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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什的家在哪里?我拿着得州地图还是找不到北。这种生活的环境,当然可能塑造人对世界的看法。

    不过,任何人总要被他无法控制的生活环境所塑造,并且肯定会有个人的政治立场。这种环境和立场,会带来偏见。承认偏见是减少偏见的最好办法。那些自认为客观的人,常常会假定一种意见(常常是自己的意见)没有偏见。这就等于设定唯一的真理,别人的看法就都成了异端。这不仅是最大的偏见,也是最危险的偏见。

    事实上,美国的政治评论员,大多公开自己的政治立场,亮出自己的底牌,很少冒充客观。这也是取信于公众的重要手段。而下一步的挑战则要更大些。那就是你能否对你不认同的意识形态有一个同情的了解,能否解释一个与你的信仰对立的政治运动的内在动力。这才是我在这本书的重要目标。

    我写这本书是从年初的民主党预选开始。在大部份时间,我都是希望克里赢,也盼望着奇迹发生,但又预感到布什会最终获胜。这一矛盾心态,可以解释这本书的两个特点。第一,本书对克里赞誉有嘉,对布什则有严厉的批评。第二,本书大部份篇幅,是写布什和其代表的保守主义运动,对克里和民主党着墨较少,或注重分析其失败之处。理由是我很早就感到要从历史的角度解释布什胜利的原因和布什主义的源流。

    这个立场倒不是因为我拥抱民主党的意识形态。相反,我曾自认为是个温和的保守派,很接近新英格兰保守主义。有时我则自称是“‘经济学人’的保守主义者”,认同英国的著名杂志“经济学人”的主张。简单地说,我信奉小政府的自由竞争体制,相信个人自由和个人责任,反对过分的社会福利,尊重人们从宗教信仰到性行为方面的选择。刚刚来到美国时,还一度认同共和党。但克林顿的性丑闻终于让我对共和党大倒胃口。在我看来,共和党让政府干预个人的私生活,甚至连莱文斯基到书店买什么书都要调查。最后她的供词也被政府印成书来卖。这至少也是侵犯人家的知识产权吧?国家为了党派利益这样剥夺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权利,这实在比民主党的大政府可怕多了。从此我开始批判性地审视共和党的理念。

    在克里与布什之间的好恶,更是被我个人的经历塑造。我在文革后期开始懂事,在改革初期受的大学教育。我知道高干子弟在“老子英雄儿好汉”的口号下的张狂,见过他们利用父辈的关系网进行“官倒”的腐败。克里和布什虽然都出身特权阶层,但是布什在当州长前,全靠老子的牌子混。在我眼里,他实在是美国版的高干子弟。克里则是特权阶层中的“外人”,一生的成就全靠自己奋斗。他不仅是越战英雄,而且也是反越战的英雄。一个人能够这样勇敢地对抗自己国家的不义,这种反叛精神对我们这代人来说实在格外珍贵。所以,我看他当年在参议院作证的录像时,常常还落泪。2000年看戈尔竞选,我支持戈尔的主张却不喜欢他这个人;对克里,虽然觉得他实在缺乏政治魅力,竞选组织得杂乱无章,却对他有个人的感情。

    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写这本书,当然是痛苦的。因为你必须阐明为什么你不喜欢的这个人领导了某种历史潮流,为什么你喜欢的人注定要失败。这就需要用诚实来克服感情。我相信,这一点我基本上作到了。在本书中,我钩画出从barrygoldwater,到里根、布什的保守主义运动的脉络,对共和党从董事会的金融精英政党到基督教保守主义的草根政党的转型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同时,对民主党在意识形态上的精英传统也给予了严格的批判。甚至对从“直话直说的政治”一书中就提起的反智主义,也没有象霍夫斯塔特那样进行负面的描述。我以为,启蒙主义和反智主义是美国生活中的两极。两者之间的张力保持了政治的创造性。反智主义虽然有走火入魔的时候,但也常常能够把小民百姓带入政治过程。这一观点对自由派的传统,大概是个背叛吧。

    这次大选的结果,对我来说非常失望。这种失望主要倒不是意识形态方面。我认为,对于自由派和保守派这两股美国的主要政治力量,你很难说哪一派更高。但是,只有当两派都推出最优秀的代理人时,这样交锋才是高水平的意识形态竞争。比如里根和克林顿,就是这样的代表人物。这就好象你看世界杯决赛,希望看到巴西对德国,不希望看到韩国对波兰一样。布什是个缺乏能力的总统。不管他代表哪一派,都不可能有好的政绩。这也是当年支持他的保守派杂志“经济学人”这次支持克里的原因。以一个不胜任的领袖代表保守主义运动,不仅不能显示保守主义最精彩的哲学,反而可能把保守主义漫画化。这无疑降低了这两种意识形态之争的档次。弄不好,共和党可能会为今天的胜利付出代价。

    本书和前一本“直话直说的政治”有明显的不同。前一本基本上是媒体式写作,属于社会政治观察。这一本则多少有些从媒体到学术的过渡味道。虽然我所用的中文软件还没有加注的功能,最初发表我的文字的媒体也不要求注释,但是一些文章写得很长,有超过万字的。在写作过程中,我也参考了不少专著,只是没有注出而已。书中的第二部份“现代美国保守主义”包括了几篇长文,追溯到60年代goldwater领导的保守主义反叛运动,甚至通过美国建国前“大觉醒”的宗教运动,来理解当今基督教保守主义的崛起。在其他部份中,类似的长文也时时能够看到。这些文字特别能够代表这一学术化的倾向。乃至我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按严格的学术格式写。不过,我还是坚持“直话直说”的原则,用大白话讲述历史源流,进行政治分析。相信读者除了觉得文章长一些、分析深入些、更有历史感之外,不会有什么坚深奥妙的感觉。

    另一部份文字,则是实况式的述评。比如第六部份和第四部份的主体就是这样的短文。这些文字之所以保留,是因为它们具有“现场感”。如果以后有人希望研究本次大选的一些细节的话,还值得看这类文章。更何况小文章包含许多点到为止的细节分析,是长文所不具备的。

    分析时政最怕的就是错。时政瞬息万变,你不能等结果出来再评论,所以没有人可以避免事前的判断错误。我在一些细节上犯了几个这样的错误。比如对民主党代表大会的评价显然太高,对爱德华滋也明显高估。这里确实有感情的因素。克里的经历,让我热血沸腾,觉得他是个领袖。共和党的代表大会,虽然明显比民主党代表大会成功,我却没有用什么笔墨,因为感情上无法认同。这些“错误”也都原样保留,相信不会全无参考价值。不过,在大的方面,即对草根政治运动的描述,则自认为能够分析到家,摆脱感情的影响。这也是本书以“右翼帝国的生成”为主题的原因。

    本书的出版,承蒙严搏非先生的多方鼓励。老友孔令琴女士主持编辑工作,特别是在最后的紧迫时刻不间歇地工作。我的同事,suffolk大学历史系主任boballison,作为美国史专家,回答并和我讨论了许多问题,使我受益良多。在此一并致谢!

    2004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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