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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推了下跟前堆成小山的卷宗,借着余光去追寻薛妤的反应,停顿半晌,道:“没想过。”

    “喜欢上之后,觉得她,怎样都好。”

    哪里都好。

    这话一说出来,不止朝年,就连薛妤也愣了下。

    她见过他在外说一不二,生杀予夺的样子,也见过他微醺时眯着眼的潇洒,柔旖,唯独没听过他这样的语调,没见过他这样怀念着含笑说起一个人的模样。

    若不是她通过璇玑看过他的记忆,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情深根种的老相识,也没有什么纠缠不清的红颜知己。

    她险些都要信以为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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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倥偬而过,一眨眼,邺都下了第一场雪,日月之轮下,筑起无数空中楼阁,密密麻麻,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尽头。

    飞云端开启只剩最后一日,邺都外面,比里面热闹不知多少。

    沉羽阁分阁掐着点在前几天完工,七层宝塔高耸入云。他们做了不知多少年生意,最知道怎样的时候,该推出怎样的东西,于是各种大大小小疗伤的,保命的丹药,还有防身的,另有作用的法宝,往往才推出去,就被抢购一空。

    这些世家出手,大方得出人意料。

    薛妤见过沉泷之几面,后者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一派春风得意,显然收获匪浅。

    到了晚上,那些闹得震天响的动静反而平息下来,师门世家中的带队前辈,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询问,检查门中弟子的天机书。那些该叮嘱,该牢记的注意事项,挂在嘴边翻来覆去的重复。

    就连圣地也不例外。

    妖都在这个时候浩浩荡荡登场。

    只见九凤为首的队伍朝前,格外坦荡地空着手经过检测的天机书卷轴,在遭遇那层横亘而至的阻碍时,她眼皮凉凉地往上抬,五指微张,一层漾荡着涟漪的灵戒顺势而开。

    数不尽的灵石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如瀑布一样倒下来。

    哗啦啦。

    哗啦啦。

    数百米之内,耳边全是这种清脆的,响亮的节奏。

    “啧。”季庭溇望着这一幕,不禁摇了摇头,侧头去跟薛妤搭话:“看见没,妖都财大气粗,一点不掺水分。”

    “若是不出意外,我们在秘境外围应该跟他们对不上,但进了秘境之渊,为争夺机缘,那就不一定了。”

    薛妤唇瓣翕动,道:“无主之物,各凭本事。”

    “说是这样说,就怕他们不光明正大。”季庭溇正色起来,瞅了瞅左右,低声道:“对了。妖都那个神神秘秘将温家挤下去的第二世家,你听到消息了吧。”

    “有所耳闻。”

    “他们简直有病。”季庭溇顾忌着场合,憋了一肚子气,在薛妤面前,直言道:“他们最近在查羲和。”

    薛妤凝眉望过去,才要开口,便见溯侑走过来。

    他站在一边,身姿挺立,气度高华,长剑抵在小雪覆落的枯黄草堆上,眉目疏朗,站在人群中说不出的惹眼。

    “我知道你跟你的公子感情好,但你现在先听我说完。”季庭溇坚持不懈道:“我话说了半段,薛妤你看着我,你让我说完。”

    薛妤不耐烦地压了压唇角,溯侑朝季庭溇不紧不慢做礼,像是被什么字眼取悦到了,分外好脾气地道:“圣子请讲。”

    “他们堂而皇之迷晕了羲和五六个执事,用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挖走了他们的记忆,除此之外,他们在查羲和过去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经手的每一桩案子。”

    “每一桩。”季庭溇比了个“服气”的手势,道:“大小都查。”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看到有很多读者关心,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没有什么狗血三角恋,一死一伤be白月光之类的情节,不怕。

    第61章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查妖都这个第二世家。”季庭溇说话时,拎着裙摆漾着笑意,如花蝴蝶一样飘过的音灵也朝这边走来,他顿了顿,紧接着目不斜视道:“妖都神秘,向来不愿为人谈资,新上来的第二世家更是如此,我查了小五天,才依稀有点眉目。”

    “这家姓隋,具体种族不清楚,我费大心力,看了一小段他们和温家打斗时的画面,战斗力没话说,一双翅翼也很漂亮。找人是因为几百年前,两三百年前吧,这家的当任家主有了个嫡次子。”

    “他们抱着孩子来人间,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夫妇两急冲冲外出,将孩子交给乳母,再回来时,乳母和身边从侍都被天雷烧死了,唯独那个孩子,消失了踪影。”

    说起来,季庭溇也觉得稀奇,他皱眉嘀咕了句:“果真是妖都,个个特立独行。”

    “少说两句吧你。”音灵拨弄嘎吱嘎吱地踩着雪层,拨弄自己闪闪发亮的指甲,掀了掀眼皮,笑道:“忘了温家是怎么掉下前五的?你注意点,别还没进飞云端就受了伤。”

    “我们圣女殿下是何时来的?”季庭溇恰到好处地止住话题,看向音灵,笑得温吞:“路承沢呢?怎么没见他的影子?”

    “赤水离邺都远,来得晚,才到不久。路承沢,被长老抓着听唠叨。”

    音灵昂了昂下巴,看了看薛妤,又转向她身边的溯侑,眉眼间透出一种未加掩饰的打量意味,道:“最近,薛妤殿下身边这位指挥使十分有名气啊。”

    她顿了顿,而后笑:“听说现在升为公子了。”

    “是。”圣地间几位传人的关系一向不错,薛妤颔首应了声。

    “很少见你这样欣赏一个人。”

    音灵颇有些稀奇地收回视线,她从衣袖中掏出一张手帕,扬了扬散开,铺展在几人眼前,道:“给你们带来了样好东西,瞧一瞧。”

    “什么东西。”季庭溇凑上去一看,眼瞳微微缩了下,问:“这是要干嘛?”

    薛妤朝前走了两步,也扫了两眼,她动了动唇,道:“秘境之渊的外围地图。”

    “不够完整。”音灵将手帕卷成一团丢回灵戒中,随手扬了个结界出来,道:“秘境一共开十年,即便是我们,这辈子也就只能进去这一次。说是要让我们负责带队,可进了秘境,一个在外围,一个奔着秘境之渊,双方肯定是要分开。”

    “再说秘境之内,机缘各凭本事。”她顿了顿,眯着眼道:“据我所知,这次能有资格进秘境之渊的,一共是八百多人。其中,圣地有一百八十二个名额,妖都缴纳了巨额灵石,且实力符合进秘境之渊要求的是一百七十六。”

    “圣地分为六个,妖都分为五世家,两相对峙,实力不相上下。余下世间各门各派,各大隐世家族占四百多个名额,虽然没有哪一方数量能与我们和妖都对抗,可他们会组队。”

    “事关一生前途,这个时候,可不会有人管圣地不圣地的。”

    一番话下来,季庭溇不由眯了下眼,他道:“你的意思是,邺都,赤水和羲和组队同行?”

    “跟圣地没关系。”音灵晃了晃手中的银铃铛,道:“在飞云端外圈,必然是各走各的,等各位安置好自己的人,我们几个便约在一起,冲一冲秘境之渊最深处,如何?”

    季庭溇高深莫测地捏了捏下巴,问:“其他几个,你不问问?”

    “都问。”音灵言简意赅地解释:“不瞒两位,赤水在窥探天意这方面领先一步,主君前两日说,这次飞云端提前开启,扶桑树可能会降下莫大的机缘,培育真正能扛起世间重责的栋梁之材。”

    “妖都那边,九凤家有莫大的手段,估计也听闻了此事,他们很有可能结伴而行。”

    听了音灵这几条为展现诚意而放出来的消息,薛妤低垂着眼,心里没什么意外之感。

    他们三个回来,时间没变,可前世发生的种种事都在提前,不论是兽潮征兆,还是飞云端提前开启。

    现在人间妖族实力拔高,妖都来了个来历不明的第二世家,这一辈还出了个九凤和风商羽,相应的,世间其他人,其他势力也得增加筹码。

    这是世间平衡之道,无可厚非。

    “个人的话,我没问题。”季庭溇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几个圈,耸了下肩开口:“只是一路同行,得到的机缘或者天灵地宝如何分配,这点要提前说好,别走到一半,因为这个打起来,伤了和气。”

    “放心。”音灵目的达成,眉眼小弧度弯起来,她拍了拍季庭溇的肩,又去看薛妤。

    薛妤点了下头,道:“可以。”

    “行。”音灵朝身后的女侍吩咐:“去将佛子佛女,昆仑少掌门和太华少君请过来。”

    不多时,几位备受瞩目的圣地传人聚集在日月之轮下的小山包上,站了没一会,周边或忌惮,或艳羡的视线很快将这块地方牢牢包围住。

    “都没意见是吧。”音灵环视一圈,声音清脆:“那就这样定了,今日子时飞云端开启,半年之后,我们几个在秘境之渊的城门前碰面。”

    天很快黑下来,沉羽阁七层宝塔闪着皎洁的光,表面像是流淌着一层水纹,漾动着晃起来,心思巧妙的夺人眼球。不少长辈悄无声息现身,先是隔空对着左右前后点了点头,算是彼此打了个招呼,而后拉着自家的子弟说长道短,千叮咛万嘱咐,说着说着,又道:“走,再去买点灵宝防身。”

    这样干的长辈不在少数,沉羽阁一时又成为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地方。

    到了半夜,天空突然飘下大雪,薛妤倚在一段白梅枝干上,披肩缀上一层晶莹,没多久,便站成了一动不动的半个雪人。

    朝年恰好过来,见到这一幕,轻手轻脚猫着脚步踱步到跟前,伸手拂去她肩头轻柔的一层白,结果才动了不到一下,便见薛妤睁开眼,眼睫上一层微白,看上去格外冷漠:“不用管。”

    朝年顿时老老实实停下动作,不说二话地僵在原地,在冰天雪地的寒夜里罚站。

    不多时,溯侑寻过来,他撑着一柄描着青山绿水,白墙黛色的油纸伞,沐如春风,皎如明月,那把伞很快落在薛妤头顶。

    见状,朝年疯狂朝他使眼色,就差没直接出声:殿下现在心情不好,不需要这个,快拿走。

    下一刻,薛妤半睁了下眼,视线在溯侑脸上转了一圈,看到他伸手拢起一束覆了浅浅一层雪花的长发,再细致地将她肩头的雪色轻飘飘扫下。

    他的手形状格外好看,筋骨匀称。

    她很快又阖了眼,脊背微松,低着声音问:“都准备好了?”

    她柔顺的长发从指缝间流过,他捧起来时,像捧起来一掌心散发着浅香的活水。

    “一切就绪,殿下放心。”

    他的声音落得浅而清,比那夜醉酒时还令人心动。

    薛妤默了半晌,任他动作,既没有说把伞挪开,也没有冷着脸凶他。

    朝年不可置信,欲言又止,而后吸了吸鼻子,格外受伤地缩到一边。

    半晌,薛妤抬眼,看着天空中纷落的雪,不远处荆棘横生,藤蔓倒挂的灌木丛,以及溯侑身后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空中阁楼。

    这一切,全都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就连这天空中的雪,都别无二样。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站在她身侧,踌躇着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是松珩。

    不知不觉,她又将一个从审判台救下的人,捧到了这种高度,这种程度。

    和松珩不同的是,他知恩图报,哪里都好。

    说不满意,说不欣赏,那是假的。

    四目相对,溯侑透过那双澄澈依旧的杏眼,看到里面几乎蒙了一层薄雾的自己。

    他天生会察言观色,对情绪格外敏感,入了殿前司,审过狱中那些人,这项本领越发娴熟。几乎是一眼,他便知道。

    薛妤在透过他,想另一个人。

    谁呢。

    还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