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把自己摆得太高、太超出常人,公共知识分子就成了“圈子知识分子”,只在自己的同仁中有些号召力。在这个意义上,桑塔格之死,并不应该仅仅触发我们的怀旧情绪,而更应该刺激我们思索:在这样一个非先知的时代,知识分子如何具体地介入社会生活,重新建立自己的英雄主义精神传统。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让我们一起悼念,但不要一起愚蠢。”

    乔治·凯南:外交界最后的贵族(1)

    被称为“冷战”的“总设计师”的乔治·凯南,在享有101岁的高寿之后,终于撒手人寰。他的去世,不仅使世界失去了最后一个“冷战”的全程见证者和参与者,也使我们彻底告别了外交的贵族时代。

    外交界最后的贵族

    乔治·凯南的成名,在于他1946年作为美国驻莫斯科的外交官向国务院发回的八千多字的“长电报”。当时,“二战”刚刚结束,美国和苏联还是名义上的盟友。经过“二战”的患难与共,美国的许多人还对苏联充满幻想,希望大家一道投入战后的重建。乔治·凯南当时是驻莫斯科的外交官,发现自己到处都被跟踪,亲身体会到苏联的敌意。同时,他又是长期研究苏联的专家。自己的直觉和经验,加上他多年的学术训练,使他最早放弃了对苏联的幻想,呼吁美国准备即将开始的“冷战”。

    不仅他的呼吁通过这一著名的“长电报”打动了美国的决策者,而且他所构想的“冷战”策略,也成为美国“冷战”期间基本的外交政策。在他看来,苏联的制度难以和以美国为代表的自由社会竞争,美国对苏联,要采取遏制的战略,即只有当苏联侵犯了美国的根本利益时,才坚决与之对抗,在一般情况下,美国应该投身于国际社会的战后重建,防止苏联的势力继续扩散。他最著名的一段话是:“我们必须有勇气和信心,坚持我们对人类社会的理念。我们在对付共产主义苏联时最大的危险,就是把自己也变得像我们所反对的人一样。”在他看来,斯大林对苏联被西方包围充满恐惧,就是因为他感觉到苏联的制度很难和民主国家竞争。美国则应该对自己充满信心,处惊不乱。

    然而,美国的外交政策,很快就偏离了乔治·凯南的自信哲学,转入了恐惧。在1950年代,美国的恐共症发展到了荒谬的程度,导致麦卡锡主义的兴起,并展开了反共大清洗,许多乔治·凯南的朋友都受到了牵连。与此同时,美苏又开始了核军备竞赛,大家心里越慌就越要造武器奇qisuu.书,不仅消耗了资源而且威胁到人类的生存,让乔治·凯南痛心疾首。但乔治·凯南最反对的,恐怕还是“越战”。他在美国派兵之前,就声言印度支那没有美国的根本利益,美国不应该卷入。甚至到了“冷战”结束后,他还公开反对克林顿政府扩张北约的政策,认为把北约扩张到俄罗斯的边境,只会无端刺激俄罗斯的民族主义,不利于俄罗斯的民主转型。这个“冷战”的设计师,实际上倒像个左翼的鸽派。

    纵观乔治·凯南一生,他的外交政策和哲学,都能够坚守稳定的信条,不随着公共意见左右摇摆、面临重大挑战时沉不住气而走极端。他坚持外交政策必须以国际社会的现实为基础,而不要受国内政治利益的影响。他觉得公众的意见起落不定,变化无常,需要有能够超越公共之上的人物来把握方向。可以说,在一个平民社会中,他是一个贵族。

    这种贵族气质,和他的成长经历不可分。他自幼丧母,8岁到了德国,在继母的监护下,在kassel学习德语,据说那个地方的德语是最为纯净标准的。后来他又掌握了法语、波兰语、捷克语、葡萄牙语和挪威语。他曾在威斯康星州的圣约翰西北军事学院受训,随即到了普林斯顿,并于1925年获得学士学位。毕业后,他决定去外交界。几十年后他称这是他一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职业选择上的明智决定。”1927年,他到日内瓦和汉堡任副领事;接着,又获得了进修的机会,进入柏林大学。他看准美国和苏联早晚会建立正常关系,于是决定学习俄语。1933年美苏关系开通,他自然成为驻苏的外交家,在几个边远地区的大使馆任三等秘书。1935到1936年和1944到1946年间,他两次被调到莫斯科服务。

    这样丰富的海外经验和精英教育,使他和国内的老百姓看问题大不相同。这也使他多少相信,老百姓的知识和判断力,不足以成为公共决策的基础。大概也正是如此,他在美国政治中并不成功,最终接受了老友、美国的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的邀请,跑到普林斯顿的高级研究所任职,与爱因斯坦等最顶尖的人类智者为伍,成为一个著作等身的学者。也正是在这个位置上,他于1993年提出美国要建立一个不经选举产生的、非政治性的“国务委员会”,把全国一流的“大脑”集中在一起,就长期的政策问题对政府各个部门提供建议。这一构想,颇有些柏拉图的哲学王治国的“理想国”之余韵,也颇能看得出他与美国草根民主政治的格格不入。他一直认为,美国20世纪的外交政策缺乏焦点,摇来摆去,受国内公众意见的影响太大。他始终不忘在美国建立他的“理想国”,为世界提供一个榜样。

    历史误会的历史学家

    虽然媒体把他誉为“冷战之父”、美国最伟大的职业外交家之一。不过,我却更愿意把他称为历史学家,而且是个被历史误会的历史学家。

    不错,乔治·凯南确实最早提出对苏联的遏制学说,直接促发了美国的“冷战”战略。他也确实是一位职业外交家。但是,他的“冷战”思路,并没有被决策者们遵守。他在政界也一直是个圈外人。他登上外交生涯的顶峰,恐怕是1952年出任驻苏大使。但是,这一职位也仅仅延续了5个月。与此相对,他最稳定、最持久的职位,是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的研究员,和爱因斯坦等人类第一流的“大脑”是同事。他一生写了22本书,两获普利策奖。即使在政治和外交上,他的最大贡献还是他的笔,而不是他的外交活动。用美国前国务卿deanacheson的话来说:“乔治带来的麻烦是,他的笔是如此优美,乃至他可以在任何事情上都说服你。”

    乔治·凯南:外交界最后的贵族(2)

    他扮演历史决定性的角色,是在1946年,即他第二次在莫斯科任职期间的后期。1946年2月,他作为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的第二号人物,向华盛顿发回了著名的“长电报”。这个电报有8000字之多,并且为了避开苏联方面的警觉,分5次发出。在这个电报中,他令人信服地解释了苏联的制度、行为和心态|qi|shu|wang|,指出苏联领导层对自己的制度能否和以美国为代表的民主制度竞争毫无自信,时时觉得自己正在陷入这些国家的重重包围之中,草木皆兵。所以,他提醒美国政府放弃与苏联合作的幻想,准备与之进行长期的对峙。这一长电报,后来以x的笔名,发表在《外交事务》杂志上,题为“苏联行为的根源”,震动华盛顿。乔治·凯南也一举成名。

    这一夜之间的盛名绝非偶然。在美国,没有人比乔治·凯南更懂苏联。他讲一口完美无缺的俄语,直接观察了苏联老百姓自1930年代以来所经受的苦难。他认为,在未来的美苏对峙中,美国的制度将显示出无可非议的优越性,最终世界会天下归心,美国会获得“冷战”的胜利。所以,他主张美国进行政治动员,而非军事动员。作为马歇尔计划的设计师,他认为美国应该帮助那些战后饥寒交迫的国家,不要让走投无路的老百姓投入共产主义的怀抱,这样才可以遏制苏联。1948年,他提出秘密报告,建议通过“政治战争”主动出击,击退苏联的扩张。这一“政治战争”的计划,实际上是一场意识形态战,包括后来建立的“欧洲自由电台”。“冷战”后,哈维尔和瓦文萨等东欧的前持不同政见者和反对派领袖,都为此向他表示感谢。但是,“政治战争”的构思实现起来马上超出了他的预想。其中一个直接结果,是中央情报局中建立的“政策协调办公室”。短短4年,这个办公室指挥着数千特务人员在全球展开活动。1975年当乔治·凯南在参议院作证时,他说“政治战争”的主意是他一生中犯的最大错误。

    他这样的反省,和他原初的理念实际上是一致的。他认为只有在苏联挑战美国的根本利益时,美国才应该和它有直接的军事对抗。在一般条件下,美苏的竞争应该在政治层面进行,而不必有武力和阴谋的介入。只要美国把自由世界建设好,苏联会自己垮掉。

    但是,美国的决策者并没有听从他的忠告,陷入恐共症中不能自拔。在国内,麦卡锡主义横行,展开了红色清洗,许多乔治·凯南的朋友受到牵连。在国际上,美国因为过度恐惧苏联的军事力量,和苏联展开了核竞赛。而乔治·凯南于1952年被任命为驻苏大使,他一上任就被到处跟踪,愤怒至极,在欧洲被记者问及在苏联生活的感受时,干脆说那里的日子和在纳粹集中营里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在莫斯科他还能够在严密监护下上街走走,这一下得罪了斯大林。他马上被苏联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被迫离任。在此之后,他很快被意见不同的国务卿杜勒斯挤出外交界,此时才5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