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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阿岚笑:“坐小车吗?除了环境封闭特殊,和普通磁悬浮列车好像没什么区别。”

    “不是。”严飞的脸在诡谲的灯光下喜怒莫辨,“我等的是,和你独处,并且没有任何监视的机会。”

    第72章 12月(8)

    磁悬浮小车在地下隧道安静而快速地穿行, 但严飞按下一个键,小车便停了下来,停在看不见前方出口也看不见后方入口的位置。

    易阿岚感觉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为逼仄, 他眨了眨眼睛:“你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我有个女儿, 叫林梦唤, 和你差不多大。”严飞开场第一句话,像是要帮这两人相亲一样, 接下来的行为也很像,他拿出手机,找出一张女儿的照片给易阿岚看。

    照片里是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女孩, 长得确实有几分像严飞, 因此实在说不上是漂亮, 但她流露出来的自信、朝气且富有青春活力的气息却十分动人, 易阿岚想这个女孩从小到大一定都没受过什么苦。

    “我因为工作性质特殊,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为了保护她们,我也尽量不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从来没去参加过梦唤的家长会, 从来没有像别的父亲那样带着女儿去动物园、游乐场,我们一家人从来没有一起旅游、野营过,我一直以来都感觉对不起妻子和女儿。我对女儿缺乏管教, 但我的妻子把她教得很好,她从来没有利用过我的身份去谋取一些特权, 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城市规划设计师。”严飞说,“所以当我知道她因为被我连累而变了一个样子时,可想而知我有多愧疚。”

    严飞又放了一段林梦唤的视频给易阿岚看。很难相信视频里的那个人是刚刚照片上的女孩。

    那双黑而灵动的大眼睛发红且无神, 黑眼圈浓重, 本来很秀气的小圆脸变得浮肿苍白虚胖,照片里梳着的高马尾现已乱糟糟地披散在肩头, 一身睡衣脏兮兮、沾满了油点子。她跪坐在地毯上,面对着一大张茶几的食物,多是油腻高热量的,炸鸡腿、烤鸭、红烧肉、卤牛肉、饭团等。

    “我好饿,我好饿,好饿……”女孩绝望地喊着,一边不停地把那些食物往嘴里塞,但是她明明已经撑得吃不下,吃一口吐一口,嘴边满是火泡。可她的饥饿始终无法缓解,她是那么痛苦地吃着、吐着、饿着、枯萎着。录视频的人在摄像机后抑制不住地哽咽,那也许是严飞的妻子。

    易阿岚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过头问严飞:“她怎么了?”

    严飞湿着眼眶,几乎怀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今年五月底的时候,她去a国t市参观游览,学习他们的城市规划和管理经验,在快要回国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易阿岚心神震动,五月这个敏感的时间让他想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严飞说:“三十二日出现了。梦唤像每一个初次遇见三十二日的人那样不明所以,不过她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冷静,在试图联系我失败后,她去了当地的华国大使馆,当然,那里也没人。她就只好去当地政府求救,在那里她只遇见了一个普通的政府职员。面对奇怪的三十二日,他们决定结伴行动,并抛弃了一切国别、种族之间的隔阂,因为在当时看来,国别对于世界末日的确已经不重要了。于是当那个职员怀疑大部分人消失是恐怖行动,梦唤当场反驳了他,梦唤说,我爸爸是华国情报局副局长,他知道我在a国t市,如果有这么大规模的恐怖行动,他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更不会让女儿置身险地。”

    “她说的没错……”严飞喃喃,“那个职员也认为她说得没错,他没在意梦唤有一个特别的父亲。如果说真的有那么一点在意,大概就是他希望梦唤的父亲还活着,能用华国情报局副局长的特殊身份把梦唤救出去然后可以顺带捎上他。在那个时候,梦唤和他,相互安慰、相互鼓励、相互帮助。

    “直到三十二日离去,现实回归,与现实一起回归的,还有国别、种族、情报局。在第二次三十二日时,那个职员牢记自己的政治立场,打晕了梦唤,把她关在一个谁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的密室,然后威胁梦唤,除非她把她父亲发展成他们的间谍,否则会一直饿着她。天啊,华国情报局副局长居然是a国的间谍,无数的机要文件、秘密筹划都在a国面前变成透明的。这要说出去,简直是华国的奇耻大辱,整个华国都要经历一次巨大的动荡。那个小小的政府文员因为把握住了梦唤这一个人质,一跃成为a国的重要人物,前途无限,只等到华国情报局副局长投诚,他也会在政治史上留下一个名字。

    “然而梦唤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她默默忍受着,直到再也忍受不了,三十二日的饥饿如影随行、无法填满,把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然后她想到了自杀,被我妻子发现。但那时,妻子选择了和女儿一起继续对我隐瞒,同时鼓励梦唤坚持下去,她抱有单纯的想法,希望a国那群人明白无法通过梦唤实现目的后,也许就会放了她,或者稍微善待她。但那群人,找上了我。”

    以不太舒服的姿势坐在小车里,易阿岚仿佛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寒冷,将他本就不舒展的四肢冻得僵硬。

    严飞垂着头,双手捂脸,肩头颤抖着,这个强硬的五十多岁中年男人表露了他的脆弱:“直到被a国的秘密特工告知,我才知道在我的女儿身上发生了哪些可怕的事。”

    易阿岚问:“他们什么时候找上的你?”

    “十月,也就是在你们遇到方烨然袭击的那次三十二日后,他们不惜暴露了一个安插很隐蔽的间谍,向我传递了关于我女儿的消息,同时暗示我替他们掩护方烨然。当然,那时我和你们一样还不知道方烨然就是研发中心袭击你们的人。不过后来我知道了,程思源是个好同志,他在三十二日对你留下线索,在现实中,也在他的战斗机里留下了线索。程思源也许知道把线索留在自己的寝室会被方烨然发现,所以把线索留在方烨然绝对无法接触到的实验中的战斗机里,是一串指甲大小的魔方流苏垂饰,只有红色的那一面拼好了,魔方,烨然,很巧妙。机组人员没怀疑过那串垂饰,因为有很多驾驶员会把自己的幸运物留在试飞的战斗机上,以祈祷不会出现危险。当我检查战斗机看到那枚魔方,我就立即知道程思源指示的是方烨然,但我偷偷扣下了证据,并向罗组长汇报没有任何进展。换来了在随后的一次三十二日里,梦唤在只勉强维持她生命的少量食物之外得到了两份三明治和一瓶饮料。”

    接着严飞又欣慰地笑:“但你们很厉害,靠你们自己的办法制伏了方烨然。”

    易阿岚沉默了片刻,艰难地问:“如果我们没能找到办法呢……”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找到的。”严飞说,“在十月底,罗组长希望我能抽空回事务组,不过我坚持留在研发中心继续审讯有怀疑的包括方烨然在内的八位通信员,因为我不想参与进你们的计划商讨中,我知道罗组长是想问问我关于那些计划的意见,但我不能了解计划详情,否则我无法和a国那边的交代,他们会问我,为什么不阻止那些计划?为什么不和方烨然透露那些计划?是不想要女儿了吗?”

    易阿岚没说话,他觉得严飞是拿他和周燕安、刘今越以及整个研发中心的秘密在那赌。

    “我知道你会生气。”严飞看着易阿岚,“但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

    易阿岚还没开口,严飞又说:“如果你是说你会为了国家而让女儿在痛苦中死去,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女儿罢了。不如换个角度,如果是你的母亲被人劫持了呢?”

    易阿岚哑口无言,干瞪着眼。

    “你能理解这种感情就好。“严飞笑了,细微的笑容里带着自傲和自信,让人不禁想起照片里林梦唤的笑,足以让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极富魅力,“不过也请你相信我,我三十多年来的特工工作没有白做,上面把我选为情报局副局长也绝不是看在我工龄大的份上,而是我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这个职责。我一直在和a国的人周旋,力图让梦唤不再忍饥挨饿,同时也尽量保护我们国家的情报。十月份以来,我透露出去的重要情报寥寥无几,a国也没有办法,毕竟他们清楚我的个性,知道我不可能立即就背叛国家,要是我丝毫不挣扎就投靠他们,他们恐怕倒是要怀疑我的真诚了。他们打的算盘只是想先把我拖下水,一点一点,一直把我拖到没有回头路可言,只能加入他们为止。但我并不是没有反抗能力,我一直在徐徐谋之。”

    严飞微微一顿:“我甚至想出了一个不算绝妙但可行的计划,可以终结掉我所处的两难绝境。”

    易阿岚感到重点要来了。

    严飞说:“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

    易阿岚心中充满了怀疑,试探地问:“我能做什么?”

    严飞笑说:“a国的人最近对joker非常好奇,你作为唯一和joker有过接触的人,自然重要非凡。”

    易阿岚说:“关于joker,我知道的任何内容都和你们说清楚了。”

    “但他们不知道。”严飞说,“我之前为a国传递joker的情报时,掺了假消息,让他们误以为你和joker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对joker的了解远比你透露的要多,并且因此还受到我们的怀疑。然后你同我们之间产生了矛盾,也许可以被拉拢过去。”

    易阿岚明白了什么:“所以叶舟那件事其实是你造成的?”

    “叶舟的事我很抱歉,是我们工作疏忽了,只重点保护与你关系亲密的亲朋好友,却忘了仇恨有时候也会使两个人接近。而实际上这个计划也是得到罗组长同意的,我只是掺了一点点她不知道的私心在里面。我们都很关心joker,在我们国家内部筛查多次以后,可以确定joker不是我国人。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我们必须知道他究竟是谁。算了,不说他了,再说就要说远了,回到我们原来的话题。a国认为你这里有突破的机会,只是他们多次行动都无法接近你。”

    严飞着重强调“多次”,意味着除了叶舟那次,在易阿岚不知道的地方还发生了很多次被及时阻拦的间谍行动。

    严飞继续说:“于是他们再次找上我,希望我能把你拉拢过去,或者至少提供一次接触的机会。然后他们会以我的行动结果,给我女儿分配数量不等的食物。”

    原来还是“相亲”。

    “我同意了。”严飞说,“我告诉他们,正常世界障碍太多,哪怕是我,也不可能在事务组的重重监控下对你做些什么,所以只能从三十二日着手。而我通过一些手段,让你愿意在三十二日里向a国的某个人发送一份邮件,邮件中会是你与joker的聊天记录。当然,具体是什么记录,就看你想象力丰不丰富能编多少了。”

    “什么手段?”易阿岚问,“哪怕你事先铺垫过我和你们有矛盾,那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我就这样随随便便叛国了吧。”

    严飞意味深长地说:“我跟他们说,因为你的母亲和奶奶都是由我手底下的人保护的,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心腹,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这就意味着她们的安全全在我的掌控之下。”

    易阿岚整个人都僵硬了,极度的寒意如同破茧的蛾子,密密麻麻地从脊背涌出来。

    易阿岚的声音在幽长的隧道有气无力地回荡着:“我那么做了,然后呢?”

    “下一次的三十二日里,你需要销毁的地方有一处是我们情报局的一个站点,在那站点的数据库里,你要想办法带走编号为s-341和s-3411的程序,这很简单,甚至用不上会惹人注意的硬盘,只要趁周燕安不注意时把程序发送到你自己的邮箱保存起来就行。那是我们情报局专门研发的病毒程序,隐蔽性非常强。接着,你把s-341程序隐藏在邮件里,一起发送过去。当对方打开邮件,病毒程序就会被启动,对他进行定位。a国一定想不到,在他们的三十二日者里,有一个被我招募了。我会把他的邮箱也给你,你把该程序的子程序,也就是s-3411程序发给他,他就能借此收到定位信息,找到接收邮件的那个人,以同样的手段把他关在某个地方,再用这个人来交换我的女儿。”

    易阿岚问:“要是他们不肯换呢?也许接受邮件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根本不值得用敌对国家情报局副局长的女儿来交换。”

    严飞神秘地微笑:“三十二日可没有无足轻重的人。如果他们不肯换,我就会把消息在他们的三十二日者内部传播,说他们不在乎三十二日者生命,眼睁睁让他们去送死。而现在不管哪个国家能找到的三十二日者,大部分都是民间人士,可没有什么舍生取义、报效祖国的牺牲精神。这时候,信任就成了极大的问题。而信任,是相互的,政府要信任三十二日者,三十二日者也要信任政府。如果他们不肯交换,无疑会摧毁三十二日者对他们政府的信任,不敢再为政府卖命,毕竟他们也害怕自己一旦陷入险境,只是因为会损害一些利益,就要被政府无情地舍弃。要知道,外勤特工有时候也会被发现、被逮捕,但他们都抱有祖国来救他的希望,而他们的国家也的确会想方设法去营救,或者进行间谍交换。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心,才会有勇气一次又一次地执行任务,其他特工看在眼里,才不会寒心、害怕。现实世界尚且如此,何况三十二日呢。”

    易阿岚静静地听着,思考着,接着察觉到不对劲:“你说你招募了一个a国的三十二日者?什么人?他一定能找到接收邮件的人并制服他吗?万一他根本做不到呢?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做到你说的那一套流程吧?光交通问题就能难倒大部分人。”

    “你放心好了,他绝对没有问题。等他成功抓到那人,会直接打你的电话告诉你——你要把你的联络方式随邮件发送,到时候你再告诉我,我就知道可以下一步的行动了。”

    “那直接让他演戏就好了,让他装作被绑架,去跟a国政府求救,何必大费周章地劫持另外一个人?”

    严飞说:“那个人因为某些理由无法这样做,而这理由也是我能招募他的原因。具体的你不用再问,只要相信我就行。你相信我吗?”

    易阿岚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严飞,但他无论相不相信,都无法拒绝严飞。他只好点点头。

    严飞笑道:“那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等梦唤被救出来,我会去自首,因此你不必有负罪感。对了,在没有收到表示成功的回复之前,我们之间的对话不要告诉任何人,无论发什么了什么事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包括周燕安。”

    易阿岚再次点头。

    严飞这才重新按下小车的启动键,轻巧极速的小车继续穿梭在幽暗的隧道中,不知会把易阿岚带向何方。

    五分钟后,小车就抵达目的地,前方有一道金属闸门。果然如严飞所说,通道尽头有人24小时值班,警卫检查了严飞的证件,又让电脑记录下严飞和易阿岚的生物特征,与数据库比对后,才打开闸门让他们进去。

    里面的空间和防空避难所差不多,严飞走到一个负责对外通讯的警卫旁,让他打电话给三十二日紧急事务组。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警卫收到事务组那边的回复,确认事务组现在的骚乱已经被摆平,安全了。

    严飞便又带着易阿岚从原路坐小车返回。自始至终,易阿岚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在另外一个地方,周燕安和陈汝明还不知道事务组里发生了什么。

    其实有点奇怪,周燕安居然会和陈汝明在一起。周燕安的任务培训内容和陈汝明的信息安全领域之间,几乎没有重合的地方,本来很少有一对一相处的机会。

    这一次对周燕安的额外培训,是陈汝明特意直接向罗彩云申请来的,并且为了保密,罗彩云用别的训练名目掩盖了陈汝明的真实目的。

    他们的保密对象,只是易阿岚而已。如果严飞有心去调查,他也能知道这一次培训的主要内容。但他毕竟没有预知能力,再加上为了女儿的事焦头烂额,也就因此忽略了周燕安。

    周燕安完成了最后一次测试,以及格分结束培训,他关掉电脑。

    “不错了。”陈汝明说:“毕竟培训时间很短,才五天时间。我一开始就没有要求你成为计算机高手,只要能大概看懂一些操作就可以,比如能察觉有没有连接上外网,进度条是上传还是下载还是格式化等。你现在这样的成绩就够了。我还是被严副组长月初对你的询问启发的,你不能对计算机一无所知,现在我总算是放心了。对了,这一次的培训内容不要和别人提起,尤其易阿岚。”

    “了解。”周燕安说。

    第73章 32日(33)

    回到安静下来的事务组内部, 严飞让易阿岚好好地待在房间里,又递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这才匆匆离去。

    易阿岚懒怠地躺到床上, 睁着眼睛发呆, 明明没做什么, 却感到了疲乏无力。窗外天气阴沉,显得室内黯淡、逼仄, 天花板以及四块墙壁都往内部拼命挤压似的,一重重无形的压力也纷至沓来。

    很多事都挂在易阿岚心中,沉甸甸的。从地底深处爬出来后周燕安的无动于衷, 叶舟的死, 母亲的崩溃, 他自己的羞愧、贪婪、意马难收, 再加上如今暴露出奇怪一面的严飞,和那个可怜女孩林梦唤。短短一个月内,易阿岚各方面的情感都遭到了巨大的冲击, 展现在他面前的人生竟然如此扭曲,并且他对此全都无能为力。

    他不能要求周燕安回应他的感情,不能要求母亲忘却一切委屈和仇恨, 不能要求自己心如止水。

    那对于严飞和林梦唤,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严飞是好人还是坏人?虽然易阿岚清楚不能以简单的好坏去界定一个人, 但现在他需要厘清摆在他面前错综复杂的谜团,哪怕手段粗暴。

    如果严飞是好人,林梦唤身上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那么易阿岚能袖手旁观吗?他所要做的事情只是发送两封邮件而已, 并没有涉及到国家机密。上报给罗彩云、依靠组织力量来解决呢?但严飞单枪匹马行动,甚至不得不求助于易阿岚, 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无法通过正当程序营救自己的女儿?

    如果严飞是坏人,那也正如他所说,易阿岚的母亲和奶奶都由他的人保护,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在这样的假设下,易阿岚别无他选,只能服从严飞。而如果严飞是坏人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分,易阿岚也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像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易阿岚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命运如同一只蛮横的手,把他推搡着往前。

    消防队的快速赶来,将泄露的原油油罐车隐患消灭后,事务组的骚乱基本上就得到了控制。安保小组按分队执行任务,将抱头鼠窜的居民有序组织起来,接着记下了详细的笔录。

    油罐车司机对他的行为供认不讳,他一开口就承认是有人雇佣他这么做的。他因赌博欠下巨额债务,从来对家庭没有半分责任心,但在儿子生病需要大笔钱治疗时,又多了些许莫名其妙的父爱,答应了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收了一笔莫名其妙的钱,干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直到最后被逮捕时,他还陶醉在自认为高尚的牺牲里。

    枪声的来源也被找到,在院子里有几块奇怪的金属和塑料碎片,经过初步还原,是一个可以发出类似枪声的小玩具,虽然无人受伤,但在当时这个小玩具确实是造成了极大的惊扰和混乱。

    而后续追查雇佣油罐车司机的人以及混在附近居民中混淆视听的间谍,就是国安部和情报局的常规工作了。他们总是在境内境外与各种势力进行渗透与反渗透的博弈。不过对示威居民的调查短时间内没取得重大发现,对方藏得很隐蔽,参与示威的身份都很清白,入住附近小区时间超过一年,这一年内没有过异常活动。这不禁让人怀疑对方其实是一开始就针对事务组前身即物理研究所安插的技术情报间谍,在事务组在这里落户后,就一直安踞不动,直到关键时刻才派上用场。也难怪事务组没有提前发现端倪。做情报工作的难处就在这,你永远不知道敌人到底对什么不感兴趣。

    周燕安培训完回到事务组,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变故,他本该早就习惯这些不安定的事情、习惯于敌对势力的虎视眈眈,但看到神色萎靡的易阿岚,还是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生出一些无法忍受的烦躁感。

    又下了一场大雪,此时还碎碎地落着些雪粒。易阿岚靠在走廊护栏上,看穿成球的肖昊在底下院子里快乐地玩雪,用脚滚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应该是他妻子和孩子的昵称加“我爱你们”,等他完工,估计要上来拍照给南方的家人表白和炫耀。

    易阿岚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在雪光中显得异常苍白。

    周燕安走过去,用食指中指轻轻撇过易阿岚的脸,检查他脖子上的划痕,好得差不多了,但留下的淡色疤痕一时半会可能消不掉。周燕安把羊绒围巾给易阿岚裹上:“别看感冒了。”

    易阿岚别扭地摸摸脖子、整理围巾,不知道说什么,伏在护栏上继续看肖昊玩雪,字已经写完了,他转而去堆雪球。

    “想下去一起玩吗?”周燕安问。

    易阿岚立即摇头:“就是觉得肖昊好像无忧无虑的样子。”

    羡慕的语气,表明了他的困扰。周燕安与他一起看了一会儿,直到肖昊堆出两个粗糙的大雪人,还在继续堆小雪人,看样子要堆出个全家福来,周燕安忽然问:“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开心一点吗?”

    易阿岚眨了下眼睛,一粒冰凉的雪从睫毛上落进瞳孔里,他偏头去看周燕安,周燕安也看着他。

    周燕安的眼神很真挚,他是真的很想让易阿岚快乐起来,让易阿岚觉得哪怕他说“爱我吧”,周燕安也会满足他。然而周燕安是如此纯粹、清澈、无所求,像雪融化后的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