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那晚干了什么》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知道你那晚干了什么》 作者:超级疯狂 内容简介: 出租车司机深夜撞死人逃逸后,接到一个匿名电话,一句“我知道你那晚干了什么”让他成为了一起谋杀案的帮凶。自此,这座默默无名的度假小城内,开始接连出现各种骇人听闻的案件——专门攻击深夜行人的飞车强盗;无差别杀人一击毙命的螺丝刀杀手;疯狂作案却无人敢举报的电话敲诈犯;莫名出现在高档写字楼内的弃婴;讳莫如深的火灾现场…… 随着诡秘事件的增多,这些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人,都被那个匿名的电话串联起来,原来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 第一章 车祸 他可以拒绝吗?不可以。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就像蛇被拿住了七寸,想要活命只能答应对方的任何条件。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1 贝城的十二月,大概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了,一个字:冷。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刮个不停,就像一群狂性大发的野兽,逮着人就扑上去一通乱咬。因此夜里九点多,外面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了,空荡荡的街头只剩下路灯在寂寞地闪烁,还有一些饥饿的流浪猫狗,在垃圾堆里搜巡着一点可怜的残羹冷炙。它们应该也在盼望着这讨厌的冬天快点过去吧! 高兴驾驶着蓝色的捷达出租车从街头碾过,惨橘色的路灯穿过玻璃窗,在他的脸上投下一道又一道阴郁的影子。车上没有乘客,只有一束花,那是一束鲜艳的玫瑰,整整99朵,密密匝匝地裹在包装纸里,俨然整妆待嫁的少女。可是每当高兴的目光落在上面的时候,瞳孔都会情不自禁地收缩,好象那血一样浓稠的颜色,勾起了他内心深处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街道两旁的商铺基本都打烊了,紧闭的铁门就像一张张沉默的嘴。蓝色出租车娴熟地穿过一条条冷清的街巷,最后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了下来。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由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椭圆形拱门,拱门上方雕刻着三个熠熠生辉的楷字:金凤苑。 就是这里了。 高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是九点五十五分,一股紧张的情绪从心底蔓延了上来。 晚上十点,金凤苑小区b座三单元506室。 他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了这句话。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僵硬而机械,似乎他的喉咙里灌满了钢屑。 尽管开着空调,可高兴还是感到森然的寒意,这寒意并不是从窗户的缝隙渗进来的,而是打心底冒出的。男人的声音就像一根隐形的手指,不断拨弄着他身体里最为脆弱的那根神经。 高兴觉得有一双犀利的眼睛,正藏在夜幕里的某个地方紧紧盯着他。 没有退路了。高兴硬着头皮重新发动引擎,准备进入小区,却发现一排锃亮的不锈钢伸缩门横亘在门口。他用力摁了摁喇叭,提醒值班保安放行,但没有什么反应,拧头看去,只见保安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莫非是溜到后面睡觉去了?现在的人真是没有职业道德,最近新闻里报导了好几起发生在夜间的盗窃事故,都是由于保安偷懒脱岗造成的,居然还是没有引起警惕。 高兴打量了一下,发现伸缩门右侧有一条狭窄的人行通道,铁门虚掩着,没有上锁,于是将车子泊在路边,拿起那束玫瑰下了车。 刚一下车,刺骨的寒风就劈头盖脑地卷了进来,冻得他缩起了脖子,他连忙拉起棉衣的帽子,一溜小跑地奔进了小区。 作为一个海滨旅游城市,592贝城的黄金季节是夏天,而对于金凤苑小区来说同样如此。小区依山傍海的优越地势,吸引了不少外地人在此置屋度假,可是天一凉,他们就象敏感的候鸟一样匆匆离开,留下了空荡荡的房子忍受着风雨的侵蚀。有的业主担心房子潮湿发霉,便委托物业部代租出去,毕竟有人住房子才会有人气。不过即便这样入住率还是很低,所以一到晚上这里特别荒凉,一排排崭新的建筑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仿佛一座肃穆空寂的现代墓群。 在铺天盖地的夜色里,高兴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踽踽而行的的幽灵。 是的,他的心情就跟上坟一样沉重,好象怀里抱的不是令人血脉贲涨的玫瑰,而是透着死亡气息的骨灰盒。 好几次他都想丢掉手里的东西掉头回去,可总是被脑海里的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所吓止。 你有权力拒绝,但是你要考虑后果。 他可以拒绝吗?不可以。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毁灭性的可怕后果。他的人生将会陷入万劫不复。 因此他除了服从那个男人的命令,别无选择…… 2 半个月前的那个漆黑寒冷的深夜。高兴就象今天一样,驾驶着出租车从街头碾过,他的脸色也跟今天一样阴郁。 作为一个夜班出租车司机,高兴早已经适应了这种黑白颠倒的生活。不过这一晚他并不是在揽客,而是在寻人。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妻子缪薇失踪了。 今天是缪薇生日,高兴原本打算好好陪陪她的。他们先是在饭店搓了一顿,接着又去看了场电影,如果就此打住,那么这个生日过得还算圆满,不料缪薇又提出了逛街。高兴很久没有看到她那么兴高采烈的样子了,难得的和谐气氛一时令他精神麻痹,痛快地答应了。就是这样,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真漂亮啊。”在经过商店街上的一间时装店的时候,缪薇停住了脚步,艳羡地向里面张望着。明亮的橱窗里,裹着华丽衣饰的塑料模特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向每个路人递送着迷人的秋波。 高兴一看到缪薇的眼神,就知道麻烦来了。 商店街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耸立着很多奢侈品牌专卖店。高兴几乎每天都会开车从这里经过,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进去看一看。那里是有钱人的销金窟,跟他的世界不一样。然而缪薇并不这么想。 “小薇,逛了这么久累了吧,咱们去那边坐一会儿。”高兴心虚地拽了她一把,指了指马路对面的星巴克。那里的消费也不便宜,一杯咖啡20多块,不过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但是晚了…… “别拉我,看看又不会死。”缪薇把吃剩的爆米花往他手里一塞,梗着脖子上了台阶。 还能怎么办呢?高兴只好跟了进去。专卖店的石阶是用整块云石砌成的,乳白的石质光滑得就象少女的脸。高兴落脚的时候心里充满了亵渎的罪恶感。 推门进去,里面的装修更加令人眼花缭乱,似乎走进了一座水晶宫殿,而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则陈列得像是不食烟火的艺术品,一看就知道贵的要命。高兴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钱包,刚刚攒了一点钱,买礼物吃饭看电影已经花掉了一些,现在它就像一只饥饿的小动物那样奄奄一息地躺着,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但愿她只是看看,高兴暗暗祈祷。一失神撞到了人,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瞎了吗,那是模特!”缪薇回头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跟你出门真是丢人。”592 高兴委屈地挠了挠头。这能怪他吗!那些导购小姐个个顶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嘴角拉起的弧度整齐划一,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说话的情况下跟冷冰冰的塑料模特没什么两样。 还是步行街那些的小店好啊,小妹的热情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冬天里的一把火,那才应该是做“上帝”的感觉吧。这里顾客虽不多,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招呼他们。美丽高贵的导购小姐们仿佛集体患上了选择性失明症。 在一面镜子前,高兴终于找到了答案:皱巴巴的山寨羽绒服,褪了色的地摊牛仔裤,他的打扮跟这里的环境相比,极具时空错乱的喜感。缪薇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走吧。”高兴窘迫地用胳膊肘碰了碰缪薇。 “走什么走,我还没逛完呢。”缪薇再次扔给他一个后脑勺,顺手捞起一件墨绿色的羊绒大衣大声说:“小姐,请问试衣间在哪里?” 一个导购小姐懒洋洋地走了过来,目光穿过长长的睫毛,扫描仪似地将她从上到下过滤了一遍,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当她将衣服取下来时,高兴使劲看了看衣领上垂下的标签。天哪,798块……那得拉多少活儿啊。他有一种破门而出的冲动,但还是极力忍住了。 两分钟后,缪薇穿着那件价格不菲的大衣走了出来。 “老公,怎么样?”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眉飞色舞地问。 “好看。”高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我也这么觉得。”缪薇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不过……似乎有点瘦。”高兴又说。其实瘦的不是衣服,而是钱包。 缪薇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导购小姐就阴阳怪气地接了话茬:“瘦的话,可以试试大一号的。” 高兴怔了怔,硬着头皮又说:“绿色也有点老气。” “这样啊,不过没关系,还有多种颜色可供选择,西瓜红怎么样,今年很流行。”又是可恶的导购小姐。她似乎是高兴肚子里蛔虫,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早就准备了台词候着他。 “……”高兴噎住。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不用试了,就这件了。”缪薇赌气似地瞪了他一眼。 好吧,大不了吃上一阵子方便面。高兴悲壮地咬了咬牙。 “谢谢,7980元,用现金还是信用卡?”导购小姐麻利地递上帐单。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什么,不是798元么?”高兴谔然。 “您不是开玩笑吧!”导购小姐斜睨着他反问。 高兴弯下腰,将眼睛贴到标签上再看……原来不小心漏掉了一个零。592额上顿时滑下几条黑线。 “先生?”导购小姐抬高了声音。漆黑的瞳孔就象锥子似的,犀利地戳进高兴的心脏。 “对、对不起,我今天带的钱不够……”高兴结结巴巴地说。 “你不是带了信用卡吗?”缪薇不悦地问。 “带是带了,可是,”高兴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个月的透支额度已经达到上限了……” 缪薇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外套,掏出自己的钱包,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信用卡,拍在柜台上没好气地说:“用我的。” “好的,请稍等。”导购小姐低头操作了一会儿,然后扬起了一边眉毛,“小姐,这张信用卡的透支额度也达到上限了。” 缪薇阴沉沉地站着,脸色就跟那件羊绒大衣一样墨绿。几秒钟后象如梦初醒了似的,粗鲁地扒下身上的大衣甩在柜台上,然后抓起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等高兴手忙脚乱地追出去时,她已经不见了。 家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3 高兴和缪薇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上学,一起进城打工。刚开始拿到薪水的时候,两个人跑到露天的小摊子上吃碗拉面都兴高采烈。租住的房子阴暗潮湿,抱紧了似乎也不觉得冷。然而人的幸福点是会随着阅历的增加而不断攀升的,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年的缪薇,就像一块饥渴的海棉,疯狂汲取着新鲜养料的同时,也慢慢丢掉了原来的一些宝贵的东西——每个人都曾经有过纯真年代,只是在现实的浸淫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缪薇变得越来越虚荣了,而虚荣是需要金钱来满足的。作为出租车司机的高兴很明显达不到她的期望值。 一年前缪薇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现在股市行情看涨,于是不听高兴的劝告,将他们辛辛苦苦积攒的四万块钱全部投了进去,结果一进去就赶上股市调整,短短几天就损失了百分之十。割了肉重新建仓,还是一败涂地。如此折腾几番,那点钱很快就见底了。 股市淘金梦破碎后,缪薇另辟蹊径,逼着高兴去办了银行信用卡,用透支的办法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之后两个人赚的那点薪水,一到手就得去银行还债,成了彻头彻尾的卡奴。 这样的生活两个人过的都很累,于是争吵便成了家常便饭。不过象今天这种情况倒是第一次。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说明他们风雨飘摇的关系再次恶化了。 这一晚似乎比任何一晚都冷。 已经十二点了,缪薇依然沓无音讯。焦躁情绪就像氢气球一样在高兴的体内膨胀。 现在社会治安不好,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经过僻静的杏林街的时候,他再次掏出手机,抱着侥幸的心理拨打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一个该死的胖子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蹿了出来,伸长胳膊横在了马路中央,看样子是想搭车。他的出现毫无征兆,完全给了高兴一个措手不及。当他反应过来去踩煞车时已经晚了,一声闷响之后,胖子跟弹珠似的反弹出去,滚落在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他先是条件反射似地挣扎了两下,笨拙地撑起胳膊企图坐起来,然而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肥胖的身躯再次轰然倒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高兴张着嘴,整个人像是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中了似的,彻底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下了车。结实的柏油路此刻变得绵软无力,592每迈一步都像踩在云彩里。 “喂,你还好吧?”他挪过去,弯下腰试探地问。 胖子没有回答。他僵直地躺着,头朝下,四肢摊开,大片比夜色更黑更浓的液体从他的身下涌出,淹没了附近的地面。也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不过由流血的状态判断,伤势应该不轻。高兴伸手捂住了嘴巴…… 你在夜里乘过船吗? 月黑风高,巨浪滔天,四周死一般寂静,除了风声和水声交媾在一起的呼嚎,就是湍急的心跳。在这单调而沉重的声音里,黑暗就像坚硬的墙壁,由四面八方倾轧了过来。那股无形的压力堵得人透不过气,又无处可逃。 第2节 头晕,胸闷,胃的蠕动加快……凡此种种,正发生在高兴的身上。这座城市就象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一艘船,经过一场飓风的袭击,桨断了,桅折了,正沿着暗沉沉的水平线缓慢地倾斜和下沉,而高兴便是这座沉船上绝望的乘客。 27岁的高兴已经有几年开出租车的经验了,猫撞过狗撞过树也撞过,但人还是头一次。那种与人类的肉体撞击时所发出的沉闷声响真是惊心动魄。 他死了吗? 高兴恐惧地望着那个胖子,缺氧的大脑里只有这四个字在垂死挣扎。 他太清楚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出租车司机意味着什么了——等待他的将是失业,罚款,坐牢,前途尽毁……没了前途,还谈什么给缪薇幸福。一想到缪薇,他马上从迷乱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快逃!”一个冷酷的声音对他说。 他回过神来,像只机警的豹子似的观察了一下环境,庆幸的是四周没有半个人影,目击这一幕的只有那些半明半寐的霓虹灯,它们就跟搔首弄姿的流莺似的,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高兴迅速转身上车,踩下油门,只听轰的一声,出租车脱了缰的野马似地蹿了出去,将那个胖子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没有注意,旁边那条巷子里也躺着一个人,那个人也象胖子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太阳穴上多了一个小巧的洞,就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桃子,迫不及待地淌出饱满的汁液。 后来高兴才知道,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名男子被人从后面用利器袭击致命。据说这是镙丝刀杀手制造的又一起令人发指的血案。 近年来,贝城出现了一个疯狂的杀手,专门在夜里袭击单身路人。凶器是一把镙丝刀,每次都是戳穿受害者的太阳穴致死。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侦破经年始终无果。据说侦察的难度在于凶手进行的是“无差别杀人”,即事先无计划、跟被害人没有仇怨,作案完全是临时起意、想杀谁就杀谁,所以毫无规律可循,令人防不胜防。而且凶手选择的凶器也是人们生活中最为常见的使用工具,更是加大了侦破的难度——镙丝刀嘛,谁家里没有几把? 这名男子迄今为止已是第六个受害者了,而案发现场就在杏林街旁边的临江巷。 那个胖子便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他惊呆了,慌里慌张地冲上了马路,结果撞了车。好在他没死,被人发现后报了警,听说伤势很严重,一直躺在icu病房里抢救。 从新闻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高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根据当晚的情况分析,被尸体吓得魂飞魄散的胖子,即使抢救过来也未必记得他的车牌号码。更加庆幸的是,那条街没有“天网”。 高兴以为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可是怎么都没有料到,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 4 半个月后的12月10日,也就是今天,592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当高兴还躺在被窝里做春秋大梦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将他唤醒。他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迷迷糊糊地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组陌生的手机号码。 高兴怔了怔,不太情愿地摁下了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便突兀地扔过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那个声音阴阳怪气,像是狭谷里的风,经过百转千回之后严重失真。高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对方提高了声音,放慢了节奏,一字一顿地又强调了一遍,“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高兴终于听清了,是一个男人,不过声音仿佛经过了处理,给人的感觉十分诡异。他先是愣了几秒钟,然后像被冷水泼中了一般,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哪天晚上?是车祸那天晚上吗?天哪,难道有人目击了车祸现场,记下了他的车牌号码,从而顺藤摸瓜地找上门来?他打了个寒战。 “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故作镇静地说:男人嗬嗬地笑了。“是吗?记性看来很差哦……好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么就等着看新闻吧,也许它会让你想起一些什么的,再见!” 说完,准备撂电话。 “等一下,”高兴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嗯?” “你是谁?你究竟想干什么?” “一个目击了你的秘密的人。不过你别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一个很小的忙。”男人的回答十分绅士。 “什么忙?”高兴问。他马上意识到这样说等于是屈服了男人的要挟,心里有一丝丝的后悔,却又无可奈何。 “送一束花给一个女人。” “花?” “是的,一束花,仅此而已……作为替你继续保守秘密的交换条件,这一点也不过分,对吧?” 的确,这个要求出人意料之外。高兴本以为男人费尽心机地找到他,是想利用这个秘密勒索钱财。而他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没钱,否则缪薇也不会跟他吵架。没想到他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真是太奇怪了! “什么花?”他好奇地问。 “99朵玫瑰。”男人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金凤苑小区吧,今天晚上十点整,你把玫瑰送到金凤苑小区b座三单元506室。” “如果我说不呢?”高兴试探地问。 男人顿了顿,声音像是从幽深的古井里冒出的气泡,发出阴森的回响:“你有权力拒绝,但是你要考虑后果。” 高兴可以拒绝吗?不可以。592他看过太多的警匪片,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就像蛇被拿住了七寸,想要活命只能答应对方的任何条件。被勒索的人就像那条蛇一样,除了顺从之外别无选择。 好在只是一束花。 “好吧,我去。但是作为交换条件……”高兴低声哀求,“请你继续保守我的秘密。” “成交。”男人大笑,接着又用冷峻的语气说,“我再重复一遍,时间是今晚十点,地址是金凤苑小区b座三单元506室。记住,进了小区西转,b座,别搞错了。还有我警告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我会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你的。” 这个神秘男人是谁?跟这个地址的女人是什么关系?高兴无从得知,但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事情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送花是一种友善的行为,有什么理由非要请一个陌生人代劳呢?就算他想要给某个女人一个惊喜,也完全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来完成,鲜花速递这种方式不是更为快捷方便吗?为什么非要选中我呢? 高兴百思不得其解,但除了完成任务,别无选择。除非他想让秘密曝光于天下,除非他想在自己的手腕上加上一副冰冷的手镯。除非,他想跟缪薇分手。 缪薇已经跟他分居一段时间了。就在发生车祸的那天晚上,当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时,就发现缪薇的东西都不见了,卫生间的镜子上用唇膏血淋淋地涂着几个大字——我决定搬去单位宿舍了。之后任凭高兴怎么恳求,都不肯回来。她说她需要静一静,重新审视一下他们的感情与婚姻。没错,她用了“审视”这个词,多么可怕的字眼! 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节外生枝了! 5 巨大的气流在高楼之间穿梭,发出惊心动魄的尖啸。这些从海上刮来的风更加阴冷,落在皮肤上就像刀割,就连玫瑰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在所有的花瓣掉光之前,高兴总算找到了目标。那栋大楼跟周围的建筑一样,笼罩在漫无边际的苍凉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亮着灯的窗户,就像散落在半空的烟花。高兴找到三单元的楼洞,快步奔了进去。楼梯里有感应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几分寒冷。 在506室门口,高兴伸出手指,摁响了门铃。 伴随着一串欢快的脚步声,房门被呼地一下拉开了。门上有猫眼。但是从开门的速度来看,对方并没有事先通过它对访客的身份进行窥探。 “亲爱的,你终于来了!”一个年轻女孩随着敞开的房门滚进高兴的怀里。她像是刚刚洗完澡,身上只裹了一条白色的棉质睡袍,圆润的乳房和纤长的双腿在睡袍的缝隙里若隐若现,简直令人血脉卉涨。 很明显,高兴并不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亲爱的”。他连忙后退了几步,说:“小姐,你认错人了!” 女孩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时,笑容蓦然僵住,流露出吃惊和失望互相交织的复杂表情。她迅速地弹开,双手紧紧拉住衣襟,斥问:“你,你是谁?” “别别别怕,我不是坏人……”高兴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有人叫我把这束玫瑰送给你……”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女孩疑惑地打量着他。 “可能有事忙吧。” 女孩有些失落地“噢”了一声,伸手接住了花束。 高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原来真的这么简单,那个男人没有骗我。他轻松地转过身,准备离去,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叫…… “啊!这是真的,真的玫瑰……”592 高兴回头:“当然是真的,花了我两百多块呢。” 那个女孩却迅速将那束玫瑰扔在了地上,像是甩掉一条毒蛇。她恐惧地盯着它们,接着,她仿佛是被一颗子弹射中了似的,倒退着倒了下去。 “小姐,你怎么了?”高兴瞠目结舌地问。 回答他的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 “药、快给我药……”女孩倒在地板上一边抽搐,一边发出虚弱的哀求。那张漂亮的脸就像水里的倒影被捣碎了一样,颤栗着扭作一团。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她的样子已经跟刚开门时的美丽性感判若两人。湿漉漉的长发茅草似地拗结在一起,睡袍也被揉搓得像一条皱巴巴的抹布。 “什么药?”高兴被吓得呆住了。 “哮喘……药……” 高兴陡然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哮喘病发作。 他第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就是离开。可是女孩的一只手紧攥他的裤角不放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她身体里的恐惧和绝望。 “救救我……” 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她可能会死的……高兴看着她青白的脸,思绪一片混乱,就像回到了车祸发生的那晚。妈的,怎么倒霉的事情总是缠着我? 说起那场车祸,虽然他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心里却并不好受。诚然肇事逃逸是逼不得已,可胖子毕竟是无辜的……现在同样的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救还是不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扶住了女孩。他不想再经受一次良心的折磨。 “药放在哪里?” “客厅……黑色手袋……”女孩断断续续地说,每一个字都消耗了不少的力气。 高兴奔进客厅。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舒适,跟外面的寒冷简直两个世界。住宅楼自备的供暖设施没有启用,可能是由于业主入住率很低的缘故。 璀璨的水晶吊灯,华丽的布艺沙发,光洁的原木地板,整体的装修风格浪漫雅致。拥有这样一套房子,是高兴梦寐以求的梦想,而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能在城中村的筒子楼里租住一间狭小的单位。 “这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住进这样的房子里了。”高兴黯然地想。 他在沙发上找到了女孩所说的黑色手袋,连忙带来给她。 女孩哆嗦着将手探进袋内,掏出了一支喷剂对准鼻腔摁下。但没有反应。连续又摁了几下,依旧没有反应——它竟然是空的。她骇然地瞪大了眼睛,好象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空的!有没有备用药?”高兴问。 女孩指指向客厅,虚弱地吐出了两个字:抽屉!592 高兴再次冲进客厅。他打开了所有的抽屉,终于在其中一个发现一个崭新包装的盒子,看外面包装上的图片,跟女孩所使用的喷剂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它了。 他手忙脚乱地拆除包装,由于紧张,盒子被撕得支离破碎。随手拣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筒。 返回来时女孩已经无法自己操作。他只好托起她的头,学着她的样子将喷剂对着鼻腔摁下去,然而怪事发生了:他的手指没有感受到一点阻力!再摁,还是如此。 “又是空的?怎么会?这不是新的吗?”高兴吃惊地叫了起来。 女孩的嘴巴激动地张合着,就像一条搁浅的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高兴感觉得到生命正从她的身体里慢慢抽离,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攫住一样。 他想救她,却无能为力。 女孩软绵绵地抬起手指,欲言又止地指了指那束玫瑰,然后无力地垂了下去。失去了光彩的大眼睛徒然地瞪着高兴,只剩下绝望的空洞。高兴颤抖着将手指放到她的鼻孔下面,马上毛骨悚然地弹了起来…… 她死了。 他颓然地举起那支见了鬼的喷剂,准备像对待死耗子那样狠狠地砸在墙上,可是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上面的一行字上。 本品适用于花粉过敏性哮喘患者。 花粉过敏性哮喘——像是被人从后背扎了一刀似的,高兴震惊地停止了动作。 他看了看那个女孩,又看了看那束花。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陷井。 6 这是一个陷井。 这个声音在高兴的耳朵里发出阵阵震耳发聩的轰鸣。他倒退几步,喝醉了似的跌坐在地板上。很明显,那个男人的目的不是送花而是索命。而他则被稀里糊涂地利用,成了代罪羔羊。 恐惧,愤怒,像飓风一样袭击了高兴。他从口袋里掏出机,翻出那个男人的号码拨了过去。手机只响了一声,对方就马上接听了,好象知道他会打来一样。 “混蛋,你骗了我!”高兴怒吼。 第3节 “呵呵,你说对了,可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男人的冷笑像剃刀片一样刮着他的耳膜,“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我只是随机拨了一个号码而已,恰好你中了彩。” 高兴的脑子又是轰的一声……还有什么比这个真相更震撼?他被人耍了,彻头彻尾地耍了!这个卑鄙的男人,只用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他推向了万丈深渊!他原本只是肇事伤人罪不致死,可是现在,他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他妈的,老子要杀了你!”高兴对着话筒咆哮。 “好,我在这里等着你,592问题是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能找到我吗?你甚至连我的性别都不清楚,要知道,伟大的变声技术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别和年龄。也不要愚蠢地想通过这个电话号码调查我的身份,不怕告诉你,这里面所有的信息都是假的!只要把这个电话卡扔掉,我就会像沙漠里的一滴水珠一样,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你信不信?” 高兴被噎得哑口无言。 男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我是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赶紧清理自己的指纹和痕迹,带上那束花离开作案现场。” 他的语气充满了关怀,像个循循善诱的长辈。 “指纹?痕迹?” “是啊,除非你想把牢底坐穿……哦不,谋杀罪应该是枪毙。” “你胡说,我没有杀她!是你!你利用了我!” “法律规定谁主张谁举证,可是你根本找不到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你是无辜的,所以你认为你的话会有人信吗?”男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兄弟,好自为之吧。希望你明天不要出现在新闻的头条上。再见!” 电话挂断了。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高兴茫然地瞪着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几分钟后他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思维的功能,那个男人说的对,如果不想被人当成杀人犯抓起来,就必须尽快毁灭掉所有的有可能暴露身份的证据! 他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上面摆着一瓶没有开启的红酒和两只闪着寒光的高脚杯。 她在等人!那个“亲爱的”!很明显他们是约好的,否则她开门时不会那么不设防……如果此人来了却敲不开门,肯定会心生怀疑的吧……而一个能被她称之为“亲爱的”的人,没准会有她家的钥匙!那样的话等待他的下场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高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必须在此人抵达之前将现场清理干净,离开此地。 他去厨房里找来一块毛巾,沿着自己的活动轨迹仔细擦拭了一遍。接着把女孩抱到了沙发上,凌乱的衣服整理好,踢落的拖鞋套回脚上,又用毛巾垫着手,塞了一支喷雾剂在她的手里,另一支则扔在旁边。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高兴一直不敢面对她的眼睛。一个女人再如何妖娆美丽,一旦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都会让人心生恐惧,更何况她的死还是因他而起。 最后,高兴用毛巾垫着手打开了电视机。他在遥控器上摁了几下,随便锁定了一个频道。这样的话,别人应该会认为她是在看电视时旧病复发,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死的吧?他想。同时一丝愧疚的罪恶感从心底泛了起来……虽然说我是被利用的,可是现在这样做,不是在帮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吗?也许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报警……可一旦报警,肇事逃逸的罪行就会浮出水面,更重要的是警方会相信我吗…… 不,不能冒这个险。 高兴倒退着走到门口,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抹去自己的脚印,最后从门口的地上捡起那束玫瑰,用毛巾小心翼翼地裹住,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鞋底磨擦着地板,发出空旷的回响,就像有人一直在背后鬼鬼祟祟地跟着似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在身后渐次熄灭。高兴觉得这个楼梯漫长得可怕,就像是处在了时间的真空,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这个夜晚似乎更黑更冷了。 高兴沿着原路踉踉跄跄地返回。门口的保安室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这样更好,省得被盘问。依旧从伸缩门旁边的人行通道里溜了出去,找到了泊在路旁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将那束玫瑰扔进车里,然后发动引擎,风驰电掣地消失在夜色里。 7 五天后。 晚上七点整,女播音员准时出现在电视屏幕上,592面无表情地播送新闻。 “今日上午,市区金凤苑小区发现有人陈尸家中。死者林某,女,27岁,为该套公寓的租客。发现现场的是三星商场的送货工人马某。” 画面切换至一个男人身上。男人三十岁左右,身材粗壮,走路微跛。他穿着件脏兮兮的工作服,头发乱糟糟地盖住了眼睛,看上去很久没洗了。他干咳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开始叙述经过。 “五天前,林小姐在我们商场订购了一件家具,约好次日送货。第二天上午,当我按照约定的时间送货上门的时候,却发现她房门紧闭,手机也无人接听。不过,我却听到有手机铃声和电视节目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当时我很好奇,心想难道林小姐出门忘了带手机和关电视了,于是决定第二天再跟她联系。没想到之后又来了两趟,都没有找到人,并且手机也关机了……今天上午,我再次拜访林小姐,还是跟从前一样,明明家里有电视的声音,可无论怎么敲门都没有回音,我觉得非常奇怪,就跟小区保安反应了情况……” 镜头闪回,女播音员继续播报。 “小区保安当即持备用钥匙开门而入。只见林某身穿睡衣倒毙在沙发上面,手里握着一支用光了的急救喷剂,旁边的地上也有一支,同样是空的。警方斟查现场后证实,死者患有哮喘,是在看电视时突然发病,没有得到及时的救助从而窒息死亡的,应该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电视机前的高兴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五天,炼狱般漫长的五天啊! 五天来种种猜测就像一堆石头,一直沉甸甸地压在高兴的心口——女孩当晚不是在等人吗?那个人赴约之后敲门无应答便擅自离开了,还是已经事发却没声张,交由警方秘密调查呢?还有,他精心布置的现场会不会被查出破绽?……忐忑的他无数次想去金凤苑打探一下风声,可又实在缺乏勇气。在提心吊胆的煎熬中他瘦了一圈,眼睛就像塌方的矿井一样深陷了下去。 为了第一时间获知消息,他每天都看报纸,而且每到晚上七点,都会守在电视前面收看本市新闻。为此他都没有心思出车了。 他没有想到消息会来得这么迟。 “病发身亡……呵,那些警察可真够蠢的,怪不得镙丝刀杀手一直抓不住。”高兴对着屏幕喷了一个烟圈,心底隐隐地泛起一丝得意。但这丝得意很快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取代。 这几天他将整件事情前前后后梳理了好多遍。他断定:男人和女孩一定很熟,否则不会知道她有花粉过敏性哮喘病——你身边的朋友,有可能是你最大的敌人。这句话是谁说的,真他妈的精辟! 高兴忍不住掏出电话,翻出那个男人电话号码打过去。 高兴很想把这句话转告给他——他现在一定也在守在电视机旁吧,一边看一边笑得象只老狐狸。 砸在耳膜上的是一个机械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高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拳击手,斗志昂扬、蓄势待发,却找不到发泄的目标。而敌人却躲在黑暗里,随时可以跳出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我会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你的。” 高兴想起了他的话。也许从他走进金凤苑小区的这一刻开始,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就在暗处盯着他,包括他在伪造死亡现场的那一幕,都一一尽收眼底。那么,男人会不会以此要挟,再次打电话来威胁他去做一些可怕的事情呢? 相对肇事逃逸来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谋杀啊!!有了这个把柄,他就是刀砧上的肉,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高兴越想越怕。他决定马上换掉手机号码。他知道,其实这样做也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只要对方想,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的,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行之有效的办法。 高兴站起,从沙发上拿起外套,准备下楼继续出车。这时那个女播音员的一段话,592再次将他的视线拉回:“昨天晚上,市区又有一名夜行女子遭遇飞车党的袭击。歹徒驾驶摩托车尾随其至暗巷,先是抢包未遂,接着强行扯掉受害者的金耳环……警方提醒市民尤其是单身女性,夜间行走时请尽量选择光线明亮的大路以及靠近人行道内侧……” 这两年的社会治安真是越来越差了。除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镙丝刀杀手,还出现了一些神出鬼没的飞车党——他们以独行女性为作案目标,趁其行至僻巷和不注意时,驾驶摩托车飞驰而过,抢夺背包、手机、首饰等财物。 镙丝刀杀手和飞车党,是为贝城二害。 屏幕上,那个受害女子披头散发地捂着双耳,鲜血渗出指缝。她惶恐地瞪着镜头,只会语无伦次地重复一句话,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高兴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缪薇在莲花超市做收银员,有时白班,有时晚班。据他所知,从莲花超市到宿舍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必须得穿过一条巷子。那条巷子照明很差,正是飞车党下手的首选环境。 最近缪薇上的是什么班?他焦虑地想。 第二章 玫瑰花瓣 一瞬间,好象有只手伸进胃里抓了一把,五脏六腑俱被吊转。他看见,裹着白色睡衣的林莲生僵硬得就像一尊蜡像,脸上、手上、胸口,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爬满了骇人的尸斑。 1 早上八点,沉睡的城市正在苏醒。林蕊生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茫然地穿过人群。没有人注意她,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行色匆匆而眼神空洞。 这就是姐姐生活的地方么?那些群魔乱舞的街道,那些兵荒马乱的购物中心,都留下过她或轻快或沉重的脚印?然而现在还有谁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来过? 家乡的冬天很漫长,经常零下三十多度,可林蕊生还是觉得贝城最冷。 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去了。林蕊生心痛地抚摸着骨灰盒,就像抚摸着姐姐的脊梁……她的鼻腔里再次涌起了那种熟悉的、苦辛而甜蜜的味道。那是姐姐的味道。 对于林蕊生来说,姐姐就是她的保护神。 小时候,童真幼稚的年纪,却也知道“没爸爸”这三个字是一种侮辱。受了小朋友的欺负,林蕊生跑回来伤心地哭。大三岁的姐姐看见,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就走了。于是当天晚上,有两个小朋友的家长拿着脱落的牙齿登门投诉。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而姐姐即使为此经常受到妈妈的责打,还是屡教不改。 可是,看上去钢筋铁骨的姐姐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患有过敏性哮喘病,对花粉尤其忌殚。春暖花开,是孩子们最开心的季节,姐姐只能待在家里,如果进行户外活动,则必须戴上口罩。林蕊生为了不让姐姐难堪,一起出门时也要戴上一只口罩。附近的人都知道,林家的姐妹好得就象一个人一样。 林蕊生曾经见过姐姐发病最厉害的一次。 那是一次人为事故,肇事者是一个被姐姐教训过的小孩。那天放学前,他先是倒光了姐姐放在书包里的药,又在里面塞了一把野蔷薇。晚上姐姐在做作业时翻了出来,592马上病情发作了。她拼命地抽搐,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一样。幸好家里有备用药。 这恐怖的一幕从此成为林蕊生的恶梦。她开始排斥一切跟花有关的东西,哪怕裙子上有碎花都不可以。 “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一次,姐姐神神秘秘地对她说,“其实我们是有爸爸的小孩……” 姐姐告诉林蕊生,有天半夜她上厕所,路过妈妈房间时听到她在跟人说话,很高兴的样子。第二天问妈妈,妈妈说那是爸爸。 “可是,爸爸已经死了!”林蕊生惊讶地说。半年前她亲眼看见爸爸僵硬地躺在门板上,就像一条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鱼。别人告诉她,爸爸为了钓鱼给妈妈吃,不小心摔下水库淹死的。 ——什么是死? ——死就是永远也不能见面了。 姐姐撇撇嘴。“是啊,我也是这样问妈妈的。妈妈说,人虽然死了,却会变成鬼魂,在夜里悄悄回家。” 那是林蕊生第一次听到“鬼魂”这个词。没有害怕,只有神往。以至于长大之后听鬼故事都怕不起来,因为印象中的“鬼”就是爸爸的模样。 “爸爸也来看我们了吗?” “嗯,总是在我们睡着的时候。” “为什么?” “妈妈说,爸爸担心我们看见他就不让他走了。这样是不行的,因为他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人,他是‘鬼魂’。” “哦。” “还有,妈妈说不要告诉别人,不然爸爸就不敢再来了。” “哦。” “睡觉吧,睡着了爸爸就来看我们了。”姐姐关上灯,钻进了被窝。用废木板拼接起来的小床痛苦地呻吟了两声,好象在向她们抗议:你们都长大了,我的腰快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了。 “你猜爸爸夜里来的时候,会不会帮我们再做一张床?”林蕊生说。“这样咱们就不用在一起挤了。”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多暖和。” 姐姐往前凑了凑,将温热的身体贴住林蕊生。她身上有一股由泥垢、汗水揉合在一起形成的独特气味。但林蕊生并不讨厌,反而觉得很安心。多少年之后一想起姐姐,她的鼻腔就会泛起这种苦辛而甜蜜的味道。那是姐姐的味道。 谎言被戳穿的那年,林蕊生十一岁,姐姐十四岁。那一晚,林蕊生执意要见爸爸。姐姐拗不过她,答应了。姐妹俩悄悄来到妈妈门外,趴在门缝上偷看,结果齐声惊叫起来!那个跟妈妈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不是爸爸,而是邻居王叔叔,是个老师。592 “对不起,妈妈骗了你们。”妈妈送走王叔叔后,回来对她们说,“不过,妈妈真的很想让王叔叔当你们的爸爸呀。” 妈妈哭了,眼泪一串一串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我真的很爱很爱他,我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真的很累,好想有个肩膀依靠。” 爸爸走后,扔给妈妈一间小小的杂货铺,妈妈每天起早贪黑地经营着,艰难地拉扯着两姐妹。手也粗了脸也皱了,看上去比同学的妈妈老上好多。爸爸在世时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她就像春天里的杜鹃花那样,开得鲜艳姿烈。 “妈妈,你们在一起吧。”姐姐忽然打断了妈妈的哭诉。 “啊?”妈妈谔然地抬起头。 “让王叔叔照顾你吧,就象爸爸那样。”姐姐拉起林蕊生的手,坚定地说,“我和妹妹都不想你那么辛苦,是吧,蕊生。” 林蕊生用力点头。 然而妈妈和王叔叔还是没有在一起。听说,王叔叔准备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那段时间妈妈变得十分沉默,总是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又到年关了,杂货铺里进了那么多货,夜里招贼了怎么办?”有一天妈妈在吃晚饭的时候小声说。“很想去看店,可家里又有那么多事情……” “我去吧。”姐姐说。 “可是,你还这么小……”妈妈心不在焉地拨拉着碗里的饭粒。 “不小了,过年就十五了!”姐姐爽朗地笑,“一直都是妈妈在照料我们,现在我终于也可以帮妈妈做点事了!” 第4节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好吧!别忘了带上药,万一……” “我知道。” 于是那个晚上,林蕊生一个人占据了整张床。没有想像中的轻松,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她拿起姐姐的枕头抱在怀里,就象平时抱住姐姐那样。半梦半醒中,她再次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蜷缩在床的一侧,肩膀一耸一耸的,好象是冻得发抖。林蕊生连忙拖过被子帮她盖上,却不小心摸了一把泪水。 “怎么了?”林蕊生吃惊地坐起,第一个反应是她的哮喘病发作了。她赤着脚跳下床,去摁电灯的开关,“姐姐,药在哪里?” “别开灯。”姐姐低声说。“我没事。” “哦。” 林蕊生犹豫地回到床上。她伸出手从后面绕过去,抱住姐姐。指尖触摸到的身体很冷,仿佛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一样。“姐姐,抱紧我,会暖和一些。”她说。 回答她的是一阵决堤似的啜泣。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撕裂了死一般寂静的夜,传得很远,就连马路上的野狗都惊慌地叫了起来,可是妈妈房间的灯却始终没有亮起。 林蕊生在黑暗里看着姐姐抽搐的脊背,一声也不敢吭。592她直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而这件事情,也许将会给她们的生活带来一些无法预料的改变。 她彻夜失眠。 3 那晚之后姐姐再也没去看店,妈妈也没再提,好象两个人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姐姐变得很沉默。从前总是她的话最多,而现在只要林蕊生一住嘴,空气就冻成了冰。 有一天夜里林蕊生上厕所,再次听到妈妈房间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好象是王叔叔。林蕊生觉得很纳闷,因为他失踪了很久了,难道又跟妈妈和好了?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王叔叔穿着爸爸的睡衣和拖鞋,挟着一支香烟站在门口。“蕊生,”他叫住她,浅黄色镜片后面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然后将视线集中在她胸前的某一点,嘿嘿地笑了,“过年就十三了吧,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又是一个小美人啊。” 林蕊生听不懂他前面说的是什么,但知道最后一句是在夸奖。于是高兴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谢什么,赶紧回屋睡觉去。”妈妈阴沉着脸出现在王叔叔背后。昏暗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哦。”房门在林蕊生身后怦的一声关上。隐约地听见妈妈带着哭腔的争吵:“王志诚,你又想干什么……”王叔叔不悦地抬高了声音:“至于那么敏感么?我只是跟孩子打个招呼。别忘了,她们的名字还是当年死鬼求我帮忙起的呢,莲生蕊生,还别说,这俩孩子真争气,一个比一个水灵。” 王叔叔的回归,久违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妈妈脸上,就连走路都哼着歌。一次傍晚,林蕊生看到她拿着一件旗袍披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新艳夺目的缎子布料,上面绣着碗口大的金丝牡丹。 “蕊生,妈妈穿这个美吗?” “美,就象新娘子。” “真的吗?”妈妈的脸红了。 “你要跟王叔叔结婚吗?”林蕊生问。 “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结婚就是像王子和公主那样,在一起幸福地过一辈子。” 妈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神地看了一会儿,接着将旗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睛里盛满了落寞。最后突然捏住林蕊生的肩膀,神情迷乱地说:“蕊生,如果有一天妈妈求你做一件事情,你答应吗?” “嗯。” “好孩子。”妈妈用力抱住了林蕊生。她的怀抱里散发着另一个男人的气味,林蕊生不喜欢。她挣扎了两下,然后就看见姐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镜子里。一双黑眼睛就像泡在潭底的鹅卵石,凛凛地发着寒光。 这之后没几天的一个深夜,林蕊生半夜被人推醒。林蕊生揉了揉眼睛,发现姐姐穿戴整齐地站在床前。没有开灯,月光冰冷地打在她的脸上。“我要走了。”她说。 “去哪里?”林蕊生吃惊地问。 “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回来了。” 林蕊生怔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跟姐姐分开,592而且还是“永远”。 “为什么,你不要我和妈妈了?” “不,我会带你走,不过不是现在……等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的时候。 “妈妈知道吗?” “别告诉她……蕊生,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了林蕊生手里。林蕊生打了个寒颤——是刀,足足有一尺长。 “记住,如果妈妈要你去看店,千万别去!” “噢。” “还有,那个姓王的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他靠近你,就用这把刀捅死他!”姐姐的眼睛像刀一样在夜色里闪着光。 “噢。” 就这样,十四岁的姐姐新年即将来临前的一个深夜,毅然离开了家,一走就是十几年。不过她一直都跟林蕊生保持着联系。有时是书信,有时是电话。她从来没有提过妈妈一个字。 后来林蕊生什么都知道了,因为有一天晚上,王叔叔闯进了她的房间。她拼命喊救命,可是妈妈始终没有出现——就像那天夜里一样。绝望的她从褥子下面抽出了那把刀,闭着眼睛刺了过去。 恶心的男人鬼叫一声逃走了,床单上留下了一滩黑色的腥臭的血。之后他就永远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为此,妈妈的那件绣着金丝牡丹的嫁衣也永远地被压在了箱底。 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每天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林蕊生。仿佛一瞬之间,她的头上生出了白发。酗酒、抽烟,以惊人的速度衰老着,就像一枚被吮干了血肉、丢在沙漠里自暴自弃的枣核。不到四十岁,已是一身的病。 4 姐姐曾经回来过一次,是在林蕊生十八岁的时候。没有回家,让林蕊生去车站见她。林蕊生激动得失眠了好几天。见面那天是个灰蒙蒙的阴天,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头顶迅疾地掠过,夹杂着沉闷的雷声。雨滴迟迟不肯下来,就像一个哭干眼泪的怨妇。 在万头攒动、此起彼伏的人海里,林蕊生看到一个女人蹲在垃圾筒旁边吸烟。长头发,黑裙子,就像一片浓缩了夜色的影子。她的视线紧紧地跟着马路对面的一对恋人。女孩怀里抱着一束娇艳的玫瑰,笑容就象穿透了乌云的阳光一样干净灿烂。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她。一看到她的笑脸,我感到整个天空都亮起来了……” 多少年后林蕊生一直记得姐姐说过的这句话。 “你怎么学会抽烟了!”林蕊生走过去,生气地将烟从她嘴里拔出来,扔在地上踩烂。“不知道自己有哮喘病啊。” 她晃了晃,答非所问地说:“跟我走吧,蕊生。现在我能够保护你了。”隔了六年,她身上有了崭新的气味,很陌生。 林蕊生摇头。“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管我!” “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抽了。”592 林蕊生看着她,目光渐渐柔软下来。“回来吧……现在的她,又老又病。” “那个男人呢?男人呢?”她尖酸地叫了起来,“最后留下来照顾她的,还是女儿!” “算了,她毕竟是我们的妈妈。” “我不认识她。”她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她们分别十二年来惟一的一次见面。 妈妈去世的时候,姐姐也没有回来。接到林蕊生的电话时,只是一个冷漠的“哦”字。 “妈妈临走的时候说,她对不起你。”林蕊生嗫嚅。 话筒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嗒的一声,挂了。 林蕊生叹了一口气。 其实,妈妈还说了一些话,一些听起来非常震憾的话。 “每一个女人都是一朵花,都渴望轰轰烈烈地绽放一次,跟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像一枝湿了水的火柴,直到遇到了王志诚,才有了燃料的欲望……他英俊,有才,会说甜言蜜语,而这些都是你爸爸所欠缺的。 我们瞒着你爸爸好了多年,后来我不再满足于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想要做他名正言顺的女人。于是那年夏天,我趁你爸爸钓鱼时,将他推下了水库。可结果并没有我所期望的那样顺利,王志诚总是对我三心两意。为了能够把他留在身边,我对他百依百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可他还是走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男人如果爱你,你什么都不用做他都会留下来,如果不爱——那么就算你给了他全世界,他迟早还是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最后她说:“蕊生,把你姐姐找回来,替我照顾她。” 灰色和血色的云块互相撕咬着,呈现出末世无尽的荒凉。天边湿漉漉的太阳,就像一只哭红的眼睛。“妈妈,对不起……”林蕊生仰起头,看着暗沉的天空。她的心就像结了冰,在飓风里碎成万片,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林蕊生努力过,想把姐姐找回来,可是就像当年她拒绝姐姐一样,姐姐也拒绝了她。 “我喜欢流浪,因为流浪使我忙碌,没有时间去思想。而思想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能够让我静止下来的,或许只有死。”她说。林蕊生很奇怪,初中没有读完的姐姐怎么会说出这样深刻的话。 接下来的几年,两个人在各自的世界里辗转,偶尔联系。有时用手机,有时用qq。林蕊生接手了妈妈的杂货铺,三百六十天过着可以预见的日子。看看书,上上网,在平淡中品味着岁月的静好。而姐姐也按照她所喜欢的方式生活,有时在北方,有时在南方。她就像一只没有脚的鸟,一片没有根的云彩。 最近的联络是在一年前。电话里,姐姐的声音轻快明亮,带着阳光的色彩和穿透力:“蕊生,我决定留在贝城了……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原来,最终令她静止下来的不是“死”,是“爱”。 只是林蕊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姐妹俩最后的一次通话。重新收到她的消息,是贝城警方的通知:“林莲生是你姐姐吧,她死了。” 林蕊生连夜关掉了杂货铺,搭乘火车赶往贝城。三天后,在冰冷的敛殓尸房里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姐姐。592她躺在雾气蒸腾的抽屉里,脸上挂着一层朦胧的冰霜。 警方出具的尸检报告上写着:急性哮喘发作,导致肺动脉栓塞和呼吸衰竭。 “如果我在你身边就好了!有我陪着你照顾你,你就不会这样……”蕊生摩梭着姐姐冰冷的脸,发出沉闷破碎的哭声。 5 佟兵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半天没有挪动一下。 “才九点啊,怎么熬过这一天。”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把目光移到窗外。街道冷冷清清的,只看得见两排光秃秃的树,半晌才有一辆汽车爬过。 还是夏天好啊,人们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将每条街都塞得水泄不通,他们成群结队地涌到海边,鲜艳的泳衣就像一面面流动的旗帜。远远看去,无数颗脑袋在靛蓝的海水里沉浮,就像过年时沸锅里煮的饺子。 可是一到冬天,他们便水银泄地似的遁去了,整座城市随即沉寂下来。远离闹市的金凤苑小区则更加荒凉。有时从早到晚也看不到几个人影。 “真象做牢啊。”佟兵经常这样调侃自己。 母亲钟巧妹打工的那间公司不错,待遇好福利高,更重要的是位于热闹的市中心,随时能看到打扮入时的美女。前几天让她介绍自己进去,也不知道事情办的怎样了。这个鬼地方真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佟兵把军大衣口袋的手机掏了出来,翻开电话簿,从里面调出妈妈的号码。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出现在小区门口。 他好奇地看过去。 门开了,一个束着马尾的年轻女孩走了出来,素净的瓜子脸看上去似曾相识。当他的目光落在女孩怀里的盒子上时,恍然大悟地站了起来。“林……林小姐?” 女孩抬头,勉强扯了扯嘴角,“是,我是林蕊生……林莲生是我姐姐。” 她的头上别着一只蝴蝶发卡,浅蓝色的翅膀就象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 “请稍等!我给你取钥匙。”佟兵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 “噢。”林蕊生心潮澎湃地打量着四周。姐姐的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四散飘弥。地址是一个姓孙的警官给的。他负责处理姐姐的事情。 林蕊生已经抵达贝城两天了,一直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间旅馆里。今天早上她刚刚将姐姐的遗体火化,便按照地址赶来这里。她打算一整理好遗物就带着姐姐回家。 “找到了。”佟兵如释重负地说。“进门西转,b座三单元506室。” 林蕊生接过钥匙,紧紧握在掌心。 “谢谢。” 目送那个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楼群深处,592佟兵暗暗叹息一声。 林莲生第一次出现在金凤苑时,也是他值班。黑直的长发,娇俏的瓜子脸,十分清丽的容貌。在佟兵为她办理入住手续时,她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挟着一枝香烟。手指舒展的轮廓像朵兰花。佟兵第一次觉得女人抽烟很好看。钟巧妹也抽烟,却毫无美感可言。她总是盘腿而坐,一边抽烟一边抠着斑驳的脚趾甲。人和人真是没法比。 林莲生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小小的手提箱,装不了几件衣服。 “只有这点行李啊?”佟兵随便问了一句。 “原来住的地方发生了火灾,全烧了。” “损失一定很大吧。” 第5节 “嗯,主要是一些照片毁了很可惜。”林莲生懊恼地弹了弹烟灰。停了停又摇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以后都在一起了。” 佟兵注意到,她说“反正以后都在一起了”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蓄满了笑意。她指的是跟男朋友在一起吧。从前的照片没有了不要紧,反正以后还可以再拍新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还会有很多机会共建美好的回忆。 从她的衣着判断,她应该是个有钱人,或者是她的男朋友很有钱,不然也租不起这里的公寓。佟兵的心里晃动着酸溜溜的小气泡。“放心吧,这里24小时保安和视频监控,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 “就是听他说不错才来的。” “他?” “我是说我男朋友。他建议我来这里。” “他也跟你一起住吧?” “当然,不过要等几天。”林莲生笃定地点头。“他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 佟兵很想看看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公寓已经看过吧,虽然家具家电都有,但一些日常用品还是得自己慢慢添置的。小区出门往东五百米有一间超市。” “知道。来的时候看到了。” “哦。这里空气很好,又安静,希望你住的开心。” “谢谢。” 林莲生接过钥匙,拎起小提箱准备离开时又回头说:“请问,能不能帮我推荐一家家政公司?我需要打扫一下房间。” “呃……” 物业原来配备了保洁工,除了维护小区的卫生,也为业主提供住宅清洁。可是由于入住率太低的原因,人员已被遣散得七七八八。保安也没剩下几个。 佟兵忽然想到了母亲。钟巧妹就是一个保洁工。几天前她在工作时受了点轻伤,592公司给放了病假,现在正在家里闷得发慌,不如给她找点事做,省得出去拣破烂——她本来是个拾荒的,后来年纪大了不能象从前那样东奔西跑,才托人找了一个保洁工的活儿。不过她一有空还是会跑到外面乱转。这两年贝城很乱,什么飞车党、镙丝刀杀手的,令佟兵非常担心。但他怎么说钟巧妹都不听。 这么想着,佟兵对林莲生说:“行,我帮你联系。” 事后林莲生对钟巧妹的服务很满意,多给了一张百元钞票打赏。 “林小姐人真好。”佟兵说。 “嘁……那可不一定。”钟巧妹撇撇嘴。 “怎么那样说?” 钟巧妹犹豫了一下,说:“反正我就那么觉得。还有,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 “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钟巧妹意味深长地说。 6 佟兵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能租得起这么贵的公寓的人都是有钱人,而他只是个小保安,每月千多块的薪水大概不抵林莲生踩在脚下的一双靴子。不过现实世界的不平等,却可以在虚拟世界里找回平衡。关上灯,什么样的剧情都可以在脑海里演绎。每个成年男人都可以是一个出色的av编剧。 关于林莲生穿上睡衣的样子,佟兵有一千种幻想,有一天他终于看到了穿着睡衣的她,却是他永远都想象不到的模样。 六天前的上午,大约九点半左右,三星商场的那个送货工又来了。这已经是第三趟了。他叫马骝,小眼睛总是象没睡醒似的,脚还有点跛。办理了出入登记手续后,佟兵打开自动伸缩门放行。没过一会儿,马骝就跟前两次一样,开着小货车就下来了。 “已经好几天了,明明家里有人,可怎么敲门也不应……会不会出什么事啊?”他挠着鸡窝似的头发对佟兵说。 其实这两天佟兵也觉得奇怪——林莲生是6号搬来的,刚开始还经常看见她出入小区,到外面去采购生活用品什么的,后来就再也没看见她,而金凤苑只有这一个大门。 印象中最后见到她是在一个黄昏,她抱着一只包装精美的箱子从外面回来。佟兵走出去跟她打招呼,说:“又去买东西啦?” “嗯,买了一只花瓶。”她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为男朋友的玫瑰花作准备吧?” “啊……算是吧。”她的神情里掠过一丝属于少女的娇羞。然后脚步轻快地从佟兵面前走了过去。夕阳的余辉穿过高楼的缝隙,在她黑色的风衣上罩了一层金色的影子。这一幕美得有些虚幻。 想到这里,佟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马骝说:“去看看。”。 他和马骝一前一后来到三单元506室。情况诚如马骝所说的:家里有电视机的声音,却无人开门。他只好使用了备用钥匙。房门一开,一股怪味令他们条件反射地捏住了鼻子。592 “什么东西这么臭?”马骝跳脚。 佟兵没有说话。他在垃圾堆里长大,死耗子就是这个味儿。那是尸体的味道。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空调开着,热烘烘的气流乌云似的在头顶拱动。佟兵忐忑地走进客厅,看到了林莲生坐在沙发上的背影,电视机正声嘶力竭地播放着什么垃圾广告,她却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佟兵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反应。壮着胆子转到她的正面……一瞬间,好象有只手伸进佟兵的胃里狠狠地抓了一把,五脏六腑俱被吊转。他转身踉跄地冲出了房间,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他看见,裹着白色睡衣的林莲生僵硬得就像一尊蜡像,脸上、手上、胸口,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爬满了骇人的尸斑。 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惊悚的画面。 那天,沉寂的金凤苑出现了久违的热闹。 警察很快来了,又很快将尸体抬走。围观的人群散尽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金凤苑小区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发生变化的只是那个消失了的人。生命就是这么卑微。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7 林蕊生将钥匙插进锁孔时闭上了眼睛,祈祷打开门就能见到姐姐坐在沙发上,快乐地拍着旁边说,蕊生快来,我们一起看电视。 可是她失望了。 房间里维持着案发时的状况。并没有想象中的兵荒马乱。只不过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层灰而已。但很快就会有新的人住进来,用他们的气味充满这个房间。 林莲生的行李很少,所以显得房间里特别空旷。不过地上倒是堆着很多崭新的生活用品,很多还没来得及拆封。林蕊生不敢去碰触它们。她觉得它们更像是一具具冰冷的棺材,盛殓着姐姐对于未来的那些美好憧憬。 客厅里,那只沙发静静地躺着。姐姐就是在这里离去的吗?林蕊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轻轻坐下。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感觉姐姐似乎就坐在旁边,和自己一起。 茶几上摆着一瓶没有开启的红酒和两只高脚杯,上面蒙着薄薄的灰。它们还在等待。就像花朵等待绽放,火柴等待燃烧,然而这世上的很多等待,都是没有结果的。就算勉强等到了结果,也大多是面目全非。 林蕊生找到开瓶器,打开红酒,给姐姐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拥挤的床,带血的牙齿,闪着寒光的刀以及那个关于“鬼爸爸”的谎言。那抹苦辛和甜蜜掺杂一起的特殊气味,呼啸地贯穿了她的记忆。 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来。 地板上倒扣着一只拖鞋。大概是那些人在搬运姐姐遗体的时候不小心碰掉的。林蕊生走过去捡起来,心疼地扑打着上面的灰。然后,她看到有一个东西幽幽地飘了下来,落在地上。 是一片干枯的花瓣,边缘卷起,已成褐色。只有褶皱深处的淡淡嫣红,依稀现出曾经拥有的娇艳身段。那应该是一片玫瑰的花瓣。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她。一看到她的笑脸,我感到整个天空都亮起来了……”592多年前的火车站,姐姐寂寞地吐着烟圈的那一幕,霎时浮现在林蕊生的脑海。 她是一个生命中注定不能拥有玫瑰的女人。玫瑰于别的女人来说是蜜糖,于她则是要命的砒霜。所以,林蕊生的瞳孔慢慢收缩——姐姐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 她惊恐地环视四周。电视机旁边有一只天鹅造型的玻璃花瓶,工艺精美,栩栩如生。不过是空的,里面并没有插着什么可怕的花束。 还好是空的。 林蕊生松了一口气。也许那片花瓣是前任房客留下来的,姐姐入住时没有清扫干净吧。 她弯腰拣起,走向茶几旁边的垃圾桶。她把花瓣扔了进去,然后转过身,准备去把拖鞋收起来。可是两秒钟后,她又缓缓地把头拧了回来。 这片花瓣是从拖鞋里面掉出来的!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它滑过手指时轻盈的质感。 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啊。林蕊生瞪着那片花瓣,那片花瓣也瞪着她。它看上去就像一只折翅的枯死蝶。 林蕊生蹲下去,准备重新把花瓣从垃圾桶里拣起来。垃圾桶里堆满了碎屑,不是普通的纸屑,似乎是各种不同包装盒的碎片。搬家就是这样,需要购置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拣起花瓣的时候,她突然在旁边的一张碎片上看到了两个字:哮喘。那张碎片很不起眼,而且写满了细密的小字,但林蕊生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这两个字。她对这两个字太敏感了,就像自己的名字。我们总是会在一堆文字里毫不费力地找到自己的名字。 林蕊生条件反射地判断出这是哮喘药品的包装盒碎片。 她的心脏陡然地一紧,像是有人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划了一下。 “经调查,你姐姐是由于急性哮喘发作,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死的。”林蕊生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说话的就是那个孙警官。孙警官还说:“现场有两支哮喘喷剂,但都是空的。门窗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打斗的犯罪痕迹,调查结果属于自然死亡。现场尸检发现死亡时间为五天前,时间是12月10日。” 一团黑色的影子从未知的地方飘了过来,停在林蕊生的头顶。 包装盒的碎片是在垃圾桶的最上面,说明是刚刚取出来的。既然是刚拆包装的喷剂,怎么会发生药物断档这种事?难道喷剂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空了?这也太说不通了。 林蕊生仿佛陷入了一片迷雾,什么都看不到,却隐隐地感觉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前面窥伺着她。她走近想看清它的样子,它却顽皮地逃开了。而当她想要放弃时,它却又意味深长地出现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林蕊生下意识地捻动着花瓣。花瓣摸上去稍微有点潮湿,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样子。她停止动作,将涂了汁液的手指举到眼前——如果说是前任房东留来的话,那么它早就应该干透了吧,江警官说过姐姐刚刚搬进这栋公寓没多久。而根据花瓣的潮湿程度判断,它枯萎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半个月。也就是说,它极有可能是在姐姐住进来之后出现的! 林蕊生终于知道当自己扔掉花瓣时为何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了。 如果只是无意中踩到了花瓣,只能是沾在脚底吧,可它却出现在鞋子的里面,这无论如何太说不过去了。就算说姐姐是在穿鞋时不小心带进去的,也早该发现扔掉了才对,没理由就那么一直穿了那么多天——鞋子里有异物肯定不会舒服。除非你失去了知觉。 突然,一道黑色的闪电霹亮了她的思绪,会不会姐姐在穿鞋子的时候已经没有知觉了呢?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她已经死了! 林蕊生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强迫自己摒弃这个可怕的想法。可是思绪却象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疯狂地朝着那个方向驰去。 无故消失的药。来历不明的花瓣。592这两种诡异的事情竟然同时发生了,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小时候姐姐被小孩报复的那一幕突然以无比清晰的姿势浮现,似乎在向她释放着什么信息…… 如果有人偷偷在喷剂上动了手脚,然后居心叵测地送上玫瑰呢……是的,他的目的就是让姐姐病发身亡,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为此他还煞费苦心地把姐姐拖到沙发上,伪造了犯罪现场。布置过程中姐姐的拖鞋掉在了地上……当时的情况一定很混乱,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有一片花瓣飘进了鞋子里面,而他没有并没有察觉,于是,这双藏了秘密的拖鞋被他重新套回了姐姐的脚上……他最后做的事情就是清除了所有的犯罪痕迹,当然也会带走那束玫瑰……不过他再小心,还是有遗漏之处——除了那双藏在拖鞋里的花瓣,还有那些被遗忘在垃圾桶里的药剂包装盒的碎片! 林蕊生的一边发抖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她的手心里攥满了湿冷的汗。 想要证明这个推测是否成立应该不难,值班室的保安那里有出入访客的纪录。姐姐刚搬来没几天,访客应该没有几个——而拿着一束玫瑰登门的访客,肯定更加引人注意。 想到这里,林蕊生激动地从沙发上弹起,披上外套冲了出去。 8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佟兵疑惑地看着林蕊生。姐妹俩长得挺像,但还是有各自不同的地方。林莲生是清冷里透着一种性感,有点像孤芳自赏的猫咪,尽管有被抓伤的可能,男人还是愿意跃跃欲试的,林蕊生则是单纯的忧郁,气质更倾向于小女孩,会勾起男人的保护欲。但愿别跟她的姐姐一样红颜薄命。 “我想知道,姐姐入住之后都有什么人拜访过她。”林蕊生有些气喘地说。她是跑步来的,脸庞因为运动而泛起些许血色。 关于b座三单元506室的情况,佟兵基本上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为从林莲生入住那天起,他就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她。 根本就没什么访客,除了那个送货工人。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地翻开了访客登记簿——实在是太闷了,不容易有个人说说话。“你姐姐是本月12月6日入住小区的,就从这天查起吧。” “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我还得感谢你呢。佟兵暗想。遗憾的是访客登记簿实在太薄了,没几下就翻完了。 “白班和夜班都查过了,总共就只有两个访客。” “谁?” “一个是保洁工钟巧妹,你姐姐入住的当天她去打扫过房间;另一个是马骝,三星商场的送货工人,他总共来了三趟,最后一趟就是你姐姐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佟兵说着恍然大悟地拍拍头,指着墙角的一个箱子说,“我差点忘了,这是你姐姐在家具商场订购的东西,事发当天一片混乱,马骝就把它放这里了。” 那个箱子扁扁地竖在墙边,长约一米二,宽约八十厘米,用包装纸包扎的结结实实,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此刻的林蕊生可没心思研究这个。调查的结果令她很失落。没有访客就是没有犯罪嫌疑人,这说明她的推测不成立。她当然愿意姐姐是自然死亡,但更希望她死得瞑目。关于花瓣和药剂这两件事实在太可疑了,找不到答案,她就无法安心。 “在我姐姐搬来之前,506有人住吗?”林蕊生问。 “没有,上一个房客是三个月前搬走的。”佟兵翻了翻出租档案。 那么更加排除这片带有水分的花瓣是上任房客留下来的可能了。肯定是姐姐入住后出现的,这一点勿庸置疑。592林蕊生沉沉地想。 “你确定每个访客都登记过吗?” 第6节 “嗯。” “夜班呢?” “他们一定也会坚守岗位的。”佟兵确定地点头。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好象听说,上周他们值夜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林蕊生紧张地盯着他。 以下是佟兵的叙述。 夜班不同于白班,是两个人值班,临近年关了,小偷活动猖獗,新闻里已经报导了好多起发生在夜间的盗窃事故。金凤苑小区位置偏僻,入住率又低,正是小偷们的最佳选择。因此夜班是两个人,这样的话一旦遇到突发状况,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上周值夜班的是牛小斗和王建民。 晚上的金凤苑更加冷清,不过这对于值夜班的保安来说反倒是一种优势,两个人可以轮流站岗和休息。上周四夜里大约十点左右,牛小斗刚去了里面的休息室躺下,外面的值班电话就响了。不一会儿接电话的王建民就进来告诉他,说刚才有个男人打来电话,自称是e座某单元的业主,说在阳台吸烟时发现有人正往小区护栏上爬,鬼鬼祟祟得不像好干粮。 e座位于小区东面,位置靠近里面又毗临山道,安全隐患存在一些问题。曾经有小偷团伙趁夜爬过栏杆,用特殊工具撬开了几家防盗门进行连锁盗窃,其中两家受害者当晚还在家中睡觉。结果也被偷了。经济损失达总共达一万多。幸好小区里装有监控系统,事后警方根据录相将这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所以当王建军民说要去看看情况时,牛小斗也一骨碌从床上起来了。 “一起去吧,万一他们人多,你架不住。”牛小斗说。 王建民迟疑了一下:“咱们都去了,大门咋办?” “嗐,这天寒地冻的,能有个鸟人。” 王建民一想也是,平常这个时间早就没人了,何况最近还来了寒流,那北风刮得就跟狼嚎似的,没事谁出去。于是俩人拿上单位配备的电棍和手电筒,离开了值班室。可是当他们一溜小跑来到e座男人提供的地址,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是不是咱们来晚了一步,贼已经进来了?”牛小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有可能。”王建民点头。 两人冒着刺骨的寒风在附近转了一圈,依旧没发现啥可疑的人活动。由于担心大门没人守,便急匆匆返回。 回到值班室后,牛小斗的磕睡虫也被刮跑了,便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副扑克,跟王建民玩起来。一副牌还没打完,桌子上的电话又一次铃声大噪起来。 这一次是牛小斗接的。他一拿起电话,就听见里面有个男人用火急火撩的语气对他说:“喂、你们怎么还没来呀?” “你是谁?”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呀。”592 “哦,我们接到电话后就去了呀,没发现有什么可疑情况。” “没骗你们,真的有小偷。他们大概有三个人,已经进了h座……” “h座?”根据牛小斗的了解,e座位于d座和c座中间,这个位置,从任何角度都是不可能看到h座的。 “是呀,我正在阳台上盯着他们呢。” “你的位置是?” “d座啊,不是告诉过你们了。” “啊,你在d座?”牛小斗总算弄明白了,原来王建民把d听成了e。 “哎呀快别磨叽了,赶紧来吧!”男人不耐烦地挂上了电话。 牛小斗和王建民又是一路狂奔。可是,结果依然一无所获。“这孙子不是在搞恶作剧吧?”王建民悻悻地说。 两人回来后从来电显示上查看了一下号码,发现是一个手机号,重拨过去,对方竟然已经关机了……果然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他们的肺都气炸了。怎么竟然有这么无聊的人。 后来牛小斗将这件事情说给佟兵听时,气愤地直拍桌子:“妈的,从值班室到e座往返一趟就得二十来分钟,到h座更远一些,那天晚上加起来我和王建民大概在外面冻了快一个小时,真把我俩给折腾坏了……” “也就是说在他们去东区巡逻的这一个小时里,值班室是没有人的。”听完佟兵的叙述后,林蕊生若有所思地说。 “嗯。” “那么,如果凑巧有人在这个时候出入可就是畅通无阻了,而且不会留下出入纪录。” “嗯,不过这也是特殊情况。”佟兵点头,又特意强调了一下,“平时不会这样的。” “除了上周四,他们还有没有遇到过类似事情?” “据说没有,所以才非常气愤。” 林蕊生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上周四是12月10日,就是姐姐死的那天。 为什么事情偏偏发生在那一天?真的只是巧合吗?会不会有人出于不为人知的目的,故意打电话支开了保安,然后悄悄混进了小区……林蕊生无法冷静了,她失去理智地扑过来抓住了佟兵的胳膊。 “你们有监控是吧,监控室在哪里?我要看那天晚上的录相带!” “有是有……”佟兵不敢直视她,低声嗫嚅,“不过就在10号前后那几天,伍99监控室的电脑突然感染了木马病毒,所有的工作都瘫痪了……” 说完这句话后,佟兵胳膊上的力道蓦地消失了,就像是坠落深渊似的离开了他的身体。他惊恐地抬起眼睛,看到林蕊生正虚弱地扶着桌子,摇摇欲坠。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几乎跟背后的墙壁一个颜色。 “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她哆嗦着嘴唇自言自语地说。 第三章 勒索电话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讶然地发出了一声惊叹。这声惊叹就像小猫的爪子一样,在他的心瓣上轻轻地抓了一下。全身的神经霎时被激活了,噼哩啪啦地发出类似于拔节的声音。 1 莲花超市入口处竖起了一座高达2米左右的光纤圣诞树,由pvc材质的绿叶缠绕金属支架而成,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布偶和小饰品。一插上电源就会变幻出各种炫目的光。穿着红衣的白胡子圣诞老人手拎金色铃铛,满面笑容地对每一个人送上“merry christmas”的祝福。屋顶装饰着白色的雪花以及色彩缤纷的促销海报,节日的气氛让人们忘记了外面的寒冷。 “什么嘛,去年的圣诞节好象才过去没几天。” 缪薇一边机械地敲打着收银机的键盘一边想。从早上八点站到现在,她忙得几乎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等待结帐的顾客就象输送带上的零件一样络绎不绝。然而这还只是预热,到了元旦和春节,更是一场硬仗。想想都感到发怵。 每逢节假日的优惠活动总是引起抢购热潮,那种热烈的场面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目前正处于世界性经济危机的风暴之中。 其实这种抢购热潮的出现并不能证明人们手里多有钱,反而是缺乏安全感的反应。面对不断攀升的物价,人们为了抵消压力才不得不加入‘海囤’一族。因此抢购打折生活物资就成了消费者的首选。这应该是一种抗通胀、反通缩的经济自救行为。 “唉,这样的日子真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这个想法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缪薇的脑子里盘旋,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中年女人的脸,已经不年轻了,鱼尾纹就算用最贵的粉也遮不住,不过那双眼睛却熠熠生辉,使人振奋。 三天前。尽管距离圣诞节还有几天,超市里已经是人头攒动了。 跟今天一样,缪薇挺着酸胀的双腿站在收银台里,机械地扫码、收款、装袋。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面其实暗潮汹涌。她觉得自己就象一台复印机,每天重复着那些枯燥无聊的内容。心力交瘁而无力改变,也许这就是她存在的价值。这么一想就更加沮丧了。 搭配金色蝴蝶结的松露形巧克力,限量供应的黑森林小蛋糕,还有香酥可口的杏仁曲奇饼,这些都是缪薇的最爱。扫码间隙她抬起头,发现一个女人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看上去似曾相识,那张脸很熟,不过衣着打扮叫她不敢相信。 她认识的那个人从来只穿大路货,而面前的这个从前到脚都是名牌。 “怎么,不认识老朋友啦?”对方揶揄地说。 “谷……谷姐?”缪薇迟疑地说。 谷琼花原来也在莲花,592是糖果柜台的营业员。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理货、过称。她曾经的偶像是北京劳模张秉贵,卯足了劲儿想学他“一抓准”的绝活儿,对工作的热忱有目共睹。然而一年前,她的工作态度突然急转而下,每天看上去心不在焉,经常趁领导不在的时候玩手机。生活上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经常买衣服和请同事们吃饭,出手大方。而从前的谷琼花开销是十分节俭的,因为她是个离婚的单身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 后来缪薇才知道,她玩上了股票。有一次谷琼花告诉她,不久前她投资了三万块在股市,现在已经获利百分之二十了。 “其中一支股票买的时候才四块多,现在已经涨到六块了。我打算过几天瞅准机会再投资一些,把孩子上大学的钱赚回来。”谷琼花满面春风地说,“不如你也买吧,现在股市行情看好,正是进场的好时机。” 对于股票这个词,缪薇最早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印象中股票是上流社会的游戏,多用于富贾大亨之间的权力倾轧和商业竞争。对于这种可以让人一夜暴富,也可以让人瞬间倾家荡产的东西,她始终持着仰望和敬畏的心理,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跟它有什么瓜葛。 然而谷琼花的经历令她对于“股票”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它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普通人也能玩的起。她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当她把炒股的想法说给高兴听时,高兴很反对:“没听人家都说吗,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你什么都不懂,万一赔了怎么办。咱攒那点钱可是为了房子的首付。” “赔赔赔,真是乌鸦嘴。”缪薇翻了脸,“我看你的脑袋里只有水泥,除了开车什么都不会。连谷琼花都能赚钱,难道我还不如她?” 第二天,缪薇就一意孤行地去证券公司开了户头,又去银行办理了银证转帐手续。再过两天,对于股市一窍不通的缪薇,就跟着谷琼花懵懵懂懂地下海了。 结果可想而知。缪薇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股市的风向标——买什么跌什么,卖什么涨什么。四万块钱很快就见财化水。当然谷琼花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一段时间,两个人象丢了魂似的,看什么都是一片惨绿。 后来谷琼花由于精神恍惚在工作时跟顾客吵架,被超市开除。 没想到一别数月,谷琼花惊艳出场。 缪薇粗略沽算了一下,她的这身行头不低于一万块。 “谷姐,你发财啦?”缪薇上下打量着她。 “什么呀,离发财远着呢。”谷琼花压低声音,“不过我找了一份新工作,倒是蛮有前途的。” “那当然,干什么也比在这儿强。”缪薇点头,“做什么的?” “跟股票有关。” “啊,你又开始炒股了?” “我哪还有钱炒股,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已经让我倾家荡产了。”谷琼花咯咯地笑。怎么看都不象是“倾家荡产”所应有的样子。 “那是什么?”缪薇好奇地问。 “小姐,能不能快一点?”谷琼花还没说话,旁边等待结帐的顾客不耐烦地催促。 谷琼花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表,对缪薇说:“算了,反正你也快下班了,我到附近的红磨坊等你。咱们一会儿再聊。”59贰 “好。”缪薇注意到她的手表,是一款很贵的牌子。 “对了,这些是给你的。”谷琼花推了推刚买的那袋东西,“都是你最爱吃的。” “呀,谢谢,让你破费了。”缪薇高兴地说。 2 心里有事情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好不容易挨到打卡下班,缪薇迅速脱下脏腻腻的马夹工作服,穿上外套,来到约定碰面的地方。 红磨坊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咖啡馆,门面古色古香,由红色六角形砖块拼接而成的外墙,在灰色的建筑群里十分惹眼。外面稀稀落落地停着几辆轿车,其中一辆崭新的红色polo很醒目。 推门进去,悠悠转动的风车,古意盎然的藤椅,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一样。 正值下午两点半,咖啡馆里的人不多。贝城人大多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大概是性格使然,他们更喜欢坐在饭馆里守着一堆盘子喝酒聊天。所以贝城的咖啡馆先后开了不少,但大多因“水土不服”而败北。 “看来这家也支撑不了多久。”缪薇想,“真是可惜,这么漂亮的咖啡馆如果开在南方,一定很受欢迎吧。”在缪薇的印象中,南方人似乎更感性一些。淅沥的小雨,缤纷的纸伞,女人软玉温香,男人多愁善感,天生适合待在这种浪漫的环境里你侬我侬。 “小薇!”谷琼花向她招手。她坐在靠窗的位子,只穿一件鹅黄色羊绒衫,身材浑圆,考究的毛呢外套搭在身后的椅子上。面前的咖啡只剩半杯。 “让你久等啦。”缪薇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没什么,反正我今天也没事。” 一个年轻的服务生托着菜单走了过来。 “喝点什么?”谷琼花问。 “随便来杯咖啡吧。” “拿铁可以吗?” 第7节 “行。” “那就这样吧,再给我来一杯焦糖马琪朵。我还是喜欢口味重一点的。” 服务生离去后,缪薇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谷琼花,说:“我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咖啡就是一股刷锅水味儿。” “呵呵,习惯都是可以改变的嘛。”谷琼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你说,我现在离了它还不行。”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别取笑我了……最近怎么样?”592 “还不是那样,每天重复着复印机一般的日子。” “年底会更忙的,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噩梦啊。” “可不是,讨生活真不容易。” “小薇,”谷琼花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件事……你还怪我吗?” “什么?是指股票吗?” “嗯。我真后悔,不该把你拉下水……” “算了,这事不赖你,只能说我自己的运气太背。”缪薇叹了口气。其实私下没少埋怨谷琼花。人的天性大抵如此,得便宜未必感恩戴德,失便宜却必定是咬牙切齿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何必伤了和气。 “其实我是真心想让你赚点钱的,谁知道股市这么难以琢磨……我的积蓄也几乎全搭进去了,真是惨啊,就象天塌了一样。”谷琼花痛苦地抿着嘴。 “我也是。”缪薇回想那时,短短三个月,她就把多年来的积蓄折腾得所剩无几,每天无奈地看着帐户里的数字慢慢蒸发,感觉就象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不过高兴并没有过多责备她,只是说算了,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说是这么说,哪有这么容易。 咖啡上来了。浓郁的香气与舒缓的音乐交织在一起,揉和出别样的味道。缪薇端起来杯子轻轻呷了一口,问:“谷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新工作是?” 谷琼花挺直脊背,恢复了一开始的神彩飞扬:“我现在是一个股票经纪人。” “股票经纪人?干什么的?” “简单地说就是客户代表,负责开发证券公司的客户。客户资源越多佣金提成就越多,干的好一个月上万不是问题。而且朝九晚五,还有周末和法定假日。” “真的啊!”缪薇羡慕地瞪大眼睛。“那可比在超市当营业员好多了!” “那当然,”谷琼花说着将脸转向窗外,得意地指着一辆红色的polo说,“看到那辆车了吗,就是我这几个月赚来的。” “啊……”缪薇惊讶地捂住嘴巴。她简直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愁眉苦脸的谷琼花,现在不但穿上了名牌,还开上了自己的轿车…… “真是气死人,她哪点比我强嘛。” 缪薇发泄地敲打着收款机的键盘。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世上的每个人都喜欢比较,而比较的对象往往都是身边最熟悉的人。跟谷琼花见面后,她的日子似乎比从前更难过了。 缪薇在煎熬中终于盼来了下班的时间。换好衣服后,拖着酸胀的双腿走出超市的大门。外面的风很冷,就象牛毛细针一样,扎得人皮肤生疼。宿舍里也好不了多少,今晚大概还会更冷清吧,那些丫头们早就把圣诞节的节目安排好了。 时间真快啊,转眼又是一年。去年的这一天是跟高兴过的,在小馆子里随便吃了一顿算是应节。结帐出来后发现店家少算了一瓶啤酒的钱,两个人开心得在雪地里疯跑,象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怎么擦都擦不完。灰心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枯燥无聊的工作,捉襟见短的日子,也许经过多少年的省吃俭用终于攒够了房子的首付,却背上几十万的银行贷款……她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 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罩着黑色夹克的熟悉身影向这边移动。他又来了。 “merry christmas!”5九贰他说。 缪薇头也没抬,不耐烦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来接你下班啊。” “说了不用。” “那怎么行,今天是圣诞节,难道你要一个人过。” “就一个人过。” “小薇……” 缪薇不再理他,径自沿着马路走着。身边不断有一对对的情侣掠过,脚步轻快地把她甩在后面。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可我的方向在哪里呢?缪薇感到一阵迷惘。 熟悉的脚步声若即若离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他总是这样,你再赶他,他也会一声不吭地跟在背后。从超市到宿舍必须经过一段小巷,夜里照明很差,不过缪薇下晚班就没有怕过。因为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一直都在背后陪伴着她。他是爱她的,这一点勿庸置疑。只是这份爱对于她来说太过沉重。她对于他的印象接近于暗无天日的黑。就像她曾经投资的那些垃圾股票。她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悲哀。原来失败是注定的。 已经可以看到宿舍楼了。缪薇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低着头的高兴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高兴……”缪薇幽幽地看着他。 “嗯?” “我们离婚吧!”说完这句话后,缪薇也不等他反应,重新转身,快步跑进了宿舍楼。 “啊!?”高兴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3 石巍又一次恶心地扫视了一眼后视镜。其实不用看,听声音也知道后面的那两个人在干什么。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向他们表达一下心中的不满。不过人家正忙着,根本就没工夫理会他的白眼。 那颗没剩几根毛的秃头在夜里特别闪亮。 女孩眼窝里擦的银粉也特别闪亮。 他们之间的年龄至少相差三十岁。不过这似乎并不妨碍荷尔蒙的膨胀和肢体的交流。老男人打满褶皱的脸在女孩饱满的胸前忙碌着,就像一头饥饿的野猪拱着一棵水白菜。不时惬意地哼叽。女孩很有职业道德地配合他,时不时忙里偷闲地抽口烟。 这俩人是从2046夜总会门口上车的,目的地是龙凤旅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这种情况对于夜班司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可这一对太猴急了,还没抵达酒店就在出租车上干了起来。 “嗨嗨嗨,你们注意点!”石巍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 暧昧的声浪只平息了一分钟,592接着再度响了起来。女孩甚至挑衅地对着后视镜里的石巍喷了一口烟。“别理他,他这是嫉妒。”老男人低声说。 石巍猛一打方向盘,将车子泊在路边。轮胎发出长长的嘶鸣。“下车!”他回头厉声说。 老男人把肥腻的手从女孩的胸衣里抽回来,疑惑地看了看窗外:“还没到地儿呢!” “老子不伺候了行吗?” “怎么,嫌钱少?”老男人愣了愣,讪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大概是多年的烟渍。“送到了再给你加十块!” 石巍懒得跟他废话,铁青着脸拉开车门,像拽一条死狗似的将他从车厢里拽出来,扔在旁边的垃圾堆里。“今天是圣诞节,你扔下老婆出来鬼混,对得起你她吗?”他对着那张脸狠狠啐了一口。 “你你你,管得着吗?”老男人气急败坏地说。 “老子就管你了。”石巍冲上去准备教训他一顿,不料对方反应倒挺快,身子一侧躲了过去,紧接着回身剪住他的拳头。 “哟,想不到还是个会家子。”石巍愣了一下。 老男人冷笑了一声,“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我劝你乖乖开你的车,少惹闲事。” 石巍也冷笑着梗了梗脖子:“哼,这闲事老子还管定了!”说着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再次逼了上去。 老男人虽说有两下子,但论体力还是输了,况且石巍也并不是空有一身力气,他练过跆拳道。所以几招过后老男人便败下阵来。他的呻吟声把附近的野狗都招来了。夜色里闪烁着点点蓝幽幽的光,那是它们好奇的眼睛。 石巍扔下他,又拧头对那个女孩说,“你,也给我下车!” 女孩不急不慢地钻出车子。短而小的橙色外套,裹着丝袜的长腿,她的打扮与这个零下二十几度的冬夜极不相符。最夸张的是领口低得连肚脐都快要露出来了。一根金色的链子颇具诱惑性地夹在两陀丰满的山峰之间。 “什么情况?”她轻佻地打量着石巍。下巴上有一粒妖艳的美人痣。 “他老的都能当你爹了!你还有没有廉耻?”石巍连珠炮似地说。 女孩张着嘴愣了一会,然后笑了:“司机哥哥,你管得也太宽了!” “你……”石巍气结。这时夹克口袋里的手机在声嘶力竭地唱着信乐团的那首《死了都要爱》。看看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是“大刘”。大刘是辣豆腐快餐店的老板。摁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大刘焦急的声音:“巍子,你赶紧来吧,你哥们高兴喝高了。” “啊!?”石巍怔了怔,随即说:“好,我马上过来。” 说着扔下那一对无耻的男女,掉头上车。 “哎,司机哥哥,我叫闫水晶,有空来2046找我玩啊……当我男朋友也成。”女孩跟着车子跑了两步,咯咯大笑。笑完了回头,发现鼻青脸肿的老男人正拿着一支碳水笔在手心里写着什么。592凑近一看,原来是出租车的车牌号码。 “等着瞧吧,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他气喘吁吁地说。 对于贝城的餐饮业来说,旅游旺季一过去,生意就不那么红火了,冬天更是萧条,不到九点店铺就纷纷打烊了。不过豆花街的辣豆腐快餐店,季节的变化对它的影响并不大,因为它们针对的顾客群体主要是出租车司机而不是游客,客源相对稳定。而夜班司机有聚众吃夜宵的习惯,所以他们营业的时间很长,基本熬到下半夜一两点。 高兴和石巍也是他们的常客之一,跟大刘的关系混得很熟。 今天晚上八点多,高兴又来了,来得有点突兀。因为这个时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是饭点。不过饭店还怕客多么,所以大刘热情地招呼了他。 高兴随便点了两个菜,然后指着地上堆着的贝城山啤酒说,给我来一捆。 一捆就是九瓶。 大刘有点诡异。他拧头看了看,高兴的出租车停在外面,于是好心提醒他说:“你开着车来的,喝啥,等下了班吃宵夜时再说吧。” “别废话了,叫你拿就拿。”高兴没好气地说。他的脸色很阴郁。 大刘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讪讪照办了。 高兴喝的很快。没过一会儿大刘就听见他拍着桌子大叫:“再、再来一捆。” 大刘郁闷地看了看墙上的钟。还不到半小时,就干光了九瓶,说话都不囫囵了,居然还是没喝够。 “还喝啊,你不出车了?最近查得可严。”大刘又一次提醒他。 “谁敢查我,老子撞死他。”高兴梗着脖子说。 “得,你厉害。”大刘无可奈何了。趁高兴不注意,他转到厨房里给石巍打了电话。大刘知道他俩的关系不错。 果然,收到通知后石巍当即赶了过来。 4 石巍赶到辣豆腐快餐店时,高兴已经人事不省地趴在桌子上。大刘正指挥着服务员清理地上的呕吐污物。“怎么搞的?”他问大刘。 “不知道,看上去象是有什么心事。” 石巍推了推高兴。他一动不动。 “靠,脑袋叫门挤了么。”石巍骂了一句,准备架起他往外走,可他竟像一根煮烂的面条似的,顺着桌子溜到了地上。石巍只好弯下腰拾起一条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到车上。 “力气真大。”大刘在后面咂嘴。592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追了出去,“哎,他还没埋单呢。”石巍从高兴的屁股兜里翻出钱包,打开,里面稀稀落落地夹着几张零钞。不禁暗暗唏嘘。想了想又合上钱包,重新塞回了高兴的兜里,然后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钱替他结了帐。 “高兴的出租车先停在这儿,等我把他送回家,再来帮他开走。” 大刘点头:“成,我给看着。” 高兴在城中村的一栋筒子楼里租住了一个单位。所谓的筒子楼其实属于违章建筑,并没有履行相关的报建手续。土著村民为了赚钱,就拆了平房,又在原址上盖起了楼房。这些楼房往往是一条走廊的两边串连着很多个小单间,用来出租给那些外地的打工者。房间小,设施简陋,很多甚至没有独立厨卫,长年看不见太阳。但是出租生意依然火爆。这个社会大概还是穷人多吧。 这种私搭乱建的矮楼诞生于旧体制遗留下来的病态土壤中,在规划管理体制的漏洞中欣欣向荣。 高兴住在四楼403室。当然没有电梯。石巍叹了口气,打开车门,把死猪似的高兴甩到了背上,气喘吁吁地上了楼梯。狭窄的楼梯里散发着一股怪味。石巍屏住呼息。 来到403室,没有敲门,直接去高兴身上翻钥匙。高兴曾经跟他提起过,说缪薇搬到宿舍去住了。 “可能因为一个人过圣诞节心情不好吧。”石巍想。 房门一打开,石巍不禁吸了一口冷气。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快餐盒、零食袋、捏扁的啤酒罐以及遍地横七竖八的烟屁股,充斥着整个房间,简直就是垃圾场。 第8节 能够让男人失去理智的,只有女人。尤记得倪家慧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这样。 两年前的那个深夜,石巍收车回到家里,发现妻子倪家慧吃了安眠药后,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热水开着,不停地浇注在她失去了知觉的身体上上。 倪家慧死后很久,石巍都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 最难过的时候,他经常来找高兴喝酒。不过后来他发现,缪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有一次他刚离开,就听见缪薇在背后怦地一声磕上房门,尖刻地对高兴说:“成天就知道喝喝喝,倪家慧肯定就是被他气死的。” “你这是什么话。”高兴很生气。 “嘁,实话!估计倪家慧就是看准了他这辈子没出息,绝望了,所以才自杀。” “……” “瞪我干啥,不是吗?嫁给一个开出租车的司机,这辈子也别想有出头之日了。” “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后悔嫁我了。” “就是后悔了。高兴,我想要的生活虽不是鱼翅漱口、宝马香车,但至少在逛商场时可以痛快地买下心爱的东西而不用看导购小姐的白眼,可你每个月赚的那点钱,我就连去市场买菜都没有底气。” 原来女人都是这么势利。石巍转身走了,从那之后绝少登门。高兴也不勉强他。两个人想喝酒的时候就去辣豆腐快餐店。也就是自那晚之后,石巍发现高兴工作更拼命了,也更省了,吃饭的时候都不舍得点肉菜。不过这样似乎对于他和缪薇的关系并没有多少改善。 前段时间在辣豆腐吃饭,高兴沮丧地对他说:“小薇搬出去住了。” “怎么了?” “还不是嫌我没出息。”592高兴拿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盘子里的土豆。“我真恨自己,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石巍叹了口气。“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真怕有一天会她会离开我……”高兴忧心忡忡地说。沉默了两分钟之后,突然抬起头,神情怪异地盯着饭店对面的一间金店,“巍子,我去打劫金店吧。只要我有了钱,小薇就不会离开我了。” 端着盘子路过的服务员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石巍骂道:“我看你真是疯了。值得么?” 高兴没有说话。不过石巍从他那双疯狂的眼神里看得出,他的答案是——值得。 想到这里,石巍从高兴的口袋里翻出了手机,翻到缪薇的号码打过去。 通了。石巍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话筒里就传来缪薇冷酷的声音:“什么也别说了,离婚的这个决定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并不是一时冲动……” 石巍沉默了十秒钟,说:“我是石巍,离婚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老公喝多了,赶紧回来看看吧。” 缪薇顿了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除了喝酒他还能干点什么?我真是受够了,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随后啪的一声,手机被切线。留下石巍像根棒锤似地杵在地上。 5 高兴是在天快亮的时候被冻醒的。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根柱状的东西,他冥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床腿。他睡在了地上,旁边还有一堆呕吐的秽物。头疼得快要裂开。他尝试着挪动了一下四肢,骨节发出喀喀的脆响,就像冬天被积雪压住的枯枝一样。 他悲哀地放弃了挣扎。 他的记忆在缪薇说出“离婚”那句话之后产生了断层。 他简直想不起这个下午是怎么度过的,后来又是怎么把车开到辣豆腐快餐店的,更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 胃部就像被火烧灼一样疼。高兴慢慢地扶着床站了起来,想去厨房找点水喝。昨晚没有拉窗帘,可以看到外面已经泛起了淡淡的天光。高兴很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他的早上总是从中午开始的。 床头柜上意外地放着暖水瓶和杯子,还有一张纸条。内心不禁一阵狂喜,一定是缪薇回来过。他迫不及待地拿起那纸,只见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了一句话。 高兴,我已经帮你把车交班了,另外,暖瓶里还给你烧了热水——巍子。 高兴顿时觉得胃更疼了。也不仅仅是胃,全身都疼,就像昨晚不是睡在地上,而是睡在在铁轨上,被无数只车轮碾轧了一遍。他醉成那样,石巍不可能不通知缪薇,可是她没有回来。这说明她已经真的下定决心了。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陷入了可怕的沉思。 走廊对面房间的门突然开了,592伸出一颗毛糟糟的脑袋。高兴认得他,他叫庞海,陕西人,夫妻俩在附近的市场上推着车子卖肉夹馍。高兴从来不光顾他的生意,担心吃出头发茬子。 高兴发现庞海的神情有点紧张。他左右看了看,然后鬼鬼祟祟地从屋子里推出一个年轻女人。女人染着一头非常扎眼的黄发,靠近头皮的地方已经长出了一段黑的,因此整体看上去不伦不类。这么冷的天,她居然还穿着超短裙,并不怎么美观的胖腿就象两根冻肿了的萝卜。 她不是庞海的老婆。最近他老婆好象回老家了。 女人踩着高跟鞋离去后,庞海拉紧的面部肌肉终于松驰了下来,现出一丝得意的笑。跟偷腥得逞的猫似的。就在他准备关上房门时,视线突然与高兴碰撞在一起。登时,他紧张地瞪大了眼睛。两秒钟后他大力磕上了房门,好像是要掩饰什么。 高兴现在才没心思关心别人的闲事。 房门被人扣响的时候,高兴刚刚喝了水回到床上躺下。他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对着门口吼了一句:“谁?” “我,庞海。”外面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高兴很不情愿地披衣开门。 “你老婆最近不在家?”庞海站在门口,小眼睛往高兴背后凌乱的房间瞟了两眼,意味深长地问。 “你有什么事?”高兴皱眉。 “没、没什么……”庞海欲言又止。 “没事我关门了。” “其实也有点……兄弟,刚才那女人你看见了不,觉得咋样?”他暧昧地摸着鼻子。 “什么咋样?”高兴莫名其妙地反问。 “就是……我干脆直说了吧,她是干那个的,别看人长的不算漂亮,活儿倒不错。我看你老婆也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难道就没有点啥想法么……”庞海猥亵地吡着一口黄牙,“你要是想,哥就帮你介绍介绍……” 高兴顿时觉得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好那一口。”他没好气地嘲讽一句,准备关门。不料庞海眼疾手快地插进一只脚。 “等一等,哥有点事想求你。”庞海结结巴巴地说,“那个……你能不能帮哥保守这个秘密,别叫你嫂子知道?” 高兴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当然不能让你白帮忙,哥准备了一点心意。”庞海说着,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 居然还是有备而来。高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那倒不用了。我答应你不说就是了。”他一口回绝。592 “不不不,你一定得收下。”庞海急得脸都憋红了。他将红包往高兴的手里一塞,迅速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像是担心高兴追上来似的。 高兴明白庞海的意思。庞海是怕他出尔反尔,只有收了他的钱、受了他的好处,那才算正式达成某种默契。这就跟病人家属硬塞医生红包是一个道理。 “算了,反正是他自己一定要给的。” 关上门,高兴捏了捏那只油腻腻的红包,感觉还挺有质感的。打开一数,呵,整整一千块。没想到他出手倒挺大方。一千块,那得卖掉多少个肉夹馍啊。高兴下意识地联想到庞海在街头推着小车的瑟索发抖样子。 他必定反复权衡过,只要能够保守这个秘密,花点钱遭点罪也没什么。 看着那一叠红彤彤的钞票,高兴心底泛起一丝感慨——也许每个人都有着一些不欲为人知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些秘密,他们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就象他当时被那个男人利用车祸的秘密进行敲诈,不得已去做一些事情那样。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他至今难忘接到这个电话时惶恐不已的心情,以及真相揭晓时的无助和抓狂。尽管对那个男人恨的咬牙切齿,但高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聪明的。他狡猾地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不费吹灰之力的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跳进了高兴的大脑。我何不仿效他的方法,利用敲诈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念头一起,高兴自己也吓了一跳。 太讽刺了吧,那个男人曾经差点毁了他,可现在他竟然还想要以那个男人为师。难道他想成为第二个他么?他强迫自己摒弃这个可怕的念头。可是,它就像一条苏醒的蛇,在他的血液里咻咻地游走。 是的,只有有了钱,才能给予缪薇想要的生活,才能挽回她的心。 高兴用力攥紧拳头。何不试一试呢,或许真的会有傻瓜跟曾经的他一样,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唬住。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开出条件,让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 6 键盘上的十个数字似乎从未如此清晰。它们仿佛也知道,这一次组合的意义非同寻常。 高兴吸了一口气,用拇指拨下了一个本地的手机号码。本地手机卡是在前三位数字后面嵌有贝诚的区号。他觉得同城操作应该方便一些。 “喂。”有人接听了。 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声线甜美而欢快。背景飘荡着轻柔的音乐。 高兴看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时间是早上七点半。首先排除她是个普通的打工妹。她至少应该是个小白领,有自己的车或是有钱打车,否则这个时间的她正挤在噪杂的公交车上。又或许她是一个家庭主妇,在老公上班后悠闲地收拾着餐桌。 她一定想像不到,这个电话的到来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又会给她平静的生活带来一些什么变化。 好奇的小气泡在高兴的心里轻轻晃动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们一一戳破。 “嘿,”他模仿那个男人的语气,“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592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讶然地发出了一声惊叹。这声惊叹就像小猫的爪子一样,在高兴的心瓣上轻轻地抓了一下。全身的神经霎时被激活了,噼哩啪啦地发出类似于拔节的声音。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兴奋地等待着对方下一步的反应。然而除了那声惊叹,女人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轻柔的背景音乐也突然消失,话筒里变得一片死寂。 她收线了…… 高兴张着嘴,仿佛一条刚捞出来就扔进了急冻库里的鱼。真是太扫兴了,他沮丧地想。正当他准备将手机从耳边移开时,没想到女人的声音竟然又响了起来:“你……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来她并没有挂断,而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吓到了。高兴再度精神抖搂起来,呵,看来有戏。 女人的这句话听起来好熟悉,高兴很快想起,自己也曾经对那个男人说过同样的话。原来在恐惧面前,每个人的反应竟是如此的一致。嘴角不由现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是吗?记性看来很差哦……好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么就等着看明天的新闻吧,也许它会让你想起一些什么的,再见!” 高兴作出准备挂电话的样子。 “等一下,”女人喊了一声。 “嗯?” “你是谁?你究竟想干什么?”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充满了警惕。令高兴联想到一只全神戒备的猫。 “一个目击了你的秘密的人。不过你别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一个很小的忙。” “什么忙?” 高兴无声地笑了。 “我需要一点钱。” “多少?” 高兴的大脑机器急速运转着。女人没有挂断电话,就说明她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很在意,也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来维持目前的稳定。只是,这个秘密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少,他吃不准。他迟疑了一下,试探地扔出了一个数字:“五千。” 说完了紧张地竖起耳朵等待对方的反应,同时心里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 “行。”没想到女人答应的很干脆。“我也有个要求,你拿了钱之后,这个秘密就烂在你肚子里,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放心吧,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人。”高兴保证。 “怎么给你?” “怎么给……”高兴又一次顿住了。592其实他这次只不过是抱着测试的心态,不料事情竟然顺利得让他措手不及——该要多少钱,在哪里交接,这些细节问题他根本没有想好。 “这样吧,交接方式一会儿我用短信发给你。”他急中生智地说。 第9节 “那好,我等你的短信。” 收线之后,高兴将手机扔在床上,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她到底干了什么?跟情人偷欢?跟老板上床?又或者表面上高贵冷傲的她,晚上竟然在某间夜店做性感妖冶的应召女郎? 高兴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红彤彤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7 深夜,北风犀利得就象屠夫手里的刀,一下下地刮着骨肉。有时风里还夹杂着盐粒似的青雪,不怀好意地撒进人们的头发和衣领。 高兴将出租车停在海上公园附近的停车场,然后穿到马路对面。他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拐进了旁边一条通往山丘的小路。 夜很黑,但他知道哪里拐弯,哪里直行,知道怎么走才能绕开危险的壕沟,抵达他要去的地方。今天下午,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多次。确切一点说,是把这附近的每条路都摸得一清二楚。敲诈可不是小事,不能不谨慎。 五分钟后,前面出现一道两米高的围墙,围墙表面的石灰已经掉的七零八落,露出了斑驳的砖块,活像一头生了瘌痢的流浪狗。高兴沿着围墙走了一段,在一个坍塌的洞口蹲了下来,机警地打量着四周。这个位置也是他下午选好的,视野开阔,可以控观全局。 这是一片废弃多年的工地,几栋盖了一半的烂尾楼灰头土脸地站在荒草堆里,令人联想到被掏空了内脏的尸体。而那些无用的建筑垃圾则乱七八糟地扔在空地上,就像一堆堆被拆散的骸骨。据说这里原来打算盖一座酒店,后来由于开发商陷入债务纠纷、资金链断裂等原因就此搁置。 高兴选择这里交接,正是因为其地势的复杂,进可攻退可守。 他点了一支烟,同时借助摇曳的火光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到十一点,跟女人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十二点整。他提前一个小时来到这里的,目的是观察一下情况。一旦发现什么异常,好及时启动应急对策。 好在监控区域内一直都很安静,看来那个女人没有报警。 从放下电话那刻起,高兴就开始心乱如麻。有兴奋,也有恐惧。她答应的太痛快了,会不会是一个请君入瓮的诡计?电影里的桥段不都是这样吗,先用话稳住进行匪徒,然后带着警察来个人赃并获。可听她的声音,那种紧张倒不象是伪装的。或许五千块对于那个秘密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那么晚上到底去不去赴这个约呢?去,有可能被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去,又不甘心,万一女人真的送钱来了呢?五千块,都能给缪薇买上半件大衣了……高兴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当然他也做好了安全措施。 她会来吗? 高兴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路,暗自思忖。十二点的时候,他看到一辆轿车像蜗牛似地缓缓爬了过来。那是一辆红色的本田雅阁。 是她吗?他激动地屏住了呼吸。 轿车在一个光秃秃的电线杆子下面停住,一个女人推门下车。路灯太看,又隔着一段距离,高兴看不清她的脸。592不过从她轻盈的体态可以看出,她的年龄不会超过30岁。 女人东张西望地走向工地,手里拎着一只红色塑料袋,塑料袋的肚子里装着东西,像一只被吃饱了的鸭子。颜色是高兴特意限定的,目的是与黑色的垃圾袋区分开来,找起来方便。 工地的大铁门早就被小偷拆走了,只剩下一个骇人的大洞。紧挨着大门的旁边,五个看不出颜色的垃圾箱一溜儿排开,饥饿地张着嘴。女人径直走向东数第三个垃圾箱,将手里的东西投了进去。之后扭动着腰肢,一溜小跑回到了车上,像是背后有鬼追似的。 女人驾驶着轿车消失之后,高兴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从洞口跳了进去。他利索地穿过凌乱的工地,来到大门口,拣起了垃圾箱里的那只红色塑料袋,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五千块。 成功了! 高兴像个疯子那样狂笑起来,恨不能抱着垃圾箱舞上两圈。 但是不久,强烈的失落感觉油然从心底泛了起来。女人那么爽快,应该是个有钱人,当时多要一些就好了,说不定一万块也会给……不如现在就打电话跟她说……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一闹翻的话对他没什么好处。真要追究起来,吃亏的是他。现在的科技那么发达,警察想要找到他很容易。 8 初次作战的胜利令高兴得意忘形,所以回到家里,他情不自禁地掏起手机,再次拨打了一组陌生的号码。他决定趁热打铁,把另外半件大衣的钱赚回来。 有了经验垫底,这一次他的手指没有发抖。 “你他妈谁啊,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接电话的男人十分愤怒,骂了一堆脏话。 高兴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响。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玩下去:“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对方的诅骂声嘎然而止,就像嘴巴被膏药贴上了一样。 这个反应正好说明他心里有鬼。高兴的肾上腺激素再度分泌旺盛起来。 果然,几秒钟之后男人重新开口了,他一扫开始的跋扈,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你,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看见了。”高兴答。 “啊……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高兴摇头,唉,能不能换个鲜新点的台词? “我是一个拍客,一个喜欢记录真实社会百态的摄影爱好者,我喜欢将我拍下来的东西上传到网络上,跟别人一起分享……”高兴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撒谎也很有成就感。 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被踩断了脊梁的公狗。“你是说,你把看到的全都拍下来了?” “是的。” “你怎么能这样……”592 “有什么问题么?我帮你将那辉煌的一刻定格,成为永恒的回忆,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么?” “感谢?大哥你可真幽默。”男人的声音拖着哭腔,“说吧,多少钱才能把照片买断?” “要知道这可是一些很有价值的照片,发到网上去肯定会成为热点。而我这个拍客没准也会一举成名……所以,你认为多少钱合适?”有了前车之鉴,高兴决定让对方为自己的秘密沽价。 “三、三千块成吗?我,我没有多少钱……”男人吞吞吐吐地说。“我爸得了脑瘤,手术费用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实在没办法啊,不然也不会去干那个……” 三千块,加上之前的六千块,可以把那件大衣买下来了。高兴心算了一下,觉得挺满意,便不再恋战:“得,三千就三千。不过你可别蒙我,不然你知道后果。” “我保证不蒙你,否则出门让车撞死。”男人指天誓地。 “好吧,海上公园附近的那个废弃工地你知道吗?工地上有个大门,门口有几个垃圾筒,明天晚上十二点整,你把钱用一只红色塑料袋包好,放进东数第三个垃圾箱里,然后离开就行了。” “知道了,那大哥底片咋给我?” “数码相机没底片,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一收到钱,马上就把给所有的照片全删了。” “可是……”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终止交易。咱们该干吗干吗去。” “别别别……” 他可以拒绝吗?不可以。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就像蛇被拿住了七寸,想要活命只能答应对方的任何条件。被勒索的人就像那条蛇一样,除了配合别无选择。 第二天夜里十二点,那个倒霉的男人如期赴约了,他骑着一辆破摩托车,戴着头盔,一张脸结结实实地藏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抵达工地的大门口时,他没有下车,只是把一条腿支在地上,远远地一挥手,像一个投篮高手那样,麻利地把准备好的红色塑料袋投进了目标垃圾箱。接着“呜”一声,驾驶着破摩托车扬长而去。 看着他风驰电掣的背影,高兴突然想起了电视上报导的那些飞车党——他刚才的那个投篮的动作真是太娴熟了,简直一气呵成。 很快,他心中的疑惑便被喜悦所替代了。 他一张一张地抚摸着那些红彤彤的钞票,陷入对未来的美好遐想里。他仿佛看到缪薇穿着那件墨绿色的大衣向他走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甜笑。 在马路和垃圾箱之间的人行道上,有什么东西在泛着白冷的光。是一张身份证。他想起来伴随着那个男人挥手的动作,似乎看到有什么白光一闪。大概这张身份证就是他刚才不小心被甩出来的。 高兴拣起来看了看。身份证上的男人叫马蹓,28岁,河南省博爱县人。照片上的他长着一张没精打彩的脸,小眼睛,头发乱七八糟地堆着,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样。 高兴觉得他有点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想了想,顺手把身份证塞进了屁股兜里。回到家后,又顺手扔进了抽屉。那个抽屉里堆着不少拣来的东西,都是乘客不小心掉在他的出租车上的。 对于出租车司机来说,拣东西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手机,钱包,甚至有一次他还拣到了一个七成新的手提笔记本电脑,592东芝牌的。高兴拿回来鼓捣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一个文件夹储存了不少游戏,把他乐坏了。后来他又扯了网线,没事的时候就上网玩玩,甚至还学会了网上购物。 电脑质量还可以,一直用到现在。 第四章 变声器 她慢慢地走了过来,双手小心地拢住睡裙破碎的下摆,幽雅地弯下腰,将樱桃小嘴贴近他的耳边,吹气如兰地说:“你忘了,你摸过那个鱼缸。”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却像一个个炸弹在他的大脑中引爆。 1 深夜,南方某座城市。 黑沉沉的居民楼里,为数不多的几扇窗户亮着微弱的灯光,就像坟堆里的几点荧火。其中一间亮着灯的窗户里,一个长满痘痘的年轻男人坐在电脑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显示器的光打在他凹凸不平却精神亢奋的脸上。 房间大约十几平方,摆着一张床,一张电脑桌,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纸箱子。这些纸箱子从地板一直摞到半空,占据了大部份的空间。整个房间看上去不象住宅,而是一个凌乱的仓库。敞开的房门外面也堆满了同样的东西。 四季变化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并不十分明显,不过12月份也不至于跟夏天一样的温度,但现在的栾之川却是一身的汗。 当然,令他出汗的不是天气。 电脑画面中出现的是一间卧室。卧室里此刻正在上演着儿童不宜的一幕。女人修长的双腿,蛇一样缠在男人腰上。男人有着宽阔的背肌和结实的臀,进退翕动中,迸发着原始的情欲力量。 “真是太过瘾了,赛过从前看过的每一部a片。”栾之川拼命地咽着口水。 画面中出现的正是隔壁亮着灯的那个房间。这对年轻夫妻是最近才搬来的,听说是来自北方某个海滨城市。男人叫关建军,女人叫朱绾。他们似乎很有钱,痛快地买下了隔壁的房子,而不是跟他一样租住。 作为一个资深宅男,栾之川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出门。他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早上九点左右打开电脑,在网络上与客户交流,更新维护网页,包装产品,等待快递公司上门收件。是的,他开了一个网店。网店,顾名思议就是网上开的店铺,作为电子商务的一种形式,是一种能够让人们在浏览的同时进行实际购买,并且通过各种支付手段完成交易的网站。 栾之川的网店主要出售一些冷门高端的数码产品,例如x卧底软件、定位间谍手机,也有一些隐蔽伪装和反屏蔽偷拍产品。例如针孔摄像头、窃听器、变号器、信号屏蔽器等。生意还不错,尤其是针孔摄像头。曾经有一个开旅馆的老板一次性买走了二十几个针孔摄像头,安装使用后非常满意,不但给了好评,还介绍了不少客户。 栾之川才不管他们的购买用途是什么,票子打进帐户才是硬道理。他的计划是五年内得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再也用不着看房东的嘴脸。更重要的是有了房子才能娶上媳妇——三年里他已经吹了六个女朋友了,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房子。 天天对着电脑,手指肌肉煅炼的是发达了,语言功能却在急速退化,他有点担心将来就算有条件娶媳妇了,倒不会谈恋爱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以他赚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房价涨的速度。一年前的五年计划,如今已经被延迟到十年了,还不知道过段时间会不会再发生新的变化。 anyway,他已经习惯了用自己的右手了。 2 隔壁房间是几个月前卖掉的,59二之后装修工人就驻扎进来。 那段时间是栾之川最痛苦的日子,他被迫每天带着耳机,来缓解震耳欲聋的噪音。 装修结束后又隔了一段时间,关建军和朱绾才搬了进来。 那天下午,正赶上快递公司的收货员上门收件。栾之川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踩着高跟鞋站在走廊里,挥斥方遒地指挥着工人搬家。一双桃花眼如点了火的鞭炮似的四处乱蹿。 真是个美女啊。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为此他特意打量了一下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男人宽脸膛宽肩膀,看上去孔武有力。“你好,我是关建军,这是我妻子朱绾,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男人发现了他的目光,略带恐吓性地横了他一眼,说。浓重的北方口音。 “欢迎欢迎,我叫栾之川。”栾之川勉强笑了笑。收货员拿走货物之后,他赶紧关上了门。这个叫关建军的男人看起来很不友善。不过也难怪,妻子长得太招风了,换了他可能也会不放心吧。 不知为什么,栾之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俩不大象能够走到底的样子。尽管表现出来的恩爱令人艳羡。 那天夜里,新邻居令栾之川体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听觉盛宴。一墙之隔的双人床几乎响了一个晚上,有好几次差点把靠墙摞放的货物震倒。为了避免灾情的发生,栾之川不得不连夜把它们转移到了安全位置。 第二次见到朱绾,也是在下午的走廊上。栾之川送货,她倒垃圾。脱了时髦的时装、换上家居服的她依然美艳动人。 “这是什么?”朱绾好奇地盯着他脚边的那堆包装密实的纸箱子。 “没什么,是给客人发的货。”他说。 “你开网店?”朱绾的眼睛亮晶晶的。“都卖什么?” “一些电子产品。” “哦,如果是服饰的话就好了,”她有些失望地说,又扬眉,“对了,你对电脑在行吗?” “说不上在行吧,略懂一点。” “我的电脑中毒了,能不能帮我看看?” 第10节 栾之川迟疑了一下,眼前浮起了那个男人犀利的目光。“别怕,我老公现在不在家。”朱绾伶牙利齿地说。“他那个人就是有点小心眼儿,你别放在心上。” “哪里。”栾之川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却在想,真是一个精明的女人,竟然一眼就能看穿他。 收货员走后,栾之川回身关上门,跟着朱绾进了对面的房间。格局两边相同,不过时尚的装修令他眼花缭乱。家具家电都是目前最新款式的,墙壁上还挂着很多朱绾的个人艺术照,就像一个摄影展览馆。 “真漂亮啊。”他感叹。 “这算什么。”朱绾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对于我来说能拥有这样一套房子已经非常不错了。五玖2”栾之川由衷地说。 他的视线被客厅里的一只鱼缸吸引住。那只鱼缸是亚克力材质的,大约30公分见方,里面铺着细沙碎石,珊瑚海藻,几条彩色的小鱼在里面摇曳生姿,就象一个微观的海底世界。 栾之川忍不住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好可爱。” 朱绾嘲笑地看着他。“我从前住的那个房子,光是鱼缸就有这里的卫生间大。还有花园,健身房,游泳池,和佣人。” “啊,你老公真有钱。”栾之川张大眼睛。 “嘁,跟他有什么关系。”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要不是他,我怎么会沦落到这里……”仿佛触动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懊恼。 之后没有再说话。 栾之川只好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她走路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四个字:迎风摆柳。 朱绾的电脑也在卧室里。卧室以白色和金色为基调,整体设计雅致温馨。巨大的欧式雕花大床上,铺着鲜艳浓烈的深红色床罩,那种红令人联想到血管里涌动的血。每天晚上他们就是在这上面翻云覆雨吧,栾之川下意识地想。 电脑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朱绾弯腰启动电脑的时候,顺着窗台倾泻而下的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宽松的家居服绷了起来,臀部的弧线堪称完美。 栾之川的脑子嗡的一声。 等待电脑运行的间隙,栾之川不自然地把打量着四周。电脑左侧的墙壁上是一排如意格,上面摆放着一些可爱的毛绒玩具。其中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浣熊坐在上面瞪着他,滚圆的黑眼睛似乎闪动着嘲弄的神情。 它的逼视令栾之川更加窘迫了。 终于可以了。朱绾拿起鼠标随便点开一个网页,桌面上顿时噼哩啪啦地跳出很多其它广告网页。“你看就是这样,讨厌死了。”朱绾无奈地说。 栾之川低头时她正好回头,一缕馨香的发梢轻轻扫过他的脸。他赶紧屏住呼吸。拉开椅子坐下,用键盘挡住某个正在膨胀变形的部位。“ie浏览器被恶意程序劫持了。”他检查了一下说。 “哦,那怎么办?” “如果问题不大的话,用杀毒软件修复一下就好了。” “拜托你了。”朱绾说。 “没什么。” “要不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不用客气,我不渴。”栾之川言不由衷地说。其实他很渴。身体很渴。 历史浏览纪录里有很多来历不明的网页。不小心按了一下,马上跳出一些令人面酣耳热的图片。592栾之川赶紧关掉。这应该是电脑中毒的主要原因吧。 尽管及时关闭,还是被站在旁边的朱绾看到了。她略带娇羞地说:“还不是他,什么本事没有,就是喜欢去逛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站。真不知道是看上他什么了。” 主要是看上他床上的表现吧。栾之川暗想。他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将视线从朱绾那雪白的脖子上移开。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朱绾来敲门。“电脑又中毒了。”她垂头丧气地说。 栾之川转身穿上一件外套,关上门去了对面。她老公依然不在家。“关先生去忙生意了吗?”他随口问了一句。 “他懂什么生意?”朱绾冷冷地哼了一声。“还不是出去花天酒地。” 栾之川发现一提到关建军,她的情绪就很抵触。“不会吧,放着你这样的娇妻在家里。” 朱绾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其实我们还没结婚……” 栾之川吃惊地扬起眉毛。同时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窃喜。 “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他结婚。”朱绾倚子桌子旁边,穿着拖鞋的右脚在地板上茫然地划着圈。“怎么说呢,我们的感情好象还达不到那种地步。那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考虑退路,就和他绑在一起了……” “是什么事情啊?”栾之川问。 “哎,你要不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朱绾却像突然清醒过来了似的,转移了话题。妖娆的表情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栾之川想了想,说:“咖啡吧。” “嗯。”朱绾转身出去了。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卧室,栾之川迅速推开椅子站起来,拉开夹克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只小浣熊,换下了如意格上的那只揣进怀里,又重新把拉链拉上。 这两只小浣熊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当朱绾带着咖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回了椅子上。 3 从朱绾家里出来,栾之川马上返回房间,奔到电脑前面去。双手熟练地操作了一会儿,画面上出现了那间卧室的全貌。他看到朱绾正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白晰的皮肤在深红色床罩的映衬下雪一样炫目。 他从怀里掏出那只被换掉的小浣熊,得意地笑了。 他带去的小浣熊,有一只眼睛被他换成了微型针孔摄像头。这种摄像头采用了130万像素的照相功能,以及48万像素的摄像功能,采用800600的分辩率,每秒30帧的摄影帧数。能够将这个房间所发生的一切都传送到一墙之隔的电脑上。 这个计划从他上次看到小浣熊的时候就想到了。于是故意在朱绾的电脑上做了手脚,创造了这一次偷梁换柱的机会。 他成功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592栾之川发现关建军和朱绾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他们几乎不怎么交流……除却肢体交流。 他们的床上生活可谓精彩。可是结束之后,两个人马上从彼此的身体上弹开,各忙各的。朱绾去卫生间洗漱,关建军则爬起来对着电脑,有时浏览网页,有时玩游戏。睡觉的时候背对着背。 “真不正常啊。”栾之川想。他从前有女朋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即使结束了也要腻在一起。 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他结婚。怎么说呢,我们的感情好象还达不到那种地步。那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考虑退路,就和他绑在一起了……” 一想到朱绾那天说的话,栾之川就忍不住好奇地揣测。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一天傍晚,栾之川走到窗前去透气,意外看到有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开到了楼下,车头上有四只圆圈手挽手套在一起。是新款奥迪q7。 他凝目注视。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打开车门下来,绕到副驾驶座这边,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小心翼翼地搀出了一个年轻的女人。那个女人竟是朱绾。 男人溺爱地抚摸着朱绾的脸。朱绾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的样子。只是顺从地仰视着他,仿佛一只接受主人爱抚的猫咪。 男人很老了,从栾之川的这个角度看下去,几乎看不到头发。可栾之川竟没有感到丝毫不妥……仿佛是一瞬之间,他找到了“那种奇怪感觉”的答案。 朱绾就像一个美艳而昂贵的花瓶,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幻想而生的,享受男人的欣赏和呵护就是她的天职。而粗鄙的关建军根本意识不到她的价值,或者说无法体现她的价值。朱绾跟他在一起,是真正的暴殓天物。 也许,他们之间唯一旗鼓相当的就是性。 朱绾也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栾之川。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慌张。几分钟后,栾之川的门铃响了。他走过去打开门,朱绾笑吟吟地站在外面。 “最近电脑好多了,真得谢谢你。” “是吗,只是举手之劳。”栾之川嘴里客气着,心里却在分析,这么突兀地找上门来,是不是想求我保守秘密……如果这样的话,我提出什么条件她应该不会拒绝吧。这么一想忍不住兴奋起来。 “那个……你很喜欢毛绒玩具?”朱绾突然说。 “毛绒玩具?” “比如小浣熊什么的。” “啊!?”栾之川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 “你把我的小浣熊换掉了。现在的这个跟原来的一模一样,除了眼睛。”朱绾依然笑着,眼神却象针尖一样扎人。592 栾之川感到脊背冒出了凉嗖嗖的冷汗。原来她早就发现了却一直不动声色。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个精明的女人,却没想到她的城府居然这样深。 “做个交易好不好?”朱绾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像要滴出血来。“今天的事,你什么也没看到。” 栾之川怵然地点头。 那之后的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小浣熊依旧在卧室里。他依旧可以欣赏到那些血脉贲涨的画面。他甚至感觉更加刺激了——朱绾的一举一动,仿佛就是在为他一个人而表演似的。 4 桌子下面的手有规律地运动着。 随着画面的如火如荼,栾之川也在蓄势待发。然而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聊天对话框弹了出来。一个叫“萧刃”的陌生人扔过来一个商品网址,问:“老板你好,这个现在有货吗?” 栾之川暗骂了一声,停止了动作。 画面显示的是一只最新款的万能变声器。这种变声器可以兼容所有手机、电话、小灵通,甚至网上聊天,采用无线手持,无需任何连线。有别于之前的任何一款变声器的是,本款备有8种以上声音可以变幻。各种声音层次分得很清晰,具有非常好的使用效果。最重要的一个功能是:它甚至可以模拟任何人的声音,也就是说,只要把你想要摸拟的人的声音录制下来,通过usb输入变声器的数据采集卡,它本身携带的智能软件便会根据该音频的音色和音调,自动生成一套新的具有针对性的语言系统。 有人曾经用它模仿娇嗲女王林志玲,据说相似度达到90%。栾之川觉得这款变声器最为吸引人的就是这个功能了。拥有了它,普通人也能享受一下有钱人的齐天之福——喜欢哪个明星就模拟哪个,至少可以用声音意淫一下。 “有。”栾之川简略地给对方发过去一个字。 “说明里所有的功能肯定都具备吗?”萧刃又问。 “是的,全部如实描述。” “哦。最快什么时候发货?” “明天下午。” 对方沉默了两分钟,说:“好,我要了。” 两分钟后,消息框提示:买家已经付款,等待卖家发货。挺痛快的。栾之川查看了一下对方的收货信息,发现那个城市的名称有点眼熟。略一沉吟,想起大约半个月前也是在那个城市,曾经有一个人光顾过他的小店,似乎所购买的商品也是这种变声器。 关闭对话框后重新进入原来的画面,最精彩的那一段已经错过了。朱绾不在。关建军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疲惫地闭着眼睛。皮肤是富有光泽的古铜色,腹部并列着八块结实的肌肉。栾之川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软绵绵的肚子。就算同性相斥,栾之川也不得不承认,关建军的身材和体能都是一流的。 大约五分钟后,朱绾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了画面。她皱着眉推了推关键军,因为他占了她的位置。关建军没有动,好象睡得很沉。朱绾无奈地摇摇头,侧身在床边躺下,扯起不多的一点被子盖住身体。 最近关建军回来得越来越晚,看上去还醉醺醺的。栾之川觉得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换作是他,肯定会天天陪在朱绾的身边。 第二天下午,快递公司的收件员又来了。栾之川将事先包装好的货物摞在一起,592交给他搬到楼下去。楼下停着快递公司的小货车。 “生意真好啊。”收件员寒喧说。这些纸箱有大有小,但分量都很轻。听说是出售数码电子产品的,生意还不错,他几乎每天下午都要来一趟。 “好什么,竞争越来越大了。”栾之川摇头。 “有竞争才会有发展嘛。”发件员笑笑。 现在网上购物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它的方便快捷,适应城市快节奏的生活方式。网店货品寄递已经逐渐成为快递业的关键支撑。收货员经手的大多数属于此类业务。 “看来电子商务将会慢慢取代实体店的经济模式啊。”收货员一般下楼一边想。他们这个行业的人对网购的发展具有最深刻的体会。 回到公司,理货员根据发货地址将货物分门别类。“萧刃”购买的变声器也被扔进山一样高的货堆里,不一会的工夫,就被大大小小的箱子淹没。 傍晚时分,一辆辆装得满满登登的大货车开出了大门,驶向不同的方向。很快,这座城市就便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5 收件员离开之后,栾之川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进门,对面的房门突然开了,朱绾从里面走了出来。左手摁着右边胳膊的手肘处,表情错位。“栾先生,你家里有创可贴么?” 第11节 “有,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啊,请稍等。”栾之川转身进了客厅,几分钟后拿着一只创可贴返回。“一只够用么?” “够用了,谢谢啊。”朱绾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胳膊,把创可贴贴在伤口处。 “干嘛那么客气。”栾之川随便往她敞开的房门里扫了一眼,看到一只凳子倒在了地上。“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朱绾迟疑了一下,有点难为情地说:“挂钟没电了,我想换一粒电池。” “这种事情找你老公来做好啦。” “你又不是不知道,”朱绾心照不宣地瞪着栾之川,“他最近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简直抓不着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句话让栾之川的脸有点轻烧,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帮你换吧。” “那太好了。不过总是麻烦你,真过意不去。” 真的吗,那就以身相许好了。栾之川心想。 换电池的工夫,朱绾去厨房倒了两杯咖啡出来,592递给他一杯。“休息一下吧,喝点东西。”她热情地说。她端着咖啡杯的手青白如瓷。栾之川很想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的。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朱绾坐在对面,幽怨地呷了一口咖啡,“那时他总是喜欢腻在我的身边。” “可能因为现在太忙吧。”栾之川安慰地说。 “从前再忙也会陪我。”朱绾摇头。“我心里好难过,我知道,他是不爱我了。”她的眼窝微微泛红。 “呵,别瞎想了。哪个女人还能比你好?” 朱绾从茶几上的纸抽盒里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按了按眼角,然后抬起眼睛。“栾先生。” “嗯?” “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用一种微弱的语气说。 栾之川怔愣了两分钟,点头。 “那么,你愿不愿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这件事可能有点为难……”朱绾吞吞吐吐地说,“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用扮丝袜超人哄我开心。我好怀念那个时候啊……你愿不愿为我扮一次丝袜超人?” “啊?”栾之川又是一怔。所谓的丝袜超人,就是把丝袜套在头上,做出各种搞怪的表情。这个要求还真特别。 “对不起,不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朱绾虽然这样说,但一双眼睛却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栾之川的心就像太阳底下的糖果似的,顷刻软了。 “好吧,只要你能开心。” “真的?你真是太好了。”朱绾象动漫里的小女生那样,双手紧握在胸前,用又惊又喜的大眼睛瞪着栾之川。栾之川心想这个女人真是善变。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冷若冰霜,时而天真无邪。不过也许正是由于她的这种神秘,才更吸引他吧。 朱绾走进卧室,拉开抽屉翻了一会儿,拿着一包崭新的肉色丝袜回来。“放心,是新的。不会有味道。”她当着栾之川的面拆开。 其实旧的更好,上面带着你的味道。栾之川想。他取出其中的一只,比划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做丝袜超人,还请多多指教。” “没什么啦,很简单的。”朱绾美目流转,做出一副期待的表情。 栾之川吸了口气,抱着一种豁出去的感觉,撑开丝袜套在头上,然后慢慢往下拉。新丝袜由于没有使用过所以很紧,勒得他呼吸困难。那种挤压的感觉令他联想到了母亲的产道。摸摸脸,五官扁平,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很丑怪。 “丝袜超人来啦!”他舞动四肢,配合剧情地做了几个变态的姿势。 朱绾破涕为笑,按着肚子滚倒在沙发上。592很少有人能经得起大笑的考验,朱绾是个例外。栾之川觉得,“花枝乱颤”这个词好象就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 6 冬至过后,昼短夜长的状况开始慢慢转变。 从前一直到七点多才能出现的鱼肚白,现在不到七点已经依稀看见了。再过一会儿,深邃的天空将会泛起淡淡的铁锈红,接着越来越深,家家户户的窗户都被染成亮丽的颜色。凌晨的色温变化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过程,不过很少有人会驻足欣赏。 栾之川也是一样。 门铃想起来的时间,正是栾之川睡眠最深的时候。条件反射地去摸床头的闹钟,胡乱摁了几下,才发现噪音的来源跟它没关系。睁开干涩的眼睛看看,时间是凌晨六点四十分。 会是谁啊,真是扰人清梦。栾之川骂了一句,将耳朵裹进被子,准备不去睬它。不料对方似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不但摁着门铃不撒手,还拍起了门板。 栾之川被迫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披上外套。清晨的温度有点低,隔着拖鞋能感受到地板的冰冷。南方城市没有供暖系统,取暖只能靠空调。不过栾之川很少使用,因为太耗电。还好再熬几天冬天就过去了。 栾之川打着呵欠走到门边,把眼睛对到猫眼上。外面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你找谁?”他疑惑地问。 “找你,你是栾之川么?” “是啊。” “我是警察,执行任务。”中年男人掏出警员证晃了晃。 “警察?”莫非某个顾客使用这里的产品进行非法活动被抓了,警察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栾之川忐忑地摁下门柄。不料房门一开,一群人从外面涌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倒在地上,扬起的尘屑呛进鼻孔,引起一阵干咳。 栾之川租住这套房子三年了,还是第一次离地板这么近。“你们干什么?”他惊恐地问。 “我们是警察,现在怀疑你涉嫌一宗谋杀,请你协助调查。”领头的那个中年警察说。 “什么谋杀,我不知道!”栾之川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徒劳地扭动着身体。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分开人群扑了过来,用力揪住了他的衣襟,声音颤抖地说:“就是你,就是你……” 竟是朱绾。她的样子实在太恐怖了,棉质的碎花睡裙被撕成了一块一块的,还沾着很多褐色的斑点,好象是血渍。 “朱小姐,你怎么啦?” “栾之川!”朱绾用一种栾之川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对着他:“你早就对我不怀好心了,从前在走廊上一见到我就对我动手动脚……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坏,竟然趁我老公不在家的时候来强奸我!” “你疯了吗,我什么时候对你……”栾之川谔然地张着嘴。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到朱绾的背后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叫。592 对面房间的门大敞着,关建军穿着黑色的夹克外套俯卧在地板上,身下是一滩黑色的血。他的脑袋破了一个洞。附近的地板上散落着一些鱼缸的碎片和水渍。几条小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有几个穿白大褂、戴手套的人正在里面穿忙碌。 天哪,关建军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栾之川茫然地瞪着朱绾。回答他的是一记重拳。一股铁锈的味道霎时填满口腔。打他的是朱绾。“装什么蒜!我亲眼看到你用那个鱼缸打死我老公的……别看你用袜子套着头,可我记得你身上的气味!”朱绾说。 栾之川象看魔鬼一样看着她,气得语无伦次:“我真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一个年轻警察走了过来,向带头的那个报告:“果然发现了无线接收器,跟死者卧室的针孔摄像头的配置完全一致。” “变态。”中年警察狠狠踹了栾之川一脚,用一种结案陈词的语气说,“很明显该犯罪嫌疑人觊觎邻居的美色,借修电脑的机会在她家里按装了针孔摄像头,用来监视她的行动。昨晚趁男主人不在家,他用丝袜套头,闯进对门企图不轨,恰好男主人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于是痛下杀手……” 栾之川看着他那双翻飞的嘴唇,像是坠入了恶梦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好吧,我承认摄像头是我装的,可我真的没杀人……” “是不是你干的很快就会知道了。作案工具之一的丝袜已经被我们在外面的垃圾箱里找到了,只要把上面遗留下来的皮屑组织进行一下技术鉴定,然后对比一下凶器上的指纹,就能知道结果。”中年警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拜托你们快去鉴定吧,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栾之川气结地说。 “放心吧,我们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中年警察笑了笑,转身走去对面房间查看情况。 栾之川突然感到一种被人窥伺的悚然感。回头,是朱绾。她正站在一个背着光的角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平静的样子跟刚才那个抓狂的女人判若两人。两个人的视线相撞之后,朱绾慢慢地走了过来,双手小心地拢住睡裙破碎的下摆,幽雅地弯下腰,将樱桃小嘴贴近他的耳边,吹气如兰地说:“你忘了,你摸过那个鱼缸。” 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却像一个个炸弹在栾之川的大脑中引爆。 是的,他摸过那个鱼缸,在第一次走进她家的时候。也就是说鱼缸的碎片中,肯定有某一些留下了他的指纹。 彻骨的寒意从栾之川的心底渗出来,直令他的舌头都变得僵硬。他瞪大眼睛望着朱绾,希望从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什么。可是在说完那句话后,朱绾便转身离开。背影决绝的就象一块墓碑。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愿不愿帮我做一件事?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扮丝袜超人哄我开心。我好怀念那个时候啊……你愿不愿为我扮一次丝袜超人? 朱绾那甜美而冷酷的声音就象闷雷一样,在栾之川的脑海中轰隆隆碾过。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他悲哀地倒在地上,失去自由的双手紧紧地扣住脑袋,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蜷缩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7 同一天。贝城,上午八点二十八分。592 一辆快递派货员的摩托车驶进了苏醒中的城中村,穿街过巷,停在一栋破旧的筒子楼前。派货员从行囊中掏出一个小纸箱,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又抬头看了看门牌。然后将车子靠在一边,走进了散发着异味的楼梯。房子跟人一样,老了之后就会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异味。那或许就是腐烂的气味吧。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来到了四楼,按着门牌找到了那个房间。敲门。 “谁?”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问。 “有快递。” “哦。”房间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几分钟后门开了,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男人脸。大约26、7岁,穿着一件棕色的套头毛衣,皱巴巴的,看上去很久没洗了。他的五官分布的还算合理,如果不是头发乱了些胡茬长了点,应该可以划分到帅哥的那一栏里。 “这么快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接过派送员手里的纸箱掂了掂,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然后接过笔在面单上潦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高兴。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派送员心想。 拉着窗帘的房间十分昏暗,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高兴伸手想拉开窗帘,又犹豫着把手缩回来,摁在了玄关处的电灯开关上。惨白的日光灯一下子照亮了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废墟。不过这对于高兴来说早已熟视无睹了。他熟练地绕过地板上打着滚的啤酒瓶,走到堆满杂物的沙发那里,胡乱拨拉了个地方把屁股放了进去,开始兴奋地研究起手里的东西来。 这是个拳头大的小纸箱,包装得很结实,就像密不透风的木乃伊似的,透着几分神秘的气息。 他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翻出剪刀,开始进行了细致的解剖工作。几分钟后,他终于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钮扣大小的万能变声器。 他咧开嘴,得意地笑了。 经过那两次成功的测试之后,高兴又乘胜追击地拨打又打了几个电话,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每次都能得手。短短数天,他银行帐户里的数字已经成倍增长。 原来,钱也可以来得这么快。他简直有些欣喜若狂了。 这个世界看上去是光明的、和谐的,但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谁也不知道滋生着什么样黑暗和罪恶。只要他善加利用这些黑暗和罪恶,那么它们就能变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高兴决定认真筹划一下,将其发展成一项事业。 没错,这应该是一项很有前景的事业。 那个神秘男人说过,伟大的变声技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别和年龄。作为一个准备把敲诈当成事业的有志青年来说,他的身份不能总是一成不变,否则容易暴露。所以他决定购买一个变声器。不过这东西从前还只在电影上见过,现实中不知道哪里有卖的。他上网搜了一下,幸运地找到了。尽管价格不便宜,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必要的装备是制胜的关键。 高兴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一下新装备的力量。 他向沙发背上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拿起那个钮扣大小的变声器,按照使用说明书调弄了一下,举到嘴边。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他说。一切诚如使用说明书里所描述的那样,他的声音通过变声器,转换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年轻女人的声音。 高兴兴奋地挠挠头。重新调弄一下,这一次他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头。592 真是太好玩了。那个网店的老板没有骗他。 不过最令他期待的还是那个“超级模拟”功能。如果把缪薇的声音录制下来输入变声器,它本身携带的智能软件便会根据她的音色和音频,自动生成她的语言系统。那么自己对着变声器说话,岂不是就像在跟她聊天一样? 高兴嘿嘿地笑了。 第12节 一想到缪薇,高兴马上精神抖搂。他从沙发站起,迈着凌波微步去卫生间洗漱。身后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物品撞击的声音。 这间房子自从缪薇走后就没有收拾过。不过现在更用不着收拾了,高兴打算攒点钱,换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租住。接着再努力几年,买上一套像金凤苑那样的房子。 放在从前,这样的想法对于高兴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现在不同了,他发现了一条快速治富的捷径。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那个神秘的男人,如果不是受到他的启发,他怎么会找到这样一条快速致富的捷径呢? 现在,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办一张“工作”专用的手机卡。因为那个神秘男人还说过,一张信息虚假的手机卡可以更好地隐藏身份,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像沙漠里的水滴那样人间蒸发。所以他决定办一张不记实名的手机卡。 简单地洗漱之后,高兴捞起外套准备出门。就在转身开门之际,他突然想起了那张捡到的身份证,于是走过去拉开抽屉,将它拿出来揣进外套的兜里。听说最近要实行什么手机实名制,规定预付费手机卡的用户必须提供真实的身份证件,但他认为这个制度应该只对正规通讯营业厅管用,外头的小店未必执行。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带上马骝的身份证备用。 楼下的几家小店都出售手机卡,小贩们一看到有人走近便低声吆喝:“要不要卡?”“不用身份证。”,而那些手机卡办理点更是随处可见,“45元打100元话费”、“80打200元话费”这样的标语充斥视线。 高兴暗暗发出“果然啊。”的感慨。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打算找个远一点的小店办理。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另外一些事情。 除了必要的一些装备,敲诈金额和交接地点也是非常重要的。 前者,高兴打算在谈判过程中首先让对方为自己的秘密进行报价,然后根据情况决定交易的筹码。因为他无法获知秘密的实际价值和对方的承重能力是多少——低沽了会造成资源浪费和经济损失,而高沽的后果则更严重,一旦超出对方的心理预算,那么就有可能令对方在“接受”和“报警”中失衡。 而且为了规避风险,高兴还决定每个人只能敲诈一次,绝不反复。他知道尽管使用了隐蔽身份的道具,可如果真的惊动了警察,深入追究起来的话还是很麻烦的。 至于后者,依然定在那个废弃的建筑工地。因为那里地势多变,结构复杂,便于险情发生时启动应急对策。 厘清了这些事情之后,高兴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迈进了路边的一间手机卡代理的小店。 “有无名卡么?”他问。 “有,我们这里什么卡都有。”小店老板热情地说:“无名卡除了不能在营业厅变更业务和打印费用单之外,其它的收费和业务都和实名的待遇一样。” “哦。” “动感地带、神州行、如意通,你想办哪个?” “如意通吧。”高兴从兜里掏出钱包。这个名字不错,契合万事如意的好意头。592 “先生,你的身份证掉了。”老板突然出声提醒。 高兴低头一看,是那张名叫“马骝”的身份证。不用说是掏钱包时带出来的。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就在一瞬间,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从脑海里蹦了出来——我何不用它办一张卡呢?反正那家伙未必是什么好人,如果哪天敲诈的事情暴露了,就让他去替我接受惩罚吧! 他又一次咧开嘴,得意地笑了。 “老板,我改主意了……还是办一张实名卡吧,这样会更方便些。” “行。”老板接过“高兴”的身份证,开始熟练地办理资料登记。 他一次也没抬头。 第五章 拾荒者 十几分钟后,面前出现了一块相对宽敞点的巷道,里面停着几辆警车,警车的四周人头攒动。现场拉起了长长的的警戒线,看客们抻着脖子踮着脚尖拼命往圈子里挤,看上去很像超市换季大减价时的抢购现场。 1 “那只是一个不幸的偶然事件。” 孙全林手里的圆珠笔不耐烦地敲打着桌子,屁股也象生了痔疮似的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所有的身体语言都在传达一个信息:他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不,这绝对不是偶然,是谋杀!”林蕊生毫无疑问地激动起来。她怒视着孙全林,仿佛他是为虎作伥的帮凶。“我姐姐死于12月10日,为什么偏偏在那一晚,小区保安在夜里连续被支开,而且也是在那两天,监控系统的电脑中了病毒?还有,为什么姐姐的拖鞋里会有玫瑰花瓣,为什么崭新的药剂打开后竟然是空的……” “又来了……”孙全林皱眉。这些没有建设性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进行,他的耳朵都被磨出了茧。 “求求你,重新调查一下吧。”林蕊生的眼睛里蕴满泪水。 那天从保安室出来,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就像菲薄的剃刀片一样,一直贴着林蕊生的脑门滋滋旋转。——那些凌乱的片断仿佛拼图,由凌乱至清晰,由晦暗至明朗,在她的脑海里组合成了一幅极为恐怖的画面。不会是真的吧!她颤颤兢兢地问自己。但马上又会有另外一个声音冷酷地对她说:一定是真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 反复的自我提问和自我否定,就象一双冰冷的手在不停地撕扯着她的神经,令她再也无法冷静。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几乎保持着一个姿势,从早上一直坐到天黑。 第二天凌晨,她胡乱洗了一把被失眠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脸,穿上外套出了门。辖区派出所的孙警官是负责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应该能够给予她一些权威的说法。 不料孙全林在听了她的叙述之后,马上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谋杀?而且还是利用玫瑰花的花粉?不会吧!我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利用‘玫瑰花粉’进行谋杀的案例。这种离奇的情节基本上只能出现在一些不靠谱的小说里。” 孙全林有五十岁左右,身材有些虚胖,前面的牙齿很黄。592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用视线上下打量着林蕊生,分明在说:你是不是不靠谱的小说看多了? 他的态度令林蕊生感到不快,因此她激动地提高了声音:“就算你觉得玫瑰花粉杀人这一点不靠谱,那么关于药剂包装盒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那个啊,”孙全林摘下帽子抓了抓光秃秃的头皮,“看上去有点蹊跷,但未必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留着一些从前的东西,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想起来时才拿去丢掉……” “可是我姐姐是刚刚搬家的,行李本来就很少,怎么还会把这种没有用的东西带在身边?” “也许是无意的……我还在外套口袋里发现了几粒去年吃剩下的瓜子哩。” “这么说我的那些疑点都不成立?” “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没什么价值……林小姐,你应该相信我们警察的办案经验。通过法医和技侦人员的现场鉴定,她的死不存在他杀的嫌疑。” “可是,拖鞋里的花瓣……”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孙全林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就像赶一只不识相的苍蝇似的,用敷衍的语气说:“行了行了,你提出的问题我会仔细考虑的,回去等消息吧。” “那我先回去了。”林蕊生只好无可奈何地起身。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听到背后的孙全林发出与刚才截然相反的、热情洋溢的声音:“老周吗,那件事情最近办的咋样了……哦,不错不错,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就一个破出租车司机么,拽什么……” 林蕊生突然有种感觉,她是不会等来什么消息的。 果然,几天后当她再次出现在孙全林面前时,他差不多已经不记得她了。他皱着眉毛想了半天,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姐姐属于‘自然死亡’。” 在林蕊生的百般恳求下,他再次答应仔细考虑这件事。可想而知又是敷衍。如此反复,林蕊生已经不记得自己来了多少次了。 “林小姐,”孙全林竭力控制着情绪,说着跟前些天一模一样的话,“关于你所提出的利用玫瑰花粉谋杀的推测,专业人士是这样说的——首先,作为花粉性哮喘的致敏原花粉,必须具备五个条件:产量多,善于在空中飘浮及远距离飞扬;含有致敏毒性,产生这些粉的植物以风媒类型为主,且在当地呈广泛分布。也就是说,仅仅一束玫瑰所产生的花粉,致人死地的可能性极其微小……所以说就算真的有人送了玫瑰给你姐姐,也不能证明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每个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小时候曾经有一个小朋友在她书包里放了一把野蔷薇,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只能说明她对野蔷薇这种花缺乏抗体。” “可野蔷薇和玫瑰同属蔷薇科啊。”林蕊生穷追不舍。 孙全林从口袋里翻出烟盒打算抽烟,结果发现是瘪的,他将烟盒焦躁地捏成一团投进了垃圾筒。“好吧,假设你的那些猜测成立,可现在所有的疑点都只建立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玫瑰花粉’是引起死者哮喘病发的诱因。但是死者的遗体早已火化了,已经失去了求证的依据,因此所有的疑点都只能是猜测。”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句话通常可以令对方安静上两天。 果然,林蕊生像被捅了一刀似的,592马上崩溃地哭了起来。“我真后悔,为什么不要求验尸解剖,那些致命的花粉一定留在她的鼻黏膜和肺里……” 孙全林从抽屉里重新翻出一盒烟,拆开崭新的包装,从里面拖出一根点着,老生常谈地说:“林小姐,老实说我们经常遇上这种事,死者家属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所以潜意识中渴望有个人能够承担起这起悲剧的责任,令悲痛获得一个释放的出口,所以我能理解你……” 他的话被一阵凄凉的哭声淹没。 从孙全林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林蕊生上了返回金凤苑小区的公共汽车。车上挤满了人。她站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没有焦点的目光在窗外那些灰色建筑和彩色人墙上漫无目的地移动。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由于自己无法接受姐姐的死,所以才会将一些巧合的事情按照潜意识里的意愿串连了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凶手,完全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放手吧,她对自己说。另一个她却在心底发出无奈的苦笑……惟一可能携带证据的尸体已经被销毁了,还能怎么样,只能为自己找这样一个妥协的借口吧。 可是,真的只能这样算了吗?她不甘心。 2 门铃响起的时候,林蕊生正在擦拭家具。其实天天收拾哪里有什么灰尘,不过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害怕闲下来心里发慌。 今天早上那个叫佟兵的保安联系了她,说要把马骝放在值班室的箱子送过来。林蕊生曾经去试过,发现太重拿不动,于是佟兵热情地说等有时间帮她送过来。 应该就是他。林蕊生放下抹布,一边走向门口一边想。防盗门上有个猫眼。因为从来没有人来,所以林蕊生也没有特别留意过。她将眼睛凑过去,果然看到外面站着佟兵。出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他似乎知道她在对面,嘴角友善地向上拉起。 林蕊生突然一怔。 门铃响起的时候,人们都习惯于先从猫眼里看看对方是谁。而不看猫眼就开门的也只有一种可能——提前知道来者何人。姐姐也应该是这样吧,尤其是在那样的深夜。也就是说,凶手必定是姐姐认识的人。 “林小姐在家吗?”佟兵再次摁响门铃。 “来了!”林蕊生应声开门。“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早就答应过你的。”佟兵探头看了看光可鉴人的地板,“啊,要换鞋么?” “不用了。”林蕊生摇头。姐姐一个人住,未必准备男式拖鞋。不过她还是随手打开鞋柜看了一下。令她意外的是,一双崭新的蓝色男式拖鞋摆在里面。 林蕊生只有一双旅游鞋,为了方便出入,总是随便扔在门口的脚垫上,所以打开鞋柜还是第一次。 “这不是有拖鞋吗?还是换换吧,别踩脏了地板。”佟兵说。 “好吧。”林蕊生愣一下,将拖鞋取出来放在地上。 佟兵换下脏兮兮的皮鞋,转身将竖在门口的那个箱子搬了进来。“放在哪里?” “那边吧。”林蕊生指着客厅的一角。592 佟兵挟着箱子走过去,放好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行了,那我就回去啦。” “急什么,坐下喝杯水。” “别麻烦了。” “不麻烦。”林蕊生走进厨房,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杯子,走到饮水机那里去接水。当她返回客厅时,看到佟兵正站在电视机旁饶有兴趣地端详着那个玻璃花瓶。 “就是你姐姐刚买的那个吧,真漂亮。”听到脚步声,他回头说。 “不是吧,应该是房间里本来就有的。”林蕊生说。心想姐姐怎么可能买这个呢,全无用武之地。 “那天我看到她买了东西回来,说是花瓶,特意为了男朋友的玫瑰花而准备的呢。”佟兵接过水杯捧在手里。 林蕊生惊讶地抬起眼睛。这句话里出现了两个敏感词:玫瑰花和男朋友。 佟兵确定地点头:“真的,她还说是要跟男朋友一起住。” “你见过他?” “没有,你姐姐说他有点事,需要等几天才能搬来。如果早点搬来的话,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旁边有人照料会好些……”佟兵惋惜地摇头,“他应该去见你姐姐最后一面了吧。” “没有。所以我觉得很奇怪……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林蕊生茫然地说。 佟兵诧异地扬起眉毛:“难道他还不知道你姐姐去世的事情?电视新闻都报导过了……” “也许吧……” “没准他现在不在贝城呢。再等等吧,可能过几天他就出现了。”佟兵说着环顾了一下房间,发出一声叹息,“唉,真不知道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 他的眼前浮现出最初见到林莲生时,她眼蓄笑意地说“反正以后都在一起了”这句话时的样子。感觉真是世事无常。 “我得走了,值班室不能没人。”他大口喝掉杯中的水,然后放下杯子向门边走去。 “好吧。”林蕊生跟过去,呆呆地看着他换掉脚上的拖鞋。 第13节 她骤然想起,卫生间里还摆着一对牙缸和牙刷。本没有深想,现在跟这双拖鞋联系在一起,似乎有了新的意义。 佟兵走后,她在房间里重新检查了一下,发现姐姐购置的那些日常生活用品里,居然有不少属于男士用的东西。比如洗发水,剃须膏,男士内裤。所有的东西都是崭新的,一次也没有用过,这些都可以表明,佟兵说的是真的。姐姐有一个男朋友,她打算跟他一起生活。 可是,既然姐姐不是单身,那么在她死亡之后,592这个男人为什么没有出现呢?发展到同居关系的男女,一定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络,对方突然消失了,应该会引起恐慌才是。然而这个男人却不闻不问,实在太说不过去了!除非真的如佟兵所猜测的那样,他现在不在贝城。 了解姐姐致命的弱点,还可以随时在她的私人物品上动手脚的人,必定跟她认识,而且关系亲密。也就是说,跟姐姐关系亲密的朋友都有可能是凶手,而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是最大嫌疑人! 想到这些,她无法不想到一个人——姐姐一年前曾经提过的那个男人。 姐姐当时说为了他留在贝城,后来怎么样了?不得而知。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会有很多人因为爱而走到一起,因为恨而各奔东西。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很多事。 林蕊生的视线落在那只天鹅造型的玻璃花瓶上。明知道自己对花粉过敏还买花瓶,说什么为了男朋友的玫瑰花而准备,真是疯了……除非送给她的是塑料花! 对,她说的应该就是塑料花。得不到玫瑰,就算假得也可以吧。可能这就是她的想法。 也许那个男人答应了,可是送来的却是真的玫瑰…… 林蕊生想着想着,就觉得颈后的汗毛一根接一根地竖了起来。 3 “她又来了。” 早上,孙全林刚刚走进办公室,同事就向他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还是林蕊生。她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盯着桌上的一盆仙人掌发呆。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脸色看上去更加憔悴了,黯淡的大眼睛周围的皮肤下。潜伏着青灰色的毛细血管。 “孙警官,我发现了新的线索……”她激动地说,“我姐姐原来还有个男朋友,可是为什么在她死亡之后,这个人却从来没有露面?这太不正常了!” 孙全林将外套扔在椅子上,拧眉:“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是说,他很有可能是凶手!” “凶手!?”孙全林似乎被两个字惊到了,生硬地截断了林蕊生的话:“林小姐,你以为你是什么?金田一?福尔摩斯?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姐姐是自然死亡,不是刑事案件,所以不存在什么凶手! “不,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这只是一个不幸的偶然事件。” “可是我真的觉得……” “林小姐,”孙全林的眉毛不耐烦地扭曲着,他用力敲了敲桌子,指着密密匝匝的档案夹连珠炮似地说:“我们真的很忙,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又是年底,忙得简直脚打后脑勺……所以,能不能请你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 一时间,林蕊生被噎得哑口无言。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老孙,592接警处有新情况,辖区徐家庄发现一具女尸。” 孙全林解脱似地舒了一口气,说:“林小姐,你看,我现在有要紧的案子需要处理,就这样吧。” 林蕊生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般的绝望感觉。“孙警官,”她快步追上去,从后面叫住了他。 “嗯?”孙全林斜睨着她,挑起一边眉毛。 “你有姐姐吗?你知道亲情的相濡以沫吗?”林蕊生声音颤抖地说,“从小到大,姐姐都很疼我,她自己有病,却始终在我面前扮演着保护神的角色……所以就算所有的人都放弃了,我也会坚持查出真相,决不会让姐姐死不瞑目。” 说完这段话后,她从孙全林身旁边掠过,跌跌撞撞地奔出了办公室。 “这绝对不是一个‘偶然事件’。” 林蕊生吊在公车汽车的环状手柄上摇晃着,就象是身不由己的木偶。表情平静的她,心底却在翻江倒海地呐喊着。 很明显,孙警官已经不想再管这事了。她甚至怀疑关于那件徐家庄女尸的案子,也是他事先跟同事串通好的,目的就是要打发她走。 到站了,一拨人下去,一拨人又上来。在这些陌生的面孔里,或许有一张就是凶手的。林蕊生多么渴望自己能够拥有读心术,扒开那些华丽的皮囊,看穿他们的五脏六腑。 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旁边的女孩在印着hollo kitty的彩色休闲包里掏了几下,翻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红色三星手机。推开滑盖,屏幕上欢快地闪动着两个字:老公。 女孩苹果似的脸颊透出兴奋的绯红,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对着话筒说:“喂,老公……” 姐姐是不是曾经这样在众目睽睽下甜蜜地招摇过吧?她的手机里会不会也储存着这样一个充满幸福感的名称呢? 林蕊生眼睛一亮。是的,手机是现代人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通讯工具,也是每个人密不可分的伙伴。它就象另一个大脑,掌握着人类思维和行动所运行的频率和轨迹。因此想要了解一个人的状态,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开她的手机! 到站了,汽车还没有停稳,林蕊生就从跟脱膛的子弹似地从车厢里弹了出来,飞奔进了金凤苑小区。 林蕊生从装载遗物的纸箱里找到姐姐的手机。那是一只新型号的诺基亚手机,屏幕和键盘都是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新。林蕊生按了两下,没有反应,电力早已耗光了。于是连忙找到充电器,置入插座。也等不及界面上象征电池的小方框储满,便再度按下了开关键。一声清脆的铃音过后,黑色的屏幕亮了。接着,连续几个未接电话的号码通过短信的形式跳了出来。 这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也都是发生在12月10日之后。林蕊生踟蹰了一下,决定打过去看看。 有人接了,是个男人。 “你好……请问你是林莲生的朋友吧?我刚刚在她的手机上发现你的未接来电。” “林莲生?”对方怔了怔,马上说,“你是指金凤苑小区的林小姐?” “对。” “谈不上朋友吧,林小姐是我们的一个客户。592” “客户?” “我是三星商场的马骝。请问你是……” 林蕊生恍然大悟,佟兵曾经告诉过她,三星商场有个叫马骝的送货员来过好几次。“我是林莲生的妹妹。” “哦,林小姐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谢谢关心。” “不客气,对了,我放在值班室里的东西收到了吗?” “收到了。”林蕊生看了看那个用包装纸包扎的结结实实的箱子。自从佟兵送来之后她还没打开过。 “对不起,其实是应该送货上门的,可那天我实在太慌张了,所以……” “那种事情谁遇上了都是一样。听说你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人,真的很感谢你。” “哪里……” 放下电话后,林蕊生有些失落。她原本以为这个号码会是一条线索。 调整了一下情绪,林蕊生翻开了电话簿,心脏顿时剧烈地一跳,因为她看到了两个字:老公。可是,电话簿里除了这个号码,再没有任何人的联络方式。更加奇怪的是,通话纪录显示,姐姐只跟这一个号码联系过。 林蕊生满腹疑窦地抚摸着手机,真是太诡异了,难道这张卡是新办的? 不过,毕竟也算有所收获。那个代号“老公”的人,也许正是她要找的人! 她凝视着那个号码,感到喉部有一种被紧勒的窒息感。 快打过去,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底涌动着一种谜底即将揭开的兴奋。同时好奇地揣测对方接到电话时的反应。看到一个死去的人的号码突然找上门来,一定非常惊慌吧!不过如果对方是凶手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他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滴水不漏的台词来对付别人的盘问。 攥着手机的手有点滑,那是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林蕊生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用力按下了拨打键。 “老公”这两个字在屏幕上焦躁地跳跃着,就象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一会儿,话筒里传出一个机械冰冷的系统女声:“对不起,您所播打的号码已停机。” 居然停机了…… 林蕊生吃惊地张大嘴巴。 她再次翻看了通话纪录,该号码在姐姐搬家前后多次联络过,最后的通话时间是在12月10日上午11点22分——也就是说就在姐姐死的当天,592他们还有联系!之后他就消失了——姐姐的手机虽然断电关机,但开机后所有的未接来电都会弹出短信通知。马骝的几次未接来电就清晰地纪录在上面,却没有他的。 从频繁联络到突然销声匿迹,这太不符合逻辑,除非他知道这个号码不会有人接听了,所以才不再打来……更加蹊跷的是,他为什么要停机?手机做为重要的通讯工具,停机即意味着与外界切断了联系。这种行为通常意味着逃避或者结束。 不详的预感就像一群乌鸦,遮天蔽日地压了下来。如果说从前只是不确定的揣测,那么现在林蕊生差不多可以肯定,凶手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出现在姐姐手机里的,惟一的男人…… 她怔怔地坐在沙发上,陷入了可怕的沉思。十分钟后,又突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抓起外套奔了出去。 手机卡虽然停用了,身份证上的资料一定还在吧,他总不能神通广大地换掉自己的身份!所以她决定去通讯公司调查一下,可是,通讯公司能够随便透露客户的信息吗?她觉得这种希望很渺茫。 结果可以预料,她失败了。那个穿着蓝色制服、系着条纹丝带,打扮得像空姐一样的客服小姐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对不起,我们不能随便透露客户的信息。” 林蕊生走出营业厅的时候,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 现在就连惟一的线索也断了,她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林蕊生失魂落魄地回到金凤苑小区时,在门口跟佟兵迎面撞在了一起。“对不起。”林蕊生道歉。 可是佟兵却象没有听见似的,径直从她旁边掠了过去。 他看上去有点精神恍惚。 5 铅色的云块灰蒙蒙地填满天空,如同晚期癌症病人的脸色。 江日晖的心情就跟绝症病人一样郁积。 二十分钟前他接到了通知,市区徐家庄又发生一起凶杀案,疑似镙丝刀杀手所为。 这是第七个受害者了。距离第六个还不到一个月,这说明凶手越来越猖狂了。江日晖恶狠狠踩着油门,仿佛它就是那个可恶的凶手一样。 “真是阴魂不散啊!”副驾驶座上的年轻刑警唐朝,也怀着同样郁积的心情。上级领导和群众舆论的强大压力令公安局大楼里的气氛极为紧张,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从世昌大道一拐进红旗巷,扑面而来的是破旧的民房,逼仄的小巷,难闻的臭气,一路上随处可见的垃圾和巷道上方那些密集的蛛网,给人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的感觉。 在这里开车需要非常好的方向感,否则很有可能转不出去。民房的随意搭建,令城中村的巷子阡陌纵横,如同迷宫。路也越来越窄,某些地方的宽度甚至仅容一辆车出入。 江日晖小心地驾驶着车子,一边辨别方向,一边躲闪着那些在巷子里玩耍的孩子。 十几分钟后,面前出现了一块相对宽敞点的巷道,里面停着几辆警车,警车的四周人头攒动。 就是这里了。江日晖将车子靠在一边,592和唐朝先后跳了下来。 现场拉起了长长的的警戒线,看客们抻着脖子踮着脚尖拼命往圈子里挤,看上去很像超市换季大减价时的抢购现场。 警戒线的中心是一个很大的垃圾堆。城中村有很多这样的卫生死角,常年无人管理,垃圾堆积成山。冬天还好说,一到夏天蚊蝇乱舞臭气熏天,附近的住户根本不敢开窗。有关部门曾经清理整改了几次,当时焕然一新,但不久后又故态复萌,主要是由于城中村的流动人口太多,素质良莠不齐,不好控制。 法医和工作人员正在忙着斟察现场,除了部分辖区民警,基本上都是一些熟面孔。江日晖简单地跟他们打了招呼,走过去查看。 尸体卧在肮脏的垃圾堆里,短发,个头中等,年龄大概50左右,脸上有伤。褐色呢质外套,黑色条绒裤,棕色棉鞋。身体左侧不远有一个肮脏的蛇皮袋,从裂开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里面装着一些压扁的易拉罐和塑料瓶什么的。 距尸体不到两米是一个臭水沟,花花绿绿的油污和各种垃圾都被凝结成冰。即使如此,还是有令人作呕的气味一阵阵地散发出来。 靠近边缘的部分被凿了一个洞。看来尸体是从那里捞出来的。 “应该是一个拾荒者。”江日晖对她的身份做了初步的判断。他着重看了看对方脸上的伤。共有三处,眼睛一处,脸颊一处,太阳穴一处。通过创面来看,凶器应该是细而尖锐的形状,跟镙丝刀的特征很吻合。 “真是太可恨了,连一个可怜的女人都不放过。”江日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咪起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条巷子叫芽笼巷,位置比较偏僻,现场就在巷子的尽头,最近的岔道距此约五十米。狭窄的巷道两边密布着摇摇欲坠的筒子楼,以及一些低矮潮湿的民房,抬头看看,密匝的电线铺满天空,与网线、电话线等缠绕交错地拉进不同的窗户,有的上面还晾晒着衣服。 城中村的巷道复杂,消防设施也跟不上,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江日晖忧心忡忡地想。半个月前,同样做为城中村的北沟屯发生一起火灾,据说就是因为线路老化引起的,火势很大,甚至波及了附近的几栋大楼,真是触目惊心。 第14节 现场不远装有一盏路灯,不过灯罩和灯泡早都没了,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灯杆。当然天网监控系统也早被破坏,就成了摆设。江日晖一路过来,发现这种现象在城中村里并不罕见。看来夜里的照明主要还是靠居民窗户里透出来的一点光线。这种环境真是犯罪的理想之地呀。 为了加强城市管理和打击犯罪,贝城启动了“天网”的监控系统,在市区安装了几千个监控点,对市区进行24小时监控。运行两年多来,公共安全专家机关通过“天网”处理了不少警情。不过有一些狡猾的歹徒还是会巧妙地避开“天网”的监控,犯下杀人越货的罪行。比如久侦不破的“镙丝刀杀手案”和神出鬼没的“飞车党”。 真是令人头疼。 6 发现尸体的也是一个拾荒者。唐朝将他带到江日晖面前。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又枯又瘦,就像一根风干的腊肉。脸上的褶子里藏着经年积攒的污垢。 “经过是这样的,”他惶恐地眨巴着小眼睛说,“今天早上八点多吧,我来这里捡垃圾,无意中发现臭水沟里漂着一只蛇皮袋,好象装着什么东西,于是就走过去看,结果看到蛇皮袋下面竟然还有一具尸体,真是吓死我了……” 早上八点多,他肯定不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人。可能是因为尸体被冻在臭水沟里,上面又压着一个蛇皮袋,所以才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每天早上都来这里捡垃圾吗?” “嗯。” “昨天早上没有发现什么可疑?” 老头摇头:“昨天没有。” 这么说死亡时间应该在24小时之间,592江日晖又想。停了停老头又说:“这个女的我认识,前几天我还碰到她了呢,怎么突然就死了!” “她跟你是同行?” “嗯,她就在这附近租的民房住,好象姓钟。” “没错,是姓钟,”唐朝插进来说:“她身上带有身份证,叫钟巧妹,四川乐山人,据调查她是四年前来到贝城的,在槐花巷租住了一间民房。” “有家属吗?” “她有个儿子叫佟兵,在一个生活小区当保安。辖区民警正在联系他过来确认身份。” 江日晖点点头,回头又问那个老头:“你知道死者跟什么人有矛盾吗?” “不知道,我跟她不熟,只是偶尔碰到过几次。” “嗐,镙丝刀杀手杀人难道还需要理由么。”旁边的唐朝嘟囔了一句。 江日晖斜了他一眼,“鉴定结果未出来之前,谁也不能妄下结论。” 戴着深度近视镜的法医宋成锐直起腰,向江日晖走了过来。宋成锐业于皖北医学院法医系,多年的法医生涯炼就了火眼金睛的功力,令同行刮目相看。他负责贝城环翠区的尸检和活体伤害鉴定。 “怎么样了?”江日晖问。 “他杀无疑。”宋成锐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扶了扶滑在鼻梁上的眼镜,“总共有三处伤痕,眼睛一处,脸颊一处,太阳穴一处。是锐器刺伤。致命伤在太阳穴,凶器刺穿颞骨,损伤脑膜中动脉,致使血液不能流畅,造成大脑缺血缺氧,瞬间死亡。” 情况与江日晖的判断基本相同。 “也就是说死后才滚落水中,而不是溺水身亡的?”他问。 “是这样。另外颅骨处还有一处旧伤,从愈合的情况看应该发生在半个月前。” “噢。死亡时间大概有多久?” “根据尸斑和角膜的状态判断,死亡时间在13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昨晚九点左右?” “差不多吧,具体时间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才能确定。” “凶器是什么?” “凶器跟镙丝刀的形状很吻合。”592宋成锐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又是那个该死的镙丝刀凶手所为。真希望早点抓到他。” 江日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缓缓摇头:“我觉得这次的凶手未必是他。” “为什么?”宋成锐疑惑地问。 “前面六起命案,被害者都是被凶手用镙丝刀不偏不斜地插进太阳穴而死的,又准又狠,而这一次的被害者却被连扎了三下才得手。” “莫非是凶手在行动时被目标发现,惊慌中扎偏了?” “对于一个有经验的杀手来说,这一点的可能性不大。要知道前六起命案中,有三个都是体格健硕的男子,操作的危险性哪一个都比现在的死者要高。可他们都是被一击致命的。” 镙丝刀凶手案的尸检都是宋成锐负责的。在回顾了前六名被害者的情况之后,宋成锐随即点了点头:“嗯,也是。” “因此我怀疑,有人模仿镙丝刀杀手作案,企图混淆侦察视线。”江日晖拧眉说。 “等一等!”宋成锐突然脸色一沉,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似的,快步返回尸体旁边,蹲下去重新检验那几处伤口来。几分钟后他抬起头来,笃定地说:“你的怀疑应该是对的……杀死前六名被害者的凶手,使用的是十字镙丝刀,而现在的被害者,创面分析应该是一字镙丝刀。” 江日晖脸上浮现出“果然是这样”的表情,眉毛深拧。 为了避免造成负面的社会影响,在一些案件没有侦破结果时,警方是拒绝披露案情的。镙丝刀杀手案却是个例外。因为他是采用的“无差别杀人”的作案方法,这种作案方法令人防不胜防,对社会的危害特别大。所以公安系统经过研究之后,通过媒体如实披露了案情的进展,以提醒市民谨慎出行,但对于一些具体的作案细节肯定是予以保留的。所以那把连夺几命、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镙丝刀,除了凶手和警方,不会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一字还是十字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江日晖长长叹了一口气。镙丝刀杀手的案子一天不破,给这个社会造成的负面影响就越大。现在出现的模仿者就是一个血淋淋的证明。而他作为刑警大队副队长以及专案组的组长,一直未能将凶手缉拿捉案,压力可想而知。 “别着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一个都跑不掉!”宋成锐摘下手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圈子外面的人群一阵骚动。一个二十多岁,穿着绿色军大衣的年轻男子激动地推开维持秩序的警察,闯了进来。在距离尸体半米远的地方,他捣着嘴巴蹲在地上,痛苦地抽动着肩膀。领口露出深色的保安制服。唐朝走过去将他带过来。 “你是佟兵?”江日晖打量着他,问。 “是。” “钟巧妹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妈。”佟兵哽咽。 “确认过随身物品了吗?” “确认了。手机和钱包都在。” “哦,”这一点倒符合镙丝刀杀手的作案习惯,只取命,不要钱。江日晖心想。“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592 “大概三天前吧……我在金凤苑小区当保安,大多时候住在宿舍,只是偶尔才回去一趟。” “最后见到她时,她有什么异常么?” “异常?没有吧,我觉得她精神挺好的,虽然刚出院没多久……” “她最近住院了,为什么?” “半个月前不小心跌了一跤,磕破了头。” 江日晖想,时间正好跟那处旧伤的情况相吻合。 “听说她经常在一代拾荒?” “……嗯,其实她现在有工作。”佟兵有点难为情地垂下眼帘。“她原来是个拾荒的,近几年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所以托人找了一份工作。不过下班之后她还是喜欢在附近转转。” “什么工作?” “在一间公司做保洁工。” “据你所知,她有没有跟谁结仇?” 佟兵脸上现出迷茫的神情,摇头:“应该没有吧,每天就是上班和拣垃圾,很少跟别人交际。” “她工作的公司叫什么?” “巨鲨集团。” 江日晖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一间很大的跨国公司。 每座城市都有一些标志性的建筑物,贝城也是一样。而在那些风格迥异的建筑群里,檀珑湾大酒店独占鳌头。檀珑湾大酒店就隶属于巨鲨集团麾下。巨鲨集团的老板胥海峰,是贝城企业界的风云人物,他的照片经常出现在各类财经杂志和八卦周刊上,可以说家喻户晓。 江日晖曾经见过胥海峰本人,因为胥海峰的女儿胥芳晴跟他是同学。他将烟屁股弹进臭水沟,回头对唐朝说:“安排人去巨鲨集团,厘清一下死者的人际关系。” 回到办公室,江日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天好象是胥芳晴的生日。他迟疑着掏出了手机,编辑了一条“生日快乐”的信息发过去。 “才想起来呀,没良心的家伙。”胥芳晴的电话很快打来了。不过从她快乐的语气里却感觉不到什么生气的样子。 “晚上请你吃饭补过一下可以吧。”江日晖说。 “行啊,不过得等我晚一些回来。” “你在哪里?” “铜锣湾。昨天带着孤儿院的小朋友来喂天鹅,592没想到租的大巴车突然坏掉了,把我们困在了这里……现在已经修好了,正在返程的路上呢。”胥芳晴的背景里传来孩子的喧哗声。 “那好吧,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江日晖苦笑了一下,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和胥芳晴同时跳进脑海里的还有一个人,是倪家慧。 6 喝完最后一口伏特加,江日晖放下酒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大开着,水花四溅,蒸腾的雾气缓缓弥漫开来,连镜子都蒙上一层白霜。 江日晖脱掉睡衣,跨进浴缸。里面的水储了一半,当他进来时,平面骤然涨高很多。他闭上眼睛,任凭温热的水柱不停地从头顶浇下,直至将他整个人淹没。 每当想念倪家慧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 一年前。 江日晖记得很清楚,十一月份的第三个周日。 那天,江日晖原本的行程是去海边钓鱼。这个计划已经进行很久了,不过因为太忙的原因,一直没有实现。最近那件拖了半年之久的案子终于告破了,才有时间出来放松一下。 早上,江日晖简单吃了点东西,开始将准备好的钓鱼工具一一搬进帕杰罗的后备箱。钓杆是他在网上经过仔细斟选才买到的,高密度的vcf碳素手竿,长达八米,配以橄榄状编织手把,观感高雅,握感舒适。鱼饵是蚯蚓和线虫,前一晚在渔店里卖的。还有一只小腿高的塑料水桶,是用来装载战利品的。 贝城三面临海,一面靠山,海岸线曲折绵长,有很多地方都可以进行这种休闲活动。江日晖喜欢去的地儿叫鲫鱼背,是一个地势险峻的岬角,裸露的岩石在海风中挺立,宛如巨大海怪散落的残骸。早一点来,可以看到美丽的日出。在海浪撞击岩石的阵阵轰鸣里,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下喷薄而出,此情此景能够使人浑然忘我。 江日晖是打算早点去看日出的,但早上没能起的来,大概是因为过于劳累的缘故,连闹钟的声音都没听见。 咖啡色棉夹克,深蓝色牛仔裤,换上了休闲装的江日晖显得精神多了。他将车子从车库里开出来,在班得瑞空灵的长笛声里驶上了宽阔笔直的马路。三十分钟后,就在他即将抵达目的地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将他的好心情彻底震碎。 “日晖,你怎么还没来?”他刚打开耳麦,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跳了进来。是胥芳晴。 这句话没头没尾,令他为之一怔。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自己答应她什么事给忘了。 “去哪里?”他懵懵懂懂地问。 胥芳晴的语气似乎比他更为惊讶:“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呀?” “倪家慧的事情啊!” “她怎么了?”江日晖伸手关掉了车载cd。592车厢里顿时一片死寂,一种不详的预感沿着脊梁爬了上来——他似乎听到对方的背景里传出一种异样的音乐,这种音乐通常用于葬礼。 胥芳晴顿了顿,低声回了一句:“家慧死了。” “啊!?”江日晖浑身一震,车子往前一蹿。轮胎在马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煞车痕迹。前方不到两米即是深壕,好险。 第15节 “日晖,你没事吧?”胥芳晴惊慌地问。 江日晖匍伏在方向盘上喘息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没事,家慧怎么会……” “自杀,吃了安眠药后躺进储满水的浴缸,发现时已经晚了……已经两天了,巍子没有告诉你?” “没,家慧现在在哪里?” “朝阳医院的殡仪馆,现在正在举行葬礼,你快来,晚了就见不到她了。” 江日晖如梦方醒地抬起头,重新启动引擎。帕杰罗笨拙地调了个头,哀嚎着扑向另一个方向。 当江日晖赶到的时候,倪家慧的葬礼已经抵达尾声。“终于来了。”守在门口等候的胥芳晴急切地迎上来。江日晖径直从她身边掠过,奔进灵堂。倪家慧穿着黑色礼服躺在透明的棺柩里,手里握着一枝嫣红的玫瑰。神态安详,宛如沉睡。 江日晖的出现令石巍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一个苦笑,仿佛是说“果然还是被你知道了”。 “为什么?”江日晖扶着棺柩问。 “不知道,她什么也没说,突然就这样走了。”石巍摇头。“那天深夜我下班回来,就看到躺在浴缸里。” 江日晖轻叹了一声,眼圈不知不觉地红了。 “对不起……”石巍突然说。 江日晖不解地看着他。 “对不起,如果最初让家慧跟你在一起就好了。”石巍慢慢地说。 江日晖和石巍、倪家慧是同学。高中时,追求倪家慧的男生很多,来势最为凶猛的是就是他俩。后来这场战争因倪家慧的选择而结束。她选择了石巍。江日晖着实受了一番打击。为此他报考了外地的警校,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数年后回到贝城,石巍和倪家慧已经结婚。有几次在同学会上见过面,他们看上去十分恩爱。 谁也想不到竟会是这么震憾的结局。 7 关于倪家慧自杀的原因,592后来胥芳晴是这样猜测的:“也许是她太累了……” “巍子对她那么好,怎么会?”江日晖对她的这句话感到有些意外。 “可能就是因为太好了吧。” “什么意思?” 胥芳晴托住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说:“大概是巍子的爱太沉重了,超过了她的负荷……我觉得他们的幸福只是表象,因为我和倪家慧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她经常发呆和叹气。问她,她就装傻。” “装傻……”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别看巍子大大咧咧的,实际上有点小心眼……婚姻里最要紧就是信任。”胥芳晴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按住了嘴巴,“哎呀,背后说朋友坏话不太好哦。” 经她这么一提醒,江日晖马上想起一件事。不久前的一次同学会上,他看到倪家慧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便走过去跟她攀谈。那晚大家喝了不少酒兴致很高,倪家慧也是,他们聊了很多。后来倪家慧提起小时候的一道数学题:一个空水池,进水管20分钟能注满,出水管30分钟能放完,进水管与出水管同时开,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注满? 她说这个狗屁问题一直令她纠结到现在——要把水池注满,直接把出水管关上不就行了,出这道题的人一定是白痴。 江日晖说:还有一个人更白痴,他曾经为了求证这个答案,用家里的浴缸做过实验……然后他们开始哈哈大笑。就在这个时候江日晖突然感到有一双眼睛从玻璃窗的反光里冷冷地盯着他。当他诧异地转过头时,背后却没有人。还以为自己的眼花了。 现在想想,那个人应该就是石巍。因为那晚之后,石巍和倪家慧开始很少出现在同学会上,打电话过去总说很忙。 原来从那时起石巍就有了心病。怪不得连倪家慧的死讯也不通知。江日晖暗骂自己迟钝。 跟胥芳晴进行这次谈话时,已是在倪家慧去世的三个月后。 巨大的工作压力和精神压力,以及长时期无规律的饮食习惯,令江日晖患上了胃病,而胥芳晴正好是朝阳医院的一名内科医生,所以他们之间除了同学和朋友之外,还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那天看完病之后,江日晖看了看表,正值胥芳晴下班的时间,于是说:“我送你回家吧。” 彼时胥芳晴还没拿到驾照。说起来胥芳晴虽然是千金小姐,却丝毫没有千金小姐的那些跋扈的脾气。性格温柔单纯,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江日晖每次看完病,如果正好是下班时间,就会顺便送她回家。看得出来她也很乐意这样的安排。江日晖知道,胥芳晴一直对他有点意思。没想到这一次,胥芳晴拒绝了。 她说:“不麻烦你了,我现在已经有了专用司机啦。” 对于财雄势大的胥家来说,给女儿配辆车子上下班根本不算什么。江日晖也没有多想什么就先告辞出来了。去医院的停车场里取车时他意外遇到一个熟人,于是站在门口聊了一会儿,接着再次看到了胥芳晴。这次她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他身材修长,穿着质地很好的西装,一看就是那种在大公司里任职的高级白领。 “他是时君度,我的男朋友。”胥芳晴向江日晖介绍。 男子礼貌地向他伸出右手,嘴角上挑的弧度无懈可击。 时君度这个名字首先令江日晖联想到一种酒。伍99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辜负这个名字,他的谈吐气质,完全是一流精英的风范。 “看上去跟你很登对。”时君度取车时江日晖由衷地对胥芳晴说。 胥芳晴歪过头仔细地打量他,专注的眼神令他以为自己脸上多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脸。 胥芳晴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我多想从你脸上看出点失落来……” “嗯!?”他微微惊讶地张着嘴。 “我其实挺坏的,倪家慧死的时候我对你有过幻想,可是在她的葬礼上,看着你那双含泪的眼睛就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取代倪家慧在你心里的位置……” “……” 胥芳晴抬头望着天空,黯然地笑。“也许坚持下去的话我们会在一起,可是不一定会幸福。我想要一百分的爱情,至少要有一个男人象你对倪家慧那样,把我完完全全地装进心里。那样的人生才不会有遗憾啊。” 江日晖不得不承认,胥芳晴说的很对——他对于倪家慧的感情,也许永远都不会被别人取代。 泡浴的习惯就是从倪家慧死后才开始的。 等待温热的水一点点漫过鼻孔,体验生命离开身体的感觉。这种时候他就会觉得,倪家慧正和他在一起。 第六章 飞车党 突然,他听到背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就像受惊的乌鸦扑棱着翅膀扑向天空似的,煽起一股不安的气流。正要转身,一个什么冰冷的东西扎进了他的太阳穴。他身不由己地扑倒,眼前的景物瞬间倒置和模糊起来。接着,他看到那个人垂下的右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十字镙丝刀…… 1 缓缓旋动的棕褐色旋涡,在灯光下闪着丝绸般柔润的质感光泽。容器则是剔透的奶白色,杯口处被设计成薄的弧形,非常贴合嘴唇的形状。整座餐厅都跟这杯咖啡一样散发着浪漫奢侈的气息。 塞纳河西餐厅位于檀珑湾大酒店顶层,是一间圆形观景餐厅,不但可以享受地道的法式大餐,还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风景。 现在,高兴就坐在餐厅靠窗的位子上,一边听着轻柔的音乐一边眺望着扑朔迷离的夜景。从38层的高度往下看,那些闪烁的霓虹,就象被踩在脚底的星星。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令人陶醉。 他喝了口咖啡,然后抬起胳膊看了看表,时间指向七点十五分。应该快来了。于是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重新在脑子里彩排了一遍。592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座位上的袋子,嘴角露出微笑。 十分钟后,他等的人出现了。那个女人,纤眉轻扬红唇软嫩,褐色卷曲的大波浪妖娆地垂至胸前。她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袅袅婷婷地向桌边来。墨绿色羊绒大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高挑姣好的身材。 这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缪薇么?高兴的脸上现出惊讶和失落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服务生拉开椅子,缪薇一边就座一边点了杯咖啡。没有脱外套,一副不打算久呆的样子。她拢着大衣下摆就座的姿势着实幽雅。 “吃点什么?”高兴问。 “不用了,我一会还有事。”缪薇淡淡地说。 算起来,从圣诞节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高兴憋着一口气,想要让缪薇对他刮目相看,所以这段时间拼命捞钱,没有再去超市找她。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努力,他终于攒了点底气出现在她面前了。于是再次去超市找她,却被告知她早就辞职了。 “辞职?”他吃惊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是啊,”那个年轻的女同事点头,“就在圣诞节之后那几天吧……真是幸福啊,不用再受元旦和春节的折磨了,不象我们成天累得就算站着也能睡着。” “她找到了其他的工作吗?” “好象是吧,总之走的时候挺坚决的。”女同事斜睨了他一眼,“喂,你不是他老公吗,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哦不,她好象跟我提过,是我给忘了。”高兴尴尬地摸了摸头。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背后在小声议论:“听说缪薇打算跟他离婚,看来是真的。”“是啊……不过蛮帅的嘛,如果缪薇不要他了,我来接手怎么样?” 高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闲聊,他快步走到外面,掏出手机拨打缪薇的号码。一颗心紧张得怦怦跳,担心话筒里传出的是系统提示关机或是停机的声音,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为什么不早点联系她呢?”他不停地埋怨自己。 还好,电话打通了,漫长的等待之后,话筒里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喂!” “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辞职也不告诉我?”高兴气愤地质问。话一出口,马上后悔自己的冲动。干吗要责备她呢,如果自己早点来找她,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没什么可说的。”缪薇的声音冷冰冰的,“反正都打算离婚了,我的事情没有必要通知你。” “什么离婚,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 “我是认真的,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不同意。”高兴忍不住吼了起来。 “你是找我吵架的吗?”缪薇不耐烦地说,59贰流露出要挂电话的样子。 高兴深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小薇,我想见见你。” “如果跟离婚无关的话,就不必了。” “……有关,至少在离婚之前,我们应该坐下来谈一谈。” “谈什么,财产分配?你有财产吗?”缪薇“嗤”的一声轻笑。这声轻笑刺疼了高兴的耳膜。“何以见得我没有呢……”他说,“小薇,我现在有钱了……就算离婚,我也愿意分给你一半。” 缪薇怔了怔,接着发出更响亮的笑声。“你有钱了?太天方夜谭了,不会是冥币吧!” “我说的是真的。”高兴一字一顿。 “我不信。” “见了面,我会告诉你全部。” “我很忙……” “不会耽搁你太久。今天晚上七点整,我在檀珑湾大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等你。” “你指的是塞纳河西餐厅?”缪薇的语气很惊讶。 “嗯,那不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吗?去年的圣诞节,你流着眼泪对我说,好想去那里坐一坐啊,那里的咖啡一定更香更好喝……” “可是那里很贵。” “是啊,尽管我很想满足你的愿望,但经济条件一直不允许。现在不同了,我有钱了,我可以天天请你去那里。” 话筒里沉默了两分钟,然后传来缪薇迟疑的声音:“那……好吧。” 2 高兴在打量缪薇的同时,缪薇也在打量着他。她敏锐地认出,他身上的这件羊绒衫是名牌货,而且袖口部位露出的那块手表同样价值不菲。背后的椅子上还搭着一件米色的外套,看上去很象阿玛尼的冬装新款。这跟印象中的他简直大相径庭。 “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高兴说。其实用不着等缪薇的答案,也能看得出来她很好。 第16节 “嗯。”缪薇轻轻哼了一声。 “头发什么时候烫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不过也挺好看的。”说这句话时,高兴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的缪薇。592现在的她的确比较好看,却像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他的心里充斥着一种异样的距离感。 “谢谢。” “我买了一件礼物给你……不过现在看上去你用不上了。”高兴沮丧地看了看旁边座位上的那个袋子。 “什么?”缪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马上认出了包装袋上的标志,“哦,是那件衣服啊,我自己已经买了。” “看到了,所以说用不上了。” “还是要谢谢你。”缪薇探究地望着他,“你……真的有钱了?” 高兴点头。 “怎么可能……”根据缪薇的了解,高兴并没什么有钱的亲戚,可以象八点档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某天一笔遗产离奇地从天而降。她歪着头,迅速将最近的新闻要点回顾了一遍,好像也没有听到哪家银行遭抢,难道…… “高兴,你是不是加入了飞车党?”她警醒地直起腰。 “你想到哪去了。”高兴噗的一声笑了。 “究竟怎么回事?” 高兴拿着匙子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液体,将准备好的台词在脑海里整理了一遍,然后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对缪薇说:“小薇,这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守秘密,千万不要别人知道。” “噢。”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在出车时拉了一个外地客人,醉醺醺的,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密码箱。他看上去很兴奋,主动找我聊天。原来他来自山西,是一个煤矿老板,刚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他还拍着那只密码箱嘲笑我说,这里面的钱够我拉上一辈子的活儿。” “莫不是你……你谋财害命,把他杀了?”缪薇紧张地瞪大眼睛。 “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平时连鸡都不敢杀,哪有这种胆子。是他自己太得意了,下车的时候把箱子忘在了车上……我也是驶出半里地之后才发现的,当时很犹豫,不知道是给他送回去呢还是自己留下。” “当然是自己留下了。”缪薇斩钉截铁地说,“难道你还怕钱多了咬手。”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一踩油门,带着那只箱子跑回了家。回来后打开箱子一看,嗬,里面全是一捆一捆的百元大钞,每一捆都有砖头那么厚……” “啊……”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缪薇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叫。 正值就餐高峰,餐厅里衣香鬓影,不过每个人说话都是轻声细雨的,像是怕吓着心脏病人似的,或真或假地弄出一副绅士淑女的作派。所以缪薇的这声惊叫跟餐厅的气氛很不谐调,马上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好在她马上反应过来,掩饰地端起杯子堵住嘴:“啊,咖啡真是太好喝了。” “听说这里的套餐也不错,要不要试试?”高兴默契地问。 “那……好吧,反正我也有点饿了。”5九贰缪薇起身脱掉大衣,重新落座。黑色紧身毛衫的下的身材玲珑浮凸。 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再次奉上菜单。这种餐厅里不但咖啡特别香,就连服务生似乎都带着一丝贵族气质。高兴翻了翻菜单,点了一份双人套餐。又在服务生的推荐下要了一瓶白葡萄酒。名字很拗嘴,叫什么gewurztraminer,据说是配鹅肝的好酒。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缪薇飞快地扫了一眼价格,加起来快要一千块。从前的他们哪敢想啊,只是站在酒店外面看一看,就已经头晕目眩了。 “到底有多少,你数了吗?”服务生的背影刚刚离开视线,缪薇便焦急的问。 “数了,一捆一万,大概一百捆……” “天哪,一百万!” “嗯,大概是这个数。” “赶紧存进银行,别让贼盯上。” “绝对不行,那个煤矿老板丢了这么多钱,肯定早就报案了,如果这时候去银行,一下子就漏馅了,要知道那些钱都是连号的。” “那怎么办?” “我已经把钱藏起来了,等风声不紧时再拿出来花。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目前一切都保持原来的样子。” “太好了,我们终于成为有钱人了。”缪薇激动地将双手握紧放在胸前。 “我打算过段时间用这些钱买房子,再也不用过寄人蓠下的日子了。” “一百万,买了房子还能剩下多少?” “大概还能有几十万吧。” 缪薇突然身体前倾,长睫毛下的双眸闪闪发光:“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高兴问。一种预感从心底隐隐升起,当初她决定进军股市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样子吗?不会是又…… “高兴,我们用这些钱投资股票吧。”果然,缪薇这样说。 “什么!?”高兴长长叹气。“小薇,你醒醒吧。上次的教育还不够吗?” “现在不同了,我现在是一个股票经纪人,认识很多厉害的操盘高手,他们会帮我们把这一百万变成两百万,甚至更多!”缪薇把手伸过来握过住他的,兴奋地摇撼。 “股票经纪人?” “也就是客户代表,592负责开发证券公司的客户。” “原来你现在做这个。” “是啊,这个工作很有前途,开发的客户资源越多,佣金提成就多……真要感谢谷琼花,要不是她帮忙,我还呆在那间该死的超市呢。” “又是谷琼花。”高兴反感地抽回手。 “别瞧不起人,人家可不是从前的谷琼花了,现在都开上小轿车了!总之你要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失败的。”缪薇撅着嘴。 3 套餐上来了。 鹅肝焦至金黄,装在雕着花纹的盘子里,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还有芝士焗生蚝和忌廉蘑菇汤等其它配菜,组合在一起简直就象一幅美丽的画。 高兴迟疑地举起刀叉,皱眉:“我听说那些狠心的商人为了生产鹅肝,在幼鹅很小时就固定在架子上,每天用铁管捅进喉咙深处,强迫进食,促使它们的肝脏比正常的大好几倍……也就是说我们所吃的,实际上就是脂肪肝。” “你能不能说点别的,真是太煞风景了!”缪薇白了他一眼,然后熟练地操作刀叉切了一片鹅肝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享受地咪起眼睛说:“还是这里的鹅肝地道啊,入口即溶,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幼滑的细腻感轻轻滑过舌面,像一个悠长的热吻令人心神俱醉。” 高兴诧异地看着她:“你好象对西餐很有研究的样子。” “算不上,只是在应酬客户时打一下牙祭,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都是些什么客户?” “当然是有钱人啦……他们的钱多得你想都不敢想。”缪薇端起装着白葡萄酒的高脚杯啜了一口,“高兴,听我的没错,咱们把这一百万拿去投资股票,鸡生蛋、蛋生鸡,很快咱们也会变成真正的有钱人。” “我看还是算了吧,买了房子,剩下的钱也够咱们好好过日子了。”高兴摇头。 “真是死脑筋啊!”缪薇不悦地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流露出一丝不屑,“你就是一支扶不起的垃圾股。” 之后不再说话,只是发泄似地一刀一刀割着食物。 高兴也陷入沉默。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一百万。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挽留住缪薇。不过通过这段时间的实践,他有信心在不久的将来能够赚到一百万。 做了五年夜班出租车司机的高兴,一直觉得自己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璀璨的灯火,蜿蜒的街道,这座城市看上去美仑美奂,但繁华背后,那些紧闭的窗户、那些视线不及的角落,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故事?没有人知道。 有可能是爱。有可能是恨。有可能是刀光血影。而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却源源不断地变成了他赖以生存的养料。592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自责,归根到底是他们疚由自取。 高兴甚至还拥有一种自豪感,因为他窥视了人类内心深处最为隐秘的罪恶,从而用他自己的方式,令逃脱法律制裁和道德审判的人们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买单。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算是替天行道。 不是吗? “好吧,关于投资股票的事容我再想想。”高兴思忖了一下对缪薇说,他决定继续使用援兵之计。缪薇的脸色终于阴转晴。黑色手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从里面掏出手机,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五分钟后返回,从椅子背上捞上大衣:“我有事,得先走了。” 高兴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是九点多了,“这么晚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有车接我。” “哦……对了,”高兴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我已经不在城中村住了,这是我的新地址还有房间钥匙……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过来。” 缪薇凝视了那只信封十秒钟,莞尔一笑:“好的,我会考虑的。”然后用尖尖的手指挟起信封,莲步生花地离开了餐厅。 高兴伸长胳膊,从对面的位置取过缪薇的咖啡杯,轻轻嗅着。杯子上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香味。“看来我的援兵之计是对的,她至始至终没有提过离婚一个字。”高兴这么想着,然后对着杯口的那抹唇印,饮了下去。 4 走出檀珑湾大酒店的时候,高兴摸了摸方兴未艾的肚子,打算约石巍出来吃夜宵。西餐又贵又不好吃,哪里比得上辣豆腐快餐。他还是喜欢那种随便的场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最后守着一堆盘子聊天。 石巍最近不太顺利,被开了十几张罚单。开出租车的违章是常事,只要避过交警和电子眼就行了。奇怪的是最近那些交警好象专门盯上了他似的,防不胜防。 高兴掏出手机,调出石巍的号码。刚准备按下去时,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每个人都有秘密,石巍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就象往油锅里撒了一把盐似的,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收起手机。回到车里之后,他取下手机卡,换了另外一只装上。在等待启动的这段时间里,他曾经想到放弃,因为觉得这样对待哥们太不地道。但强烈的好奇心最后还是战胜了犹豫。 “就当是个恶作剧吧。”他安慰自己说。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对着键盘按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片刻之后,耳边传来石巍的声音:“喂!”这个熟悉的声音令高兴再次犹豫了一下。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他硬着头皮说。变声器将他的声音调换成了一个尖细的男声。他的话音刚落,话筒里蓦地一片死寂。就象一个人正在太阳底下悠然地逛着街,突然失足掉进了一个敞着盖的窖井里。空间转换得毫无征兆。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反应就是有戏。 有一点兴奋,也有一点失落。高兴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并不了解石巍。这个念头令他遍体生寒。就像你天天走过一条路,以为自己已经很熟悉了,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路还是那条路,592两畔的风景却变得异常陌生。你不知道花影扶疏的背后,究竟掩藏着怎样离奇的真相。 高兴忐忑不安地举着手机,就象等待末日的宣判一样。如果连身边的人都在戴着面具生活,那么他还能相信谁? 沉默了一会之后,石巍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但平静得有些生硬。 “是吗?记性看来很差哦……”高兴机械地背诵着千篇一律的台词,“好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么就等着看新闻吧,也许它会让你想起一些什么的……再见!” “……等一下!”石巍喊了一声。 “嗯?” “你想要多少?” “啊?” “钱!多少钱能够让你闭嘴。”石巍直截了当地说。 “那个啊……”高兴搔了搔头发,“老实说我不喜欢为难人……你觉得多少合适就给多少吧。” 石巍沉默了大约十秒钟,之后痛快地扔出一个数字:“一万块,够不够?” “一、一万块!?”高兴的下巴象脱臼那样掉下来。一万块够一个出租车司机忙活几个月的,而石巍决定用掉它们却仅仅用了十秒。 “嫌少?那就两万。”石巍冷冷地说。 “成……成交。”高兴差点咬着舌头。 “那好,怎么给你?” “海上公园附近那个废工地你知道吧?” 第17节 “知道。” “废工地有个大铁门,门口有几个垃圾箱,你从东边数第三个,把钱扔进去就行了……对了,你先把钱装进一只红色塑料袋。” “时间?” “今、今天晚上十二点整……” “那就这么定了。”石巍说完这句话后,立刻利索地切了线。那种雷厉风行的态度,好象他才是这场谈判的主导者。 高兴举着手机呆住了。“那天晚上”592石巍究竟干了什么,能够让他为这个秘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低头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九点三十八分,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到十二点了,他真的会去吗?高兴决定换另一张手机卡打探一下。电话很快通了。 “高兴?”石巍的声音再度飘了过来。 “待会儿去辣豆腐吃夜宵吧,我请客。”他试探地问。 “今天不行,有事。”石巍一口回绝。 “啊,有约会?” “对。” “那好吧,改天再找你。” 放下电话后,高兴的心情很沉重。看来石巍是打算去赴约了,现在的他可能正在赶往自动取款机提钱。怎么办?是顺水推舟地收了这两万块,还是通知他这只一个恶作剧?这两个决定都令高兴为难。选择前者,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选择后者,又担心被石巍察觉到什么。要知道从前的他可是将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主儿,现在却出手阔绰,穿着几千块的名牌。对此高兴的解释是在车上捡了一个钱包。不过石巍那么聪明,难保不会举一反三。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每个人都有着不欲为人知的秘密,他也是一样。 算了,这两万块就当是先替他保管,将来再找机会还给他吧。高兴咬了咬牙。 有个人在路边招了招手,他一踩煞车停了下来。时间还早,赶到十二点之前还能拉上几趟活儿。他没有想过要辞掉工作。出租车司机这个身份,恰好充当他的保护色。 十一点三十分,高兴准时将车子开到海上公园附近的那个停车场。 提前半小时赶到约会地点是高兴的习惯。这样可以布控全局,抢占先机。他很清楚自己在跟一些什么人打交道,心怀鬼胎的他们没准不会生出什么报复的想法。为了不受其害必须加倍小心。还好截至目前为止,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高兴熄火下车。深夜的停车场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的松林,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曳着变幻莫测的影子。海风带着潮湿的雾气,吹在脸上很冷,他竖起衣领。 马路的斜对面就是那个废弃工地,夜里看过去格外荒凉。死城……高兴觉得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最贴切。 高兴穿过空旷的马路,打算按照既定的计划从山丘后面包抄过去。可是拐进那条小路没多久,他警觉地停住脚步,拧头看向右侧的松林——那里泊着一辆轿车。车身的颜色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贝城出租车所特有的蓝色,再看车牌,顿时吃了一惊,是石巍! 他连忙躲进松树的阴影。心跳得厉害。如果被石巍发现是敲诈的人是他,估计多年的哥们情谊就到头了。石巍最恨别人骗他。真是鬼迷心窍了,干吗要做这种事?后悔就象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车上好象没人。 高兴看了看表,才十一点四十分,如果是来交易的话未免早了一些。莫非……高兴突然哆嗦了一下,莫非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为了“布控全局”和“抢占先机”!?——也许石巍在接到电话时已经有了一个决定,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冷静,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交什么封口费,他的目的只是想把那个敲诈者引出来! 可是找到那个敲诈者之后呢?报警?暴打一顿? 车子停得这么隐蔽似乎表明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早就该想到了,石巍那火爆的脾气怎么可能吃这种哑巴亏呢。高兴恍然地想。 既然他没什么损失,这场恶作剧就到底为止吧。高兴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按着原路返回了停车场。他脚步轻快,为自己没有失去一位好朋友而感到高兴。592 车子发动时高兴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一个问题:石巍,他到底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他的反应,仅仅是出于对一个搔挠电话的憎恨吗?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高兴已经不想再去深究了。 5 她们从烧烤店出来了。 马骝连忙往后缩了缩,小心不让对方的视线扫到自己。拐角处有几只垃圾箱,敞开的大嘴巴里塞满了肮脏的垃圾袋,还有一些被扔在了外面,散发着恶心的臭气。几只野猫一边蹿上蹿下地觅食,一边警惕地瞪着他,仿佛对这个闯进地盘的家伙很不满意。 女人的说笑声在风向不定的风里飘荡着,时远时近。偶尔夹杂着烤肉串和脂粉香的味儿。 总共有三个人。她们的打扮具有非常明显的职业特征。冶艳的妆容,缤纷的时装,零下七八度的冬夜里依旧裸着白嫩的脖子和修长的腿。不用说聊天内容也相当放肆。 马骝耐心地等待着。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一会儿她们就该分道扬彪了。 背后传来车轮碾压马路的沙沙声,他拉下了头盔的挡风眼罩。一身黑色装扮的他,完全与夜幕融合到了一起。头顶的路灯早已成了摆设,当然是他的杰作。 一辆出租车从旁边开了过去,带走了女人的声音。 他探头过去,路边只剩下那个穿着橙色外套、下巴上有一粒痣的女人。她肩上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红色皮包。马骝兴奋地咽了口唾沫。不过最令他动心的还不是这个。 女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降临的危险。她悠然地走着,高跟鞋铿锵地敲打着马路。不远处的那栋灰色楼房就是她的住所,两三分钟后就可以回到那个温暖的房间,洗个热水澡,再把疲惫的身体扔到松软的席梦思床垫上。平时都是这样的。 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一丝灰烬的气息。不久月前的那场可怕的大火,至今还在她的记忆里燃烧。那时候她住在芙蓉公寓,深夜时北沟屯突然起火,火借风势,迅速吞没了附近包括芙蓉公寓在内的几栋大楼。要不是她睡觉惊醒,恐怕早被烧成灰烬。之后换到了现在这个房子。依旧在北沟屯附近,没办法,因为工作的地方离这最近。 想到这些,她裹了裹外套,怜惜地看了一眼穿着薄丝袜的腿。讨生活真不容易啊……她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快要走到斑马线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轰鸣。这声音就象一把刀将寂静的夜幕劈开了两半。她下意识地回头,一个黑色的影子风驰电掣地闪过,同时她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流击中了身体,失去控制地扑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焕散的魂魄重新回到了她的躯壳。她笨拙地爬起来坐在地上,丝袜破了,鞋跟断了一只。脖子也火辣辣地疼,抬手一摸金项链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只红色的皮包。“飞车党”这三个字如同伤口渗出的血渍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清晰和扩大…… 位于北沟屯腹地的一处幽暗的巷子里,马骝将那辆破旧的雅马哈摩托车靠在一根电线竿子旁边,就着昏黄的灯光清点刚才的战利品。那条金项链拎起来很有质感,大概值个一万左右。他举起来嗅了一下,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那个女人身上的香味。满意地笑了,揣进夹克的口袋。 马骝惦记这条项链有一段时间了。 他第一次撞到这个女人是在2046夜总会门口,当时就被她脖子上的那条金项链给吸引住了。根据几天的跟踪,他摸清了女人的行动路线。女人住在北沟屯附近的某座公寓,白天睡觉和逛街,晚上则到2046坐台,通常工作到凌晨一点多,下班后有跟女伴去“老六烧烤店”吃夜宵的习惯。当然如果某天有过夜客人的话除外。夜宵之后女伴们搭车散去,而她由于就住在附近,所以通常选择步行回巢。 老六烧烤店位于北沟屯外侧,与她住的那座毗临,回去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那段几分钟的路还算僻静,况且没有天网监控。马骝决定将动手的地点定在那里。马骝做这一行的时间不短了,之所以一直逍遥法外,就是因为他对市区的天网布置了如指掌。送货工人的这个职业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马骝也是一样。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三年前。那一年,他父亲突然长了一个脑瘤,592如果及时切除的话应该没有性命之虞。可是手术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天文数字,就算他们倾家荡产也无法凑足这笔钱。在看够了医院的冷眼之后,他们只好放弃救治的希望。 等待死亡降临的那段时间至今想起来心如刀绞。后来母亲精神上承受不了这个压力,喝药自杀。这件事情对马骝的影响是巨大的。他第一次意识到钱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只有有了钱,生命才能获得别人的重视。否则还不如一条狗。 为了不让自己重蹈覆辙,马骝决定做个有钱人。可是他一无学历二无一技之长,只能做一些粗浅的工作,这距离自己的发财梦太遥远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做贼。 一年前,他在一次入室偷窃的活动时做了一件蠢事,令他后悔至今。 那天夜里十一点多,他利用万能钥匙打开了一户住家,在女主人在家的情况下,驾轻就熟地偷走了抽屉里的现金和首饰。本来事情到此就应该大功告成了,可是当他不经意看到床上熟睡的女主人时,突然色心太动,准备来个财色兼收。因为事先他旁敲侧击过,这家男主人是个夜班出租车司机,晚上基本得一两点钟才能下班。女主人被惊醒后奋力挣扎,正在撕扯之际,出乎意料地听见男主人开门回来了。惊慌之下他从窗口跳了下去。 三楼的高度不至于致命,却摔瘸了一条好腿。从那之后他就变成一个跛子,再也无法干那飞檐走壁的勾当了。之后开始另辟蹊径,买了一辆二手雅马哈摩托车干起了飞车党。干这一行的人不少,不过哪一个都没有他长久,因为他不但胆大心细,还将这当成一项事业来经营。什么事情只要用心了,自然会有回报。 不过前不久碰上一件事让他很愤怒。他放在外面的那辆雅马哈居然被人偷了,害的他破了一笔财,重新去二手市场买了一辆。牌子还是雅马哈,主要是用顺手了。 他没有报警。虽然每次作案时都会将车牌盖住,但难免会被受害者记住其它的特征,如果是这样的话,报警无异于自投罗网了。 马骝在自己的租住的房子里挖了一个洞,所有的战利品都藏那里,外面再砌上活砖。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心里充满了安全感。最起码当自己生病的时候不用担心被人扔出医院了。 不过常走夜路难免遇上鬼,前段时间突然收到一个勒索电话,说知道他的秘密,真把他吓坏了……还好用三千块把这事摆平了。从那之后行事就更加小心了。 马骝掂了掂那只鼓鼓囊囊的红色皮包,在路灯下找了一个干净点的地方,扯起底部往下一倒,皮包哗的一声掉出一堆东西,就象一堆乱七八糟的呕吐物。手机,唇膏,钱包,还有几只避孕套。 马骝拣起钱包打开。里面夹着一叠红彤彤的钞票,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十多张,他将钱收起来揣进口袋,钱包随手扔在一边,接着从地上捡起那只手机把玩着。这是一只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应该值个一两千块。看来今天晚上的收成不错。不禁又一次得意地笑了。 突然,他的大脑里发出刺目的红色警示信号。他觉得有人在窥视他!警觉地回头,背后除了激荡的风,一个人影也没有。不过那种奇怪的感觉依然强烈地攫住他的心脏。 这种感觉已经出现好几天了。最近他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却又找不到恐惧的来源。他只好把这归于自己的神经过敏。他疑惑地收起手机,准备离开这里。就在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就像受惊的乌鸦扑棱着翅膀扑向天空似的,煽起一股不安的气流。正要转身,一个什么冰冷的东西扎进了他的太阳穴。他身不由己地扑倒,眼前的景物瞬间倒置和模糊起来。接着,一双黑色的男式皮鞋走进了视野。 他很想看看是谁,可是眼睛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看到那个人垂下的右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十字镙丝刀。镙丝刀的刀尖上还沾着他身体里的,冒着热气的血。 不过他能感觉得到,那血的温度正在迅疾地褪去,就象他逐渐消弥的意识一样。 6 那些字就像黑糊糊的苍蝇似的,趴在纸上蠢蠢欲动。江日晖真的很想一巴掌拍下去,然后扫进簸箕,倒进抽水马桶里冲走。 面前的桌子上铺了厚厚一摞案宗,全部与镙丝刀杀手有关。最上面的是昨日凌晨发现的那个被害者的资料。 马骝,28岁,河南省博爱县人,2年前来到贝城,分别做过锅炉工、派送员、司机等,目前在市区三星商场做送货工人。 二月七日凌晨四点半左右,被人发现倒毙于北沟屯鸡毛巷。系被凶手用十字镙丝刀一刀穿透太阳穴致死。衣着整齐,没有打斗痕迹。凶手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线索。现场有一辆破旧的雅马哈摩托车、两部手机、一个红色坤包、一条金项链、一叠钞票以及其它物品若干。592经调查,部分物品为当晚发生的另一起劫案的赃物,疑为“飞车党”的重要犯罪嫌疑人之一。 钟巧妹之后,这已经是第八个了。 事发当日下午,局里就“镙丝刀杀手”一案再次招开了紧急会议。公安局长沈乔山态度坚决地保证,将为侦破工作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协助专案组抓紧时间破案。目前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力已经增加了一倍,同时也进一步加强了市区的安全巡逻和天网布控。 还有几天就要步入新年了,历史也将掀开新的一页,但是整个公安局鸦雀无声,呼吸困难。就连贝城的普通市民,也被这接二连三的凶杀案严重影响了过节的心情。历年一到此时便歌舞升平的喜庆气氛,早已被镙丝刀杀手搅得荡然无存。 截至目前为止,警方对于此案的调查依然毫无头绪。对于镙丝刀杀手的特征,也只笼统地掌握了几条。首先,凶手多次驾轻就熟地作案,说明他对当地路况交通和天网布控相当熟悉,很有可能是本地人或者是在贝城生活了很久的外地人。其次,根据凶器刺入的角度和伤口形成情况分析,一、凶手应该为身强力壮的成年男性,身高在180cm以上;二、凶手作案时习惯使用十字镙丝刀,不排除用一字镙丝刀的可能。 关于第二条,是基于钟巧妹一案。江日晖一度怀疑此案凶手为模仿作案,企图用这种方法混紊警方的侦破视线,以达到逍遥法外的目的。真实动机很有可能是仇杀。因此他着重排查了钟巧妹生前的社会关系。调查结果表明,钟巧妹的社会关系很单纯,为人随和,从不与人结怨。而且手机通讯纪录显示,案发之前她也只跟儿子佟兵和供职的公司联络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嫌疑人,“仇杀”基本上可以排除。不过这依然不足以说明凶手跟镙丝刀杀手就是同一个人。 针对钟巧妹一案,专案组内部形成两种意见,一部分人认为凶手应该是镙丝刀杀手所为。使用十字镙丝刀或一字镙丝刀只是凶手的临时起意,代表不了什么;另一部人则认为,根据前几次案件的情况分析,镙丝刀杀手有着比较执拗的变态心理,未必有更换凶器的可能。也就是说,社会上出现了另一种可怕的罪犯:模仿犯。他的动机在于体验杀人的快感,还可以嫁祸他人、逃脱法律的制裁。 江日晖是第二种意见的代表。但是由于缺乏有力的证据,只能将此案暂时归于镙丝刀杀手的卷宗。 江日晖双手交叉搭在额上,拇指用力揉着太阳穴。他觉得里面也象被什么东西戳着一样难受。在多年的刑警生涯中,镙丝刀杀手是他遇到的最为棘手的罪犯。他不但心思缜密,甚至还具备一定的反侦探经验。他到底会是谁呢? 以往的案例表明,连环杀人凶手大多是由于生活中的某方面受到挫折和刺激,从而产生报复社会的复杂心态。他们通过杀人的手段来宣泻压抑的情绪,而后从社会的关注中获得变态的精神满足。那么这个镙丝刀杀手的出现,是否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呢?暗中欣赏着无辜市民的恐惧和警方的束手无策,一定令他产生极大的快感吧。 江日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模糊而狰狞的形象。他一边浏览着新闻里那些与自己相关的报导冷笑,一边挑衅地把玩着手中的镙丝刀。 真是可恶啊。江日晖一拳捣在桌子上。别太猖狂了,我一定会把你抓住的! 7 “这次镙丝刀杀手算是为民除害了。”唐朝苦笑着对江日晖说,“负责‘飞车党’一案的老汤证实,死者马骝的确是当晚那起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 他携着一团刺骨的寒风闯了进来,外套和帽檐上积满了厚厚的雪花。 这场雪是从昨天凌晨下起来的,早上推开门,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雪花里,整个世界就像午夜的电视屏幕一样,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马骝的尸体被发现时,冻成了一个冰疙瘩。 “唔。”江日晖听说了那个案子。 “不仅如此,还从他租住的房子里起获了大量赃款和赃物,这家伙是个累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老汤这下能轻松几天了。” “调查进行的怎么样了?”江日晖例行公事地问。 “还是没什么线索啊。马骝社会关系简单,为人木讷,真看不出来竟然会是心狠手辣的劫匪。”唐朝沮丧地耷拉着嘴角。 “人心险恶的魔鬼,外表往往都披着天使的外衣。”江日晖如下结论。 “是啊,我估计镙丝刀杀手也是这样……白天是一个好好先生,592到了夜里就原形毕露。他们可谓是同类。”顿了顿唐朝又说,“对了,有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用……” “什么?” “我刚刚在通讯公司调查马骝的手机信息时,发现他的身份证下办理了两张手机卡……不过同一个人办理两张手机卡的情况并不罕见,我也办了两张哩,主要是为了方便区分公事和私事。” “两张?”江日晖翻了翻材料,“案发现场除了赃物之外,只发现死者随身携带了一只手机,并没有发现另一张手机卡。” “是啊,这就是令我感到奇怪的原因。搜查他家时也没有发现。” “那张卡失踪了?” “嗯。我查过了,那张卡是在两个月前办理的,就在他遇害的当天下午还使用过,怎么会突然丢了呢?” “最近通话的那个人调查过了吗?” “是,那个人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会计,他说他根本不认识马骝是谁。我还联系了通讯纪录里的其他几个人,结果他们都矢口否认认识他。” “全部矢口否认啊?” “嗯,他们只说曾经收到过一些无聊的搔扰电话……看这个马骝的爱好挺广泛,做飞车党之余还喜欢拨打搔扰电话。” “搔挠电话的内容是什么?” 第18节 “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江日晖从档案袋里拉出那张手机卡的通话纪录单看了看,疑惑地皱眉:“既然收到的是搔挠电话,应该立即不悦地挂断才是,为什么通话时间分别显示持续了好几分钟呢?跟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可聊的?” “说的也是。啊,我想起来了,有一个男人说对方在电话里勒索他。” “勒索?” “是,对方一拿起电话就对他说: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马骝利用那个人的秘密来索取金钱?” “不,他根本就是在瞎说。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秘密。所以气愤地把电话挂断了。” 江日晖的眼神凝滞了一下,接着恍然地点头。 “我明白了……” “什么?”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如果有一天突然有这样一个电话找你,592你会怎样?” “老实说,有点吃惊。” “所以你会马上将自己的人生经历扫描一遍吧,如果恰好做过什么事情不想让别人知道,出于心虚,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掩盖这个秘密吧,甚至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嗯……” “那你就中计了。马骝就是利用了这种人性的弱点,对陌生人进行拉网式敲诈。”江日晖冷笑着说。 “怪不得在调查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含糊其词……原来是不想泄露真实的通话内容。” “坦白吧,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江日晖调侃地问唐朝。 “没有啦。我这么光明磊落的人……” “人心险恶的魔鬼,外表往往都披着天使的外衣。” “啊啊啊……”唐朝尴尬地抓着后脑勺。 “好了,”江日晖收起表情正色说,“马上将通讯纪录里出现的人仔细排查一遍,也许镙丝刀杀手就在这份名单之中……” “你是说马骝的拉网式敲诈也扫到了他?” “嗯,心虚的他接到电话后以为自己暴露了,所以想办法查到了这个号码的资料,杀人灭口。通信公司虽然规定不允许透露客户的信息,但是如果认识内部的人的话,也不是办不到。” “没错。” “凶手杀人之后,为了掩盖罪行,他还打破了自己‘只取命不取物’的习惯,带走了那张手机卡。” “嗯,这样的话那手机卡的失踪就显得合情合理了!”唐朝的眼睛闪闪发光,“如果镙丝刀杀手就在这份名单里,我们一定不顾一切抓到他!” 第七章 一夜情 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塞满了杂物的小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风,空气中却似乎有来历不明的气流在激荡。那是一种汗毛凛冽的感觉,通常发生在危险即将降临的时刻。与此同时她感到对方的手掌肌肉痉孪了一下…… 1 紫色的郁金香在窗帘上滋意地绽放着,象是不知道外面正在飘着雪花。592暖气的温度同样也令人们模糊了季节的概念。高兴走出卧室,看到缪薇穿着他的衣服在厨房里忙碌,哼着歌,颊上是一对若隐若现的酒涡。气灶上,蓝色的火苗温柔地舔着锅底,噗噗,象是无数只小嘴在接吻。烟火味铺天盖地。这一种幸福,恍如隔世。“你醒啦!”缪薇听到脚步声,回头嫣然一笑。 “嗯。”高兴绕过去,从后面抱住她深嗅她的发香。 “别捣乱,人家忙着呢。” “锅里煮的什么?” “板栗鸡腿煲。” “又有口福了。”高兴在她回头时捕捉她的嘴唇。 “讨厌啦。”缪薇挥舞着汤勺作出打他的样子。宽大的男式毛衣里似乎装满了鸽子,每动一下都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象在欲擒故纵地引诱他。高兴把手伸进去。指尖的触感就跟鸡汤一样滑腻。饥饿瞬间在每个细胞里引爆,喘息着将她推到灶台上去。长毛衣下居然什么都没穿,恰好方便他的进入……近来这种运动越来越和谐了,大概是因为环境的缘故。从前的厨房小得一个人进去都转不开身,更别提有多冷了。那种条件下似乎就连欲望都处于冬眠状态。 激情消退时汤也差不多煲好。缪薇舀起一勺吹了吹,亲自喂到他嘴里去。 “怎么样?”张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他。 “很鲜。” “真的吗?”缪薇自己也喝了一小口,失望地啧啧嘴,“很咸才对……” “没关系。” 缪薇用毛巾垫着手,把板栗鸡腿煲端出去。餐桌上还有香喷喷的咖哩牛肉和黄澄登的蛋炒饭在等着他。高兴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 塞纳河餐厅见面之后的第三天晚上,高兴收车回家,发现门口的鞋柜里多了一双高跟鞋,他的心一阵激荡,快步奔进客厅,果然看见缪薇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那件墨绿色的大衣。 “老公,你回来啦。”听见动静,缪薇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说。 “嗯,怎么不去床上睡?” “想等你嘛,我给你煮了夜宵。”缪薇说着看了看表,惊叫一声起来,“哎呀都过一个多小时了,肯定凉了,我给你重新热一热。” “别忙了,这样吃就可以。”高兴拦住她。 餐桌上放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多久没吃过她做的饭了,此刻就算是砒霜也能咽得下去。“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找到两个西红柿和鸡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缪薇倚在餐厅的门口说。 “习惯了。”高兴笑了笑。 缪薇沉默了一会儿,走过来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老公,对不起。” 第二天中午当高兴醒来的时候,592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快餐盒收进了垃圾筒,脏衣服塞进了洗衣机,空气清新剂和饭菜的香味缠绕在一起。 缪薇搬回来了,援兵之计果然有了效果。高兴当然知道她是冲着那一百万。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她能留下来,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努力吧!高兴挟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客厅的电视机开着,一双硕大的乳房堂而皇之地充斥着屏幕,高兴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丰胸广告。屏幕左下角写着《一起去看流星雨》几个字,这是缪薇最近在追的一部电视剧。 “真是讨厌,刚刚是减肥广告现在又是这个,到底是电视剧里插广告还是广告里插电视剧……妈的不看了!”缪薇气愤地拿起遥控器摁了几下。但好象集体商量好了似的,别的频道也都在播放着类似的内容。其中一支医药广告,什么心脑血管系统病、呼吸系统疾病、消化系统病、风湿关节类疾病、内分泌系统疾病统统能治,还包括疗糖尿病、前列腺疾病统能治。主持人神乎其神的介绍,影视明星信誓旦旦的力证,看得人热血沸腾,好象不买上一盒这辈子就算白活了。高兴很不理解,他们的药这么神奇,怎么不去申请诺贝尔奖?他更不理解的是,有关部门天天吆喝着规范新闻媒体的广告发布行为、杜绝虚假违法及不良广告,为何这些东西依然活跃在不同的电视台上? 调换频道的间隙,高兴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个敏感的词。抬头看,已经跳了过去。他把视线移到电视机上方,那里挂着一只钟。 “看看本市新闻吧,我好象听到什么镙丝刀。”他说。 “我也听见了。该不是镙丝刀杀手又出现了吧。”缪薇摁了几下,退回了贝城电视台。 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女播音员正在重播晚间新闻。 “……今日凌晨,某商场送货工人马某,被人发现倒毙于北沟屯鸡毛巷……市公安局高度重视,加强市区的安全巡逻和天网布控,争取早日将将镙丝刀杀手缉拿归案……” “已经是第八个了吧,警方真无能啊。”缪薇撇撇嘴。 高兴的目光随着镜头转动。僵硬的尸体上蒙着白布,被人弄到担架上抬走。接着屏幕上打出了他生前的照片。一张没精打彩的脸,小眼睛,乱糟糟的头发。 高兴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不会那么巧吧!他放下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 “你先吃,我有点事。” 高兴走进卧室,撩起床罩。床下有一只箱子,是从城中村带过来的,里面存放着一些零碎的东西。他将箱子拖出来,打开,找到那张身份证……就是他! 那张卡不能再用了,高兴马上意识到这一点。马骝死了,警察一定会围绕着他的身份进行调查。如果发现他名下的这张手机卡还在使用,那就麻烦了。幸运的是昨天他没有使用过这张卡——因为从昨天凌晨开始下起了雪,这样的天气只想在家里呆着。现在想想,真是一场及时雪啊。 高兴将那张身份证揣进口袋里,打算晚上连同那张手机卡一起扔掉。在起身的一刹那,一个异样的念头突然闪过。但只怔了一秒钟,他便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从脑海中删除掉了。 回到餐桌上时,电视里已经换上了另一辑新闻。说一个什么集团老总热衷于慈善事业,出资5000万成立了一家“海峰社会救助基金会”,基金的资助对象包括教育、灾害、体育、医疗项目等,并计划在5年内通过追加投入,使基金达到一亿元。目前正在为市区孤残儿童及各种困境的儿童进行新年送温暖的公益活动。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在拿着话筒慷慨陈词,同时接受着来自社会各界的膜拜和赞誉。 “胥海峰!是胥海峰哎!”缪薇兴奋地叫了起来。 “那是个什么明星?” “天啦,你连他都不知道,59二胥海峰是巨鲨集团的主席!身价几十亿!” “哦。”高兴麻木地扒着饭。对于平民来说,几十亿等于天文数字,已经不在羡慕和嫉妒的范畴之内。就象你与之比较的总是身边的人,而不是那些远在天边的明星一样。 “听说她有一个女儿……唉,为什么我不是她呢!”缪薇沮丧地嘟着嘴,“看来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儿啊。” 2 接连下了几天雪,还是没有停的意思。尽管相关部门已经在积极处理了,但纷至沓来的雪花还是迅速覆盖住市区的各条街道,就象蓄意刁难似的。江日晖握着方向盘,紧张地盯着前方,这样的天气真不宜出行。一路过来已经目睹了几起车祸。其中一起是七辆车追尾,一个咬一个,跟脱轨的火车一样东倒西歪。 其实令他不想出行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今天调查的对象是石巍。就在马骝被杀的前一周,石巍的号码出现在那张失踪的手机卡里。 那张仅仅办理了两个多月的手机卡,居然有上百个通话纪录,这些人性别、身份、年龄十分迥异,生活上跟马骝没有任何衔接的可能。通过细致深入的调查,部分人承认曾经受到了电话的敲诈,证明了江日晖的推测。当问到为什么不报警时,他们的态度分为两种,一、很惶恐,不想将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二、觉得无聊,但对方只打来一次,并还没有严重影响到生活。 江日晖非常感慨。每个号码都只拨打一次,既可以敲山震虎,又不会激怒对方,好一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诡计,真狡猾啊!他有一个强烈的预感,镙丝刀杀手就在这份名单之中。 当他发现石巍出现在这份名单之中时,着实吃了一惊。本地人,身高体壮,又是出租车司机,职业的敏感告诉江日晖,石巍拥有嫌疑。但是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判断。石巍怎么会做连环杀手呢?他缺乏动机啊。为了从这种矛盾的煎熬中解脱出来,他决定跟石巍见上一面。 事先没有打电话通知他,避免打草惊蛇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怎么说。倪家慧去世之后他们就没有联络过。老实说对于倪家慧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怀。他恨自己当年没有努力把她追到手,也恨石巍没有把她照顾好。一想到这些他的思绪便掀起狂澜。 抵达石巍家的楼下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望海园是一个不超过五年楼龄的新小区,石巍在这里拥有一套九十平方的三居室,是与倪家慧结婚时的新房。江日晖曾经跟别的同学一起来玩过。 三楼拉着窗帘,石巍应该在家。江日晖知道石巍的职业是昼伏夜出,所以特意选择这个时间登门。他将帕杰罗停好,下车。今天没有带上唐朝,因为不想引起石巍的抵触情绪。 楼前已经停着几辆车,身上全都蒙着厚厚一层雪,就象蓬松的大面包。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大雪人,煤球是眼睛,胡萝卜是鼻子,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正拄着铁锹欣赏自己的杰作。应该是这栋楼上的某个住户。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袄,脚上还趿拉着一双棉拖鞋。不过看上去并没有觉得冷。也许是因为运动而产生了热量吧。 听见脚步声,女人回过头来看着江日晖,脸上现出一丝笑容。 “你看见老王了么?”她说。 “老王?”江日晖愣了愣,记忆中似乎并不认识她。“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哦。”女人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眼神似乎有点呆滞。 已经清理过地面上重新洒满了雪,上面没有出入的脚印。这样的天气若非必要,谁不想在家里呆着。 他快步走进楼梯。一边上楼一边用力跺去皮鞋上的雪。 一分钟后,他摁响了石巍家的门铃。 踢踢蹋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对方从猫眼向外窥伺。十秒钟后门开了,穿着睡衣的石巍怔愣地站在门口。五玖2“江日晖,你怎么来了?” “在这附近办事,路过这儿,来讨杯水喝。”江日晖怕冷似地搓着手,尽量表现得自然。 “哦,进来吧。”石巍后退了一步,同时有点难为情地挠挠头,“不过家里很乱。” “我还不是一样。”江日晖走进室内。热烘烘的暖气扑面而来。“真暖和呀,有拖鞋吗?”他站在脚垫上问。 “有。”石巍弯腰从鞋柜里掏出一双。 江日晖扫了一眼,鞋柜里还有一双女式拖鞋。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似的,石巍飞快地把柜门关上。 第19节 “刚才在楼下遇到一个奇怪的女人,问我认不认识什么老王。”他边换拖鞋边说。 “她呀……”石巍啧啧嘴,“别理她,她是个神经病。” “怎么搞的?”江日晖直起腰问。 “老公被车撞死,受了刺激……几个月前,临江巷不是有个人被镙丝刀戳死了吗?当晚他在朋友家吃饭,出来时刚巧撞上了尸体,被吓得惊惶失措,冲上马路被车给撞了。” “哦,我想起来了,”江日晖敲敲额头,“他叫王德奎吧,当时我还去医院找过他。可惜啊,抢救了好几天也没救过来。” “就是他。从那之后她老婆就疯了,逮人就问见到老王了吗。” “肇事逃逸的司机还没抓到吗?” “没有。听说调查了一段时间也没啥线索,不了了之了。”石巍将江日晖引起客厅,“进来坐吧,我去给你倒水。” “好。” 房间里并不乱。这是江日晖第一个感觉。江日晖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客厅。地板擦得挺亮,桌子上也没有什么杂物。不过与其说是干净,不如说是冷清。家具还是原来那些,就连墙上的钟也没有换。电视机旁边的吊兰也很眼熟,应该也是倪家慧生前的那一盆吧。看上去长势喜人,狭长的叶片累累垂垂地拖到了地板上。也许是因为石巍照料的好,也许是因为这种植物生命力强。 江日晖有目的地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他们的婚纱照。他记得从前的客厅里有一张,而现在那个位置空了,露出一块与周围墙皮不相符的白色。他居然把婚纱照撤掉了……江日晖的心被一股愤懑的情绪攫紧。 茶几上,有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拣起来,那是一枚蝴蝶状的发卡。这种发卡只能佩带在女孩的头上! 倪家慧才走一年而已啊,江日晖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3 踢踢蹋蹋的脚步声停在背后。“喝水吧。”石巍把热气腾腾的水杯放在茶几上。 江日晖回身望着石巍,592控制着将拳头挥过去的冲动。“这是什么?”他摊开手,问。想听听石巍的解释。 石巍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跟关上鞋柜时的表情一样。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平静地说,“没什么,是在车上捡的……你知道的,出租车上经常会捡到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在撒谎。江日晖犀利地盯着他。石巍将视线移开,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故做轻松地说:“两年多了吧,自从家慧走了就没见过面。” “你还记得啊。”江日晖语带双关。 “当然,至今想起那一幕就心碎……”石巍双手交叉搭在后脑勺上,闭上眼睛,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好象被痛苦的回忆所击中。 江日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沉默。石巍忽然又睁开眼睛,象是故意岔开话题似地说:“哎,你还没有女朋友吗?” 江日晖愣了一下,摇头。 “胥芳晴不是一直喜欢你。” “别瞎说,人家都有男朋友了。” “唉,太可惜了……是不是因为你太忙了,没空陪大小姐风花雪月呀。” “没有啦,我们只是纯粹的同学关系。” “纯粹……我说日晖,你现在该不会还是处男吧。哈哈哈!” “至少没你想象的那么随便。”江日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事实上他曾经交往过两个女朋友,企图用这种方法抑制对倪家慧的眷恋,结果无功而返。也尝试过接受胥芳晴,但还是失败了。倪家慧就象那盆吊兰一样盘踞在他的心里,以一种凌厉的姿势生长着。 “不跟你开玩笑了,”石巍收起戏谑地表情,“最近很忙吧?那个镙丝刀杀手还是没有消息吗?” “嗯?” “我是从新闻里看到的,听说那个家伙又杀了一个。”石巍对着电视扬了扬下颌。 “他不会嚣张太久的,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江日晖凝目看着他。 “那真是太好了。”石巍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快点把他抓住吧,我出车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的。” “巍子,老实说我今天找你有点事。”江日晖觉得应该摊牌了。 “什么?”石巍歪了歪头,问。 “我们在死者的通话纪录里发现了你的名字。” “啊??”石巍瞪大眼睛。“死者是谁啊,592跟我认识吗?” “他叫马骝,是三星商场的送货工人。” “马骝……我不认识这个人。”他笃定地摇头。 “你仔细回忆一下,1月28日前后,你有没有接到什么奇怪的电话?” “1月28日啊……十多天了,不太记得了。” “比喻搔挠电话之类的?”江日晖进一步提醒。 石巍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大腿。“哎,我想起来了,好象有那么一个……是个男的,张嘴就跟我说,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接着呢?” “他说他知道我的秘密,跟我要封口费……我哪有什么秘密啊。本来想骂他一顿,后来又想陪他玩玩,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把戏。”石巍眉飞色舞地说,“于是我就顺水推舟地说,成,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他就扔给我了一个交易的地址,让我将钱用红色塑料袋套好了,扔进海上公园附近的那个废弃工地门口的垃圾箱里。” 谈判口吻、交易地址和方式,跟其他嫌疑人的调查结果相符,这一点他应该没有撒谎。江日晖心想。“后来呢,你去了吗?” “我当然去了,”石巍不假思索地说,“我提前半小时去了,把车藏在小树林里,然后找了个地方埋伏着,准备等他一现身就揪着他暴打一顿。” “你打了他?” “靠,没有。那家伙根本就没现身。害得我在寒风里白冻了一小时。我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是我在谈封口费的时候太痛快了,让对方起了疑心?还是他在小树林里发现了我的车?” “哦。”江日晖沉吟了一下,决定单刀直入,“巍子,2月7日凌晨一点左右,你在哪里?” “那种时间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就是在辣豆腐快餐。” “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2月7日凌晨……那个人死的那的那天?”石巍警觉地挺直了脊背,“日晖,你这是什么意思,来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有点过分……不过名单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我们必须一一排除。” “嫌疑……我说你今天怎么突然大驾光临了呢,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石巍恍然大悟地说。 “别有意见,调查是必须的过程,我就是担心别人找你会更加难堪,所以才决定自己来一趟。”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了?”石巍眼酿敌意。 “巍子,只要你问心无愧,照实说清楚就可以了。” 石巍扬起斜睨了他一会儿,592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什么?” “修理我啊。” “……” “从家慧跟我在一起那刻开始,你就攥着劲等这个机会吧。” “这是什么话?” “被我说中了吧。”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这是为了工作!” “什么工作,明明假公济私。” “石巍!”江日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严肃地说,“我现在是以一个警察的身份在问你,2月7日凌晨一点左右你在哪里?” 石巍把双腿抬高了搁在茶几上,趾尖晃动着脏兮兮的拖鞋,“我在家,一个人。有本事你就把我当成镙丝刀杀手抓起来啊。” “别以为我不敢。” “那就来吧。”石巍伸出双手。 “你……”江日晖气得跺脚,“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种态度只会害了你自己。” 石巍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江日晖恨恨地往外走。快到门边时背后传来了石巍的声音。“那天晚上我不是一个人,跟一个女孩在一起。” “跟一个女孩在一起……什么意思?”江日晖转过身问。 “你说呢?成年男女在一起还能干什么?”石巍发出一阵响亮的狂笑。这个回答更加令江日晖抓狂。他忍无可忍地扑过去揪起石巍的衣领,咆哮:“你怎么能这样,家慧才走了两年……” “终于原形毕露了,这才是真正的你吧。”石巍一个一个地掰开江日晖的手指。他的手劲很大。接着他站起来把脸送到江日晖面前,挑衅地说:“打我吧,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吗?” 江日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变成了汽油,爆炸一触即发。他攥紧拳头,骨节发出破碎的声音。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打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理智终于压住怒火。他从怀里掏出笔和记事本。“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也要说啊……好吧,是在蓝调酒巴。” “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喝酒啊泡女人啊还能干什么。592家慧走了那么久,我也有生理需要。”石巍冷冷笑着,“大概那个女孩也是这种想法,所以一拍即和啰!” “你还真无耻……在哪里做的?” “这里。”石巍拍了拍沙发。 “你把她带回家了!?” “有什么不妥吗?去宾馆太贵,我一个司机负担不起。” 江日晖的手气得直哆嗦。“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第二天早上……女人真虚伪啊,明明晚上很爽,早上醒了居然不认帐,非说是我勾引她的,还甩了我一巴掌。”石巍抬起手掌回味似地摩梭着右脸。 “把那个女孩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给我。” “没有。真是搞笑,你听谁说一夜情会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的?就算有也是假的。” “那还是说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石巍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松了口。“好吧,她说她叫林蕊生,住在金凤苑小区……不过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林蕊生,金凤苑小区?”江日晖重复了一下,写在记录本上。“有电话吗?” “没有。” “那好,我走了。” “等一等,如果你能找到她,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她。”那枚蝴蝶发卡躺在石巍摊开的手心里,就象烙铁一样炙疼了江日晖的眼睛。他终于对着那张可恶的脸挥出了拳头。石巍应声弹出,沉重的身躯压烂了茶几。嘴角有猩红的血丝渗出。 江日晖抖了抖外套,从地上捡起蝴蝶发卡,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4 那个女孩看上去很文静。 这是江日晖的第一印象。由于是突然拜访,对方也是毫无准备地穿着居家服。粉紫的底色,上面印着细密的小花。领口和袖口镶着精致的蕾丝花边。一张光溜溜的脸,头发随便地束在脑后。江日晖无法将她与那种女人联想在一起,但她的确承认自己叫林蕊生。 江日晖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到金凤苑的,没想到还真的在值班室查到了这个人。 第20节 “请问是林蕊生小姐吗?” “嗯,你是?” “打扰了。我是警察,592有点事情需要你的配合。”江日晖把警官证晃了晃。 对方先是一怔,接着眼睛一亮,“你是孙警官派来的吗?” “孙警官?不是。我是刑警大队的,叫江日晖。”江日晖注意到她的表情有点失落。 “不是啊……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能进去说吗?” 林蕊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抓在门柄上的手,说:“好吧。”她的手湿漉漉的,应该正在做家务。进入室内,江日晖果然发现地上有一个储着水的脸盆,里面泡着一块抹布。房间里纤尘不染,看上去神清气爽,跟对她的感觉一样。 客厅角落里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崭新的婴儿床。可拆式床头、护栏,原木色系,充满温馨的田园风格。难道她竟然是个年轻妈妈?江日晖愣了一下,仔细一看,婴儿床是空的。 林蕊生将脸盆端进厨房。几分钟后端着一杯热水重新出现在江日晖的视线里,她将杯子放到茶几上,然后忐忑地坐在他的对面。她的样子怎么看都不象是做妈妈的人。 “家里收拾得真干净啊。”江日晖用这句话做了开场白,目的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 林蕊生只是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江日晖觉得那是一个苦笑。 “那张婴儿床是我姐姐的。”仿佛注意到江日晖的视线,她解释说。 “哦。”江日晖恍然地点头,露出一个“怪不得”的表情。接着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脸上,“是这样的,你认识石巍这个人吗?” 林蕊生摇头,眼神充满了迷惘。看上去不象是装的。“那你认识这个吗?”江日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蝴蝶发卡,放在茶几上推过去。 林蕊生的瞳孔顿时象猫一样缩紧,同时伸手捂住嘴巴。“这个……是我的……” “能记起来丢在哪了吗?” “不、不记得了。”林蕊生慌张地搓着双手,目光不停地扫向门口的方向。那是一种想要逃避的身体语言。 “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是在一个男人家里看见它的,他叫石巍。他说2月7日晚上,你整夜跟他呆在一起。” “啊!”林蕊生低叫了一声,将脸埋在掌心。 “是这个人吗?”江日晖将石巍的照片递过去。 林蕊生从指缝里看了一眼,发出细若蚊蝇的回答:“是……” 江日晖的心里充斥着失望。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能说说你们认识的经过吗?” “必须得说吗?”林蕊生求助地望着他,592眼睛里泛着水气。江日晖硬着心肠点头。 “好吧。”林蕊生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对着自己的脚尖,“那天晚上我心情不好,去了一间酒巴喝酒……” “酒巴叫什么名字?” 林蕊生歪着头想了想,说:“蓝调酒巴。” “哦,然后呢?” “然后就遇上了这个人,我们一起喝……” “大概几点遇上的?” “十点多吧。后来我喝醉了,他把我带上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他家。” “这个时候是几点?” “不太记得了……可能十一点多了。” “一点左右的时候你们在一起吗?” “嗯。”林蕊生的头垂的更低了。 “你确定那个时间你跟他在一起吗?还是你已经睡着了?” “没、没睡……我们在沙发上……对面有一只钟,我看的很清楚。” 江日晖绷紧的神经终于松驰了下来。同时,似乎又有一缕莫名的怅然情绪轻轻搔动着他的心弦。或许潜意识之中他希望石巍是在撒谎吧,那样的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惩罚他了!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挺卑鄙的,真被石巍说中了……他连忙将这股阴暗的情绪压下去。 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晚上抓紧时间去一趟蓝调酒巴。 “林小姐,先谈到这里吧,打扰了。”他站起来。 林蕊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强打精神起身送客。 “那个……他出事了吗?”江日晖走到门口时听见她犹豫着问。 “谁?” “石……石巍……” 江日晖回身望着她,她的表情很复杂,592看不出是关心还是什么。“没有。不过那天夜里一点左右倒是死了一个人,你不看电视新闻么?” “很少。” “石巍是嫌疑人之一。” “啊!”林蕊生再一次惊恐地捂住嘴巴。 “对了,这是我的名片,想起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江日晖递出名片。 “噢。”林蕊生机械地接过去。 5 怎么能干出那种事呢?一连几天,林蕊生都陷在一种无法自拔的懊悔情绪里。一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就有着切肤之痛。不过在这反复拉锯的疼痛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隐秘而罪恶的快感……她还记得他的手指,他的嘴唇,他狂乱的气息,他灼热的力度,那一夜所发生的一切,深深地封印在她的灵魂里,无法忘记。她为此感到羞耻,所以前所未有地厌恶自己。 原本打算整理好姐姐的遗物就回家的,没想到一住就是差不多两月。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可是留下来又束手无策。一想到那个害死姐姐的凶手,现在可能正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谈笑风生地活着,她的心就象被刀绞一样。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在煎熬中度过。 林蕊生想起那个箱子的时候,是在佟兵送来的半个多月之后。那天下午她拿起了剪刀,将密密匝匝的包装拆开。里面是一堆木板和零件。这是什么家具呢?她好奇地翻动了两下,发现了一张安装说明书,标题上写着:多功能婴儿床。 这包东西居然是个婴儿床! 姐姐买这个干什么?难道她怀孕了?林蕊生的大脑再次陷入一片混乱。她将所有的事情从头联想了一遍,越来越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深不可测的悬崖下面,没有人肯扔下一条绳子帮助自己。陪伴她的只有寒冷和绝望。 夜里,心情郁闷的她去了一间酒巴,企图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酒巴的生意很好,也许是因为世上的烦恼太多。她在一个角落落座,在服务生的推荐下,点了浓烈的黑麦伏特加。 酒巴里暗影浮动。林蕊生一边灌着辛辣的烈酒,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红尘颠倒的世界。 原来酒是这么好的东西。可以让人的皮肤和肠胃温暖。可以让人的思维和知觉迟钝。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动听,能够准确地击中她内心最为脆弱的部份,然后又有本事在她撒裂的伤口撒上止血的药粉。在酒精和灯光的渲染下她有一种错觉,好象他就是上帝派来拯救她的那个人。她觉得有了依靠。她渴望将自己的一切包括思想都交由他主宰。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多年前姐姐说过的一句话: 我喜欢流浪,因为流浪使我忙碌,没有时间去思想。而思想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所以她对那个男人说:带我走吧。 他带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又抱着她进了一间房子。在房门磕上的那一刻,她的世界开始旋转。男人用一种前所未见的力量驾驭她。眼睛,嘴唇,耳朵,整个身体都好象不再是自己的了。她被一股股强烈的电流击中。灵魂被挤出了躯壳,悬浮在空中冷冷看着正在发生的事情。她看到两具泛着汗液的胴体,却没有感到难为情。只是觉得,飞翔真好。 她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又像哭又像笑,分不清。这声音忽远忽近,象是从自己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的,也象是从窗外飘进来的。 她睁大眼睛,神思恍惚地盯着墙上的那只钟。时针指向凌晨一点。让奇妙的一刻定格吧,残存的意识对自己说。592 不记得什么时候睡去的。 头好痛啊……这是林蕊生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出现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苍白闪烁的阳光里,有无数灰尘在悬浮飘移。接着她看到了躺在身边的男人。意识瞬间被激活。 她低叫一声跳到了地上,不可思议地眨着眼睛,昨晚发生的片段凌乱地浮现。凉意从赤裸的脚底渗了上来。 床上的男人动了一下,抬起眼皮看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还不到九点啊……”他幽怨地嘟囔了一句,好象很不满意被打扰了睡眠。滑下的被子里,茂密的胸毛一览无余。 林蕊生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穿了一件衣服。不过这件衣服明显是男式的,又宽又大,散发着陌生的气息。怵然地拎起领子看了看,再次发出一声惊叫,转身拉开房门逃了出去。 客厅就象被千军万马碾过的战场一样。她从地上捡起凌乱的衣服,冲进了卫生间。当她换好衣服出来时,看到那个男人堵在门口。 “还是处女啊……”他不怀好意地说。 “……”林蕊生呆立,抬手对着那张可恶的脸揍了一巴掌。 他摸了摸脸,上下移动着被揍疼的颔骨,冷笑:“现在打我?昨晚不是很爽么?” “你……你混蛋!” “你不是就喜欢我混蛋么。昨晚是谁说的,带我走……”他欺身上前,把她逼在洗手台上。“要不要再来一次?” 林蕊生摇晃着,奋力从他撑着镜子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简直不知道是怎么逃出那栋楼的。她失魂落魄地走在马路上,感觉就象做梦一样。扭曲变形的人脸,摇摇欲坠的大厦,眼前的一切都失去常态。她蹲在地上呕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就像一个密封的高压锅,身体里面沸腾到了顶点,却找不到渲泄的出口。 是回到家里才发现头上的蝴蝶发卡不见了。一定是落在那个男人家里了。她不敢回去取,当然也找不到地方——逃出来的时候她一次也没回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就当是做了一个恶梦。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个警察找上门来。 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出事了。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感到什么兴奋。当得知出事的不是他时,她也没有感到什么失落。她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感知的能力,每根神经都变得迟钝。 那个警察走了她虚脱滑落在地板上。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才看清了名片上的字。 江日晖,贝城市刑警大队副队长。 混沌的大脑剧烈激荡了一下。她立刻跳起来打开门,外面早已空无一人。林蕊生从地上捡起那张名片看了看,决定给他打电话。 6 江日晖在十分钟后重新出现在门口。592 “想起什么了吗?”他问。 “是另外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林蕊生紧张地说。 “哦。”江日晖呼出一口气。 他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聆听了林蕊生的叙述。 “你的怀疑有一些道理,但是要确认这些疑点的关键,就是尸检。也就是说尸体是最为重要的证据。”江日晖略作思考后,给出这样的答案,“理论上没有证据可以立案,但执行中还是会因为原告缺乏足够的证据而撤销案件。老实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月,现场早已被破坏得荡然无存,而且最关键的尸体也被火化,所以即使能够找到凶嫌,也未必有足够的证据来起诉他。” 他的意见跟孙警官大同小异。 “这么说没办法了?” “差不多是这样。”江日晖顿了顿,苦笑着说:“况且你的那个关于‘花粉谋杀’的想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估计很难说明法院立案……” 连他都这么说,看来希望真的很渺茫了。林蕊生盖住脸,无助的啜泣声从指缝间传递了出来。 江日晖如坐针毡。安慰别人尤其是女人,一向都不是他的长项。大概当年倪家慧也是觉得他不解风情所以没有选择他吧。 “林小姐,”他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猜测的那样,请你相信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法律纵然无法制裁凶手,但他早晚必会遭到报应。” 林蕊生拿起姐姐的手机,从里面调出那个代号为“老公”的号码。“江警官,我想知道他是谁,不管他是不是凶手,我都想见见他……因为,她是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联系过的人。” 第21节 江日晖沉吟了一下,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好吧。我可以帮你调查一下。”他将那个号码记了下来。 三天后,林蕊生等来了消息。江日晖告诉她,那个号码是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也就是说,没有留下办卡人的任何资料。 “天呐,凶手肯定就是他!”林蕊生绝望地陷进沙发,手机滑落在地板上。大脑发出阵阵的轰鸣声。 只有想要隐藏身份的人才会这样做。 她陡然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姐姐的号码簿。空白的号码簿同样昭示着一个信息,那就是别有用心。 既然凶手跟姐姐认识,他们必定曾经在彼此的手机里留下联络过的信息。后来当他决定启动这个谋杀计划的时候,于是重新办了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同时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删除了姐姐电话簿里的信息和通话纪录……或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丢掉姐姐的手机,迫使她重新办了一张新卡。于是所有的信息便随着手机卡的更新换代而彻底被格式化。 他搞这么多手段,无非是为了掩饰他跟姐姐的关系。甚至有可能就连姐姐搬家也是他撺掇的,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让她离开所有熟人的视线,不声不响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林蕊生将事情前后梳理了一遍,凶手的谋杀过程逐渐现出轮廓。 12月10日上午11点22分,凶手先打电话跟姐约会,约好了时间让她在家里等他,592茶几上的红酒和两个酒杯都可以证明……接着当天夜里想办法避开保安的视线,带上一束玫瑰偷偷潜入小区……由于姐姐事先知道他要来,所以门铃一响便毫不设防地拉开门……哮喘症如期发作,而所有的药剂却离奇地失踪……她死了,就在心爱男人的冷眼之下……接着,凶手从容布置现场,伪造了一个自然死亡的假象……最后,他带上那束死亡的玫瑰迅速离开…… 在此之前凶手应该还做了两件事:一,利用病毒破坏了监控中心的监控系统;二,倒空了姐姐的急救药剂。为了万无一失,他可能还做了一件事,就是上午打电话时通知姐姐,他将送她一束假的玫瑰花。那么就算姐姐在开门前看了猫眼,也不会感到诧异。这也许就是姐姐购买花瓶的动机吧。 姐姐就像一个怀揣梦想的淘金者一样,拼尽前尘,准备在新的天地里开垦新的生活,谁知等待她的不是花好月圆的美景,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死了,而凶手则像沙漠中的水滴一样,悄无声息地蒸发掉,不留丝毫的痕迹! 他成功了。他的计划是如此缜密,竟然找不到任何破绽之处——没有人知道姐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她的过去就跟她的电话号码簿一样,空白得令人瞠目。 寒意就像可怕的蜈蚣一样,沿着林蕊生的脊梁爬了上来。曾经,他们应该深爱过吧——只有关系最亲密的人,才会对对方的弱点了如指掌,也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会如此迟钝和天真,看不出对方种种异常行动里所包藏的祸心。他究竟长着一副长着什么心肠呢?面对着恋人那双深情的眼睛,他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况且,姐姐很有可能已经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林蕊生抱住胳膊,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如果连身边最亲密的人都要提防,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依赖? 林蕊生第一次想到了放弃。这座城市令她感到恐惧和绝望。 第八章 婴儿 那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两行字。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亲爱的,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个浪漫的夜晚吗?现在我把你的杰作带来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1 手指职业性地按压着胸腹部,就象湿润的小虾浅浅地吸附着表面。视线的上方是一张年轻女性的脸,有着微微上翘的鼻尖和嘴唇,下颌至颈部的线条光滑,没有一丝赘肉。 “这里疼吗?”声音也很温柔,呼出的气体中带着薄荷的清凉。 “不疼。”高兴闭上眼睛,省得意马心猿。 “这里呢?” “还是没感觉。” 移动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曾经做过什么手术吗?” “嗯,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断了肋骨,后来用钢钉接上了。” “怪不得……这里疼吗?” “不。” “那这里呢?” “啊……”高兴吸了一口冷气。592 胸腹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好,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了。穿好衣服后过来找我。” 高兴将叠起的毛衣放下,用一只手撑着床沿,慢慢地坐起来,过程中避免挤压和牵扯到胃部。但疼痛还是呈放射状周不断地扩散,以至于伸手去衣架上取外套时,都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走到检查室的外面,那个年轻的女医生正坐在桌子前面写着什么。白制服一尘不染,几乎没有褶皱。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几个字:主治医师,胥芳晴。“应该是胃炎。”发觉他来到身前,她扬起脸说。大大的黑眼珠令人印象深刻。“这种情况维持多久了?” “大概半个多月了。” “从前发生过吗?” “从前啊……倒是有,不过没有这么疼,也没有这么久,现在某些时候疼起来简直连开车都无法集中精神。” “你的职业是?” “出租车司机。” 胥芳晴“哦”了一声,现出恍然的神情。胃病是出租车司机的常见病。长时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极易造成神经系统和内分沁系统功能紊乱,不科学和不规律的饮食习惯同样对胃黏膜造成损害。不过从他的衣着来看,真的不象是出租车司机。他身上的那件外套是阿玛尼冬装新款,价值四千多块。 “现在还疼吗?” “有点。”高兴苦着脸。 “我先给你开一支针剂缓解下,然后去化验一下尿液和大便。” “好。” 高兴拿着单据走出门口的时候,下一个待诊的病人跟他擦身而过。只是短短的一瞬,他竟感到有种汗毛凛冽的感觉。那个人身材健硕,眼神犀利,应该是干那个的吧,他下意识地想。 注射室很忙,外面的走廊上挤满了人。也不光是这里,挂号、检查,所到之处都是黑压压的长龙。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往下看,会以为是人头攒动的春运现场。医院的生意永远是这么兴隆,季节和节假日对这里都没什么影响。 高兴靠着墙站着,右手捂着胃部。他不想这样,因为这个姿势令他联想到了那个西施捧心的典故。一个男人这样真是滑稽,可是没办法,必须用力挤压才能减轻一点痛苦。 胃痛是从春节后开始严重的。从前也有犯过,吃点药就能压下去,但这一次跟从前不一样。他强忍了半个月,实在没办法才来了医院。因为胃疼的发作不但令他开车无法集中精神,还影响到了别的。 马骝死了之后,高兴重新办了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继续开展他的业务。他深知,这个职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惬意,它蕴藏着很多未知的风险。就象敲诈石巍的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自己警觉,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就算石巍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放过他,换了别人可就难说了。也许报警,也许揍他一顿,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杀人灭口!因为秘密往往是与死神比肩而行的,越是靠近,就越是危险,它是一个人的禁区,而禁区是谢绝参观的。 高兴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人杀死,陈尸废弃工地。那里荒凉的连搭荒的都不来,任凭他吹打雨打,变成蛇虫鼠蚁的巢穴。 然而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仿佛一只陀罗,在欲望的鞭策下疯狂地旋转。即使明知身处险境,也无法停止下来,因为这个游戏带给了他无法驾驭的快感。 前一天晚上,正当他在废弃工地进行交易时,胃病又发作了。592从前只需要三十秒就能完成的作业,他竟然用了三分钟。一旦那个被敲诈的人杀了个回马枪,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得去看医生。他这么想。 那种异样的感觉突然又来了。高兴用眼角的余光巡视到,那个男人正向这边走来。他的神情不太自然,似乎在竭力忍受着什么,但是这丝毫无损于他的威严气场。 应该是跟自己一样。高兴刻意把视线调到相反的方向。从前他只畏惧交警,现在不一样了,所有的警察都是他的天敌。 终于轮到他了。高兴如释重负地钻进注射室。但是背后依然凉嗖嗖的,象是有一双锐利的眼珠钉在上面。也许只是心虚的感觉吧。 “把裤子脱掉,趴下!”一个威严的声音命令。 高兴顺从地拉开拉链,将牛仔裤退下一圈,伏在旁边的椅子上。一个戴着口罩、看不出年龄的护士操着针管走了过来,用蘸了药水的棉球在他的屁股上象征性地擦了一下,噗哧一声将针头扎了进去。当然“噗哧”的声音只存在于他的想象。 如果是那个胥医生打的话,应该不会这么疼吧。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奇怪的念头。 “没什么大问题,应该是慢性胃炎加重。”下午,胥芳晴看了化验报告后这样说。 “哦。”高兴有点沮丧。 “别担心,只要好好调理会没事的。我先给你开一些药吃吃看。”胥芳晴拿起笔在药单上行云流水地写了几行字,撕下来递给他。“记得一周后过来复查哦。” “嗯。” “除了按时服药,还要注意科学地饮食,不要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多运动,久坐会导致食物在胃内存留的时间过长,给肠胃造成负担。”胥芳晴微笑着叮嘱。她的微笑令人很舒服,就像一注温暖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她也会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一样,是个戴着纯洁面具的双面人吗?高兴有一刹那的失神。这是他的习惯。现在每看到一个人,他就情不自禁地通过外表揣测其深不可测的内在。 2 馅大皮薄的鲅鱼饺子热气腾腾地上桌了。胥芳晴挟起一个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马上被烫得扔下了筷子。鲜美的汤汁不但弄花了衣服,还溅到对面的江日晖脸上。 “那么着急啊!”江日晖拿起餐巾纸擦脸。 “对不起,太诱人了嘛!”胥芳晴吐着舌头,拿起茶杯连灌两口降温。 看完病已是中午了,江日晖顺便请胥芳晴吃饭。胥芳晴很痛快地答应了。她推荐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饺子馆。说是刚开的,口味不错。 那家饺子馆门面不大,只能放几张桌子,不过生意很红火。正值饭口,很多人都在外面等桌子。他俩也是在寒风里抖了半天才轮上的。中间江日晖提议改去马路对面的迪欧西餐厅,被胥芳晴拒绝了。她皱着冻红的鼻子说,就你那破胃,还是中餐适合你。 “听说你要结婚了?”等待饺子变凉的时间,江日晖问。 “消息挺灵通啊。”592 “那当然。日子敲定了吗?” “嗯,五一吧。” “又是五一啊。”五一、十一新人扎堆结婚,一天要赶好几场婚宴,简直疲于奔命,当然钱包也有点吃不消。没办法,有些是人情有些是面子,都是非去不可的,所以每年一到那个时候江日晖就头疼。 “怎么,心疼钱包啦?” “哪里,你结婚我一定要备份厚礼。” “那我可等着啰。”胥芳晴笑嘻嘻地说, “地点在檀珑湾大酒店吗?” “不然还能在哪儿……不行,我等不及了,饺子要趁热吃才好吃。”胥芳晴拿起筷子重新挟起一个扔进嘴里,享受地咪着眼睛,发出愉悦的嗯嗯声。 看着她吃饭的样子,江日晖也不禁胃口大开。 “快结婚了,准备工作一定很忙吧。”他一边大嚼一边问。 “其实也没什么,一切交给老爸安排。我只负责试婚纱和拍婚纱照就行啦。”胥芳晴用淡然的语气说。“你怎么样,镙丝刀杀手还是没抓到?” 一提起这个,江日晖刚刚振奋的食欲马上烟消云散。“别提了,本来以为找到了线索,结果空欢喜一场。” “那个家伙还真是狡猾。” “或许是我太笨了吧,最近我一直在反省,是不是自己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不准说这么泄气的话。”胥芳晴生气地说。 江日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已经死了八个人了……每死一个人,我都觉得自己是在为虎作伥。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你可是公安刑侦系统蝉联多年的破案标兵,不然这么年轻也不会当上刑警队长。在贝城还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我对你有信心。” “信心?”江日晖颓丧地摇头。“我现在真的是一筹莫展了。临时起意的杀人手段,之前没有丝毫预兆,事后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简直神出鬼没……如果他就此罢手,真的会象水蒸气一样消失。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的下一次作案被人目击或者留下破绽,同时又惧怕悲剧的重演,这种矛盾的心情真是痛苦的煎熬啊。” 他用手按住胃。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疼了。 “别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胥芳晴拍了拍手,“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后天就是元宵节了,打算怎么过?” “没打算。” “那就听我安排吧,”592胥芳晴扑闪着大眼睛,“那天我跟君度去阳光孤儿院做义工,跟孩子们一起包饺子过节,你也来吧。” “啊,怪不得你要来吃饺子,原来是偷师。” “被你发现了。怎么样,答应吗? “我不会包,只会吃。” 第22节 “你会讲故事吧?就这么定了!” “……看情况再说吧。” “不行,要劳逸结合哦。不要老把神经绷得那么紧。我刚进医院的时候也这样,天天面对病人只觉得生命脆弱、人生无常,把自己搞得愁云惨雾的,后来在医院举办的一次送温暖活动中,我看到了那些孩子,心情豁然开朗。看着他们可爱的笑脸,你会觉得人生还是有希望的。所以我就做了义工。除了帮助孩子们解决一下生活上的难题,还可以趁机净化自己的心灵。”胥芳晴侃侃而谈。 江日晖知道她已经做了几年义工了,并不是一时兴起。对于她这种持之以恒的态度非常赞赏,可他是办不到的。他喜欢安静。之前也被她拖着去了几次,小孩子的吵闹对他高度紧张的神经是一种折磨。 “现在你总算找到革命同志了。”江日晖笑了。 “是啊,君度也喜欢小孩子。你简直想象不到,平时在公司里正襟危坐的他,会跟孩子们玩成一片。甚至比孩子更象孩子。他最吸引我的就是这一点吧……喜欢小孩子的人,心地多半善良。” “这么说我不善良了。” “啊,当然不是。想到哪去了……”胥芳晴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扔过来。目光随即黯然了一下,难以觉察地叹口气,“其实我有时候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怎么这么说?” 胥芳晴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随即拧头对着墙上的钟,夸张地叫道:“哎呀,上班要迟到了,咱们走吧!”明媚的笑容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刚才一刹那的阴霾好象只是幻觉。 3 拉上箱子的拉链,林蕊生长长呼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张火车票上。今天下午她已经跟物业办理了退租手续,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带着姐姐的骨灰盒离开这里。这几天她已经将姐姐的遗物打包,通过邮局寄回了家乡。本来春节前就想走的,可是春运期间一票难求,所以只好等到现在。 她拖着箱子走到门口,回头最后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所有的家具都被她擦得锃亮。她就像一个冷静的罪犯清理作案现场那样,将自己和姐姐的气息抹煞得干干净净。贝城给予她的印象是绝望的黑色,她不想跟它再有丝毫的关联。 看看表,时间已是七点多,该走了。她吸了一口气,将手搭在门把上。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噪。会是谁呢?她在贝城不认识几个人。 她缩回了手,迟疑着掏出了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行陌生的数字。 皱着眉毛按下接听键。 “嘿,”话筒里突兀地传来一个男人阴阳怪调的声音,“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林蕊生愣住!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592 “我说,我知道你的秘密!”男人一字一顿地说,“我手里有你的照片,跟那个男人的。” “啊!”林蕊生的头嗡的一声!脑海中马上浮现出那晚的片段……天哪,居然被拍照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仿佛地震。她胆颤心惊地扶住墙壁,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还没想好,不如一起商量下?”男人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就在金凤苑小区门口,你出来吧。” “金凤苑小区!”林蕊生又是一惊,他居然都找到这里来了! “有什么问题么,我还知道你叫林蕊生!”男人的笑声更响了。林蕊生似乎看到了一张长着燎牙的血盆大嘴正向自己张开。完了,她的空白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你到底想干什么?” “等你来了再说。” “我……我不去。” “那我就把照片传到网上。” “……” 她可以拒绝吗?不可以。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就像蛇被拿住了七寸,想要活命只能答应对方的任何条件。 林蕊生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从家里到小区门口的这段几分钟路程,步步惊心。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将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等着她。恐惧就像来势汹汹的癌细胞一样,贪婪而迅疾地扩散。 在距离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的头皮陡然发麻。她看见了一个人,石巍。他正斜靠着那辆蓝色出租车站着,双手插进黑色外套的口袋里看着她笑,一口白牙在路灯的照耀下阴森无比。 林蕊生的双腿就像融化的蜡似的,牢牢地粘在了地上。石巍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把手从口袋里拔出来,掏出个信封状的东西挥了挥。一定是那些照片!他怎么能那么坏,诱惑了她,还拍了照片! 林蕊生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 “给我。”她僵硬地说。 “行,先上车。”石巍转身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林蕊生退了两步。“我不。” “随便你,不上车我可走了啊。”石巍绕到车子另一边,娴熟地将屁股塞了进去。 “别……”林蕊生简直快哭了。值班室里有人。是牛小斗和王建民。他们的视线正好奇地投向这边。如果大叫,他们一定会很快地冲出来,可是那样的话照片的事情就败露了,还不如杀了她呢……林蕊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车。 石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坐好之后,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将身子倾斜了过来,592一股熟悉的气味迅疾将她淹没……她有一种瞬间石化的感觉,完了,这两个字再次占据了大脑。然而他只是伸过手去把安全带拽了出来,帮她扣上。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石巍摸出一根烟点上。 “我已经上来了,求求你把照片给我吧。” 石巍置若罔闻地发动了引擎。金凤苑小区逐渐淡出视线。 “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家。” “把照片给我,我要下车。” “你最好别乱动。” “停车!”林蕊生尖叫。 “好吧,给你!真是烦人。”石巍减慢了速度,将车子停靠在路边,然后那只信封扔了过去。林蕊生接过来。信封很薄,不象有照片的样子。打开看,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的明细通知单。 “这是什么?” “根本就没什么照片。我可没陈冠希那种爱好。只是……”石巍吐了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说,“只是想逗你玩玩。” 林蕊生谔然。他是专程来羞辱她的么?可恨的是自己竟然上了他的当!她气愤地将那个信封撕烂,砸在他的脸上。右手去拉车门。 “等一下,”石巍叫了一声,“实话跟你说吧,我今天找的目的是想告诉你,我见过你姐姐。” “我姐姐?” “嗯。” “你认识我姐姐?” “谈不上认识。我只见了她两次面。第一次是在我的出租车里,第二次是在电视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听听?” “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有那么无聊么。” 林蕊生瞪着他,用表情作出了回答:你就是那么无聊。下车吧,用力甩上门,别再听他的鬼话。脑海里一个声音在下达指令,可是她按在门柄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缩回。 “我就再信你一次。”592她咬牙切齿地对石巍说。 4 十一月底,石巍临时替朋友代了一天白班。早上大概八点左右,他驾车行至桃园路时,有个年轻女孩带着一个纸箱上了车。那个箱子四十见方,分量看上去不算重。 一般人都是把东西放在后备箱或是空座上,她没有,而是将纸箱搁在双腿上。双手还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边缘,像是担心车子摇晃时被磕到。 路过一间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时,她突然要求停车。石巍于是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女孩把纸箱从腿上抬起,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空座上,然后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下了车。 那一眼的内容很复杂,石巍觉得好象她要跟他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没说。 女孩快步走向便利店,中间又警觉地回过头来,用力盯了出租车几眼。确切一点说是出租车的车牌。之后迅速闪进了便利店的大门。黑长发黑外套,就像一团黑色的影子。 在等待的时候,石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刚生下不久的小猫崽的嘶鸣。 声音是从那个纸箱里发出的。联想到女人小心翼翼的神情,他马上好奇地转身查看。纸箱没有封盖,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他伸长手臂准备掀开盖子。 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喝止了他:“你干什么?” 女孩回来了,脸上多了一副墨镜和一只口罩。 “我听到有猫叫……你喜欢养猫?”石巍问。 女孩没有理他,径自上车,重新将纸箱抱到了腿上。石巍发现她除了墨镜和口罩之外,什么都没买。之后她一直沉默,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抵达目的地巨鲨集团时,她才说了一句话:“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她扔给石巍一张百元钞票。 几分钟后她就重新出现在石巍的视线时,怀里的纸箱没了。她好象是专程来这里送这个箱子的。之后叫石巍把她送回了芙蓉公寓。 那之后没几天,石巍无意中在电视上又一次看到了她……她成为一起死亡事故的女主角。 “你们俩长得很象。那天在酒巴,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吓我一跳。”石巍说。 林蕊生的嘴唇激动地颤抖着。“你是说,我姐姐住在芙蓉公寓?” “差不多吧,她就在那门口上的车……你不是说过么,你怀疑她死于谋杀,而最大的凶嫌就是她的男朋友。因此只要你厘清她过去的人际关系,就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找到凶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林蕊生狐疑地瞪着他。 “都是你那天晚上告诉我的啊。你忘了?酒量那么差还好意思出来混。”石巍撇了撇嘴 林蕊生下意识地掩住嘴巴。592但很快兴奋就盖过了尴尬,“快送我去芙蓉公寓。” 石巍交叉十指搭在后脑勺上。“不去,去了也没用。” “什么意思?” “那里早已变成空楼。” “啊,怎么回事?” “三个月前北沟屯发生一起严重的火灾,火借风势,将那一片三十多间老屋全都烧成了废墟。旁边的几栋大楼也被殃及池鱼。芙蓉公寓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晚的大火照亮了贝城半个天空,等消防车来时什么都晚了。” “这么说姐姐也差点死在大火里。” “应该是这样。” “火灾的原因查到了吗?” “听说是线路老化引起的,城中村电线的架设无章和巷道的胡搭乱建,一直都存在安全隐患,而且消防设施也跟不上。所以一旦发生火灾,就象点燃了仓库里的鞭炮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林蕊生静默了一会儿,重新抬起眼睛,“石巍……” “什么?”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 “也没准。据说警方也曾经怀疑过,但最后不了了之。那场火太大了,就算是人为也很难查出什么结果。”石巍说着警觉地侧过脸,“怎么,你怀疑这场火灾与你姐姐有关?” 林蕊生沉重地点头。“也许有人想让她死。” “……杀一个人有很多办法,用得着这么大动静么?” “可能他觉得这种办法最保险,可以让自己安全地置身事外。” “我觉得不可能,因为不可控因素太多。风力、火势哪一项都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所以他做了两手准备。一,姐姐葬身火海更好;二,如果姐姐死里逃生,便顺势逼她搬家,而火灾也会毁掉他们曾经在一起的证据,比喻照片、手机、衣物之类的,当然也包括那些有可能目击他曾经与姐姐来往的一些人。”林蕊生吸了一口气,“然后接下来,就是另一个计划了……” 第23节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人的心思也太缜密了。”石巍啧了啧嘴。“不过他费这么多劲,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这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原以为可以通过芙蓉公寓打听到什么消息,看来这条线索又断了。”592林蕊生颓然地瘫痪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我好没用……石巍,你能送我去火车站吗,我买了九点半的票。这个地方真让我崩溃。” “你决定放弃了?” “我好累。” “累了啊,我可以暂时把肩膀借给你。”石巍的无赖嘴脸又出来了。 林蕊生醒悟似地睁开眼睛,再次伸手去抓门柄:“我真是笨,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别走,”石巍迅疾地抓住她的左手。“很快你就会知道有用了。” “放开我!”林蕊生挣了挣,完全是无用功。她的手整个被他握住,用一种很大的力道。某种熟悉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恍然失神。石巍将她按回了椅子上:“你确实很笨,你忘了那只纸箱!” “纸箱?” “嗯,那只被你姐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纸箱,放在里面的可能并不是猫……你姐姐不是买了一个婴儿床么?” 林蕊生霍然挺身。“你是说纸箱里很有可能是一个孩子?” “你不觉得婴儿的哭声跟猫咪很象么?” 林蕊生点头,又摇头,“那个孩子……是谁的?” “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你姐姐的啰。你不是曾经也怀疑过?” “……如果是这样,那个婴儿现在在哪里?”新冒出来的问题令本来就很纠结的脑袋更加混乱。 “先别管这个,因为这也只是咱们的猜测。”石巍冷静地说,“目前最重要的问题不是纸箱里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而是这只纸箱被你姐姐送给了谁。” 他的话就象给在黑暗中彷偟的林蕊生打开了一扇窗。尽管外面是并不晴朗的天,但依旧有些许光亮照了进来。“嗯,不管是猫还是婴儿,能让姐姐放心托付的人一定跟她关系亲密。所以只要找到这个人,就有可能查到一些什么。” “你总算开窍了。” “那个地方叫巨鲨集团吧,快送我过去。”林蕊生激动地说。 “不是要去火车站么?” “……我不走了。”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别啰嗦了行不行。”592 “小姐,现在几点了?你以为别人也跟我一样昼伏夜出么?” “啊……知道了,那我明天再去吧。”林蕊生迟疑了一下又说,“石巍,谢谢你。” “就一句谢谢就够了啊?” “对了,耽误你这么长时间,我付你钱。”林蕊生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 “我很贵哦。”石巍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将身子倾斜了过来,那张邪恶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扩大。这一次他不是帮她系安全带,而是伸出舌头飞快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然后邪气十足地说,“用你的身体感谢我吧。”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石巍哈哈大笑。看着反光镜里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将刚才的笑容收得一干二净。接着,用力将手里的烟头弹出车窗,踩下了油门。 一点火光在夜色里闪烁了几下,灭了。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更加黑暗。 5 枣红色的羽绒服紧紧绑在身上,分不出腰和臀的界线。黑色裤子下面是一双式样老土的坡跟鞋。她拎着一只廉价的皮革手袋,低着头走着,熟练地避开人行道上的垃圾箱或者敞着口的窖井,在恰当的时候拐弯和直行,对路边商铺里传出的各种声音充耳不闻。她对自己的方向很确定。种种迹象说明她对这条路很熟悉,应该在这附近生活了一段时间。 路过一间大型超市时,她放慢脚步往里看了看,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坚定地收回视线,重新按着原来的轨道运行。五分钟后前面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绿色的指示灯在紧急地闪烁着。她一改之前的悠闲,扭着企鹅般臃肿的身材冲上了斑马线。对面是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傍晚六点,正是这一天中最忙乱的时刻。 林蕊生提醒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赶在她进入菜市场之前将她拦住。于是疾走几步追上去,拽住了她的胳膊,“大姐,请等一下。” 女人诧异地回头。她的脸仿佛是一个煎糊了的面饼,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雀斑。 “什么事?” “大姐,还记得吗,今天早上我去过你们公司。” 女人定定看了她两眼,面饼上裂开一条狭窄的缝,“想起来了,你去找保安查什么东西。” “对对对,”林蕊生点头,“我叫林蕊生,想跟你打听点事。” 女人的小眼睛警觉地咪了起来,慌张地挣脱她的手,“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林蕊生截住她的去路,掏出钱包。 女人的目光亮了一下又灭了,显示出内心的挣扎。“对不起,我实在帮不到你。” “不,你一定能帮到。”林蕊生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塞进她的手里。592 女人的手虚弱地挣扎了两下,便没有骨气地投了降。“好吧,但是你一定要保证,不要说是我说的。” “我保证。”林蕊生心花怒放。 今天早上,当林蕊生迫不及待地来到巨鲨集团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那是一栋十几层高的大楼,里面的工作人员恐怕得有数百名。通过访客纪录进行调查是她最先想到的办法,但是被值班保安拒绝了,他们态度强硬地说这涉及公司的商业机密,禁止外泄。当然更别想进入核心地带挨个打听了。林蕊生失望地跟他们吵了起来,结果被无情地赶了出去。不过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她注意到大厅里的一个拖地的保洁工有点异样。特别是在她提到“纸箱”的时候。那个保洁工虽然机械地拖着地,却时不时地偷窥她,飘忽的视线令她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于是她决定守候在大楼门口,等她下班。 林蕊生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果然是个知道一些什么的人。 “我们去那里坐坐吧,边吃饭边说。”林蕊生拉着女人进了旁边的一间面馆。菜市场旁边的小饭店几乎没有干净的。油渍斑斑的桌子,嘎吱作响的椅子,伙计的围裙脏得看不出颜色。不过人气倒是很足,顾客大多是附近的摊贩。排气扇的嗡嗡声和五花八门的啜食声汇成一股混浊的声浪,将耳朵都塞得满满的。 林蕊生有点后悔进来。但急迫的心情又不允许她另选地方。 “吃点什么?”她问。 “随便啦。”女人说,眼睛却贪婪盯着菜单。林蕊生顺着她的视线找到目标,是红烧排骨面。 “这个来两碗,多加两块排骨。”她对站在旁边抠指甲的小伙计说。 女人流露出满意的表情。“现在的物价真是太可怕了,青菜都几块钱一斤,更别提肉了。” “应该会慢慢好起来吧,听说政府在调控。”林蕊生顺着她的话题说。 “说是这么说,可别跟房价一样越调越高。磕磕巴巴一辈子就想给儿子安个窝,谁知道好不容易攒起一点血汗钱,却发现房价并没有在原地等着咱。那房价简直就是屁股冒烟的火箭……如今连物价都涨了,房子大不了不买,可嘴总不能扎上不吃吧,唉。”女人说着擤了擤鼻涕,顺手抹在裤子上。 林蕊生赶紧把视线移开,却刚好迎上邻桌男人吐出的一口浓痰。她一阵反胃,只想赶紧结束这次谈话,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三个月前,也就是十一月底,有一个女孩带着纸箱来过巨鲨集团,对吧。”林蕊生问。 “嗯,提起那件事啊,真是太……”女人的瞳孔兴奋地放大。 6 巨鲨集团的工作时间从早上八点半开始,当然这个时间只针对文职。作为普通的安保和清洁人员,要提前半小时上班。那天跟往常一样,吴隽玉换好工作服后开始了例行的工作。她负责的卫生区域是大厅,大厅是这栋大楼的脸面,丝毫马虎不得。 八点之后,上班的人流开始络绎不绝。她的工作量也随之加大。正当她蹲在地上处理一块难缠的污渍时,突然一串与周围环境完全不和谐的音符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是一个婴儿的哭声! 吴隽玉好奇地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同事钟巧妹从电梯里慌里慌张地冲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那串蹊跷的哭声就是从纸箱内发出的。 “哪来的孩子?”大厅里的人登时好奇地围了上去。吴隽玉当然也不甘落后。592她奋力挤进人群,看见一个婴儿正躺在纸箱里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就像一只柔弱无骨的小老鼠。 他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大概一个多月的样子。穿戴整齐,裹着一块小毛毯,毛毯里掖着一只奶瓶。一只小手挣破束缚伸了出来。吴隽玉摸了摸,小手冰凉,但奶瓶还是温的。纸箱和毛毯之间的缝隙里还塞了两块纸尿片。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钟巧妹。 “我、我也不知道……”钟巧妹手足无措地说,“刚刚我在十五楼打扫卫生时,突然听到女厕所里传出婴儿的哭声……跑过去一看,洗手台上放着这个纸箱……盖子没有封死,敞开了一条口子,一只白胖的小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妈呀,我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捡过钱包捡过手机,还是头一次捡到孩子……” “真狠心啊,看到是谁扔的吗?” “没有,十几分钟之前打扫女厕所时还没有……”钟巧妹耷拉着眉毛。忽又抬起眉毛,“对了,我似乎看到有一个女人进去过。” “是谁是谁?”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兴奋的表情。 “没看清……她好象穿了一身黑,脸上还带戴着墨镜和口罩。” “真是全副武装啊,看来是想隐藏身份。” “应该就是这栋楼里的某个人吧?” “如果是外人的话保安那里会有出入登记。” “对,问问值班保安就知道了。” 仿佛一瞬之间,大厅里乌攘攘地挤满了人。保安当然也在人群里。其中一个保安语气坚定地说:“从开门到现在都没有外人进来过。” “这么说只能是内鬼了。” “也不一定,既然想隐藏身份,当然会避开保安的视线了。可能她打扮成那个样子就是为了混进来吧……” “说的也是,我也戴着墨镜口罩哎。” “依我看所有的墨镜口罩女都有嫌疑。” “去你的!”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被数人同时凿了暴栗。一到冬天,很多人都习惯戴上口罩。从最初纯粹的防寒防沙,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一种时尚。颜色和款式也花样翻新,成为都市女性扮靓的手段之一。人群里很多女孩都是这样。 “对了,这里还有一封信,是在纸箱里发现的。”钟巧妹打断了大家的话。她示意人群让出一个位置,轻轻将纸箱放在地上,然后举起一只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那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两行字。 亲爱的,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个浪漫的夜晚吗?现在我把你的杰作带来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592转瞬之间这张纸便在数十个人手中传递了一遍。 “啊……看来肇事者真的是这栋楼里的人呢。” “至少孩子的父亲可以确定是这样了。” “大概是一夜情的产物吧?” “不一定,也可能是情人关系。男的玩腻了想甩,女的使出了杀手锏。” “也是,没抬头也没署名。应该是在警告那个男人吧喂,这一次我给你留了面子,要是你还不乖乖回头,我可就把什么都抖出来!” “不管怎么说,真不敢相信公司里会有人干出这种事!” “是啊,也许就在咱们这些人当中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自己图一时的快活,吃苦的却是孩子!” “按我说这种败类就应该千刀万剐。” “男的阉掉,女的浸猪笼!” “……” 现场的气氛出现了另一轮高潮。每个人都咬牙切齿义愤添膺地遣责着肇事者,好象谁的声音最大谁最清白最无辜。没有人顾得上理会纸箱里的孩子,即使他哭得快要断气。 “咦,钟巧妹是负责十五楼的卫生吧。”这种激愤的局面一直维持到另一个声音的出现。这个声音并不大,却足够令全场人暂时失声。 第24节 一分钟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再次如汹涌的浪潮一般袭卷而来,淹没了大厅的每个角落。压抑嗓音和兴奋眼神给每张脸都交媾出了一副奇异的表情。 “十五楼是高层们的办公室呢。” “大概就是他们中间的某个人的吧,不然为什么不到别的楼层去放?” “嗯……要我说男人有错,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也许是想利用什么潜规则为自己捞好处吧。” “可不是,为了升职什么都肯干。” “真是世风日下呀,人怎么能够无耻到这个地步。” “高层也不容易,不但要应对繁忙的工作,592还要招架那些不要脸的白骨精。” “简直防不胜防啊。” “……” 7 叙述到这里的时候,吴隽玉略带讶异地看着林蕊生苍白的脸:“林小姐,你怎么啦?” “没事,你接着说。”林蕊生声音颤抖地说。姐姐果然有个孩子。尽管早有心里准备,可是当推测成真的时候,还是被严重地震憾了。 热腾腾的红烧排骨面上来了。“说来话长,先吃面吧。”吴隽玉拿起筷子。 “好,这碗也给你。”林蕊生把自己的那一碗也推过去。她的胃里沉甸甸的下坠,完全没有食欲。等待的时间似乎无比漫长。 吃光两碗面后,吴隽玉惬意地打了个嗝,继续刚才的话题。 婴儿事件最后惊动了巨鲨集团的高层。为了不让事情传出去影响巨鲨集团的形象,高层下达了禁口令。同时展开了内部调查,准备将肇事者揪出来杀一警百。首先要调查的是那个女人的身份。大楼里装有监控设施,因此负责此事的领导第一时间排查了事发时的监控录相。当天的监控状态很正常,成像效果很清晰,巨细靡遗地还原了所有的情况。时间在八点十分左右时,确实有一个黑衣女人随着络绎的上班族走进了画面,她怀里抱着的正是那只装有婴儿的纸箱。她径直搭乘电梯电梯上了十五楼,拐进了女厕所。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怀里的纸箱已经不见了。之后又顺着原路返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楼。过程中她刻意回避别人的视线,所以并没有被人发现不妥。也包括正在埋头工作的钟巧妹。 调查结果确定,女人不是内鬼。但可以肯定的是,男人绝对是这栋楼里的某一个。而且根据女人执着的路线判断,这个人很可能就在十五楼。 十五楼是公司高层办公的地方,加上董事长总共有二十八人,也就是说这二十八个人都有嫌疑,不过当然没有人肯自己站出来。这是意料中的事,如果想要承担责任的话就不会等到今天了。后来有人提出进行dna鉴定。 林蕊生激动地嗯了口唾沫。她紧紧盯着吴隽玉的嘴,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的字眼。她感到真相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说起来真是奇怪,这个决定通过之后,公司里的那些高层们突然变得跟从前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吴隽玉机械地转动着手里茶杯,努力搜巡贴切的表达方式,“表面上看挺平静的,实际上可不是这样。你见过冬天的水塘吧,上面结了一层冰,底下的水流却很活跃。当然有这种感觉的并不止我一个。” “……孩子的父亲只有一个啊,应该只有一个男人紧张才对。” “所以才奇怪啊。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们都曾经做过这种‘浪漫’的事……”吴隽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笑,“监控录相根本看不清女人是谁,所以心虚的他们都以为她是跟自己上过床的某一个吧……” “啊!”林蕊生发出一声惊叹。 “其实现在这种事太普遍了,就连市场上卖鱼的都玩一夜情,更别提那些有钱人了。别看他们平时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龌龊呢!”吴隽玉不屑地撇了撇嘴。 “后来呢,查出来是谁了吗?” “没有。”吴隽玉摇摇头。 “不是做了dna鉴定?” “嗐,没做成。”吴隽玉拍了下大腿。伍99 “……为什么?”林蕊生谔然。 “因为孩子丢了。” “啊!?” “公司跟医院预约了鉴定时间,可是就在前一天夜里,那个孩子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想查出真相啰。事情发生后的那几天,孩子一直交由钟巧妹带着。就在做鉴定的前一天夜里,有个神秘人闯进了她家打昏了她,抢走了孩子。” “……”林蕊生怵然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事后高层担心把事情闹大,影响公司的形象,于是声称孩子的父母已经找到,与本公司的人无关。他们还给了钟巧妹一笔封口费,不让她说出内幕……不过由于我俩关系不错,钟巧妹还是悄悄把真相告诉了我。不然我也会跟公司里的其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那个孩子呢?” “不知道。” “没有人去调查他的下落吗?” “公司巴不得息事宁人,谁还去管这事。他们还下了禁口令不让到处乱说。为此还开除了几个人呢。你看到的那几个保安都是刚来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能这样……” “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啦,偷走孩子的那个人多半就是他的父亲。他应该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 “一个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的人,能够相信吗?” “不然还能怎样。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再说吧。”吴隽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仿佛那个失踪的孩子不过是一条小猫。 “大姐,我想见见钟巧妹。” “她?见不着啰,她死了。” “死了!?” “是被人杀死的。” “杀死……” “警察还来调查过呢,592最后认定凶手是镙丝刀杀手。真是可怕。” “什么时间的事?” “有两个多月了吧。” 林蕊生默算了一下日期,应该发生在姐姐死后没多久。怎么会那么巧…… “孩子的事跟警方说了吗?” “怎么可能,难道想砸了饭碗么。再说这是两码事,说了也没啥用。” 林蕊生沉吟了一下,又问:“大姐,钟巧妹还有什么亲人吗?” “有个儿子。” “你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 “不知道。不过我好象听钟巧妹提起过,他儿子在金凤苑小区当保安。那阵子她还想活动活动,把儿子也弄进公司上班呢。” “金凤苑小区……”林蕊生的腿不由自主地抖着,“他叫什么?” 吴隽玉斜着眼睛思索了一下,扔出一个名字:“好象姓佟,叫佟兵。” 是他!?林蕊生猛地想起,自己有一阵子没有看到佟兵了。 8 火车站附近的那条巷子里,很多发廊门口都亮着扭股糖似的螺旋灯。据说红蓝白三色分别代表动脉、静脉和绷带,是法国人梅亚那克尔于1540年设计的,理发店用这种标志实在诡异,那是因为在近代医学发展之前,理发师往往兼职外科医生,他们能够治一些骨折、脱臼、跌打损伤之类的外科病。后世沿袭下来,成为国际通用的标志。到了现在,理发店的功能日新月异,多元化的服务令其更加适应社会的发展需要。 昏暗的巷子里随时杀出一个妖异的女人,媚笑着招呼过往的路人。如果是男人的话则更加热情,用暧昧的声音发出邀请,“靓仔,洗头吗?”“我们的技术很好哦。”粉红色的灯光从发廊里透出来,打在那些浓妆艳抹的脸上,令人联想到电影里的红灯区。 林蕊生硬着头皮从她们身边走过,不时抬头打量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招牌。什么一剪梅、梦尔雅、爱丽莎,到处洋溢着醉生梦死的气氛。 也不是所有的店铺都这样,不过那些光线很亮、理发工具很齐全的门面,看上去都很冷清。星光发艺就是这样。一男一女两个人正斜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发呆。那个男人焗着黄澄澄的头发,打着发胶,看上去就象一只变异的刺猬。林蕊生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就是佟兵。 与此同时佟兵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脸上,连忙站起来拉开门。“终于来啊。” “啊……是。”前后形象的强烈反差令林蕊生感到很不适应。不知道为什么,在发廊里工作的那些人总喜欢搞出一些标新立异的形象,走到大街上,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的职业。仿佛身上打了标签。 “不太好找是吧,这附近的发廊太多了。”佟兵一边请她坐下,一边让那个女孩倒水。 “有点。”林蕊生是从牛小斗那里查到佟兵的号码的,59贰于是马上联络了他。 “我也有些后悔了,不该选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 “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吧,来这种地方的客人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佟兵叹了口气。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而锋利的剪刀。 女孩手脚麻利地端了一杯热水过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没化妆,剪着清爽的碎发。 “她叫小莉,是学徒。”注意到林蕊生的目光,佟兵如此介绍。 “哦。”林蕊生收回视线,“怎么突然干起这行了?” “我从前学过这个手艺,一直都想自己支个门头试试。不过因为没有本钱而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最近手头宽松点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辞职了。” 最近手头宽松点了。林蕊生的目光凝滞了一下。 “对了,怎么想起来找我,有事吗?”佟兵又问。 “我今天去巨鲨集团了,听说了你妈的事。” “你也听说了啊。真是,一想起来就……”佟兵黯然地垂下了眼睛。 “咱们能单独谈谈吗?”林蕊生扫了一眼那个女孩。 佟兵怔了怔,点头:“跟我到后面来吧。小莉你在外面看门。” “知道了。” 后面是一间狭窄的休息室,里面只能摆得下一张床,和一只床头柜。被子凌乱地堆着,散发着一股混浊的气味。没有窗,也没有沙发。两个人只能坐在单薄的床沿上。 “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你能告诉我真实答案吗?”林蕊生问。 “你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佟兵奇怪地打量着她。 “你开店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对不起,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唐突。” “这个啊……是我妈留下来的。”佟兵轻松地笑了起来,“不然你以为我会去抢劫啊。” “盘下这间店得好几万吧,你妈一个月一千多块,得攒多少年?” “那倒也是,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存折里能有这么多钱。” “仔细看过存折了吗,592那笔钱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还是突然一下子多出来的?” “啊,怎么没注意这个,”佟兵搔了搔后脑勺,“有什么问题吗?” 林蕊生吸了一口气,决定跟他开诚布公。“佟兵,我怀疑你妈妈是死于谋杀。” “……不可能吧。我妈是被镙丝刀杀手害死的,据说是属于‘无差别杀人’。” “如果有人模仿镙丝刀杀手的作案手段,故意嫁祸他人呢?” “不会的。警察曾经仔细调查过,我妈没有什么仇人。” 第25节 “有时候杀人不需要什么仇恨。” 佟兵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林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妈的死,也许是因为一个秘密。” 9 佟兵的表情随着林蕊生的叙述而不停地变幻。 “你是说凶手就是偷走孩子的那个人?”他不可思议地问。 “嗯,他打昏了你妈,偷走了孩子,本以为完事大吉,没想到你妈已经见过他的模样,于是……”林蕊生抿了抿嘴唇,轻声说,“你妈开始勒索他。他为了摆脱威胁,便杀人灭口。” “勒索!?我妈怎么会干这种事?” “很抱歉这么说你妈妈……不过只要查看一下存折上的明细就会知道真相了。那个存折还在吗?” “钱出来后已经销户了,不过银行只收走了皮,把留有存取纪录的芯还给了我。等我想想看放哪了。”佟兵拧着眉毛思索了一会儿,起身掀开褥子,从下面取出一个没有皮的存折。他走到灯光下仔细看了几分钟,手指开始不知觉地痉孪。林蕊生夺过存折,只见上面有几笔数目不小的款项,存储日期都集中在钟巧妹死前半个月。 “果然是这样,”林蕊生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床沿上,“杀死你妈和我姐姐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目的就是为了掩藏他那些不欲为人知的过去。” 佟兵呆立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拉开抽屉,手指在杂物之间飞快地翻找着什么。 “干什么?”林蕊生问。 “名片……那个警察的名片!我要打电话给他。”他干脆将抽屉拔出来,将所有的东西扣在地上。终于,一张沾满污渍的纸片出现在视线里,他用指甲弹了弹,激动地说,“找到了,就是他,江日晖!” 心情好的时候,北风似乎都变得温馨起来。林蕊生轻快地走在街上,看见谁都想过去拥抱一下。5九贰终于有希望了,只要找到那个杀死钟巧妹的凶手,姐姐的事情就水落石出了。江日晖在接到电话后迅速赶来,详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答应重新调查钟巧妹的案子。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不是在敷衍。不过林蕊生记得自己对吴隽玉的承诺,请求江日晖低调处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泄露她的名字,以免砸了她的饭碗。人人都不容易。 林蕊生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呼吸了。她觉得自己僵硬已久的肺部,就像放生池塘的鱼一样,重新焕发了生气。渴望与人分享快乐的欲望很强烈。可是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没有一个朋友。 石巍这个名字跳了出来。林蕊生犹豫了一下,决定给他打个电话,不管怎么说,他帮了她很大的忙。汇报一下事情的进展也是应该的。 她没有特意储存他的号码,不过手机里有他的来电纪录。林蕊生按着来电纪录里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很快,话筒那边传来那个懒洋洋的声音。 “突然找我,是想我了么?”他的语气总是那么惹人讨厌。 “能不能别那么无聊?我是想告诉你,我姐姐的事有眉目了。” “哦。找到那个男人了?” “还没有,应该很快了,凶手应该就在那二十八个人之间。还有……我姐姐果然有个孩子。” “恭喜你当上小姨了。” “……那孩子丢了。” “还真是复杂啊。不过你姐姐当初为什么要把孩子送出去呢?” “不知道。也许真的如别人所猜测的那样,那个男人始乱终弃,姐姐想利用孩子逼他回头。” “结果适得其返反,反而激起了那个男人的杀意?” “应该是这样,看他对钟巧妹的手段就知道心肠有多歹毒了。”林蕊生叹了口气,“妈妈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男人如果爱你,你什么都不用做他都会留下来,如果不爱,那么就算你给了他全世界,他还是会头也不回地离开真是想不到,多年后姐姐竟然也会犯妈妈那样的错误。” “……钟巧妹是谁?” “第一个发现孩子和最后知道真相的人。她已经死了。被人用镙丝刀杀死,嫁祸给了镙丝刀杀手。” “哦,我想起来了,电视上报道过。” “无论如何一切都交给警察去处理吧,现在终于有人帮我了。”林蕊生长长呼气。“石巍,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 “……改天请你吃饭吧。” “好哦,我要吃你下面。” 又来了。 “我觉得我真是无聊,干嘛要打电话给你。592”林蕊生对着话筒吼了一句,飞快切线。 手机尽管收起,石巍的气息还在。他仿佛拥有一种变态的魔力,令你发自内心地反感,却又挥之不散。林蕊生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他唾液里的烟草味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恶魔,变态!”林蕊生对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头,用力挥出右脚。想象那是他的脸。 “再也不要理睬他了。”她握紧拳头发誓。 第九章 秘密的男人 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塞满了杂物的小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风,空气中却似乎有来历不明的气流在激荡。那是一种汗毛凛冽的感觉,通常发生在危险即将降临的时刻。与此同时她感到对方的手掌肌肉痉孪了一下…… 1 喝完了那杯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高兴侧身在床上躺下。一名护士将一个塑料漏斗之类的东西塞进了他的嘴巴,撑开口腔,再用胶带将其固定在了脸上。接着一人走了进来,尽管戴着口罩,高兴还是从那苗条的身影和整洁的白大褂上认出那是胥芳晴。她手里拿着一个又长又粗、顶端闪闪发亮的管子。 就是那个东西要进入我的身体了……高兴的心底泛起一丝恐惧。 “别担心,我会很轻的。”温柔的声音从口罩底下传出来。 高兴从僵硬地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手术时不要做吞咽动作,由鼻子吸气,感觉疼痛不适要告诉我,知道吗?” “嗯。” “那么我们开始吧。” 高兴闭上了眼睛。一个冰冷的东西伸进了嘴里,然后沿着喉咙缓慢伸入。就象一条在黑暗中摸索的蛇。反胃的感觉不期而至。身体中心好象被翻转起来一样难受。虽然使劲克制,还是无法忍受地呕吐起来,眼泪鼻涕俱下。早知道这么丢脸,不做就好了。他想。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来医院了。胥芳晴给他开的药,吃了似乎效果不大。他的胃里就象塞了一块坚挺的石头,而且这块石头就像有了生命似的,体积越长越大,重量也随之越来越沉。同时还发生了恶心和乏力的症状。检查做了很多,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所以胥芳晴建议他做个胃镜。 “胃底粘膜可见散状小片糜烂;胃窦粘膜充血水肿……没有我想象的严重。”检查结果出来后,胥芳晴用手托着下巴说,“我再给你开点药试试吧。” “嗯。”高兴虚弱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大脑还沉浸在那可怕的回忆里。不过在那可怕的回忆里,还带着若隐若现的薄荷味。 胥芳晴在药单上写下高兴的名字,突然抬头说:“高兴,你怎么看上去总是没精打扫的,真对不起你的名字啊。” “啊,我有吗?”高兴问。592 “有。你好象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精神压力太大也许也是你生病的原因之一。” “哦。” “你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一棵躲在树荫里经年不见阳光的蘑菇,散发着一股霉味……抱歉这么形容,但我必须得说,这样的生活状态对你的病很不好。你必须要多走到外面去晒晒太阳。”胥芳晴沉吟。 “晒太阳……好。” “别敷衍我哦。” 高兴苦笑着点点头。 “这样吧,”胥芳晴用碳水笔若有所思地敲打着嘴唇,“下周日我答应孤儿院的小朋友带他们去游乐园玩,你也去吧。” “我?我最怕小孩子了。” “你也是这样啊,”她有点失望地嘟起了嘴,旋即扬起眉毛,“习惯是可以改变的啦,等你看到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其实很可爱。” “还是算了。” “不行,你一定得去。”她半命令半开玩笑地说,“吃了那么多药还不见好,对我这个做医生的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呀。” “……好吧。”高兴无可奈何地点头。 明媚的笑容重新绽放在胥芳晴的脸上。一看到她的笑容,高兴就觉得自己的身心拥有一种舒展的感觉,就好象沐浴在阳光里的花瓣一样。而当他在面对缪薇的时候,所有的神经都会收得很紧,产生一种类似于窒息的紧迫感。依靠谎言维持的爱情,实际上是将自己置身于纤细的钢丝之上,一不留神就会失去所有,甚至粉身碎骨。他已经快被这种强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高兴拿着药单准备离开的时候,胥芳晴又叫住了他,“等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 “什么?” “健康饮食建议表,是我根据你的病情拟定的。另外还有一些关于饮食方面的禁忌。回去一定好好看看哦。”胥芳晴将几张散发着薄荷味的a4纸递过来。 高兴接在手里,上面用碳水笔写满了娟秀的小字,不是打印的。 “谢谢。”他由衷地说。有诧异,也有感动。 “不客气,记得哦,下周日的活动。我会提前打电话提醒你的。” “嗯。” 她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好么?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高兴不由自主地想。592下一分钟自己给出了答案:当然了,你以为你是谁……难道她还会看上你么。可是,如果真的看上我了,会怎样?别傻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高兴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回到了那个看上去很幸福的家里。 2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缪薇就在旁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那三个字,高兴下意识地从床上爬起来,迅速冲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坐在马桶上,心脏跳得厉害。 “喂,你在听吗?”胥芳晴的声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分外清晰。他在铃声响到第二遍时已经打开了,只是一直捂着话筒。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胥医生,我在。” “怎么这么久才理我,还以为你不敢接我电话呢。”银铃般的笑声撞击着耳膜。 “哪里。明天到哪里集合?” “早上九点。起得来么?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上夜班。” “没事,起得来。” “那好,到阳光孤儿院集合吧。还可以帮着搬搬东西啥的。” “好。别的没有,就一身力气。” “嘁,东亚病夫!这两天胃怎么样了?” “好点了。”高兴违心地说。 “严格按照营健康饮食建议表执行了吗?” “当然,哪敢不呀。” “哈哈,我有那么厉害么。” 听着她的笑声,高兴顿时感到有一注阳光打在了脸上,连一直隐隐作疼的胃都温暖了起来。 离开卫生间时,他摁了抽水键。他告诉自己这是习惯,但实际上真实答案应该是“心虚”。这不是有病么,不过是一个医生打来的电话,有什么可紧张的。更何况缪薇根本就没听见。她在睡觉。 股票经纪人这个工作对时间的要求不严格,除了公司例会不能缺席,其他的时间自由安排。当然前提是你得作出业绩。缪薇看上去做的不错。随着环境的变化,她对于衣着和美食的品味也突飞猛进。就连高兴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之于从前,是蛹和蝴蝶的分别。同时他也陷入深深的自卑和惶恐之中,担心某一天谎言揭穿后,缪薇再次离他而去。 也许胥芳晴说的很对。他的病就是因压力而生的。 中午吃的是蚝油鹅翼和鸭梨莲子羹,真是美味。缪薇现在的厨艺大进,为了调养他的身体,她特意去买了很多菜谱学习。她还是关心他的。592这一点高兴感到十分欣慰。其实他要的不多。一间房子,一个女人,还有铺天盖地的烟火味,仅此而已。如果这个女人还有一点点爱他,更好。 第26节 收起电话,高兴重新回到房间。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没穿拖鞋。这个发现令他觉得十分羞耻。好象有什么不欲为人知的事情泄露出来了一样。 我倒底是怎么了……他自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缪薇鼻息均匀。长睫毛在她小巧的脸上投下整齐的阴影。一条光溜溜的长腿搭在印着紫色熏衣草的棉被上。高兴在她的旁边躺下。小心地蜷起身体,将她的玲珑曲线尽收其中。他喜欢这个姿势,两个人就像倒扣的勺子,感觉亲密。 缪薇突然喃喃地说着什么,是梦话。高兴侧耳聆听,那几个模糊的字眼好象是“一百万”什么的。 她连作梦都在惦记着那一百万。搬回来之后,缪薇曾经多次劝他投资股票,都被他想法推掉了。他根本没有那一百万啊!后来缪薇似乎起了疑心,要求要看看那些钱。好在高兴早有准备,事先在邮局里租下了一个大一些的保管箱,又找了一些旧报纸裁好,扎成一捆一捆的,夹着钞票放进去。带缪薇去看的时候,故意说时间不够,只给她看最上面的那些真的。缪薇果然再次中计。 高兴不是不失落的,又能如何,他爱她,哪怕明知道她爱的不过是他的钱。可是这世上的事,什么都可以忍耐,咳嗽和爱情除外。 他的手覆在缪薇的腿上。微凉的皮肤有着果冻般的质感。下意识地加大了力度,将她的身体扳转过来。 缪薇的喘息如期而至。这是对他最好的赞赏。可是,不详的预感同样不期而至了……疲软似乎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仿佛沸水里加了一瓢冷水似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睡吧。”沉默了一会之后,耳畔传来缪薇幽幽的声音。她大概也已经习惯了。事实上从春节之后,这种状况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或者下一次去医院,应该连肾也一起检查一下了。他想。 3 云霄飞车光是看看,就已经头晕目眩了。 高兴打定主意逃离。他掉头离开了人群,一个人走到不远处的木头椅子上坐了下来。那些孩子的吵闹声一浪一浪地飘过来,震荡着脆弱的耳膜。很奇怪他们哪来的精力,从早上到玩到现在,还是不知疲倦。 “真是,自己的事情还不够烦的么,还来这种地方。”他用胳膊支着腿,把双手搭在额上。事实上在这个周日之前,他的心中还是带着一丝期待的。他觉得身体里有个东西在蠢蠢欲动,似乎想要破土而出。那是什么呢,他不敢往深里想。 老实说在没见到时君度之前,高兴的情绪还是不错的。 早上,当他赶到阳光孤儿院时,胥芳晴已经到了,正在指挥着其他的义工往租来的大巴车上搬运东西。是给孩子们预备的饮料、零食什么的,避免他们在游乐园玩时饿肚子。 这些东西是从一辆黑色的切诺基上转移出来的,车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男子。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优喔的气质,就算穿着普通的休闲服和旅游鞋混在一堆人中间,还是会令人一眼发现他的存在。 “高兴,介绍一下,”胥芳晴亲热地挽着那个男子的胳膊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时君度。” 高兴骤然觉得天空暗了一小块。 即使明知道这么可爱的她不可能没有男朋友,592即使明知道就算她没有男朋友也不会看上自己,他还是无法自控地沮丧了。而令他沮丧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些义工中有几个也是胥芳晴的病人。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接下的时间里他处于离魂的状态,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在前往游乐园的途中,胥芳晴提议大家轮流唱歌解闷,也被他搪塞了过去。最后胥芳晴只好将照像机交给了他,让他负责拍照和录像工作。 这样正好,省得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适应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连朋友也没几个。能够容忍他的孤僻性格的人恐怕只有石巍,所以他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那一次的电话窥探事件,令他后悔了很久。 他冷眼打量着那个名叫时君度的男子,他拥有跟胥芳晴同样的笑容和耐心,他俩就象光芒四射的太阳一样,总是处于人群的中心。不但大人喜欢他们,小孩子也是一样。 真是太登对了……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感叹。 高兴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摸出一根点着。好几个小时没吸烟了,趁胥芳晴现在没空理他。但是,胥芳晴就象一个嗅觉灵敏的猎犬一样出现了。“哎,原来躲在这里抽烟啊!”她撇下孩子们大步流星地向他奔来。高兴想藏也晚了。 “交出来!”胥芳晴平伸着手掌。 高兴无奈地缴枪。 “还有烟盒。” “这也要?” “当然。”胥芳晴将那根烟连同烟盒一起扔进了旁边那个企鹅造型的垃圾箱里,转身问他,“你结婚了吗?” “啊?” “待会把你妻子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要和你的家人一起监督你。” “还没结……” “女朋友的也行。” “也没有。” 胥芳晴嘟着嘴看着他,好象想从他脸上找出真实的答案。高兴赶紧把视线移到一边。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场,令人情不自禁地为自己所存在一些龌龊的想法感到自卑。“好吧,这一次放过你了。”胥芳晴松了口气,“还不起来,大家都只等你一个。” “什么?” “云霄飞车呀。” “天!你饶了我吧。”高兴苦着脸作揖,“我从小时候打树上摔下来过之后,就患上了恐高症。” “我说过,习惯是可以改变的。”592胥芳晴不由分说地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别怕,有我呢。” 高兴的心激荡了一下。“好吧。” 仰起头,云霄飞车就象一个纠结的大麻花一样垂吊在空中,感觉它随时都会迎着脸砸下来。我真是疯了。高兴暗想。 已经来不及后悔了,胥芳晴拉着他坐下来。她让时君度跟孩子坐在一起。安全杆扣下来之后,她侧脸给他一个安慰式的微笑。“如果害怕,就大声喊出来。” 车子开始慢慢地启动。周围的环境逐渐撤出视线,取而代之的是远处的树和灰色的楼顶。高兴的心脏随着双脚的腾空而悬了起来。“高兴,你看太阳,离我们很近。”胥芳晴说。抬头,太阳正向他俯冲过来,金色的光茫扎疼了瞳孔。他赶紧闭上眼睛。却感到温暖的阳光穿越透了胸膛,抚摸着他僵硬的心脏。 抵达顶端的时候,车子开始滑落,越来越快,心脏骤然失去了存在感。他觉得有一股黑色的力量,想要将他吸噬进去。情不自禁地发出尖叫。胥芳晴把手伸了过来,盖在他冰冷的手上。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很小的一只手,却给予他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好象抓着她就不会坠落深渊一样。他的心因幸福而疼痛。 迅疾的风灌进了嘴巴,思维和身体都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有那么一瞬高兴想,就算这样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4 包括芙蓉公寓在内的几栋楼房,就象烧得千疮百孔的焦尸一般,阴郁地瞪着天空。凌厉的风势裹着瓦砾满地打转,夹杂着血腥的气息。一闭上眼睛,林蕊生的眼前就浮现出那天夜里的混乱。姐姐能够从火海中逃出来,真是万幸。 芙蓉公寓斜对面有一间大型超市,即使春节早已过去,热闹依然不减。铿锵的音乐和噪杂的人声不时随着风飘浮过来,驻足在这片废墟的上空。 现在,林蕊生就站在姐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脚下,是姐姐的脚印曾经覆盖过的街道。她的肺腑,喷薄着姐姐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她的视线,流动着姐姐曾经欣赏过的风景。 人不在了,但是她的气息还在。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感觉得到。 林蕊生觉得,姐姐正在某个黑洞洞的窗口俯瞰着她。 十多天了,林蕊生天天拿着姐姐的照片在这超市门口转悠,希望能够撞上姐姐的故邻。有一些人熟悉了一个地方,就会变成那个地方的一部分,即使因为什么理由离开,某一天也可能会因走顺了腿而回来看看。 林蕊生原来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那个叫江日晖的警察的。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那天她打电话探听消息,江日晖告诉他,钟巧妹被害的那天晚上,那二十八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那二十八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嗯……”江日晖的声音听上去很沮丧。“银行也去过,钟巧妹收到的那几笔钱没有银行转帐记录,应该是私下里给的现金,而后由她自己去存上的。” “不在场证明也可能伪造啊!” “是的,所以我们还在调查……钟巧妹临死前的手机通话纪录里只跟巨鲨集团总机的电话联系过,说明凶手就在这里,所以目前我们已将嫌疑人的范围扩大到了整栋楼。” “鬼都知道凶手是内鬼了!” “对不起,调查需要时间,还请你耐心等待。” 放下电话,林蕊生的心情再次一落千丈。592充满信心地等待了半个月,居然等来的是这样沮丧的消息。 厨房的橱柜里摆了几罐啤酒。那是她前几天去超市买来的,预备庆祝的时候喝。现在想想真是讽刺。她走过去取出一罐,打开,冰冷的液体灌进了喉管,没有熄灭愤怒的火焰,反而如同浇上了汽油。 她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时间拖得越久,希望就会越渺茫。江日晖不是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吗? 四面的墙壁似乎向她挤压了过来,空气变得稀薄。几乎听得见肺页在干涸中发出绝望的嘶鸣。看来不能完全指望警察了。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调查。 三月底出门已经用不着戴手套了,不过时间久了也会感到寒冷。林蕊生轮流着将手举到嘴边呵气,活动着僵硬的关节。 那张照片还是几年前跟姐姐聊天时的视频截图。摄像头的像素很低,效果模糊。一时好玩,收藏在qq空间的相册里,没想到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林蕊生找了一个网吧登陆,从中选了一张相对清晰点的,打印了出来。 她很后悔,多年前在火车站,为什么不跟姐姐来张合影。 超市里的工作人员看过照片后都觉得面熟,但仅此而已。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顾客,谁会对一个陌生人感兴趣。林蕊生还是觉得很受鼓舞。只要坚持下去,总会遇到她想等的那个人。她想。 第十七天中午。 当她正站在超市前面发呆时,侧面突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 “林莲生?” 有人在喊姐姐的名字。林蕊生激动地回头,看到旁边站了一个年轻女孩。打扮得很时髦,却随便穿着一双棉拖鞋。没有化妆,有着淡淡的黑眼圈,象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样子。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超市购物袋。应该就住在附近。 她的视线此刻正好奇地落在那张照片上。 “这不是林莲生么?”她上下打量着,确定似地说。 “对对,就是林莲生。”林蕊生连忙说,“我叫林蕊生,她是我姐姐。” “她是你姐姐啊?”女孩的视线在照片和她的脸之间来回移动,露出恍然的笑容,她的下巴有一粒痣。“哎,长得蛮像的嘛……?” “小姐,你跟我姐姐很熟吧?怎么称呼?” “还可以吧,我叫闫水晶。”她打了个哈欠。掩着嘴的是五只蓝莹莹的长指甲。 “闫小姐,能不能找个地方聊一聊关于我姐姐的事?” “聊什么?”女孩将购物袋从左手换到右手,现出为难的样子,“其实我跟她不熟,虽然曾经在一个地方上班,在一栋楼里住过……” “只要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就好。我姐姐她……已经去世了。” “啊!?是死于那场大火吗?”592 “不是。”林蕊生决定告诉她真相,“是大火之后的事……她死于谋杀。” “天哪!……”对方又一次吃惊地张大了嘴。下巴上的痣摇摇欲坠。 5 “有些人的气场很有距离感,即使你天天对着她,也未必了解她在想什么。”这是闫水晶的开场白。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她的家里。她斜靠着脱下来的外套,双腿并拢着踏在沙发上,以便固定住放在肚子上的烟灰缸。没有穿袜子的脚上,同样是十只散发着妖异气息的蓝趾甲。 “你想喝点什么?咖啡?”她问。 林蕊生想谢绝,但闫水晶的下一句话却令她不得不站了起来。“顺便也给我倒杯咖啡来。” “好吧,咖啡在哪里?” 闫水晶用刚点燃的香烟指了指那只随手扔在桌子上的购物袋。“从前的都喝光了,刚买的在那里。你自己找吧……杯子和饮水机在厨房。” 林蕊生走过去打开购物袋,里面装满了乱七八糟的零食,翻到速溶咖啡的同时,还发现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不象是香烟。 闫水晶察觉了她的目光,嘲笑地说:“这个是震动环,你不会连这个也没见过吧,老土。” “什么震动环?” “做爱时用的,可以增添性生活情趣。感觉还不错,要不你也试试。” “啊?”林蕊生尴尬地丢下它。 闫水晶租住的是一间一居室的小公寓,大约三十多平方,有些逼仄。客厅里没有窗,所有的光线都是从卧室的推拉门里透过来的,空气里飘浮着一股暧昧的脂粉味。暖气倒是很足。 玄关的两侧分列着厨房和洗手间,形成一条狭窄的甬道。林蕊生推开厨房的门,发现灶台落满了灰,看来闫水晶很少自己动手做饭。 第27节 角落里立着一台小型的两开门冰箱和一台饮水机,饮水机没开电源。她拧开开关,又去橱柜里找杯子,没找着。直起腰环视了一圈,看到所有的杯子都堆在水槽里。叹了口气,挽起袖子收拾。 当林蕊生端着两杯咖啡出来的时候,闫水晶已经睡着了。手里挟着只剩一截白灰的烟蒂。她看上去很疲倦的样子。林蕊生想了想,走过去将烟蒂和烟灰缸一起收走,又拿起外套给她盖上。 等待闫水晶醒来的那段时间,林蕊生将这间不大的房子打扫了一遍。闫水晶应该是一个人住,却处处都充斥着男人的气息。她应该是干那一行的。林蕊生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想起闫水晶说过的那句话。她曾经跟姐姐一起工作过,难道姐姐也…… 林蕊生又一次头痛欲裂。姐姐还多少可怕的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闫水晶在一个小时后醒来。她睁开眼睛,对于这个焕然一新的房间有点诧异。从沙发挺起身,看到林蕊生坐在对面。“呀,你还在……”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对不起,昨晚三点多才睡,太困了。” “没关系,我给你换一杯热的咖啡。” “谢谢。” “本来想给你做顿饭的……可你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592” “我很少做饭,都是在外面吃。”在灌下一大口香醇的速溶咖啡后,闫水晶终于打起了精神。“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林蕊生抬起眼睛。“你说,我姐姐跟你一起上班?” “嗯,都在2046。” “2046?” “是一个夜总会。” “哦,在那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就是那一行咯。” “……” “很吃惊吧,”闫水晶的眼神里带着嘲弄,“不过别瞧不起人。你以为夜总会外面的那些人就很干净吗?狗屁,脱下了身上的那层光鲜亮丽的包装,谁也不比谁高尚。哪行哪业没有潜规则?区别只在于我们是明妓,她们是暗娼。说实话,光顾我们生意的,往往都是那些把我们骂得最狠的人……” 林蕊生不想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闫小姐,据你所知,我姐姐有没有男朋友?” “男朋友……有啊,洞房夜夜换新郎。哈。” “不是,我指的是那种意义上的……” “那我可不知道。”闫水晶摇头,“你姐姐这个人的性格有些冷,不太说话。她总是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就象一团黑色的影子。我们也只是点头之交,不是什么都能说的那种朋友。而且她在2046没呆几天就不干了。” “不干了?” “嗯,不过由于同住一栋楼的缘故,我还是能经常撞到她。” “你指的是芙蓉公寓?” “是啊,那场大火真是可怕,要不是我跑的快,早已变成一具焦尸。从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我还以为她葬身火海了呢。”闫水晶说着眼神忽然定了定,象是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闪了一下。“对了,我好象有几次在电梯里撞见她,她跟同一个男人在一起。” 林蕊生直起身子,激动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不认识。” “如果现在见到他,你还能认出来吗?” “这个难说,那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不过我依稀记得,他长得蛮帅的。592我一向对帅哥缺乏免疫力。”闫水晶坦率地说,然后用长指甲敲着太阳穴,“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点,就是你姐姐的眼神,我从未见过她那么小鸟依人的模样。” “蕊生,我决定留在贝城了……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林蕊生响起了一年多以前,姐姐那轻快明亮的声音。 他就是姐姐所说的那个男人吧……林蕊生从沙发站了起来,走到闫水晶的面前。蹲下去,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那样,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闫小姐,请你勿必帮我一个忙……” 6 粗糙的手一边接过红彤彤的钞票,一边递来一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 “这是什么?”林蕊生问。她打开袋子看了看,马上反应过来,袋子里是两套制服,灰蒙蒙的土黄色打底,配上深褐色的复古小立领和盘扣,看上去跟客房服务员身上穿得差不多。 “什么,你是要我们扮成保洁工混进去?”闫水晶瞪着吴隽玉。 “废话,不然你们想进来门都没有。”吴隽玉把食指放进嘴里嘬了一下,捻着那几张钞票点了点,确认无误会后对折起来塞进了屁股兜里。“最近警察来得很勤,到处打听钟巧妹和那个婴儿的事。高层觉得很丢脸,勒令保安提高警惕,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趁火打劫的。” “哦。” “有个姓江的警察一直逮着我问话,吓死我了。林小姐,他们就是你弄来的吧?” 林蕊生点点头。“差不多吧,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不把你的名字泄露出去。” “公司现在还不知道是我多嘴,不然早就被开除了。”吴隽玉回头迟疑地打量了一下呆站在旁边的闫水晶,“你这个朋友可靠吧,别把我给卖了。” “可靠。” “那就快把衣服换上吧,我带你们从侧门进去。那里的保安跟我熟一点,好说话。” 林蕊生麻利地换上制服,上衣的领子很油,看上去很久没洗了。“好臭。”闫水晶只拎起衣服闻了一下,立刻大叫。 “别挑三拣四了,没时间了!万一被别的人撞上就完了。”吴隽玉戳了戳手腕上的表。 “我真是疯了,来这个鬼地方干嘛……”闫水晶不满地嘟囔着。 “水晶……”林蕊生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闫水晶皱着眉脱下外套。 换下的衣服还收进那个袋子里。吴隽玉环视了一下,准备找个地方藏起来。目前的位置是在巨鲨集团后面的巷子里,这里有几只硕大的垃圾箱,公司里的垃圾通常都集中扔在这里。吴隽玉揭开其中一只垃圾箱的盖子看了看,将那只袋子塞了进去。 “我的衣服……”闫水晶惨叫一声,像是被人往身上滴了滚烫的蜡油。 “这里最保险,暂时先放在这里,592事情办完了你们再来取。”吴隽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水晶,回头我给你买套新的。”林蕊生安慰她。 “真的?我看上普拉达的一件新款春装,不过有点小贵……” “没问题。” “耶。”闫水晶兴奋地拍了拍巴掌。 吴隽玉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什么?蓝指甲……天啦,你见过哪个保洁工染指甲?” “这也不行!?” “算了,你自己多注意点。”吴隽玉说着又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抖出来两只肮兮兮的口罩,“为了保险起见,把这个也戴上吧。” 垃圾箱前行五十米,就是巨鲨集团的后门。一道两米多高的铁门横亘在门口,令人联想到了阴森的监狱。旁边还有一扇专供行人出入的小门。小门是虚掩的,吴隽玉一推即开。保安室里的人抬头看了她们一行三人,没什么表情。 早上八点之前,是大楼保洁工人频繁外出倾倒垃圾的时间,他们早已习惯。 一离开保安的视线,三人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妈呀,吓死我了。”闫水晶吐了吐舌头。林蕊生也是一样,手心里全是汗。 后院是公司的仓库和食堂,来往的都是一些穿着制服的后勤人员。吴隽玉偶尔跟其中的某个人塞喧一下,神态自若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三分钟后她们走进一扇狭窄的小门,里面是一部小型电梯。停在四楼。 “这部电梯直通地下停车场。公司员工的车都停在那里,当然也包括十五楼的那些高层人物。地下一层入口的门是锁住的,使用停车场的人必须要用这部电梯。”吴隽玉摁了一下开关,数字键开始变幻,“快八点了,正是上班的时间,待会儿我把你们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你们在那里守着,想出来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响一声就行。我来领你们出去。” “嗯。”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就像一张四四方方的大嘴巴,在等着自投罗网的食物。里头三面都镶着镜子,即使一个人进去,也会制造出一种万头攒动的场面。 林蕊生的脊梁有点发麻。 7 每座城市都有大厦。 每栋大厦都有电梯。 每部电梯都有镜子。 如果把大厦比喻成人体,那么电梯就是他的心脏。承上启下,吐故纳新,为心脏补给新鲜的血液,促进新陈代谢。59二而镜子就是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窥视着那些走进来的人,以及他们所带来的故事。 亲昵的情侣。偷情的贱人。猥亵的色狼。龌龊的小偷。不拘言笑的白领趁无人时吐出嘴里的香口胶按在墙上。一脸和善、任劳任怨的保洁工对着别人的背影射出一口浓痰。人前一本正经的领导在监督缺席时恣意揉搓着女下属的屁股,专业的指法就像农民检验西红柿的成熟程度。可当门一开,精致的面具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脸上。笑容纯洁。举止雍容。就像花园里修箕整齐、雨露均衡的花朵,一水儿的和谐。他们自以为没人知道那张面具下的丑陋面目。错了,镜子知道。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尽收在它的眼底。 林蕊生看着镜子里自己,心想,那个男人是否曾经也站在这里,对着镜子审视过自己的灵魂。 “哎,你确认那个男人就在这栋楼里吗?”闫水晶搓着冰冷的手。地下停车场里的气温应该比上面低几度,又潮又冷。 “嗯。”林蕊生点头,眼睛紧张地盯着右上方的反光镜。 吴隽玉把她们安排在停车场拐角的小仓库里,里面堆放着一些损坏的清洁器具,断了头的拖把和碎裂的水桶什么的,平时没有人来。她们把门敞开一条窄窄的小缝。这个位置比较偏僻,好在旁边按装了一只脸盆大小的反光镜,可以监控大部分停车场的情况,也包括通往外面的惟一的那部电梯。 她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多分钟。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开了进来,都不是她们要等的人。 “水晶,你可得仔细认啊,这对我很重要。”林蕊生再三叮嘱。 “我知道,不过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难说会不会认出来……总之我一定会尽力的。”闫水晶想了想又说,“哎,你答应我的事是真的吗?” “什么?” “普拉达春装。” “当然。” “那好吧,为了这件衣服挨点冻也值得。”闫水晶登时精神抖搂起来。 一辆银灰色的宝马缓缓驶进了反光镜,径直驶到一个放着“专用车位”的区域。一名停车场的工作人员一溜小跑地取走警示牌,然后等车子停稳后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车主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应该不止五十岁,但保养得不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考究的西装和雍容的气质说明他的身份肯定不凡。 “天哪,是他!”闫水晶突然惊呼一声,伸手捂住嘴巴。 林蕊生的头顿时轰的一声,像被人抡了一棍子似的。“是他?你认出来了,真的是他?” 闫水晶白了她一眼,“你想到哪去了,我指的是他是胥海峰!” “……” “来贝城这么久,居然连胥海峰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 “他是贝城最有钱的人,每个女人都想嫁给他。” “不是吧。”林蕊生打量了胥海峰一下,五玖2皱眉,“你也想吗?他的年纪都能当你爸了。” “这句话好熟悉啊,从前也有一个人跟我这样说。是一个怪傻的出租车司机。”闫水晶笑了笑,脸色渐转阴沉,用罕有成熟的语气说,“爱情是善变的,男人是靠不住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攥在手里的钱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才不过二十出头吧,怎么会有这种颓废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她所处的环境,接触的都是这个社会中最黑暗的一面,所以令她对人性感到绝望了吧。林蕊生握住了她的手,刚想说点什么,全身的警报突然拉响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塞满了杂物的小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风,空气中却似乎有来历不明的气流在激荡。那是一种汗毛凛冽的感觉,通常发生在危险即将降临的时刻。与此同时她感到闫水晶的手掌肌肉痉孪了一下…… “啊……”闫水晶的眼睛睁得好大。 “什么?” “我看到那个男人了……那个跟你姐姐一起出现在电梯里的男人!”她的声音因为过度压抑而变得诡异。 林蕊生僵硬地看去, 反光镜里,那辆银灰色的宝马旁边多了一辆黑色的切诺基。一个年轻男子动作优雅地下了车,微笑着向胥海峰走去。嘴角上挑的弧度无懈可击。 8 第28节 “你到底想说什么?”在医院附近的迪欧西餐厅里,胥芳晴边用长长的吸管搅动着奶茶,边疑惑地望着对面的江日晖。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江日晖欲言又止。“不到一个月就要结婚了,我却跑来跟你说这种话。” “还是为了那件事?”胥芳晴想了想,说。 “是。” “不是已经确定过了吗?怎么又……” “唉。” “你们到底怀疑君度什么?” 江日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决定摊牌。“现在有人对时君度进行了指证,说他有可能涉及两条命案。” “啊?”胥芳晴夸张地叫起来,“是谁这么无聊,有证据么,真是搞笑!” “唯一的证据就在你这里……”江日晖盯着她的眼睛,“钟巧妹被害的那天晚上,你确定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难道你怀疑我撒谎?”她的脸因激动而泛红。 “那倒不是……我是指有可能是你睡着了,对方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 “他一直在我身边。”592 “芳晴,能不能请你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再复叙一遍?”江日晖郑重地说。 胥芳晴想了想,点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们跟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在铜锣湾。” 铜锣湾位于贝城郊区,离市中心大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是一个依山傍水、景色秀丽的小渔村。村子很小,只有几百户人家,背靠青山,形成一个小小的港湾,港湾与大海相通,被称之为铜锣湾。也许是由于这里生态环境和谐,村民也爱护鸟类,所以每年十一月至来年三月间,就会有数千只野生天鹅从遥远的地方飞到这里过冬。人与天鹅的和谐相处,为这座小渔村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同时也衍生了相关的旅游行业。很多游客和摄影爱好者都纷至沓来,住海草房,吃渔家饭,赏天鹅。 十二月份是贝城气温最低的时候,铜锣湾经常会结冰上冻。每到这时,就会有很多善良的人们前来帮助那些觅食困难的天鹅。 胥芳晴早就计划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所以跟时君度商量,跟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度过。而孩子们一直都想去看天鹅,于是那天早上,他们租了一辆大巴,拉上孩子们和给天鹅准备的食物,浩浩荡荡地去了铜锣湾。 本打算当天下午就返回的,没想到车子发生了故障,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大巴车怎么了?”江日晖插话。 “油箱漏了……发现时已经晚了,油差不多漏光了。而最近的加油站也在十五公里之外。司机担心如果不及时修理,就算加上油,漏油车辆也极易发生火灾事故……这上面还有一车孩子呢。” “哦。什么时候开始漏的?” “据说至少有两个多小时。” “也就是说启程的时候已经开始了。”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司机说早上刚刚检查过车子,没有发现问题。谁知道……也许是推卸责任的说法吧。”胥芳晴撅起嘴。 “后来呢?” “我们联系了修理工。等他赶到时天已经黑了。由于担心夜里行车不安全,就决定在铜锣湾住上一晚。” “你跟时君度在一个房间?” “嗯。” “他始终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 “洗澡也算吗?”胥芳晴的语气里带着抵触情绪。 “……如果洗澡的时间超过四个小时,应该算。”江日晖强调。从贝城到铜锣湾往返至少需要四个小时。 “你以为我是海豚么。” “对不起。” “没什么啦,海豚可是爱情的守护者。592听说过那个故事吗?” “什么?” “传说在很久以前,天神之子与凡界少女相恋,为神界与凡界所不容。只有精灵女王同情他们的处境,送给他们一对灵性的铜戒,保佑他们长相厮守,然而嫉妒之神发现了铜戒的秘密,将它夺走扔进了海里。失去铜戒保护的恋人也因此被无情的海浪冲散……最后善良的海豚衔着铜戒跃出海面,让这对恋人重新拥有精灵女王的祝福……”胥芳晴的眼睛闪闪发光。那是只有心地至纯的人才能焕发出的光茫。 “我也有海豚保佑呢,你看。”她撩起垂至脸颊的头发,露出耳朵。耳朵上有一只小巧的耳钉,是海豚的形状。 “你几岁了,还信这个。”江日晖叹气。“还不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商家编出来的,诱惑你去买他们的东西。” 抚摸着耳钉的胥芳晴忽然扬起眉毛,“我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时君度曾经离开过我的视线。” 江日晖从椅子上挺直了身体,“什么时候?” “大概是七点半吧。我在洗澡时发现海豚耳钉少了一只,可能是在喂天鹅时不小心弄掉的。我很着急,因为那是时君度送给我的。时君度听说后便帮我去出去找。我也想去,他不让,说夜里太冷。” “哦。”江日晖的脊梁蹋了下去。钟巧妹死于晚上九点,而从贝城到铜锣湾至少需要两个小时。除非时君度插上了翅膀。 “他几点回来的?” “十点多。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从他出门开始,我就一直忐忑不安地等他回来。”胥芳晴一脸愧色,“那天晚上滴水成冰,他却因为我的失误而在外面冻了三个多小时,心里真是难过啊。” “凶手应该不是时君度。”跟胥芳晴分开之后,这个念头在江日晖的心里越来越坚定。 时君度,28岁,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品学兼优,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国外的一间名牌大学。专业是工商企业管理。两年前回国,受聘于巨鲨集团,任总部高级主管。通过调查,时君度履历清白,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不论是工作或是生活方面,都无可挑剔。 更重要的是钟巧妹被害的那天晚上,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胥芳晴是不会撒谎的,这一点江日晖可以笃定。 会不会是那个叫闫水晶的女孩认错了?一年多以前的事,很难说。不过就算没有认错,也只能说明他曾经跟某个女孩有过来往,却不能断定他就那场婴儿风波的肇事者和杀死钟巧妹的凶手。 可是,该怎么跟林蕊生说呢?她能够接受这样的调查结果吗?在驾车返回的时候,江日晖的脑袋一阵阵发胀。 车子缓缓驶入世昌大道。这条路横贯中心城区,是贝城交通的“主动脉”,总是处于车流如织的状态。晚上七点更是车流的高峰期,江日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然而在经过一个丁字路口时,一辆蓝色的出租车突然从岔道上冲出,对着他笔直地撞了上来。司机瞪大的眼睛给予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急忙转动方向,却来不及了。 轰的一声之后,世界一片死寂。 9 高兴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出租车的挡风玻璃被震碎了,前盖也撬起了一半,不用说撞得不轻。前方三米远,那辆由西往东行驶的白色帕杰罗,此刻呈45度角调转了方向,车头陷入马路中间的防护栏。 一个身材槐梧的年轻男子跳下车,看上去有点面熟。他对着车子抓了抓脸,好象不敢置信这就是自己的那辆车似的,接着醒悟过来,怒气冲冲地向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嚷着什么。 高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什么也听不见,完全陷入真空般的失聪状态。592只是怵然地瞪着两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 男人一手拉开他的车门,另一只手去拽他的衣领,好象将把他从里面拖出来。高兴心里有一个预感可能要挨揍了。然而男人拽了几把都没拽动。他就象煮烂的面条一样瘫痪在椅子上。男人停住了动作,脸上现出了诧异的表情。接着又对他喊了两句。 高兴依然听不见,呆呆地看着他的嘴型。 男人开始有点慌张,回头喊着什么。高兴这才发现,车子外面不知何时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陡然之间,他的听力恢复了。所有的声音就像水银泄地似的一起灌进了耳朵。他听见那个男人说:“来个人帮忙,把他弄出来。” 马上有人响应,打开副驾驶那边的门,钻进来准备协助那个男人将他搬出去。 高兴试着挪了一下腿,感到有了知觉,于是拒绝了对方的帮助。“谢谢,我可以自己动。” 下车时一弯腰,他发现有几滴红色的东西从自己的脸上掉了下来,打在铺满了玻璃碎屑的地上。下意识地伸手在鼻子上抹了抹,发现手背上全是血。 “你流血了。”江日晖紧张地说。“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高兴掏出纸巾,擦去手背上的血后,又捻成两团塞进鼻孔。接着背靠车子仰起头。 “还是去看看吧。” “没事。” 江日晖的目光在他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开始打量着那辆肇事的出租车。根据车子被撞的情况看,似乎不至于令他造成内伤。确定对方不会有事后,他压抑的怒火再次燃烧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车辆行驶时支道要让干道吗?” “知道,我打算踩煞车的。可是……”高兴顿了顿,说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可是我的腿突然不听使唤了。” “开什么玩笑?我看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江日晖疑惑地打量着他的腿。 “现在好好的,不代表刚才也这样。” “狡辩!” “信不信由你。” “你……我看你的精神有问题!” 高兴苦笑了一下,“可能是吧。” 江日晖转身不再理他,从口袋里掏出电话,592开始通知相关部门过来处理。 高兴也给石巍打了电话,请他帮忙把车子送去修理。他暂时不敢再去碰那辆车了。他没说假话,他的确是准备去踩煞车的,可是那条腿在那一刻突然失去了知觉,就象不是自己的了一样,眼睁睁地撞了上去。之后全身的意识陷入瘫痪状态。 事实上这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一次是在吃饭时,右臂发生了几秒钟的麻痹,连筷子都没握住。这是继胃病之后发生的另一件麻烦事。 10 事情处理完毕之后,石巍用自己的车子送高兴回去。“你最近到底是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他握着方向盘问。 “有吗?”高兴反问。 “别装傻了。”石巍瞟了他一眼,“不是都跟缪薇和好了吗,还有什么可烦的?” “是啊,我很高兴。” “没看出来。” “还是说说你吧……倪家慧走了那么久,有没有想过再找?”高兴岔开话题。 “老实说有。不过一想到她,心里就很难受。”石巍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为什么要自杀……我一直都很纳闷。”倪家慧死后,石巍经常找高兴喝酒,但是从来都不肯提具体原因。 石巍长长叹了口气。“也许,她觉得那样做是一种解脱吧。” “什么意思?”高兴奇怪地问。 “她有了情人。” “啊?”高兴吃惊地张着嘴。 “想不到吧,外表看上去那么单纯的人。”石巍冷笑了一下。 “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会。” 石巍将车子拐进一处幽静的暗巷,停了下来。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着,用力吸了两口,烟草的气烟迅速在车厢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怅然的情绪。“这件事情憋了我很久了,今天就发泄发泄吧……刚才你撞的那个人,就是家慧的情人。” “啊?”高兴又一次吃惊。“就是那个叫江日晖的警察?” “没错。”石巍点头,脸色渐变阴沉,592“我们都是同学。高中时期,我跟他共同追求家慧,家慧选择了我。事实证明这是她一生中最为错误的决定。因为我高考落榜,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出租车司机,而江日晖警校毕业后进了刑警队,一帆风顺地当上了刑警副队长。家慧虽然从未表示过什么,不过我知道,她的内心一定非常失落。” 第29节 “那只是你的猜测吧,家慧未必这么想。” “我亲眼见到他们约会,而且就在我家里。” “……” “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出车时突然胃疼……正好当时离家不远,我就打算回来喝点水。可是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房间里有奇怪的动静……家慧和一个男人在说话!要知道当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完全可以排除掉是朋友造访的可能。” “然后呢?” “然后我用钥匙打开防盗门冲了进去。也许是我开门的声音太大了,惊动了他们,当我赶到卧室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跳窗逃走,只剩下衣衫不整的倪家慧。”石巍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神情里透着一股狠劲,“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狡辩说刚才逃走的那个人是小偷。” “可能真是小偷呢,企图财色兼收……” “不会的。我当时冲到窗前,夜色太黑看不清什么,只看到那个男人一瘸一拐地逃走,身上穿着一件非常眼熟的外套。江日晖就有那么一件。” “不能因为一件外套就断定是江日晖呀,这座城市里穿同样的衣服很多吧。” “还有一件事,第二天我借故去见了他一面,发现他走路的时候有点跛。” “他的脚崴了?” “嗯。” “你问他是怎么跛的了吗?” “没有。你觉得他会说实话么?” “这么说还只是你自己在胡乱猜测而已。” “哪有那么多巧合。” “说的也是……不过我真的不相信倪家慧会是那种人。” “事实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有时候你觉得很了解对方,其实未必。” “说的也是……”高兴感慨地表示赞成。 “那晚之后没几天家慧就自杀了……可能是因为无地自容吧。”石巍仰起脸,闭上眼睛。眼皮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592 “巍子,”高兴挪动了一下屁股,迟疑着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倪家慧自杀可能还有另外一种原因呢?” “什么?” “就是你误会了她,那个人的确是小偷,因此你的猜忌和不信任,令她受到伤害?” 石巍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 “不会的。”他幽幽地说。忽又提高声音,“不啰嗦了,赶紧把你送回去,等会儿还得继续出车呢。”他重新发动了引擎。之后长时间陷入沉默。高兴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都被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所击退。他有点后悔说出了那个想法。对于石巍来说,那个想法实在是太残酷了。 高兴无聊地把视线投向窗外。空气中飘浮着亢奋而颓糜的气味。各式各样的欲望都在这一刻苏醒,纠缠在一起发酵。 第十章 婚礼变奏 一个比猫叫更为瘆人的声音终止了这场骚乱。只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纸箱,神情诡异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箱子四十见方,看上去份量不重。盖子没有封死,一只苍白的小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1 呼吸不畅的感觉从一进门就有了。也许是因为衬衫的领口有点紧,也许是因为周围的陌生人太多。江日晖一向都很排斥这种必须着正装的场合,一群道貌岸然人拿着杯子到处找人聊天,看上去很热闹,实际上是虚假繁荣。怀着一颗真诚祝福的心赶来的当然有,为了面子和人情而被迫出席的也不在少数。今天,江日晖属于前者。 婚礼现场位于檀珑湾大酒店顶层。今天的塞纳河餐厅,布置得极具法国宫廷式奢华。古典的水晶吊灯,精致的金箔穹顶,豪华的餐桌,长长的红地毯,餐厅的一角,紫色丝绒倾覆立式钢琴椅。处处洋溢着欧洲古堡的浪漫气氛。 时间未到,江日晖转了转,看到石巍和几个同学在一起。于是走过去分别打了招呼。 “你那个朋友没事吧?”他问石巍。 “托你的福,没死。”石巍懒洋洋地举了举杯。 “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呢?” “哪敢呀,您可是位高权重的刑警队长。” 见对方一点都没有打开话题的意思,江日晖只好跟别的同学搭讪。 旁边几个人似乎是新郎的朋友。正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声音稍微有点大,引人侧目。江日晖无聊地听了一下,说的是滑冰之类的话题。原来他们都是暴风雪滑冰俱乐部的成员。暴风雪俱乐部是贝城唯一的专业室内滑冰馆,总面积两千多平方米。馆内置备了先进的环保制冰设备和自动电脑监控系统,以及一流的滑冰配套用具,为那些爱好冰雪运动的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休闲健身场所。没想到斯文的时君度还有这个爱好。 婚礼进行曲终于响了起来,人群自觉地分出一条甬道。盛装的新娘挽着父亲的胳膊出现。592婚纱尾翼长长地拖在红毯上,炫丽如孔雀开屏。 胥海峰将女儿的手交给时君度之后,接下来就是千篇一律的宣誓环节。充当牧师角色的司仪开始背诵那些乏善可陈的话。就在此时,万籁俱寂的大厅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那个声音尖细凄厉,很象猫叫。 婚礼现场居然混进了猫,真是成何体统。有人愤怒,有人窍笑,也有人亢奋地展开扫猫行动。司仪的致辞被迫中断。 几分钟后,一个比猫叫更为瘆人的声音终止了这场骚乱。大家巡声望去,只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纸箱,神情诡异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箱子四十见方,看上去份量不重。盖子没有封死,一只苍白的小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孩子!谁的孩子!”那个女人尖叫。 江日晖下意识的举动就是将视线投向主席台。他看到一直优雅从容的时君度,神情似乎不自然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回原来的冷静。也可能这短短的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现场有很多人都是巨鲨集团的职员,都知道几个月前那场婴儿风波的离奇事件,所以很快就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人群就象被捅了一棍子的马蜂窝似的,围着着这只纸箱发出各种各样的猜测。 “怎么回事,奇怪的婴儿又出现了!” “难道这里也有人作出那种始乱终弃的事?” “冤有头债有主,搞乱别人的婚礼真是太不道德了!” “对了,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信,也许会留下什么信索。” “呀,真的有一封!” “上面写的什么?” “亲爱的,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个浪漫的夜晚吗?现在我把你的杰作带来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一个男人拉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念道。 “跟上次的情况一模一样呢!” “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太诡异了!” “咦,这孩子有点奇怪……他好象不呼吸!” “不会吧,不呼吸怎么还会哭?” “鬼呀……”随着一声尖叫,人群溃退数步,只剩下那只纸箱倒扣在地上,裸露着粉色皮肤的婴儿在纸箱的下面蠕动,象要奋力爬出的样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高悬的穹顶回荡。 以江日晖的反应能力,其实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控制局面,不过他在瞬间做出一个决定,准备观察一下某些人的反应。尽管这样做可能对胥芳晴的婚礼造成恶劣的影响,但是为了真相,592他还是选择了不动声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胥海峰阴沉着脸走过去。“怎么会有个婴儿?” 闻讯赶来的保安扑上去看了看,抬起头:“胥总,是个声控娃娃。” “声控娃娃!谁做这种无聊的事!?”胥海峰凌厉的眼峰环扫了现场一圈之后,落在了那几个保安的身上,“先把它给我弄走,回头把肇事者给我找出来!” “是,胥总。”领头的保安诚惶诚恐地答应着,一米八几的个头在一米七几的胥海峰面前,佝偻成了虾米。 2 现场被清理之后,胥海峰走到主席台,面带歉意地对大家说:“各位,刚才出现了一点小插曲,希望不要影响大家的心情,也希望大家继续给新人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司仪清了清嗓子,重新上台致辞。身上的长袍看上去很象睡衣。“大家好,我们今天在这里出席这位先生和这位女士的神圣婚礼,请问你们俩彼此当中,有谁有什么理由认为你们的婚盟不合法吗?” 大厅里鸦雀无声,与其说在聆听那些陈腔烂调的问答,不如说是期待仪式结束之后的美食。 “听说主厨是特意从欧洲邀请的呢。” “食材也是从外国空运的。” 有人在窃窃私语。江日晖回过头去,冷冷地瞟了一眼。 “在场的各位当中,如果任何人知道有什么理由使得这次婚姻不能成立,就请说出来……”司仪说完象征性地扫了人群一眼,继续下话的话题,“没有?好,时君度,你愿意接受胥芳晴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吗?” 时君度深情地与胥芳晴对视,“我……” “等一下,”一个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诸位,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次婚姻不能成立。” 这个不和谐的声音是从门口发出的,大厅里所有的脑袋就像上了发条似的,集体转向门口。江日晖也吃惊地望过去。只见红地毯的尽头,站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年轻女子。她一身黑衣,就像一团浓缩的影子。在看清她的脸之后,江日晖恍然大悟地扭头,再次将视线投向主席台那边…… 他看到了一张血色褪尽的脸。笑容依然在,却完全没有从前的生动。好象被骤然下降的气温冻住了一样。 很明显司仪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复杂的场面,他手足无措地抬了抬掉到鼻梁上的眼镜,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谁?你有什么理由……” 黑衣女子面向众人粲然一笑,一字一顿地说:“理由就是,我就是刚才那个婴儿的母亲,而新郎就是他的父亲!” “啊!?……”现场一片哗然。 时君度抽动着嘴角:“你,你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好吧,我来帮助你回忆一下。”592黑衣女子缓缓向主席台走来。“时君度,芙蓉公寓的大火,金凤苑小区的玫瑰,还有失踪的婴儿和被镙丝刀杀死的钟巧妹……想起来了吗?你处心积虑地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今天吧?” 在她一句接一句的质问下,时君度仿佛遭遇了一场飓风,儒雅冷静的气质荡然无存。他瞠目结舌地瞪着她的逼近,说不出一句话来。 黑衣女子陡然伸出双手,厉吼:“时君度,你把孩子还给我!” “啊!”时君度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叫,连退数步。惊慌中踩住了胥芳晴的婚纱尾翼,两个人齐齐跌倒。 胥芳晴脸上的面纱也被扯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现场发出一片嘘声。 还是胥海峰反应得快。他铁青着脸走到黑衣女子面前,说:“小姐,今天是我女儿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你跟时君度有什么恩怨,能不能等婚礼结束之后再说?” 黑衣女子冷笑,“胥海峰,听了这些理由之后,你还是执意要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衣冠禽兽吗?他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六亲不认,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铲除,难道你就不怕有一天,你的女儿也会跟我一样,得到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胥海峰噎住。 时君度此刻已经搀扶着胥芳晴起来,恢复了原先的冷静。他上前一步指着她,冷冰冰地说:“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你。关于你说的那些话我完全听不懂。我不管你是谁派来捣乱的,现在请你马上离开。” “我不走,要走也要带你一起走,带你下地狱!”黑衣女子逼视着他。 “好吧,如果你坚持你所说的是事实,那么请你拿出证据来,不然就是对我的恶意毁诽!我将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力。”时君度掷地有声的说。 “证据?证据当然都被你销毁了!不然你也不会道貌岸然地站在这里!不过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法律纵然无法制裁凶手,但他早晚必会遭到报应。时君度,人做在天在看,不要以为你做的那些坏事没有人知道!你尽早都会遭到报应的!” “既然你还是一意孤行,那么我们只好报警处理了。”时君度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旁边的保安则如梦初醒地跑了过来,鹰捉雀拿地拧住了黑衣女子的胳膊。 “放开我,时君度,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让你血债血偿的……”黑衣女子奋力挣扎着。高跟鞋的鞋跟断了一只。 江日晖挤出人群,“时先生,我认识这位小姐,请让我来劝劝她。” “哦,那就交给你了。我倒忘了,你也是个警察。”时君度点点头,将手机收了起来。 江日晖走过去,扶起黑衣女子说:“林蕊生,跟我走。” 第30节 “你怎么也在这里?”林蕊生怔了怔,眼酿敌意。 “出来再说。” 一到外面,林蕊生便虚脱地坐在了走廊上,大口大口喘息。“你没事吧?”江日晖打量着她,弯下腰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592结果林蕊生一甩胳膊,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真傻,居然还会相信你!我早就应该看出来你们是一伙的……”她恨恨地说。 “什么一伙不一伙的?胥芳晴是我同学。”江日晖委屈地解释。 “怪不得。”林蕊生冷笑。 “请你相信我,这的确是一个误会。”江日晖苦笑。“你怎么样,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敢劳你大驾。”林蕊生扶着墙起来走了几步,又吸着冷气蹲了下去,将两只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江日晖摇摇头。一转身看到石巍。他正倚着门站着,一脸的嘲讽。 “怎么样,知道挨耳光的滋味了吧。” “还有心思说这话。她的脚好象崴了,你送她去医院看看。” “对不起,我没那心情。” “你可真无情。” “按你的逻辑活的话我就要累死了……难道每个跟我一夜情的女人,我都要负责倒底?” “你怎么变成这样,我真是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石巍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送她一程。不过有什么好吃的你帮我留着,罚款交了那么多,不多吃点太亏了!” 3 右边脚踝钻心地痛,每一步都象踩在刀尖上。在那幅印着新人照片的结婚海报前面,林蕊生虚弱地坐在了地上。 “林小姐,针对你提出的问题,我们重新进行了调查,钟巧妹死的那晚,时君度的确没有作案时间。”三周前,在江日晖的办公室,他如此对她说。 “不可能!”林蕊生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事实就是这样。闫水晶的指认或许能够说明他曾跟你姐姐有过来往,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婴儿的父亲和杀死钟巧妹的凶手。况且……”江日晖顿了顿,目光垂下去看着鼻尖,“况且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闫水晶指认的正确性也值得怀疑。” 这件事情就此为止吧林蕊生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有过希望,却被证明那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幻想。 时君度跟胥芳晴结婚的消息连续多日占据了各类媒体的版块。看着他们甜蜜的笑脸,林蕊生就似刀子剜心。她决意报复。 婚礼现场从来都是混乱的,不难混进去。592她首先将那个装着声控婴儿的纸箱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接着在恰当的时候,利用遥控器让它发出哭声,等到现场乱作一团时,她便穿着姐姐的衣服出场,在几百人的面前,对时君度的恶行进行了揭露,撕下了他那副伪善的面具。 法律无法制裁他,但社会的舆论最终会令他身败名裂。 她现在能够为姐姐做的,只有这些。 林蕊生突然想起了什么,举起手里的高跟鞋看了看,眼神里流露出惊慌。 “是要找这个吗?”背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林蕊生转身,那个讨厌的男人站在鞭炮的碎屑里,嘴里叼着一根牙签。他用两根指头挟着那只脱落的鞋跟。 “你也在?”林蕊生谔然地瞪着他。被人愚弄的感觉令她既悲愤又无助。 “嗯,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石巍撇了撇嘴,接着又挑了挑眉毛嘲讽地说,“哎,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蠢啊。” “啊?” “你以为只凭几句话,就可以打倒时君度么?”石巍冷冷一笑,“就算胥海峰相信了你的话,也不可能为此悔婚。因为那样做的话等于向世人宣告自己有眼无珠,成为街知巷闻的笑柄……他们这些人,最关心的还是面子的光鲜。” “所以他宁可牺牲女儿的幸福?”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况且时君度真的是一个人才。而人才往往都是有点性格的,有了这个小辫子抓在手中,胥海峰等于掌握了控制对方的紧箍咒,可以为其所用……别看他们表面是一家人,关上门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总之一句话,你失算了。” 林蕊生的脸色渐转苍白,眼泪不知不觉地迸了出来。“这么说,我永远都无法替姐姐报仇了……” “我看,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再说吧。”石巍摇摇头,走到她的面前蹲下去,伸手拍拍肩,“上来。” “什么?” “送你去医院。” “不用。”林蕊生扭过头去。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疼得站不起来。迟疑地看了看他,不知如何决定。她曾经发誓过,再也不要理他。 “快点。”石巍回头催促,见她还是不动,不由火大,转身拎着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扔在背上。 林蕊生拿腿踢他,拿牙齿咬他,拿高跟鞋砸他,所有的反抗好比蚍蜉撼树。路过的行人俱侧目而视。或许他们会认为这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她突然觉得很矫情。其实他的背靠上去感觉很暖,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踝关节的跖屈位内翻扭伤,部分韧带断裂,这就是林蕊生此行的代价。医生紧急处理后给她开了一堆药,叮嘱一定要卧床休息,因为恢复不好有可能引发慢性无菌性炎症。 从医院出来,她的右脚被绷带固定。很明显,短期内她基本丧失了行走的能力。这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在这座城市里,根本没有谁会照顾她。592 “怎么办?”石巍歪过头来看着她,神情里似乎透着点幸灾乐祸的味儿。 “什么怎么办,送我回去。” “你打算练习金鸡独立?” “关你什么事。” “说的也是,”石巍点头表示赞成,“就这么定了。”他利索地启动了车子,不再说一句废话。 林蕊生舒了一口气,开始考虑接下来这段时间怎么生活。报纸上有很多快餐店的广告,回去查下哪一家提供送餐服务,吃饭的问题可以利用这个办法解决。当务之急是需要一根拐杖,否则连上厕所都成问题,更别提给送餐工开门了。金凤苑小区东面的那间超市,也不知道卖不卖这种东西。 “那个……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不是你说的,关我什么事。” “……那算了。” “嘁,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说吧,要我做什么?” “知道哪里卖拐杖么?” “这个呀,当然知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外号叫活地图。哈哈。” “请你帮我买一个……谢谢。” “这种空话还是省了的好。”石巍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 4 半小时后,车子开始减速。 “到了。”石巍说。 “到了?”林蕊生探头一看,窗外是一片光线黯淡的住宅区。石巍正把车子停靠在一栋似曾相识的居民楼前。“这是什么地方?”她疑惑地问。 “我家。”石巍扔出两个字。 “你家!?”林蕊生瞪大眼睛,“你干吗带我来你家?” “你不是说让我帮你找一根拐杖么?”石巍回头狞笑,“我这根人肉拐杖怎么样?”592 “你……” 石巍绕过来打开她的车门,弯下腰拍了拍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上来。” 林蕊生对着他的后背愣了几秒,顺从地伸出手。时君度没有回头,凭感觉握住了她的,只轻轻一拉,她就飞到了他的背上,没有任何阻力,林蕊生将这归结于他的力量太大。在一种无法抵御的力量面前,似乎所有的妥协都可以找到一个心安理得的解释。 石巍关上车门,背着林蕊生走向车子正对的单元。蓦地,林蕊生听到一个怪异的声音:“你看到老王了吗?” 巡着声音看去,只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女人。红色的袄子,苍白的脸,就像暗色画布上洒了一滴鼻血似的,跟周围的背景极不协调。甚至可以说透着那么点阴森。 林蕊生下意识地贴紧了石巍,声音颤抖地问:“她是谁?” “别理她,一个神经病。”石巍熟视无睹地从那个女人身边走了过去。 “啊?” “老公被车撞死了,精神受了刺激。” “真可怜。” “得了,你还是可怜可怜我吧,今天我背着你走了不低于五里路。” “我可没求你。” “……看来还是我犯贱。” 林蕊生突然觉得这种斗嘴方式仿佛近似于调情,于是警觉地闭上了嘴巴。同时挺直脊背,跟他保持了一些距离。楼梯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逐一亮起,又在背后熄灭。数到第三盏的时候,石巍在一扇深紫色的防盗门前停下脚步,伸手去摸腰间的钥匙。 那天晚上所发生的片段,霎时在脑海浮现。林蕊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故地重游。 门开了,石巍换上拖鞋,背着林蕊生穿过客厅,走进一个房间。 “这几天你就住这儿吧。”石巍将她放在床上。 “哦。”林蕊生忐忑着打量着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但被褥齐全,看起来不是上次那个房间。米色的窗帘沉沉地拉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晒阳光的霉味。 “怎么样,如果不满意,跟我睡也可以,我就在隔壁。” “你,可以出去了!”林蕊生指着门口。 “真是卸磨杀驴啊……”石巍幽怨地抓了抓脸,退了出去。 林蕊生尝试着起身,想要单脚跳到门口,把门从里面锁上,但看来不行,592即使稍微用力,都会牵扯到患肢的神经。床头柜上有一个十寸的拉米娜摆台,上面印着一张婚纱照。穿着白色西装的石巍和一个相貌温婉的女子坐在沙滩上,背影是波光潋滟的大海。石巍脸上的那抹干净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的。 看来他已经结婚了,林蕊生想,同时又感到好奇,既然如此,他怎么还敢带别的女人回家?也许,他们已经分手了吧?她忐忑地躺下,拉上被子。 十分钟后,房门突然被毫无征兆地撞开,石巍闯了进来。 “怎么回事,进来干吗不敲门?”林蕊生警戒地瞪着他。 “这是我家,我爱上哪上哪,敲什么门?”石巍理直气壮。 林蕊生发现他的手里端着一只碗。 “估计你还没吃饭,先对付一下吧。”他将碗放在床头柜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鸡蛋葱花火腿肠、颜色搭配得蛮漂亮。 “啊,给我做的?”林蕊生不可思议地张着嘴。 “……严格地说是我吃剩下的,里面还有我的口水。” 林蕊生的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口是心非是你的标签么?” “什么?” “每次明明在做一件好事,却非要装出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 “你这是在表扬我?” 第31节 “我……我希望跟坦率的人交朋友。” “朋友?”石巍陡然纵声大笑,“如果床伴也算朋友的话。” “床伴?” “我们之间确切一点说应该算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吧,而我之所以对你好,不过是想把一夜情发展成多夜情而已。所以,”石巍拍了拍林蕊生的脸,“不要把我想象的太伟大。” 林蕊生抿紧嘴巴。 “好了,我已经把我的目的向你挑明了,如果愿意留下,等于是答应了我的条件,不愿意可以离开,我也不会勉强……现在我要出车去了,你自己做决定吧。”石巍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半分钟后,外面传来防盗门被撞上时所发出的咣当声。 林蕊生的身体随着这个声音晃了一下。 5 糯白的粥泛着珍珠的光泽,592上面浮着翠绿的叶和粉嫩的肉。高兴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只觉得寡淡无味,最近仿佛连味蕾都已经退化。 “好吃吗?”缪薇紧张地凝视着他。 “嗯。”高兴违心地点头。他吸了一口气,积蓄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成了吞咽的动作。糯软的粥竟像砂砾一样卡到食道上。他拿起杯子,用水将它们冲了下去。 每到吃饭的时候,他都会联想到那些命运悲惨的鹅为了满足人类的贪婪的胃,而被固定在架子上,喉咙里插进一支粗大的管子。它们进食不是为了生存下去,而是为了加速死亡的进程。 “你不吃吗?”高兴随口问。其实从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已经猜到了答案。 “不了,待会儿有饭局。”缪薇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了看表。 “哦。”高兴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办法,她的业绩越做越大,应酬也越来越多。 看来离约会还有一段时间,缪薇走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她拿着遥控器随便摁了几下,停在一个正在播放减肥广告的频道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最近她一反常态地对这类节目产生了兴趣,并且经常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特别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还邮购了很多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增高、减肥、丰胸、祛斑,把自己当成试验田一样折腾。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广告骗子居多,可她总有理由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应该很小,结果每次都事与愿违。尽管如此,她还是越挫越勇。 “哎,听说了吗?最近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事。”缪薇突然扭头对高兴说。 “什么?” “城中富豪胥海峰的嫁女风波呀。” “哦。” “那位胥小姐的婚礼上,先是出现一个神秘婴儿,接着闯进一个神秘女子,据说是新郎惹下的风流债。”一说起这种八卦,女人就神彩飞扬。 “能不能不无聊啊。”高兴没好气地说。 高兴也是最近才知道胥芳晴的身份的。胥家嫁女的消息充斥着各类媒体的版面,想不注意都难。他实在没有想到,胥芳晴竟然是胥海峰的女儿。她的随和单纯跟他以往在影视剧里所了解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世人瞩目的婚礼,居然会变成一场闹剧。 事实上关于那场闹剧的始末,媒体新闻里并没有相关的报导,但还是有很多负面的消息由不同的渠道传递开来。高兴是从乘客嘴里无意中听到的。他实在是太震惊了那个气质幽雅、笑容阳光的男子,居然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原来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两张脸,谁都不能例外。 绝望之余不禁为胥芳晴感到难过。 听说婚礼的第二天,他们就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了。真不知道胥芳晴会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算了,跟你简直找不到话题。”见高兴全无讨论的兴趣,缪薇悻悻地站起来,走到卧室里去换衣服。592几分钟之后重新出现的她,身上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尔套装,手里的包是限量版的lv。现在的缪薇可以面不改色地逛名牌专卖店,再也不用担心导购小姐的白眼。 “我先走了,你出车注意安全。”她走去玄关,套上价值上千块的高跟鞋。 “知道了。”高兴机械地答应着,目送那个妙曼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 怦,门关上了。高跟鞋敲打着走廊的声音渐行渐远。但袭人的香气依旧在这间屋子里徘徊。一个念头突然钻进了高兴的脑子里,冷不丁地蛰了他一下。他的神经条件反射地麻痹了几秒钟,勺子掉在了桌子上。 事实上那个念头已经在他心里存在很久了,就像一只蝎子似的,不断地释放出可怕的毒素。 高兴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拣起勺子,重新对付面前的食物。糯白的粥里多了一点红,就象雪地里落里一片梅花。拿起纸巾擦了擦鼻子,梅花又落到了纸巾上。最近总是这样,鼻子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 再抽一张纸巾,熟练地捻成两团塞住,接着拿起勺子断续吃饭。他将梅花捣碎,大口大口地咽下。缪薇给他做的饭菜,怎么能浪费。 可是刚吃了没两口,那个可怕的念头再次在他的心底蠢蠢欲动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旁边的手机上。漆黑的屏幕与他对峙着,仿佛一只充满嘲讽和冷漠的眼睛。 他看着深渊,深渊也在看着他。 6 车牌尾号为0309的出租车就象鱼儿似地在拥挤的车河里穿梭。看来司机应该是个老手了。高兴不得不集中精神盯着它,以免目标丢失。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始终保持着一到三辆车的间距。不料意外还是发生了,在和平路和统一路交叉的那个路口,高兴被红灯卡住,眼睁睁地看着目标驶出了视线。 本来他应该能冲过去的,可是踩油门的那只脚突然失去了知觉。与此同时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了几秒钟的真空状态。当他恢复过来之后,耳朵里灌满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甚至还有一个人在愤怒地拍打着他的玻璃窗,示意他赶紧开走。他连忙重新发动了车子。 目标跟丢了。不过他的心情却并不怎么沮丧。这样也许更好,一个人的幸福程度,往往与其知道的多少形成反比。事实上在跟踪的过程中,他的心一直都被两种矛盾的声音充斥着。一个声音说,放弃吧,你无聊不?另一个声则说,不行,一定要弄个明白。这两种声音拧成了一条鞭子,不停地抽打着他的心脏。因此身体的故障反倒替他做了一个选择终于摆脱了这种痛苦的煎熬了!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伸手去口袋里摸了摸,烟盒已经瘪了。干咽了一口唾沫,将烟盒揉成一团扔出窗外。探头看了看,前方左拐的街角有一间便利店,于是旋转方向盘开了过去。然而就在此时,那辆车牌尾号为0309的出租车竟然阴魂不散地在他前方出现! 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再次身不由己地追了上去…… 他跟着它驶出市区,上了人烟稀少的环海路。夜越来越黑,路越来越荒凉。两畔的路灯忽明忽灭,如同蹲踞在黑暗里的狼的眼。穿过一条狭长的遂道,它迎着矗立在海边的抱海大酒店疾驰过去。 在抱海大酒店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下了车。是缪薇。她穿着那身玫红色的香奈尔套装,莲步生花地走进了大堂。高兴急忙将车泊好追入,但大堂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他环视了一圈,发现电梯间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她应该进了电梯。 高兴怵然地盯着那些变幻的数字。电梯停在了四楼。当他乘坐另一部电梯抵达四楼时,她又一次从视线里消失了。 走廊里空荡荡的,光线昏暗。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就像一排沉默的嘴。高兴想了想,掏出手机拨打了缪薇的号码。几秒钟后,熟悉的铃声从408房间里传了出来…… “喂!”耳边飘来那个的甜美声音。 高兴调整了一下呼吸。“小薇,592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是说了晚上有应酬。” “是么,”高兴冷笑,“什么样的应酬需要去宾馆?” “……你胡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就在你门口。” “你,你竟然跟踪我!”缪薇发出一声惊叫,接着苍惶地中断了通话。 一阵异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之后一片死寂。全身的血液刹那间排山倒海地涌上高兴的脑门,他扑过去,对着那扇房门开始拳打脚踢:“缪薇,你给我出来!” 震耳发聩的吼声惊醒了整条走廊。不少人好奇地探头窥视。 408房间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向门边走来,接着门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满脸狐疑地站在门口。 “先生,请问你找谁?”他上下打量着高兴,问。 “去你妈的!”高兴对着那张脸就是一拳。男人仰面倒在了地上。一道血注如同消防栓的水劲一般,喷在玄关的镜子上。 高兴冲进去,缪薇不在。但凌乱的房间里分明氤氲着她身上的气息。他依次将卫生间和衣橱的门打开,还是没有。怎么可能呢,明明听到缪薇的手机铃声从这里传出来! “缪薇呢,你把她藏哪了?”高兴转身扑过去,揪住男人的衣领。 “什么缪薇,我不认识。”男人摇头。 高兴挥拳欲打,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噪杂的脚步声,接着双臂被人粗鲁地剪起。是闻讯赶来的保安。 “先生,你的行为扰乱了我们酒店的秩序,并且对我们客人的安全造成了严重的威胁,现在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工作人员看上去是个头头,厉声呵斥着高兴。接着躬身扶起那个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问,“胥先生,要不要报警?” “报警?算了……我想只是一场误会。”男人勉强笑了笑。早有其他的服务人员一拥而上,又递毛巾又递冰块,俨如众星拱月。 高兴怔了怔,怪不得这张脸看上去点熟悉,原来是胥海峰。 突然,他觉得眼角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激荡。拧头看去,窗子开了一条缝隙,窗帘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掀起。 一个不详的预感瞬间击中了他……他用尽全力甩开保安的控制,快步奔到窗前。一楼的草坪上卧着一个的女人。光线虽然黯淡,但依然可以看出,她身上穿着的正是那套玫红色的香奈尔套装…… 所有的知觉瞬间从高兴的身体里飞走,只剩下毛骨悚然的恐惧。 7 有人用手指轻叩着窗子,啪啪啪。592由缓至疾的声音连续不断地撞击着耳膜。 睁开眼睛,大颗的水滴正持续不断地弹击着玻璃墙。五月的马尔代夫,天气就像孩子的脸一样捉摸不定,不过这也正是其拥有多种不同寻常的魅力之一。 胥芳晴坐起来。卧室三面都嵌着落地玻璃窗,随时可以观赏周围的风景。其中一扇窗户缝隙漏进来的风将落地窗帘掀得老高,一栋栋斜顶木屋漂浮在雾气熏腾的海面上,恍如仙境。这便是马尔代夫最具原生态魅力的“水上屋”。 别看每间屋子的建造方式近乎原始,内部装修却将传统和现代完美地揉和在一起。咖啡机和泡茶器具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而且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绝对不用担心会被海浪吵到。胥芳晴是故意将那扇窗户拉开的,伴着海浪的声音入眠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转头看了看时君度。他还在酣睡,完全没有受到风雨声和海浪声的影响。也许是太累了。这里不愧为“印度洋上人间最后的乐园”, 帆船、潜水、冲浪等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以及目不暇接的奇观美景,齐齐挑战你的身体极限。胥芳晴也很累,只是睡眠很浅。因为一安静下来,眼前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令她无法释怀的画面。 她无法忘记婚礼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然而关于那件事情,之后时君度只字未提,仿佛那根本就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磊落的态度令她备感自责,似乎任何的猜疑都是对感情的亵渎。因此每当受到时君度温柔的对待时,她的心灵就会遭受到痛苦的鞭笞。她怎么能够怀疑深爱着自己的男人,而去听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呢?她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事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无芥蒂地与时君度相处,但每当夜深人静,那个黑衣女子就会邪恶地从记忆深处跳出来,提醒她事情并没有过去。 爱情的眼睛里揉不进一粒砂子,这句话对于胥芳晴来说尤是。从小到大,不论是在家里,学校还是在社会上,胥芳晴都是众星拱月般的焦点。诚如书里说的那样,她是含着金钥匙而生的孩子。这种氛围里长大的她,对于爱情有着近乎洁癖般的坚持。放弃江日晖,就是因为他无法给予她一颗完整的心即使她很爱他,但与生俱来的骄傲拒绝低头。时君度的出现就象是为了满足她的梦想而来的,无论哪一方面都无懈可击。然而现在,这尊完美的雕像也开始摇摇欲坠。 第一次见到时君度,是在阳光孤儿院。时间是在2007年的春节期间。那一天大概是元霄节吧,她带了新年礼物去探望孩子们。前一晚刚下了雪,孩子们正在兴高采烈地玩耍。她才走了两步,不知道哪里飞来一个雪球落在了身上。力道尽管不重,还是吓了她一跳。俯身清理身上的残雪时,一个磁性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深色牛仔裤,米黄色的棉夹克,嘴角向上拉起,露出一排堪称完美的白牙齿。他手里拿着一只铁锹,身后不远处是一个半成品的雪人。几个孩子正绕着雪你追我赶,互相投掷雪球。 “不要紧。”她摆摆手。 年轻男子点头,将视线移到她放在地上的两只鼓鼓囊囊的袋子上。张开的一角露出文具的标签。“这些,是送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吧?”他又问。 “嗯,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礼物的价值不在于金钱,而在于拳拳爱心。”他认真地纠正,接着将铁锹斜插进积雪里,弯腰将袋子拎了起来。“呀,好重,我帮你送进去吧。” 他的手上还沾着没有融化的雪花。 “那……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我还得替孩子们感谢你呢。”他微笑着说,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院方的办公室走去。 他是谁,怎么从前没有见过,正在为这个问题纠结的时候,院方的工作人员和孩子们发现了她,热情地迎了过来。当她再次从人群中抬起头时,他已经从视线里消失了。 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他叫时君度,是最近才加入进来的一个义工。 “他真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几乎每个周末都来帮忙,春节都在这里陪孩子一起过呢。”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交口称赞。尤其是年轻的女老师们,个个眼睛发光。 他的确是一个令人过目不忘的人,这一点连胥芳晴也不得不承认。 那阵子倪家慧刚刚去世,她的心情很差,有一段时间无暇顾及其他,难怪不知道这件事情。 再次见到时君度是在差不多半个月后。592 3月份的某个星期天,胥芳晴组织志愿者举办了一项绿色助学植树的公益活动。这次活动以扶助孤儿为出发点,通过扶贫助困与生态建设相结合,将社会各界的爱心资助从原来的输血模式转向生态建设、爱心激励和自强自立的造血模式。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同时,将其产生的经济效益用于扶贫助学的公益目标。 在忙碌的活动现场,胥芳晴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跟别的义工一样,勤劳地挖坑和填土,鼻尖上闪着亮晶晶的汗。 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很绅士地递给胥芳晴一瓶水,由此展开了话题。原来他也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后来在好心人的捐助下,他获得了学习的机会,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国外一家名牌大学。不久前刚刚回国,在一间跨国公司任职。不论身在何处,他都对孤儿院怀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他觉得那儿是他的家。 胥芳晴被这个经历坎坷却拥有灿烂笑容、干净气质的男子打动了。 交往之后,她发现他集俊朗、善良、智慧、幽默、浪漫于一身,就像上帝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更重要的是,他对她的感情非常纯粹,不带有丝毫的杂质。第一次过生日,时君度的礼物是他花费了几天心思,亲手制作的一尊以她为模特儿的半身雕像。她收到后惊呆了,那尊雕像栩栩如生,就连颈上的汗毛都逼真得要命。 时君度的爱好很多,滑冰、赛车、雕塑、潜水、棒球……他仿佛一个蕴含丰富的矿藏,总是能够带给她不同的惊喜。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竟然就在父亲的公司工作。这个发现令她有一种宿命之感,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缘份。 第32节 8 但是最近,那个黑衣女子的出现颠覆了她的某些想法。甚至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时地跳出脑海,折磨着她的神经他们的相逢真的只是偶遇吗?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胸口象是被一块巨石压迫着一样,感到呼吸困难。然而这个可怕的念头却并不因此而退却,反而与日俱增地扩大。 冲动的时候,她真的很想跟时君度要个答案……又缺乏勇气。她害怕他会承认黑衣女子的话全是事实,更怕他会对她撒谎,这两种结果都是她所无法承受的,所以只能选择做胆小的驼鸟,将头埋在沙子里。 雨越来越大了。胥芳晴走过去关掉窗户,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如与世隔绝了一般。玻璃的倒影中,一个穿着白色睡衣,头发散乱的女子丢了魂似地站在那里,脸色就跟外面的海水一样阴沉。 “怎么起来了?”背后响起时君度的声音。也许是关窗的声音太大,终于把他吵醒了。 “没什么,想看看夜景。”胥芳晴用轻松的语调说着,回过头来。 迎上来的是两片湿润的嘴唇。 “我陪你一起看吧。”呼吸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同时一只手扯掉了她腰间的带子,往下一拉,睡衣哗的掉在了地板上,倒影里的女子顿时变得一丝不挂。昏暗的光线起到了修饰的作用,将她的身材勾勒的玲珑浮凸。一种无所藏匿的窘迫感油然而生。 “还是不要了,很累。”她皱眉,想捡起睡衣。时君度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我行我素地吻上了她的耳唇。钳在腰肢上的手霸道有力,完全没有商榷的余地。他的唾液中释放出原始而不羁的气息,就像某种依靠化学物质宣占领地的生物。 然后托起她的臀,将她整个身体挤压向一览无余的落地长窗。 “别这样……”她伸手撑住玻璃,低声哀求。外面是烟波浩渺的大海,虽然没有人,但是有很多鱼。即使被它们看着也是一件羞赧的事。 时君度按住了她的手,回报以更激烈的热吻。就像窗外密集的雨点一样,垂直而持久。他熟知她的敏感地带,所以她的挣扎就像蛋糕上的裱花,只是起了点缀的作用。之后她闭上眼睛,在他的驱乘里渐臻佳境。 不久,她的脑海变得空蒙一片,木偶般失去了全部的思维能力…… “芳晴,我得先回去几天。”两天后,当时他们正躺在露台的躺椅上晒太阳时,时君度突然接了一个电话,之后脸色凝重地对她说。 “为什么?”她撑起胳膊不解地看着他。 “公司里出了一点事情。”592 “爸爸打来的?” “嗯。不过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时君度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长发。“你待在这里,一处理完了我马上回来。” “什么时候动身?” 时君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最好今天。” “这么急?” “早点办完了好回来陪你啊。”他走回房间,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行李。 一团乌云从栈桥下面的梅花桩里穿过。那是成群结队的沙丁鱼阵。一条偷袭的大鱼穷追不舍,蓦地凌成而起,鳞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寒光。胥芳晴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不好的感觉。她离开躺椅,走到时君度面前,“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 “算了,我很快就会回来。”时君度头也不回地拒绝。 “不,爸爸打电话来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不放心。” “生意上的事,你回去也帮不上忙。” “我不管,总之我要跟你们在一起。” 时君度皱眉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好吧,其实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这里有那么多洋帅哥。” 就这样,胥芳晴和时君度的蜜月旅行因为一个电话而夭折。 当天下午,他们就乘坐飞机返航。几番辗转后抵达贝城时,已是第二天凌晨,胥海峰亲自开车接机,他的气色看上去挺好的,不象遇上什么难题的样子。 可能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说明他对于这个女婿过于倚重,想将生意上的事情逐渐移交给他了吧。胥芳晴如是推测。这样一想,心里顿时释然了许多。她不应当怀疑父亲的眼光恋爱关系明朗化之后,胥海峰曾经对时君度的履历明察暗访过,如果发现任何不妥,都不可能将婚事提上议程。要知道他招的不仅仅是女婿,而是巨鲨集团的接班人。 正因为如此,婚礼上的那场闹剧才没有影响他对时君度的印象。他相信自己的调查结果。 相比父亲的豁达而言,自己是多么小鸡肚肠啊。胥芳晴一阵自责。 或许那真的是一场别有用心的恶作剧吧。她收回视线,将头搁在了时君度的胸前,暗暗说了声“对不起。”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将那个黑衣女子彻底从记忆里删除。 第十一章 螺丝刀杀手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592迷惘的目光仿佛在搜巡着什么。几秒钟后,涣散的瞳孔重新聚拢,释放出一股犀利的光芒。同时吃力地抬起手,指向空中某个方向。那个窗口此刻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她翕动着嘴唇,最后发出虚弱却坚定的声音,“是他……” 1 从落地窗吹进来的风带着槐花的清香。春天花园背后的山巅上生长着大片的洋槐树,五月正是它们竞芳吐艳的季节,白色的花朵就像积雪一样覆满了枝头,方圆十几里流动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春天花园是巨鲨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新开发的一座高档别墅区,造型别致的复式小楼错落于街道的两畔,顺着曲折的山势向上延伸。冷杉青草绿蓠环绕,每一栋都像童话世界里的宫殿。胥海峰挑了一栋视野最好的单位送给女儿做了婚房。装修则是完全按照时君度的要求进行的。整体以浪漫主义为基础,采取中西合璧的手段,将古典宫廷浪漫与现代动感时尚结合,既突出欧式的华贵高雅,又显现中式的含蓄温馨。时君度高超的审美鉴赏力实在令人惊叹。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胥芳晴正在客厅里擦拭那尊半身雕像。雕像完全是按照真人比例制作的,五官神韵纤毫毕现。每当面对它的时候,胥芳晴都有灵魂出窍之感,这种感觉有别于照镜子,而是真真切切的震撼。可能每个人在潜意识中,都对于“自我”怀有一种本能的畏惧之心。 胥芳晴停住动作,看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显示屏是黑的,但是铃声依旧执拗地响着。好象是从卧室里飘出来的。她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应该是时君度把手机落在家里了。 她抬头看了看悬挂在电视机上方,那只绘有“花开富贵”图案的工艺钟那是江日晖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时间是八点一刻,时君度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估计现在已经到了公司。 放下抹布,走进卧室。时君度的手机躺在床头柜上,显示屏上跳动着一个“林”字,大概打来电话的那个人姓林。 是帮他接听,还是置之不理?她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湿漉漉的手。 从马尔代夫回来的这些天,时君度一直都很忙,即使夜里睡觉时也经常被电话吵醒,可以说处于一种随时待命的状态,可见手机对他的重要性。万一错过了这个电话,会不会耽误什么重要的事?想到这里,胥芳晴果断地拿起了手机。 摁下接听键后,还没等她说话,一个粗鲁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时先生,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是不是打算赖帐?” 耳膜被震得嗡嗡响。胥芳晴连忙将话筒移得稍远一些。“你好,我是时君度的妻子,他把手机落在家里了,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告。” 对方沉默了一下,接着发出几声暧昧不清的笑声,“呵,原来是胥大小姐……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照片,真是个美人啊。” “或许您称呼我为时太太更合适。”胥芳晴皱眉。 “好吧,时太太!”他阴阳怪调地说,“请时太太转告时先生,我是林峰,我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做了,请他赶紧把余下的款子打给我。” “哦。”胥芳晴应声。他的语气听上去很不舒服,有点像咄咄逼人的感觉。 “还有一句话请勿必转告: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男人顿了顿又说。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是的,什么意思时先生会明白。” “哦。” “听说时太太在朝阳医院工作,请问是哪个科的,有时间去拜访一下。”男人口风一转,变得黏糊起来。592 “……我婚后打算辞职了。”胥芳晴撒了一个谎。直觉令她对这个男人很反感。 “啊,这样啊,真是遗憾。”他啧了啧牙花子,继续追问,“对了,能否留个联系方式,有时间的话请你出来喝茶。” “对不起,我不喜欢喝茶。”胥芳晴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林先生,如果没有的事情的话我先挂了,我很忙!” “那……好吧。”他恋恋不舍地说。 胥芳晴迫不及待地切线,舒出一口气。林峰?名字不错,可惜有点心术不正。 刚放下手机没有一分钟,铃声又响了。不会又是他打来的吧,胥芳晴厌恶地想。满怀戒备地拿起来,发现显示屏上的数字为时君度办公室的号码。 她接了起来。 “果然落在家里了,”时君度苦笑着说。“刚才有人找我么?拨打时一直忙音。” “是一个叫林峰的人。” “他?”时君度的声音停滞了一下。“他都说什么了?” “他要你赶紧把余下的款子打给他,还说什么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这个家伙着什么急。”他不悦地嘟囔了一句,接着向胥芳晴解释,“一个新客户,初次打交道大概心里没底吧。他也不想想,巨鲨这么大的集团公司难道还会出尔反尔么。” “以后别跟这种人来往了,听着不太象好人。”胥芳晴说。 “我也这么想。”时君度表示赞成,“我马上就回来取手机。” “还是我给你送去吧,反正我也没事。”婚假还没过完,胥芳晴天天闲在家里。 时君度考虑了一下,答应了,“好吧,路上小心点。” 挂断电话后,胥芳晴换好衣服和鞋子去了车库。她的车子是一辆红色的本田雅阁,去年夏天拿到驾照后胥海峰买来送她的。因为时君度的工作很忙,上下班的接送有些吃力。 她将装有时君度手机的手袋放在副驾驶座上,扣上安全带,发动引擎,缓缓驶出了春天花园。 2 早上七点至九点,正是上班的高峰期。此刻所有的马路都像功能失调的肠胃一样,郁积着各种消化不良的食物。胥芳晴跟在一辆屁股不时冒出黑烟的公交车后面走走停停,干着急也没办法。 今天的情况似乎更加遭糕,尤其是在离巨鲨集团越来越近的时候。592当她披荆斩棘地抵达目的地时,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这场不同寻常的拥堵,竟是因巨鲨集团而起的。 巨鲨集团的门口人头攒动,几乎将那段路挤得水泄不通,连绿化带都惨荼毒。 胥芳晴好奇地放下车窗。依稀听见了时君度的声音,似乎在跟什么人辩解什么,但很快被亢奋的嘘声所淹没。整个现场乱成一团,像是被捣了一棍子的马蜂窝。 正打算下车看看时,耳边传来一串急促尖厉的警笛声。回头望去,只见一辆警车正分开车流呼啸而来。 警车在巨鲨集团门口嗄然而止,车门弹开,几个神情冷骏的警察蹿出,兔起鹘落的扑向人群。两分钟后一个年轻男子被反剪着手臂押了出来,粗鲁地扔进了警车。动作干脆得就跟甩一滩鼻涕似的。 那个男子垂着头,看不清脸。但是瘦削的身影似乎有点熟悉。 胥芳晴疑惑地下了车,向警车走去,但车门已经怦的关上。接着警笛再次呜呜地响了起来,消失在湍急的车流里。 “芳晴!”有人走过来拖住了她的手,是时君度。 “发生了什么事?”胥芳晴大惑不解地问。 “说来话长,你先等我一会儿。”时君度皱着好看的眉毛。 “哦。”胥芳晴点头,从手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时君度接过,在她的额上轻吻了一下,然后转身,继续指挥工作人员维持秩序。人群疏散之后,地上突现一个触目惊心的大花圈。两个保安正将它们拆得七零八落,塞进一个大号的黑色垃圾袋里。胥芳晴飞快地扫了一眼,破碎的挽联上似乎写着这样一句话:杀人凶手胥海峰必遭天谴。 她谔然地张大了嘴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来到办公室,胥芳晴便忍不住发问。时君度仰靠在椅子上,抬手松了松领带。“一周前,爸爸考察一下新项目,为了方便休息,就在附近的抱海大酒店开了个房间。没想到当天夜里,酒店里有个女人突然坠楼。” “啊……” “事后有目击者证实,她是自己从天台上跳下去的。” “自杀?” “嗯。” “抢救过来了吗?” “没有,当场摔死。”时君度的表情凝重起来,“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自杀事件,可死者家属不知为何故,竟一口咬定她是被爸爸从房间的窗户里推下去的。” 第33节 “啊!”胥芳晴再次吃了一惊。 “他到处散播不利于爸爸的谣言,592还多次带着花圈到公司门口滋事。尽管及时启动了危急公关的策略,但爸爸的形象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损害,甚至波及了公司的股票。忍无可忍之下,不得不报警处理。” “这么严重?” “不然爸爸也不会在蜜月里打电话给我。” “原来是这样。”胥芳晴恍然大悟。 “本来想瞒着你的,省得你担心。没想到纸里包不住火。”时君度无奈地耸耸肩,“既然如此,还是由我来告诉你,总比道听途说的要好。”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太清楚。不过我们怀疑他是受了竞争对手的指使,故意制造事端,对巨鲨集团进行攻击。这些年巨鲨集团的发展突飞猛进,难免会引起某些人的嫉妒。商场如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时君度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老公,辛苦你了!”胥芳晴走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时君度顺势一拉,将她横抱在了怀里。“你的吻真是灵丹妙药,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快放开我,别被人撞到了。” “那怕什么,我们可是领了执照的。”时君度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胥芳晴放到了宽大的办公桌上,“哎,我们在这里嘿咻一下怎么样?” “你疯了!”胥芳晴惊恐地瞪着他。 “放心,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进来。”时君度控制住她乱晃的身体,然后俯下身去,用牙齿一粒粒地咬开她上衣的钮扣。由缓至疾的呼吸,穿过单薄的衣料炙烫着她的皮肤。仿佛身陷火炉一般,她的体温亦随之飚升起来。 桌上的电话突然不识时务地响了。时君度挺起腰,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按了一下。 “时经理,有一位江日晖先生来电找你。”外面的秘书小姐说。 “江日晖?”时君度一怔,随即恢复了冷静,“接进来吧。” 3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别人是花样滑冰,江日晖是花样摔跤。他实在搞不懂别人是怎么做到在冰面上如履平地的。他坐在冰上,抚摸着摔疼的膝盖,羡慕地看着在人群里挥洒自如的时君度。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时君度向他滑了过来。 “其实没什么难的,就跟骑自行车一样,掌握好平衡就好了。”他微笑着说。 “我可不敢再试了!骨头都快摔散架了。”江日晖狼狈地爬向出口。时君度只好随着他一起出去。 换下溜冰鞋后,两个人去了旁边的休憩室坐下,点了两杯咖啡。从这个位置可以欣赏到整个滑冰场的风景。伍99两千多平米的室内人工湖制成平整光滑的冰面,可以同时接待上百名冰上运动爱好者。为了避免速滑和慢滑的人发生冲突,冰场用木制围栏围成冰刀和冰车两个区域,满足不同顾客的需求。现在已有几十人在冰上翩翩起舞。 “时先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项运动的?”江日晖呷了口咖啡,语气轻松地问。 “我么,从小就是好动,什么都想尝试一下。英国就读的大学在运动方面的设施非常优越,对我来说简直如虎添翼。就是那个时候迷上滑冰的。” “原来这样。你很天这方面的天赋,连续几年都在学校举办的滑冰比赛中拿了奖项。” “呵呵,只是瞎玩罢了。” “也不止这些,赛车、潜水、游泳、棒球还有雕塑,也都取得很了不起的成绩呢。你的爱好还真广泛。” “看来江先生对我的事情蛮感兴趣的。”时君度挑起嘴角,露出那个招牌式的笑容。 “怎么说呢,那天晚上,啼哭的婴儿和黑衣女子的出现,老实说真是让人招架不住,不过你可真沉得住气,换成别人一定做不到。所以才对你产生了好奇” “你指那件事啊,一开始我也被震憾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恶搞,真是无聊。”时君度耸了耸肩。“不过清者自清,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好佩服时先生处变不惊的气度啊。” “我说江队长,您约我出来不是为了特意挖苦我的吧。” “哪里,我是真的佩服。”江日晖正色说。 “不敢当。” “其实我跟那个黑衣女子认识。” “哦?” “她叫林蕊生,她有个姐姐叫林莲生。”江日晖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 “林蕊生?林莲生?这俩名字不错,很有意境。” “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她们的故事?” “难得江队长今天有这等雅兴,君度洗耳恭听。”时君度作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长话短说吧。林家的这两个姐妹从小感情很好。姐姐虽然患有严重的花粉过敏症,却一直都对妹妹照顾有加。长大后,林莲生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家乡,四处流浪。后来她漂到了贝城,在其打工的一间娱乐场所里认识了一个年轻男子,遂一见倾心……”江日晖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滋润了一下喉咙。“下面用符号w来代表那个男子吧,免得弄混。” “好,江队长考虑得很周到。”时君度赞许地点头。 “林莲生对w情思深种,592但w却只是逢场作戏。他在与林莲生交往的同时,还在想方设法地追求公司老总的千金,为此他投其所好地做了很多事。他成功了,而这对于林莲生来说则是恶耗。w向她提出了分手。林莲生无法接受,却又改变不了什么。而恰在此时她发现自己怀了w的孩子,于是决定将孩子生下来,以此要挟对方回头。经过了一年的卧薪尝胆,林莲生向w摊了底牌,w拒绝了她,因为此时的他与老总千金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当然不能半途而废。林莲生忍无可忍,想出了釜底抽薪的一招……她将那个才一个多月的婴儿装进纸箱,在一天清晨混进了w所工作的那栋大楼,留下一封意味深长的信向他进行恐吓,意思是如果你再不回头,我就会将你所做的事情都揭发出来。w很害怕。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他在dna亲子鉴定的前夜打昏了保洁员,偷走了那个婴儿。之后对林莲生实施了一连串的谋杀计划……他先拿话稳住林莲生,接着又利用对方的弱点害死了她,并伪造现场,做成了自然死亡的假象……” 时君度聚精会神地听着,此时长长叹了口气。“唉,这个w真是机关算尽啊。” 江日晖直视着他的眼睛,“我非常纳闷,他们毕竟曾经度过一段浪漫的时光吧,而当他将屠刀一而再、再而三地挥向那个女孩时,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时君度连连点头,表示很有同感。 “可不是么。江队长,等你把凶手抓住之后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这个问题。” 4 江日晖突然笑了。“时君度,我真的很想撕下你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 “啊?”时君度扬起眉毛,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别再演戏了。你所做的事情早已街知巷闻了。”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时君度不慌不忙地跷起了二郎腿。 “胥芳晴生日那天好玩吗?” “除了大巴车出了点故障之外,其他的都还不错。” “大巴车的故障是你搞出来的吧。”江日晖继续逼问。 “江队长真是幽默,我可没有那种雅兴。” “那可不一定,你应该比谁都想在那里呆上一夜吧。”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啊。”江日晖犀利地看着他,“胥芳晴去铜锣湾过生日就是你策动的吧。你先是找机会破坏了大巴车的油箱,又藏起了胥芳晴的海豚耳环,接着以找耳环为借口离开了胥芳晴的视线,快速返回贝城杀死了钟巧妹。” “这可真是天方夜谭了!且不说我没有杀死钟巧妹的动机,就算说有吧,谁都知道从贝城到铜锣湾往返最快需要四个小时,而我找耳环只用了三个小时,难道我有飞毛腿么?”时君度苦笑着摇头。 “没错,你有飞毛腿。”江日晖敲了敲桌子,“铜锣湾三面是山,外来的车辆通常只能根据一条山路出入,这条山路非常崎岖,需要在山里绕行一个小时才能到外面去。不过还有一条路走起来比山路要近得多,就是抄水路。钟巧妹死的时候是十二月中旬,是贝城天气最冷的时候。我调查了一下那个月的天气情况,连续几天温度都在零下二十度左右,据当地的村民回忆,那些天铜锣湾上结了厚厚的冰,当然不可能乘船过去。不过还有个方法比乘船更快,那便是穿上滑冰鞋从冰上滑到对岸……根据你的技术,大概只需要半小时吧。” “这个推测很有意思,然后呢?” “抵达对岸后你找到了事先藏在那里的交通工具,抄近路赶回了贝城,钟巧妹是你事先约的,所以不需要浪费时间去找她。59贰干掉她之后你迅速赶回。这段距离是无法压缩的,因此往返总共享掉了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你作案的全过程只需要三个小时就够了。” “江队长的推理真是精彩,”时君度拍了拍手掌,“不过如果失去证据的支持,再精彩的推理也不过是一篇空话。” “你别得意,警方已经在铜锣湾附近的山崖里找到了那辆摩托车。” “那恭喜你了,”时君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公司里还有点事,改天专程给你庆贺。”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悠闲地将双手插入蓝色滑冰服的口袋。 “时君度!”江日晖也站了起来,沉声追问,“那个婴儿在哪里?” “什么婴儿,我不知道。我又不是警察。”时君度潇洒地甩甩头发,扬长而去。 江日晖阴沉地盯着他的背影,努力克制着将咖啡杯砸过去的冲动。 是婚礼上那些关于滑冰的话题启发了江日晖。几天后他特意去了一趟铜锣湾,之后有了结论凶手应该就是时君度。 他分析时君度通过滑冰抵达对岸后,必定需要借助交通工具。当然不可能是自己的车,很可能是用偷来的车辆作案。用完之后再将车辆藏匿起来,或者直接通过某种手段毁灭证据。于是在对岸展开了一番调查,之后果然在一处陡峭的山崖里找到了一辆摩托车的碎片。 根据现场侦察,那是一辆牌子为雅马哈的摩托车。江日晖相信,时君度之所以没有偷轿车而是摩托车,可能是因为这样做的目标小一些。而且为了降低暴露的风险,他还特意选择了一辆很旧的摩托车如果偷的是新车,那么遗失车辆的车主必定会马上报警,而旧车如果丢失了,车主或许不会太在意。这样的话可以在时间上拖延警方的侦察视线。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车主就是飞车党马骝,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他并没有报警。而这无意中帮了时君度。这是江日晖回来后通过对摩托车车主进行调查后证实的。不得不佩服凶手的心思之缜密。 “日晖,”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江日晖回头,看到穿着粉色滑冰服的胥芳晴从一扇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芳晴!你怎么在这里?”他大为吃惊。 “你给君度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胥芳晴走到他的对面,在刚刚时君度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直觉告诉我你找他不仅仅是滑冰这么简单,所以就悄悄跟踪了你们。对不起。” “这样啊……” “告诉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胥芳晴的眼睛微微泛红。刚才躲在屏风后面,江日晖的那些话,令那颗平静了没多久的心再度风雨飘摇起来。那些丝丝入扣的推理,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瓦解得灰飞烟灭。她了解江日晖,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是决不会信口雌黄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心怀侥幸地追问答案。 江日晖迟疑了一下,最终沉重地点头。 “事实应该就是这样,只不过还没有找到证据,否则就不会请他在这里喝咖啡了。” “不是说已经找到了那辆摩托车?” “摩托车是偷来的,为了毁灭证据,用完后便被推下了山崖,目前警方已经找到了部分零件的碎片。不过在这些碎片中没有发现任何指纹,据分析凶手可能全程戴着手套作案……除此之外,没有发现其他线索。”他懊恼地攥紧拳头。 “既然没有证据,那么就不能说明君度是凶手。或许是你们弄错了……”胥芳晴充满希冀地瞪着他。 “我也很希望是这样,可是……”看着胥芳晴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江日晖实在不忍心说出更加残酷的话。他顿了顿,岔开了话题,“对了,听说你爸爸出了点事情。” 胥芳晴叹了口气。“嗯,好在有君度帮忙,592现在事态已经控制住了。” “那就好。” 这段时间江日晖在铜锣湾,是回来后才听说的这件事。坊间有一种传闻甚嚣尘上。说在抱海大酒店坠楼的女子,职业虽为股票经纪人,但实际上与妓女无异,为了开发客户不惜以肉体相诱。财雄势大的胥海峰是她的目标之一。那天两人约好了地点进行交易,不料女人的老公突然追踪而至,将他们堵在房间里。为了不让这件丑闻影响到自己的形象,胥海峰将女人从窗子里推了下去……江日晖是不大相信胥海峰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但对于这个“自杀”的结论,还是令他感到蹊跷。市区的高楼那么多,那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舍近求远呢? 转念又想,抱海大酒店属于三星级酒店,必定具备完善的监控设施。因此只要将那晚的录相调出来看一下,就会知道女人死亡的真相。这个案子并不复杂,负责这个案件的同行应该不会弄错。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被扯上了这种可怕的事……”胥芳晴伸手蒙住脸,放声啜泣起来。 这是江日晖第一次看到她这么伤心的样子,心内一阵激荡。他抬起手想抚摸一下她的头发,中途想了想,又缩了回去。“芳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就连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太苍白,完全没有说服力。 5 周围的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大多是同行。凌晨两点之后基本上没什么活儿,所以夜班司机喜欢凑堆儿小酌一下,之后直接收车回家。这个时间不会再有警方的集中行动,即使有查车的区域范围也比较小,被逮着的机率很小。 石巍跟几个面熟的人点点头,径直走向里面的一张桌子。不用特意找也知道高兴在那里。他总是喜欢坐在那种不起眼的地方,就像一块寄生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 桌子上已经摆了两个菜,夫妻肺片和鱼丝肉丝。没怎么动过,不过旁边倒已经躺了一只空啤酒瓶。高兴正在用牙齿去撬第二瓶。他的脸色很差,长满了长长短短的胡茬。看上去至少老了五岁这是石巍一打眼的印象。 石巍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喝吗?”高兴吐掉嘴里的瓶盖,撩起眼皮问。 “少来点儿。” 高兴给他面前的杯子斟上。 “后事都办完了?”石巍端起来喝了一口,问。今天已经是缪薇死后的第十天,高兴刚刚销假。 “差不多了。” 第34节 “怎么搞的……好端端的干嘛突然自杀?” “自杀?”高兴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嘁,这种鬼话你也信。” “不是自杀?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石巍惊讶地看着他, “是真的。缪薇是被人推下去的。” “啊?” “缪薇临死前亲口对我说的,5九贰她是被人推下去的。”高兴拿着杯子的手有点抖,酒水都被洒了出来。一副不堪负重的样子。 “……是胥海峰?” “是胥海峰。”高兴确定以及肯定地说。 那晚,当高兴赶到楼下时,缪薇仰卧在地上,四肢就像马戏团里的吊线木偶那样,交叠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皮包躺在不远处,东西散落一地。四楼的高度本来不足以致命,不幸的是她的头部刚好撞到一块石头。她的脑壳爆裂。白色的红色的液体混杂在一起,浸湿了身下的草坪。他脱下外套垫住她的伤口。鲜血转瞬之间浸透了外套,由指缝间滴落。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 直觉告诉他,无可挽回了。但他依旧心怀侥幸地掏出手机,却怎么也想不起急救电话号码是多少。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绪乱成一团。缪薇已经陷入昏迷。她的脸血肉模糊,就象一个玩脏后惨遭抛弃的洋娃娃。如果她从镜子里看到这样的自己,一定会伤心欲绝。她是一个多么爱美的人啊……高兴扔下手机,扯起衣襟擦拭她脸上的血迹。一边擦一边疾呼她的名字。 也许是感应到了他的呼唤,她终于睁开了眼睛。迷惘的目光掠过高兴的脸,落在他的身后,仿佛在搜巡着什么。几秒钟后,涣散的瞳孔重新聚拢,释放出一股犀利的光芒。同时吃力地抬起手,指向空中某个方向。 高兴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四楼的某个窗口。那个窗口此刻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正探头俯看下来。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他迅速撤到了窗帘的背后。 “是他……”缪薇翕动着嘴唇,最后发出虚弱却坚定的声音,“是胥海峰推我下楼的。” 尽管心里早已有了这种推测,但缪薇的确定依然令高兴感到全身发冷。他的心脏像是被洞穿了一个窟窿似的,嗖嗖地灌着冷风。他瞪着充血的眼睛从地上跳了起来,疯了似地扑向酒店大门,失去理智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胥海峰撕成碎片。然而酒店保安再次粗暴地截住了他。 “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我们已经联系了救护车。”说话的依旧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工作人员。 “冷静?”高兴气得浑身哆嗦,“有人把你老婆推下楼,你能冷静?” “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该女子是被人推下楼的。”金丝眼镜的镜片泛着冷冷的光。 “什么,你没听见我老婆刚才说的话吗?”高兴咆哮。金丝眼镜一直都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人,没有理由听不见。 可是金丝眼镜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没听到。” 高兴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简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他环视左右,草坪上稀稀落落地站了几个人。大部分是穿着睡衣拖鞋的房客。他求助地望向他们,但很快有一些工作人员赶了过来,以保护现场为名驱散了人群。他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随后在警方介入的调查中,缪薇的死变成了自杀。 更加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一个姓林的保安说,他亲眼看到缪薇是从酒店的天台上跳下来的。 “你是说有人都作了伪证?”石巍瞠目结舌地瞪着高兴。 “嗯。酒店与胥海峰沆瀣一气,毁掉了所有的证据,包括酒店当晚的监控录相和缪薇在胥海峰房间里留下的指纹……警察里也许也有被他收买的人,他那么有钱,什么事情办不到。”高兴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嘴角不时掠过一丝冷笑。 “……真不敢相信胥海峰竟然是这种人。”石巍一掌拍在桌子上,盘子都震得飞了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算了?”592 “我去巨鲨集团闹过几次,后来被警察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抓了起来。最近还经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恐吓,说我如果再闹下去就把我关进精神病院……胳膊始终扭不过大腿,不算了还能怎样。” 石巍点的东西上桌了,其中有一把烤肉串。这是他的最爱。不过现在他却完全失去了胃口。他伸长胳膊从对面取过啤酒,给自己满上。一仰脖子灌了下去,之后抹抹嘴气愤地骂了一句:“这他妈是个什么世界。” 剩下的时间两个人默默地喝着啤酒,空气就像冻住了一样。隔桌的声音却被放大了似的,持续不断地输送了过来。他们正在讨论前天晚上的一起车祸。石巍知道那件事。 由于历史原因,贝城的老城区遍布了不少地道、窖洞等人防工程,解放后因无人管理而常年失修,一到雨季期间便不断有塌方事件发生,有的甚至形成几十米的“地下水库”。今年的雨水特别多,所以造成的伤害也更大。“地下水库”周围的楼房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有的墙体裂缝,有的倾斜下陷,给城市基础设施和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极大威胁。市区庙街的地下就是一个防空洞,前几天连续下了两天暴雨,地面上多处出现坍塌现象。相关部门虽然紧急展开了处理,但由于地下采空区面积较大,根本无法完全杜绝突如其来的塌陷事故。 前几天一个出租车司机为了抄近路走了那里,结果不慎陷进了一个深坑,当场丧命。为此电视和报纸连续两天播报了此事,特别提醒驾驶员注意安全,近期尽量避行庙街。 石巍喝了一口酒之后,发现高兴正拿着酒杯发呆,似乎听的入神。大概这些日子一直为了缪薇的事情奔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吧。 6 凌晨一点三十八分,石巍回到家里。上楼前先抬头看了看,那个熟悉的窗户还亮着灯。这说明家里有人。半个月过去了,林蕊生的脚伤恢复得七七八八,最近每天去上班时,石巍都觉得有可能等他收车回来她已经走了。意外的是没有。所以每当他看到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心里都会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这个念头象一根细细的丝线。缠绕着心脏,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之所以有这种揣测,也是有迹可循的。有时石巍收车回来,会发现餐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碗,里面的内容由冰箱里储存的食材而定。温度刚刚好。她似乎是掐着时间做的。 这不是他想所希望的那种关系。 石巍自问没什么可以打动她的地方,除非她会对混蛋感兴趣。不过也没准,处女对于第一个男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还说不定是自己所做的一些事情向她传达了错误的信号。他有一丝后悔。 应该想办法把这个麻烦甩掉了。他边上楼梯边想。 打开门,走进客厅,一股油香味飘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餐厅,那里的桌子上放着一碗鸡蛋打卤面,正冒着热气。他突然觉得有点饿。刚才在辣豆腐快餐根本就没吃得下什么,胃口都让高兴的那番话给赶跑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面很香,是方便面所不能比拟的。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一个声音从暗处跳出来幽幽对他说。他震憾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这个声音似乎于不经意中道破了一个真相。一个令他感到异常可怕的真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胆颤心惊地向自己发出警告。 他扔下筷子站了起来,阴沉地看着那扇透着微弱光线的门。 “进去!”他冷冷地命令自己,“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把她从这间房子里赶走!” 他推开椅子,一步一步地、艰难地挪向林蕊生的房间。在距离那扇门有一米远的时候,他吸了一口气,用力抬起右脚…… “你要干吗?”林蕊生的声音突兀地在背后响起。 石巍吃惊地回头,看见林蕊生正坐在沙发上,好奇地瞪着眼睛。592 “你……你怎么在这里?”石巍觉得舌头像是打了结。 “睡不着,出来看会电视。” 石巍这才发现,客厅里的电视机竟然开着。也许是因为音量开得很小,也许是因为那碗面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竟然没有发现客厅里有人。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讯号,说明他的警惕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林蕊生的温柔所麻痹。沮丧和恐惧就像两股汹涌的暗流,交替冲击着石巍的心脏。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一会儿,不怀好意的冷笑浮上嘴角:“我说林小姐,你的脚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吧。” “托你的福,我又可以活蹦乱跳了。”林蕊生语调听上去十分愉快。边说边从沙发上站起来,演示性地向石巍走了过来。她穿着他的一件旧t恤衫权当睡衣,下面晃荡着两条匀称的长腿。 石巍的喉结不自觉地移动了一下。“既然你已经好了,是不是可以……” “可以,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林蕊生利索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在此之前,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睡不着么?” “……为什么?” “因为每天晚上我都会被人吵醒。” “什么意思?” “楼下那个神经病女人,每天晚上十二点整,都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啊?” “那个时间一定对她具有特别的意义吧我想应该是她丈夫遭遇车祸的时间。所以每到那个时间,她都会无法自控地陷入痛苦之中。” “可能吧……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她有这个毛病。” “你猜你也不知道,因为你每晚都要到一点半之后才能回来么。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林蕊生咪着眼睛笑。 石巍怔了怔,思绪的某个地方再次发出红色的警示信号,却不知道来源于何处。也许是因为她的笑。 “说完了?” “不,还有一句,”林蕊生向前走了一步,黑漆漆的眸子直刺入他的眼睛里,“我第一次来你家的时候,也听到了那个哭声,当时的时针却指向一点。” 石巍的瞳孔骤然缩紧,就像一只遇到了危险的猫一样。“也许那一天她睡过头了。”他沉声说。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我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还从来没有发现她哪天犯了这样的错误。”林蕊生撩撩头发,语气很笃定。 “哦,那你觉得会是什么理由呢?” “一定要我说么?”592 “说。”石巍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天晚上,有人故意把时间调快了一小时,目的是想让我为他做不在场证明。”林蕊生继续逼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石巍,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镙丝刀杀手!” 石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冷笑:“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那天在蓝调酒巴你根本就不是在找一夜情,而是在找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可能是我看上去很笨,于是就带走了我。你故意跟我在沙发上做爱,好让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只钟。之后你在水里放了安眠药把我弄倒,偷偷溜出去杀人。回来后再把时间调准。” “说的没错。”石巍的眼神越来越冷。 “利用完我之后,你本来可以不用理我了,可能出于愧疚,你向我提供了关于姐姐的线索。而为了避免被我缠上,所以在我面前极力装出一副流氓的样子。事实上的你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你好象很了解我?” “差不多吧。”林蕊生拎了拎身上的男士旧t恤,“房间的衣柜里有很多女人的衣服。那些都是你妻子的吧。可是你却从来不让我碰一下,宁可把自己的衣服给我穿。这证明她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可取代的。所以,一个对前妻的感情如此之深的男人,怎么会是一个纵情声色的流氓呢。” 石巍长长叹了口气,“好吧,你说的都对。看来那晚我在蓝调酒巴真是看走眼了,你一点都不笨。” “现在一定很后悔吧。” “老实说有点。” “其实你用不着担心,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怎么说?” “我没打算向警方揭发你。” “哦?” “但是,”林蕊生的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他。小巧的脸因兴奋而微微泛红,“你要帮我做件事。” 石巍抱起胳膊斜睨着她,微微冷笑:“你想让我帮你杀人?” “嗯,不用说你也知道,是时君度。”林蕊生激动地提高了声音:“他那么残忍地害死我了姐姐,却还逍遥法外,我真是恨死他了!” “我讨厌被人威胁。”石巍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知道上个人为什么死么?就是因为他打电话威胁我。” 林蕊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随即重新挺起胸,“你也想杀死我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石巍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黏湿的指腹就像爬虫一样,592逐渐移向她的脖子。他的目光是她所没有见过的凶狠。林蕊生竭力压抑着恐惧,迎着他的眼睛微笑:“那就试试看。我既然敢跟你摊牌,当然早有准备。” 石巍盯了她一会儿,目光里的杀气逐渐矮了下去。半分钟后抵在林蕊生喉管上的力量骤然撤走,呼吸重新恢复了通畅。林蕊生虚脱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我答应你。”石巍的声音由黑暗中飘来。 第十二章 陷阱 “有人跳楼了!”发出尖叫的是一个靠近窗边的男子。他瞠目结舌地向周围的人诉说着,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液体洒出也不自知。是一个女人,她俯卧在地上,一身玫红色的套装,紧紧地裹着扭曲变形的身体。猩红的血自身下呈放射状散开,如同一柄撑开的大伞。 1 由海峰社会救助基金会发起的“慈善阳光、温暖贝城”的慈善晚会,于六月一日晚在檀珑湾大酒店顶层举行。是夜,塞纳河餐厅汇聚了贝城的绅士名流,可谓星光璀璨。 第35节 胥芳晴原来不打算出席的,不过由于阳光孤儿院的孩子们将会在募捐现场表演节目,所以还是坚持来了。 在推开会场的大门之前,那可怕的一幕清晰地浮现。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时君度问。他的关切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毫无矫饰的成分。如果是伪装的话,那么他的演技也太好了…… “有点紧张。”胥芳晴勉强笑了笑。 “有我呢。”时君度伸过手来握住了她。 大门一开,一对璧人马上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胥芳晴端着酒杯站在时君度的旁边。紫色的真丝晚礼服,长发温顺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自鬓角蜿蜒而下。淡扫蛾眉,胸前的白色胸针是全身唯一的首饰。当然不是没有,而是因为时君度说,只有自卑的人才会佩戴首饰来建立自信。不知不觉的,他的话已经成为她下意识遵循的标杆。 她在人群中得体地微笑,是当之无愧的晚会公主。可当她转过一面镜子时,却觉得那个脸上挂着印刷般笑容的女子,看上去异常陌生。 八点整,胥海峰容光焕发地走上主席台。 “尊敬的各位来宾,中华民族自古就有慈心为人、善举济世的传统美德。开展慈善活动是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提高公民慈善公德意识的有效载体,也是帮助弱势群体、维护社会稳定、促进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途径。孩子是祖国的未来和希望,对他们开展慈善教育,对建设和谐社会,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正值六一国际儿童节,巨鲨集团决定在‘海峰社会救助基金会’名下设立专项‘儿童慈善基金’,首期2000万元,以后将逐年追加资金,用于帮扶救助困难儿童。慈善是一项爱心事业,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奉献爱心,收获希望。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慈善事业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参与,让我们行动起来,为贝城的慈善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谱写贝城慈善事业的新篇章。” 发言完毕之后,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会场。在他的倡议下,一个个爱心人士和企业代表纷纷走上台去,响应爱心募捐的行动。同时由孤儿院和希望小学的孩子们也载歌载舞地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592 胥海峰一走下主席台,马上被长枪短炮的记者包围。面对各种问题,他滴水不漏地给出满意的答案。很明显对于这种场合,他早已练就得游刃有余。 “胥先生,对于前段时间抱海大酒店发生的女子坠楼事件,您有什么看法?”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这个声音一出,会场霎时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盯着胥海峰,等待他的反应。 胥海峰的双眸闪过一丝不快,但依然保持得体的微笑:“对不起,今天我只回答与本次慈善活动相关的问题。” “胥先生,您避尔不答是否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据说该女子坠楼时您正好也下榻于抱海大酒店。”那个声音不依不饶地说。他的话题就像导火索似的,将会场的热点引向了另一个高潮。其余的记者也纷纷就此展开提问。 “坊间传闻该坠楼事件并非自杀,而是一起谋杀,作为现场目击者之一,您赞同这种说法吗?” “据知情人爆料,有人一手遮天,串通酒店做了伪证,将谋杀粉饰成自杀,这种可能性高吗?” “听说死者家属曾经跑到巨鲨集团门口大闹,控拆您与其妻的死有无法推卸的责任,该行为究竟是无理取闹还是事出有因?” “您对慈善事业如此热忱,是出于一个成功人士回馈社会的基本责任感,还是想利用这种方式为自己获取某种良心上的平衡?换句话说,您相信因果报应么?” …… 胥海峰环视了一圈,语气铿锵地说:“今天与会的主题是‘慈善阳光、温暖贝城’,欢迎你们就此进行采访和宣传,以号召更多的人加入爱心接力活动,为推进儿童公益事业的发展尽一份力。如果你们对于其它的问题存有异议,恕我无能为力,我相信警方的回答会更加精确和专业。谢谢。” 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令每个人都感受到一种不容侵犯的压力,即使是伶牙利齿的媒体记者。骚动的会场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再次像炮弹似地在人群里炸响。 “啊,有人跳楼了!” 发出尖叫的是一个靠近窗边的男子。“是一个女人!刚刚从上面掉下去……”他瞠目结舌地向周围的人诉说着,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液体洒出也不自知。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涌向电梯,还有的冲进楼梯。瞬息之间,偌大的会场空无一人。 2 胥芳晴随着人流来到一楼。 那个女人俯卧在地上,一身玫红色的套装,紧紧地裹着扭曲变形的身体。猩红的血自身下呈放射状散开,如同一柄撑开的大伞。 肠胃像被陡然翻转了似的,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涌向喉咙,胥芳晴按住嘴巴蹲了下去,一阵呕吐。 “天哪,跟抱海大酒店的那个跳楼女人穿得一模一样!” “哪有这么巧,莫非是被鬼附身了?” “也许胥海峰真的与这件事有什么瓜葛,不然干嘛偏偏拣这个时候从这里跳下去?592” 有胆大的人走近看了看,发出嘘声:“呀,是个塑胶模特呢,血也是假的,红油漆来的。” “假人?谁这么缺德?” …… 随后赶来的胥海峰一露面,质疑的眼神和犀利的追问,又一次泰山压顶般地砸了过去。时君度及时指挥工作人员帮他挡驾,同时低声对他说:“您先跟芳晴回去,这边交给我来处理。” 胥海峰点头。 停车场在酒店的地下一层。 当胥海峰带着胥芳晴来到停车场时,发现了另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他的那辆价值两百多万的宝马,此刻身上趴满了横七竖八的划痕,还被人用红色油漆喷着“奸商”“凶手”“伪善”等一些触目惊心的大字。油漆还没有干透,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没有看到停车场的值班人员。大概都去看热闹了,而肇事者就是趁这个时机溜进来的。 胥海峰的肺都气炸了!很明显这是一起具有针对性的破坏活动。他担心再耽搁下去会有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急忙催促胥芳晴上车。 五月之后的贝城已经逐渐转入旅游旺季,夜生活也变得五彩缤纷起来。晚上八点多,正是城市交通最为热闹的时候。檀珑湾大酒店前的四方路最近尤其忙碌,因为紧挨着它的庙街多处出现塌方现象,没人敢走,几乎将所有的车子都堵在了这里。 今天的拥堵现象好象特别严重。胥海峰的宝马跟在一辆灰色小面包的屁股后面走走停停,不长的一段距离居然跑了十多分钟。小面包里的两个人不停地掉过头来看着他笑,看口型是在讨论车上的漆字。那两张脸就跟没有发酵好的面团似的,令他产生一种将它们拧巴拧巴重新回炉的冲动。他愤怒地按了两声喇叭,但很快意识到这样做适得其反除了能够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之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放下车窗,探头出去环视了一下,发现前后都塞满了各式的车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震耳欲聋。他推测前方大概出了车祸。随后看到有两个戴着头盔的交警骑着摩托车先后呼啸着从窗外掠了过去,证实了他的推测。 真是倒霉。胥海峰暗暗骂了一句。 等待的过程中,路边的行人不停地驻足,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车子。他的心情不由得更烦躁了。更加糟糕的是,还有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向这边跑来,看样子是从檀珑湾大酒店那边追踪而至的。如果被他们拍到了这辆车子的照片,那么明天关于自己的新闻则更加不堪。 他的头皮简直都快裂开了,恨不得飞天遁地,从别人的视线里消失。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不远的一个路口。那个路口就是老庙街。所有的车子在经过时都显得小心翼翼,好像担心那里会突然伸出一双可怕的手将他们拖进去。看来前几天发生的那起车祸给人们造成的影响还真不小。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跳了出来。他迅速直起腰,操作方向盘上了人行道。人行道上的两个情侣被这辆突如其来的车子吓了一跳,连忙跳到了绿化带上。醒过神来的男子指着胥海峰破口大骂。然而胥海峰不为所动,径直驾驶车子从他们身旁碾过,经人行道插进了庙街。 “爸爸,你要走这里?”胥芳晴吃惊地问。 “嗯,不能给那些记者们追到。” “可是那里很危险啊!” “放心,我会注意的。” 胥海峰的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592胥芳晴只好闭上了嘴巴,紧张地拽住了车门的把手。 一驶进庙街,郁积顿时一扫而光。宽阔的马路上不但没有一辆车子,连行人都没有。但豁然的感觉马上又被另一种情绪代替庙街的照明很差,大部分路灯被人为地破坏,变成了瞎子的眼睛。这个世界上总是不乏那些无聊的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一栋摇摇欲坠地楼房斜插在天际,没有丝毫生气,出于安全的考虑,里面的住户已经疏散了。相对于其他街道的热闹,这里荒凉得可怕。隐约可见一些黄色的警示牌,上面用粗壮的黑体字书写着“此处危险,请绕行”等字眼。有点像插在坟地里的墓碑。 胥海峰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们。回头再看,只觉得那些黑黝黝的大洞如同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大嘴,实在让人心悸。 一个灰色的雨点重重地打在挡风玻璃上,粉身碎骨地散开。接着有更多的雨点前赴后继地砸下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好象有无数只拳头在急促地捶击着车子的外壳。 又下雨了。雨幕令本来就不好的视线更加模糊。胥海峰焦躁地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渗出了汗液。 “爸爸,”胥芳晴突然说,“那件事情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吗?” “你怎么也这么问?难道你也怀疑我吗?” “我从来没有见到您这样失态过。” 胥海峰苦笑:“芳晴,我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你应该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 “如果没做亏心事,就让他们去说好了。身正不怕影子歪。”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攻击。” 胥芳晴没有说话,不过看上去依旧是半信半疑的样子。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再度幽幽地说。“听说那个坠楼的女人是做股票经纪的,长得挺好看。” “好象是。”胥海峰怔了一下,接着敷衍地点了点头。 “那种职业的女性,人漂亮总归好做一些吧。” “……也许。”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想起一个人……爸爸还记得朱小姐吗。” “她?”胥海峰惊诧地瞥了她一眼。 “保险业务员跟股票经纪人的工作性质差不多吧,都是依靠开发客户而生存。朱小姐当时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您的……她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您曾经为了她神魂颠倒。”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爸爸跟所有的男人一样,对漂亮女人缺乏免疫力……所以就算看上了那个女人也不足为奇。”592 “哪个女人?” “抱海大酒店坠楼的那个。”胥芳晴咬了咬嘴唇,轻声说。 “这是什么话?”胥海峰不悦地抬高了声音。“你这么说是相信外面的那些传闻了?” “对不起……” “想不到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胥海峰痛心疾首地摇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的人,活得真是失败啊!” “爸爸,小心!”胥芳晴突然大叫一声,眼睛瞪得大大地望向前面。 胥海峰直起腰,全身的警报系统登时拉响。只见前面的空地上郝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坑,轮廓依稀呈现深陷的井状,岩壁陡峭,深不见底。也许是刚刚形成没多久的,四周并没有设置警示牌。他用力踩下煞车,同时狂打方向盘,轮胎在柏油路上发出尖锐的嘶鸣。但是已经晚了,他陡然觉得重量一轻,车头朝下迅疾地俯冲。一声闷响之后,视野朝不可思议的角度调转了一个圈,所有的景象都象水里的倒影一样泛起了涟漪,接着,撕裂般的巨痛占据了体内所有的神经。 完了……这是他的下意识的反应,大脑旋即陷入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幽幽醒转,发现车子头下脚上的插在沟底,右侧车厢空荡荡的,车门大开,不见胥芳晴。彻骨的恐惧随着坑底的积水一起灌进了车厢。 他吃力地转动眼珠,终于看到几米外的稍高一点的地方,胥芳晴一动不动地躺着。雨水鞭子似地抽打着她软绵绵的身体。似乎已经没有气息了。 坑的上方隐约出现几个人影。 “真惨,大概活不成了……” “赶紧报警吧。” 他们的声音就象线号不好的收音机,听起来时断时续。胥海峰想叫,但发不出一点声音。想动,也挪动不了一根手指。这个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就连疼痛的感觉都象水蒸汽一样,慢慢地从他的意识里蒸发。 3 前方一百米左右有人招手,是个年轻男人。红色的薄外套,黑色的裤子,腿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拉杆旅行箱。看样子不是去机场就是火车站,应该是个好活儿。 不过那个旅行箱太大了,简直可以装进去一个成年人,或者说一具尸体。石巍被自己脑海中浮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犹豫了两秒钟后,他将刚抽了两口的烟弹出窗外,驾驶着出租车滑行了过去。然而就在此时手机突然响了。掏出手机抓紧时间扫了一眼,只见屏幕上跳跃着“高兴”这两个字。他摁下了接听键。 “巍子,我又撞车了。”话筒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背景的噪音令人联想到兵荒马乱这个词。 “啊!人要紧吗?” “一点轻伤,不过车差不多废了,对方是41路公交车。” “谁的责任?” “我。跟上次差不多,腿突然没了知觉。” “靠,你可真不让人省心。”石巍悻悻地骂了一句。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不过,”592高兴在那边苦笑了一声,“我的手也发生了同样的问题。” “啊……怎么这么严重?” 第36节 “所以我想请你陪我去一趟医院。” “你现在在哪里?”石巍问。 “四方路,檀珑湾大酒店往西约三百米,第一个红绿灯附近。” “哦,我马上过来。” 车子已驶达身边,年轻男人将扶手折起,拎起箱子准备上车,然而它只是稍稍停了一下,便加大油门疾驰而去。留下一双大睁的眼睛瞪着车尾扬起的灰尘发呆。 四方路,檀珑湾大酒店,一小时前石巍去过那边,是送一个乘客。一个看上去很神秘的乘客。他穿着件黑色的休闲夹克,领子竖得很高,遮住了大半部分面孔。已经进入六月份,夜晚的天气虽然有点凉,但也不至于包裹得这么严实吧。更何况还戴了顶帽舌特别宽大的棒球帽和一副颜色很深的墨镜。 他是从静安路的一个高档住宅小区附近上来的,手里拎着一个土黄色的旅行袋。旅行袋大约有一个苹果箱子那么大,鼓鼓囊囊的,分量似乎不轻。将旅行袋放进后备箱后,他将肥硕的屁股塞进了后排座,就是驾驶员背后的那个位置,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话:送我到檀珑湾大酒店。之后一直到下车再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石巍有种感觉,他似乎刻意要避开他的视线。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令他想到了半年前的林莲生。 抵达目的地后,他付完车费,去后备厢里取出了旅行袋。就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石巍突然听见哧的一声响。探头一看,只见旅行袋的拉链就像抽风的嘴巴似的向两边裂开。与此同时,一团黑黝黝的毛发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绝对是一团属于人类的毛发,但,看上去没什么光泽,就象失去了生命的茅草一样。 石巍怔了怔,脑子里赫然蹦出一堆支离破碎的人体残肢,还有一颗缠绕着乱发的头颅。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墨镜背后的眼睛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接着迅速地将拉链拢起,快步走向酒店大堂的旋转门。 石巍对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嘲笑自己的多疑。谁会带着那样一袋东西去住酒店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那短短几秒钟的幻想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负面的冲击。以至于在看到其他的行李箱时,便条件反射地浮想联翩起来。 十几分钟后,石巍抵达四方路。不出意外地堵车了,车龙差不多排到了半里之外。他就近找了个地方将车停下,下车后在车流中穿梭了五分钟才来到车祸现场。 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 檀珑湾大酒店往西约三百米,第一个红绿灯附近,一辆绿色的41路公交车横跨在马路中间。车后左侧凹陷,就象被挖了一勺的果冻。距离这辆车以南约十几米处,一辆蓝色出租车趴在地上,车头已经变形,前后挡风玻璃全被震碎。 “当时路口的红灯亮了,我已经踩下了煞车,可后面的那辆出租车却不知为什么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径直朝着我冲了过来!我从后视镜里发现不对,于是猛打方向躲开他,但来不及了,还是轰的一声撞上了……”公交车驾驶员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在磕磕巴巴地跟交警交待情况,斜上方射下来的光线令那张血色褪尽的脸更加苍白。旁边站了几个同样看上去惊魂不定的人,大概是车上的乘客。 总共有两个警察,看上去也是刚来没多久。一个正在了解肇事车辆的情况,另一个则在做勘察取证之类的工作。592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工具,只有一个数码相机。听说现在事故处理部门使用了一种名叫“道路交通事故现场快速处置系统”的软件,只要把现场的照片导入系统,就可以自动生成现场图及现场斟察笔录,极大的缩短勘查时间。这套系统可以非常有效地减少因交通事故所致的道路拥堵情况。 石巍焦急地围着出租车走了一圈,发现高兴蹲在不远处的隔离墩旁,双手插进洒满玻璃渣子的头发里。指间挟着一枝烟,灰白的烟灰足有两厘米长。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额头上有一块不大的伤口,渗出暗红色的血。身体的其他部位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石巍松了口气。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去医院看看?”石巍走过去问。 高兴弹了弹烟灰,插进嘴里吸了一口。 “看过了,重症肌无力,一种慢性的免疫疾病。” 石巍听说过这个词。重症肌无力俗称痿病,由精神创伤、过度劳累、免疫功能紊乱等多种因素诱发。病程呈慢性迁延性,缓解与恶化交替,大部分人经过治疗可以达到临床痊愈,但另有部分患者病情恶化迅速,可以很短的时间内由点及面,造成全身衰竭而死。 “啊?怎么会这样!”他怔怔地望着高兴。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好象越来越严重,刚才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手脚却不听使唤。就那么眼睁睁地撞了上去。也许有一天,我的心脏也会这样,突然之间停止工作了吧。”高兴平静地说着,末了甚至还笑了一下,好象事不关己。 “别胡说了!”石巍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只感到一阵阵难以抵御的寒意。令他忐忑的不止是高兴的病,还有高兴对待自己的生命漠不关心的态度。 高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天空吐了一个烟圈。几个冰冷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被拉得细长,就象眼泪。 “又下雨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一个身材槐梧的交警走了过来,简单地询问了高兴几句之后,说:“你赶紧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明天再去交警大队进行处理。车子一会儿拖走。” “好吧。”高兴无可奈何地扫了一眼出租车。它就像一只脏兮兮的鞋子一样暴露在雨幕里。 转身之际,那个交警的手机响了。 “什么,庙街发生事故?连人带车掉进了坑里?……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接完电话之后,他跟另一个正在疏散车流的交警交待了两句,然后迅速跳上摩托车,钻进了密密匝匝的车流。 “又有人倒霉了。庙街真是害人不浅。”石巍叹了一声。回头见高兴正对着那个交警消失的方向发呆。雨滴密密匝匝地砸在他的脸上,覆盖了他的表情。额上的血被雨水冲去,又重新冒了出来。 “哎,石巍,我请你吃顿饭吧。”他突然拧头说。 “搞什么,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研究吃的!?” “不是现在。过几天,我请你去那里吃西餐。”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檀珑湾大酒店。 雨越发大了。只是瞬息之间,大颗的雨点已经连成灰色的雨线。金碧辉煌的檀珑湾大酒店被雨水冲刷得更加闪亮,在黯淡的夜色中,犹如一柄出了鞘的剑。 “太贵了,浪费钱。”592 “一定要去。大难不死,难道不值得庆祝一下么?” 高兴侧脸一笑,很难得地露出八颗牙齿。 不知为什么,石巍觉得这个笑有点狰狞。也许是因为刚获知的那个消息影响了他的感觉吧。 4 石巍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他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很快发现了高兴。他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面前摆着一杯咖啡。 今天塞纳河餐厅里的人不多,有点冷清。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六月一日晚上的那场雨一直延续了三天。各种气味郁积在空气中,就像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在这样的环境下,血液的流动都变得异常缓慢。大概只有那些苔藓,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暗自疯长。 上午九点多高兴打来电话,说是晚上请他到塞纳河餐厅吃饭。 “啊,还真去啊?”他有点意外。 “除了庆祝大难不死,还有感谢你对我的照顾。”高兴由衷地说。 “还是算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你刚刚失业。” 一而再的车祸给出租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高兴因此而被开除。事实上他也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能继续再干司机这一行了。 “别磨叨了,再说就是不给我面子。”高兴斩钉截铁地说。石巍只好答应。 石巍走过去,拉开高兴面前的椅子想要坐下。“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不要紧,反正我不忙。”高兴笑了笑。他额上贴着一块纱布。“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 “这里的鹅肝不错。”高兴拿起菜谱随手翻了翻。 “那就这个吧。”石巍心不在焉地说,“事实上我对这种洋玩艺儿没什么兴趣。不如在辣豆腐快餐吃羊肉串喝啤酒来得痛快。”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在这里显得隆重点……五年了,说起来我在贝城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高兴由衷地说,“我真的很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 “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煽情了。”石巍抓了抓后脑勺。 高兴点了两份鹅肝,外加一瓶白葡萄酒。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离开之后,石巍率先打开话题:“那件事情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吧?” “哪件?” “难道你这几天没看报纸和电视?”59二 “没看。现在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睡觉。” “那可真遗憾……你的仇人胥海峰死了。” “啊?”高兴扬起眉毛。 “六月一日晚紧随你之后在庙街发生的那起事故,就是他。” “哦。”高兴的神情看不出是惊是喜。 石巍有点失望。原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兴奋地拍着桌子跳起来。 “新闻里说正是因为四方路的车祸引起了交通拥堵,才迫使胥海峰临时改道走庙街的。那条街的照明很差,他没看清安全警示牌,连人带车掉进了三十几米的深坑。”石巍连珠炮似地说。末了长叹一声,“高兴,你觉不觉得这是天意?” “还真是。小薇终于可以瞑目了!”高兴笑了笑。“咱们今晚好好喝上几杯。”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石巍停一下又说。“胥芳晴也在那辆车上。” “她……她怎么样了?”高兴把视线从咖啡杯移到了他的脸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 石巍突然有一个莫名的感觉这件事才是高兴最为关心的问题。 胥芳晴是他的医生,石巍曾经听他说过。那阵子高兴的胃病频犯,隔三岔五地往医院跑。从他提起胥芳晴的口吻中可以看出,他对她的印象不错。 不过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他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了。难道因为她是仇人的女儿所以恨屋及乌?也不象,那种气氛并非是由负面能量疑聚而成的。而是……怎么说呢,可以用关切来形容。 “胥芳晴没有死。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终于脱离危险期。我刚才就是去医院看她,所以来晚了。” “那就好。”高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虽然救过来了,但脑外伤给她的眼睛造成很大的伤害,有可能会永久性失明。”石巍叹了口气。 “啊?失明?” “医生说进行角膜移植是她可能复明的唯一途径,只是贝城眼库的眼角膜库存一直都是供不应求。” “那赶紧想办法啊。” “已经在想了,可其他城市的情况都与贝城差不多。这需要机遇。但就怕时间拖得太久从而延迟了最佳手术时间,从而失去最后的机会。” 啪的一声,高兴手里的杯子歪倒在桌子上。 “你怎么了?”石巍诧异地问。五玖2 高兴呆滞了几秒钟,接着举起右手机械地做了几个抓放的动作,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我的手,刚才失去知觉了。” 旋即移开视线,望向石巍的背后。 “哎,来了。”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 一股菜肴的芳香由背后飘来。石巍咽了口唾沫,先前的纠结一扫而光。 “半年前就在这里,”高兴若有所思地说,“就在这张桌子上……我用一个谎言骗回了缪薇。” 石巍切了一小块鹅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口感的确不错,“什么谎言?” “我骗她说我在车上拣了一箱钱,里面有一百万。” “啊……” “她相信了,以为可以变成有钱人,所以跟我和好了。”高兴拿起酒杯再次喝了一口,惨淡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可笑?” “的确很可笑。”石巍皱眉,“一个因为钱而留在你身边的女人,值得你继续爱下去吗!”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对于深爱着她的我来说,只要能让她天天活在我的眼睛里,就已经很满足了。”高兴晃晃头,自嘲地说,“这么说很肉麻吧……不过我找不出其他更适合的语言来表达了。鄙视我吧!” 石巍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震憾地望着他。 “其实我就象那些可怜的鹅。”高兴顿了顿又说。 “鹅?” “那些狠心的商人为了生产鹅肝,在它们很小的时候就固定在架子上,每天用铁管捅进喉咙,强迫进食,促使它们的肝脏比正常的大好几倍……最终变成餐桌上的美味。”高兴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盘子,“我跟它们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欲望的牺牲品。区别仅在于他们是被迫的,而我是自愿的。” 第37节 “啊……”石巍的胃剧烈地痉孪了一下,刚咽下的东西跟长了腿似的,重新爬上了喉咙。他情不自禁地扔下刀叉,捂住嘴巴。“我说高兴,你是成心恶心我么?” “其实你也是鹅……世上的每个人都是鹅。而欲望就是那双看不见的手,在你的身体里播下邪恶的种子,并且日复一日地灌溉以毒酒,从而催生出冶艳而糜烂的花朵。”高兴端起盘子,冷冷地笑,“我们每个人看上去都象这块鹅肝一样光鲜,其实灵魂早已腐烂。” 石巍怔了几秒钟,接着从椅子上弹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他蹲在富丽堂皇的洗手间里大声呕吐,似乎要将灵魂从身体里呕将出来。 5 终于放晴了。久违的阳光穿过阴冷的空气,抚摸着湿漉漉的柏油路,以及那些穿梭在楼缝之间表情各异的脸。被雨水冲洗过的高楼显得有些肃杀。 江日晖将车子停好后,拿起那束洁白的百合,592沿着倾斜的水泥道上行。一百米之外,三座圆顶欧式连体建筑掩映在绿树红花里,那是朝阳医院的贵宾楼。胥芳晴住在那里。 事故已经过去七天了。 在经过那个栽种着木槿和蛇目菊的圆形花坛时,背后突然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腋下挟着一个皮包,正笑嘻嘻地向他走来,身上穿着交警的制服。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叫郝风扬。 江日晖驻足,跟他寒喧了几句。 “来医院看人?”郝风扬打量着他怀里的花束。 “朋友出了车祸。” “最近车祸很多,都是被这该死的雨给闹的……贝城是革命老区,地下广泛分布着很多人防工程、地下窖洞、地道等,情况错综复杂。一旦遇上暴雨天气就会四处塌方,而塌方必定会引起交通拥堵和事故。六一晚上冒着雨处理了两起事故,把我淋感冒了,几天都不见好,所以今天抽空来医院看看。”郝风扬悻悻地说。他说话时鼻音很重。 “六一晚上?” “嗯,就在四方路和庙街。” “原来你参与了这两起事故啊。”江日晖感到很意外。 “怎么?” “我朋友就是那晚在庙街发生事故的,姓胥。” “这么巧!”郝风扬怔了一下,恍然又问:“莫非你是来看胥芳晴?” “嗯。” “她怎么样了?听说胥海峰死了。” “胥芳晴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眼睛失明了。” “真是幸运啊。”郝风扬感慨一声,“要说那起车祸,真是惨烈。” 那天晚上,郝风扬接到事故中心打来的电话后,立刻驾驶着摩托车驶往庙街。正常情况下从四方路到庙街只需要十分钟就够了,但是一来那条街上的照明不好,二来地上到处都是陷井,加上暴雨天气,所以他每一步走得如履薄冰,抵达事故现场时差不多耗费了平时双倍的时间。 目击者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当时也被堵在四方路上,后来看到有人开着车进了庙街,于是斗胆跟在了后面。心想只要跟在它的后面走就没事。结果在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左右,一直在前方均速行驶的宝马车突然失去平衡,从他们眼前消失。幸好他们没有跟的太近,及时踩下了煞车,这才没有引起连环事故。下车后他们赶紧拨打手机报警。 郝风扬走过去查看。那个大坑就像一个漏斗似地陷进地面,大约三十几米深,湍急的雨水汇成无数条细小的涓流,正源源不断地灌进去。坑底倒插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经过一翻碰撞后已经扭曲变形,就象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积水已经漫过半个车身,不见驾驶员挣扎的痕迹。想必已经没救了。就算没有摔死,也可能被水溺死。左侧地势稍高的地方躺着一个女子,看来被撞击的惯性甩出来的,也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处于昏迷还是已经死亡。 他拿手电桶照了照宝马车的屁股,车牌号码上面是几个整齐划一的“8”。通常只有身份显赫的人士才能拥有这种待遇。592奇怪的是它身上布满了鱼网似的划痕,并且还用油漆喷着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字。 然而此刻他顾不上研究它们,急忙打电话向事故中心汇报了情况,请求支持。 车子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胥海峰嵌在变了形的车厢里,完全是一种水乳交融的状态。救援人员迫不得已地动用了切割机。 坑底还发现一个标有“此处危险,请绕行”的安全警示牌,应该是被车子撞下来的。 听完郝风扬的叙述之后,江日晖丢出了一个疑问:“既然现场设置了安全警示牌,车子怎么还会掉进沟里呢?” 郝风扬怔了一下,之后摘下帽子搔了搔短短的头发:“会不会是因为那晚下雨,影响了胥海峰的视线?”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前面的那些坑不都躲过去了吗?” “或许是一时大意吧,那条街的照明实在太差。”郝风扬懊恼地摇头,“现在有些人的素质真是要命。你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出租车坠坑的事故吗?事后路政部门在庙街设置了安全警示牌,同时也加强了照明管理,可是没过多久,刚换好的灯泡都被人用弹弓打碎了。” “简直太猖獗了,应该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专拣管理人员下班的时候出手。防不胜防啊。”郝风扬顿了顿, “除了这方面的原因,一个人在情绪不稳的时候反应能力往往变得迟钝。” “你也听说了那些事?” “报纸上都登了好几天了,电视新闻里也有。当晚胥海峰先是被记者围剿,又有人制造了‘女子坠楼’的闹剧恶意扰乱会场,接着还被人划花了车子,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这么多的刁难,情绪不稳是必然的。尤其是他那种爱面子的人……听说他就是为了躲避记者的围追堵截才冲进庙街的,所以难免心浮气躁。” “那倒也是。”江日晖微微颔首。 “哎,你说他跟抱海大酒店的坠楼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与他无关,死者家属怎么总死咬着他不放呢?报纸里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暗示这是死者家属对胥海峰进行的报复。”郝风扬好奇地问。 “其实这一次的事未必是死者家属做的。”江日晖摆摆手,“事发当晚的酒店监控图像显示,捣乱的是一男一女,制造‘女子坠楼’闹剧的是那个男的,划花车子的是那个女子,他们分别利用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容貌,显然有备而来。而根据男人的身材判断,他并不是死者家属。” 事情发生后时君度当即报警。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跟江日晖认识。出于对胥家的关注,江日晖特意跟他打听了消息。 “不是他干的?”郝风扬感到很意外。 “嗯,就算他想干也没那个条件……当晚四方路的那起车祸的肇事者,就是他。” “你指的是那个叫高兴的男子?” “嗯。”江日晖笑了笑,“高兴就是那个死者家属。慈善晚会现场发生骚乱的时候,高兴刚好发生了车祸,所以他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这样啊。既然不是他,又有谁会有这么做的动机呢?” “不知道,”江日晖茫然地摇头,592“也许诚如胥海峰澄清的那样,是商业竞争对手对他进行的恶意攻歼吧。听说巨鲨集团的股价这段时间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很大的波动。如果说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么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真是太卑鄙了。” “有些人在利益和贪婪的驱使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 两个人相对苦笑了一下。 “对了,那个镙丝刀杀手怎么样了?好久没有动静。”郝风扬打开另一个话题。 一提起这个,江日晖的胃马上隐隐作疼。“还是没有头绪。凶手太狡猾了,每次作案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几个月来他突然没了动静,更是让人紧张。真担心他就此销声匿迹、逍遥法外。”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慢慢来吧!”郝风扬捶了捶他的肩,“我预感他还会出现的。那些连环杀手也跟明星一样有着变态的表现欲,喜欢在你快要忘记他时,冷不丁跳出来秀一下,以提醒他的存在。” “唉,那样的话就更糟了!”江日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6 两人分开之后,江日晖来到了贵宾楼。 花团锦簇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两侧并列着一个个静谥的房间。空气中没有难闻的来苏水味儿,而是弥漫着花卉的清香。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音乐,溪水一般潺潺流动。这哪里象医院啊,江日晖每次来都会感慨一番。 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樱桃色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绘有百鸟朝凤的屏风。绕过去就是客厅。茶几上鲜花吐蕊,实木地板光可鉴人。阳光穿过落地长窗和蕾丝窗帘洒进来,使得房间里光线充足。 再走几步就是布置温馨的睡房,若不是床头的那些复杂的医疗仪器,简直会以为这里就是宾馆的房间。 位于朝阳医院西区的贵宾楼,是专门针对高端人群设计的。酒店大堂式的一楼大厅,装修以粉色为基调,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采光与节能兼备的玻璃穹顶,常年恒温的中央空调,色彩瑰丽的花贲园艺,设计得就像五星级宾馆。住院病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有钱人,当然也成为部分特权人士挥霍公款的另一种乐园。 胥芳晴的病房住在最顶层,环境无疑更好。这是时君度的安排,说是为了把外界的干扰降到最低。 江日晖进来的时候,胥芳晴正半躺在床上发呆。旁边有一个身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坐在医疗仪器前面操作着什么。时君度不在。风雨飘摇的胥家现在全靠他一个人在支撑,忙是一定的。 听到脚步声,胥芳晴缓缓转过脸来。“日晖?” 裹在白色被子里的她就像一只虚弱的猫咪,短短几天她已经瘦了一大圈。出于手术的原因,长发已被剪掉,取而代之的是密密匝匝的纱布。好在没有毁容。 “咦,你怎么知道!”江日晖故意语调轻松地说。 “瞎子的耳朵都特别灵。”胥芳晴自嘲,“你走路的时候,重心总是在左脚上,所以很好分辩。” “你真厉害,我一年半以前右脚受过伤。” “怪不得。” “说起来真是丢人,592那一晚我无意中发现一个人很像网上的通缉犯,所以就悄悄地跟踪了上去。没想到不小心踩到一个没有盖的窖井,摔得七荤八素。右脚差点跛了!”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糗的时候。” “可不是。” 胥芳晴突然吸了吸鼻子,“你又带来了百合花?” “什么都瞒不了你啊。”江日晖将手里的花束递过去。 “真香。”胥芳晴将脸埋进花丛深嗅了一下,强打精神说。 江日晖一阵心酸。她现在只能依靠嗅觉和听觉来感知这个世界了。医生说进行角膜移植是她可能复明的唯一途径,只是贝城眼库的眼角膜库存一直都是入不敷出。时君度跟别的城市联络过,结果也不甚乐观。截至目前为止,各个城市的情况都与贝城差不多,眼角膜捐献的数量,远远赶不上需要进行角膜移植的眼疾患者数量,绝大多数病人都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过程。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有的患者甚至因为无法及时接受手术治疗而永久性失明。所以江日晖忧心如焚。 但不管怎么说,她能够活下来已很幸运。 已是事故发生后的第七天,胥芳晴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身体上的问题虽然解决了,心理上的伤害却是一辈子都无法消弥的。她的强颜欢笑只是善解人意的一种伪装。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为别人着想的她,真正拥有一颗水晶般纯洁、慈悲的心灵啊。江日晖越来越发现胥芳晴的弥足珍贵。 胥芳晴的肩膀突然震动起来。先是轻微的,只是肩膀,未几便扩散到了全身,而且震动逐渐加剧。“都怪我,那天晚上对爸爸说了一些令他伤心的话,所以他才没有集中精神看前面的路。”令人心碎的呜咽从花束里传递了出来。 江日晖的心不禁揪成一团。他犹豫着走上前去,把手掌放在她的单薄的肩上,轻声安慰:“芳晴,别自责了,让他失神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捣乱的人。相信我,警方一定会把他们绳之以法的。” “路政部门也有责任,”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释放的缺口一样,胥芳晴悲愤地揪着床单,发出痛苦的呐喊,“如果他们对庙街的路况及时处理,爸爸也不会死。” “老实说他们已经尽力了。路灯前两天刚刚换过,只是又被人打碎。那些人的动作太快了,简直防不胜防。” “那安全警示牌呢,他们怎么没有及时在那里设置安全警示牌?” 江日晖怔了一下,“事故现场有安全警示牌啊,是你们没有注意。” “不会的,”胥芳晴直起身来,抓住江日晖覆在肩上的手,“那里根本就没有警示牌!我们是走到跟前时才发现了那个大坑的,但采取行动已经晚了!就这样眼睁睁地掉了下去……”她激动地颤抖着,仿佛再度回到那可怖的一幕。 “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当然确定。爸爸也许会有精力不集中的时候,但我却是因为害怕而一直紧紧盯着前面的。” “那就奇怪了,据说处理现场时,那个警示牌就在坑底。”江日晖疑惑地皱眉。 “反正我没看见。”胥芳晴语气坚定地说。 “会不会是被风刮倒了?”592江日晖提出推测,但马上觉得这个推测很难成立。据他所知,安全警示牌在设计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这方面的因素,所以铸有坚固的三角支架。按道理说,普通的风雨天气应该不会对它造成影响。除非…… 江日晖的心脏蓦地漏掉了两拍。一个可怕的想法令他的汗毛倒竖起来。 第十三章 地狱之路 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攫紧了他的心脏。就象赶夜路的时候,四面漆黑一团,万籁无声,你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突然一只黑猫从你面前奔了过去,尾巴蹿过你的小腿,就像一只冰冷的手抚摸了你一把…… 1 四楼的那个窗户拉着窗帘,抗拒着外面的一切,包括带着霉味的阳光。窗帘上的紫色郁金香在这个不属于它的季节里,阴郁地舒展着花瓣,无人理睬,兀自茂盛。 霞光里小区28栋402室,是高兴现在的住址。江日晖抬起手看看表,已近中午,参照石巍的作息表,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已经起床了吧。 他整了整衣服,迈进楼梯。 第38节 门铃响了大约五分钟之后,高兴没精打彩地出现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和身上的睡衣都是皱巴巴的,散发出对生活疲惫不堪的味道。两个月不见,他看上去颓废了许多。大抵是被失去爱人的打击所致。他迷惘地望着江日晖。“你是……” “我是刑警大队的江日晖。我们在四月初见过面,还记得吗?” “江日晖?”高兴上下打量着他,不久恍然地点点头,“想起来了……你找我有事吗?” 江日晖笑了笑,目光投向他的背后。“算是吧,我能不能进去坐一坐?” “啊?”高兴的脸上流露出几丝戒备,犹豫了一会儿后,不太情愿地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条缝隙,“进来吧。” 江日晖走进去,房门在背后怦的一声关上。 他打量着房间。结构不错的两居室,卧室朝阳,客厅也很宽敞,却有某种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或许是因为拉着窗帘,或许是因为堆放无章的日用品。左手边第一间卧室的门半敞着,可以看见被垛胡乱地堆在床上,狼籍如蛇蜕。看样子他就是刚刚从那里爬出来的。 “要换拖鞋吗?”他问。 “不用。”高兴说着掩上那间卧室的房门,然后绕过去拉开窗帘。不怎么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投进来,房间的家具陈设顿时从昏暗中钻了出来,包括那些琐碎的的杂物和飞舞的灰尘。 江日晖走到沙发前坐下。拉开窗帘后,高兴又去厨房拿杯子,准备为他倒水。 茶几上倒扣着一个像框。江日晖翻过来看了看,是一张女人的黑白遗像,眉目甚是娟秀。不用说肯定是那个最近甚嚣尘上的坠楼女子。592心里感觉有点异样…… “不好意思,没水了只有啤酒,行吗?”高兴从厨房里探出身子,举着一个易拉罐晃了晃。 “不用了,我还得开车。” “哦。”高兴也不勉强,径自把那罐啤酒打开,趿拉着拖鞋走到旁边坐下。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大大地灌下一口之后,他扭过头问。 江日晖注意到他额头有一块暗红色的疤,应该是这起车祸的杰作。 “你的伤没事了吧?”江日晖放下遗像问道。 “没事了。” “真是很幸运啊,那辆出租车都快废了,而作为驾驶员的你只不过受了点轻伤。” “是啊,莫非人倒霉时连老天爷都嫌弃……我巴不得就这么去了呢。”高兴自嘲地说,“怎么,你不会是特意来探病的吧?” “你说对了,还真是这样。”江日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高兴疑惑地看着他。 “听说发生车祸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腿,是这样吗?” “嗯,腿部突然失灵,跟上次一样。” “去医院查过了吗?到底是什么问题?” “查过了,说是精神压力所致。”高兴摇摇头,又灌下一口酒。他的表情显示出不想就此谈下去的意思。但江日晖并不打算就此住手,他一语双关地说:“难道你不觉得吗,其实你真的应该感谢这条腿。” “啊?”高兴不解地扬起眉毛。 “正是因为这条腿造成了四方路的拥堵,所以把你的仇人胥海峰也许是你的假想敌吧,送进了庙街那条绝路。” 高兴吃惊地看着江日晖,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应该明白。”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害死了胥海峰?” “你说呢?” “简直莫明其妙!”高兴从沙发上直起腰,592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病态的红晕,“你以为我会算命么,能够掐准了胥海峰会在那晚、那个时间走四方路?” 江日晖从容地弹了弹落在膝盖上的灰,“你当然不会算命,不然就可以改行当相士了。不过虽然你不会算命,却有着另一项更牛逼的本领隔山打牛。”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好吧,我帮你回忆一下。说的不对的地方,欢迎纠正或补充。” “随便你。”高兴无奈地摇头。 江日晖清了清嗓子,说:“慈善晚会上发生的那些事是你指使人做的吧他们混进了酒店,事先将道具找地方藏好,然后在晚会开始后事悄悄爬上天台,将那个以假乱真的塑胶人推到楼下,人为地引起众人的恐慌,而另一个人则趁乱溜到了地下停车场,破坏了胥海峰的宝马车,完事后她顺着原路返回,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现场。那些记者里也有你的人吧,故意挑衅一些敏感的话题。你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他们扰乱会场,激怒胥海峰,而你则计算好了时间,在胥海峰的必经之路制造了一起车祸,逼着他走进了险象横生的庙街。” “不愧是干警察的,想象力真是丰富。”高兴苦笑了一声。 “不,想象力丰富的那个人是你。”江日晖认真地纠正,“庙街的路灯也是你,或者是你的同伙在慈善晚会的前一晚破坏的吧,就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我去那附近调查过,据说那之前路灯还不是这样,因为出租车坠坑事故之后相关部门加强了那里的照明管理。而你之所以选择在前一晚动手,是因为这样的话相关部门即使发现了也来不及更换。还不止这样” 江日晖直视着他,放慢语速说:“为了让胥海峰有去无回,你还特意在那个时间里推倒了一个安全警示牌。之所以是一个而不是多个,那是因为其他的警示牌给胥海峰造成了心理上的依赖,麻痹了他的神经,所以当他发现不对时已为时已晚……一个人在情绪不稳的时候不但会失去判断力的敏感程度,就连反应能力都会变得迟钝。你聪明地利用了这一点,将胥海峰送进了地狱。” 2 在他犀利的注视下,高兴哈哈大笑起来。 “江警官很有当作家的天分啊,居然能够根据一起车祸演绎出来这么精彩的故事。而我则荣幸地成为男主角。看来除了‘被自杀’和‘被精神病’之外又要多上一个新鲜的词:被主角。” “你就承认了吧,高兴。”江日晖叹了口气,“警方已经根据酒店和庙街的监控录像对嫌疑人成像通缉,很快就会把他们抓住的,到时候你就会被供出来。与其那样的话不如现在自首。” “原来江警官是为我考虑啊。” “我很同情你的处境……事实上对于你妻子的死我曾经也有过怀疑,但就算是胥海峰是凶手,你也没有执行死刑的权力。” “那我先谢谢你的同情了。”高兴放下已经喝光的啤酒罐,伸长胳膊从杂物堆里翻出一盒软玉溪,弹出一根叼上,又了一根递给江日晖。江日晖想了想,接了过去。 高兴帮他点着。同时随手拖过那只空啤酒罐当作烟灰缸。真正的烟灰缸早已被高高低低的烟头插满了。 也许是吸得太快了,高兴爆出一阵咳嗽。他赶紧拿起一张纸巾按住嘴。手掌移开之后,纸巾上郝然多了一团嫣红的血。江日晖微微一愣,“你咳血了?” “老毛病了。”高兴平静地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纸篓。江日晖的视线跟过去,只见纸篓里躺满了不少同样的纸团。 “都咳血了还不停地抽烟喝酒,真是不想活了。” “这句话你算是说对了。”高兴半真半假地说。“我早就活够了。” “……” “我承认你的故事很精彩,592可还是不得不说,那件事跟我没关系。江警官,难道你没有发现这个故事里有一个漏洞?” “漏洞?” “对,”高兴吐了一个烟圈,“假设按你所说的这是一场谋杀,那么,这是一项需要多个人共同完成的计划,参与者甚至包括记者。而作为外地打工者的我来说,怎么会具备那种强大的调遣能力呢?就算我有几个朋友,但这可是谋杀啊,谁又会放着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了别人铤而走险呢?所以说江警官你太高估我了。” 江日晖着实噎了一下。 那天在医院听胥芳晴提到了安全警示牌的事情时,他陡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好象思绪的某个焊点被重新连接上了一样。之后将那天晚上所有的事情串连起来一看,果真变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第一个想到的嫌疑人就是高兴。是的,他看上去拥有最大的动机。因为他一直对外声称,胥海峰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而且在这场阴谋中,他还出席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桥段车祸。正是因为这场车祸,才断绝了胥海峰的生路,将他送进了地狱。离开医院后,他马上着手介入了调查。故事的脉络看上去越来越清晰。所以他忍不住找上门来。 他是真的同情高兴的境遇,想要劝他自首。 然而高兴的这段话,却令他有点措手不及。他不得不承认,高兴说的很在理儿,这一点他确实是疏忽了! 高兴停了停,又说,“江警官,还有一件事你判断失误了。” “嗯?” “动机……我根本就没有杀死胥海峰的动机。” “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对外宣称他是凶手么?甚至多次跑到巨鲨集团门口大闹。” “一开始是那样,可事情是会发生变化的,”灰色的烟雾从高兴的鼻孔里冒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其实我早就不恨胥海峰了,甚至还有点感谢他。” “感谢什么?” “感谢他替我作掉了缪薇。” “啊!?”江日晖嘴里的烟差点掉到了地上。 “有件事情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既然你找上门来,我只好说出来了况且我也真的很想发泄一下。”高兴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患上了重症肌无力以及多种疾病。通俗点说,我就像一个磨损严重的机器,全身的零件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故障,余下来的日子只是在等待死亡罢了。” “怎么会这样?”江日晖惊讶地问。 “你应该去问问她。”高兴戳了戳茶几上的那张遗像。 “她?” “正是她把我变成这样的。”高兴冷冷地说,“她在给我的饭菜里投了毒。” “啊!?为什么?”江日晖张大了眼睛,592又一次失声叫出来。 3 “说起来我也是疚由自取……因为我骗了她。”高兴苦笑着说,“缪薇一直对我不满,因为我是个穷小子,无法满足她对物质的需求,所以她跟我提出离婚。为了留住她,我骗她说乘客在我的车上落下一个箱子,里面装了一百万。她信以为真。回来后她一直动员我用这一百万去投资股票,可我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啊,于是一直想办法推脱。最后她绝望了,决定另辟蹊径她搞来了一些毒药,每天在我的饭菜里投放一点,想要神不知鬼不绝地害死我。因为只有这样,她就可以拿到保管箱的钥匙,随心所欲地支配那一百万……” 江日晖听的头皮一阵阵发麻。“高兴,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吧,有什么根据?” “稍等,我去拿个东西。” “哦。” 高兴走进卧室,不久后手里拿着一支女人用的唇膏走出来,“打开它,不过要小心。” “唇膏?”江日晖一愣。 “你看看就知道了。”高兴把唇膏递给他。 江日晖接过来拧开,里面原来已经掏空,装着一些银白色的粉末。“这是什么?” 高兴冷笑着扔出一个字:“铊。” “铊!?”江日晖的胳膊一震。 铊是一种剧毒的放射性金属,无味无臭,一般呈粉末状或结晶状,一公克即足以致命。中毒后会出现胃肠炎、脱发,也会对神经系统、心血管系统及免疫系统和肝脏功能造成破坏。中毒原理是中断体内钾的供应,使健康细胞无法生存。其毒性通常不会立即显现,中毒者通常要几个星期后才会出现各种异状。 “这是从缪薇的遗物里找到的。”高兴苦笑着说。 江日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缪薇回来之后没多久,我的身体就开始发生一些不适,起初只当作普通的胃病来治疗,但病情一直没什么起色,反而逐渐从胃病向别的地方扩散。可这并没有引起我的警惕。缪薇的死对我的打击是惨重的,病情也加剧起来。于是不久前我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报告出来后我惊呆了居然是慢性中毒!”高兴说着将一只简易的塑料文件袋递给江日晖,“你看看这个。” 江日晖打开文件袋的按扣,里面是一叠医院打出来的体检报告。他翻了翻,脸色渐转阴沉。高兴没有撒谎,体检报告上果然标有慢性铊中毒的字样。他还特意注意了一下日期,是5月21号。也就是说在胥海峰死亡之前,高兴已经获知了这个结果。 “我对于自己中毒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缪薇回来之后,我一直只吃她做的饭菜,几乎不到外面去吃。就算偶尔跟朋友聚一聚,人家也没有发生我这种症状呀!况且医生说这属于慢性中毒,是长期微量服用所造成的结果。我左思右想,不得不将怀疑的目标对准了缪薇。于是那天下午,我检查了缪薇的遗物……结果我发现了这支奇怪的唇膏。我将它拿去医院检验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真的是剧毒铊。”高兴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也不仅仅是声音,整个人都在晃动,吸了一半的烟头掉在了地上,“那天是5月23日,我会永远记得这个日子。我真的没有想到,我那么爱她,可她居然会干出这种事……” 江日晖帮他从地上拣起烟头,投进那个空啤酒罐。 “她是从哪里搞到这个的?” “不知道……她的交际那么广,想弄到的话应该不难。听说网上也有卖的,几百元一克。” “真是不可思议啊。”江日晖感叹。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她早就不爱我了,跟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钱。她最爱的是钱,592为了钱她能够做出任何事。”高兴冷笑了一下,“我曾经在晚上拉活儿的时候,好几次见她上了不同男人的车……” “这么说外面的一些传闻并不是捕风捉影?” 第39节 “差不多吧……尽管我不敢相信,一直都安慰自己说她不是那种人。可是她的种种变化一点一点地粉碎了我的信心……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揭穿的话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分手,而这又是我最惧怕的。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爱她……所以为了维持现状,我只能忍气吞声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高兴双手抱住头,“作为一个男人,却无法让自己的女人过上满意的生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别人的怀里去,真是悲哀啊。” 4 高兴继续说:“5月6日那天晚上,我在拉活时,无意中发现她坐在另一辆出租车上,看上去要赴什么约会。我本来是打算装作没看到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体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结果就发生了后来那可怕的一幕。” “你是说那天晚上,你亲眼看到缪薇跟胥海峰在一起?”江日晖直起腰。 “倒是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我打电话的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就在那个房间里响起,我听的清清楚楚。可是当我敲开门时,她却已经躺在了楼下的草坪上。我赶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没断气,她亲口告诉我,是胥海峰把她推下楼的。” “果真是胥海峰?” “千真万确。事后我一直都很痛恨自己……如果那晚我没有跟踪她,她就不会这么悲惨地死去。不过后来当我得知她下毒害我的事情之后,我的心终于释然了……我那么爱她,甚至可以容忍她的出轨,可得到的却是这样讽刺的回报!所以,我对她所有的爱,都转变成了恨。” “……”江日晖哑言。 高兴的情绪逐渐趋于平缓。他抬起头来,重新拖出一根烟叼上,拿起打火机点火。但他的手却一直在哆嗦,接着就象是被快刀给斩断了那样,有气无力地垂了下去。打火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又来了……”他绝望地叹了一声。 江日晖拾起打火机帮他点上,问,“通过治疗还能挽回吗?” “晚了,用医生的话说是病入膏肓,只等油尽灯枯了。”高兴沮丧地咬着烟嘴。 “啊!?”江日晖吃惊地张着嘴。 门铃突然响了。高兴抬头看看了挂钟,起身去开门,“我约的人来了。” 江日晖跟着站起来。门口站着一个打扮得像是农民工的中年男人,腋下挟着一个肮脏的编织袋。 “把这些东西拿走。”高兴指了指门边的一个纸箱子,里面装满了喝光的啤酒罐。紧挨着纸箱子的旁边还有一摞打包成捆的废报纸,看上去应该攥了好几个月的了。 江日晖随便瞄了一眼,全是贝城晚报。 “我打算退掉房子了,所以要把这些东西处理掉。”高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因此解释。 “怎么不住了呢?”江日晖问,但心里马上意识到,或许是因为这里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我打算回老家了。”高兴说。592 从高兴家里出来之后,江日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车上对着那个窗户发了一会儿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直觉告诉他高兴没有在病情上撒谎,因为这种情况只要去医院里调查一下资料便可知道真假。没有人会给自己投毒,所以高兴对缪薇由爱生恨是完全有可能的。也就是说他的确失去了杀害胥海峰的动机。况且他刚才亲眼目睹了高兴发病时的样子,看上去不象是装出来的。那天晚上的车祸有可能真的只是巧合。 那么,排除了高兴的嫌疑,还有谁有做案的动机呢?难道真的是商业竞争对手在对他进行攻击?如果是这样的话,所有的疑点似乎就转为合理。有财雄势大的后台撑腰,想要调遣几个人捣乱倒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果四方路的车祸只是一场巧合,那么关于庙街的焊点就都失去了支撑。因为就算再聪明的人,都无法预料未来的事情。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高兴的话还是有所隐瞒的,他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对缪薇由爱转恨,而是他依然还爱着她。所以也参与了这组计划。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现在只有抓住那几个捣乱的人,才能还原整件事情的真相。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纠缠在他的脑际胥海峰真的是杀人凶手吗?他怎么都无法将胥海峰那副睿智干练、善长仁翁的企业家形象与杀人凶手重合在一起……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将陷入沉思的他吓了一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上面闪动着一个很生僻的名字:林蕊生。 4 同一天晚上九点半多,正在载客的石巍也接到了林蕊生的电话。 “我喝多了,能来接我一下吗?”她问。背景很喧哗。 “你现在在哪里?”石巍皱眉。 “哪里?我想想啊……”她的舌头好象打结,神智也有点糊涂。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旁边轻声提醒了一下店名。她打了个嗝接着说,“哦,在碧、碧海渔村。” 她居然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难道除了他,她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其他的男性朋友吗?还是说那个男人就跟他们的关系一样,属于萍水相逢?石巍的眼前郝然浮现出她醉酒挥泪的样子……这种时候的她简直就是一个智商为零的婴儿,任何人给她一个拥抱,她都会毫无戒心地扑进去。 “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去。”石巍对着话筒脱口而出。 “哦……”林蕊生应声。 放下电话后石巍一踩煞车,将车子停靠在路边,回头对着旁边的那个女乘客说:“我有现在有急事,请你另外换一辆车吧。” “你怎么能这样,我也有急事啊!”女人很生气,柳眉倒竖。 “对不起,我们不顺路。” “那可不行,你不能把我半路撂下。”女人将身子往后面一靠,跟他较上劲了。 石巍瞪了她一会儿,转身下车,绕过去拉开她那边的车门,拉着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给拽了出来,扔在了马路牙子上。“哎,讲不讲理啊你!我要告你拒载。”女人气得跺脚。 “随便告去吧。”石巍关上车门,车子轰的一声扬长而去。 碧海渔村是在海滨路上,距离这里大约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592二十分钟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万一林蕊生受了那个男人的蛊惑……所以他必须尽快赶过去。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连呼吸都有些不太稳定。他摁下车窗,微凉的晚风从窗户里灌进来,令他凛然一惊。我这是怎么了,一个声音问自己。他从烟盒里拖出一根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在这种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他。所以他不能辜负这片信任。他云淡风轻地给出这样的回答…… 林蕊生已经跟他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上次她利用那个秘密跟他交换条件之后,第二天就从他家里离开了,至此已快有一个月。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兑现那个承诺。 他没打算失约。头半个月他对时君度展开了跟踪,想要寻找动手的机会。却发现他的生活规律十分严谨,除了必要的应酬,每天都只是从家到公司两点一线,鲜少独自行动。也难怪,正是新婚燕尔么。再说婚礼上刚刚闹出了那么大的笑话,不得不修心养性以正视听。 跟胥芳晴出门的时候,时君度总是那么体贴周到,开车门时替她挡着门框上缘,就座时帮她拉开椅子,十足的绅士风范。看着那张温和的笑脸,石巍真的很难相信他曾经凶残地害死了两个人。不,也许是三个,林莲生,钟巧妹,还有那个婴儿。 石巍觉得那个婴儿极有可能已经被时君度杀死了。因为那是个孩子,会哭会笑,而不是一个布娃娃,随便藏在哪里就可以了。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除掉他。 他是怎么杀死婴儿的呢?掐死?溺死?还是用枕头闷死……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石巍都会感到毛骨悚然。时君度的冷酷令他这个镙丝刀杀手都感到动容。石巍无法想象他在动手时的心情,要知道那可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可如果站在时君度的角度来看,也许他只是一块石头吧入赘胥家的绊脚石。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而攀龙附凤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错过了或许后悔终生。所以用一条命换来亿万身家,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如果换了自己要在倪家慧和亿万身家之间做个选择,又会怎么样?他曾经拷问过自己。老实说真要有那么一大笔财富唾手可得,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心如止水。但仔细一想,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会选择倪家慧的,证明有一:他都可以为了倪家慧把性命都豁出去,又怎么会在乎那些钱呢?当他下定决心去做一个杀手时,就已经做好了束手就擒的准备。 石巍是故意向江日晖挑衅的,从精神上挫败他、折磨他就是他用来报复江日晖的手段。他成功了,那个“镙丝刀杀手”就像幽灵一样搅得江日晖寝食难安。他越来越痴迷于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可是四月初高兴的一番话,却将他从这种病态的快感中惊醒过来。 高兴说:你有没有想过,倪家慧自杀可能还有另外一种原因呢?那就是你误会了她,那个人的确是小偷,因此你的猜忌和不信任,令她受到伤害? 他被深深地震撼了,第一次重新审视起倪家慧与江日晖的关系。结果越想越是心虚。是的,他从来没有碰到他们私下约会过,所有的暧昧都出自于他的揣测。而唯一撞破“奸情”的那个晚上,他也只是看到一件看着眼熟的外套和一瘸一拐的脚,作为出轨的证据来说,似乎的确不够有力。 他犹豫了,甚至动摇了报复的决心。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令人闻风丧胆的镙丝刀杀手极及反常地销声匿迹。他在继续和停止这两者之间徘徊不已。 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只是他不敢承认。 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林蕊生是个例外。其实他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掉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因为他无法对她采取行动,也因为时君度确实该死抛开别的不说,单凭模仿杀害钟巧妹、嫁祸给镙丝刀杀手一事,就已经严重触犯了他的禁忌。 但行动开展的不太顺利。六一事件后胥芳晴失去了父亲,又弄瞎了眼睛,时君度成为她唯一的依靠,所以再次令他举棋不定。如果时君度也死了,胥芳晴能够承受得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吗?这是他不得不顾虑的问题。 也许正是因为他迟迟没有兑现那个承诺,所以林蕊生心急如焚地跑去喝酒了吧。石巍阴沉着脸想。 5 这座城市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石巍来说,熟悉如树叶的脉络。他知道怎么走能够躲开警察和红绿灯,也知道怎么走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而对于一个出租车司机来说,掌握前者尤其重要。 他将车拐进光线昏暗的橙子巷。那是一条老街,逼仄的道路两旁林立着一些简陋的旅馆和小饭店。暗巷中随时有可能杀出一个浓妆艳抹的站街女,或是拿着家伙的亡命之徒。环境尽管不好,但从这里绕到海滨路,至少比其他地方节省上几分钟。 他屏息前行,提防着前方可能会突然发生的状况。在一间名字恶俗的饭馆门口,他看到一个衣着考究的男子走下停靠在路旁的切诺基。592挺拔俊朗的身姿,分明是时君度。 这令石巍感到有些奇怪。以时君度的身份,他应该只会出现在星级大酒店。而现在他正挟着一个黑色皮包,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污水,闪进了那间肮脏的小饭馆。 他犹豫了一下,好奇地踩下煞车。 透过不怎么干净的玻璃窗,看到有个衣着邋遢的小青年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两个凉菜和一瓶啤酒。一看到时君度出现,马上站起来,堆起一脸谄媚的笑。时君度面色冰冷地对他说了两句什么,接着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扔在油漆象鱼鳞一样斑驳的桌子上。小青年抓起来,手忙脚乱地打开看了一下,脸上登时露出狂喜的表情。而时君度此时早已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返回切诺基,风驰电掣地开走。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石巍注意到时君度走出来时的表情阴沉,僵硬,整张脸如同水泥浇筑的一般,跟印名中那个气质幽雅、笑容温和的绅士判若两人。俊朗的眼睛里甚至带着难以言喻的戾气。那是平常的他的眼神里绝对不会有的东西。 石巍直觉他跟那个小青年的关系非同一般。那个袋子里装得会是什么?从小青年欣喜若狂的表情判断,应该是钱。时君度为什么要给他钱?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塞满了疑团。不过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因为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石巍重新发动引擎。十几分钟后,他抵达了碧海渔村。时间已经快十点了,餐厅里的客人所剩下无多。他环视了一遍,没有林蕊生。心里闪过了“糟了”的念头。他立刻掏出电话拨打她的号码,铃声从不远处的一个雅座里飘出来。迅速走过去。推门而入之后,拎着的那颗心立刻落了下来。林蕊生正面色酡红地歪在椅子上,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 再看地上,果然倒着几只空啤酒瓶。 “你终于来了。”一个男人从旁边站了起来,说。 石巍一看到他,立刻紧张地直起了脊背,“江日晖!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江日晖抓了抓脸:“是她打电话约我出来的,说是有话要跟我说。” “有话要跟你说?”石巍警觉地巡视着他的脸。 “是啊,结果见面之后,就一直逼我陪她喝酒。”江日晖苦笑了一下,“我是开车来的,怎么能喝酒呢,于是她就自己喝,怎么拦都拦不住。” 石巍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转身把林蕊生从椅子上拖了起来,“给我起来!” 林蕊生却根本站立不住。他只好弯下腰将她背了起来,同时将她的手袋挂在了脖子上。 “带、带我去埋单。”她结结巴巴地说。 “不用啦,我早已付过了。”跟在后面的江日晖说。 “那怎么行,说好了我请江警官的。” “下次吧。” “说定了哦……” 石巍将她和手袋塞进了出租车里之后,江日晖走了过来。“巍子,她是个好女孩,挺不容易的,希望你能好好对待她。” “我跟她的关系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592我们没可能发展的。”石巍冷冷地说。 “你敢说你对她没感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怎么会一收到她的电话就马上赶了过来?她喝醉了你紧张什么?”江日晖质问。 “江警官的推理又开始了啊。” “我是在跟你推心置腹……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就重新开始吧。” “谢谢你的推心置腹,不过你真的误会了。”石巍走了两步,忽又掉过头来说,“哎,江日晖,对于胥芳晴,你真的从来没有后悔过吗?即使她嫁给那样一个衣寇禽兽?” 江日晖的眼神凝滞了一下,慨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证据就不能说时君度是个坏人。算了,只要他能对芳晴好。” “一个为了名利而不择手段的人,能有几分真心?你就不怕有一天,胥芳晴也落得和林莲生同样的下场?” 江日晖的身体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石巍促狭地笑了。“担心了是不是?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江日晖,如果重新给你机会,你会选择跟胥芳晴在一起吗?” “……这种假设有意义吗?” “呵,我知道答案了,你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石巍一扭身钻进了车,把江日晖晾在了外面。 倒视镜里江日晖微张着嘴,脸上写满了复杂的表情。 出租车开出他的视线之后,石巍放慢速度,将车子拐进一条暗巷。然后下车,转过去将林蕊生从后排座上拖出来。 “林蕊生,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他钳住她的胳膊,粗暴地撼动。“你这是在提醒我,如果我还不行动的话,你就把我的事揭发给江日晖。” 稍一松手,林蕊生便像一只失控的米袋子似的坠向地面。那一瞬他的脑子里迸出一个黑暗的想法由她去,这是对她的惩罚!但双手却在她即将倒地时背叛了他,迅速把她捞了起来。 “对不起……”林蕊生打着酒嗝说。她绵软地靠在他的臂弯里,长发覆盖着酡红的脸。喃喃的,梦呓般地说,“还有几天就是姐姐的生日了,我真的很难过……对不起……” 在她迭声的道歉声中,石巍的愤怒攸然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心疼。他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身体向自己拉近,近乎贪婪般地感受她的体温和心跳,然后腾起一只手捏住她尖巧的下巴,对着那两片翕动的嘴唇,用力吻了上去。 林蕊生触电似的摇晃了一下,接着伸手搂住他的腰,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第40节 她的舌头很软,没有丝毫抵御力,任凭他的暴戾和放纵。血液里象是着了火,在他的血管里毕剥作响。他将她推向车子,用全身的力量挤压了上去,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去。世间万物在一刻轰然崩塌…… 蓦地,石巍如梦初醒般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放开了林蕊生。 “我会兑现承诺的……你不必这样。”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上车。 6 古铜色的真皮沙发在灯光下闪烁着奢华沉重的光,592触感有如肌肤般冰冷柔滑。宽大的紫檀木办公桌散发着抵人肺腑的幽香,上面摆着一只以船舵为造型的实木座钟。背后是通透的落地长窗,随时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风景。碧绿的阔叶植物点缀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终于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时君度将头靠在可调节角度的椅背上,惬意地吐了一个烟圈。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梦幻的色彩。 没想到会这么快,比他的预期至少提前了十年。命运对他真是优待。不过,这也是他应该得到的结果他付出的简直太多了。 船舵座钟的旁边摆着一个不大的镜框。画片上,胥芳晴正亲密地依偎着他。他定定地看着,那张灿烂的笑脸逐渐模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林莲生。 他的眼前浮现出某个夜晚。记忆时而破碎时而完整,像是因停用多时而受潮发霉的电视机。 应该是2007年的那个夏天吧,因工作上的应酬,去了2046。那帮客户很能闹,间隙他独自跑出来透口气。走廊尽头有一扇窗,他走过去,摸出一根烟点着。一转头看到旁边站着一个女子。她大概原来就站在那里的,只是因为一身的黑,所以从他的视线里忽略掉。她也在吸烟,手指舒展的轮廓像朵兰花。 他认得她。乌烟瘴气的包间里,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别人喝酒的时候她唱歌,别人唱歌的时候她喝酒。一身没有焦距的黑,仿佛刻意与这个世界隔开。她的装束和气质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这并不防碍男人对她的兴趣。每当即将遭到侵犯的时候,她都会找到高明的借口躲开。他喜欢这样的女子,聪明而流转。 他们的视线穿过激越而萎靡的空气撞击在一起,相对一笑,笑容里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就是那样认识了 跟她在一起,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寂寞。那个时候他刚刚从国外回来,进入巨鲨集团。一切都尚在待定之中,看不清未来。他需要有一个人温暖他的皮肤,填满他的空隙,这样他才有勇气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恐惧。 在那座有着绛紫色墙体的公寓里,他们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她洗手煮羹汤,不再去2046。她给了他一种家的感觉,而这是正是他生命中最为欠缺的东西。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他,从小就生活得狼烟四起。为了不被人打倒,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所以他一直都很努力,以至于变成了一种惯性。 他生平第一次松驰下来。那些温暖的夜,两个人带着汗液拥抱着入眠,清晨睁开眼睛,看着曙光一点一点透过蕾丝窗帘。心里一片宁静。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从容。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胥芳晴的出现。是在中秋节晚上的公司宴会里,胥芳晴挽着胥海峰的胳膊缓缓走进来。那一刻,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心脏起伏的地方,带着凛冽的风声。 胥芳晴吸引他的并非其他什么,而是她身上的光环。征服了她,就等于征服了命运。 也是因为胥芳晴的出现,才令他顿悟,其实对于林莲生,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要有什么将来他几乎没有跟她牵手出行过,他们的交往仅限于那间六十平方米的公寓。他们的交流的场地,除了餐桌就是床上。确切一点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把她带到人前。她只是他倦怠时的临时栖息地。她,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 他开始有意识地疏远她。而节省下来的时间,用来进行一个崭新的作战计划。两个月后,他终于成功地搭上了胥芳晴。而胥芳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中秋节的公司宴会里有几百人,他只不过是欲望大海中的一滴水珠。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接下来的事情,诚如林蕊生和江日晖所推理的那样。 他绞尽脑汁地除掉了林莲生,还有那个孩子那个长得很象他的男婴。做dna鉴定的前一晚他打晕了钟巧妹,偷走了孩子。回到家里后,他将湿棉纸一层一层地压在他的脸上,直至哭声转弱,呼吸停止。 杀人不难,难的是处理尸体。经过一番思索,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重新给胥芳晴做了一尊半身雕塑,将孩子的尸体嵌在了里面。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了原来的那一个。谁也不会知道,那个孩子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心不是不疼的。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他的绊脚石。 钟巧妹也是一样。他没想到她会在昏迷前看到了他的脸,592之后又在金凤苑认出了林莲生,于是据此对他展开无休止的勒索。于是他杀死了她,嫁祸给了镙丝刀杀手。 他成功了,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就连胥海峰对他的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所以婚礼上的那场闹剧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胥海峰一如既往地信任他,甚至让他帮忙摆平抱海大酒店的坠楼事件。他当然鼎力而为,方方面面做得漏水不漏。胥海峰也因此更加信任他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胥海峰居然死了,提前实现了他的梦想。他,现在是巨鲨集团至高无上的主席,也是这座城市最为瞩目的焦点。从此之后,再也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 不过还有点小麻烦需要处理一下抱海大酒店的保安林峰,就是由那个由他出面收买的“目击证人”,这小子有点贪心,不止一次跟他“借钱”。最糟糕的是有一次打电话还被胥芳晴接到了,幸好她很单纯,没有察觉什么。不过这足以令他感到愤怒。前几天居然又来勒索他。胥海峰虽然已经死了,但收买证人的是他,如果真的被捅出去,是很麻烦的! 不知不觉得,一丝冷笑漫过他的嘴角。镙丝刀杀手很久没有动静了,或许他可以帮助这座城市恢复一下记忆…… 船舵座钟上的时间指向晚上九点。明天早上胥芳晴出院,也不知道收拾好没有。他站起来,将烟头按进水晶烟灰缸里,准备去医院看看。 诺大的地下停车场空无一人,唯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 切诺基孤零零地匍匐在黑暗里,就象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经过拐角处的那间小仓库时,似乎觉得那扇虚掩的房门里有什么动静。他驻足看了一眼,接着疾步走向车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今天的气氛有点异样。 他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发动引擎。 突然有人敲了敲车窗。拧头看去,是一个面熟的男人。婚礼上见过,医院里也见过。是胥芳晴的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摁下车窗,跟对方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也好。”对方笑了,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他穿着一件连帽雨衣,宽大的帽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难道外面又下雨了?仔细打量一下又觉得不象,如果下雨的话雨衣怎么没有被淋湿?再说下楼之前,他还特意看了看窗外,他记得,他看见了星星。那些星星就像一大片钻石,撒在深蓝色的绒布上,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有星星的夜晚怎么会下雨? 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攫紧了他的心脏。就象赶夜路的时候,四面漆黑一团,万籁无声,你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突然一只黑猫从你面前奔了过去,尾巴蹿过你的小腿,就像一只冰冷的手抚摸了你一把。对,是胆寒!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 第十四章 花畦 她摇晃了一下,跌倒在地,双手撑在一片粘稠的液体里,与此同时鼻腔里涌进了一股阴郁的血腥味儿!接着她摸到了一个人的脸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冻肉! 1 扑面而来的风如同冰橙汁般清凉,夹杂着几声稚脆的鸟鸣。胥芳晴站在阳台上,仰起脸,想象面前是一片清澈湛蓝的天空。今天的空气似乎更甜,也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 终于要回家了。 昨天傍晚,时君度通知她说要加班赶点东西,592要晚一点才过来。结果失约了。大概是太忙了吧。事故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依靠他去做,忙是必然的。胥海峰的葬礼也是他一手办理的,是在死后的第七天。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了icu病房,是他用轮椅推着她去了礼堂。葬礼办得很隆重。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充满了不安为曾经对他的怀疑而愧疚。 胥芳晴没有打电话去问,反正今天就要出院了。 这段时间犹如置身于幻境一般,人事的变化令胥芳晴感到措手不及。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得知父亲离世和自己失明的消息之后,巨大的打击着实令她沉沦了两天。后来逐渐接受了现实,重新打起精神。其实主要是不想让时君度为自己难过……从今往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胥芳晴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背后响起脚步声,好象不只一个人。 “胥小姐,您家里派人来接你了。”护士的声音说。 “啊,这么早?”胥芳晴微微吃惊。十几分钟前她问过那个护士,时间才七点多。况且怎么来的不是时君度。 “我是时先生的司机。是这样的,时先生今天早上要处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安排我先来接您回去。出院费用等其他事宜稍后将由他来处理。”房间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鼻音很重,好象患了重感冒。 “哦。”胥芳晴点点头。“您怎么称呼?” “叫我小孟好了。” 行李昨天晚上已经整理妥当,放在客厅里。小孟走过去拎起来。护士则搀扶着胥芳晴走出病房。一行人的脚步声在弥漫着某种花卉香气的走廊里回荡。贵宾楼本来就很安静,早上的这个时间更加空旷。所以不但能听得见鞋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沙沙声,就连每个人的呼吸都很清晰。 步行了大概半分钟后左拐,进了电梯。再过一会儿,抵达了一楼大厅。小孟让她们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先行几步去停车场把车子开过来。 “好了,上车吧。”小孟啪的一声拉开后排座的车门。 胥芳晴在护士的引领下坐了进去,而小孟则将行李放进了后备厢。突听啪的一声,随后小孟发出低叫。 “怎么了?”胥芳晴回头问。 “对不起,行李袋不小心掉地上了。”小孟说。 “哦,没什么关系啦。都是一些衣服什么的。”胥芳晴大方地笑了笑。 不久后车子启动,缓缓驶出了医院的大门。胥芳晴摁下车窗,清凉的风打在她的脸上。雀跃的心情仿佛飞出了笼子的小鸟。 “小孟,我以前见过你吗?”她问。 “没有,我是新来的。”小孟闷声答。 “哦,辛苦你了,这么早来接我。” “这是我的工作。”回答得依然很简练。592 他似乎不太喜欢说话。胥芳晴只好收起聊天的欲望,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因为要回家的缘故,昨晚兴奋得失眠。途中可以趁机小憩一下。在晨风的轻抚中,她的意识逐渐陷入模糊。 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将她惊醒的。她睁开眼睛,感觉车子似乎正行驶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小孟,这是哪里?好象不是回家的路。”她诧异地问。 “当然不是。时先生给您另外安排了一个地方休息。我见您睡着了,所以没有跟您说。”小孟瓮声瓮气地说。 “怎么君度没有告诉我?” “大概时先生要给您一个惊喜吧。”小孟轻声笑了笑,“那个地方非常漂亮,您去了一定喜欢。” “好吧。”胥芳晴点头。时君度就是这样,喜欢不按常理出牌。不过这也正是他吸引她的原因之一。大概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挡这样浪漫的男人。 车子好象驶往郊外。道路越来越颠簸,沿途很少听到人声。越往前走,扑面的风越是湿润,带着一丝海水的腥咸。 大概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小孟绕过来替她打开车门,说:“胥小姐,到了。” 胥芳晴走出车子,一阵激荡的风将她的衣襟掀起,同时耳边传来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神登时为之一清。 2 这是一栋僻静的海边小屋,双层木制结构。二楼是卧室,一楼是客厅。客厅里有一个面积很大的露台,上面摆着两把躺椅和一张茶几。露台是直接凌驾于海面之上的,下面还有梯子延伸至浩渺的海面,通过它可以直接跳进去进行酣畅淋漓的海水浴。那可是时君度最喜欢的运动,不过对于胥芳晴来说,她只能躺在上面晒晒太阳、听听潮声。 屋子里家具齐全,但是没有网线和电话等通讯设施。不过也用不着,来这种地方,要的不就是远离尘世的清静吗?胥芳晴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最后,小孟带着她进了卧室。 “时先生让您先休息一下,他忙完公司的事情后就会过来。”他说。 “哦。”胥芳晴点头。 “那我先出去了,您有事就喊我。” “嗯。” 小孟走了出门,随手带上了房门。一路的颠簸还真有点腰酸背疼。胥芳晴脱掉鞋子,把腿拿到床上去。床很大,又松又软,被褥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她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的,倦意再次袭来。 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醒了。是被一种强烈的窥伺感惊醒的。似乎有人在床前盯着她! “小孟!”她紧张地叫了起来。 一双冰冷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她郝然打了个激灵。592 “别怕,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 “君度?”她问。 “嗯。”时君度应声,“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喜欢。”胥芳晴用力点头,“怎么想起来到这种地方的?” “都是为了你呀,这里环境幽静,对你的病情很有好处……我也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给自己放上一个月的假在这里陪你。” “真的啊?”胥芳晴欣喜地叫了起来。 “真的,就当是重温蜜月。” “太好了!” “已经中午了,饿不饿?” “我居然睡了那么久?” 第41节 “是啊,懒猫。起来吧,饭菜都准备好了!” “啊,你做的?” “当然了。走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时君度走到她膝前蹲下,“来,我背你下去。” “别,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谁看啊?小孟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哦。”胥芳晴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身体贴在他的背上。他的头发里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气息。“你换洗发水了?” “是啊。喜欢这个味吗?” 胥芳晴深嗅了一下,说:“喜欢。” “你已经说了好几个喜欢了,能不能换换别的词?” 胥芳晴歪着头想了想,说:“太喜欢了!” “啊啊,”时君度笑了起来,“真是被你打败了。” 木制楼梯在两个人的重量下发出吱呀的声响。592胥芳晴觉得自己象是飘浮在幽静的海面上。而时君度就是一艘船,托着她走向美丽的远方。 “你会永远这样背着我么?”她喃喃地问。 “会啊,不过某些时候允许换个姿势吧,比如说抱着。” “这个要求么不算出格……批准!”胥芳晴低下头,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他的面颊有些凉。同时感到他的脊背微微一僵。 “别闹了,小心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顿了顿之后,时君度说。呵,难得他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午饭是笋干烧肉和小鸡炖蘑菇,还有一盆玉米猪肝汤。时君度给胥芳晴盛了一碗米饭,然后舀了一口猪肝汤喂她。“多喝点这个,听说对眼睛好。” 胥芳晴顺从地张开嘴,咽下,马上大叫起来:“好香,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厨艺高手啊,真是深藏不露。” “那当然。什么都被你知道了还怎么混。”时君度得意地说,“我还会做很多呢,什么烤生蚝、干煸虾,这些海鲜等你痊愈了之后再做给你吃。” “哇,好期待啊。”胥芳晴激动的将双手交握在胸前。一阵沁人心肺的花香飘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拧头去嗅。 “院子里的花畦长满了野蔷薇,现在正是盛开的季节呢,待会我带你去看看。”时君度说,几秒钟后意识到不对,慌忙道歉,“呀,对不起。” “没什么啦,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你不就是我的眼睛么?”胥芳晴笑着说。尽管如此,气氛还是在那一刹那冷却了下来。时君度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胥芳晴将他的手拖到脸上。“君度,你一直都会陪在我的身边,对吗?” “对。”时君度笃定地说。 两行眼泪溢出胥芳晴的眼眶,重重地砸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别难过,我已经到处给你联系眼角膜了。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时君度长长吐出一口气,说。 3 时君度每隔几天出去一趟,采购一些生活日用品。其余的时间都耗在这间小屋里,陪胥芳晴晒太阳,吹海风……真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可惜时君度的假期只有一个月,不然在这里住上一辈子多好。 搬来海边小屋的第八天傍晚,时君度刚刚从外面回来,外面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胥芳晴和时君度同时怔住了,会是谁呢? “我去看看。”沉默了几秒钟后,时君度说。 “哦。” 时君度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592转身走出了客厅。未几,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好象是一个男人。胥芳晴摸索着移到窗口,但说话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接着时君度关上门,穿过院子走了进来。 “是一个外地的游客,来打听路。”他语气轻松地说,或许因为走的太快,呼吸听上去不太平稳。 “哦。”胥芳晴突然吸了吸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儿?” “哦,刚刚又买了新鲜猪肝,打算晚上给你煲个汤。”时君度说。接着岔开话题,“芳晴,有一个好消息哦,我今天跟医院联系了一下,移植眼角膜的事情有眉目了!” “真的?”胥芳晴开心地大叫。 “真的,二十天后就可以给你动手术了。” “二十天后?这么快?” “怎么,你不想快点恢复光明吗?” “当然想了!”胥芳晴大力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问,“对了,捐献眼角膜的是个什么人啊?” “听说是个绝症病人。” “哦,真可怜啊。他有家人吗,咱们以后替他照顾他们。” “没有,听说父母都死了。” “哦。”胥芳晴叹了一口气。 “别难过,其实他并不可怜。因为他衰败的生命在你的身上得到了延续,他可以通过你的眼睛继续关注这个世界。所以……”时君度幽幽地说,“所以你要好好地活着,每天都要很快乐,这样的话他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嗯。”胥芳晴走过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老公,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你都叫我老公了,咱们是一家人啊,所以还客气什么?”时君度说完之后低下头,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嘴唇冰冷。 “你的身体怎么总是这么凉?”胥芳晴关切地问。其实不只这样,他还经常咳嗽。 “前段时间淋雨了,一直没好。今年夏天的雨水可真多。”时君度推开她,“好了,我要去准备晚饭了,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小心摔倒。” “不会啦,我现在已经很熟悉地形了。” “那也不行。” “那……好吧。”胥芳晴撅着嘴坐回椅子上。 夜里也不知道几点,胥芳晴突然醒了。592是被尿憋醒的。大概是睡觉前水喝多了。她摸索着起床,套上拖鞋站起来。从床到洗手间是十七步,她一边走一边默数。没有开灯,就算开了也没用。 时君度住在对面。没有跟她住在一起,说是怕妨碍她休息。所以自从来到这里,两个人便一直分居。其实胥芳晴一点都不介意,也曾经有过暗示,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坚决的态度令胥芳晴很吃惊,也很感动……要知道他在那方面的要求一直都是很强烈的,偏偏他能管得住自己,自控力真是很强憾。她有点沾沾自喜,这样的男人一定不会轻易被别的女人诱惑吧。同时,对于自己曾经怀疑过他的事实更加感到愧疚。 方便完之后,她决定去对面的房间里找他。从她的房间到时君度的房间只有四步。抵达后准备敲门,又停住,打算给他个惊喜。她轻轻转动门柄,房门开了,里面悄无声息。她回身带上门,向床的方向走去。两边房间的格局差不多,最大的区别是她的房间面向大海,而时君度的则是面向院子。 她在心里揣测着他又惊又喜的样子。但是,床怎么是空的,时君度不在上面! 侧耳聆听,洗手间里也没有声音。他去了哪里?胥芳晴怔住了。忽然,她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蹊跷的声音,好象有人在院子里挖掘什么。开口想叫,又及时地掩住了嘴巴。万一外面的那个人不是时君度呢……就算是他也很可疑,夜里不睡觉挖地干什么呢?不详的预感鱼网似的缠住了她。 她屏住呼吸,慢慢退出房间。也许是由于慌乱的缘故,她对方向感失去了控制,不小心撞在了墙上。手心一阵刺疼,好象按在了一枚露出墙体的钉子上。疼得她差点叫了出来。她按住伤口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摸到房门,冲了出去。 理智告诉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走上了楼梯……她抓住楼梯的扶手,慢慢地下去。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里说,一定要去弄个明白。 她穿过客厅,来到院子里。声音是从花畦那边传出的。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步,两步,距离越来越近了……蓦地,她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令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她摇晃了一下,跌倒在地,双手撑在一片粘稠的液体里,与此同时鼻腔里涌进了一股阴郁的血腥味儿!接着她摸到了一个人的脸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冻肉! 巨大的恐惧瞬间贯穿了她的心脏,她情不自禁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4 “别怕,是我。”挖掘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时君度压低的声音。 “君度,那个人是谁?”胥芳晴磕着牙齿问。 “一个小偷。”时君度走过去,将她从血泊中搀扶起来。 “小偷?他、他死了吗?”冰冷的触感就像一条可怕的蛇,缠绕在胥芳晴的指尖上。 “你听我说,刚才我听到院子里有奇怪的动静,于是爬起来察看,结果发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爬进了院子。我仔细一看,竟然就是下午敲门的游客!原来他的真实身份是个小偷,白天是故意来踩点的……大概看到我一个人在家,便无恃无恐地跑来行窃。”时君度悻悻地说,“我去厨房拿了一把刀想把他吓走,没想到他竟然跟我打了起来,也许以为我是一个人好欺负吧……没想到一不小心,他居然被我杀死了!” “天啊,你竟然杀了人!”胥芳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觉得双腿阵阵痉孪,全身的重量不由自主地下坠。 “我也不想这样的。”时君度痛苦地说。“我真的是一时错手……” 胥芳晴再次瘫痪在地上,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息。良久之后才哆嗦着嘴唇说:“君度,我们报警吧。你是属于正当防卫,法官应该会酌情考虑的。” “我可以自首,但不是现在。”时君度语气坚定地说,“我要等你的手术完成之后。否则如果我被抓走,谁来照顾你?” 他蹲下来抓住她的手,哀求地说:“芳晴,我们先挖个坑把他给埋了,一切等到你的手术完成之后再说,好不好?” 胥芳晴崩溃地伏进他的怀里:“君度,我好怕……” “别怕,就当作是做了一个噩梦。”592 时君度将她抱起来,送回卧室。 胥芳晴将头埋进被子。恐惧的呜咽穿透被子,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弥散开来。 平静的生活于一夜之间面目全非。那具尸体被时君度埋在了花畦里,野蔷薇在他的身上迎风绽放,可是再馥郁的花香都遮盖不了罪恶的血腥味。 又一个深夜,胥芳晴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推她。“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他的脸藏在头发的阴影里,只露出两排铡刀似的白牙齿。 “什么?”胥芳晴愣愣地看着他。 “帮我把这个拔掉,不然睡觉的时候老是硌得慌。”他僵硬地转了个身,骨骼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就像年久失修的机器零件。“看到了吗?” 她看到了,是一把刀,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后脑勺上。那是一把水果刀,晚餐时君度还用它给削了一个苹果。有着异常菲薄的刃,而现在她只能看到它的柄。 她一下子吓醒了,大声尖叫起来。 曾经,这座远离俗世喧嚣的海边小屋就像世外桃源一样,可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就陷入了繁复的恶梦,再也找不回原来的平静。 时君度闻声后从对面冲了进来,将她抱进怀里。 “我又梦见他了……”她浑身颤栗地说。 “对不起……”时君度沉声说。他的声音有点异样。大概是紧张所致。 “君度,我们搬家吧!” 时君度沉吟了一下,简短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两天后,他们搬离了这个曾经给予他们无限欢乐的小屋。 新房子依然位于海边,依旧是双层木制格局,依旧有露台有院子,院子里依旧有一个花畦。不同的是,花畦里盛开的不是野蔷薇,而是茂盛的三色堇。 他们尝试回到从前,可实在太难了。胥芳情再也不能心无芥蒂地面对时君度了。每当时君度靠近的时候,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他杀人的场景,她怎么都无法想象,那个幽雅的男子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双手沾满血腥的杀人犯……她不敢想象案发后他们会有怎样的将来。 搬来新房的第九天傍晚,时君度又去超市采购了,把胥芳晴一个人扔在家里。 胥芳晴在厅卧室里待了一会儿,准备去楼下的客厅。当她走到门边时,脚下突然一滑,身子倒向一边,她条件反射地用手撑住墙壁。顿时,一种熟悉的刺疼感由掌心袭来! 墙壁上有枚钉子! 她的心脏陡然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击中。592怎么会这么巧…… 她按住伤口,走出去,走到对面的房间。一边走一边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房间的距离跟原来的房子一样,也是四步。她走进时君度的房间,量了一下从卫生间到床的距离,也是十七步! 就算这里的房屋结构都是一样的,可家具的摆设怎么也那么相似呢?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简直……简直就跟原来的一模一样! 第42节 想到这里,胥芳晴顿时感到头发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她下意识地走下楼梯,来到院子里,在栽满了三色堇的花畦,蹲下身去,将双手插进潮湿的泥土里!几分钟之后她大叫着跳了起来,她摸到了一只冰冷僵硬的手天哪,地下竟然也有一具尸体! 如果说这也是巧合未免也太离奇了吧!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时君度骗了她,那天她只是开车拉着失明的她胡乱兜了几个圈,又回到了原地,之后跟她交换了房间,又更换了花畦里的花,以期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搬家! 但是,胥芳晴哆哩哆嗦地想,但是时君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他不愿意离开这间冤魂不散的房子? 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并不了解这个睡在身边的男人!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尸体重新埋好,然后洗掉手上的泥和更换了衣服。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她想自己最好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5 时君度在一个小时之后回来。 他拎着采购的东西走进厨房,兴淘淘地洗菜做饭。好象完全忘记了院子里还躺着一具尸体。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寒意一阵阵地蹿上胥芳晴的脊背。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时君度发现了她的异样,问。 “君度,我想回家了。”她迟疑着说。 “啊?” “家里的花花草草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会死掉的。” 时君度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你放心,家里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可是……”她捂着嘴轻咳了一下。“我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太潮湿,不太适应。” “是不是感冒了?我去给你拿点药吧。”时君度紧张地说。 “不用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时君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关掉油烟机走出厨房。油烟机关掉之后,房间里骤然安静了下来,仿佛就连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芳晴,再等七天好不好?” “为什么?” “再过七天就是你动手术的日子,伍99手术之后我就会去自首,后果怎样很难预料,所以,让我们在这瑞安静地过上几天好不好?也许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他惆怅地说。 胥芳晴闭上了嘴巴。如果继续坚持的话,那么关于那具尸体的事情,她一定会忍不住脱口而出的……他既然瞒着她,一定有他的理由。而捅破这层窗纱的结果会是什么,她不敢想象。 那顿晚饭一如既往的丰盛,胥芳晴却没有一丁点的胃口。她象征性地咽了两口米饭,便回到了卧室。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之后,她想要给江日晖打个电话。 并不是想揭发时君度,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谎言,哪怕是身边最亲的人。截至目前为止,好象只有江日晖没有骗过他。 她从衣柜里找到行李袋。因为这段时间用不着手机,所以一直存放在她的行李袋里没有拿出来过。她把手伸进去,摸到了它。一阵欣喜。打开,却没有反应。电源可能早就耗光了。又找出充电器,摸索着插到插座上,然后重新摁下开启键……奇怪的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知所措地站着。 “你在干什么?”背后响起时君度的声音。 “啊,没干什么。”胥芳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机藏在背后。 但是时君度已经看见了。 “你要打电话?” “不,不是!我只是想打开看看有没有人找我。”她当然不能说要打给江日晖。 “哦。”时君度走了过来,从她手里拿过手机,看了看说:“坏了,开不了啦。” “坏了?” “最近是不是摔过?” 胥芳晴想了想,恍然:“那天小孟去接我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把行李袋掉在了地上。” “就是这样了。”时君度用笃定的语气说,“回头我送你一个新的吧。” “……好吧。”胥芳晴沮丧地坐回了床上。她听见啪的一声,时君度将手机扔进了垃圾桶。她的心脏不由地也跟着抽动了一下。手机坏了,她跟外面最后的联系都没有了。因为这个房间里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话。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跳进了脑子这真的都只是巧合吗?不知不觉得,攥紧的手心里冒出一堆冷汗。 “时间还早,我们去露台坐一会吧。”时君度突然建议。 胥芳晴犹豫了一下,点头。 海浪寂寞地拍打着沙滩,就像一声又一声的哀叹。胥芳晴的心情就跟海浪一样。寒意从心底溢出来。她抱住双腿,猫一样躬起身子。“冷吗?”时君度问她。 “有点。” “稍等。”他起身进去,未几带着一张薄毯出来,就像裹一只粽子那样,小心地围住她的身体。最后双手在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592他总是这么细心。胥芳晴很难将他与杀人犯联想到一起。莫非是自己产生幻觉了,根本就没什么钉子,更加没什么尸体…… 回到自己的躺椅上后,时君度点燃一根烟。海风里很快掺杂了某种烟草的香味。 “你的烟也换牌子了?”胥芳晴问。时君度很少抽烟,抽也只抽柔和型七星。但是这根烟的味道明显不对。 “嗯。” “你最近变化好象很大。” “也许吧……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除了一样。” “什么?” “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 “呵呵,你知道的。别逼我。”时君度突然发起一阵咳嗽。他最近咳嗽得似乎越来越剧烈了,也越来越频繁。 “别抽了。”胥芳晴关切地说。 “已经掐了。” “你去医院看过没有?” “有,拿了一些药。放心吧,我没事。” “不如我们回家吧,这里的条件还是无法跟家里比。”胥芳晴忍不住又说。 “芳晴,求你了。”时君度哀求般地说,“再等七天。就七天,好吗?” “……” 之后两人再度陷入沉默。时君度今天也很反常,象是有什么心事。平常不是这样的,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莫非他察觉什么了?胥芳晴陷入忐忑。 6 “最近我经常在想一件事,关于爸爸。”几分钟后,胥芳晴幽幽地打开了一个话题。“君度,你还记得那个朱小姐吗?” “哪个朱小姐?” “保险公司的朱绾。”59贰 “哦,她怎么了?” “去年,她因为工作的关系跟爸爸认识,后来跟他在了一起。”胥芳晴冷笑了一声,“她可真有手段,爸爸那么精明的人都被她哄得团团转,居然决定跟她结婚。” “哦……” “如果她是真心的,我会祝福他们,可是有一天,我居然在无意中发现她跟爸爸的司机关建军搞在一起,而且就在爸爸的车里,天哪,那一幕简直太……” “啊,怎么会这样?” “为了爸爸的幸福,我请人暗中调查了一下,真相令人吃惊。原来他们竟然是情侣的关系,经常背着爸爸在外面偷情。” “真是想不到……” “于是有一天晚上我带着证据找到了他们,给他们两个选择:一,拿着五十万块离开这座城市,不准再跟爸爸联系;二,继续留下,但是我会把真相揭发出来……他们选择了前者。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爸爸的为人,真相揭穿后他一定不会原谅他们。所以与其鸡飞蛋打,不如拿点钱走人。” “唉。” “他们离开爸爸之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没想到几个月后突然有人打电话来威胁我。他说知道我那天晚上干了什么……真是吓死我了!” “啊!?”时君度的呼吸一紧,“他说,他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嗯,他跟我索要封口费,威胁要把这件事情捅出去。我当然不能让爸爸知道这件事。不是怕他骂我,而是怕伤他的心他那么爱面子的人,怎么能接受被自己的女人欺骗呢?所以我给了那个人几千块钱。” “怎么给的?” “海上公园斜对面的那个废弃工地。” “哦……后来呢?” “后来他没有再打电话威胁我,不然我也只能一直给下去了。总比在爸爸的伤口上撒盐要好。”胥芳晴神情黯然。“朱绾的失踪令爸爸伤心了好一阵子。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虽然说这么做是为了他好。但是……我毕竟骗了他。” “你不必难过,这是一个善意的欺骗。” 胥芳晴叹了口气。“其实我最近之所以老是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嗯?” “抱海大酒店的坠楼事件。” “啊,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听说那个坠楼女子是做股票经纪的,592这种工作的性质跟保险业务员差不多吧,都是依靠开发客户而生存。朱绾当时就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才认识爸爸的……还有一点,她们都是很漂亮的女子。一直以来,爸爸都对漂亮女人缺乏免疫力。”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外面的那些传闻?” “我不知道……”胥芳晴苦笑了一下,“慈善晚会那晚我曾经问过爸爸,他矢口否认了。也许正是由于我的猜疑伤了他的心,他才失神掉下了深坑……爸爸最后的一句话一直都在我耳边萦绕。他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的人,活得真是失败啊!所以失明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因为我曾经那样伤过爸爸的心。” 胥芳晴痛苦地颤抖着,象是暴风雨中的树叶。椅子骤然一沉。时君度从后面抱住她。“芳晴,别自责了。你没有错。” “君度,”胥芳晴侧过淌满泪水的脸,“你有没有对我撒过谎?” 时君度沉默了大约十秒钟,叹息,“老实说,有一件事。” 胥芳晴登时松了一口气。她多怕他会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是什么?”她顺水推舟地问。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时君度轻轻摇头,“但是请你一定相信我,那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就象你对爸爸一样。” “真的吗?” “真的,绝不骗你。”时君度认真地说。 “我相信你,”胥芳晴喃喃,“君度,你不要去自首了,咱们把那个房子买下来扔在那里,这样的话谁也不会发现尸体了。好不好?” 时君度的身体微微一震。“芳晴,你对我真好……” “我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胥芳晴忧伤地说。 时君度沉默,象是被这句话震憾了了,不久伸开双臂,将她摁进怀里。他将脸埋进她的脖颈,抵紧冰冷的嘴唇。接着将她的脸扳了过来,温柔亲吻她的面颊。他一点一点地,耐心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最后覆住了她的眼睛。炙热的呼吸开始在空气中交织。 他站起来,抱着胥芳晴走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就像对待一只珍贵易碎的瓷器那样。胥芳晴的胳膊环上他的腰,“别走。”她说。一用力,时君度轰地倒在了她的身上。他撑起胳膊,以一种崭新的方式对她展开了攻城略地。两个人很快赤裸相对。 第43节 胥芳晴的手指游曳到他胸前的某一寸肋骨上时,突然间停滞了一下。 “你的肋骨……” “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只想说你瘦多了。” 时君度没有说话。胥芳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僵硬。虽然看不到他,但能够感觉到有一双犀利的目光刀子一般戳在她的脸上。5九贰她的皮肤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 然后时君度离开了他的身体。“对不起……”他喃喃地说,拣起自己的衣服迅速冲出了房间。留下胥芳晴一个人怵然地躺在床上,仿佛一尊雕塑。 7 石巍在十一点半的时候醒来。躺在床上想着待会儿吃点什么。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他在是吃泡面还是到外面吃的问题上踟蹰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选择前者。他实在太懒得动了。 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了厨房。将锅里倒上水,拆开面饼扔进去,然后去洗手间洗漱。洗漱完毕后泡面也刚好煮好,打个鸡蛋,盛出来走到客厅,顺手摁开了电视机。阴郁的房间里立刻充满了热闹的声音。 一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样。除了自己,家里会发出声音的就只有电视机。 他看了看电视机上面的钟。再过一会儿就是回放晚间新闻的时间了,那起失踪案会不会有消息呢?他盼望新闻里有相关的报导,同时又有点担心。因为那件案子的牵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上个月16日至17日这两天,连续发生了两件轰动贝城的事情。第一,镙丝刀杀手重现江湖,于16日晚上九点左右,袭击了巨鲨集团最近走马上任的主度时君度,时君度当场毙命。第二,笠日早上7点半,原巨鲨集团主席的女儿胥芳晴被神秘人从医院里掳走,下落不明。 不用说第一起案子是石巍干的。他是观察了好几天才决定在地下停车场下手的。胥芳晴住院的那段时间,时君度经常独自待在办公室里,也许是因为回去也没意思……也许是迷恋权势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他一定很得意吧,这么年轻就坐上这么高的位置。 那天晚上,石巍带着镙丝刀提前潜入地下停车场,藏身于那个装满废弃工具的小仓库。时君度出现后,他原可以从背后冲过去一刀致命的,但是他不想这样。他走过去,敲开了时君度的窗子。“有个人让我替她问候你。”他说。 “谁?” “林莲生。” 时君度吃惊地张大嘴巴,想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石巍微微冷笑,举起了垂在身侧的右手。一道闪着寒光的流星倏然划过,击穿了他的太阳穴。 石巍练过跆拳道。学习搏击之前必需要了解人体构造中的弱点。太阳穴属头部颞区,有颞浅动脉、静脉及颞神经穿过,骨质脆弱,向内击打可引起颞骨骨折,损伤脑膜中动脉,致使血液不能流畅,造成大脑缺血缺氧,使人在三秒钟内死亡。而使用镙丝刀,无疑更会加快死亡的时间。 所以,时君度甚至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便断了气。 石巍收起镙丝刀,将他挪到后排座上,自己则坐进驾驶座。戴着手套的手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大摇大摆地驶向出口。值班人员远远看见车子,便毕恭毕敬地拉开道闸放行。他们当然知道这辆切诺基的主人是谁。 二十分钟后,石巍将切诺基停靠在一个偏僻的路口,扬长而去。 一如既往地顺利。他不担心江日晖会找到破绽,因为他全程都很小心。监控镜头里只会留下一个穿着连帽雨衣的背影。 时君度的尸体在第三天傍晚被人发现。目击者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孩子。他见这辆车每天停在那里不动,于是好奇地过去看了一下。黑色的玻璃膜阻隔了视线,看不到里面,便顺手拉了一下车门…… 事发后紧接着引出了另外一件案子:当警方赶去通知死者家属时才发现,胥芳晴也失踪了。经调查,她于时君度死后的第二天早上,被一个年轻男子从医院里接走,自此沓无音讯。 一开始警方认为这两件案子有什么关联,592经调查发现不太可能。因为这个男子的作案过程完全不同于镙丝刀杀手的缜密。他根本没有采取任何掩护的措施,甚至不知道避开医院的监控镜头。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将胥芳晴带上了一辆七成新的现代越野,就连车牌号码都没遮上一下。 警方根据监控录相和目击护士的描述,以及对车牌号码的调查,很快锁定嫌疑人的目标出租车司机高兴。警方迅速展开缉捕行动,但他却带着胥芳晴离奇地销声匿迹了,至今没有结果。 消息出来之后最为震惊的当然是石巍。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高兴会干出这种事。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掳走胥芳晴的呢?难道是将胥海峰的怒气转身发泄到了她的身上?不过直觉告诉他,这种可能性较低……还记得那晚在塞纳河餐厅吃饭,他提起胥芳晴时高兴那副紧张的样子。当时他就感到非常奇怪,几天后想起的一件事,证实了他的猜测那天他问起高兴有没有关注过胥海峰死亡的消息,他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去过他家,知道他有订报纸的习惯。之所以否认,大概只是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内幕……那些关于胥芳晴病情的内幕。因为高兴知道他跟胥芳晴的关系很好,她出了事,一定会去医院看她。 石巍认为,那绝对不象是出于幸灾乐祸的窥伺。 或许他是喜欢上她了?石巍甚至这样推测过,又觉得很无厘头。因为他知道高兴对缪薇的感情有多深,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喜欢上别人? 石巍获知消息后马上给高兴打了电话,却发现手机已经停用了。去他家找他,结果房子也退租了。石巍又去了所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但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他就像沙漠里的水滴一样,毫无征兆地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仔细再想想,塞纳河餐厅的那顿饭或许拥有另外一种意义,那就是告别他说:五年了,说起来我在贝城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真的很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 看来他的失踪并不是临时起意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这些天来,石巍的大脑被重重的迷雾笼罩着。他盼望着某天高兴会突然出现在面前,揭穿这个谜底,同时又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渺茫。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也许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8 中午十二点整,播报本市新闻的女播音员准时出现在屏幕上。 石巍一边吃,一边紧张地盯着女播音员的嘴巴。这是一个贫脊的年代,缺爱、缺钙、缺乏创造力,唯独不缺新闻。也许是因为每个人活着的本身就是新闻。 没有出现石巍所关注的内容。他的心情很复杂。站在高兴的立场,他应该高兴,站在胥芳晴的立场,他又应该感到忧心。两个都是他的朋友,真是艰难的选择。 门铃响了。石巍皱了皱眉,不情愿地放下筷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一定又是江日晖。他已经来了好几趟了。胥芳晴的失踪,江日晖比他还着急。可是他真的帮不到他。他所掌握的情况不比警方多多少。甚至就连高兴买了一辆二手车的事情,他还是从新闻里得知的。即使是二手车也需要几万块吧,他实在不敢相信高兴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他深深地觉得,其实自己并不怎么了解高兴。不过他可以理解,他的灵魂深处不是也有一处别人所无法触及的秘密所在吗? 他走到门口,没好气地拉开门。出乎意料的是,外面站着林蕊生。她全身的重量都抵在门板上,因此门一开,便失去了支撑得向地上滑去。 石巍连忙将她扶起,皱眉:“你怎么来了?” 那晚之后,他们没有再联系过。就连杀死了时君度的事他也没有特意通知她,他知道她会从新闻里得到消息。他想她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因为他已经替她完成了复仇,当然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所以对于她的突然出现,感到非常意外。而令他更加意外的是,她面孔潮红,浑身散发着一股酒气。 “怎么,不欢迎吗?”林蕊生抬起迷醉的眼,问,旋即掩住嘴巴,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卫生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飘了出来。 石巍走过去,看到她跪在马桶前面呕吐,背影剧烈晃动。几天不见,她好象瘦了很多。心一阵发紧。像是被梦魇住了似的,他不知不觉地趋上前去,伸出右手抚在她单薄的肩胛骨上。寒意源源不断地渗入掌心。她的身体冷得像是雾气蒸腾的冰淇淋。 良久,林蕊生终于停止了抽搐,伸直双腿,靠着马桶虚弱地喘息。石巍摁下抽水键,然后走到洗手台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漱口。 “你怎么又喝上了?”见她慢慢平静下来,592他问。 “我高兴啊,害死姐姐的凶手终于死了。”林蕊生牵了牵嘴角,笑。脸上挂着一团脏,看上去十分颓废。“还有酒吗,我还没喝够。” “有敌敌畏,喝吗?”石巍没好气地说。弯腰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连拖带拽地扔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又去卫生间拿毛巾给她擦脸。 当他返回来时,看到林蕊生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倒在沙发上,头发凌乱地缠在脸上,就像一个踢脏了的鸡毛毽子。他拨开她的头发,看到了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睛……登时怔住了。 “你怎么啦?”他诧异地问。 “石巍,你开心吗?”她看着他,答非所问。 “啊?” “杀人,杀人令你开心吗?” “你醉了。”石巍沉默了两秒钟,冷冷地说。 “我办不到……我以为时君度死了我会很开心,可是我办不到……”林蕊生瞪大眼睛激动地说,“这些日子,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他……我好怕。” “别去想了,他该死。”石巍说。 “是,他该死,可是执行死刑的不应该是我……现在我把他杀了,我跟他又有什么两样?我好难过,仇恨蒙蔽了我的心智,让我也变成了刽子手……天哪,我变成了自己最憎恨的那种人!”林蕊生语无伦次地说着,整个人再一次陷入颤栗。 石巍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个酒巴。当时的她跟现在一样,那么绝望,那么无助。 “听着”他将毛巾扔在一边,双手扳住了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听着,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这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呢?我是主谋,是我指使你去做的。”林蕊生摇头。接着陡然抓起石巍的胳膊,说,“石巍,我们去自首吧……只有自首才能让我们的良心得到解脱。” “你疯了!”石巍吃惊地推开她,站起来。 “我没疯,这种煎熬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江日晖!”林蕊生找到手袋,从里面掏出手机。她在贝城没什么朋友,所以很快就调出了江日晖的号码。正当她准备摁下拨打键的时候,一只手将手机夺了过去。 “你这个疯婆子,你想让我陪你一起死吗?”石巍暴怒地举起手机,奋力摔在地上。只听怦的一声,手机四分五裂。 林蕊生愣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凄然一笑:“石巍,杀死我或者一起去自首,你选一样。” 9 石巍冷冷地看着她。右手下意识地伸向牛仔裤的口袋。那支沾满了鲜血的镙丝刀就躺在里面,隔着牛仔裤炙烫着大腿的皮肤。或许,它不介意再多上一条人命…… 他的思绪在这一刻掀起狂澜。而林蕊生却毫无惧色,在说完那句话后,592她径自转身向门口走去。 石巍呆立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陡然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快去追她,不能让她去自首……一个声音高声呐喊。可是追上了又能怎么样,杀死她?还是哀求她?他不知道,大脑乱成一片,发出震耳发聩的噪音。 他魂不守舍地冲了出去。 在小区门口的那条街上,他追上了林蕊生。她正在横穿马路,大概是要去对面的公交车站坐车。 一辆载满了钢筋的大货车疾驰而来,但精神恍惚的她并没有发现,依旧摇摇晃晃地、不紧不慢地走着。石巍刚要提醒她,但下一秒钟,他冷酷地闭紧了嘴巴……如果她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他的人了! 他停住,木然地看着大货车向林蕊生逼近。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货车发出尖锐刺耳的喇叭声。然而林蕊生仿佛失聪一般。接下来,她竟然做了一件令石巍瞠目结舌的事情她在马路中央停住了脚步,侧过脸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就像一颗子弹,呼啸着洞穿了石巍的心脏。他恍然大悟,她并不是没有察觉到死神的逼近,她这是要自杀! 条件反射似的,石巍大叫着扑了过去。货车在距离林蕊生大约三十米的时候踩下煞车,并且猛打方向盘企图躲开他们,空气中燃起一股轮胎与柏油路发生剧烈磨擦的焦糊味。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石巍终于将林蕊生拉进了怀里。惯性的飓风将他们一起掀倒…… 轰!货车因为躲避他们而撞进了路边的公交站点,车子里的钢筋就像标枪一样飞出。幸好这个时候路边没有行人。 烟消云散之后,林蕊生睁开了眼睛。对着她的是石巍的脸。猩红的血从他嘴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就像失去了控制的水龙头。而他的手却还紧紧地护着她,将她的头与地面隔离。 几根乌亮的钢筋插在他的背上,闪着寒冷的光。 “石巍!”她挺身大叫。 石巍虚弱地睁开眼睛,“蕊生,你没事吧?”一说话,血涌得更加泛滥。 “我没事!”林蕊生摇头,接着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就在看到你微笑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石巍艰难地喘息。 “不,我不要你死。”林蕊生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血渍,但是没用。眼泪登时迷糊了双眼。 “你刚才问我杀人会不会开心,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其实倪家慧死后,我就变成了行尸走肉,我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报复,所以拼命做那些令江日晖头疼的事,以为只要让他头疼我就会开心,可是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挽回倪家慧的生命。所以我不开心,一直都很不开心。”石巍剧烈地咳嗽起来,带出一团团的血块,“蕊生,告诉你一个秘密……”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我现在去叫救护车!” “不,你一定要听,这个秘密就象毒瘤长在我的心里,让我辗转难眠……我不想将它带进坟墓。”石巍拉住她的手。 “好吧,你说。” “一切都从那道数学题开始……” “什么数学题?” “一个空水池,进水管20分钟能注满,592出水管30分钟能放完,进水管与出水管同时开,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注满?” “……” “两年半前的某个深夜,我撞到倪家慧跟江日晖偷情,非常愤怒,但她抵死否认。冷战了几天之后,有一晚当我下班回来时,竟然看到倪家慧吃了安眠药躺在浴缸里,浴缸的进水管和出水管同时大开……桌上留了一封遗书,遗书上就写着这道数学题。” “为什么?” “她计算好了时间,让我做出一个选择在水灌满浴缸之前,救她,或者由她溺死。” “啊……” “我没有救她。因为那意味着原谅。我无法原谅她的背叛。我转身离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要用她的生命,来洗涮掉她加诸于我身上的,做为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污点……当我重新返回时,浴缸已经淹没了她的鼻孔我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决定她的生死,可我最终选择了后者……是我杀死了她!所以,”石巍悲凉地笑笑,“我是不是很该死?” 林蕊生震惊地瞪着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在刚才货车撞向你的时候,我再次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题……好在这一次,我终于做对了选择。”石巍长长舒出一口气,伸出右手拭去她的眼泪。“蕊生,你以后要好好的,不准再哭了,也不准一个人出去喝酒……还有,替我照顾客厅里的那盆吊兰,那是倪家慧的遗物,好吗?” 林蕊生拼命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第44节 石巍微笑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装进眼睛里似的那么用力。然后,他的手倏地离开了林蕊生湿润的面颊,断裂般地坠了下去…… 10 桌子上摆着丰盛的菜肴,但胥芳晴毫无胃口。时君度开了一瓶红酒,将酒杯斟满。空气中顿时弥漫着馥郁的香气。“吃了这顿饭,我送你回去。”他将一杯酒放到胥芳晴面前,说。 “真的?”胥芳晴半信半疑。 “真的。”时君度的语气十分确定,然后又说,“芳晴,我们干一杯吧。为了在这里度过的这些美好时光。” “哦。”胥芳晴木偶似地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尝尝我做的糖醋排骨味道怎么样。”放下酒杯后,时君度挟起一块排骨,伸长胳膊准备放进她的碗里。不料中途突听怦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胥芳晴问。 “没什么,我重新挟一块给你。” “别忙了,我自己可以。”胥芳晴摸索着拿起筷子。 时君度没有再坚持。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又去摸打火机。打火机可能沾了水,连摁了几下都没有打着。592 “高兴,”胥芳晴幽幽地说,“别吸烟了,对你的胃不好。” 空气骤然一片死寂,就像被真空玻璃罩住了一样,水泼不进。良久,时君度发出一声苦笑:“啊,还是被你知道了啊。”说话的声音同时为之一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都怪那该死的肋骨……” “我不懂,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胥芳晴疑惑地放下筷子。 “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高兴还是点燃了那根烟,但马上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这一次他咳得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来得剧烈。 “都让你别抽了……”胥芳晴不满地皱眉。 “没关系,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这么说?” “……我中毒了。” “中毒!?”胥芳晴惊叫。 “投毒的是我妻子……很不可思议吧。对了,她叫缪薇,就是抱海大酒店的那个坠楼女子。” 胥芳晴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怪不得那天在巨鲨集团门口,觉得被警察带走的人影很熟悉。原来是他! “出于对我的不满,她在我的饭菜里放入剧毒坨,一点一点地摧毁了我的健康……我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却一直假装不知道,每天依旧将她为我烹制的那些食物统统吃光。” “啊,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骗了她,那么我就以这种方式向她赔罪吧。”高兴淡淡地说,“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的罪恶。我利用了罪恶,同时也被罪恶所伤。所以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直到遇到了你……一看到你的笑容,我便好象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一样,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他的声音变得恍惚起来,“还记得玩云霄飞车那次么?你抓着我的手对我说,高兴,你看太阳,离我们很近。那个时候我想,其实就算现在死了也没有遗憾。” “高兴……”胥芳晴喃喃。 “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能够带着一段美好的回忆死去,在那边也不会觉得寒冷吧。”高兴长长叹了一声,“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我不懂,”胥芳晴呆立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会发出跟时君度一样的声音?” “我有一个变声器。只要将时君度的声音输入进去,变声器本身所携带的智能软件便会根据他的音频,自动生成一套新的语言系统。与被模拟的对象相比,相似度可达到90%。” “真是厉害,连我都骗过了!”胥芳晴惊叹。“不过你怎么会搞到时君度的录音呢?” “你忘了?去游乐园玩的那次我不是负责拍照和录相吗?事后你拷贝了一份给我,592那里面有他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真是不可思议。这么说小孟也是你扮演的?” “嗯。那个我没用变声器,是故意压低了嗓门说话的。” “怪不得……”胥芳晴沉默了一会,又说,“其实如果你想见我,不需要搞这么多动作。只要打个电话给我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我想要的是跟你朝夕相对。一个月……我只想要你陪我一个月,之后将你完璧归赵地送回家。可是现在看来不行了……唉,绞尽脑汁地隐瞒,没想到还是露馅了。”高兴拿起红酒喝了一口,马上再度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尸体的事情也被你发现了吧!” “嗯,到底是怎么回事?”胥芳晴问。 “他其实不是小偷。” “啊?那是什么人?” “一个该死的人。他叫林峰,就是他收钱做了伪证,让缪薇死不瞑目。” 林峰,这个名字好熟悉。胥芳晴沉吟了一下,马上想起,那天她曾经替时君度接听过一个电话,那个态度很恶劣的男人好象就叫林峰。看来果真如外面的传闻一样,缪薇是被爸爸出于某种目的推下楼的……而时君度则跟他沆瀣一气,利用金钱的魔力,颠倒了是非黑白。彻骨的绝望和悲伤就像冰冷的蛇一样,沿着小腿攀沿直上,缠住了她的脖颈和心脏……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艰难。 高兴继续说:“那天我去外面采购生活用品,意外撞到了林峰。他认出了我,于是跟踪而至……”说到这里他尴尬地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失踪已经轰动了贝城,现在到处都贴着缉拿我的通缉令。所以林峰以为机会到了,想要对我进行敲诈。正在争执的时候,门口有一辆巡逻的警车经过,我当时懵了,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头上……没想到那家伙这么不抗打,居然死了!” “也就是说他当时就死了,而你却若无其事地返回来与我聊天吃饭……”胥芳晴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她简直不敢想象那可怖的一幕当她坐在餐桌前谈笑风生的时候,院子里正躺着一具汩汩流血的尸体。 “我不想让你发现真相,所以……” “所以后来你又骗我搬了家,事实上只是在外面转了一圈便重新回到了这里。”胥芳晴蒙住脸,发出一阵凄凉的呜咽。“爸爸,时君度,还有你,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骗我……” “芳晴,对不起!”高兴愧疚地说。 忽然怦的一声,椅子翻了,他沉重地栽倒在地板上。同时怦的一声,酒杯也被摔碎了。 “高兴,你怎么啦!” “我……我摔倒了。” “啊……”胥芳晴惊慌地站起来。 “别过来,危险……地上有玻璃屑!”高兴连忙阻止。 胥芳晴还是站起来,巡着声音走了两步。她差点被他卧在地下的身体绊倒。然后弯下腰,徒劳地抓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从地板上拉起,但是没有成功。592就像有一双手在拼命拽着他往下坠。 “别费劲了,”高兴喘息着说,“我刚刚将缪薇留下的砣全部倒进红酒里吞掉了……” “啊,为什么?” “谎言既然已经被揭穿了,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高兴苦笑,“我已经在一个小时前通知了警方和医生,他们现在应该快到了吧……我查过了,中毒死亡的的人的眼角膜也可以移植,只要不超过六小时。” “眼角膜移植?” “我要把我的眼角膜捐给你。” “原来你说的那个绝症病人就是你……” “嗯,”高兴用力握住胥芳晴的手,“芳晴,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向你坦白……其实你爸爸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谋杀。” “啊?” “这是由几个人共同完成的谋杀,而幕后策划者就是我江警官早已经猜到了这个秘密,只是有一点令他感到无法解释,那就是我怎么会拥有那么强大的调遣能力,可以令那么多人为我卖命……其实很简单,我只是给他们每个人打了一个电话: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如果你想要保守秘密,就请帮我一个忙。他们答应了,于是分别帮我做了一件事……这些参与者彼此之间并不认识,所以根本不会想到,他们所做的那件事情,其实是一场谋杀中的某个不可或缺的点……”说到这里时,高兴冷笑了一下,“就算这个计划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成功,我也不会放过胥海峰的,我会找机会撞死他,跟他同归于尽。” 胥芳晴被完全震惊了。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完全失去了知觉,即使膝盖被破碎的酒杯割碎,也丝毫没有感觉疼痛。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这句话好熟悉。”她喃喃。 “因为你曾经也接到过这种电话呀。” “你是说,那个勒索我的人就是你?” “芳晴,对不起!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所以我想将眼角膜捐给你,向你赎罪。” “不,我不要你的眼角膜,”胥芳晴摇头。 “求求你不要拒绝我,就当是帮我完成一个心愿……”高兴虚弱地说,“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心存罪恶,眼睛里看到的就是地狱。心存慈悲,眼睛里看到的就是天堂。所以,请用你纯洁的心灵来洗涤我的罪恶,令我去发现这个世界上美好的那一面,好不好?” 胥芳晴沉默了一会,心如刀绞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芳晴,谢谢你。” 高兴将头放在她的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屋内,抚摸着他冰冷的心脏。就象坐在云霄飞车上一样。“高兴,你看太阳,离我们很近。”他的耳边响起了那个清脆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胥芳晴的手……用此生最大、也是最后的力量。很小的一只手,却给予他一种奇妙的安全感。他的心因幸福而疼痛。 有冰冷的水滴不断地洒落在他的脸上。朦胧中,听到尖锐的警笛声由远而近。 (全文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