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民勤县，下白马村中，一场隆重的婚礼正在举行。</p>
新娘子是美得如同花朵一样的王二娘子。</p>
她坐在两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上，马车里面，装满了色彩斑斓的锦缎，细密的雪白棉布，这都是她的陪嫁。</p>
身上则是满身珠翠，远远看去一片珠光宝气，亮瞎人眼。</p>
“王二姐姐，你头上的这是什么呀？真好看！”</p>
一群小孩子追着马车边跑边欢笑，好在送亲的车队行走的并不快，小孩子跑一跑还是跟的上的。</p>
王二娘子得意的摸了摸头上那个贼重贼重的大金钗，其凋刻龙凤盘旋，辅以鸟兽奇木，晶莹辉耀。</p>
更是用黄金和珍珠、宝石制成，怕不得有一斤重，戴在头上，王二娘子只觉得脖子都快断了。</p>
但这份痛苦的折磨，却又是甜蜜的，就算不谈工艺，这可是一斤多重的黄金、珍珠、宝石啊！</p>
嗯，其实里面也有些是镀金的黄铜。</p>
但仍然异常珍贵，市价起码是数千贯，寻常人等，一辈子都攒不到这么多钱。</p>
她今日出嫁，所以哪怕再是难受，那也要戴在头上显摆。</p>
“这个呀！是金步摇，章家大哥儿破定难军王城后，大王赏赐的！”</p>
王二娘子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有人问起她头上这硕大的金步摇了，当即用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p>
章家大哥儿就是下白马村章家大郎的长子章小彪，而王二娘子就是那个村民岳父王姓壮汉的闺女。</p>
章小彪先后在白盐池一战和夏州围城战中立下了大功，特别是夏州围城战中，章小彪蹲在吕公车上，四个月间，以神臂弓射杀定难军兵卒一百余人。</p>
战后论功，为全团结弓手之首功，按凉国新制度，勋策五转，授勋官四十七阶正九品忠翊郎。</p>
实授左羽林卫第七营第三都甲字第一将第二队队正，赐骁勇效节神箭手称号，教令宿卫禁宫。</p>
“王二姐姐骗人，金步摇哪有这么大的，我娘头上的才是金步摇，只有这么大一点。”</p>
一个年级略大，可能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有些不服，她比划了一个正常的金步摇大小，想以此来证明王二娘子说假话。</p>
女孩一般比男孩都要早熟一点，当男孩子们还在欢叫着看新妇的时候，小女孩的心里已经有些酸酸的了。</p>
王二娘子得意的一摇头，结果她忘了头上金步摇的重量，差点没把脖子给扭了，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轻轻一哼。</p>
“你娘的金步摇，不过就是村口温逋家铁匠打的，我这金步摇，是大王赏赐的。</p>
以前是个...嗯，反正是个大贵人用的，这才是真正的金步摇，你以为谁都能有！”</p>
说着，王二娘子又想起今日自己大婚，应该高兴才对，所以满脸堆起了假笑，配合着一脸傲娇表情和点点鄙视的眼神，简直要多可恶有多可恶。</p>
小女孩涉世未深，哪经得住这个打击，一时间酸水直往外冒，委屈感都快把她淹没了，终于在绷不住后，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p>
“我娘的金步摇才不是温逋家铁匠打的，那是凉州城大福金宝行打造的，我以后出嫁，也会有这样的金步摇。”</p>
“那你现在也没有啊！”王二娘子适时的再补一刀。</p>
“呜哇！”</p>
小姑娘一听，瞬间崩溃，新妇也不看了，哇哇叫哭嚎着往家里跑去。</p>
幼小的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也要嫁个章家大哥儿那样的英雄，也要给她挣个这样的金步摇。</p>
不过小姑娘不知道，这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高。</p>
因为王二娘子头上的金步摇，是直接从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母亲头上拔下来的。</p>
而李彝殷的父亲就是李仁福，他本名叫做拓跋思敬，有两个兄长叫做拓跋思忠和拓跋思恭。</p>
这个金步摇，是李仁福继位定难军节度使的时候，朱梁太祖朱全忠赏赐的，乃是后梁朝廷的宫廷所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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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白马村口，眼见章家大哥儿章小彪迎亲回来了，顿时欢声雷动，而在欢呼的人群中，有一堆人极为显眼。</p>
特么的，这些人竟然穿着甲胃，一副棉甲，七副铁扎甲，二十几副锁子甲和皮甲。</p>
再看迎亲的章小彪，穿的不是大红色的官服样喜服，而是一身大红色棉甲。</p>
送亲的上白马村王家的汉子们，也是清一水的铁甲和皮甲。</p>
知道的人，晓得这是在迎亲和送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村要开打了呢。</p>
这也是凉国如今乡野间最奇特的风景线，结亲迎亲的时候，除了夸耀嫁妆等以外，还要夸耀武力。</p>
哪家的姑娘出嫁，没有亲朋好友穿几套铁甲送亲，那就一定是这家没实力，没有能干人，要是姑娘嫁过去被欺负了都没人能管。</p>
而迎亲的也一样，你家连几个能打的甲士也没有，那就代表了你们家定然在村中是受欺负的，家里的男人都是没能力的。</p>
在如今的凉国，自有甲胃的甲士，几乎成了后世结婚豪车一样的存在，是实力的最佳体现。</p>
光是在这上下白马村，区区二百多户人家，就有棉甲四套，铁扎甲二十余套，其他锁子甲和皮甲四五十套。</p>
这可都是他们自己的装备，全是有战功后，张昭赐下去的。</p>
甲胃就是战斗力的保证，可以说，要是此刻有敌人袭来，上下白马村立刻就能组成一支七八十人甲士队伍。</p>
其中还有神射手七八人，轻甲骑士十几人，能策马射箭的义从骁骑和团结弓手更有数百。</p>
因为他们从十来岁的小孩子，到四十五岁的老汉，几乎人人都能骑马射箭。</p>
这样的村庄，别说是一般的敌人，就是正规的契丹军，不来个几百千把人，根本通不过上下白马村。</p>
当然，这么多的甲士不是常常在村中，也更因为上下白马村所在民勤县，是拱卫凉州的京畿之地，特别是连续出了好几个能干人，才有这么强横的武力，其他地方是没有的。</p>
但也能看得出来，张昭这个河西凉国的基础武力，已经变得非常靠谱，现在张昭缺的不是武士，而是支撑打大战的钱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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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大郎对这个儿媳，实际上是不太满意的，。</p>
因为当时他作为跳荡兵火长，带人冲进定难军盾牌阵中，打出缺口的时候，他的将头是承诺要把女儿嫁给他儿子的。</p>
而且由于他们将在白盐池的大功，将头连升两级，原地变成了大同军的营指挥。</p>
而王家壮汉在白盐池的功劳，还没有章小彪大，才从火长升到队副，怎么看都没有堂堂营指挥的前途好。</p>
不过，章家大郎也拗不过儿子章小彪，这王家壮汉村民岳父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p>
章小彪十二三岁情窦初开时，就暗恋王二娘子，一晃就是五年，现在能娶到心上人了，别说营指挥的女儿，就是镇总兵的女儿，他也不干。</p>
王家壮汉也知道章家大郎有点不愿意和他家结亲，所以不但让儿子侄子们全部着甲出动送亲，还把他的亲侄子王九郎，从凉州给请了回来。</p>
王九郎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身穿甲胃，而是穿了一件青色的缺胯衫，头上也只戴了一个简单的青色幞头。</p>
只有腰间若隐若现的一块玉佩，显示了他的身份不凡。</p>
这枚玉佩，就是凉国官员的象征，于阗多产玉，凉国与于阗金国关系密切，所以在凉国内，特定形状和花纹的玉佩，就成了中高级官员的象征。</p>
王九郎属于是上下白马村中的异类，原本跟章小彪他们差不多，十几岁了也是骑马射箭，打架斗殴，大字不识一个。</p>
可是在张昭重开凉州州学的四五年间，十三岁了才开始读书识字的王九郎进步神速，很快就越过了识字这道坎。</p>
到现在来说，他刚刚通过了张大王的科举，以明算科中试。</p>
加上原本他的老师，就是碎叶郭家的人，因此中试之后，直接就被琼林院大学士郭天策调到琼林院中，任行军学士一职，负责粮草的统计和调配。</p>
属于是天天能跟张大王见面那种近臣，因此在上下白马村，是唯一能跟可以宿卫禁宫的章小彪，相提并论的人物。</p>
此刻，这些高端人士也卸下了身上甲胃，开始围在一起高谈阔论，只不过他们的话题有点高端，周围的村民们有些听不懂。</p>
但大部分人为了显示自己也是这个圈子里的，虽然对各种官职和动向听的一头雾水，更不知道晋国、蜀国、契丹在哪，但还是强撑着在装模作样的点头。</p>
还好，没过多久，话题终于聊到大家都能听得懂的方面了，那就是大王很可能要出兵了。</p>
一听到这个，人群就开始小小沸腾起来了，出兵好啊！出兵才能发大财回家娶娇妻美妇啊！</p>
而谈论到这个，王九郎瞬间就成了核心，因为他是这里最清楚大王心思的，只听王九郎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的说道。</p>
“某很可能在最近，要跟随礼部武参军去高昌了，大王有意命我等出使高昌回鹘。”</p>
众人闻言心里都是一动，章小彪对最近的风波也有所耳闻，当下直接说道。</p>
“九郎要是去高昌，可不要给那仆固家的伪汗好脸色，最好能气得他们失心疯了来招惹我们，那时候咱就去打他妈的。”</p>
对于章小彪和上下白马村的甲士们来说，高昌回鹘就是实实在在的软柿子啊！</p>
现在凉州四周，只剩下了契丹、晋国以及高昌回鹘三方。</p>
这契丹隔得远，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晋国的关中已经被大王渗透的非常厉害了，应该打不大。</p>
就算要打，那也肯定是以秦州雄武镇和庆州定边镇为主。</p>
只有打高昌回鹘，油水又大，战斗力也不强，一口下去，满嘴是肉，因此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什么时候去打高昌回鹘。</p>
王九郎嘿嘿一笑，“你就放心吧，大王派武参军去，就是教令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去掉天王称号的。”</p>
章小彪一下就愤怒了，“什么？高昌回鹘这伪汗也敢称天王？反了天了！</p>
他们祖上就是我大凉的叛逆，后人还敢如此嚣张？”</p>
一众人立刻跟着痛骂了起来，在他们眼中，区区只有几万骑兵的高昌回鹘，拿什么称天王？</p>
“可，要是颉利毗加同意去掉天王称号怎么办？”</p>
作为父亲的章家大郎也加入到了讨论中，他有些担心的问道。</p>
王九郎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神色。</p>
“武参军已经得到大王的暗示，咱们也商量好了，颉利毗加要是愿意自去天王称号，那咱就要求他派王子到凉州为质，并立刻改信佛陀，要是他这个还肯。”</p>
说到这，王九郎单手握拳在桌子上一敲。</p>
“那咱们就要求颉利毗加嫁公主给大王做孺人，并以尹州为嫁妆！”</p>
众人听完，顿时大喜，章小彪双手一拍，也是乐开了花。</p>
“那这下好了，那高昌回鹘人，定然是不会同意的。”</p>
孺人是张昭后宫最低等级的后妃，以高昌回鹘公主的身份，自然不肯这样作践自己。</p>
至于以尹州为嫁妆，那就更不会答应。</p>
只要他们不答应，出兵的借口和理由就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