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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拔娇在她们走后,去见了楚霸天,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跟他说了一遍。楚霸天的气色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了。听明拓拔娇的回禀之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拓拔娇说道,“娇儿,呼延兄弟的事情就交给外公来处理。”摸摸拓拔娇的头,“去休息吧,看你几天没合眼,眼睛红得像兔子眼一样。”拓拔娇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又召来几个信得过的臣子把事情交待了一番,然后才回屋子睡觉。她在屋子里面睡觉,城外在打扫战场,同时把城城主宫里面却翻了天,宫里的守卫全换成了拓拔娇的人,呼延伦的眼线之类的全部掉了。

    楚霸天令人去把呼延兄弟带到偏殿,他穿好衣服,收整好仪容,缓步跺了过去。七十岁的年纪,头发斑白,身子枯瘦,看起来仿若深秋中的枯树,但即使如此,仍掩不了他一身的雍容华贵气度,他在一个婢女的掺扶下来到偏殿正位上坐下。呼延伦与呼延亭两兄弟五花大绑地站在那里,偏殿两旁站着威武的执刀武士。楚霸天扫了一眼,说道,“要不了这些,都下去吧。松绑。”他轻咳了两声,抬起头看向愤愤不平的两兄弟。

    呼延伦深吸口气,说道,“成王败寇,我认栽了!”

    呼延亭瞪着眼,也不说话,拳头倒是握得紧紧的,似是想做困兽之斗。

    楚霸天把身边所有的人都谴退下去,旁边的一个护卫有些不放心,就怕这两兄弟狗急跳墙,挟持住楚霸天来要胁拓拔娇。楚霸天表示不碍事,都强制令他们都下去了。他望向两兄弟,说道,“我自认待你们不薄,难道就因为我宠爱娇儿,就使得你们向我发难?”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十一章

    呼延伦冷冷地说道,“大丈夫爱权!”他冷酷地吐出几个字,对楚霸天的问题觉得好笑。这位昔日的英雄,草原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到老了竟如此妇人!他呼延伦又岂会跟楚玉怜那妇人一般见识,去做什么争宠吃醋的蠢事。他唯一的失败就是之前一直低估了拓拔娇!

    楚霸天看向呼延伦,有些意外他的直接,随即又有两分欣慰,至少呼延伦还很坦白。楚霸天低吟片刻,说道,“你们四个人中,论权谋心术、战略眼光,以怜儿为末,怜儿性子尖刻、心胸狭小、善妒,全无智谋可言,是块朽木;然后是亭儿,亭儿性子轻浮,有几分谋略,可考虑欠周全,且不善掩饰,有什么心思也容易让人看穿,若能修习性子,做到不动如山,也可成一位深谋之士。其后是伦儿,伦儿有勇有谋也算是个可造之材,但勇谋却又常在关键细微处无法发挥,且功利心太重,做事不留余地、不顾道义,只做想做要做的事情,但看在你此刻的气魄,加以锻炼也可成枭雄之才。现在说到娇儿,我说她在你们四个中间占其首,你们也别不服。你们跟她斗了这么多年,可曾真正了解过她?又可曾知道败在哪里?娇儿是个帝王之才,她有一颗帝王心,她的权术欲却也是最强的,虽然现在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可是她却实实在在地做着这些事,她的行事作风习性中随时随地都透着这种性子。”楚霸天看到呼延伦和呼延亭不以为然的讥讽冷笑,便问道,“你们以为是我在帮她吗?”他站起来,说道,“你们四个是我一手养大的,谁接掌这天也城对我来说都是一样。你们四个中,我最不愿意让怜儿接掌天也城,天也城落到她的手中只会被糟蹋了。我也不愿意把天也城交到娇儿的手中,她不需要担这副担子。而且,天也城到她的手中之后,我甚至于无法看到天也城的未来,或许她会铸就一代辉煌,或许她会让天也城从草原上消失,在她的身上,总有她母亲的影子,越大就越像。”他扫了两人一眼,话锋一转,说道,“这三年你们的争斗,我从来没有介入过,一切的安排都只是顺水推舟,一切让老天爷决定,你们谁胜谁做这城主之位。”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若是论起你们今天是如何败的,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只能说娇儿是安排得是步步俱到、滴水不露。”从袖子里面摸出一叠银票和两张人皮面具,“这是万通钱庄的兑票,拿着这个,到中原任何一座城市中都能兑到银子,共是二十万两。把这张面具带上,然后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你们对我下毒,娇儿是容你们不下的,即使她今日不杀你们,等我死后也容不了你们。”

    “你就不怕我们兄弟有一天卷土重来对付你的宝贝外孙女?”呼延亭问道。

    呼延伦则有些意外地看着楚霸天手中的银票和面具,他居然放他们走?就不怕放虎归山留下无穷后患?

    楚霸天笑了笑,说道,“除了她自己,谁都对付不了她。如果你们能夺下天也城,且对善待城中百姓,那也是一件好事,只是要记得一点,须留下她的性命,若伤了她的性命,这天也城也就该灭城了。”

    呼延伦的心念一动,“此话怎讲?”

    楚霸天缓缓吐出一句话,“玄歌还活着。”

    楚玄歌还活着,拓拔娇没有见过楚玄歌,呼延亭没有见楚玄歌,可呼延伦见过。小时候,他总爱追在楚玄歌和楚玄飞的后面叫着玄歌姐姐、玄飞叔叔。后来楚玄歌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跟楚玄飞斗了起来,两人斗得很厉害。最后楚玄飞把草原十八部的人引进天也城,要对付楚玄歌。楚玄歌二话没说,举起那把陨铁重弓,当着楚老爷子楚霸天的面把她的亲生哥哥、楚霸天唯一的儿子——楚玄飞射了个透心亮,同时也射死了草原十八部的大汗——天灵王。那把弓后来传到了拓拔娇的手里。十八年后的今天,拓拔娇用同一把箭同一个姿势站在城楼上射下了草原十八部的一个王子。那一年,楚玄飞二十七岁!楚怜忆还在她母亲的肚子里。楚玄飞的死是楚霸天心里最大的痛,他的一双儿女都是草原上的雄鹰,都是草原上响当当的人物,可是一个引兵背叛他,一个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兄弟。草原十八部退了兵,楚霸天把楚玄歌关了起来,曾有传言说他要废了楚玄歌,可过了一个晚上,楚霸天宣布封楚玄歌为天也城的圣女,由她掌管天也城所有的一切。楚霸天那时候开始就过着半隐退的生活。楚玄飞有一个很美丽的妻子,也就是楚忆怜的母亲,叫月牙儿,生下楚忆怜的当天就死了。大家都当她是死于难产,可是只有他知道,她是死在楚玄歌的手上。楚玄歌杀了月牙儿就去了中原,直到一年后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肚子里有了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昔日的楚娇儿,今日的拓拔娇。没有谁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包括楚霸天也不知道,因为谁都不敢问。拓拔娇满月的时候,楚玄歌把孩子托付给楚霸天就走了。那天是在后殿上,他和呼延伦玩捉迷藏,躲到了大殿下面的密道里,他看见楚玄歌把孩子抱着交给楚霸天。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楚玄歌对楚霸天说,“爹,我把娇儿交给您了。她在,天也城就在,她如果不在了,天也城是谁都保不住的。”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楚玄歌走了。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再也没有过楚玄歌的消息,大家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了。

    楚玄歌还活着!呼延伦突然笑了,他笑着望向楚霸天,“所以,我们都得败!”他看向楚霸天,问道,“老爷子,我想知道,你到底养了个什么样的女儿?”

    楚霸天漠然地坐在椅子上,“等你看清楚娇儿,你就知道我养了个什么样的女儿。”他抬眼看向外面广袤的苍穹,天是那么的亮,那么的蓝,世界是那么的广阔,可是他呢?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外孙,竟是他一生和束缚。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呼延伦,“走吧,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离她们越远越好。”站起来,往后殿走去。呼延伦他们能走,能离她们远远的,可是他楚霸天不能!他的命运早和她们三个绞在一起,他是男人,可是他却没有尽到半分男人的本份。他管不住拓跋红颜,拉不住楚玄歌,他又能保得了娇儿吗?

    夜,静静的,院子里,传来蟋蟀、青蛙的鸣叫。一轮弯月挂在天上,置身于迷幻莫测的云雾之中。或聚或散、或明或暗的云雾时而将月弯遮住,时而又让它露出一角,像一块诡秘的幕布在那里谋筹。

    一个身着宽松大袍,一身华贵而又略显衰弱的身影穿过丛丛院落,在月色下缓步前行。

    薄雾轻绕,月光洒落在树枝上掠起一道道狰狞的斜影,带着夜色的荒凉和悲伤与沉痛。那抹身影缓缓地踏上一座小楼阁,惊醒了门外守夜的侍女,他挥了挥手,说道,“都退下去。”

    侍女们犹豫片刻,最后恭敬地应了一声,都退了下去。

    楚霸天推开门,走进去,这是一间香闺卧室。居室与外间之间隔着带着中原先朝的风格的仕女屏风。他在屏风外的软棍上坐下,抬眼看了眼外面朦胧的夜色,又看了眼屋子后。在那屏风后面,是一张宽大柔和的暖玉床。

    拓拔娇睁开眼睛,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困倦的呵欠,醉朦朦地问,“外公,你不睡觉,大半夜的坐在我房里做什么?”老人家上了年纪脾气怪也不用这样子吧,大半夜的跑到她的闺房外坐着。她一头倒回床上,嘟嚷着拉过被子盖过头,闷声说道,“外公,我要睡觉。要是为呼延兄弟的事情,您就别说了,您要怎么处理都行,娇儿绝对不插手,求求您让我多睡会儿吧。”

    楚霸天理了理大袍上的皱折,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娇儿,外公已经油尽灯枯,没有多少天的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