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上位手记》 第1节 本书由 歩珞 整理 =============== 农妇上位手记 作者:吃瓜人 文案 历史系年轻讲师,女博士顾一默穿越了。出身书香门第优雅得体,每每走过校园便是一道风景的她,为什么变成了坐在地上撒泼的村妇?本文又名《论封建制度对知识女性的残害》。 撒泼打滚连撕带咬,终于在广大农村扎根的顾默默,刚准备给自己和儿子找个靠山,以为已经死了的男人,在京城做了武将来接他们。 舍不得养了几年的包子,顾默默决定让烂黄瓜对自己无感。 比照娇滴滴的小妾,顾默默决定泼妇到底。 某人:娘子,你这样真够味!为夫喜欢。 顾默默拿出温婉的气质 某人:娘子,你这样好贤惠!为夫喜欢。 顾默默拿出出尘的气质 某人:娘子,你好像仙女!为夫喜欢。 顾默默暴走了 某人:娘子,为夫还是喜欢够味的! 顾默默…… 本文又名《如何踢开那个厚脸皮?》 内容标签:强强 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宅斗 主角:顾默默牛大壮 ┃ 配角:杨秋娘、牛三旺、陈明德等杏花村人,太子,皇孙、孝义王等人,顾青云 ┃ 其它:做一个优秀的悍妇也不易 =============== 第1章 撒泼 大治国,承平三十五年,京城。 太平盛世,京城尤为显得繁华热闹。即便外城是一条不怎么重要的街道,也是人来人往。店铺或挂着迎风飘动的布幡,或悬着鎏金的牌匾无不显眼。小贩们则或背、或挑、或扛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货物。行人们衣着鲜艳,姿态悠闲地在街上三三两两闲走闲聊。 忽然从街道拐角,急匆匆跑出一个,身着锦袍的粗壮汉子。只见他一手撩着袍子,一手在额头抹汗,还要不时回头张望。 不一会便撞了无数行人,一路上都是他边跑边回头的道歉声“对不住,对不住。” 太仆寺主薄,吴大人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他腆着微胖的肚腹,摸着颌下的薄须,在茶博士点头哈腰的恭送下,微眯着眼睛出了茶馆,眼角就瞄见了一边回头,一边狂奔而来的汉子。 “这不是牛大人吗,幸会幸会。”吴大人笑呵呵的揖手问好。 “啊?”正在奔跑的人——牛大人,止住脚步回头发现是同僚,放下袍角弹弹袖子,平了几口呼吸,一本正经的揖手回礼“吴大人,幸会幸会。” 不待吴大人接着寒暄,街角又传来一道娇叱的女音“牛大壮,你给我站住,看你今天往哪跑!”然后街角便转出一个身材挺秀,明目皓齿的美人。只是这美人的明目正在喷火,皓齿正在咬牙切齿。她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提着棍子急急忙忙的跑过来。 牛大壮一见大惊失色,连忙拱手告辞:“吴大人,我公务在身,告辞告辞。” 吴大人才把手半搭到胸前,牛大壮已经撩着袍角,一阵风似得跑了。只留下吴大人和他被风带动的薄须轻轻飘荡。 “牛夫人幸会幸会。”吴主薄愣了一下,又向提着棍子跑过来的美人行礼。 美人止住脚步放下裙角,就着提棍子的手,搭在腰间福了半礼,喘着气说道:“吴大人……呼呼……有礼,家里……呼呼……有事,告辞告辞。”然后也一阵风的追着前边的人跑了。 “牛大壮站住,有种别让老娘逮到你!” 前边的汉子听到‘站住’迟疑了一下,听到后边的话接着跑的更快了。 他们鸡飞狗跳的越追越远,空留下吴大人半搭在空中的双手和飘荡的胡子。 街上的行人有议论的“这是哪家娘子,可是够凶。” “不知道,不过长得是真绝色,比得上倚香楼的……”头牌玉碎姑娘,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路边的小贩打断了。 “不要命了,那可是五品亲卫牛大人的夫人。” “不能吧……”官家夫人就这德行?搁谁也没法子相信。 “哎,你们是外地的吧,我跟你说这在京城早就不稀奇了。”小贩神秘的低语。 “啊?莫非这位夫人不许大人喝花酒?”听得人露出猥琐的样子。 小贩四下看看撇了个白眼低语道:“牛大人别说去喝花酒听小曲,就是小妾的屋子都不敢进去。” “这么厉害?”行人瞪大眼睛。 “切,你们知道什么,这位牛夫人从乡下来的,在乡下就厉害的很。”旁边的小贩听了一会不以为然的插了一句。 于是几个闲人围在一起,听那小贩说起牛夫人乡下时的故事。 承平三十一年,宝鸡,杏花村。 渭河蜿蜒的流过村后,在有些凉意的秋后清晨,笼着一层轻纱般的薄雾。一直往北是一道垣,中间的田地阡陌纵横,村舍俨然。 此时正是早晌饭的时候,村子里并没有闲人行走。忽然从牛三旺家门口,传来一阵哭嚎:“哎呀我的娘啊~~~这还真是后婆婆,心思这么毒。你干脆掐死我们娘两就行了,何必一点点的磋磨。” 虽说是连哭带嚎,可是一点也不影响村人们,把话听得清清楚楚。 “淹不死我们娘两,你就要饿死我们啊~~~我的亲娘啊,还有没有天理啦~~~”一哭三叹很有些‘韵味’。 牛三旺对门的黄二婶轻轻嗤笑着,对自家男人刘实满说:“这顾氏又闹上了。” 刘实满放下碗筷抹抹嘴:“走吧,既然闹开了就得去看看。” “要我说早就该闹了,凭白受几年磋磨,还害的臭蛋差点送命。”黄二婶也跟着站起来拍拍衣裙,准备出去看看。 不过最早出来的看的,不是刘实满两口子,而是他们西隔壁的里正家,陈明德家两口子。 “大壮媳妇这是怎么了。”陈明德皱眉看着抱着臭蛋,坐在地上哭嚎的干瘦妇人。 顾默默一手抱紧怀里瘦弱的孩子,坐在地上一手握拳,捶地哭嚎。眼缝里瞄到周围已经聚起一圈人,哭着对陈明德说: “大舅啊~我婆婆不给我和臭蛋饭吃,是想活活饿死我们啊~~” “那有的事。”被指责的婆婆杨秋娘,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干干的笑着解释。可是不等她把话说完,坐在地上的顾默默扯开嗓子大嚎: “没有?你不许我给臭蛋夹菜!夹一筷子你抽一筷子,可怜臭蛋这么小没饭吃~~~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我的那个亲婆婆啊~~你快看看你孙子要被人饿死啦……” 陈明德喝道:“别哭了。” 顾默默还在前仰后合的身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哭嚎也嘎然而止。 “我看你们这样整天闹腾也不是个事,不如分家吧。”陈明德干脆的说。 “不能,不能分家。”杨秋娘急了,她僵硬的扯动脸颊露出凶恶的笑,对顾默默说道“好媳妇,都是我不好,老婆子给你赔礼了。” 话到这里,顾默默就知道今天的目的达不到了,就算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面上也得过得去才行。 村里人都散了,顾默默抱着臭蛋回到屋里。一直坐在屋里的牛承祖,冷冷的瞪了她一眼。顾默默好像没看到一样,对于这个害死了一条人命,害的自己不得不来顶替的少年,顾默默白眼都懒得给他。 桌上的饭菜还在,顾默默看了一眼,转身去厨房。她把老碗里炒好的肉,拨了一些出来端到屋里 ,旁若无人放在自己面前,一边喂臭蛋一边自己吃。 臭蛋太弱了,都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看起来就像两岁的孩子,瘦巴巴的脸上一双眼睛咕噜咕噜的显得尤其大。而顾默默自己也是一把骨头,因此她只吃白面馒头夹肉,要赶紧健康起来。 这娘两吃得香了,另外三个人就食不下咽的瞪她。不过顾默默毫不在意,对于这种逮着软的往死里欺负的狠毒之人,做了□□还要立牌坊的人,她敬谢不敏,连真小人都不如。 吃完饭顾默默筷子一搁,转身就走。顾默默的公公,牛三旺看不下去了:“臭蛋她娘,把碗筷收拾了,光知道吃啊你。” 顾默默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看桌子上的碗筷,再看看满眼嫌弃的牛三旺,她走过去一手抱着臭蛋,一手在桌子上一挥。‘咣当咣当’碗筷全摔地上了。 “你、你、你!”牛三旺气得浑身哆嗦,杨秋娘赶紧过去扶住他。牛承祖提着拳头就要扑过来。 “你动我一下试试。”顾默默静静的站着。 “承祖回来!”杨秋娘连忙喝止,牛承祖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杨秋娘也是气得不行“你不是顾默默,你被恶鬼附身了!我要找人来给你做法。” 顾默默冷笑:“随你,尽管来,我正愁没事可闹呢。” 顾默默抱着臭蛋回到自己屋里,炕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这也是她闹来的。以前的都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货,晚上冷的她把臭蛋捂在胸口。原来的顾默默就是这样暖着臭蛋。 哎~顾默默叹了一口气,看向怀里软绵绵的孩子。已经两岁八个月了路还走不稳,全靠自己背着抱着。 “娘~”吃饱了的孩子软软的叫了一声,真可怜这么大了只会叫一声娘。可惜一切都急不来,顾默默把臭蛋放在炕上,自己给他缝冬天的袄裤。 想着五天前自己还给大一的新生备课件,顾默默就觉得不可思议。她的祖父是国学大师,尤其擅长工笔画,她自小就跟随祖父学习。自己怎么也是书香门第,如今却坐地撒泼……顾默默叹口气,先分家再谋其他吧。 同一时间很远的北境边城,在一座兵营里,几个粗壮的汉子,正在装扮成普通蒙古人的样子:头戴披肩帽,身穿光板皮袍扎紧腰带,腰带上挂着蒙古刀,脚上穿的毡圪达。这几个人来北境有几年了,风吹日晒比关内的人粗糙许多。加一点颜料伪装一下肤色,瞧上去一时很难看出是汉人。 “牛小旗,咱们几个里,就属你鞑子话说的地道。这次出去要是能套到有用的情报,一个总旗跑不了了。”一个低矮的汉子朱喜子,咧开白牙笑哈哈的说“到时候别忘了哥几个。” “没问题,咱兄弟谁跟谁。”牛大壮拍着胸脯大声答道。 虽然还在秋天,北境已是滴水成冰的寒冷。这一天晚上趁着夜色,几个人包的严严实实的开关出城。伪装成寻找失散 ¥n4tczfidsve¥群的牧人,消失在漆黑的草原。 杏花村牛三旺家的正屋,气氛相当凝滞。“这日子没法过了!”牛三旺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 杨秋娘也是满肚子的火,原本温顺听话的人突然就变了个样子。她没好气的说:“那咋办总不能分家。” 十二岁的牛承祖咬牙切齿:“不行一块弄死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始了,喜欢的话记得把我收藏起来(羞涩)。 第2章 撒泼 第2节 顾默默缝了一会臭蛋的棉衣,发现屋里静悄悄的。抬头一看,臭蛋已经侧躺在炕上睡着了。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轻手轻脚脱掉臭蛋身上的旧衣服,给臭蛋盖好被子。看着已经枕好枕头,盖好被子浅浅呼吸睡着的孩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穿越,因为她是被自己的前世召唤来的,而原因就是为了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那天晚上顾一默睡得正香,梦见一个枯槁的古装女人。她对顾一默说“妾在佛前许愿,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臭蛋的命,代价是把自己轮回往生里,最有能力的那一世福分寿命散尽。” 顾一默醒来时还觉得莫名其妙,结果她还没有注意到环境的不同,脑子里就出现了很多记忆,顾默默一生的记忆。 这个可怜的女人,把自己的命给了孩子,让来生的自己放弃幸福生活,过来照顾孩子。从此现代知识分子,历史系女博士顾一默就成了村妇顾默默。 重新拿起针线,顾默默觉得前世的自己太傻了,实实在在一个温驯贤良的女人。不过也正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活活被人欺负死了,害自己过来收拾烂摊子。别的先不说分家势在必行,否则只怕臭蛋甚至自己迟早又要被牛家几口人害了。 论起来臭蛋的确是牛三旺的长孙,只可惜这牛三旺实在不是个东西。当初家里弟兄多,娶不起妻子,就来杏花村做了陈家的养老女婿。养老女婿比上门女婿好点,孩子还是姓牛,可就这样依然深深的伤害了他说不出口的自尊。 牛三旺虽然不说,可是等陈宝珠,顾默默的亲婆婆难产过世刚刚百日,他就迫不及待的娶了原来同村,青梅竹马的杨秋娘。那时候的杨秋娘,是个带着一个女孩的寡妇,进门不到 八个月就生下了‘早产的’牛承祖。 明明是卑劣小人,却偏偏端出一家之主架子的牛三旺;明明是假仁假义的婊、子,却还要立牌坊的杨秋娘;觉得牛家都是自己的,把臭蛋当成眼中钉的牛承祖。顾默默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嫌做养老女婿丢人,所以不待见大儿子大孙子,你别来啊,谁还求你不成。 想立牌坊你别做□□啊,让顾默默和臭蛋吃饱穿暖啊。 至于牛承祖的想法更是好笑,这家虽然姓牛,可是这家里的房子、田地都是陈宝珠的,如果都按嫁妆算的话,就跟他牛承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顾默默冷笑,她当然知道他们不肯分家是为了什么,怕东西都归臭蛋。但是这家是非分不可,否则那几个人绝不会让碍他们眼的臭蛋长大成人。历史上为了权势钱财,向自己至亲的人动手的太多了,顾默默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且不说顾默默怎样下定决心要分家,只说牛三旺听了牛承祖的话愣住了。他惊愕的看向自己的小儿子:“上次真的是你故意的?” 上次是那次,这屋里的人都清楚地很。 七天前原来的顾默默正在渭河边洗衣服,牛承祖趁她不注意,把她旁边坐在脏衣服上的臭蛋给踢到河里,然后转身就跑。 那时候附近没有别的人,顾默默顾不上去追牛承祖,自己跳下河去救臭蛋。幸好河边的水很浅,顾默默很快就抓住了孩子。 等顾默默浑身湿漉漉的,抱着同样湿透了的臭蛋跑回牛家,杨秋娘挡在院子慢条斯理的教训:“多大人了,洗衣服还能掉到河里去?” 牛三旺也皱着眉头说:“你婆婆说你也是为你好,这样的天气你让孩子怎么受得了。” 瘦弱的顾默默冻得嘴唇发紫,可是怀里的臭蛋更惨,整个脸都变成了紫色。她第一次没有听完公婆的教训,冲回屋里给臭蛋换衣裳。 给孩子换好衣裳,顾默默顾不上自己,又急匆匆跑出屋子,想去厨房给臭蛋熬点姜汤,结果又被杨秋娘挡着教训。直到里正陈明德,也就是陈宝珠的堂哥听到消息赶过来,杨秋娘才停下来。 杨秋娘不仅停下来,还讨好的跟陈明德说:“臭蛋他娘实在是不会带孩子,为了宝珠姐姐和大壮,我也只能多费点心。” 差点没给陈明德恶心死,可是顾默默自己立不起来,他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后来在陈明德的要求下,牛三旺不情不愿的找了个江湖郎中来,还嘟囔:“小孩子喝点姜汤发发汗就好了,何须这么麻烦。” 结果第二天不管是姜汤,还是江湖郎中的药,都没用。臭蛋烧的脸色通红,口头白沫翻白眼,村里人看着都说不行了。原来的顾默默绝望之下,抱着孩子一步一磕头的去庙里祈祷。一天一夜再回来的时候,臭蛋神奇的好了。没人知道这是一个母亲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孩子的命。 也是那一天顾默默在村人面前,大变样。回来就哭闹说是牛承祖把臭蛋踢到河里,要霸占臭蛋的家财。又哭闹说是后婆婆想要冻死臭蛋,不给暖和被褥。总之一天到晚闹不停。 杨秋娘拉住梗着脖子要承认的牛承祖,对他使了个眼色,才回头说话:“臭蛋他娘自己看不好孩子,讹承祖你也信。” 牛三旺听了就不再追究,只是心气不平的说:“臭蛋他娘中邪了不成,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瞎闹。” 可不是杨秋娘心里也不舒服,就说今天为吃饭的事闹腾。以前哪有她上桌吃饭的事!连吃剩饭的资格都没有,都是先做好他们三口的饭菜,顾默默再给自己用高粱或者麸皮熬些粥饭。 今早不过是杨秋娘看不惯,顾默默只在菜里捡肉吃,抽了一筷子,结果她就抱着臭蛋坐在大门口哭闹。 杨秋娘心下想了一回,走到牛三旺跟前低声说:“我看真是邪秽上身了。” “什么!”牛三旺低声惊叫。旁边的牛承祖也吓的一哆嗦。 “你想啊,以前的臭蛋娘那性子软的随咱们捏,如今呢?再者臭蛋明明是不好了,现在又是没事人一样。”杨秋娘一点点分析,牛三旺听的不住点头。 “肯定是邪秽上身了,就是臭蛋也说不好是人是鬼了。”杨秋娘说的信誓旦旦。 “娘,他们不会是专门找我报仇的吧。”牛承祖吓的躲进他娘的怀里。 牛三旺觉得屋子里忽然阴森起来,也不知道他注意到牛承祖的话没,只听他有些害怕的说:“不能吧。” “怎么不能”杨秋娘越说越来劲“你看看她那性子,再说臭蛋这两天也蔫蔫软软的,不像正常孩子。” 顾默默性子变了是真的,说臭蛋不对劲就是胡说,臭蛋自来营养跟不上,一直就是那样子的。 牛三旺把两只手捏在一起,有些胆怯的说:“那咋整?” 杨秋娘心思得逞,拍了拍衣襟说:“怕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回刘家庄请王仙姑来给他们驱驱邪。” 刘家庄是杨秋娘先前嫁去的地方,她跟王仙姑关系很好,对‘驱邪’的事知道的门清。‘哼’杨秋娘心里冷笑:不管你是真中邪还是假中邪,老娘都让你有来无回。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请?”牛三旺问道。 杨秋娘开始翻箱倒柜找衣裙,她一边忙活一边说:“这事赶早不赶晚,现在就去。”说完她又想起什么,回头看看撒的满桌子满地的饭菜碗碟,对牛承祖说:“承祖去把桌子地上收拾下。” “我不收拾,凭啥让我干?让顾默默来。”牛承祖翻了个白眼出去玩去了。 “这孩子,还真有脾气。”杨秋娘对着牛承祖的背影笑嗔了一句。 牛三旺听了不乐意的说:“这本来就不是大老爷们干的活。”说这话的他忘了自己的大儿子,不但会洗衣刷锅,还会烧茶做饭。 “是、是、是,你们父子都是真丈夫,自然不做这些女人家的事。”杨秋娘关上柜门,笑吟吟的挽起起袖子收拾。牛三旺则去后院套牛车。 刘家庄离杏花村不过十余里地,赶牛车去不过小半个时辰。王仙姑其实就是个神婆,有人信有人厌恶。 “哎呦,这不是秋娘妹子么,听说你现在的日子好得很,还能想起你老姐姐我。” 王神婆男人死了多少年了,一直带着独子,在村子旁边独门独院的过活。听到杨秋娘在院子里招声,笑着出屋迎接。 几个人寒暄完进了正屋,杨秋娘说起自己的来意。 “我家媳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着孩子都变了性子,这不来请王姐姐去给看看。”杨秋娘一边忧心的说着,一边递上一串铜钱这是规矩。 王神婆从鼻子里哼笑出来,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杨秋娘把先房的儿媳妇,捏扁揉圆的随意磋磨。这会来驱邪,大半是人家不干了,跟她对着来呢。 不得不说人老了事情就看的明白,王神婆还真猜对了。不过这事情可不好接,谁知道杨秋娘想要个什么结果。所以王神婆一副沉吟的样子,最后为难的说:“不是老姐姐不帮你,实在是最近不宜出门。” 杨秋娘一脸了解的笑着说:“是有什么不方便,不如咱姐两私下说。” 看着两个女人手挽手去了偏房,牛三旺嘟囔了一句:“女人就是事多。”然后便安心的坐着喝茶。 到了偏房杨秋娘二话没说,从腰里摸出十两银子的银元宝,放到王神婆面前。王神婆吓了一跳:“妹子,你这是要干嘛?” “姐姐别慌,只是请姐姐去驱邪。” “你、你、你。”王神婆唬得说不出话。驱邪那回事杨秋娘还不明白,这是要…… 杨秋娘笑笑:“我那媳妇,中邪中的厉害,怕是要姐姐多费些力气用棍子赶。” “这……” 杨秋娘笑的凶恶:“不管她是什么邪秽,几棍子下去就让她乖乖的。” 王神婆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教训一顿这倒不难。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银子,杨秋娘按住她的手说:“那邪秽厉害着呢,王姐姐可要不惜力气。” 王神婆感觉着手底的银子,寻思了一会说:“再厉害的邪秽也能赶走,就怕你家媳妇得有些日子不能下炕。” 杨秋娘收回手笑着说:“下不了炕也没关系,总还有我这老婆子伺候她,总比邪秽闹的家宅不宁强。” 王神婆心里撇嘴,也不知道先房媳妇怎么得罪你了,要这样教训。 不过她猜错了,杨秋娘不是要教训。杨秋娘知道顾默默的身子到底咋样,只要打的下不了炕,‘哼’杨秋娘心里冷笑。 牛车咕噜咕噜的往杏花村返回,车上王神婆故意叮嘱杨秋娘:“打起来,邪秽要乱跑的,可要先关好院门,逮住人捂上嘴才好。”边说边瞟赶车的牛三旺。 牛三旺老神在在的赶车,就跟没听见似得,倒是杨秋娘积极的回道:“王姐姐放心,咱们三个人还收拾不了一个人。” 第3章 撒泼 臭蛋睡了一觉醒来,看见顾默默还在做手里的针线活,乖乖的躺着没动,软软的叫了一声:“娘~” 顾默默停下手里的活计,也幸亏她有前世的所有记忆,因此做什么都很顺手。她轻快地帮臭蛋穿好衣裳,给他喂了点准备好的温水喝,再接着抱他出去解手。弄完这些顾默默回到西厢房,把臭蛋放在炕上开始叠被子,收拾东西。 按理顾默默是长媳要住在东厢的,可是婚后不久就被杨秋娘说的,和牛承祖换了屋子住到西厢。顾默默边忙活边摇头,就是太好说话了,才被杨秋娘慢慢的肆无忌惮的欺负。 明明杏花村里的人多一半姓陈,和陈宝珠或近或远都是本家,偏偏自己的前世不会依靠。别的不说,东隔壁的九外(wei发四声)爷和陈宝珠的爹,是一个爷爷的堂兄弟。斜对门的里正陈明德和陈宝珠更亲,他们两是一个爷爷。陈宝珠的爹是老大,陈明德的爹是老三,可惜陈老大一辈子就只有宝珠一个闺女。 顾默默收拾好,抱着臭蛋出门,先去了隔壁九外爷家。 “九外爷,九外婆在家不。”顾默默站在院门口扬声问道。 “大壮媳妇来了。”屋里出来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高个、身体偏瘦,上穿着驼黄色斜襟夹襦下裙是靛蓝色,看着特别精神。一头黑发不见白的,整整齐齐的盘紧,拿布巾裹了。 她打起帘子笑呵呵的说:“快带臭蛋进来。” 顾默默认识这就是九外婆了,一个特别爽利的妇人。她抱着臭蛋笑着屈膝行礼说道:“臭蛋醒了,我带他出来转转,多见见人兴许能早点学会说话。” “你早就该这么想了。”九外婆高兴地很,她的性子黑白分明,早就看不惯杨秋娘一面要脸皮,一面专做不要脸的事。更何况顾默默和臭蛋才和她有亲。 顾默默跟着九外婆进了屋子,发现九外爷也在。他正坐在炕下的小板凳上,编密实的蒲草鞋。顾默默一看就知道,这是给冬天准备的。 “九外爷万福。”顾默默继续抱着臭蛋屈膝。 “起来吧,就你讲究这些。”九外爷没抬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这两天我有功夫,给你和臭蛋一人打了一双草鞋,待会你回去记得带上。” “嗯。”顾默默笑着应道,没法说谢谢。因为自从九外爷第一年,发现顾默默鞋烂了没得换,先是九外婆给了几双旧鞋。然后每逢换季,九外爷都会随手帮顾默默打一两双。这几年顾默默都不知道穿了多少。 虽然不说谢谢,但是这份恩情顾默默牢牢地记在心里。 九外婆喜滋滋的端了一个粗瓷茶碗过来说:“你月娥姨中秋节来看我和你九外爷,带了些干枣,九外婆拿红糖泡了,你和臭蛋喝喝看。” 九外婆口中的月娥,是她的大女儿,已经嫁人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臭蛋没少穿人家的旧衣服。 “嗯。”顾默默笑着点头。 “就要这样才对,”九外婆笑着说“等会我去给你们年俩拿点吃得出来。” “不用了,九外婆我在家吃饱的。”顾默默心里真的为这村人的淳朴感动。原来的顾默默做月子时,吃的几次红糖鸡蛋都是九外婆端过去的。 平常也会偶尔煮个鸡蛋塞给自己给臭蛋补补。 “我现在想通了,他们再苛刻我,我就豁出去脸皮跟他们闹,看谁到底不要脸。” “早就该这样了”九外婆高兴地说,说完又有些奇怪“以前我劝你多少回你都不听,这回怎么想通了?” 顾默默苦笑着摸摸臭蛋细瘦的小手说道:“以前我总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再者家和才能万事兴。谁知道这次……” 顾默默沉默下来,九外婆摸了摸顾默默怀里,臭蛋小小的身体,说道:“这次害苦了臭蛋了。” 那样小的孩子细细瘦瘦一点点,烧的通红的吐白沫翻白眼,可怜呀。 “我不知道谁教的,牛承祖会一脚把臭蛋踢到河里。我好不容易抱着孩子回家,谁知道……” 第3节 谁知道那两口子,竟然有意无意的拖时间。 “哼!他们两个烂心肠的,是看大壮一去三四年没有音信,起了歹毒的心思。”九外婆愤恨的说道。 顾默默看着趴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的臭蛋,无奈的说:“我原想着,不管怎样臭蛋总是公公的亲孙子。” “哼,人要是坏了心肠,还管什么孙子,亲儿子也……”也能不肯出银子让去送死。不过这话没说完被九外爷打断了。 “好了,大壮是去守国门,有什么不对?一个不去,两个不去谁来保大治的江山。” 这个话题不好说了,因为前几年朝廷征兵驱除鞑子。九外爷原想让自己的儿子陈明信,跟牛大壮一起去的。结果九外婆以陈明信是独子给拦了,当时九外婆还想让牛三旺出银子,免了牛大壮的征召来着。 顾默默看着情形不大好,笑着说:“反正上次要不是菩萨保佑,臭蛋就没命了。我想通了,谁不让我们娘两活下去,我就跟谁拼了。” 九外婆不住地点头:“早该这样了。” 顾默默摸了下茶碗不烫了,端起来给臭蛋喂了一口。臭蛋喝过之后眼睛亮了,他抬起细细的胳膊,把茶碗推向顾默默,软软的喊:“娘~” “瞧我们臭蛋还不会说话,就知道孝顺自己的娘。”九外婆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娘两说道。 九外爷也停下说:“百善孝为先,这孩子你要好好养着。” 记忆是人格的一部分,也许是原来顾默默留下的记忆太完整,总之穿来的顾一默打心眼里,可怜这个自小就没吃好的孩子。不过该煽的情还是要煽的。 顾默默抿唇有些羞涩的笑道:“这是大壮的骨血,我自然会用心的。”毕竟人家同情她,是因为顾默默确实值得同情,但更重要的是人家和牛大壮的血缘。 顾默默说完浅浅的喝了一口,被臭蛋推到自己嘴边的糖水,有端到臭蛋嘴边喂他喝。 九外婆笑着说:“这个常喝对大人孩子都好,一会九外婆给你们包点带过去。” 顾默默笑着应了又说道:“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有些担心,我现在撕破脸跟他们较劲,就怕他们……” “怕什么,我这把老骨头,怎么说也是牛三旺的长辈,只要不是你做的事出格,有什么事你就来找九外爷。” 顾默默笑着应了,她今天过来主要两个目的:一、跟人解释自己性子变了的原因,二、她就是来找外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不觉得那杨秋娘会善罢甘休。 九外爷家是隔壁固然重要,但是斜对门的陈明德家更重要。因此顾默默带着九外婆给的零零碎碎,放回自己屋里后,就抱着臭蛋去了陈明德家。 陈明德家院门大开,他正在灶房外的墙根下磨镰刀。一手握紧镰把,一手摁着镰刀头,肩背一起一伏‘霍嗤、霍嗤’镰刃就重新锃亮起来。 “大舅忙着呐。”顾默默抱着臭蛋,进了院子笑着打招呼。 陈明德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笑着说:“你先带着臭蛋进屋,你大妗子在屋里呢。” 话音未落正屋的门帘便掀起来,里面走出一个三十五六,白净微胖的妇人。穿着豆绿色镶深黄领夹襦,下穿秋香色布裙,头上用一块青绿色的细绢拢成包髻,插了两只小小的红绢花。 这面容柔和的妇人,便是陈明德的妻子张腊梅,为人很是亲善淳厚,就见她笑着迎过来:“臭蛋给我抱抱,你歇会手。” 因为她隔三差五总会避过人,给顾默默塞点馒头煮鸡蛋之类的。臭蛋对她很熟,见了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也不拒绝的由她抱在怀里。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进了正屋,还没坐下张腊梅就关切的开口:“厨房里还有点馒头酱菜,你别嫌弃大妗子给你端来。” 顾默默微楞了一下,自己吃不饱这事真是……不过说起来,要是没有大妗子不间断的接济,臭蛋只怕看起来更可怜。最起码臭蛋瘦归瘦,却没有畸形的四肢细瘦唯有大肚子,这都多亏了眼前的妇人。 顾默默笑着说:“如今我每顿都能和孩子吃饱,不给吃我就下了脸皮闹腾。” “哎~”张腊梅抱着臭蛋叹了口气,原本多漂亮温顺的人,硬生生给欺负的。 顾默默笑着安慰她:“大妗子不用为外甥媳妇难过。原是想着怎么样也是一家人,忍忍,他们兴许就能看到外甥媳妇的好了。不过经过臭蛋的事,我不忍了,再忍下去大壮这滴骨血就要被他们害了。” “你能明白就好”门帘一掀陈明德走了进来“一起子不知足的东西!原本我看他们磋磨你,主张分家,家产一家一半。结果你也是没脑子,竟然被他们说动了不愿意。” 顾默默低下头,前世的自己,自己也很无奈。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长成温驯的性子也没办法。 “如今你想分家了,只怕一家一半,那两个东西也不愿意。”陈明德放下挽起的袖子,坐到椅子上皱眉。 顾默默冷笑,变相的把自己前世逼死,他们还想落多少好处,她说:“我要多一半,不给外甥媳妇就闹得,让他们过不成日子。” “你这性子,也变得太厉害了。”张腊梅说。 “你知道什么,不是菩萨显灵,臭蛋小命就没了。搁你你还能有好性子?”陈明德反问。 张腊梅想想要是有人要害自己大满的命,她打了一个哆嗦,那是得恨死。 顾默默微笑:很好,大家都能接受自己的改变。也是,不管谁,面对一次自己孩子的生死,都得改。 “外甥媳妇就是怕,他们会想出法子再折腾我。” 陈明德摆摆手:“他们出格了,你只管来找大舅。” 陈明德家里待了一会,顾默默回家做后晌饭。院门一阵响动,牛三旺赶着牛车回来了。顾默默抱着臭蛋出来一看,回来的还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这妇人顾默默认识,杨秋娘的好姐妹:王神婆。 牛三旺转身闩上院门,杨秋娘笑吟吟的,边走近顾默默边说:“上次臭蛋受了惊,我请了王仙姑来给收收魂。”只要能近顾默默的身,杨秋娘相信自己能止住她。 顾默默一手抱紧臭蛋,一手把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吸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双更,后边还有一章。 第4章 撒泼 “救~命~啊~,杀~人~了~”一道嘹亮高亢的声音,从顾默默的胸腔冲了出来,直破云霄。 院子里的几个人愣住了,看着顾默默喊完后,吸了一口气,然后扯直脖子声音嘹亮的接着叫“啊~~啊~~~” 杨秋娘先反应过来,快步跑来想要捂住顾默默的嘴。 顾默默哪里会给她机会,她的声音嘎然而止。不过在不知情的外人听来,好像是被人捂住了嘴,而不能发出声音。 不等杨秋娘近身顾默默闪到一旁,一手抱紧臭蛋,一手从墙根下捡了一根手腕粗的锨把。 杨秋娘唬住了停下脚步,有些惊疑的看着顾默默。 牛三旺和王神婆终于反应过来,两个人挪动腿脚,也过来抓顾默默。 顾默默一手抱紧臭蛋,一手拽着棍子躲闪。 不过片刻,牛三旺家的大门被人用力拍的‘啪啪’响。 “开门!开门!大壮媳妇怎么啦?”第一个敲响门的是隔壁,九外爷家的小舅陈明信。 接着就是九外爷愤怒的声音:“牛三旺,你给我开门!” 还有九外婆焦急的声音:“大壮媳妇,你还好着没?给九外婆应个声。” 门外传来好些个人跑来的脚步声,和着些杂七杂八焦虑担忧的问声。 这中间唯有陈明德的声音冷静沉着:“都让开,我来拿锄头把门砸了。”l 话音落了不久,就听见‘哐’的一声,院门被震的直晃动。然后又是‘哐’的一声。 牛三旺和王神婆吓住了,跟着震动一起哆嗦。:这是怎么了?想的好好的忽然被人围住砸门,他们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杨秋娘眼珠子急转了几圈,定下神笑着应到:“别、别、别砸了,我这就来开门,没什么事。”说着就转身去开门。 顾默默反应神速,她把锨把,快速换到抱臭蛋的手上。腾出手扯乱自己的头发,扯开点衣领。 眼看杨秋娘就要走到门口,又把锨把换回来,拎着去打王神婆。王神婆下意识的抓住,顾默默使劲往回拽,做势要再打,王神婆赶紧两个手一起上抓紧。 顾默默一手抱着臭蛋,一只手自然比不上人家两只手,更何况顾默默的身子是真的弱,就算两只手也会落败。 但是顾默默的本意就不是要打人,她撩了一眼,看见背对着神婆的杨秋娘拉开了院门,顾默默轻轻的松手,捂住臭蛋的耳朵,忽然嚎哭起来:“你们这是合起伙来,要打死我啊……” 院门刚开,陈明德就一把推开杨秋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陈明信、九外爷、对门的刘实满等一群人。大家看到的就是:牛三旺和王神婆围着瘦弱的顾默默,王神婆还双手抓着锨把,而顾默默不但头发乱了,衣领也被扯的有点乱,瘦瘦弱弱的站在中间,抱紧臭蛋边哭边打颤。 陈明德怒火中烧,一把夺过锨把,一脚踹倒王神婆,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杨秋娘连忙扶起王神婆,干笑着说:“前些日子臭蛋不是受惊了,我请了王仙姑来给臭蛋收收魂。” “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顾默默哭嚎,没办法,没有点亮随时流泪的技能,只能干嚎“你刚才抓住我,在我耳边说,要让神婆打残我,别人问起来就说是给我驱邪……” 陈明德被顾默默的大嗓子吵得头疼:“不许嚎了。” 顾默默立马止声,干嚎也费嗓子呢,她放开捂着臭蛋耳朵的手,抱着臭蛋默默的站着。 杨秋娘惊疑不定的看着顾默默,她怎么知道自己的算盘,难不成真的是邪秽上身了。其实顾默默是一个学历史的,历史上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图财害命,还要光明正大,借鬼神是最容易的。 不过现在不容她多想,杨秋娘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婆婆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真是来给臭蛋收魂的。” 王神婆刚才被踹的有点懵,这会反应过来连忙说:“你婆婆来的时候,就说是要给她孙子收魂,你可别乱说。” “给臭蛋收魂?你当大家是瞎子,你拿着锨把给臭蛋收魂?明明是我公公递的锨把,我婆婆抓住我捂住我的嘴,让你下狠手教训我。” 周围的人都鄙夷的看着王神婆,王神婆这才明白,刚才自己中了顾默默的计策。一边的杨秋娘惊愕的瞪大眼睛,看着顾默默胡说,反应不上来。 到是牛三旺这会才从,砸门的惊吓中反应过来,气的脸都红了:“臭蛋他娘你胡说什么呢,明明是你拿锨把要打王神婆,人家才夺过去的,再说你婆婆什么时候抓到你了,还捂住你的嘴?” 顾默默低下头整了整衣领,牛三旺才注意到顾默默被扯乱的头发。 他惊讶的张大嘴:“明明是你自己扯乱的!” 王神婆在一旁点头,她想着自己还有牛三旺两口子作证,因此挺起胸说:“我们一进来,你就大喊大叫,发疯似得又是拿锨把打我,又是扯自己的头发。” 说到这里王神婆心里一激灵,难不成真的中邪了! 牛三旺不管王神婆心里咋想,他在一旁直点头:“就是谁知道你发什么疯呢。” 杨秋娘心里也有些不稳,真的鬼上身了?所以怕神婆就乱发疯!她指着顾默默哆哆嗦嗦的说:“你不是顾默默,你是鬼。” 这三个人这次,倒是一起反应过来,连忙躲到人后:“你、你、你别过来。” 古人这样迷信,顾默默也是无语,明明是计策好吗 顾默默抱着臭蛋苦笑:“公公婆婆要这样污蔑我,儿媳也没法子。只能一起去府衙,请知府大人来断一断,想来任何鬼魅都不敢进府衙。刚好也请青天大老爷断一断,这后婆婆合着神婆谋害先房儿媳,该当什么罪。” 村里人都觉得顾默默是因为臭蛋的事情,被逼的忍无可忍变了性子。因此从没有人怀疑过,他们只相信自己听到的——顾默默噶然而止的声音,明明是被人捂住嘴了。他们看到的……顾默默扯乱的头发,还有衣领,还好意思说没被人抓?还有进来时王神婆双手抓着锨把。 陈明德轻蔑的从鼻子冷哼一声说:“也行,既然你们都说大壮媳妇中邪了,咱们就去府衙辨一辨,看到底是她中邪了,还是你们没安好心。” 杨秋娘先反应过来,敢去有官威镇兽镇着的官衙,肯定没中邪,所有邪秽皆不敢去官府的。她现在肯定,自己着了顾默默的道,没想到一向柔顺的人,硬起来有这样的心计。 她眼珠子左右乱转一会,站出来干干的笑着赔礼:“原是我这老婆子的不是,看着儿媳妇性情大变怕她中邪,才请王仙姑来,一来给臭蛋收收魂,” 杨秋娘皮笑肉不笑的,认了顾默默的说辞,她接着说:“二来,万一大儿媳真中邪,就让王仙姑给吓吓。谁知道她见了王仙姑拿着锨把就直叫,我只好抓住她捂她的嘴,是怕惊动了各位乡邻。谁知道……”杨秋娘硬是扯动嘴角,露出个皮笑的样子。 “你胡说什么呢?”牛三旺瞪杨秋娘。 陈明德冷笑着对牛三旺说:“我也觉得她胡说呢,我看咱们现在就去府衙,让青天老爷来断一断。” 牛三旺这才明白,杨秋娘认下顾默默的话,是为了什么。不认就是有一方乱说,就得被陈明德压着去府衙。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去了府衙搞不好他们呢要吃官司。谁知道杨秋娘到底和,王神婆说了什么话。 牛三旺咬咬牙不再吭气了。杏花村的人更是白眼翻他,给牛三旺气的不行,就因为人都瞧不起自己这养老女婿,他才不待见牛大壮和臭蛋。那就是自己的耻辱,他却不想想自己当初娶不起媳妇,乐颠颠答应的时候了。 陈明德双手背后说:“你们这样闹腾,搅和的一村子都不安生,我看分家吧。” 第4节 “不行!”牛三旺瞪大眼睛“我看搅和的大伙都不安生的,就是这妇人。” 牛三旺指了指顾默默狠狠的说:“我要替牛家清理门户,休了这贱、人。” 杨秋娘也恶向胆边生, 扬声到:“说你休了你是抬举你了,你不过是我家买来的一个奴婢!惹的我不高兴今天就卖了你。” 陈明德一怔看向脸色狰狞的杨秋娘。 第5章 撒泼 陈明德怎么也没想到,杨秋娘会说出这种话。当初牛大壮已经年满十八岁,按理就算没定亲也该在相看。可是好人家的不愿意家里有后婆婆,歪瓜裂枣的自己和大壮又看不上,就给耽误了。 后来朝廷突然征兵,大壮就一心要去。他想在沙场上拼个功名,才不枉费来一趟人世。 那会牛大壮要走陈明德苦留不住,就逼着牛大壮成了亲再走。牛大壮也怕一去不回,让陈家的祖业都落在了外人身上,就同意了。 牛大壮原意是娶个厉害的能震住杨秋娘,都看好了,是隔壁村的姑娘。谁知道牛三旺两口子,拖拖拉拉最后给搅和砸了。 从征兵到发兵中间给了一个半月,拖得没时间了,陈明德恨得不行,最后一发狠:娶不上媳妇,认罚也不许牛大壮去应征。 结果牛三旺两口子就鬼鬼祟祟的去宝鸡,买了顾默默回来。当时顾默默一进村,村里的人都惊呆了:长的那叫一个漂亮,白的跟雪似得,眼睛水灵灵的,见人就微微屈膝抿嘴轻笑。那时候杨秋娘到处宣扬:自己是多么疼爱长子,给找了个这么天仙似得媳妇。 可是那会牛大壮并不满意,漂亮是漂亮,可是那性子一看就温驯得很。但时间来不及了,杨秋娘也一再保证,绝对拿媳妇当亲闺女待,两厢之下无可奈何做了亲。现在却说不过是拿顾默默当奴婢!陈明德怒了:说话是放屁哩! 不过不等陈明德怒火发出来,顾默默冷笑着说话:“婆婆大概是忘了,当初买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了。再说我是良籍,又有三书在手,你如今说我不过是个奴婢,可以随意买卖……” 顾默默嘴角的冷笑越来越大:“婆婆是把国法当儿戏?良籍被你上下嘴一碰,就变成奴籍了?” 牛三旺见不得顾默默嚣张,他烦躁的一挥手说道:“管你良籍奴籍,你这样的我们老牛家伺候不起,滚!” 陈明德一把抓住牛三旺的衣领,把他拎起来说道:“你叫谁滚?我看你滚还差不多!” 顾默默看着被陈明德拽起来,就蔫了的牛三旺心里好笑。牛三旺大概是关起门,充老大充惯了,忘了他是到别人家的养老女婿。 “他大舅……松……手,有话好说。”牛三旺被拽起来,不由得胆寒服软。 “好说个屁?牛三旺你能耐了啊!我们老陈家人还没死绝呢,轮不到你来折腾宝珠的儿媳孙子。”九外爷看着牛三旺窝囊的样子就来气,当初大哥怎么就给宝珠,选了个这样窝囊没担当的。 围着的村人,也都纷纷指责牛三旺两口子。毕竟他们平日做事太过了,以前顾默默自己要忍,大伙没法子,现在顾默默闹开了自然要给她讨个公道。 “牛三旺,做人要讲良心,大壮媳妇做了什么,你要休了她。” “人在做天在看,牛三旺你真不怕将来见了宝珠姐没法交代?” “哼!宝珠姑姑在地下等你们两口子呢。” 杨秋娘被人指着,低下头眼珠子直转圈,事到如今该怎么收场? 顾默默看场面很热闹,抱紧臭蛋,一手捂着他的耳朵,跪倒陈明德面前哭诉:“大舅,你和乡亲们也看到了,公公一个不称心就让我滚,婆婆只拿我当奴婢,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陈明德听到顾默默哭嚎就头疼,他扔掉牛三旺的衣领,把牛三旺扔的一个趔趄,回头皱眉道:“别嚎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大舅给你做主。” 顾默默明智的止住干嚎,主要是她觉得撒泼不干嚎,就少了点感觉,好吧,连哭带嚎是顾默默的恶趣味。她止住干嚎说道:“既然公婆这样不待见,还是分家吧。” 杨秋娘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外传来牛承祖的叫嚣:“分就分,你当谁乐意整天看见你。”原来家里出了事,牛承祖就跑回来了。不过他一直呆在外边没进来。 院子里的人安静下来,其实大家都知道,陈明德想给臭蛋分家的事。今天闹到这一步应该差不多了吧。 牛三旺和杨秋娘彼此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想听听万一要分怎么分。顾默默实在让他们受够了,更何况看今天顾默默的行事,就知道不好对付。 陈明德清清嗓子说:“大伯留下了六十四亩,一院七间大瓦房,按理这些都该是臭蛋的……” “胡说,这明明都是我爹的”牛承祖原本对分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刚好在这里就听到了,听到了就急了。 人们听到牛承祖的话,都哈哈笑了:“你爹的?这都是陈家的,按理都该是大壮的,你爹有本事自己去争啊。” 牛三旺一下子臊红了脸,他没什么本事,又下不来苦在陈家二十多年,没有多置下一亩地一间房。家里现在的牛和牛车倒是他置办的,但是陈家原本就有这些,只不过是老了他换了新的。 杨秋娘不管窘迫的牛三旺,也不管村人们的耻笑,只听陈明德的话头,就知道分不了多少东西。她拿定主意,悄悄在自己腿上扭了一把,拉出帕子捂脸哭: “这到底是怎么说的,我好心好意请了王仙姑来给臭蛋收魂,顺带看看为啥大儿媳性情大变,怎么就闹到要分家了~~~” 不得不说杨秋娘说哭就哭的本事,比顾默默干嚎强了许多,最起码人家真的有泪,音调也婉转好听些。 牛三旺经过刚才陈明德一提溜,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地位。这会儿他勾着头,蹲在地上不说话,等杨秋娘救场子。 “就是说啊”王神婆也给自己好姐妹搭腔“承祖她娘多好的一个人,大壮不在就一心替他看好妻儿,分家了怎么让她安心。” “好人?”顾默默心里好笑,她问王神婆“你看看她穿的什么,我穿的什么。” 王神婆一滞,顾默默身上穿的是有补丁的旧衣裳,现如今就是村里也很少有人穿了。 “哎呀~儿媳妇你这样说我得多难过,大壮不在,你打扮的花枝招展给谁看。我这也是为了大壮和你好。”杨秋娘边说边哭,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九外婆指着她问:“那臭蛋呢,你给他做过一件新衣裳没?” 杨秋娘依旧用帕子捂着脸哭:“穿百家衣才能长命百岁一生富贵,可怜我这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 顾默默心里玩味杨秋娘的话,照这样说,不给吃得就是为了让臭蛋吃百家饭喽。 陈明德懒得跟杨秋娘废话,直接说:“别讲那些有的没的,大伙的眼睛不是瞎的。趁着今天人都在,我做主给你们把家分了。” “就是、就是。”村人们纷纷附和。 杨秋娘一看不行,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那先去的宝珠姐姐啊~大壮不在,我费心巴力的替他照顾妻小,就是我年纪小有不到得地方,也让我改啊。这一言不合就要分家,让我老婆子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遇到这样不要脸的,让村人们面面相觑。 “儿媳啊~,真分了家你一个人带着臭蛋,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婆婆都是为你好。刚才婆婆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婆婆这就给你赔不是。”杨秋娘哭完就要爬起来给顾默默赔礼。 顾默默心里冷笑,原先陈明德要给他们分家,杨秋娘就是这番说辞,让原先的顾默默改了主意。 不过不管怎样,杨秋娘肯拉下脸要给儿媳妇赔礼,这家就分不成了。再闹就是顾默默和陈明德没理了。 陈明德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倒是顾默默说道:“婆婆赔礼,儿媳妇可不敢接,不过收魂什么的……”顾默默是绝不会让什么神婆折腾臭蛋的。 杨秋娘一见事情有转机,连忙擦干眼泪说道:“我原也是好意,媳妇觉得不用就不用了。”说完转身对牛三旺说:“他爹,你赶着牛车送送王仙姑。” 牛车还没有卸,牛三旺站起来去调转牛头。 “我们家的事,让大家费心了,现在都快过了后晌饭,要不我现在去做,待会大家一起留下吃顿便饭。”杨秋娘笑着对院子里的人说,其实就是在赶人。 大伙一看没戏了,左右瞅瞅那就散吧。九外爷哼了一声,双手背后先走了。陈明德冷着脸说道:“大壮媳妇你跟我来。” 不一会院子里只剩下牛三旺两口子和王神婆,杨秋娘拦住把牛车往外赶得牛三旺,要留王神婆吃后晌饭。 杨秋娘苦笑:“老姐姐今天带累你了。” 王神婆这会才有空拍拍衣裙上的土,她被陈明德踹的不轻:“不是老姐姐说,你那儿媳妇可真是好算计,怎么也不像能被人随意拿捏得。” 杨秋娘一边洗菜一边说:“这几年她一向听话,我都忘了她原是有些来历的。” “哦,什么来历?”王神婆鬼祟的靠近杨秋娘,一脸好奇。 当年杨秋娘看不给牛大壮成亲不行,就和牛三旺商量去买一个好拿捏得回来。他们想得很好有卖身契在手,将来牛大壮走了,所谓的媳妇还不是在他们手心里。 结果牙婆听说他们是买媳妇,就笑吟吟的请了顾默默出来。顾默默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不是由着牙婆卖,而是由得顾默默自己挑选人家。据说是大户人家的,因为八字和家里新出生的小主子相冲,主人才不得不让她来了牙婆这里,但是去哪里得由顾默默说了算。 “呀~”王神婆感叹“大户人家水深着呢,她能这样得主子宠爱,可见心思多着呐。” 杨秋娘恨恨的说道:“当初也不是非她不可,不过一屋子的姑娘就她看起来最好拿捏。”杨秋娘没说的是,顾默默的身价银子很少很少,少到都不及顾默默身上的首饰。而且她还打算这样漂亮的,将来再卖也值钱的很。 “这样的可不好对付,你打算以后怎么办?”王神婆问道。 “哼!好歹处了几年,也就是这回臭蛋让她发狠了,放心我有的是办法收拾她。”杨秋娘想着等过了这阵子,再想法子一点点收拾。 王神婆不怀好意的笑了,她说:“陈家人护着顾默默,不过是因为你那孙子,要是让你那儿媳流出不检点的话来……甚至说臭蛋可能不是牛大壮的……” 第6章 撒泼 杨秋娘听了眼睛一亮这主意好,不过她低头寻思了一会摇头说:“不行,臭蛋她娘平日里很少说话,更别提和哪个男子多言多语了。” 王神婆知道杨秋娘的意思了:没有合适的‘奸夫’这倒是个麻烦……王神婆想了想,眼睛一下一下的往外斜着说:“这不是有个现成的。” “谁?”杨秋娘惊讶的问,然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黑,拍开凑到自己旁边的王神婆“亏老姐姐想得出来,怎么能拿承祖他爹填坑,妹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王神婆翻了个白眼说道:“想哪去了?姐姐说的是对门的陈明德。妹妹你看陈明德一句话,你那儿媳妇就跟着去了。再说他三番两次想要你们分家,为的什么……” 王神婆言下之意就是,陈明德这么上心就是为了,和‘淫、妇’谋夺家财,听着多合理。 杨秋娘愣住了,直直的看向王神婆,只见她老脸放光一脸得意。 杨秋娘愣了一会才回过神,她稍微想了一下摇头否决:“不行,‘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要传陈明德和臭蛋他娘的流言,可不一般。没有真凭实据到时候认真追究起来……” 王神婆撇嘴斜了杨秋娘一眼,有些瞧不上她有心没胆,不过为了十两银子王神婆又开始琢磨。她想了一圈突然笑起来:“这事还真不用那么麻烦。” 杨秋娘疑惑的看向又得意洋洋的王神婆。 “他们争来夺去不就是有臭蛋嘛!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王神婆斜着一边嘴角,在颧骨挤出一个肉疙瘩,嘴里露出黄牙,双手比了一个使劲掐脖子的动作。 要王神婆以驱邪名义,打死顾默默她是绝对不会干的,人命牵扯到自己身上可不好。但是给人出主意,她就不在乎了。真有什么事,她大可推个干净,再说她也不相信杨秋娘能蠢得留下把柄。 “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杨秋娘侧着身子靠近被灶火映的,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王神婆,压低声音问道。 王神婆得意的低语“你那孙子身体又虚又软,只要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服下巴豆……” 杨秋娘转着眼珠子慢慢点头,臭蛋确实很弱,要是狠狠地拉上几次肚子……杨秋娘慢慢的冷笑起来。 王神婆还在寻思,怎么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她琢磨了会说:“不如你把巴豆磨成粉,做成糕点给他吃。” “太明显了怕被人发现。”杨秋娘慢慢的摇头,她想了下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我看就下在肉里里,到时候我们少吃点,让他们吃去。”杨秋娘越想越好“也不必量太大,那娘两身子都虚着呢,经不起几次。反正他们常年少食荤腥,吃多了拉肚子谁也说不上什么。” 杨秋娘的打算很好;自己三口人也跟着吃了,不过底子好少吃点,断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惜她们盘算的再好,也抵不过顾默默的一顿蛮横。 斜对门陈明德家,张腊梅在灶房做饭,正屋里陈明德正在和顾默默说话。 “那两个东西欺人太甚,一昧的想要霸占我陈家产业。”怒气冲冲的陈明德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哐当’响。 顾默默没说话一手抱着臭蛋,一手轻拍。要对付牛三旺两口子,对顾默默来说太简单:就看他们怕鬼的样子,一个院里住着弄点磷火,装神弄鬼太容易。或者找个算命的就说臭蛋老这么弱,是他们三个克的,都能分家。 办法多得很,不过顾默默懒得费心思动手腕,对这种把自己前世欺负死的,顾默默就一个办法:折腾,折腾到他们怕了她算完。 说实话以顾默默的本事,家里那点子田产她是真没放在眼里,揪着不放就是为了让牛三旺一家子难受。敢欺负我,哪怕是前世,我也不会饶了你!这就是顾默默的心里。 因此她听陈明德的话没说什么,总不能说:大舅你放心,看我怎么收拾他们。顾默默可是一直,以受害者的面目示人。 第5节 陈明德平了一会气,看着低头沉默的外甥媳妇,叹口气说道:“要不就一家一半吧,钱财总是身外之物,再让他们折腾下去,大舅怕臭蛋受不了。” 顾默默抬起头说道:“大舅说得对,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臭蛋是婆婆和大壮的骨血,自然最重要。但那是陈家祖祖辈辈的田地……”顾默默的声音里有了痛惜不舍,慢慢的低下去。 陈明德默然的低下头,他大伯也就是陈宝珠的父亲是长房长子,分家的时候分的是陈家最好的良田,全部都是靠河不远不近的水浇田,旱涝保收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地。 顾默默看到陈明德不舍,又加了一把劲。她‘羞涩’的低下头小声却清晰的说道:“臭蛋三岁就能上族谱了,外甥媳妇想让他入陈家的族谱姓陈。” 陈明德惊愕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顾默默。 “公公本来就是养老女婿,本该第二个儿子姓陈……”顾默默顿了一下“如今就算让相公一肩挑两房,也说得通。先让臭蛋姓陈,将来等相公回来……” 顾默默‘羞涩’的低头说不下去了,心里却仔细的回想了下牛大壮的样子,发现原先的顾默默竟然一直是低头对人,竟然没有仔细看过牛大壮的长相。印象里只有在炕上时,他像大座山一样压下来,一起一伏间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强劲有力。 不过这个牛大壮办事倒挺可靠,当初是他坚持给顾默默改良籍,做全了三书六礼。虽然是五天时间就搞定,简陋的不得了,但却让顾默默成为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有了立身很多事,现在的顾默默才好办起来。最起码谁也别想拿她的身份说事,最起码她可以带着臭蛋单立户。从这点来说,顾默默还挺佩服牛大壮的,不过十八岁,就很了解自己的处境,并且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不说顾默默低头乱想这些有的没的,陈明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大壮媳妇,你说的是真的,真的让臭蛋继承陈家的姓?” 大伯、大娘、你们听到了吗,以后你们就有烧纸扫坟的后人了。陈明德的眼睛通红湿润,当初招牛三旺上门,说好了老二姓陈可谁知道……后来大壮长大了说,自己将来第一个儿子先姓陈。可是朝廷征兵,他却去当兵了。有了臭蛋,臭蛋却一直软软弱弱的,陈明德都要绝望了,顾默默却说要让臭蛋姓陈! “嗯。”顾默默点点头,就牛三旺那样的德行,顾默默宁愿臭蛋姓顾也不愿意臭蛋姓牛。不过除了姓顾以外,还有姓陈的选择。 但是她现在说这个,却是不想让陈明德,轻易舍弃那些家财。毕竟争来的家财给牛臭蛋还是陈臭蛋,对陈明德来说完全不同。给牛臭蛋争只不过是怜惜自己的大伯、大姐的一点骨血。给陈臭蛋则是给陈家争,把原本属于陈家的东西争回来。 果然陈明德激动地站起来,在屋里转圈。他兴奋地转了几圈,激动完了才皱眉说道:“只怕那两东西,不会容易就范。” 顾默默拉着臭蛋的手轻摇,不在意的说:“他们总会再想办法,只要他们动手……” 其实顾默默怎么可能给他们动手的机会,整天防这防那她还嫌累心。今天闹的太多了,顾默默决定明天就给牛三旺两口子,玩个大的。 陈明德有些忧心,就看他们今天请神婆的事,就知道他们要是动手,怕都是些下作的法子。 “大舅不用担心,饭都是外甥媳妇做的,平常在家里我都会关好门窗。”顾默默给陈明德宽心。 “哎~”陈明德叹口气,要是能把那几十亩良田要回来,他以后下去了见了祖宗也能直起腰。 “他大舅他妗子在家没,我来接大儿媳回家吃饭。” 院子里传来杨秋娘,笑嘻嘻响亮的声音,生怕左邻右舍听不到的样子。 陈明德出了屋门,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秋娘的笑脸,说:“臭蛋和她娘,今天就在这里吃饭了。” “哎呦,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家。我那边都做好了。”杨秋娘继续一副笑脸,陈明德脸色平平的不搭话。院子里安静下来,张腊梅、顾默默都没有露面。 杨秋娘跟耍猴似得,一个人干笑了一会,说道:“那就麻烦他妗子了,我先回去了。”转过身就恨得牙痒痒,心里想着等那病秧子臭蛋没了,看你们还怎么做。 这一天杏花村牛家闹了两趟,他们都累了早早歇下。顾默默给臭蛋脱了衣服,把他抱进被窝里。臭蛋依在顾默默胸前,抬起头软软的叫了声:“娘~” 顾默默摸摸臭蛋黄黄软软的头发说:“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胆大还是胆小?” 顾默默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这孩子真有些稀奇,今天早上闹了一场,下午又闹了一场。虽说顾默默在哭嚎时都捂住了他的耳朵,可他竟然不管外边怎么样,只是用两只细瘦的小手,抓紧顾默默的衣襟,把脸捂在顾默默怀里不吭不哈。 “娘~”小臭蛋不会回答他娘的问题,只是软软的叫了一声,对着顾默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顾默默心软乎乎的,摸了摸臭蛋瘦瘦小小,却温暖的小身子说道:“好孩子,睡吧。”顾默默抱着臭蛋一起闭上眼睛。 第二天天刚亮顾默默就起来了,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顾默默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她一起来臭蛋就睁开眼睛,可以说这孩子就没有和顾默默分开过。 把自己收拾停当,给臭蛋穿上暖和的衣服,顾默默用一根布带把臭蛋绑在胸前,开始干活。 顾默默打扫好自己的屋子然后扫院子,这时候杨秋娘就会起身,不过她并不做家务。杨秋娘早早起来织布,她手艺不错,织的布大都是卖钱给自己攒私房。因此才能偷偷给王神婆十两银子。 等顾默默做好早饭,牛三旺和牛承祖才起来洗漱。一家子吃饭的时候,牛承祖边吃边瞪顾默默,见她只挑好的吃,就把一双筷子抡的飞快的抢。 不等别人吃完牛承祖筷子一扔,说:“我吃饱去村学了。”然后拿手背把嘴一抹,趿拉着鞋子跑了。 等吃完饭杨秋娘皮笑肉不笑的对顾默默说:“臭蛋她娘,以前婆婆要是有不好的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总归是一家子嫡亲的骨血,和和睦睦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你说是不?” 顾默默心里冷笑,就算没有原来的记忆,你这幅嘴脸也骗不了人。她没有搭理杨秋娘,只是把碗碟垒在一起端去厨房。 杨秋娘在顾默默背后跟牛三旺使眼色:看着吧给她点甜头,再硬不了几天就能软回来好拿捏了。 顾默默走进灶房,把碗碟都放进锅里。从柴草里拿出一个,早上做好的桐油火把点燃,把麦秸扯开,架在散乱的硬柴上。 她先点燃火把然后拎起斧头,朝着锅里的碗碟‘咣当咣当’一阵乱砸。声音太大惊动了屋里的牛三旺两口子。 “顾默默,你发什么疯。”杨秋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锅带碗全部稀烂,锅里的水把灶台也浇坏了。 “我发什么疯?杨秋娘你不奇怪,臭蛋明明不好了,为什么又活过来了?”顾默默一手捂着臭蛋的头,一手举着火把在自己面前晃悠,笑的像个恶魔。 “你、你、你果然不是顾默默,你是恶鬼!”杨秋娘和牛三旺惊吓不已。 “错了,我就是顾默默,不过我是得了菩萨指点,回来向你们讨债的顾默默。”火把的光亮照的顾默默的笑容诡异。 “我要烧了这房子,一点点害死你们三个,替我自己和臭蛋报仇!”顾默默低低的说着恐怖的话。 “大壮媳妇,我听到你家声响不对,是怎么了?”院门口传来九外婆的声音。 杨秋娘脸色一喜,人赃俱获看你顾默默还怎么狡辩。这一次老娘一定休了你,心里想着她转向九外婆焦急地说道:“九娘,你快来臭蛋她娘砸了锅碗不说,还要放火烧房子。” 第7章 撒泼 院门离灶房没有很远,顾默默听见九外婆的声音,将火把扔到柴草堆上,自己则双手护着臭蛋软软的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架在硬柴上的麦秸,见火就‘噗轰’着了起来,牛三旺见了,着急的进去用脚踩着灭火。杨秋娘整个人都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灶房里,牛三旺两脚乱蹦的的踩火,顾默默抱着臭蛋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 九外婆见杨秋娘神色不对‘蹬、蹬、蹬’小跑过去。她看见厨房里慢慢蔓延开的火,没头苍蝇似得在柴火上乱蹦的牛三旺,还有地上躺着的顾默默,九外婆震惊的叫喊出来,声音都喊破了:“来~人~啊~,走~水~了~” 九外婆一边喊,一边完全不像个四十余岁的人。只见她麻利的冲进灶房,端起案板上的瓦盆,在水瓮里舀了一盆水泼到柴火上。 一盆不行再来一盆,好在火势虽然大,不过都是麦秸火是虚火,不等引燃硬柴就给扑灭了。 这会的顾默默看起来凄惨极了,穿着打着补丁,颜色陈旧的衣赏,细细瘦瘦一点点,倒在灶房混着烟灰的泥水地上。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烧着了一点,现在又被水淹湿了,挨着地面的那一侧都被水洇湿了。 九外婆颤巍巍的半蹲下,担心害怕的问道:“大壮媳妇、大壮媳妇醒醒啊,应九外婆一声。” 就这么转眼的功夫,九外爷、还有他家的儿子陈明信,儿媳郭秀娘都赶来了,随后是提着水桶的陈明德两口子,对门的刘实满两口子,和其他的乡邻都提着水桶,端着盆赶来了。 眼见的火灭了,陈明德丢掉水桶焦急地问道:“大壮媳妇怎么了,臭蛋还好着没?” 九外婆小心的伸出手指,在顾默默鼻子前试了下,感觉到顾默默的呼吸,九外婆一颗心才放到实处。她想再试试臭蛋的,可惜顾默默就算‘昏迷’也两只手紧紧护着臭蛋,九外婆只能摸了摸臭蛋的后心,过了一会她喜笑颜开的说: “都好着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都晕过去了。” 杨秋娘已经被人挤到灶房外去了,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着了顾默默的道,焦急的喊道:“是臭蛋她娘放的火。” “放你娘的猪狗屁”九外婆气得破口大骂“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大壮媳妇就得烧死在灶房!” 陈明德听见大人孩子都没事,松了口气说:“先别理她,”他转头对张腊梅说:“她娘你和明信家的,先把大壮媳妇抬到炕上去。” 说完他又嘱咐陈明信:“你去府里请个大夫来。”杏花村离宝鸡府不过十来里地,所以这里的人说府里就指的是宝鸡府。 围在院子里的人散开,开始忙活起来,陈明信去斜对门陈明德家套牛车。张腊梅和郭秀娘挤进灶房,和几个村里的妇人,把顾默默抬到她的炕上。杨秋娘给牛三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讪讪的跟在后边。 这样总晕着也不是办法,九外婆坐到炕沿上,伸出长了厚厚指甲的大拇指。她四指握起来,抬着顾默默的下巴,大拇指使劲在人中上按下去。 疼死了,顾默默心里暗叫,然后‘悠悠转醒’,醒来的她似乎还有片刻迷茫,然后忽然惊叫:“公公就算你要我的命,也求你留下臭蛋,他是你亲孙子啊。” 屋里的人看着抱紧臭蛋,瑟瑟发抖的顾默默面面相觑:牛三旺竟然想要臭蛋和他娘的命!!! 屋外的杨秋娘急了,她高声叫喊:“乡亲们的别听她胡说,是她自己放的火。不但放火还砸了锅碗……” “放你娘的狗屁,”九外婆坐在炕沿上,一边轻拍顾默默安慰她,一边冲外骂“不是我老婆子来得早,等火烧起来,大壮媳妇和臭蛋今天就被你们两口子害死了!” 牛三旺急眼了,杀人放火那可是死罪!他又气又急浑身颤抖:“臭蛋他娘,你自己说到底是谁放的火!” 顾默默一手护着臭蛋,一手伸到身子另一侧拽了拽湿了的衣衫。围在炕边的张腊梅看到了说:“咱们先出去,容大壮媳妇先换下衣裳。” 屋里的人纷纷应是,一个个低头出屋,牛三旺一边向里挤,一边大喊:“臭蛋他娘你倒是说啊,说是你自己放的火!” 陈明德看着,慌忙往人堆里挤的牛三旺,气得咬牙切齿。他一把抓住牛三旺的后领,给他拖出来吼道:“就算你想害死他们母子,也不急在这一会!” 牛三旺浑身轻颤回头说:“他大舅你信我,真是臭蛋他娘自己放的火。”说完又冲着屋子喊“臭蛋他娘你说话,跟大伙说是你自己放的火!” “公公要让儿媳认别的,儿媳眼睛一闭也就认了。可是你都要害死儿媳和臭蛋,让我怎么认。”屋里传来顾默默哀切的声音。 牛三旺惊得头皮发麻,他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发起狂来,跳起来要冲进屋子:“顾默默你胡说什么呢!”院子里的人连忙一起上手按住他。 杨秋娘知道着了顾默默的道,但是没想到,顾默默竟然要给他们按上杀人放火的罪名!她愣了一会一拍大腿哭着坐到地上哭闹:“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啊,这不贤不孝的儿媳妇自己砸锅放火,还要赖给公婆啊~~~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一道雷劈了她!” 顾默默在屋里轻笑,老天爷要睁眼的话,也是先劈了杨秋娘牛三旺才对。她在屋里用哭音说道:“婆婆也不必这样说,等儿媳换好衣裙咱们去府衙里说,自然有青天老爷辨是非。” 陈明德听了顾默默的话,对着坐在地上哭的杨秋娘冷嗤一声:“给我闭嘴,不然捆了你堵上嘴送去府衙。” 杨秋娘的哭闹嘎然而止,她的心突突乱跳:顾默默竟然敢上府衙!明明是她做的……不过一息她就反应过来,顾默默放火只有他们两口子看见,辩不出什么真伪。 杨秋娘咬紧牙关,辩不出来你能拿我怎样?她心里发誓等这回事过去了,先一把巴豆拌在肉里,要了这娘两的命! 屋里顾默默给自己换好衣裙,拉开屋门出来了。牛三旺被按着蹲在地上,见了一贯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顾默默,气得要扑上来要踢她,被几个村人眼疾手快的抓住。 牛三旺扯着脖子瞪顾默默:“你个贱、人,胡说八道不怕遭报应!” 顾默默懒得理他,只是抱着臭蛋对陈明德屈膝说道:“大舅,外甥媳妇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去府衙。” “去就去老子怕了你不成!”牛三旺怒吼。 顾默默一手捂住臭蛋的耳朵,一手轻轻地拍着安抚,她淡笑着说:“到了府衙见了青天大老爷,公公也这么理直气壮才好。” “老子怎么不理直气壮!老子没做过得事,老子怕什么?”牛三旺被按在地上,仰头狠狠的瞪顾默默。牛三旺其实没什么怂胆,只不过以前顾默默温驯的样子,让他记忆太深刻了,所以他敢在顾默默面前大呼小叫。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门外响起了陈明信的叫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顾默默心里一怔暗道:可惜了,只怕待会杨秋娘会反应过来。 大夫进来就看见院子里围了一圈的乡人,他捻着胡子问道:“病人在哪?” 人们让开一条路,顾默默抱着臭蛋上前两步微微屈膝说道:“就是小妇人,麻烦先生了。” 大夫轻轻颌首光听这话,心里就高兴几分,村人们都叫大夫,岂不知叫先生才是对大夫的尊称。 不过等他看清眼前的年轻妇人,就深深的皱起眉头。医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只看眼前的人,头发黯淡干涩、面容蜡黄、瘦骨棱棱,怀里还抱着一个眼见得瘦弱的婴孩。 “这几年没听说那儿闹灾,这是哪里来的饥民?”大夫问周围的村民。 村人们听了都有些尴尬,陈明德则恨恨瞪了牛三旺两口子一眼,然后回头抱拳惭愧的说道:“不是饥民,是这村里的人,刚才晕倒了请大夫来给看看。” 这村里的人!大夫吃惊的看向明明一副饥民样的顾默默。 顾默默苦涩的笑笑,屈膝说道:“劳烦先生。”说完领着大夫又回到屋里。 大夫一边慢慢的抚着胡须,一边闭着眼睛切脉。他抚着胡须的动作越来越慢,眉头渐渐的皱起来。 第6节 “这身子当初怀孕的时候没有注意,差点流产。生产后没有好好将养乳汁断绝……” 顾默默轻轻地抚摸着怀里软软的孩子,跟着大夫的话回忆顾默默那时候的遭遇,脸色平静的可怕:杨秋娘、牛三旺你们真的该死。 “这几年过度劳累,吃得又差如今身子亏空的厉害,再不好好养着怕是要折寿的。”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就算这是孤儿寡母,你们一个村的就不知道帮扶一下!” 第8章 撒泼 九外婆气愤的盯着屋外被人押着,蹲在地上的牛三旺两口子,嘲讽的说道:“这可不是孤儿寡母,家里有公婆呢,不过婆婆是后婆婆罢了。” 大夫顺着九外婆的木管看向门外,被村人们押着的两夫妇:衣着暖和齐整气色红润,一看就知道身体康健。 “就算婆婆不亲公公总是亲的,这还有孙子呢。” “孙子?”陈明德接了大夫的话冷笑“她公公是上门的养老女婿,巴不得孙子死了,好把前房的家产都留给后房的儿子。” 老大夫一僵,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他疑惑的指指臭蛋问道:“那孩子的爹呢,不在了?” 陈明德叹了一口气说道:“前几年朝廷征兵抵御鞑靼,走了,这几年也不见音信回来。”他的语气慢慢的低沉下来,牛大壮生死未卜他这几年一直挂在心上。 杏花村的人都和牛大壮相熟,听到这里都有些难过。顾默默不想再耽误下去,她说:“将养身子,也不在乎这两天的功夫,我看咱们还是先去府衙吧。” “这又是为何?”大夫奇怪的问道。 九外婆愤恨的说:“那两个黑心烂肺的东西,弄晕了大壮媳妇,想烧死她呢!” “没有”杨秋娘急的想站起来解释,被杏花村人狠狠的压着肩膀蹲了下去“大夫,你是大夫你号脉能看出来,那女人刚才没晕过吧。是她放的火,见人来了就假装晕倒。” 大夫看着精气饱满,穿的比年轻儿媳妇好太多的杨秋娘,就没好气:“这小妇人身子虚成这样,就是再有点毛病晕过去也不稀奇。” 顾默默看向杨秋娘说道:“婆婆何必和老先生说这些为难他,今天的火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去了府衙自然有知府大人论断。” “论断就论断,咱们现在就走!”牛三旺瞪着眼睛冲顾默默吼。 顾默默也不生气,她抱着臭蛋站起来说:“大舅麻烦你替外甥媳妇先垫上诊金,然后咱们一起去府衙论个明白。” 杨秋娘原本不怕去府衙,可是现在见顾默默一心要去,不由得多转了几个心思:没有人证这火凭嘴说,谁也说不过谁,可是……她迟疑的想了想还有什么自己没思虑到的,电光火石间杨秋娘忽然明白了。 看看她和牛三旺的衣裳还有身体状况,一个虐待前房儿媳的罪名跑不了,要是再扯出臭蛋落水的事,再扯出上次王神婆的事情……到时候一个谋害前房血脉图谋家财的罪名,跑不了!杨秋娘一瞬间冷汗连连,她立刻意识到不能去府衙。 杨秋娘情急之间向着顾默默哭道:“大儿媳妇咱们是嫡亲的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要闹到衙门去?不管谁是谁非总归是咱们丢人。” 牛三旺转向杨秋娘呵斥道:“谁还拿你当嫡亲的一家人?咱们就去衙门请官老爷断一断,这泼皮的妇人咱们不要了!” “好,就依公公所言咱们走吧。”顾默默前边出屋,后边杏花村人围护着一起走。 杨秋娘一急之下竟然挣脱开村人的压制,她跑到顾默默面前展开双臂拦住她,焦急地说道:“别啊大儿媳妇,你一个妇道人家上公堂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和公婆对质,就是将来臭蛋大了也让他名声有损。” 顾默默心里不得不服气,杨秋娘有一张巧嘴,惯会拿人七寸。她这话说完,顾默默就瞄见陈明德的神情有了几分犹豫。 “这样心思歹毒的贱、人,你管她去死,咱们跟她上公堂!”牛三旺拉住杨秋娘直叫嚣。 顾默默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笑了:杨秋娘应该是看出来自己的盘算了,可惜牛三旺没看出来,只会直拖后退。总之牛三旺的话说完,陈明德脸上就显出怒火。 杨秋娘不等顾默默说话,把牛三旺拉到一边急急忙忙的低语:“上了公堂,你以为九娘会向着谁说话?杏花村的人会向着谁说话?顾默默的身体那么差,咱们呢?真上了公堂,咱们就死定了!” 咬牙切齿的低声说完,杨秋娘一把推开牛三旺,转回去双手扯住顾默默的胳膊哭道:“大儿媳妇啊~咱有什么事在家里不能说,要上公堂?臭蛋还那么小你都不怕吓到他~~~” “公婆都要放火烧死我们娘两了,我还怕什么?”顾默默扯开自己的胳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杨秋娘连忙从哭脸里挤出一个皮笑:“没有的事,是你忽然晕过去了,你公公着急去看。他不小心失手撞掉了灶台上的火折子,你也知道麦秸最容易着火。” 说完她连忙转向九外婆干笑着说道:“九娘,你进来也看到了,大壮他爹一直在扑火。” 九外婆鄙夷的斜了杨秋娘一眼:“我就听到你说,大壮媳妇砸了锅碗要放火烧房子,怎么才这么一会你的话就变了。” 人群外的牛三旺听了杨秋娘的低语,才慢慢回过味来,霎时间就是一身冷汗。顾默默这几年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九娘没少恨他们夫妻两,杏花村的人也多不待见他们。到时候非但没人替他们说话,可能还要落井下石。 再加上他们两口子和顾默默明显的对比:杨秋娘并不胖也能分一个半顾默默,自己更是能分两个……虐待儿媳,万一再加上放火杀人……牛三旺急了,真不能去府衙! 陈明德心思急转:这可是个大好机会!他拿定主意开口说道:“杏花村出了这样事,一边说是放火杀人,一边说是灭火救人……” “是救人,是救人啊!”杨秋娘急的插话。 陈明德瞟了她一眼,说道:“人命关天,我一个小小的里正也不敢随意断,我看就去衙门。” 杨秋娘如遭雷击,她已经扯出臭蛋了,怎么陈明德还要去衙门?眼看一众人就要动身,杨秋娘一不做二不休,跑到院门当中一屁股坐下哭天喊地: “哎呀~我那宝珠姐姐就算我不亲,你总是亲的。你看看这些人,一言不合就要窜缀着大壮媳妇,跟公婆对质公堂。也不管大壮媳妇将来怎么做人,臭蛋怎么做人……我的那个宝珠姐姐,你快睁眼看看吧~~~” 牛三旺学不来女人家的样子,他勾着头走过去蹲在杨秋娘旁边把门堵死。 杨秋娘猜错了,她扯出臭蛋陈明德是犹豫了的,不过是抓着他们不敢去衙门,再将一军待会好谈条件。 “够了,嚎什么嚎!”陈明德怒斥一句说道“不去衙门也行,分家!要不你们这样今天放火明天杀人,你们不过日子左邻右舍还要过日子。” 杨秋娘止住哭嚎,她算是明白了今天这个家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就看能捞到多少东西了。 顾默默听了陈明德的话,就知道杨秋娘和牛三旺能躲过这次牢狱之灾,真是有点小可惜。 要分家,和陈家没有关系的,或者关系出了五服的都走了。屋里就剩下几个陈家长辈和九外爷、陈明德以及牛三旺两口子和抱着臭蛋的顾默默。 九外爷坐在上首,这里他辈分最大,他先说话:“这家要怎么分,按理该是牛三旺说了算……” 牛三旺听了脸上露出笑容,可不等他接话九外爷接着说:“但牛三旺是养老女婿,这家财算起来都该归大壮的……” 牛三旺脸上的笑容变成焦急地摸样,他拿眼睛去看杨秋娘。杨秋娘这会到坦然了,她知道这次讨不了好,现在只想听听这些人能给什么,然后再想办法多要点。 陈明德接了九外爷的话对牛三旺说道:“但不管怎样,你总是替大伯养老送终了。我以大壮舅舅的身份,还你当初上门带来的五两银子,再另外分你五亩良田。” 牛大壮的爷爷是个重情的人,当初他的妻子青年早逝,就自己一个人带着陈宝珠长大,再没有续弦。因此牛三旺只给自己的岳父养老送终。 牛三旺一听只有五亩地立刻跳了起来:“这样分,我不分了。” 陈明德冷笑:“不分?行,那咱们还是去府衙吧。” “去就去,这样分都活不下去了,我害怕去府衙不成。” 杨秋娘拉住牛三旺哭道:“怎么说大壮他爹,也给公公养老送终了,现在这样是打发叫花子呢?” “哼~打发叫花子?你知道陈家的的良田一亩能卖多少钱不?”陈明德冷哼“十三四两你也买不到!” “要真这样我们宁死不分!”杨秋娘见软的不行打算来横的。 顾默默笑笑没开口,她抱着臭蛋站起来可有可无的说:“咱们还是去衙门吧。” 杨秋娘愣了一下,脸上一瞬闪过恨不能食其肉的表情,然后又一屁股坐在大堂中央哭诉:“你们好狠的心啊,现下用不到三旺了就这样对他~~~还有没有良心~~~还有你大儿媳妇,大壮他爹是你公公,你就狠心让他老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没有天理了~~~” “婆婆要这样说,就把这院宅子留给你们二老吧。”顾默默淡淡的说道。 杨秋娘听了心中一喜,这宅子大着呢有将近一亩地,还有九间砖瓦房。看来顾默默还是念亲情的,她决定再缠缠顾默默多要点地也好,却没想到顾默默是故意让她主意到自己。 “大儿媳妇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孩子,那种得来那么多地,不如多分些给大壮他爹,我们到时候把口粮送到你手里。”杨秋娘谄媚里带了些可怜的意味。 九外爷一听就急了,这是哄谁哩!不过他眼角扫到安坐如山的陈明德,忍了忍九外爷没有开口。 顾默默笑着说:“二老年纪大了,怎么好让你们劳累,再说以前家里的地不是都在农忙时雇了短工吗,媳妇忙的过来。” 想要打亲情牌,就你会?顾默默心里冷嗤,真当我是二百五?再说我就是把地都送人,也不留给你们。 “老大家的,我跟你说,地你得给我们一半!”牛三旺还想试试,自己在顾默默面前的一贯威风。 可惜顾默默听了,二话不说就出屋门,杨秋娘连忙追出去,拉住她低声警告:“顾默默差不多就行了,今天的事真闹上公堂,你也不一定赢。知府也不见得都是任着你说。” 顾默默回头同样低声放话:“知道我为什么晕倒吗?因为我被公公捂住了口鼻不得呼吸。知道为什么你们动了杀机吗?因为你们还没折磨死我,我就开始为自己求活路了,你们看我不再乖乖任你们磋磨,所以你们就动、了、杀、机。” “你、你、你、”杨秋娘又惊又吓浑身颤抖,但她强撑着最后的勇气“你吓唬谁呢,九娘看到三旺在灭火。” “呵、呵”顾默默轻轻嗤笑“那是你们见人来了,事情败露才去灭火。” 杨秋娘听着顾默默仿佛飘在空中,轻冷的话语,心都不会跳了:这女人太可怕了。 顾默默好整以暇的欣赏,杨秋娘脸上的害怕,看着她脸色变得煞白,冷汗往下流。 第9章 撒泼 “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杨秋娘气恨的在顾默默耳旁低语。如果顾默默诚心要在府衙治死他们,就不会现在说这些,说了就是有别的事。 “我要分宗。”顾默默挑起一边眉毛,等着杨秋娘答应。 陈明德不想闹上衙门,杨秋娘反应过来做贼心虚不肯去。顾默默一个晚辈,上衙门状告公婆不太好看。虽然有点可惜,但是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要收拾这两口子很容易,现在先把他们彻底踢开。 ‘分宗’杨秋娘一时没有明白,他们都是普通乡下农人,不像大家族讲究宗族,再说牛家在杏花村算是单门独户,哪有什么宗族。 院子里静悄悄的,梧桐树上的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叶子,晃悠悠的慢慢飘落下来。屋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出来的。 杨秋娘呆滞了一会才恍然过来‘分宗’,对她来说分不分宗都无所谓,不过倒是趁着这个可以多要一点好处。 “分宗可以,我要三十亩地!”杨秋娘狮子大开口。 “呵~咱们还是去衙门吧。”顾默默冷笑一声,甩开杨秋娘的手往前走。 杨秋娘气得瞪了一眼顾默默的背影,又无可奈何的追上去说道:“你想怎样?” “再多给你五亩地。”顾默默玩味着杨秋娘脸上,气、恨、怒、却不得不服软的表情,很开心。 杨秋娘咬牙切齿:“五亩太少了十五亩。”她合计着总共有二十亩地,再加上一院宅子,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顾默默轻笑一声,在杨秋娘耳边低语:“现在是我随时可以治死你,你以为你能和我讨价?再说合起来十亩不少了,一年的打粮食吃不完。你再织布补贴家用,让牛三旺勤快点出去帮个工,小日子好着呢。更何况分宗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地虽少却实实在在是你的,晚上睡觉也踏实不是?” 顾默默抬起头,看杨秋娘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一会皱眉一会咬牙。她心里暗笑,以为就你会说? 杨秋娘最后被顾默默说动,咬牙道:“就依你。” “好,你提分宗,我提五亩地。”事情要了解顾默默也很干脆。 杨秋娘左右一寻思,扯出手帕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诉:“臭蛋他娘这是不肯讲一点情分啊~~~这样的儿媳我杨秋娘也要不起,休说分家我要和你分宗老死再不往来~~~” 院子里静了半响,杨秋娘突然哭号起来,而且那话意也让人震惊。陈明德带头几个人都急忙从屋里出来。 顾默默抱着臭蛋,回头对满脸惊讶的陈明德说:“大舅,既然婆婆要分宗老死不相往来,外甥媳妇就替相公做主,再分他们五亩地给他们养老。” 在牛三旺心里,牛大壮早就是个死人了。臭蛋他也没正眼看过,在他心里臭蛋是养不大的。所以分不分宗他无所谓,但是一共十亩地就想打发了他,没门! 只是不等他闹起来,深知他品行的杨秋娘,已经抓住他的胳膊哭诉:“就这样吧承祖他爹,以后各过各的各自踏实。” 大声哭完,小声在牛三旺耳边说:“顾默默手上有咱们把柄,不想死就安分点。” 牛三旺老实了,陈明德则看着顾默默,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结果比他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原本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分家,再分他们二十亩地完事。 第7节 这个顾默默不简单呐,陈明德心里叹息。 大方向决定好了,事情也并没有很好的办下来。除了家宅田产,还有银子粮食家具这些。 “家里一分银子都没有。”牛三旺蹲在地上,梗着脖子不松口。 粮食?杨秋娘扯着帕子直哭:“家里就那么点地,还要分走粮食,这是要饿死我们老的小的啊~~~” 顾默默穿过来七天,天天在折腾说实话,她这副破败的身子快扛不住了,再说粮食什么的,她还不想吃牛家的怕膈应。所以都没要,包括屋里的家具。只是把自己和臭蛋的旧衣服都打包带走,临出门她对陈明德说: “大舅,麻烦你把牛套好车拉走吧!” 什么!!!牛三旺两口子直接惊呆了。牛三旺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不行,牛和车是我自己后来置办的,是我的!” 顾默默冷脸说道:“那你把原来的牛和车还来。” “哼,说好分给你们十亩地和这院宅子,按理剩下的都归大壮家,怎么粮食和银钱都留给你们还不知足?” 陈明德一把推开急红眼的牛三旺,往后院去。 杨秋娘又恨又气,她咬牙对陈明德的背影说:“你就不怕将来臭蛋他娘,带着这些东西改嫁!或者臭蛋没养大,这些东西都归了顾默默。” 陈明德僵住了,慢慢的握起拳头。如今这些田产从牛三旺这里分给顾默默,等于和陈家没什么关系了,而且也没人有权管顾默默怎么处理这些,除非牛大壮在。 顾默默轻笑一下,抱着臭蛋对陈明德的背影屈膝说道:“外甥媳妇年纪太轻,怕是看不住这些家财,将来地契还是请大舅保管。还有外甥媳妇没了宗族长辈可依靠,请大舅准许臭蛋满三岁入陈家的族谱。” 跟着一起出来,这会还在门口的几个陈家人,先是为着杨秋娘的话,都停下脚步脸色难看的彼此示意。现在听了顾默默的话都抬头‘哈哈’大笑,打过招呼后各自高兴的回家:祖宗保佑,陈家的良田又回来了。 ‘哈、哈、哈。’九外爷觉得,这几年就是今天最畅快!他看了一眼满脸不可置信的牛三旺两口子,背着双手大笑着回了自己家。 陈明德肩膀放松,脚下带风地走去后院套牛车。只留下气得要吐血的牛三旺两口子。 “顾、默、默!你到底图、个、什、么。”杨秋娘咬着牙,含着心血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 顾默默笑眯眯的说:“就是想让你们吐血啊。” 这天后晌饭,顾默默带着臭蛋在陈明德家吃的。这次分宗对陈家尤其是陈明德来说,简直不能更舒心。张腊梅自然知道自家男人的高兴,也是怜惜顾默默母子瘦弱,宰了一只老母鸡添菜。几个人开开心心的吃饭。 “大壮媳妇,地契和户口大舅已经给你办好了。”想着牛三旺在府衙里蔫了的鹌鹑样子,陈明德就觉得高兴,陈家的地一大半都回来了。 顾默默夹了一块鸡脯肉喂臭蛋,瞭了一眼陈明德放在桌上的地契,继续盯着臭蛋小口的咬筷子上的鸡肉。 “大舅收着就好。” 陈明德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在腿上轻搓,看着地契不好动手,这可是五十四亩良田! 张腊梅瞄了自家男人,有些激动又犹豫的样子,给顾默默夹了一只鸡腿亲热的说道: “大壮媳妇,别光顾着臭蛋,你也要多补补。” “多谢大妗子,”顾默默笑着道谢,又对陈明德说道“我信大舅,大舅不信自己?” 是呀,自己是什么人,自己还信不过自己?陈明德心里通透了,他拿起地契递给张腊梅说:“这是大壮名下的地契,你去收起来。” 张腊梅笑着应是,接过地契去了隔壁屋里收好。 “大舅,外甥媳妇还要带臭蛋,那些地麻烦大舅帮我都佃出去。”看见臭蛋眼睛直盯着白面馒头,顾默默一边和陈明德说话,一边掰了小半拉放到臭蛋手里。臭蛋看看手里的馒头,对顾默默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要是往日看到臭蛋这样,陈明德一定会夸几句臭蛋真聪明之类。可是现在他的心思都在顾默默刚才的话里,陈明德不赞成顾默默的做法。 “都佃出去能收多少粮食?不如留下二十亩,到时候大舅和你妗子、大满搭把手就收拾了。” 顾默默不在意的说道:“不知道大壮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怎么好常年麻烦大舅家。” 顾默默摆摆手止住陈明德要说的话,她接着说话“就这样吧,还要麻烦大舅帮外甥媳妇把牛和车都卖了。再帮我卖上四亩地,我要买宅地。” 顾默默一个人不种田的话,养牛的确不太划算,要卖牛和车陈明德没意见。但是说到宅地,陈明德就有些可惜大伯家的宅子。 顾默默看出来陈明德的心思,淡笑着说:“臭蛋在哪里长了几年,那一家人从没给过臭蛋一个好脸。大舅也知道臭蛋从来喜欢把脸藏起来,不愿意见人不就是那几口人造成的。” 陈明德看着低垂着眼睛,在顾默默怀里慢慢啃手上馒头的臭蛋,有些心酸这是大姐的长孙。 “那宅子外甥媳妇原本就不想要,给臭蛋换个家,说不定臭蛋就能活泼些。” 屋里的两个大人,都看向臭蛋。臭蛋却恍如未觉般,慢慢啃自己手上的馒头。 第10章 搏命 张腊梅收拾好地契进来,见到屋里两个人没有吃饭,只是静静的坐着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不吃了?快趁热吃。大壮媳妇把臭蛋给我,你也好好吃顿饭。” 顾默默笑着说:“不用麻烦快吃好了,刚跟大舅商量卖牛车呢。” “哦?”张腊梅笑着说“那倒是巧了,昨儿九娘跟我说,明信和秀娘这一年挣了点银钱想踅摸一套呢。” 陈明信和郭秀娘成婚一年多,小两口都很勤快。一个编些担笼、苇席、草鞋去卖,一个绣花换些铜钱。除了郭秀娘的肚子没动静,再没有让九外婆不满的地方,不过他们还年轻也不急。 “那是真巧了,待会外甥媳妇就去找九外婆。” 陈明德收拾好心情对顾默默说:“你要买宅院是想买新宅地自己盖,还是买现成的宅院?” 顾默默的身体自己清楚,真的太虚了,她时常觉得头顶轻飘飘,脚底发虚有时候还会眼冒金星。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安稳下来,和臭蛋一起好好养一养。 “大舅说的现成的宅院,可是从这里西数第三家,明义舅舅家的宅子?” 陈明义和陈明德是出了五服的本家,不再一起序齿,因此顾默默称为明义舅舅。 “嗯,他们全家搬去宝鸡府,村里留一套老宅就行。后来给明义盖的那个宅院就不想要,托大舅往出卖。” 那个宅子还不错盖了有六七年,最主要的是在村子中间安全。 顾默默自己有本事挣钱不在乎价钱。陈明义则是一来同情顾默默不容易又沾亲,二来那房子卖了一年多也没卖出去,所以要价也低。陈明德在中间调停,第二天便用三亩地换下了宅子。 牛车则是当天下午,就被九外爷以八两银子牵走了。九外爷原本要给十两银子,顾默默却不好收那么多,牛值八两新车顶多值二两。 最后顾默默笑着说:“九外爷也不必觉得沾了外孙媳妇的光,等家里的羊下崽子了,外孙媳妇天天去讨羊奶。” 但是九外爷始终不是好占小便宜的人,等第二天知道顾默默买了宅院,就送去了一百斤白面,几十斤小米,十几斤菜油还有好些豆子。 第三天送走了帮忙的亲朋,顾默默一手抱着臭蛋,一手拿着钥匙。望着自己和臭蛋的新家。 陈明义家原本就是村里的富户,给儿子盖的宅院自然不错。三间上房坐北朝南,三间东厢房一律是红砖青瓦,余下一个挺大的院子种了几棵柿子树。如今金黄的柿子挂满枝头。一幅祥和农家小院的场景,让人不由身心平和下来。 穿来十天有房有地有儿子,相公……那个可以忽略,顾默默觉得还算不错。她带着臭蛋开始安安稳稳的调养身体,准备过悠闲地农家生活。 这时的顾默默不知道臭蛋他爹,那个经常让她用来刷亲情,那个她这一生注定的男人正在北境搏命。 北地的风刮起来是顺着地面横刮过来,带着呼哨吹在脸上好像刀割。牛大壮和朱喜子骑在马上,尽量俯下身体把脸贴在马脖子上,咬紧牙关抵御狂风和寒冷。 草原上的草早已枯萎,一些干草被风卷起来飞在空中,有些地方□□出大地本来的面目。茫茫草原荒凉无边。 朱喜子侧着头避过风对旁边的牛大壮吼道:“娘的,才出来一天一夜就受不了这鬼地方。” 虽然两个人离得不过几步远,说话就却要用吼的,要不然风就把话吹散了。 牛大壮活动了下,自己带着厚绵羊皮手套的手指。一路抓着缰绳,手都僵掉了。他侧向朱喜子这边吼道:“差不多绕道鞑子军后边了,估计今晚就能碰到他们的后卫。” “我鞑子话不好,只能装结巴了。”朱喜子抽了一鞭子继续吼道“这次要是能立功我混个小旗,到时候给爹娘捎信回去,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牛大壮笑笑没说话,这鬼天气实在不是聊天的好日子,一开口就是一肚子寒风。朱喜子也不再言语,两个人一起赶路。傍晚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见鞑子的营地。 “光看这毡包和营地,像是驻扎了五六万军队。”朱喜子低声跟牛大壮说。牛大壮站在马的下风处眯着眼睛,仔细的观察这个营地,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将军这次派人出来,是想打探关外鞑子的虚实。因为天候太恶劣,秋冬季向来是休战的时期。可是将军却想趁此,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不行,光靠营地和毡包不好判断万一有诈呢?” “那咋弄?”朱喜子冷的缩肩躬背。 牛大壮耷拉着眼睛,慢慢的拿定主意:“你先调转马头回去,我亲自去一探虚实。” “你不要命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牛大壮握紧缰绳跨上马背,低头对朱喜子说“如果我不能回去,你就把眼睛所见回报将军,走吧。” 牛大壮说完不管朱喜子,一人驾马向五里外的营地跑去。朱喜子在后边咬了一会牙,最后一甩马鞭上马,往来路返还。 “什么人?”守卫的鞑靼兵拔出马刀,拦住牛大壮。 牛大壮豪爽一笑,流畅的鞑靼语回道:“我是来自噶顺诺尔,塔塔尔部的牧仁。为了寻找最好的野马来到了这里。天色太晚风又大,所以找到这个山坳避风。” 牛大壮一边说,一边从马背上跳下来。 “这里是军营,不想死就赶紧走。” 牛大壮哈哈哈大笑:“你们都是草原上的英雄,还怕我一个人不行?今晚实在不好找地方在避风,要不我沿着山脚往前去几里?” 牛大壮并不往军营里看,只是回头上马准备走人。 “站住!”军营里出来一个佩着比较华丽马刀的人,牛大壮估计应该是个小头目。 那人手扶着弯刀,绕着牛大壮的马转了一圈,忽然笑着说:“难得碰到故乡人,进来一起喝碗马奶酒。” 牛大壮跳下马哈哈大笑:“你也是噶顺诺尔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噶顺诺尔哪里人?南边的北边的,东边的还是西边的?” 那个人微楞了一下说:“我是扎赉诺尔的。” 牛大壮毫不在意的大笑着说:“那你在我的北边了,你是那个部落也是塔塔尔部的?” 那个人拍拍牛大壮的肩膀,说:“我是克烈部的,虽然不是一个部落也可以一起畅饮马奶酒。” “那倒是。”牛大壮拍拍自己的酒囊“自家酿的浓的够味。” 鞑靼小头目笑着问:“怎么没带干粮?” 牛大壮拍了拍身上背的弓箭:“草原的儿子只要在有水草的地方就有食物。” 正说着天上恰好飞过一直苍鹰,牛大壮取下弓箭搭弓向天。他一眼微眯一眼紧紧盯着飞翔的苍鹰,弓拉满月、忽的松手,箭若流星直向苍鹰而去。 附近的鞑靼兵,怪叫着捡来苍鹰。小头目拍拍牛大壮的肩膀笑道:“好箭法!” 太阳即将落山,营地里燃气篝火。小头目和牛大壮围着篝火一边烤新鲜的鹰肉,一边闲聊。 “你们塔塔尔部好几个神箭手,不知道你和谁学的?” 牛大壮解下酒囊,喝了一口递给小头目说:“是有好几个,蒙力克,脱朵,巴雅尔、巴图,不过我是自己琢磨着练出来的。“ “咳、咳你这酒也太烈了。”咂咂舌头,小头目说道“这么好的箭法,不如来打仗,早早做个千户好娶妻子。” “有了,在家里等我呢。” 小头目了解的笑笑:“哪个部落的美不美?” “布和百户,外边巡逻的抓来一个结巴,说是羊群被暴风吹散了再找。”一个鞑靼兵过来禀告。 第8节 “又一个?”小头目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牛大壮,话却是对着来报告的鞑靼兵说的“也带过来。” 牛大壮听说抓了个结巴就知道,朱喜子被逮到了。他脸上全是事不关己的好奇,顺着推推嚷嚷的嘈杂声音看过去。 “你……你……你们,放……放开……我。”朱喜子结结巴巴的对鞑靼兵叫嚣。 “来来来,坐下烤烤火,这里有酒有肉。”小头目笑着挥手,让放开朱喜子。 “还……还……还是……这位……头人好。”朱喜子推开士兵乐呵呵的坐到火堆旁,伸出双手“真……真暖和……冷……死我了。” 牛大壮转着烤肉不说话,小头目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牛大壮瞭了朱喜子一眼:“跟个结巴说话费劲。” “你……你……你……说……说……谁……谁结……结巴。”朱喜子一着急脸都憋红了,上去就要撂倒牛大壮。 小头目笑着拉开说:“先烤肉,吃饱了才有力气。” 几个人随意的闲聊,一口奶酒一口烤肉似乎都很惬意。当满天繁星低低的压向大地的时候,白天暴虐的草原变得安静而祥和。 正在闲聊的小头目,忽然用纯正的汉话说:“今天白天的风简直见了鬼了。” “可不是。”朱喜子一拍大腿也用汉话接了一句。 牛大壮脸色不动却头皮一麻,心道:糟了! 小头目冷笑着扔掉手里的骨头,拔出马刀指向牛大壮二人,周围的鞑靼兵都围了过来。 第11章 搏命 “干什么?”牛大壮用鞑靼语疑惑而警惕的问小头目,忽然他恍然般的抽出蒙古刀直指朱喜子“你是汉人奸细?” 接着牛大壮回身,用马刀晃了一圈怒道:“为什么也指着我,难道我像汉狗吗?” 小头目斜起嘴角用汉话说:“装的不错。” 牛大壮眯着眼睛看他,上唇用力夹紧鼻翼用鞑靼话冷哼道:“你是草原上的男儿,吃了雄鹰就该有鹰一样的眼睛,还是你们克烈部的都是瞎子。” 朱喜子见他们说话,忽然发难向旁边一个鞑子兵猛砍一刀,乘人不备冲向他的马。他知道今天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可他决不能被抓住,他怕自己熬不过刑招出牛大壮。 朱喜子的突然发难让鞑子兵们一时慌乱,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一起围着追了过去,朱喜子被围着且战且退,眼看就要被围住。 “抓活口!”小头目大喊一声,围着朱喜子的鞑靼兵怪笑起来,他们你一下我一下的拿着马刀去戏弄朱喜子,好像猫戏老鼠要让他精疲力竭。 牛大壮瞭了一眼那边的情况,把蒙古刀□□刀鞘。他毫不在意大大咧咧的重新坐在火堆旁,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马□□酒,似乎喝的太多太急了,呛得不停咳嗽。咳得眼圈通红,眼泪都呛出一两颗。 “怎么心疼了?”小头目也坐下用汉话撩拨。 牛大壮冷嗤一声把酒囊递给小头目:“用美酒堵上你的嘴巴,听到它们发出汉人的声音,我就想杀人。” 小头目毫不在意的接过酒囊用鞑靼语说:“怎么你和汉人有仇?” 说完他用眼睛看向看向朱喜子那边说:“那里就有个汉狗,要不你去杀了报仇。” “一个落入狼群的绵羊,杀他有什么意思。”牛大壮冷漠的看向被围住的朱喜子,眼里平静无波。 包围圈已经合拢,朱喜子看着周围密密麻麻怪笑着,用马刀在自己身边比划的鞑子兵,知道生路已绝。他握紧蒙古刀大吼一声:“爹、娘、儿不能归故乡了!啊~”喊完后伸直蒙古刀冲向眼前的鞑子兵。 鞑子兵一怔举刀迎敌,却不想朱喜子忽然回刀自刎,他用力过猛脖子都割断一半,鲜血喷洒在空中。 一个鞑子兵过来报告说:“布和百户那个奸细死了。” “拖出去喂狼。” “那不是便宜他了?”牛大壮一边嚼着烤肉,一边满不在乎的插了一句。 小头目看着牛大壮玩味的笑着用汉话说:“怎么讲?” 牛大壮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变得愤怒,他把手上的骨头连肉扔向小头目,拔出蒙古刀:“是英雄就动手,别跟个女人似的唧唧歪歪的试探。” 周围的鞑子兵看见了,不但不动怒反倒起哄:“上啊上啊,看谁是真男人。” 小头目懒洋洋的起身,解下盔甲马刀扔到一旁,挑衅的看着牛大壮。牛大壮鼻子里冷哼一声,脱掉袍子解下蒙古刀狠狠掼在地上,和小头目走到空地处。 周围的鞑子兵起哄着围成一个大圈,把两个人围在中间。一群人乱叫:“上、上啊。” 牛大壮双腿跨开上身压低,半张着胳膊眯着眼睛,看向对面相同动作的小头目。两个人互相盯着慢慢左右绕圈,忽然小头目伸手来抓牛大壮的胳膊,牛大壮及时撤手,另一边身子侧前去抓小头目的另一边胳膊。 小头目也是经验老道,看到试探不成连忙后退。两个人又互相绕圈试探,你来我往几次没有什么进展,但是两个人的圈越转越慢。 场里的气氛慢慢的凝滞紧张起来。鞑子兵们更加热烈的起哄:“上啊,上!摔倒他。” 小头目忽然大吼一声,像头公牛一样冲向牛大壮。牛大壮双脚张开踏稳,目光沉着,他张开双臂稳稳的接住小头目的攻击,两个人肩对肩撞在一起,仿佛两头公牛撞击在一起,脚下的大地都颤了颤。 “好!好!好样的!”周围是喧嚣的。牛大壮和小头目之间却是无言的力搏,小头目放开牛大壮一支胳膊,想去抓牛大壮的腰带。牛大壮身子一斜,用被放开的胳膊去抓小头目的后腰。 牛大壮得手后立刻伸出一条腿,去绊小头目。小头目不甘示弱双手按紧牛大壮的双肩,两腿跃起。落地后借着冲力,抓紧牛大壮的双肩,想要撂倒他。 牛大壮借力使力也一跃而起,双脚又稳稳的落在地面。 “好!好!” “加把劲,你们是女人吗?上啊!” 在鞑子兵的起哄下,牛大壮和小头目速度快了起来,两个人胳膊快速的互动,不一会就纠缠在一起。 牛大壮头顶小头目左胸,一手抓其后腰一手抱其腿。小头目则一手抓住牛大壮肩膀,一手抓他侧腰,两人双腿相切。 牛大壮感觉到小头目上半身像左后拧,就知道他要变脸用右腿的大别子。牛大壮当机立断双腿向后滑,重心下移双手抱住小头目双腿窝,往怀里一使劲。 “咚”的一声小头目后背着地,幸亏他用手和胳膊卸力,否则这一摔能让他吐血。 牛大壮见小头目摔倒闪身而上,一腿弯曲压住他胸膛,双手把他双肩按在地面。 “服不服?” “好、好、好啊!”周围的鞑子兵一起起哄。 小头目不在意的笑了:“服!真是我们草原的男儿,是个英雄。”说完他伸起一支手。 牛大壮知道这是小头目心服口服的表示。他豪爽的站起来,弯腰拉住小头目伸出来的手,胳膊一使劲把小头目拉起来。 两个人回到火堆旁,穿起自己的衣裳。 “你这样的勇士不如来打仗,杀光那些懦弱的汉人,把他们肥美的沃土,划入我们草原人的帐下。”小头目一边穿衣,一边游说牛大壮。 牛大壮漫不经心的穿上皮袍,扎紧腰带,他一边把蒙古刀挂回腰间,一边说:“就你们这毡包多,兵士少能打个什么仗。” “这是我们将军的计策,秋冬休战期人都撤回去生崽子,到明年一个个生精虎猛的去杀汉狗。”小头目一边说一边把牛大壮引向自己的帐篷。 牛大壮进了帐篷盘腿坐下:“行!等我有了崽子就来杀光汉狗。”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牛大壮向小头目辞行:“本来想找些好的马种,现在不用了。”牛大壮回头摸了摸小头目送的三匹好马。 “我现在就回家找我的女人生崽子,等她有了动静就来找你们。” 小头目哈哈笑着指着三个鞑子兵说:“让他们跟你一起去找到你地方,免得你明年不认账。” “行!一起去,我萨日黑惕氏美酒管够。”牛大壮说完翻身上马,领着三个鞑子兵,带着三匹良马往噶顺诺尔疾驰而去。而兵营里另外几个鞑子,则绑着朱喜子的尸体,往大治的边城疾驰。 这是牛大壮给小头目出的主意:被群狼和苍鹰裹腹,是我们草原人才有的荣耀。死了的汉狗就应该丢在他家门口示威。 牛大壮领着几个鞑子兵一路快马,这里距噶顺诺尔一路不停,也有六七天的距离。他知道小头目派三个兵,就表明对他还没有完全放心。 按理过两天动手才更合适,可是想到朱喜子,牛大壮却有些心急。他要赶回去找到喜子的尸身,不能让他真的藏身野兽的肚腹。 天空传来一阵鹰啸,抬头看去,却是两只苍鹰在空中盘旋。 几个人勒马停下,一个鞑子兵笑道:“牧仁把你的好箭法展示一下。” 牛大壮抬头端详了一会,豪爽的笑着说:“让你们见识一下双射双中。”他驱马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弓搭双箭拉成满月瞄准天空。 牛大壮眯着眼睛,仔细的盘算猎物的位置,双臂跟着猎物调整位置。几个鞑子兵在土坡下指指点点说笑。 变故只在刹那,牛大壮忽然箭指鞑子兵,眼睛一眯手松弓弦,两根羽箭流星般直奔鞑子兵的咽喉。不待他们反映,牛大壮迅速再抽一根羽箭搭弦激射。第三个鞑子兵还维持着一手持弓,一手去拿羽箭的姿势,僵硬的从马上摔下来。 牛大壮冷冷的驱马过去,从一个鞑子兵身上换下衣服,伪装成他们的样子,领着几匹马往边城疾驰而去。 牛大壮昼夜不停,马匹累的不行了就换一匹。他咬紧牙关低低的伏在马背上,终于在天微明的时候,赶到了边城外几十里的一个咽喉之地。 马儿被牛大壮领到林子深处,绑在树上随意的吃草,他自己则悄悄地潜伏在路边的低洼里,给自己身上盖了些树枝枯叶。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牛大壮静静的潜伏着,手边是他的弓箭。 地面远远地穿来震动,牛大壮把耳朵侧在地上,仔细辨认来的有几个人还有多远。 他听了一会,把弓箭拿到手上,双箭搭弦上。已经可以听到马蹄声了,对方有五个人自己却只有一个。牛大壮稳稳的吸了一口气,瞄准双箭齐飞,不待他们反应,又搭一箭‘嗖’的一声,又一个鞑子兵应声而落。 战马拖着鞑子兵的尸体乱跑,剩下的两个弓箭在手,左右张望:“懦弱的汉狗,别藏头缩尾出来。” 牛大壮冷笑一下又是一箭,叫嚣的那个也中箭落马。剩下最后一个鞑子兵调转马头,蛇形逃跑。牛大壮站起来食指拉弓松手‘嘭’的一下。那个鞑子兵吓了一跳从马上摔落。 牛大壮不慌不忙再搭一箭,拉满松手,一箭正中鞑子兵的大腿。牛大壮拦住一匹乱跑的战马,翻身上马跑到满地翻滚的鞑子兵面前问:“你们自诩英雄,为什么听到弓弦声就会吓破胆?” 说完翻身下马,将鞑子兵捆结实了绑在树上。他追上驮着朱喜子尸身的马匹,热泪滚滚:“好兄弟,我带你归故土。” 第12章 搏命 边城除了驻城的大治兵士以外,还有一些边城的百姓和商人。今天这些人所有的议论都和牛大壮有关。 “听说没?这次咱们的斥候出去,抓了一个舌头回来。” “我今早在城门看见了,不光了抓一个舌头,还带回十几匹好马。”一个得意荣光的说道,仿佛是自己亲自去抓的。 “是谁啊?这么厉害!” “你懂不懂规矩?这个不能打听?” 街头巷尾的纷纷议论到不了肃穆的总兵府。边城的总兵姓俞叫俞善德今年四十余岁,虽然年纪不大鬓边却多了些白发。他身形适中,面色黧黑乃是常年守边风沙所致,不过一双眼睛却黑亮有神。现在他正坐在上首,听下首人禀告。 下首坐着的乃是俞总兵麾下,左路前锋游击将军岳绍辉。他年仅十九却因为边塞的风沙,显得皮肤粗糙看起来像二十余岁。原本浅麦色的脸面变成了深麦色,但他身形挺拔五官俊朗,不管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俊伟男子。 这位游击将军岳绍辉,不仅有一个好样貌来历更是不凡,他乃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孙,监国太子的嫡长子。站在这位游击将军身后的,就是正被边城军民议论的牛大壮。 “依岳将军所言,鞑子前寨兵力不足五万,左右两翼也是兵力大减,后卫更是无人?”座上的俞总兵双眼微眯,沉吟的问道。 “是”岳绍辉在座位上抱拳回道“据被抓的鞑子兵招供,后卫仅存两千余人,前寨不知兵力,但月前曾有大约十余万兵力后撤。” 俞总兵闭眼沉思,大堂里静悄悄的,岳绍辉和牛大壮摈息静气,怕打扰了俞总兵的谋断。这次派牛大壮几人外出打探,是岳绍辉一意力主。年轻的将军很想能在往年的休兵期,给敌人来个措手不及。 过了半响俞总兵睁开眼睛,他清明的眼神直视牛大壮:“牛小旗,你再说说在鞑子后卫所见。” 第9节 “是”牛大壮从岳绍辉身后走出,行至堂中拱手“鞑子后卫毡包良多,然属下留意灶头,他们兵力应在两千有余。前寨主军毡包占地十里有余,属下远远眺望旗帜霍霍,但属下观其马草垛子,却不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过冬。” 俞总兵听完仰天合目,半响大笑起来“哈、哈、哈竟然跟本将玩空城计。” 岳绍辉和牛大壮相视一眼目露喜色。岳绍辉离座走到堂中,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末将愿请命为先锋,替大人开路。” 俞总兵摆摆手对门外的侍卫说道:“传令官传令各路将军千户,于申正时刻在大堂议事。” “是”门外几个声音同时领命。 俞总兵转回头对堂上的牛大壮说:“若事实相符,牛小旗便是大功一件。到踏平鞑靼之时本将自有封赏。” 牛大壮一身轻松,他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说:“这是属下职责所在不敢贪功。” “哦,那就算了。“俞总兵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还在摸着后脑勺憨笑的牛大壮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俞总兵,半响反应过来急的只叫:“将军!属下、属下、属下”牛大壮一咬牙说道“属下还是贪功的。” “哈、哈、哈、”俞总兵愉悦的大笑“去吧,跟着你的岳将军好好干,将来总有你封妻荫子的一天。” 两个人出了偏厅,在院子里牛大壮就嘟囔开了“俞总兵怎么老拿我寻开心。” 岳绍辉斜了他一眼嘲笑他:“谁让你老在俞将军面前装傻充愣,能从鞑子兵营安然进出的,会是憨傻之人?活该你被将军捉弄。” “哎~”牛大壮推了一把岳绍辉“你的同袍之情呢?” 岳绍辉不防被牛大壮推了个趔趄,站稳脚跟就抡拳头要揍他,牛大壮笑着就跑。 “你们两个当本将这总兵府是儿戏之所?皮松了要本将来替你们紧紧?”威严的声音从偏厅门口传来,俞总兵脸色板正的问道。 岳绍辉狠狠瞪了牛大壮一眼,两人老实的回头单膝着地拱手道:“末将(属下)无状请将军责罚。” “下去吧,再有下次两罪并罚决不轻饶。” “是”两个人乖乖的起身,一前一后出了总兵府。 俞总兵站在偏厅门口含笑看两人远去,心里却是对他二人赞赏不已:一个兵马娴熟有谋有略,一个看似粗狂却心思敏捷。 说起来一个皇长孙,一个小兵原本怎么也扯不到关系。可是岳绍辉自小习得文武艺,在太子的鼓励下一心要发扬祖风。 他原本是以正五品千户,到俞总兵麾下,俞总兵在接到命令时,是打算把他供起来。可岳绍辉却让随从歇在驿站,自己假装新兵入伍。 也是缘分他就和牛大壮分到同一小旗,几个新兵被老兵欺负。别人也罢了岳绍辉仗着自己从小习武,跟老兵动起手来,牛大壮也跟着一起动手。两个人一个靠武技,一个靠蛮力热热闹闹打了一场,却依然被几个老兵打趴下了,当然那几个老兵也没占到便宜,跟着一起鼻青脸肿。 打了一架两个人迅速融入到老兵里,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几场仗一起出生入死,老兵新兵都有折的,这两个倒是成了生死之交。后来岳绍辉立了大功,要论功行赏他才摆明了身份,如今靠着自身做到了正四品的游击将军。 牛大壮跟着岳绍辉到了两人居住的小院,院子很简朴,一进门是三间上房,两边各一间厢房。这小院最大的特色在后院,有四五丈宽五六十丈长,是个小小的演武场。 一进演武场靠墙有两间小房子,住着两个鞑靼勇士。一个是原本住在噶顺诺尔,塔塔尔部的萨日黑惕氏巴仁泰,因为他的妻子被小首领玷污杀害,于是神射手的他射杀了小首领逃到边城。 另一个则是奴隶巴拉,因为输了摔跤比赛,被探听消息的岳绍辉所救,从此效忠于他。 牛大壮进了后院见到两个人,就认真的曲起右臂放在左胸问礼:“师傅。” 兵营的斥候自然有专人教习鞑靼语和习俗,可是牛大壮觉得不够,他便以岳绍辉亲卫的身份,住到这里和两位鞑靼师傅,按鞑靼的生活同吃同住。 虽然才刚历险回来,牛大壮却一刻也不耽误,先跟巴仁泰练箭。他弓搭三羽直视五十丈外的靶子,手指一松三箭便直直射向三个靶心。 旁边的岳绍辉轻笑一下,随手捡了一颗石子扔向空中,牛大壮抽箭、抬头、瞄准,一气呵成‘叮’的一下石子被射裂。 牛大壮练完射箭还要练摔跤,岳绍辉在另一处练了一回枪法,便收拾着要去大堂听总兵和各位将军议事。 “将军,”牛大壮叫住岳绍辉“这次赢了,能给朱喜子以小旗的身份抚恤不。” 岳绍辉已经听牛大壮说了朱喜子的事情,为了不拖累同伴自裁身亡。他拍了拍牛大壮的肩膀承诺到:“等赢了,我给他报总旗。” 总兵议事跟牛大壮这样一个亲卫小旗,没有任何关系。牛大壮练了一身臭汗,吃过晚饭后烧了一锅热水,好好的洗干净了这几日的风沙和汗水。 夜里躺在小院的西厢,牛大壮回想今天一天的事情。这是他跟岳绍辉学的习惯,每天都要把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学到的东西,再在心里过一遍。 他想到俞总兵白天的话‘将来总有你封妻荫子的一天。’不期然的想起了那个身影有些模糊的姑娘。 那姑娘牛大壮并不满意,性子太温驯了。只能希望万一有了孩子,大舅能帮忙照看到。希望有了孩子,那姑娘能为了孩子泼辣些,否则恐怕没法在杨秋娘和牛三旺手上熬下来…… 牛大壮在夜色里皱眉,在心里叹气,要是没有孩子也好。当初和大舅说好了的,没有孩子就让人家自行改嫁。 说到改嫁牛大壮又想起了,那姑娘一身洁白似雪的肌肤。他在被子里搓了搓手指,似乎还能感觉到指间的滑腻,要是真改嫁了也怪可惜的。 牛大壮再怎么也想不到,那姑娘给他了一个惊喜:给他娘子换了个芯。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各位姑娘、太太们猜猜:顾默默遇到这样的牛大壮,到底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压倒西风。下一章就要拉回宁静祥和的杏花村了。 谢谢所有追文的小天使,谢谢所有留评打分的大家。不会互动的瓜瓜,只有屈膝向姑娘太太们道谢了。 第13章 挣钱 承平三十一年冬天,北境大捷的消息随着军报传到了京城,给原本就因为快到年底而更加热闹的皇城,又多添了几分喜色。 有些商铺还请了歌舞社火以示庆贺,人们往来脸上都是兴奋地笑容,说的也多半是北境的传奇。 “听说俞总兵只是坐在马上,长刀一挥那些鞑子就吓得屁滚尿流。” “那可不是,俞将军驻边多年,那些鞑子光听名字也不敢造次。” “你们还不知道?俞将军自然厉害,但这次却是皇长孙岳将军立的首功!” 几个喝茶闲聊的人,听到不一样的消息,纷纷聚拢过来。 “怎么说?”围过来的人兴奋好奇的看着说话的人。 说话的是个三十左右的文士,他举起一只手扬声道:“小二哥,再来壶上好的红茶。” “来~喽~~”小二哥轻快悠长的回答,麻利的去后堂沏出一壶新茶来。 那文士抚了抚薄须,一手甩甩袖子慢条斯理的提起茶壶,斟满一盏茶。 “倒是说啊,咱们皇孙殿下怎么立的首功?”旁边有性急的开始催促。 那文士笑吟吟的悠哉悠哉的开始说:“这一次俞总兵原本是打算照例休兵,是皇孙殿下力主出其不意……” 讲的人婉转道来,一场兵战讲的好像身临其景,听得人或恍然或振奋或激动,总之讲的听的都很满意。 旁边一个桌上有位五十余岁的长者,一边品茶一边含笑听着,看着越聚越多的人听得兴起,笑着放下茶钱,悄悄走了。 这位长者乃是太子詹事府右春芳,从五品右喻德兰大人,今日这文士便是他安排人手布置的,不光这个茶馆有,京城多处人聚之地都有。过些日子大的省府也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太子虽然并不很赞成兰大人的做法,但他一向信任这位兰大人,便也没有阻拦。 另一桌有一位华服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长的唇红齿白很是俊俏,他听完文士的演绎,说了一句:“到底还是俞总兵及时决断,才能有这次胜利。” 文士笑着向北境拱手说道:“自然是主将肯听皇孙殿下进言才能得胜,但是岳将军身为皇孙能身先士卒冲做先锋,可见果然是高祖之风。” 少年有些得意:“岳家后人自然有高祖之血高祖之风。” 那文士便接着少年的话,夸赞起当今皇上英明太子德政,周围的人听得连连称颂,不一会茶馆里便是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 皇宫·长宁宫 长宁宫的主人是当朝宠妃陈贵妃,这位贵妃长的:肌若流霞还莹润,眼似秋水更清澈。当年进宫就深受皇恩,后来在承平十七年三月十四日,圣上五十大寿之日,产下八皇子岳嘉彦,皇上龙颜大悦直接从正四品的美人,进位正二品宁妃。 承平十九年秋,当今忽发头风痛的彻夜难眠,国事尽付太子。陈贵妃通晓音律,便试着以古琴曲,配合安眠香以及太医院上好的汤药,竟然让万岁可以偶尔睡稳。为了让皇上能睡好,陈贵妃彻夜不眠轻弹琴曲。以至于纤纤素手,手指红肿,第二晚、第三晚却依然不改。皇上大为感动,从此后宫独宠她一人。 殿外是北方冬季特有的寒冷,大半树木凋谢,即便是巍峨富丽的皇宫,也难免有些清冷之意。长宁殿里却温暖如春绿意盎然,陈贵妃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汤盏,端到矮榻承平帝面前。 原本一个人下棋的承平帝,闻到味道皱起眉头:“朕觉得已经好了,怎么还要喝?” “陛下自然是身体康泰,可太医院不过循例进补,也是为了避免换季……”没等陈贵妃笑吟吟的温声说完,承平帝已经不耐烦的端起来一口喝完,旁边自有宫娥擎着盘盏伺候漱口。 “陛下最近喜好对弈,何不召来大臣伴驾。”陈贵妃招呼宫娥,拿来给八皇子缝制的内衣,一边做一边问。 “父皇、母妃,儿臣也要去北境建功立业!” 承平帝还未回答,殿外传来少年的声音,不等宫人通禀就闯了进来。他边走边脱下斗篷,扔给后边跟着的内侍,进来一看竟是茶馆里的华服少年。 陈贵妃笑的无奈:“你这是又跑出去了?” 少年不答反倒坐在他娘身边痴缠:“绍辉都可以上阵杀敌,儿臣是他的皇叔自然也可以。” “胡闹,绍辉去的时候已经年近十六。他刀马娴熟,朕且不放心。”承平帝打量了一下自己小儿子细嫩的肌肤“你就更不用提了。” 八殿下放开他娘,扯着承平帝的袖子撒娇:“儿臣也刀马娴熟,宫里的侍卫多不是对手。” “那些侍卫哪里敢真和你动手。”承平帝笑着摇头。 陈贵妃笑吟吟的劝儿子:“彦儿身上留着高祖之血,自然想要御敌于国门之外。但是彦儿还是太小了。” 八皇子岳嘉彦气哼哼的坐到一边不说话。 陈贵妃继续笑吟吟的说道:“彦儿若是真的敬慕英雄,母妃到有一个好主意。” 八皇子眼睛一亮,转过身拉着陈贵妃的袖子左右摇晃:“母妃有什么好主意?” 陈贵妃任由儿子扯着自己的衣袖,笑吟吟的看向承平帝说道:“算来彦儿也有十四了,臣妾帮他看了一门好亲事。” “哦?”承平帝一手摸着花白的胡子,有些感兴趣的看向贵妃。 “母妃!绍辉皇侄都十九了也还没有定亲。”八皇子急的跺脚。 陈贵妃笑吟吟的继续对承平帝说:“这门亲事其实是投彦儿所好,他不是一向仰慕俞总兵的英雄气概,俞将军恰好有一幼女,年方十六,不仅姿容俏丽,更是将门虎女,想来以后一定能和彦儿夫妻相得。” 兰大人听了皇上将俞总兵幼女,定为八皇子妃有些纳闷。按理八皇子将来一个闲散王爷,娶手握重兵的将军之女,难免让人多一些心思。 太子听了兰大人的忧虑倒没当一回事,他一边批改奏折,一边说道:“贵妃娘娘已经先行着宫人来通禀过孤,这门亲事不过是,小八仰慕俞将军的英雄气概而已。” 兰大人听了可有可无的点头,这十余年陈贵妃独宠后宫,却一向恭谨从未谋过权势,想来就是八皇子孩子心性罢了。 北境的胜利离杏花村太远了,京城的里的弯弯绕绕,也和杏花村没有关系。已经到了冬月底,顾默默带着臭蛋好好的调养了两个多月。 天越来越冷顾默默和臭蛋,都换上了前些日子新缝的棉衣。臭蛋穿的像个小棉球,安安静静的坐在灶洞旁的小板凳上,看他娘做后晌饭。 顾默默一边给灶洞里添柴,一边教臭蛋说话。 “火~暖和~” 臭蛋看看顾默默,再看看灶洞里橘黄色温暖的火焰,不吭声。 顾默默无奈的用手背,碰了碰臭蛋温暖的小脸,说道:“你这是要‘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吗?” 臭蛋是可以听懂话的,但就是不说。为这顾默默还专门带着臭蛋,去宝鸡府找擅长医治小儿的大夫。大夫确定臭蛋没有问题,至于为何只会叫‘娘’,大夫也只说‘兴许再长长就好了。’ “大壮媳妇在家吗?” 院子里传来张腊梅的声音,顾默默听到就明白,大舅去府里顺便捎带的东西回来了。 “在灶房做饭呢。”顾默默一边应声,一边俯身抱臭蛋准备去迎迎张腊梅。 第10节 两个月的调养,臭蛋不但个子长高了,小身体也硬实许多了。好在顾默默现在也不再是轻飘飘的,否则都没法抱起臭蛋。 娘两刚迎到灶房门口,张腊梅已经挎着竹篮也到了灶房门口。顾默默后退一步笑着说:“还麻烦大妗子亲自送来。” 张腊梅白净的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几步路的事情有什么麻不麻烦。”她一边说一边把篮子里的东西放到案板上。 “大肉割了三斤,一只公鸡宰杀好了,还有几根棒子骨,豆腐、豆芽、还有一个白菜。” 最后张腊梅从篮子底提出一小串铜钱,递过来说:“还剩下五十八文。” 臭蛋现在重了,顾默默一只手抱不住,她对怀里的小家伙说:“臭蛋,帮娘接一下。” 臭蛋乖乖的伸出一只小手去接,却不想张腊梅顺势,把他从顾默默怀里抱过来。臭蛋也并不反抗,只是在拿到铜钱的时候,对着顾默默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把手里的钱串递到她面前。 顾默默接过钱在臭蛋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真能干。”小家伙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两只眼睛明明亮亮的。 张腊梅掂了掂怀里的怀里的孩子笑着说:“感觉比上次更压手些。” “是不?”顾默默笑着说“外甥媳妇就觉得快要抱不动了。” “你也舍得给孩子补,又是羊奶鸡蛋不断,又是天天鸡肉猪肉的吃着,能长的不好?”张腊梅看着现在的臭蛋就觉得高兴,以前瘦弱,软的一点点,现在眼见得脸上多了肉,也显的小脸蛋嫩了些,不再是蜡黄消瘦。 “冬天穿得多,臭蛋还是有点弱,我估计明春就能走的很稳当了。” “那外甥媳妇这个冬天,就好好给臭蛋补补。”顺道也把自己给补得健康些,顾默默心里想着。 听到这句话,张腊梅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笑道:“你大舅让我给你带个话,日子还是要过得节俭些。你这两个月没少花钱,你大舅也是怕你接不到明年收租。” 顾默默还不曾为钱担过心,闻言怔了一下,想了想匣子里还剩下的银钱,她点点头是该趁着快过年挣点小钱了。 第14章 挣钱 顾默默把后晌饭摆到正屋的炕桌上,准备去灶房抱臭蛋,过去的两个月都是这样的。今天却有些不同,顾默默出了正屋门,却看到臭蛋正扶着东厢的墙根,棉乎乎一团慢慢往正屋挪动。 顾默默站在正屋门口,含笑看着低低矮矮的一团,一点点挪。不仔细还看不出来两条小短腿,有前后换腿。 臭蛋一手扶着墙,双眼认真的盯着脚下,虽然很慢却很稳当的往正屋挪。挪阿挪,挪到墙尽头,臭蛋站稳停下,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正屋。他黑亮的眼睛里倒映出,顾默默看得正有趣味的笑容。 “娘~”臭蛋向顾默默伸出没有扶墙的左手。 顾默默笑着几步走过来,伸出双手要抱,臭蛋却拉住顾默默的一根手指,抬头叫道:“娘~” 黑亮的眼睛看的顾默默心软,她笑笑拉着臭蛋慢慢走回正屋。 北方的冬天很冷,更何况这一对母子身体还没有养好,特别畏寒是以早早就烧上了热炕。 臭蛋穿着布袜,站在炕桌旁也并不会冷到。顾默默给他戴上围嘴,从烩菜里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片,喂到臭蛋嘴边。 臭蛋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向来是给什么吃什么,更何况这种肥瘦相间的肉,对以前缺少油水的母子来说是最香的。臭蛋以往也最爱这种,今天却看了看把肉推到顾默默嘴边“娘~” 臭蛋长长这么做,好吃的都记得顾默默,因此顾默默还没有察觉臭蛋的不对劲。她笑着自己吃了,又夹了一块给臭蛋,臭蛋抿紧嘴巴摇了摇头。他扶着桌子边沿,挪到馒头附近转头看顾默默:“娘~” 顾默默笑着掰了一小块递到臭蛋手里,臭蛋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拿着慢慢啃。 “来,吃块肉。”这次顾默默换了一块更大的。 臭蛋看了看香香的肉片,合着馒头咽下口水,摇了摇头。 这孩子今天怎么不吃肉?顾默默有些奇怪,她换了一筷子金灿灿的炒鸡蛋给臭蛋。臭蛋眼睛盯着鸡蛋,嘴里嚼着馒头,慢慢的摇了摇头垂下眼睛。 顾默默皱眉摸了摸臭蛋的额头,没发烧啊,这是怎么了? “臭蛋,不喜欢炒鸡蛋了?” 臭蛋拿黑黑的眼睛,看了看金灿灿的半盘炒鸡蛋,咬了一小口手里的馒头,点点头。然后看向顾默默的胳膊又摇了摇头。 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顾默默实在猜不出孩子的心思。她索性夹了片白菜喂臭蛋,这一次臭蛋没有拒绝。 眼看臭蛋手上的一小块馒头吃完了,顾默默又掰了一小块给他。臭蛋摇摇头慢慢后退小心的扶着墙坐下。 这就吃饱了?连平常的三分之一都没有,难不成前些日子吃太多,积食了?顾默默有些担忧,她试探的问道:“臭蛋要不要再喝点粥?里边有臭蛋喜欢的鸡肉。” 臭蛋想了想,最后抿紧嘴巴摇摇头。 看样子恐怕是真的积食了,顾默默只能自己吃,她边吃边想:要是明天还这样得去找大夫看看。 一心两用的她没发现小小的臭蛋,看着她吃饭悄悄地吞口水。 吃完饭顾默默收拾好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月前,去宝鸡置办锅碗的时候置办的东西。 看着放到炕桌上的宣纸颜料,笔筒里大小毛笔,顾默默有些怀念的叹口气。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因为意外离开人世,她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顾默默的爷爷是国学大师,还很擅长工笔,他的青绿山水画在国内很有些名声。而从小和他一起学画的顾默默,却喜欢小写意,工于花鸟。 一张炕桌是没法放下所有的东西,顾默默从偏屋又搬来一张炕桌,两个并排摆在一起。 一张上面放了半熟的宣纸,一张上面放着笔筒,笔筒里有中号的提斗笔、大白云、中白云、小白云、大号笔、中号笔、小号笔、点梅笔等等。旁边一个笔洗,两个白瓷盘。瓷盘下压着试色的半熟宣纸。 顾默默研好墨汁,幸亏有原来的记忆,否则就算她大概知道,要如何研墨也做不好。一次几滴水要用匀称的腕力研磨,然后再几滴水半点不能着急。不过这样出来的墨色,更容易表现出干湿浓淡,倒比现成的墨汁漂亮。 ,虽然花费了挺多功夫,顾默默却不打算在画作上费太多心力,挣多少银子。她现在基本就是寡妇带娃,太有钱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此她只打算画几幅简单的花鸟,挣点小钱。 顾默默一手抚平宣纸,用镇纸压好。她先用大兰竹笔调淡赭墨写,下垂的枝条,再有焦墨皴,尔后补焦墨线。她打算先画幅《事事如意图》。 先画这个是因为院子里的柿子树上,还挂着几个晚熟的柿子,现在已经变成火红色,是臭蛋的零食。再说寓意事事如意,比较好卖。 臭蛋是个很乖的孩子,只要跟在顾默默身旁,从来都是静悄悄的不烦人。自从顾默默把他放在炕上,他就乖乖地坐着看顾默默忙碌。这会臭蛋见她,跪坐在炕桌前不再动来动去。 臭蛋想了想,自己爬起来慢慢晃悠到桌旁静静地看,越看眼睛睁的越大:好神奇,好像自己吃的柿子。 只见顾默默用朱瞟调曙红,几笔点出柿脸,再用那支羊豪笔略蘸了点藤黄,画出柿底。换小号笔用墨调胭脂点出柿蒂。画好一只,另在枝条的留白处开始另一只。 顾默默并不考虑构图的浓密疏朗,实在是这种图她写过很多次。等第三只画好,顾默默回头用赭墨,调整颜色半干的第一颗。 画好柿子接着画柿叶,柿叶要饱满圆润。顾默默用中白云调好淡赭墨,大小错落画出有正有侧有背的叶子,然后换点梅笔用浓墨,趁湿勾出叶脉。剩下只要小小调整,再加上年月和落款就行了。 一幅事事如意最多半个时辰,等顾默默画好,就看见臭蛋眼睛亮晶晶的,站在旁边看。 “喜欢?”顾默默好笑的问“是不是想吃了?” 主要是小家伙眼里的渴望太明显了。让顾默默不由得这样问。 臭蛋听了问话想了想,有些迟疑的点点头。恰好这时候他的小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 听到这声音顾默默倒是有些放心,看样子没积食。 “吃饭时不好好吃,现在饿了吧?以后可不能吃饭的时候淘气,我去给你热羊奶。”每天天黑前,顾默默都会给臭蛋和自己热上一碗羊奶喝,算是多补充的营养。 小家伙眼里明显流露出渴望,顾默默笑着说:“很饿了吧,我再给你的羊奶里,打一个鸡蛋花,泡点馒头,放点白糖。好吃又顶饿,不过以后饭时要乖乖吃饭。” 臭蛋一向听话,唯一一次淘气,顾默默不想责备他。就在她收拾好画准备去灶房的时候,臭蛋轻轻地叫道“娘~” 顾默默回头疑问的看向臭蛋:“你不是饿了?我帮你弄吃的。” 臭蛋抿紧嘴巴看看顾默默的胳膊摇摇头,两只小手紧紧抱着肚子。 看着坚持不肯吃饭的臭蛋,顾默默忽然福如心至:臭蛋不会是故意不吃饭,好让他自己瘦点,让自己好抱起来?后晌饭前自己不是和大妗子说,快抱不动臭蛋了。 是了,一定是的。因此臭蛋今天没像往日那样,等自己去抱,而是一点点的扶着墙走。也是今天后晌饭吃的很少,还不肯吃肉和鸡蛋。 因为大妗子说过,整天鸡蛋、肉啊的给臭蛋补。还有羊奶,明明很想喝,却不点头。 “臭蛋是不是怕自己吃胖了,娘抱不动?” 臭蛋乖乖地点点头。 看着乖乖点头得臭蛋,顾默默忽然眼眶发酸:才这么一点点大就知道体贴人。 “娘~”臭蛋抱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冲着顾默默摇头。 顾默默回到炕边一把抱住臭蛋,不让他看见自己红了的圈,她说:“臭蛋要乖乖吃饭,明年就脱了棉衣就能自己走了,再也不会累到娘。” 臭蛋依在顾默默的怀里静静的听,静静的想。 “臭蛋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长壮,将来好保护娘。” 臭蛋有了决定,他在顾默默怀里点点头,抱着自己的小肚子,清亮的叫道:“娘~” 这样听话懂事,顾默默心里酸酸软软,她调整好了表情,笑着把臭蛋从怀里扶出来说:“以后娘叫你‘蛋蛋’好不?” 顾默默心底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无关责任和前世,只为你这样小,就这样贴心的让人心疼。 臭蛋黑亮的眼睛看着顾默默,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娘~” “蛋蛋。” “娘~” “蛋蛋~~~” 第15章 挣钱 不过三四日便到了腊月,新年的气息,慢慢的开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在大地上蔓延开来。这天一大早,顾默默轻轻地卷好画作,用特意缝制的布袋装好。她背好布袋抱着吃得饱饱的小绵包蛋蛋,到了提前约好的陈明德家。 “麻烦大舅了。”顾默默抱着蛋蛋艰难的屈膝。主要是她怕路上冷穿的也很厚重,再加上怀里的小团子,实在是让她有些气虚。 蛋蛋觉察到他娘有点气喘,小屁股一摆想从她娘怀滑下来,顾默默就顺势把他放在了地上。 “这有什么麻烦的。”陈明德笑着说。 “蛋蛋今天和大妗婆呆在家里,娘去给蛋蛋买糍糕回来吃好不好?”顾默默牵着蛋蛋暖暖的小手,弯腰低头笑着问道。 “怎么臭蛋改成蛋蛋了。”张腊梅一边笑着过来领小绵包,一边问道。 顾默默抬起头笑着说:“在牛家是臭蛋,以后到了陈家便是宝贝蛋蛋。” “哈、哈、哈,好!”陈明德笑的畅意“以后小名就叫蛋蛋。” 院子里房舍青砖青瓦,地面白黄的亮堂,中间有几棵只剩枝桠的桐树。原本冷肃的冬季小院,因着这几个人的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温馨生动。 蛋蛋拉着顾默默的手指,小棉球的身体往后几步,躲到顾默默的绵裙后。 顾默默觉察到蛋蛋的躲避,转过身问道:“蛋蛋是不想和大妗婆呆在家里?” “娘~”蛋蛋仰着脖子,黑亮的眼睛看向顾默默。 张腊梅过来拉蛋蛋另一只手:“蛋蛋乖,外边冷得很。蛋蛋和大妗婆坐热炕,等着你娘和舅爷带好吃的回来。” 蛋蛋被张腊梅拉着走了几步,另一只手抓着顾默默的手指却不肯放开:“娘~” 顾默默蹲下身体摸了摸蛋蛋的小脸蛋,因为在院子里待的有点久,显得有些凉凉的。她温柔的笑着安慰:“蛋蛋要听话,外边很冷坐牛车更冷。蛋蛋要是跟着娘去了府里,冷的生病了,娘会心疼的。” 第11节 “娘~”蛋蛋眼睛里是依依不舍,拉着顾默默不愿意放手。 也是,蛋蛋自打出了娘胎,从来没有和顾默默分开过,现在要分开怎么让孩子安心。 “蛋蛋乖,娘保证等蛋蛋吃了后晌饭,娘就回来了。”顾默默蹲着把蛋蛋抱进怀里安慰,这样就看不到小家伙的眼睛。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蛋蛋乌溜溜眼睛里的祈求和不舍。 张腊梅笑着上前分开母子两:“好了,不就是去趟府里,弄得像生离死别似得。”她强行抱起蛋蛋。 蛋蛋整个身子侧向顾默默伸出双手:“娘~~” “乖啊,蛋蛋太小跟去府里,也是给你娘添麻烦,就跟大妗婆在家里等你娘回来。”说完张腊梅转向顾默默催促“快走快走,你呆这里不是更让孩子难受。” 顾默默再看一眼张腊梅怀里的蛋蛋,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能跟着去了吧,不再向顾默默伸出双臂,只是拿黑黝黝的眼睛静静的伤心地看着她。 “娘会尽快回来的。”顾默默承诺完,强迫在自己不去看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转头先出了院子。走的匆忙的她没有听到,蛋蛋对着她远去的身影叫的小小一声“娘~”。 宝鸡府是方圆几百里的一个大城,城墙高耸,城里街道铺着青砖,街道两旁红砖绿瓦,店肆林立布幡招摇。路上行人衣着整齐,旁边的小贩声音嘹亮而悠长。 牛车、马车、小贩、行人、小轿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让这座古老的城市显的温馨热闹。 顾默默请陈明德先带她去了府里,比较有名望的书画斋。许是要过年了,想要添一两幅画给家里带些喜气,书画斋里的客人明显比往日的零零散散要多些。 顾默默并没有先找掌柜的商量卖画之事,她随着客人一起欣赏、一边观察此时的流行画法和大众喜欢的图案风格,一边观赏店里陈列的画作,听小二讲解报价。盘桓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顾默默对陈明德说道: “走吧,大舅。” 陈明德跟着出来,有几分担忧的问:“怎么,不问问?”他担心顾默默是不是有些托大,所绘之画没法子在高档的店里卖出。陈明德琢磨着,要不要去些低档的书画斋。 顾默默看出他的担忧笑着解释:“这家店倒还不错,可惜小二太以貌取人。外甥媳妇观赏那么长时间,竟然不来招呼。” 两个人又进了两家店,但是这两次顾默默都没有盘桓很长时间,转过一圈便出来了。 宝鸡府西大街上有一家书画斋,分上下三层。搭眼一看四开枣红的万字纹木门,黑底牌匾上三个厚朴斗大的鎏金字‘藏雅轩’。两边的石座红柱上,书有一副端庄的对联: 上联:崇艺崇文崇雅聚,下联:礼诚礼信礼方家。 顾默默抬眼看了,就对这一家有好感。再加上彩绘的斗拱飞檐,一看便知道这一家有些家底。 “大壮媳妇”陈明德叫住提裙要进的顾默默,神色有些犹豫“这一家在宝鸡府里数一数二。”言下之意这里的门槛太高,顾默默就算了吧…… “大舅不必担心,先进去看看。”顾默默回头笑笑,背着布袋进了藏雅轩。 这里的画作果然和别处比要好上那么一些,布局技巧更讲究一点,有些笔触里还带些灵性意蕴。 小二见顾默默似乎很感兴趣的赏鉴,不由有些诧异:难道这位村妇竟然是懂画的? “不知这位小娘子喜欢什么?”不管怎样有客人驻足观赏,小二就尽职的笑问。 顾默默微微屈膝说道:“小妇人有几幅花鸟想要出手,不知这里那位主事?” 小二避开顾默默的礼,抱拳笑着说:“原是这样,小娘子且随我来。” 小二带着顾默默和陈明德往后院而来,他一边带路,一边回头笑语:“两位可是来巧了,刚好我们东家也在。” 顾默默笑着点头附和,不过几步路就到了后院一处安静的房子。 “东家、掌柜的、店里来了两位送画人。”小二在屋外朗声禀告。 “请进来。”屋里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 顾默默和陈明德进了屋子,便碰到正从书桌后起身的东家,和已经从桌旁站起身的掌柜的。 藏雅轩的东家姓吴三十余岁,身形偏瘦白面轻须,正是当下文人的标准样子。掌柜的也是吴姓,和东家是快出五服的本家,年纪四十余岁体态微胖,一团和气的样子。 几个人相互介绍分宾主坐下,顾默默站在一旁。她从布袋里拿出画作,请两位行家一一鉴赏定价。 这么几日顾默默不过作了五幅,分别是《事事如意》《事事大吉》《连年有余》《牡丹富贵》《子孙绵延》。 一张张看过来,吴东家和吴掌柜相视一眼,不由得仔细端详眼前的村妇:头发梳了包髻不见簪环,上身琥珀色镶深红色衣领的素面绵襦,腰系曙红色撒橘黄小花的绵裙,一根艳红的绦子,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 只是面色蜡黄消瘦,虽然穿着绵襦群却依然可见腰肢纤细。不过吴东家觉得,此女要是丰盈白净些,当是一个十分姿色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何虽然衣着周正,人却像是糟了些许饥荒。 吴姓两人看出彼此的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把眼光又放回画作上。 事事如意图:一支下垂的枝条,繁繁简简的柿子,肥厚的叶。构图自然不显匠心,枝干于细腻中见遒劲,柿子饱满中见圆润,柿叶浓淡间见疏朗。虽然只是斗方,却难在‘意趣’二字。 学画一途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难者只要下了功夫,总能学的形似;不易者纵能形似却难得神似意趣。 这几幅画作《事事大吉》妙在条幅下仰头斜视的公鸡,它警惕的注视着柿叶上的蚱蜢,两只翅膀贴着,低俯的身子微张,似乎只要蚱蜢一动,它便要飞跃而起扑过去。 《连年有余》莲叶莲花姿态舒展着色清雅,莲下鲤鱼似乎随时可以摆尾而去。 《牡丹富贵》则是重彩写意:着色富丽堂皇,深红、明紫、浅粉、金黄,深绿、嫩绿,两只蝴蝶翩然其上。工写相间虚实结合,以墨助色以色助墨。情景交融中似乎微风拂过,满幅的花瓣枝叶微微舒展,两蝴蝶一只似乎被吹得有些歪斜,一只则奋翅向前。恰似‘微风已送甜馥香,浓艳引蝶满庭芳’。 《子孙绵延》则是一篮葡萄,和篮子旁几个散落的石榴。葡萄饱满莹润似乎汁水丰沛,石榴则颜色鲜艳引人口水。 吴东家搭在桌上的手指,不由轻点桌面。几幅画画法、着色、立意皆不相同,虽然只是尺寸不大中幅,也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是难得在都有意趣风骨。 “不知牛家娘子是想装裱了,让小店代卖,还是直接卖断给本店?”吴掌柜的笑眯眯的问道。 “卖断。” 吴掌柜听了回头看向吴东家。这样的画作虽然算是中上品,他也不是不能给定价,但是他跟着吴东家多年,知道他是真的懂画爱画之人,而这几幅里的生趣,意趣明显是他所喜爱的。因此吴掌柜决定看东家能给什么价位。 第16章 挣钱 吴东家沉吟了一下向顾默默说道:“这几幅画并没有装裱,将来还需费工费时。全部卖断五两银子如何?” 顾默默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古时候的画作,竟然比现代的更好卖更值钱。这几幅画她原本只想卖个三、四两银子,想不到人家开口就是五两。 其实再一想也就明白了,这个时候基本好点的人家,都会买几幅回去装点屋子。更何况这个时代的人都是毛笔书写,自古书画不分家,懂画的人自然就比后世多,愿意买的也多。想想后世基本都是收藏为主,书画市场日益零落,顾默默不由苦笑。 吴东家却会错了顾默默的意思,他笑着说:“若是牛家小娘子觉得少,六两如何?这个价位在宝鸡已经不低了。” 顾默默收拾好心情,微微屈膝笑道:“就依吴东家的意思。” 陈明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藏雅轩的,他的心思震惊到轻飘飘:几天功夫,大壮媳妇就挣了六两银子!他默默的赶着牛车,送顾默默去采买东西。 鸡鸭鱼肉葱姜油盐,调料一样不少。木器店里买了大澡桶,布店里买了好几块布料。还去首饰店,给蛋蛋买了小银镯子和几(纸)匣子绢花、绒花。见到卖小儿玩意的货郎,什么扳不倒儿、布老虎、小鼓、小铙、风车、桃核雕的十二属相,眼睛眨都不眨的买了一堆。临了出宝鸡前,又去糕饼店买了十几(纸)匣子糕饼。 陈明德叹口气,顾默默有这样的本事,将来只要大壮能回来就算是残了,顾默默也养的起。唉~也不知道大壮什么时候能回来。 牛车在土路上咯吱咯吱的响,田野里是准备过冬的小麦,因为天冷变成了深绿色,一望无际的紧紧贴着大地。 陈明德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大壮媳妇那里来的这好本事?” 顾默默正颠的难受,想着要不要下来跟着牛车走一段。听到大舅的问话,却让她不由想起原来的记忆。记忆里庭院朗阔楼台精致,春水绿树红柱青瓦,还有一个温和明润的青年——顾青云。那就是原来喜欢过的人了,他总是笑容浅浅情意绵绵的看着顾默默。 顾默默叹口气苦笑着:“原来是大户人家主子身边的大丫鬟,自幼服侍主子跟着一起学的画画。” “那……”看样子是得宠的,怎么会被发卖?既发卖了又还能自己挑买家?……陈明德不知道该怎么问,就听到顾默默说: “过去的事情,外甥媳妇不想再提了,昨日种种昨日死吧。” 陈明德想想顾默默才来时候的样子,再想想这几年她过的日子,叹了口气:昨日之事昨日死吧。他另起了一个话头: “你买了澡桶,冬天烧炕也费柴的很,家里柴火还够用不?” “能到明春。” “到了明春,从大舅家再给你拉些。等到夏收秋收,收了租子就有了。” …… 两个人坐在晃悠的牛车上,闲话些家常,却不知张腊梅在家里焦头烂额。蛋蛋不是个会哭闹的孩子,为什么还让张腊梅急等顾默默回来呢?这事得从顾默默和陈明德走了说起。 蛋蛋在大妗婆的怀里,看着大舅爷赶着牛车出门。他伸出一支短短的小胳膊,用食指指向院门。 张腊梅犹豫了一会,也心疼他第一次离开娘,就抱着他到门外。两个人目送牛车慢慢的出了村子越走越远。等回到院里,蛋蛋又伸出小小的食指,指向灶房。 “蛋蛋不是吃饱的?怎么又饿了?”张腊梅摸了摸他的小肚子,还是饱饱的。 蛋蛋忧伤的看了大妗婆一眼,执拗的指着灶房。 小小人儿竟然也会忧伤,张腊梅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承认蛋蛋的小表情,让人很怜惜。算了,小孩长个子本来就饿的快。张腊梅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抱着蛋蛋进了灶房。 “大妗婆给蛋蛋蒸蛋羹好不好?”张腊梅一边问,一边把孩子放到锅洞旁的小板凳上。 蛋蛋乖乖的点点头。 毕竟刚吃过早饭,张腊梅也不敢做得太多,怕吃撑了孩子。几把火一个鸡蛋,不一会一小碗嫩黄的鸡蛋羹就蒸好了。切点葱花淋点香油,看的人食指大开。 臭蛋坐在灶下的小板凳上,由着大妗婆一口一口喂完。等到吃完张腊梅收拾好锅灶,蛋蛋就拉住她的手指,摇摇晃晃的往大门口去。 门外是空荡荡的村路,还有麦秸垛下,三三两两窝着晒太阳的闲汉。天上没有风,路边光秃秃的树枝一动不动,偶尔几个毛茸茸圆乎乎的麻雀,静悄悄的在枝头跳跃。 “外边冷,蛋蛋跟大妗婆回家好不好?”张腊梅以为臭蛋想要出去玩,就弯腰和他商量。 蛋蛋仰起脖子,黑黑的眼睛看了看大妗婆,牵着她的手指没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出村的路口。 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张腊梅也是无奈。她接着商量:“要不大妗婆带你去狗子家玩?” 蛋蛋这次连张腊梅看都没看,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出村的路口。路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张腊梅。 臭蛋眼里的疑惑太明显,张腊梅被看的也是满心不解,她转头去看路口:什么也没有嘛!就在这时村口边周家的后生,牵着毛驴出村去了。 张腊梅讶然,她弯下腰试着问道:“蛋蛋是等你娘回来?” 蛋蛋点点头,空余的一只小手,摸了摸饱饱的小肚子。张腊梅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蛋蛋觉得刚才吃的是后晌饭,吃完了你娘就回来了?” 蛋蛋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乖乖的点头,然后他看看村口,回头仰起脖子,疑惑的看向大妗婆,还不忘摸摸小肚子。 张腊梅第一次,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心意想通:蛋蛋的意思是,我都吃过后晌饭了,吃得饱饱的,娘怎么还不回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抱起蛋蛋‘叭’亲了一口说:“到了后晌吃的饭才是后晌饭,不是早晌饭过了再吃一次就是后晌饭。” 蛋蛋听了以后,整个人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太阳连正中都没走到,蛋蛋默默的垂下头。 蛋蛋一瞬间就变成霜打的小茄子,张腊梅只觉得好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家伙这么有意思。 婆孙两个回到房子,张腊梅给蛋蛋脱了鞋让他坐在被窝里,自己则坐在炕上纺线。蛋蛋真的很安静,张腊梅一边咯吱咯吱的摇着纺车,一边看他。发现他一直安静的坐着,静静的瞅着门帘的帘脚。 门帘的帘脚缝隙,透进来一缕缕金色的阳光,仔细看会发现那光柱里,有许多轻轻曼舞的灰尘。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几棵落光了叶子的桐树伫立着。不知谁家的猫,悄无声息的跃过墙头。许久一只母鸡从后院迟疑的踱出来,不知在院子里叼到什么,忽然‘咯咯’两声。 屋里是张腊梅摇着纺车的声音‘咯吱、咯吱’悠长而又韵味。蛋蛋的上眼皮慢慢的耷拉下来,他使劲挣开眼睛,不过一会眼皮又耷拉下来。小脑袋一点点的歪过去,蛋蛋拥着厚厚的棉被坐着睡着了。 张腊梅嘴角含笑停下纺车,她轻轻地揭开被子,想把蛋蛋放好睡觉。,可是她刚挨到蛋蛋,蛋蛋就惊醒了。 “蛋蛋乖~躺着睡啊~”张腊梅声音低柔的一边说,一边把蛋蛋放到。但是等她坐回纺车那里,却发现蛋蛋自己坐起来,重新看帘脚缝隙的光柱。她笑着摇摇头,接着纺线。 几次三番蛋蛋明明瞌睡的不行,却就是不肯躺下谁。最后张腊梅只能由着他坐着睡,蛋蛋穿的厚,又拥着厚厚的棉被,坐在热炕上即便睡着也不会冷到。 第12节 蛋蛋斜靠着拥围自己的被子,睡了一小觉。醒来后眼神迷蒙的看看周围,没发现顾默默的身影忽然惊醒过来,他重新坐端正盯着帘脚。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过了一会,时间的长短要看人的心情,和是不是忙碌。 蛋蛋盯着帘脚看啊看啊,忽然他眼睛亮了。有些笨拙的推开被子,小屁股往后挪,小身体往前扑。蛋蛋扑成爬着的样子,再撅起小屁股颤悠悠的站起来,扶着墙走到张腊梅身边,扯扯她的衣服,小手指向灶房的位置。 张腊梅停下纺车松松肩膀,顺着蛋蛋的手指看过去笑道:“是该做后晌饭了,蛋蛋饿了?” 蛋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用黑亮的眼睛看向张腊梅。 “你这孩子,总不能一直盯着帘脚,就是看到时候做后晌饭没吧。”双腿盘的时间有点长,张腊梅有些僵硬的松腿起身,还不忘逗蛋蛋。 蛋蛋睁着黑亮的眼睛认真的点头,到了后晌吃了后晌饭娘就回来了。 第17章 挣钱 张腊梅带着蛋蛋做好后晌饭,原本是想等陈明德和顾默默回来一起吃。可是蛋蛋一直指着锅,这回张腊梅倒是明白蛋蛋的小心思:这顿吃了就是吃了后晌饭,吃完他娘就该回来了。 她不知道怎么能跟个孩子说清:不是吃了后晌饭,他娘就能回来。而是吃了后晌饭,他娘就该回来了,但是该回来不是回来啊。 蛋蛋扯扯大妗婆的裙角,静静的看着她,一根小小的食指,一动不动的指向锅。 也罢~张腊梅叹口气,反正看时间他们也该回来,自己慢慢喂蛋蛋,说不准正喂着他们就回来了呢。 张腊梅下好蛋蛋一人分的面,调上浇头然后婆孙两个都坐在,灶下的小板凳上。一个张着粉嫩的小嘴巴嗷嗷待哺,一个用筷子夹面,慢悠悠的吹凉喂。 张腊梅一是怕烫到蛋蛋,二是怕蛋蛋吃完就要去找他娘,因此喂的很慢。蛋蛋盯着大妗婆的筷子,慢慢从碗里到她嘴边然后慢慢吹吹。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只要筷子到了他面前,就立刻吃掉。 终于吃完饭,蛋蛋眼睛亮晶晶的。他任由大妗婆帮他擦好嘴后,就牵着她的手指摇摇晃晃的走到院门。 张腊梅无奈的跟着,实在不知道一会看不到顾默默,要怎么跟蛋蛋解释。 蛋蛋眼睛里带着明亮的期盼,拉着大妗婆走出院门看向村口。村口……空荡荡的……蛋蛋有些不明白:娘呢?他看了看太阳,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娘呢? 蛋蛋有些惊慌的看向大妗婆:娘呢?张腊梅抱起蛋蛋安慰道:“也许是你娘有什么事耽误了,过一会就回来了。”说完就抱着蛋蛋回屋。 蛋蛋拼命的侧着身子向院门伸展,一支胳膊使劲的指向门外。张腊梅却不肯呆在院门口:“蛋蛋乖啊,再过一会你娘就回来了,蛋蛋却恍如未闻的指着院门。 进了屋张腊梅帮蛋蛋脱了鞋,把他放在炕上,按下他的小胳膊安慰道:“蛋蛋听话啊~你娘一会就回来了。” 蛋蛋黑黑的眼睛里,有越来越多的惊惶不安,他重新伸出胳膊直指院门。 “蛋蛋不怕啊~娘很快就会回来了。”张腊梅一边哄,一边把蛋蛋抱到炕里边,免得他从炕沿掉下去。 可是张腊梅刚放手,蛋蛋就晃悠悠的爬起来,重新往炕沿走。张腊梅连着逮回来几次,蛋蛋都不肯放弃,最后她都给气笑了:“好好,你个小短腿看你能跑那里去。”她索性坐在炕里边,看着蛋蛋走到炕沿能怎么办。 蛋蛋走到炕沿,小心的往下看了看:好高啊,他有点害怕的回头看大妗婆。 张腊梅笑吟吟的说:“你个小倔驴,没法子了吧~” 蛋蛋看出大妗婆是不会帮他的,他又回过头看炕下,还是很高。蛋蛋抿抿唇,小心的向前迈出一步。 “天啊!”张腊梅惊叫着往前一扑,一只胳膊抓到了差点栽倒炕下的蛋蛋。她惊魂未定的把蛋蛋拽上来,抱进怀里“我的小乖乖,你是要吓死大妗婆啊!” 张腊梅不住的庆幸:幸亏自己一直在防备蛋蛋摔下去,否则蛋蛋刚才正面摔下去,天知道会不会破相。 “我的小乖乖啊,你娘一会就回来了,咱们再等等啊~” 可是这一次张腊梅的哄慰没了作用,蛋蛋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娘” 他小小的身体能有多大力气,被张腊梅困着手脚抱在怀里,蛋蛋一动不能动。他只能使劲往屋外伸着脖子,第一次发出高声“娘” “娘” “娘” “娘!” 声音越来越大。蛋蛋都快把自己脖子拧断了。 “娘!” “娘!” “娘……” 张腊梅放开控制蛋蛋双腿的胳膊,捂住他的嘴巴,心疼的说道:“小祖宗哎~,你再喊下去,要破音了。” 蛋蛋被捂住嘴,憋得一张小脸红通通。他一边左右摇头,一边一只脚踩着大妗婆的肚子借力,另一只脚使劲往门外够。 “哎呦、吸气、吸气啊~小祖宗。”张腊梅连忙放开手。 “娘!” “娘!” “娘……” 放开嘴的蛋蛋直接叫破了音,张腊梅没办法又捂上他的小嘴,不过这次倒是注意没捂住鼻子。可是蛋蛋却不肯用鼻子呼吸,他不再挣扎,只是睁着黑黑的眼睛看着大妗婆。小脸又开始变红。 “小祖宗哎~,用鼻子吸气,你再喊下去喉咙要喊怀了 。” 蛋蛋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张腊梅。他的脸越来越红,红的快要滴血,连眼睛都开始充血。张腊梅吓一跳,这孩子太倔了,她连忙松手。 蛋蛋吸了一口气,用小手指向屋外:“娘”黑黑的眼睛里有惶恐有祈求。 “哎~不是大妗婆不带你去门口,这会寒气上来了,冻了你怎么办?”张腊梅试图和蛋蛋讲道理。 “娘”蛋蛋看着大妗婆,执拗的指向屋外,黑黑的眼睛里聚起泪水。 蛋蛋这副表情实在让张腊梅心疼:“好、好、好,找娘,大妗婆带蛋蛋去找娘。”她拿了一件赵明德的棉袄,给蛋蛋裹上抱着他出屋。 院门外往东看,村口依旧空荡荡的没人。蛋蛋指向东边,对着大妗婆说:“娘。” “蛋蛋乖啊~咱们就在这里等你娘,等他们一回来咱们就能看到。” 蛋蛋看着大妗婆,依然指着东边:“娘” “乖啊”张腊梅不为所动。 蛋蛋默默的垂下小胳膊,静静的看向东边。怀里的孩子总算安静下来了,张腊梅觉得自己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她舒口气看向蛋蛋,准备再哄哄他,可是还没开口就愣住了。 蛋蛋静静的看着东边,眼眶里满满地泪水,泪珠一颗颗往下落。 张腊梅知道的蛋蛋,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她觉得心疼的不行。 “蛋蛋不哭啊~大妗婆带你去找你娘。”她把蛋蛋放到地上帮他抹抹泪,锁上院门抱着蛋蛋沿路去接顾默默。 毕竟是快三岁的孩子又穿得多,刚出村口张腊梅就直喘气。蛋蛋觉察到了,小屁股一拧一拧要下来。 张腊梅确实抱不了太远,再说蛋蛋走的话更慢也走不远,倒是挺好的。于是婆孙两人牵着手慢慢的走在村野的土路上。 陈明德先看见了远处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皱眉道:“那是谁?天又冷又晚还带孩子出村。” 顾默默闻言凝神去看,看了一会忽然说:“好像是大妗子和蛋蛋。”她提着裙子跳下牛车小跑过去。 “蛋蛋快看你娘回来了。”张腊梅笑着对蛋蛋说道,总算是接到了她舒了一口气。 蛋蛋抓紧张腊梅的手指,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跑过来的顾默默,他努力地迈开小短腿,可是迈的再开,小短腿也走不快。蛋蛋停下来仰头,拿眼睛期盼的看着大妗婆。 “走,咱们去接他们。”张腊梅笑着抱起蛋蛋,快步迎了上去。 “娘~”蛋蛋向顾默默伸出双手。 顾默默接过来,笑着亲了亲蛋蛋嫩红的小脸蛋:“怎么不在家等娘,和大妗婆出来了?” “娘~~”蛋蛋抓紧顾默默的衣裳,把脸埋进她的怀里。 张腊梅苦笑着摇头:“大壮媳妇,以后你到哪都带着蛋蛋吧,不是大妗子不愿意给你看,实在是孩子太可怜了。” 两个人一个孩子站在村野路边等牛车过来,张腊梅边说边摇头:“自你走后蛋蛋就指着灶房要吃饭,吃了就去院外找你……” “孩子不明白傻着呐,以为再吃一顿就是后晌饭,以为吃了你就回来了。” 顾默默用脸颊蹭了蹭蛋蛋头上的棉帽,嘴角含了一点笑,静静的听。 “后来知道要到后晌吃的才行,就坐在炕上一眼不眨的盯着帘缝的影子,不哭、不闹死撑眼皮着不肯好好睡。” 顾默默安抚的拍拍怀里蛋蛋的后背。 不等张腊梅说完陈明德赶着牛车过来了,几个人坐上牛车,顾默默用大棉袄裹好蛋蛋,免得冻了他。 “你不知道,到了时候你们不会来,蛋蛋喊娘喊得喉咙要破。我捂住他的嘴他就不肯吸气,憋得不光脸红,连眼睛都充血了。” 顾默默心疼的从怀里露出蛋蛋的小脸,想看看他的眼睛有没有事。却发现自己胸前有两块水渍,蛋蛋乌黑的眼睛里还有委屈害怕的泪花。 “看看,就是这样不哭不闹一直流泪,大妗子这心都要跟着碎了。” 陈明德回头看了蛋蛋一眼,没说话又转回头去看前路。 顾默默心酸的不行,她遏制自己的泪意强笑着说:“今天给大妗子添麻烦了。” “哎~不是这个事。”张腊梅苦笑摇头,再没见过蛋蛋这样心性的孩子了。 进了村子先到陈明德家,顾默默从车上捡了几块纸包的布料,对下了车的张腊梅说道:“快过年了,外甥媳妇没什么好孝敬长辈的,这几块布大舅娘给家里人做身新衣裳吧。” 张腊梅有些迟疑的看看顾默默手里的布料,拒绝到:“家里有呢,你留着给你和蛋蛋做。” “这是特意给你们买的。”顾默默没有收回。 张腊梅犹豫的看向陈明德,见他微微点头,就笑着接过来:“大壮媳妇有心了,对了妗子还给你留了饭,待会放完东西过来啊。” 牛车赶到顾默默家,陈明德帮着把东西卸下说:“先过去吃饭,待会再收拾。” 顾默默屈膝:“大舅先请,外甥媳妇随后就到。” 陈明德赶着牛车走了,家里只剩下母子两。顾默默把蛋蛋从怀里露出来,怜惜的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用殷殷依恋的目光盯着自己小家伙,说道:“以后娘到那里都带着蛋蛋好不好?” 蛋蛋把脸埋进顾默默柔软的胸前,蹭了蹭:“娘~~~” 第18章 年节 夜里张腊梅跟赵明德说今天的事:“蛋蛋真没看出来,这性子真是……”张腊梅一言难尽。 “有性子是好事,有性子的才能有出息,没性子能有什么出息。” 张腊梅并不在意蛋蛋能不能有出息,平平安安长大就是福分:“大壮媳妇给了咱家三块上好的布料,够咱们三口一人一身新衣裳。她真的卖到钱了?” “嗯,这事你暂时莫跟人提说,免得惹来是非。” 第13节 张腊梅在黑夜里斜了赵明德一眼,难道自己这点子事都不知道。想想给自己的那块布,不由得高兴:“我那块柿子红浅黄云纹,做一身衣裙,过年走亲戚保准显眼又好看。” “嗯,睡吧累了一天。” 顾默默全身放松,靠坐在澡桶里。自己没有按说好的,后晌饭吃了就回来,应该是让蛋蛋害怕了。 她侧过头看着就算睡着了,也要抓着自己衣裳的蛋蛋,轻轻叹了口气。举起一只胳膊——骨感细瘦——养了两个来月,只不过是觉得不再轻飘飘的踩不到地。顾默默想就算是为了蛋蛋,也要再用些心思。 “娘~”第二天一早看到顾默默醒了,蛋蛋亲昵的叫道。 顾默默笑着摸了摸,蛋蛋因为暖和而红润的小脸蛋,说:“蛋蛋醒了。”她凑过去在小家伙的脸上‘叭’的亲了一口。蛋蛋咧开嘴,甜甜的笑了。 顾默默麻利的给自己穿好衣裳,又给蛋蛋穿好,领着他去灶房烧热水洗漱。清晨的霞光照亮了小院,几棵光秃秃柿子树中间,有一棵还挂着些火红的柿子,在朝阳下越发红艳似火。 新的一天开始了,即便是寒冷的冬天,即便是闲暇的农闲时节,勤劳的村人们都开始起来打扫清除。 顾默默系着围裙,用笤帚扫院子。她一边扫一边笑着,对坐在小板凳上的蛋蛋说话:“蛋蛋早晌饭想吃什么?” “娘买了草鱼给蛋蛋蒸着吃可好?” 院子里只有笤帚扫地的‘刷刷’声,蛋蛋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只要顾默默回头,就能看见蛋蛋明亮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蛋蛋想不想吃肉馒头?娘还买了好些肉。”顾默默回头笑着问。 “娘~”看到他娘回头,蛋蛋清亮的叫道。 “好,早晌吃肉馒头,晚上蒸鱼。”顾默默脸上笑容加大,她知道了蛋蛋想吃肉馒头。 吃过早晌饭,顾默默收拾好锅碗,给自己和蛋蛋重新洗漱好,穿的暖暖和和整整齐齐。她一手拎着篮子,一手牵着蛋蛋,慢慢的往斜对门的九外爷家走去。 “你这孩子,怎么分开单过就这么不会算计!”九外婆看顾默默从篮子里拿出许多东西,皱眉直抱怨她。 顾默默拉着蛋蛋笑着说:“看着多其实也不值什么,两老照看我们娘两这几年,快过年了也该外孙媳妇表表孝心。”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东西说:“一块布料九外婆看着做什么合适。两匣子点心:一匣子酥油鲍螺,一匣子桂花酥,再一条鱼。几支花儿九外婆和小妗子过年带着玩。” 九外婆心里暗自算了算,不多也很不少了。难为大壮媳妇有这份心,也不枉自己替她张目。但真让她收下她又不愿意,这些都是顾默默母子也能用到吃到的,虽说她家里有五十一亩地,可是也得等到明年夏天才能收租不是。 “大壮媳妇的心意九外婆收到了,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吧。” 顾默默坐下,把脚边的蛋蛋抱到腿上笑着说:“九外婆只管收下,家里还有呢。” “外孙媳妇送来孝敬的,叫你收你就收下,哪来这许多事?”坐在炕下搓麻绳的九外爷不悦的开口“你心疼他们母子不易,一会装点东西让他们捎回去。” “也是啊。我可是老糊涂了。”九外婆一点也不在乎九外爷的脸色,笑呵呵的对外扬声“明义家的,来拿鱼去灶下收拾,今后晌咱们吃鱼。” “来了”随着清脆的声音落地,不一会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十□□的小媳妇:中等个子,眉目明朗体态康健。这人顾默默认识,正是赵明义的妻子,她的小妗子郭秀娘。 “大壮媳妇来了,”郭秀娘笑着招呼完,见顾默默要起来行礼,连忙摆手“你坐吧,抱着蛋蛋呢,不必见礼了。” 顾默默笑着点头:“外甥媳妇多谢小妗子的体谅。” 郭秀娘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走到桌前。只是刚到桌前,就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鱼腥气,直冲鼻子。郭秀娘忍了忍没忍住,转过身捂着鼻子奔出屋门犯恶心。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九外婆露出喜色:别是有了吧!她匆忙起身出屋,顾默默抱着蛋蛋跟在后边。 “明义家的感觉咋样?不会是有了吧?”九外婆神色殷切的问道。不是她要着急,实在是这小两口成亲整整一年半,时间有些长了。 郭秀娘下意识的摸向小腹,她神色有些茫然有些担心:“儿媳不知……” “小妗子小日子什么时候的?”顾默默抱着蛋蛋问。 “我……”郭秀娘茫然的转向顾默默“还有两天才到……” 顾默默……她只知道从小日子判断,没到怎么算? 九外婆看了看儿媳有点蜡黄的脸色,笑呵呵的说:“八成是有了,有些孩子那就是猴精,刚上身就能闹腾。”, “真的吗?婆婆,你知道……”郭秀娘眼眶发红,有些说不下去。成亲这么长时间没孩子,虽然公婆和明义都没说什么,她已经开始着急了。 九外婆知道自己儿媳的心思,笑呵呵的说:“你一向身子康健,八成就是。”至于不是的话九外婆不想说,说了岂不是让儿媳妇多一层忧心。 “小妗子只管等好消息,九外婆年纪大见识多,既然她老人家说有八成就差不多。”顾默默也跟着安慰。 一直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九外爷,有些着急:到底有没有?他想了想,从桌子上拎起鱼,掀开帘子出来。原本是打算借故让儿媳妇拎去灶房,结过不等他说话,背对着他的郭秀娘就捂着鼻子往远处去。 “太难闻了受不……” 顾默默和九外爷默然:这赶上狗鼻子了。九外婆笑呵呵的说“这孩子也太精乖了。” 九外爷干脆说:“大壮媳妇你妗子既然闻不得这味,鱼你就拎回去和蛋蛋吃。” 这一趟顾默默满蓝子去满蓝子回,还知道了一个挺有把握的好消息,心情挺好。 “娘~”坐在板凳上的蛋蛋,觉察到了顾默默的好心情。 顾默默放下手里的红豆,转身蹲下双手捧着蛋蛋的小脸左右‘叭、叭’各亲一下:“娘的乖宝贝。” 蛋蛋咧开满嘴的小糯米牙,笑的甜甜的“娘~” 顾默默收拢好东西,再一次领着蛋蛋出门,这一次也是去的陈家本家。 “外甥媳妇去了一次府里,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两匣子点心,几支花儿,三妗子别嫌弃。” “嫌弃什么。府里的东西再没有不好的。倒是大壮媳妇有心的很,去趟府里还记得三妗子。”三妗子三十出头,笑的没心没肺。 这位三妗子,论起来比小妗子还远了一层,到下一代就出了五服。平日里也不像大舅家和九外爷家,对顾默默母子时有照应,但真有事了那也是骨肉亲。就像上次分宗,三舅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从头到尾坐在堂上这就是态度。 顾默默知道这位三妗子是个说话不讲究的,也跟着笑吟吟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娘,我回来了。” 屋外传来一个孩童清脆的声音。三妗子对顾默默欢喜的说:“狗子回来了。”说完对着屋外大声道: “狗子快来,你表嫂带着蛋蛋来家玩了。” 屋外进来一个带着狗头帽的七八岁男孩,长的精瘦却结实,一看就是机灵古怪的孩子。 “表嫂好。”他问完好眼睛滴溜一转,看到桌上的点心匣子,欢欢喜喜的跑过来“有点心吃!” 他兴高采烈地对着三妗子说:“娘,我要吃点心。” 三妗子爱怜的捏捏小儿的鼻子:“整天就知道吃,也不见肉都长哪儿去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是后娘似得。” “娘!我要吃点心。”狗子拉着他娘的衣袖撒娇。 “还有人呢,真是的。”又捏捏儿子的鼻子,三妗子不好意思的对顾默默笑笑说“都什么点心,我看着留一份给狗子他外婆送去。” “孩子长个贪吃,走到哪里都一样。”顾默默笑着解围,然后指着说“这个是果馅顶皮酥,这个是桂花酥。” 三妗子听了,把果馅顶皮酥收起来,拆了桂花酥,先递了一个给蛋蛋:“蛋蛋乖,妗婆给蛋蛋点心吃。” “娘!娘!娘!”狗子看蛋蛋都有了,急的直拉他娘裙子。 三妗子一巴掌拍开他:“老娘裙子一会都让你拉乱了。”说完就给了狗子一块桂花酥。 “娘~”蛋蛋举着手里的桂花酥,喂到顾默默嘴边。 顾默默小小的咬了一口,笑着说:“真香,蛋蛋吃。” 三妗子见了这一幕,再看看自家没心没肺吃得欢的小儿子,羡慕的说道:“大壮媳妇真是好命,有个这么孝顺的儿子。” “娘!我也孝顺,你吃。”狗子听了他娘的话,把手里剩下的点心直往他娘嘴里塞。 “去、去、去,一边吃去。”三妗子笑着嫌弃小儿子的口水,又跟顾默默闲话“你这气色比以前好太多,人看着也有了点肉,不像以前就是皮包骨头。” …… 这一天顾默默转了好几户陈家的亲戚,过中午才回家。她把蛋蛋放在烧的暖暖的炕上,给了他一堆玩具,自己则拿出买回的布料,准备给蛋蛋和自己缝制过年的衣衫。 第19章 年节 进了腊月年味越来越足,空气里仿佛都有了浓郁的喜气。不管有钱没钱,人们个个喜笑颜开的准备着过年。 已经是隆冬时节,天空中慢慢的飘下悠悠扬扬的雪花。院外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和孩童们惊喜的尖叫吵闹声。院子里地面干干净净,几棵柿子树只剩枝桠,静静伫立在严寒中。 屋里的炕上却温暖如春,顾默默坐在贴了大红窗花的窗下,缝制新年的衣衫,蛋蛋挨着他娘也坐在白亮的窗户下。 顾默默买了许多小玩意儿,蛋蛋最喜欢扳不倒儿。那是一个白白胖胖、肚子肥园,身穿红衣团寿纹的白胡子老头,脸上笑眯眯的。 蛋蛋一脸认真的伸出食指戳一下,白胡子老头就笑眯眯的在炕上左右摇晃。蛋蛋试过,如果放在被子上老头就不会晃动。小家伙静静的看着老头晃啊晃,最后幅度越来越小的停下。然后蛋蛋再伸出食指戳一下,老头又笑眯眯的开始晃动。 顾默默一边缝衣衫,一边含笑看蛋蛋玩。“蛋蛋,娘抱你出去看他们放炮玩?” 蛋蛋从扳不倒儿上收回目光,仰起小脖子看向顾默默。也许是这几个月好吃好喝的养着有了作用,也许是冬天小孩子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屋里,现在的蛋蛋看起来有了几分白嫩圆润的感觉。 蛋蛋黑亮的眼睛里,倒映出顾默默温柔的笑容,他的神色也跟着喜悦起来。小家伙对他娘摇摇头,抱着他娘蹭了蹭,继续转过去戳扳不倒儿。 顾默默也不强求,继续缝制手上的绵袄,屋里静悄悄的却很温馨。 “大壮媳妇在家没?”院子里传来张腊梅的声音。 “在呢,大妗子快请屋里来。”顾默默一边扬声回答,一边把手上的针别好,把正在缝的绵袄放到炕柜上。 张腊梅提着篮子进屋的时候,顾默默已经下炕穿好鞋,迎到屋门了。 “不用迎了,我这就进来了。”张腊梅一边笑着说,一边把手上的篮子放到桌上,然后把有些冷的手,塞进炕上盖着的大红撒花的棉被下“我来的时候外边开始飘雪,你还没看见吧。” “没呢,一会带蛋蛋出去看看。”顾默默笑着给张腊梅倒了一杯热茶,并桌子上的一碟撒子放在炕沿上。 “外边天沉的厉害,看样子有一场好雪。”张腊梅笑的轻松“明年能有好麦子吃。” 顾默默笑着点头‘瑞雪兆丰年’这场雪能让年节的气氛更添喜庆。 “哎呦几天不见,蛋蛋跟变了个孩子似得更白嫩了,瞧这可人疼的小摸样。”张腊梅惊喜的看着坐在大红被窝里的孩子:唇红齿白,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水润清澈。 她喜滋滋的看了又看,笑着对顾默默说:“这孩子长的没随大壮,随你!可真漂亮。”顾默默现在每天看着蛋蛋也是喜欢的很,不说性子乖,长的也是真好看。 “家里进腊月杀的猪,挂了好些腊肉腊肠,你大舅让我给你提些过来。” 顾默默去篮子里一看,足有大半篮子:“这也太多了,怎么好让大妗子这么破费。” 张腊梅没有先接顾默默的话,倒是对蛋蛋说“蛋蛋跟大妗婆家去,找大满表叔玩。”说完才对顾默默说:“自家养的猪,有什么破费的。” 蛋蛋听了大妗婆的话想了想,慢慢的从被窝里爬出来,抱起扳不倒儿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张腊梅满脸的笑容:“瞧瞧我们蛋蛋,终于舍得娘跟大妗婆走了。”她这样说是有缘故的,上次之后蛋蛋再也不要她抱了。本来她是顾默默之外蛋蛋唯一肯让抱的,现在蛋蛋只肯让顾默默抱。 不过她高兴太早了,蛋蛋摇晃着走到她一臂远的地方,放下扳不倒儿,转身又走到靠墙的地方坐下。 张腊梅哭笑不得:“这是把扳不倒儿,给大满表叔玩的意思?” 蛋蛋认真的点点头。 第14节 “这孩子,还真有心。”张腊梅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走到桌边把篮子里的东西取出来“眼看着就要过年,你大舅问你家里还添什么不?” “多劳大舅和大妗子费心,齐备了。”顾默默屈膝道谢。 送走张腊梅,顾默默给蛋蛋戴上帽子,裹上一件自己的棉袄,笑着对他说:“娘带蛋蛋去院里看下雪。” 地上虽然还没有积雪,但是天空飘洒的雪花越来越密。蛋蛋好奇的仰头看天上飘落的雪花,不提防一片落在脸上随即化成水,蛋蛋冰的一哆嗦。 “娘带你接一朵雪花。”顾默默拉出蛋蛋的小手,在空中接。一朵雪花慢悠悠的落在蛋蛋的小手上,然后一点点化成水。 蛋蛋觉得好奇异,眼睛睁的大大的,看自己手上的水滴。他想了想自己伸出手去接,接到了赶紧收回来,眼睛看着雪花慢慢的消融。蛋蛋握了握小拳头,又把手伸出去接。 “哎呀!你这孩子,下雪了还带蛋蛋出来做什么?眼看要过年,冻着了是好玩的。”九外婆抱着一块包裹走进院子。 “九外婆来了,屋里坐。”顾默默笑着领她进屋。 顾默默住的东屋进屋前,九外婆帮他们母子拍干净身上的落雪才进去。 “这虎头帽子和虎头棉鞋,是你小妗子给蛋蛋做的,过年了你给蛋蛋换上。”九外婆麻利的从包裹里拿出东西,放到桌上。 “小妗子如今不方便,怎么还好意思麻烦她。”顾默默给臭蛋脱了鞋,把他放到炕上。 九外婆听了‘不方便’就乐呵的不行,虽然日子太浅不好跟人说。可顾默默是跟她一起猜到的。 “你小妗子身子好着呢,就那几天难过,这二十来天只要不闻着油腥,就跟没事人似得。”九外婆一边说,一边乐呵的卷起包裹说“你小妗子说前些日子害口,吃光了蛋蛋的柿子,这个是补给蛋蛋的。” 说完把卷起的包裹,夹在腋下:“家里一堆事我先回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九外婆。”看着顾默默要送,她又说: “送什么,看好蛋蛋要紧。这么大人,可不能孩子心性带蛋蛋出去玩雪,他还小呢。” “是”顾默默屈膝笑着应道。 大雪下了几天几夜,田野里白茫茫一片,村庄里的屋顶树上都积上厚厚的一层,雪停的时候新年来了。 初二这天早上,顾默默给自己换上新缝的衣裙:大红色镶深绿领暗团福字绵襦,深绿色暗宝相花纹绵裙,腰里系亮橘色绦子。 擦了桂花油把发黄的头发梳成迎春髻,挽起来好看许多,簪上一对火红的并蒂芙蓉。擦上脂膏,点一点口脂。 炕上的蛋蛋看的眼睛都大了“娘~~” 收拾好自己,顾默默开始收拾蛋蛋:同样的大红色镶深绿领暗团福字绵袄,深绿色暗宝相花纹绵裤。头上戴着威风的虎头披肩帽,脚下是黑眼圆睁的虎头鞋。 这娘两收拾一新,顾默默一手挎起装年礼的竹篮,抱着蛋蛋走亲戚。她家亲戚最好走,就只有杏花村陈姓的几家。 村里也有一早出门走亲戚的,看见这娘两眼睛都瞪大了:“瞧瞧这精神的样子,还是大壮媳妇和蛋蛋不?” 同样初二走舅家的牛三旺一家,也看到了这对母子。杨秋娘还好些,到底只是脸色变了一下,就催着牛三旺赶紧锁门好动身。 牛三旺偷偷瞪了顾默默一眼,掏出钥匙锁门。牛承祖就忍不住:“都是那个丧门星,把家里牛车给卖了,今年还得走去舅舅家!” 牛承祖并没有避着人的意思,声音大得很。顾默默看了那三个人一眼没说话,大过年的她不想坏了性质。 顾默默抱着蛋蛋进了陈明德家,院子里立马热闹起来。 “大妗婆的宝贝蛋蛋来了,快来给大妗婆亲香亲香,瞧这一团雪似得玉人儿。”张腊梅欢欢喜喜的来接住蛋蛋。 铺子里放年假回来过年的大满,则笑着接住顾默默的竹篮:“表嫂新年大吉。” 张腊梅抱着蛋蛋看着顾默默,脸上的喜色怎么也压不住:“瞧瞧这娘两个……”笑着笑着张腊梅眼里流出泪“终是熬出头了。” “大喜的日子干嘛呢?”陈明德笑着说道,完了把一串红绳拴的黄灿灿的铜钱,塞到蛋蛋的衣服里“大舅爷给的新年压岁钱,让我们蛋蛋岁岁平安。”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往屋里走,张腊梅问顾默默:“往年你大舅给蛋蛋的压岁钱还在没?都要给孩子留着。” 顾默默愣了一下,脸色就有些冷:“往年的都是我婆婆收了,说是帮蛋蛋存着。” 这话说完气氛就有些冷,顾默默只要想起那几口人,想起过去的日子就恶心。倒是大满伶俐的说:“谁还没个三灾八难,咱们蛋蛋是把这些都过去了。” 这话说的有意思,那些人那些事就是蛋蛋的劫难,现在踢开了过去了,蛋蛋一生就平平安安的。 几个人又热热闹闹的说起话来。 “大壮媳妇,大妗子是真没想到,你们娘俩今天这样出彩。这要是大壮回来了得多心疼你们娘俩。” 顾默默‘羞涩’的笑着低下头,不好意思完全不认识。 “是啊,说起来大壮当兵四个年头了,也该回来了。”陈明德感慨的说道。 顾默默继续‘羞涩’低头,真回来就尴尬了。 第20章 年节 大雪过后田野里白成一片,路上的积雪有七八寸厚。杨秋娘的娘家和牛三旺家是一个村子,在离杏花村二十多里外的王家庄。 牛承祖没走多远就不干了:“雪这么厚我走不动!”牛三旺挎着篮子其实也不想去,一来路远难行,二来嫌回去丢人。 自从陈宝珠难产过世,牛三旺娶了自己喜爱的女人,又生了儿子,他就觉得自己慢慢能挺起腰:怎么样陈家的家财也能分他一半,三十多亩良田,再加上老婆孩子,牛三旺觉得自己熬出头了。 这样一来二去,牛三旺对上家里的两个哥哥,就有些自得的意思。后来牛大壮去打仗,更是让他日子舒心不少。再后来一去几年没音信,臭蛋看着又不是个能养大的,牛三旺慢慢把陈家的家财都当成了自己的。就有些瞧不上留在家里两个哥哥的穷样,也话里话外的奚落过,现在…… “雪这么厚路又远,要不我领承祖回去。”牛三旺对杨秋娘说道。 “就是,我要回去!”牛承祖撅嘴。 杨秋娘斜了牛三旺一眼,转头笑着对牛承祖说:“回去有什么好,你舅家有表哥表妹玩,还有压岁钱。” “我不稀罕!”牛承祖梗着脖子顶嘴。 牛三旺跟着说:“这么远有什么好玩的?你一个人去,意思到了就行。” “就是、就是,娘你一个人去吧,我跟爹回家。” 杨秋娘被牛三旺气得不行,把他拽到一边耳语:“你忘了,前两年我兄弟媳妇的意思了?”说完还冲着牛承祖那边努努嘴。 牛三旺恍然:承祖他小妗子想把小闺女说给承祖,不过前两年杨秋娘都以孩子还小,婉拒了。如今家里败了,人家恐怕不能乐意这门亲事了吧? 杨秋娘自是能看出牛三旺的意思,她说:“再怎么样家里还有十亩地,一亩地的宅子和九间大瓦房。村子离府里也近,咱两勤谨些,等承祖成亲再置办两亩地,日子不就过起来了。” 牛三旺为难的皱眉,勤谨些?说得轻巧,他零散做了两个月短工,不过挣了一贯来钱,都不够过年的。 “再说我是亲姑姑做婆婆,还能亏待自家侄女?”杨秋娘说完,过来拉起牛承祖的手笑着哄:“承祖听话,娘带你去舅舅家,他们给你多少压岁钱,娘再照给一份让你零花。” 以往那点小钱牛承祖还不放在心上,可自从分家之后,杨秋娘手就变紧了。想了想村学里孩子新买的小玩意儿,牛承祖撅着嘴,不情不愿的踢了一脚地上的雪说: “分家就好过那个丧门星了,穿好的、吃好的,害的咱们受穷!” 想想那娘两今天明艳的样子,杨秋娘心里也不舒服,她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村里人给那娘两捎鸡捎鱼。 杨秋娘对牛三旺说:“我琢磨着她这样花,手上该没什么钱才对。难不成这么多年,她还有瞒着咱们的私房?”几个人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因为要见到自己兄长,难免被笑话,牛三旺心情很不好的回了一句:“能瞒着什么,她东西不是早都被你剥光了!” 走了几步犹自烦躁的牛三旺又来了一句:“没钱?就那骚情样,走暗门子多少钱没有!” “说啥呢,承祖还在呢。”杨秋娘追上扯扯他的衣角。 牛承祖跟在后边对天翻个白眼,撇了下嘴,谁不知道暗门子是什么意思! 陈大满从自己屋里,取出一个泥塑的胖山羊,巴掌大胖乎乎的白底彩绘,一把白胡子拖到地上。 “这是表叔在府里给蛋蛋买的,蛋蛋喜欢不?”陈大满笑眯眯的把胖山羊递到蛋蛋面前。 蛋蛋看见眼睛就亮起来,他转向坐在下首的顾默默:“娘~” 顾默默笑着起身,接过胖山羊对陈大满道谢:“大满表弟有心了,” 陈大满看着顾默默笑盈盈的样子,忽然发现自己这位表嫂还挺漂亮,不知怎么有些脸红。原本在外边做了三年学徒,已经很老道的大孩子,就有些拘谨的红着脸挠挠后脑勺:“我也是蛋蛋的长辈嘛。” 屋里几个人都笑起来,张腊梅笑着羞他:“长什么辈,连个媳妇还没说呢。” 陈大满越发脸红,讷讷的退到一边。 “娘~”蛋蛋向顾默默伸出胳膊。 顾默默把山羊放到他怀里,把他从张腊梅怀里接过来,回到原位笑着说:“大满表弟也不小了,过了年怕是该相看起来。” “可不是,过年就十七了是该准备起来。”张腊梅眼里满含笑意,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就是陈明德也是满脸喜色。 陈大满浑身不自在的被自己爹娘笑着打量,正在想着要不要找借口出去,院子里一道清脆的声音救了他。 “堂哥、堂嫂在家没?六妹给你们拜年。” “拜年、拜年,还有压岁钱!”声音里还有个顽皮的男童银。 陈大满率先打门帘迎出去。张腊梅站起身笑着说:“六妹和嘎儿来了。”几个人一起笑着迎出去,刚到屋檐下,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就跑到陈明德明前讨喜:“大舅,新年吉利。” 陈明德笑呵呵的,从怀里拿出一小串黄灿灿的铜钱,递给小家伙。 “六姨,新年吉利。”顾默默抱着蛋蛋,在旁边屈膝。这位六姨和三舅家亲,再有一辈就出五服,杨秋娘找了借口,和这家断了往来。 “这是那个姐姐的闺女,我怎么不太认识?快起来,抱着孩子见礼多不方便。” “这可不是外甥女,这是外甥媳妇。”说完张腊梅又扬声,对赶着牛车进院子的青年说“六妹夫也进来,外头冷得很。” “这就来。”青年人笑着一边答话,一边从牛车上提了一个篮子进来。 “爹,看!”嘎儿‘蹬、蹬、蹬’跑过去举高手里黄灿灿的钱串。 进了屋子陈六妹还在好奇的上下打量顾默默:“咱们家谁娶了这么个端正的媳妇。”等她看清楚顾默默怀里的蛋蛋,则变成了一脸惊喜“瞧这孩子长的真可人疼,我来抱抱。” 蛋蛋立刻把脸藏进顾默默怀里,张腊梅笑着说:“孩子小,认生。” 认生很正常,陈六妹也不在意,只是稀奇的看着顾默默说:“你是哪家的媳妇,我怎么能没见过?” 顾默默笑着陪大妗子捉狭“年年都见,外甥媳妇成亲的时候六姨还来观礼。” 牛大壮成亲的时候赶的很,陈家很多出嫁的姑娘都没赶上,倒是这位陈六妹因为嫁的近,赶上观礼。 “这是谁啊……”陈六妹看着顾默默思索……“奥、奥、奥……我想起来了,你不会是大壮媳妇吧!”陈六妹惊得站起来。 她走到顾默默面前左右转圈看,嘴里啧啧称奇:“还真是……这变化……”去年过年她见顾默默的时候,大过年的顾默默也穿着不知谁的旧衣裙。冷的脸色青黄嘴唇发紫,厚点的衣服都裹在蛋蛋身上。 陈六妹感叹完心满意足的坐回自己的位子,说道:“就为你年年没衣裳穿,我还跟你婆婆拌过嘴,结果那死婆子说。”她捏起嗓子,学杨秋娘的腔调: “大壮不在家~她穿的花枝招展是给谁看,也只有你这样没年纪的,才会这样挑我的理~” “我呸!明明就不是个好东西还充贤惠人儿。” 提到那一家人,顾默默脸上的神情淡下来,她嘴角含一点浅浅的笑,抱着蛋蛋不说话。而蛋蛋听到杨秋娘的腔调,就把自己埋进顾默默的怀里不动了。 张腊梅看着情形,笑着说:“如今可不是都好了。” “是,”陈六妹喜笑颜开“我听说你们分家了,只给那两东西分了十亩地,我呀,做梦都想笑,可笑他们当我们陈家的东西是他们的,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哈、哈、哈。” 第15节 牛三旺确实丢人丢大发了,前几年两个兄长嫁姑娘娶媳妇,手头错不开,找他帮忙。他不但一文没借,还趁机好好奚落了一番,出了一口当年不能娶杨秋娘,却要做养老女婿的恶气。 如今在牛家被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围着笑讽,只臊的两口子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牛承祖不干了,大吼一声:“那些田产本来就是我们的,不是那个丧门星……” “你们的?”牛大嫂一口痰唾到地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地那房子可都是姓陈的,跟你一个姓牛的有什么关系?” 牛二嫂嗤笑到:“还牛承祖,你承的谁家的祖?你爹不过是个上了别人门的养老女婿,想要承祖你倒是改姓陈啊” “哈、哈、哈”牛大嫂拿粗布帕子捂着嘴,对牛二嫂笑到“人家自有孙子姓陈,就算他巴巴的上杆子改,人家也瞧不上!” 牛三旺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说话,杨秋娘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她咬牙笑着说道:“两位嫂子感情是不想要咱们这门亲了?” “呸!你也知道这是一门亲?当初求到你家门口,你们两口子是什么嘴脸?” “滚、滚、滚,早就不想认你家这门亲了。丢人没多少,苛刻大房儿媳,打量谁不知道那点子鬼祟心思。” “不就是想害人家断了后,好霸占家财么!”牛大嫂接着牛二嫂的话冷嘲热讽。 第21章 年节 顾默默带着蛋蛋在陈明德家又坐了一会,陈家出嫁的姑娘陆陆续续都来拜年。屋里就显得有些拥挤,她站起身跟陈明德夫妻告辞:“时候不早,外甥媳妇还要去九外爷家拜年,去晚了怕失礼。” 屋里一众老的少的陈家姑娘也都跟着起身:“可不是,我们也要去九叔(九爷)家拜年。” 往年也都这样一村子都是舅家,提上年礼一家家拜,陈明德夫妻笑着送众位姑奶奶姑爷出门。 张腊梅再三笑着叮嘱:“今年该我家管饭了,到时候各位姑奶奶、姑爷可别忘了时候。” “一定、一定。”众人笑着应允。 也有和张腊梅年纪相仿,关系好的笑着闹到:“忘了时候又怎样?不给吃饱,我们一家就住这了,休当我们好打发。” 张腊梅笑着拍了说话人一下:“尽管来住,就怕你舍不得家里那几十亩良田。” 一行人说说笑笑几步路就到了九外爷家,高一生低一声的问吉讨喜:“九叔(九爷)、九婶(九奶)新年吉利。” 顾默默则笑着抱蛋蛋回家,取九外爷家的年礼。她和别家不同,别人都从外村赶来,一次性带齐年礼,她则是到哪家回来取哪家的。 打开贴着大红对联的院门,走进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屋顶树上都积着厚厚的白雪,每一间门框、窗上都贴着大红的对联窗花,灶房窗边还挂着几支深红的高粱穗子。院外是欢喜热闹的相邻,院里是安详的人家。 推开东屋的门,顾默默给蛋蛋脱了鞋,把他放在烧的热热的炕上,让他也舒展一下。蛋蛋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把怀里的胖山羊放到炕柜上,又把扳不倒儿抱下来,坐在炕上玩。 顾默默站在桌边,从茶壶箩里提出茶壶倒水喝,看到这一幕会心一笑。她试了试水温稍微有点热,就给蛋蛋晾了一点,自己先喝。 “蛋蛋喜欢过年不?很多人很热闹。”顾默默一边喝水,一边和蛋蛋说话。 蛋蛋从摇晃的扳不倒儿上,移开目光看顾默默:“娘~”声音软软的,竟然有点疲累的感觉。 顾默默笑了:“看来蛋蛋不喜欢人太多,是不是怕吵?” “娘~”娇嫩的嗓音里有些撒娇的意味。 “哈、哈、哈,可是就算蛋蛋不喜欢,该有的礼数却不能丢。” “娘~”。 顾默默笑着一边试桌上晾水的茶杯,一边说:“娘知道,蛋蛋是有礼数的好孩子。”感觉差不多端到炕边又说:“蛋蛋,来娘这里喝水。” 撅起小屁股,蛋蛋慢悠悠的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在绵软的炕上,过来喝水。顾默默一只胳膊环着蛋蛋,以防他摔到炕下,一只手拿着茶杯凑到蛋蛋粉嫩的嘴边。 蛋蛋两只小短手,抱着顾默默拿杯子的手,一点一点慢慢的喝。喝完水顾默默把杯子顺手放在炕沿,亲了蛋蛋一口,扶他坐下穿好虎头鞋。收拾收拾娘俩挎着年礼,走出院子融入走亲戚的人流。 杨秋娘这边则是事事不顺,先是和牛大嫂、牛二嫂闹掰了。又在牛承祖小舅家,遭到他小妗子明明白白的拒绝:“往日里年景好,有好处想不到娘家侄女,如今不好了倒是知道亲姑做阿家,不会亏待侄女。还是算了,你们牛家门槛高我们攀不起。” 偏巧今年的饭,就轮到在牛承祖小妗子家吃,杨秋娘只能忍着羞耻,和其他出嫁的杨家老少姑娘笑着闲话。 也是杨秋娘往日面子功夫做的不错,虽然偶尔会冒出来几句,意有所指的闲话,杨秋娘假装听不懂笑笑也就过去了。 场面总算是圆过去了,可是这个年却让牛三旺窝火的很。 回家路上浅一脚深一脚的走着,牛三旺忍不住火道:“以后这王家庄,我再不来了。” “就是,我也不来了,一群高低眼儿。”牛承祖跟在他爹后边叫道。 杨秋娘无语的斜了牛三旺一眼:“四时八节你不来也罢了,难道红白喜事还不来?” 牛三旺闻言哼哼唧唧的勾着头,挎着空蓝子袖手赶路。牛承祖撅着嘴踢了一脚雪,磨磨唧唧的跟在后边。 走了一段牛三旺想起一件事,回头看了看,不远不近坠在后边的牛承祖一眼,走到杨秋娘身边低语:“他小妗子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杨秋娘一心赶路,不提防牛三旺忽然问了一句,没反应过来。 牛三旺有些急:“就是承租和他表妹的婚事!” “哼!真是合着承祖的话‘一群高低眼’,全不顾亲戚情分。”杨秋娘也是窝火。 “我就说让你别提,如今咱家败了人家指定看不上眼,你还上杆子找不痛快!”牛三旺斥了一句,往一边自己走。 杨秋娘斜瞪了牛三旺一眼,不想再说免得儿子听到又是一场子事。却不料牛承祖看他爹跟他娘低语,就悄悄跑过来偷听大人说话,这会子依然是暴怒。 “就小舅家那流鼻涕的丫头片子,白给我都不要!” 牛承祖的怒吼吓了牛三旺两口子一跳,两人一起回头。就看见自家儿子气得脸色通红鼻喘吁吁,鼻子里直冒热气。 “哎呀,娘的宝儿啊~别气、别气,咱也看不上他家。”杨秋娘连忙将牛承祖揽进怀里,拍着安慰。 牛承祖一把推开杨秋娘,怒道:“将来等我长大,挣了大钱让他们都来巴结我!” “是、是、是,我家承租将来、一定让他们后悔现在的高低眼。”杨秋娘又贴过来安慰。 牛承祖咬牙切齿:“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是顾默默那个贱、人给害的!我回去就要她好看!”牛承祖怒气冲冲想着,怎么才能报复顾默默。 “哎呀~我的亲儿啊,你可别给娘惹事,那个顾默默现在不好对付。”杨秋娘想到顾默默放火装晕,想到她后来的话打了一个寒颤“儿啊,你是细瓷甁咱不去碰她那烂瓦罐。” “哼!” “承租,你要听娘的话,听话娘回去给你十枚铜钱买零嘴儿。” 牛承祖梗着脖子不说话。 “听话啊,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让娘过年都不能安生。”杨三娘苦求儿子。 半晌牛承祖才撅嘴皱鼻的算是答应了。 年节里人们一律崭新的穿红着绿、插花戴银,带着家小、拎着年礼喜气洋洋的走亲访友。过了初五便是舅家追节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晚上便有了灯笼玩,有舅家还没来得及送灯笼来的,便痴缠家里爹娘给先买下玩。 蛋蛋没有舅家,作为舅爷家的陈明德,早早给送来一个长命富贵灯,九外婆也不落后送了一盏鲤鱼灯。她还笑着说:“这是最后一次送蛋蛋灯,过了二月蛋蛋满三岁入了陈家,可就不能再送。” 当时张腊梅还笑言:“到时候我这大妗婆就变成大奶奶了。”一屋子来给顾默默追节的陈家人,都哈哈大笑。 顾默默抱着蛋蛋,蛋蛋手里提着鲤鱼灯,村里的孩子则提着什么西瓜灯、莲花灯、火葫芦、□□灯、也有和蛋蛋一样的鲤鱼灯,还有地上拉的兔儿灯、马灯……星星点点明明灭灭,把孩童们稚嫩的笑脸映成温暖的橘黄色。 几个大些的孩子,互相追逐嬉笑的碰灯笼,不一会便有灯笼灭掉或者燃起来。赢了的孩子哈哈大笑,扶正蜡烛又去找别家的撞,输了的哭丧着脸回家找爹娘痴缠。反正这时节家家户户都有好些灯笼,便是自家的烧完了,也可以先去别家借来玩。 蛋蛋看看那些燃起来的灯笼,想了想把自己的灯笼收回来‘噗’的一下吹灭蜡烛。顾默默看了哈哈笑:这小家伙真好玩。 时间很快到了十五,过了十五上学的、做长短工的、做学徒的都要出门。张腊梅商量顾默默一起去府里逛花会,也算是送大满去做工。顾默默想着家里银钱不多,她还想在蛋蛋生辰前给他买个长命百岁的银锁,就收拾好闲时画的几幅画,抱着蛋蛋一起坐牛车去了府里。 因为带着孩子,牛车上半铺半盖着一炕褥子,几个人说说笑笑摇摇晃晃进了宝鸡府。年味还没有散尽,街上的人穿的鲜艳明丽,商户小贩们装点的满目琳琅,趁着最后的热闹竭力的引人注目。 顾默默不想太多人知道卖画所得,因此趁着陈明德两口子喝茶听书的功夫,自己抱着蛋蛋卖画。再回来时,蛋蛋的脖子上就挂了一个银项圈,下面吊着一个实心银锁。正面四周是云纹,中间四个篆字‘长命富贵’,后边是五福捧寿图。 张腊梅笑着把银项圈反复看:“可是再好没有的,瞧着做工细的,还是实心的。没有六七两银子怕是买不来吧?” 回到村里眼尖的刘家娘子,第一个看到了蛋蛋脖子上的项圈,毕竟她和陈明德家是隔壁,顾默默刚从牛车下来第一个就碰到她。 “哎~去了一趟府里,蛋蛋脖子上就多了个明晃晃。”她笑着打趣“晃得我眼睛花,快来让我瞧瞧。” “瞧瞧、瞧瞧竟是实心的银锁,”刘家娘子又拉着蛋蛋的小手摇摇“还有戴铃铛的银镯子,我们蛋蛋就像个善财童子!” 对门的牛承祖今天没能去成府里玩,心里正不高兴,看到他恨的人鲜艳明亮,一肚子的恶气直冲上来高声嘲讽:“有个走暗门子的娘,自然能做善财童子。” 刘家娘子听了一滞,不由侧目打量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顾默默:这样看着是有几分姿色。 顾默默闻言气炸了。 第22章 闹剧 她把蛋蛋交给张腊梅,怒气冲冲的走向牛承祖,几步过去提裙一脚踹到牛承祖。 “啊!”牛承祖没想到顾默默竟然胆敢踹他,还这么疼,他蹦起来就要找顾默默拼命,被顾默默又一脚踹翻。 “啊!顾默默我跟你拼了!”牛承祖一边喊,一边往起爬。 这一次顾默默没给他机会,一脚踩住他,牛承祖挣扎不起来,手脚并用的撕打狂吼:“顾默默你个丧门星,你就是个暗门子!” “杀人了!~~”听到声音,连忙停下纺车出来看的杨秋娘,见到被踩在脚下的儿子,惊慌失色的大叫着扑过来。 杀人了?顾默默咬牙切齿,去年那么凉的秋天,还那么瘦弱的蛋蛋只是乖乖的坐着,却被这狠毒的少年,一脚踢下渭河。她越想越恨脚下用力,引来牛承祖杀猪般的嚎叫。 “住手!顾默默你赶紧停下!”杨秋娘张牙舞爪直扑过来,却被陈明德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 新仇旧恨涌到一起,顾默默弯下腰,拽住牛承祖的耳朵给他撕起来,又一个用力,把他摔在地上‘咚’的一声,不说牛承祖怎样声嘶力竭的尖叫,就是旁边看着的刘家娘子都龇牙咧嘴:够疼的。 “顾默默想你做什么!你要杀人啊!”杨秋娘看的目眦欲裂、大声尖叫。 牛三旺也从屋里赶出来:“放开我儿子。” 这动静太大,不一会牛三旺家门口就围满了人。杨秋娘坐在地上大哭:“各位相邻给评评理,就是我们家承祖人小不懂事惹到顾默默,也不能下这样的死手啊!到底有多大仇要置个孩子到死地啊~” 牛三旺想要扑过去扶起自家儿子,却被陈明信拦住。顾默默一脚踩住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的牛承祖,对九外婆说:“九外婆麻烦你老找条绳来,我要把牛承祖送官。” “好哩!”九外婆蹬蹬蹬回家去找绳子。 同时响起的还有牛三旺两口子的惊叫声:“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顾默默弯腰又拽着牛承祖的耳朵,把他拽起来“我说,我要把这害人性命,污人清白的王八蛋送官。” “你胡说什么?”杨秋娘扑过来要拉开顾默默,却被三妗子和五妗子合力抱住。 “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独门独户,陈明德你是里正,就任着你的族人横行乡里?”心爱的小儿子,被人欺负的嗷嗷叫疼,杨秋娘双脚使力连蹦带跳却无可奈何。 陈明德后退几步,免得她的唾沫星子溅到身上,他慢条斯理的说:“我只是个小小的里正,这会牵扯的是送官的事,我有什么本事管?” “娘,我疼!我没有污人清白,明明是爹说她走了暗门子。” 正说着九外婆拿了一捆绳来,她也是费了心思,找来好粗一捆:“来了,大壮媳妇绳来了。” 几个陈家的本家舅舅,二话不说接了绳,就把牛承祖捆成了粽子。 第16节 “娘!娘!爹!救我!”牛承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害怕,哭的鼻涕横流。 牛三旺被压着不能动,杨秋娘连忙求饶:“大壮媳妇,怎么说承祖也是你小叔子,小孩子说话嘴没有个把门的,你教训也教训过了就放了他吧。” “放了他?你说话还真轻巧,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就随你们在背后编排?” “我呸!”被人押着的牛三旺梗着脖子骂道“你是做贼心虚了吧?就牛车卖了八两银子,你哪来的钱整天鸡鸭鱼肉,新衣新裙。”说完看着蛋蛋脖子上的银项圈怒骂:“光那长命锁就得六七两银子,你没走暗门子,哪来的钱?敢做就别怕人说。” 围观的人,看看蛋蛋脖子上明晃晃的项圈,再看顾默默,虽然还是瘦却也有几分姿色。大家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微妙。 陈明德怒斥:“收起你的下流心思。” “怎么?你要说这娘两日常花银子,都是你这‘热心’的舅舅出的?”儿子凄惨的样子让杨秋娘口不择言的嘲讽“他大妗子还真是贤惠~” “呵、呵、呵”陈明德怒极反笑“可惜瞎了你的狗眼,大壮媳妇有一笔好丹青,在府里‘藏雅轩’卖画呢。” 听了这话周围人的眼光由微妙变得敬畏:能在藏雅轩卖画,那得多大本事? 顾默默淡淡的笑:“大舅何必多跟他们费口舌,见官去。” 杨秋娘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默默,竟然有这样的本事!直到一群人拉着牛承祖要走,才急起来,使劲坠着屁股往地上坐。 “哎呀我那宝珠姐姐的在天之灵,快睁开眼睛看一看,看看你那好儿媳妇,就因为个孩子口无遮拦,就要把个孩子送官啊~” 顾默默理都不理,只是转身抱过蛋蛋就要去衙门。牛三旺也急眼了:“大壮家的,你不能这么做!” 顾默默冷笑:“不是念在你生了蛋蛋他爹的份上,该绑了见官的可还有你呢。” 牛三旺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顾默默走了暗门子确实是他说的。红口白牙污人清白那是要打板子,戴枷示众的。 杨秋娘见哭陈宝珠也没用,爬起来要去抓顾默默,她哭求:“不就是个孩子不懂事,接口接舌的学了几句不应当的话。你打也打了,教训也教训了,你就念在他是大壮的弟弟,求你大人大量别跟孩子计较。” “孩子?”顾默默抱着蛋蛋,对被人拦住的杨秋娘冷笑“谁家孩子,能把自己的侄子一脚踢到渭河里?” 顾默默越说越气:“我念他是大壮的弟弟,他可曾念过蛋蛋是他的侄子,你们可曾念过蛋蛋是你们的孙子。他是孩子,那蛋蛋是什么?蛋蛋有什么错,自从娘胎你们就巴不得他死掉!啊!!!” “为了一点子家财,你们的人性呢?”顾默默气得胸脯一鼓一鼓,蛋蛋感觉到后默默的抓紧她娘的衣裳,偎紧在她的怀里给她一点温暖。 往昔的记忆让顾默默眼里涌上泪花,她含泪冷笑着说:“我告诉你,那点子东西我从来没看到眼里,若不是为了蛋蛋……” 顾默默强行停止自己的回忆,对陈明德说道:“大舅趁着天色还没有太晚,咱们赶紧走。” “行哩,我去赶车。”答应完又对陈明信说“你也套上牛车,把刘家娘子和其他见证的都拉上。” “好哩!”陈明信爽快的应完,就从人群出去回家套车。陈明德则抓着牛承祖上自家牛车。 “娘!娘!救我,我不要去见官。”牛承祖嘶声力竭的哭嚎。 “承祖,娘的儿啊~”眼看儿子要被拉上牛车,杨秋娘一咬牙,连扑带爬的冲到顾默默面前跪下:“大壮媳妇,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应该,求你放了承祖,这要是真见了官,他一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顾默默抱着蛋蛋冷冷的绕开往前走,杨秋娘看着不为所动的顾默默,恨得咬牙切齿。她把心一横爬起来,拉着牛三旺一起跪在顾默默面前哭诉:“看在我们两个老人家的份上,你就放了承祖吧~” 杨秋娘说完,见顾默默还要绕着走开,一把拽住顾默默的裙子,一边‘啪、啪、啪’自扇耳光,一边哭道:“是我见财起意,是我没养好承祖,我对不起宝珠姐姐,对不起大壮。” 牛三旺看着被人拉扯的小儿子一狠心,也‘啪啪’左右扇了自己两耳光:“是我这做老子的对不起大壮。” 这两口子为了小儿子能这样舍下脸面,乡邻们不免面面相觑,眼里有了几分同情:这样低声下气,都是为了自家娃儿。 顾默默叹口气,事情闹到这一步:以老跪幼,见官是不可能了。但是就这样放了顾默默也不愿意。最后她让牛承祖写了供书画押,算是留作证据以观后效,也让牛家三口人,再也不敢到她面前碍眼。 日子又安静惬意起来,春天悄悄地一点点的来了。檐头的冰溜子,一滴滴化成水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是春天的敲门声。 柳梢上一粒粒幼芽,张开飞絮嫩叶,轻飘飘的白絮漫天飞舞。树梢上田野里,慢慢的染上了新绿,渭河的水哗啦啦的流淌。春天来了,蛋蛋要入陈家族谱了! 第23章 田园岁月 二月二十五是蛋蛋满三周岁的生辰日,也是蛋蛋该入陈家族谱的日子。说是入陈家的族谱,其实乡下人家那有什么族谱,不过是几个本家聚在陈明德家里商量。九外爷摸着山羊胡子说:“蛋蛋入了陈家,可是陈家的长房长孙,得起个响亮的名字。”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一天,陈明德激动地有些眼眶发红:“可不是,蛋蛋可是‘庆’字辈的第一个,一定得取个响亮的名字。” 屋里几个陈家本家便纷纷出主意: “庆文怎么样?蛋蛋生的安静,将来一准是读书的料。” 第一个名字就有反对的:“安静就更不能叫文,男孩,又是长孙文文静静可不行,依我说叫庆武……” “庆什么武,大壮倒是爱武,长大了去打仗连个音儿都没有。”那个话还没落地就有人不同意。 “那就庆孝‘百善孝为先’” 陈明德听了转头问抱着蛋蛋的顾默默:“大壮媳妇,你看呢?” 按理蛋蛋的名字该牛三旺或者牛大壮取,就是入了陈家也该陈家的长辈取。可惜蛋蛋在陈家最亲的长辈——陈明德——也不过是堂爷爷,因此陈明德问问顾默默的意思。 顾默默抱着蛋蛋站起来先团团屈膝道谢:“劳烦各位外爷舅舅们费心。”说完才起身又说道: “依外甥媳妇的浅见:庆有年、庆丰年、庆余年,不如叫‘庆年’。” “这个好!吉庆年年。” 九外爷,摸着胡子也点头:“庆有年是长寿,庆丰年是喜事,庆余年是富有,不错。” “行,那咱们陈家‘庆’字辈第一人就叫陈庆年!”陈明德拍了桌子定下蛋蛋的大名。他高兴地对屋外的院子扬声:“大满她娘跟弟媳们上菜,早点吃了去大伯大姐坟上,跟他们报喜。” 张腊梅高兴的从灶房里探出头扬声问:“蛋蛋取了什么名?” “陈庆年!”陈明德扬声答完,又感慨伤心的看着蛋蛋说“今儿请刻工,给大伯的碑上刻下曾孙陈庆年的名字,也让人知道大伯不是断后的……”话没说完四十余岁的汉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屋里几个陈家人也有些感叹,陈明德不足八岁爹娘就相继过世,是陈老大和陈宝珠一手带大。要不是陈明德是独子,他都愿意把自己过给陈老大。可惜他是独子,自身也只有大满一个儿子。 三舅看着捂脸哭的陈明德,有心想让他高兴就哄着蛋蛋说话:“看到那个哭的没,以后蛋蛋就要管他叫大爷爷了。” 陈明德听了抹干眼泪,充满希翼的看向蛋蛋:“乖蛋蛋叫声爷爷听听。”屋里人都摈息的看向蛋蛋。 蛋蛋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陈明德还红红的眼眶不说话。屋里人等了一会,陈明德苦笑一下说:“蛋蛋还小,不急不急。”语气忍不住有些落寞。 “爷爷。” 屋里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屋里人都惊喜的看着蛋蛋:“蛋蛋会叫爷爷了!” “叫我、叫我,我是三爷爷。” “我,我是五爷爷。” “都闭嘴,”九外爷威严的来了一句,然后对着蛋蛋露出笑眯眯的样子,哄到“蛋蛋乖叫声‘太爷爷’。” 蛋蛋静静的看了九外爷一会,开口“太爷爷。” 屋里的人乐疯了。 …… 不满一轮十二岁是不能去坟地的,顾默默领着蛋蛋在家里,远远地听到坟地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想着坟地上的情形,顾默默弯腰摸了摸蛋蛋的小脑袋:“以后你就是陈庆年了。 二三月间天慢慢热起来,人们都换上薄棉衣或者夹衣。这一日天气晴朗,顾默默带着蛋蛋在后院整地,准备种点瓜果蔬菜,郭秀娘拿着活计过来闲聊。 “大壮媳妇,卖画挣钱多轻松,何必种这些。”郭秀娘一边说,一边坐在小板凳上纳鞋底。 自从相邻们知道顾默默在藏压雅轩卖画,就都很好奇。顾默默不想这种好奇最后变成眼红,变成嫉妒和不怀好意,因此总是一个说辞 “哪有很容易过年时还好点,平常卖不出去的话,人家也不能收 。” 这话顾默默对村里好些人说过,因此郭秀娘听了点点头,又换了话题:“你要种什么让你小舅来就行,小心磨粗手。” 顾默默笑着放下耙子:“我也没做什么,这地是大舅前两天翻好的,我不过是耙一耙就能种。” 说完换锄头拉出一条畦子,对一直守在一边的小家伙说:“蛋蛋把韭菜根给娘提来。” 脱了冬装换上薄棉衣的蛋蛋,已经走的很稳当。他双手拖着有他一半高的竹篮,踩在松软平整的土地上,磕磕绊绊的迈着小短腿,往他娘身边走。 郭秀娘看着走得东摇西摆,还拖个大篮子的蛋蛋,爱的不行。她停下手里的针线,摸了摸还不明显的小腹:“我呀要多来看看蛋蛋,将来让肚子里这个,跟蛋蛋似的漂亮乖巧可人疼。” “娘~”能帮到娘亲蛋蛋很开心,一双乌溜溜的眼里全是喜悦的光芒。 顾默默笑着摸摸蛋蛋的头,她蹲下身把韭菜根理顺,排整齐摆在畦子里。 “不管是乖巧的,还是活泼的哪有不招人心疼的孩子,小妗子只管安心等着。” 顾默默家后院不大不小,开出大约一分地的样子。种了几畦韭菜、几畦菠菜、两行葱外,她还点了几窝南瓜、冬瓜,搭了架子种丝瓜、葫芦,另有几颗茄子、扫帚菜。 高高低低错落有致,顾默默很喜欢,还特意画了一幅农家闲居图。上边除了蔬菜瓜果,还有扶着锄头的顾默默自己,和拖着篮子拔菠菜的蛋蛋。这幅画娘俩都很喜爱,装裱成中堂就挂在东屋。 早上渭河的景致特别好看,顾默默挎着篮子,领着蛋蛋去河滩挖点野菜换换口味。。 朝阳升起三丈高,金灿灿的霞光照亮大地。河边的野草在欣欣向荣的绿意中,于叶稍透出明艳的嫩黄,恣意的舒张生命的新鲜。渭河水在霞光下,蒸腾着一点薄薄的雾气,安静的蜿蜒向远方,近处则则反射出点点波光。 一望无际的绿野里,洁白的山羊、棕色的黄牛,都安静悠闲地低头吃草,偶尔甩甩尾巴。 “娘~娘~”蛋蛋手里举着一棵野菜,小心的绕过太高的绿草来找她娘,顾默默停下本就不快的铲子,笑眯眯的亲了小家伙一下。蛋蛋眼睛笑的弯弯的。 “蛋蛋~,来太爷爷这里,太爷爷有好吃的给蛋蛋~”不远处放牛和羊的九外爷,手里举了什么东西,语调悠长的喊孩子。那大山羊和小山羊顾默默和蛋蛋都很熟,他们娘俩可没少喝羊奶。 就是那头牛也很熟,以前顾默默没少背着蛋蛋给它割牛草。 蛋蛋听太爷爷的话到后看了看,又转过头拿黑黑的眼睛看顾默默。 “去吧,娘就在这里的等蛋蛋。”顾默默笑着说。 不一会蛋蛋手里握着两把茅芽儿,左右小心的绕过杂草回来,举给顾默默看:“娘~” 顾默默笑着抽出一根,剥开绿皮露出里边白如雪,嫩的进口能化的白茅幼花,喂到蛋蛋嘴里。 蛋蛋把手里的茅芽儿,放到她娘的篮子里,两只小嫩手笨笨的,食指拇指挤在一块掐开绿皮儿,从小心翼翼的剥出一棵:“娘~”送到她娘嘴边。 顾默默含住甜滋滋的幼花,顺带含住了蛋蛋嫩嫩的手指,母子俩一起眯着眼睛笑。 太阳再高些的时候,顾默默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着蛋蛋,娘俩慢悠悠回家。到家时碰到小妗子取花样,自从知道顾默默能画画,村里有些会刺绣的便来求些花样,顾默默从来都是笑着应承。因此村里的妇人们,都挺喜欢顾默默。 初夏的时候田边渠里长满了婆婆丁,清早或者傍晚,顾默默会带着蛋蛋去采一些。凉拌或者炒鸡蛋都很好吃。 “娘~”蛋蛋摘来一朵金灿灿的婆婆丁花儿,努力地踮起脚尖想要给她娘插到鬓边。顾默默笑着歪下头,蛋蛋掂起脚跟,终于成功了。 “娘最好看~” “大壮媳妇~”不远地传来陈明德的声音,只见他满脸喜色的赶着牛车过来。顾默默想起来,大舅今天一早就去了府里。 “大壮媳妇,”陈明德脸上的高兴挡也挡不住“我今儿个去府衙查了,今年的抚恤名单没有大壮的!” 额……要不是有大舅经常提起,顾默默真的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不过大舅这样高兴,作为牛大壮的娘子,顾默默自然只能“羞涩的”低头笑。 “蛋蛋,想你爹不?等你爹回来,给你骑大马。”陈明德笑着弯腰,摸摸蛋蛋脑袋上的一撮毛。 …… 第17节 “娘~”蛋蛋又找来一株圆滚滚白绒绒的婆婆丁,放到他娘嘴边。顾默默轻轻一吹,白色的绒毛便随风轻舞,越飘越远。 时光在宁静祥和中流逝,转眼便到了次年八月,顾默默以为,她会和蛋蛋一直这样悠闲的日子,发生了变化,很大的变化。 第24章 将归 承平三十三年,八月初五,宝鸡府。 中秋节就要来了,顾默默带着蛋蛋来府里卖画,顺便买些东西,刚坐着牛车进城门,就发现很多人围着城墙上的皇榜议论。 原来是圣上的八皇子被封为亲王,赐号‘孝义’,并与今年十月初八大婚。皇上高兴,特地减今秋的田赋三成,以示于民同欢。 “要减田赋太好了,真是皇恩浩荡!”有人对着京城感激的拱手。 旁边的也是满脸喜色:“可不是,咱们跟着孝义王沾光了。” 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摇着扇子,高深莫测的说:“可不是跟着孝义王沾的光。” “哦?”周围人露出好奇的神色。 那文士也不拿乔,说道:“原本贵妃的意思是,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是太子殿下主张今秋减赋三成。” “贵妃娘娘坐在深宫里还真会想,大赦天下?把些犯人放出来算什么好事!”有人翻了白眼说道。 “慎言!妄议皇家,你不想活了?” 翻白眼的讪讪闭嘴。 “说起来孝义王今年才十六吧?” 人们另起了话头,在大治男子一般都是十八到二十结亲,十六有些小。 “哎~这我知道,主要是孝义王妃年过十八不能再等了……” 陈明德听了减赋三成的话后,没再耽误继续赶着牛车前行。 “太子殿下历来英明,实在是我大治的福分。”陈明德说的很感激,百姓么只要能太太平平的种地过日子就成了。 顾默默把已经四岁半的蛋蛋圈在怀里,免得他坐不稳摔倒。听到陈明德的话,淡笑不语,心想: 有趣的贵妃:儿子结婚要大赦天下?知道什么人什么事,才有资格大赦天下吗?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有趣的孝义王,不顾年龄娶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子,是为什么?呵呵…… 更有趣的是太子,做好事一定要留名~ 顾默默微微的笑,并不说话,这些事跟她一个农妇实在没干系。也不对,她还有五十多亩地,减三成田赋她还是受益者呢。顾默默决定跟随大众:太子殿下真英明。 吴东家今日里来藏雅轩查看,恰巧又碰到了来送画的顾默默,于是上来打个招呼,他拱手笑道:“小娘子一向安好。” 顾默默放开蛋蛋的手,屈膝回礼:“吴东家万福。” 蛋蛋跟着作揖:“吴伯伯安好。” 见过礼,吴东家带着顾默默母子到后院看画。顾默默笑着说:“天气晴好不如在院中石桌上捡看。” 吴东家知道这是人家小娘子要避嫌,微笑着点头应允。说是捡看实际上顾默默的画,每次都是全收,卖的还不错。 “现在‘杏花村人’在宝鸡也有那么点名气了。”让小二收拾好画作,吴东家笑着说道。‘杏花村人’是顾默默每次的落款。 顾默默谦虚:“吴东家楼里装裱师傅了得,小妇人不过是借光而已。” 吴东家一手背后,一手抚须不自觉打量眼前的小娘子:墨蓝色扎染细布裙,月白色镶宽边靛蓝色衣领的上襦,一根浅色绦子束着纤纤细腰。脸色微黄,一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见之忘俗。颊边晃着小巧的水滴形银耳坠,一头黑发挽成发髻,用墨蓝色扎染的细布系住。 说不上有十分颜色,整个人却有秋水的沉静,让人见了眼明心舒。 和顾默默相识也有几年,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最难的一手丹青实在让人喜爱,吴东家抚着胡须心里有些意动。 第二天吃过早晌饭,蛋蛋在后院拿着瓢给菜地浇水,顾默默在东屋整理新买回来的布料,准备给自己和蛋蛋缝制秋衣。 “顾娘子在家没?”一个穿红着绿鬓插大红花的媒婆,进了安静的小院。她这样招摇,自然引来了村人的好奇。 “呀!这是要给大壮媳妇说亲呐。”看见的村人面面相觑。 不过也是,牛大壮承平二十八年五月底走的,到现在五年多了。虽说陈明德年年去看抚恤名单,牛大壮也一直不在名单上,可打仗的事谁能说得准?再说就算牛大壮还在,这么多年人家不想等了,谁也说不上什么。 陈明德两口子愁容满面,他们倒不是怕顾默默带走那五十多亩地。要说杏花村里知道顾默默的画,到底卖了多少钱,没人比他们两口子更清楚。再说顾默默有多疼蛋蛋,大家眼睛也不是瞎的。只是一来有了后爹到底不一样,二来替大壮可惜,这么漂亮能干的媳妇可不好找。 “他爹,大壮媳妇要是真的再走一步……” “哎……”陈明德整个人霜打了似得“大壮这些年不会来,还能让人家等到死?” 两口子满心的难受,愁容相对。 东屋里,顾默默上茶摆果子,笑着听媒婆喜笑颜开的吹捧。 “顾娘子万千之喜,城里藏雅轩的吴东家看中娘子娴静,特意托了老身前来说合。” 顾默默怔了一下,竟然是他? 媒婆看着顾默默发呆,以为是欢喜过头了,说的越发高兴:“吴东家人物出彩,不说长相雅俊,就是家底,那也是宝鸡府里看得着的。原家里的娘子去了四年多,身边只有两个丫头伺候着,顾娘子过去就是正头娘子……” 顾默默笑着阻止媒婆再说下去:“我家里还有孩子,吴东家家里也有,将来难免比短长。劳烦妈妈替我谢过吴东家美意。” “哎!哎!哎!”媒婆急了,来时以为是十拿十稳的事,没想到顾默默竟然拒绝了,要知道宝鸡府里多少黄花闺女,都想去做续弦。 顾默默不在意媒婆的不可思议,只是笑着屈膝:“请妈妈代我回了吴东家的美意。” 还不知道自家娘子被人惦记的牛大壮,此时正在北境被鞑子追击。事情还是因为孝义王的婚事,孝义王妃是俞总兵的幼女。 为了鞑子犯境俞总兵领兵征讨八年有余,因着上一次的大捷,这几年边境一直平安无事。承平帝便要召回俞总兵,一则重兵布防太过耗费,二则体念他多年辛苦与家人分别,召他回朝休养团聚。也让北境的兵士们,能够归乡和家人团聚。 可是鞑靼们粮食总是不够,这几年休养生息,如果不能给与重击,怕是再过几年就是大患。因此俞总兵决意撤兵前主动出击,痛击鞑靼以保北境十年太平。 为了减少正面战争的伤亡,俞总兵在边城西北四十余里设下埋伏,由岳绍辉领军三千诱敌深入。其实诱饵俞总兵并不想岳绍辉去,不管怎样他是皇长孙,身份金贵。可是耐不住岳绍辉一力请命: “末将做过多次先锋,鞑靼没有不痛恨末将的,有末将为饵定能钓来大鱼。”岳绍辉自然之道俞总兵担心什么,他抱拳继续说道:“更何况这次末将并不需要正面迎敌,定能全身而退不辱使命。” 俞总兵想想也是,他连冲锋的小卒都做过,这次也确是他去最合适。谁知道岳绍辉的真实身份却被泄露了。 原本并不难的事情,被鞑靼们疯狂的围追堵截,变得异常艰难。三千精兵余下不足百人,岳绍辉他们拼劲性命才于万险之中,把敌人引入西北方。 “冲啊,抓住那个领头的,他是汉狗的皇长孙!抓住他官升三级!抓住他我们的妻儿不再挨饿!”不远处催马疾驰的鞑子将军,举刀高呼。 牛大壮策马紧紧护卫在岳绍辉身后咬牙:“娘的!到底是谁泄了你的底?” 这确实是有人故意泄露给鞑子兵的。岳绍辉来北境五年多,除了俞总兵,和岳绍辉的几个贴身侍卫,就只有和他是生死之交的牛大壮,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外他只是宗室很偏远的一支。 岳绍辉面色沉稳,他低低的伏在马背上,把马速提到最高,再有几里便能将敌人大部队引入埋伏中。他现在只是心里默念:俞总兵千万莫要因为自己身在险境,而提前发动,千万千万莫要功亏一篑,让近三千将士白白牺牲。 事实上俞总兵亲自坐镇山中,已然发现岳绍辉处境不妙,可是敌人还有三分之二尚在山谷之外。 俞总兵身边的参将,听到鞑子将领的高呼神色大变,他悄悄低语:“岳将军是皇长孙?那……” 俞总兵看着紧紧咬着岳绍辉的敌军,手里的马鞭越攥越近。他凝视着山下策马疾驰的小队人马,深深呼吸后冷静说道:“按原计划不变。” 马蹄催起尘土碎草漫天飞扬,马儿们鼻喷白气口角白沫,这是一场性命的追逐。 凡是听明白岳绍辉真正身份的大治兵士,无不万分感佩。原本就是人人敬仰的将军,现在为了大治兵士少受损,宁愿以身犯险。只等将军令下,他们要鞑子知道大治的威武。 就是不知道的,看到三千弟兄如今只剩不足百人,个个热血沸腾的盯着如狼似虎追进来的鞑子兵,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就要生吞他们。 安静的山谷里忽然战鼓雷鸣,万千旗帜招展飘扬“发射!”一声令下万众同吼。巍巍气势地动山摇。 早就埋伏好的兵士砍断绳索,一时间雷木滚石齐飞。□□手们齐齐发射流星似的箭雨,笼罩了山谷。鞑子兵阵脚全乱,自相践踏。 鞑子将领知道中计如何甘心,他领着先锋狂吼:“放箭,放箭!抓不到也要岳绍辉陪葬。” 密密麻麻的流羽向岳绍辉齐发,不足百人的队伍,瞬间只剩下二十余骑,他们转身抡起刀枪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掩护自己的将军。 牛大壮为岳绍辉断后,一把大刀不知道砍掉多少箭雨。自己的人马已经奔来救援,坚持! “啊!”牛大壮一个不备,被流羽射中胳膊,他一个踉跄,眼看再一波流羽要来。牛大壮咬牙跳到岳绍辉马上,抱紧他以自己的后背做盾牌。 “大壮!”觉察到背后一沉,岳绍辉失声呐喊。 “冲啊!”大治的士兵终于赶到了,他们越过自己英雄,冲向敌人。 第25章 封赏 承平三十三年八月十日,大治军歼灭鞑靼军主力二十万,鞑靼王庭北撤八百余力,愿意议和纳贡。大治举国欢庆,多年不朝的承平帝携太子、孝义王亲自出城迎接。 锃亮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雄壮的王师让人心情激荡。 “太子哥哥,将来臣弟也要做将军保家卫国!”十六岁的孝义王,带着少年没有褪尽的青涩,向往的对旁边的太子说道。 “好”太子眼含宠溺的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其他的皇子皇女都规矩的喊一声太子殿下,或者大皇兄,只有这个从小被宠大的小皇子,任性的喊他太子哥哥,无形中多了亲近之意。 帝驾步行来到军前,俞总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手捧兵符,朗声道:“末将幸不辱命。” “好!”承平帝摸着胡子神情愉悦。 大殿里论功行赏,俞总兵进封从一品建威将军,领京师左营都指挥使,另赐金千两,银万两,锦缎三百匹。从一品建威将军实际只是官阶,并无实权。都指挥使虽然是二品却手握实权,更何况是京师的左营都指挥使,可见承平帝的信重。 岳绍辉屡立奇功进封正三品昭毅将军,领京师右营都指挥佥事,另赐金八百两,银三千两,锦缎两百匹。 岳绍辉出列谢恩:“启禀陛下,末将能有寸功,皆是兵士们拼却性命所得,微臣愿将所赐金银转赠征北兵士,让陛下之兵士皆沐皇恩。” 太子站在龙椅下,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满腹骄傲。龙座上的承平帝更是笑眯了眼。 “准奏!”承平帝笑眯眯的说完,见孙子并不退下问道“岳将军可还有奏?”这声‘岳将军’就可听出承平帝对自己的孙子有多满意。 岳绍辉犹豫了一下启奏:“启禀陛下,末将领兵诱敌……” “什么!”承平帝怒喝“你竟然以身做饵。”到底是自己喜欢的大孙子,听到他以身犯险,承平帝没忍住担心的怒火。 原本单膝着地的岳绍辉双膝跪地,俞善德出列跪地领罪,太子转身揖手:“陛下息怒,兵无常势,身为将军自当应势而为。” 承平帝冷悌太子一眼,当初就是他让自己的乖孙去北境。去就去吧转一转看一看也好,谁知道竟然真的上战场,还是先锋! 得亏承平帝不知道自己的乖孙,还做过冲锋的小卒,否则能当朝和太子翻脸。不过回过神承平帝也知道自已应对有误,难免会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承平帝苦笑一声:“果然儿孙都是债,朕也难免凡人情。” 朝中大臣马上一片劝慰,承平帝抬手制止:“朕的孙儿是孙儿,天下人的孙儿亦是孙儿。即便万千不舍,外敌来时岳家男儿自当身先士卒。” “大治有陛下乃大治之福!”朝臣一起跪倒称颂。 “岳将军继续禀来。”承平帝开口说道。 第18节 岳绍辉再次揖手:“末将诱敌却被敌军知道皇孙身份紧追不舍,三千精兵最后仅剩二十余骑,成功之时敌军羞恼,欲乱箭置末将死地。” 太子并不知道此事,此时不由双拳握紧,座上的承平帝更是双眼微眯,这是他紧张动怒的表现。 “幸亏有总旗牛大壮,舍身相护末将才能毫发无损。末将想要把自己的战功分一半给他。” “胡闹!论功行赏自有军法,战功岂是你说让就让的。”太子拂袖。 承平帝瞥了太子一眼,和颜悦色的说道“军中有如此忠勇之将士,自当赏赐,那个牛什么……” “牛大壮”岳绍辉禀道:“他为末将身中十七箭,若不是他命大……” 说牛大壮命大,不如说他谨慎。他在自己的盔甲护心镜下,又多戴了一面护心镜,才侥幸没有射穿心肺。 “此人现在如何?”承平帝关切的问道。 “在城外的大军中待命。” “宣。” 身边太监得命,立刻扬高声调:“宣,征北军前军总旗牛大壮觐见~” “宣,征北军前军总旗牛大壮觐见~” “宣,征北军前军总旗牛大壮觐见~” 一道道声音从殿里到殿外,悠扬远去,大殿里依然在论功行赏。文武群臣都面有喜色,胜利总是让人高兴。只有那些得胜归来的将军面色平静,人们只道他们宠辱不惊,哪知道他们心里还记着,那些把性命留在北境的战友。 “征北军前军总旗牛大壮前来觐见~” “宣”承平帝目力向外运去,这个救了自己孙子的军士,是何等样貌? “宣~”随着太监悠长的语调,殿外走进一个魁梧的大汉,文武百官都愣了愣。 承平帝笑了:“这是猛张飞,还是尉迟公?” 官阶小经常混迹于市井的官员们,则在心里想:这不就是肉铺的屠夫,穿了一身铠甲么…… 牛大壮身形高大魁梧,一脸炸蓬蓬的络腮胡子,肤色是边关特有的暗黄,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牛大壮走到朝堂当中,双膝跪倒“启禀万岁爷,属下……”他跪在地上迟疑了下,这自称似乎不对,挠了挠后脑勺,试探着说“小人?……”他瞄了瞄一侧的俞总兵。俞总兵面无表情。 “末将?……好像不够格……”牛大壮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为难“要不微臣?……也不够格啊……”牛大壮跪在地上为自称纠结。 满朝文武都忍俊不住,岳绍辉则像似嫌弃丢人的,白了一眼干脆低头。承平帝没想到竟是个这样的憨人,也是举起袖子微微遮挡了下自己的笑意。 牛大壮为难了下,干脆问承平帝:“万岁爷,小人该怎么自称啊? 承平帝嘴角漾着一点浅笑说道:“此次论功,你该得什么封赏?” “百户!正六品哩……嘿嘿”牛大壮笑着回答。 “无礼!奏对陛下……” 承平帝扬起一只手,打断身边太监的呵斥,笑着说:“第一次面圣,礼仪不周无妨。”他又转向连忙叩首的牛大壮说道: “既有品阶自称微臣就可。” 牛大壮抬起头憨笑:“万岁爷真跟岳将军说的一样。” “岳将军是如何说的?”承平帝笑眯眯的问道。 牛大壮笑出一口白牙:“岳将军说,他爷爷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爷爷’? “哈、哈、哈”承平帝笑的畅快不已,论起来他还没听人叫过他爷爷,要叫也是皇爷爷,“你们平常都怎么聊的?” 牛大壮来了精神,他跪着拧了拧身子说:“那时候我不知道,不对!不对!”他又改口说: “那时候微臣不知道他是皇孙,闲暇时聊天,他最爱跟微臣吹他家爷爷有多好。说是小时候他馋虾肉包子,他爹不许他贪嘴,于是他爷爷就在自己屋里备好些,每次都能放开肚子吃。” 想起孙子小时候的馋样,承平帝满脸笑意。 “说是小时候他做不完他爹布置的功课,只要找到他爷爷就不用挨罚……” 岳绍辉暗暗磨牙,俞总兵面色平静,好像没发现牛大壮假意的憨厚。 “还说他手头紧了,每次找他爷爷准没错。”牛大壮一脸憋屈的说“这不诚心欺负微臣没爷爷吗?” “他还说他爷爷仪表堂堂,不出门就知天下事!那时候微臣不服气还和他打过架。不过现在微臣服气了。” 仪表堂堂的承平帝笑着问:“打架赢了输了?” 牛大壮蔫了的耷拉咕哝:“输了”但是他又跪直身子辩解到“是他耍诈。” 太子听不下去了,他揖手启禀:“陛下,朝中还有封赏未完。” 承平帝被搅了兴致,可是朝堂之上也不好发火,只说道:“牛大壮憨直忠勇,又护了朕的皇孙,进封正五品武德将军。” “陛下,论功行赏自有军法,切不可因为他救了皇家血脉而格外……”太子还没有说完,不高兴的承平帝冷冷打断他: “怎么,朕如今要封个五品将军也不行?” 太子连忙跪下:“陛下,国有国法。” “哼!” 承平帝的一声冷哼,让大殿上安静下来,落针可听。皇帝动怒,文武百官皆摈息不敢语。 俞将军身后一个柳姓武将出列启奏: “陛下第一次见到牛大人,便问他像尉迟公。尉迟公乃是先唐太宗的大将,又被封为门神。牛大人既是俞大人手下,又能舍身护主自然忠勇可信。陛下何不仿效先贤,收做‘门神’让他做个亲卫?” 俞将军听了眉目不动,出列启奏:“牛大壮却是忠勇可信。” 承平帝哈哈哈大笑:“好,进封牛大壮为正五品武德将军,在朕的亲卫营中做个总旗。” 亲卫是皇帝的亲兵,不受朝廷约束,由承平帝自己执掌,因此太子也无话可说 牛大壮听了拍着胸脯说:“陛下放心,只要微臣还有一口气,就要保陛下毫发无损。” 退朝后,太子随着岳绍辉,到了他新建的将军府。关上门太子脸色一变说道:“你两好大的胆子,谁都敢算计!” 岳绍辉,牛大壮双双跪倒,牛大壮也不再是一幅憨直村俗的样子。 人还是那个人,却浑身气势一变,变得身形挺拔,沉稳内敛。 太子看得冷笑连连。 第26章 过往 “孤听绍儿说过,你是征北军中最优秀的斥候。” 最优秀的斥候自然有最毒辣的眼睛,可以迅速判断出当下情形,可以准确看出人的性情。也可以扮出各种样貌。因此太子指责牛大壮,投皇上喜好。 “末将不敢当。”牛大壮只当太子夸他。 太子冷笑:“欺君都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牛大壮笑道:“微臣岂敢欺君,不过是想有机会做忠臣。” “父王,儿臣这样做,一是信任大壮的能力,二是希望皇爷爷开心。父王经常教导儿臣‘百善孝为先’。有大壮在皇爷爷一定能笑口常开。” 太子想到今天皇上确实被牛大壮逗的开心,慢慢的缓下神色。 “微臣在朝堂上说的‘只要微臣还有一口气,就要保陛下毫发无损’绝非戏言。”牛大壮脸色沉静的保证。 太子想到他为了护住自己的儿子,身中十七箭,确是忠勇可嘉,不由放平脸色。 “将军,属下刘青城前来复命。”屋外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太子转身坐下,说道:“你们起来吧,门外何事?”他问岳绍辉。 两个人揖手起身,岳绍辉笑着说道:“回禀父王,是大壮托儿臣派手下,帮他打探家里的事。” “家里事,打探?”太子殿下皱起眉头,家里事直接家书就好,为何打探?因为牛大壮要成为承平帝的亲卫,太子不得不多留心。 岳绍辉为难的看了一眼牛大壮,对太子说道:“父王……” “还是微臣亲自说”牛大壮拦住岳绍辉的话,脸色沉静如水的重新走到屋子中间跪下“微臣宝鸡府杏花村人,臣父是养老女婿。” 牛大壮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的握紧成拳,岳绍辉则不忍心的别过头,不去看他。 “微臣八岁那年秋天,有一次看见他不在河滩割牛草,却背着担笼一直往刘家庄那边走。” 那不敢回忆的血色往昔浮现在心头,牛大壮的眼里涌上泪水,他喉咙哽咽了一下,接着说:“再离刘家庄三里远的地方,他进了高粱地,微臣好奇悄悄跟进去,却发现他和一个妇人拉着手说话。” 太子皱起眉头。 “微臣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只觉得这不是好事,急匆匆回家告诉了娘亲。” 可是那时候的陈宝珠正怀着八个月的身孕,闻言又急又怒,她尽力安抚下牛大壮,不让他告诉旁人。 待到后晌饭时牛三旺回来,陈宝珠责问他。牛三旺起初不肯承认,后来被说的无可抵赖。 “我不过看秋娘寡妇带娃可怜,劝慰一下,真的没什么。要是有一句假话,就让天打雷劈!”牛三旺被逼的发誓。 “秋娘?叫的可真亲!当初是她嫌你穷出不起聘礼,嫁到刘家庄,现在死了男人就来勾搭你,你倒是长点心。”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勾搭?” “呵,是我说话难听,还是你们做事下贱……” 两口子说起火来,牛三旺烦躁的推了一把陈宝珠,想要出去。陈宝珠不提防磕到案板角上。 “啊!~”倒下去的陈宝珠,立刻血水渗透裙子。在灶房外目睹了一切的牛大壮吓傻了。 陈宝珠难产了,虽然村里的稳婆,九外婆尽了一切努力,最后甚至请了府里的大夫来,也没能保住母子的性命。 牛三旺把吓傻的牛大壮拉到背人处,吓唬他说:“本来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你多嘴才害你娘丧了命。” 八岁的牛大壮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他爹,眼里全是不知所措和惶恐。 牛三旺则不管不顾的威胁他:“听着!不许跟人说,你娘是怎么跌倒的。要不然我就把你搬弄口舌,害父母失和更害死你娘的事告诉大伙。” 牛大壮跪在屋子中间,一边痛哭一边用两只拳头砸自己的头:“是我害死了我娘,是我害死了弟弟,他都会睁眼了,会睁眼了啊!~是我害死了他们,害死了他们……” 岳绍辉眼眶通红的冲过来按住他:“大壮,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岳绍辉和牛大壮同袍五年,知道这是他最深的痛。 ‘啪’太子气得怒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牛大壮忍住癫狂:“后来,我娘过世不足三月,他就娶了那女人进门。”牛大壮的脸色慢慢的变的愤恨。 第19节 “那女人贯会做人,知道她进门太急,杏花村人都不待见她。于是对微臣百般示好,她带来的女儿整天做活,还没有好吃穿,却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微臣。” 太子皱眉听着,勾引有妇之夫能是什么好人。 那时候的牛大壮,心里都是自己害死娘和弟弟的愧疚惶恐,面对仇人,怎么能给好脸色。却不知整合了杨秋娘的意,牛大壮越是没好脸色,她越是上杆子贴着,烦的牛大壮,经常推开她跑出家。杨秋娘就一副慈母样子,满村追着嘘寒问暖。 到最后村里有些人都看不过,也会指责牛大壮太不懂事。 “坏了微臣在村里的名声,倒在其次。最可恨她那儿子,明明是婚前通奸所孕,却说是微臣推倒她,害她早产!” 牛大壮咬牙切齿:“微臣只不过是甩开她要拉微臣的胳膊,她就自己慢慢的歪倒地上,捂着肚子喊疼!” 然后牛三旺就给了他一巴掌,打的牛大壮口鼻流血,更坐实了他推倒继母,害人‘早产’的事。 “少廉寡耻之徒!”太子皱眉又问“那你打探了准备如何?” 牛大壮重新挺起脊背跪好:“微臣临应征前,为了陈家血脉不绝,娶了一房妻室。临走前和舅舅说好,若是不能留下一男半女,就让她改嫁。如今不知情况如何,想要打探清楚再做决定。” 太子挥了挥手,牛大壮起身站到一旁,岳绍辉传屋外的刘青城进来。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将军。” “起来回话。” “多谢太子殿下”刘青城再行一礼,站起身回禀探到的事情“牛将军走后不久……” 牛大壮走后不久,顾默默便有了身孕。那时候牛三旺两口子,虽然盼着牛大壮一去不返,但是到底刚走也不敢太过分。可是顾默默性情太过温驯,慢慢的倒让牛三旺两口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在顾默默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摸准顾默默性子的杨秋娘,支使她去挑水。可怜顾默默那些日子吃不好穿不好,又从没干过重活,挑起两桶水身下就见了红。多亏九外婆看她挑水赶过来,才保住胎儿。 陈明德察觉事情不对,去找了牛三旺两口子一回,两个人才安生些。可是吃得穿的就不要想了,从来都是那三口人剩下多少吃多少。说起来多亏顾默默原来的身子特意调养过,否则蛋蛋就得胎死腹中。 后来好不容易生下来,又瘦又软像个猫仔,牛三旺看了一眼就说:“怕是养不活,别拾了。” 陈明德气得要揍他,杨秋娘连忙笑着圆场:“孩子养养就好,不如叫‘臭蛋’贱名好养。”生下孩子的顾默默身体衰弱的不行,陈明德让张腊梅去照顾了一个月,才养得好些。 有了这么个蔫巴巴的孩子,牛三旺两口子心里不舒服,难免更加苛刻顾默默。于是剩下的饭菜也不许她吃,只让她吃些麸皮高粱之类的,说是年轻吃些苦,老了才好享福。 刘青城说着自己探听的消息,心里也有些不忍,这两个人行事太下做了。 “因为牛家娘子,吃的太坏,不足半年孩子就没了吃得。多亏斜对门陈明德家的,经常背着人给点馒头煮鸡蛋,孩子才算是养了下来。但是一直都很弱,两岁多还走不稳,只会叫娘。” 牛大壮听到自己有了儿子,脸上似悲似喜。那姑娘性子果然太弱了,自己在的时候那两口子可从不敢磋磨。 刘青城接着说:“臭蛋两岁八个月时,跟她娘在渭河边洗衣服,被牛承祖一脚踢到河里。” ‘嘭’的一声是牛大壮没忍住,拍坏了桌子。 刘青城不受影响的说后来的事:“村里人都说孩子没救了,牛家娘子不肯信。她第一次执拗的抱着孩子一步一叩首,去庙里祈求。” 牛大壮默默的跌坐在椅子上,心痛难忍:所以孩子没保住吧,没能等到爹来护着你。 “等她到了庙里,额头血流不止,可惜庙里的大师说,孩子已经去往极乐世界。牛家娘子抱着孩子不肯离开,跪在菩萨面前不起来,谁也无法劝说。” 太子和岳绍辉同情的看向牛大壮。 刘青城却两眼发亮:“谁知道第二天,菩萨显灵孩子活过来了,牛家娘子也大变样!” 屋里的人都转头惊喜的看向刘青城。 “牛家娘子变的那叫一个泼,几天功夫就闹的分了宗。” 牛大壮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脸上慢慢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你是说‘分宗’?” “是,现在孩子入了陈家,小名蛋蛋大名陈庆年。”刘青城没忍住又加了句“长的可漂亮。” “哈、哈、哈”牛大壮忍不住狂笑“外爷,娘咱们陈家有后了!”他擦了擦笑出的泪又说“就凭这我感激她一辈子。” “这位牛家娘子是真厉害,后来牛承祖犯到她手上,她要告官。牛三旺两口子没办法,跪着自扇耳光说是对不住陈老妇人,对不住牛将军……“ 牛大壮‘嚯’的起身,一把抓住刘青城的胳膊。任刘青城也算训练有素,都不能避免挣脱。 “你说那两人跪着自扇耳光,说是对不起我娘?”牛大壮手似铁箍,紧紧地抓住刘青城。 第27章 娘子 “是”刘青城忍者胳膊的不适答道。 牛大壮放开刘青城, ‘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眼眶通红:“娘!~娘!~你听到没, 那两个人跪着承认对不起你了……” 牛大壮双手向天高高举起,失声高呼:“娘!你听到没?听到没?那两个人跪着认错了……” 想到枉死的娘和弟弟,他止不住痛哭出来:“娘, 你儿媳妇帮你讨回了公道, 娘啊~” 岳绍辉也忍不住心里难受, 自己兄弟心底多年的疼痛, 终于可以见光了。 “大壮”他拍了拍牛大壮的肩膀“你娶了房好娘子。” “是”牛大壮流着泪笑道“我娶了个好娘子, 这辈子我心疼她,心疼她让陈家血脉不断, 心疼她给我娘讨回公道,这辈子我把她捧在手心里。” 刘青城却有点牙疼的说道:“牛将军的娘子真的变得很泼, 闹分宗的时候天天坐在门外撒泼。虽然说是因为牛家两口子要谋财害命, 过不到一起才分的。可也有说法是牛家娘子自己放的火,嫁祸于人。” 牛大壮悲悲喜喜,这会儿勉强定下神站在一旁, 闻言心里暗嗤:牛三旺从来是个没什么胆魄能耐的人, 杨秋娘一惯巧嘴会做面子,这两个人真让他们自己动手杀人灭口,怕是没那本事。牛大壮拽拽自己的胡子, 有点得意的想:没想到自己的娘子娇滴滴的到有些意思,有意思的娘子更召人疼。 他对岳绍辉拱手说:“将军,末将想麻烦将军派人接我家娘子进京。” “是得快点派人接来。”刘青城接了一句。 为什么?岳绍辉虽然没问出来,可是表情很明显。 “自从今年秋天, 宝鸡府藏雅轩的吴东家来求亲被拒……” 牛大壮高兴的说:“吴东家?那在宝鸡府也是数得着的人物,我家娘子果然最好。” 岳绍辉看不下去他那张,我家娘子第一好的傻脸,转头不理他。 刘青城也看不惯,心里冷哼一下接着说:“属下看牛娘子似乎还用黄粉遮了肤色……” “我家娘子是不想其他人多想,一心一意等我回去……嘿嘿。” 刘青城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语气平稳的接续说下去,他等着某人傻眼。 “虽然遮了肤色,可依然姿色姣好。自从吴东家后便有好些人,前来求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牛大壮有些紧张,忽然心里有些同情他。 “尤其是有个年轻秀才,知道牛娘子就是‘杏花村人’请了媒人死活要娶。” 牛大壮一动不动紧紧地盯着刘青城,就怕他说出什么“牛娘子改嫁了的话来。” “牛娘子被媒人烦的不行,索性开出条件坐山招夫。”刘青城用眼角余光,同情的瞟了一眼牛大壮“一、长相清雅,身形欣长。” 岳绍辉看看牛大壮:络腮胡子、铁塔似得身形。牛大壮在一旁努力地吸气,让自己看起来欣长点,不是那么魁梧。 “二、性格温和尔雅,语调清越。” 岳绍辉看着牛大壮的目光变成同情,牛大壮‘咳咳’清了清嗓子。 “三,不曾婚配,不曾有丫头近身伺候。”说白了得是童子鸡。 牛大壮脸色一紧,心道:完了,我婚配过的。岳绍辉对天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婚配的不就是她。” “哦、哦、哦”牛大壮松了口气,岳绍辉又是个白眼:将来一准是老婆奴,见了老婆什么都忘了,色令智昏!亏自己还在父王面前夸口,说他是最优秀的斥候。 太子慢条斯理的说:“绍儿,你刚才是什么举动?你的礼仪学到哪里去了?” 岳绍辉心下一紧,一幅规矩的样子出来揖手认罪:“儿臣知错。” 牛大壮见了连忙出来讲情:“都是因为微臣,将军才会失仪请太子殿下宽恕。” “怎么不是同罪吗?”太子整整衣袖,慢条斯理的问道。 牛大壮笑着说:“太子殿下愿意容情最好,若不然将军被罚,微臣也好去悄悄支援将军。同罪就没有外援。” 这大实话听得太子一滞,然后无奈,不过,太子浅浅一笑:看来绍儿跟这牛大壮关系确实很好。他挥挥手说:“念你得胜归来,这次且算了,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谢父王(太子殿下)”两个人再揖手站到一旁。 太子对刘青城说:“你且继续道来。” “是”刘青城一揖手,接着说“第四,要对蛋蛋视如己出。” 听到这个牛大壮笑得开心:“我不用视如己出,本来就是己出。” 岳绍辉听了忽然有些担心自己的兄弟,就这么个傻样,能讨他娘子欢心不?这要是讨不到欢心,这笨蛋不得哭死!岳绍辉为牛大壮深深的‘担忧’。 好吧,其实他内心很想看自家兄弟的笑话,瞧他那笑的得瑟的样子,真让人不爽。 刘青城心里暗翻白眼,看你能高兴到几时。他语调平平的说:“最后一条,婚后不得纳妾侍丫头。” 牛大壮愣了一下,屋里几个男人都同情的看着他:这样的娘子真的不好消受,要求太高又太厉害。 “太好了!”愣了一下,牛大壮惊喜的说道“我有娘子还要别人干嘛?这条我也符合。” 他‘嘿嘿’笑了下说:“瞧瞧我娘子的要求我都符合。” ……屋里静下来,几个人都想不通:牛大壮哪来的自信,认为他符合牛家娘子的择婿标准? 岳绍辉冷冷的提醒傻笑的牛大壮:“长相清雅,身形欣长……”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牛大壮,铁塔一样的身体和张飞胡子,哪里符合了?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娘子心疼我,我自然就是‘长相清雅,身形欣长。”牛大壮得意洋洋的说。 岳绍辉觉得自己的脚特别痒,特别想踢人。他不想承认这个脸皮厚道没边的家伙,是自己的兄弟。不用问‘性格温和,语调清越’自然他娘子心疼他,他就是喽。 真想一脚踹飞,这个得意的没脑子的家伙:你从哪里看出你娘子心疼你了?人家现在在家里坐山召夫,滋润的很,好不?岳绍辉在心里嘲讽。 牛大壮收起脸上的笑容,对岳绍辉一拱手说道:“末将请将军即刻派人,接我家娘子来京。 要不是他父王还在,岳绍辉都想对天冷笑‘呵’原来你也知道着急啊,知道你娘子还不心疼你。 岳绍辉还未答话,太子先问刘青城:“你说牛娘子在藏雅轩卖画,有三个年头,这么说来她画工不错?” 刘青城揖手答道:“属下并不精通画道,不过‘杏花村人’在宝鸡也略有点名气,属下只觉得牛娘子的画确实不错。”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成四方的纸,呈给太子。 “这是属下买来的一幅。” 屋里没有其他伺候的人,牛大壮见机的抢过去接住,转呈给太子。这是他娘子的画的,想想他娘子的手碰过这张纸,牛大壮就有些晕乎乎的幸福。 太子看着牛大壮笑的傻乎乎,也是无奈:“打开看看。” “是!”要看到娘子的手笔了!牛大壮激动的很,他用袖子抹了抹干净的桌子,小心翼翼的铺平展开。 这是一幅童嬉图,画面最上方是挂着几个葫芦的木架,旁边是一丛绕着牵牛花的篱笆。一个四五岁孩童,扎着朝天辫,穿着浅绿浅蓝的衣裤,半蹲半跪在葫芦下篱笆旁。篱笆上的几只牵牛花开的正盛开,但是画里的小儿全不关心。 牛大壮看着画里手持草梗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的逗一个蚱蜢的孩子,眼眶有些酸涩。 第20节 他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里的孩子:“这就是我的蛋蛋?” “……不是”刘青城面无表情的说“蛋蛋比这个孩子漂亮多了。” 牛大壮顿了顿,默默的收回手指:“我娘子画的真好。”他给自己找了个梯子。却没想太子竟然接话了。 “是好,非但是好,还是很好。”太子凝眉看着眼前的画作“这幅画兼工带写,笔触流畅,笔迹无处可寻。” 牛大壮乐呵的在旁边听,在他心里这是岳绍辉的地方,不需要他警惕什么。因此他没发现随着太子话语出口,岳绍辉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 太子的手轻轻拂过画面慢慢说道:“不管是构图,还是着色都自然不露匠心,只这小儿的发际,融色自然,这丝毛之法可不是人人都能精通老道。” 牛大壮再怎么满心欢喜,也觉察出不对了。 “牛爱卿,你这娘子最少有十年的画功,且是经过高人教导的。” 牛大壮脸色有些震惊,他嘴巴翕合说不出话来。 “牛家娘子,怕是有些来历的。”太子感叹,听刘青城的描述,就可以知道这位娘子姿色明丽,竟然还有如此画工。真不知道是不是牛大壮的福分,明显他和牛家娘子不是一路人。 牛大壮脸色沉静下来,他镇定的说道:“我娶了她,她就是我的娘子,不管她有什么来历,都是我想要疼一辈子的娘子。” 这是牛大壮的心里话,如果顾默默还是原来的顾默默,他也会好好待她一辈子,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重蹈他娘的覆辙。现如今替他娘讨回公道的顾默默,他更喜欢,他是定要把自家娘子,一辈子都放在心尖上。 太子淡淡的说:“你将是陛下的亲卫,你娘子的来历还是要好好查一查。”太子抬手止住牛大壮要说的话。 “不是让你休弃你娘子,而是要做到心里有底。” 牛大壮闭上嘴。岳绍辉听了对刘青城下令道:“你速去查清牛娘子的来历。” “是。”刘青城转身欲走,却被牛大壮叫住。 “等等,我娘子还在家招夫呢。”牛大壮满脸急色的对岳绍辉说。 岳绍辉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就你娘子那样的条件,谁会去?不过看在自家兄弟急的要跳脚的份上,他又对刘青城吩咐: “多带几个人去,尽快查清牛娘子的来历。” 这也不够啊,牛大壮不停地给岳绍辉使眼色。岳绍辉瞪回去,牛大壮还是满脸急色的看着他,对刘青城那边使眼色。 岳绍辉瞪着他气的咬牙,牛大壮完全不为所动,使眼色快把眼珠子使出来了。 岳绍辉磨牙又对刘青城下了一道命令:“留一个人,专门搅合牛娘子的婚事。” 下完命令,岳绍辉都不敢抬头看他太子爹的脸,这绝对是自己下过最……的命令。牛大壮啊牛大壮,本将军算是陪你一块丢脸了。 ……刘青城默了默揖手:“属下领命。”然后转身出屋。 “等等”牛大壮叫住刘青城,跟着出屋拱手“兄弟要快点查啊,拜托拜托。” “将军有令属下自当竭力。”刘青城对着屋里拱手。 牛大壮又挨得近点悄悄说“那个去搅合的兄弟,一定要够厉害够能搅合。” ……你当我兄弟都是什么人?刘青城算是明白,为什么将军和牛大壮在一起,特别爱翻白眼。他现在就想翻个白眼,忍下自己的冲动,刘青城一板一眼的抱拳说道:“下官尽力。” “一定啊,等我娘子来了,请兄弟们家里喝酒。”牛大壮豪气的拍了拍刘青城的肩膀。 刘青城面色平静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说、好说。”然后转身就走,腹诽道:知道你是有娘子的人行了吧,显摆……哼!回家就让老娘给我也说个娘子…… 天色已晚太子起驾回宫,屋里就剩下岳绍辉牛大壮,两人随意的坐着说话。 “今天这事,跟当初合计的差不多。”岳绍辉先说到。 牛大壮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我进去做个亲卫,可以好好看看贵妃和孝义王,到底有没有打算。” “哎~我父王不肯听我劝谏,”岳绍辉无奈“我八叔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八叔就是个孩子。” 牛大壮放下茶杯:“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万乘之尊。陈贵妃多年独宠后宫,人的心啊都是一点点养大的。” “我父王监国十三年……”可是一点退路都没有的。 牛大壮打断岳绍辉的话说到:“陛下这几年召朝臣下棋闲聊次数太多,还有孝义王的亲事有些耐人寻味,咱们做个防备,总不为错。” 第二天一早,牛大壮收拾东西去亲卫营报道。御林军有三部分,京卫、近卫、亲卫。每一卫都分前、后、左、右、中,分别把守内城、皇城、宫城的南北东西中。 其中亲卫守的是宫城,是皇帝的直属卫队有一万两千人,只负责宫城和皇帝的安全。近卫守的是皇城,还负责皇帝后妃的出行仪仗,有四万八千人,承平帝和太子各掌一半。 牛大壮因为承平帝的喜爱,被分到了亲卫中营。这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是所有御林军中,唯一可以跟随皇帝进入后宫的侍卫,同样的官阶侍卫,别的都不能与之相比。 牛大壮因为战功被分到中营,舍身护主是每个中营将士的最高荣耀。因此牛大壮没有受到任何挑衅,他手下的五十个执戟卫尉排列整齐,都崇拜的看着他:为了保护皇长孙殿下,身中十七箭,得到皇帝的青眼,这是他们梦想的荣耀。 和新的属下见过之后,牛大壮拜见自己的上官——百户李将军,从四品信武将军。 闲聊了几句宫里当值的禁忌,李将军特意转达上意:“陛下特意传了旨意。” 牛大壮起身跪下:“末将接旨。” 李将军笑笑说:“也没什么,就是亲卫营都需主意仪表,但是陛下觉得你的胡子不错,让你不要剃了。” 还想剃了胡子,让自己看起来俊朗些的牛大壮面色不动,叩首道:“末将领旨。”起来后笑呵呵的说:“末将也喜欢自己的胡子,觉得特有男人味。” 这句话完全是瞎说,当初留着胡子是为了扮鞑靼人。后来是怕村俗憨直不能打动承平帝,就想着万一的话,也可以拿相貌打扮起来像鞑子,来吸引承平帝注意。现在却只能顺势而为。 前后左右打点完,牛大壮回到自己屋里躺下,回想刘青城口中自家娘子的种种。是因为蛋蛋所以置于死地而后生吧,牛大壮心酸了一下:一个人要改变自己的性情谈何容易,娘子……他的心里有丝丝的疼痛。 想到自家娘子的择夫标准:长相清雅、身形欣长,性格温文尔雅、语调清越……牛大壮想起初见顾默默的样子:婉转秀丽、衣着雅致。 他在心里苦笑,这样明确的标准,怕是曾今有这样一个人。 不过有又怎么样?自家娘子至始至终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牛大壮收回所有的心思,变成那个憨厚的村夫,他在心里练习哄自家娘子:娘子,有胡子的男人才有味道,你一定要喜欢啊…… 他不知道的是,他家泼辣的娘子,就因为大胡子拒绝了府里郑屠夫的求娶。郑屠夫有两家肉铺,也算是小有资财,听媒婆说牛家小娘子拒了他的求娶,很是不爽亲自上门堵顾默默。 “我说小娘子差不多就得了。”郑屠夫中等个子,一部油汪汪卷曲的络腮胡,即便是深秋穿着厚夹衣,也挡不住腆着的肚子。“小娘子嫌弃吴东家有儿子,我没有啊,小娘子还想要什么样的。” 顾默默不想和陌生人多计较,只是淡淡的说:“小妇人跟媒婆说的很清楚……” “哎呦喂!”郑屠夫怪叫“就你那条件,再有一百年你也嫁不出去。” “小妇人不是嫁人,是要招赘,请。”顾默默淡笑说。 郑屠夫看着面前小娘子姣好的容颜,再想想她每过一两个月,就去藏雅轩卖画。实在不想错过这么个好看,又有本事的小娘子。 他站着没动说道:“小娘子,小白脸有什么好!我这样的才是真男人。再说妇道人家有几个招赘的?” 嫁出去让蛋蛋做拖油瓶?顾默默姿势不变,淡笑着说:“请吧。” “你还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呢?”郑屠夫看顾默默油盐不进怒了“就你这样的寡妇带娃,老子看中你是你的福分!” 听到动静过来的张腊梅,在旁边悌了一眼郑屠夫,村里别的闲人也慢慢围过来。 顾默默冷笑:“老娘就是嫁猪嫁狗,也不嫁给你个大胡子!知道不?老娘最讨厌男人留胡子!”还是络腮胡! 陈明德心里暗道:幸好大壮不留胡子。因为顾默默的招赘条件,陈明德觉得大壮只要回来,还是有希望的。毕竟那样好的条件谁会入赘。而且仗不是打完了?大壮只要没事顶多明年就该回来了。 陈明德出来阻止还要说什么的郑屠夫,杏花村人都围着,郑屠夫也只能无功而返。 藏在不远处的刘青城,默默的为牛大壮哀悼,心道:牛大人,你要是不再穷显摆,下官就好心劝你,见娘子前先刮胡子。这时的刘青城还不知道,牛大壮注定要‘悲剧’了。 注定要悲剧的牛大人,此刻穿着崭新的铠甲,顶戴红缨头盔。他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刀,领着五十个手下,雄赳赳气昂昂的跟在承平帝身后走马上任。 今日天气不错,承平帝带着陈贵妃出了宫城,到皇城西南的御花园赏玩。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天空一洗如碧,不见一丝白云。西山的红叶连绵不绝绚烂夺目,倒映在清澈的御水河里。周围嶙峋的假山怪石,精美的楼台亭阁。各处□□菊花争艳:白白泡泡一团雪似得瑶台玉凤、丝丝缕缕纤细嫩黄惹人怜惜的古龙须,金中带红雍容华贵的紫龙卧雪…… 牛大壮半低着头,一边留意闲散坐着垂钓的承平帝,一边将周围环境印在脑海里,他心里暗叹:果然是不一样的。 “这位将军眼生得很。”一道明丽的女声轻柔的响起,是陈贵妃笑着和承平帝说话。 承平帝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鱼线,起身携陈贵妃到亭子里坐下。旁边自有太监上来盯着水面,亭子里自然是早就铺好垫子,摆好水果茶点。 为了不打扰到帝、妃,亲卫们都在五十步外,唯有牛大壮跟到了亭子外。 承平帝笑着看了一眼牛大壮说:“这是牛将军,打仗时身中十七箭,只为保绍辉平安,朕念其忠勇收做亲卫。” “身中十七箭,牛将军果然是忠勇过人。”陈贵妃笑吟吟的对牛大壮说道。 牛大壮抱拳躬身说道:“那时末将是岳将军的亲兵总旗,保护将军安全无虞是末将的职责。” 承平帝有了兴致,他笑着说:“你且来讲讲那次的事情。” 牛大壮精神起来:“那一次岳将军请命做诱饵……谁知道敌军晓得岳将军身份尊贵……他们火速调集各路人马围堵,我们左右狂奔才没被包围。好不容易才引到埋伏里……末将胳膊中了一箭,眼看箭要射来,末将怕挥刀慢了拦不住许多箭,就跳到将军马上抱紧他。” “牛将军对皇长孙确实忠心耿耿。”陈贵妃赞道。 牛大壮扶着佩带刀,挠挠后脑勺憨笑:“小时候末将外爷教导末将,做人做事要守住自己的本分。末将既然是岳将军的亲卫,自然要誓死保卫将军的安全。” 承平帝面露笑容:“好一个做人要守住自己的本分。” 陈贵妃则笑吟吟的关心:“牛将军当时受伤可严重?” “是啊,身中十七箭养了多久?”承平帝也关切的问道。 牛大壮不好意思的笑笑:“末将皮厚不要紧,就是在边关静养了几日。大军回朝时不能骑马坐车,在担架上趴了一个半月。” 承平帝膝上手指一动,心道:当真是个憨人,红伤趴在担架上一个半月,可见是极重的。 “哎呀~”陈贵妃轻呼一声“大军回朝用了两个月,那岂不是牛将军到现在,身上的伤也还没有完全养好?” 牛大壮抱拳说道:“谢谢贵妃娘娘关心,就算没有全好,末将也绝不会让任何宵小之辈,惊扰陛下。” “陛下”陈贵妃转身对承平帝说道“牛将军这样忠勇之士,实在让人感佩。不如让牛将军休沐一旬,彻底养好伤再来当差。” 牛大壮连忙拱手辞谢:“多谢贵妃娘娘美意,末将差不多都好了。” 承平帝笑着说:“中营且有人手,牛爱卿就是休息一旬也无妨。” “光修养没人照看,牛将军一个男子,恐怕也很难照顾好自己。”陈贵妃笑吟吟的跟承平帝说“前两日臣妾在宫中召大臣妻女赏菊,户部张郎中的女儿娇俏可人。臣妾听说她的姐姐最是温柔体贴……” “贵妃娘娘,末将家中已有娘子。”牛大壮连忙拱手。 “无妨,本宫不是随意乱点鸳鸯之人。张郎中的这个二姑娘原本是庶出,本宫是想为牛将军说个温柔妾侍好服侍将军。” 牛大壮憨笑着抱拳道谢:“多谢贵妃娘娘美意,不过末将的娘子爱吃醋,她不许末将纳妾。末将喜欢她,不想她生气。” 陈贵妃举起袖子掩口轻笑:“牛将军娘子远在千里之外,还要奉养公婆。知道将军只是养伤不便,定会体谅的。” 牛大壮笑的憨厚:“我家娘子……” “牛将军一力拿自家娘子说话,莫不是看不上本宫的好意?”陈贵妃淡笑着说。 牛大壮单膝跪倒低头抱拳:“末将不敢。” 陈贵妃看着承平帝,调皮的笑着用口型比道:仗势欺人。 第21节 承平帝笑着伸出食指虚点她,也是口型:淘气。 牛大壮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眉眼官司,只听到陈贵妃又笑吟吟说到:“本宫只是一片好意,张郎中的二女儿……” “张郎中是哪个郎中?”承平帝忽然问道。 陈贵妃笑吟吟的转过去说:“就是户部四川清吏司的郎中。” “多年不朝,朕连这些实职官吏都认不得了。”承平帝有些感叹。 “臣妾也是偶尔召来朝臣妻女闲话解闷,才听到一些。”说完她笑的愉悦“说起来臣妾倒比陛下知道的多。”陈贵妃歪着头看承平帝,笑嘻嘻一手轻点脸颊:羞~ 承平帝看了,笑着摇头说:“爱妃还是当年初入宫的样子。” “怎么会是当年初入宫的样子,臣妾这次召朝臣妻女赏花,是想给彦儿再找个侧妃。”陈贵妃招手唤来宫女,将一盏炖的酥烂的冰糖雪梨奉给承平帝,这个季节喝这个最是滋阴养肺。 承平帝接过汤盏漫不经心的说:“彦儿不是才大婚?” “当娘的不都想的远,彦儿和王妃恩恩爱爱臣妾也喜欢。就想着将来找两个出身不那么高的做侧妃。” 承平帝慢慢啜饮,然后把汤盏递给陈贵妃。陈贵妃伸出莹莹玉手接了,交给一旁伺候的宫女。 “臣妾也想让他们小两口和和美美几年,因此相看的都是十三四的小姑娘,再过两年时间刚刚好。” 没人叫起,可怜的牛大壮一直半低头,老老实实单膝跪着。 承平帝接过贵妃递的漱口水漱口,又是温热的布巾擦拭,完了才问:“爱妃看中那家了?” “陈贵妃一边接过承平帝用过的布巾,交给旁边伺候的宫女,一边温声说道:“别的倒也罢了,孝义王妃英武持重。臣妾便想着找个活泼俏丽的,给他们逗乐。臣妾看张郎中的这个嫡女就很娇俏。” 牛大壮一动不动的跪着,心里想着户部四川清吏司管辖范围……‘呵’,但愿这位贵妃真的只是喜欢,张郎中的女儿活泼俏丽吧。 岳绍辉看着牛大壮的衰样就忍不住‘哈哈’笑:“恭喜牛大人上差第一天,就有了‘美妾豪宅’哈哈哈。”岳绍辉怎么能不笑,这几日牛大壮总把自家娘子,挂在嘴上得瑟。这下好了,长相没得救,又来了一个‘美妾’。 是的‘美妾豪宅’牛大壮推辞说自己在京城没有宅子,陈贵妃就笑着说‘巧了,张郎中刚好给这二姑娘在内城,预备了一座小小的宅院做陪嫁。’ 牛大壮白了一眼‘哈哈哈’笑的没形象的岳绍辉,忽然躬身向岳绍辉身后说:“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父王,儿臣知错。”岳绍辉来不及细看连忙收拾表情,转身揖手弯腰认错。 ……静悄悄…… 岳绍辉保持弯腰姿态,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周围……除了牛大壮连个人影都没。 “好你个牛大壮枉我拿你当兄弟。”岳绍辉扑过去开揍,牛大壮不客气的还回去。两个人在空荡荡的演武场,你一拳我一脚来来往往。 论摔跤自然是牛大壮厉害太多,但是拳脚功夫岳绍辉自小随着名家学习,牛大壮当然比不了。不过牛大壮有一身好力气,所谓‘一力降十会’两人打得倒也热闹。 半响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满身汗的平躺在演武场地上,喘气望天。 “孝义王我没见过不好说,不过要说这个陈贵妃没有一点心思,我不信。”牛大壮看着天静静的说。 岳绍辉侧头去看牛大壮平静的脸色,他相信牛大壮的眼睛,这双眼练出来了,毒的很。岳绍辉忍不住慢慢的握紧右手,狠捶身下的平地。 牛大壮不为所动的说:“你自己算算四川清吏司,管了天下多少府卫的粮饷,就是京卫也在他手下讨粮饷吃。” “我父王和那些人太熟悉了,他不会信。我要说得多了,我父王怕是要怀疑我的人品。”岳绍辉皱眉。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都静静的看天。过了一会岳绍辉起身,拉起牛大壮。 “这个庶女,你打算怎么办?” 牛大壮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要是真的是个温柔的姑娘,过几年等事情水落石出,我贴点钱给她做嫁妆,把她打发嫁人就算完事。” 岳绍辉点点头,自己的兄弟自己知道。顾默默替牛大壮治愈多年心底暗伤,牛大壮这辈子都不会对不起她,既然顾默默不喜欢妾侍丫头,那么牛大壮这辈子都不可能碰那些。 “以后咱们要避嫌少见”牛大壮边从演武场往外走,边说“你这边可有合适的人,将来做我娘子的丫鬟咱们好传递消息。” 大治确实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帝的亲卫不能和皇族其他人走的过近。 岳绍辉想了一下说:“放心我会安排好,让你娘子收做丫鬟。” 这天晚上长宁宫里一间小屋子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油灯,一个年老的妇人有些心痛的劝慰:“娘娘,收手吧,趁还没人看出来。” “不,奶娘,本宫不会收手。”丽人的声音低低的“不管是谁都不能挡了本宫的路。” 这天晚上户部张郎中家里,收到宫里贵妃娘娘的银两和意思,立刻忙碌起来。一边连夜找内城合适的小宅院,不能太大,毕竟一个正五品的郎中能有多少俸禄,过了就麻烦了。 另一边张二姑娘张婉儿则被嫡母叫去训话,主题只有一个:一定要伺候好牛将军。张婉儿温顺的应了,回头就跟她姨娘发火。 “我好歹也是正五品郎中的女儿,就做个五品将官的妾!还‘好好用心伺候’。”张二姑娘悲愤不已“就是做妾,好歹也做三品以上的吧。” 姨娘连忙捂助自家姑娘的嘴,小声说:“傻姑娘,三品以上的都多大了?这位将军年纪和你多般配。娘娘也说他家大娘子在乡下,你过去和正头娘子有什么区别?抓紧时间赶紧生个儿子。” 张二姑娘推开他姨娘的手,满心不情愿:她姨娘原本不过是府里丫鬟,现在也是五品官家的姨娘,自己呢?官家小姐啊!最终沦落的和个丫鬟同命,要她如何甘心。 姨娘也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她接着劝说:“有儿子就有立身,就算将来他那乡下娘子来了……” 姨娘满眼爱怜的打量自己清秀白皙的女儿,说道:“一个村妇如何跟官家小姐比?说不得……” 听到这里张二姑娘揉着帕子,慢慢坐下‘说不得……’说不得自己能取而代之,独宠?张婉儿想到这,有些犹豫:“这不好,他娘子再怎样也在乡下替他奉养爹娘,如果为了女色就……也不是什么好男人。” 姨娘撇撇嘴,按下性子继续哄:“不管怎样这是宫里贵妃娘娘的意思,谁也违抗不了。姑娘过去后先拿住将军的心,再生个儿子才是正理。” 不管心里怎么样,张二姑娘第三天只能穿着粉红衣裙,坐着小轿进了张家给买的小宅子。 夜里红烛燃到一半,张二姑娘坐不住了,气呼呼的吩咐红拂:“铺床,我要安歇。” 奶娘程氏在一旁急忙劝道:“说不准,老爷就回来了。” “回来什么,他不是传话说‘贵妃娘娘的好意不敢不领,可是我家娘子的醋性很大,要等娘子点头才行’?”说完又转向红拂“铺床!小姐还指使不动你了?” 张二姑娘又生气又委屈,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一个官家小姐来做妾,还求你不成?有本事且一辈子别来! 牛大壮在亲卫营自己的屋里,好好养了一旬伤继续当值。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眼看就要年关,小宅子里的人开始人心慌慌。就是一向冷着脸不知给谁看的张二姑娘,也坐不住了。 “回张府。”腊月二十八这天,张婉儿终于决定回家,找姨娘商量办法。 而皇城里的牛大壮也有些踌躇,两个月过去了,刘青城竟然还没有回来,自己娘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的舞台已经搭好,顾默默下章就要来了。牛大壮的花样追妻(作死)之路要开始了^-^。 第28章 相见 承平三十四年正月二十。 在宫里忙的天昏地暗的牛大壮, 终于能在亲卫营自己屋里歇口气, 他的两个亲兵之一程光进来禀告。 “将军,府里张姨娘年前二十九,派人传了口信进来说, 大娘一个人在家乡青春虚度, 她想派人去把大娘接来和将军团聚。” 牛大壮挥挥手, 程光揖手退下。程光这样的亲兵不属于亲卫营, 是由兵部调派过来的, 专门帮将军们跑腿传话做些私事的。 把顾默默接来,就是张婉儿的姨娘给出的主意。张姨娘觉得牛大壮既然害怕自家娘子, 又从不提说接来,肯定是不喜欢。想来那村妇一定十分泼辣, 和自己姑娘两相对比, 牛大壮难免会更加疼惜自己的姑娘。 至于说那村妇来了不点头,‘哈!’张姨娘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姑娘做妾,可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那村妇再泼敢违逆贵妃娘娘? 牛大壮坐在屋里静思:马上三个月了, 刘青城还没有回来,娘子,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但是不管有什么秘密, 必须把顾默默马上接来。 宫外的当然算不上什么,可是牛大壮天天跟着承平帝,贵妃已经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张婉儿,眼看捂不住。 牛大壮换上便衣, 骑马去找岳绍辉。 “你要接你娘子来?”岳绍辉皱眉,刘青城还没有回来,耽误的越久说明顾默默的身份越有问题。 “是,无论如何,末将都是要和娘子共度一生的,早晚都要接来。如今她身份不明,末将会注意自己的言辞,不会说不该说的话。”牛大壮弯腰揖手。 岳绍辉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停下侧身对牛大壮说到:“等你娘子入京,我就派人到她身边,一为监视,二为咱们传递消息。” “是” 说完岳绍辉走进牛大壮,拍拍还在弯腰揖手的他:“大壮。” 牛大壮抬起头“我知道。” 出了将军府,牛大壮春风满面的骑马,去街上的裁缝铺,进门就嚷嚷:“掌柜的,帮我裁两身比较雅致的衣裳。” 掌柜的看着客人魁梧的身形,和满脸的络腮胡,有些为难的说:“客官的身形,穿华丽些反倒好看。” “好不好看无所谓,我家娘子喜欢雅致的,本将就要穿的雅致些。” 然后又是首饰铺子:“掌柜的拿些时新的首饰来,本将的娘子要来京城,本将要买首饰讨娘子欢心。” ……不过几日,京里人都知道御林军的牛将军,远在乡下的娘子要来了。最主要的是这位娘子,非常得夫君喜爱,喜爱到牛将军一开口就是我家娘子。 这些话被出来买菜的红拂听到,忍不住酸了一句:“其实牛娘子泼辣得很,牛将军害怕她才不得不讨好。” “不能吧,牛将军可是将军啊,还是打过仗的将军。”卖菜的小贩不信的摇头。 红拂笑嗤:“怎么不能?我家小姐是牛将军的妾室,没有大娘点头,牛将军都不敢来看一眼。” “姑娘净瞎说,牛将军这么害怕,还纳什么妾?”小贩笑着摇头,整理自己担笼里的菜。 “骗你做什么,我家小姐是贵妃娘娘……” 又是一年三月暮春时节,杏花村的人都脱下冬装换上春衣。有些性急爱俏的年轻姑娘小伙,都换上了单薄漂亮的夏衣。 蛋蛋已经满五岁,黑黑的头发用红头绳扎了一个朝天辫,上身浅绿夹衣,下身深绿夹裤。 “娘~”他手里提着一只燕子风筝,站在院子里等顾默默。 顾默默身穿浅青色素面夹衣,下系一条蓝色素面布裙,鬓间簪了一支银海棠,颊边晃着一对小小的银耳坠。 “蛋蛋,咱们去哪里放风筝?”顾默默从东屋出来笑着问道。 “娘喜欢哪里?” 顾默默不及回答,院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化装成云游道士的刘青城,听到这个声音就头疼:这个刘秀才实在是让人无奈,吓也吓了打也打了,就是死活要来牛娘子这里。 蛋蛋听到这个声音,走过来拉住顾默默的手:“娘~” 顾默默摸摸蛋蛋的小脑袋笑笑,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出去。 “刘相公,小妇人有礼了。”顾默默拉开院门,对还在吟诗的刘秀才屈膝。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十八岁的刘秀才,看着梦中佳人有些痴迷“顾娘子……” “顾娘子住在渭水边上,正合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刘秀才有些脸红的说道。 顾默默心里无奈:怎么说都说不听,幸亏他爹娘知道自己不会愿意,也是无奈,才由着他隔三差五就来院外念诗。 第22节 “刘相公……” 刘秀才连忙制止顾默默的话:“顾娘子,我知道你一嫌我年龄小,二不能入赘。可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你总会明白我的心意。现在我只是偶尔来看看你……” “……现在看到了,快点回去读书吧。” 刘秀才脚下像生了根,他喃喃低语:“顾娘子今天真好看……”然后脸成了一块红布。 一辆马车停在顾默默不远处,这马车不像村里的马车为了拉东西方便,就是一辆大平板车。这是一辆还算不错的轿车。 也许是感觉到自身的‘矜贵’,这辆车停到路中间,不和任何农院挨近,车旁还跟着一个骑马的男子。 车停稳后,车上的布帘拉开,从里边露出一张中年妇人的脸,她问顾默默:“这里可是我家将军的府邸?” 顾默默一愣:将军,谁啊? 倒是一旁的刘秀才有些吃惊,他知道顾默默有一个去打仗,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夫君,难道他做了将军?刘秀才的脸慢慢变白。 中年妇人就是张婉儿的奶娘程氏,她见顾默默不说话,不由多打量一眼:没想到乡下也有这样好颜色的小娘子,就是没有我家小姐白。 “老身听前边乡人说,我家将军府邸就在此处,麻烦小娘子让让,容老身叫门。”程氏下车走到顾默默面前。 顾默默……真的默了:“你家将军叫什么?” 程氏矜持的笑笑:“我家将军姓牛名讳大壮。” !!! 果然是,刘秀才惨白一张脸拱手告辞:“顾娘子,不,牛娘子,告辞。”说完转身失魂落魄的走了。 程氏好笑的看了一眼踉跄的青年公子,这是怎么了?总不能被自家将军的名头吓到了。 心里笑过后,忽然反应过来……顾娘子……牛娘子…… 她惊讶的睁大眼睛,这样一个清婉的小娘子,就是姨娘说的乡下泼妇? 她很快换上笑脸问道:“小娘子莫不是我家将军的妻子,这位可是将军的大少爷,不知名讳?” “陈庆年”顾默默淡淡的说。 “原来是老身认错人了,小娘子勿怪。”不姓牛,程氏笑着松了一口气。 顾默默笑笑:“没认错。” “那是小娘子改嫁了。”惊喜的神色出现在程氏的脸上。 顾默默在心里玩味程氏的表情,笑着说:“没有,你家将军派你回来做什么?” “大壮……回来了?”早就注意到这边的陈明德,听了一会,双眼含泪哽咽不止“是、大、壮、回来了?”眼泪顺着中年汉子脸上流下来。 程光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陈明德面前,拱手道:“老丈可是将军的大舅,姓陈讳明德?” 对门的牛家悄悄的闭紧院门。 “是、是、是我,大壮这些年好吗?”陈明德泪眼含希翼,双手颤抖的抓住程光。 程光连忙扶住他说:“在下程光乃是将军的亲兵,奉将军之命,前来给老丈送信,并迎大娘进京。” 不一会杏花村的人都围在了顾默默门前,眼里羡艳不止:这下顾默默就是官家娘子,只等着诰命加身。 围在一起也不是办法,顾默默把几个京城来的人,和九外爷、陈明德两口子让进屋里。 院外的刘青城有些疑惑,自己还没有打听出来牛娘子的身世,怎么就要接到京城?而且竟然还有暗卫跟着? 刘青城转身就走,他没有想到顾默默的身世这么难打探。当初的牙婆不管怎么套话、利诱就是不肯说出顾默默的来历,他得再想想办法了。 屋里最激动的就是陈明德:“蛋蛋,就要见到你爹了,高兴不?”陈明德爱怜的摸摸蛋蛋的脑袋“你爹长的又高又俊帅,比村里的小伙子都结实好看。” 程光想想自己上官的样子,保持沉默。 程氏听了倒是挺开心,自家小姐一直不情不愿,如今人家大娘生的不错,还有这样招人疼的儿子。自家小姐再不上心这辈子就完了,要是牛将军长的俊朗,没准小姐喜欢,上点心,还能有奔头。 晚上顾默默看着睡熟的蛋蛋,轻轻皱眉。她不想去京城,也不想做什么官家娘子,可是蛋蛋却离不开她,她也舍不得蛋蛋有后娘。因此牛大壮的正妻位子,她还得占着。 顾默默心里思索:占着没问题,但是那个男人就算了,怎么才能让他既不会休离自己,又对自己没兴趣? 第二天一早,张腊梅就过来帮着收拾,送顾默默母子上京城:“大壮媳妇放心,大壮要是敢偏宠偏房二娘,你只管写信回来,让你大舅进京打断他的腿!”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看向帮忙的程氏。 程氏笑着说的和气:“我家小姐和将军都一心盼着大娘来呢,说不得这次来接大娘也是我家小姐的主意。” ……‘呵呵’这还没怎么样,就斗上了,无聊。顾默默没接程氏的话茬,只是给张腊梅交代家里的事情。 刚上路,程氏就喋喋不休的说话:“这车也是我家小姐的,家里的院子也是我家小姐的嫁妆。不过我家小姐,早早就替大娘收拾好屋子……” 顾默默懒得理她只是问了一句:“你家的规矩便是奴仆和主人同车?” 说的热闹的程氏讪讪的闭上嘴坐到车外。 快到京城,程氏心里有些担忧,顾默默压过自家小姐的风头。就在客栈里串缀顾默默,什么样的衣着打扮最时新。顾默默听得嘴角含笑,频频点头。 娘子就要来了,牛大壮特意请了假,把自己收拾又收拾。裁缝铺子定做的雅致衣袍,他当然不会选。穿了岳绍辉府里针线房做的,藏蓝色团花暗纹锦袍,腰系白玉带,头戴黄金冠。 临出门把胡子梳的整整齐齐,连马儿都是让亲兵刷洗过,换了新的鞍辔。整个人焕然一新,精神抖擞。 四月的阳光明媚照人,四月的风儿清爽柔和。牛大壮骑着马飞扬到郊外长亭,娘子要来了! 一辆马车咕噜咕噜缓缓驶来,程光先一步策马过来禀告:“将军,属下把将军家眷接到了。” 牛大壮摆摆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马车驶过来停下。他的心激动不已:娘子来了。 车门打开,程氏笑着从车里扶出一个人。 牛大壮看着车上下来的人:暗黄的脸上涂着大红的胭脂,穿着亮绿色的粗绸褙子,头上戴了两朵大红绢花。 牛大壮慢慢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娘子,你真好看。”说完一个熊抱。 顾默默还没看清人,就被抱进怀里差点没勒的岔气。 牛大壮在心里暗笑:跟夫君玩花样是不对的。 第29章 牛大壮追妻 “放手。”顾默默艰难的说道。她觉得自己肺里的空气, 都被挤出去了, 这混蛋好大的力气。 顾默默的个子并不矮,甚至算的上中等偏高,可惜挡不住牛大壮的高大。她被人家箍着腰背抱进怀里, 脚尖都够不着地。 牛大壮好心的放松点胳膊, 让自家娘子喘口气, 然后又收紧, 低头在顾默默耳边深情款款的说: “娘子, 为夫好想你。” “放手啊!混蛋,勒死我了。”刚吸了一口气, 又被勒的呼出去,顾默默怒了使劲拧着身子拳打脚踢。 牛大壮心里妥帖的感受着怀里娘子, 纤细柔韧的腰身, 还有充满活力的腿脚——你问拳头?不好意思,因为顾默默不好着力,那点粉拳落在牛大壮身上, 完全被他忽略了——牛大壮深吸一口气:娘子来了, 太好了! “娘子……”牛大壮深情的低语。 “混蛋!松手!”顾默默使劲挣扎,她悲哀的想到一句话‘蚍蜉撼大树’。 “娘~” 关键时刻,蛋蛋解救了她娘。 牛大壮放下顾默默, 眼睛晶亮的看着金童子一样的蛋蛋。黑软的头发用红色头绳扎成朝天辫,在头顶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白嫩的脸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红艳艳的小嘴巴,像盛开的蔷薇花。 项戴银项圈, 下边挂着长命锁。一身宝蓝色团花对襟衣裤,越发衬的蛋蛋雪团一样。 牛大壮先是不可置信的对顾默默说“他叫你娘……这是儿子……我有儿子了!”接着激动地一把抱起蛋蛋。 “哎~”顾默默吓的制止,这混蛋手下没轻重,可别抱坏了蛋蛋。不过明显她担心的多了。牛大壮双手抱着蛋蛋腋下举过头顶,蛋蛋除了抿紧嘴巴一脸严肃外,没有什么不适的样子。 “儿子,我是你爹,跟爹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少爷名讳‘陈庆年’”程氏笑吟吟的回道。顾默默听了没动,这是想离间? “哎呦,姓陈!真好,爹来香一个。”听了程氏的话牛大壮越发开心,一脸毛胡子亲到蛋蛋粉嫩的脸上。 蛋蛋没什么表情的看看牛大壮,伸出小手慢慢的擦脸,然后转头看向远方。 牛大壮抱着蛋蛋凑近顾默默:“娘子一路舟车劳累,不如为夫陪你走一会?。” 顾默默怀疑的看着牛大壮,怎么抱蛋蛋就没出岔子? 牛大壮不好意思的低头:“为夫好几年没见娘子,想念的紧,一时没控制住。嘿嘿” 辣眼睛!你能想象一个身形魁梧,满脸胡子的大男人,最是娇羞的一低头吗?顾默默无语的别过头看远方。 牛大壮抬起头,眼里含笑的看看怀里的儿子,再看看身边的娘子,他的心落到实处。 不过牛大壮在自己心里暗笑自家娘子,做戏做全套。给蛋蛋收拾的这么精致好看,给自己就……‘哈哈’娘子道行不够哦。 路上偶尔有行人车马路过,都忍不住回头多看顾默默两眼。 “娘子,你今天真好看,大伙都忍不住看你哩。”牛大壮抱着蛋蛋凑近顾默默,满脸骄傲的说。 这审美,这眼神……顾默默冷汗。 蛋蛋皱着小眉头看着他娘,半天才说:“娘最好看。” “哈哈哈”牛大壮畅意的仰天大笑,惊得路边树林里的鸟儿齐齐飞走。 顾默默忍了忍,接过蛋蛋坐上跟在旁边的马车。牛大壮也不计较,翻身上马跟着马车旁边,自家娘子还真有意思。 马车外的程氏心里愁绪万端,没想到将军是真的喜欢大娘,没想到有这么一个漂亮招人疼的儿子,没想到将军长的……哎~小姐一定不会喜欢的,这可怎么办? 顾默默则是满心无奈,她实在不记得牛大壮对以前有多爱,难道真的是他审美诡异?马车摇摇晃晃,一行人心思各异。 “救命~救命啊……”车外远远地传来少女的呼救,马车停下来,牛大壮打了个手势,程光抱拳策马进了树林。顾默默抱紧蛋蛋,坐在车里没动。 不一会程光牵着马,领着一个衣衫有些凌乱的姑娘出来。 “回将军,有两个登徒子想要轻薄这位姑娘,属下将人赶走了。” 听到车外程光的声音,顾默默领着蛋蛋出来,就见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哭泣泣站在车外。那姑娘见到车里女眷出来,连忙跪倒。 “奴家姓周名阿慈,从小被送给他人,谁知道前几年养母添了儿子。这几年越发不待见奴家,月前将奴家赶出家门。” 顾默默拉着蛋蛋,静静的看着面前还算清秀的姑娘。倒是旁边的程氏忍不住同情的说:“可怜见的。” 周阿慈听了抹着泪,说的越发悲苦:“奴家无处可去,只能远涉几百里去找爹娘,谁知道爹娘已经不在,家里兄嫂不容。天大地大却没有奴家的容身之处,如今险些被歹人所害。” “瞧瞧,这可怜的。”程氏都恨不能替这姑娘哭一哭。 顾默默有些诧异的了眼程氏,好歹也是官家积年的老仆,如果说之前在没来京城前,想压自己这个村妇一头,现在牛大壮就在旁边,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 第23节 这其实都是张婉儿的嫡母,把庶女这一竿子,都扔在偏院放任自流,才造成这样。 “娘子,”周阿慈跪行几步“如今蒙娘子家人所救,奴家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侍奉娘子以报大恩。” 按照一般的剧情,顾默默就应该收下这个可怜的姑娘,还能多一个忠心耿耿的女婢,可惜…… “不必了,你跟着我们到城里后自谋生路吧。”顾默默淡笑着说完,就想要拉着蛋蛋回到车里。 这个姑娘的说词明显不对,如果养父母或者兄嫂容不下她,明明是卖做女婢,或者卖做妾侍更划算。再说自己装扮的这么‘别致’,那姑娘竟然视若无睹。不过一个女孩在郊外终是不方便,万一还有隐情呢?因此顾默默才让她跟在车后进城。 “娘子救了奴家,请给奴家一个报答的机会。”周阿慈急急地说到。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眼看顾默默不为所动,周阿慈急了“奴家一来却是要报恩,二来也是无处容身,求娘子慈悲。” 顾默默回头笑道:“姑娘到了城里,找个帮佣的活计不比为奴强。” 周阿慈张张嘴说不出话,不由得瞄了一眼牛大壮。 牛大壮心里无奈,脸上却露出憨厚的样子,说道:“这个姑娘看着挺可怜的,刚好娘子也没有女婢,要不就留下她。” 顾默默停下看向牛大壮,再勾着嘴角看看一边,还算清秀眼泪巴巴的少女。 ‘哦、原来是英雄救美、郎情妾意。’顾默默明白的点头笑了:“全凭夫君做主。”然后就领着蛋蛋回到车里。 牛大壮不引人注意的看了少女一眼,就这还做卧底?连自家家娘子都搞不定。害得自己出来救场,被娘子误会……娘子为夫是冤枉的,牛大壮泪目。 不过娘子你怎么能怀疑为夫呢?牛大壮脸上露出憨厚的表情。 “娘子,京城到了随为夫出来看看吧。”牛大壮掀开车帘憨憨的笑着说。 顾默默淡淡的说:“妾身有些累,改日吧,蛋蛋要出去看吗?”然后她转头问孩子。 就算看不见,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声音也很诱人,蛋蛋有些迟疑。牛大壮见了探进半个身子,把蛋蛋抱出来:“蛋蛋随爹逛京城” 看着蛋蛋没有拒绝牛大壮,顾默默心里暗叹,这就是父子天□□。 还别说蛋蛋和牛大壮的衣裳挺衬,一个藏蓝暗团花,一个宝蓝黄团花,走在街上还挺引人注目。 “哎!这不是牛大人吗?” 牛大壮转眼去看是裁缝铺的掌柜的。 “牛大人这是……” 牛大壮笑着看了看旁边的马车说:“我娘子从乡下来了,这个是我儿子。” “原来是牛少爷……”掌柜的笑容满面的拱手。 “不是牛少爷,是陈少爷。” 掌柜的…… 愣了下掌柜的又堆起满脸笑容:“令公子真是好相貌。” “那是,随我娘子。”牛大壮满意的看着蛋蛋。 “那尊夫人也一定相貌过人。”掌柜的笑着恭维。 牛大壮乐呵呵的回头对旁边的马车说:“娘子,这是陈记裁缝铺的掌柜的,不如你出来到他铺子里做几身衣裙。” “是啊,牛娘子,小店有京城最时新的样式,有江南来的好绸缎。” “多谢掌柜的美意,我舟车劳累,下次再来叨扰。”车里传出顾默默清润的声音。 牛大壮掀开车帘诚恳的劝到:“娘子,你这么好看,再做新衣裙就更好看了,下来吧。” “是啊,牛娘子到小店里看看保准有你喜欢的。”掌柜的也劝到。 顾默默僵笑道:“我累了,下次吧。”要真这样‘好看’的下去丢人丢大发了。 不一会,“娘子,你来之前我在这家首饰店,买了好些首饰,娘子你再来亲自挑选些。” “不了。” 牛大壮憨憨的说:“娘子是在给为夫省银子,不用省。为夫的俸禄都攒着呢给娘子用,你来挑喜欢的首饰。” 省个鬼!顾默默忍了忍说“多谢夫君美意,妾身太累了,下次吧。” “好,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为夫听娘子的”牛大壮一幅老实男人的样子 …… “娘子,这里有杂耍来看。” “不了。” 过了一会“娘子下来看吧,蛋蛋都喜欢呢,你一个人关在车里有什么意思?” 顾默默也想陪蛋蛋看杂耍,可是比起这身打扮出去丢人,顾默默宁可枯坐在车里,她淡淡的说:“不了,妾身嫌吵。” …… “娘子,这里有个茶肆,娘子下来喝茶。” 顾默默淡淡的说:“妾身不渴。”其实在车里坐久了,又闷又渴。 “娘子,下来吧”牛大壮有些扭捏的掀开帘子说“为夫想让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好看的娘子。” 看到那娇羞的毛胡子脸又出现在眼前,顾默默有点小暴躁,当老娘是猴吗?又想到自己的两坨红脸蛋,她忍了又忍僵硬的笑着:“妾身不渴,想自己静静。” 牛大壮看着顾默默僵硬的笑脸,咂咂嘴有些可惜的说:“这家的茶很不错的。”然后心满意足的抱着蛋蛋进了茶肆。 顾默默枯坐在静静的车里,想想别人坐在凉爽的茶肆喝茶,就觉得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好慢。 就在她越来越燥热的时候,车门被拉开,牛大壮那张脸憨厚的笑脸出现了。 “娘子,为夫看他家的冰饮很好,给娘子端了碗来,娘子要试试吗?” “夫君既然端来了,妾身自然不能辜负你的美意。”顾默默矜持的说。 牛大壮老实的递上冰碗,顾默默接过来舀了一勺,凉凉甜甜又解燥又解渴,真好。 看着顾默默享受的微眯眼睛,牛大壮心里甜丝丝的:娘子要乖哦。 顾默默如果知道牛大壮的心里话……呵呵。 “娘子,这里的布匹花色真好看,你来挑两匹。” “不了。”顾默默咬牙别再叫我出去好吗?,你以为谁都跟你的审美似得,这样子出去多丢人! 牛大壮嘴角带笑:扮丑好玩么,没法见人了吧? “娘~蛋蛋饿了。” 牛大壮憋笑:“娘子,这里的饭菜可有名了,下来用饭吧。” “……等等”顾默默泄气。 等车门再打开,里边出来一个肤色略黄,身穿青衣蓝裙的小娘子,鬓间一朵小黄花,颊边一幅银耳坠。虽是家常布衣,但也还算素净。 牛大壮抱着蛋蛋遗憾的对顾默默低语:“娘子,你咋换样子了?刚才那样多好看。” 顾默默诡异的看向牛大壮:“你真的觉得刚才那样好看?” “是夫君。”牛大壮纠正。 “……夫君。” “当然刚才好看……红红绿绿像切开的西瓜。”说完他看着顾默默真诚的说:“为夫最喜欢吃西瓜。” 第30章 嘿嘿 笨蛋!喜欢吃西瓜看我干嘛, 还没到季节, 难道我能给你变个西瓜出来?可怜的顾默默,完全被牛大壮憨厚老实的模样骗了,完全没有多想…… 在心里翻个白眼, 顾默默暗思牛大壮的眼光, 看来以后不用特意扮丑, 只要素净些就好。 牛大壮老实的站着等顾默默思索, 心里小得意, 以后再也不用折磨自己的眼睛了。 几个人吃完饭,牛大壮先一步说:“娘子, 为夫定了客栈,娘子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如就去歇息下。” 住客栈?顾默默诧异, 牛大壮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旁的程氏急忙说:“老爷,我家小姐早就收拾好上房等着大娘来住。” “不必。”牛大壮拒绝。 程氏转向顾默默赔笑:“接大娘来, 是我家小姐的意思, 如今让大娘住在客栈,让我家小姐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顾默默倒是好笑,怎么妾侍来请, 牛大壮却阻拦?难道是怕自己见到他的小妾?还是这妾侍急着炫耀她的得宠? 牛大壮看到顾默默嘴角那一点嘲讽的笑,心里一转就知道她想错了。罢了,那就去看一眼,也好让娘子知道自己的清白。 几个人不一会就到了内城, 靠近城墙的一条小巷。 程氏略有些得意,这可是自家小姐的陪嫁,她叩响门环:“红拂、绿意快请小姐出来迎接老爷、大娘。” “来了。” 院门拉开走出来一个由两个丫鬟簇拥的少女,身着白底绣绿竹对襟褙子,头发斜挽插着一根流苏步摇,大约十五六,瓜子脸眉眼都长的纤细。 顾默默在心里点头,是比自己这‘村妇’看着清雅。 张婉儿并不抬头多看,只是婷婷袅袅的屈膝:“婢妾见过老爷、大娘。” 牛大壮看着顾默默,顾默默莫名,你的美妾快叫起啊,看我干吗?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然后……门口静悄悄的。 张婉儿没忍住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她瞪大眼睛,愣楞的站直身体,震惊的对牛大壮说:“你怎么长这样?” “这位就是张小姐吧,有礼。” 顾默默……不是‘我家将军、小姐’说的很热闹,竟然没见过? 牛大壮憨憨的低头看着顾默默解释:“为夫喜欢娘子,自然不会要别的女子,不过这是贵妃娘娘的好意……” 牛大壮顿了一下又连忙说:“不过娘子放心,为夫绝不会做对不起娘子的事。” 一旁的程氏急了说道:“老爷明明说只要大娘点头……” “我娘子不会点头的,我娘子从来都不许我纳妾。” 顾默默皱眉,原身有说过不许他纳妾的话?原身那么温驯应该没说过吧,或者自己接收记忆有遗漏?可是明明小时候的事也记得。 牛大壮看见顾默默的神色,就知道她以为自己记错了,连忙打蛇随棍上的继续瞎编,他委屈的说:“娘子都忘了自己说的话吗?娘子说为夫要是这辈子敢纳妾,就再也不理为夫了。” 第24节 顾默默怀疑的看向牛大壮,这可不像原身会说的话。看到顾默默怀疑的眼光,牛大壮心里一顿:完了,演过了。他一把抱住顾默默继续委屈的说: “娘子随意说的话,为夫都记得清清楚楚,娘子你不能冤枉为夫,为夫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张婉儿终于回过神,听到牛大壮的话,生气:如果不是贵妃娘娘,难道我一个官家小姐,还求着做你的妾不成! 张婉儿冷哼一声,转身回屋。主人走了,顾默默看了这小院一眼也不想住,就是一座小小的一进宅院,两间上房三间厢房。当然当初张郎中置办的时候,就只考虑自己的女儿和牛将军住。 顾默默最终还是领着蛋蛋,跟牛大壮去了客栈。 没有外人,牛大壮殷勤的给顾默默,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原本牛大壮的手一上来,顾默默还吓一跳,毕竟那个熊抱太让人记忆深刻了。但是没想到牛大壮伺候起来,还蛮像样,穴位力道都拿捏得刚刚好。 “娘子舒服吧,以后为夫天天伺候娘子。”牛大壮讨好的说。 蛋蛋坐在床上戳扳不倒儿,闻言看了他爹一眼,没有表情的收回眼光,看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头晃来晃去。 捏了一会,牛大壮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这是一千二百两银票,另外还有三十两黄金,为夫不知道娘子喜欢金子还是银子,就没有兑换。等咱们买了宅子为夫就拿给娘子,另外还有些金银首饰,和为夫的战利品,到时候时候都给娘子。” 顾默默诧异的看向牛大壮,牛大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为夫有正五品的武德将军衔,月俸七两半,菜蔬烛炭补一两,笔墨纸张补一两,养家银十六两半,一个月有二十六两银。另外在亲卫营做总旗每月另有月俸五两,衣冠补五两,养家银十两,全部四十六两都交与娘子。” 虽然大胡子很碍眼,审美很诡异,人也看起来很憨,但是不背着娘子找妾侍,银钱全交。顾默默看了一眼蛋蛋,在心里叹气:唉~蛋蛋啊蛋蛋。 牛大壮见到顾默默看蛋蛋的神情,心里窃喜:果然有儿子就有底气,嘿嘿嘿嘿今晚…… 顾默默起来收拾银票,牛大壮则陷入美好的想象。 “客官要的澡桶和热水来了。”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 娘子要沐浴!牛大壮的眼睛亮了,他笑眯眯打开房门放进店小二,撸起袖子三两下就把热水倒进澡桶,急急忙忙送店小二出门。 “娘子,为夫帮你擦背。”牛大壮殷勤的绕着顾默默前后转,一幅老夫老妻的样子“娘子一个人多年不便,以后为夫帮娘子擦背,娘子也帮为夫擦背。” ‘呵’顾默默笑,转身走到床边抱起蛋蛋,放进殷勤跟着的牛大壮怀里,把他转个向推出房门。 牛大壮抱着蛋蛋转过来有些急:“娘子……” 顾默默‘啪’的关上房门,世界安静了。顾默默来这里几年,第一次可以无牵无挂的自己呆着。真好,她笑容愉悦的走到桶边试试水温,露出满意的笑容宽衣解带。 慢慢的如剥春笋般,露出一个肌肤似雪的人儿,一只莹白如玉的脚轻轻抬起,跨进澡桶…… “娘子,你放心为夫会一直为你守门的。”屋外传来牛大壮的声音。 顾默默惊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马丹! 屋外牛大壮满意的掂掂儿子:“儿子你这小身板可不行,得多吃饭才能长得高长得壮像个男人。” 蛋蛋上下打量了一眼牛大壮说:“长成你这样,娘不喜欢。” ……得意了一天的牛大壮受伤了,他还要分辨什么蛋蛋却别过头,静静的看向楼梯。 “儿子来跟爹说说,你娘平时都喜欢吃什么?” …… “儿子,平常你跟你娘在家都做些什么?” …… “你娘最喜欢和村里谁闲话?” …… “儿子?” “娘,只喜欢我。” ……这是几个意思?牛大壮思量,意思讨好他就行了?可惜下来牛大壮再问,蛋蛋都不吭声。 ‘咯吱’一声房门拉开,顾默默披散着长长的湿发出来,虽然还是黄粉遮面,但不经意露出的小片肌肤却白腻诱人。一转身,便有淡淡的香气萦绕鼻端。牛大壮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噗通、噗通’的。 “娘子,为夫好几年都没有好好的搓背了,一会麻烦娘子。”牛大壮嘿嘿笑着说。 “……让小二换水,待会让他帮你,小二力气大。” 牛大壮悄悄拉住顾默默袖口,不好意思的说:“为夫就用娘子剩下的水,不用麻烦小二哥,他们怪辛苦的。” “……”顾默默发现,对着牛大壮她经常无语。扯开袖子顾默默面无表情的,走去楼梯口扬声“麻烦店家给乙字三号房,重新换热水。” 牛大壮抱着蛋蛋过来诺诺:“那一会,麻烦娘子帮为夫搓背,生人为夫不好意思。”说完脸色变得有些红“为夫不嫌娘子力气小。” ‘呵’不嫌力气小是吧?顾默默笑得温柔:“刚好蛋蛋大了,一会你们父子俩一起洗,让蛋蛋帮你搓背。” 牛大壮…… 蛋蛋看了他爹一眼,默默的别过头:自己都是被连累的。 晚上“娘子天色已暗,你也累了咱们早点歇息。”嘿嘿嘿嘿,牛大壮在心里摩拳擦掌笑得猥琐。 顾默默淡笑:“夫君住在哪间,请自便。” 牛大壮眨眨眼:“当然和娘子一间。” “哦,可是床有点小睡不下。” 牛大壮看看双人床,有些不理解。不小啊,虽然自己身高体大占地方,但是自己完全可以把娘子抱在怀里,绝对够。 “再说蛋蛋妾身带惯了,怕是他还不习惯夫君。” 牛大壮希翼的看向儿子:“蛋蛋也想和爹一起睡对吧,爹可以保护你们母子。”牛大壮特意向儿子炫耀自己胳膊上隆起的肌肉。 顾默默笑着看儿子,不说话。 蛋蛋左边看看爹,右边看看娘,抿抿唇伸出胳膊拉起牛大壮的手指。 牛大壮得意的笑了:“我儿子果然最爱我。” 顾默默也笑了,因为下一刻牛大壮就笑不出来了。 “蛋蛋,你要领着爹去哪?不对啊这是出屋的方向。唉!唉!” 蛋蛋把牛大壮领到门口,停下松开手,静静地把不停疑问的他爹推出房门。 “蛋蛋,你不想和爹一起睡?”牛大壮觉察到自己要悲剧。 蛋蛋转身走到房门边,慢慢推动门扇,把一脸急色的牛大壮关到门外。 第31章 安 蛋蛋关上房门, 牛大壮小心的推开一条缝, 可怜兮兮的说:“娘子,为夫没有给自己订客房。” 顾默默走过来笑着说:“夫君现在去订即可。”说完伸出一只手抵住牛大壮的额头,轻轻的推出门外, 关门落闩。 “娘子”牛大壮焦急的拍门“娘子, 为夫没银子。” 顾默默愣了一下, 蛋蛋听了, 去桌边拿起牛大壮的钱袋递给顾默默。 ‘叭’顾默默亲了贴心宝贝儿子一口, 打开房门。 “娘子~”牛大壮感动的笑笑,就要往里边挤。 “站住”顾默默一句话, 牛大壮可怜兮兮的停下,一脚在门外, 一脚在门里:“娘子~知道娘子要来为夫高兴的好几天没睡好, 现在累了。” 要是蛋蛋撒娇顾默默还会心软,可是一个高自已一头,宽自己两倍还有余, 满脸大胡子的壮汉……顾默默就‘呵呵’了。 她把手上的钱袋拍给牛大壮笑的温柔:“夫君快去定房子吧, 小心一会定不到……” 定不到!牛大壮眼睛亮了。 “定不到,就只能睡柴房了。”顾默默温柔体贴的说完,把愣住的牛大壮推出去, 关门落闩。 牛大壮手拿钱袋,愣愣的看着顾默默在他面前关上屋门,听到落闩声后,牛大壮的表情变成了会心的笑意。 他掂了掂手上的钱袋, 娘子还真忍心呐,哎~不过害羞的娘子真可爱。临走前他脸上带着笑意对屋里的顾默默说话,说的话却和表情一点不符合。 “娘子,那你早点歇息,要是有事就叫为夫,为夫去把旁边的客房定下。” 听着屋外关切不舍的声音,顾默默嘴角含了点笑,其实这个男人除了大胡子太魁梧外,还凑合:憨厚、老实、体贴、听话。顾默默觉得为了蛋蛋,可以观察观察。 第二天早上,因为牛大壮第一天晚上说,今天要去看宅子,所以顾默默换上了新的衣裙:水碧色素面上襦,葱绿色撒花下裙,一条青丝绦系着纤纤细腰。鬓间一支素银簪,两朵小小的黄花,一幅银耳坠轻轻晃动。 虽然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是上好的细布,看起来素净雅致。 蛋蛋抬起头认真的说:“娘最好看。” 其实蛋蛋更好看,来的时候为了让牛大壮喜欢蛋蛋,顾默默在路上,帮蛋蛋置办了好几身漂亮的衣服。今天的蛋蛋穿的是,水碧色滚浅蓝边素绸斜襟夏衣,在宽松的衣领处露出白嫩的皮肤,和一截的水红色的肚兜。显得凉爽又舒服。 母子俩牵着手拉开房门,发现牛大壮不知何时已经等在外边,他穿着一身浅灰色布袍,腰系革带,头上一块蓝布巾。 “娘子穿布衣,为夫也陪着娘子一起穿布衣。”牛大壮憨憨的笑着低头对顾默默说“娘子虽然没有昨天艳丽,但是在为夫眼里娘子还是很好看的。” 能不提昨天的打扮么?顾默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扯开一个笑:“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宅子?” 说道正事牛大壮倒不含糊:“为夫都安排好了,咱们先去吃饭,完了为夫雇的有马车,咱们慢慢看。” 三个人吃完饭,牛大壮赶着马车载着自己的妻小,去看宅子。 街道上行人穿的光鲜亮丽,青石的街面干净宽阔。蓝天、白云、红日、绿树、青砖、琉璃瓦。牛大壮一扬马鞭,马铃叮当响,马蹄得得得。 “娘子没来的时候,为夫在城里城外找了九家要出手的宅子,作价在八百两到一千二百之间。” 顾默默正在想着要怎么找合适的宅子,毕竟牛大壮看起来就不像心眼多的人,买宅子这么大的事情,他怕是没什么注意,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做了这么多。顾默默正在想着,车外又传来牛大壮憨憨的声音。 “为夫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就照着咱们能买起的都记下来……”说完牛大壮顿了一下,有些忐忑不安的问“娘子不会嫌弃为夫太穷吧。” “不会。”顾默默和悦的回答,这个憨人这样努力,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妻儿,还小心翼翼的,顾默默忍不住有点心疼。 听到那悦耳的声音,牛大壮一边赶车,一边无声的笑了:娘子心疼我! 因为有牛大壮提前踩点,一家人就悠闲的一家家慢慢从内城往外看。 “这一户地段最好,巷子里住的全是四五品的官员和一些富户,甚至还有一些异邦人,出了巷子便是主街。” 牛大壮一边赶马车一边和顾默默介绍。 “不过那些官员多半是租住,因为地段好,所以……” 牛大壮的声音落寞起来:“为夫钱财太少,只能看一家极小的宅院。” 顾默默温声安慰:“没关系,地段不要紧总归是在京城。” 牛大壮打起点精神说道:“城里有四户,这一家最小。城外有五户有的宅地大点,有的屋子新些。” 看得第一家确实很小,大概是谁家的后院隔出来一点。一个细长条还做成二进,进门一间倒座,靠山影壁。二进一溜四间上下两层向东的厢房,窄窄一个过道院子。 第25节 屋子还算新,就是地方太逼仄要价一千两。顾默默喜欢敞亮的院子,估计了下内城的宅子,他们能买的怕是都不大,索性让牛大壮载去外城看。 外城的五家用了两天,细细看了一遍,最后顾默默挑中最靠进内城的一户,比她乡下住的院子还大一些。这在京城中等人家已经是极好的,要不是牛大壮上过战场拼过命,有丰厚的赏赐,和一些战利品也是买不起的。最起码相同品级的没有祖产,或者没上过战场都是租房住。 这套宅子,做成了两进的样式。一进门是顶着青瓦的粉白墙,迎门的地方做成影壁,中间是一幅松鹤延年的圆形砖雕。左手边三间倒座做了下人房和厨房,最左边是一道二郎担山式垂花门。 进了二门一丈远直对西厢房,粉白的墙下种着几杆瘦竹。东厢房相对的那一角,有一座井亭。正院十字青砖甬道,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正房后边还有一个不大的后院,算不上三进,有官房马房还有几棵杂树。 原来的主人应该比较风雅,十字甬道中间,是大小高低几口缸,养了些睡莲金鱼。厢房门口种了了两颗龙爪槐,正房一侧则种了一棵高大的泡桐树。 牙人姓黄三十余岁,正是能干的年纪,一双眼睛极精明。这房子牛大人早一个多月来看过,如今一家人又两天看了两次,这是有六七成的把握了。 他揣度这一家三口:牛大人抱着孩子,跟在娘子旁边,并不很在乎房子。但凡牛娘子有个皱眉,或是疑问总能及时解答。倒是牛娘子留意院落房屋,他想了下,对顾默默笑着抱拳到: “这房子主人原是江南一带的人,因此这处宅院细看,便有很多别致精细的地方。比方门窗的万字不断头,便和北方不同。” 顾默默已经看出来了,毕竟她的前身在扬州呆到十二岁。她侧头问牛大壮:“妾身觉得此处还行,夫君以为呢?” 牛大壮抱着蛋蛋憨憨的说:“为夫都听娘子的,娘子喜欢,为夫也喜欢。” 黄牙人听到愣了一下,他整日和各色人等打交道,见过形形□□的夫妻,但是像牛大壮这样一心只听老婆的,却是第一次见,不由悄悄看了两眼。 牛大壮似乎没有察觉到偷看自己的目光,只是一直注意着自家娘子。其实九套宅子,他也最中意这家。不过如果顾默默喜欢别家,他也随自家娘子。在牛大壮看来,住哪都是小事,只要顾默默喜欢就好 。 这套宅院最后顾默默以一千一百两的价格买下,黄牙人一直恭维‘牛娘子好眼光,这房子用料好,房子又新又干净,家具物什齐全直接能住……’ 笑着送走黄牙人,顾默默回头看看院子,心情还算不错。 “娘子,咱们今天就搬过来么?”牛大壮抱着蛋蛋跟在旁边问。 “那怎么行?看着再干净,也要齐齐打扫。再说屋里的家具物什要全部换掉,还有我不喜欢拔步床,几个卧房全部换成通炕,厨房也要盘新灶。” 顾默默一边说,一边思索这几间房子要如何安排,牛大壮抱着蛋蛋,眼里含笑的看着自己娘子,安排家里的事物。 顾默默在心里计划正屋怎么安排,自己住那间,蛋蛋住那间,牛大壮住那间……然后冷汗,忘了问牛大壮意思了。 “夫君想怎么安排?”顾默默转过去笑着问。 牛大壮憨憨的说:“娘子觉得好的,为夫都觉得好……不过娘子喜欢干净,齐齐打扫后要不再请人重新粉刷?” 其实这房子的颜色还有八成新,不过当然是重新粉刷更好,但是…… “这样会不会花费太过?”顾默默皱眉问道。 牛大壮憨笑着说:“不是还有三十两金子,总要让娘子住着舒服才好。” 顾默默心里有些感动,这人的心眼真的很实,对自家娘子真好。夫妻两说干就干,牛大壮先租借了牛车,把家里的被褥衣物全部搬出来满满一大车门,拿绳捆了运走,临走前再三叮嘱: “娘子,你力气小又辛苦一个多月赶路。家里的活都留着,为夫回来干。”说完挠挠后脑勺,憨憨的说“为夫没别的好处就是力气大。” 顾默默说:“你不是有两个亲兵,要不请他们来帮忙。” “平时为夫上差,他们尽心尽力的跟前跟后。如今为夫请了一旬假接娘子,也让他们有时间和家人聚聚。” 这话是牛大壮的心里话,亲兵□□的好了,便是真正的心腹,所以恩威并用很重要。可惜顾默默不知道牛大壮的心思,只是看他赶牛车出门有些感动:一个老实的好人。 第32章 感动(上) 牛大壮出门, 顾默默思量着不能让他辛辛苦苦, 回来连碗水都没的喝,因此她带着蛋蛋去买锅碗水桶,还买了点绿豆。 店里帮忙送货的活计, 跟着顾默默来到她的新家。 “原来这宅子是大娘子家买了, 你相公真是好本事。”伙计羡慕的恭维。 顾默默笑笑没说话, 那伙计又热情的说:“不知大娘子家官人怎么称呼, 以后大娘子家要买东西, 店里也好来送。” 牛大壮的品级在京城实在算不上高,但是也能免去很多麻烦, 再说这也没什么好瞒人的。因此顾默默笑着说:“我家官人姓牛是正五品的将军。” 伙计听了连忙跪倒:“小的有眼无珠,冒犯宜人。” 顾默默笑着说:“快快请起, 我夫君刚升迁, 我还没有封诰,小二哥唤我一声牛娘子即可。” 伙计又行了一礼,才起来说:“牛娘子也不必着急, 牛大人定能连年高升, 牛娘子也必定诰命加身。” 即是官家,伙计热心的帮顾默默打水刷锅,安置好才笑嘻嘻的领赏道谢走了。 原主家厨房还留着些柴火, 顾默默洗干净绿豆添上清水,坐在灶下烧火。 “蛋蛋喜欢爹爹吗?”顾默默给锅洞添上柴火任它自己慢慢熬。 蛋蛋凝神想了下这几日,慢慢点头。 顾默默拉着他的手教:“一会爹爹回来了,蛋蛋要说‘爹爹辛苦了’好不好?”顾默默留意到蛋蛋还没叫过牛大壮。 蛋蛋想了想把他驾在脖子上看杂耍, 给他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抱着他笑、抱着他亲的大胡子男人,那人看他的眼神,让蛋蛋觉得自己像被泡在蜜罐里。 蛋蛋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又说:“蛋蛋最爱娘。” 顾默默笑着把蛋蛋揽进怀里:“娘也最爱蛋蛋。” 牛大壮这一趟去的时候有些长,绿豆汤都凉了,还没回来。顾默默有点担心,领着蛋蛋在门口张望。 不一会就见到他赶着牛车,拉了一车衣衫陈旧的人回来,后边还有几个推着小车的人跟着。那些人面带感激,见了顾默默就都揖手屈膝的行礼。 “牛娘子真是菩萨样的慈悲心肠,小人们给牛娘子道谢。” 牛大壮在一旁憨厚的对满脸诧异的顾默默说:“娘子不是说,家里旧物都要换。为夫曾经路过外城西北的乞儿胡同,知道那里的人生计艰难,就把被褥旧衣物全送给他们。” 那些人听完牛大壮的话,不住的给顾默默道谢:“都是尊夫妇慈悲心肠,那样上好的被褥衣服,一大车送给咱们。” 牛大壮做了好事,却不停地给自己道谢,是怕自己为难他吗?顾默默真没有想到,牛大壮这样一个粗憨的人,竟然有这样的细心和善良。 “然后为夫想着家里的家具小物什,不如也送给他们。”牛大壮对顾默默憨憨的说道。 别的桌椅、杯盏、盆盂乱七八糟的小家什也就算了。有两张拔步床和三张衣柜,应该是原主人用的,木料成色都很不错,就算是卖旧货也能卖出二十来两银子。 顾默默原本打算……算了,牛大壮有这样的善心,自己难道还在乎那点银子?看着眼前的憨笑看自己的汉子,顾默默决定让牛大壮好人做到底。她换上笑颜: “原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诸位不嫌弃就好。天气热,诸位和将军一路过来想是有些口渴。妾身熬了绿豆汤,现在凉了……” 顾默默还没说完,那些跟来的贫人吃惊之后,对着牛大壮纷纷纳头便拜:“小人们不识将军尊驾,将军请恕小人们冒犯之罪。” “本将原也是平头百姓,大伙不用多礼,快起来快起来。”牛大壮连忙去扶。 这些人跟牛大壮一路走来,就已经被牛大壮混熟了,虽说将军对他们来言是高高在上的,但是牛大壮的伪装功夫实在了得,这些人倒也不太排斥害怕他。 有些胆大的还问牛大壮将军是怎么来的,牛大壮笑的大气:“也没什么就是跟着征北军去打鞑子,立了军功回来皇恩浩荡封赏的。 原来是征北军的英雄,这些人越发敬佩,看向牛大壮的眼光又不一样。 等进去搬东西,看到屋里八成新整齐的家具,面面相觑。有的给吓到,把汗湿的手掌在腿上搓:“这……” 有一个看着三十来岁,像是领头的汉子刘佩说:“这些东西卖旧物也卖不少钱,将军和大娘子不如请人来收。” 顾默默领着蛋蛋笑着说:“几十两银子置办下,卖旧物不过几两银子,实在可惜不如送诸位实用。” 那几个人纷纷看领头的汉子,那汉子思索了一下说:“搬。” 众人便一起动手零零碎碎的收拾。桌子倒放,里边可以放掸子、铜盆、铜镜、梳妆盒、碗碟筷子等,最后再架上圈椅。拔步床太大分两次才能拉走。 来的七八个汉子手脚麻利的搬东西,牛大壮也跟着一起搬。原本大伙敬他是官身,让他歇着,可是真论起力气……三个汉子抬一边,牛大壮一个人抬另一边轻轻松松。索性牛大壮人随和,干起活来大家到跟他更显亲近。 牛大壮赶着牛车去送东西,几个妇人留下打扫房子。临走前牛大壮再三叮嘱:“娘子,你没下过力,屋子请几位大嫂帮忙就行,实在做不到的等为夫回来啊。”然后又不放心的拜托几位妇人,一定不能让他娘子做粗活,他娘子力气小累到就不好了。 留下的妇人没有不羡慕顾默默的,不是羡慕她有个做官夫君,而是羡慕牛大壮的体贴爱护。 “哎,我家那口子要是有牛大人一半用心,我呀睡了都能笑醒。”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也不见为官做宰,回到家跟大爷似得,得老娘前前后后伺候!” “你咋不说你家那口子的手艺好,在咱们那一片算是有本事的。” 几个妇人边干边聊,手下一刻不停。顾默默注意到有一个妇人穿着最次,上身是铁锈红的斜襟半长上衣,下身穿着暗蓝色裤子,颜色都褪了许多,腰里一条深色布巾做腰带。不说衣服有多旧,这多妇人只有她的衣衫打着补丁。 但她收拾的却很干净,一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用布巾抱紧。人虽瘦,却很有精神,活干的尤其麻利细致。只看她干活就知道,是个利落的妇人。 有人见顾默默看了冷氏好几次,便趁着喝水的功夫跟顾默默说她。原来这冷氏的夫君原本是篾匠,手艺不错冷氏也勤谨,家里还有个小儿子,日子过得很让人羡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冷氏的相公伏天贪凉,一桶凉森森的井水照头浇下,一冷一热激坏了肺,不过五日就要了性命。 冷氏的公婆受不了老来丧子一起病倒,请医问药,不过半年两位老人也双双丧命。冷氏为了公婆荡尽家财,还欠下不少饥荒。于是搬到杂居的小院,赁一间屋子安身。 那讲述的妇人也是钦佩:“冷娘子人和气又能干,为了不让儿子受人白眼,也为了放不下原来的恩爱,硬是不肯再走一步。” 妇人看一眼冷氏干活的屋子说:“也是真能吃苦,一个人带着四五岁的儿子,走街串巷收些衣服浆洗赚钱。硬是还完饥荒,现在攒钱要供儿子上学堂。” 有骨气的人,顾默默也有些佩服。最主要还有远见,现在辛苦点让孩子读书识字,将来不说大出息,就是找活路也比别人强些。 那妇人接着说:“街坊们念她不容易,这些年也置不起家私,便把牛娘子家的好被褥,分了两床给她,厚棉衣也给了几身。这不她非得来做些活计,谢谢牛娘子的好意。” 干活麻利又干净,知恩图报人品也好,顾默默想了想说道:“麻烦这位嫂子帮我问问,冷娘子可愿意来我家帮佣,可以带着儿子一起来,将来和庆年一起读书。” 那妇人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有安稳的住处有吃喝有工钱,孩子还能跟少爷一起读书。她急急忙忙的说:“牛娘子且稍后,我这就去叫她。”然后转身小跑去了,生怕顾默默改了心思。 冷氏听了黄氏的话,略一思索便满脸喜色:这家夫妇明显都是和善的人,自己要是能跟和儿在这里安稳几年。攒些工钱,待和儿大了,什么日子都好过。 冷氏满脸感激的,给顾默默磕头道谢。顾默默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一来我家确实人手不够,要麻烦冷娘子,二来也是想给庆年找个读书的伴……” 冷氏点头说:“小妇人明白牛娘子的意思,一则是伴也是书童。” 顾默默笑着说:“还有令郎我也要先看看。”孩子最容易受身边人影响,顾默默自然要仔细些。 冷氏笑着说:“明天我就把和儿领来给牛娘子过目。” “这几天家里忙乱,怕是招呼不了冷娘子,还是等收拾妥当吧。”顾默默笑着说。 冷氏却爽利的说:“重新置办搬家,自然忙乱,因此我们母子才要早早来,若是牛娘子看得上,我们也好早点为牛娘子分忧。” 这边顾默默找了一个帮佣,那边那些汉子又忘了牛大壮的身份,说的热闹。知道顾默默准备重新粉刷房子,盘炕盘灶,汉子们情绪热烈的纷纷要来帮忙。 “何必雇人那么麻烦,咱们乞儿胡同什么匠人没有,只管交给我们。” 第二天果然来了一帮人,能粉刷的,会彩绘的,还有泥瓦匠。都自己带着家伙什儿,咣咣当当就开始了。冷氏也领着她家不足八岁的儿子,周和一起来了。 周和也是衣衫有补丁,但是干干净净的。有点瘦的孩子看着目光清澈身形端正,说话也不像一般的孩子跳跃。顾默默叹口气,果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便很懂事。 人多活就干的快,因为他们不肯要工钱,顾默默便大鱼大肉的毫不吝啬。甚至临走的时候一人还拎了一条肉,顾默默说也让家里人尝尝。 顾默默不知道,她和颜悦色的跟那些贫人说话的时候,牛大壮看着她,眼里含了多少喜悦和情谊。如果说原来是感激她,而要心疼她一辈子,那么现在牛大壮心悦顾默默。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别被大壮的心意给骗了,那家伙越在意,才越作死。他越喜欢默默,就越爱戏弄,然后自己花样撩拨,把自己给埋了。 第26节 第33章 感动(下) 不过五天时间, 有乞儿胡同一干人帮忙, 顾默默的新家便描红绘翠焕然一新, 连新家具也买回来摆放整齐。乞儿胡同的人虽然很穷,却志气不短,也是牛大壮看人准,他选择帮助的刘佩很有义气。 昨天家具买回来帮忙放好后, 刘佩领着一干人,在宅子吃了最后一顿丰盛的饭菜。临别时,刘佩对牛大壮拱手说道: “承蒙牛将军、牛娘子看得起, 对咱们一视同仁, 既是如此相识一场是缘分, 我们乞儿胡同的一干人,凑了十两银子当尊夫妇的乔迁贺礼。” 这十两银子, 其实是顾默默家的旧家具卖钱所得。那些家具在富人眼里很一般, 但是乞儿胡同的人却舍不得用。他们把那些桌椅床柜、插屏摆件统统费心的到卖出去,得银三十余两。 刘佩思索再三, 二十多两给来帮忙的人,按干活精细多寡分了。就这样也比他们平时的报酬丰厚得多,剩下的做贺礼。也有人说直接给二十两,剩下的分分也行。可是刘佩认为, 再多就太虚了穷就是穷, 硬撑起来怕是人家也不好接受。 牛大壮愣了一下,脸上随即笑开:“多谢刘大哥和诸位弟兄,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份贺礼。”刘佩松了一口气, 他还怕人家看他们穷不肯接受。 今天一早,牛大壮架着车载着妻儿去添置零碎,临出客栈前周阿慈怯怯喏喏的过来问安:“大娘,带奴婢一起去吧,好让奴婢伺候。” 顾默默淡笑着说:“周姑娘,还是另谋它路。京里活计很多,何必与人为奴?如果周姑娘决意为奴,也可以自卖自身。” 周阿慈悲悲切切的跪下:“大娘于奴婢有救命之恩……” “小事罢了。”说完顾默默摸出个银裸子“这里有一两银子,周姑娘自谋生路去吧。” “娘子~”牛大壮有些同情的看看周阿慈,又看着顾默默“这位姑娘……” 已经‘了解’牛大壮的顾默默一个眼神,牛大壮喏喏的闭上嘴。虽然周阿慈失败了可怜,可是牛大壮绝不想让顾默默怀疑自己。 路上顾默默把蛋蛋环在怀里,坐在马车门口教育牛大壮:“那位姑娘有问题,如若养父母已经不待见的要赶出来,何不卖了还换点银子。” 牛大壮挠挠头:“也许有别的为难处?” 顾默默叹口气:“你怎么这么没心眼,净把人给好处想。就算有别的为难出,却不肯说出来,谁知道她是什么来历?这种人决不可信。”说完有些头疼“你这样怎么为官,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呢,要不你跟我回乡下算了。” 听了顾默默的话,牛大壮心里那个美滋滋,嘻嘻娘子心疼我~~~不过官还是要做的,他还想封侯拜将光耀门庭,还要给娘子挣诰命。 “为夫不笨的,再说为夫只要老老实实当差就行了。反正那些人说话奇奇怪怪的,为夫听不懂也不理他们,陛下说为夫这样的很好。” 顾默默叹口气,心里想着自己还是要多帮他留些心,她叮嘱:“以后别人跟你说了什么,记得回家跟我说。” “是夫君。”牛大壮纠正。 顾默默也是无奈,这憨人在称呼上特别较真。 “以后别人跟夫君说了什么,记得回家跟妾身说。” “嗯,”牛大壮乖乖点头“为夫什么都听娘子的。” 牛大壮确实什么都听顾默默的,不管进什么店,都是顾默默领着蛋蛋在前边挑选,牛大壮在后边大包小盒的拎东西。当然付银子的也是顾默默,因为牛大壮全部身家都上交了,瘪瘪的荷包里,是顾默默看不过眼给放了两个小银锭。 只是到了绸缎布匹店,顾默默挑好布料蚕丝,牛大壮却拎着东西不肯走。 “妾身的衣裙够穿,而且不是还买了几块绫罗做夏衣?”顾默默劝道。 牛大壮一手提着一大包絮绵被的蚕丝,一手抱着包好的布料,站在大厅中间像生根似得不肯走,他说:“为夫听别人说,他家娘子一季好些衣服,每次出门都不重样。” 说完委屈的看着顾默默:“别人娘子有的,我的娘子也要有。” 一旁的伙计见了伶俐的接口,对顾默默说:“牛将军爱妻谁不知道,牛娘子还没来,将军有空便上街给自己置办新衣裳,想讨娘子欢心,还给牛娘子买首饰。” “娘子要是不自己买,为夫就自己给娘子买。” 顾默默怀疑的看向牛大壮:“你不是没银子了?” “嘿嘿”牛大壮笑着说“没关系,送回家娘子有银子。” 竟然还有点小心眼?顾默默斜了一眼牛大壮。牛大壮低头,但就是不动脚。 顾默默心里甜甜的无奈:真傻,算了他喜欢就买。反正自己不怕缺银子,而且这傻瓜交的战利品要是折卖,也能卖出千两银子。 顾默默照着自己的喜好又挑了些,想想冷嫂子和周和衣服都旧的不行,也替他们扯了两身。最后又看着牛大壮的体形,挑选夏麻布。 牛大壮看见顾默默挑选的颜色,就知道是给自己看的,他的心里说不出的甜。提着大堆小堆的东西,挪到顾默默旁边:“娘子~” 顾默默从布料上挪开眼睛,笑着对牛大壮说:“给你挑几块布,做衣裤在家里穿,再挑一块细葛布做长袍出门穿。” “娘子真好~” 顾默默笑笑没说话,转头对跟着的活计说:“把这块浅棕色,和那块锡灰色包起来。” “好哩~”伙计一边笑着应道,一边麻利的包起来。 顾默默领着蛋蛋转到细葛布那边挑选,牛大壮累累赘赘的跟着,他凑到细心挑选的顾默默身边,低声说:“为夫想穿娘子亲手缝制的衣裳。” 顾默默愣了下,原身……说起来牛大壮没穿过自家娘子的一针一线。她低头挑选颜色,轻轻的答道:“好。” 牛大壮这一刻心里甜成了蜜:娘子答应了。他真是傻傻的笑了,牙齿分外的白。 等他们离开绸缎店,店里的伙计客人,纷纷议论。牛将军爱妻,还真不是假的,瞧那眼神恨不能把自家娘子包住。 一个中年夫人笑着和同伴嘻嘘:“我家那口子要是有牛将军,那么一指甲盖儿,我都乐疯了。” “呵,不是听人说,你家那口子最近又买了个丫头给你。” “我呸!,给我买的丫头?” 人们随意的议论,顾默默这一路下来,收获了无数羡艳的眼神,京里关于牛将军爱妻则又一次了传开来。 买了一堆东西,虽然有牛大壮无怨无悔的,赶车拎东西,顾默默也有些累,更何况还有个小小的蛋蛋。 日头热起来,牛大壮把马车赶到茶肆外停下,回头对顾默默说:“娘子,咱们去茶肆歇歇,顺带吃个冰碗解燥。” 一家三口挑通风处坐下,顾默默要了雪泡豆儿水,牛大壮是雪泡梅花酒,蛋蛋还小顾默默帮他叫了稻叶熟水。 这熟水是先把稻叶放锅里微炒,然后水烧开,放一小撮进去盖上盖子焖一会,把叶子捞出来扔掉,水装进瓦罐里吊到深井里。喝起来很凉爽并有点淡淡的香味,也不会喝坏肚子。 桌子上还放着些干果茶点,一家人一边享受初夏的凉风,一边喝凉茶吃点心,听说书的眉飞色舞讲话本。 第二天也是牛大壮休沐的最后一天,家里的东西已经置办的差不多,但是新盘的炕还有点潮,因此顾默默他们晚上还是住在客栈。倒是冷嫂子领着周和已经住进来了,帮着看家。顾默默让他们母子住在一进的倒座。 因为蛋蛋慢慢大了,顾默默就要牛大壮在桐树下支一个秋千架,所以一大早牛大壮就去买木料。冷嫂子在前院,帮着缝被褥。顾默默在后院裁剪新衣,周和领着蛋蛋在院里看蚂蚁。这两个孩子都安静,刚好能待到一起。 初夏的院子静谧而安详。 牛大壮抗着木头领着一个十六七,相貌普通的姑娘进院来找顾默默:“娘子不喜欢周阿慈,为夫又给你买了一个女婢。” 顾默默皱眉,打量跟在牛大壮身后低眉顺眼的姑娘:“家里有冷嫂子帮忙,不用了。” “别人家娘子都有女婢,我的娘子也要有!娘子一定要有。”牛大壮一幅倔强说不通的样子。当然这是牛大壮的心里话,还有……周阿慈被顾默默打发了,就得有替补,牛大壮也只能自己出手了。 顾默默疑惑:“你有银子买女婢?” “是夫君。” 顾默默:“……夫君” 见到顾默默改口,牛大壮憨憨的挠挠后脑勺:“为夫没有银子,牙婆在外边等着呢。” 顾默默真是既心疼又好笑:没钱你就把人领回来了?顾默默起身打发了外边的牙婆,让新来的女婢阿蛮跟着冷嫂子做活计。 顾默默缝了一会衣服,觉得天有些热,叫蛋蛋进来喝水。看了眼屋外光着膀子,抱着一根木头给坑里放的牛大壮一眼,端一碗绿豆汤出去给他。 晶莹的汗珠从麦色的脊背上滚落,随着他胳膊的用力,背上的肌肉一块一块鼓起。可是最吸引顾默默眼光的,却是他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有劳娘子。”牛大壮抬起胳膊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接过汤碗仰头咕咕嘟嘟的喝。 顾默默沉静的看着,那胳膊隆起的肌肉上一道长长的刀痕。牛大壮一口气喝完,见顾默默看自己的伤疤,把碗递给顾默默。不在意摸了一把的说: “这是为夫第一次上战场,有些心慌没注意到,后来就没事了。” 顾默默接过碗静静的问:“后背呢?” “哦,那个。为夫是将军的亲兵,为了保护将军,以身挡箭造成的,看着多有盔甲呢没事。”牛大壮说的轻轻松松。 顾默默接过碗转身回屋,既然没事,你又何必以身相护?即便是心慌也不退缩,只为保家卫国,即便是危险,也要忠于自己的职责。顾默默对牛大壮升起了不一样的感情。 这天晚上回到客栈,牛大壮又恋恋不舍的看着顾默默,顾默默的手扶着门扇准备关门:“快点去订房。” “娘子~” “快去,一会太晚了。” 牛大壮不但眉毛耷拉下来,连炸蓬蓬的胡子都耷拉下来:“娘子~” 顾默默看了牛大壮一眼,牛大壮只能一脸委屈的慢慢转身离开。顾默默看着一点一点往前磨蹭的牛大壮,那样魁梧的人,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恓惶。 真的要一直拒绝吗?为了蛋蛋夫妻就要做下去,跟何况……顾默默想起这几日,他对自己的点点滴滴,想起他细心的帮助乞儿胡同的贫人,想起他身上的伤疤。再说有蛋蛋在,他还能怎样? “大壮” “娘子!”刚才还磨磨蹭蹭,似乎要磨蹭到天荒地老的人,风一样出现在顾默默眼前。 顾默默有些难为情,毕竟没有经验,不过她还是撑起淡定的表情问道:“你想留下?” “嗯!”牛大壮使劲点头。 “留下可以,但是你这辈子不能有别的女人,否则我阉了你。” 牛大壮笑了:“我这一辈子只要顾默默。” 留下是留下了,等洗漱过后换好寝衣,顾默默又有些难为情。她把蛋蛋放在床中间:“蛋蛋睡在爹娘中间好不好,爹和娘一起陪蛋蛋。” 牛大壮自然不愿意,不过不等他反对,蛋蛋先不愿意了。 蛋蛋看看床外边的大胡子爹,皱皱眉,绕过顾默默到最里边躺下。牛大壮在外边差点没憋住笑,亏他多年训练才没露相。 “娘子睡中间,为夫在外边一定不会让娘子掉下去。” 顾默默僵硬的躺下,蛋蛋半爬起来,拉着顾默默一只胳膊,把她拉的侧向自己睡。娘两抱在一起挨得紧紧的,牛大壮无奈的看着空了好多的床,再看看后背紧绷的顾默默无声的笑笑:娘子,为夫抓到你了。 顾默默抱着蛋蛋,侧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时间久了僵硬的浑身酸痛。蛋蛋累了一天,早早就睡着了,小小的鼻翼浅浅噏合,长长地睫毛安静的弯成半月。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顾默默悄悄吐口气动了动身子。还好牛大壮睡在床边,不至于让她碰到。顾默默叹口气慢慢合上眼睛。 万籁俱静…… 第34章 娘子~ 夜里顾默默朦朦胧胧醒来, 发现自己的衣领大开, 还多了……耳边传来牛大壮有些遗憾的低语: “有点小”他动动手指, 捏了捏惋惜的说“都不够为夫一只手。” !!!顾默默清醒了,只听身后的牛大壮继续评价: “不过滑滑的软软的,嘿嘿,虽然有点小为夫也不嫌弃。”说完又把身体向顾默默这里挪了挪。 ‘呵!’顾默默心里冷笑一声, 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两个指甲在他的作怪的手背上一掐。 第27节 “嗯~”牛大壮闭嘴闷哼一声全身僵硬,他急忙低低的痛呼:“娘子, 痛、痛、痛……” 顾默默掐起牛大壮的手背, 翻过身来皮笑肉不笑的低语:“嫌我的小摸你自己的, 你没有?”说完顾默默照着牛大壮的胸口,泄愤狠狠拧了一下。 牛大壮被拧的一个激灵, 浑身激动的抱住顾默默就要亲, 顾默默使劲别过头,用手抵住牛大壮的毛脸:“滚!一脸胡子。” 牛大壮着急了:“娘子, 胡子很有意思的,你试试。” “试个鬼!老娘最讨厌胡子。” 两夫妻你进我推,你来我挡正在纠缠,后边忽然响起了童稚的声音:“娘, 你在做什么?” 牛大壮迅速掩上顾默默的衣领, 顾默默则有些僵硬,她尴尬的转过身:“娘……娘……” “爹身上痒,你娘帮爹挠痒痒呢。”牛大壮在后边替顾默默解围。 “呵、呵”顾默默干干的笑笑“是啊。” 蛋蛋疑惑的皱起小眉头, 他半爬起来把顾默默拉到自己的身边,侧向自己让她的胳膊抱着自己,说道:“晚上要睡觉。” 屋里又安静下来,牛大壮仰面躺着暗暗的搓搓手指,指尖似乎还残存着滑腻绵软的触觉。他无声的咂咂嘴笑了:整个用手包起来感觉真好,嘿嘿。 第二天,天还未明牛大壮轻轻推醒顾默默,压低声音在顾默默耳边说道:“娘子为夫要去操练,九天后才能回来。你在客栈里多住几天,等家里炕完全干了再回去。” 被摇醒的顾默默,听到牛大壮的声音,原本要开口冷嘲。可是他话里的关心和不舍,让她心软下来:算了,就是个没心眼的憨货,和他计较什么? “娘子,为夫不在你自己要小心。”牛大壮把顾默默抱进怀里,声音低沉失落“娘子~为夫舍不得你。” 受到他的情绪影响,顾默默竟也有些难过,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安慰牛大壮:“我会带好蛋蛋的,你放心去吧。” “是夫君……”牛大壮纠正。 ……顾默默忍,这笨蛋就这点执着:“夫君放心去,妾身会带好蛋蛋。” “娘子~”嘿嘿娘子没有拒绝,牛大壮得寸进尺的抱着蹭蹭,可怜兮兮的说:“为夫下次回来,就想穿娘子亲手缝的衣服~” “好。” “娘子能提前替为夫晾好绿豆汤么?娘子煮的绿豆汤最好喝~”再蹭蹭。 “……好” “下次回来就咱两睡好不好~” !!!好你嘛个头。顾默默从牛大壮怀里出来,冷笑:“你到底还去不去?” “是夫……” 顾默默冷眼瞪他,牛大壮有眼色的闭嘴,讪讪起身:“为夫走了,娘子一定要好好的,别省银子,等为夫回来就把月俸带回来了。” 看着他憨厚的样子,顾默默终究心软了,她和颜悦色的说:“快走吧,我和蛋蛋等你回来。” 看到顾默默心软的样子,牛大壮心里‘嘿嘿嘿’我家娘子心底最好。他逮着机会,忽然抱住顾默默‘叭’亲了一口,然后转身就跑:“娘子等为夫回来啊……” 话音还在,人已经没影了。反应过来,一手提着枕头准备丢他的顾默默哑然:算你跑的快。 放下枕头,顾默默的脸色忽然有些微红,她用手背碰了碰微烫的脸颊,原来被大胡子亲是这样的感觉…… 时间还早,顾默默躺下,看着蛋蛋悄悄的笑了。 牛大壮说的操练是指在亲卫营,凡是亲卫军都有九天在城外的亲卫营操练,期间是不能随意出营的,除非正四品及以上的才有资格,然后第十天休沐。下一个十天则是九天在宫城当值,下值可以出宫回营或者回家。 家里有冷嫂子在,早早的预备起早饭,在京里和乡下不同,这里吃三顿饭。顾默默领着穿戴整齐的蛋蛋,和低眉顺眼的阿蛮——牛大壮坚持:娘子出门,就要有女婢跟着,别人家都这样——一起回了就在附近的新家。 吃过早饭天还凉爽,阿蛮跟周和带着蛋蛋玩秋千,冷嫂子帮着顾默默缝新衣。冷嫂子针线活很好,就是裁剪不出新样式。顾默默的原身女工很好,她只要裁出来,让冷嫂子动手缝就好了。 蛋蛋虽然喜欢玩扳不倒儿,但是对自己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的没兴趣。他让停下后,又去树下看蚂蚁。这样安静的孩子,实在不用费心,阿蛮便拿了鞋底,一边看孩子一边纳鞋底——因为家里有井,顾默默要阿蛮在家里时一直看着蛋蛋。 顾默默来回看了一圈,回到屋里想了想,拿出给牛大壮买的布料。那憨人临别眼巴巴的样子,让顾默默会心一笑。 五月初五这天,顾默默正在家里缝衣裳,京城有名的‘得月斋’有活计送来两盒绿豆糕。 “这是牛将军前几日定好的,说是今日送到。”活计拱手弯腰对顾默默笑着说。 顾默默让阿蛮拿银钱付账,那伙计笑着说:“牛将军付过的。” 得月斋的点心有名,也贵。顾默默看着桌上的点心,心里有些感动的,那样憨的人却处处把自己放在心上。 又过了两日,家里的炕干透了,顾默默领着蛋蛋和阿蛮搬回家住。 这一天顾默默闲来无事领着蛋蛋,后边跟着挎着篮子的阿蛮来街上买菜。他们住在顶银胡同,出来不远便有街市卖菜。 京城的人果然和别处不同,自信而热情。顾默默拉着蛋蛋仔细的挑选扁豆,那小贩看了看顾默默笑着搭话:“小娘子看着很是脸生,不是这里人吧?” “妾身宝鸡人,才随夫君到京城。”顾默默笑着说。 “哎呀,小娘子是宝鸡人?前些日子我才听说了,一个宝鸡的厉害妇人。” 顾默默笑笑并不应话,她对是非短长没兴趣,可是耐不住那小贩热情。 “说起来就在这城墙里边,有一户张姓的女子,”那小贩往城墙里指了指“是一位牛将军的妾侍,只为宝鸡家里的大妇善妒,都不敢去看一眼。”也是巧,顾默默的新家,和张婉儿的家就只隔了一道城墙,而这小贩恰好是和红拂闲聊过的那位。 “大胆!”阿蛮上前一步呵斥“随便议论官眷,你是想吃板子?” 那小贩目瞪口呆。 顾默默笑着说:“恐怕妾身就是小哥口里的妒妇。” 那多嘴的小贩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连忙跪下求饶,旁边的人凑趣:“京里谁不知道牛将军爱妻,哪是大娘子善妒。” 顾默默让那小贩起来,直说不知者不罪,称了扁豆再去买别的菜。善妒又怎样?自己篱笆里的男人,自然不许别人窥探。当然男人自己要花花,顾默默也不会留着他。 转眼便是第九日,家里顾默默摸摸给牛大壮新缝的衣衫笑笑,也不知道那笨蛋回来看到会是怎样的欢喜。 亲卫营牛大壮早早吩咐程光:“你现在就去家说,本将申末即可到家,请大娘等本将一起用膳。” “是。”程光抱拳而去。 剩下牛大壮摩拳擦掌,今晚……嘿嘿,娘子,为夫要回来了~ “牛将军开始午练。” “来了。”满身燥热,浑身都是力气的牛大壮走出屋子。 家里顾默默笑吟吟的请程光坐下,喝杯凉茶祛热。她已经想好要和牛大壮共度一生,所以洗去一直用来养颜遮挡的黄粉,现在明艳照人。 程光一边喝茶,一边心道:牛娘子本来就姿容姣好,如今肌肤胜雪只怕比仙女也不差多少,牛将军真是好艳福。 当然这是顾默默算到牛大壮该会来,特意打扮的。原本十分容颜遮的只剩四五分,如今装扮过,十分又加了两分。 纤腰细细身段风流,肌肤如玉乌发如云,琼鼻朱唇眉似新月。最美一双眼睛如寒星似秋水,似白水银里养了两丸黑水银,眼波流转动人心魂。 原身其实也没有这样的风采,是顾默默稍加装点,又不再掩饰自己的风华。既然决定了,自然要用最好的一面对他。 “一天热似一天,你们也是辛苦。”顾默默笑着寒暄。 “还好,不过当兵都这样,想当初我们将军在征北军做斥候……” 顾默默笑吟吟的脸僵了一下,然后笑着打断程光:“你说……你们将军以前是……斥候?” “是啊,我们将军是征北军中最好的斥候。扮成鞑子,在他们军营进进出出都没人能发现。”程光自豪的说。 顾默默脸上笑着实际却在咬牙:呵!憨厚?斥候是什么?那是探子,真憨厚能做暗探?奶奶个腿。顾默默忽然很后悔,因为之前并不想和他过日子,而没打听。 “还是最好的斥候?”顾默默笑着问。如果是牛大壮在这里,就能看出他娘子已经咬牙切齿了,可惜他不在,可惜程光看不出来。 白目的程光卖自家将军,卖的倒是很欢:“是的,我家将军一口流利的鞑靼语,扮什么人像什么人。而且他还有一手好箭法,不但百发百中,还能开四百斤的强弓,八石腰弩……” ‘呵’顾默默想起牛大壮第一次抱自己,差点没把自己勒断气,一个好箭法的人还能控制不好自己的力气?敢戏弄我!牛大壮你好样的。 “最主要是我们将军忠勇无比,当初陪着皇长孙殿下做诱饵,危急关头以身挡箭,让陛下都大为称赞收做亲卫。” “皇长孙?” “是啊,我们将军在征北军就一直跟着皇长孙……” 皇长孙,太子殿下,顾默默忽然想起,在宝鸡时看到的皇榜,孝义王娶了俞总兵的幼女。贵妃娘娘,张婉儿……熟知历史争斗的顾默默一瞬想起很多。 为了避免自己失态,顾默默笑着对程光说:“家里还有事,就不耽误你的差使了。” 顾默默坐在桌边一点点理顺思路:牛大壮既然一直跟着皇长孙,能为皇长孙挡下箭雨,自然是死忠一系。而贵妃一个多年的宠妃,给自己儿子找了手握兵权的重臣做岳家,还给明显是太子一系的,皇帝亲卫牛大壮赐妾。很显然打的主意是能拉拢就拉拢,不能就离间。 再想想牛大壮,一开始便拿自己做挡箭牌,挡住贵妃的赏赐。最后应该是挡不住,不得不接来,又满京城宣扬他的爱妻‘痴心’。说来说去就是让自己做挡箭牌!想想自己的感动,想想自己的心软,想想自己的决定……顾默默咬牙切齿:牛大壮你死定了! 顾默默静静的换下身上,特意穿的绫衣罗裙,改成窄袖的衣裤。如云的乌发束紧用布巾包起来。让冷嫂子带着蛋蛋、周和、阿蛮去茶肆吃点心听说书。自己则坐在屋里静候:真当我顾一默是好欺负的? 而牛大壮午练后出了一身汗,没来得及洗匆匆换了衣裳,就兴冲冲的跨马出营,一路疾驰。 绿豆汤~新衣裳~还有娘子~嘿嘿。娘子~我回来了~~~牛大壮一甩马鞭,马儿跑的更欢:娘子~为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默默冷笑:来做什么,找死? 第35章 娘子 牛大壮一路疾驰,回到顶银胡同时, 比原定的时间还早了将近一刻。 “冷嫂子, 请开门。”牛大壮一边兴冲冲的喊到, 一边手拍门环,闭的紧紧的门应手而开。嗯?没闩门?不过也没事,京城的治安一向都好。 牛大壮牵着马走进院子, 忽然他机警的停下脚步,就算没闩门听到声音,冷嫂子也该出来迎接。想完牛大壮摇头对自己笑笑, 真是警觉都成习惯了, 这里是京城又不是边境,也许冷嫂子进了内院。这个时候, 说不定是娘子要她摆饭等自己~~~牛大壮心里想的美滋滋。 他笑着牵马走进内院:“娘子, 为夫回来了。” 院里静悄悄的,不一会屋里传来顾默默的声音:“回来好,进屋吧。” 牛大壮憨笑:“等为夫把马拴好就来了。”他满脸喜色的疾走几步, 忽然发现不对劲,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 也没有下人出来迎接自己。而且娘子刚才的声音虽然平和,却没有往日的和悦温柔……有问题。 他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院子四周, 一边憨笑的和顾默默搭话:“娘子,为夫吹得满脸灰,娘子能替为夫打盆水洗洗吗?” “……进来洗。”顾默默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牛大壮心里一沉,家里出事了:娘子的嗓音里明显压抑着愤怒。 牛大壮还是憨笑的回答:“好, 等为夫拴好马就来。”他面上一直带着不变的憨笑,把马拴在出屋后最顺手的秋千架上,看似拴的很牢其实是活扣,一扯就开。他已经想好了,家里人一定是被人劫持,无论如何哪怕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救出娘子和蛋蛋。 牛大壮迈着随意自在的步子,走向正屋,手里却悄悄的握住了随身匕首。他看似松散,却浑身警戒的笑着,一步一步走到屋门。果然!牛大壮眯眼,屋里快速飞出一个东西,牛大壮一侧身,匕首一挥‘咣当’一声,一个茶碗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茶碗?不对,这不是正常的武器,牛大壮一眼就看到,好端端站在桌旁的顾默默。屋里也没有埋伏,这是怎么了? 牛大壮转瞬就换上憨厚的表情:“娘子~为夫还不渴~~” ‘呵’顾默默冷笑,老娘管你渴不渴!不对,谁给人递水是用砸的?也不对,正常老实人不是该问‘为什么,怎么了’。顾默默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还给我装! 娘子生气了,生大气了,而且还是生我的气,看样子故意把人都支走等着算账呢……嘿嘿生气的娘子好火辣……喜欢。 第28节 牛大壮对顾默默是有过捉弄,但是他问心无愧,他是打心眼里疼爱顾默默。因此问心无愧的牛大壮决定,再逗逗顾默默。 他遗憾的看着地上碎掉的杯子:“娘子,你这样给为夫端茶倒水是不对的。看,为夫没接到杯子碎掉了。” 说完他不露痕迹的藏起匕首,从怀里掏出钱袋憨笑着说:“不过为夫是不会怪娘子的,这是为夫这个月的俸禄,娘子买新杯子吧。” 顾默默气得咬牙切齿,鬼才那样给人端茶倒水,王八蛋!故意的是吧?还‘不会怪罪’还‘买新杯子’! 顾默默火冒三丈,抄起桌上的杯子一个个砸过去,牛大壮在门口一边上蹿下跳,一边叫“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那样大声,左邻右舍都听到了,顾默默怒斥:“闭嘴!” 牛大壮委屈的闭上嘴。 顾默默坐到椅子上生气,牛大壮期期艾艾的走过来,给顾默默按肩膀:“为夫做错了什么,娘子别气,说出来为夫一定改。” 顾默默散完火,也知道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的,否则……顾默默不想因为自己的思量而误会。 “你是斥候。” 牛大壮明了,原来是为这个,看来娘子是知道自己作弄她了。 感觉到肩膀上没有一丝变化的手法和力度,想想他进屋时的反应,顾默默也是佩服的冷笑:“不愧是征北军最好的斥候,被人当面拆穿身份,也能做到若无其事。” 牛大壮停下手,转到顾默默身侧,蹲下去拉着她的手半仰头笑道:“不管为夫是什么样的人,这一生注定是娘子一个人的男人。好也罢坏也罢,麻烦娘子都收着。” 牛大壮眼里的深情,不容忽视。顾默默笑了,其实早就知道这憨货的心意,否则自己怎么会等着和他算账? 看到顾默默笑,牛大壮不由自主的憨笑起来:“娘子~”他知道顾默默心软,故意博同情。 ‘哼!’以为没事了?顾默默问:“我从不记得你对我有多深的情谊,可是为了挡住贵妃的拉拢,你就拿我做挡箭牌?” “你是太子一系,想取得皇上的信任,又怕得罪贵妃被她穿小鞋,所以用我做挡箭牌。” 牛大壮眼神清亮的看着顾默默:“为夫不是任何一派,只想当好自己的差……” 这个时候顾默默的身世还没有大白,一些事牛大壮没法跟她坦白。 “本来就不方便接受贵妃的赏赐,再说娘子不喜欢妾侍,为夫自然要为娘子守身如玉。”牛大壮虽然还蹲在顾默默脚下,但是浑身的气势变得冰冰冷冷“否则漫说消受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女人,也休想动摇本将一分一毫。” “哼!”这样的自信让顾默默不爽“要是怀孕有了孩子,也休想动摇你分毫?” 牛大壮的气势又变了,变得没有一丝人气:“不会有孩子,就是有了也会没的。”他的眼睛对上顾默默,瞬间让顾默默觉得浑身一寒。 “娘子,你知道怎样的灭绝人性,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斥候?”牛大壮把脸挪开,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我看着自己几年的同袍,被识破被围攻,最后为了不被抓到连累我,自裁在我面前。” 想起朱喜子,想起那些战友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牛大壮不知道自己心痛不痛。 “甚至有鲜血溅到我的脸上,手里的肉上,我还能面不改色的合着他的血吃下去……” 牛大壮面无表情,顾默默的心却要疼碎了,她的脑海里闪出四个字‘战争创伤’。她伸手捂住牛大壮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抚摸安慰:“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牛大壮悄悄的伸出手,像潜伏的猎豹慢慢靠近猎物,然后一把抱住顾默默的腰。顾默默觉得自己的腰要被勒断了,可是她强迫自己柔顺的由他抱着。 牛大壮收紧胳膊,用头使劲的蹭了蹭这,被自己掌握的温暖和柔软,好安全。第一次牛壮把自己没人知道的一面,袒露在顾默默面前。 顾默默察觉到牛大壮开始轻微的颤抖,然后这个大熊一样的汉子低低的痛哭出来:喜子,对不起我是真的没办法。那些被深深压抑的痛苦,浮现出来。 牛大壮觉得似乎回到了母亲的怀里,那样柔软,那样芬芳。在这里,他任由自己的痛苦肆意流淌。 顾默默轻轻的抚慰:“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这怀抱这样柔软完全属于自己,这声音像月下的薄雾,美丽的让人沉醉。牛大壮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这一切都属于自己。 他一把抱起顾默默,野兽般通红的眼睛直视她,仿佛在崩溃爆发的边缘。按理这样一个高大魁梧满脸胡子的人这幅样子,应该是可怖的。 偏偏顾默默从那通红的眼睛里,看到那隐藏在深处的卑微祈求。明了他对自己的心意,心痛他在崩溃的边缘,还记挂自己的意愿……痛惜他为了保家卫国做出的牺牲。 顾默默慢慢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把自己交给他。 牛大壮俯下头一边毫无章法的亲吻,一边走到炕边。 顾默默被放到炕上,然后被铺天盖地的牛大壮淹没。 冷嫂子一早起来,看到顾默默装扮的恍若仙子,心里也跟着高兴。年轻夫妻就是要恩恩爱爱才好,人一辈子能年轻多久呢。 后来顾默默打发他们出来,冷嫂子还在心里暗笑,年轻真好。然后领着阿蛮和两个孩子,吃吃喝喝看说书,硬是玩到戌正才回家。 “哎?这门咋没闩?”冷嫂子一边进院子一边奇怪,到了二进院子,虽然月色不太明可依然能看到秋千架上的拴的马。 “娘~” 屋门半开,屋里却黑漆漆的没有烛光,蛋蛋不由得呼唤。 可惜顾默默这会还被牛大壮缠的,不知身在何处。倒是随着欲、望,发泄了心内多年沉痛的牛大壮听到了。不过……他动了动身体。 顾默默早就软成泥,随着他的动作颦眉:“你够了,要不然别想有下次” 其实她很想有志气的威胁说‘否则等下老娘锤死你’,可惜那句话的后果太惨痛。 “是夫君……”牛大壮慢条斯理的纠正,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让娘子学乖,真的。 可惜顾默默很快就学乖了“夫君……” 牛大壮遗憾的低语:“好吧,看在娘子这么乖的份上,为夫快点结束。”牛大壮快起来。 听到屋里的声音,冷嫂子臊的不行,抱起蛋蛋边哄边出了院门:“蛋蛋乖,大娘现在要和将军商量事情,等会再来。” “那为什不点灯?”蛋蛋问道。 …… 顾默默被彻底放开的时候,摊在炕上,不知怎么想到了‘猪八戒吃人参果’。猪八戒觉得可惜没品出味,可是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个人参果,被浑沦吞下去。 她的第一次啊……她特意打扮的美美的,就算他长相不太符合,就算不能花前月下,她也希望是浪漫的缠绵的…… “现在什么时候了?”牛大壮下炕点灯,顾默默起来一件件穿起衣服问道。 浑身光溜溜的某人,无耻的走到炕边想再来一个亲亲,被避过去了,可惜的回答:“戌正过两刻。” 顾默默连忙看想窗外,即便是夏天日头长,天也已经全暗了:“哎呀,冷嫂还没回来,蛋蛋该准备洗洗睡觉了。” 牛大壮一边套裤子,一边无所谓的说:“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哦,他们回来时咱们……”牛大壮猥琐的笑笑‘嘿嘿“冷嫂子真有眼力,抱着蛋蛋避开了。” “……!!!你知道他们回来?” “嗯,”牛大壮靠近顾默默悄声说“就是娘子叫‘夫君’的时候。‘嘿嘿’为夫的斥候不是白当的。” 既然如此还缠了自己那么久!这下怎么见人?王八蛋! 顾默默笑着说:“夫君,赶紧穿衣裳。”然后随意的把头发盘起来扎住出屋。 “娘子!你干什么?”看着顾默默拎着棍子进来就打,牛大壮‘花容失色’。 顾默默提着棍子追牛大壮:去他娘的创伤,去他娘的心软,明明自己的帐还没算完。还有期待了那么多年的第一次,人家缠绵悱恻鸳鸯交颈,自己就是浑沦被吞任人摆弄……还被别人知道了,这下怎么做人啊!!! 牛大壮逮住顾默默的手腕:“娘子是不是恼羞成怒了,其实没什么。冷大嫂什么没经历过,要不她儿子怎么来的?谁家两口子不做这事?” 这一次牛大壮真心不是耍贱撩拨,可惜他一提顾默默更怒了:老娘就是恼羞成怒,怎样! “放手。”顾默默咬牙。 牛大壮讪讪的放手,然后立刻从屋子窜出来:“娘子为夫错了。”从屋子出来是因为屋里家什多,怕磕到绊到顾默默。 “滚,给我滚。” 听到内院的声音,冷嫂子连忙进来看,蛋蛋跟在后边看她娘把她爹撵的满院子跑,静静的转身拉着周和回前院的屋子。 “娘子,别生气,为夫知道错了。” 顾默默一棍子抡过去:“你滚不滚?” 为了让娘子消气的牛大壮,假装没有躲开被一下砸到了腿上:“哎呀,好痛啊。” 这会的顾默默看到旁边的冷嫂子,更是羞恼难挡,她跑过去捡起棍子继续追牛大壮:“给我滚,滚的远远地,这辈子不许回来。” 牛大壮站在大门外几丈处悲悲切切:“娘子,为夫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滚!”顾默默一棍子抡过去,砸的牛大壮跳脚“这辈子别让老娘再看到你。” ‘嘭’大门关上落闩。 蛋蛋走出屋子:“娘~” 顾默默撒了一会火,而且也已经已经了,其实牛大壮也没说错‘谁家两口子不做这事’。她一边给自己打底气,一边强自镇定的对冷嫂子笑笑,牵起蛋蛋的手和颜悦色的说:“蛋蛋乖,跟娘去睡觉。” 院外的牛大壮听到顾默默的声音笑了,看来娘子气消的差不多了。不过他没有去撩拨,娘子已经很累。 他含着笑背靠门板坐下仰望星空,一轮弯弯的新月,挂在深色的天空。漫天的繁星,就像娘子的温柔,密密的包裹着他。 夜深人静牛大壮悄悄摸进屋里,借着夜光缠绵的目光,落在顾默默安静美好的睡颜。 “娘子,你这么美,这么可爱,这么善良,这么温柔,这么体贴……知道吗?为夫爱你……爱到心痛……”牛大壮眼里满满的情意,含笑的看着顾默默:你的好我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牛大壮:昨天有好些姑娘给本将点蜡,果然洞房更有情调,嘿嘿~,谢谢各位姑娘的好意。但是本将只属于我家娘子,就算你们漂亮又体贴,本将也不会动心。各位姑娘切莫多情,切切,切切。 唉~最难消受美人恩,魅力太大也是烦恼(牛大壮双手背后,惆怅望天状) 第36章 娘子 第二天顾默默,在一阵微微的凉风中醒来。 “娘子你醒了, 为夫看有些热给你和蛋蛋扇点风。” 顾默默睁开眼, 就对上牛大壮那张憨厚的笑脸。‘呵’一大早能热到哪里去?‘戏精’顾默默面无表情的推开他起身。 牛大壮殷勤的, 替顾默默从柜子里,拿来轻薄漂亮的绫衣罗裙:“娘子穿这个又凉快又好看。” 顾默默不理牛大壮,自顾自的穿别的衣裙。牛大壮捧着衣裳围着顾默默打转:“娘子穿这个, 吃完早饭,为夫带娘子和蛋蛋去京城里玩。” 说到去玩,顾默默忽然想起, 第一天来京城, 牛大壮扭捏的让躲丑的自己下车‘为夫想让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好看的娘子。’ 马丹,顾默默伸出两根手指, 捏住牛大壮的胳膊使劲一拧。 “哎呦~娘子, 疼、疼、疼。”牛大壮小声呼痛。顾默默再手上用力,牛大壮呲牙咧嘴的低呼“疼、疼、疼,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顾默默放开手, 拿过牛大壮一直捧的衣裙换上。不管怎样这混蛋, 一直把蛋蛋和自己放在心上, 即便是疼也记得儿子还在睡觉,没有大呼小叫。 牛大壮赔笑摸到顾默默身边, 讨好的问:“娘子~你给为夫做的新衣袍呢?为夫出门想穿。” 第29节 ‘呵’你一个探子在屋里找不到自己的衣裳?顾默默没忍住给了牛大壮一个白眼,转过身穿衣服。 没人搭戏牛大壮一个人接着演:“啊!原来在柜子里。”牛大壮兴冲冲的捧着衣裳,跑过来: “娘子真好,新衣裳真好看, 为夫现在舍不得穿,待会吃完饭出门再穿。” 顾默默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面,这混蛋说‘娘子你好漂亮’然后一个熊抱差点让自己断气!她转过来皮笑肉不笑的,拧住牛大壮的耳朵一使力。 “哎呦~娘子疼、疼、疼”论牛大壮的本事,顾默默自然不可能拧住他,不过谁让牛大壮爱老婆,只要娘子高兴,打打骂骂才是情。 “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在牛大壮耳边咬牙低语:“还记得刚见面你差点勒死我?”顾默默想起来京第一天,越想越糟心,忍不住手上使力。 牛大壮一手托着新衣裳不让它落地,一手虚搭在被拧的耳旁:“疼、疼、娘子~为夫错了,可是娘子不公平。” “我怎么不公平?” “娘子都可以扮丑来试探为夫,为夫为什么不能戏弄娘子,不公平……”牛大壮说的委委屈屈。 我那不是为了试探,是……想起那天牛大壮的装扮,顾默默忽然觉得有点心虚,她放下手转身准备下炕。被放开耳朵的牛大壮,把手上的衣裳扔到炕上,一把抱住顾默默:“娘子,为夫就知道娘子最好了。” 说完一脸胡子亲到顾默默脸上,马丹!简直不能忍,顾默默一巴掌,拍到牛大壮的毛脸上。 “娘,你在干嘛?”蛋蛋醒了。 牛大壮肚里暗笑,他替又一次僵硬尴尬的顾默默解围:“爹的胡子不顺,你娘帮爹顺顺。” 顾默默暗瞪一眼牛大壮,小声说:“滚!早饭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然后转过头和悦的说:“蛋蛋快穿衣裳,吃完饭爹娘带你去玩。” 蛋蛋坐在牛大壮的脖子上,夫妻两去街上看杂耍。这两人,男的穿着上好的细葛布袍身形魁梧,女的穿着绫罗衣裙一阵风衣裙飘飘,站在一起从背后看竟然分外的相称。 但是不相称的是,女子的手在悄悄的拧男子。 牛大壮忍着疼面不改色的说:“为夫没说错,那一日娘子的红脸蛋,真的很像那只小猴子的……” 顾默默面带微笑的,看着表演节目的小猴子,只是手上更加用力,终于成功让某只不知死活的闭上嘴。 看完杂耍日头也越来越高,一家人又去戏院看戏。这种东西顾默默一向没兴趣,也看不懂,不过一家人一起吃茶点,凑热闹倒是很不错。 出门在外,牛大壮不想累着顾默默,蛋蛋都是他带。这会正指着台上的伶人,和蛋蛋说什么。顾默默端着冰碗一小勺一小勺的细品,心里平和安稳。 “牛将军有礼,相逢是缘,我家主人有请。”一个年轻人,走到牛大壮身边揖手低语。牛大壮看了来人一眼,笑笑把蛋蛋交给顾默默。 “娘子,就在这里等为夫,千万别走开,为夫很快回来。”说完又招来戏院的伙计,亮出腰牌叮嘱“本将乃是正五品,御前带刀侍卫总旗牛大壮。若是那个不长眼的毛贼敢冲撞我娘子,只管给本将打出去。” “是、是、是”伙计点头哈腰“牛将军只管放心,小的一定用心。” 挥退伙计,牛大壮不舍的,又一次叮嘱顾默默:“娘子,就在这里等为夫,为夫很快回来。”主要是顾默默太过漂亮,牛大壮真的很担心,她被欺负。 顾默默淡笑:“妾身一个人,这些年都安稳过来,夫君快去吧。” 牛大壮随着来人三绕四绕,进了一家茶苑的雅室。雅室里有两个人正在等着,一个是岳绍辉,一个是刘青城。 牛大壮看见便知道顾默默的身世有了下落,他面不改色的躬身揖手:“末将见过将军。” 岳绍辉挥挥手,领牛大壮来的年轻人揖手退下,屋里只剩三个人。牛大壮直起身,发现岳绍辉和刘青城的面色,有些对自己的同情。 娘子的身世有问题?牛大壮在心里轻笑,不管顾默默身世有什么问题,他都会和娘子相伴一生,因为他更相信顾默默的人品。 牛大壮坦然的笑笑:“这一趟辛苦刘校尉,说吧,我听着。” 岳绍辉刘青城对视一眼,更加同情牛大壮。刘青城对牛大壮一拱手说道:“牛娘子,江南人士出身不可考。” 岳绍辉伸手示意,和牛大壮两人坐到桌边静听。 “三岁被时任扬州知府的顾博仁……” 承平十五年扬州知府顾博仁,抓住几个拐子救出来,即将被卖去做瘦马□□的顾默默,和别的小姑娘。拐子是伏法了,可是顾默默的家人却找不到。 按理找不到家人的孩子,该送去善院。但顾博仁八岁的儿子顾青云,无意间看到了顾默默,被她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吸引,便留下做了名义上的侍女。 可以说顾默默是顾青云一手养大的,后来两人互生情愫。顾母也很喜欢温驯漂亮的顾默默,意思要顾默默先做顾青云的通房丫头,将来有了孩子升做姨娘。但顾青云不愿轻贱自己心上人,坚持成婚后放顾默默良籍,正儿八经纳做良妾。 甚至顾青云不肯和新婚妻子同房,一定要把第一次留给顾默默。当时顾博仁到陕西做布政使不足一年,而顾青云的新婚妻子,是做了五年陕西都指挥使周长武的嫡幼女。 官家女子自然不会把通房妾侍放在眼里,可是顾青云所做有些太出格。而且他们之间的情意和顾默默的美丽,让周小姐深深不安。 因此周小姐请了母亲来顾府讨理。最终顾母,一则因为顾青云为了顾默默忤逆自己生气,二则顾青云为了顾默默确实做得对不起周家,因而同意打发顾默默。 她们先将顾青云远远支去江南游学,只说考中进士,再纳顾默默岂不更美?让顾母心寒拿定主意的是,顾青云竟然毫不反对,也不顾及新婚妻子欣然答应。 顾青云走了,顾母叫来顾默默好好说了一番,顾默默的存在已经左右了顾青云,会影响顾青云的仕途。这就让顾默默心甘情愿的跟着管家走了。 顾母到底念着十几年看着长大的的情分,也念着顾默默的温驯听话,嘱咐管家送的远远地,让她自行做主去哪里,且不能留下痕迹。 牛大壮脸上带着闲适走在街上,心里却想着刘青城的话。 “承平三十年,顾青云高中二甲传胪。高中回乡听说顾默默没了,三日水米不进,竟然依照正妻亡的礼制,服了一年齐衰。承平三十一年,他不听顾博仁告诫留在京里做编修,而是去了扬州做一个从六品的知县,只为缅怀和顾默默的过往。” ‘编修’牛大壮是知道的,翰林院的编修是多少文人向往的位置,所谓‘非翰林不得入阁’。可是又怎样?牛大壮暗道,如果是自己,妻子没了并不会放弃前程抱负,但一定终生守身如玉。这样将来地下相逢才有脸去见她。 可是顾青云的嫡子庶女一个不缺,虽然说是为了家族传承,可依然……牛大壮瞧不起他这样的。 “牛将军安好。”街上有同僚拱手问好。 牛大壮笑着拱手回礼:“张大人安好。” “相逢是缘,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本将妻儿还在戏院等着,下次再和大人一同喝酒。”牛大壮客气道。 “好说、好说” 两人在街上互相拱手笑别,牛大壮又想起岳绍辉的话:“顾青云十七八随父进京,我见过一次……长相清雅,身形颀长,性格温和尔雅,语调清越……” 牛大壮记得岳绍辉看着自己的同情,原来娘子喜欢的人是他,想要的也是他。岳绍辉还拍着他的肩膀说:“顾青云真的是公子如玉,满腹才华。” 可是那又怎样,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 “牛娘子的闺名是顾青云所取。因为牛娘子小时就不多言多语,见人只是浅浅的抿唇笑笑。顾青云很喜欢说‘千言不如一默’取名默默。” 想起刘青城最后的话,牛大壮心里道:我的娘子是非分明,聪明可爱,才不是顾青云那个温驯的,只会微笑的默默。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戏都散场了。”没有闲人的戏院里,顾默默起身牵着蛋蛋皱眉问道。 牛大壮露出笑容,看这是我的娘子,受委屈就会责问,而不是温驯不语。他接过顾默默手里的蛋蛋抱起来说:“回来时街上有个耍把式的,为夫看耍的不错就给忘了时候。” ……顾默默忍了忍没忍住,狠狠拧了一下牛大壮的胳膊:“一个耍把式的就让你忘了我们娘两?” 牛大壮心里笑起来,我的娘子才不是顾青云那个温驯的默默。 “哎呀~疼、疼、疼,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牛大壮一边抱好蛋蛋躲避,一边老实的求饶。 看他还知道顾着孩子,顾默默便放过他,一起出戏院。 “娘子,为夫想去给你奏请诰命。”牛大壮忽然说道。 顾默默听到愣了一下,她恐怕还不能奏请。顾默默想起一件事,牛大壮还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仙女,明清时女主这样的奴籍出身,后改良籍,是不能奏请诰命的。汉、唐、宋、元没查到。虽然瓜瓜历史废,还是希望自己不要太误人。因此本文女主可以奏请诰命,完全是我私设的,小仙女们千万别当真(^_^) 第37章 诰命 第二天巳初,牛大壮骑着马精神抖擞的去皇宫上差, 他值的是午初到申末的差。路上遇到五城兵马司, 正七品卢副指挥领着人骑马在街上巡视。 五城兵马司叫兵马司其实并不管兵马, 分管的是中、东、南、西、北,内外城的治安、火禁、疏通沟渠街道等杂事。 卢副指挥勒马站稳抱拳笑道:“牛大人今天莫非有什么喜事?看着春光满面。” 牛大壮也勒住马拱手回礼,笑的豪爽:“卢大人好眼力, 本将娘子从老家来了,以后衣食有着落,不由人称心畅意。” 牛大壮爱妻拒妾的事, 京城的街巷早有传言。别人或许没听过, 可这五城兵马司的,整日里走街串巷早有耳闻。 因为各有差事, 两个人并未多聊便相互告辞。 卢副指挥目送喜气洋洋的牛大壮奔去宫城, 不由得摇摇头。他听同僚说,前天晚上牛将军被他娘子用棍子赶出家门。 就这样一个泼辣娘子,还能让牛将军这样欢喜, 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不过也有看见的同僚说, 那位牛娘子长的美若天仙, 许是越辣越有味?卢副指挥想了想,便觉得心里有些痒痒的, 决定晚上去找偎红楼的相好。 牛大壮不知道卢副指挥的心思,只是自己心里确实畅快不已。昨天顾默默回到家里讲了分宗的事,担心奏请诰命绕不过杨秋娘,甚至会被人以不孝攻讦牛大壮。 想到自己娘子处处为自己着想, 牛大壮就开心不已。知道顾默默的身世没有问题,牛大壮便不再隐瞒。 “娘子不是说,不记得为夫对娘子有多少情意。”牛大壮半跪在顾默默脚边,深情的看着她,执起她的手说道“新婚不足二十天,为夫确实对娘子没有生出多少情意。” 牛大壮毫不隐瞒,讲了自己八岁那年的往事,也说了因为不知道家乡情形,不好做决定,派人打探的事。 “只娘子替为夫逼得他们两口子,跪地道歉,为夫就感激娘子一辈子。” 顾默默握了握牛大壮的手以示安慰,她不知道牛大壮还有这样的经历。牛大壮挚诚看着顾默默: “知道娘子的择婿标准,为夫便决定此生只娘子一人。后来娘子来到京城,看你待贫人的和悦,看你心疼为夫的憨笨啊……”牛大壮忽然变成了痛呼。是顾默默想起他装老实骗同情,忍不住拧他一下。 牛大壮被拧的呲牙咧嘴呼痛,却依然老老实实半跪在顾默默脚边,任自家娘子泄气。 “娘子的善良、体贴、是非分明,让为夫爱慕不已。”说完牛大壮忽然面向南方双膝跪地“我牛大壮立誓:此生唯妻顾默默一人,生同塌死同穴,生死不负。” 顾默默叹气,这混蛋虽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是对妻儿确实很好,除了爱捉弄人。想到爱作弄人,顾默默忍不住拧着他胳膊的肉转圈。 可是这一次牛大壮却没有在耍宝,他面色抑郁的说:“为夫只是没想到,那两人竟然那样下作的苛刻娘子。都是为夫不好,早知这样当初走的时候,就该替娘子分家,不受那二人挫磨。” 想起前世的那些日子,顾默默松开手淡淡的说:“与你无关,是她性子太过温驯。明明你走的时候说的很清楚:若是无孕可请大舅做主另嫁良人,若是有孕便求大舅主持公道。满村都是舅家人,却被杨秋娘随意揉搓。” “她?”牛大壮诧异。 顾默默神情淡淡的说:“是她,在蛋蛋生死之际,在她跪在佛前祈求的时候,她就死了。以后我都不会再是温驯的性子。” “娘子……”牛大壮心疼不已的看着顾默默“是为夫对不住你。” 顾默默有着全部的记忆,难免对前世感同身受。她有些怅然的起身,走到窗边说:“对不住她的不是你。” 不管怎样这一日,夫妻算是交心了。虽然晚上牛大壮试图爬上顾默默的炕,被揍的跳脚,虽然最终被赶去西厢的书房,牛大壮依然畅心悦意:这样泼辣的娘子是我的娘子,不是顾青云那个温驯的心上人。 牛大壮身穿铠甲手扶佩刀,站在长宁宫寝殿外。还没到伏天,午后的日头就热的厉害,晒得铁衣滚烫。牛大壮和众侍卫身上的汗,一层层湿透里衣。 偏殿的屋门无声打开,一个年轻的宫女捧着铜盘出来,笑吟吟对着牛大壮屈膝道:“娘娘念诸位当差不易,特命玉娥冰了些帕子,给诸位将士擦擦汗解解暑气。 牛大壮憨厚的笑着道谢,随即拿起一条抹汗。冰过的帕子挨到火热的脸上,果然让人通泰不少。 牛大壮擦完汗,诚恳的道谢:“请这位姐姐替末将和众位兄弟,谢过贵妃娘娘。实在是‘瞌睡遇枕头’再好没有的。” 即便牛大壮话语村俗,玉娥笑吟吟的r面容,未曾有丝毫变色,只是屈膝后领着其她宫娥去送冰帕子。 第30节 牛大壮继续站的挺直,心里却感叹:这肯定是征得陛下同意的,这位贵妃娘娘实在会做人,八面都落好。 承平帝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病痛,其实身体需要十分仔细。不能冷不能热还要心情平和,否则头疼发作起来便十分难耐。所幸宫中有御医常年精心调理,再加上陈贵妃用心照料,多年来极少发作。 牛大壮觑见陈贵妃去小厨房,替承平帝熬药粥的功夫,进了承平帝的书房。这书房是房中房,一座通广的大殿高大开阔,四角放着冰山,中间用密实的竹帘隔出一座书房,凉快通风。 “末将有事启奏陛下。”牛大壮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承平帝放下刚刚拿起的书卷,笑着问道:“爱卿,有何事启奏?” 牛大壮为难的看看殿里的宫女太监,承平帝不由好笑,自己多年不朝,还有什么事需要密奏?不过他还是挥退了殿内一干人等。 牛大壮双膝跪地悲痛的垂头启奏:“末将要说的乃是家丑……”牛大壮又一次讲了自己幼时的事情。 讲给太子听是为了坦诚,讲给顾默默是为了夫妻相知,讲给承平帝,则是为了避免某一天被人以不孝攻讦。 “陛下是万民之主,是岳将军口中最睿智的人。末将得了封赏后,一直不知该怎么办。”牛大壮说的痛心彷徨。 承平帝多年为了疾病,一直有很好的养气功夫。此刻也不过是皱眉而已:“你的父亲确实不堪。” 牛大壮满脸迷茫:“可是他再不堪也是末将的父亲,有心孝养,弑母杀弟之仇末将无法忘怀。不闻不问,他却是生身之父。” 其实牛大壮早已对牛三旺没了父子之情,在知道他们为了钱财谋害自己妻儿,已经想出报复之法,只是如今时机不对。不过痛恨亲爹这种事,是不能让承平帝知道,否则难以取得信任。 “若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末将从军后,他们为了家宅田产,苛刻末将的妻儿……”这一次牛大壮不用假装,真的很心疼, “末将的孩儿差点溺毙渭河,末将的妻子因为多年饥馑虐待,亏空身体将来子嗣艰难。”想到刘青城调查到的,顾默默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大的汉子眼泪说来就来。 “哎~自古财帛动人心,夫妻父子情全断。”承平帝微微叹息。 “陛下,切末因为末将一点微末小事,动了心情。”牛大壮连忙擦干泪急急劝到,承平帝是不能有太大情绪起伏。 看到牛大壮焦急关切的样子,承平帝微微笑了:到底是个忠直的人,即便自己伤心也记得主子。 承平帝和颜悦色的说道:“爱卿不必惊慌,朕多年养气功夫,不会轻易心动神摇。” “那就好,那就好。”牛大壮放心的笑笑,挠挠后脑勺说“因为他们图财害命,末将的妻子实在无法,就与之分宗另过老死不相往来。” 承平帝微微点头。 牛大壮接着说:“末将想着这样也好,无法为母为弟报仇,可是也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只将来他老迈之时赠与钱财,算是他生我一场。” 承平帝摸着胡子,微微点头:“如此甚好即对的起你娘,也没有枉为人子。” 牛大壮磕了一个头:“其实末将也不知道这样决定对不对,既然陛下都认为好,末将就放心了。” 说完他憨厚的笑笑:“毕竟岳将军说过,他爷爷从来没有判错过事情。” “哈、哈、哈”承平帝摸着胡子笑的畅意。 “什么事让陛下如此开怀,可否说来臣妾听听。”陈贵妃领着一干宫女太监走进大殿。 牛大壮连忙哀求的看着承平帝,那意思承平帝也明白:家丑不可外扬。承平帝笑笑起身,拉着陈贵妃的手坐在书房外的榻上。 “去把这一侧两处冰山挪走。”陈贵妃清润的说道。几个跟随的太监就有条不紊的动起来。 “爱妃,也太过仔细,朕觉得无甚大碍。” 陈贵妃眼含情意笑的温婉:“陛下的龙体,臣妾再怎么仔细都是应该的。”说完换上调皮的笑容: “陛下别想岔开话题,刚才牛将军说了什么让陛下开怀?臣妾也要听。” 承平帝觑了一眼焦急的牛大壮,故意意味深长的说:“哦~”然后看见牛大壮就差急的抓耳挠腮,才含着浅笑说: “牛爱卿想给自己的亡母、妻子讨封赏,因为有点着急所以求到朕这里,想求朕一道明旨。” 这有什么好笑的,陈贵妃满眼疑惑。 “朕让他去礼部按规矩来,结果这憨人不太懂,在家里给妻子拍着胸脯保证。结果去了礼部才知道,即便奏请也还得等。” “陛下……”牛大壮哀怨。 陈贵妃笑吟吟的看着牛大壮:“哦?牛大人的妻子来了,这么说本宫赐给牛大人的妾侍可以正身了。娇妻美妾,牛大人艳福不浅。” 牛大壮揖手苦笑:“微臣的妻子善妒,再说微臣答应过她,一生只得她一人。原来贵妃娘娘好意赐妾照顾微臣,如今微臣的妻子来了,那张小姐微臣不过陪着妻子看过一眼,清白还在。求贵妃娘娘收回成命,还张小姐自由。” 陈贵妃听了冷下脸:“怎么本宫一番好意,贤夫妻竟是万般嫌弃?” 牛大壮‘噗通’一声双膝跪倒。 第38章 诰命 “微臣夫妻不敢。”牛大壮磕头认罪。 陈贵妃觑到承平帝皱起的眉头, 显见是不赞同自己的做法,连忙委屈的说道:“臣妾原本是一番好意, 想着牛将军护主有功, 又有伤在身才做了了这桩好事。” 说着陈贵妃竟是委屈的哭了:“想那张家二姑娘温婉体贴,好好一个官家小姐,为了臣妾的好意, 竟然做妾也被人退……这让张小姐颜面何存,让臣妾以后如何见人。” 美人儿一脸委屈,秋水样的眼眸被泪水半遮, 晶莹的泪珠划过莹润的脸颊, 好一番梨花带雨, 让人心生怜惜。 承平帝笑的无奈的劝慰:“彦儿都多大了, 还是这般爱娇爱哭,难道有了皇孙,你也这般说哭就哭?。” 陈贵妃不好意思的嘟嘴, 扯着绫帕擦泪:“臣妾明明是温婉贤淑……陛下亲口说的。” “好、好、好,朕亲口说的,爱妃温婉贤淑。”承平帝拿过陈贵妃手上的帕子,仔细给她擦泪。 过了一会,陈贵妃又恢复端庄的样子,对牛大壮说道:“本宫的旨意断没有收回的,张姑娘确实不错,让她一个官家小姐去伺候你们夫妻,断没有委屈你们的地方。” 牛大壮心道:这是拿自己当皇后娘娘呢。心想归心想实际上他低头抱拳:“是。” 看到牛大壮服软, 陈贵妃笑盈盈的说:“不过牛娘子出身乡里,怕是有些自惭……” 牛大壮一脸憨厚老实的跪着,心里一闪而过:我娘子一手画工了得,人又漂亮、聪慧、善良、体贴,比那看不清状况的张家二小姐,不知好过多少倍,有什么好自惭? “不如这样,”陈贵妃笑着起身,向承平帝屈膝“臣妾感念牛大人英勇护主,且护的是陛下长孙,功劳尤其不同一般。臣妾请陛下降下明旨,封赏牛大人家眷以示皇恩浩荡。” 承平帝笑着应了,不管怎样自己的女人惹了麻烦,自己总要帮她一二。 陈贵妃起身坐在承平帝旁边的榻上,笑着唤宫娥拿来一支镶宝金镯:“牛娘子初来京城,这支金镯本宫便赐给牛娘子。” 晚上交割完毕,牛大壮过了酉正一刻,回到顶银胡同,把匣子交给顾默默:“贵妃娘娘赐给娘子的。”然后就着阿蛮打来的水梳洗。 顾默默坐下不慌不忙打开,拿出来看了看,不愧是内造的。不说成色,只做工就精细无比。可惜顾默默学的是历史,不是考古,更何况她对饰品向来只是普通。 等牛大壮梳洗毕,冷嫂子早就在正屋摆好晚饭,牛大壮过来看见眼睛一亮,他笑着对顾默默说:“这是娘子亲手做的吧?” 桌上不过一个凉拌豆芽,一个拆骨肉,一小盆绿豆小米粥,让牛大壮喜悦的是一大碗劲道碧绿的菠菜凉面。在热了一天后,看着便让人口齿生津。 最初的凉面叫冷淘,多是用槐叶加工。后来有了菠菜,菠菜比槐叶少了苦涩味,人们便渐渐改用菠菜做,名字也变成了菠菜凉面,而这种食物多是关中人喜爱。 “嗯”收好匣子,顾默默牵着蛋蛋过来,牛大壮把蛋蛋抱起来放到椅子上,一家三口开始吃晚饭。 牛大壮用的是海碗,而顾默默和孩子因为是晚上,娘两一人一小碗,再喝些稀粥加点豆芽菜也就足够。 牛大壮端起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海碗,拿筷子挑起面抖了抖,面条柔韧的弹了弹。一筷子到嘴里,用香油、陈醋、蒜泥、细盐、酱油拌的爽口无比。 知道了顾默默的身世,牛大壮按耐住自己吃面条,爱吸溜的习惯。一筷子到嘴里咬断,再来一筷子拆骨肉,虽然少了些吸溜起来的豪爽痛快,可是有娘子儿子相伴,也很好。 “娘子手艺最好,好吃!” 一盘拆骨肉,再加上顾默默母子剩下的凉拌豆芽,和绿豆稀饭,牛大壮摸着肚子称心的很。 顾默默松了口气,她很担心牛大壮吃面,也像村里人一样吸溜,虽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可是要是让蛋蛋学会……这里毕竟不是乡里。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牛大壮刻意为之,否则一个村长大,怎么会吃饭习性不同,这个人呐其实聪明的很。 夏季日头长吃完饭不过戌初一刻,太阳还没落山,牛大壮领着自家妻儿,出了胡同随意自在的闲转。偶尔碰到同僚熟人便打招呼,介绍自己的妻小。 “牛大□□儿接来又安家落户,是不是该好好宴请庆祝一番?” “应当、应当等定好日子,一定请程大人到寒舍。” 牛大壮抱着蛋蛋和人寒暄,顾默默便微笑的站在一旁。她发现牛大壮跟人寒暄,又是不同的面貌,忠正里夹着豪爽。和面对自己时的憨厚并不相同,看来他不管怎样,总是以可靠的样貌面人。 顾默默微笑着在心里叹口气,这大概就是他的保护色,也罢总比前一日的血淋淋好。还有顾默默发现牛大壮特别喜欢抱着蛋蛋,大概是想补偿几年的父子情分吧。 太阳慢慢落下山头,淡蓝色的西天,铺满了灰色、橘色、酱色的晚霞。街上的商铺摊贩,次第点起灯笼,夜幕初降华灯初上。 “让蛋蛋下来走走,咱们该回了。”顾默默笑着说。 蛋蛋一手牵着爹,一手牵着娘,三口人背对着满天的晚霞回家。 把蛋蛋交给阿蛮梳洗,牛大壮领着顾默默到书房说话:“为夫今天请了封赏,娘子的诰命就在最近几日,家里要准备好香案火烛” 这件事商量过,顾默默点头表示知晓。 “为夫今天请贵妃娘娘收回成命,放张小姐自由,贵妃娘娘不肯。” 顾默默听了一愣,她没想到牛大壮竟然这样为人着想,按理为一个妾侍,得罪宠妃实在不划算。 “还有咱们安定下来,为夫想着选个日子,趁着这几日为夫早上都在,好宴请左邻右舍。” 顾默默点点头,夫妻两个慢慢商议什么日子宴请同僚,什么日子宴请手下。一般都是牛大壮选好日子,顾默默来安排,夫妻两个倒也和谐。 蛋蛋梳洗好,自己来找娘休息。除了顾默默和牛大壮,他不喜欢别人牵着他,因此阿蛮只是跟在后边。 “娘,蛋蛋要睡觉。” 要睡觉!牛大壮眼睛一瞬就亮晶晶的:“娘子天晚了,蛋蛋该睡觉,咱们去休息吧。” 顾默默含笑看着牛大壮目光灼灼,满脸欣喜期待的样子说:“蛋蛋还是不喜欢和夫君一起睡,委屈夫君先睡书房吧。” ‘哼!’一幅贼兮兮的样子,当谁看不出什么意思? 本来决定做夫妻,那档子事顾默默也不打算矫情,可是那一次人参果的经历实在是……顾默默完全没体会到小说里的美好、销魂……好吧老实讲是有销魂那一刻,但是!但是!更多的感觉是:没完没了累的要死!再说有蛋蛋在,半夜偷偷摸摸有什么好。 顾默默一手牵起蛋蛋转身欲走。牛大壮连忙半蹲下拉着蛋蛋。 “蛋蛋是想和爹一起睡的是吧。”牛大壮笑的很慈父。 小家伙皱着小眉头想了想,说:“娘不想和你一起睡,蛋蛋听娘的。”然后抽出自己的胳膊,丢下一瞬间凄苦的他爹,母子两去了正屋。 夜里的皇宫很是幽静,承平帝有着良好的作息,此时已经安然入睡。长宁宫偏僻处的一间小屋子里,依然是一盏昏黄的油灯。 一位年老的妇人,倒了杯蜂蜜花茶给轻便装扮的丽人:“娘娘尝尝,老奴还加了点碎冰,以前娘娘夏天最喜欢这个。”可惜那时候一点碎冰,也是稀罕的东西。 丽人懒懒的端起茶盏,小啜一口:“还是奶娘做的最好喝。” 老妇人满面慈和的看着丽人:“怎么,谁今天惹了娘娘?看着似乎不高兴?” “哼!牛大壮那个粗憨货,今天让本宫难看。”丽人‘啪’的放下茶盏,茶盏里的白菊随着水波摇摆。 老妇人微不可查的叹息,转身去拿抹布,来擦桌子上溅出来的水迹。 丽人端起茶盏方便老妇人拭擦,看着还是如此体贴的小姐,老妇人忍不住说道:“娘娘还记得昔日做小姐时的恬静随分?” 第31节 丽人看着老妇人拭擦完毕,懒洋洋的放下茶盏:“过去的事,还提他作甚?” 老妇人叹息的摇头:“如今的日子可不比那时好太多,娘娘什么仇报不了,何必……” “哼!”丽人脸上显出怒色,她坐直身体:“不行,还不够。本宫要成为大治最尊崇的女人,本宫要让欺我的、负我的、通通不人不鬼,让本宫不痛快的统统去死。” “娘娘……”老妇人满脸忧色。 丽人换上和煦的笑颜:“奶娘不必担心,没有八成把握,本宫是不会让人察觉的。” 计划已经在陈贵妃的心里,演过千百遍,有军权的才有天下,首先得等彦儿再大一点,等他有了军权,等他有了野心……不急,不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陛下的圣体还不错,她还有机会慢慢来。 老妇人静了一会又说:“娘娘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这次何必为一步废棋,和牛将军对上。” 丽人冷哼一声:“一个看家护院的也好叫将军?本宫就是看不惯,他一幅把自家娘子捧在心尖上的样子。真要是痴情不渝,一个妾侍的诱惑还挡不住?” 老妇人看着越来越偏执的丽人,心痛不已,我的小姐啊……为什么你要钻了牛角尖?万岁爷待你还不够好?但是她知道这话不能提说,否则只怕小姐更加暴怒。她只能在心里暗叹:人啊,还是要知足才能长乐。 半夜里顾默默睡得正香,忽然觉察到有人打算抱起自己,不等她惊醒,牛大壮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子~为夫一个人孤枕难眠,求娘子怜惜一二~~” 马丹!当偷情呢?还‘怜惜一二’顾默默伸出手去拧牛大壮威胁他:“给我放下,要不明天没你饭吃!” 牛大壮痛得直吸气,可惜却不肯放弃到嘴的美味:“娘子~亲亲娘子~~”嘴上一边低低的安慰,胳膊抱着却不肯放人,脚下一刻不停地往外走。 “牛大壮,你再继续走我就生气了。”顾默默淡淡的说。 牛大壮兴冲冲的脚步停下,他听出顾默默是真的恼了。 垂头丧气的把顾默默重新放回炕上:“娘子别生气,为夫什么都听娘子的。” 顾默默听了又忍不住有些心软。 “娘子,为夫不想一个人睡,我就悄悄地陪着你和蛋蛋好不好?” 顾默默心里叹口气,到底还是怜惜他:“炕这么大,随你。” 牛大壮老老实实,在顾默默一臂远的地方躺下,免得自己身上的热气熏到她。 娘子为什么不喜欢?明明都说自己这样孔武有力的,最讨娘子欢心。 牛大壮思索:怎样才能讨娘子欢心……两口子要多做那档子事才能恩爱甜蜜,娘子不喜欢怎么办?或许……或许该买些坊间的画册好好学学……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双更,瓜瓜努力了^o^/ 第39章 诰命 这几日顶银胡同的牛家很是热闹, 先是夫妻俩宴请左邻右舍。这一带住的要么是六七品以下的低阶官吏,要么是商人富户。因此来的时候无不携带家眷, 以示郑重。 院子里桌椅杯盘一片, 人人脸上带笑弯腰揖手,嘴里道喜话不断,院子里处处欢声笑语, 热闹非常。正在热闹时门外传来尖细悠长的声音:“圣旨到,正五品武德将军牛大壮及其妻顾默默接旨……” 牛大壮听到欣喜的看向顾默默:娘子,为夫替你挣到诰命了。 顾默默虽然不在意, 却也感动于他的一腔挚诚, 回以浅浅地笑。 院子里的人停下高谈阔论, 震惊的面面相觑。要知道这些人虽然住在京城, 有些却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有迎接圣旨的荣光,更何况牛大壮才任职多久? 牛大壮牵过蛋蛋, 领着自己的妻子,抬头挺胸穿过人群,去迎接身为一个男人的荣耀:封赠家人。 院子里留下有官品的连忙指挥邻里,挪开桌椅给天使让出路来。不一会就见牛大壮半弯腰在侧前方恭请,几个白面无须的男子进来,目不斜视直入正屋。 屋里的大太监面南而立,一手高高举起明黄的卷轴,身后是两个伺候的太监,以及几个侍卫。 牛大壮跪在中间, 顾默默和蛋蛋跪在两边。 “微臣牛大壮携妻顾默默,子陈庆年接旨。” 宣旨太监才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廷待士之恩,莫重于褒锡;人子报亲之至,莫切于显扬……” 院里来祝贺的邻人,不管有没有官阶,一律静静的面向正屋跪好。听着先是追赠牛大壮之母陈宝珠,又封赏牛大壮之妻顾默默。院子里静可落针,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羡艳不已。别的不说只顾默默再出来,便是正五品的宜人,这院子里,大多人便是行下拜之礼,她也受得起。 一时宣旨完毕宣旨太监笑着拱手:“恭喜牛将军,恭喜牛宜人。” 牛大壮抱手拱拳笑着回礼:“公公一路辛苦,劳动几位校尉。他也没忘记跟着一起来的侍卫。顾默默则示意阿蛮,取来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呈给牛大壮。 虽然牛大壮挽留吃酒,那宣旨太监看满院子的人也不好多留,收过红封——这种封赏都是喜庆之事,一向有此惯例——然后满脸喜色的回宫复命。 天使走后院子里的人重新活泛起来,一个个面带笑容拱手道贺: “恭喜牛将军,恭喜牛娘子。” “呸,打嘴,如今可是诰命在身的宜人。” “哎呀!是、是、是,可不是说错了,恭喜牛宜人。” 牛大壮也不掩饰笑的开怀:“同喜,同喜。”顾默默也笑着屈膝回礼和人寒暄,这一天牛家的喜事传遍了顶银胡同。 到了牛大壮休沐这一日,又是不同,夫妻俩下帖子请牛大壮的同僚好友携妻小,到包好的酒楼一聚,一楼牛大壮领着蛋蛋招待男客。二楼顾默默领着阿蛮招待女客。 客人无不惊奇牛大壮这样的大汉,竟然有这样一个精致漂亮的儿子。尤其是小小年纪不见怯懦,脸上神情只是淡淡,一板一眼的行礼唤人,不多话不跳脱。 下午又在院里开席请牛大壮的手下来吃酒。顾默默还特意做了,西府特有的削筋面来款待。 “你们有口福了,这面可是本将亲自和的擀的,我娘子一片片细细切的。” “哎呦,这算什么人家跟着将军有肉吃,咱们就是面。”有一个精瘦的一边假意嫌弃,一边端着小碗,夹了一筷子喂到嘴里,嚼了两下眼睛就亮了“爽口,劲道。” 不等他再接着吃,牛大壮过来一把抢过碗:“你个猴崽子欠操练是吧,嫌弃别吃了。”其他有不管不顾埋头苦吃的,也有在一旁拍手起哄的:“将军收拾他,揍他!” 也有早就吃完端着碗,去厨房再来一碗的。顾默默不知这些人的口味习性,因此每人一小碗尝尝,西府家乡特色,喜欢的只管再添。 看院子里牛大壮和手下亲密无间的笑闹,顾默默笑着转身回厨房,和冷嫂子一起预备不够吃的桌子好去补菜补肉。 看着牛大壮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差不多的面貌中又有不同,显然是游刃有余,顾默默也就放下担心,一边忙碌,一边思量着什么时候去街上买些兵书回来,史书也该买一些…… 这些亲卫皆是年轻精壮之人,能吃能闹直到月上中天才一一散去。幸亏顾默默吃食准备的多,否则…… 累了一天,顾默默草草梳洗躺下就陷入黑甜的梦乡。 睡得正香的顾默默忽然觉得不对,自己似乎被人抱出正屋。 “娘子今天是这一旬最后一晚”耳边传来牛大壮可怜兮兮的低语“明天就要去营里好久不能见娘子……” 顾默默有些心软,来了一月夫妻间只有一次,也难为他忍下来,闭上眼没再拒绝由着牛大壮抱去西厢。 娘子没拒绝!牛大壮心里乐开了花,乐颠颠的抱着顾默默,进了西厢用脚后跟踢上门。牛大壮一低头要去亲,却被顾默默拿手抵住:“不许亲,一脸毛胡子。” “娘子,你多试几次就发现胡子很好玩。” 好玩个鬼!顾默默扯着他的胡子怒视:不愿意就滚。 牛大壮也不坚持,反正除了亲亲别的也很好玩,更何况这几天他忙里偷闲,去坊间淘了不少好册子~~~牛大壮心情很好。 不一会西厢房传来隐隐约约的低语:“……你……够了没?要做就快点!” “娘子……书上都说,小娘子们……最喜欢男人吃这一处……”含含糊糊的是牛大壮的声音。 顾默默按着伏在身上的大脑袋,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的颦眉,心里还在思索他的话‘书上?’王八蛋!看的什么书! 她忽然有些后悔,其实当个被浑沦吞下去的人参果挺好,这样被人细细品尝更磨人。 牛大壮其实也没多少经验,只看册子和图画并没有学会戏弄的精髓。只是跟个婴孩似得允吸,区别只在于他的力气大很多。 顾默默只觉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王八蛋够了没啊?忍了忍,又忍了忍,忍不住情动加紧双腿:“滚,要做就做,不许再……”边说边用手去推牛大壮。 牛大壮这边正得趣,那里肯放掉到嘴的鲜肉。他一只手抓了顾默默双腕压过头顶,放了点自身的重量,直压的顾默默出气多进气少。 “娘子要乖哦。”一边说也一边没闲着。 顾默默被迫仰躺在炕上,满心愤慨:混蛋,别想有下次! 天还未明,牛大壮看了看窗户的颜色,依依不舍的起身咂咂嘴遗憾的说:“娘子,为夫买的图册可好玩,可惜今天都没时间试。” 顾默默拉过单被盖住自己的身子,一个白眼都不想给他,只是慢慢的积攒气力。 牛大壮一边穿衣服,一边还在可惜:“上边有一式昆鸡临场,看起来很不错。”说完伸过来一张毛脸。 “下次为夫陪娘子试试,娘子只管放心为夫体力很好的。” 顾默默静静的躺着,不理他;听都没听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牛大壮说完又转回头继续穿衣服:“其实老汉推车也很有意思,不过……”他转头看看大大的炕上越发显得纤细的女子,遗憾的说: “娘子这身材一看就是没气力的,可惜了……” 顾默默气得头晕:可惜了?‘呵呵’王八蛋!顾默默从炕下捡起一只鞋砸过去:“滚!” 牛大壮走了,顾默默在新家也彻底安稳下来,早晚天不热的时候领着蛋蛋、阿蛮,偶尔去左邻右舍家转转,聊聊风土人情。 或者去街上书肆、字画店看看。给牛大壮买了些兵法谋略书,也买了些史书,还给蛋蛋买了些彩绘儿童书画。没想到蛋蛋小小年纪,便对看书极有兴趣,有了书画长长同周和一起或在廊下,或在屋里翻看。 阿蛮便经常给他们读来听听,虽然还没开始正经的去学堂,也让冷嫂子感激不尽,做事越发勤谨。 倒是顾默默时常闲暇,便重新置办了笔墨颜料在家里作画。喜欢的便送去装裱,回来或者收藏,或者挂起来装点屋子。 顶银胡同的牛家新宅,日子安乐祥和。城墙内的张婉儿家则有些压抑,在这燥热的夏天越发显得难过。 “小姐”程氏笑着端来一碗切成小块的西瓜“小姐快来尝尝,这是井里新湃出来的,凉森森吃了好解暑气。” 张婉儿挥挥手,停了红拂绿意打扇,懒懒的从竹踏上下来:“你们也去吃一碗解暑。” 屋里另外三个人为难的相视一眼,西瓜虽不是什么罕物,可是自从张婉儿来到这里,便只有出账没有入账。虽说还不至于山穷水尽,日子却也要精细起来,这两日程氏还和红拂绿意商量做些绣品去换银钱。 至于那接顾默默来的马车,说是张婉儿的其实是借张府的,还好少些嚼用。就连做饭的厨娘,也被程氏以家里人手足够辞退了。 张婉儿看了几个人的神色,就知道只有自己才有,忍不住愤恨起来,家里的银钱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哪一家官小姐会落到她这样的地步。 张婉儿忍了忍,没忍住心里的羞愤,一手挥掉程氏手里的西瓜碗。 “哎呦、哎呦、我的小姐啊……”程氏不提防,手里的碗摔倒地上,‘咣当’一声,西瓜撒了,碗也碎了。 程氏惋惜的蹲在地上拼凑:“好小姐,生气也不必和东西过不去,这样一个上好细瓷碗百十多文呢……” 张婉儿冷冷的说:“我从张府出来就带着你们三人,以后凡我有的你们也必有,要不然都没有。” 地上的碎碗眼见是没救了,程氏示意绿意收拾起来,自己走到张婉儿身边,一边扶她重回榻上,一边劝说:“小姐何必这样执拗,你是贵妃娘娘赐下的妾室,按理他们安好新家咱们过去有什么不对的。” 张婉儿冷哼:“本小姐就是饿死,也不做那上杆子的事!” “哎~怎么说老爷宜人,也该给咱们一个交代。”程氏叹息摇头“要不老奴借着道喜去打探打探?” “不许去!” 第32节 看着还在怄气的小姐,程氏也是无奈,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最终程氏和红拂绿意做了些针线,打听到牛大壮在家的日子,借着张婉儿的名头前去道喜。 第40章 救危困(上) “姨娘得知老爷安下家宅, 并大娘得了诰命特遣老奴来道贺。” 牛大壮的书房里,程氏讨好的笑着献上针线活计。 关于牛大壮的这房妾室, 顾默默并不想多置一词, 那天看了一眼,不过是个心高气傲没长大的小姑娘罢了。说实话顾默默其实还有些同情那小姑娘的遭遇,一个十五六的小女孩有什么错。 牛大壮点点头:“心意收到了, 东西你且带回去。你们小姐正当妙龄离开父母,身边再没有老诚的人,你就帮看着可有合适的才俊, 只管匹配到时候本将与她添置嫁妆。” 程氏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这可是贵妃赐下的, 我们小姐若真有不周, 岂不是只有死路?程氏忍不住心里恼怒, 也是想要挑拨,笑着说道: “我们小姐幼受庭训,不比大娘在乡下, 随意招惹风流少年在门前吟诗。” 也是巧合,顾默默原本不打算管这些事,只是突然想起来牛大壮的月俸,都在自己这里,那张小姐靠什么为生?因此前来料理,不意听到程氏这番话。 紧接着就是牛大壮没什么语气的话:“当年本将离家时,曾和娘子约定,三年不归可另嫁良人。” 两句话的功夫,顾默默脚下未停走进书房。 程氏这下老大尴尬, 这话接也不对,不接也不对。她讪讪起身强挤出笑颜,对顾默默屈膝:“老奴给大娘请安。” 顾默默脸上倒还没什么颜色,牛大壮先淡淡的说道:“你还是称呼一声‘宜人’” ‘啊’程氏愣住,这是拿她们当外人呐。 顾默默瞥了一眼牛大壮,知道他一向都是尽量与人为善,这程氏刚才话语里的恶意,看来是让他不高兴。 顾默默淡笑着对程氏说:“国法大于家法,你还是按国法来。” 程氏知道自己惹恼了将军,也得罪了顾默默,心里懊悔。但总归顾默默还是给了她台阶,感激的重新行礼: “奴婢给宜人请安。” 顾默默走到牛大壮座位旁的椅子,抚裙坐下。程氏则低着头深蹲着,转向顾默默的位置。 “起吧,你今天来的恰好。你们姑娘自从被贵妃娘娘赐给将军,这边还没给过月银。” 程氏听得眼睛一亮,银子正是她此行的目的。 顾默默依旧是淡淡的说道:“以后每月你们那里,我会让人送去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四个人用,若是平民还有的剩,再想舒服些却也难。牛大壮还算好有两份月俸,顾默默才过的绰绰有余。因此说京官穷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廉洁再加上老的小的,再养上妾侍……不穷才怪。 程氏心里不愿意,以前在张府,姨娘的月例是二两,姨娘身边的丫鬟是一两,自己也是一两,光月钱加起来就是五两。这不不算吃穿嚼用,她们四个人每月至少也得给十两银子。 想到这里程氏也是心酸,张府的姨娘丫鬟出身,除了月例哄得老爷大娘开心还有另赏,可怜小姐……堂堂的正五品户部郎中的女儿,却打碎一个碗都要算账。 虽然刚才挑拨过,但到底银钱更重要,程氏厚着脸皮,带上些许讨好和小心翼翼:“五两银子怕是只够月例……” 程氏说着说着声音没了,因为觑见顾默默勾起的嘴角,和凉凉的眼神,就知道没指望了,谁让小姐不得宠,这个家顾默默一个人说了算。 既然要不到更多,程氏又想到一处:“那我们小姐打去年十月初,就被贵妃赐来……”她眼里含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求看向顾默默。 顾默默心里感叹,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说道:“便补给你们。” 程氏听了大喜过望,现在眼看七月,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七月,九个月总也有四十五两银子。再加上家里还剩的十来两银子,以后自己和红拂绿意省着些,小姐还是能过得强一些。 程氏欢喜的走了,牛大壮对顾默默说:“可惜娘子一番好意,那程氏怕是不能体会。” “你知道?”顾默默不大相信的看向牛大壮“不是我这做大娘的,吝啬苛刻?” 牛大壮骄傲的抬起头:“我的娘子何时把银钱放在心上?”说完转过来拉着顾默默的手眼含深情。 “娘子不过是怜惜那个,心高气傲还不懂事的小姑娘。每月五两银子过得普通却也有余,如果那个小姑娘真有志气,就该自己想办法把日子过好。” 顾默默忽然有些感动,原来他真的懂自己,顾默默是想给那个小女孩一个温饱的日子,然后她真有志气,就该一点点学会打理自己的日子,想办法过得比人好。 毕竟程氏虽然心思有些恶心人,可那个不高兴就甩脸色的女孩,有什么过错?只不过是没长大罢了。 牛大壮看着感动的顾默默,拉着她的手深情地说:“娘子为夫这样懂你,你也是懂为夫的,对吧?” 顾默默怀疑的看向牛大壮,这厮绝对没安好心。 看着心爱的娘子警觉怀疑的样子,牛大壮在心里偷乐,娘子果然是懂我的,面上却依然深情一片。 “娘子~为夫真的很想试试,和娘子一起看画册学习的乐趣……” 顾默默刷的一下抽回手,起身就走。牛大壮连忙起身一把抱住顾默默,稍微用点力,顾默默就双脚离地,知道顾默默不喜欢大胡子亲吻,牛大壮就把脸埋在顾默默脖子上。 顾默默被迫侧着头,一把胡子刷的人痒痒的。 “娘子,咱们白天也试试吧,书上说白天更刺激。”牛大壮一边忙碌,一边含含糊糊的说。 门还开着呐,再说……顾默默忧伤,为毛她觉得自己比古人还矜持,白日宣淫好意思么!她伸出双手,去推不停在自己脖子间蠕动的大脑袋。那脑袋却依依不舍,两厢较量那脑袋恰恰埋在了双峰之间…… “大娘,奴婢称好银子打发走了程氏,家里还剩……”低头进来回禀的阿蛮眼角觑见……转身就出屋,还体贴的拉上屋门。 ……完了,牛大壮心虚的放下还没亲够的娘子,悄悄往外挪:“那个……那个……为夫还要去练会石锁……” 可惜不等他溜走,羞愤的顾默默怒了,随便抓了鸡毛掸子来打。牛大壮是个有眼色的。连忙拔腿就跑。 “牛大壮,你给我站住!要是再跑出去惹得四邻皆知,老娘打断你的腿。” “哎呦~疼,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疼、疼……” 左邻的胡家娘子在檐下做针线,听到牛家的动静很羡慕:两口子感情真好,想想自家那口子还在江南贩丝绸,也不知道秋天能回来不……免不了多些愁思。 右边的花家三十余岁的花大郎,坐在葡萄架下嗤笑:“还是将军呢,出息!” 花家大娘子白了他一眼,把一碗竹叶熟水放到他旁边的石桌上。 不管左邻右舍怎么样,牛家是鸡飞狗跳,好在家里人早就习惯了该干嘛干嘛。冷嫂子原本还会出来劝劝,后来发现自家将军,又时候就是故意招惹大娘,人家原本就拿这个当夫妻乐趣,自己何苦没眼色。 这院子搬来时一顿收拾,只留下房子和几棵树,并甬道中间的几口大大小小的金鱼缸。牛大壮小心的绕着鱼缸,和顾默默周旋。 “娘子,为夫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顾默默越听越怒:还说,还说!先是没脸见冷嫂子,这下又被阿蛮撞破。以后可怎么活人?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个随时能发、情的混蛋。 “你给我站住!” 别看牛大壮块头大,移动起来十分灵活,顾默默根本抓不住。 “不站。” 还学会顶嘴了?顾默默气得倒仰,她拿鸡毛掸子把鱼缸敲的‘铛铛’响,缸里的鱼儿受惊嗖忽划开,或者躲到莲叶下,或者躲到鱼缸底。 “你站不站?” 牛大壮也很委屈:“为夫这是为娘子好,真的打到为夫,娘子会心疼的。” “我不心疼,不信你试试。”顾默默咬牙切齿,脸皮这么厚一刀能划开吗? 牛大壮小心的移动脚步,保持和顾默默面对面的样子,继续委屈:“是夫君,娘子现在都不自称‘妾身’。” ‘妾’你个头,顾默默不理会那个爱演的家伙,只是眼神紧盯牛大壮,手上一扬。牛大壮见了连忙闪身,不过他错了。顾默默知道牛大壮身手好,很难打中,是以刚才不过是假动作。 牛大壮一闪就知不对,但是几个鱼缸能相距多远,不等他再回身,鸡毛掸子已经砸到他身上。 “娘子好聪明!”牛大壮惊喜异常,以前顾默默能打中全靠他相让,这次可全靠顾默默自己机智。 “呵!”顾默默提着裙子绕过鱼缸去追他,牛大壮拔腿就跑。 “娘子打都打了,怎么还不消气?娘子~贤惠啊……”贱兮兮的牛大壮边跑边撩。 本来顾默默的气消的差不多了,反正就嫁了个这样的王八蛋。一听牛大壮说‘贤惠……’又是一肚子火,不是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撩拨,可是就是忍不住怒火‘蹭、蹭、蹭’的往上窜。老娘原本也想做个安静的美女好吗!!!混蛋还不是你害的,每次贱兮兮的撩拨,然后每次大呼小叫搞得四邻皆知…… 顾默默心里的悲伤留成河:老娘好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如今这一片谁不知道顾默默是个母老虎!罢、罢、罢管他的,先让老娘出气再说。 顾默默捡起鸡毛掸子继续追,牛大壮连忙往外跑,只是他忽然察觉,外院有人正脚步凌乱的冲进来。只不过一瞬他就迎上去,否则来人就会撞到顾默默。 牛大壮前边接住来人,却被赶上的顾默默抡了一下狠的。顾默默没想到真能打中一时有些愣住,来人却看清抓着自己双臂的人,忍不住跪下嚎啕大哭:“将军、宜人救命啊!” 顾默默看去却是乞儿胡同的刘佩。 第41章 救危困(中) 牛大壮反应过来, 连忙拉起他:“兄弟有话尽管说,只要本将能帮上忙。”顾默默也上前, 眼里含着询问。 一路连颠带跑到了这里, 心里恐慌害怕和体力都到了极致,刘佩好似一滩烂泥软绵绵的,靠着牛大壮的支撑才能竖起来。 还没张口, 坚强的汉子眼里的泪就滚落下来:“将军、宜人救命啊……” “先说怎么啦,到底?”牛大壮又一次问,顾默默给阿蛮示意, 搬一把椅子来。外院的冷嫂子也过来紧张的问:“刘大哥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一个胡同里住过近十年, 冷嫂子还没见过刘佩这样失态, 怎么说他也算是那一片的能人。 刘佩浑身软绵绵的拉着牛大壮的胳膊,软到在阿蛮搬来的椅子上,他出的事得从五天前开始说。 那一天刘佩八岁的独子刘天赐, 淘气爬到院里的老柳树上掏鸟窝。孩子爬个树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刘天赐是刘佩成亲七年才得来的独子,平时刘母看的跟眼珠子似得。 她见孙子一手扶着树干,踩着晃悠悠的树枝,一手去够鸟窝吓得魂都掉了。好在老人有经验并没有声张,就怕吓到孩子反倒掉下来。 刘天赐站在晃悠悠的树枝上,双脚紧绷,一只手使劲向斜上方够,浑身都绷成了一条直线。鸟窝里传来几声小鸟的叽喳声, 刘天赐脸上带了点笑,只差一点点。 他小心的挪动脚,慢慢的在向外移一点,扶着树枝的那只手慢慢松开,够鸟窝的那只手已经触到鸟窝的边缘。 树下的刘母看的心都不会跳了,她小心的挪到孙子的脚下边,伸着手以防万一。 刘天赐把身体绷的紧紧的,咬着唇马上就要摸到了……结果一阵风来,柳条柳叶刷了他的眼睛,刘天赐从树上掉下来。 还好有树枝挡着,又有他奶奶接着,虽然最终两人都摔倒地上,毕竟刘天赐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动筋动骨,躺些日子也就无碍。倒是刘母被带累的不轻,闪了腰还心口疼,索性祖孙两一起躺着养伤。 事情到这一步还不太要紧,穷人么自己熬熬就过去了。偏巧是伏天,乞儿胡同的房子都低矮浅窄,一到正午蒸笼似得。刘天赐那里受得了闷在炕上,便闹着要吃冰碗。 刘佩两口子都出去做活计,刘母心疼孙子,自己也有些烦躁,就忍者疼痛,拿出对他们来说挺大一笔钱出去在小摊上,买了一碗雪泡豆儿水回来。 一碗雪泡豆儿水,刘天赐吃了一大半,刘母含了两口祛暑,婆孙两都很乐呵。谁知道贪路边的便宜,那冰不干净刘母吃得少还罢了,刘天赐从拉稀开始到拉黄水,不过半天一夜就脱了形。 大夫来看了说是想要救命,得拿最少五十年的人参吊着。五十年的人参?当时刘母就崩溃了: “早知道这样,天赐让我吃的时候我就都吃了。我一个老婆子,一把年纪这把老骨头要不要都行……”老人本来就伤了心肺,再加上暑热惊痛,一口气没上来人没了……到现在还摆在正屋,只怕明天都能有味。 冷嫂子听得伤心不已,二话不说转身去屋里拿这两个月的月钱。 牛大壮转头看向顾默默:“娘子。” 第33节 顾默默点点头说:“夫君去牵马,妾身去拿东西。” 顾默默家的新宅子,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千四百两,家里所剩的不过是十两金子和……可惜给了程氏四十五两银子,不然还有六七十两银子。 顾默默把金子揣到怀里,这些是不够的,顾默默明白牛大壮的意思 ,她从小匣子里拿出那把金镶红绿宝石的蒙古弯刀。这把刀是最后一次伏击鞑靼时,牛大壮身负重伤,岳绍辉斩了鞑靼总将缴获后赠与他的。 就算顾默默不懂,也知道这把沉甸甸的弯刀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这代表了牛大壮身中十七箭的忠诚。顾默默用手摸了摸上边的宝石,抿唇用布细细包裹好,走出屋子。 “冷嫂子,你帮刘大哥弄点吃的,然后雇车送他回乞儿胡同。我和将军会买好人参去刘大哥家。” “娘子。”牛大壮目光清明。 “扶我上马,咱们一起去。”顾默默沉静的说。好歹她知道一点,拉肚子最害怕是脱水,会要命的。 牛大壮看看顾默默换的衫裤,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她,把她送到马上。 “阿蛮,看好庆年。”顾默默再叮嘱一句,牛大壮也已翻身上马:“驾!” 牛大壮揽着顾默默的细腰,心里自豪:这是我的娘子,干脆利落、心地善良。 “驾”一匹骏马载着救命的夫妻,尽量奔驰在大街上。 “疼吗?”顾默默忽然开口。 牛大壮愣了一下,明白顾默默问的是刚才打中他的事,笑到:“不疼。”牛大壮觉得每跟顾默默多待一刻,就多爱她一分 :既泼辣又温柔。 当铺的掌柜的眼睛最毒,一见便知是好物。牛大壮顾默默虽然衣着平常,但是顾默默肤色、容颜、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俗,再加上屋外的骏马…… “不知两位要当还是要卖?”掌柜的和气的笑问,这东西要是能买下,也是奇货可居“要是两位急缺银钱,小店愿意八百两纹银买下。” 顾默默淡笑:“活当四百两,当期三个月。” “娘子”牛大壮看着顾默默心里五味杂陈:娘子还要赎回来,娘子明白这把刀对自己的意义,娘子要自己挣钱,赎回这把刀…… 顾默默安慰的看了一眼牛大壮,笑着对掌柜的说:“麻烦快点,急等。” “二位稍后,小的这就让人写票据。”掌柜的笑着转头,唤人来收拾:看来此刀对这男子极为重要,否则三个月来赎,本息就有五百八十两。 京城只要有钱,就是再好没有的地方。不必去最大的医馆药铺,只要看着气派够大,进去就能买到全株的五十年人参。十两赤金四百两雪花银,买了一株品相还不错的。 路上顾默默还让停马买了白糖和细盐,牛大壮并没有多问,只是尽量驾马跑快点。 乞儿胡同刘家,老先生眉头紧皱捻着胡子,看炕上只胸脯还微微起伏的刘天赐。刘妻康氏木雕一般,一手支在炕上,跪坐在儿子身旁,全身唯一会动的就是摇扇的手。 再来院里只有黄氏,和另一个关系极好的妇人,一个在门口满脸同情的随时等吩咐,一个在院门外焦急的张望,忽然她脸上的急色变作惊喜。 “来了!”她又确认了一下胡同口驾马疾驰的两人,转身高呼小叫的奔向屋子“来了,来了,将军和宜人来了。” 康氏仿佛定住的眼珠动了下,嘴唇嗫嗫:“来了?” 黄氏满脸喜色:“来了!将军和宜人骑马来了,天赐有救了。 康氏静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手上的扇子掉了。她想要起身却又倒回去,实在是长时间的一个动作身体早就僵掉了。 “扶我、扶我。”康氏激动、欣喜、害怕,各种情绪和在一起,颤抖的对黄氏说道。 “好、好哩。” 黄氏架起浑身僵硬的康氏下炕,老先生已经到了院子。 “吁~”牛大壮停下马,抱顾默默下来,对院子里的先生说“这位想必就是魏老先生?” “正是老朽,可曾有……”老先生虽是疑问,眼睛却紧盯着顾默默怀里的盒子,这是回春堂的盒子。 顾默默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盒子,双手呈给魏老先生,据刘佩言这位老先生不仅医术高,医德更高。 魏老先生打开盒子,拿出人参眯着眼睛细看,又轻轻闻闻。 康氏在黄氏的搀扶下,倚在门框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眼睛上,她紧紧的盯着先生手里的人参。 “品相不错是好东西。” 康氏拼起浑身力气,走出来‘噗通’跪倒磕头:“多谢将军多谢宜人,多谢。” 顾默默连忙扶起她:“我先去看看孩子,我懂一点腹泻的应对法子。” 炕上的孩子皮肤蜡黄干燥,眼窝深陷,嘴唇却诡异的呈紫红色,顾默默心道果然已经严重脱水,她轻轻掰开孩子的嘴巴一股酸臭之气。顾默默心里沉了沉,严重脱水引起的酸中毒。 老大夫把人参切了一小片,要先给孩子吊命。顾默默知道急性腹泻,中医一般没有能及时止住的,只能吊着命慢慢喝药治疗。 “黄嫂子,麻烦你洗一个干净的碗,装半碗温开水来。” 康氏急忙阻止:“越喝越拉,不能喝了。” 顾默默先没理她只是对黄嫂子说:“快去,要快。” 黄嫂子也很为难,她看看康氏再看看镇定的顾默默,想着也许官家人知道的多些,最后一咬牙去灶房准备。 顾默默在她身后扬声:“一定要洗干净。” 魏老先生进来,掰开孩子的下颌,想要把参片放到孩子舌下。 “先生且慢一步,”顾默默挺身阻止“等给天赐喝点水再含。” 康氏眼看救命的东西就要到孩子嘴里,顾默默却阻止几近奔溃:“宜人,民妇知道宜人对我家有天大的恩情,可是魏老先生才是医术高明的先生,求宜人不要自作主张。” “先生,从来‘药医不死病’如果天赐真有性命在,我保证我的法子能多三成机会。”顾默默冷静的看着魏老先生。 魏老先生心里暗叹一口气,刘天赐目前这样,他也没有多大把握。只是不忍心刘家夫妻独子命绝,才尽力一试。 康氏看到魏先生停下,软软的跪倒地上给顾默默磕头:“宜人,求你了天赐是我的命啊~,求你让先生给看看。” 顾默默不是不知道万一不好,她就是罪人。但是刘佩的为人,孩子的性命让她坚持。 顾默默站的如同一根青竹:“刘家大嫂,天赐这样的我见过,我见过别人怎么救活的。” 康氏抓住顾默默的裤脚,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的眼睛亮的吓人:“宜人真能救活天赐?”毕竟连魏老先生也只是说‘勉力一试’。 顾默默看着康氏,脸上镇定心里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牛大壮看到顾默默的神情,沉着的上前一步。 第42章 救危困(下) 牛大壮看到顾默默的神情, 沉着的上前一步, 低头都对跪着的康氏说道:“除非神仙,否则便是御医也不敢说一定能救活。” 康氏的眼睛黯淡几分,身体晃了晃, 慢慢的跌坐到地上。 顾默默有些不忍心, 谁家孩子不是爹娘心头肉,更何况刘天赐是刘佩夫妻成亲七年的唯一孩子。 “刘家大嫂,有魏老先生在, 我又见过别人如何救治, 总是能多一两分把握。”顾默默温声劝慰。 “来了, 来了温水来了。”就在屋里气氛有些凝滞的时候, 黄氏端着半碗温水, 急匆匆进来。 顾默默把放到桌上的两个纸包打开,根据自己的记忆, 舀了点白糖一点点细盐用瓷勺搅匀。 魏老先生皱眉说道:“白糖性凉如何给腹泻之人用。” 顾默默一边搅, 一边温声回道:“我知道可是天赐满嘴酸气,此时只有此法可补救一二。” 魏老先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说, 不过天赐的情况确实很不好,既然牛宜人说的这样笃定, 大概是官家娘子见多识广也不一定,魏老先生默默让开。 康氏两天一夜没睡, 家里骤逢巨变此时身心憔悴。她见到要给儿子施治,强撑着打颤的胳膊要从地上起来。黄氏见了把她扶起来围到炕边。 顾默默小心的舀一勺水,喂到天赐嘴里, 好在只是半昏迷还知道吞咽。康氏半坐在炕沿身体前倾,一手抓着胸口的衣领,焦虑紧张的看着儿子。 顾默默给蛋蛋喂过饭,有经验,喂的也算顺利。见顾默默喂完水,魏老先生把参片放到孩子舌下。 屋子很小,牛大壮在顾默默开始喂水的时候,就走到院子里,好让屋里畅快些。 人参或许真有奇效吧,总之过了片刻,刘天赐慢慢的睁开眼睛,寻找他娘:“娘……难受……” 康氏的眼泪刷的一下流出来:“天赐乖,娘知道、知道我儿难受。魏爷爷在这里呢,天赐很快就能好起来。” 见这情形顾默默也从屋里退出来,恰好碰到牛大壮祭拜刘母出来。 “天赐病重,得让仙逝的人早点入土为安才好。”顾默默有些忧心,她怕夏天屋里有个死人再传疫病,那更是雪上加霜。 牛大壮拉住顾默默的手:“娘子放心,为夫今天就让刘大哥安葬刘婶。” “把煎好的药端进来。”魏老先生在屋里扬声。 “来了。”一直等在屋门的妇人,一边应声一边端着晾好的药进屋。 屋里地方太小,只留下那妇人和康氏照顾天赐,魏老先生也出来。几个人站在柳树下相视一眼,都仰头去看这棵五六丈高的旱柳,忍不住有些唏嘘。 “小老儿拜见将军、宜人。” 还在看树的顾默默连忙回头,却见牛大壮正在搀扶老人家:“老先生德高望重,不必行此大礼。” “将军在边境以身诱敌,保我大治百姓安宁,小老儿一拜心甘情愿。”魏老先生严肃的说完,转向顾默默却多了两分笑意:“宜人这糖盐混水的法子,可有什么讲究忌讳?” 顾默默明白老人家是痴迷救人之术,于是温和的笑道:“这糖盐水并不能治病,只是急性腹泻太厉害时,造成病人皮肤干黄眼窝下陷,口无津液唇呈紫红时,可以缓解一二。” 说完顾默默很认真的说:“此法虽不能治病,但是却非常重要,老先生以后可以验证,并且传广。” 魏老先生点点头,知道顾默默一番想要救人的苦心:“该如何用?” 顾默默再一次确定,记忆力糖盐水的比例,然后一点点告诉老先生,最后说明一天视情况补充三到五次。 “天赐怎么样了?”门外奔进来脸色焦灼的刘佩。 院子里的人回头望,屋里的黄氏笑着出来说:“刘大嫂正给天赐扇凉呢,天赐嚷着难受。” 虽然声音很弱,虽然还是蔫儿不啦叽,但总有活着的希望不是? 刘佩一瞬间眼明心亮,他急忙要进屋里去看看,却被顾默默拦住:“刘大哥还是梳洗一番再去,刘大嫂已经很憔悴,让孩子看到精神鲜亮的爹才有好心情。” “好、好、好”刘佩麻利的一番洗脸梳头,又整理好衣裳,按着顾默默说的笑眯眯的进了屋子。 “天赐。” 刘天赐慢慢的转过头:“爹……难受……” 刘佩笑着说:“魏爷爷说明天就好些了,以后可不能贪凉。” “奶奶呢……天赐难受她都不来看……” 刘佩喉头哽了一下,强笑着说:“还不是为你,奶奶在她屋里都动不了身,等天赐好了就去看她。” “好……”正说着,天赐忽然变了脸色“娘,我要拉……”不待说完身下就湿了一滩。康氏连忙给换衣服收拾。 刘佩忍了忍才没失色,硬笑着对康氏说:“你给收拾,我出去招呼魏老先生和客人。”说完就转身出屋,一出屋脸色急变的奔到魏老先生面前。 第34节 “先生,又拉了。”低低的声音里说不出的惶恐。 魏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本来就没好不妨事,老夫去看看。对了,宜人,是否要再喝糖盐水。” 顾默默并不是学医的,她心里也没有把握。不过她并没有把这种无措显露出来,看着是在镇定的思索。其他人没发现,牛大壮却能看出来,他握住顾默默汗湿的手,眼神镇定的看着她。 顾默默定定神,笑着看了自家夫君一眼,拿定主意说道:“我来调配,再喝一碗。” 日头慢慢的偏向西山,自从刘天赐再喝了大半碗糖盐水后,应该是止泻药起了作用,他一个时辰只拉了两次。 在院里苦等的人,早就被晒得通红。而刘母,也在牛大壮的劝说下,被刘佩悄悄的装入木棺运往坟地埋了。 牛大壮心疼的给顾默默打着伞,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说:“为夫给娘子雇车,先回去吧?” 顾默默笑笑,扯出帕子递给他擦汗珠:“妾身心里有数,再等一会,急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屋里刘天赐软绵绵的说:“娘……饿……” 康氏听了简直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娘去做,天赐我儿想吃什么娘都做。” 最终却并没有如刘天赐的意思,顾默默说熬些稀面糊,或者米汤加些糖盐给他吃上三日。 天赐几日里吃得虽不开心,但到底逃出一条小命。 那根人参还剩下不少,鉴于魏老先生经常给乞儿胡同,和附近的穷人诊脉,最后顾默默把它赠予魏老先生,用于救命。 刘家两口子对牛大壮夫妻的感恩,没法用话语来形容。最后两口子放着开始转好的天赐,一起来到顶银胡同,见到牛大壮顾默默满脸感激的双双跪倒。 牛大壮和顾默默要扶,刘佩眼神定定的看着牛大壮,说:“恩公要是为我好过,就让我夫妻二人跪着说。” 牛大壮和顾默默无奈相视一眼,一起后退几步站好。 刘佩双手抱拳“贤夫妻救了天赐,对我刘门恩同再造,此一生但有机会,愚夫妻粉身碎骨定当报答。”说完刘佩领着妻子认真的三叩首。 临别时,康氏特意给顾默默行大礼:“民妇无知浅薄,那一日急不择言,对不住宜人。这一生要是还不了宜人的大恩,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宜人。”再抬头已是满脸泪水。 刘佩确实是条汉子,明明贫困却还记得欠下的人参债,从此以后每个月来还一两银子。顾默默极力阻止。 “宜人不必阻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每月一两虽慢,我还不完还有我儿子。我们刘家从不做不认账的事。” “刘大哥何必如此,那人参大半都被我点头送给了魏老先生。” “赠予魏老先生救命,也是愚夫妻想要行善积德。” 最后顾默默决定,让刘佩还一百两即可。这样也好,原本顾默默还担心,他们随意做好事会引来麻烦。一百两的债务,可以剩下很多麻烦。 这边事情了结,顾默默重新执起画笔,她要把那把弯刀赎回来。不过这一次她不再画小写意的人物画鸟,京城她也来了几个月,书画店也经常去转。太平日久,人们大多喜欢工笔且看起来富贵饱满的画。 顾默默换上利落的窄袖衫裤,一头乌发束紧全部包在布巾里,然后手执小叶筋笔站在书桌前开始白描。 她打算先画四幅半身高,工笔重彩美人像,分别是《西施浣纱》、《昭君出塞》、《貂蝉拜月》、《贵妃醉酒》。 工笔画首先选纸不同于小写意,用的是熟宣或者熟绢,取其色彩不易渲染。而工笔人物第一考的便是白描功底,顾默默的爷爷擅长青绿山水画,白描功底相当深厚,顾默默从小没少练习,笔力也非常不错。 牛大壮下差回来的时候,正是一日当中最热的时候,家里的孩子大人午饭后都在小憩,顾默默却还在一丝不苟的绘形。 屋里没有一丝风,顾默默高高的挽起袖子,露出洁白似玉的胳膊,额上鼻尖的汗要经常擦拭,否则跌到画上就糟糕了。 牛大壮知道自己的娘子有一手好画工,却是第一次见到顾默默线描。他不过是个门外汉,却也觉得惊叹不已。他不知道可以说:线条流畅、衣带当风、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他就觉得那些线条一丝丝一缕缕,仿佛真的在随风飘动。 牛大壮没有惊动顾默默或者其他人,悄悄的去井边打水梳洗,因为顾默默讨厌邋遢,也不喜欢汗味。 然后他回到书房拿起蒲扇,看到顾默默停笔思索,走过去悄悄的帮她扇风。之所以选停手,是怕万一惊倒顾默默一个手抖,半天功夫就白废了。 感到阵阵凉风,顾默默回过头看见牛大壮,笑着说:“你回来了?” “嗯。” “别扇了,这样我容易分神。” “那为夫小小风扇。”牛大壮心疼的,看着顾默默拿起帕子擦汗。 顾默默想了想笑着说:“井水冰凉,不如你打些水,把这砖地湿一湿。” 牛大壮眼睛一亮,他又想到一个办法。 顾默默重新执起画笔,屋里的地面湿湿的,带起一点凉意。屋外的房顶上牛大壮小心的不弄出声音,把一桶桶凉森森的井水泼在屋顶。 想着他大热天上上下下悄悄地倒腾,顾默默抿唇笑笑,然后收敛心思作画。 第43章 画 这几日牛大壮天天盼着下雨, 可惜每天都是万里无云。无垠的天空只有一轮明晃晃刺眼的太阳, 连蓝天都被晒成浅色,地上更是一丝风都没有。 每天下差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悄无声息的给屋顶倒水, 本来他有两个亲兵可以来做, 但牛大壮怕他们弄出声音惊到娘子。 已经五天了顾默默第一幅画才快要收尾。牛大壮每每忙完,就会悄悄地在旁边看,看着顾默默手执极细的笔, 一点点勾勒。他终于知道那看起来自然而然, 像是长出来的乌黑蓬松的头发是怎么来的。 先用细笔把一根根头发用极浅的墨画出来, 等干了再用稍微重点的墨用中白云渲染, 干了再用细笔把一根根头发用稍重点的墨画出来, 然后干了再用重一些的墨用中白云渲染。如此反复七八次才成。 一丝丝一缕缕,牛大壮每每看着顾默默全神在纸笔上, 额头鼻尖的汗珠一点点沁出来, 就又心疼又骄傲。这是我的娘子,世上最好的娘子, 心疼我的娘子,这些画便是娘子心疼我的明证。 “娘子” 后半夜又被牛大壮偷到西厢的顾默默, 懒懒的闭着眼睛,任由牛大壮给她打扇。看着慵懒的娘子, 牛大壮嘴角、眼里全是爱意。 “娘子,明天为夫就要去亲卫营操练,娘子在家不要太劳累。三月为期时间还多, 娘子早晚动笔就行……” 牛大壮有点脸红:“娘子在家热到累到,为夫会心疼的,为夫舍不得。” 牛大壮有些忐忑的等顾默默的回复。娘子肯为他这样辛苦,肯定是心疼他,娘子会不会已经喜欢上他了,牛大壮傻笑。 “你到底还扇不扇?不扇滚一边去,热死了。还有我要睡觉不许吵了。”顾默默说完翻了个身睡着了。 牛大壮在顾默默这里黑历史太多,所以……人家压根没体会到他羞涩纠结的‘少男心’。 留下牛大壮……僵硬在原地。 不过牛大壮是谁啊,不一会就满血复活殷勤的给娘子打小风。‘嘿嘿’娘子已经这么心疼我,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用了将近四十天一个伏天过去,顾默默终于完成了四幅工笔重彩美人图,一幅没骨牡丹。等到牛大壮休沐夫妻两一起去字画店卖画。 他们照旧没有选京城最大最高档的字画店,只是选中一家中等偏上的店叫‘集风阁’。一楼青石铺地红柱支撑,店面宽广明亮又透风。 店里三五个衣着不俗的散客在品评,伙计殷勤的捧着些画卷在旁边等人鉴赏。知道这夫妻二人是来卖画的,伙计也不见鄙夷,依然满脸笑容引上二楼。 二楼分成一间间雅室,门窗上皆是镂空雕的梅兰竹菊,用轻纱糊了,隐隐约约透出点若有若无的清香。 伙计一直领着牛大壮二人,到了最尽头的屋子恭敬地敲门:“掌柜的有一男一女两夫妻来送画。” “请进来”屋里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推门进去却是三个人,一个斯文的青年,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笑着抱拳:“想来是尊夫妇想要送画。” 牛大壮不着痕迹的挡在顾默默和那青年之间,这种小白脸最会带坏小娘子。虽然他是很放心自家娘子……牛大壮觉得自家娘子,还是要更泼辣点才好。 顾默默体会不到牛大壮复杂拐弯的心思,她从牛大壮身后出来笑着说:“是,掌柜的可要看看。” 屋里三人先是惊讶于顾默默的美丽,顾默默的美原本在于清婉到极致,现在多了自信变成了明丽,一双眼睛清澈有神,神色不疾不徐。 掌柜的奇怪顾默默为何没有屈膝答话,不过京里很多事不好说,也许人家有什么来历呢:“这位娘子打开看看。” 这几幅画依然没有装裱,甚至这一次连落款都没有。顾默默小心的拿出四美图之一《西施浣纱》慢慢的铺到桌上。 大片的墨荷浅粉的荷花间,池水清澈,一个鹅黄上襦的少女,半跪在河边裙裾逶迤。旁边是一盆正在浣洗的轻纱,一条一半在盆里,一半散落在浅浅的草地。 那少女此刻并不去关心要浣洗的轻纱,只是浅浅探出上半身,双臂抬起衣袖滑落,露出洁白润泽的小臂,给自己临水簪花。她眼神明亮,脸上的笑容活泼俏丽,正是还没有被奉献到吴国,无忧无虑的明媚少女——西施。 画一张开屋里的三个人,都惊讶的围着只看不说。单论笔力、着色、构图、意态,在这京城也算的上等,可比之好的也不是找不到。但是有一点这京城里怕是没人做得到,就是这少女骨骼匀称,肌肤饱满呼之欲出。 中国的国画更讲究的是意境意趣,所以常常造成人物失真。顾默默为了与众不同,把西方的透视法运用进去。因此这幅画不仅有国画的意境意趣,更兼人物写实栩栩如生。 那青年人看了半响,忍不住想要去碰碰画中少女的胳膊,看是不是温暖柔软的。 “子瞻”老者淡淡的喊了一声,那青年讪讪的收回手指。 “小娘子的其他画作也请拿出一观。”掌柜的震惊过后很快恢复笑容。 其他几幅美人图自然也毫不逊色,月下的貂蝉纤细、哀婉、决绝。 荒凉的大漠边上的远处是绵延的山脉,丽人怀抱琵琶,一身大红的披风回首望故乡,眼里多少乡愁却身姿凛冽,有着报国为家的大义。 最浓艳的是贵妃醉酒,华清池上水烟袅袅,远处的帘幕重重叠叠,一个绝色的美人泡在温泉里,圆润的臂膀似玉雕却多了几分饱满,似雪筑却多了几分柔软。双臂半伏在池边,丽人轻枕芙蓉面,双颊嫣红美目轻合,唇角还带着慵懒的笑意,池边的玉盘里还放着玉壶酒杯,靠近丽人的那一只酒杯,随意的横在池边。 水波荡漾几朵艳红的玫瑰,轻轻倚在美人没入水中的胸前。 那位老者一一看过,越看越激动:“敢问小娘子,作画的是何人?” 顾默默笑着回到:“山野之人不提也罢。”说完又把最后一幅没骨牡丹《满堂春》展示出来。 这幅牡丹不说他色彩明亮,花瓣舒展,只一样这牡丹的花瓣‘薄、透、轻’便是一绝。老人看的实在爱不释手。 “不瞒小娘子,老夫是宫中御用画师张亚子,实在想和这作画之人畅谈一二,不知小娘子可代为引见?” 若论品级自然顾默默高出御用画师太多,不过单从画论他却是前辈。顾默默笑着微微屈膝:“实在是不方便,抱歉。” 牡丹花瓣要做到‘薄、透、轻’倒是可以教,透视法要怎么说?这完全是西方画的画技。 无缘得见高人,让老者惋惜不已。旁边的青年看到师傅如此可惜,忍不住说道:“虽然有些无礼,但是家师的愿望,小辈还是想要完成一二。” 这青年是巨贾之后酷爱绘画,拜在御用画师张亚子门下,如今见师傅失望,忍不住出来说话。 “小可愿出五百两白银,求的高人一见。” “抱歉。”顾默默浅浅的笑,心里有些后悔。特意没找最好的字画店,怎么还会引来这样的麻烦,早知道还不如随意多画些来卖。 无缘一见高人,最后老者无奈用自己的画作,卖下千两白银买走了顾默默的画。 牛大壮执意把顾默默送回家,才揣着千两银票去赎自己的弯刀。 了了一桩心事,还能给家里留些银子以防万一,顾默默难得一个多月以来的轻松。她让冷嫂子提出井里湃的西瓜,留了一些给牛大壮继续湃着,剩下的几个人则分了些各自回屋吃。 因为顾默默一直要静心作画,蛋蛋白天好些日子没有亲近自己的娘,这会便有些爱娇。 “娘~” 蛋蛋已经五岁半了,最近个子又窜高些,不过依旧非常白嫩漂亮,顾默默俯下身‘叭’亲了一下,抱着他的腋下放到椅子上。 冷嫂子是个有心人,她把西瓜切成小块装到碗里放了银叉。顾默默母子两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着吃西瓜。又凉又甜,母子两的眼睛笑的弯弯的。 “娘子!”牛大壮兴冲冲的抱着两个锦盒进了正屋。 “看,为夫给你买了什么。” 第35节 顾默默笑着说:“你先去洗洗,井里还给你留着西瓜。” “好嘞。”牛大壮放下盒子和弯刀,去打水梳洗。 顾默默收拾好弯刀,也领着蛋蛋一起来洗,顺道帮他把西瓜切了,端回屋里。 “娘子,你看,这些日子娘子辛苦了,为夫特意买了新首饰给娘子。”牛大壮还是一副兴冲冲等表扬的样子。 顾默默看到盒子里的东西,端着西瓜的动作一滞,旁边的蛋蛋感觉到了,走到桌边踮起脚尖看。 “儿子看。漂亮吧?”牛大壮见蛋蛋有兴趣,特意把盒子拿到他面前给他看。 蛋蛋看了一下,只觉得明晃晃让人眼花缭乱。他抿了抿唇,无声的出屋去找周和,他直觉自己的爹要糟。 蛋蛋面无表情地走了,牛大壮也不在意,乐呵呵的把锦盒捧到顾默默面前:“娘子喜欢不,都是为夫特意挑的。” 顾默默吸了吸气,把西瓜盘放到桌上,淡笑着从锦盒里,拿出一支小碗大的金牡丹发簪。牡丹花瓣都用金箔打造,中间用金线串着些碎红宝做花蕊,漂亮富贵。 放下这个还有一个金镶宝四季花钿儿。金色的海棠花中间,镶嵌着半个小指肚大小的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 “娘子……”牛大壮又从怀里,神秘兮兮的掏出一支,羊脂玉雕白兰花做簪头的金簪,递给顾默默。 这个簪子很是小巧,含苞待放的玉兰花不足一寸,打了镂空的金簪做底托。羊脂玉细腻白润,刀工流畅自然,顾默默点点头顺手插在发间。 牛大壮见顾默默喜欢,更是喜不自禁的打开另一个锦盒:“娘子喜欢玉的,这里还有白玉金蝉虫草簪。” 顾默默笑着点头,不错,白玉雕成叶子中间一只活灵活现的金蝉。 娘子笑着点头啦~牛大壮又笑嘻嘻的拿出一支说到:“金镶宝的蜘蛛簪。” 顾默默继续笑着点头,不错,大拇指大的蓝宝石做肚子,小拇指大的红宝石做头,还焊了两只小眼睛,八根粗些的金线做蛛腿。 “还有金镶水滴形紫水晶耳坠。” 顾默默保持笑着点头,紫水晶上边还别出心裁的晃着几片小小的金叶子。 “还有这一幅金坠白玉葫芦,剩下这几幅丁香金耳塞,是店家看为夫买的多赠与的。”牛大壮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副娘子快夸我的样子。 呵、呵、呵,顾默默笑着把牛大壮手上的东西,接过来放到盒子里装好,收拾进柜子里。 “四百两当了一个半月,合计本息四百九十两,一千两还剩五百一十两”顾默默笑着走近牛大壮“敢问夫君,如今还剩下多少?” 牛大壮连忙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顾默默:“还剩下五两八钱,为夫和店家讲价,他们多找回两钱所以是六两。加上娘子给的零花一共十三两四……疼、疼、疼,娘子快松手……” 松手?顾默默快给气爆了,五百一十两,花掉整整五百两!!!顾默默忍不住拧着牛大壮的耳朵转圈。 “疼、疼、疼,娘子好疼啊……”牛大壮半弯着腰,两只手虚虚的护着耳朵。 有老娘的心疼吗?虽然不在意银子,可是那是辛苦了一个伏天挣来的。顾默默原本还打算,攒起来以防万一呢。 “娘子……娘子这么漂亮却没有像样的首饰,都是为夫挣不来钱太穷了……”牛大壮不喊疼了,语气里满是沮丧。 “这一次虽然都是娘子挣得,可是为夫还是全部买成首饰。为夫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就算这样,为夫也想娘子有衬的上娘子美貌的首饰。” 说完越发垂头丧气:“店里的首饰都很漂亮,可惜为夫没钱买,对不起娘子。” 顾默默的手慢慢松了,这个……笨蛋:“下次不许……算了没下次了,吃西瓜,凉的。” 娘子真好~~牛大壮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委屈的说“为夫耳朵又烧又疼……” 顾默默一看,果然整个耳朵红的滴血。 “娘子~给吹吹吧,你都给蛋蛋吹~~” 确实红的可怜,顾默默踮起脚尖轻轻的吹了几口。牛大壮幸福的眯起眼睛:“娘子给亲亲吧,亲亲就不疼了。” 得寸进尺!顾默默冷冷的问“西瓜你还吃不?不吃我端走了。” “吃、吃、吃。”牛大壮讨好的对顾默默笑笑,坐下老实吃又凉又甜西瓜。 伏天虽然过去,八月的太阳依然很热。但是毕竟过了处暑,早晚凉快的时候,顾默默会画点东西,换些银子回来。 这一天傍晚,顾默默坐在泡桐树下,一边给给蛋蛋、周和读画册,一边等牛大壮回来吃晚饭。 “娘子,贵妃宣你明日进宫。”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牛大壮面无表情的回来了。 第44章 入宫 八月二十八日, 是陈贵妃三十五岁千秋, 承平帝让画师画下芳容做个留念。宫廷御供的画师自然都是国手,贵妃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可惜张亚子看着一众画稿叹息,说道有这样一位异士画人神形兼备。 承平帝闲来无事, 便看了张亚子呈献的画作, 赞叹不已。陈贵妃也是心动,央求承平帝在京里寻找这位异士。只是不等承平帝下旨,张亚子便看到来上差的牛大壮, 于是就有了贵妃娘娘宣召顾默默一事。 “娘子, 那位贵妃……”牛大壮皱眉。 “去找阿蛮洗洗准备吃饭。”顾默默拍拍两个孩子笑着说, 然后又抬头对牛大壮说“你也洗洗先吃饭。” 顾默默止住牛大壮, 他的意思她明白, 他们两口子在张婉儿的事情上打了贵妃的脸,只怕贵妃会刻意刁难。 想到张婉儿顾默默也是叹息, 那姑娘现在还不大, 不过十六左右。大治男女结婚年龄,相对其他朝代晚一些。因此张婉儿现在恐怕不要紧, 可是再两年过了十八就是问题。顾默默也不忍心看小姑娘蹉跎青春。 这一夜,牛大壮没有在后半夜去偷顾默默, 因为他怕娘子睡不好,第二天出岔子。 因为不是朝见, 顾默默没按品级装扮,只是家常出门时的新罗裙:米白色暗纹窄袖上衫,浅橘色下裙, 腰间系着白玉双环如意绦,脚上绣梅花月牙缎鞋。 单螺髻只插了一根白玉兰花,颊边是白玉葫芦轻晃。全身上下既不失礼,也不显眼。 “娘子看起来真贤淑,为夫喜欢。”牛大壮憨憨的笑。 顾默默白了一眼她,坐进雇来的马车里,牛大壮骑马在外边随行。这也是贵妃的好意,既然两口子都要来,就一起来好了。不过这好意到底是为着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到了宫里,有宫女领着顾默默去觐见贵妃,牛大壮则去另外的地方和手下汇合。 “臣妇正五品武德将军牛大壮之妻,顾氏默默,叩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路跟着宫娥低头到了长宁宫偏殿,顾默默依礼跪拜,然后她听到上位传来和煦如春风的声音。 “牛宜人快快请起,这样热的天气,为了本宫一点小事麻烦宜人。” 顾默默依制行完礼,才站起身半低头答话:“一点微末技艺,能得贵妃娘娘青眼是臣妇的福分。” “哈哈哈”坐上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陈贵妃笑着说:“牛宜人只看身形装扮,也是一位婉约贤淑的女子,怎么到牛将军嘴里却甚是善妒。” 顾默默唇边挂起微笑:“臣妇并不善妒……” 正说着承平帝领着一干太监宫女并牛大壮走进来。“陛下驾到~”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 贵妃走下座位接驾,顾默默转身面对圣驾低头跪好。 “臣妾参见(臣妇叩见)陛下。” 承平帝笑着挥手:“都起来吧不必多礼,爱妃在和牛宜人聊些什么。” 帝妃携手坐上正位,顾默默礼毕半低头站到一旁。 陈贵妃笑的温婉,她看向牛大壮揶揄:“宜人刚才亲口说了她不善妒,牛将军当面欺君该当何罪?” 承平帝当然不会为这件事治牛大壮的罪,陈贵妃说这个也不过是想待会放过他,再卖个人情。 牛大壮自然也明白,他憨憨的挠挠后脑勺正要说话,顾默默却上前一步屈膝,恭敬的开口:“臣妇从不妒忌,成亲时将军答应臣妇,此生只得臣妇一人。” 说完顾默默微微的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既应承臣妇自当做到。” 陈贵妃举袖掩口笑道:“这你也信?” “臣妇信,再说他若是真的背信弃义……”顾默默笑着微微抬头看向牛大壮,看的牛大壮打了一个机灵直接说: “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这话接的太溜,殿里的人先是一愣,然后承平帝和贵妃一起笑,承平帝问道:“牛爱卿这话说的很顺口,莫非平日里常说?” 牛大壮挠挠后脑勺憨笑着说:“在亲卫营操练不说,在宫里当差见不到娘子不说,其他么……” 牛大壮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要是陪娘子上街不犯错,一路上就说的少,在家里……”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笑: “大概一天说个七八成十次吧,不算太多。” 承平帝无语:在亲卫营和宫里见不到你娘子,你给谁说?一天说七八成十次还不多? 陈贵妃听完先是好笑,然后是不可遏制的从心底深深的羡慕:有一个男人这样把女人放在心尖上,什么都肯听。不管什么都先认错,不在乎自己的面子,该是多么幸福。 顾默默要是知道陈贵妃的想法就该‘呵呵’,知道这混蛋一天围着人有多爱耍贱吗?提起牛大壮嘴贱、手贱,那那都贱,顾默默恨不得捏死他。可惜她不知道,所以且让贵妃娘娘羡慕吧。 “宜人刚才还没说完,若是牛将军真的背信弃义该当如何?”贵妃笑着问道。 顾默默半低头转身站好先屈膝,然后笑着答话:“若是言而无信臣妇就阉了他,送到宫里一心伺候陛下。” 牛大壮听了下意识的夹紧双腿,承平帝没想到这样一个纤细的女子,能笑着说出这样的狠话,回头看见自己的将军夹腿的样子,实在是‘嫌弃’,出息呢? 陈贵妃噎了一下,她没想到顾默默竟然这么彪悍,不过她发现自己有些欣赏眼前的女子。女人合该如此,何必忍气吞声让自己不痛快。 “宜人实在有趣,抬起头让本宫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这般泼辣。” 顾默默面带三分浅笑,微微抬起下颌,眼睛只往上扫了一眼,便看向贵妃的裙角。虽然只是扫了一眼,顾默默却不得不赞叹帝妃都是好相貌。 承平帝六十有七,却因为保养得宜,看着不过五十余岁的样子,头发依旧黑多白少,细长脸眼清鼻正,几缕轻须,身材端直。 陈贵妃看着二十六七的样子,肌肤白嫩没有一点瑕疵,三千青丝松松的挽着,鹅蛋脸秋水眸,眉目含情神态温婉,端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陈贵妃心里从没想过,顾默默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这对她一点也不重要,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位绝色女子。 刚才顾默默抬头不过是惊鸿一瞥,却依然能看出,双眼似寒星似秋水清亮照人。 陈贵妃的美是一种金镶玉的美,是皇家供养出来的一种温润尊贵的美。顾默默的美是一种青山绿水的美,清丽脱俗。贵妃的美可以用于观赏,顾默默的美则让人心眼明亮。 “本宫算是明白,为什么牛将军一生只要一人,实在是牛宜人有倾国容颜。”陈贵妃笑着说。 顾默默很想接一句:那请贵妃收回成命,放张二小姐自由。可惜牛大壮已经碰过一回钉子了,要是再让贵妃不爽,谁知道会怎样。她心里暗叹,言笑晏晏的贵妃,可还记得张二小姐? 说了几句话,承平帝去寝宫午憩,顾默默则铺开宫人准备好的熟绢开始作画。 这位贵妃不论她有何种心思,也不论她私底下面目如何,单看表面实在是一位会替人着想的美人。 长时间一动不动的摆一个样子,这位贵妃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反倒一直静静的不动,给顾默默少了很多麻烦。也让顾默默心生警惕,这位美人很聪明也很有耐心,怕是不好对付。 殿外正是午后,一天正热的时候,连知了都静悄悄的藏起来,殿内却甚是清爽宜人。因为承平帝多年不再选秀,后宫所剩不多,中宫不在,所以内务府对贵妃这一处,供给的十分富余。 别的不说,只是冰山就随意取用,陈贵妃说是怕热着宜人,给顾默默左右又各放了一架冰山,让宫娥远远的轻扇。 整个夏季,今天是顾默默过得最凉爽的一天。 过了大半个时辰初稿完成,贵妃起身来看,恰好承平帝午憩结束也一起来看。一幅初稿说实在的,外行能看出门道的实在不多,不过身形确实和贵妃极为相似。 “不知道太子今天过来不,朕的许多皇子公主,唯他文武双全、博学多才尤善品画。 贵妃笑吟吟的说:“太子为长又自幼上进,才能让陛下托付万里江山,在后宫安心修养。” 第36节 顾默默品了品陈贵妃的话,话没错可是听久了,当事人怕是要不舒服。顾默默正在想着,忽然太监传禀:“太子殿下觐见皇帝陛下~” “宣。”承平帝说完,笑着转身坐回上位。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带着几个太监进来,撩袍单膝跪倒。其他人纷纷避开。 “起吧。”承平帝笑着说。 “谢父皇。”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待太子站直身体,陈贵妃笑着微微屈膝问好。 太子侧身避过抱拳笑着说:“陈母妃多礼。” 然后才是屋里其他人,给太子开始见礼。顾默默悄悄看了一眼太子,是位端正和气的中年男子。 承平帝先没问太子来是什么事,只是说:“太子来的正好,看看这幅初稿笔力如何。” 太子一向端方孝顺,虽然有事也先按耐下,来看顾默默的初稿。他凝神看了一会评道:“技法娴熟、笔法顺畅用笔精湛。线条流畅自然,于柔细中见挺拔,于清丽中见遒劲。” “看笔意大半是女子所画”太子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此画单论技法也属上品,不过这绘形却前所未见,非常形似。” 贵妃笑道:“果然如陛下所说,太子最善品画,此画是牛将军的娘子所作。” 太子闻言看了一眼,早就注意到的陌生美人,心里暗道:原来这就是牛娘子,生的何止容颜姣好,已经算得上绝色。 顾默默听到陈贵妃提到她,向太子低头屈膝。 太子淡笑:“牛宜人,这人物形似至此倒是未曾见过。” 顾默默再次屈膝答道:“不过是无事时自己琢磨,本来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是贵妃娘娘垂爱罢了。” 太子闻言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向承平帝:“儿臣有事启奏父皇。” 殿里其他人知趣的行礼一一退下。 原来今年鞑靼纳贡朝贺的使者快要进京,太子希望承平帝能亲自接见,以显大治国威。这也是承平帝多年来,放心太子的原因。太子从来不会架空皇帝的权利,处置国家大事也向来稳妥。 回去的时候,顾默默侧坐在马上,牛大壮牵着马走。 “太子殿下很尊重贵妃娘娘。”顾默默忽然说道。 “贵妃娘娘,尽心尽力照顾陛下十余载,让太子殿下可以安心国事,所以太子殿下一向很尊重贵妃娘娘。” 夫妻两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心里却是同一个心思 :贵妃潜伏伺机,太子毫不防备。 陈贵妃笑着对她的奶娘说:“本宫今天见到一个有趣的女子,一言不合就要阉了男人够气派。” “娘娘喜欢,可以常召来宫中作伴。”老妇人笑的慈和。 “一个无足轻重的妇人罢了,本宫不想别人知道本宫的喜好,不必了。”陈贵妃轻弹指甲,仿佛顾默默微不足道的,好似指尖的轻尘。 第45章 鞑靼使臣 十一月初八鞑靼带着贡品, 到京城上贡朝贺。这一日从外城内城一直到皇城南门, 十余里的路两旁,站满了衣着鲜艳的百姓围观。这是大治的荣耀,也是大治百姓的荣耀。 顾默默早早让阿蛮订了外城茶肆, 二楼临街的位子。虽然她自己对这些不感兴趣——毕竟伴随着历史的就是战争史——但却要带蛋蛋去感受一下胜利的荣耀, 更何况这胜利还有他爹流血拼命的功劳。 吃过早饭,顾默默带着一家大小,去茶肆体会文治武功的太平盛世。按理牛大壮也应该能一起来看, 但因为他对鞑靼的风俗、习性、语言很精通, 便在鞑靼朝贺的日子天天伴驾。 辰末, 鞑靼使臣穿着本族华丽的服装, 骑着高头骏马, 在两百鞑靼士兵的护卫下,在八百御林军的护送下, 气昂昂进了京城, 竟然没多少战败纳贡臣服的谦和之气。 路两边的百姓在御林军后边小声的议论。 “鞑靼人看着好魁梧。”有人惊叹。 “再魁梧还不是败给我大治。”有人不屑。 “哎~看到没,据说那车里是鞑靼人进献的美人。” “哎呀, 这车可够怪的。” 顾默默恰好抱着蛋蛋往下看,正好看到那辆八头牦牛拉动, 圆形洁白的车帐。帐篷的顶端用黄金装饰,四周有火红的图案, 一位金发碧眼的姑娘,掀开窗帘往外看。 “娘,她没有娘好看。”蛋蛋也看见了。 顾默默笑笑亲了儿子一口, 她没有想到竟是一位白种美女。顾默默看到了,窗下的百姓自然也看到了,有人惊呼: “娘呀!黄头发绿眼珠子,鬼啊!” 那姑娘听了轻蔑的瞟了一眼,用有些蹩脚的汉话说道:“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巳正,承平帝在金銮殿,接见鞑靼使臣的朝拜和贡品,下午携太子贵妃,文武诸臣设宴款待使臣。 为了显示大治的广博,也是为了显示大治友好的态度,太子特地命人在皇城的御水河畔搭起巨大的帐篷。 炒米、奶茶、手扒肉、奶酥、奶酪、马奶酒,还有整只的烤全羊,教坊司的歌女手捧金杯唱祝酒词,鞑靼的美女跳着欢快活泼的舞蹈,整个宴会很是热闹。 牛大壮身披盔甲,手按佩刀紧紧跟在承平帝身后,偶尔低语解释食物的名称味道。承平帝的饮食控制的极为精细,太腻,太油,烧烤皆不可食。满桌美味,牛大壮也只建议他可以尝试炒米、奶茶,和少许手扒肉。 “尊贵的大治陛下,很少见您享用可口的食物,看来是宴会缺少让人热血激昂的表演……” 牛大壮抬眼就看到一个鞑靼使臣出列说话,当然他说的是鞑靼语,旁边有通译。这位鞑靼人一入朝就开始神色不对,牛大壮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个使臣那么巧,是害死朱喜子的那个鞑靼小头目,显然人家认出他了。 看到皇帝身边的牛大壮,忽必来终于明白那一年冬天,休战期为什么大治军队突然发动进攻,让他们措手不及。那时候他还为突然战败撤退,等不到这位神箭手可惜过。这时候看到牛大壮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陛下,我们鞑靼的摔跤是勇士的格斗,请陛下观看。” 承平帝淡笑点头,牛大壮则站在承平帝身后,目视前方,好像没有注意到忽必来的仇视。 怎么说呢,摔跤鞑靼人很喜欢,农耕的大治人就没什么兴趣,看两个蛮子比蛮力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出于礼貌偶尔叫好,可惜他们不懂其中的妙处,叫好的时机让牛大壮肚里好笑。 不一会两个鞑靼壮汉表演完毕,行了礼退到一边。 “看陛下的晚宴就知道大治的广博宏大,不知如此宏大的大治,可有人懂摔跤下来让我们见识一下大治的威武。”忽必来站出来曲起右臂放在左胸,看似诚恳的说道。 他心里恨死牛大壮,一定要让牛大壮出丑,他和牛大壮比试过,确定他赢不了这两位勇士。 殿室内外的文武大臣安静下来,鞑靼是来臣服的,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挑衅…… 安静不过几息,俞将军笑道:“我大治有圣人教诲,乃礼仪之邦以理服人,从不比拼蛮力。” “再说”俞将军笑的耐人寻味“就是行军打仗也是靠的兵法谋略,靠蛮力只有输的份。” 忽必来听完越发愤恨,他强忍着怒意笑道:“不靠蛮力比试箭法如何?不要说大治的军人从不射箭。” 承平帝放下手里的茶杯,神色有些冷淡。使臣头领连忙出来笑道:“忽必来也是一片好意,想让宴会更热闹些,好让尊贵的皇帝陛下胃口大开。” 承平帝慢悠悠的说:“尊使有心了,不过大治善射之人远在军中,此时传唤怕是来不及。” 忽必来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承平帝继续慢悠悠的说:“朕这个侍卫倒是略通一二,不如让他去试试。” 承平帝早就看出来,忽必来对牛大壮的敌意,再者他听牛大壮‘吹过’他的箭法不说军中第一前十总是有的。虽然牛大壮吹起来看着没脸没皮,但是承平帝清楚他的本事。 牛大壮恭敬的半跪领命。 先比定靶,御水河对面十个靶子,鞑靼的神箭手和牛大壮一起开弓。这种比试对两人来说完全没有挑战性,自然分不出胜负。 忽必来笑着提议不如一人射靶一人发箭拦截,一组过后互换看谁射中的多。牛大壮在心里冷笑,看来刚才俞将军讽刺鞑子只有蛮力忽必来不服。这种比试方法弓越强越占利,而开强弓是要有力气的。 牛大壮冷静的拿起两百斤的弓试弦,旁边的神箭手鄙夷的笑笑,随意的拎了一把三百斤的走到比赛位置,扬扬手示意选好了。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放下手里的弓,拿起四百斤的走到比赛位置扬手示意。 “你耍诈!”神箭手瞪着眼珠子,差点没跳起来。 牛大壮没什么表情的用鞑靼语回道:“兵不厌诈。” 神箭手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三百斤如何跟四百斤比力气。就算他把弓拉到极致,射出去的箭也被牛大壮箭箭射飞,竟没有一箭中靶。 轮到牛大壮射靶,第一箭发而未发,神箭手却会错意箭离弓弦,等他发现时牛大壮已经箭若流星直击靶心。 “好!好!好!”只此一箭就定下胜负,大治的文武官员无不叫好。 牛大壮平静的转身准备退场。 “不行,还没有比试完毕!”神箭手不肯输的如此难看,他相信下一箭必然能射偏牛大壮的箭。 “既然客人还未尽意,牛爱卿就再陪陪客人。”承平帝听了翻译淡笑着说。 “是”牛大壮抱拳领命,他转回身到比赛的地方,定定的看了对面的靶子一会。 然后让全场人惊讶的是,牛大壮转身背对靶子,他默默的抽出三根箭羽同搭弦上,箭指地面拉弓。 大治的百官,鞑靼的众人,都震惊的看着仿若雕像一样,微垂着头拉满弓一动不动的牛大壮。电光火石间,牛大壮转身、起弓、放箭,三枚箭追星赶月直奔靶心。 牛大壮箭离弓弦,即刻又抽三根,搭弦、射出,一气呵成,等神箭手反应过来,牛大壮已经射出六箭。 射出的追不上,神箭手咬牙搭弦拉弓,无论如何他不能让牛大壮十箭十中。搭好弓神箭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牛大壮。 牛大壮又搭三箭在弦,瞄准,胳膊稳稳后拉,四百斤的强弓被一点点的拉成满月。宴会上的一些人,忍不住跟着嘴巴越长越大。 ‘嗖’的一声三箭齐发,神箭手也连忙开弓,虽然他射到了其中的一箭,可是那一箭也和其他两箭一样稳稳射入靶心。 神箭手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长生天在上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不过是料到你要阻拦哪一箭而已。”牛大壮淡淡的用鞑靼语说完,转身放下弓箭重新系上佩刀镇定的离场。 石化的百官才反应过来,就连俞总兵也是第一次知道,牛大壮箭法精妙至此。文官或许不明白,作为武将的他却知道,为什么明明鞑靼神箭手射中了,那支箭还能中靶心。 牛大壮不光提前料中敌方会拦那一箭,还精准的估计到敌方的箭力,两力相合再去靶心。这,这简直就是神人。 俞将军这一刻确定,牛大壮是军中箭法第一人:“威武!”他第一个站起来振臂高呼,一人呼百人呼,就连训练有素的太监宫女也忍不住跟着高呼: “威武!” 牛大壮在一片欢呼中与崇拜中,淡定的走向承平帝。他单膝跪倒一手扶刀,一手握拳撑地,平静的说:“末将复命。” “威武!” “威武!” “威武!” 承平帝微笑的抬起手掌压下,群情激昂的声音立刻静默。 “归位。” “是。”牛大壮行完礼站起来,走到承平帝身后站直,目视前方。 承平帝抚须轻笑对鞑靼使臣说:“果然热闹许多,不由人热血激昂。” 忽必来知道牛大壮箭法好,却没想到如此好,简直有如神助,他们鞑靼人向来以神箭手自居,却不料……真丢人! 第37节 使臣头领心里无奈,脸上却笑的一团喜气:“尊贵的皇帝陛下,热血的比试过后,不如让我们美丽的贝拉高歌一曲来舒缓。” 承平帝轻笑,可有可无的抚须点头。 那位叫贝拉的美女走到帐篷中央,骄傲的挺着高耸的胸脯,微微仰起下颌。轻灵的声音若乳莺出谷,在林间环绕。 原本还看不惯绿眼珠子的大治人,便立刻被吸引住了。虽然听不懂在唱什么,可是她的嗓音实在美妙,听到耳里,让人犹如置身于秋季起了薄雾的林中,空灵的很。 歌声短促轻快起来,仿佛小鸟在林间找到伙伴,欢乐的在一起嬉戏,振翅上下翻飞。 然后不知何时起,那小鸟飞出树林,在广阔的空中自在飞翔越去越远,让人忍不住的留恋……空灵的声音慢慢消失。 余音绕梁,好些人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味中。 “尊贵的皇帝陛下,男人有男人的比试,女人也应当有女人的比试。” 这蹩脚的女音让所有沉迷的人瞬间清醒,这鞑靼到底什意思,懂不懂什么叫臣服朝贡? 其实很简单,刚才贝拉亲眼目睹牛大壮的神奇箭法,崇拜不已。也为他强健的体魄,和黑亮挺直的胡子折服,她喜欢这样男人味十足的勇士。 当然她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她可是背负着和貂蝉一样的重任来离间太子和皇帝。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合适的话,不过她却很想见见这位勇士的妻子,她要把那女人比到泥土里去,好让勇士知道只有自己这样有才华的美女,才配的上他。 贝拉下意识的把高耸的胸脯挺的更高,她自傲的说道:“大治不是说‘自古英雄配美女’吗?” 然后她一根手指指向牛大壮:“这位勇士的妻子一定非常美丽,有才华,我想和她比比。” 第46章 进封 礼部尚书第一个出来反对:“陛下, 两国邦交岂有比女色的, 简直荒唐!”看来鞑靼人的不逊让礼部尚书有些火大。 当然火大的不止礼部尚书,其他官员看到又一个要比试的,也是面露不喜:这些鞑子到底是不是来臣服的?不服再战! 原本就想挑事的忽必来, 更不愿意放过仇敌牛大壮任何一个出丑的机会。 “尊贵的皇帝陛下,贝拉小姐是长生天,赐给我们鞑靼的神女, 在我们的部族尊贵无比。她的愿望就是我们鞑靼人的愿望, 恳请尊贵的皇帝陛下,满足贝拉小姐这小小的愿望。” 太子殿下冷下脸, 他请承平帝出面,不过是因为鞑靼战败而特别礼遇。让他们知道就算他们输了, 大治也会礼待他们,希望两国不再起战事伤及百姓而已。现在这样真是,太子想到一句特俗的话‘给脸不要脸’。 就在太子想要出来收拾鞑靼人时,承平帝抚须轻笑:“远来是客, 既然贝拉小姐有这样的心愿……” 承平帝转头对自己的大太监德福吩咐:“你去请牛宜人进宫来, ” “是”德福一甩拂尘领命而去。 使臣头领心里暗恨不已, 他是右相的人。右相力主和大治保持友好关系, 休养生息;而忽必来是左相幼子,左相力主发展联盟一举攻下大治。使臣头领暗暗瞪了一眼贝拉,她和忽必来是一伙的。 经过这么一闹,宴会便有些冷清。使臣头领没有奈何,重新推起满脸笑容, 对着皇帝太子各路大臣一一祝酒。 德福跟着承平帝几十年,承平帝吩咐一下来,他便明白其中的含义。顾默默何等容颜,若是再精心装扮……论才华,顾默默的画技……可笑鞑子找错了人比。 顾默默听了承平帝的旨意,就明了是什么意思:“劳烦公公稍等,我去收拾一二。” “宜人真的明白陛下的意思?” 顾默默笑道:“待我装扮出来,公公再看合适不合适。” 不过两刻,出来的顾默默,让见惯宫里各色美人的德福瞪大了眼睛:这还是当初那个,在长宁宫里贤淑婉约的美人吗? “公公觉得可行?”顾默默粲然一笑。 德福老公公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变得明亮起来,一时间仿佛百花齐放,而且开的都是牡丹花! “行、行、行,太行了”德福一张老脸笑成了老菊花“宜人且随咱家进宫吧。” 虽然有使臣头领和几个鞑靼人,满场祝酒说些吉祥话,却依然尴尴尬尬。作为战败方,他们实在太不识趣了。 全场上下最有兴味的怕是承平帝了,他相信德福能把自己的意思传达到,也相信那个敢在皇帝面前,开口阉男人的顾默默不会任人欺负。 看着尴尬的使臣头领,等着看戏的承平帝还会好心的搭救一二,让那人心里感激不已。 “正五品武德将军之妻,宜人顾氏默默觐见~~~”随着太监尖细的声音,全场百无聊赖的文武官员,和尴尬的鞑靼人,还有准备看人出丑的鞑靼人都看向来人…… 忽必来看到来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箭射中了,好美,美的就像天上的神女一样灿烂明亮。等着鄙夷人的贝拉小姐震惊的张开嘴巴。 宴会上的人没有不惊呆的:天下竟有这样美丽飞扬的女子。 石榴红遍地金的窄袖上襦,石榴红的留仙裙,腰间金色双环四合如意绦,搭着浅金色披帛,披帛的末端印着大朵的牡丹,远看便似一团火焰。 待身姿轻盈的走近,只见肌肤胜雪眉梢眼尾轻扬,一双晶莹的眸子黑白分明光彩照人。三千青丝挽成牡丹髻,一朵碗口大的金牡丹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承平帝满意的笑了,不待顾默默叩见就开口道:“只是宴饮而已,宜人不必多礼。” 顾默默微低头屈膝笑着说:“不知陛下召臣妇来……” 承平帝笑着指指贝拉说:“那位番邦女子想和宜人比美丽、比才华,远来是客,委屈宜人了。” 虽然顾默默美的惊人,但是贝拉一向自负美貌和歌喉,因此毫不示弱的站出来。 顾默默好像完全不知情似得,有些吃惊的看向贝拉。 贝拉骄傲的抬起下颌“那位勇士赢了我们的神箭手,你有本事赢我吗?” “呵”顾默默轻笑“不用比本宜人已经赢了。” ……全场静默。 啊?这是愣住的贝拉。 顾默默轻笑解释:“先说美丽,春花秋月各有韵味,浓艳清丽各有偏爱……”她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道贝拉真的拥有‘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可惜了。 “每个人的爱好不一样,所以认为的美丽自然不一样,这要如何比?” 立刻就有大治官员帮腔:“本官看着贝拉小姐的眼睛、头发、肤色,只觉得可怖。” 顾默默粲然一笑,朱唇皓齿晃花了人眼:“再说才华……” “我的歌喉比最婉转的百灵还要动听。”贝拉抢到。 “嗓音是天生的,贝拉小姐要比的是才华。真正的才华来自学识,有学识的人会不懂去到别人家应有的礼仪吗?” 在这里会唱歌可算不上有才华。 “哈哈哈”大治的百官无不哄笑,这位牛宜人比牛将军更厉害啊。 贝拉急了,她虽然跟那位勇士无缘,却想给他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美好回忆:“那你这样就是待客之礼吗?” 顾默默奇道:“这里有客人吗?不是只有战败的你们来朝贺纳贡吗?” 承平帝四平八稳的坐在上位面带微笑,轻轻抚须:这位倒是跟牛大壮一样会装傻充愣,天生一对哈哈哈。 “你们的皇帝陛下都说我们远来是客!” 顾默默轻笑:“我们陛下学贯古今,为四海之主心底仁慈,同情你们是弱者才称一声‘远来是客’。难道你们真的以为你们带来的是礼物?” 顾默默神色一正说道:“你们是来朝贺的,带来的也是战败后答应我们的贡品。” 大治的文武百官完全放心了,牛宜人一个就可以退却整个鞑靼嘛。因此他们放松身形,甚至说什么:“这个菜不错,周大人尝尝”之类的话。 忽必来从从顾默默的美貌中清醒过来,鄙夷的说:“我听说大治多贪官,原本还不信,可是看这位夫人的装扮倒是信了。夫人的身上的首饰,你丈夫的俸禄怕是买不起吧?” 听了通译的话,大治的官员一滞,再看顾默默:碗口大的金牡丹、镶宝的金花钿儿、脑后的七宝梳篦,耳上的紫水晶耳坠、手腕上的镶宝赤金镯……众官心里抱怨,这会贪都不要紧,被人揭破多难看。众人忍不住有些焦急,想着怎么救场,却见顾默默笑的不在意: “尊使说这些啊?这是本宜人的夫君,不知斩了哪位敌军头目……哦,就是你们的首领,得了一把镶宝赤金弯刀,本宜人不喜欢,就卖了买些首饰戴。” ……大治的百官,要死死忍住才能不喷笑出来,这口才好!气死人不偿命啊。 牛大壮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心里乐开了花儿,哈哈哈你们这些笨蛋还想欺负我娘子,做梦! 忽必来一张脸气得通红,死死忍住怒火强笑道:“你的夫君既然如此英勇,可敢让他下来和我们的勇士比试一场摔跤?” “如果本宜人没记错,摔跤要比力气。” “正是!我们鞑靼人都力大无穷是天生的勇士,你那样英勇的夫君敢比吗?。”忽必来总算说出引以为傲的东西。 “呵”顾默默轻笑“想来尊使没弄清楚两件事。”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 “第一,在这里我的夫君只听命于我们的陛下。” 不等忽必来向承平帝请命,顾默默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尊使以为我们大治人会在意一次比蛮力的输赢吗?” “呵呵”顾默默轻笑“要比力气,黄牛的力气大,却被普通农夫手持皮鞭驱使。虎、熊力大凶猛,却死于猎人的弓箭陷阱。” 她轻轻勾起嘴角“人之所以是万物的主宰,不是因为力气大,是因为……” 顾默默停下话头,待众人都凝神听她的答案,才轻笑着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因为我们用脑子。” 大治的官员这会都有些同情忽必来,好好一个汉子,被一个纤纤细细的女子说成没脑子,真够可怜。 其实他们不知道,顾默默还可以再挤兑忽必来。只是顾默默明白,现在两国交好,她奉旨前来收拾靼鞑的嚣张,得适度。 “咳”看着差不多了,承平帝轻咳一声斥道“宜人,说话未免太不讲究了。” 顾默默连忙屈膝“是,臣妇错了。” ……承平帝莫名想起牛大壮的‘娘子,为夫错了……’ “可是,夫君告诉臣妇,陛下说过为人学识倒在其次,首先人品要正说话要实……” 牛大壮听了连忙下来走到顾默默身旁,弯腰抱拳请罪。 承平帝嘴角抽抽,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就是想和你娘子站到一起显摆显摆,还有朕什么跟牛大壮说过那样的话? “为人自然人品要正,说话自然要实,可是也要分清场合。”承平帝一脸风轻云淡的教导“这样吧,礼部明天派一位主事,教教牛爱卿夫妻的说话礼仪,免得让人以为我大治也有不懂礼仪之辈。” 大治的官员集体无语:陛下,您说话其实也没多讲究…… 听到承平帝的‘也’字使臣头领羞的无地自容,这是在暗讽他们靼鞑不懂礼仪呢。 礼部尚书一本正经的站起来揖手:“微臣领旨。” “哦”承平帝像是才想起来似得说道:“下午牛爱卿比试赢了,总要有些奖赏。就进封为正四品光威将军,升做亲卫营副千总。” 旁边的陈贵妃心里打了一个突:副千总手下有五百亲卫军。 “陛下,既然赏了牛将军,何不趁着好日子,一起赏了牛宜人,也让这宴会多加些喜气。”贵妃温婉的进言,这可是个顺水人情,而且承平帝一定喜欢。 “果然承平帝笑着点头:“也罢,就依爱妃所言,进封宜人为正四品恭人。” “臣(臣妇)牛大壮(顾氏默默)叩谢隆恩。” 两口子一起跪倒在地,牛大壮觉得一生圆满了:他身穿铠甲,他的娘子身穿大红衣裙,双双拜见圣人,多像拜天地。 忽必来忍下满腔怒火,他的任务还没完成。 第38节 “尊贵的皇帝陛下,您给自己的臣子有了封赏,那么我们美丽的贝拉小姐,是否也能借此喜气?” 忽必来右臂抚左胸,弯腰说道:“我们愿意把贝拉小姐,奉献给大治的主人,就是不知道该奉献给皇帝陛下,还是掌权的太子殿下?” 陈贵妃微笑,还带挑拨,挺好。 承平帝微笑的问太子:“太子以为呢?” 太子恭敬的揖手:“父皇喜欢就收入后宫,不喜欢儿臣为了大治会收入东宫,全凭父皇做主。” 这场宴会先是牛大壮用箭法蔑视靼鞑,接着顾默默智力碾压,最后,大治最尊贵的父子联手,给了鞑靼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47章 夫妻 这场宴会的结局最高兴的是岳绍辉和牛大壮, 总旗变成副千户, 手下从五十人变成五百人!实在是值得庆贺的高兴事。 可是这两个人的高兴事,却让宫里的陈贵妃有些踌躇:牛大壮看似憨厚却不好拉拢,顾默默不仅泼辣还牙尖嘴利, 心里恐怕还记恨自己赐妾的事。 副千户虽然还不是多么重要,但是也要留心一下。陈贵妃心里思索一回,决定试试承平帝对这二人的看法。 “陛下”夜里她一边笑吟吟的替承平帝更衣, 一边状似家常的轻语“今天牛将军看着和往常不一样, 简直判若两人。” 承平帝一边抬头举臂,一边却想起牛大壮第一次朝见时, 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因为不知道怎么自称, 而引得朝臣憋笑。 他想了一回笑着说:“今天面无表情镇定自若,是牛爱卿本来的样子。平常不过是为了逗趣和隐藏,他做斥候谨慎惯了,平常总以憨厚老实来蒙蔽人眼。” “陛下怎么知道?” “牛爱卿当差第一天就跟朕请罪, 说是第一次入朝觐见, 一时紧张忍不住伪装了自己, 请朕治罪。” 说完承平帝叹息道:“一次次单身匹马身入敌营, 那是何等的忠勇才能面不改色的做到。因为他,大治军士少了许多伤亡……” 陈贵妃看着承平帝感叹的样子,心沉了沉:牛大壮果然深的承平帝的信任和欢心,难怪能一次从总旗晋升副千户。 “对了,爱妃以后也莫提今晚之话, 由着他做个老实憨厚的人。”没有发现陈贵妃的微微一滞,承平帝继续叮嘱“他生死之际经过好些次,所以平常只有伪装成老实憨厚的样貌,才能安心……为了大治也是可怜呐。” “是,臣妾谨记陛下的吩咐。”陈贵妃笑吟吟的屈膝,又有些疑惑“怎么他娘子也和上次大不一样?” “哈哈哈”承平帝一边笑,一边拉着陈贵妃的手走到卧榻边,躺下说到“这位恭人可泼辣有主见得很。有一次朕发现牛爱卿耳朵有伤痕,问他怎么回事,结果那个憨货……哈哈哈” 承平帝想起牛大壮当时委屈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是有多没脑子,才会以为把银子都买成首饰,就能讨到娘子欢心?结果被人家狠狠收拾。 陈贵妃听了却羡慕不已,心道要是有人这样对本宫,就一定可以讨到本宫的欢心。不过心里虽然羡慕,嘴上却依然试探:“牛恭人的首饰真的是卖了镶宝弯刀所得?” 贵重的战利品是要上缴的,否则会以军法论处。陈贵妃问得看似好奇,其实想要以阳谋来算计牛大壮。 “怎么可能?”等陈贵妃也躺好,承平帝挥挥手,宫娥们依次熄灭烛火静悄悄的退出去,寝殿黑了下来“那是有一次他夫妻为了救人欠下巨债,为还债牛恭人不得已卖画所得剩下的。” 承平帝有些感动:“他们夫妻都是至真至纯的人呐。” 承平帝睡着了,留下陈贵妃咬牙暗恨:至真至纯?自己整天守着皇帝,牛大壮竟然还能抓住机会,给皇帝灌下这么多迷魂汤!这个人……陈贵妃躺在锦被里双眼微合暗自思量。 宫里的人歇下了,宫外却有一对夫妻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偶尔有一两家客栈门口还亮着灯笼,不过也静悄悄的。拐角、墙边偶尔有些卖吃食的小摊,摊子上挑着一个昏黄的竹篾白灯笼,往往拿毛笔写着李记,张记,锅里、蒸笼上飘着些袅袅的热气。 “娘子,前边是曹大娘家的三鲜馄饨,滋味鲜香的很。为夫每次下了前夜的差,路过都会来吃两碗。” “曹大娘馄饨汤是用老母鸡熬的,又鲜美又滋补,娘子也来尝一碗,真的很好吃。” 顾默默没吃晚饭就被宣进宫里,耽误到这会确实有些饿于是点点头。因为她穿着裙子只能侧身坐在马背上,等到馄饨摊附近牛大壮拴好马,双手握住顾默默的腰把她从马上放下来。 “曹大娘麻烦来三碗馄饨。”牛大壮牵着顾默默的手,走到馄饨摊前。这时候摊上没什么人——去戏院里听戏的还没散场,去秦楼楚馆的已经去了,下差的御林军还没到时间——因此摊上现在就是顾默默和牛大壮。 老两口没事干围着火炉烤火,牛大壮拴马的时候,老两口都站起来了。 “哎,这是牛将军没错啊?”曹大娘疑惑瞄了瞄,牛大壮身后的顾默默说“怎么……”曹家老两口认识牛大壮也有些日子,知道这位将军最是洁身自好。 “这就是我娘子。”牛大壮略带点骄傲,把顾默默拉到人前。 “天哪!”老两口一起不由自主的揉眼睛,看了再看才赞叹道“早听牛将军说他有位聪慧、善良……” 顾默默听了便要含笑道谢,就见曹大娘不停歇的继续说:“体贴、温柔……” 顾默默又一次漾起微笑,结果后边还有。 “贤淑、能干、为人和气……“ 顾默默觉得自己的笑容变得有点尴尬,这笨蛋平常怎么跟别人说的自己?借着披风的遮掩,顾默默面带微笑对着曹家老两口,食指和拇指拧牛大壮的胳膊。 ……牛大壮吸气、笑,不能让正在夸奖的老人家发现。 “……善解人意,还美若天仙……”曹大娘看着很爽利,一口气不带歇的说完“老妇人今天算是见识了,真真的。要是娘子一个人出现,老妇人怕是要当成月里嫦娥、瑶池仙子降落到凡间了。” “夫君说话不太讲究,曹大娘千万莫当真。”顾默默笑着说道。 牛大壮也悄悄松口气,偷偷夹紧胳膊不让顾默默的手撤回去。 “哎呦,牛娘子说话太客气啦,像娘子这般美貌,真真儿当的上‘美若天仙’四个字。”曹大娘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月下的顾默默更是美的玉雕的人儿一般。 顾默默面含浅笑,悄悄抽了抽手,抽不动,加些力气继续。 牛大壮面上笑的一片坦然,似无所觉的对曹老爹说“麻烦老爹再照老规矩跑一趟,多要一个胡麻饼。 “牛将军稍后小老儿这就去,”走出摊子没几步,曹老爹回头对起火的曹大娘说“老婆子你没说全。” “什么?”曹大娘一边拉风箱,一边不在意的问道。 “牛将军还说他娘子是世上最好的娘子。”说完老人家一点不见老迈的,匆匆去买东西。 一直抽不出手的顾默默听了,面带微笑干脆不抽了……拧。 疼……牛大壮……憋气、笑:“娘子坐下等会就好了。”说完老实的松开胳膊,殷勤的把条凳往外拉拉,好让顾默默坐下。 一会三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放到桌子上,看起来汤清面白,金黄的蛋饼丝儿,几片碧绿的香菜叶子,点点香油荡漾,看着便诱人胃口。 “娘子等等,这个配焦香的胡麻饼更好吃。” 听了牛大壮的话,顾默默看了不远处匆匆回来的老人一眼,点点头。 “哎呦,牛将军对娘子好贴心,让人看了就欢喜。”曹大娘喜滋滋的说。 “来了,来了。”几句话曹老爹已经跑到跟前,把手里的纸包放到桌上。 牛大壮殷勤的解开,把一个热腾腾的胡麻饼,用纸衬着递给顾默默,自己的胡麻饼里则夹着卤肉。 顾默默皱眉看着,牛大壮饼里油汪汪的卤肉说道:“回去就该休息,吃这么油腻对胃不好。” 牛大壮听了有些舍不得的看看手里的饼子,再看看顾默默:“娘子”他就好这一口。 “不行。”说完顾默默舀起一颗馄饨,喂到嘴里:皮子柔软滑爽,馅心鲜嫩异常,再来一口汤,味美可口,咬一口金黄焦香的胡麻饼,确实很舒服。 牛大壮犹豫了一下,看顾默默没有通融的意思,起身拿来一个碗,把卤肉都倒进碗里:“曹老爹,这些肉都是干净的,不嫌弃明天给孩子吃。” “不嫌弃,不嫌弃,偏了将军的好东西。”曹老爹笑着来收拾,曹大娘则笑着说:“牛娘子果然好体贴,你们两口子感情还真好。” 那里好?顾默默一边腹诽,一边放下勺子笑着说:“我看老爹和大娘相伴一辈子,还这么相互体贴才是真好。” 这老两口彼此话虽不多,但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他们彼此十分照应,顾默默最羡慕这样的感情。 “牛娘子不必羡慕,夫妻两个人只要彼此没坏心,你替我想想,我替你想想,这一辈子就能恩恩爱爱的过完。”曹大娘说完哈哈笑“老妇人这辈子算是有福的,有个老实的男人,有个孝顺儿子……” 曹大娘看到顾默默疑惑,笑着解释:“白天人多忙碌,儿子和媳妇来,晚上轻松些,我们老两口来挣几个小钱。白天孙子去学堂,我们老两口只管歇着。” “哎呀,光顾着说话,牛娘子快吃快吃,一会凉了就不好。所以说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有规矩。” 曹大娘真的是个很热情的人。 吃完饭牛大壮牵着马,马上坐着他心爱的娘子顾默默。他走了几步回身仰头对骑在马上的顾默默说:“娘子,你今天真好看就跟仙女似得,为夫喜欢。” ……有不喜欢的时候吗?顾默默懒得理他。 娘子不吭声,牛大壮却依然美滋滋的:“娘子,为夫这辈子都不会对娘子有坏心。” ……你不说我也知道,笨蛋。 “娘子,城门关了咱们找家客栈歇下吧。”牛大壮满脸憧憬的说道。 ‘呵’那点子色心都写到脸上了。 “娘子~” “闭嘴,你没有腰牌吗?” 美滋滋的牛大壮听了瞬间失望成灰,转过身去耷拉下脑袋,默默的牵着马往前走。 冬季的弯月给街道铺满清清的银辉,他的影子细细的跟在身后。顾默默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这是那笨蛋怕她冷特意把自己的拿给她。 忍了忍又忍了忍,顾默默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心软,那笨蛋可怜巴巴的样子真让人心疼,再说其实…… “……天色这么晚,大概蛋蛋已经跟着阿蛮睡下了……” 牛大壮眼睛亮了,惊喜的回头:“娘子?” 顾默默却一直抬头望天,今天的月亮星星都很美。 嘿嘿嘿,害羞别扭的娘子好可爱。牛大壮满脸喜色翻身上马,他一手执缰一手抱紧顾默默。 “嘚儿……驾” 响亮飞扬的男音留在空旷的街道,待看时,只见一人一骑,风一般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笨蛋,立马就精神了,顾默默心里暗骂。 牛大壮一路飞驰回家,把缰绳扔给来应门的冷嫂子,牵着顾默默直进西厢自己的卧房,然后自己去厨房几下就搞定洗漱,又匆匆赶回厢房。 “你要点脸好不?”顾默默等着牛大壮打水来梳洗,结果……看着麻利脱盔甲的牛大壮咬牙“我还没梳洗呢,你让冷嫂子怎么想?”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牛大壮连里衣都脱了,露出宽阔健壮的胸膛。 “别啊,娘子你这样好美。”牛大壮一双巧手上下晃了晃,地上崭新明亮的盔甲上,便逶迤下一抹石榴红和一朵艳丽的牡丹花。 “娘子冷不冷?来为夫身上热给你暖暖。” “滚” “那为夫有些冷,娘子给为夫暖暖……” “冷个鬼”急色鬼明明身上滚烫,顾默默心里暗骂。 “滚……啊~” 王八蛋这么急要死啊!顾默默忍不住颦眉,牛大壮则满意挺直后背轻喟一声,然后埋下头。 第39节 夜色渐浓,弯月把清辉洒满人间,不让一处遗漏。 第48章 孝义王 第二天, 天未明的时候牛大壮醒来, 满眼爱意看着被子里的娘子。顾默默的妆容,似杏花过雨残红零落,却偏偏更透出诱人的味道。 牛大壮轻轻的, 把顾默默颊边一缕青丝别到耳后,用口型说道:“娘子早,为夫要去上差, 娘子乖乖在家等为夫回来。” 他悄悄起身, 一件件穿好衣裳,然后提起盔甲准备出去穿。 “大壮……” “娘子”牛大壮急忙回身, 轻声问“怎么了?” 顾默默懒懒的动了动说:“那鞑靼使团有问题,太过嚣张, 不管你是太子系的还是天子系跟他们说一说,去查查鞑靼内部的动向。” 牛大壮愣了愣然后低下头,在还是睡眼朦胧的顾默默耳边低语:“为夫知道了,娘子放心睡吧。” 顾默默听了牛大壮的低语, 果然合眼放心的睡着了。看着妻子睡了牛大壮转身出屋, 对过来伺候梳洗的阿蛮说了几句话。 这次鞑靼使团有问题, 俞总兵也看出来了, 这会正和太子说呢,岳绍辉急匆匆赶到。 “父王,儿臣觉得鞑靼使团不对,咱们应该派人去鞑靼内部查探一番。” 太子免了岳绍辉的礼,淡淡的说道:“俞将军正和孤说这事呢。” “说道查探, ”俞将军皱眉“这么久还没有查出两军对垒时,是谁泄露了皇长孙的身份?” 太子摇头:“先查鞑靼内部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主使和副使态度不一样。”后来果然查出来左右相的事情,于是太子派出使臣前往北境,离间鞑靼和其他部族的联盟。 至于贝拉从此深锁后宫,再没人见过,最初还能听到动人的嗓音,后来也就渐渐没了。 不过这些都跟顾默默的生活无关,跟她有关的是张婉儿。 张宅里程氏苦口婆心的劝张婉儿:“小姐,你可不能糊涂心思,你想想将军现在是正四品,还是亲卫营的副千总。恭人的画技都能比御用画师……” 张婉儿听到顾默默就羞恼,原来没在眼里放的乡下农妇,不仅容颜无双,竟然还身怀绝技。 “奶娘提她做什么,她有千般好去走阳关道。我处处不如人,自过我的独木桥。” “哎呀小姐啊~你可不能孩子心性,你想想本朝除了宗室、世袭,如将军般年轻便是正四品的有几个?” 张婉儿冷着脸背过身,再好能如何,人家又看不中自己。算起来她被赐做妾室有一年了,张婉儿没有底气的高傲,已经消融,她不再挑剔牛大壮的长相,只可惜人家从不在乎她。 程氏跟着转过去劝:“就算不为别的,小姐也该为家用想想。亲卫营一个副千户一个月有将近四十两月俸,再加上正四品衔三十多两,和恭人的近十两,他们……” 张婉儿越发烦躁,索性起身走到窗边。 “小姐啊~这还不算年节里的赏赐,凭什么咱们就每月五两苦熬苦度?” “顾默默都能自己挣,咱们不能自己挣?”张婉儿恼道。可是恼完了看着奶娘愣住的样子,想想自己会什么……除了识几个字,还不如红拂绿意的绣活好能得几许钱财。 “小姐,你可是官家小姐,哪有自己挣钱的?”说着程氏都快哭了,自己的独子去了后,把小姐眼珠子般爱惜大,却不想命苦至此。 这边正在不可开交,绿意的声音传进来:“大娘万福” 屋里两人相视一眼,顾默默来了!张婉儿冷嗤:怎么诰命高了,见到贵妃娘娘也知道一个人霸占着将军不对? 程氏看见张婉儿冷脸就着急,多么难得的机会,还不赶紧放下身段说几句软话。她满脸急色的拉了拉张婉儿袖子,张婉儿扭了扭,才不情不愿的准备起身迎接。 “哼!怪不得好好一个官家小姐做妾,人家都看不上。这般拿乔是等我这做嫡母的去请你不成? 听到‘哼’声张婉儿就知道谁来了,正是她爹的嫡妻王氏。张婉儿瞬间一个机灵,匆匆忙忙迎出去行礼:“女儿怎敢惫懒,只是怕仪容不整,略打理了下。” 王氏也不理她也不叫起,径自进了正屋。张婉儿咬咬唇,起身进屋正式见礼:“母亲有什么吩咐,尽管差人传话,或是召女儿前去也行,怎好劳动母亲一趟。” “哼!自你出阁,何时见你回来过?怕是早把娘家忘了。” 张婉儿倒不是忘了,而是妾的娘家能当亲戚走动么?她实在没脸回去。再说她也不是不怨恨,不就是因为自己是婢生女,才落得这么个境界。 王氏不等张婉儿答话,接着说道:“好歹是贵妃做主,把你赐给牛将军,他们这样冷遇你真当我们张家没人吗?我今天来就是送你去牛府。” “我不去!”张婉儿急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王氏冷下脸。 论起来张婉儿死活关她什么事?不过是牛大壮连升两级,且成了亲卫营的副千户,明显得了陛下的青眼。 张郎中才想起这个女儿,他就不信一个正值妙龄的姑娘,天天在男人面前晃,那男人能不动心起意?到时候不就能攀扯起来?因此才有了王氏此行。 张婉儿如何能忍下这样的羞辱,可是牛大壮不搭理他,要是娘家再得罪了……张婉儿悄悄咬唇,定神说道: “女儿好歹也是官家小姐,如何也是要面子的,岂能自己送上门去。” “猪脑子”王氏骂道“人家看不上,你还拿什么乔,难不成你孤单老死在这里?” 程氏看着羞愤到轻颤的小姐,急的不行,忽然间她想到一个办法。 “老奴去杏花村隐约听到,好像将军在家乡还有爹娘……” 程氏想着想着眼睛亮起来:“可是老奴去接的时候,大娘子却领着大少爷别居,肯定关系不好。而将军一向惧内,因此也不见去接来……” 她想到一个好主意,笑着说:“不如咱们把他们悄悄接来,处好关系,说不得将军会因为小姐的贤淑,而爱重小姐!” 张婉儿心动了,这主意不错。 这几日顾默默领着蛋蛋足不出户,毕竟他们两口子打了人家脸,顾默默怕鞑靼偷偷报复。 虽然鞑靼的一举一动都有御林军跟着,可是谁又能知道,人家在京城有没有一点其他势力。正巧牛大壮和顾默默都升了品级,顾默默索性让冷嫂子,置办回相应的布料和补子,重新缝制朝服和命妇服。 她不知道的是,牛大壮比她更谨慎,明里留着程光整日守在前院,暗里还请岳绍辉派了些暗探埋伏在四周,这些暗探一直守了三个月,等到鞑靼离境一个月才撤退。 忽必来确实想过要劫持顾默默,只要想着把那样美丽不逊的女人,压到身下不得不替自己生儿育女,忽必来就觉得热血上涌。可惜京城的鞑靼势力,他不知道怎样联系,而他们明面上的走一步,一个人身边就有四五个御林军跟着,尝试几次也没能甩开,因此只能遗憾的回到鞑靼。 这几日顾默默安心的在家里,或者做针线,或者给蛋蛋周和读书,或者画画,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可是在宫里当差的牛大壮,却被从西山回来的孝义王缠上了。 孝义王成亲一年多,和自己的王妃相处的挺好:两人一起练剑,一起研究兵法,一起去山里打猎。 两个人都不喜欢这种战败来朝贡的热闹,故而避到西山,说是去给父皇母妃猎好皮子。回来后孝义王听人传了牛大壮的箭法,就一心想学艺。 “牛将军,本王不敢说自己天资有多高,可是恒心和毅力却是有的。” 牛大壮求救的看向承平帝,承平帝抚抚胡子转头看向陈贵妃:“爱妃给朕换个荷包,觉得这个颜色不大喜欢。” “是”陈贵妃笑吟吟的对承平帝屈膝应道,对着牛大壮发来的求救抱歉的笑笑,去了另一件屋子。 牛大壮无奈的苦笑揖手:“王爷不是微臣不教,实在是微臣不会教。” 他当然会教,可是他要是和孝义王走太近,天长日久岳绍辉要怎么想。虽然他们有过命的交情,但是牛大壮不会让他和岳绍辉的生死之交,面临任何考验。再者亲卫本就不能和宗室走的过近,也不知道孝义王是忘了,还是怎么回事。 “怎么还有不会教的?你怎么拉弓瞄准,就怎么教本王好了。”岳绍辉皱眉,他自小被皇帝太子宠着长大,还不习惯被人拒绝。 牛大壮挠挠后脑勺,憨笑:“这要怎么教?你就站那拉弓、瞄准、放手,往左偏了,下次就往右点。” “你!”孝义王有些生气,堂堂王爷,被一个区区正四品虚衔的副千户拒绝。 牛大壮仿佛没发现孝义王的怒火,还在那里憨憨的说:“想开强弓,就天天练石锁。” “大胆!竟敢戏弄本王。” “微臣不敢。”牛大壮连忙单膝跪倒。 承平帝一向只知道自己的小儿子爱娇,没想到竟还是个有脾气的。只是不等他说话,取了荷包过来的陈贵妃先笑着开口:“彦儿,你的性子未免太急了。”说完把手里的荷包,给承平帝换上。 等她忙完才慢悠悠走过来:“将军快快请起,彦儿还小陛下从没让他受过委屈,养的性子有些直有些急。” 这是说陛下都没让你儿子受委屈,我让他受委屈了?你可真会说话。一边想牛大壮一边憨笑着站起来: “其实微臣也委屈,要是能给当朝亲王做师傅,那是多大的荣耀。可惜微臣是真不会教人,就是俗话说的‘茶壶煮饺子,有嘴(倒)道不出’” 孝义王看着牛大壮的憨笨样子,听了他的话也觉得他不会教,难免有些不高兴的想要出宫。 “你这孩子,真真是性急,想要学到好本领将来镇守边关,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弃。”陈贵妃笑吟吟的拉住孝义王。 “难道母妃还有什么好法子?” “自然”陈贵妃笑的成竹在胸“牛将军不会教,你还不会学吗?”陈贵妃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借此机会让孝义王和牛大壮走近。不管他是不是太子一系,只要长和孝义王在一起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怎么学?” “这还不简单,你只要跟着牛将军,他怎么操练,你跟着一起做不就好了。”陈贵妃微微的笑着说。 为了军中第一的箭法,孝义王决定今天就跟着牛大壮,看他平常在家怎么练。顺道再去看看那个据说美丽无比,单凭一张嘴就能力挫鞑靼的奇女子。 第49章 谋划 这一日是冬月十九, 恰好是冬至。想着牛大壮中午下差回来能赶上吃午饭, 顾默默决定亲自和羊肉馅儿包饺子。 京城比杏花村还冷点, 蛋蛋、周和已经穿上了厚棉衣。蛋蛋这一年长高许多,虽然穿的绵鼓鼓, 却不再是个小棉球。 “娘”蛋蛋坐在灶下的小板凳上,看顾默默做饭。这样的场景在杏花村时天天都有, 现在则少了很多。 顾默默一边搅馅儿, 一边回头对蛋蛋笑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修饰,只是轻轻擦了脂膏防皴裂,当然给蛋蛋也擦了。 “蛋蛋饿了?待会等爹爹回来咱们就吃饺子。冬至吃饺子,蛋蛋的耳朵就不会冻了。” “好。” 看着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的儿子,顾默默忍不住走过去, 在他额头上‘叭’的亲一口。蛋蛋笑的眼睛眯眯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在案板上擀面皮儿的冷嫂子, 看了也觉得心里甜滋滋的,这家人真是把日子过的像蜜里调油。虽说将军三五不时惹的大娘发火收拾,可是冷嫂子能看出来, 将军满心都是大娘,大娘对将军也越来越用心了。 顾默默要是知道冷嫂子的心思,一定会说冷嫂子想多了。她是没办法,要不对那笨蛋上点心,那笨蛋就能生出许多事来让人头疼。比方说忘记给他过生辰,他就能跟被亲娘扔了似的,在自己眼前晃悠了三天, 直到……直到……算了顾默默不想提。 “王爷,今天是冬至,想必王妃在家里准备了饺子等王爷回去呢。”牛大壮劝说跟他一起骑马回家的孝义王。 “是个男人就应该雷厉风行,拖泥带水算怎么回事?”孝义王干脆的说完,转头吩咐跟着自己的长随“你回家跟王妃说,本王今天下午回家陪她吃饺子。” “是”那长随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回王府。 牛大壮暗叹一声,只能领着孝义王回家,陈贵妃真是好算计。 听到院门打开和马蹄声,顾默默微皱眉头迎出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蛋蛋都……”看到院子里身着锦袍、眉目如画、神采飞扬的青年,顾默默愣住了。 孝义王看着眼前迎出来的女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动人,皮肤白皙没有半点瑕疵。一头黑发梳成简单的坠马髻,用淡色丝带和素银簪子挽着。上身豆绿色柿蒂纹细布绵襦,下身绿色素面细布绵裙,一条淡黄色细绸汗巾系在腰间。 这并不像传说的那样飞扬明丽容貌倾城,到是让人一见便觉得清雅而且适意。 第40节 “娘子,这是当朝孝义王。”跟在后边进来的牛大壮连忙介绍。 顾默默提裙双膝跪地:“臣妇牛门顾氏叩见王爷。”依大治律见亲王须伏而拜谒,跟在后边出来的蛋蛋抿抿唇,也走过来跪拜。 “恭人不必多礼,请起,倒是本王冒昧来访,打扰了。” 不一时冷嫂子、周和、内院里做活计的阿蛮都出来跪迎。孝义王不过挥挥手也就罢了,牛大壮恭请他进内院正堂,顾默默则命阿蛮端了热水,新布巾进去伺候梳洗。 除了孝义王,还有跟来的八位护卫,顾默默无奈,这位孝义王也太随性了。忽然带这么多人来,就是想买些吃食都没处买。 冬至是个安身静体的节日,从百官到商贩全部放假歇业,也只有牛大壮这样的还需要当差,可是这样的日子要去哪里买吃食? 顾默默一边下饺子,一边让冷嫂子收拾些萝卜、豆腐、肉丁出来,准备给那些侍卫做疙瘩汤。她一边忙碌一边思索:牛大壮是岳绍辉亲卫出身,按理该是太子一系。就算不是太子一系,亲卫要避嫌,也断不可能跟孝义王走到一起,今天是为什么? 一会饺子下好,并四个小菜,还是由阿蛮端进去伺候,蛋蛋则由周和照顾一起在西厢吃饭。 冷嫂子手脚麻利的炒臊子,搅面糊做疙瘩汤。顾默默在灶下烧火,思索牛大壮和孝义王的事情。 不一会满满一锅浓浓的疙瘩汤好了,顾默默还应景的放了些煮熟的饺子。领着冷嫂子给护卫们送去。 八个护卫分两列站在正屋门外。 “各位辛苦了,饭食虽然粗陋却也热乎,不知几位如何用饭?”顾默默笑着问道。 最近顾默默也算是名人,更何况还有正四品的诰命,如此和气让几个侍卫受宠若惊。 一位小头领抱拳回道:“劳动恭人实在惭愧,我们四人一组换班吃。” “都是当差人何必客气。”顾默默一边笑着说,一边领着四个人到东厢客房吃饭“今天是冬至,原本该请诸位吃饺子,只是太过匆忙 ,就在这疙瘩汤里应景放了几个,诸位莫怪。” 这些侍卫也曾跟着孝义王到别人家去,也受过别家的热情款待,可是像顾默默这样,女主人亲自招呼的却没有。 “恭人太客气,实在是我们王爷羡慕牛将军的箭法,一心想学才冒昧来打扰。” 原来如此,顾默默不动声色的笑着说:“我夫君笨嘴笨舌怕是会耽误王爷。” “牛将军也再三辞过……” 等顾默默领着冷嫂子出来,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真笨,推辞都不会,顾默默笑着回到厨房。 午后牛大壮照例练石锁,不过这次多了孝义王。顾默默领着蛋蛋笑吟吟走过去屈膝说:“天气寒冷,还是请王爷屋里坐吧。” “不必,本王特意跟着牛将军一起操练。”孝义王挽起袖子准备提石锁。 顾默默笑着说:“王爷为习武也是用心。” “谁叫你家将军竟然不会教,本王只好跟着他自己琢磨。”念在饺子还算美味的份上,孝义王总算没把对牛大壮的怨念表现出来。 “王爷想学箭法,何必舍本逐末?”顾默默笑吟吟的说。 听到妻子的话,牛大壮眼睛隐隐闪了闪,娘子要帮他!不过面上却是好奇的看着顾默默。 “恭人有什么高见?”孝义王眼睛亮晶晶的问,难道她有什么好办法。 “夫君的箭法,也是有人教的,王爷何不把他的师父请来?” 孝义王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恭人果然聪明,本王怎么没想到这法子!” 顾默默笑容不变:“王爷只是一心想要学的上好武艺,报效国家,一时情迷而已。” 牛大壮憨憨的笑了:“微臣的师父这么巧就在京城。他原本是鞑靼人,因为心爱的妻子被头人所害,才射杀头人逃到咱们大治。” “好,天助本王!” “不过我师父一直被岳将军供养在府中……” 孝义王一挥手不在意的说道:“在大皇侄那里更容易,一家人,本王去说一声就行。”说完他眼光无意中扫到了蛋蛋。 “好漂亮的金童子。” 眼前的孩子粉妆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唇红齿白再加上漂亮的虎头帽,宝蓝色团福字的绸棉袄棉裤,分外招人喜欢。 “本王成亲一年多,王妃没有动静,不如让这孩子去王妃的床上滚滚。”孝义王自说自话的接着安排“刚好王妃挺喜欢恭人的画……” “这样就麻烦恭人带着令公子,一起去王府做客,一来替王妃作画,二来让这孩子也给本王召个金童子。” 顾默默笑着屈膝:“王爷抬爱,臣妇和庆年感激不尽。只是王爷龙子龙孙血统高贵,长子也应当由皇家血脉的儿童来召,方显王爷的重视。” 既然牛大壮不想跟孝义王走得太近,顾默默就不能让蛋蛋去滚一滚。 越好明天去王府作画的时间,孝义王带着他的护卫,急匆匆赶去岳绍辉的将军府,他一定要学的上好箭法,将来总有一天能用上。 这一晚,牛大壮陪着妻儿歇在正屋。平常他不太歇在这里,因为睡在这里就表示……今晚没戏…… “娘子,都是为夫带累了你。”牛大壮低低的说。 为了救人顾默默露了画技,于是有了为陈贵妃作画的事,鞑靼挑衅承平帝才会召见。牛大壮知道自己的娘子,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可是为了帮他赎回弯刀,后边引来一堆麻烦。 不仅是皇亲贵族来找她作画,现在京城大小官员谁不知道顾默默,慢慢的京里人都会知道,以后顾默默走出去难免会多些议论麻烦。 顾默默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有什么带累不带累,人命比什么都重。再说我上次替玉宜公主作画,公主还赏了七宝梳篦和锦缎,比卖画还赚。” 玉宜公主是太子的嫡妹,今年三十多岁看起来很温婉和气。 顾默默帮牛大壮掖好被角,说道:“人命当前、国事当前,都是义不容辞的事情,我很乐意,别想了睡吧。” 待顾默默睡着,牛大壮悄悄的帮她把被角掖好,至于蛋蛋睡觉从来不动。 牛大壮看着顾默默的背影,目光中含着万千情意和愧疚:娘子,谢谢你替我打发了孝义王,娘子你是不是猜到了我是太子一系的?对不起我还不能跟你坦诚…… 宫里的承平帝得知,八皇子被顾默默劝去和牛大壮的师傅学射箭,笑着对贵妃说:“朕就知道牛爱卿不行,恭人也能想出法子帮牛爱卿解围。” 说完承平帝也是感叹:“美人易得,但是像牛恭人这般聪慧知进退的,实在难得” 陈贵妃并不接顾默默这个话头,只是懊恼的说:“都是臣妾望子成龙心切,竟然一时糊涂,忘了亲卫不能和宗室多接触。” “你呀就是多心,彦儿哪有那么多心眼,他啊就一门心思的想当大将军” 陈贵妃笑着应到:“还是陛下了解皇儿。” 两个人慢慢的说到别处,只经此之后,陈贵妃讨厌上了顾默默:竟然坏了本宫好事。其实她讨厌顾默默不光为这件事,顾默默身上有太多让她嫉妒的地方。比方说有一心爱她的牛大壮,比方说美丽的容貌,比方说皇帝的赞赏…… 顾默默知道她现在是‘名人’很不愿意出门,所有的事都安排冷嫂子出门办。恰好冬天越来越冷,就大部分时间都和蛋蛋窝在家里读书,过了年蛋蛋就六岁了,周和九岁,顾默默慢慢的开始教两个孩子写字。 腊月底,杏花村。 牛三旺和杨秋娘面对笑的和气的程氏,有些畏手畏脚。毕竟人家穿着、口音、来头都比他们高太多。 “我们小姐念着太爷,奶奶在乡下过年,心里很不是滋味,特意派老奴来接两位上京团聚。” 杨秋娘手心捏把汗:“你们老爷怎么说?” “老爷并不知道,大娘一向管得严,老爷纵是有心也无力。” 夜里牛三旺说:“咱可不能去,那死崽子不喜欢咱们,更何况还有那泼妇。” 杨秋娘却有些沉吟:“他爹,你想想他现在可是四品官,比宝鸡府的知府大人还高两级。” “那又咋样”说起来牛三旺也是愤恨“早知道当年就不该养大他!” “悄声!”杨秋娘捶了他一下“不管咋说,他现在官大得很,死活赖上就只有好处。” “哼,那狼崽子能给咱们什么好处?”牛三旺粗声粗气的虚张声势,陈宝珠到底怎么没的,他心里清楚地很,他现在是真后悔当年没弄死牛大壮。 杨秋娘却有自己的心思:“承祖过年就叫十六了,咱们到底是老子娘,去京城死活缠上大壮,说不得也能借光给承祖找个官家小姐做妻子,就是不行也能找个富户多得些嫁妆,往后可就不用再受苦了。” 牛三旺不吭气。 “他爹,你到底在怕啥?反正上京也不要咱们一分一文。去了咱们做长辈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还能不要脸面?我可是听人说当官的不孝是要除名的。” 牛三旺还是不吭气。 杨秋娘有些急:“你傻啦,你看看陈明德家,自从年初那封信,他们家就又是买地又是盖新房。你才是亲爹,你怕啥?” 杨秋娘这会已经忘了,当年为了让牛承祖名正言顺的生下来,而陷害牛大壮的事情了。 牛大壮年初让程光不仅带回来信,还有银票给陈明德,信里说的很清楚谁家多少,谁家多少。陈明德家是大头,还有九外爷家,就是几个远点的舅舅家也没空,唯有牛三旺这里只字未提。 牛三旺当时羞的好些日子没出门。 “老娘就不信,缠不住他!实在不行咱们跪他家大门外哭闹,不给我点好处,他这官也别想当。”这几年又过起穷日子不说,还有牛承祖的婚事压在身上,杨秋娘豁出去了。 听到这混不吝的法子牛三旺心动了,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就不信牛大壮敢让他跪。 第50章 过年 除夕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顶银胡同的牛大壮家也一样。大门上贴着彩印的门神, 两边是红对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门檐下还挂着大红灯笼。 进了院子, 不仅各处的屋檐下都挂着红灯笼,就连龙爪槐和梧桐树也点着花灯。正屋里更是年味浓郁, 一桌子满满的鸡鸭鱼肉,水酒、饺子。 还有高脚盘装的:深红色枣脯、雪白里透些淡绿的冬瓜条、琥珀色的杏脯、黄亮的姜糖片。另一些高脚盘装着瓜子、花生、炒栗子、干核桃。 洁白的窗纸上贴着各色火红的剪纸:喜上眉梢、连年有余、花好月圆……屋里的炕烧的火热, 整个屋子里春意盎然。 平常总是素净的冷嫂子, 也在鬓间簪了两朵红绒花并一根银簪子,穿着崭新的绵襦裙。这会她正坐在桌旁笑着看蛋蛋。 蛋蛋还小不会放炮,掀着棉门帘往院子里看。院子里周和也是一身崭新的绵衣绵裤,他嫌戴帽子麻烦,这会光着头小心的拿着线香, 点炮竹玩。 炮竹并不很大,大约寸许横躺在地上。周和蹲在地上, 身体向后靠尽量伸直胳膊,小心的用手里的线香去点捻子。那线香颤悠悠的碰到捻子,周和立马撤手‘蹬蹬蹬’往回跑。 “没点着。”蛋蛋略微大声的叫道。 站在门帘外的顾默默, 听到儿子声音里的小小兴奋和紧张,不由会心一笑:蛋蛋自小除过对自己,就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现在终于有了点小孩子的感觉。 周和停下回头看了看,果然没点着又‘蹬蹬蹬’跑回去蹲下重新点。颤悠悠的线香又一次去碰那捻子,碰一下‘嗖’的缩回手,不行, 又颤悠悠的碰一下。 黑夜里那捻子终于‘滋滋滋’的冒着红光闪起来。等周和捂着耳朵跑到帘子边,那炮竹‘嘭’的一声炸开。 在屋里吃果脯的阿蛮,听到动静走出来,难道童心一回:“来看看我的本事。”她拿过炮竹和线香,在周和点炮的地上站起五根炮竹,稳稳的全部引燃,淡定的往回走,身后‘嘭、嘭、嘭、嘭、嘭’五声脆响。 两个孩子睁大眼睛,惊奇的看着淡定的阿蛮:好厉害!顾默默也笑着说:“阿蛮真厉害。”阿蛮倒有些不好意思,在这里的日子太悠闲,她都快忘了自己受过的训,竟然在孩子们面前卖弄。 “奴婢自小胆子大,让大娘见笑。” “都快进来吃年饭,这又玩了一会该饿了吧?”冷嫂子笑着在屋里喊道。 按理冷嫂子跟周和这样雇佣的,应该回家过年,可其实他们也没家可回。顾默默索性也不论尊卑,一起过个热闹年。 算着时间快要交子之时,屋里人都穿上绵褙子,给两个孩子套上厚棉衣,一起拿着烟花炮竹来到院门外。 顶银胡同里各家各户门前都是大人孩子,彼此看见了都笑着问好“新年吉祥”“大吉大利”“万事如意”等等。 冷嫂子挑着长长的竹竿,阿蛮拿着线香,当然不光是她们,各家各户都挑着竹竿在准备。随着钟楼上浑厚悠扬的钟声传来,各大寺院里的钟声也依次传来,瞬间整个京城就被炮竹声淹没。 第41节 浑厚的钟声,清脆的鞭炮,还有地上的火树银花,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轻悠悠一片雪花落到人间。 “下雪喽、下雪喽,瑞雪兆丰年,来年好光景!” 京城沸腾起来,人们满脸喜色的欢呼。顾默默看到隔壁的父亲抱起自己的孩子欢呼,他家娘子含笑看着,忽然有些羡慕。不知怎么她想起一首诗“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 她打断自己的思路,想什么呢!论起来今年,是她和蛋蛋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可是等她低头,看到蛋蛋从隔壁收回目光,眼里是一闪而逝的羡慕。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想那笨蛋,可是年节却是他最忙的日子,怕是过了十五以后才能出宫。 顾默默弯腰想抱蛋蛋。 “蛋蛋长大了,不要娘抱。”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娘抱自己有些太吃力。他拉起顾默默的手“娘,守够百岁回家睡吧。” “好。” 屋里冷嫂子领着周和手脚麻利的撤了杯盘,阿蛮打来热水给顾默默母子梳洗。不一会忙碌完就各回各屋休息,明天还有的忙。 暖和的炕上,顾默默帮蛋蛋脱下厚重的棉衣:“蛋蛋是不是想爹爹了?” “娘想不想?” “嗯?”顾默默疑惑。 “娘想,蛋蛋就想,娘不想……”小孩子垂下头“娘不想蛋蛋也不想。” 顾默默眼眶瞬间酸涩,这傻孩子,明明就是想了。 她忍住酸涩,脸上扯开笑容:“他是娘的夫君,娘自然是想的。” 小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蛋蛋也想爹,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顾默默把穿上寝衣的孩子放进被窝,笑着说:“你爹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很忙,恐怕要到元宵节后才能回来。” 而被母子两思念的男人,此刻却是一身盔甲守在皇帝的寝宫外——宫里的年宴还在继续,不过承平帝身体不允许熬夜,因此是太子在主持。他想着这些日子得的赏赐,算计着能买什么样的首饰,送给心爱的娘子,还有过年了给儿子买点什么。 新年钟声过后,身形魁梧挺拔的男子,目视前方嘴里无声的念着:大吉大利,娘子。然后收拢所有的心思,专心自己的值守。 大年初一冷嫂子早早起来,早鸣鞭炮,早开福门。然后在积雪的庭院里扫出一条道,不过扫起来的积雪是不能出门的,要到初五才能清理出去,否则会坏了一年的运道。 顾默默也带着蛋蛋早早起来穿衣梳洗,这里不是杏花村。在顶银胡同,牛大壮的官阶是最高的,今早肯定会有很多街坊串门拜访。 阿蛮则穿戴一新,拿着顾默默早就准备好的名刺,去给牛大壮的同僚、上官拜年。周和则把一盘盘干果、果脯摆到桌、几上。 顾默默笑着说道:“先别忙,来大娘这里拿压岁钱。” 周和眼睛一亮,放下衣袖就要磕头。顾默默身边的蛋蛋,却转过身先跪下磕头:“祝娘万事顺心,安康长泰。” 顾默默无声笑笑,小家伙很有心思,决不让别人抢先给自己拜年。 “蛋蛋乖”顾默默笑着叫起儿子,把一颗核桃大小,拴着红绳的银福橘递给他,并且‘叭’的亲了他一口。 “谢谢娘。”蛋蛋握着福橘笑的甜甜的,虽然不太明显,不过确实比以前爱笑活泼了。 然后是周和,不但有周和的,还有冷嫂子。冷嫂子从荷包里,倒出一个二两重的银裸子,差点没忍住流下泪来。顾默默待他们母子实在太好了,就她一个人做些事,母子两个吃穿住在这里,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月钱。 摸摸身上厚实的新绵衣,想想这些日子周和用的笔墨,冷氏把银子收好。她决定只要顾默默不嫌弃,她就给她干一辈子。 “将军、恭人大吉大利,一顺百顺。”院里就传来西邻花家娘子笑嘻嘻的声音。 冷嫂子在前院迎客,正屋的门帘早就搭在一边。 顾默默领着蛋蛋站在桌边笑着迎接:“花大哥、花大嫂新年大吉,恭喜发财。” “哎呀~恭人太客气了。”进了正屋,看到站着迎接的顾默默,花大郎受宠若惊,领着妻儿便要纳头下拜。 顾默默连忙上前扶住,笑着说:“咱们只论街坊不论官职,花大哥、花大嫂千万莫要生分。”两口子感激的笑着坐下,他们三个孩子则站到堂中叩拜。 “牛婶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称作牛婶,是花大郎的意思:以前刚搬来时,顾默默没有诰命就是这般称呼,后来也没改。今天要是顾默默接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叩拜礼,那孩子们就老实的尊称诰命。要是显贵还不忘邻里,自然要顺杆往上爬攀几分交情。 “都是乖孩子,来婶这里拿压岁钱。”顾默默一边笑吟吟的招手,一边从桌子上的蒲篮里,拿出几串早就备好的铜钱。 蛋蛋看看他娘,抿抿唇走到花大郎夫妻面前弯腰揖手:“花大伯、花大娘大吉大利。” “哎呦,哎呦这可使不得。”花大郎惊得站起来去扶,完了才想起压岁钱,满身上乱摸,还是花大娘从荷包里,拿出一把铜钱。 “去、去、去,蛋蛋也是能给铜钱的?”花大郎推开花大娘的手,总算是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几分银子的裸子,递给蛋蛋。 “将军、恭人新年大吉大利。”院里又传来胡娘子的声音,东邻一家也来了,花家的便告辞出来。 “哈哈哈,这以后出去,我也是给四品将军家的公子,发过压岁钱的人。”花大郎简直喜不自胜。 “那还不是恭人为人谦和。”花大娘说道。 花大郎连连点头:“还真是,别看恭人对将军挺厉害,其实对人最是和气心善……” 正月里最是热闹忙碌,顾默默还带着蛋蛋亲自去了几家,和牛大壮交好的上官同僚去拜年。按理俞将军,岳绍辉那里都应该去,可是牛大壮现在是在亲卫,别说去连名刺都不能递。 新年的雪下了三天,等到积雪都消的差不多的时候,元宵节都过了。正月二十这一日,有驿丞送来了杏花村的家信。 年前的时候,顾默默给大舅写了家信回去,并附上银票,托他给各家舅舅都办上年礼,如今想必是有回音了。 顾默默笑着拆开信,果然就先说了年礼的事,不过看到最后,顾默默慢慢勾起嘴角。 “娘子,娘子~为夫回来了。”牛大壮抱着一个匣子,兴冲冲跑进东屋“娘子,为夫想你了,你想为夫没?”说完又对趴在桌上练字的蛋蛋笑道“儿子想爹没?” 顾默默看见牛大壮怀里的匣子,就想揍人。蛋蛋停下笔认真的说:“娘说她想你了,蛋蛋才想的。” ……顾默默 ……牛大壮不可置信的慢慢转头看向顾默默:“娘子……?”语气里是小心翼翼的询问,生怕美梦被惊醒。 顾默默无奈:“你匣子是怎么回事?” 看到娘子转移话题,牛大壮就知道儿子说的是真的。娘子真的说想他了!牛大壮简直想仰天大笑,老天爷对他太好了。不过娘子一向脸皮薄,牛大壮就顺着顾默默的意思转开话题: “嘿嘿,为夫年前年后零零碎碎得了四十多两赏银,去珍宝坊给娘子和蛋蛋,一人买了一把金锁。” 牛大壮献宝似得打开匣子给顾默默看:“娘子的金锁上是一只猪,蛋蛋的是一条龙。”这两样是顾默默和蛋蛋的属相。 顾默默朝里边看了看金灿灿的,拿起来就能觉出是实心的。这笨蛋真叫人没办法,为什么这么喜欢置办首饰? “娘子没有长命锁,这个是为夫送娘子的,愿娘子岁岁平安,健康长寿。” 笨蛋,顾默默懒得理他,只是把蛋蛋的给蛋蛋戴起来。然后淡淡的说:“跟你说个事,杨秋娘他们要来了。” “什么!” 第51章 夫妻 顾默默给蛋蛋戴好金锁, 然后转身把桌子上的匣子,拿到柜子里收好。牛大壮思索了一下坐到桌边, 拿起桌上的信:“大舅来信了?” “嗯。” 牛大壮看完桌上的信, 没什么表情起身,就着阿蛮打来的热水梳洗。顾默默走过来先给他倒一杯茶放到桌上,又给蛋蛋收拾收拾,让阿蛮领着和周和一起到东厢玩。 东厢两间屋子, 靠近正屋的那一间, 顾默默给蛋蛋做了书房,将来蛋蛋一人住时, 这里就是他的卧房。另一间是阿蛮的屋子, 蛋蛋和周和常玩的东厢房, 就是他的书房。 牛大壮梳洗好,自己把残水泼到院里, 然后不慌不忙回屋放好铜盆, 整理好盆架上的布巾。他稳稳的走到桌旁坐下, 端起顾默默倒的茶水轻轻呷一口。 弑母杀弟的仇人, 是自己的父亲, 要报仇。这样安静沉稳的男人, 让顾默默有些替他难过,她坐在桌子另一边轻声说:“要不我替你打发了他们,让他们此生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牛大壮放下茶杯:“他们总归是长辈,你和他们对上难免要吃亏,这一次我一人出面即可。”说完又不说话, 却端起刚刚放下的茶杯,轻呷一口。 “本将不在的时候,他们欺负本将的娘子,谋害本将的儿子。” 牛大壮放下茶杯:“再说,打发了他们实在是太便宜,本将和他们有血仇。” 可是也有血缘,顾默默有些担心牛大壮心里的煎熬,虽说他早就准备好要报仇,可是事到临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负罪感。 她轻轻起身走到牛大壮身边,拉住他的手。顾默默停滞了一下,从来火热的人这会手掌冰凉冰凉。停滞不过一下,她把那只冰凉的手用自己的双手包住。 “做事唯问心,不管夫君怎么决定,妾身都相信你。”相信你能看到贫人体谅贫人的善,相信你勇而无畏到敌营的忠,相信你练成神箭比他人更努力的毅。 “娘子”牛大壮把顾默默抱进怀里,蹭了蹭她温暖柔软的胸腹。 “娘子,他给了我命,我不能杀了他替母报仇,那就让他们活着来赎自己的罪孽。” “好。” 听到娘子没有任何犹豫,平平淡淡的‘好’牛大壮忽然觉得,压在自己心上的石头轻了好多。 他慢慢跟顾默默说了自己的打算,顾默默淡淡的点头:“知道了,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泡桐和龙爪槐还是光溜溜的,没有一点发芽的意思。倒是绿窗棂、白窗纸、火红的窗花,和青色的门帘给院子里带来些跳跃的颜色。 冷嫂子有眼力的不去问要不要摆饭,安心的在前院忙碌。院里只偶尔有孩子们的声音,从东厢传出来。 东屋里牛大壮的心放到实处,忽然想起一件事:整个计划需要银子,虽然不很多,可是……他没有。 完蛋了,他刚把赏银买了金锁,如果这会跟娘子要银子,娘子会不会活剥了他……冷汗,有点怕怕。他悄悄的放开顾默默,干笑一下调整状态。 顾默默有些疑惑,这憨货每次把人抱到手,就没有主动放开过,今天怎么了?等她拿眼去看,就看到一个憨厚的笨蛋在讨好的对自己笑。 “娘子~为夫的新年礼物呢?”说完还有些小羞涩的低头。 汗一个,顾默默完全给忘了,家里这个五大三粗的,有时候特别少女心。她揉着帕子想着家里有什东西能给应付过去,反正她不想再拿自己做礼物来‘赔偿’了。 “娘子……”等了一下,牛大壮的声音变成不可置信的失望“娘子,没给为夫准备礼物……”太好了,可以要银子了嘿嘿。其实牛大壮没那么多少女心,不过是各种找机会占自家娘子便宜罢了。 啊!有了,顾默默笑道“我给你缝了新的绵袍做礼物。” 牛大壮满脸悲痛的表情:“娘子……那是你去年就缝好的,我都穿过了。” “我给你缝了一双新棉袜子。” “所以我给娘子的是长命金锁,娘子给我的是……袜子……”牛大壮脸上眼里全是悲痛,那悲痛就一个意思:谁家新年礼物是一双袜子?娘子太不在乎为夫了呜呜呜~ “我给你留了蹄髈红烧。” “红烧蹄髈就是我的新年礼物……”牛大壮脸上的失望痛心浓重的,简直都能拧出水来。 他在心里说:娘子快问,问我要什么,我要银子啊~ 顾默默帕子揉的更快,不能问他要什么,一开口问答案准保是:那娘子把自己做礼物来‘赔偿’。 怎么办?怎么办?顾默默脑子里飞速的转着,有了! “送东西未免俗套,妾身帮你画一张像做新年礼物可好。” 牛大壮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只要想着娘子专心的看着自己,然后一笔笔把自己描绘出来,牛大壮就美得冒泡。不过那些泡泡很快就碎了,银子啊~~~这一次牛大壮是真的后悔了,好想剁手,为什么这么喜欢给娘子买首饰。 顾默默看着牛大壮亮起来的眼睛,松了一口气。可是不等她安心,就发现牛大壮越发的沮丧难过,全身都被悲痛伤心笼罩着。 第42节 这笨蛋,到底要闹那样?非得要自己做‘礼物’王八蛋!顾默默小心脏有些‘突突’的跳,算了,分开将近一个月……顾默默咬唇,没好气的问:“那你要什么?” 顾默默在虚张声势下,有些微微脸红,这笨蛋……确实很有力气…… “银子。” ……顾默默??? “银子?”她不可置信的问,不是自己吗? 牛大壮讨好的笑:“是啊,娘子你给为夫银子,为夫自己买喜欢的。” “多少?” “嘿嘿,五十两~”看看顾默默变得难看的脸色,牛大壮又小心的调整了一下“不行,四十两也够了。” ‘呵呵’顾默默明白了,这混蛋是没有给人下套的钱。再联想自己明令禁止过他乱买东西,他虽然把月俸都拿回家,却把过年的赏银买了金锁。 王八蛋!乱花钱不说,还给老娘下套,说什么新年礼物,害我愧疚,还害我……有点小期待。顾默默恼羞成怒,一把拧住牛大壮的耳朵。 “啊!疼、疼、疼,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闭嘴”顾默默拧着牛大壮的耳朵,给人撕到泡桐树下靠树站直。 “闭嘴站好,好好想想下次还敢乱花钱,给我下套不。”训斥完顾默默转身欲走。 牛大壮可怜兮兮的说:“娘子为夫饿了。” “饿着”顾默默恶声恶气。 哎,娘子这口气不对啊,不像是生气,倒像是羞恼。牛大壮回想刚才的情景,忽然暗骂一声笨蛋。 他几步追上顾默默小声说:“娘子~为夫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娘子要罚,为夫认罚,不如罚为夫伺候娘子。” ‘伺候?’顾默默暗自思量:端茶打水,捏肩捶背? 看顾默默没明白,牛大壮小声在顾默默耳边嘀咕一句:“炕上伺候。” 顾默默浑身一硬:这混蛋莫非猜出了,我刚才会错意? “不必。”顾默默抬脚欲走。 牛大壮拉住顾默默的袖子轻摇:“娘子~为夫错了,你就让为夫伺候吧。” “滚” “娘子~”牛大壮拽着袖子不放。 这混蛋一定是猜到自己会错意的事,顾默默羞恼不已,直往屋里去。 大壮见了简直喜从天降,白日那啥啥。哈哈哈娘子真好,为夫这就来~~~ 牛大壮刚喜滋滋的追上顾默默,就见他家心爱的娘子,抓了鸡毛掸子要打人。牛大壮反应多快啊,转身就跑还不忘认错:“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顾默默抿唇不语,只追着打。 牛大壮被顾默默追的抱头鼠窜:“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滚”这是恼羞成怒的顾默默。 东屋的阿蛮耸耸肩,语气轻快地问:“咱们换一本画书看,好不好?” “好”蛋蛋冷静的点点头。 左邻右舍就一个反应:哎呦,牛将军回来了,真热闹,这两口子感情还真好。 “你滚不滚?”顾默默现在绝对不想在看到牛大壮那张毛脸,只是拿绕着鱼缸转圈的牛大壮没法子。 牛大壮还不知死活的撩拨:“娘子别凶,你想怎样为夫都答应,好不好。”看他那扭捏的表情,就差来一句,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了。 顾默默气得憋气,好、好、好,让你给老娘耍贱! 她神情一变,斜睨着牛大壮轻笑:“真的什么都答应?”牛大壮谨慎的看了看顾默默手里的鸡毛掸子。顾默默轻笑着,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扔到一边,冲牛大壮勾了勾食指。 牛大壮色令智昏的傻笑着走过来:“娘子~” 顾默默笑颜不变慢慢伸出手,拧住牛大壮的耳朵一使力。 “哎呦,疼啊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顾默默冷笑着拽住他的耳朵,给他扔到大门外:“滚,改不了乱花钱的毛病不许回来。” 恰好东邻的胡娘子出门有事,给碰到了,笑眯眯的打招呼:“牛将军下差回来了。” 牛大壮站直笑着回道:“是啊,胡嫂子出去。” “是啊”胡娘子笑眯眯的对牛大壮说完,转头笑眯眯的问顾默默”恭人,可去街上一起走走?” 顾默默笑着回答:“胡嫂子请自便,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胡娘子笑着对两夫妻点头示意,然后才走了。 牛大壮看人走了,立马闪到门边讨好的笑:“娘子~” ‘嘭’的一声,顾默默冷着脸关上院门。牛大壮急的挠门:“娘子~为夫真的知道错了~” 院里传来顾默默淡淡的吩咐:“冷嫂子摆饭。” 牛大壮急忙喊:“娘子,为夫饿了~” 哼,顾默默不理他径直回了内院。 听到娘子进内院的脚步声,牛大壮笑了:唉,娘子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爱害羞,不过害羞的娘子真可爱。 ‘吱呀’冷嫂子忙完,悄悄拉开门:“将军快进来,厨房有热饭热菜。” 厨房的案板上有一只香气扑鼻的葫芦鸡,有一盘热腾腾的红烧肉,还有另外还有半盆洁白的大米饭。 冷嫂子解释说:“大娘嫌腻味让撤了,说晚上吃。” 不过这两人心知肚明,顾默默晚上极少吃荤菜。除非夏季日头长,吃完晚饭不休息才有。 牛大壮找来托盘,把饭菜都放进去,乐颠颠的腆着脸去找自家心爱的娘子。 “娘子,回来第一顿饭,为夫陪娘子和蛋蛋一起吃。” 顾默默白了一眼,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某人,把蛋蛋的碗装好米饭递给蛋蛋。 牛大壮连忙殷勤的把托盘里的菜往桌上摆:“蛋蛋吃肉,吃肉长的结实。” 又一次,牛大壮靠着无人能敌的脸皮,借着儿子的光,蹭到顾默默旁边。 每个人都在自己屋里吃饭,院里的泡桐、秋千架、龙爪槐静悄悄的立着。仔细看龙爪槐的枝条上,似乎长出米粒尖似的新芽,一晃眼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不过只要耐心,小院总会等来春天。 过完年牛大壮有一旬的休沐,趁着日头晴好,租了马车领着顾默默和儿子,到京城里四处游玩。安国寺、昭明寺拜佛上香,茶肆、戏院听书看戏,还特意去西大街看了一回‘永庆和’的杂耍。 永庆和是在宫里表演过的,在京城相当有名,立竿、上索、过火圈、顶缸、马戏加口技…… 牛大壮一手抱着儿子,一手领着娘子,一家人过得热热闹闹,直到正月底牛大壮休沐的最后两天。 夜里的西厢有一股靡靡之味,炕上,牛大壮精悍的臂膀拥着自家懒懒的娘子。 “能不能放开,热死了。”顾默默推推牛大壮胸膛。 牛大壮顺了顺她逶迤在自己臂膀上的青丝,低头轻嗅自家娘子发间的清香,说道:“好久不见,娘子到今天才肯怜惜为夫,不放。” 这话让顾默默想起自己前几日的羞恼,忍不住伸手拧他胳膊,结果她手还没放,就感觉腿间多了一个热热的东西,跃跃欲试。 ……顾默默尴尬的松手,揉揉自己拧过的地方,打哈哈:“其实妾身没使多大力气,夫君不要太激动。” 结果刚才是跃跃欲试,现在是顶天立地。顾默默干笑着有些僵硬,不知道自己是该抽手,还是继续放胳膊上才安全。不是她怂……好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认怂。 牛大壮无奈的叹口气,娘子这个时候总是很乖,从不‘你你我我’却不知道这样更让他□□难耐。他把怀里僵硬的娘子抱紧,轻轻的抚慰她后背,低头吻了吻顾默默有点汗湿的发根。 “娘子不要担心,为夫知道今晚够了。” 顾默默听了全身放松,软绵绵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昏昏欲睡。牛大壮虽然难受,却觉得很幸福,就这样抱着娘子他愿意到天荒地老,轻轻的在顾默默耳边低语:“娘子,睡吧,明天要辛苦你了。” “嗯~”顾默默升起了浓浓的睡意“把你胡子离我远点,好痒……”一只手软软的抵住牛大壮的毛脸,话没说完人已经睡着了。 牛大壮轻轻把,抵着自己脸的香软玉手放回被窝,确定娘子盖的严严实实,才抱着怀里的娘子笑着合眼睡觉。 第二天快到午时顶银胡同的街坊邻里,一家老小相携来牛宅吃酒,见面都是言笑晏晏。顾默默因为阿蛮和冷嫂子忙不过来,还到四司六局雇几个人来帮忙。 把院子里的鱼缸挪开横横竖竖摆了二十桌,又在正堂摆了两桌。 胡娘子笑着和顾默默寒暄:“恭人何必花钱请人来帮忙,咱们邻里多少闲人。” 顾默默笑的谦和:“夫君说他时常上差不在家,这一年多亏邻里照看我们母子,才特意设宴回谢众位高邻,怎好劳动诸位,胡嫂子请先坐吧。”旁边就有雇来的人帮忙引座。 如果遇到家里老人一起来的,牛大壮就和顾默默一起到二门相迎,以示尊重。顶银胡同的人无不感动,正四品的官阶就算在京城也不低,这夫妻二人却一向这样谦和有礼。 开宴时正堂里两桌,全是顶银胡同的长者,牛大壮带着顾默默先到这里敬酒。有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妇人,年龄最长却眼不花耳不聋。 牛大壮端着酒敬道:“老人家几世同堂,让晚辈羡慕不已,敬您一杯酒愿您福寿延绵。” 不过是些米酒,老人笑着张开没牙的嘴饮了,说道:“牛将军是个有出息的,老身一把年纪有什么好羡慕的,真羡慕去家乡接了爹娘来住,不就三世同堂。” 牛大壮的笑脸一瞬变成伤痛,又很快强笑道:“我八岁时娘就过世了。” “那你爹光棍养你也不容易……”老妇人慢慢停下嘴,因为她看到顾默默,在牛大壮身后轻轻摇头示意。 这桌上的那个没经过世事,见状立刻就有人笑着打哈哈:“老夫再没见过将军、恭人这般细心敬老的人,看这些吃食,和外边的全不相同,都是软糯易克的东西。” 牛大壮强打起精神,给诸老敬酒。虽然强撑笑颜,却也没能支撑到最后,院里好些没敬就借口不胜酒力躲回东屋。 人们免不了有些讪讪,顾默默则‘努力’调和气氛,只是仍然差了些热闹的感觉。屋里那位老人领着儿子媳妇,悄悄给顾默默道歉。 “老婆子说话没有顾忌,给您们败兴了。”说完便要屈膝。 顾默默连忙拉住:“关老人家什么事,您什么都不知道。” “那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爹娶了后娘薄待?”老妇人问道。 顾默默苦笑:“要是这样也好了……”她顿了顿说:“都是些家事,老人家还是别问了,不管怎样都不是您的错。”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反倒让人各种猜测,忍不住各种询问打探。最后顾默默实在是‘没办法’才东一点,西一点的说起往事。 比方给东家缠住,只好说陈宝珠的死。给西家打听的,只能说蛋蛋被谋害。又给另一家缠住,无奈说牛大壮被陷害……事情过后街坊们闲聊时,发现知道的都不一样,免不了带着几分,自己比四品将军命还好的心态,纷纷彼此交换知道的东西。 不过三五日,顶银胡同里议论的都是牛三旺一家子有多缺德。这一日正午,几个闲人又坐在朝南的门口边晒太阳,边闲聊: “哎~怪不得我看将军,每次看着别人家老老少少都很羡慕,原来有个这样黑心的爹。” “他那爹叫黑心吗?认真论起来,失手害了发妻的性命是要挨板子坐牢的!” “没证据不是白搭。” 第43节 三五个聚在一起的闲人,停了话头。 “你们说会不会是将军和恭人不孝,故意敷衍咱们才这样说?”有个年轻人怀疑。 一位老者啐他:“呸!老头子看了一辈子人会上当?将军多么忠心的人,自古忠孝一体懂不?” “就是,将军和恭人多高的品阶,你看他们行事从来都是谦和有礼,待咱们街坊可从没失过礼数。” “嘻嘻,说这个我到想起来,恭人可是够凶的。” ‘哈哈哈’想起将军时常被恭人赶出门,几个人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哎~”还是先前的老者笑着叹息“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疼娘子的相公了。” “将军疼恭人?” 老者摸着胡须笑:“这还不疼,那要怎么疼?不仅月俸全交任打任骂,还有你去看看只要恭人在,将军那眼睛都舍不得挪开一下。” 顶银胡同牛宅里 顾默默半靠在炕桌上,闲闲的看书,她怕冷因此哪怕大白天,炕也烧的挺暖和。牛大壮跪坐在她后边帮她捏肩敲腿。 ‘刷拉’一声翻过一页,顾默默漫不经心的说:“别捏了,去院子里练石锁,或者去自己书房看书,实在不行领蛋蛋出去逛街也好。 牛大壮还是不紧不慢的揉捏:“今天要看的书早起看了,石锁也练完了。” 顾默默明白了,一定是他比平常早起,把该做的都做了。她放下书,拉住他忙忙碌碌的大手。 “放心吧,他们还没到京城,就是到了因着我手里的供书,也不敢直接上门找我闹事,多半要等你在家才上门。” 牛大壮把顾默默揽进怀里,闷闷的说:“这胡同里的人都向着咱们,为夫还让程光守着,他们闹不到娘子。” 顾默默头疼:“那你又怎么啦?” “明天就要去亲卫营训练,为夫舍不得娘子。”牛大壮抱着顾默默蹭,真舍不得。 顾默默无奈,她发现这个大块头,竟然比蛋蛋还会撒娇。 “娘子,要不你画个自己的小像让为夫带着。”说到这里牛大壮忽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他兴冲冲的转到顾默默前边“娘子,你答应过为夫画一幅像做新年的节礼。” ‘呵’提起那次丢脸的事,顾默默就没好气。她重新捡起桌上的书,淡淡的说“节礼不是五十两银子吗?” 牛大壮轻轻推开顾默默挡着自己的书,讨好的笑:“可以要两份节礼吗?” 顾默默冷悌他一眼,又把书挡在自己面前:“不行。” “那……”牛大壮挠着脑袋想了一会“那银子算是为夫借的,以后还娘子。” “呵”顾默默这次冷笑出声,她拿开书问“你挣得每一分银子都是我的,你拿什么还?” 牛大壮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失望伤心的表情,可怜兮兮的好像顾默默抛弃了他。顾默默毫不犹豫卷起书,照着他的脑门砸了一下:“收起这幅可怜巴巴的表情,以为老娘每次都会吃?” 牛大壮捂着被砸的地方痛心的控诉:“娘子,你都不温柔了。” “哈”顾默默仰天冷笑“你什么时候见我温柔了?” 牛大壮可怜兮兮的表情忽然变成坏笑,他一下扑到顾默默,坏坏的问:“娘子,要不为夫替你回忆一下,娘子什么时候温柔?” “滚,门开着一会有人进来。” 牛大壮作势要起:“为夫这就去关门。” “回来”顾默默连忙拉住,大白天关门还要脸不?牛大壮顺势又扑住顾默默“娘子一会要这样,一会要那样真难伺候。” 顾默默气结,这浪荡公子的模样到底哪里学的?不是一向都是憨厚老实和贱兮兮么?她只知道牛大壮做过斥候,善于伪装,却不知道他学过各种人,她才见过几种。 而且牛大壮也是仗着自己,一点点上蹿下跳挤进了顾默默的心,才有胆子调笑。否则打死他,他也不敢这样,牛大壮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真的惹顾默默讨厌。随着他对娘子越来越了解越来越爱,现在的他绝对无法忍受失去顾默默。 牛大壮扑住顾默默,用自己的毛脸,在她身上一阵乱蹭:“帮我画,帮我画” 顾默默被痒的忍不住‘哈哈’笑,让她想起曾经养过的金毛:“好了,好了我帮你画。” 牛大壮喜气洋洋特意换上盔甲站好,一手扶着配刀,一手叉腰,下巴微扬很是神气。 顾默默认真的看了一会,开始动笔。 娘子眼里只有自己,牛大壮开心的每根胡子都精神抖擞。喜滋滋的一动不动,等着顾默默一笔一笔画出自己。 “好了。”过了一会,顾默默满意的放下毛笔。 怎么感觉有点太快?牛大壮疑惑的走过去看画,然后眼睛越睁越大:这是什么? 画上的人确实身穿盔甲,确实一手叉腰一手扶刀,下巴微仰……可是为什么?只有巴掌大也就算了,短胳膊短腿挺个小圆肚子,抬着下巴笑的傻兮兮还一副得意的摸样,哪有一点威武的样子。 顾默默对这个q版牛大壮满意极了,牛大壮则有点失望,自己在娘子眼里就是这么个软绵绵的包子样?不过看到顾默默眼里的喜爱,牛大壮又开心了,只要娘子喜欢,什么样都行。 “娘子,把你也画上去陪为夫,好不好~”牛大壮一边说,一边想着怎么缠顾默默答应,但不等他想好,就听到顾默默干脆的说: “好”顾默默想到一个好玩的。 不一会画上出现了一个,正常大小少女装扮的顾默默。她蹲在地上一支胳膊抱着双膝,伸出另一只手,正打算去戳地上那个得意傻笑的小人儿。 牛大壮看着画上的顾默默,不知为什么眼睛有些湿润。因为纸有限,因此只画出了顾默默的前半部分,看不到后背。那个少女眼里含笑,几缕长发滑下来搭在身侧,伸出的那根纤纤食指,离画里的小人儿脑袋不足半寸。 画中的少女猛一看就是顾默默,可仔细看却又似乎是不同的人。牛大壮伸出食指,和画中少女食指相抵,他眼里似悲似喜的看向顾默默。 “娘子” 顾默默这时才发现,她无意中,把前世的自己融进了画里。 第52章 上门 从宝鸡到京城的路上, 杨秋娘和程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杨秋娘从程氏嘴里知道了顾默默善妒, 不许牛大壮亲近妾侍。知道牛大壮的妾侍都是正五品的官家小姐, 杨秋娘更觉得京城来对了,怎么着也能沾光给承祖娶房好媳妇。 程氏从杨秋娘嘴里知道了,顾默默泼辣彪悍,不孝父母, 越发觉得自己请人请对了。只要有两位长辈在, 多少都能勾起将军的情意,到时候小姐再温婉体贴…… 两边各有打算, 却和谐亲热的不行。 等到了京城, 看到那样温婉秀丽的官家小姐, 冲自己屈膝口称太爷、奶奶。牛三旺和杨秋娘简直乐的找不到北。 张婉儿不知为什么,直觉不喜欢这一家三口:牛三旺看似朴实却总觉得不够厚道;杨秋娘一脸热情, 却总觉得黄鼠狼给鸡拜年;那个少年更是目光闪烁, 总觉得鬼鬼祟祟。 是的, 几年前顾默默的那顿收拾, 和这几年家里处处不如人的光景, 让牛承祖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 变成敏感多疑的阴晦性子。 又过一年张婉儿已经十七,为了自己的前程,她不得不忍下性子,和这几个人虚与委蛇。好在有程氏招呼,张婉儿只要在院里碰到时礼节到位就行, 也因此她现在极少出屋。倒是让杨秋娘羡慕:官家小姐就是不一样,她一定要给牛承祖找个一样温婉贤惠的。 二月十二花朝节是百花生日,这一天牛大壮恰好下了前夜的差在家。他让程光去租马车,准备带顾默默和蛋蛋,去郊外踏青游玩挖荠菜。 屋里顾默默给蛋蛋,换上细布的薄棉衣棉裤。为了方便牛大壮也换上,农人爱穿的夹衣夹裤,用布巾裹头。顾默默则是家常豆绿色柿蒂纹上襦,绿色下裙,颊边晃着一对小小的银耳坠,头发用撒花布巾扎成坠马髻。 牛大壮抱起蛋蛋,笑着说:“娘子这样真好看。” “娘最好看。”蛋蛋也认真的点头。 顾默默笑着亲了一口儿子:“蛋蛋也好看。” 牛大壮看了羡慕正打算耍赖,屋外传来冷嫂子的声音:“将军、大娘,外边来了几个人,自称是将军的妾侍和爹娘。” 屋里气氛一滞,牛大壮浑身都散发出冷气。 顾默默拍拍他:“吓到孩子了。” 牛大壮收起冷气歉然一笑,看向怀里的孩子:“儿子不怕。” 蛋蛋淡定的摆摆屁股,示意自己要下来:“不怕。”顾默默拉着蛋蛋,开始检查出门要带的东西:“夫君去吧,妾身和孩子等你回来。” 牛大壮却转身坐下喝茶:“不急稍等一会,今天出门踏青人多,让门口聚些爱看热闹的邻里才好动手。” 花大郎领着花娘子和三个孩子,收拾一新准备出门郊游踏青,就看到将军家门外站着几个陌生人。其中三个的装扮明显和气质不符,看着尴尬。 “你们这是找谁?”花大郎客气的问道。 杨秋娘扯扯身上张婉儿给置办的绸褙子,用别扭的京腔笑着答话:“我们是牛大壮的爹娘,几年不见儿孙有些想念,故此来京里探望。” 花大郎和花娘子稀奇的相视一眼:这就是那黑心肝的爹和后娘,然后又去看那穿绸袍的少年,这就是才十二岁就敢谋财害命的二房儿子? 牛承祖这几年没少受人白眼奚落,对别人的目光特别敏感。他发现花家人稀奇的打量自己,免不了低头,却又阴狠的从眼角瞥人。 花大郎自然发现了,不由挑起一边眉毛:还真不是什么好种子。 杨秋娘没发现这里边的眉眼官司,笑着说:“大壮一向孝顺,我们做爹娘的虽然思念儿孙,却也不忍心让他带着蛋蛋返乡,耽误前程,所以自己来看望。” 这就是杨秋娘的打算,先给牛大壮戴高帽子,看能不能压住他,让他不好反水。 “这是?”隔壁的胡娘子也带着孩子准备去踏青。 花大郎爱看热闹,抢先笑着说:“这是将军的爹娘,从乡下来看儿孙。” 胡娘子恍然的打量那三个明显的外地人。花大郎则喊别家邻里来看稀奇 “张婶,来看将军的爹娘。” 不一会,牛大壮门口聚集了好些看稀奇的人。不说程氏和张婉儿的尴尬,只说牛三旺被指指点点,还冷的天就直冒汗,牛承祖更是恨不能把头埋到胸里,就是杨秋娘脸上的笑容,也干的掉渣。 “看,那个是将军的爹。” “啧啧,真看不出来。” “那个是二房的儿子。”人群里没人没有搭理这三个人,只有窃窃私语。 这情形看起来不对,杨秋娘知道牛三旺指不住,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干笑搭腔:“以往我们做长辈的不在,有劳各位高邻照应我家大儿。” “噗哈哈哈”人群发出喷笑声。 “哈哈哈,我今儿才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真会说话。” “嘻嘻,就是不做人事。” 杨秋娘有心和人计较,可是都是窃窃私语,也弄不清那一句是谁说的,只能暗自忍气。 不对劲有问题,不说程氏,就是一向没什么心眼的张婉儿也发现了 。 “啧啧,这当爹的看着普通……啧啧” “咦~你来晚了,没听见刚才那当后娘的说话,那叫一个嘴巧。” 在众目睽睽之下,牛家三个人就是最顽强的杨秋娘,也开始如同针扎般的浑身难受。她索性准备上前拍门,也是巧,不等她扬手拍到门环,门开了。 牛大壮没什么表情的看向杨秋娘高扬的手,看得杨秋娘讪讪的收回去。 “你们怎么来了?”牛大壮还是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 第44节 张婉儿觉得有些腿软,程氏看见小姐微微发颤连忙扶住,悄声说:“小姐情形不对咱们快走。” 说完不等张婉儿反应扶着她,悄悄分开人群走了。 顶银胡同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面无表情的将军,平常牛大壮总是一幅和气的笑脸待人,难免有些错愕。还别说面无表情的牛大壮,还真像人们印象里的将军。 杨秋娘倒自然很多,毕竟牛大壮没当兵前,在家整天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扯起笑脸说:“大壮离家多年,爹娘想你来看看。” “现在看到了,你们走吧。” 杨秋娘噎了一下,扯扯牛三旺笑着说:“我跟你爹几千里路来,难道连顿热乎饭都没有,儿啊,你可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娘。”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看着牛三旺说“我娘在我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牛大壮身形随了陈家人很高大,他从上向下俯视,让牛三旺本能的瑟瑟一下。 杨秋娘觉察到牛三旺的瑟瑟,忍不住气结,没见过老子怕儿子的!她扯出帕子哭诉:“我也知道我是后娘,就算把心掏出来,人家也嫌不甜,可你爹,承祖跟你总是亲的……” 不等她演完,牛大壮冷冷地打断:“逼的我娘子吃糠咽麸皮的爹?把我儿子一脚踢进渭河的弟弟?” 顶银胡同围观的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还有这一茬?恭人可没说过她被逼得吃糠咽麸皮的事。 杨秋娘拉过牛承祖,让他跪下磕头,牛承祖自小没拿牛大壮当过哥哥,可是这几年的穷日子让他明白很多事。他忍者阴郁的怨气,双膝跪地: “大哥以前弟弟不懂事,现在长大了都改了。” 杨秋娘讨好的笑道:“孩子小时候,谁没犯过混,你不也把娘推倒过,害承祖早产。” 顶银胡同的人瞪大眼睛,不是说,是足月的奸生子,陷害将军的吗? 牛大壮面无表情地说:“要不要本将去宫里请个御医,来给牛承祖把把脉,看他是不足月的早产儿,还是足月的奸生子?” “谁是奸生子?把脉就把脉谁怕?明明就是你故意推的想害死我!”奸生子是个什么出身,那是进不了家门,被万人嗤笑的对象。牛承祖气愤的不行,大声叫嚣。 “不、不、不,不用!”杨秋娘捂住牛承祖的嘴,一叠声说完,才发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连忙补救“咱们什么人家,怎么敢劳动皇帝老子的御医。” 牛承祖如遭雷击目瞪口呆,他娘一直跟他说,是牛大壮想害死他,故意推倒她害他早产,所以他一直隐隐约约的敌视牛大壮,原来自己的身世竟是奸生子这么不堪? 那他娘说是陈宝珠仗着家里有钱,拆散了她和他爹也是假的?实情是别人说的,她娘先是嫌他爹穷,死了男人看他爹日子富裕又来勾搭!牛承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 牛大壮不置可否的说:“本将还有事,不方便招呼,你们走吧。” 杨秋娘拉着牛三旺哭诉:“儿啊,不管怎样娘和你爹也是想你和蛋蛋,才千里迢迢来看你们。你怎么能这样狠心,把我们老两口拒在门外,难不成是当了高官就不认爹娘?” 杨秋娘的腔调虽苦,可是话里的威胁,牛大壮听得很明白:当高官不认爹娘,你这是不孝。不过他还是面无表情。 “承平三十一年秋,牛承祖把不足三岁的蛋蛋踢到河里,妄图霸占我娘的家财,结果菩萨保佑蛋蛋平安。几天后你们不甘心,合谋王神婆预备以驱邪为名打死我娘子,被我大舅和村里人救下,你们又把我娘子和儿子弄晕,扔到厨房准备装作意外放火烧死……” 顶银胡同的人听得直吸气,虽然先前听顾默默说过一点,可是如今面对面说,感觉真不一样,而且恭人从没说过,她竟然被人三番两次谋害。牛家这几个是真的黑心呐! 杨秋娘暗自握拳,她刚开始其实还想好好哄哄牛大壮,给他些好名声,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今看来软的不行得硬缠。虽然她来京里不过三天,可是这京里的繁华热闹,吃的穿的,和杏花村比起来实在是天上地下,她绝不回去受穷。 牛大壮不管杨秋娘想些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继续说:“你们三番两次谋财害命,我大舅没办法主持了咱们之间的分宗……” 这一点顶银胡同的人也没听说过,他们看着牛家三口人都想不通:这是多黑的心,多不要脸才能一口一个儿,一口一爹娘?都分宗了还好意思来?这是实打实的看中将军的官位来打秋风。 “既已分宗,你们也请自重冒认官眷是犯法的。”牛大壮说完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秋娘。 杨秋娘扯起帕子哭天喊地:“天啊,人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怎样你的一条命总是你爹给的,不管怎样我也照看了你十年衣食。如今你发达了,就把不中用的我们踢到一边不管死活。” 顾默默在院子里听得恶心不已,如果不是陈家有六十多亩良田,杨秋娘会来做后娘?没他们两口子,只怕牛大壮还能过得更轻松些,不用每天看着害死自己母亲和弟弟的人,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的,在自己家里指手画脚。 再说如果不是念着那点血脉,牛三旺恐怕早就不得好死了。 想着越来越爱冲自己撒娇的他,顾默默只觉得有些心疼,他其实很缺家庭的温暖和母爱。 “你是想逼本将,把当年牛承祖的认罪书送到衙门去?”牛大壮面无表情的问道。 听到这里,杨秋娘止住哭嚎,捏了捏帕子下定决心:你无情别怪我无义! 第53章 上门 杨秋娘忽然拉住牛三旺哭着就要下拜, 租马车回来的程光连忙拉住她,看热闹的也跟着帮忙不让跪:“你也够狠的啊!这是要折将军的阳寿啊。” 牛大壮早已面无表情的避到一边。 杨秋娘使劲往地上坠要跪, 还一边哭诉:“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做长辈的错, 可如今我跟你爹在乡下没活路了,你总不能眼看着我们饿死吧。” 周围围观的纷纷摇头,有这样的爹和后娘将军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牛三旺见闹到这一步,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死活要跪:“大壮啊, 爹对不起你, 爹给你磕头!” “哎,有你这样当爹的没?但凡有点心也不会这样折儿子的寿。”顶银胡同好几个人围着撒泼的牛三旺两口子乱手乱脚往起拉。 不一会牛家门口哭闹声、叫嚣声、责问声吵成一团, 要跪的, 拉人的, 闹成一窝蜂。 “够了!”牛大壮低吼一声,所有的人都被定住。他看到牛三旺两条胳膊被人高高架起, 一条腿却用力屈起够向地面。他看到杨秋娘被人架起腋下, 衣服领都歪散开, 发髻也乱了却还撅着屁股, 两腿蜷起往地上缩着要跪。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对牛三旺说:“你虽然对本将一再不仁, 本将却不能忘本。既然你们在乡下活不下去, 本将便在京城替你租一个小院给你养老。” 说完便让程光牵出自己的马,带他们去找合适的院子。顶银胡同的人,看着坐马车离开的牛家三口人,无不摇头叹息:“有这样下三滥的爹和后娘,将军算是面瓮落石灰, 怎么都筛不干净。” 马车里杨秋娘得意的给牛三旺使眼色:怎么样?看能不能把他缠住!牛三旺也是笑,做梦也没想到能给四品大的将军当爹。他们两口子没注意,一直发呆的牛承祖,反倒坐在一起嘀咕。 “咱们今天把他恶心到了,过后还是得软和些,软软硬硬总要叫他多给些好处才行。”杨秋娘叮嘱道。 牛三旺听得直点头:“嗯、嗯、放心,说到天东地西我也是他老子,他能把我咋?有种他真叫老子磕个头看看。” 程光坐在马车外赶车,听到里边的低语,忍不住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将军,他知道这种声音将军都能听到。 自从将军升做副千户,原来好几个等着升的百户不服气,暗地里指使人下绊子,都被将军不动声色的收拾了。就是那五百号亲卫,不管有没有来头,是不是刺头,才多久哪一个不敬佩将军。 “驾”程光一甩马鞭,赶着马车往前走。 说起来将军其实真的了不起,不说有毅力有本事,最重要处事公平赏罚分明让人敬重,就是命不好有这样的爹娘。 最终马车停在外城很偏僻的一个小巷子,随行请来的牙人笑得谄媚:“几位,这巷子里也有一座小院子,三正两偏很齐整只要五两银子,比刚才那座便宜三两银子。” 牛三旺有些不满意,这里比顶银胡同牛家差远了。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说:“本将每月给你们十五两银子养家,你们要嫌不好,牙人在这里,可自己另找他处。” 杨秋娘扯扯牛三旺的袖子讨好的笑着说:“娘跟你爹乡下都住得,这里很好了。” 巷子里一些闲人张头张脑的窥探,牛大壮似无所觉的继续面无表情:“你当初进牛家门的时候太急,大舅并不同意,所以你没有婚书顶多就是个妾。” 杨秋娘一瞬尴尬,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主要是乡下人都一个老婆,谁在意这个? “以妾为妻是犯了律法的,本将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若是再犯休怪本将无情。”牛大壮的眼睛冷冷扫了一下,那些探头探脑的都刺溜收回去。 “是、是、是、老身记下了。”杨秋娘赔笑。 “你还没资格在本将面前自称老身。” 为了银子杨秋娘忍:“是,老婆子记下了。” 牛承祖垂着头:原来他娘连正房都算不上,他不是奸生子,就是小娘养的。 牛大壮掏出十五两雪花银,递给牛三旺:“你我已经分宗,切莫乱认官眷,否则国法难容。” 牛大壮走了,杨秋娘捧着银子笑:“一个月十两,一年就有一百二十两。”想着将来时间长了,慢慢缠住牛大壮,再给牛承祖娶一房陪嫁丰厚的富家小姐。杨秋娘不指望官家小姐了,她也知道自己和牛三旺今天做过了,官家的怕是看不上,但是冲着牛大壮的四品将军,富户还是能找下的。 这么来回一折腾,等牛大壮再赶回顶银胡同已经是巳时末,等会该吃午饭了。 “娘子,抱歉今天不能带你和蛋蛋出去踏青了。 顾默默却不这么想,今天杨秋娘这一闹,指不定他把多少往事翻上心头。虽然他能自己调节,可到底难受,所以顾默默还是打算出去玩玩,到田野里散散心。 “妾身和蛋蛋都吃过了,夫君吃了咱们就出去。”说完笑着指指桌上的风筝“蛋蛋想放风筝,下午玩一会也行。” 牛大壮怎么可能不明白顾默默的心意,他笑着拉住娘子的手:“既如此为夫一会在路上买几个胡麻饼夹卤肉,咱们现在就走。” 顾默默笑着同意,临走时吩咐冷氏:“冷嫂子一会把门外好好洒扫一番,务必干干紧紧不要留下什么腌臜。” “大娘放心,必会收拾的干干净净。” 郊外的地里麦子已经起身,绿油油的延伸到远处的青山下,牛大壮卸下马拴在小河边的柳树上。 柳树是北方发芽最早的树木,这会河边舒舒朗朗的几棵,高高低低烟雾般裹着鹅黄嫩绿。不远处有些青灰色农家小院,房前屋后簇拥着些桃红杏白。 河里的水清净明澈,马儿悠闲的低头吃草。顾默默提下篮子笑着说:“妾身就在河边挖点荠菜,夫君带蛋蛋去放风筝。” 这其实不是个放风筝的好日子,枝头的细柳纹丝不动没有一点风,不过牛大壮还是牵起线在小路上奔跑。 他来回跑只要不停,风筝便能飞,一停下来风筝就晃悠悠的掉下来。 “爹,风筝掉下来了。”蛋蛋安静的又一次指出实情。 牛大壮幸亏出来只穿了夹衣,这会也是满头汗,他的袖子早已高高挽起,如今停下来举着胳膊抹抹汗说:“儿子,爹热了咱们去看你娘挖了多少野菜。” 蛋蛋平静的说:“你终于玩够了,不用我再陪着。”然后转身去找顾默默。留下牛大壮在原地瞠目结舌,不是爹再陪你玩吗? 顾默默蹲在地上挖野菜,看到儿子过来,笑着揽进怀里亲了一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蛋蛋笑着点头。然后牛大壮就看到他娘子直起身,摘了些柳条给蛋蛋编花环。 顾默默的手还算巧,不大工夫一个嫩绿的的花环,就出现在她的手里。 牛大壮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蛋蛋正戴着花环,扑到顾默默的怀里笑。如烟的垂柳下,美丽的娘子,稚嫩的儿子。他笑着走过去,弯腰把手里的桃花簪到顾默默的发间。 顾默默抬头嫣然一笑,人面桃花相映红。 蛋蛋到一边帮顾默默找荠菜,或者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自己玩。 牛大壮拿出随身的匕首,截下一段柳条做了只柳笛,他靠在柳树上吹出清扬的声音,顾默默则重新拿起铲子挖荠菜。 这个时节荠菜最鲜嫩,不管是下面、包饺子、凉调还是清炒都很可口。 柳笛的声音停下,正在挖荠菜的顾默默,听到牛大壮低低的语音:“我一直在想,当年要是我没有好奇,跟他去那片高粱地就好了。” 顾默默停下铲子,抬头看见牛大壮站直身体,目光穿过茫茫的平原不知看向哪里。 “或者我聪明点知道事情轻重,不在那个时候告诉我娘,她和弟弟就不会出事……” 顾默默放下铲子站起来。 “其实害了我娘和弟弟的是我,是我太好奇,是我不知道轻重。” 顾默默听得心疼,她拉住牛大壮的手握紧:“和人偷情的不是你,不顾及妻子有孕吵闹的不是你……” “却是我多嘴才引起一系列事。” 听到男人痛心的话,顾默默这一刻无比痛恨牛三旺:明明是他一个成年人,做事下作,孬种没胆,却把所有过错推倒才八岁的孩子身上,让牛大壮一生都后悔自责,摆脱不掉这种负罪感。 第45节 “相信我,不管是谁都不会因为这事,去责备一个刚满八岁的孩子,八岁的孩子真的还没长大” 牛大壮低头沉默。顾默默想了下,又想到一个劝解的办法。 “大壮”顾默默用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然后柔和的说:“我听大舅说,娘是一个爽利能干的人,是不是?” 牛大壮在顾默默的手心里轻轻的点头。 顾默默的声音像田野里的春风,拂过男人的心田:“她地下有知会赞同你这样的想法吗?” 牛大壮愣住了,他没想过他娘会不会怪他。 顾默默笑了一下,按着村里人说的印象,用宝鸡话模仿一个爽利的女人:“你个笨蛋,那烂男人敢做不敢当,关你一个八岁崽娃子啥事?” 牛大壮回忆起自己的娘,那样爽朗爱笑,不由得勾起嘴角:“娘才不会叫我笨蛋。”, “不是笨蛋是什么”顾默默笑道“你想想,若是娘知道你因为牛三旺那样的人,因为他胡乱栽赃而难过伤心,娘……” 牛大壮想着自己的娘笑道:“娘会揍我一顿。” 顾默默捧着牛大壮的脸柔和的笑:“娘最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牛大壮眼神明亮。 “那就做一个娘最想你做的人,至于到底是谁的错?相信我,娘和弟弟在地下等着牛三旺呢。” 牛大壮双唇嗫嗫嚅嚅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半晌他叹息着,把顾默默抱进怀里“娘子,谢谢你” 顾默默依在宽阔的胸膛里,暗叹:笨蛋,被牛三旺领进牛角尖。按理八岁的孩子看见爹做了不应当的事,都会告诉娘,如何处理却是大人的事。 “娘子~”牛大壮忽然抱起顾默默,在春天的田野里旋转“娘子~我有世上最好的娘子……” 春风把这句话吹得很远,很远。蹲在草地里找荠菜的蛋蛋,回头看了一眼开心的爹娘,转回头继续找荠菜。唯一和刚才不同的是,他的嘴巴轻轻抿起,抿成一个浅浅的笑。 第54章 收拾 今天牛大壮上差的时候,兴冲冲提着一个小竹篮进献给承平帝。 “陛下, 今天花朝节微臣娘子挖了些荠菜, 让微臣带进宫请陛下、贵妃娘娘尝尝鲜。”牛大壮把竹篮递给德福转呈给承平帝“陛下看看一棵棵又新鲜又水灵, 都是我娘子亲手挖了择好的。” 承平帝也做了三十多年皇帝,还是第一次有臣下进献野菜,他饶有兴致的就着德福的手看了看,确实鲜嫩碧绿。 “这荠菜是开春后最好的菜蔬,不管凉拌, 清炒还是包饺子都可口的很。”牛大壮积极的推荐。 承平帝挥挥手, 德福笑着弯腰把荠菜让手下送走。承平帝笑道:“明天让御厨清炒,朕也尝尝。牛爱卿和恭人有心了。” “嘿嘿, 这不是想着陛下难得出宫, 尝不到这野趣。”牛大壮憨笑着说完,又对要拎走竹篮的太监说道“那些荠菜先拿去让御医看看,有什么忌讳没……” 承平帝笑着没说话,看着好像没心眼的人,其实最细心。结果他心里,还有一句‘处处都想着朕’没赞出来, 就听那憨人又加了一句。 “那篮子我还要, 记得还回来。” 承平帝捻着胡子的手停了一下, 实在无语,朕这诺大的皇宫,难道还会贪你个篮子不成?本来还想夸他两句,承平帝不想夸了, 扭头跟陈贵妃说话。 “最近不见彦儿和俞王妃进宫?” 陈贵妃笑吟吟的答道:“自去年彦儿跟那个鞑靼人学箭法,就十分用心。不仅学习箭法,还学习了鞑靼人的语言风俗习惯,他又一直跟着俞将军学兵法谋略,自然时间不多。” “肯用心学是好事,小时候他就嚷嚷要学好武艺,长大当将军,那时候看他玉雪可爱,天真跳脱不像当将军的料,便一直拿宫里的侍卫搪塞,谁知道却耽误了他。” 承平帝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幺儿,竟是能按下性子吃得苦。 陈贵妃笑吟吟说道:“陛下和太子不过是多爱惜他一些,那里说得上耽误,现在开始也来得及。”陈贵妃停下话头,带了几分娇纵说道: “这次彦儿学艺有成的话,陛下可不能再把彦儿当孩童瞎闹,要给他个将军做,否则多冷孩子的心。陛下要是不答应,臣妾就去求太子殿下,反正当爹的不管还有当哥的。” 说完撅着嘴,拧正身子不再看承平帝。 承平帝无奈的笑:“朕什么时候说不管了?他要真的学艺有成,又是自小的心愿,朕自然理会。” 牛大壮扶着佩刀站在一边,心里无可奈何,陈贵妃这一手玩的就是水到渠成。到时候怕是要想法子,让孝义王掌不了太多军权。 说起来也是可怜,陈贵妃诸般算计,牛大壮却可以断定:那个有点娇纵的孝义王,现在没有半点多余的心思。他是真的想策马横刀,拒敌于国门之外。可也正是因此,太子听不得岳绍辉,说贵妃别有用心,他是完全不信的。 陈贵妃听了承平帝的话,冲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说道:“果然还是有爹好。”说完她像是才想起来说道: “本宫听张宜人说,她家婉儿,千里迢迢接了牛将军的爹娘来团圆。”然后掩口轻笑“在恭人来了将近一年后,将军终于全家团圆了。” 牛大壮心里轻笑:这位贵妃是盯上他们夫妻了,先是自己当值时几乎寸步不离承平帝,现在又想给他们夫妻按上个不孝的罪名。就算按不上,也要落个没心没肺的名声。 不过就算心里轻笑,牛大壮的表情却一下尴尬、难受起来。 陈贵妃好像没发现牛大壮的不自在,轻笑着说:“算起来,将军自从当兵到现在,怕是有五六年没见过爹娘了。这次都是张家二小姐有心,将军可不能薄待了这样一位善良贤惠的好姑娘。” 陈贵妃心里暗道:不要怪本宫攻讦你,实在是你太不知趣,顾默默又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看着牛大壮愈发不自在的表情,陈贵妃面上浅笑吟吟心里暗自得意。只不过她没想到承平帝会开口。 “那个什么张家二小姐,一个妾而已,竟然也妄自替主人家拿主意,朕看实在不像是个好的。” 承平帝原本想说,就送还张家。只是忽然想起这是贵妃做的主,如果自己下令送还,贵妃还有什么脸面?因此拐了个弯说道:“就送些经书在家好好抄写,修身养性。” 陈贵妃脸上是明明白白的惊愕,自她独宠后宫以来,这还是承平帝第一次,明明白白驳了自己的话。 不过惊愕也只是一瞬,她连忙惶恐的起身下跪:“臣妾有罪。” 承平帝倒是和颜悦色的扶起她:“爱妃身在后宫,有些人看不准,有些事不知情何罪之有。” 陈贵妃惊疑不定的起身:“难道接父母来团聚有什么不对?” 承平帝扶起贵妃,顺便拉着她的手,到长宁宫的小花园转转消食。陈贵妃立刻命宫娥取来披风,温言到:“虽说已是春暖花开,早晚寒气却还是重,陛下不要嫌弃臣妾多事。” 承平帝无奈的由着贵妃系带子:“爱妃这话说的,朕都不好说爱妃多事。” “臣妾,也知道自己太过小心,但陛下身系天下万民,事关龙体臣妾一定要仔细。” “陈母妃说得对,父皇龙体最重要。”说话的是太子,今天祭祀顺利,吃过晚饭携太子妃来陪伴承平帝。 “儿臣(臣媳)叩见父皇。” “起吧,既然来了就一起出去走走。”太子只要有空就会常来陪伴皇帝,因此承平帝不在意的挥挥手,领头往外走。 剩下几个人互相见礼,既然太子都肯礼遇陈贵妃,太子妃自然更加谦和,几个人言笑晏晏的相携出去。 这里父子和谐,陈贵妃觉得是一个契机,因此又提起刚才的话:“陛下,牛将军的爹娘来不好吗?” 太子身形停了一刹那,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走,只是心里纳闷:牛大壮的爹娘找来了?他可是记得牛大壮跟他们有深仇,只不过是碍着血脉不能报复罢了。 承平帝轻叹一声,回头看看身后虽然依旧挺拔,却依然能看出伤痛的牛大壮,有些怜悯的问道:“他们来了可有为难牛爱卿?” 牛大壮惨然一笑说:“今天一大早,就在微臣的门前撒泼大闹,无论如何要进微臣的家。” 陈贵妃只听了这一句,就知道糟了,牛家绝对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微臣当差时常不在家,哪里敢让他们进去,万一再为钱财谋害微臣的妻儿……”牛大壮停了一下接着说“陛下也知道,当初他们为了田产,三番两次的谋害。微臣大舅没法子才彻底给我们两家分宗……” “最后他们竟然要跪微臣,陛下!”牛大壮抿紧嘴唇,一脸悲愤,眼里隐隐含泪。 承平帝听得皱眉,真是混账!可是再怎么混账,总是牛大壮的生身父亲,他沉着声音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能怎么办,他总归是微臣的生身父亲,微臣给他们一个月十五两养老银子,请了牙人由着他们自己租地方住。” “哎~既已分宗,他就不再是你爹,你每月给他十五两养老银子,很对得起他了。牛爱卿不必再想太多,剩下的由他去吧,总是‘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牛大壮要的就是承平帝,对自己行为的认可。毕竟将来……那边太惨的话,自己作为儿子、哥哥不闻不问,怕是会被人质疑人品。 牛大壮感动的抱拳说道:“谢陛下的宽慰,陛下对微臣真好,微臣万死难报。” 承平帝刚要说‘牛爱卿的忠心,朕一直都明白’就听那憨人巴拉巴拉的接着说:“微臣的娘子,也说了和陛下差不多的话来,安慰微臣,还特意带微臣去郊外踏青散心。” 牛大壮直起身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说:“微臣觉得自己还算命好,遇到陛下这样的明主,从不计较微臣的粗憨。还有娘子,微臣这辈子,第一听陛下的第二听娘子的。” 承平帝嘴角抽抽,感情在你心里,你娘子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听太子殿下的?”陈贵妃笑着问。 牛大壮愕然:“微臣是陛下的亲卫,本来就不该听太子殿下的。” 陈贵妃瞄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太子说:“本宫也是糊涂了。” 说完又自责的说:“本宫人在深宫,不知道牛将军家事如此让人痛心,刚才不意让牛将军为难伤心了。”她面上自责说的愧疚,可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的帕子越来越紧。 这天晚上,长宁宫那间偏僻的小屋里,那个慈祥的老妇人见到了暴怒的贵妃。 陈贵妃把一片写着牛大壮的布,用剪子乱剪一气,一边剪一边咬牙切齿:“混账,竟然给本宫下套!” ‘刺啦’一声牛大壮被从中间剪开,她还不解气,又握着剪刀去扎牛大壮那三个字:“混账,可恶。” 老妇人心疼的站在一旁,却并不劝说什么。她真的不明白原本那样聪慧的小姐,明明有一副恬淡随分的性子,为什么会想不开,钻牛角尖至此。 “牛大壮,竟然让陛下驳回本宫的话,竟然害从一品的本宫,给你个小小四品道歉!”陈贵妃咬牙切齿“本宫记下你了,三番五次让本宫没脸,总有一天要你要你们都不得好死。” 和皇宫里咬牙切齿的陈贵妃对比,脱帽胡同——就是牛三旺一家租住的地方——杨秋娘却躺在炕上喜滋滋的盘算将来。她却不知道这个地方,是牛大壮提前打探好的,就连一个月给多少银子,也是提前按着他们性子算计好的。 这个地方是牛大壮特意准备给他们的。 第55章 收拾 张婉儿和程氏悄悄回到家,立刻让绿意去打听顶银胡同的事情。待她们坐立难安的等回消息, 都如遭雷击满心惶恐:她们给将军惹下祸事了。 程氏气得破口大骂:“遭瘟的老虔婆, 将近两个月竟然瞒的死死的, 下作的王八羔子,这是要害死人啊。” 张婉儿‘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红拂绿意连忙过去扶着:“小姐、小姐,小姐莫慌,小姐原也是好意替将军着想, 谁知道将军爹娘竟这样不堪。” 看到自己的宝贝小姐吓到的样子, 程氏连忙过来把她搂进怀里,一迭声的拍哄:“小姐莫怕、莫怕, 奶娘在呢。” 又叫红拂:“快去泡些红枣蜂蜜茶来压惊。” “家里红枣倒是有, 可是蜂蜜……“红拂有些为难,家里一直备着红枣,每天给小姐熬粥补气血,可蜂蜜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却也不是她们能备在家里随意吃的。 张婉儿靠着程氏缓过来,说道:“不必了。” 她推开程氏心有余悸的接着说:“我是被那一家人的狠毒吓到了, 竟然为了钱财就敢谋害人命, 那么小的孩子……” 想起听到的消息, 才十二岁的牛承祖,就能恶毒的把两岁多的蛋蛋踢到河里,张婉儿打了个哆嗦:“幸亏只跟咱们住了三天,幸亏咱们没钱财。”张婉儿忍不住抚胸, 后怕。 屋里另外三个人,这才想到这一节,不由得一起打了一哆嗦。程氏赶忙命红拂绿意:“你们两个,去把他们住过的那两间屋子,好好清除一遍,该洗的洗该晒的晒。” 张婉儿又加了一句:“把他们用过的碗碟杯盏,全部扔了。” 红拂绿意两个人相视一眼没动,程氏劝张婉儿:“我的好小姐,何必跟东西过不去。“ 第46节 “我嫌恶心,通通扔了。”张婉儿说的干脆。 程氏为难的抿抿唇劝到:“那时候为了显得尊重,给他们用的,是从家里带出来上好的东西。” 张婉儿明白了,那些东西还值点银子,而她们的每月,月例除了日常也没剩多少。张婉儿有些犹豫,可是只要想到那些东西,被牛家那三个人的嘴碰过她就恶心的不行。 “扔了”张婉儿拉着程氏的手说“奶娘,我知道家里银钱不宽裕,可是只要想到那些东西被被他们那样下作的人吃过喝过,我就能恶心的吃不下饭。” 旁边的绿意想了想说:“确实很恶心,不过扔了太可惜,不如卖到旧货店还能得些钱财。”红佛听了高兴地说:“还是你心眼多,这办法好。” 看着小姐也露出同意的样子,程氏纵容的笑:“就你花样多。” 说到钱财绿意又想起一件事:“咱们这次给将军惹了大麻烦,还把恭人的仇人给接来了,他们会不会一怒之下不给咱们月钱……”绿意的声音低下去,五两银子虽不多,却是她们唯一的指望。 屋里几个人都露出沉重的表情,没有每月五两银子,她们该怎么办?程氏咬唇说道:“这事是张家大娘同意的,马车都是他们借的,咱们去找大娘到将军那里说情。” 张婉儿无助的说:“她原本是想我得将军欢心,好和牛家攀扯上关系。如今出了这么大篓子,他们只怕恨不得不认识咱们。” “可小姐怎么也是张家的姑娘,他们不能不管!”程氏握起拳头。 张婉儿惨淡一笑:“对他们有用我才是张家姑娘,没用……”她抬头看程氏:“奶娘,真在乎会让我随随便便给人做妾,扔到这里不闻不问?” 十七岁的女孩低下头:“奶娘不用去自取其辱。” “那怎么办?”程氏急了,忽然抬起胳膊狠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是你,出什么烂主意,害了小姐。”红拂赶忙拉住程氏:“程妈妈!” 程氏甩开红拂,胸脯起伏,一脸豁出去的神情:“我去求将军大娘,主意是我出的,跟小姐毫无干系,任打任骂哪怕是发卖,也要求得他们原谅小姐!” 程氏说完迈开步子就往屋外去,张婉儿惊叫:“红拂绿意拦住她!”两个丫鬟急忙一左一右拉住程氏:“程妈妈莫急,咱们再商议。”绿意说道。 程氏老泪纵横:“商议什么?只怕将军恭人恨死咱们了。只希望我这把老骨头能让他们消气,不要连累小姐。我走了你们要好好服侍小姐,她年轻没经过事……”程氏越说心下越惨,我可怜的小姐,没有奶娘你可怎么办那…… “奶娘!”张婉儿厉声喝道“不许去。” 喝止完,张婉儿惨然的说道:“真的是咱们的错吗?如果将军好歹把咱们当一家人,跟咱们说说家里的事,咱们会去乡下请人吗?” “呵呵”张婉儿惨笑“没人把咱们当人待,在张家几间偏房,咱们住了十几年,宫里的贵妃更是随便,就把我当成阿猫阿狗送人。” 十七岁的少女留下不甘的泪水:“人家把我送人,爹和嫡母不在乎,送到别人家,别人当累赘,我做错什么了?” 程氏忍不住心酸,回身抱住自己苦命的小姐,两个丫鬟也是泪水涟涟,一时间屋里全是哭声。 过了一会张婉儿从程氏怀里抬头:“奶娘,我不会让你去请罪,更不会发卖你……” 程氏和两个丫鬟都看向小姐。 张婉儿咬牙:“他们不在乎咱们,咱们自己在乎自己,我就不信没了五两银子,咱们能饿死!” 绿意眼睛一亮:“奴婢绣活好,可以绣花挣钱。” 红拂听了也抢着说:“还有奴婢,奴婢的绣活比绿意还好。” 程氏听得热泪盈眶:“老奴针线活不好,可是老奴会做一手好糕饼……” 张婉儿的眼睛亮了,程氏的糕饼做的可是相当不错,她惊喜的说:“咱们可以开糕饼店!” 程氏顺了顺张婉儿的额发,笑着说:“哪有那样容易,一个好点的店面盘下来,得好些银子,再说小姐是个姑娘家,出去东奔西跑可不好。” 张婉儿不在意的说:“红拂绿意一年大似一年,总要出嫁,咱们得备下嫁妆。将来就剩咱们两个相依为命,总得有个立身的根本。” 红拂绿意相视一眼,她们小姐虽然有时候脾性大,可是待人真的不坏,家里有啥没啥都是一样的吃食。两人一起屈膝:“小姐,奴婢们愿意一辈子陪着小姐。” “胡说什么!” 这家里几个人开始盘算怎么养活自己,张婉儿决定从明天开始,多去外边走一走看一看。程氏原本不愿意,可是想到小姐说的,将来就剩她们相依为命,也就擦干泪陪着小姐一起多看看。没人替他们打算,他们就自己替自己打算。 癞子三本名张三顺,因为长了个癞癞头,更因为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气死了老爹还不肯悔改,所以被人称作癞子三。 这癞子三平常白天,要么蒙头睡觉,要么在胡同里惹猫逗狗,然后晚上到处鬼混十分讨人嫌。脱帽胡同的人把他和滚刀肉合称‘城东双害’。 杨秋娘他们来的这一天,癞子三恰好在胡同里跟寡妇调情,把过程看了个遍。等牛大壮走后,看着杨秋娘手里的银子,癞子三摸着下巴寻思。 那寡妇看癞子三,不来撩拨自己,倒是看着新来的人家寻思,笑着啐他:“呸,看你就没安好心思。” 癞子三飞速捏了一把寡妇的俏脸,滑嘴滑舌的说:“爷的心思都在你着呢,什么时候才能让爷称心?” “去死。”寡妇扭头回自家院子去了。 癞子三对小寡妇的背影‘切’了一声:“小腰扭得真勾人。”说完转头对着杨秋娘进去的院子,摸起下巴:这是打那来的? 第二天杨秋娘起来收拾东西,院外传来敲门声,她疑惑的问道:“谁呀,别是找错人家了吧 ?” “没错,我是张三顺脱帽胡同人,跟你家隔的不远,见到新邻居特来拜访。” 哎呦,要认识京城人了,杨秋娘笑呵呵的小跑去开门:“来了来了,哎呀你可真是有心人。” 癞子三果然是有心人,不多久,就笑着被牛三旺和杨秋娘热情的送出来。 “张家小哥真是热心人,我们初来乍到,说不得以后要多麻烦小哥。”杨秋娘笑吟吟的说道。 癞子三笑:“牛叔牛婶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能处成邻居,那是多大的缘分。以后你们有什么为难或是不懂的,只管来找我。” “那先谢谢高邻。”杨秋娘笑着回道。只是她不知道癞子三,离了这里立马赶向顶银胡同打探消息。 “哎呀~这一家子可真不是东西。”想着探听到的消息,癞子三摸摸下巴,却忘了在世人眼里他也不是个东西。 离开顶银胡同,癞子三找到和脱帽胡同相隔两条街的,上善胡同滚刀肉家。 “哥哥,这里有笔好买卖。” 滚刀肉本名王大贵,生的横三竖五,一脸蛮横凶相,平日里仗着自己力气大,没少欺凌街坊。在五城兵马司挂了名头的,不过总是小恶不断大恶不犯,叫人无可奈何。 “什么好买卖?” 癞子三嘀嘀咕咕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滚刀肉瞪大眼睛:“你不要命了,打官家的主意。” “哥哥说的什么话,怎么是打官家的主意。到时候白纸黑字,就算是官家也得讲道理不是?” “弟弟我可是打听的清清楚楚,牛大壮不说,那顾默默可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多少银子弄不来?” “不行,不行官家不好惹。”滚刀肉直摇头。 “哎!我说哥哥,你这样子对得起自己的诨名吗?”癞子三白了他一眼“实在不行咱兄弟就跑路,天大地大,那里去不得?” 那倒是,反正京城他们的家产早就被他们踢踏光了。 “哥哥,你想想,难得有这么个肥羊。我可是听说,那两口子为了不相干的人,都能拿出几百银子。” 听到银子滚刀肉咬牙。 看到王大贵意动,癞子三又加了把劲:“得了银子咱们远走他乡,买宅置地当土财主,一辈子不愁吃喝,就是不成咱们一跑不就完了。” 王大贵呼哧呼哧的喘气,手心有些汗湿:白纸黑字,成了就是银子。他一咬牙:“咱们合计合计,干了!” 第56章 收拾 二月十八是福运长公主五十大寿, 特意提前两日请顾默默作画。福运长公主是承平帝不同母的妹妹,为人很和气,就是有些爱听市井人家的蜚短流长。因此公主府里的下人,常搜集些京城里的热闹说给她听。 等顾默默完了初稿,福运长公主拉着她闲聊:“听说牛将军的爹娘, 跑来京里找你们闹腾?” 顾默默脸上有些家丑外扬的尴尬:“怎么这种小事,还传到长公主耳里。” 福运长公主拍拍她的手安慰:“谁家里还没有糟心事,早些年惠文王叔的独子, 在京里欺男霸女, 连礼部尚书家的公子都敢打,可没少叫陛下头疼。” 皇家的事,顾默默可不会接嘴,她只是认真的听着。 福运长公主大概也觉得不好议论,改了话题:“听说那两口子早些年还曾谋害恭人?” 顾默默并不喜欢扯这些长长短短,可是想起牛大壮的谋划, 她怎么也得帮他一把,就挑挑拣拣说了些。 福运长公主感叹:“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恭人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公婆。牛将军也是命不好,遇到这样混账的老子, 竟然要跪儿子。” 顾默默苦笑不语, 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等回到家里,就看到牛大壮正在练石锁。虽然不过是初春,他却穿着褂子, 额头上、前后背全是汗,胳膊上肌肉一鼓一鼓,那石锁在他手上乖顺轻巧。 牛大壮见娘子回来,手上使力把石锁玩出花来:手托元宝、脚踢花篮、托塔饱印、三指卧鱼、别膀、背剑、脖穿儿、腰穿儿、黑狗钻裆、浪子踢球。就见那沉沉的石锁,绕着他的身体上下翻飞惊险巧妙。 顾默默看的有趣,不知怎么想起了开屏的雄孔雀,不停地抖动尾羽炫耀,至于雌孔雀什么的她拒绝联想。 一套玩下来,牛大壮擦擦汗咧开嘴笑:“娘子辛苦了。” “不辛苦,没有你辛苦,好好练。”顾默默笑“我看你这石锁玩的比街上的艺人还好,将来不做将军,也可以卖艺为生。” 嘿嘿,娘子夸我哩,娘子的话只留好的地方。于是牛大壮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羞涩:“娘子放心,不管怎么样,为夫都会养活娘子和蛋蛋的。” 嘲讽你卖弄听不出来吗?脸皮这么厚,顾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屋里去:“赶紧洗洗穿好衣服小心凉了。” 被娘子关心了,牛大壮美滋滋的接过阿蛮打来的热水,端去东屋:“娘子先洗。” 顾默默把头上的赤金镶南珠发簪,和耳上的金丝垂南珠的耳坠卸下来。牛大壮看那发簪上镶嵌的珠子,有大拇指肚那么大,洁白光滑滚圆滚圆没有一点瑕疵。 “这些是福运长公主送你的?”自从给贵妃作画以后,顾默默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出去,替皇亲贵戚作画。因为顾默默有朝廷诰命在身,请的人也不好直接给银子,便总是送些珠宝首饰做礼物。 现在要是把顾默默所有的首饰加起来,可比这宅子值钱多了。 “嗯”顾默默点点头,把簪子和耳坠都收到匣子里,放起来“福运长公主还说起那一家子的事。”牛大壮在一旁看顾默默开始梳洗,走到梳妆台替她擦亮铜镜,打开膏脂盒子,摆好梳子。 等顾默默梳洗完,牛大壮泼了残水给自己打水梳洗。等他完了换好衣裳,顾默默已经是家常半旧的襦裙,头上随意的倭坠髻,用丝带和一根素银簪子挽住。 “蛋蛋呢?”顾默默脱了鞋到炕上,随意的歪着松散脚。 牛大壮知道每次作画站的时间比较长,出门又都是穿的新鞋,脚难免有些不舒服,因此见娘子脱鞋松散,就坐到炕沿帮忙捏脚。 “蛋蛋跟周和,被程光领到街上去玩了,过些日子不能出门,让他出去转转。”牛大壮一边轻轻的捏着手里柔若无骨的脚,一边说。 跟顾默默一起出门的阿蛮,送进来两盏茶,就回自己的屋子歇着,这两口子一向不喜欢有人守在屋外。 听到过些日子蛋蛋不能出门,顾默默问道:“那边有动静了?” “嗯”牛大壮认真的拿捏力度,随意地说“据为夫的消息,癞子三哄的那两口子去街上看杂耍热闹,然后骗牛承祖开了荤,昨天又去赌钱。” “这么快?那个癞子三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快是因为牛承祖突然得知,自己奸生子的身世动了心智,被人称虚教唆。至于癞子三,他原本是城西手艺人家的儿子,家境还算过得去。他家三代单传,轮到他前边生了三个女儿,最后把老三送人才得了他。” 顾默默听了心想,肯定是娇生惯养坏的,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牛大壮看见心里有了主意,他眼巴巴的看着顾默默说: “娘子,为夫练了半天石锁有些口渴。” 顾默默端着茶杯一滞,看向牛大壮,眼里的意思是:口渴自己喝,难不成让我喂你?牛大壮为难的目光向下,看自己捏在顾默默脚上的手。 顾默默气结,谁让你爱献殷勤,这会没法子端茶杯。 “娘子~”牛大壮捏捏手里的脚“渴了……” 第47节 顾默默拿牛大壮没法子,放下手里的茶杯。 “娘子~为夫喝你手上那杯就行,不用麻烦换了,为夫不讲究~” ……你不讲究我讲究!顾默默换了茶盏,递到牛大壮嘴边冷着脸说:“就这,喝不喝?” 牛大壮连忙讨好的笑:“喝、喝、喝”哎~娘子喂的茶果然滋味不一样,他的心里美美的。 “好了,接着说癞子三。”顾默默放下茶盏催促。 牛大壮去洗了洗手,转回来坐在炕沿,后背靠墙上,把顾默默揽进怀里,才慢悠悠的说起: “癞子三,十四岁听人说熙春楼的蟹黄包子是人间美味,家里买不起,就偷偷跑到他大姐家,把他大姐七岁的女儿偷偷卖了换包子。” 顾默默听得皱眉,所以说‘惯子如杀子’这话绝对没错。 牛大壮冷笑:“癞子三还聪明的知道,卖到青楼得钱最多。为了这件事他大姐家花了三倍的银子,还是托了熟人,才把七岁的女儿赎回来,可终归让那小姑娘名声有碍。为了这件事,癞子三气死了自己的爹,和两个姐姐也断了来往。” “还有呢?” 娘子依在怀里,牛大壮觉得心里踏实的很,即便是讲那些下三滥的人,也没有太恶心。 “十七岁,他们胡同来了一家外地富户。癞子三包了□□给那家小儿设仙人跳,讹人家五十两银子。后来被那家大儿看破,找人来一顿好打要陪一百两银子。癞子三没银子只好卖了自己小院赔钱,为了这件事癞子三的老娘上了吊。” 牛大壮拍了拍顾默默有些紧绷的肩膀,问:“还听么?” 顾默默半支起身:“经过这一回,他还没改?” 牛大壮把娘子揽回怀里:“怎么改?一身懒骨头只想着吃轻松饭,不但没改还学精了。他结识了上善胡同的地痞滚刀肉,每次下手前都会打听清楚肥羊的来历,这些年坑蒙拐骗,滚刀肉都是配合吓唬人的。” 顾默默心下想了一回说:“你是官身,他们打听了也敢上手?” 牛大壮听了故意逗顾默默:“这不是有娘子做肥羊么~啊、啊、啊,疼、疼、疼,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顾默默松开手指,在拧的地方拍了拍:“老实说话,我哪里像肥羊了。” 牛大壮委屈:“娘子肯为了不相干的人,舍下几百两银子,到时候那边有难,我这做儿子的能不管?有娘子这棵摇钱树……” 牛大壮说着还摇了摇怀里的顾默默,弄得他娘子又好气又无奈:“他就那么肯定,你会出大笔银子?” 牛大壮觉得自己的娘子越来越喜欢自己,脾气也越来越好,要是以前这样摇,估计就是一顿好揍。 “为夫之前在脱帽胡同不假辞色,他应该会试探。就是不知道他们打算和在一起,给咱们下套,还是给牛承祖下套讹咱们。” “你怎么知道这么个人?” “自从为夫进了亲卫营,就把京城东南西北的打探了一遍,那里有些什么人,基本都知道。” 其实京城的混混不止癞子三,可牛大壮看中癞子三心黑,奸猾,谨慎。算是一举数得:收拾癞子三为民除害,收拾牛三旺一家报血仇,在承平帝面前留下十分忠义的印象。 顾默默懒得再理会这些,反正不管怎么样,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牛承祖这辈子就完了,更何况牛大壮谋的不止这些。。 她从牛大壮怀里出来,拿起蒲篮里的活计开始做,那笨蛋非要她做一根发带给他。 看着娘子灵巧的素手,给自己做针线,牛大壮眼里全是绵绵情意。他去书房拿来《史记》,娘子说‘读史让人明智’,而且有不懂的,他娘子总能给他讲的清楚明白。 顾默默低头做针线,牛大壮倚在炕桌上看书。小院里龙爪槐已经绽开的嫩芽,向着阳光春风尽力的舒展生长。 第二天顾默默正在屋里给福运长公主画像着色,冷嫂子进来禀到:“将军、大娘,牛家那个哥儿来求见。” 夫妻两相视一眼,牛大壮说:“为夫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默默点点头,心里却明白按着牛大壮的计划来了。 “大哥。” 牛大壮面无表情:“你怎么来了?” “爹病了,家里银子不够。”牛承祖垂着头,隔了几十步的癞子三偷偷打量。 牛大壮似乎没发现癞子三,只是面无表情的说:“本将不是才给你们十五两银子?” “不……不够”第一次撒谎,牛承祖还有些心虚“病重,郎中开的药贵。” 顶银胡同的闲人都竖起了耳朵。 “既然这样,”牛大壮面无表情的说道“本将陪你一起去看看。” “不、不、不”牛承祖慌了“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药贵。” 牛大壮还是面无表情:“你是来骗钱的吧?要么就一起去看,要么你走吧。” “啧、啧”闲人们忍不住摇头:这是什么人呐,咒自家老子,来骗钱。 牛大壮等了一会,见牛承祖低着头不说话,转身准备回家。 “大哥,我、我不小心把钱给丢了,家里连明天买菜钱都没有。”牛承祖急忙说道。 “丢了?丢哪了。” “丢街上了。” 牛大壮面无表情:“你没事,把钱都揣到街上去做什么?” 牛承祖还要再编,牛大壮突然喝道:“老实说!” “赌钱输了……”牛承祖一哆嗦说了实话,然后便是求“大哥,家里真的没有一分银子了,你总不能眼看爹和我挨饿吧。” 花大郎撂了一句:“没钱不会自己挣。” 牛承祖悄悄瞪了一眼说:“怎么我也是四品将军的弟弟,怎好受雇于人,我大哥还要脸面不?” 牛承祖看牛大壮不说话,为了银子索性学他娘直接坐到大门外,逼得牛大壮没法子又给了十两银子。 顶银胡同的人纷纷摇头,谁家沾上这样的亲戚真是倒血霉了,简直就是填不满的窟窿。 等到承平帝见到自己一向精神的亲卫,脸上有些愁容,就知道了牛承祖不仅染上赌瘾,还嫖的毛病,皱着眉头也是不舒服。 “陛下,微臣该怎么办?微臣把程光留在家里看门户。微臣真担心,担心他那一天欠下巨额赌债,领着一伙人去抢微臣的家。” 承平帝有些生气的说:“真是混账东西,他是平民你是官身,私闯官宅那是重罪!” 牛大壮听了还是愁眉不展:“算了,难道他闯了,微臣还能把他告到衙门不行?“牛大壮苦笑“真要那样,微臣那爹怕是又要找微臣磕头求情。” 牛大壮深深叹口气:“微臣家有娇妻稚子,微臣还是再雇两个壮丁看守家宅,以求心安。” 承平帝想起宗室里有一些不肖子孙,就是这般让人头疼。不管就胡闹,管了他们爹娘就要么跪倒先帝灵前哭,要么拉着自己哭。 承平帝深有感触的拍了拍牛大壮的肩膀:不容易。 如此不过五六日,牛三旺两口子哭天喊地的跑来顶银胡同。 作者有话要说:  下边的是牛承祖入套过程,原本的这一章,在捉虫的时候,忽然发现竟很有《三言》的感觉……简直觉得被冯大大附体,于是又重新从默默这边侧面写。可是后来发现t-t没有这一章,后边看起来会有些莫名,所以小仙女们有兴趣可以看看,就当番外吧。 第二天癞子三笑嘻嘻的提着一封点心,到了牛三旺家。一番恭维,说的牛三旺两口子,满脸得意的笑容,最后听他的建议去街上看杂耍。 等那两口子一走,癞子三一副知心人的样子,进了牛承祖的屋子。等些时候,牛承祖阴着脸和癞子三一起走出屋子。 “兄弟,听三哥的,爹娘的事做儿子的有什么办法?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哥带你去找乐子。” 和脱帽胡同隔了一条街的苦井胡同,有一户李姓暗门子。那家妈妈也没什么能耐,守着两个养女胡乱混日子。癞子三和那家大女儿,好几年的交情,今天就是带牛承祖来这里找乐子。 一进门癞子三从腰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李妈妈备些好酒菜,今个三爷带了兄弟来热闹,顺带把你家小女儿叫出来,一起吃杯酒。” 说完癞子三又小声跟牛承祖说:“她家小女儿叫小玉翠,还没许人家呢。”说完只挤眉弄眼的笑。牛承祖白了一眼,却也忍不住有些好奇。 屋里李妈妈,昨日就得了癞子三的话,这会又叮嘱小玉翠:“可记住了,你是没被人‘梳拢’过的,少些妖妖娆娆。” 小玉翠嬉笑:“妈妈放心,女儿醒的。”说完就半低头微红脸欲语还休,一副青涩的模样。 李妈妈得了铜钱,笑嘻嘻自去厨下安排酒菜,临走又回头叮嘱:“也是三爷来了,老婆子才让小女儿出来见见人,可都规矩些别吓到我姑娘。” 癞子三笑嘻嘻的只挥手:“放心放心,三爷何时坏过规矩?” 等进了脂粉气扑鼻的屋子,就见一个二十三四的女人,虽然相貌平平却也还身段风流。见了癞子三,一扬帕子拍在癞子三肩头,笑嗔:“冤家,你还知道来。” 癞子三一勾手把那女人搂进怀里,一对腻呼呼的胸脯,就贴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去拧那女人的粉脸,调笑到:“三爷不来,自有别的爷们让小玉柳通畅,只怕舒爽间早就把三爷丢到爪哇国去了。” 看那两人搂搂抱抱不成个体统,牛承祖一双眼睛不敢看只是胡乱瞟,却又忍不住,瞟过去一眼瞟过去一眼,瞟癞子三在小玉柳腰里乱捏的手。 领头的两人腻腻歪歪的围着圆桌坐下,癞子三抬手招呼:“承祖兄弟来坐,这里人家极好客的。” 牛承祖别别扭扭在圆凳上沾了半个屁股,屋外就进来一个约莫十四岁的丫头。也没穿裙子,粉红袄水绿裤子,丫髻上只一朵浅黄的小花,耳朵上一副银耳塞。 牛承祖抬头看了一眼,小玉翠没上脂粉的脸颊就微微泛红,羞涩的半低头轻轻走过来屈膝:“玉翠给两位大爷请安。” 癞子三连忙站起来拱手:“知道姑娘还没开脸,实在是我这兄弟是远来的客,劳动姑娘了。” 小玉翠羞涩里带了丝丝苦楚:“我们这样的人家,那里敢当‘劳动’两个字。” 不一会李妈妈把水酒菜蔬一一摆到桌上,癞子三和小玉柳更是不忌讳。他们菜也喂了,交杯酒也喝了,这会子小玉柳整个人软在癞子三的怀里,任由自己胸脯被人揉捏,还要玩以嘴哺酒。 牛承祖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一张脸红到耳根,坐在那里手足无措。小玉柳也是揉着帕子欲走不能走。 牛承祖见小玉翠脸红难堪的样子,提议:“不如咱们院子里坐坐。” 小玉翠连忙起身先离开,到院里树下的石桌旁低声说:“不好请爷去屋里坐,只能委屈爷坐在院里。” “没关系、没关系。”第一次被人当面称爷牛承祖有些飘飘然。 小玉翠一副生涩的样子,手里扭着帕子,想找话又找不到的样子。牛承祖想着自己怎么也是个爷们,就找话说:“我看你也像好人家的女儿,怎么落到这一步。” 小玉翠听了,眼里便滴下两颗泪:“原也是娇宠的女儿家,八岁上头没了娘,爹娶了老相好,后来就将奴家卖到这里做了养女。” 牛承祖听到了心里,这和自家有几分像啊。却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癞子三提前编好给他准备的。 “你爹和后娘也太不堪了。” 小翠玉擦擦泪:“也是奴家娘去得早,都是奴家的命。其实那后娘也挺好,还给奴家养了一个弟弟,很是讨人喜欢。” “你不恨那弟弟?” 小玉翠一副奇怪的样子:“爹娘怎样是爹娘的事,关弟弟什么事?” 牛承祖听得抿唇,他大哥为什么还没有这女孩的见识? 屋里忽然传来些奇怪的声音,听那‘咯吱,咯吱’像是床摇的声音。又有些什么 ‘好人儿轻些弄’、 ‘怕啥?你这久经沙场三爷还能弄败你?’ 的含糊声音,起初牛承祖有些莫名,后来看到脸红的小玉翠,忽然就明白了。 他一双手不停的在裤子上抓来抓去,抿了抿干涩的唇说道:“我、我还是先回去了。”说完起身掉头就要走,小玉翠连忙去拉,等两人察觉又赶忙放手。 “爷要是先走了,玉翠怕是要被责骂的。” 看着少女无助的样子,牛承祖进退两难。玉翠揉了一会帕子害羞的低语:“要不……要不去奴家屋里坐会,那里安静些。” 第48节 进了屋也不放过是整齐,玉翠倒来两盏新茶,低声找话说:“爷是外地人,看着好周正不像商贾,莫不是来走亲的?” 这句话问到了牛承祖的心里,想着玉翠的遭遇,忍不住说起自己的事。 等癞子三心满意足出来的时候,牛承祖对小玉翠简直是相见恨晚,太贴心知意了。 癞子三拍拍牛承祖:“兄弟可真是艳福不浅呐,竟然得了玉翠姑娘的眼,肯让你进屋子,要知道玉翠姑娘的屋子还没男人进去过。” 玉翠臊红一张脸,站在屋里手足无措。牛承祖瞪了一眼癞子三,拉着人出来。 “哈哈,兄弟这是动心了,不过看你年纪怕是没开过荤吧?”癞子三拉着牛承祖不出门,反倒往玉柳屋里去“走、走、走哥哥请客,给弟弟开个荤。” 牛承祖还有几分矜持,主要是不想在玉翠面前,落下什么轻浮印象,结果跟出来的小玉翠红着脸说:“哥哥只管去,爷们哪有不开荤的。” “瞧瞧,我们玉翠姑娘多会心疼人。”癞子三一边笑,一边把牛承祖推到了玉柳的屋里。 牛承祖蒙头蒙脑进去,屋子里还有一股子腥味,小玉柳身上要遮不遮的被子,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和胸脯。 “哎呦,来了个小弟弟,来、来、来姐姐教你怎么快活。”小玉柳拍了拍床铺。 屋外,癞子三勾过小玉翠香了一口,调笑:“还是你这嫩蹄子味道好。” 小玉翠白了他一眼:“也不见你来找我。” “哎呦,你妈妈指着你发财呢,别说,我们小玉翠这张嘴可是会哄人。” 牛承祖回到家里,觉得手上嘴里似乎还滑腻腻的有东西,只觉得飘乎乎的,进了自己的屋晚饭也没出来吃。 第二天没事,实在心痒又跑去找李家两位姑娘,只是这一次却被李妈妈笑吟吟挡住了。 “我家小女儿,不曾‘梳拢’不接客,大女儿倒是招呼人……”李妈妈笑着伸出手掌,牛承祖一咬牙,回家里拿了银钱来。不过两三日,日日送银子,这边销完魂,眼巴巴也不过看见小玉翠几眼,都被李妈妈拦着。看着心上人却没法搭话,牛承祖去找癞子三。 癞子三给他出主意,拿银子梳拢小玉翠,牛承祖没钱,癞子三奇道:“你家哥嫂为了不相干的旁人,都能舍出几百银子,怎么到了自家兄弟这里却没钱了?” “什么?”牛承祖惊诧。 癞子三讲了牛大壮夫妻,义救乞儿胡同穷孩子的事情。 “你竟然不知道?你家大嫂一笔好画,宫里的贵人都赞赏,那银子发大水似得往家里淌。” 牛承祖受到的刺激太大,木呆呆的摇头。 癞子三不平的说道:“怎么说你也是亲弟弟,竟然什么事都不跟你说,把你当什么了!” 看着牛承祖抿唇,癞子三勾起嘴角轻蔑的笑了一下,又殷勤的说:“哥哥有个主意,也许能让你如愿得到小翠玉。” 牛承祖被癞子三领去赌博,最老旧的套路,套住了牛承祖:先赢后输,输红了眼,把家里十来两银子输了精光。 等牛承祖回过头才发现,家里连明天买菜的钱都没了,他一张脸惨白的问癞子三:“怎么办,要不三哥借些银子?” 第二天顾默默正在屋里给福运长公主画像着色,冷嫂子进来禀到:“将军、大娘,牛家那个哥儿来求见。” 第57章 收拾 杨秋娘把门拍的山响,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实在是逼债的太吓人。冷嫂子看着门扇被拍的簌簌抖,就有些皱眉, 自打这一家子来了后就没个安稳的日子, 三天两头来找, 从没有过好事。 程光和两个新雇来的护院,冷着脸打开门:“干什么的?” 杨秋娘认得程光,看见他就跟看见救星似得抓住急问:“你们家将军呢?要出人命了。” 程光冷着脸说:“将军去亲卫营操练,不在家。” “那大壮媳妇呢?”杨秋娘焦急地问道。 “将军的名讳, 岂是你这样的草民叫的!”程光怒斥,看着杨秋娘发髻松散,衣裳凌乱一幅腌臜样子,就叫人恶心。 杨秋娘实在是被滚刀肉吓到了,一路拉着牛三旺连颠带跑到这里,这会还心肝乱跳。倒是被程光呵斥后, 定下些心思, 她拿袖子抹抹脸——帕子早不知道慌乱间丢到那里去了——然后又整整衣裳讨好的笑道:“那将军夫人在不在,这位军爷也知道我们的渊源。” 程光实在恶心这些趴着将军不放的烂人,要不是牛三旺木头似得杵在旁边, 他能立刻赶走杨秋娘。 “什么渊源?分了宗便互不相干。再者你一个平民的妾侍, 妄图跟官家攀扯关系, 你可知罪!” 杨秋娘一二十里路过来,又是惊吓又是饥渴,还担心牛承祖, 心里烦躁索性破罐子破摔,一下子跪倒门前哭闹,她就不信牛大壮还能真的把她怎样。 “大儿媳妇,求你出来见一见老婆子啊,你小叔子要没命啦!” 遇到这样一个不要脸的,程光也是咬牙,他守着门进退两难。不一会顶银胡同的闲人,在顾默默门外围了一圈。 “我说,你们怎么又来了?前几日不是刚来骗过一回银钱。” “就是,你们这样子,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围着的人没有不厌恶,这两口子的,三五不时就来闹腾,就是亲爹也受不了。 杨秋娘也是今天讨债的上门,才知道自己和牛三旺在京里闲逛的时间,牛承祖竟然去嫖赌!她这会的感觉就像天塌了,那里还理会众人的指责,只想赶紧弄到银子回去好好教导牛承祖。 “大儿媳妇,开门啊救救你小叔子啊”杨秋娘跪着哭嚎不止,不但如此她还拉着牛三旺也跪下喊叫。 “大儿媳妇出来救救承祖。” 顶银胡同的人看着这两口子,跪在地上丑态百出,简直恶心的恨不能吐他们脸上。 “我说你们两口子要点脸,好不好,都分宗了谁是你儿子,儿媳?” 顾默默听着外边的动静,觉得围观的人差不多了,吩咐冷嫂子:“你告诉他们,要是再在门口撒泼搅的四邻难安,本恭人就带着牛承祖的认罪书,和他们顺天府衙门见。” 冷嫂子这话一出来,杨秋娘就不敢闹了,顾默默的厉害她是知道的,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墙角等牛大壮回来。 牛三旺两口子跑了一路,又从中午等到下午又饿又渴,可惜他们在顶银胡同连杯水都讨不到,最后还是顾默默让冷嫂子端了两碗汤面出来。当然依着顾默默的性子绝不会这样做,不过牛大壮跟她说,一则不能让癞子三觉得讹不来钱,因此不能做的太狠。二则做官名声重要,这是好机会。 事实上一直远远跟着的癞子三,看到那两碗汤面,终于下决心动手。 牛大壮从亲卫营操练回来,远远看见牛三旺两口子就皱起眉头。 “大壮,你回来了。”这是牛三旺讨好的声音,杨秋娘知道自己没分量,让他出面。 “你们怎么又来了?” “大壮,承祖他被人骗了欠下三十两银子……” 牛大壮冷着脸:“当初说好,每月十五两银子养老,再说前几日牛承祖刚来要走十两,你们现在又要三十两,本将的日子还过不过?没有。”说完转身就欲进门,杨秋娘连忙拉住他的袖子。 “大壮,你怎么会没有,顾默默整天给贵人作画……” 牛大壮‘嚯’的转身,面无表情的说:“我娘子的闺名,岂是你个妾侍能叫的。” 杨秋娘吓得一哆嗦,可是到底牛承祖更重要,她咬牙拉着牛大壮哭诉:“怎么说承祖也是你弟弟,如今要被人卖到煤窑抵债,你不能不管啊~” 想到家里凶神恶煞的等着银钱的滚刀肉,杨秋娘拉着牛三旺跪下:“我跟你爹实在没法子,才来求你。” 这一次围着看热闹的邻里,没人去拉,实在是这两口子太恶心,牛大壮早就羞愤的闪到一边,对出来的冷嫂子咬牙切齿说:“去拿三十两银子来。” 杨秋娘听了心头一松,可是又说道:“家里还没钱买米粮。” “呸!”这是终于忍不住的邻里。 牛大壮忍耐着从荷包里掏出二两碎银子,扔到杨秋娘面前。杨秋娘连忙捡起来,连着三十两银子急急忙忙回去救牛承祖。 “哎……”牛大壮叹息着抱拳“让各位高邻见笑了。” 原本多少人艳羡牛大壮一家,可是现在都忍不住同情:“将军,这样下去不是法子,沾上赌瘾,那就是个无底洞。” 对着邻里一向都笑的和气的牛大壮,脸上沾了些愁容:“能有啥法子。” 有个年纪大的老者,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将军,要不你们别在这里住了,让他们找不到不就完了。” 牛大壮一听眼睛亮了,可是转瞬又黯淡下去:“那每个月养老银子,他们没处拿。” “哎呦,我的将军,你还念着他们?” 倒是那个老者又说:“将军每月去送给他们不就完了。” “果然老者都是智者,”牛大壮认真的对老人揖手“多谢老伯提醒。” 牛大壮转身回家,顶银胡同的人除了唾骂牛三旺一家,就是同情牛大壮的遭遇,还有佩服他的忠义:这样混账的爹,还念着每月给养老银子。 等到牛大壮当值,承平帝听到牛三旺两口子,为了还小儿子的赌债,跪在牛大壮家门口不起来,多年的养气功夫也忍不住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牛大壮简直就是愁:“微臣蒙朝廷恩遇,一个月八十多两的俸禄。他们来了不到一个月,就拿走五十五两银子,难不成微臣一个大老爷们,真的要靠娘子卖画为生?” 承平帝白了他一眼:“以后每月只给十五两,他们要死要活随他们去。” 承平帝看着牛大壮还在发愁,都想戳他脑袋瓜:“你好歹是朕的四品将军,靠娘子卖画为生,你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 牛大壮愁苦的抬头问:“那咋办?再怎么样那也是微臣的爹。他不仁,微臣不能不义。” 承平帝有点小生气:“那你就任他们拖累?” “邻里给微臣出主意让微臣搬走,让他们找不到。” 承平帝抚须:“这主意也行。” 牛大壮还是愁:“那每月微臣送银子去,被他们缠住怎么办?” 话音刚落牛大壮忽然出手如电,身形利落的和一个鬼祟的身影缠斗到一起,承平帝皱眉后退。不过一个照面牛大壮闪出圈外,单膝跪下请罪:“微臣不知皇长孙殿下驾到,冒犯了,请殿下恕罪。” “本将看你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怕你分心了陛下的安危,特此试你一试。”岳绍辉淡淡的说道。 牛大壮拱手:“陛下安危微臣职责所在,即使天塌下来,微臣也不敢有片刻分心。” 承平帝拍了岳绍辉一下,笑他:装的人模狗样,当朕不知道你就是淘气好玩。 岳绍辉立马换上讨好的笑容,狗腿的拱手弯腰:千万别戳破,否则孙儿威严何在。爷孙两打了一会眉眼官司,才想起叫牛大壮起身。 因为又说起牛三旺一家,给牛大壮惹了麻烦.担心惹人反感而避开的陈贵妃,见岳绍辉来了,便命人端了些御供的水果进来。 她笑吟吟的说:“长孙殿下来了,尝尝南地的水果,极是难得。” “谢贵妃娘娘。”岳绍辉揖手。 陈贵妃笑着说:“彦儿多亏殿下才能找到好的弓射师傅,一直想要好好谢谢殿下,怎么反倒是殿下先谢我。” 几个人笑着围桌坐聊些闲话,有一个小太监进来跟德福耳语几句,德福面色古怪的过来启禀承平帝。 “陛下”德福胳膊上搭着拂尘弯腰启奏。 “怎么?”承平帝好笑的问道“你这么古里古怪是怎么了。” 德福吸口气,沉吟了一下,弯腰启奏:“宫外顺天府衙役,拿了签子来请人。” “什么?”承平帝先是惊愕,然后忍不住好笑“怎么顺天府请人,请到朕的皇宫来了?” 第49节 德福弯腰有点艰难的启禀:“顺天府有一桩故意杀人案,嫌犯叫牛承祖说是牛将军的亲弟弟拒不认供,府尹故此发了签子来请牛将军。” “哼!”承平帝放下手里的水果说道“你去传旨就说牛爱卿早已分宗,没有什么弟弟,一切按国法处置。” “是”德福弯腰领旨,后退着往倒走几步。 承平帝又说道:“顺天府是天下府衙的楷模,办差断案当以国法为重,岂有因为嫌犯有官亲就去问的,简直胡闹。” “是”德福恭敬的领命继续后退。 承平帝看了一眼凝眉的牛大壮又吩咐:“去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 “是”这一次德福终于领完命,下去安排人办。 陈贵妃坐在紫檀木雕梅花的绣墩上,听了这件事浑身不自在。不过她到底在宫中浸淫十多年,面上依旧是浅笑吟吟,对承平帝说道:“臣妾打算晚膳,亲自给陛下做道家乡小菜。” 说完又转头笑吟吟的转向岳绍辉:“既然殿下来了,就陪陛下一起用膳,晚上给殿下加虾肉包子。” 岳绍辉听了起身弯腰恭敬的道谢:“有劳贵妃娘娘。” 等陈贵妃退下,承平帝起身,难得拍了拍牛大壮的肩膀,有些感叹:“牛爱卿……”就算经过世事的承平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牛大壮这会倒是面容沉稳,像是想通了般拱手说道:“家事归家事,国事归国事。家事上微臣吃亏,身为人子、人兄,微臣忍了就是。国却不同,国有国法。” 承平帝点点头:肯吃亏有担当真是汉子,是非分明轻重明辨,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忠义之辈。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去传旨的太监回来了。牛承祖果然杀了人,且牛三旺杨秋娘是帮凶! 第58章 收拾 原来自从上次三十两银子后, 牛三旺和杨秋娘两口子守着牛承祖。可是备不住牛承祖心里记挂相好的,他又不愿意看到杨秋娘,勾起自己奸生子的记忆。因此在家闹了几场, 又保证只是出去转转, 最后如愿以偿。 出去就碰上守株待兔的癞子三, 癞子三这几天得了银子手面大方,花了银子请牛承祖去李家喝花酒。 喝了花酒又哄他去耍钱,结果牛承祖糊里糊涂欠下滚刀肉,一千两银子的巨债。滚刀肉拿着白纸黑字的欠条, 押着牛三旺两口子去找牛大壮,结果牛家大门紧锁。 牛三旺两口子被滚刀肉和巨债,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的建议:砸了门里边的东西随便拿了抵债。可惜他们敢建议,滚刀肉可不敢应,明抢官宅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找不到人, 他们几个只好回脱帽胡同再作打算。 再说牛承祖这边,脱帽胡同牛承祖家,癞子三依然是知心哥哥的摸样劝说:“谁知道小兄弟手气这样不济,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那兄嫂有的是银子, 就是舍不得给你罢了。” 牛承祖咬牙不语。 癞子三又劝:“他们给别人家孩子几百银子的花, 到了自家兄弟这里难道还不应该?” 牛承祖低头不言语,他恨牛三旺杨秋娘让他身世不堪。他恨牛大壮顾默默没有兄嫂的风范,对他不闻不问, 花点小钱也要苦苦哀求让他丢人。 牛承祖不言语,癞子三也不在意。不管怎样有了牛承祖几十两银子花着,他还是很滋润的。想着这一笔够他舒服一辈子,癞子三都想哼小曲。 癞子三正在得意,忽然院外有人叫他说是有事,等他走了不久,有一个面生的青年闪进来,急急对牛承祖说: “小哥儿,千万离癞子三远些,他专一爱给外乡人下套。他领你去的李家是他的老相好,那两个姑娘都跟他玩过仙人跳。” 牛承祖听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那青年着急向外看了看,又说:“这胡同的人都怕他使坏,因此见他来勾搭你,没人敢出面坏他的事。”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来人急急叮嘱:“千万小心,还有莫要说起我来过。”然后不等牛承祖反应和来时一样匆匆跑了。 牛承祖想想自己的遭遇,此时才恍然大悟,他木楞楞的站在小院里,觉得这世上就没有好人! 癞子三被莫名其妙叫走,见了才发现人家找的不是他。他难免有些骂骂咧咧,那人倒也好脾气的,买了一壶好酒给他赔罪。要是往日癞子三怎么也要刮点好处,不过今天有‘大事’癞子三喝了赔罪酒,也就轻轻放过,回到牛承祖家。 牛承祖站在院里两眼通红,他的心上人,他的好兄弟通通都是骗人的! 看见癞子三回来,牛承祖阴狠的问道:“你给老子下套!” 癞子三不在意的又喝了一口,好酒就是好酒,心里感叹完才说:“小兄弟说什么呢,哥哥待你怎么样,你没心看?去李家那一次不是哥哥请客。” 说道李家,牛承祖想到自己的心上人,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白痴!他狠狠的冲上去扑打癞子三:“王八蛋!” 往常牛承祖这样十五六的少年,自然不是癞子三的对手,可是今天许是癞子三喝高了,有些头晕竟然被牛承祖扑到了。癞子三来了气,上手和牛承祖厮打到一块。 “你个毛没齐的奸生子,老子怎么给你下套了?就不说你爱贪便宜做事不带脑子!”癞子三脸上浮起红晕,像是喝高了。 被人当面戳破身份,牛承祖怒吼一声,骑在癞子三身上双目赤红的掐住他脖子。等他怒火散了的时候,癞子三早已气绝身亡。 牛承祖一不做二不休,趁人没注意关上院门,把癞子三拖到偏屋掩好门准备偷溜,却看到滚刀肉押着他爹娘回来。 牛承祖重重喘了几口气,这都是一伙的!他去厨房搬来压腌菜的石头,给正屋门后搬了把椅子站上去。等滚刀肉进来,照着他的后脑勺狠命砸下去。 滚刀肉当时虽然倒了,却还有命,牛三旺两口子吓得尖叫。 “闭嘴,你们想把人都引来吗?”牛承祖压低声音恨恨的说道。 等牛三旺两口子知道这不过是个套,牛承祖还杀了癞子三,两口子吓得浑身抖筛似得。说道最后还是杨秋娘一个机灵,赶忙让收拾衣裳逃命。 结果他们打算走的时候,滚刀肉醒过来了,拼命往外爬起来跑:“杀人了……”牛承祖连忙扑过去,可是滚刀肉力气太大牛承祖根本弄不住。 杨秋娘连跳带跑着过去,又是帮忙压,又是捂嘴,还回头低斥牛三旺:“他爹快帮忙!” 木楞楞的牛三旺看着妻儿,压着一个浑身血大汉呆若木鸡,听到杨秋娘的低吼,这才满屋子慌乱的看。最后抱起牛承祖砸人的石头,眼睛一闭砸了下去。 只是他们三个谁也没跑得了,滚刀肉最后挣扎太厉害,还喊了一嗓子,引来了邻居。 承平帝坐在桌旁,听了来龙去脉就一句话:“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岳绍辉倒是坐在旁边,事不关己的端起茶杯饮茶,牛大壮一幅标准侍卫的摸样面无表情。 没人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这两个人安排的:那个通知牛承祖的青年,叫走癞子三的人,还有哪壶好酒……就算牛承祖没起杀心,他们也能让牛承祖在厮打过程中‘误杀’癞子三,不过牛承祖小小年纪就不让人‘失望’。 承平帝想了想对牛大壮说道:“牛爱卿也不必为他们太过伤神,自作孽罢了。” 牛大壮转身单膝跪倒:“谢陛下宽慰,微臣还是那句话:家事微臣吃点亏没什么,国事当以国法为尊。” 承平帝为牛大壮懂得轻重缓急、是非分明点头。 牛大壮说完又面色惨然的接了一句:“杀人偿命国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过为人子,为人兄,微臣私下里送些银两让他们好过点。” 承平帝捻须点头,这是个厚道人,他温和的说:“起来吧,你这样很好。” 牛大壮揖手谢过才起身,苦笑着说:“只怕微臣以后会被人耻笑,有这样的爹和弟弟。” 岳绍辉放下茶盏嘲笑他:“满朝的文武百官……不,你数数满大治的官员,可有你家这样杀人放火的。” 承平帝不悦的瞪他,怎么着也是你原来的手下,怎么这样不宽厚。 岳绍辉不服气:“孙儿也没说错什么,皇爷爷看……” “朕看什么?分完宗就没有瓜葛,就是株连九族也挨不着,怎么你比国法还大?” “孙儿不敢”岳绍辉不服气的弯腰请罪,又私下嘀咕“国法是这样规定没错,可是大伙心里明白。” “明白什么?”承平帝冷悌他,岳绍辉瘪着嘴不说话。 看到孙子终于闭嘴,承平帝叹口气,只怕牛大壮是真会被人耻笑。看着那憨人忠心的站在那里护卫自己,想着他的忠义、厚道、处处想着自己。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就是命不好遇到那样混账的家人。 承平帝想了下对牛大壮说:“牛爱卿听封。” 牛大壮惊讶的转过来双膝跪倒,以头叩地:“微臣听旨。” “牛爱卿自当差以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朕进封你亲卫营千户。” 听到这封赏,岳绍辉差点没忍住乐得蹦起来,牛大壮倒是一幅沉着的样子:“微臣领旨,微臣定当以死效忠,报陛下的知遇之恩。” 承平帝微笑着继续说:“还有朕念你自入亲卫营忠心耿耿忠正可表,特赐你三世骁骑尉,赐号忠正” 骁骑尉并不高只有正五品,可是这种勋爵向来是有功才能封赏,更何况承平帝还特别赐号。有了今天的封赏,满朝文武绝不会有人拿牛承祖的事,来嘲笑或者攻讦牛大壮,毕竟皇帝的意思很明白。 “陛下”牛大壮把头深深的叩到地面“陛下对微臣的爱护,微臣铭感五内。此生只要微臣在陛下身旁,就算臣粉身碎骨也会保陛下安康和乐。” 殿里安静了一瞬,仿佛空气也被牛大壮的庄重凝结。还是承平帝反应过来轻笑:“太平年间那里动不动就粉身……” 承平帝忽然想起牛大壮,为了自己的长孙身中十七箭,他顿了一下笑着说:“起来吧,好歹一个骁骑尉,一年还有八十多两俸禄,可以给你娘子买首饰。” 牛大壮因为又偷买首饰,被顾默默揍了一顿,连承平帝都知道。不过承平帝现在说这个,只是为了让那个憨人高兴点。毕竟满京城谁不知道,堂堂正四品广威将军牛大壮,经常被自家娘子揍,偏偏牛将军爱妻成痴。 果然牛大壮不再庄重或者面无表情,又变得憨厚老实,只见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笑道:“给娘子买首饰应当的,自家娘子就要装扮的漂漂亮亮。” 承平帝见了心情也好起来,毕竟那样的烂人不值得人为他操心。 牛承祖被判故意杀人、伤人,不过念他被陷害在先,杖一百、刺配两千里遇赦不赦。 牛三旺被判故意杀人,杖五十刺配两千里。 杨秋娘被判协助杀人,杖五十发配两千里流放十五年。 等到牛三旺一家被押解上路的时候,牛大壮特意去送。 他浅浅笑着把十两银子,塞到解差手里:“麻烦这位小哥,路上看着棒疮药买些给他们使。” 解差一连笑的谦卑:“大人只管放心,小的路上一定多加注意。” 不过十来日不见,那三个人便像变了个样子:牛三旺干瘦枯萎,头发乱蓬蓬一片,脸上瘦的全是皱起来的皮;杨秋娘头发白了大片,凌乱的缠在头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牛承祖就像一个还没到季节就干瘪的高粱,虽然还有青绿,却能感觉到青春已经逝去。 这几个人身后,都是干了的血迹,肩上顶着十几斤重的枷锁。看到牛大壮过来杨秋娘先呜呜的哭着求情: “大壮……不、不、不,将军求你救救我们,我们是错手。” 牛三旺也顶着枷锁颤抖的哭求:“大壮,老爷,你救救爹吧,爹给你跪下。”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闪到一边,对牛三旺说:“跪下有用吗?如果有用本将给你跪下,你还我娘和我弟弟一条命来,好吗?” 牛三旺愣住:“你果然记得。” “怎么能忘?忘记鲜红的血从我娘的裙子下渗出来,忘记我弟弟睁开眼睛,却活不下去?” 杨秋娘这时才明白:“当初陈宝珠是你害的!” 牛承祖抬起沉沉的头:“大哥,我没有害过你,你救救我吧。” 牛大壮面无表情不说话,牛承祖恨道:“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那都是他们的事,你不能连我也不管,我不是你弟弟吗?” “你一直觉得,本将推你娘早产,是想害死你。且不说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按你的说法,庆年得罪过你什么,你要害死他?” “本将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牛大壮看向牛三旺和杨秋娘“好好活着赎你们的罪孽,我娘和弟弟在地下等你们。” 牛大壮解下拴在路边的马翻身上去,面无表情的一甩马鞭‘驾’往京城跑去,他在心里默念:娘、弟弟……我替你们报仇了,你们……安息吧。 马儿渐渐跑远了,三月的春风拂过大地,青绿的田野满满都是生机。 牛大壮想起去年四月,自己出城接顾默默的时候。那时候心情是多么飞扬,算起来娘子来京城快一年了,蛋蛋也六岁了。 第50节 牛大壮慢慢的笑起来,儿子大了可以分房睡了。在家里乖乖练字的蛋蛋,不知道他爹打起了他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院里大部分人都睡了’到‘第二天恰好牛大壮休沐’中间少了大壮和默默的那啥啥,因为太那啥被锁了,因此只能删掉……小仙女们自己意会吧……(双手背后无辜望天状) 第59章 胡子的末路(上) 牛大壮回到家的时候, 顾默默领着阿蛮去给福运长公主送画。冷嫂子端了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一边看孩子一边纳鞋底。 蛋蛋跟周和练完字,现在正手持细木板, 蹲在梧桐树下玩击球。几个人见牛大壮进来, 都起身问好。 蛋蛋先放下手里的细木板, 站起来面向牛大壮弯腰揖手:“爹爹回来了。” 冷嫂子紧跟在后,把手里的活计,放到旁边小板凳上的蒲篮里,起身屈膝。周和跟着他娘一起弯腰揖手:“将军回来了。” 牛大壮笑着挥挥手:“都起来。” “将军下午要上差, 不如我现在去把饭食准备出来。”冷嫂子笑着说。 牛大壮点点头:“有劳冷嫂子 。” 冷氏笑着屈膝:“将军客气。”说完一手拿着蒲篮,一手拿着板凳去前院,周和领着蛋蛋过来拿另一个板凳。 牛大壮对周和说:“阿和去厨房帮你娘烧火,蛋蛋我来带。” “是”周和放开蛋蛋的手,拿起小板凳去前院找他娘。 牛大壮拴好马出来回到东屋,蛋蛋小心的倒了一盏茶给他:“爹辛苦了, 请喝茶。” 牛大壮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口坐到桌边:“蛋蛋长大了。” 蛋蛋不说话,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 牛大壮把儿子拉到身边,语重心长的说:“蛋蛋六岁了, 是大孩子不应该在和娘亲一起睡。” 蛋蛋眨眨眼睛不说话。 “你看周和都是自己睡。” “阿和九岁。”蛋蛋冷静的指出两者差别。 牛大壮噎了一下, 又笑着哄:“蛋蛋不想有自己的屋子?” “蛋蛋有书房。”蛋蛋冷静的指出, 他有属于自己的屋子。 牛大壮一琢磨还是利诱:“蛋蛋要是自己睡,爹带你出去玩买好吃的。” “娘经常带蛋蛋出去玩,买好吃的还有好玩的。”蛋蛋特意说明, 他娘还多一个‘好玩的’。 “爹带你骑马。”这个蛋蛋娘总做不到吧。 蛋蛋低头思量了一下,抬起头:“骑马虽然好玩,但是蛋蛋不能因为好玩,就把娘让你给你。”他冷静的说:“爹经常半夜把娘偷走。” 牛大壮冷汗,幸亏娘子不在,否则自己铁定要挨揍,还要好些时候不能亲近。他把儿子抱起来放在腿上,认真的说:“蛋蛋这话可不能跟别人说,知道不?” 蛋蛋点点头:“阿蛮姐姐说,爹偷走娘是要给蛋蛋造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出来,要是告诉别人弟弟和妹妹害羞就没有了。” 厚脸皮的牛大壮决定就用阿蛮这个借口:“蛋蛋你看,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弟弟妹妹,所以蛋蛋自己睡,爹和娘好多些时间给蛋蛋造弟弟妹妹,好不好?” 屋里的鸡毛掸子,院里的棍子如果有灵的话,一定会喊:大娘快来,揍他、揍他。 “有没有弟弟妹妹不要紧。”蛋蛋冷静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蛋蛋不喜欢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牛大壮奇怪,蛋蛋虽然不说,可他还是蛮喜欢看别人家小婴儿。 “喜欢,可以去邻里家看。” “蛋蛋不想自己家养一个?” 蛋蛋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牛大壮:“爹喜欢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不喜欢蛋蛋了?” 牛大壮惊得张大嘴巴:“怎么会,爹最喜欢蛋蛋。” 蛋蛋从牛大壮腿上爬下来:“那就行了,爹要去上差,冷婶婶一会就把午饭备齐。爹休息一下好吃饭。” 看着儿子淡定的要离开,牛大壮……为什么自家儿子这么难骗?最后还把话带歪,搞得自己没话说。 他起身拉住小人儿,蹲下问他:“蛋蛋跟爹说最想要什么?” 蛋蛋思索了一下:“去学堂。”蛋蛋想去学堂,可是他年龄有些小,顾默默让他等到明年再去。 牛大壮为了能和娘子一间屋,决心顶风作案,今年就送蛋蛋去学堂。 “好!只要蛋蛋自己睡,过几日爹就送你跟阿和去学堂。”牛大壮脸上是豁出去的悲壮,大不了再被娘子揍几顿。 蛋蛋看着自家爹,一脸豁出去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自己的爹爹真是想尽办法了,真可怜。 “好吧,蛋蛋自己睡。” 恰好冷嫂子,把早就预备的饭食做好端进来:“将军午饭齐了。”一般午饭都是午正一刻吃,不过牛大壮因为要去送牛三旺一家,在亲卫营请了半天假,因此要早点吃,好赶去下午操练。 牛大壮洗了手坐到桌边,吩咐冷氏:“麻烦冷嫂子去把东厢庆年的书房,收拾出卧具,以后大少爷要单独睡。” 冷嫂子愣了一下,没听大娘说要蛋蛋自己睡。原谅冷嫂子这样想,实在是这个家里从来都是顾默默说了算。 不过既然将军说了,冷嫂子反应过来马上应‘是’。两口子还年轻,将军那点心思冷嫂子都懂。 顾默默下午带着阿蛮回来,梳洗过后去炕上歇着,就发现炕上蛋蛋的被子、枕头不见了。她奇怪的问儿子:“蛋蛋你的枕头呢?” “在东厢,蛋蛋大了要自己睡。” 顾默默不相信这是蛋蛋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蛋蛋从小跟着自己,绝不会想自己睡。 “谁说蛋蛋大了要自己睡?” “爹说的。” 就凭这句话,蛋蛋不会答应,顾默默笑着问:“你爹还说什么了?” “爹说了很多最后为了让蛋蛋自己睡,还答应送蛋蛋去学堂。” ……顾默默对牛大壮无语 这么长时间过去,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可是顾默默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有点掩耳盗铃,可真要住到一起,总觉得蛮难为情。更何况自己明明想让蛋蛋明年去学堂,他竟然以此贿赂儿子!不折腾他对不起自己。 顾默默笑着对儿子说:“可是娘舍不得蛋蛋。” 小人儿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蛋蛋陪娘。”虽然有点同情爹,虽然很想去学堂,但是什么也没有娘亲重要。 还在宫里为牛家三口装沉痛的牛大壮,不知道等他回来就真的沉痛了,努力半天才骗走儿子,结果娘子一句话,他的辛苦全白费。 顾默默满意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问他:“蛋蛋很想去学堂?” 小家伙抿着嘴巴为难了一会,坚定的说:“蛋蛋最爱娘,蛋蛋陪着娘,明年去学堂。” 这孩子从来不撒谎,这样说就是很想去。顾默默明白了儿子的心意,自然不愿意他失望:“那爹娘在京里好好打听打听,帮蛋蛋找个好先生。” 小人儿眼睛亮闪闪的,小脸上漾起甜蜜的笑:“好。” 于是那一天晚上,忍着开心回到家的牛大壮,又一次悲剧。除了没能如愿替代儿子入住东屋,还接到娘子的一项命令:打听京城那家学堂好。最让他受打击的是,半夜偷娘子未遂……因为顾默默说他不该贿赂儿子。 苦哈哈的牛大壮没法子,任劳任怨做牛做马六七天,到三月十九,才找到让娘子满意的学堂。 也终于在这一晚,偷渡娘子成功。 一轮新月满天繁星,泡桐树叶已经亭亭如盖,遮挡着树下静悄悄不动的秋千架,小院里安安静静大部分人都睡了。 第二天恰好是牛大壮休沐,一家人一起准备吃完早饭,好送蛋蛋跟周和去学堂。就要去学堂,蛋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默默:“娘。” 顾默默半弯腰,笑着摇了摇蛋蛋头上的羊角辫。蛋蛋仰着小脸蛋,眼睛笑眯眯的眨了眨,长翘而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顾默默忽然浑身一怔的松手,又笑着对儿子说:“蛋蛋去洗手准备吃饭。” 蛋蛋跟阿蛮去洗手,顾默默却在心里暗斥自己:不许再想那混账谜语,不许再想……顾默默咬牙:静心。 她收敛心思去看屋外的春景:院子里干干净净,龙爪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翠绿的长成伞。泡桐树高大挺拔,鲜亮的绿色树冠,给院子里带来一片绿荫。 顾默默轻轻调整呼吸,满目的绿色让她心情沉静下来。只是不等她收回目光,就看到某个人应该是练完石锁,梳洗了进来。人看着很是精神,脸上笑嘻嘻的:“娘子” 顾默默别过头:笨蛋!胡子没擦干净,末梢还有一滴水珠。顾默默无法遏制的想起,昨晚他抬起头时,胡子有几缕湿湿的黏在一起,还挂了……顾默默咬牙静心。 “娘子”牛大壮心情很好的凑到顾默默身边。 顾默默闪了一下,坐到饭桌旁淡淡的说:“坐下准备吃饭,然后带蛋蛋跟周和去学堂。” “为夫都听娘子的。”牛大壮憨憨的笑着,一边说一边坐到顾默默身旁。 顾默默脸色平平的不说话,心里却暗骂:混蛋说得好听,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听我的? “娘”蛋蛋洗好手,走到他娘身边。 顾默默换上和蔼的笑脸,摸摸儿子粉嫩的小脸蛋:“乖,吃饭了。” 牛大壮伸出双手架在蛋蛋腋下,胳膊一用力蛋蛋的小身子,就凌空坐在了圆凳上,然后牛大壮讨赏似得对顾默默笑笑:“娘子” 顾默默不提防,就看见一圈黑胡子中间,咧出来的一嘴白牙,看的她只觉眼花,脑子里‘嗡嗡嗡’。 “吃饭,不许笑!” “哦”牛大壮老老实实的拿起筷子和馒头。顾默默看着那个白馒头,进到一圈黑胡子的嘴里,只觉得胸闷气短。她使劲克制自己,拿起筷子夹菜,但那一盘馒头,她连看都不想看。 几根清脆的腌菜,一口红豆稀粥,顾默默总算心平气和下来。她款款的伸出筷子准备再夹根豆干,然后面前就出现了一只麦色的大手,那手里握着一个雪白的馒头。 “娘子,吃个馒头顶饿。” “不吃,拿走。” “哦”牛大壮放下馒头,又拿起一个包子伸到顾默默眼前“那娘子吃包子。” 顾默默看着面前的大手和包子,浅浅平气:“我早不上不想吃,拿走。” “娘子,你不能挑食”牛大壮好心劝到“你看蛋蛋都不挑食。”说完他晃晃手。 顾默默看着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的包子,捏紧筷子强笑:“今天胃口不好……” 牛大壮收回包子皱起眉:“要不找先生来看看。” 顾默默忍住心里的邪火闷气:不能发火,不能变脸,这是自己心里过不去,与人无关。 “吃饭,不许说话,没什么大碍。” 看着娘子脸色红润,说话也不缺底气,牛大壮老实的点头吃饭。有眼色的牛将军看出来了,娘子似乎在忍着什么郁气,而且这郁气似乎和自己有关。他相信自己要是再啰嗦下去,怕是会被娘子收拾。 牛大壮老实的吃饭,顾默默却没法再平心静气。她夹菜碰到牛大壮也夹菜,顺着筷子看过去,一圈黑胡子就对着自己咧开嘴笑。 无意中看到盘子里的馒头,就想起雪白的馒头,进了黑胡子的嘴里,忍不住去偷瞄,就看见黑胡子,正含着碗沿喝稀饭。 第51节 牛大壮吃饭没什么坏毛病,安安静静地没有声音,可是顾默默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啧啧’的声音。她连忙低头告诫自己:静心,静心,不许乱想! 这顿饭注定让顾默默纠结烦躁,不知为什么,她总是会看到那部炸蓬蓬黑胡子。 ‘嘿嘿’看似专心吃饭的牛大壮早就发现,娘子在不时偷看自己的胡子。他心里得意,娘子终于知道胡子的魅力了,那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嘿嘿嘿。 吃完这顿让顾默默难以下咽的饭,一家人重新梳洗,换好出门的衣裳去学堂。学堂稍微有些远,牛大壮雇了马车等在院外。 出二道门的时候,牛大壮趁两个孩子离得远点,在顾默默耳旁嬉笑低语:“娘子,偷看了一早上为夫的胡子,是不是终于发现胡子很好玩,还能猜谜……” 顾默默身形一滞,脑子有些空白,又像是在‘嗡嗡’响。 “嘿嘿,上边毛,下边毛……” 顾默默机械的往前走,牛大壮跟着继续说:“黑了睡觉毛对毛” ‘嘎嘣’一声,被牛大壮胡子折磨了一早上的顾默默,脑子里神经断了,马丹!老娘让你‘毛对毛’。 她撩起裙角几步走进厨房,抽出一根硬柴棍,指着跟进来的牛大壮说:“你今天就给我把胡子剃了。” “啊?”觉得很好玩的男人,完全不能理解自家娘子的怒火“为什么?胡子很好啊。” 顾默默冷笑:“没有为什么,你剃不剃?” 牛大壮谨慎的估计了一下棍子的长短,后退几步,小声嘟囔:“不剃。” 顾默默一手提裙,一手持棍来抓牛大壮:“你剃不剃?” 牛大壮转身就往外跑:“不剃,说不剃就不剃,胡子怎么惹娘子了。” “今天由不得你不剃!”顾默默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棍子,在后边追出院门。 冷嫂子奈,对跟在后边的两个孩子说:“先等等。” 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大治国承平三十五年京城,顾默默追着牛大壮出了顶银胡同,跑到胡同外的街上。 牛大壮撩着锦袍,在前边鸡飞狗跳的边跑边回头。顾默默提着裙角,拎着棍子追不到誓不罢休。 被他们几句打发了的吴大人,放下半搭在空中的手,抚了抚被风带乱的胡子,也不计较那两口子。他背着双手,依旧腆着微胖的肚腹,迈着小八字轻叹:“将军和恭人真是夫妻恩爱呐。” 路旁的小贩则叽叽喳喳的议论。 不过这些顾默默都不知道,她现在就一门心思:逮到前边的混蛋,剃了那碍眼的胡子。 “牛大壮你给我站住!”追了两条街,顾默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拄着棍子直喘气。 牛大壮抹抹额头的汗,站在几丈远处:“娘子别气,为夫站住了。” “跟我回家剃胡子。” “不剃。” 又跟老娘顶嘴!顾默默怒道:“你剃不剃?” “不剃”牛大壮觉察到危机,他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家娘子“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为夫的胡子~” 马丹,认错最快从来不改!今天收拾不了你的胡子,我就不是顾一默! “哎呀”顾默默忽然手一软,棍子倒在地上。 牛大壮看到娘子忽然双手捂着肚子,表情难过,急忙跑过来扶住顾默默,沉稳的问:“娘子,是不是刚才跑岔气了肚子疼?别怕为夫带你去医馆。”说着牛大壮弯腰想要抱起顾默默。 哎哟,疼、疼、疼”牛大壮弯着腰直不起来。 顾默默拽着牛大壮的耳朵,面露得色:“你跑啊,看你再跑,现在就跟老娘去剃胡子!” 牛大壮真为难,他悄声说:“娘子,这胡子是陛下让留的,不能剃。” 顾默默愣了一下松开手,牛大壮揉着耳朵委屈:“娘子,都不心疼为夫。” 顾默默白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总之,你胡子不剃,休想进家门!”说完转身准备回家。 牛大壮可怜兮兮的围着顾默默:“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为夫吧~” 顾默默不理他拍拍裙角,看看另一只手里拎的棍子,实在是根好柴火。花钱买的扔了怪可惜,她把棍子塞给牛大壮,自己身姿端正的回家。 牛大壮看着手里的棍子眼睛亮了:娘子这是放过我了?他笑嘻嘻的快走几步凑上去:“娘子~你不生为夫的气了,娘子真好。” 顾默默懒得理他,自己走自己的,牛大壮一路围着自己的娘子各种讨好。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到了顶银胡同家门前。 “站住”顾默默一句话,牛大壮老老实实的站好:“娘子~” 顾默默不理会他可怜巴巴的表情,从他手里拿过柴火棍说道:“等着,不许跨进院门。” “娘子~”牛大壮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娘子进了内院,不一会抱着枕头被褥出来。 顾默默把手里的东西扔到牛大壮怀里:“要是没剃胡子,敢踏进院子一步,我就休了你,明白吗?” 牛大壮抱着被褥呆如木鸡:“娘子……”娘子不会这么狠的呜呜呜…… 老娘就这么狠!顾默默给他一个白眼,转身进院子。可怜的牛大壮抱着被子站在门槛外,上半身极力探进院子讨好:“娘子,为夫还要同你送蛋蛋、周和去学堂。” 顾默默回头冷悌,牛大壮连忙挪挪脚讨好的笑:“为夫没踏进院子。”顾默默不理他耍宝,自己去了内院。 大门外胡娘子看的只想笑:将军和恭人是她再没见过的恩爱夫妻了,将军真的好疼恭人。不过遇到了总要问候,胡娘子是个厚道人,不戳人心窝子她笑着问: “这是恭人给将军当差的地方,准备的换洗被褥?” “是、是,我娘子心疼我。”牛大壮笑呵呵的回答,然后他就看见顾默默领着蛋蛋周和,带着阿蛮出来了。 牛大壮连忙抱着自己的铺盖,讨好的凑过去:“娘子~” 顾默默笑吟吟的说:“记得我刚刚的话。” ……牛大壮悲剧了,虽然他跟着把蛋蛋送到学堂,最终却凄凉的抱着被子,去了营里自己的屋子。哦,还有他的马也被扫地出门。 第60章 胡子的末路(下) 第二天牛大壮该到宫里当早上的差。承平帝早上一般都是召人来讲书闲谈, 或者和人下棋品茗, 可是今天早上却被牛大壮坏了兴头。 他被牛大壮不时就,飘过来的为难眼神弄得无语,最终扔了手里的白子问道:“牛爱卿可是有什么为难的的事?” 牛大壮单膝跪倒:“陛下英明。” 你一早上为难的看了朕八百回,朕不想英明都不行, 对这个憨人承平帝也是无奈:“说吧, 什么事?” 牛大壮低下头磕磕巴巴的说:“陛下能不能……能不能……给微臣一道旨意……” 向陛下求旨意倒是有意思, 承平帝和来作陪的大学士,一起饶有兴味的看向牛大壮。 牛大壮哼哼吃吃:“就是能不能……下旨让微臣回家……然后不许微臣的娘子休掉微臣。” ……承平帝和大学士。 承平帝拿自己的亲卫简直没辙, 经常被娘子收拾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被赶出家门。赶出家门也就罢了, 竟然求皇帝下一道旨意, 不许他娘子休他……有这样荒唐儿戏的圣旨吗? 承平帝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才能正视自己这个让人无语的亲卫:“恭人虽然有些泼辣,却一向明理知进退,你说说你又做什么惹到恭人?” 牛大壮低头不服气:“微臣没做什么,这次是娘子不讲理。非要微臣剃了胡子才能进门, 否则就不要微臣了。” 承平帝轻笑:“恭人不讲理?要不要朕把这句话命人传给恭人?” “啊!”牛大壮吓了一跳,连忙抬头“陛下……” 承平帝慢条斯理的把杯子放下,整整衣袖笑着说:“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 气得恭人如此?” 牛大壮低头嘟囔:“没做什么……” “那就算了。”牛大壮嘴硬,承平帝懒得理他,反正他总得服软。 牛大壮没法子, 拿眼睛扫了扫殿里的人,承平帝挥挥手,连大学士也弯腰揖手退下:“说罢,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恭人容不下你的胡子。” 牛大壮挠了挠自己的胡子:“微臣真没做什么……”承平帝冷悌他。 牛大壮低头嘟囔:“不就是一点闺房乐趣吗。” ……承平帝愣住了,拿胡子玩闺房乐趣?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亲卫,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承平帝沉默了一会不知想到什么,抓起高脚盘里的一棵水果,砸到牛大壮脑门上。 “陛下,微臣做错什么,都这样对微臣。”牛大壮捂着额头嘟囔。 陈贵妃发现殿里的人都退出来,借故走进去,就听到承平帝不耐烦的说道:“你,你立刻去给朕把胡子剃了,朕看着碍眼。” 陈贵妃心里暗自揣摩:这是怎么了?接着她就听到牛大壮跪倒回话:“陛下龙体重要,千万莫要生微臣的气。” “朕不生气,朕就是现在看到你的胡子就碍眼,现在就去剃。” “陛下,现在是微臣当差守卫陛下安危,微臣绝不会擅离值守,就算是陛下的圣旨也不行。” 陈贵妃听到牛大壮沉稳的声音,就知道他这话又说到皇帝的心里了。为了讨巧也是好奇牛大壮到底长什么样,她人未到声先到:“这有什么为难,去请个会修面的来这里不就好了。” 皇宫是人世间最安逸,最享受的地方,什么样伺候的人没有,不一会便有专门修面的太监奉旨前来。 当初承平帝第一眼看到牛大壮,就注意到他的大胡子。如今相处日久,倒是好奇牛大壮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缕缕伴随了牛大壮好几年的胡子,掉到了地上。等承平帝看到剃完胡子的牛大壮,愣了一下才笑着赞道:“相貌堂堂,不错。” 陈贵妃也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掩饰了自己的怔楞:“原来牛将军这么年轻,倒是让本宫吃了一惊。” 她在心里暗道:何止相貌堂堂,亲卫们都是挑过相貌才能当选,可牛大壮的长相竟然也不输任何人。 这一刻她深深的羡慕、嫉妒、恨顾默默她凭什么?论美貌自己跟她春花秋月各有所长,甚至自己还略胜一筹;论才华自己的琴技不输宫中国手,凭什么她有这样一心待她的夫君?老天爷这么不公! 下差后,牛大壮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吩咐王喜——这是牛大壮晋升正四品后,多加派的两个亲兵之一——去办一件事,自己则兴冲冲的去了街上。 蛋蛋跟周和今天正式去学堂,学堂辰正开课未正下学,中间三个时辰,需要带些点心吃食中午垫垫肚子。 两个孩子正在长身体,顾默默担心孩子们吃不好,决定在学堂周围,找家干净整齐的吃食铺子,每天给孩子们送午饭。 至于接送,牛大壮把程光留在家里。虽然将近十里路有些远,但是牛大壮觉得孩子多走走跑跑没什么坏处,刚开始实在走不动,可以让程光背背抱抱。 阿蛮接了王喜传回来将军的命令,在用过午饭跟顾默默去学堂附近找吃食铺子时,把顾默默领到一处偏僻的胡同。 阿蛮眉头微皱的屈膝:“大娘,奴婢忽然肚腹有些不适,怕是晨间吃坏了肚子,求大娘在此稍后,奴婢去去就来。” 人有三急这是常情,顾默默自然不会为难,等她看见阿蛮一闪身进了另一条胡同,才发现,这个胡同狭窄且少人迹。 细长的胡同里不远处有一颗细瘦的柳树,柳树下有一块不规则的方石,表面被磨得泛些弱光,看样子常有人坐。 顾默默并不打算坐,不过是三月下旬的午后阳光,也有些让人不适,因此她决定去那棵树下站一会。 “小娘子且留步。” 顾默默听到身后传来朗朗的声音,自己面前则横了一把折扇挡住去路。 第52节 “小娘子身姿曼妙,令小生心向往之。” 顾默默愣住,自己这是被调戏了?她愕然转身看见一张笑脸,看见那张脸的刹那,顾默默迅速低头垂眼:混蛋!你以为剃了胡子,换身衣裳老娘就认不出你!笨蛋,竟然还会变音。 娘子对着年轻好看的公子哥,也不会多看一眼,娘子果然喜欢我‘嘻嘻’。牛大壮不知道,为了学画顾默默学过透视,别说他剃了胡子,就是扒了那张皮顾默默也能认出来。 “小娘子果然貌美无双让小生心生爱慕,不如这就跟小生家去,小生家有良田……” ‘五十亩’顾默默心里替他说。 “奴仆无数……” ‘呵呵’就俩:阿蛮、冷嫂子,顾默默在心里嘲笑他。 “小娘子随小生且去享福吧。”牛大壮美滋滋的等娘子发飙收拾自己,娘子那么心疼自己,绝不会被不认识的公子哥儿迷惑。 ‘哼’会玩哈,调戏老娘!顾默默心里冷笑,换上笑脸抬起头:“公子生的好相貌,又家财无数,奴家愿意咱们走吧。”说完笑眯眯的来拉牛大壮的手。 牛大壮吓得握紧扇子‘嗖’的收回手,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娘子要跟人走,不要他了? 顾默默笑眯眯的,欣赏牛大壮如遭雷击的表情。 “走吧公子,这天正好赶路。”顾默默笑咪咪的伸出手。 要是往日牛大壮早就一把握住爱不释手,可是这会他只觉得心惊胆颤:“小娘子家里没什么牵挂的,要不跟家里说一声。”牛大壮小心翼翼的提醒暗示,还有夫君不要忘了啊,娘子。 笨蛋,连自己手都不敢碰了,顾默默笑着去抓牛大壮的手,牛大壮吓得连忙后退:“小娘子三思啊,家里真的没什人牵挂?” 顾默默笑眯眯的一步步进逼,牛大壮惶恐的一步步后退直到墙根,他贴着墙恨不能贴到墙里边去。 “公子不是说奴家身姿曼妙貌美无双,心向往之……” 顾默默越靠越近,牛大壮屏住呼吸踮起脚尖,紧紧贴在墙上干笑“哈……哈,是啊” 还嘴硬?顾默默伸出手,抓住避无可避的牛大壮,笑道:“那咱们走吧。” “小……小……小娘子……”牛大壮跌跌撞撞的被拽着走“你家里……” 顾默默停下‘恍然大悟’的回头说:“公子相貌堂堂,实在是让奴家忘了,家里还有个笨蛋夫君。” 牛大壮的玻璃心‘咔嚓’裂出蛛网缝,脸上满是伤心。顾默默却视而不见的继续说:“没关系,到了前边街上找些笔墨,奴家写一份休书即可。” 牛大壮的玻璃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不过他知道娘子不会这样对他……他明白了,娘子第一眼就认出自己。 牛大壮拉住顾默默的手,停下脚步可怜巴巴的用自己的声音认错:“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顾默默回头笑:“公子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懂,咱们快去找笔墨写休书。” ‘哇’的一声哭出来,大概就是此刻牛大壮的心里写照。他只不过是想通过,娘子拒绝俊帅年轻公子,来证实娘子是喜欢自己的……然后给娘子个惊喜,让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也有好相貌。 牛大壮苦着脸,摇晃顾默默的手:“娘子,为夫真的错了,再也不敢自作聪明。” ‘哼’顾默默从鼻子里冷哼出来,她抽回自己的手,一手叉腰一手点着牛大壮的脑门:“跟我玩?我学的画技画皮画骨,别说你剃了胡子,就是扒了皮,我也认得出你!” 顾默默说一下点一下,牛大壮被点的不停往后退,不过整个人倒是鲜活过来,他憨笑:“原来娘子都把为夫喜欢到骨头里了。” 顾默默维持一手叉腰,一手点人额头的动作无语:这脸皮是有多厚?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还喜欢到骨头里。 她放下手转身出胡同,阿蛮也不必等了,肯定串通好的。 牛大壮有眼色的小步跟上,笑嘻嘻的说:“娘子,为夫长的不错吧,陛下都说相貌堂堂。” 顾默默不理他,在心里给他了一个白眼:所以你不当将军,打算出卖色相? “娘子,看到为夫的样子,有没有更喜欢为夫一些?” 没有喜欢,自然也说不上‘更喜欢’谢谢。顾默默心里怼他,不过却不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即便是玩笑,也会伤了那笨蛋。 “娘子~别一直走,跟为夫说说话,你都没有夸赞为夫的样貌。”牛大壮快走几步,转身挡住顾默默不肯让她出胡同。 顾默默抬头冷笑:“我怎么没夸,刚才不是说公子好相貌吗?” 提到刚才失败的调戏,牛大壮有些不好意思“娘子~” “松手,我还有事。”顾默默晃晃自己的手。 “不松。” “松手” “不松。” 顾默默气结,你是三岁孩子啊?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掰牛大壮的手:“松手” “就不松。”牛大壮也两只手一起上,把顾默默的双手都握住。 “松手,放开我。” “不放!” “光天化日哪里来的登徒子!”胡同里响起一声斥责,张婉儿和程氏拐进胡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凌晨一点以前看的小天使,可以先去看看59章。因为被锁,我把五十九章后边,大壮和默默的那份删了,把六十章的前半部分提过去了。 2017年7月27日。 第61章 故人 自从上次张婉儿决定自己谋生后, 主仆几人辛辛苦苦做些糕饼绣活来卖。绣活还好虽然挣钱少, 却有固定的地方收倒是不愁。可是糕饼,她们去热闹人多的地方卖,被其他小贩挤兑撞散好几次;去人少的地方卖,卖的价低还慢, 结果好些糕饼卖不出去放坏了。 几个人原本就没有抛头露面过, 拉下脸皮还要受这些磨难, 程氏和红拂绿意着急难过的直掉泪,倒是张婉儿咬牙坚持, 一月下来总算磕磕巴巴落下一两八钱银子。 主仆几个围着一堆铜钱几块碎银又哭又笑,不管怎样总算是找到条活路。就在这个时候, 阿蛮来送每月的五两银子。 她不仅来送银子, 还带了顾默默的话:张姑娘能自立是件好事, 但以后做事要谋定而后动不能莽撞。还说要是小本生意被人欺负,可以说是牛大壮的远房表妹。 张婉儿捧着五两银子,心里五味杂陈,她现在知道赚银钱有多不易。都说‘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自己的处境爹娘不闻不问,倒是被自己凭空添了许多麻烦的顾默默,不仅没有斥责,还给了帮扶和劝告。 张婉儿领着程氏, 去给顾默默赔礼兼道谢。最后低头说,自己现在生意还没稳定,每月的五两养家银, 还要厚脸皮收着。 顾默默倒笑赞她长大了,知道轻重缓急,而不是一味逞强。‘轻重缓急’四个字让张婉儿醍醐灌顶,明白很多道理,从那时起她再也不拿顾默默,当乡下无知泼妇看。 如今看到顾默默被人拦住,张婉儿大喝一声,不顾程氏阻拦几步赶过来,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子:革带襕衫、面敷轻粉,头戴儒巾,鬓角簪了一朵红花。身形挺拔,最出色是他的五官,浓眉亮眸鼻挺口正,很是英挺。 其实牛大壮的长相,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斯文型,不过看着却特别英武可靠。 张婉儿忍住砰砰心跳,缓步过去微微屈膝轻施一礼:“这位公子仪表堂堂,怎好当街调戏朝廷命妇。” 牛大壮轻笑:“张二小姐不必多礼,本将不过和娘子……”牛大壮憋住气,娘子为什么又拧人? 因为你那张狗嘴,说不出人话。顾默默推开他对张婉儿笑道:“张二小姐这是?” 原来这么巧几经周折,张婉儿她们找到 这胡同外的街道。不算太繁华却也不太差,最好的是这街上的学堂,中午好些学子出来买点心吃食。程氏的糕饼软甜可口,很得孩子们喜欢。 知道了彼此来这里的缘由,张婉儿还说以后可以请蛋蛋中午吃糕饼,她的糕饼味道不错。不过顾默默谢绝了她的好意,别人家午饭随便垫些,她却不愿意自家孩子吃不好。 目送顾默默夫妻离开,张婉儿的眼里难免显出些落寞。程氏看看远去的那二人,再看看自家小姐,便明白小姐动心了,说到底也是她带大的姑娘。 “小姐喜欢,何不带些糕饼,活计……”程氏出主意“红拂绿意的活计都不错,去孝敬恭人。一来让恭人知道小姐恭顺,二来也能常见将军。” 张婉儿收回不舍的目光,转身往家里的方向去。 程氏挎着篮子,跟在后边劝说:“小姐本就是将军的妾侍,这么做理所应当。” 张婉儿停下脚步:“奶娘,咱们何必做那不识趣的事,将军眼里只有恭人。” “可是小姐就是牛家的妾侍,他们一个仗着泼辣,一个没担当,凭什么祸害小姐这样葬送青春年华?”程氏心里都是痛,真是造孽,难道自家小姐就这样蹉跎青春守活寡? 这一个多月的经历,让张婉儿明白不少事情。她低垂眼眸抿紧嘴唇:“祸害我的不是他们,是……” 是贵妃,可是这样的话张婉儿没胆说出来,她顿了顿又开口:“将军不是曾说让我自行婚配吗,我……” “小姐,你可不能糊涂,”程氏唬了一跳,连忙劝阻“你是贵妃赐下的,要是自行婚配,到时候谁能证明是将军让你做的?说不得到时候将军一推干净,小姐……” 程氏满心担忧“贵妃的面子,咱们可没命损折。” 也是,万一真有那一天她要再嫁,牛大壮或许没事,她就难说了。张婉儿抿紧唇,转身走回家的路,走了一段路才低低开口:“咱们先能自立再说其他。”想起刚刚看到的俊伟男儿,张婉儿觉得其实不嫁也没什么。 她们几个,这十来日在街上借将军的光,没人挤兑欺负,又总算摸到点做生意的门路。主仆几个勤勤恳恳,她和奶娘在这条街,红拂绿意在另一条街,不过半月就挣下三两多银子。张婉儿觉得这样也好,生意越做越顺,不过一两年慢慢攒些银子盘间铺面,她们几个人就终身有靠。 本来因为今天生意好,能提前回家而高兴的程氏,为了自家小姐的前程,不由得皱起眉头忧心忡忡:这算什么事?自己的小姐可怎么办呐,真这样一天天耽误下去可怎么好。 三四月各地州府一些官员会来京城述职,因着这些官员京里热闹起来。今天你我同窗诉情,明天昔日同僚宴饮。不说街上的茶肆酒楼,就是京里的官员宅邸也是人来人往。 玉宜公主也举办赏花宴,请些京中亲贵、地方命妇游玩。因为顾默默智挫靼鞑的名气,还有喜欢她的画技,也没忘给她下帖子。 顾默默给些王妃公主画过人像,倒还熟悉,因此并没有和命妇们在一处,而是被传到水榭里陪皇亲寒暄。而命妇们则在水榭外的池边宴饮闲聊,偶尔有些认识公主王妃的的命妇,也会结伴前来问好。 玉宜公主作为已故皇后的嫡女,太子的嫡妹,承平帝唯一的嫡公主,她在京郊的这处别院占地近百亩。里边不仅引了活水修成小湖,还有马场、捶丸场、花园、精舍、戏台。 顾默默浅笑着坐在一边,听几位老王妃闲谈,这几位都是和承平帝一辈的,她们的夫君在宗人府很有些话语权。 周围还有些几位承平帝同辈的公主,其中就有福运公主。不过她今天不像私底下,和顾默默在一起的样子,随和而且爱扯市井闲谈。现在她正微笑着尊贵又不失气度,平和的跟另一位王妃,说些儿女家常,眼看一门亲事似乎就要有眉目。 顾默默在心里叹口气,这里坐的女人算是在大治身份高贵的,只看她们个个的衣裙:要么艳丽的妆花缎,要么花色流畅的浣花锦,灿若晚霞的云锦,富丽堂皇的织金锦。 腕上镶重宝的赤金镯子,鬓间金凤步摇,一个个矜持的微笑闲话,若是遇到有命妇来请安,喜欢的还会让旁边的宫娥送些见面礼。 顾默默一直恭谨浅笑的半坐在下首,看着这大好春光里似乎很祥和的一幕。可是她真有些替玉宜公主无奈,她看得出来,这些王妃也罢公主也罢,就是外边的命妇都是,恐怕都是公主思量过后请的。 最起码顾默默发现了好几位,户部清吏司的郎中妻子,却没有发现张婉儿的嫡母。这些人不过是,隐隐的□□在互相问候。 不一会戏台上伶人粉墨上场,却是杂剧的引子‘艳段’。一个武生一个花旦,锣鼓铿铿锵锵把人的目光引到戏台。几声清越的笛声过后,那武生拉住花旦的手,说不尽的缠绵。 顾默默知道这出杂剧,引子说的是新婚夫妻,为着夫君要上战场难分难舍。第二段正剧按习惯该是岳将军诱敌破蛮子,第三段就是些杂耍,多是些小丑出来逗乐。 这出正剧虽不明说,但是大治的人都知道,这是按着皇长孙的故事改编的。后来顾默默智挫鞑靼,好多人都喜欢把引子那一段,附会在牛大壮和顾默默身上。 玉宜公主就笑着对顾默默说:“这可是在演恭人的故事。”旁边几个王妃公主也笑着点头:“只看如今将军和恭人,恩爱的羡煞旁人,就知道当日夫妻分别有多么艰难。” 这还真没有,顾默默心道。 要是往日不在这许多人面前,顾默默一定会说‘臣妇不敢,此是大治千万兵士的故事。’不过现在这么多人,她不能驳了玉宜公主的面子,因此站起来微微屈膝后,才浅笑道:“这是臣妇和大治千万兵士娘子的故事。” 该联络的联络完了,该暗示的暗示过了,不管是老王妃们还是命妇们,都似乎在津津有味的看舞台上的咿咿呀呀。 顾默默等了两刻看戏到□□,周围的人们都饶有兴致看的热闹,她悄悄跟身边的宫女说了一声,起身离开。 出了水榭阿蛮就等在外边伺候,将军说过大娘并不喜欢看戏,要是一家人倒能吃个瓜子品品茶。因此阿蛮一直留意着顾默默的动向,见她出来连忙小碎步上前悄悄伺候。 顾默默是借口更衣出来,院子里自有宫娥伺候。等顾默默出来,想着戏还有一会,索性出了花园到隔壁的山居院游玩。 第53节 山居院里有好些奇石假山,珍奇的花草树木。顾默默领着阿蛮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的欣赏,想着怎么取景怎么入画。院子里四散着好些宫娥,倒也不怕迷路。 说实在的这个院子设计的,真是巧夺天工,自然不见雕琢。一步一转身皆是不同景,便是御花园也没有这样的景致,顾默默看的如痴如醉。 阿蛮对这些不懂,在她看来都是些假山真石头,曲曲折折还有山洞,最是容易让人潜伏。想做点啥坏事,或者潜藏就最方便。 阿蛮低眉顺眼的跟着顾默默,闲想些有的没的,忽然她察觉有女子脚步匆忙的追来。阿蛮似乎无意的挪动几步,挡住顾默默。 晚碧焦急的在山居院里跟踪,她绝没有看错,那个坐在老王妃下首的一定是她!又一个拐弯她看到前边的丽人,虽然有人挡着但那身形高低一定是的。 “你是阿默对不对,你是阿默!”晚碧在顾默默上身后,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小喊出来。 顾默默从奇美的景色中被人惊醒,她愕然回头,看到了一身妾侍装扮的少妇,一张惊喜的脸。这张脸在‘记忆里’非常熟悉,又不太熟悉:姑娘的发式变成妇人,青春靓丽的神色变成温婉柔和。 “你真的是阿默!”晚碧惊喜、疑惑脸上神色十分复杂。 第62章 故人 阿蛮上前一步呵斥:“大胆!恭人的名讳, 岂是你一个侍妾能叫的。” 晚碧被呵斥, 捏着手指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顾默默:藕色兰花纹桑波缎上襦,浅粉色素面重绉留仙裙,只在裙角绣了几只兰花, 浅金色牡丹暗纹提花绡的披帛。 再往头上看挽着朝香随云髻, 没有像时下那样梳高髻满头珠翠, 只用几根彩带系住,斜插了一根镶南珠的金簪, 耳边是金丝垂南珠的耳坠。 比起水榭里的众位贵妇,自然相差许多, 可是比起水榭外的命妇, 却不差什么而且柔和中不失气度。 晚碧伺候自家主母到赏花宴, 不意看到顾默默在贵妇那边。虽然梳妆打扮跟以前大不一样,但是温婉默言却还是老样子。她的主母周氏和顾默默不熟,又几年不见,才没认出来, 她却绝不会认错。 当初家里说顾默默突犯绞肠痧没了,晚碧是不信的,她猜测是周氏嫉妒顾默默,害死或者发卖了。今天隐隐约约看到顾默默妇人装扮, 就知道当初是发卖了。 想想家里少爷这些年对顾默默念念不忘,如果自己能带回顾默默的消息……晚碧心里隐约欢喜。 虽然不知道顾默默是哪家王爷的妾侍,但是有诰命就绝不会傻得回来做妾侍。就算她真的犯傻, 到时候上有周氏压着,旁边少爷心里也会疙疙瘩瘩,还是自己得利。 晚碧只看见顾默默坐在老王妃那边,便以为她是哪位王爷得宠的侍妾,她心里转了一圈,恭敬的低头行礼。 顾默默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见顾青云的另一个大丫鬟:晚碧。 记忆里晚碧是明朗爽利的姑娘,现在却处处透着小妇人的温婉柔和。根据记忆顾默默对晚碧印象并不好,这是一个借着亲近原身,靠近顾青云的心机女子。单看她现在打扮气质和以前截然不同,倒是很有几分原身的味道,就能明白。 因此顾默默看着晚碧依礼深蹲,只是淡淡的说:“原来是晚碧起来吧。” 看到顾默默的态度,听到她的话语,晚碧心里一突:这可不像原来的顾默默,要是原来的顾默默,应该立刻扶起自己温声问好才对。 看样子果然是富贵了就不一样,原来离得远没看清楚,刚才却清楚的看到,顾默默发间的那根簪子。别的不说,只那一颗龙眼大小的南珠就价值不菲,看样子顾默默是极得宠的。 晚碧心思纠结的起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少爷自然不行。攀交情,看顾默默淡淡的样子,只怕是不想和她有牵扯。 顾默默却不管晚碧的纠结,看到这个人,原身很多记忆涌上心头。快乐的美丽的知心知意的,最终却是在牛家备受煎熬出头无望的日子,这让顾默默有些难受。 “晚碧姑娘随意,本恭人有事先行一步。”说完不再理会抬头欲语的晚碧,自己带着阿蛮几步就拐的不见踪影。 顾默默站在一处假山下,发了一会呆,既然晚碧在这里,那么周氏就应该在。 想起原身的过去,顾默默忍不住叹息,为什么要那么温柔贤惠,软弱可欺还一心替别人着想。 阿蛮静静的侍立在顾默默身后,好像不存在般。 顾默默没了看景致的兴趣,又不能早早告辞,要走也得等到王妃公主们离开后告辞。她领着阿蛮重新回到水榭,好在周氏不过六品安人,没事绝不会到水榭这里。 顾默默并不怕遇到周氏叫破身份,只是今天太突然了,她没有想到会要忽然面对原身的过往,她需要理一理思路。 周氏论理不过一个从六品知县的安人,是没有可能出现在这个花会。不过她公公顾博仁乃是正三品布政使,掌管一省民事财务;她爹周长武是正三品都指挥使握一省兵权。 顾默默明白周氏这是沾了她爹和公公的光。 戏台上的杂居到了末尾,两个小丑在台上对些宾白凑趣,水榭里的人有的还在看,有的就跟自己左近低声说些闲话。顾默默浅笑坐在原来的地方看戏。 “牛恭人,纯王妃有请。”顾默默身边来了一位宫娥低声说道。 纯王妃是承平帝堂弟纯王爷的嫡妻,顾默默听了就能猜到是为什么。 她浅笑着过去屈膝:“臣妇顾氏见过王妃。” 纯王妃笑的和蔼,伸手示意:“恭人快快请起,请恭人过来原是有事相求。” 顾默默行完礼,然后微笑着半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王妃娘娘有事,顾氏但凭差遣,怎么敢担娘娘‘相求’二字。” 纯王妃笑吟吟的说:“也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小女儿,不日是她婆婆的寿辰,想请恭人去为她婆婆做一幅画像。” 水榭里有些人听到了虽然面色不改,继续看戏的看戏闲话的闲话,却忍不住留神顾默默答话。 她们都知道,顾默默只给皇族之内的人作画,其他的不管是谁一律谢绝。户部尚书曾想为他老娘八十大寿,请顾默默作画,两口子一起登门拜访也被顾默默婉拒。 这中间缘由也很简单,给皇族之内的人做画,是因为皇族为君,顾默默不好拒绝。索性皇族来者不拒,也就说不上和谁亲近和谁不近,作完画便绝少来往,免得给牛大壮惹来非议。 在朝为官的一律拒绝,要不然允了这个还有那个。顾默默一来不想累死自己,二来要是东家来西家去,牛大壮的亲卫怕是就做到头了,皇族和满朝文武都有交情,你想做什么?索性一家都不应,反倒谁也不得罪。 顾默默站起来浅笑屈膝:“王妃娘娘有命,臣妇不敢不从。只是前几日给毅老王妃作画,如今还没好。” 纯王妃略抬手笑吟吟想说‘过几日也无妨。’ 不等她说出来,顾默默声音温润,继续浅笑解释:“臣妇的夫君忝为陛下亲卫,原本便要避嫌臣妇不贤,却也不好给夫君添下话柄,请王妃娘娘见谅。” 纯王妃拉下脸,她没想到顾默默敢当众驳了她的面子。纯王妃拉下脸不叫起,顾默默似无所觉的微笑保持屈膝。水榭里静了一瞬,福运长公主笑着说:“哎呀,本宫现在可是气顺了。” 旁边就有和福运长公主交好的笑着递话:“怎么谁还敢惹我们长公主,进宫请陛下太子做主。” 福运长公主笑着指指顾默默:“可不就是她,前些日子本宫想请她,给本宫小儿子的岳母作幅画。被她推拒,噎得本宫几日里不舒爽,今天看到弟妹也被拒了,这气算是顺了,反正也不是拒的本宫一个。“ 顾默默知道这是福运长公主为她解围,浅笑不变的说道:“一点微末技艺,公主王妃抬爱臣妇不胜感激,只是国有法度,只能请在座诸位宽宥。” 顾默默这话等于把在座所有人,以后开口的可能都挡了,这样纯王妃面子便不会难看,反正都一样。 在座的大部分都得过顾默默的画像,再者她说的也没错,于是纷纷解围:“好险,本王妃原本也有这样的打算,看来不用说了。” “哈,本妃也和福运长公主一样被拒过。” 有人解围,而且顾默默明说都不会接,纯王妃面子回来,笑嗔上一个:“也不见你跟我说声。” “哈,干嘛就本妃和福运气不顺,要不顺都不顺好了。” 不一会水榭里便言笑晏晏,顾默默也被叫起重新坐下,纯王妃还有些不好意思。顾默默倒是宠辱不惊,依旧浅笑恭谨。她有与众不同的画技,这些麻烦再给贵妃作画的时候便预料到了,今天借着纯王妃算是一次解决了。 这赏花宴直到午后才散,顾青云的妻子周氏坐在马车里半合着眼,晚碧半蹲半跪帮她捏腿。 “你中午借故做什么去了?”马车里响起周氏不轻不重的声音。 晚碧手顿了一下,才继续轻轻揉捏。顾默默的事她虽然想用来讨好顾青云,可后宅的主子是周氏,顾青云为官还好,可是于后宅实在糊涂,否则顾默默也不会落得发卖的下场。想想自己的卖身契都转到周氏手里,就可知顾青云有多糊涂,因此周氏决不能得罪。 晚碧垂着眼慢声慢语的说道:“婢妾在那里碰到一位故人,就是原来少爷的另一个大丫鬟顾默默。” “什么?”周氏震惊的坐直。 当初假托顾默默已死,顾青云竟然以正妻礼待,为其服一年齐衰,周氏就知道自己做对了,顾默默决不能留。 晚碧双膝跪倒:“奴婢没有看错,还说了几句话。只不过如今她是正四品恭人,不知是哪位王爷的侧室。” 正四品恭人?顾默默,周氏心里嘀咕,忽然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闪出来,她焦急地问:“你问清楚了,果然是正四品恭人?” 晚碧噎了一下,有些犹豫:“没穿命妇服婢妾也不能断定,不过她的丫鬟是那样说的。” 顾默默、顾默默,周氏知道今天有一个,和顾青云心上人同名的四品恭人来赴宴。也知道她一手画技了得,描人绘形呼之欲出,是京中皇亲的座上客,更是曾经智挫鞑靼的奇女子。她怎么可能是,顾青云心里那个温柔绵软的顾默默? 周氏虽是武将家出身,幼时琴棋书画也都有专人教导。后来嫁给顾青云,为了夫妻和合,还专门学了一阵。顾默默作的人像,她有幸在一位王妃家见过,而顾青云精心收起来顾默默的画作,她也见过,实在不像一人所为。 “你确定是顾默默?”周氏皱眉问道,为了这个人,顾青云几年来一直淡淡。自从有了迪儿,更是每个月应付个日子,倒是对晚碧宠爱有加,只为晚碧是顾默默的知心姐妹。 “婢妾自幼和顾默默一起长大,绝不会认错,况且她也没有否认。”即便是说到这里,晚碧也没有把这个顾默默和京城传闻的顾默默联系起来,她太了解顾默默了实在是不可能。 周氏心烦的靠到软垫上,这件事要是捅到顾青云面前,他们两相敬如宾恐怕就成了相敬如冰。 “这件事暂时不许告诉少爷。”周氏揉着额角说道。 “是”晚碧垂着眼温顺的回答,心里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别忘了,你的身契在我这里,就算你有忆默我也能处置你。”周氏冷冷地威胁,忆默是晚碧不足三岁的女儿。 “是,婢妾明白。” 晚碧依旧温顺的回答,可是顾青云虽然长找自己,要么是还拿自己当丫鬟用的顺手,要么是一起说顾默默的事。她却得想办法生个儿子才能立身,眼下就是机会。 下午,阿蛮到书房跟牛大壮禀报:“大娘今天在赏花宴遇到一个女子,后来奴婢打听到是从六品扬州泰兴知县顾青云的妾侍。” 牛大壮放下书卷,面无表情的挥挥手,阿蛮屈膝退下。 顾青云来了,牛大壮坐了一会起身,从窗户里看向东屋,心里默念:娘子……他的心思复杂难辨。 第63章 顾青云 顾默默不知道顾家妻妾各有心思, 也不知道牛大壮的复杂, 只是梳洗完换上家常衣裳,来找牛大壮。 “我今天遇到故人,才想起来你还不知道我的过往, 我跟你说说, 你好心里有谱。” 顾默默说得随意,牛大壮却听的心潮澎湃,他伸出胳膊把顾默默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 “娘子……”娘子,我终于走到你心里了, 终于。 “笨蛋,松手啊,你想勒死我!” 牛大壮一个心情激昂不小心用力过猛, 察觉到娘子,又在自己怀里活泼的拳打脚踢,牛大壮有了和去年不一样的情怀。 他像去年一样放松一点, 好让顾默默喘口气, 然后又坏笑的抱紧, 让娘子那口气又被勒出去。 !!!顾默默炸毛了,是有多幼稚,这有什么好玩的?今年她比去年有经验,不再拳打脚踢,伸出两根手指,拽住牛大壮的耳朵一拧。 “疼、疼、疼, 娘子疼……”牛大壮一边嚷嚷,一边把顾默默轻轻放到地上站稳,然后急忙用手去虚捂着自己被拧的耳朵“娘子疼……” 顾默默冷笑:“我一点也不疼!” 牛大壮弯着腰苦脸:“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倒是认错快,那天改了?”顾默默多使点力气。 “疼、疼、疼娘子为夫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牛大壮尽量把耳朵凑近顾默默,弯着腰倒像是要靠到顾默默怀里。 以前有一部大胡子,看着憨憨的,现在明明俊帅有型的一个青年,却依然耍宝逗自己。顾默默心软了,放开他走到窗边的小几旁坐下。 牛大壮沏了两杯茶,端过来放下,一杯给顾默默,一杯给自己,然后坐到小几另一边。 第54节 周氏满心烦恼回到京城的府邸——顾家在内城有一座四进的宅子——就是奶娘抱来心头宝,三岁多的顾明迪也不能让她开心。 这些年她算是知道,顾默默到底在顾青云心中有多重:生辰死祭从来要沐浴焚香诵经祈祷,每个月还按活着的样子排了伺候的日子。如果顾青云知道顾默默还活着,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周氏挥退所有下人,烦躁的在屋里转圈:早知道顾青云这样中意顾默默,当年她就不该对顾青云一见倾心,想方设法嫁给他。如今的日子除了正妻的体面,她活的有多大意趣。 转了几圈帕子早就揉的皱成一团,头上的步摇晃来晃去惹得她心烦,索性拔下来扔到梳妆台上。 不行,周氏下定决心,这事是顾母同意且一手安排的,她得赶紧写信回去。 顾青云这次来京述职,他爹的意思是让他留在京城,翰林院没机会留在吏部也不错,毕竟吏部是六部之首。可是顾青云只想老死在扬州,顾博仁气的不行,连祖宗都搬出来,骂他对不起列祖列宗。 顾青云心里无奈,却也不能不打起精神,来京城后一一拜访父亲的同窗同僚。这些他原本已经认命了,可是让他痛苦的是:京城里有一个顾默默,也是容颜无双画技了得,不过这个顾默默聪慧泼辣,和他温顺柔和的阿默完全不同。 即便如此,每每听人提起恭人顾氏默默,顾青云的心便一阵阵抽疼,人家夫妻恩爱,自己却与阿默阴阳相隔。 牛大壮听完那些过往,状似无意的说道:“娘子的画技是跟着顾青云学的,怎么没见人提过顾青云的画技?” 顾默默笑了下:“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的画技是后来自己琢磨出来的,用笔用色构图皆不同过去。” 牛大壮听完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放下茶杯。顾默默见了并不再说什么,她知道这样的牛大壮是在思索些什么,因此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过去所学总是根本,娘子不会全忘了,不再会那种画法?” 顾默默听了好笑的反问:“怎么可能?” 牛大壮听了一颗心放回胸膛,他笑嘻嘻的起身半蹲到顾默默脚边:“娘子~蛋蛋大了为孩子计较,该让他自己睡了。” ‘呵’然后你就可以登堂入室了?顾默默没好气的拨开他放在自己腿上的双手,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是借故吃豆腐! “娘子~”牛大壮可怜兮兮的‘跌倒’在地上。 以前有大胡子看起来还有反差萌,现在被一个英武男儿撒娇是什么感觉,顾默默给他个白眼转身走了。 “娘子~” 听到后边‘凄苦’的声音,顾默默心道:笨蛋,光会装可怜,哦对,还有买首饰。因着这个爱好,牛大壮被勒令所有收入全部上缴。 顾默默回了东屋,牛大壮从地上起来整理好衣袍,他面带轻笑看向东屋竟是十分英俊:这是我的娘子,谁也别想伤她,谁也别想自作多情。 吏部右侍郎张瑜瑾是顾博仁至交好友,顾青云理所应当拜访,只是至交有至交的好处也有至交的坏处。这位张侍郎知道顾青云,有一个早逝的丫头,很是钟爱也叫顾默默。 “这位牛恭人,和你当年的丫鬟叫一个名字,可是真厉害。世侄没看到,她在晚宴上浅笑吟吟,举重若轻……” 顾青云情伤又一次涌上心头,却不得不笑着听另一个顾默默的故事。这天晚上回到顾宅,他什么人都不想见连伺候的也不要,一个人灯下独酌,脑海里全是年少时,佳人温柔似水的双眸,嘴角的浅笑。 晚碧换了深色衣裳,悄悄藏在二进院外的树阴里,这里是顾博仁父子两的书房会客所在。瞅着没人晚碧闪进院子,悄悄潜进顾青云的书房。 开门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院子让人心惊。 “什么人?”顾青云握紧酒杯警觉的问道。 “是奴婢,少爷低声。”晚碧悄悄从门缝闪进来,低声说。 对于阿默的这个好姐妹顾青云总是多些顾及,他放下酒杯温声说:“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你歇着去吧。” 晚碧并没有像往日那样顺从的退下,而是几步走进顾青云,神色紧张的低声说:“少爷奴婢今天碰到一个人,可是安人不许奴婢告诉你。” 顾青云听了皱眉,晚碧明白顾青云奉行‘君子坦荡荡’最讨厌这样鬼鬼祟祟的小人行为。 “少爷,别的也就罢了,这件事奴婢却一定要告诉你。” “顾青云语气淡然:“什么事?” 晚碧咬牙握拳一幅豁出去的样子:“为了这件事安人还拿奴婢的身契威胁奴婢,可是奴婢怎么忍心隐瞒少爷,看少爷终日难展欢颜。” 听到用身契威胁,顾青云不由凝眉,晚碧打小伺候他,更是有生育的侍妾岂能说卖就卖? 晚碧绕过桌子双膝跪倒在顾青云身侧,双手扶着他的腿,有几分喜悦的说道:“奴婢今天看见阿默妹妹了。” “什么阿默妹妹?”顾青云疑惑。 晚碧脸上喜悦变得更加明显:“就是少爷日思夜念的阿默妹妹!” 顾青云脑子里有一刹那的糊涂:自己日思夜念的阿默妹妹? “是阿默!奴婢还跟她说话了。” 顾青云明白后头皮阵阵发麻,他一把抓住晚碧慌张的问道:“你说什么?” “阿默,奴婢看到阿默妹妹,还和她说话了。” 顾青云手指发抖,他忽然胸膛颤抖‘呵呵呵’哭出来‘呵呵呵’‘呵呵呵” 晚碧纵有许多心思,此刻也为顾青云难过。她爱这个玉一般清澈的男人,明白他的心他的痛,只可惜他不明白她,不明白后宅的事。 顾青云哭了一会,突然站起来:“阿默在哪里,我去找她。” 晚碧面色变得为难,她揉着帕子低头不语,书房里的油灯静静的燃着,捻子上结了红亮的灯花。 “快说!” “奴婢知道少爷,若是奴婢说了,怕是少爷会立刻去找。安人……” 顾青云两手扶着晚碧:“少爷自会保你无事。” 晚碧不信,他要是真明白顾默默就不会被发卖。 晚碧迟疑的说:“奴婢的身契……” 顾青云松开双手:“算起来忆默有两岁多,你也该放还身契,改为良籍良妾。” 晚碧心脏狂跳,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太好了!她藏住自己的喜悦,有些伤心的说:“阿默妹妹不知道做了哪位王爷的爱妾,如今她是正四品恭人。” “你说什么?” “是的,奴婢听阿默妹妹的丫鬟这么称呼,而且她一直陪着那些老王妃、公主坐在水榭里。” 今天的事对顾青云来说冲击太大,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需要理一理。 “你先下去。”顾青云缓缓的坐到桌边。 “那奴婢……安人……”晚碧试探。 “下去吧,少爷会安排的。”顾青云挥挥手,晚碧见了咽下要说的话柔顺的屈膝告退。 书房又恢复了安静,顾青云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那酒杯抖抖索索离桌不过寸许,酒水便撒到桌面,顾青云放下酒杯握紧双手放在腿上。 阿默…… 他慢慢的理出思绪:正四品恭人,玉宜公主的赏花宴。他忽然想起今天礼部侍郎张瑜瑾的话“你婶娘听说今天那位恭人会去,她也兴冲冲的去了,说是要看看那位貌美无双,智挫鞑靼的奇女子。” 顾青云深吸了一口气,对门外喊道:“来人。” 屋外静悄悄的没有动静,顾青云苦笑,自己竟然忘了院里的下人都被遣散了。他轻轻呼吸几口,平静自己的情绪,到院外找来管家。 “陈叔坐吧”顾青云浅笑“我这几日听到好些……牛恭人……的事想听听京里还有什么她的传闻。” 这位管家常年在京城,虽然知道点少爷身边的事,不过一个丫鬟又去了六七年,所以压根没有别的心思,只当少爷也好奇那位恭人。 于是陈管家把听到的有的没的全说了,还有些与有荣焉:“说起来牛恭人,就是咱们老爷治下陕西宝鸡杏花村人……” “哎少爷是不知道,牛家那两口子有多狠毒,仗着恭人温柔孝顺……” ‘温和孝顺’顾青云只觉得心里越来越苦涩。 陈管家却没有察觉,继续说的热闹:“恭人求到庙里额头都是血淋淋的,不过菩萨保佑连个疤都没有……” 顾青云压抑自己的情感,是自己的阿默错不了,只有阿默才有那样好的皮肤不会留疤。 “陈叔,我刚才喝了点酒……”顾青云笑着说。 陈管家恍然大悟:“那少爷歇着,老奴退下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昏黄的油灯静谧的照着桌上的剩下的酒菜,时间都仿佛静止,顾青云的表情慢慢的痛苦起来:阿默,你受苦了。 他的心火烧火燎,这间屋子让他难受,顾青云‘嚯’的站起来,他要去找他的阿默,现在就去。他要亲眼看到他的阿默好好的,他要把他的阿默带回来。 一路策马找到顶银胡同牛家时,顾青云心里的火慢下来。他看着紧闭的院门又有些迟疑,他的阿默怎么会有那样的画技?他的阿默怎么可能,从容的在国宴上力挫鞑靼?莫非是同名同姓的人?可是管家说的就是阿默。 今晚牛大壮该值后夜的差,他在院里就听到院外有一人一马。拉开门门外站了一位,长身玉立年轻公子,面若白玉、眉目若画,通身是温润的气质。 顾青云听到开门声不由凝神去看,只见一位穿铠甲身材健硕的高大青年,牵马站在门里。长的浓眉飞扬,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端是个英武好男儿。 第64章 争执 马儿在身后, 有些不耐的低头打了个响鼻, 刨了刨蹄子。牛大壮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摸了摸马鼻安抚。 他没什么表情的淡淡开口:“你是何人,为什么站在本将门外?”其实他在今天听完默默说的过往后, 就打听到顾青云的行程, 把人瞧过了。 顾青云回过神弯腰揖手:“下官从六品扬州泰兴知县顾青云,见过牛将军。” “哦,不必多礼。”说完牛大壮把马牵出来,嘱咐跟出来的冷氏“冷嫂子把门关好,夜里惊醒些, 如今天气转热,半夜不睡游荡的闲人多了。” 冷嫂子瞄了一眼半夜不睡游荡的‘闲人’,屈膝应是。 牛大壮等冷嫂子关好门, 才转头对顾青云说:“顾大人莫不是,陕西布政使顾大人的儿子?” 顾青云正在为‘如今天气转热,半夜不睡游荡的闲人多了’难堪, 毕竟这条巷子只他一个‘游荡的闲人’, 就听到牛大壮的问话。 他愣了一下连忙抱拳:“正是, 将军怎么知道。” 牛大壮轻笑:“顾大人不必多礼,我听我家娘子说过你们以前的事,自然听过你的名字。” 顾青云如遭雷击,阿默随便就把他们两的事,告诉别人了?不可能! 牛大壮不理顾青云的震惊,翻身跨马坐稳后, 从上往下对着顾青云好言相劝:“虽说天热了但是夜深人静,顾大人这样闲转不回家,怕是你家娘子会担心,听我的劝早些回家吧。” 说完不理会还在发呆的顾青云,一甩马鞭‘嘚嘚嘚’不一会便走远了。牛大壮并不担心,顾青云会半夜找自家娘子,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娘子,并不想见顾青云。 顾青云满心火热的来到牛家,却被牛大壮泼了一盆冷水。不过他还是痴痴的站在牛家门外,这院子里有他喜欢的阿默。 十六的月亮看起来还是很圆很亮,它静静的从墨蓝色天空一点点移过,给顾青云照出一条模糊的影子。 程光躺在前院的屋里无奈:这谁呀老守在院子外什么毛病,还让不让人安心睡了? 第二天顾青云带着一身冷霜,察觉到东方有了灰白的浅光,然后慢慢的变成鱼肚白。顶银胡同里慢慢有了动静,有一两家打开院门扫地,收夜香的的铜铃从远处模模糊糊的传来。 他听到院子里有人开门,有走动的声音,顾青云知道不能再等,再等牛大壮就该下差回来了。 收拾好情绪,整理好衣袍,顾青云叩响了牛家的大门。 “谁呀,这么早。”冷嫂子一边奇怪一边打开院门,结果发现竟然是昨天那个人“顾大人这是?” 第55节 “有劳大嫂通禀恭人,顾青云求见。” 冷嫂子皱眉:这也太早了,不过主家的事她不敢拿主意,因此虚掩了门进去通禀。 顾青云对着虚掩的大门,明明冰凉的手心硬是冒出汗来:阿默,你可知道我想你,快要想疯了。 大门‘咯吱’拉开,顾青云焦急地向里边看,不过出来的只有冷嫂子,只见她说:“我家恭人说,她和顾家再无干系,不必再见。” 顾青云一时热血上涌又快速退却,脸色变得煞白:“为什么” “恭人说顾家养过她,她拿命还了从此两不相欠,请顾公子离开。”说完冷嫂子依照顾默默的吩咐,闩上院门。 顾青云只觉得一桶雪水,从头浇下来浑身冰凉。他失魂落魄的拉住缰绳,不知往那里游荡:为什么?为什么阿默会告诉别人他们之间的过往,什么叫顾家养她,她拿命还了? 一个小贩挑着早上要卖的新鲜蔬菜,急匆匆赶往市场。他走得太快一转弯不小心,扁担前边的担笼撞到人。 “对不起,公子对不起……”小贩忙放下担子弯腰道歉,却见那个锦衣公子,失魂落魄的往前走。 小贩虚惊一场,用袖子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嘀咕一声:“怪人。”继续挑起担子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顾青云终于收回心神,阿默的话有问题,他得回去问周氏。 “玉如,当初阿默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氏正在用早饭,却看到顾青云急匆匆进来问这件事,一不小心一口稀粥呛到嗓子眼,咳的惊天动地。旁边伺候的丫鬟,赶紧手忙脚乱拍背的拍背,拿痰盂的拿痰盂来接。 “好了!”周氏咳得一张脸通红,她不耐的挥挥手“都下去。” 几个丫鬟齐齐屈膝退下,周氏扯出帕子擦擦嘴,心里暗想:难道晚碧那个下作蹄子说了?心里计较嘴上却说:“当初的事妾身还是新妇,并不多清楚,只是婆婆说顾氏犯了绞肠痧几天就没了,夫君怎么想起来问?” 撒谎,明明知道阿默没事,顾青云头一次对着自己的妻子有了防心:“我昨天在张世叔那里听他说,曾经智退鞑靼的恭人,有几分和阿默相似,就去打听了一下,发现她就是阿默。” 顾青云背过自己的妻子边说边在屋里转,第一次对家人撒谎,他有些不适应。 原来是这么知道的,周氏一边心里点头,一边站起来向顾青云走去:“夫君既然来了,陪妾身一起用些早……” “这是什么?”顾青云在梳妆台上发现一封信,他拿起来问道。 坏了,写给婆婆的信!周氏心跳了一下,快步走过来‘嗖’的一下夺走。顾青云保持三根手指捏信封的动作不变,脸上显出怀疑。 周氏捏紧信封胸口快速起伏,脸上扯出干笑:“呃……是……是……”她的手指捏着信封搓,忽然间想到一个借口,快速说。 “咱们到京城了妾身给家里保平安的信。” 顾青云不相信,周氏的神态太假了,他慢慢的质疑:“平安信,不是已经发走了?” “呃……呃……这是给我爹娘发的!”周氏转身欲走,却被顾青云一把夺过信,背过身撕开。 “哎!你干嘛,那是我家的信”周氏来抢,顾青云只背对着她,几眼就看完了。他的双手捏着信纸,越捏越紧最后浑身颤抖。 他转过头怒视周氏:“是你、是你容不下阿默将她发卖!” 周氏第一次见温润的顾青云发火,先是蒙住然后忍不住火性:“她的身契又不在我手上,我怎么卖?明明就是婆婆卖的,有本事冲婆婆去发,何必拿不相干的撒火!” “哼!阿默在家十余年,我娘一向喜欢她温顺不多言,定是你个妒妇容不下人!” 周氏听到自己被称为妒妇,气得胸膛欲炸,她是容不下人的人吗?还不是顾青云做的太过!非要把他的第一次给顾默默。 这原本也没什么,那个大家公子婚前没有几个伺候的丫头,可是顾青云过分在要等到顾默默年满十六。哪有娶回来的嫡妻,等着一个没名没分丫头先圆房,然后才能同房?真要这样她周玉如还有脸见人没? “我是容不下人的妒妇?那你呢,你见过那家正妻,要等个丫头先圆房后才圆房?” “可你当初答应了。” 周氏气得咬牙,我一个刚进门的新妇,你要我怎样,求你来睡? “好!好!我就是妒妇,有种你休了我!”周氏气得浑身乱颤,指着顾青云道“有种你今天就写休书,然后去找你的阿默,看人家放着好好的正四品恭人不做,跟你个从六品!” 周氏自然是不能休的,这里边牵着到两家的关系,更何况为个昔日的侍女休妻,他会遭人耻笑前程会受影响。 “无理取闹见识短浅,妒妇。”顾青云愤愤的说完转身就走。 周氏随便在梳妆台上,抓了一把梳子去砸他:“明明是你宠个没名没分的丫头,不敬嫡妻反倒怪我,你宠妾灭妻!” 那梳子刚好刮着顾青云的耳朵过去,梳齿刮破皮肤,鲜血瞬间流下来。顾青云痛呼一声,连忙用手捂住,鲜血依然从指缝渗出来。 周氏吓了一跳,提着裙子跑出来围着顾青云问:“夫君没事吧?”然后对着院子里杵着的丫鬟喊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顾青云一把推开慌张焦急的周氏,冷冷的说:“不用你这妒妇假仁假义,收起你的嘴脸我看着讨厌。” 说完转身走了,那半边肩膀点点滴滴都是血迹,走了几步他又转回来对周氏冷言冷语:“晚碧的身契拿来,我不放心你。” 周氏气得脸色铁青,旁边的丫鬟看着心惊,小声的叫道:“安人?” 周氏强自挺胸站稳,对丫鬟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去、把晚碧的、身契、拿来。” 顾青云冷眼看着周氏不言不语,等丫鬟拿来身契看了一眼,彻底转身走了。留下周氏,气得砸了屋里的东西。 这几日顾宅最高兴的就是晚碧,不仅放了身契改为良籍,还在官府办了纳妾文书。从此由一个奴籍的婢妾,变成了良籍的良妾,就是周氏也不能随意处置。 晚碧是个聪明人,这两天一直恭恭顺顺的来周氏这里伺候,可是顾青云却不时叫她过去伺候。 “姐姐恕罪,妹妹去看少爷有什么吩咐,完了即来服侍姐姐。”晚碧低头屈膝又一次告罪。 周氏冷眼斜睨:“少爷吩咐你去,你有什么罪?还有你既然不在奴籍,就不必再过来伺候,走吧。” 晚碧原本还想争取来这里伺候,毕竟就算有儿子也绕不过周氏,她这辈子都要讨好周氏。不过想着这两天周氏和少爷的关系,她还是别在这里显眼,过两天再作打算。 虽然晚碧低眉顺眼的告罪,但周氏还是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出那些按耐不住的喜悦。 这些晚碧捂都捂不住的喜悦,深深的刺激到周氏。想她堂堂正三品嫡女,竟然被一个贱籍出身的婢女叫姐姐,她就犯恶心。 晚碧走了,周氏只留下奶娘在屋里。 “少爷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小姐,咱们周家可不比他们顾家差。”奶娘实在是看不过眼,当初不是顾青云太过分,小姐何以要赶走顾默默。再说最后做主的是顾母,又不是小姐。 “哼,都是为了顾默默,竟然拿她的好姐妹来打我的脸!”周氏拧着帕子“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哎呦,小姐你可不能和少爷再生分了,毕竟你两是要过一辈子的。” 周氏冷笑:“哼!他不是舍不得顾默默吗?我成全他。” “小姐?” 周氏心里拿定主意反倒坦然下来,她把拧的一团糟的帕子丢到一边,笑着说:“奶娘,你不是打听到,顾默默那里有一房侍妾吗?” 奶娘撇嘴鄙夷:“那是个蠢笨的,可没咱家这个七转九绕的心肠,连牛家的院子都住不进去。” 周氏冷笑着说:“不用她太聪明,奶娘去替我办件事。” 顾默默既然你有本事,在这京城如此出名,我就让你更出名,哼。 第65章 报信 周氏奶娘打听到张婉儿的住处, 去了却发现院门紧锁, 左邻右舍都说是卖糕饼去了。言谈间周氏奶娘发现,这里的人还挺同情张家二小姐。也是,好端端的官家小姐, 正四品将军的侧室, 倒要自己去街上谋生,真是可怜。 不过周氏奶娘不管她可不可怜,这样倒更好方便她劝说行事。 主人家不在,周氏奶娘索性坐在车上等着。只等得她靠着车厢睡了一觉,又去街上花钱买了两碗桐皮熟烩面, 并两只炸鹌鹑和车夫吃了,也没看见张婉儿的影子。 眼看日头过了未正,才有张婉儿家隔壁的妇人, 拍着车厢说:“回来了,张二小姐回来了。” 周氏奶娘掀开车帘往外看,就看见胡同口出现一老一少两个人。那年轻的约莫十七八, 湘色上襦蓝布裙子, 倒也身形窈窕。瓜子脸乌黑发, 虽然有些远看不清长相,估计也不会太差。 张婉儿走进巷子,就看到自己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黑漆顶、镂空窗、绿呢帘,一看便知不是平民家的。 周氏奶娘笑吟吟的上前,双手搭在腰间意思的福了福:“我家大娘找张二小姐有点事, 能否容老奴进去说话?” 张婉儿看了一眼周氏奶娘身上,宝相花的绿绸褙子,头上虽是简单的圆髻,却用一根赤金童子穿花簪固定,两只手上都笼着莲花纹的扁金镯。 这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官宦家的奴仆,张婉儿点了点头打开院门。 程氏伺候张婉儿梳洗过后,又去烧茶待客,临走不放心的低声叮嘱:“小姐且听她说些什么,莫要随便应允什么。” 张婉儿笑着点头:“知道了奶娘,等我将来赚了钱也给奶娘买赤金簪子戴。” 程氏听得心头一痛:自己可怜的小姐也没几件赤金的首饰,她忍住心痛笑着说:“奶娘等着那一天。” 程氏在厨房烧水,张婉儿在正房却淡淡的拒绝:“这位妈妈说的事情我却不好办,妈妈请回吧。” 周氏奶娘挑起一边眉,怎么算计顾默默的事,这姑娘却不同意,她不恨顾默默?要知道来时,她只担心这小姐太蠢笨约不到顾默默,没想过她会拒绝。 周氏奶娘坐的稳稳的,笑道:“张二小姐每日风里雨里卖点心糕饼,能得几何钱财?只要你约顾氏前往酒楼,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你的。”周是奶娘把桌上的银元宝,往张婉儿这里推了推。 两个月风里雨里讨生活,张婉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褪却了以前无知的高傲,也不再没有目的的浮躁。这两个月她得来的生活经验,比她前十几年都多。 这个不肯报来历的妇人,当她是无知孩童吗?这明显就是给人下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位妈妈请回吧,我不做害人的事情。”说完站起来,直接摆出送客的架势。 程氏端着茶盘刚出厨房,就看见那个妇人阴着脸气咻咻的,从她身边经过,冷着脸倒像是谁欠了她的钱。 张婉儿送走周氏奶娘,跟程氏说:“奶娘,你也梳洗下咱们去顶银胡同。” 程氏听了喜出望外:“小姐你终于想通了!”她高兴的把托盘放回厨房,出来拉着张婉儿往正屋走。 “奶娘帮你梳个漂亮的发髻,再擦上脂粉,换身绫罗我们小姐也是佳人一个。” 张婉儿跟在后边苦笑,再怎样的佳人也比不得顾默默。 “奶娘不必费心了,将军……”想到那个俊帅明朗的青年,张婉儿心里一痛,声音有些苦涩“将军不会多看的。” “小姐!”程氏跺脚。 忍住难受张婉儿笑着说:“咱们是去找恭人,有人想害她,咱们去报个信。” 程氏冷下脸:“她自己霸道张狂惹下仇家,咱们不落井下石算好的,何必管她死活。说不得她倒了霉,就该小姐出头,小姐不是喜欢……” “奶娘,再怎么说她也比我爹强些,不管怎样每个月五两养家银子没少过,咱们被人欺负了,她也肯帮扶。” “那是她欠咱们的!那个泼妇妒妇害惨我的小姐了……”程氏说着就哭起来“我苦命的小姐啊……” 张婉儿听了心里也难过,可只能往对处想:“奶娘,我不是说过害我的不是她,再说也不算害,现在虽然日子辛苦些,可咱们踏实。” 张婉儿说着说着有了精神,这样想是对的:“奶娘想想这个月咱们赚了多少?” 程氏心里有数,第一个月磕磕巴巴才落下一两八钱。可这个月摸到门路,红拂绿意也上街卖糕饼,她们竟然落下十二两。再加上这两个月的十两养家银子,和以前家里攒的,她们如今也有五十多两银子在家。 要说张婉儿待人的确实诚,这个月赚了钱,便要给程氏几个发一两银子的月钱。就是以前每月只有五两银子,张婉儿也会给每人二百钱零花。 因此主仆几个在外人看来凄苦,内里倒是没二心。程氏几个都只要二百钱零花,其余的都攒起来,她们齐心奔着盘铺子去。 张婉儿叹道:“还是要谢谢我爹给了我这套院子,每月光房租就省下□□两。” 第56节 程氏最后还是跟着张婉儿,去顶银胡同报信。既然小姐不想隔岸观火,还是报信的好,最起码落个人情。 蛋蛋去学堂,牛大壮去营里。顾默默的日子本来很清闲:看看书作作画,有兴趣了画几幅自己喜欢的小写意花鸟,让牛大壮带出去换点银子。反正作画也要经常练手,算是一举两得。 可是偏偏那笨蛋,耍赖撒娇胡闹都用上,非要穿娘子亲手缝的衣裳!就是蛋蛋的衣裳都是阿蛮和冷嫂子做的。 顾默默并不喜欢缝衣裳,可实在被那笨蛋闹得无奈,只能自己帮他缝一身夏天穿的新袍子。 张婉儿和程氏被冷嫂子领进东屋的时候,顾默默就正在缝衣领。 “奴家(老奴)见过恭人。”两个人一起依礼深蹲,按理张婉儿该自称妹妹,或者谦虚点自称婢妾。但她终究是个有些傲骨的人,别人不要自己何必上杆子。 不过顾默默放下的活计,却让她心里一瞬羡慕。锡灰色素面府绸的面料,深色衣领一看便知是给将军做的,能给自己的夫君做衣裳真好。 顾默默一边笑着说:“张二小姐不必多礼,快请起。”一边把手里的活计放到蒲篮里,从炕上下来,引张婉儿坐下。 阿蛮奉过茶后张婉儿,才道了来意:“今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给奴家五十两银子让奴家约恭人去酒楼。” 顾默默不必想,就能猜出十有九成都跟顾家有关,不过这些却不必跟张二小姐说。她只是笑着问道:“高低胖瘦什么装扮,可有什么特征。” “比奴家奶娘高些许,微胖双眼皮不太白,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是富贵人家得脸的仆从。”张婉儿想了想又说“总觉得有些目下无尘。” 顾默默听完想了想,命阿蛮取来笔墨摊开白纸。张婉儿只见顾默默一轻按白纸,一手执笔在纸上做画。 那只手捏着姜黄色的笔管,越发显得好看,素手纤纤仿若最好的玉雕师傅,用顶级的白玉雕成。再看人:嘴角抿出一点浅笑,眼神专注明亮,几根青丝从发髻里滑下来,垂在腮边。 张婉儿知道顾默默很美,却没想到可以美成这样,什么叫粉面桃腮?什么叫画中仙子?真的是‘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 “张二小姐看看可是此人”顾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画好的人像,没注意张婉儿看自己看到发呆。 张婉儿听到顾默默的问话,回过神从下首起身走来看:不过寥寥几笔周氏奶娘便跃然纸上。 “正是此人。” 顾默默浅笑折起正欲说话,就听到院里传来牛大壮的声音:“娘子,为夫回来了。” 这一声听得张婉儿心动神摇,如果这一声出现在自家小院,她该多幸福。 话音还在院子,人却已经闪到房门:“娘子~” 这一声竟然还有点撒娇的味道,张婉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酥了。抬眼便看到一个俊朗的青年,身穿铠甲逆光站在门边,张婉儿的心沉醉一片,神态痴迷。 牛大壮收起明朗的笑容,面无表情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张婉儿一个机灵心里清明过来,她轻移莲步上前,盈盈屈膝声音清脆:“奴家见过将军。” 顾默默过来笑嗔道:“怎么跟客人说话呢,快去洗洗一会吃饭。”说完又笑盈盈的对张婉儿说“刚好到饭点,张二小姐不嫌弃留下一起吃顿便饭。” 张婉儿刚想答应,就察觉牛大壮浑身的冷气,一脸冷漠。她压下心里的难受,对顾默默屈膝:“家里红拂绿意还在等着,就不打扰了,告辞。” “等等……”顾默默叫住张婉儿,沉吟了下笑道“张二小姐大好年华不可辜负,若是遇到可心的男子,只管来说我给你添妆。” “本将送你嫁妆。”牛大壮面无表情的接了一句。 张婉儿沉沉的屈膝,低低的说道:“多谢将军恭人。” 张婉儿和程氏被阿蛮送出去,顾默默说牛大壮:“你对客人失礼了。” 牛大壮接过冷嫂子打来的水,放到脸盆架上才说:“为夫是怕她多出不该有的心思。”说完就换下盔甲开始洗漱。 顾默默也看出来了,因此并没有指责牛大壮,只是随便说说。她看着张婉儿由一年前傲慢不懂事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样知道轻重,能吃苦的大姑娘,实在不忍心看她错付一腔痴情。 好在牛大壮这一点做得很好,以前还能对张二小姐轻笑,现在却不假辞色。谁年少时不曾知慕少艾,顾默默只希望她能早日走出迷障,找到能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顾默默把桌上的笔墨收拾到托盘里,就听到,牛大壮一边擦脸一边问答:“她们今天来做什么?” 顾默默端起托盘,随意的说:“没什么,一点小事。”牛大壮操练一天,为了回家还要骑二十余里路的马,她不想他再为这些事操心。 再说牛大壮若是知道了,周氏怕是要倒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点事顾默默并不想理会,周氏那点本事,还奈何不了她。再者顾默默实在不想和顾家人有什么接触,因为那会勾起她很多‘回忆’那些回忆里所有的甜蜜,最后都会一点点湮灭,只留下冰冷的灰烬。 “不会跟顾家有关吧?”牛大壮问。自从听程光说,顾青云在门外守了一夜,却没见到他娘子,牛大壮就知道这事还有的缠。 顾默默顿了一下:马丹,这么多心干嘛? “不许再我面前提哪一家,烦 。” “嘿嘿,娘子,为夫最好了。”牛大壮笑嘻嘻的过来。 “你最烦,去领蛋蛋过来吃饭。” “哎呦,吓死老婆子了。”程氏跟在张婉儿身后,不停的轻拍胸口“从不曾见过将军如此吓人。” 张婉儿低垂着眼睛,默默的往家里走不言不语。 “算了小姐,奶娘觉得咱还是另找一个和气的。到时候请他们出面做媒,贵妃娘娘的帐就算不到咱们头上……” 程氏的眼睛亮了,这是个好主意啊!请顾默默做媒既能抬高小姐的身价,还能多赚些嫁妆,最重要是贵妃找不到她们头上! 她兴冲冲的赶上张婉儿:“小姐,你听奶娘说,咱们……” “我不听!我是贵妃赐给将军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张婉儿脸上是悲哀的倔强。 “这……”程氏愣了一下,拉过张婉儿轻轻帮她顺后背,慢慢的劝慰她“我的傻小姐,以前奶娘总觉得是恭人太霸道,可是看今天……”将军对小姐一点意思也没有,说变脸就变脸。 张婉儿斜倚在奶娘的肩头,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喃喃低语:“可我就看中他了。” “小姐啊……”程氏轻轻的拍着怀里的张婉儿愁的不行,明显将军对自家小姐无意,总不能让小姐去缠吧。 听出奶娘的无奈和忧心,张婉儿咬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永远不会做那上杆子的事。 “奶娘不用愁,等过些日子我就忘了他。”张婉儿轻轻的说完,拉起程氏的手“咱们回家,红拂她们等着呢。” 第66章 纷扰 周氏奶娘气咻咻的回到顾宅, 却又担心自己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被周氏责难。她捏着帕子一路寻思一路走到周氏的住处。 “老奴见过安人。” “奶娘起来吧,约定顾默默去哪家酒楼?”周氏挥退屋里的丫鬟,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 低声问道。 周氏奶娘脸上显出些鄙夷:“难怪那个张二小姐, 既是官家小姐又有贵妃娘娘做靠, 还进不了牛家宅院。实在是不仅蠢笨还胆小如鼠,老奴说破嘴, 她也不敢应承。” 周氏一番连说带比,可到底有些心虚, 悄悄偷瞄了一眼周氏, 就见她紧皱眉头拧着帕子想法子。周氏奶娘暗暗吐出一口气,还好不再追究了。 屋里陷入沉默,忽然院子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然后就是周氏丫鬟的声音:“晚姨娘稍后等奴婢通禀。 周氏和她奶娘相视一眼, 脸上都露出厌烦的神情, 然后她们听到晚碧焦急惊慌的声音: “麻烦姐姐赶紧通禀, 就说少爷低烧不止, 还吃不下饭食。” 周氏‘噌’的站起来, 到底是喜欢过的人,又是她这一生要指靠的, 不由她不急:“晚碧进来回话,少爷怎么了?” 原来前几日顾青云在顶银胡同,站了一晚, 先是被牛大壮知道他们过往的事打击,后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阿默竟然根本不想见他!回来又生平第一次和人吵的面红耳赤,回到书房不许人跟进去,喝了残酒倒头就睡。 中午饭也没吃,等到晚碧发现强行进去,就见他身上的衣服皱成抹布,胡乱裹着。肩膀上枕头上,都是干了的斑斑血迹,人的脸烧的微微酡红,连口鼻里的气息也有点发热。 几厢交加,顾青云就这样病倒了。 “妹妹原本当时就要来禀告姐姐,只是少爷不许。”晚碧跪在屋里,低头有些着急的继续说“后来妹妹伺候少爷,梳洗过后吃了点粥,看着似乎不要紧,就想着依少爷说的养两天……” “哼!”周氏冷笑“怕是你逮着机会,想一个人服侍落好吧?” 晚碧低头垂眼身形不动,却抿紧嘴巴,她是这样的打算,还想着要是少爷不碍事还能……结果谁知道顾青云会低烧不止,甚至今天连饭都不好好吃。不过周氏的话可不能认下,否则一辈子别想翻身。 “姐姐这么说,实在羞煞妹妹。妹妹不过一个妾侍,少爷是主子,主子有命妹妹如何敢违逆?”晚碧情真意切的解释。 “哼,既如此你这又是来做什么?” 晚碧惊讶的抬头:“再过五日是太子殿下召地方官员,奏对的日子,其中恰好就有少爷。” 晚碧实在没想到,周氏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如果不是为着这件事,她还未必来找周氏请大夫。自己独自服侍病中的少爷,这是多么难得的亲近机会,如果可能她愿意服侍个三年五载,让顾青云永远记得她的好。 地方官员来京城述职,大部分都是去相应的部门,比方户部、兵部、刑部等地述职。也有少数政绩优异,或者青年才俊,或者有背景的会有幸被太子召见。 周氏听了才想起还有这回事,这可是关系顾青云前程的大事情:“来人,立刻让管家去回春堂请唐先生来。” 唐先生是个五十多岁花白胡子的老头,许是常年伏案把脉、写药方、看书的原因,有点微微驼背。他把药枕放在顾青云手腕下,一手搭脉一手摸着胡子,微眯着眼睛沉吟一会,又看了看顾青云的舌苔,才收回手慢条斯理的说: “苔薄白、脉浮紧,乃是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 “那我夫君要不要紧,几服药能好?”周氏焦急的站在桌边问道。 唐先生还是摸着胡子,慢条斯理的笑道:“安人先莫急容老夫说完。” “是我心急了,还请唐先生继续讲。”周氏忍住心焦道歉。 关心则乱,家里有病人的几个不着急?唐先生理解的笑笑,继续摸着胡子说:“更兼沉弦脉……”想着周氏性急,唐先生索性直说“就是受凉染了点风寒,吃了凉东西,有点伤胃。” 周氏松了口气,听着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是唐先生的话又响起来:“这些都是小病好治,可是……” 唐先生看着自他来,便沉默寡言神情落寞的顾青云,暗叹一口气:“身上的病好治心病却难医,顾大人肺气郁结,怕是胸中有不畅之事。老夫劝大人莫将世事看的过重,父母在、妻妾和、稚子绕膝,顾大人多想想这些,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顾青云就是过不去,熬来的药也不是不喝,就是喝下去就全吐了。从顶银胡同回来不过四五日,脸色蜡黄两颊消瘦。 周氏看的心焦,再有三日便要去朝堂奏对,这是决不能耽误的。为了这个机会他爹和公公托了京里的关系,就希望这次,能让顾青云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好留在京里给将来做打算。 “夫君喝了这碗药,妾身去找顾默默来,让夫君安心。”周氏说这话是自以为有成算的:当初顾青云和顾默默两情相悦,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侬我侬。可不过一句,她的存在会毁了顾青云,顾默默就抛却十几年的情分独自去异乡。 顾青云喝下药,几天来第一次起身。他由晚碧伺候着洗脸净面,梳头换衣服,一番收拾人看着精神好多。他走出院子,在大门口转来转去,不时引颈向路口张望。 “少爷太阳偏西凉气侵骨,你还病者就在屋里等阿默妹妹。”晚碧温声劝道。 顾青云微笑着摇头:“我去找阿默她不肯见我,一定是因为害怕周氏再嫉恨她,现在周氏亲自去接,阿默会回来的。” 也许别人会觉得顾青云痴人说梦,可是晚碧却很了解顾默默。只要她知道少爷病了,就是拼死也会回来,除非她不是顾默默。想到这里晚碧心里一突,想起她听到的京里传闻,那所作所为可不像顾默默。 “少爷不觉得有些奇怪?”晚碧试探的问道。 “什么奇怪?” “比宫中画师还厉害的画技,智挫鞑靼的从容……”晚碧看着顾青云的脸色,闭上了嘴。 这些确实不像他的阿默,顾青云这两天被意外弄得,大起大落心神俱乱。这会被晚碧一提……他心中闷了一下,慢慢的看向路口:“总要见到阿默问了才知道。” 马车拉着周氏回来,却没能拉回顾默默。周氏脸色铁青,不过一个丫头出身,她在外边求见一个多时辰,竟然推说有事不肯见! 周氏满肚子火气,讽刺在门口等着的顾青云:“你也别巴巴的看了,人家现在品阶比你还高,那里在乎你的死活。” 顾青云等着心上人的精气被人戳穿,又在门外吹了半天风,忍不住‘呕’的一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周氏不顾难闻连忙去扶,却被顾青云一把甩开。晚碧心疼的用帕子给顾青云擦嘴,顾青云接过帕子自己三两下擦干净:“我自己去找阿默,就是死我也要找到她。” 顾青云把帕子塞给晚碧,自己摇摇晃晃的去上马车。 第57节 “少爷,我去!我一定能把阿默妹妹找来。她要不来我就跪死在她门前,少爷你知道阿默跟我最好。”晚碧扶住摇晃的顾青云,把他扶到一边“少爷,你回屋等我的消息,我一定行的。” 冷嫂子皱着眉头又一次进来:“大娘,那位姨娘还跪在门外,说是大娘不见她,除非大娘不是她昔日的好姐妹。” 顾默默放下书卷轻笑,还想威胁她?太可笑:“你去跟她说,本恭人就不是她昔日的姐妹,又如何?” “是”冷嫂子转身欲走,顾默默又叫住她说“跟她说,别忘了她十四岁那年夏天的绿裙子。” 听了冷氏传出来的话,晚碧确信她的确是顾默默,那年夏天她来红……那件事只有她们两知道。 晚碧换成柔弱的样子,求冷氏:“麻烦这位大嫂进去说一声,就算恭人不念我们往日一起为奴的情分,也念在少爷待她一片赤诚……” 左邻右舍说闲话的,早就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他们一边说闲话,一边都支棱着耳朵听呢,没想到竟听到这样出奇的事:恭人竟然是丫鬟出身!竟然还有个痴情少爷……天哪,将军的帽子…… “闭嘴,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跟我进来。”冷嫂子知道自己身份,从来不自作主张。不过晚碧的话实在骇人,因此把她领进院子,自己去内院通禀。 顾默默听了冷氏的话轻笑:“我是丫鬟出身没错,后来少爷娶的新妇容不下,就被发卖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冷嫂子犹豫前院的晚碧,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可也不好到处说。 顾默默轻叹,顾家的人轮番来找,一向心眼多的晚碧,竟然软的硬的都使上。看来原来的这笔烂帐,非得算清才能了解:“你跟她说,明天午时樊楼见” 顾青云惊喜不已的拉住晚碧双手,一双眼睛亮晶晶:“阿默说明天午时樊楼见?” 晚碧浅笑吟吟抽出手,温柔的按着顾青云的双肩,让他躺好:“少爷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好去见阿默妹妹。” 顾青云面带喜悦顺从的躺下,又坐起来:“叫厨房做些饭食来,我要用饭。” “是”周氏笑着答道。自从晚碧走后,她一直在书房陪着顾青云。 听到周氏的声音,顾青云的脸冷下来旋即又带上浅笑,正室的体面他总要顾及。前几日大吵一架已经很不好,要是再闹下去两家长辈怕是要说,再者家宅不宁,总归不是好兆头。 “玉如也累了一天去歇着吧,这里有晚碧伺候就行了。” 周氏的脸顿时冷下来,她甩下帕子转身就走。周氏奶娘在旁边看实在不像样子,连忙向顾青云屈膝赔罪:“安人这几日为少爷劳心老神,有些太累失了礼数。” 顾青云依旧浅笑:“无妨,劳你多费些心思照顾,去吧。” 哎,真是不在乎小姐,周氏奶娘感叹,把小姐喜怒哀乐全不放在心上,难怪小姐性子越来越拧越来越坏。 周氏坐在卧房越想越恼:自己堂堂正三品嫡女,为了他舍下面子求人被拒,不见他安慰。自己陪他大半个时辰,他躺在床上面对墙,连自己看都不看一眼!怎么要见心上人就精神抖擞? “奶娘,你拿一百两银子去见张二小姐,让她通知牛将军,明天午时顾默默要在樊楼私会情人。” 周氏奶娘领命去了。 留下周氏一个人坐在孤灯的屋里暗恨,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看你夫君抓到你私通,还怎么疼你。周氏脸上现出狰狞,让你端着破架子不见我,让你霸者我夫君,顾默默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听了周氏奶娘的话,张婉儿心里千回百转:顾默默要在樊楼与人私通?不是被她们陷害的? 周氏奶娘把两个大元宝,往前推了推,笑的矜持:“那顾默默原本是人家丫鬟出身,和那家公子不清不楚,如今那公子找来……” 程氏看着自家小姐抿紧唇不说话,就知道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她倒是拿定主意了。 “这位妈妈放心,明天我们一定会通知将军。”程氏一边说一边去拿银子。 周氏奶娘按住程氏的手:“光通知到可不行,得让牛将军人到才行。” 程氏挪开她的手冷嗤:“你就等着消息吧。” 周氏走后,张婉儿看着程氏喜滋滋的拿帕子把元宝包起来,有些纠结烦恼:“要是有人恨顾默默而故意下套呢?” “被人下套也是她活该,像咱们本本分分谁来下套?” 张婉儿却坐不住:“不行,我得去跟她说明天不能去。” “回来。”程氏拉住张婉儿“要是真的呢?小姐可别忘了当初牛家那档子事。为什么那两口子敢磋磨她,不就是因为顾默默是买来的没根没底。” 张婉儿想起那三口人做下的事,就恶心又害怕,他们可都是杀人犯。不过想到这里张婉儿倒是更要去报信,那次她的莽撞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程氏察觉张婉儿还要出门,把她强拉回来,按到椅子上:“小姐,顾默默是丫鬟出身肯定没错。” “你想想顾默默的容貌,哪家大娘能容得下她?这送银子的十有九成九,跟那少爷家的大娘子有关。” 别奶娘这样一说,张婉儿恍然大悟,恐怕真是这样。 “小姐你想想,你要是说了,顾默默这次是不去了,可谁能保证她一辈子,不再跟那家少爷勾缠?” 张婉儿听得皱眉,程氏觑着她的脸色说:“小姐难道想将军戴顶绿帽子?再说这要是真成了,受利的是小姐你啊。” 程氏语重心长的劝张婉儿:“小姐不是喜欢将军?这是天大的机会,如果将军抓了顾默默的奸……小姐……” 张婉儿的心‘咚咚’的跳,她咬紧嘴唇:到底是告诉顾默默别去,还是告诉将军去抓奸? 第67章 阿默 第二天早上张婉儿领着程氏, 在顶银胡同外边的街上卖糕饼。卖糕饼是幌子, 她们是来看顾默默会不会赴约。 程氏挎着特编的大篮子,在附近走走停停的叫卖,张婉儿假借歇腿, 坐在胡同和街道相交的地方, 不时往牛宅看。 牛家并没有马车, 快到午初的时候,张婉儿看见一辆马车驶进顶银胡同, 到牛家门口停下。她的心缩成一团,暗自念到:不要是顾默默出门, 将军那么喜欢你, 不要做对不起他的事。 可惜事与愿违,张婉儿看着顾默默领着丫鬟出门,临上车前还和门口的邻居说了几句话。虽然离得远看不清神色, 可是光看身形, 能发现顾默默很自然的样子。 张婉儿捏紧拳头, 看着那辆载着顾默默的马车, 从自己面前轱辘辘小跑过去:你怎么对得起将军?张婉儿神情愤愤, 她站起来走到牛宅叩门。 顶银胡同的人, 和张婉儿那条胡同的人不一样,他们看不上这姑娘。因为她自作主张接来牛家三口, 害的将军倒霉。他们也不觉得牛大壮夫妻欠这姑娘什么,后院不得宠的妾侍丫头多了,恭人也没亏待磋磨她, 每月都给送银子去。 所以虽然认识张婉儿,胡娘子却并没有搭理她,继续坐在门口和人闲聊做活计。 冷嫂子开门看到张婉儿有些奇怪,这姑娘怎么又来了?不过她脸上是客气的笑容:“张二小姐这是?” 张婉儿冷着脸:“我找将军。” “将军有事不在。”冷嫂子不理她的冷脸,依旧客气的笑着说。 张婉儿听了急道:“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不是我个下人知道的。”冷嫂子说完笑着关上门。 其实冷嫂子知道,不光冷嫂子知道,就是牛家的邻居也有知道的:牛大壮手下副千户给儿子娶亲,因为是在京外的郊县,离得远昨天去的还没回来。 张婉儿站在牛宅外心慌意乱:怎么办?决不能让将军受辱,她捏着手里的帕子一角皱眉:实在不行我自己去,决不能坏了将军的名声。 只是张婉儿刚转身走了几步,就碰到牛大壮在阳光下骑着高头大马,‘嘚嘚嘚’迎面跑来,张婉儿心里的爱慕溢满了胸膛。 “奴家见过将军。”她两手捏成兰花搭在腰间,盈盈屈膝。 “吁……”牛大壮拉住缰绳,面无表情的问“起来,你怎么来了?” 张婉儿左右看看,见门口有三三两两的闲人,有些为难的轻咬下唇:“能不能进去说话。” “本将向来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话你就在此处说。”牛大壮不为所动。 张婉儿看看左右,那些闲人都好奇的往这边瞟。她走到马前想要低语,谁知牛大壮却拉马上后退几步:“张二小姐有话只管光明正大的说,本将不想本将的娘子有什么误会。” 张婉儿气恼:“就是和恭人有关的事。” 昨天才听了恭人的过往,今天又有?几个闲人心不在焉的说闲话,耳朵却支棱起来。 牛大壮依然面无表情:“本将的娘子从来光明磊落,有什么话你只管大声说出来。” “将军!”张婉儿跺脚。 “大声说,让人都听见。”自己的娘子自己知道,牛大壮相信顾默默的人品。 张婉儿这下反倒骑虎难下,她真不想将军名声受辱。 “说不说?不说送你去衙门说。”牛大壮面无表情的说。 张婉儿恼了,真是狼心狗肺,她字字清晰的说:“顾默默午时在樊楼和人私会。” 这一圈地方顿时安静下来,连牛大壮□□的马,都察觉到不对纹丝不动。几个闲人面面相觑,倒是胡娘子回过神来:“恭人是去樊楼,刚走的……要是私会也不会跟我说吧。” 牛大壮没什么表情的看了张婉儿一眼,翻身下马。 “将军还是弄清楚,莫不是有人给恭人做套,要不将军快去看看”胡娘子劝道,多好的小夫妻,真不忍心看他们反目。 牛大壮笑着对胡娘子说:“我娘子的品行我相信,我娘子的本事我也相信,没几个人能让她上当。” 说完牛大壮叩开院门当众问冷氏:“冷嫂子,大娘呢?” “大娘说顾家人三番两次来纠缠,她去和顾大人把话说清楚,要是将军回来了就去樊楼接她。” 张婉儿听了脸色变得雪白,她又自作聪明,她忽然想起以前顾默默让人带给她的话:凡事要谋定而后动……而她不要说谋定,她连事情都没搞清楚就…… 几个闲人倒是和昨天联系起来:“原来昨天那两拨是顾家人。” 牛大壮脸上是轻笑,实际上心情飞扬,自己的娘子最磊落。 当然,这种事最容易让人拿来做文章,顾默默自然不会留下话柄,因此出门前,才特意跟邻居说她去哪里。张婉儿的这一通告密,再加上牛大壮准确的判断和作为,愈发显得光明正大。 “诸位高邻慢聊,我得去接娘子。” “将军随意。”几个人笑哈哈的说。 樊楼里顾青云一早,就包好二楼的雅间等顾默默来。他点了阿默爱吃的菜,穿了几年前阿默亲手帮他缝制的衣袍,这衣袍被他仔细的收藏,一点也没掉色。 他站在窗边,手扶窗栏往下看,看见街上人来人往,心里猜测阿默会坐哪辆马车来。他知道阿默要从东边来,一直眼含期待的看东边过来的马车,可是那些马车,却一辆辆从樊楼驶过不见停下。 不过顾青云不着急,还没到时间,他的阿默会来的,因此他继续一辆一辆期盼,总有一辆会载来他的阿默。 终于顾青云从二楼的窗户,看到顾默默从马车上下来,只消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是他的阿默。他的胸膛几年来第一次‘砰砰砰’的重新跳起来,他慌张的想要下楼去接,跑了几步又觉得有失风度。 顾青云按耐住激动喜悦,整整身上的衣裳,尽量不失风度的站在门口迎接。楼梯传来一声一声的脚踏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阿默,你来了。” 顾默默带着阿蛮刚上二楼,就看见二楼雅间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浅绿色在袍脚绣着几杆翠竹的儒衫,姜黄色的如意丝绦佩着白玉环,那玉环用梅花攒心的络子络着。 这些都很‘熟悉’包括他脚上的鞋子,头上的发簪。鞋子是‘她’亲手缝的,发簪是‘她’用月钱买来送他做及冠礼物。 顾青云看顾默默留意他身上的装束,笑着说:“阿默还记得这些?” 顾默默浅笑:“今时不同往日,顾大人还是称呼我一声牛恭人的好。” 顾青云脸上笑容一滞,他震惊的看向面前朝思暮想的人,这才发现面前的人乍一看是阿默,仔细看却又不像。 他的阿默温婉若水,不是这样气度从容;他的阿默总是柔软多情的看着他,不是这样客气疏离。 “阿默你怎么了?” 顾默默浅笑:“我怎么了?我被你害死了。” 第58节 顾青云愣住了:“阿默……” “顾大人要在这过道里说话?”顾默默浅笑着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阿默变得面目全非?顾青云的心沉甸甸的。他轻轻勾起嘴角,脸上漾出阿默最喜欢的笑容:“阿默,我特意点了你爱吃的鱼羹,和几样小菜来尝尝。” 顾青云说完自己先进了雅间,绕过屏风去桌边,顾默默让阿蛮留在雅间门外,雅间的雕着兰花的镂空木门开的大大的。 “阿默坐,也不知道你这几年口味变了没。”顾青云坐下笑道。 顾默默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不期然想起那个笨蛋,每次都笑着帮自己拉椅子。 顾默默看了看桌上的菜,确实是自己爱吃的。也许真的是前世今生,她和原身很多偏好都一样,包括眼前的人。 牛大壮虽然走的比顾默默晚一点,但他骑马速度却快一点。这边顾默默刚坐下,那边牛大壮就上了二楼,他看到阿蛮却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进了隔壁的雅间等娘子。顾青云确实待顾默默情深,这件事得解决才好。 “听说顾大人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屏风后顾默默浅笑着问。 想到可爱的孩子,顾青云脸上是为人父的慈和:“明迪三岁多是嫡长子,忆默……”说道女儿名字,顾青云眼神缠绵的望着顾默默。 “忆默两岁多,是晚碧的女儿,我给晚碧放了良籍办了纳妾文书” 顾默默没有理会顾青云的停顿,不过晚碧这件事她倒是记得,当初和顾青云说好了:等顾青云成亲,就给她和晚碧放身契纳为良妾。 “我也有个儿子今年六岁了,叫庆年。” “庆年……”顾青云垂下眼睛慢慢说“好名字……庆有年、庆丰年、庆余年。” 顾默默低下头摸着细白的茶杯,声音缓缓的说:“是好名字,我取的。那时候饿怕了,日子苦的过不下去,就图个吉利。”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道我这些年……” “找你?你让我怎么找你。”想起那些记忆,顾默默忍不住替阿默悲愤。 顾青云想要拉着顾默默桌上的手,却被顾默默避开。 “阿默,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只要你来找我……” “我知道你的心,我知道”顾默默忍不住的心酸“我打小的印象里都是你,是你帮我扎辫子,你替我穿上有花的红袄绿裤。冬天你怕佣人的炕冷,把我抱到你的炕上,一直到我七岁,冬天都是睡你的炕” “你教我写字教我作画,有空的时候还带我去河边垂钓。” 那是顾默默‘记忆里’最美的日子。田野一马平川,绿油油的田野一格子一格子,远处的秦岭苍茫的逶迤在南边,渭河的水舒缓的流淌,阳光在河面洒下金子般的碎波。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咱们说好生死不离的,你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道我……” “你让我怎么找你?”顾默默抬头直视顾青云,不属于她的泪水断珠般滚落“你从来教我女子柔顺第一,一定要娴静少语多忍让,才能与人和睦相处,你说家和万事兴。” 顾默默擦掉泪,收拾好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淡淡的说:“你的妻子她容不下我,你的母亲说我再呆下去会毁了你的前程,我再留着就会让你的家无法和睦。” “阿默……”顾青云心痛不已。 “别叫我阿默,你的阿默已经死了,被你害死了。”顾默默冷淡的说。 “阿默!” “你母亲还算念旧,让管家把我送的远远的自己找户好人家。”顾默默把帕子绕在手指间。 “我没经验……”顾默默淡淡的说着那些过往。 “那里好穷吃得好差,你知道怀着身孕挖高粱杆是什么感觉吗?弯着腰既喘不上气,肚子还往下坠的难受。”顾默默把双手张到眼前,看着说“我的手好痛,被小锄头磨得全是血泡,高粱叶子甚至能划烂衣服。” “阿默……”顾青云心痛的想要拉住顾默默的手,却被她再一次躲开。 “不,这不算什么苦的。拜你精心调养过的好身子,好歹我把蛋蛋怀够月份。生产后大妗子照顾了一个月,我和蛋蛋身子眼看好了些,大舅让我分家。” 顾默默看向顾青云:“我念着你说的‘只要柔顺待人,人总会记得你的好,家才能兴旺起来’拒绝了。” “可是你知道什么叫‘人善被人欺’?”顾默默冷冷的看着顾青云。 “他们不许我上桌吃饭,说是坏了规矩,只让我吃剩下的,我忍。后来剩饭也不许吃,让我把米糠和麦麸熬在一起吃。” 顾青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默默。 “你知道米糠有多拉嗓子不?一不小心都能给嗓子割烂了。” 顾青云睁大的眼睛里聚起泪水:“阿默……” “数九浓冬,他们不让我烧炕,说是年轻人火气旺别浪费。十几年的陈被褥,你知道冬天有多冷吗?我穿着别人给的旧衣赏,把蛋蛋暖在心口,多余的衣服都搭在被子上。可是没用,一晚上手脚都是冰的,我忍,‘女子柔顺第一,娴静少语为要’你说的。” 顾青云眼里的泪长长的流下来:“阿默,我的阿默……” “大舅看着不行要给我分家,杨秋娘几句软话,我就柔顺的的听了不分家。” 顾默默静静的看着,顾青云的眼泪一颗颗滚下来,语气没有起伏的说:“白天是做不完的家务,咽不下的麸糠。这都不算,还要遭人鄙视,受人冷眼,被人奚落。晚上把干瘦的孩子揣在怀里暖着。” “阿默……”顾青云想让顾默默别说了,可是阿默受过的罪他必须知道 ,哪怕心如刀绞。 “躺在炕上想你,想你的话‘咱们生死不离’我对自己说‘阿默坚持你要活下去,活在还有少爷的世上’。” “阿默……”顾青云趴伏到桌上泪如雨下。 顾默默悲悯的看着顾青云问:“很苦吗?不,还不是最苦的。蛋蛋被踢到河里受了风寒,他们不给好好请大夫。可怜那么小的孩子,夜里烧的浑身通红,睁着眼睛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嘶哑的叫‘娘~’。” “孩子在我怀里手足痉挛,口吐白沫,可是因为我的柔顺不争,我没有一文钱给孩子看病。” “村里人都说孩子保不住了,我不信,我抱着他一步一磕头去庙里求菩萨。可是还没到庙里孩子就不动了,我以为孩子好了打开被单一看……” 这是顾默默‘记忆里’最撕心裂肺的,她要让面前的男人知道‘阿默’的痛:“打开被单一看,孩子软软的闭着眼睛。我多高兴啊,我以为蛋蛋好了,我把他抱起来用脸颊碰碰,可是……” “阿默,别说了……”顾青云终于承受不住,他听陈管家说过那孩子死过一回。 “我用脸颊碰碰他的小脸蛋,他的头就软软的斜到一边……”顾默默回忆着那时候‘阿默’的记忆和心情。 阿默颤抖着手不敢相信,她把孩子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换上美丽的笑颜柔声的呼唤:“宝贝,娘的宝贝醒醒,娘带你……”阿默忽然想起她带着臭蛋什么也做不了,不能去府里玩,没有新衣裳,没有好吃的,没有一天轻松地。 她绝望的把臭蛋紧紧抱在怀里,跪在地上仰天痛哭:“我的宝贝啊,娘没带你享过一天的福。” 她的孩子怎么能这么命苦,她这一辈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对不起苦命的孩子。 泪流干了,阿默静静的包好孩子,温柔的说:娘的宝贝不怕,娘就去求菩萨救你,菩萨救不了你,娘就去地下陪你。 “我满脸血的跪在菩萨面前祈求,祈求菩萨用我的命换孩子一条命,菩萨慈悲还了蛋蛋一条命。从那时起我就不是阿默,从那时起你的阿默就死了,你知道吗?” “阿默……”顾青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隔壁的牛大壮静静的坐在桌边,听着,听着,听到最后他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第68章 了结 顾默默从座位上站起来, 冷冷的看着面前人的痛苦:“顾青云, 你既然决意要把阿默,养成不会让你妻妾失和的温驯性子,为什么不保护好她?你知道那样的性子离了庇护, 会被欺负死吗?” “你既然让她做妾, 就该给她妾的待遇, 为什么又要执拗自己的感受,让她被嫡妻不容?” “阿默……”我没有, 我知道的,我只有那一个念想:此生不能娶你为妻, 就让我们把最珍贵的东西留给彼此, 第一次让我们夫妻相待。 “顾青云,你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将来要联姻。所以你按自己的心意养了一个女孩, 她温驯善良总是替人着想。你只想着自己将来妻妾和睦, 还能有心爱的女孩陪伴。你以为自己很深情, 其实你就是自私。” “阿默”顾青云说不出话来。 顾默默收拾好自己的神情淡淡的说:“你的阿默被你的自私害死了, 死在杏花村东边十里地的庙里。” “阿默……” “我发誓自从蛋蛋回魂以后, 这世上便绝不会再有温驯的阿默。”顾默默顿了一下“以后顾大人见了我, 还是按照朝廷礼制称我一声牛恭人。” 这句话说完顾默默转身绕过屏风,顾青云失魂落魄的看着, 然后回过神去追。他绕过屏风却看见,牛大壮面色温和的等在门外,听他说:“娘子, 为夫按你说的来接你回家。” 他看到那个挺拔的男子伸出手,他看到默默把手递给那个挺拔的男子,然后他们相携下楼。 “娘子下楼小心点。”牛大壮握着顾默默的手,在前边半侧着身子下楼。 顾默默看着他小心护着自己的样子,忽然想起一句话“喜欢的不一定是合适的,合适的才是最好的。”眼前这个人适合相伴一生,是值得珍重的人生伴侣,顾默默的眼里漾起温柔的笑意。 下了楼走出大堂,走到樊楼外,牛大壮笑着说:“今日天气晴好,田野里郁郁葱葱,不如为夫带娘子去郊外骑马?” 看看被小二牵来的骏马,顾默默想想风吹过脸颊的感觉,点了点头,吩咐跟来的阿蛮自己坐马车回家。 牛大壮把自己娘子抱到马上,然后翻身上马,抓着缰绳一抖‘驾’,马儿小跑起来。牛大壮带着自家娘子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让他娘子不开心的地方。 顾青云紧紧的抓着窗栏,看着街上两人骑一匹马越去越远。他回身靠到墙上,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胸口的衣服:“阿默……”两行清泪沿着如玉的面庞留下来。 “阿默……都是我害了你”顾青云沿着墙壁慢慢的滑坐到地上,他抓着胸口,双眼无神的平视桌上的杯蝶。 “你这么乖又不说话,我给你起个名字叫默默,喜欢吗?” 粉妆玉琢的小人儿,睁着黑亮的眼睛清澈里带了丝好奇,仰头看自己。这是八岁顾青云和三岁的阿默。 “阿默不哭啊~要乖,少爷给你换新裤子”九岁的顾青云奋力的抱起四岁的阿默。阿默乖乖的抱住他的脖子。 这是顾青云要去先生那里听课,不想跟他分开的阿默偷偷追在后边,不小心摔倒擦破了膝盖。 “阿默想和少爷睡一个被窝,行吗?”炕上的小人儿,小小一团缩在自己的被子里,眼巴巴的看着另一个被窝的少爷,在她眼里少爷便是全世界。 “来。”小男孩掀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炕褥。 这是十岁的顾青云和五岁的阿默。 “阿默要乖,别动,少爷帮你扎好看的小辫。” 六岁的阿默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顾青云笨拙的在她身后给她扎辫子。那是阿默人生第一次扎辫子,十一岁的顾青云笨手笨脚,拿着梳子怎么也梳不好那些软软的头发。 他抿着唇,哪怕额上渗出汗珠,也不许别人帮忙。抓住前边的后边掉了,拢住左边的右边散了,好不容易扎成两个歪斜的小鬏鬏,却用不上他特意买来的花簪。 “要悬腕运指,起笔要藏锋……”十二岁的顾青云握着七岁阿默的手,手把手教她写字。书房里的孩子专心致志,书房外桃红柳绿春燕衔泥。 八岁的阿默开始抽条长个,九岁的阿默显出作画的天赋,十岁的阿默下厨房学做少爷爱吃的点心,十一岁的阿默学绣花给少爷做荷包,十二岁的阿默学缝衣给少爷做新衣,十三岁的阿默…… 顾青云的脸上显出迷雾里的笑,模模糊糊。 十三岁的阿默涨胸来红,那时候阿默再看少爷就会害羞了,那时候他们两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分开。 “阿默……” 十四岁的阿默手若柔夷,他握在手里是那样嫩滑……顾青云想起顾默默的话“我的手好痛,被小锄头磨得全是血泡”他靠在墙上手抓着抽痛的心口。 阿默十五岁的时候,他担心将来生产难,悄悄的在药书上查到最好的滋养方子。自己花银子买来药材让阿默天天熬了喝。 “拜你精心调养过的好身子,好歹我把蛋蛋怀够月份” 顾青云痛苦的闭起眼睛,心疼的五官皱到一起:“阿默……” 闭起眼睛,又看到他去江南时兴奋的对阿默说:“母亲说等我中了进士再纳你,才更好既免得我……后分心,又显得看重你。阿默你等我等我高中回来。” 第59节 “好。”阿默温柔的笑着对他说,他没想到那是阿默对她的最后一句话。 阳光从窗户撒进一片金色的光芒,那光芒里无声的飞舞着许多细微的粉尘。顾青云失神的坐在光影之后,像一座静静的雕塑,光影从他的左侧移到他的脚前脚右。 楼梯传来‘蹬蹬蹬’的上楼声,然后是小二在门外的声音:“客官可还需要什么?” 顾青云僵硬的,把目光从杯碟上转到门口,半天没有反应。 小二在门外稍微提高声音,越发恭敬的问道:“客官可还需要什么?” 顾青云终于反应过来,他先左右看看,然后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歇了歇。再开口是有些嘶哑的温润声音:“已经好了,待会我下去会帐。” “那倒不必了,有位牛将军替客官会过了,还有余的看客官还添什么?” 牛将军,顾青云微微垂下眼睛:“不必了,多的赏你了。” “哎~谢谢客官。”门外传来小二喜悦的声音,然后是‘蹬蹬蹬’的下楼声。 顾青云低头,慢慢的把衣服上的皱褶一点点的抚平,这是阿默留给他的。他整理好自己站直身体,心里说:阿默我们约定生死不离。你不能守我,我来守着你,守着你直到去地下的那一天。 顾青云走后,雅间的另一边传出声音: “顾默默竟然遭过那样的罪。”周氏抿嘴皱眉,她也有三岁的儿子。她不敢想,要是迪儿在自己怀里高烧痉挛,她却束手无策该是什么心情。 “小姐?”周氏奶娘叫她。 周氏回过神才想起今天为了让顾默默丢人,她还带了随身两个大丫鬟。如今知道顾青云和顾默默再无可能,又知道了那些过往,如果让少爷知道她们还准备捉奸看顾默默笑话…… “你们两个,今天咱们来过的事,要是传出去一星半点……”周氏语带威胁的看着自己的丫鬟。 “奴婢们今天陪安人去法华寺上香了。”两个丫鬟一起屈膝。 到了郊外,远处的青山,近处明净透彻的河水,田野里绿油油的的麦田,那些麦子上都结了麦穗,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却让人心境沉稳平和。 牛大壮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抱紧顾默默,脚下夹紧马镫。“驾”的一声,马儿便慢慢的起跑,然后越来越快。 风迎面吹来,路边的垂柳快速的向后倒退。身体随着骏马的跑动上下起伏,可是顾默默完全不害怕,她舒展身体向后靠,后边是宽阔有力的胸膛。 靠的紧了,还能感受到衣服下肌肉的滚动,顾默默闭上眼紧紧依靠着身后的胸膛。强键的胳膊环绕在腰腹,沉稳的心跳包围着她。 “驾”一匹高大的枣红骏马,载着年轻的夫妻在田野里奔驰而去。 骏马悠闲的在河边吃草,顾默默和牛大壮并排坐在河边:“娘子,他不过是心胸狭小不够自信罢了。” “如果他心胸广阔够自信,就应该让他父母相信,即便是不联姻,他也能光宗耀祖。”牛大壮伸手把顾默默半揽在怀里,顾默默放松身体轻依在他的肩头。 沉稳的男音又响起来:“而不是把自己心爱的女孩,养成温驯的妾侍。他并不懂真正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牛大壮微微低头吻了吻娘子的鬓发,然后用脸颊挨着她的鬓发靠在一起:“心悦一个人,就只想给她最好的……” 给她最好的?想起牛大壮买回来的各种首饰,顾默默就想拧人,不过依在他怀里感觉这么好,她懒得动。 清风拂过麦田,一阵阵柔软的麦浪由近及远,顾默默含着微笑静静的看。 牛大壮继续说“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想尽所有办法让她绽开笑颜。” ‘呵’没感受到,总觉得迟早被你个笨蛋气死。顾默默懒懒的在心里吐槽。 再回到城里,顾默默身体颠簸的有些难受,牛大壮牵着马领娘子在街上闲走。看到娘子有些热,牛大壮在小摊上拿了把扇子替她扇凉。” “多用点力。” 牛大壮一边把手上的扇子摇的更快,一边笑着说:“好,为夫都听娘子的。”然后他的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你没吃饭?”顾默默眼带责备的看着他,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看到娘子关心自己,牛大壮一边摇扇子,一边委屈:“为夫天微明就往家里赶,想和娘子一起吃午饭,有娘子在饭才香。” 那前二十年没娘子,也没见你饿死。顾默默实在拿这人没法子,现在都到了申初,这笨蛋两顿没吃,恐怕早就饿的不行了。 顾默默接过扇子自己边摇,边吩咐:“去把扇子钱给了,然后去吃饭。” “嘿嘿,娘子~”牛大壮讨好的笑。 听这语调看这表情,顾默默警惕起来,这笨蛋又做什么了?然后就听到那笨蛋说道“为夫把钱都留在樊楼会帐了。” 顾默默试图保持理智,她笑着说:“我记得你每月有十两银子的零花,然后你昨天出门还剩八两。” 牛大壮其实一个月花不了二两银子,给这么多是怕他有时候应酬没钱。不过顾默默每月底会清查他上月结余,然后补足十两,不会每月给十两,因为…… 因为每月十两,这笨蛋会试图攒起来给自己买首饰……买不起好的贵的,就买小的精巧的,戒指、镯子、耳坠、头花…… 听到娘子的问题,牛大壮挺起胸脯,得意的说:“为夫都留在樊楼会帐,我的娘子不需别的人请。” 顾默默瞪直了眼睛,樊楼那几个小菜顶多二两银子,这笨蛋留了八两? 牛大壮看出自家娘子的疑惑,得意的说:“为夫有银子请他吃个饱。” 谁刚才说“他只是心胸狭小”你这样就是有心胸?笨蛋! 顾默默特别手痒想拧人,这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笨蛋,但是想到他待自己的心,顾默默决定今天饶了他。最后躲过一劫的牛大壮,笑嘻嘻的跟着自家娘子,去铺子里吃饭。 桌上一斤熟切牛肉是牛大壮爱吃的,一个素三丝是顾默默喜欢的。牛大壮吃几口自己的软羊面,看一眼娘子秀气的低头小口吃药棋面,心里无限熨贴,只觉得饭更香了。 娘子,我心悦你,愿和你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这一晚顾青云让下人煮了麸糠,挥退所有伺候的,一个人坐在昏黄的油灯下,舀起一勺放进嘴里。他挺直脊背,慢慢的嚼着粗糙的东西,然后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放平。 原来他不小心被糠皮的尖角扎破舌头,顾青云脸色沉静的合着鲜血强咽下去。那些东西划过嗓子的时候,顾青云沉静的脸上落下泪水,泪水滴到他的碗里。 他的脸上漾起一点笑,对空无一人的桌子那边说:“阿默我陪你,我陪你一起吃。”说完又慢慢的舀起一勺放到嘴里,慢慢的嚼着。 凉凉的泪珠一颗一颗滴到碗里,静静的屋子里响起温润的声音:“阿默不哭不怕不难受,少爷陪着你。” 第69章 了结 牛大壮和顾默默回到顶银胡同,看到张婉儿挺直后背站在自家院门外, 程氏则有些恓惶的陪在一侧。 看样子程氏似乎在劝说什么, 不过张婉儿不为所动,站的像一棵幼小的白杨, 虽然稚嫩却依然挺直。 “是我没弄清楚就跟将军通风报信,坏了恭人名声,我认罚。”张婉儿脸上显出坚毅“从今往后我再不来这顶银胡同, 给你们添麻烦。从此后你们不必再给我养家银子,咱们生死不相干。” 程氏抢到张婉儿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哭道:“都是老奴出的主意, 从来都跟小姐没关系。上次请杨秋娘那三口人, 就是老奴出的主意,这次也是老奴收了人家银子才来通风报信。” 张婉儿冷着脸上前几步, 挡住程氏:“我是主子, 做主的是我跟我奶娘无关,你们不能找她麻烦。” “小姐……”程氏跪在地上拽着张婉儿的裙角直哭“都是我害了你。”说完便甩了自己一耳光, 爬起来扑到顾默默面前跪下。 牛大壮看她冲过来, 便把自家娘子护在身后, 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道:“既然你们小姐知错认罚,就按她说的办。” 程氏听了崩溃的哭道:“不行啊将军, 你不管我们,我们孤苦无依……” 张婉儿过来拉着程氏的胳膊想让她起来:“奶娘,起来别求他”她的嘴唇微颤,第一次的爱慕……碎了。 “小姐……”没有每月五两银子少一份收入, 没有依靠她们院里有三个年轻女孩,这日子怎么过啊…… 顾默默看得无奈,她从牛大壮身后出来,微笑着说:“起来吧,有什么话到屋里说。” 程氏停止痛哭,抬起头看顾默默,眼里满是希翼:“恭人宽恕我们了。” 张婉儿冷着脸拒绝:“不必了,咱们就此告别再不相见,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来碍人眼。”她觉得自己一而再的给人添麻烦,与其等人家来嫌弃,还不如识相点自己走 顾默默听的好笑,明明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来赔礼,却又虚张声势的支撑自己的高傲,还是没长大啊。不过这姑娘本性不算坏,最起码不自己作恶,又是个有担当的性子,小小年纪落到这样左右无靠的境地……如今这样自己也不能不管。 “怎么张二小姐做了问心有愧的事情,连好好赔礼的勇气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张婉儿挺直脊背,冷着脸。 顾默默好像看到一只竖起颈毛的小公鸡,明明有些愧疚害怕却不肯示弱。她微微笑着用眼睛示意院门。 张婉儿在袖子里握紧拳头:做都做了错都错了,就进去给她道歉。张婉儿你要记住今日的耻辱,此生再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莽撞行事。 顾默默轻笑的看着张婉儿,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姿态,走进院门。她跟在后边笑着跟门口的邻居点头示意,然后才进了院子。 进去后却先不说话,而是吩咐冷嫂子、阿蛮打水洗漱,就是张婉儿和程氏,也请到西屋客房洗漱。 等张婉儿收拾好再见到顾默默,她已经洗漱好,换成半新的家居襦裙。头上挽着坠马髻,只一根小巧的海棠花银簪,两颊晃着几片小巧的金叶子耳坠,通身再没别的首饰。 看见张婉儿进来,不等她赔礼道歉,顾默默先微笑着浅浅屈膝道谢:“前几日得张二小姐前来告知,有人对我图谋不轨,多谢。” 张婉儿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顾默默竟会对她屈膝。顾默默道完谢,笑意温柔的站直说道:“好了张二小姐你该向我赔礼了。” “啊?”张婉儿被顾默默弄得转不过弯。 顾默默还是温柔的笑意:“前几日你有义举,我自然该道谢。今日你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就来向我夫君告密。一、在邻里间坏了我的名声,二、若我夫君信了你,就会坏了我们夫妻情分。” 顾默默顿了顿等张婉儿理解了,才继续温柔的笑着说:“一事归一事,该我道谢的我道谢。而张二小姐也应该为自己的莽撞,向我道歉。” 张婉儿抿了抿唇想着顾默默的话,心思有些清明:一事归一事,自己的善举自然是对的,自己做了错了,自然要赔礼。 想通了的张婉儿敛衽为礼:“我昨日受人蛊惑,今日又莽撞不查给恭人添麻烦了。” 顾默默并没有叫起,而是笑着说道:“没有谁是生来的贤人、圣人。没有人能一生不做错事,张二小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婉儿屈膝听着顾默默温润柔和的声音,没有自己以为的屈辱,只有感激:自己被原谅了。原来竖起来的尖锐和高傲,都软软的没了。 张婉儿眼睛湿润喉头有些哽咽,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祸害到牛家,顾默默也原谅了她。没有克扣银子,劝她做事要周全,还赞赏她能自食其力,愿意给她做靠山。 她想起那次来赔礼,顾默默笑着赞她长大了知道轻重缓急,想想今天自己做下的事,哪里担得起这四个字。 “我今天是有私心的,我……” 顾默默笑着拦住她的话头:“人都有私心,只要不妨害别人就没关系。” “我……”张婉儿还想说话。 顾默默笑着抬手止住她要继续说的话,有些话不说明才是好的。非得说明了,姑娘家的面子往哪里放,将来会后悔的。 “张二小姐坏了我在邻里的名声,打算如何补救?” “我去挨家解释。”张婉儿沉稳肯定的说,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 这姑娘……顾默默心里无奈的笑,脸上是温和的笑容:“这样只怕越描越黑,说不准还有人会编排出:顾默默于人私会,被张二小姐撞破,后来为了掩盖□□,顾默默胁迫张二小姐挨家解释。” “那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张婉儿有些急,直接站起来问道。 “坐吧,不着急,先说说张二小姐自己有什么打算?” “我?”张婉儿有些迷糊的,在程氏搀扶下坐到下首“我有什么打算?” 顾默默看着她笑的温和:“张二小姐年满十七,后半年就十八了,总不能这样耽误下去。” 张婉儿沉默了一下:“我想先攒钱盘间点心铺子,带她们几个立足,再说其他。” 第60节 程氏听到这里,走到大堂中间双膝跪倒:“恭人,我们小姐打小就是好姑娘,是我这老奴总犯糊涂,求恭人为我家小姐做主。” 顾默默沉默不语的看着程氏,看她有什么打算。 程氏见顾默默并不接话,牙一咬说道:“将来有合适的人家,想求恭人为媒,让我们沾光抬抬我家小姐的身份。” 张婉儿听了就明白程氏的打算,是怕得罪贵妃,想让顾默默顶上。她急忙说:“不麻烦恭人……” “小姐!”程氏跪在地上阻止张婉儿,难道她们有命担贵妃的怒火。 张婉儿倔强的站起来对顾默默屈膝:“不麻烦恭人。” 程氏听了,急的直接面对顾默默说:“我们小姐……” 顾默默轻笑着打断程氏的话:“张二小姐被贵妃娘娘赐到牛家,母家不能再依靠。将来出嫁没有人撑扶总不好,不如你们找到合适人家,本恭人来做媒。” 程氏听到顾默默明明白白提到贵妃,就知道人家看破自己的打算。长久以来总嫉恨顾默默的程氏,第一次被感动。 “老奴先谢谢恭人。”她认真的给顾默默磕了头。 “起来吧。”顾默默淡笑着说完,又转向张婉儿微笑着说道“每月的养家银子,还是要给的……” 张婉儿想要谢绝,却被顾默默抬手止住: “在你没找到婆家前,这钱都会每月给你送去。这样不管生意好坏,你心底总不会惶恐无依。再者也让大家知道你还有牛家可依,让人不敢随意欺辱。” 从来没有人这样替她考虑周全,张婉儿第一次知道,原来顾默默这样好,可是自己有为她做过什么?凭什么受人家这样的好意。 除了爹娘菩萨,张婉儿第一次双膝跪倒,程氏也感动的无以加复,有人这样对小姐好,就是要她一条命她也愿意。 “张二小姐不必如此。”顾默默说着要来扶起她。 张婉儿却拉住她的手仰头说:“我三番两次给恭人添麻烦,恭人却不计前嫌如此待我。恭人的好我记下了,这一生但凡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顾默默微笑:“也是张二小姐自己心存善念,明明俭省却还能不为银子所动,来告知我有人意图害我,也是张二小姐敢作敢当,才让我愿意帮你。” 是的,如果不是张婉儿能自立肯吃苦,还有上次的报信,和这次的敢于认错。顾默默大概会想法子,把她还到张家,再不管她。可这姑娘到底有可取之处,真的还会张家这辈子就没指望了。 张婉儿想起程氏收起来的一百两银子,有些脸红:“我们这次通风报信,收了一百两银子。” 顾默默笑着看她不说话。 “恭人一定知道那些人是谁,请恭人告诉我,我去还给他们。” 程氏急的在后边扯她的袖子,小声说:“小姐,一百两呐。有这钱咱们想盘铺子要容易许多。” 张婉儿扯回自己的袖子:“奶娘别说了,用这钱盘铺子,我能恶心一辈子。” 顾默默微笑,到底还是个有傲骨的姑娘,她温声说:“张二姑娘把它还给那些人,还不如送到善院,接济那些孩子做善事。” 我怎么就没有恭人这样的心思,只会直来直往,张婉儿心里懊恼。 顾默默站起来,把跪在地上的张婉儿拉起来,笑着说:“以后遇到事多看看多想想,慢慢就好了。只要持心正,一辈子亮亮堂堂做事就很好。” 临出门前顾默默微笑对张婉儿说:“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 “我懂,人贵自立。”张婉儿点头说完,又咬了下唇“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我今天的过失。” 顾默默轻笑:“一会我送你出门,你只要在门外落落大方,把在屋里道歉的话再说一边就行。” “这么简单?” “当然不行,可是这些事本来就不能上口,越说越黑。你只当自己受人蒙蔽,自自然然就好。” 张婉儿对顾默默感激、佩服、愧疚,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她对自己说:我知道我不配,可是以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姐姐,我最亲最尊重的姐姐。 牛大壮看自家娘子送人回来,殷切的跟到东屋帮她捏肩捶腿:“娘子,你可以靠为夫,为夫给娘子靠一辈子。” 顾默默半伏在炕桌上,歪了歪脖子示意他捏那边,然后懒洋洋的说:“靠你?不出三天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 牛大壮也不在乎被娘子小瞧,笑着帮她揉捏脖颈:“那我靠娘子,这辈子都靠娘子。” 顾默默时常怀疑,牛大壮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准备好要跟他过一辈子了。 “行啊,那你好好伺候,我考虑考虑要不要管你一辈子。”顾默默轻轻的随着牛大壮的手法轻摇,嘴上懒洋洋的说。 “哎、好嘞~”牛大壮满脸喜色“娘子累了一天,你躺下为夫给你全身捏捏。”说完他喜滋滋的去搬枕头。 顾默默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回头看到,炕里的牛大壮怀里抱着她的枕头,眼睛却看着蛋蛋的枕头,瘪着嘴伤心。 “娘子~”牛大壮一副被抛弃的样子,抱着枕头可怜巴巴的看自己。 “娘子~”声音越发缠绵伤心。 顾默默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蛋蛋的枕头换成他的。顾默默有些犹豫,要不要他搬来? 牛大壮看到自家心爱的娘子有松动的意思,扔掉枕头扑道娘子怀里乱蹭:“娘子~娘子~娘子~” 第70章 心愿得偿 这样子的大个头撒起娇来,简直无敌。顾默默被闹得头疼无奈:“马上要摆晚饭了, 你这幅样子不怕被冷嫂子看到?” “看到就看到我缠自家娘子, 又没缠别人家的。”牛大壮说完又在娘子的怀里蹭蹭,好软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香味, 闻不够再使劲蹭蹭。 顾默默被蹭的一阵酥麻,笨蛋!你不要脸我还要呐:“起来,去领蛋蛋洗手准备吃饭。” “娘子~你还没答应让为夫搬来”牛大壮不肯起来, 只抱着顾默默乱蹭一通。原本是他把自己埋在娘子怀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 他把顾默默抱在怀里。 顾默默又痒又酥麻, 整个被牛大壮抱在怀里躲都没处躲,只能用双手固定住牛大壮做怪的大脑袋。 顾默默并不是个矫情的人, 否则也不会在刚搬来时, 因为心疼牛大壮的心里创伤,而愿意那样转移他的注意力, 当然也是因为这身体跟他连孩子都有了。只是阿默的记忆太多太深刻, 她自己也没法堂而皇之的, 和一个陌生男人做夫妻。 现在该去的心结也去了,牛大壮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型,但是想到这一年多的点点滴滴, 顾默默脸上漾出温柔的笑容。 她想起去年伏天自己作画,他悄无声息的在房顶浇水。自己让他读书,他就每天抽出一个时辰用心研读兵法,闲书也只看史书。自己不开心, 他带自己骑马兜风,每一天他都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并不长相清雅,身形欣长,但他英武俊朗,身形提拔;他没有性格温和尔雅,但他坚毅忠正;他没有满腹诗书气自华,但他心胸广;他尊重娘子,知道娘子不喜欢通房妾侍,在这个三妻四妾的世道,坚决的洁身自好。 她忽然在心里暗笑自己:顾默默你还是矫情,那么多次……真的都是心软?其实在自己心里,已经不是单纯的把他当做蛋蛋的爹,而是当成自己的伴侣。 “好了,别闹,等吃完饭我跟蛋蛋说。” 牛大壮把香香软软的娘子抱在怀里,幸福的蹭来蹭去,没想到忽然听到这样的话。这样对他来说仿佛仙乐一样的话,这句他等了很久很久的话。 牛大壮抱住顾默默一动不动,娘子,我的娘子,完完整整属于我一个人的娘子……牛大壮把头埋在顾默默的怀里,眼睛有些湿润。 “娘子~为夫心悦你,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娘子。”牛大壮把头埋在顾默默怀里,瓮声瓮气的说。 “嗯。”我知道,顾默默顺顺他的头发。 “娘子~你让为夫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这委屈大发了的样子,顾默默不给他顺毛了,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去不去领蛋蛋洗手?不去滚蛋,我也……” 牛大壮笑嘻嘻的放开顾默默:“为夫什么都听娘子的,为夫这就去。”临起身‘叭’的一下,偷亲自家娘子成功,然后不待顾默默揍他,笑嘻嘻的跑出去了。 这一顿晚饭牛大壮格外殷勤:“娘子,尝尝煎豆腐盒子,冷嫂子做的不错。” “儿子,别挑食,吃块乳糕长的高。” 蛋蛋冷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碟子,不一会被他爹放了一堆东西:去了刺的清蒸鱼、菠菜拌蛋皮、豆干、乳糕。 他捏着筷子对他爹说:“不挑食不一定长得高,还有一种可能……”蛋蛋上下看看的爹“长得壮”,再看看旁边被对比成纤细的娘“长得壮将来讨不到娘子欢心。” 嘿嘿,儿子你错了,你爹我讨到娘子欢心了。不过还没入住成功,这会决不能得意忘形,他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快吃,男子汉长的高长的壮,将来才能保护娘子。” 牛大壮虽然在自己面前不靠谱,但顾默默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可靠的人。因此这父子俩的互动,她并不打扰,只是微笑着吃自己的饭。 吃完饭收拾漱口,然后一人一杯温水,一家三口依旧围着圆桌坐。 蛋蛋黑黝黝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默默“娘,今天先生讲‘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顾默默笑着摸摸儿子黑软的头发,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牛大壮脸上轻笑的看着蛋蛋,心里嘀咕,怎么偏偏今天学这几句?这顺下去,自己入住不就危险了?然后就听到蛋蛋说: “先生说,东汉的时候有一个叫黄香的孩子,九岁的时候就知道冬天替父亲暖被窝,这是每一个孝顺父母的人都应该效仿的。” 蛋蛋的眼睛笑眯眯的对顾默默说:“娘,蛋蛋也给娘暖被窝。” 牛大壮无奈:儿子哎,给你娘暖被窝是你爹的事。完了,话果然顺到这里,这样娘子怎么说让蛋蛋搬走的的事? 顾默默确实为难,这要怎么跟儿子说让他单独睡?孩子显孝心的时候,总不能打击他吧。 “娘,蛋蛋今天就给娘暖被窝好不好?”小家伙从板凳上下来,走到顾默默面前,爱娇的摇摇她的手。 顾默默笑着捏捏儿子的脸蛋,准备答应,反正也不急在这一两天。牛大壮反应快,不等顾默默开口,把儿子扳过来面向自己笑着说: “你娘不用你暖……被窝” 牛大壮在‘暖’字那里停了一下,心道:娘子对着儿子我不会乱说话的,干嘛踩我脚,委屈。 心里想着,牛大壮面色不变的继续笑着,跟儿子讲道理:“现在天热了不用暖被窝。” “那我冬天再暖。”蛋蛋小脸平平,冷静的说。 “儿子,咱们跟先生学书上的道理,学完了到底对不对,还得自己思量。你想黄香都九岁了跟阿和一般大,阿和能做多少事了?” 蛋蛋眨眨眼睛看着他爹不说话,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蛋蛋都不说话。 牛大壮启发儿子:“黄香完全可以捡些柴火烧炕,这样一晚上都是暖和的。要是自己暖,他那么小能暖多大地方?等他走了一会就凉了。” 蛋蛋皱眉想了一会说:“黄香真傻。” 顾默默并不赞成读死书,牛大壮这样的说法也不为错。可是在这个把君与父挂等号的时代,宣扬这种孝,不仅是为了社会秩序,更是要潜移默化人们的忠君思想。 因此蛋蛋这话是不能传出去的,顾默默笑着说:“不是黄香傻是他们那里没有炕。” 蛋蛋转过头,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家娘:没有炕睡哪里? “大治很大,东西南北的人生活习俗不一样,北人多睡炕,南人睡床。” “床是什么?” 顾默默笑着摸了摸牛大壮怀里的儿子:“明天你下学后,娘带你去木器店看看。” “好”蛋蛋眼睛亮亮的笑着点头。 这母子两一片和谐,牛大壮暗自心焦:娘子,你还记得为夫吗?今晚说好我搬来的。 牛大壮几次给顾默默使眼色,不过显然他家娘子现在不想提这事,跟儿子说的开心。 蛋蛋从牛大壮腿上跳下来,走到他娘面前,仰头眼睛亮亮的说:“黄香夏天还会给他父亲,扇凉枕头和凉席,等热了蛋蛋也给娘扇。” 第61节 “好,蛋蛋真乖。”顾默默笑着‘叭’的亲了一口儿子粉嫩的脸蛋。 看着母子俩甜甜蜜蜜,牛大壮脸上也是笑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地,不过重点是:完蛋了,娘子完全把自己忘了……看来还得自救。 他一本正经的对孩子说完“蛋蛋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不过蛋蛋没长大力气不够,还是爹来给你娘扇凉。” 蛋蛋回过头冷静的问:“所以爹把娘偷到西厢房那么多次,也没有造出弟弟妹妹,是因为都在给娘扇凉吗?” 这句话落下,屋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顾默默:这混蛋都给儿子说了些什么! ……牛大壮:局势与我不利,速撤。 “呃……那个……娘子,为夫今天还没看书,现在去了……”牛大壮在顾默默全是杀气的眼神里,快速起身,溜了。 顾默默收回眼神:呵,笨蛋被吓跑了,看你以后还敢跟孩子乱说不。等她再看蛋蛋又是和蔼的娘亲,结果发现儿子有些忧伤。 “娘,就算有了弟弟妹妹,娘也会爱蛋蛋的是吗?” 顾默默双手捧住儿子的脸蛋,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温柔的笑:“只要是娘的孩子,就都是娘的宝贝。蛋蛋是大宝贝,以后的就是二宝贝,三宝贝。” 自己是大宝贝,蛋蛋脸上漾出甜蜜的笑容,心里也甜甜的,他软软的靠进他娘温暖的怀里。 “别人家都是爹娘住在一起,娘不和爹住是因为不喜欢他。现在娘喜欢爹了,不会不要他了,蛋蛋可以一直和爹娘在一起了。”蛋蛋小小的脑袋满足的在顾默默怀里蹭了蹭。 顾默默听了有些心酸,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安静,却是个聪明的的孩子。原来自己这样一直和牛大壮分居,让孩子隐隐不安了。难怪这一年多蛋蛋虽然开朗些(相比以前),明明喜欢他爹,却总是淡淡的不对牛大壮撒娇。 开始以为是儿子和牛大壮不熟,后来以为是蛋蛋天性就那样。现在看来蛋蛋是怕自己有一天不要他爹了,所以不想跟牛大壮太亲近,免得将来走的时候舍不得。 傻孩子,顾默默摸摸自己怀里的儿子,笑着说:“是啊,咱们一家三口可以一直住在一起。将来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到时候蛋蛋要帮娘亲带好他们,让他们和蛋蛋一样乖巧懂事。” “嗯”小人儿认真的在他娘怀里点头。 这一晚蛋蛋搬出了东屋,搬到了早就收拾好的东厢。这一晚牛大壮在盼了一年后,终于入住东屋。 牛大壮夜色里看着怀里的娘子,久久不舍入睡。他知道这一天,对娘子来说太累了,因此虽然今晚对他来说,如同洞房花烛夜。他也按耐住自己骨子里沸腾的热血,只是静静的抱着顾默默,看她的睡颜。 娘子,从今天起为夫不光是蛋蛋爹,更是你的夫君。娘子,从今往后咱们夫妻一体。 第二天顾默默醒来,便跌落在一双深情的眼眸里。 “娘子早。” 顾默默笑了:“夫君早。” 这句‘夫君早’让牛大壮仿佛等了万年的心落到实处,他低下头对着肖想已久的红唇深深的吻下去……娘子,我的娘子。 顾默默轻轻的合上双眼,感受到微热的气息,轻轻的和自己的鼻息交缠到一起。 ……过了一会,顾默默睁开眼睛,个没经验的菜鸟!还有,混蛋你手跑哪里去了?大清早想干嘛? 牛大壮一只手固定住娘子的头,唇齿相交忘乎所以,哦,也不能说忘乎所以,他另一只手还在揉捏着一团绵软,也捏的不亦乐乎。而且身体渐渐的覆盖到娘子身上,意图不言而喻。 顾默默不干了,奋力的抽出双臂,拽着牛大壮的耳朵,给他撕起来:“别闹,你今天不是该去营里操练了。” 牛大壮追着顾默默边亲边模模糊糊的说:“为夫快些,然后不吃早饭来得及。” 顾默默气结,第一天就起晚叫自己怎么见人?她一巴掌唬到牛大壮精悍的胳膊上:“蛋蛋第一天自己睡,咱们去看看,免得儿子起来看不到我难过。” 牛大壮只能遗憾的捏了捏手里的柔软,遗憾起身先把娘子的衣裙拿过来,再穿自己的,他一边穿一边状似无意的低语:“为夫忠于陛下和太子殿下。”他把自己的底交给娘子。 顾默默停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点头。其实就目前来说陈贵妃,还没有筹码和太子抗衡。 不过两日牛大壮回来跟顾默默说:“顾青云深的太子赏识,被留到京城,在吏部考功清吏司做了一名正六品的主事。” 第71章 风起 各地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 着实让京城热闹了一段时间。直到四月底五月初随着他们去地方赴任,或者极个别的留在朝中安顿,京城才算是恢复往日的繁华祥和。茶肆酒楼少了呼兄唤弟的笑语, 官宅外少了人来车往。 牛大壮骑着马,走在又是往日模样的南大街,面带浅笑去皇宫当值。今天他是前夜酉初到亥末的差,路上又恰巧碰到五城兵马司卢副指挥。 卢副指挥起先对牛大壮是敬佩, 敬佩他冒死入敌营的忠勇。后来是羡慕,羡慕他有个貌美无双能挣钱的娘子,这娘子还聪慧从容,就算被追着打也是天大的福分。京城为官的有几个不赞叹牛大壮好命, 他那正四品可是借着顾默默的光加上去的,当时比完箭陛下可没加。 这事在京城很是热闹了一阵, 当时有些人还特意跑到顶银胡同, 想看看那美貌智慧并存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以至于他们兵马司,不得不给顶银胡同加派人手。 这个热闹劲还没过去,他分了宗的爹和小娘来了,几番闹得是沸沸腾腾。闹得好好的日子过不下去, 悄悄租房住。 卢副指挥每天领着差兵巡街转巷,什么鸡毛狗碎的事没见过,什么奇闻异事没听过。可是像那一家子合力杀人的,也算是骇人听闻。原以为牛大壮就算不被降职也会被斥责。谁知道人家不仅没事,还升成亲卫营千户,皇上赏了一个三世骁骑尉不说还赐字‘忠正’。这下子, 牛大壮又在百官中出了名。 总之自从牛大壮两口子到京城,是隔一段时间就要出一回名,弄得京城无人不知。这不,牛三旺两口子的事还没落下去,卢副指挥又听衙门里人说,顾默默是丫鬟出身。 这不算多稀罕的事,兵部尚书周至深的夫人,就是他自己的贴身丫鬟。可问题是据听说顾默默跟原来的公子,也就是顾大人是一对。哎呦,这下又热闹了,也不知道牛将军有没有绿云罩顶。 心里想了一堆,也不过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眼见牛大壮策马到了眼前,他扬起笑脸下马见礼:“下官卢羽见过将军。” “吁~”牛大壮勒住缰绳,笑道“卢大人不必多礼,听说卢大人最近新得一房美妾,恭喜恭喜。” 卢羽神色恭敬的笑着回道:“下官这么点微末小事,竟然传到将军耳里。” 两人都有公务在身,寒暄几句告辞而去。 卢副指挥一边领着差兵,将乱摆摊的小贩驱逐去合适的地方,一边心想牛将军大概不绿。要不然怎么还能笑得没有一点阴霾,但是不管绿不绿被人传来传去,就好看不了。谁让顾默默那么出名,在京城无人不知。他们这个衙门最清楚,这世上无聊的闲人最多,搞不好还会被编成香艳的话本子,供人解闷。 牛大壮骑马前往皇宫,脸上是适意的浅笑,娘子不许他教训几次心怀不轨的周氏。 顾默默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清楚,只要周氏知道她和顾青云一刀两断,就不会再来找麻烦。她实在不想再和顾家有什么牵连。 周氏欺负了他的娘子,想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没那可能。还有那个什么晚碧,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叫破娘子的出身和顾青云的过去,心思恶毒,牛大壮也不能饶过。 不过娘子的话牛大壮自然要听,既然娘子不许他教训……就让顾青云教训好了。 牛大壮面带笑容,一路和人打招呼进了皇宫,带着腰牌点卯上差。承平帝一般都是在长宁宫起居,不过今天牛大壮被告知,要去御水河换班。 牛大壮再一次和手下检视仪容,然后才领着他们去皇城西南的御水河。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辰承平帝应该准备用晚膳。不过皇帝的行程是不能打听的,牛大壮收拢心思领着整齐的执戟郎去换班。 御水河畔又一次竖起靶子,承平帝太子、贵妃,及兵部尚书周至深及左右侍郎,正饶有兴趣的看孝义王驰马射箭。看到这个场景,牛大壮心里就明白贵妃出手了。 原来春闱已过,各地述职官员也各按其职,陈贵妃便跟承平帝进言: “天下士子、官吏有陛下庇护能以事进身,彦儿贵为皇子亲王,苦练一身本领却求报无门。” 于是就有了这个,以兵部尚书为知武举官,兵部左右侍郎为同知武举官,太子为监试官的简易武举科考。 牛大壮跟上一班的亲卫统领交过差事,来到承平帝面前请安时,孝义王已经考校完骑射。开始答策论。 “牛爱卿不必多礼。”承平帝笑着叫牛大壮起身,又说道“爱卿来晚一步,要不然可以指点一下彦儿的箭法。” 牛大壮抱拳回道:“王爷自来聪敏又勤奋,箭法一定大有所成。” “爱卿说的不错。”承平帝笑着抚须,却不再说怎么个不错法。不过交接时牛大壮抽空瞄了几眼,心里便有数:孝义王的骑射九箭八中,步射九箭九中便是在军中也算上等。 不过可惜他自小娇养,这半年虽然下了功夫,力道相对还是有点小。 陈贵妃笑吟吟的跟在承平帝身边,对牛大壮说道:“若论箭法,国中牛将军当属第一人。” “娘娘抬爱,大治地广人众异士辈出,微臣岂敢认作第一。”几个人正在说话,就看见德福过来启奏承平帝晚宴备好。 承平帝领着一干人等到凉亭用膳,场中唯余孝义王奋力答题。牛大壮沉稳的扶着佩刀站在凉亭外,目视前方看似和平常一样,心里却有些担忧。 孝义王自小就爱读兵书,《武经七书》据说烂熟于胸,《百将传》更是爱不释手。这一年多又跟着俞将军学习兵法谋略,这策论只怕相当精彩。 等凉亭里承平帝他们用膳完毕洗漱出来,孝义王已经誊写好策一道,在解论一道。承平帝见了饶有兴致的下阶去看,牛大壮侍卫在侧。 牛大壮看到案上的试策题为:问: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孝义王的策论,确实精彩。破题便很浩大:夫奇不离正,变则无穷。转折后便起股列举了许多著名战例。 承平帝见牛大壮也在看,不由好笑:“牛爱卿知道此题从何而来?”据承平帝所知,牛大壮只是普通百姓出身。 机会来了!牛大壮面色沉稳的抱拳回道:“《孙子兵法》势篇二十八: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承平帝笑着抬手止住:“牛爱卿也爱读兵书?” “微臣忝为陛下亲卫千户,又是正四品广威将军。若不通一点兵法,被人问起岂不折损陛下颜面,大治国威。” “微臣每日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研读兵书。”多余谦虚的话,牛大壮没说,他知道某人会想让他出丑。 “牛将军果然让人佩服”陈贵妃轻笑说完,又转向承平帝“陛下何不再设一案,莫让明珠埋没。” 牛大壮憨笑一下,明明是英武的面孔,愣是给人几分乡下农夫的感觉,他老实的抱拳“贵妃娘娘美意微臣心领,不过微臣正在当差,怕是没有这个福气。” 牛大壮研读兵书,还和岳绍辉通信请教切磋,甚至自己都指点过一二,太子心里是很清楚的。这两个人暗暗结盟,处处留意陈贵妃,让太子好笑无奈,索性他们也不出格,就由着他们玩闹。 承平帝笑道:“在这皇宫之中,又有众多守卫,牛爱卿就试试也无妨。” 牛大壮单膝跪倒:“微臣研读兵法,确实很想能被周尚书指点一二。但微臣职责在身,绝不分心其他。” 承平帝拿这个憨人也是没法子,只要他当差就绝不会离自己太远,就是自己下旨也不行。不过承平帝倒是好奇,牛大壮兵法学得如何,按理以他的打仗经验和机敏,应该是别有见解。 承平帝又调了一个亲卫统领过来,替牛大壮的差,让他开始解题。承平帝站在他旁边,只见他写下破题:夫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 最后以周尚书为首的几位知武举官,判策一道:孝义王气势浩大,知史甚深引经据典,兵法娴熟文采飞扬;牛千户成竹在胸,胜在诡道,王道亦不差正气,然文采平平。 论一道的题目是,王者知胜之道。这一题看似简单,要解的精妙却很难。俞将军不愧是大治的名将,教的学生也不差。孝义王解的很不错,牛大壮略输一筹,但亦属优等。 周尚书几个今日被承平帝召来,以武举考校孝义王,原本只当是陪乐而已。却没想到孝义王竟真有大将之才,兵马骑射在武举中算得上一等一。兵法韬略更是烂熟于胸,又得俞总兵亲自指点竟是状元之才。 大治的皇族以抵御外族为己任,历代皇帝没有不通兵法的,承平帝自然能看出孝义王却是难得的将才。 陈贵妃笑吟吟的对皇帝和太子说道:“彦儿自小就想成为保家卫国的将军,他苦学多年,陛下和太子可不能再拿他当孩子哄。” “就是,父皇我要去北境做一个将军,保家卫国。” 北境要防备鞑靼犯边,那里有大治最出色的将军,最骁勇的兵士。牛大壮暗自沉吟,若是太子防备孝义王,就不会让他去,否则…… 孝义王看承平帝沉吟不语,又过去纠缠太子:“太子哥哥,你就让我去北境,我要守卫边关,让太子哥哥可以专心治理朝政,让父皇可以颐养天年。” “太子殿下所虑者,北境难策万全,然而小八亦有岳家之血岳家之骨……殿下。”陈贵妃深蹲在地“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殿下成全我唯一的孩子。” 牛大壮手扶佩刀目视前方,眼看陈贵妃一番说唱,却没有办法阻止。先提岳家以身守国门的风骨,又说要太子成全他唯一的孩子。以太子对陈贵妃的尊重,势必会答应。而承平帝必然会高封,以策孝义王的安全。 事情也确如牛大壮的分析,最后孝义王被封正三品参将,本月十五前往北境。 孝义王多年心愿达成喜不自胜,又想起和自己一起考试的牛大壮,直接对承平帝进言:“父皇,根据我朝法令,武举科考一等者加值两级,牛将军……” “胡闹”贵妃笑着打断儿子的话“你们这算什么正经科考。” “母妃这话说得,儿臣却不敢认。父皇出的题,太子哥哥监试,兵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判的卷子……” 陈贵妃笑着打断他:“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岂是你个小儿随意……” “我怎么是小儿了,我都是做将军的人了。”孝义王跺脚。 看着母子两争论起来,承平帝笑着说:“彦儿说的也有道理,朕亦没想到牛爱卿也有将才,不若……” 第62节 “陛下”陈贵妃深蹲。 陈贵妃上次一个没注意,就被牛大壮做成千户,这一次决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再往上升。 “陛下身边的亲卫,有多少跟了陛下十余年,不过升了一级半值。牛将军来了不过一年有余,官升两级,值升……” 值升还真不好算,直接从总旗到副千户、千户。 “如今要是为搭着皇儿,这样一个‘科考’再升,怕是会寒了那些,跟随陛下多年旧人的心。” 这天晚上长宁宫那间偏僻的小屋里,老妇人见到了笑颜明媚的丽人。 “奶娘,本宫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哈哈哈’”这里是皇宫,即便是畅快的笑意也是小小声。 老妇人并不说话,只是把一杯温热的蜂蜜桂花茶,端到小炕桌上,小炕桌上还有一盏静静的油灯,照出昏黄的光。随着陈贵妃笑的前仰后合,那油灯照出来的黑乎乎的影子,在墙上来回变换形状晃动,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鬼。 陈贵妃没有去端那盏茶,却抱着老妇人肉肉的腰,像小时候一样把自己侧脸依在奶娘的怀里。 “要不了几年,彦儿就会知道手握权柄,是一件多么令人沉醉的事情。到时候他更成熟,还有兵权,我跟他里应外合……” 老妇人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抚着陈贵妃的头发。 “终有一天,负我的,欺我的,我恨的……”陈贵妃依在老妇人怀里咬牙切齿。 老妇人一下一下,慢慢的轻抚怀里人的秀发,从后脑到纤细的脖子到后背。她想为什么小姐会变得这么自私极端?恐怕还是她没教好。 是她本身就自私,要不然明明知道小姐,会祸害到大治祸害到百姓。不……小姐已经害死了上千人。 老妇人心里想着,手里慢慢的抚着怀里人的秀发,一次次滑过纤细的脖颈,却没有任何变化。要是她不自私的话,就该掐死小姐别再祸害人,可是她做不到。 所以小姐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这做奶娘的太自私没教好她,只求老天爷睁眼,将来要罚就罚她一个。 “奶娘,今天我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陈贵妃依在老妇人怀里,勾起一点笑,那笑容既像小孩子不知世事的天真,却又无端让人觉得瘆骨。 “我要在宫里举办一场赏花宴,请些人来。” 第72章 赏花 五月初八这日, 顾默默收到宫里传话:“近日御水河中的千瓣莲,生出一株并蒂莲将要开放。贵妃娘娘体念京里中下官吏的妻子,常年相夫教子, 还要安排一家老小衣食实在不易,特邀一些午后到宫里,赏花游玩松散一番。 顾默默笑着让阿蛮送了红封,夫妻两送宫里传话的太监出门。回到家里让程光去租马车, 周秉在前院歇着,现在程光只负责顶银胡同的事,所以在前院有一间屋子。冷嫂子挪到了内院西厢靠近二门的屋子,阿和在前院另一间屋子。 周秉则是跟着牛大壮随时听候吩咐, 另两个亲兵则在营里听候吩咐。 夫妻俩进了东屋,阿蛮送过茶水后回到自己屋里收拾。 顾默默打开衣柜挑选合适赴宴的衣裙, 牛大壮坐在桌边思索:“她是会做人的, 京里命妇们大多念她的好。” 听到牛大壮的话,顾默默没有说什么。别说命妇们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说贵妃娘娘慈和宽仁,就是京中的百姓们也说娘娘贤惠。 顾默默虽然不喜铅华和装饰, 但她的衣柜怕是要让很多妇人羡慕。毕竟里边的衣料首饰,多半是皇族所赐。可她没有选太过华丽贵重的,既然邀请的是中下官眷,顾默默挑出差不多的衣裙首饰。 “午后赏花,却现在才来传话,她是不想为夫打听出请的的都有谁。”牛大壮淡淡的说。 顾默默一边梳洗梳妆, 一边有些好笑,在她出这些事的时候能为着什么,她大概猜得出贵妃的用意:“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有张婉儿的嫡母和周玉如。”顾默默轻笑。 其实牛大壮也猜到了,他轻笑:“宫里待的太久了,憋出一肚子曲里拐弯的心思。” 顾默默不过一会便收拾停当,牛大壮看的眼睛一亮,他的娘子看起来柔和极了,就像是雾里走出的仙女,又好看又温柔。 顾默默淡笑:“她现在还奈何不了我,别担心。” 牛大壮痴迷的走到顾默默身边,拉着她的手:“娘子好美,为夫喜欢。”说完长臂一伸把顾默默揽进怀里,低头就想吻下去。 顾默默无奈的拽住他的耳朵,把他脑袋拽开:“刚点的口脂,一会花了又要麻烦,去看程光租马车回来没。” “娘子,要不咱们也置办一套马车,买个马夫回来,家里也多个看家护院的。”牛大壮到底忍住自己的欲望,不给娘子添麻烦。 “不要,一则我嫌马房难闻,二则多个人多些麻烦。” 家里的事牛大壮都听顾默默的,娘子说不要,牛大壮觉得租车也挺好省事,反正娘子开心就好。 贵妃邀的是京里中下官吏的妻子,顾默默作为正四品恭人,算是中下层里边最高的,再往上从三品就算是高官。上次和孝义王一起试兵法韬略,如果没有贵妃阻拦,牛大壮一个从三品跑不了。 因此顾默默来的不算早,她到的时候,受约的基本都到了御水河这里。这个地方顾默默认识,正是她上次智辩鞑靼的地方。不过上次这里是夕阳篝火帐篷,文武大臣外国使者,杯盏相交间是威严浓重凝滞。 这一次是午后的阳光明媚,御水河碧波荡漾。田田莲叶挨挨挤挤,粉红的花苞箭镞般,傲立在圆圆的荷叶上。半开的怒放的莲花或洁白,或红粉,点缀在绿叶清波里。凉风从河面吹过,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顾默默微垂眼,景色不错可惜了,不能好好欣赏。她浅笑着跟在引路宫女身后,由她领着到了官眷们聚集的地方。说起来她认识的王妃公主有不少,这些官眷倒基本不认识。 “这位便是牛恭人吧?我是张婉儿的嫡母。”一位三十七八身材偏瘦的妇人,笑吟吟的闪出来对顾默默屈膝。 这就来了?顾默默心里好笑,面上却是客气的笑容:“张宜人不必多礼,请起。”论理要是客气的话,顾默默可以还她半礼,可惜顾默默对上门找茬的没好感。 她原谅张婉儿,说到底是念在她年少,且有可取之处,她不和周氏计较,是不想再和顾青云有牵扯。却不是她有多好脾性,谁都可以来欺负。 王氏见顾默默竟然没给她半分脸面,不由冷笑:这样猖狂就别怪我揭你的底。王氏这样想不过是为自己找理由,就算顾默默礼数做足,她今天也是定要找麻烦的。 “我家婉儿自到贵府,不说伺候将军,连贵府的门都摸不到。”张氏脸上尽是谦虚的笑意“若是她有不到的地方,恭人只管教训或是说给我,我一定严加训导。” 王氏说完笑着看顾默默,等她接话。她想的挺好不管顾默默怎么接话,她都能让张婉儿进入牛家,可惜顾默默浅笑吟吟看着她……不说话。 “恭人怎么不说话?”王氏拿不定顾默默的心思。 顾默默浅笑不变:“张宜人养了三个女儿,大女儿与人为妾,二女儿……”二女儿就是张婉儿,也是与人为妾。 顾默默继续笑着说:“三女儿是嫡女……” 王氏的三女儿是亲生女,前年就被贵妃看中。过两日孝义王要远赴北境,张家就把不足十六的嫡女,送入王府做了一位侍妾,只等生下一男半女好请封赏。 “张宜人三个女儿皆是妾侍,想来教女儿如何做妾室,应该教导的很好。” 张氏暗自咬牙,顾默默说话未免太难听。贵妃娘娘应允过,她的女儿只要生下皇孙便是侧妃。王爷侧妃也是一般妾侍能比的吗?更何况俞王妃成亲一年多也没有动静,说不准她的外孙将来就是亲王。 张氏冷下脸:“我们小门小户出来,原也不敢攀贵府,但贵妃娘娘体恤将军当年有伤,将我家二姑娘赐给将军。如今贵府把我家姑娘不冷不热的晾着,是看我张家官低一等吗?恭人未免欺人太甚。” 周围其他官眷主意到这边动静,都三三两两离远点,免得沾惹是非。不过听说新来的年轻女子就是顾默默,忍不住都拿眼角余光打量,这就是名动京城的奇女子?气度确实不一般,不管张宜人笑脸冷脸,皆是不喜不怒。 顾默默浅笑的听着张氏的指控,心里对这种勾心斗角实在腻味。一句话里非得藏个几层意思,还要在话里挖坑。 比如张氏说‘小门小户’不就暗指牛大壮是农户出身,说她们家官低一等,不仅是指责牛家仗势欺人,后边还有被欺负了,找贵妃出来评理等着呢。 顾默默决定给她一巴掌扇回去,免得再啰嗦这件事。 “贵妃娘娘体恤我家夫君,我一直很感激。不过我在陛下面前也说过,夫君若敢碰别的女子,我就阉了他送到宫里专心伺候陛下。”顾默默面带浅笑,慢声慢语的问王氏“张宜人的意思是要逼我,把陛下的亲卫将军变成亲随公公?” 这话简直就是晴天雷,直接把这一圈官眷给炸懵了:天哪!在陛下面前竟这样大胆。有的心里赞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也有的酸葡萄妒忌,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的贤淑一点没学会。 王氏听得瞪大眼睛:“你、你、你这是不贤。” 顾默默轻笑:“我是陛下亲封的正四品恭人,张宜人说我不贤,意思是指责陛下封赏不明?” 王氏吓得‘扑通’跪倒:“臣妇不敢。” 周围的官眷这才体会到,顾默默有多厉害,看来京里的传闻绝非虚假。她确实能气度从容举重若轻的,把人逼得无话可说。 “这是怎么了,本宫晚来一会张宜人做错什么,被牛恭人罚跪?”一阵清灵的声音随风传来。众人回头去看,却是贵妃乘四人肩舆,前后宫娥太监簇拥而来。那肩舆上铺的明黄妆缎垫格外显眼,这种颜色质地的布料只有皇宫才能用。 众命妇连忙深蹲请安:“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陈贵妃一抬手肩舆停下落地,她扶着宫娥的手笑吟吟下来:“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谢贵妃娘娘。” 陈贵妃笑着对顾默默说:“犹记得上次也是在这里见恭人,那时恭人装扮的若浴火金凤,怎么今日……” 陈贵妃笑着上下打量顾默默:灰色窄边轻罗外襦,里边是白绢中衣,下身烟粉色柔绢曳地长裙,腰间是蝴蝶结子长穗水红色宫绦。三千青丝挽成朝云髻,只在一侧簪着一根粉红珍珠攒成的珠花。 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清澈动人,琼鼻樱口,恰似一朵出水芙蓉。整体给人一种轻柔和美的感觉。 陈贵妃状似调笑:“莫不是恭人看轻本宫的赏花宴,随意就来了。”说完不等顾默默回答又笑着拉了一个人出来说道。 “恭人和这里的命妇们都见过了,这里还有一位和恭人一般年轻的,想必你们应该有话说。”陈贵妃把一进宫,就宣到自己身边的周玉如,拉到顾默默面前。 顾默默心道贵妃还真是高端,一番说笑打诨,先是指责自己架子大脾气大,竟敢责罚朝廷命妇。不等自己回话,接着笑责自己胆敢轻慢当朝贵妃的花宴。还是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又拉出周玉如来揭自己的底,想让人先乱心神。 看看对面吃惊的盯着自己的周玉如,顾默默浅笑不语。 既然贵妃娘娘喜欢三连杀,喜欢让人顾此失彼,那我把说话的机会先给你。还有什么想指责的尽管继续。 看你是有本事定我的罪名,还是能让我当众出丑。 陈贵妃知道顾默默聪敏机智口舌厉害,所以她今天一番安排,势必要让顾默默失些名声,最好能连带到牛大壮。 陈贵妃最初并不在乎牛大壮,赏赐张婉儿也不过是随手的闲棋,可是如今她的计划一步步开始,牛大壮却显得尤为碍眼。 亲卫一万两千人,前、后、左、右营都是两千五百人,负责守卫宫城四门及宫内安全。唯有中营两千人,乃是承平帝贴身侍卫,牛大壮就掌管了一半。 “哦,本宫真是上了年纪都忘了,刚才张宜人做错什么,被牛恭人罚跪?”陈贵妃又恍然问道。 又给绕回来了,顾默默轻笑。 第73章 花宴 若是一般人, 面对上位者一通诘难,可能会畏惧会顾此失彼。可顾默默是讲过大课堂的人,面对过上百双眼睛, 无数的问题。贵妃的这一下,实在不算什么事,根本不可能让她慌乱。 顾默默微微低头不紧不慢的浅笑回到:“自贵妃娘娘宣臣妇作画以来,蒙诸位贵人青眼, 臣妇时常有幸奉召,倒是绝少时间和京中各位命妇们走动。”。 陈贵妃面色不变,心里却思索: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攀交情?还是暗示她有诸多人脉?可笑贵妃想扰乱顾默默心神, 自己却被顾默默回了一个云里雾里。 顾默默并不在乎贵妃如何了,只是继续慢慢的笑道:“再者亲卫营的, 也不好和其他朝臣走的太近, 故此臣妇其实和在场的命妇们并不熟。” 陈贵妃明白了,这是回她之前说的,顾默默和这些命妇都见过了。想避重就轻?本宫今日却是不会过你的,陈贵妃微笑:“众位难得清闲半日, 站这里听说话难免无聊,且随本宫去赏花。” “贵妃娘娘慈和。”众命妇一起屈膝道谢。 陈贵妃说完又笑着把僵硬的周玉如,和顾默默拉到自己的两边:“她们都是上了年纪的,本宫还是喜欢你们这样花朵般的。” 这倒是,一路科考上来再到做官,年轻的确实没几个 。因而除非续娶, 否则妻子的年龄都在三四十。 顾默默笑而不语,等陈贵妃继续表演,反正周玉如的失常太明显了,都不用贵妃娘娘想法子引话题。 “周安人怎么如此不自在?”陈贵妃一边慢慢的往并蒂莲那里走,一边和蔼的问,问完又笑着对顾默默说。 “上次在这里目睹恭人飞扬的风采,着实让人心向往之,没想到这次却看见恭人教训张宜人。” 顾默默心想,你干脆就说我飞扬跋扈好了,明明上一句是再问周玉如,下一句就突袭我。看着周玉如还尴尬不自在,顾默默索性把贵妃想说的想挑明的,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周安人不自在大概是认出我了,我原是顾家的奴婢。”顾默默声音温润面带微笑,不急不忙的把这个身份当众说穿。 第63节 说完不理一众吃惊的命妇,向周玉如问好:“多年不见安人一向可好。” 周玉如在这样的场合,面对顾默默确实很尴尬,因为按品阶她要向顾默默行礼问好。 被问到头上,周玉如别无他法,微微点头:“劳恭人挂心,一向都好。” 然后不等贵妃再多事,顾默默对她微微屈膝:“同为朝廷命妇,臣妇怎么会罚跪张宜人,难道在贵妃娘娘眼里,臣妇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 陈贵妃怎么也没想到,顾默默竟然有胆责问自己!一时有些懵。 “放肆!”旁边的宫娥出来呵斥。 顾默默不紧不慢的提裙跪下,面色平平不发一语。倒是陈贵妃被架起来了,她不能说在自己眼里,顾默默是不知轻重的人。承平帝说过,恭人最是明理识轻重知进退,自己难道能质疑皇帝的话? 她请人宴饮没几句话,就让人罚跪算什么。陈贵妃心里暗恨顾默默,太过奸猾,面上却是笑着斥退宫娥,对顾默默笑道:“陛下都对恭人大加赞赏,本宫怎会认为恭人不知轻重。只是看得奇怪难免一问,恭人万莫学那小家子气。” 然后又对旁边的宫娥说:“还不快扶恭人起来。” 顾默默笑着起来,这贵妃被自己反将一军,还能给自己按个小家子气也算是厉害。 “张宜人跪在地上,并不是臣妇罚的,是她言语间不敬陛下……” “臣妇不敢,臣妇……”王氏连忙跪下却又一时找不到推辞。 陈贵妃笑着说道:“起来吧,咱们不过是来赏花松散,一个一个跪来跪去像什么。” 顾默默却不想轻轻放过,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她不想被贵妃追着攻击。 “贵妃娘娘,臣妇是娘娘进言,陛下亲封的正四品恭人。王氏却指责臣妇不贤,岂不是说娘娘举荐不明,害陛下赏罚不分被娘娘蒙蔽。” 王氏急了,她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引来这么大的罪名:“臣妇没有,臣妇只是心疼自己的女儿,没有错失却平白被……” 蠢货,陈贵妃心里暗骂。今天叫她来明明暗示过,要揭开顾默默身为命妇与人私会的事。不管真假让顾默默名声受损,然后以牛大壮之爱妻,肯定会护着,到时候……好端端扯到妾不受宠是有多蠢,难道不让夫君亲近妾侍,这么件事能影响到顾默默? “好了,”陈贵妃止住王氏,笑着对顾默默说“张宜人不过爱女心切罢了,本宫想她绝没有胆子质疑陛下。” “是是是,贵妃娘娘说的是,陛下千古明君,受万民敬仰……” “好了,咱们是来赏花松散的,恭人还是放松点好。”陈贵妃笑着止住王氏,对顾默默伸出一只手。 顾默默微低头垂眼,嘴角挂着浅笑上前扶住。陈贵妃笑着说:“宫女们一向呆板,还是恭人这样鲜活的年轻美人,让人心喜。” 说完又转身对身后的一众命妇们笑道:“这一片千瓣莲长了七八年才有如今的样子,到了秋天等收了莲藕,送些到各位家中尝鲜。” “谢娘娘赏赐。” “娘娘仁心,臣妇们感激不尽。”跟在后边的命妇们纷纷道谢。顾默默则一边微笑,一边扶着陈贵妃的藕臂,全身都在警戒,不能被人使绊子摔了贵妃。 “百花中本宫独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陈贵妃一边说,一边随手指了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莲。 那白莲开到正盛,白玉似得花瓣中间是黄色的莲蓬。 “洁净无暇,持身最正……想来百花中唯有莲花能花开并蒂,怕是上天对它高洁品质的奖赏。” 有一个顾默默不认识的命妇笑着吟道:“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 陈贵妃笑道:“程宜人不愧是才女出身,也知道这首乐府《青阳渡》。” 旁边有跟程宜人认识的笑道:“程宜人和程郎中青梅竹马,一起在她父亲的教导下长大,这首并根并蒂的《青阳渡》只怕是她最爱。” 王氏一番打击,到现在反应过来,原本她应该在贵妃说‘洁净无暇,持身最正’后边接话,说顾默默持身不正。不过现在也接的上。 “要说青梅竹马,我听人说,牛恭人和原来的主家顾大人,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前两日还和顾大人樊楼相会呢。” 一群人原本都笑容轻松地赏景闲聊,现在都静下来。 周围静可落针,就连河面清风也不见踪影。面对一群各怀心思的人,顾默默嘴角的浅笑不变,她等着贵妃先捧场。 “宜人说话可要有根据,恭人和男子樊楼相会,说出来可不是玩的。”陈贵妃放下笑容淡淡的说,这样子看起来,还是蛮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牛大壮送顾默默入了宫门,转了一圈也手持腰牌入宫,没一起进去,一则顾默默不让说她没事,二则怕贵妃留有耳目,三则他要确定一件事。 此刻是承平帝看书的时间,牛大壮笑嘻嘻的穿着襕衫进来问安。承平帝见了放下手卷笑道:“朕记得你是酉亥的差事,怎么现在来了。” “微臣在家中无事,忽然想念陛下就来看看。” 朕听你胡说八道,承平帝想拿书卷砸面前那个,笑嘻嘻没脸没皮的亲卫。不过他忍了,重新拿起书卷,跟朕玩花花‘哼’。 承平帝重新拿起书卷翻一页,说:“爱卿如此忠诚,朕心甚慰,那你就待那里看吧。”然后就把牛大壮晾在那里。 再然后承平帝用眼角余光欣赏某人,在那里抓耳挠腮的左右着急。 “陛下……”牛大壮叫了一声。 承平帝慢慢的再翻一页,问道:“怎么?” “陛下,你也看看微臣,看看微臣和往日有什么不一样。”牛大壮张开胳膊展示自己的新衣袍。 承平帝放下书卷上下打量了一番,说:“瘦了点。” ……好吧,没穿盔甲看起来确实瘦了点,可重点不在这里……牛大壮给承平帝跪了,为什么要这样逗我。 如果承平帝知道牛大壮的心里话,一定会一边翻书一边淡然的说‘朕闲的无事,好玩。’可惜承平帝不知道。 他依然恶趣味的闲闲看书,眼角余光欣赏自己傻亲卫,还保持长着双臂显摆新衣袍的呆样。 牛大壮呆过之后又重新打起精神,兴冲冲的样子,他双臂抖了抖又撩撩袍脚:“陛下,再看看还有什么不一样。”说完拿眼睛不停的往下示意,自己身上的新衣裳。 承平帝好笑的又一次放下书卷,自己要是再不夸夸牛大壮的衣袍,那憨人大概就要直接问‘陛下,微臣的新衣服好看不。’ “哎呀,原来牛爱卿换了身衣裳,不错。”如果你不挤眉弄眼的,站直的话,看起来还是沉稳的,可惜白瞎了衣裳。 终于扯到衣裳了,牛大壮自豪地说:“这是微臣娘子亲手缝的,微臣娘子不许微臣穿别人的针线。” 顾默默如果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呵呵’说,笨蛋明明是你死缠的,不过她不在这里,她正在御水河被贵妃诘难。 ……承平帝无语,你进来就是为了跟朕炫耀,你娘子心悦你稀罕你?那经常被娘子赶出家门的是谁?皇帝陛下懒得理会他,重新执起书卷。 “陛下,微臣娘子今天也穿了灰色的衣裳,微臣夫妇站在一起可登对。” ……看书的承平帝。 “陛下,咱们去贵妃娘娘赏花的地方,微臣站给陛下看。”牛大壮兴冲冲的建议。 一群外命妇在那里赏花,朕过去凑什么热闹?承平帝懒得理会脑子有坑的亲卫。 “陛下,陛下” ……承平帝又翻过一页书。 “陛下……好吧微臣老实交代”牛大壮垂下脑袋语气沮丧。 承平帝放下书卷冷悌一眼自己的亲卫:“说吧。” 第74章 周玉如 相对于严肃端方的太子来说, 承平帝是个比较洒脱随性的人,睿智有点护短。牛大壮不敢低估在位近三十余年帝王智慧, 因此除了和岳绍辉的那点勾搭,对承平帝从无隐瞒。 当然这也是承平帝欣赏牛大壮的地方:真正的聪明人不会故作聪明, 而是一种大智若愚, 牛大壮把他的所有,清清楚楚的展现在自己面前,这才是承平帝越来越宠信他的原因。 牛大壮把顾默默的身世简洁明了说完,又说了樊楼事情的始末。 “陛下,咱们去看看, 微臣怕娘子被张婉儿她嫡母欺负。” “牛爱卿不是说, 在家里忽然想念朕才到宫里来的?。” 牛大壮笑出一口白牙:“是的, 不过看到陛下后微臣又想念娘子了。” 承平帝最终一个没忍住,把手里的书卷丢到牛大壮身上:“朕觉得你就是欠收拾, 朕看应该给恭人下一道旨, 好好教训你。” 牛大壮笑嘻嘻的捡起书卷,恭敬的放回书案:“陛下咱们快去吧, 去晚了,微臣娘子要是真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承平帝对自己亲卫的忧虑不以为意:“恭人的性子是任人欺负的?再说有贵妃在, 牛爱卿不必太忧心。” 就是有贵妃在才担忧, 牛大壮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大义凛然:“知道娘子会被人欺负,做人夫君的怎么能泰然处之!” 雄赳赳气昂昂说完,牛大壮又换上狗腿的笑脸:“陛下, 咱们去看看,现在御水河边风色正好。” “不去。” “陛下难道不好奇,贵妃娘娘跟命妇们相处是什么样子的?” “不好奇。” “陛下,去吧,微臣去看看微臣娘子在外人面前的样子,陛下也看看陛下的。走吧,老闷在屋里多难受。” “不难受。” 承平帝又闲闲的翻了一页书,顾默默那样的性子,那样的口才要是被人欺负了才怪。所以说情爱迷人眼,看自己的傻亲卫就知道。再说他觉得,看牛大壮抓耳挠腮想法子,比看书有趣,不过最后承平帝还是被他的亲卫说动了。 这边贵妃刚淡下笑容对王氏说:“宜人说话可要有根据,恭人和男子樊楼相会,说出来可不是玩的。” 那边就有太监唱报:“陛下驾到。” 承平帝坐着八人步辇,难得摆着卤簿:前边引驾仪仗——太监们手持各种乐器却并没有奏响——紧接着各有四名仪卫手持御杖、吾杖、金瓜、卧瓜、星、钺:再后边是五色金龙小旗、五色龙纛、双龙黄团扇各十;再接着便是佩刀的仪卫十个;皇帝身后则是佩刀的、持枪的、配弓箭的仪卫各十。最后才跟着护驾的亲卫,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陈贵妃很是吃惊承平帝的到来,不过在瞄到承平帝身边的牛大壮时,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特意挑牛大壮不在宫里的时候,收拾顾默默,却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他娘子入宫。更没想到牛大壮能请动承平帝过来,要知道按着承平帝的性子,是不会来这里的。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牛大壮,在承平帝心里的位置。 陈贵妃想了一堆,却也不影响她带着一帮命妇接驾:“臣妾(臣妇)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承平帝和蔼的说“往日里朕只能在宫宴上,见到三品以上的命妇予以嘉奖。今日贵妃请各位来赏花,朕想着各位也为我大治官员,奉养父母教导儿女操持家务,让他们能安心为国尽忠。朕心甚慰,各位辛苦了。” 众命妇在一起深蹲:“陛下盛赞,臣妇们愧不敢当。” “平身”承平帝抬手示意,然后又对陈贵妃说“待诸位命妇回家时,一人赏一匹素绢,好做夏衣。” 众命妇又一次深蹲:“陛□□恤赏赐,臣妇们受之有愧,日后定当克勤克俭持家,让夫君一心奉公。” “平身”承平帝抬手示意,说完记得牛大壮的担忧,单独对顾默默说“恭人这是第三次入宫,可还习惯。” 顾默默出列深蹲行礼:“劳陛下动问,御水河风光明媚,令人一洗往日尘埃心旷神怡。只可惜……” 顾默默顿了一下,改为双膝跪地:“臣妇虽不贤,然蒙贵妃娘娘进言陛下隆恩,得封正四品恭人。臣妇日夜不敢忘陛下娘娘恩德,战战兢兢谨言慎行……” 在场的谁没听说过,顾默默追着光威将军满大街揍的事情,就这样的竟然说自己‘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命妇们心思复杂。 承平帝坐在八人步辇上,一边微笑一边抚须的听着,心道:看来还真有不长眼的惹到顾默默,这是要告御状呐。 果然顾默默话锋一转:“结果张宜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下,无凭无据污蔑臣妇与人相会。” 王氏心里突突跳,她虽然来过宫里几次,见驾却是第一次。想到自己在偏殿等候召见时,听到隔壁传来宫女的私语,说是顾默默与人樊楼相会,说的有头有尾。然后贵妃召见时,只说喜爱莲花品行高洁不蔓不枝,王氏心里便明白贵妃的意思。 第64节 她是不知道贵妃,为何要借自己的手收拾顾默默,不过她很乐意就是了。虽然张婉儿死活不关她什么事,可是顾默默不让进门,到底让她有些丢人。 原本她捅出私会之事,接下来只看贵妃娘娘收拾,命妇们嘲笑就行了,没想到这事顾默默竟然敢说到皇帝面前。 听了顾默默的话,承平帝脸色放平,不再抚须而是把手放在膝上问道:“张宜人说恭人于人相会可有凭证?” 王氏克制住发颤双膝跪地:“臣妇确实听人说,牛恭人和吏部的顾主事在樊楼相会。” “道听途说你就敢拿到大庭广众下说,若是以后以讹传讹,坏了恭人和顾卿家的清誉你该当何罪?” 本来就是贵妃想要坏人家名声,不过这话王氏不敢说,说了她也没凭没据。她能说她在宫里听到的?谁作证?要说贵妃指使,贵妃指使什么了?贵妃不过说了她喜欢莲花品行高洁不蔓不枝。 “臣妇……臣妇……”王氏额头渗出冷汗。 “陛下”陈贵妃笑吟吟的说道“臣妾乍一听闻也十分生气,牛将军爱妻之名,京里谁人不知,恭人岂能做出如此愧对将军的事。” 承平帝一边微笑听着,一边对陈贵妃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陈贵妃侧坐在皇帝身边继续笑着说。 “不过后来想着以恭人的品行,当不至于如此不堪。” “娘娘,臣妇真的听说了,有鼻子有眼,绝不是臣妇故意败坏她的名声。”王氏跪在地下连忙分辨,难道贵妃想变主意?王氏的冷汗刷的一下密密麻麻全出来了,而今她和顾默默怕是难以善了。 “娘娘,她敢做就别怕人说,娘娘何不派人去樊楼查问?再说她也说了自己是顾家奴婢。” 陈贵妃笑着说:“倒也不必去樊楼那么麻烦,顾大人的安人即在此处。”说完她笑着转向周玉如。 “安人可曾听说此事?” 陈贵妃心想,周玉如应该不会放过顾默默,这可是让她解气的机会,而且与她没有任何损伤。 周玉如到底是官家嫡女,经过忽然见到顾默默的尴尬后,现在依然有了该有的应对从容。她出列双膝跪地,对天子行叩拜礼,字句清晰的说道:“阿默和我家夫君一起长大,情谊非比寻常,甚至可以说情比金坚。” 周围的命妇倒吸一口凉气,贵妃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承平帝放下眉头神色淡淡的看着。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随侍在承平帝一侧,顾默默依然浅笑,王氏却悄悄松口气:万幸,万幸。 周玉如浅浅的笑:“后来臣妇嫁到顾家,也很喜欢阿默水一样温柔的性子,原本只等阿默十六岁后圆房便抬做良妾,姐妹相伴,谁知……” 周玉如顿了一下,等所有人都提起心才说:“谁知不等阿默年满十六,我婆婆夜里忽然梦见菩萨金身。” 这是什么意思?陈贵妃嘴角的笑微微落下,又浅浅勾起来继续做贤淑样子。承平帝一只手搭在龙头扶手山,缓缓的敲击:有意思。 牛大壮面无表情,顾默默倒是有些奇怪,周玉如想做什么?不过她面色没什么变化,不管周玉如做什么,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 “菩萨指点说‘阿默并非寻常凡人,此一世自有命定的良人,需由她前往西边自行寻觅。’可是夫君阿默相恋至深。没奈何,婆婆只能哄夫君去江南游学,对外只说阿默没了,然后由管家带着阿默西行。” 众位命妇听得大起大落津津有味,王氏却开始轻轻颤抖:糟了。 周玉如继续浅笑着说:“阿默果然非比寻常,在牛家遭受三年磨难,然后在菩萨面前许愿,整个人恍如重生。” 皇帝就在面前,众命妇们不能相互议论私语,不过她们终于知道,为什么顾默默如此与众不同,原来是有菩萨庇佑点化的。 “这件事只有婆婆和臣妇知晓,夫君到京里述职,再次遇到阿默。忆起往日情分,臣夫妇邀请牛将军夫妻樊楼一会,不知怎么变成臣妇夫君和恭人相会?” 顾默默听完心思复杂,周玉如为什么帮她? 第75章 纯夫人 陈贵妃怎么也没想到, 周玉如会替顾默默开脱。幸好承平帝来的及时,她还没有开始收拾顾默默, 否则……她保持着温婉的笑容等帝王裁夺。 承平帝看向王氏:“身为朝廷命妇道听途说,不修口舌之德, 朕看你这命妇的诰封还是除了吧。” 承平帝话音一落, 众命妇摈息静气低眉顺眼微垂头,王氏瘫软在地上,这下子她成了京中的笑柄,只怕后宅要不得安宁了。 顾默默笑着启奏:“臣妇想,王氏大概是不忿臣夫妇冷落她家姑娘。” 承平帝明明听了牛大壮的小报告, 知道怎么回事, 这会却配合顾默默问道:“她家姑娘又是谁?” 顾默默笑道:“她家姑娘就是贵妃娘娘赐的妾侍, ” “哦”承平帝恍然点头“嫡母如此,这女儿……” 竟然被顾默默扯到这里!要知道张氏的嫡女可是自己称赞过, 做了彦儿的侍妾。贵妃想到此处, 王氏自然也能想到此处,她顾不得御前失仪, 急忙启奏。 “臣妇的女儿到牛家为妾一年有半,至今不能进牛家宅子。臣妇心疼女儿, 因此听了人言不辨真伪, 只顾泄愤……求陛下明察。” 这个张婉儿实在让承平帝腻味,基本牛家有事次次都有她,可是为了顾及贵妃的体面,他没有开口说什么, 只是看着贵妃。 陈贵妃明白承平帝的意思,她只能懊恼的开口:“原是一番好意,实在没想到竟是如此,既然张二姑娘清白还在,不若退回张家。” 张婉儿要是退回张家,怕是一辈子都毁了。顾默默想着那个倔强认错的姑娘,想着她从没有吃过苦,却能跟着奶娘去街上卖糕饼。 “贵妃娘娘贤达,臣夫妇不胜感激。既然张二姑娘被贵妃娘娘赐给牛家,便是与臣妇有缘。不若留在牛家,将来臣妇替她找一门好婆家。” 众位命妇心里都明白,张婉儿这是逃过一劫,没想到顾默默才是真正的贤达之人。 众命妇都明白的承平帝自然也明白,说起来,顾默默是他所见过的女子中最奇异的:泼辣是自然的,却又知进退,不仅如此还心善纯真。 “恭人果然是受菩萨庇佑点化的人,不仅有义举救人,还有世间没有的画技,进可为朝廷分忧,退也能督促牛爱卿研读兵书,为我大治多添一名大将。” 承平帝抚须沉吟:“恭人既受上天点化,我大治不可轻慢……” 牛大壮的眼睛亮了,娘子要进封! “就封正二品夫人,赐号‘纯’” 牛大壮喜出望外的走到顾默默身边,双膝跪地和他娘子一起谢恩:“谢主隆恩。”周围的命妇一起行礼:“恭喜牛将军,恭喜牛夫人。” 别人是喜,王氏则满脸煞白的跪伏在一边,心里想着如何压制后院的妖精。她是继妻嫡子还小,好在她的女儿还在王府,将来生下……不等她想完,又听承平帝说: “朕记得张婉儿的嫡妹,做了彦儿的侍妾。有母不修口德,她的女儿如何为皇子妾侍,便送去皇觉寺清休。” 王氏听完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花宴开到这份上,自然散了。既然周玉如说和顾默默有往日情分,两人便在牛大壮的护送下一起出宫 。 到了宫外无人处,周玉如看着不远处的宫墙说:“我今天帮你,不过是为了替我的迪儿积福,那天樊楼我也在。”说完周玉如依礼向牛大壮顾默默屈膝,然后转身去往自家马车。 “等等”顾默默叫住她“顾母做梦的事……” “自然是真的。”周玉如没有回头答完就走。 当然不是真的,不过她和顾青云现在夫妻情分冷如冰。因此派人给顾母送信,希望以此为借口缓和夫妻关系,却没想到用到了此处。 承平帝和贵妃回到长宁宫,挥退宫人独留陈贵妃伴驾。 “爱妃似乎对牛夫人……”承平帝一边接过陈贵妃递来的清茶,一边有些奇怪的问道。 陈贵妃猜到承平帝会问,因此并不慌乱,她悄悄皱皱鼻子,轻快的说道:“陛下看出来了?” 然后换上轻微得意的语气:“知我者陛下也。” 承平帝轻呷一口茶,用茶盏盖子轻轻点点陈贵妃:“淘气。”然后盖上茶盏放到桌上:“说吧,为了什么?” 陈贵妃撅嘴坐到承平帝一侧,有些小赌气:“陛下觉得臣妾和她相比,谁更貌美,谁更聪慧,谁更有才?” 真是女人心思,承平帝心里感叹,嘴里却说道:“那也不能当众看她被人污蔑。” “陛下果然觉得臣妾处处不如她。”说完陈贵妃把帕子捂到脸上‘嘤嘤嘤’。 承平帝好笑的隔着桌子,扯掉贵妃的帕子:“又假哭。” 果然帕子下的陈贵妃,没有一点哭意:“陛下说臣妾跟她比到底谁更胜一筹。” 就这气度心性,爱妃你就不及人家,不过承平帝当然不会这样说,他说:“自然爱妃更胜一筹。” 说完轻轻捏捏陈贵妃的脸蛋:“爱妃自然是天下无双的美人。” “臣妾就知道,在陛下心里臣妾自然是天下无双的。”陈贵妃笑的明媚,然后她拉住承平帝的手指,一根根曲起放平玩。 “臣妾就是想看看她被人诘难,臣妾知道自己小心眼,可是她没做那种事,过后臣妾自然会为她正名。” “你呀”承平帝一边喟叹,一边想要收回手指,可惜陈贵妃不许他收回去。 陈贵妃撅嘴:“陛下封她正二品,为什么?” 为什么?一则为了弥补上次牛大壮被陈贵妃阻了仕途,二则为了欣赏顾默默本人。不过这些都跟陈贵妃有关,承平帝却不好说。他发现自己的爱妃,隐隐约约都在针对牛大壮两口子,不过这些承平帝都不在意。自己的亲卫要是被别人欣赏看重,他才会在意。 “不是说菩萨托梦,又点化吗,既然非比寻常自然不能轻慢。” 陈贵妃放开承平帝的手,略微好奇的问:“那是真的,陛下信?” ‘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鬼神之说承平帝不予置评,但是不管有没有托梦,去查绝对查不出什么破绽。 “欺君之罪是好玩的?”承平帝说完,忽然以手揉着太阳穴,微微皱眉。 陈贵妃见了就知道承平帝头不舒服,看来今天皇帝想的杂事太多,她连忙扶承平帝躺下,小声舒缓的问: “可要召御医来?” “不必,略有不适,朕放空心思歇歇就好。”承平帝安然的躺平,放松眉头。 陈贵妃打量承平帝的神色,轻声说:“那臣妾为陛下抚琴?” “嗯。”承平帝从鼻子里轻轻发音,合上眼睛。 这个时候的承平帝最不耐烦杂乱,陈贵妃自己去香炉燃起安魂香,抱来七弦古琴在承平帝两丈以外轻轻拨动。 承平帝喜欢听贵妃弹琴,长宁宫时常有琴音回旋,宫里的侍人并不奇怪。可是若殿里无人侍奉,且琴声长时间不绝……长宁宫里的侍人摈息静气,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更有太监急急忙忙去找太子——承平帝头风发作。 不一时,太子领着太医院周院使及两位院判几位御医,静悄悄等在寝宫外。宫娥太监们雕塑一般侍立在院子里,太子殿下忧心忡忡,眉头紧皱的盯着殿门,听里边深谷般清远的琴声悠悠不绝。 几位太医院的御医也是拧眉不语,心里揣测陛下的病情,静等召见。 好在承平帝只是略感不适便静卧休息,又有贵妃琴声缓解,不到一个时辰,承平帝便和平常一样。太子殿下不放心,又让几位太医一一号脉诊治,不过是思虑略多注意静养就好。 承平帝苦笑:“朕还要如何静养,国事皆交予太子,每日里不过看书下棋召人闲聊……与废人无异。” 太子跪下:“但又父皇在,大治才有依托,儿臣才心有所靠。请父皇为了大治,为了儿臣千万保重。” 太子至孝承平帝是知道的,再说他本是洒脱看的开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患有头风,还能安然度过十几年。 这件事让陈贵妃,因为孝义王夺得兵权,而兴奋的心情沉淀下来。她的皇儿才准备去北境,还没有夺得兵权,还没有任何野心。她得耐下心思好好照顾承平帝,只有承平帝在,她才能谋划其他。 从这一天开始,贵妃很少在后宫再召命妇闲谈,她把全部心思用在承平帝身上,静静的等着孝义王成长起来。 这件事也让牛大壮吃惊,自他来到承平帝身边,只有两次冬春交接,见过承平帝头疼难忍……因此他收起笑嘻嘻爱逗趣的模样,像一个真正的皇帝亲卫挺拔端正。 不过承平帝不喜欢他那正正经经的样子:“他们平日里都拿朕当做雪做的,小心翼翼没趣的很,难道还要在多加一个你不成?莫让朕心寒。” 牛大壮能体察承平帝内心的的感受,明明看起来是个很健康的人,却要被人小心的捧起来隔离,这种感觉确实不舒服。 于是大治的皇帝驾前,依然有一个憨傻憨傻的亲卫,那亲卫还非常得皇帝的宠幸。 第65节 那天晚上牛大壮下差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不引人主意的潜到顾家,在二进院子的书房找到顾青云。 顾青云睁开眼,神色倒是不慌张,对着屋里的黑影说:“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是我。” “……牛将军深夜来访……阿默出事了?”顾青云原本还慢条斯理,想到这一节忽然坐起来。” 牛大壮爱顾默默,也相信自己的娘子,因此并不在意顾青云的心思。相反他觉得万一自己有什么事,还有顾青云能庇护帮助自己的娘子。 “我家娘子没事,我来说说你家娘子。”牛大壮搬了椅子坐到顾青云床下。 “玉如?”顾青云皱眉。 “我娘子约你樊楼说清事情,你娘子花一百两银子买人给我报信,还自己带着奶娘丫鬟去捉……” 顾青云静了一刻拱手:“玉如年轻不懂事,我替她给你赔罪。” “还有你那侍妾,在我家院外跟人说,我娘子原本是你的贴身丫鬟,和你有往日情谊。” 顾青云沉下脸。 “因此我娘子今日在赏花宴上被人诘难,说是与你在樊楼私会。”牛大壮冷笑。 “阿默她还好吗?被人欺负了?”顾青云急的从床上下来。 “我娘子是会轻易被人欺负去的?不过倒是你娘子因为心生愧疚,说是你们夫妻约我们夫妻一同在樊楼叙旧。” 顾青云跌坐到床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响才说:“阿默变了,想来也不会再轻易被人欺负。”说着便想起阿默被欺负的日子,顿时心如刀绞。 牛大壮心里有些不知什么滋味,和同情,他看着顾青云强忍着内心痛苦。说起来阿默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责任,可惜…… “我劝顾大人还是好好待自家娘子。我娘子变了之后,不知为什么,特别痛恨男人三妻四妾。顾大人这样有妻有妾,怕是下辈子我娘子也不会喜欢。” 顾青云已经详细打听过顾默默在京里的事,知道这一点,他神思恍惚:“可能是因为我的妻子,害她受了那么多苦,所以才痛恨。” 该说的都说完了,牛大壮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告辞离开。留下顾青云一个人落寞的仰躺在床上,心里一遍遍回想和阿默的往昔,她的眉她的笑她的眼…… 第二天,顾青云让管家把大小姐忆默,送回爹娘处承欢,顺带改名字心澄,希望她一生可以心思澄澈。 不管晚碧怎么哭求都不能留下女儿:“少爷觉得贱妾教不好大小姐,可以放到安人处。” 周氏?顾青云在心里摇头,若不是……他还想把明迪也送到爹娘处。 “晚碧,我以后要修身养性,你青春正好,不若另觅良人。” 晚碧正哭的梨花带雨,不提防听到这里,她一手还拿帕子捂着嘴,脸上还有泪水,一双眼睛却惊愕瞪大看着顾青云。 顾青云淡淡的说:“你要是愿意,就让管家带你去府衙办放妾文书。” “不,奴婢不愿意!”晚碧‘噗通’一生双膝跪倒,抱着顾青云的腿大哭“奴婢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 “你自己选的别后悔就好,不过后悔了也可以随时离去。”说完顾青云拔腿走了。 从这天起顾宅的下人们发现,少爷对安人又变成蔼尊重的样子,还时常陪安人说话。可是周玉如却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相敬如宾’,真的是‘如宾’。 阿默,你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可我有我的责任。不过从今天起,我守身可好,来世你不要再离开我。 第76章 秋狩 顾默默被进封为正二品夫人,并有赐号。这品阶就是在京城也不算低了, 不说京城百官和命妇们羡慕, 就是那些原本打算, 借着顾默默写点香艳话本的穷酸文人,也歇了心思。敢拿陛下赐号‘纯’的二品夫人开涮, 那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娘子你是正二品。”牛大壮围着自家娘子开心“正二品!” 顾默默白了他一眼:“你不过区区正四品, 该以何礼参拜?”正二品比正四品高出四阶, 牛大壮就是行叩拜,顾默默也受得起。 “嘿嘿, 夫人辛苦了,下官这就来伺候。”牛大壮笑嘻嘻端茶倒水,打扇捶腿“娘子你品阶这样高,住在这小院太委屈,不如咱们在内城重新买一处三进的好宅院。” 顾默默斜倚在炕桌上以手支腮,笑着看牛大壮腻味在身边献殷勤,听到他的话好气又好笑:“家里哪有银子?” “嘿嘿,为夫准备好了。”牛大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千两银票“咱们再卖了这间, 就能在内城买套不错的三进院子。” 牛大壮献宝似得, 把银票展现在顾默默面前。顾默默看那银票上明晃晃的一千两, 气得不行,一把拧住牛大壮的耳朵。 “老实说, 哪来的?” “为夫……啊……”牛大壮还想狡辩,却被顾默默拧的更紧。 “老实说,不然打断你的腿。” 牛大壮老实低声说:“就跟将军借的。” 顾默默听了就知道是谁, 牛大壮嘴里的将军只有一个人——皇长孙。她手上一使劲,拽着牛大壮的耳朵,给他扔一边去。 “还回去,不买。” “娘子~” “等你那天升到正二品,咱们再去内城买好宅院。”在这个时代女人诰命再高,也不会有什么实权,在顾默默看来就是每月俸禄多了,屈膝的时候少了。 说道升品级,牛大壮为上次的机会可惜,顾默默看了牛大壮一眼,想了想说:“我倒有个法子,让她挡不了你的路。” 牛大壮惊喜的看向自己娘子,眼含期待。 “每年都有秋狩,你要是能……” 秋狩!竟然把这个给忘了。每年亲卫、近卫、京卫、左右大营都会各自派出狩猎队,跟随太子去西山狩猎。这其实是各军在太子面前的比武,向来竞争激烈,优胜一队都会晋升。 “娘子,娘子,我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娘子。”牛大壮抱着顾默默在炕上滚了一圈,把她放在自己身上。他双手扶着顾默默的腋下,让她和自己面对面,明亮的眼睛里是深深的爱慕“娘子。” 那样的深情,顾默默被看的有些害羞,虚张声势的说:“也得你先争取到去的机会。” 牛大壮笑了,笑的自信,顾默默明白那笑容里的意思:秋狩名额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哼!看不惯,顾默默打击他:“就算你去了,你能肯定拔得头筹?难道别人都是吃素的。” “为夫去了,他们都得吃素。” 顾默默白了他一眼:“骄兵必败。”然后从他身上爬起来,把有点乱的衣裙整理好。 牛大壮也站起来理衣裳:“不是骄兵必败,而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夫妻两正在说话,冷嫂子在外边通禀。 “将军、大娘,刘佩来了,还提了一条鱼说是恭喜将军夫人。” 刘佩是来送银子的,每月一两,这汉子从没有迟过。自从刘母过世后,刘佩和康氏为了省钱,搬出租住的独家小院,只在乞儿胡同租了两间房。他们两口子一间,另一间刘天赐住,顺带也是灶房,只这一项每月就能省下将近二两银子。 那两口子也是能下的苦,康氏日夜纺线挣钱,刘佩整日价揽工,去年过年竟然一次来还十两银子。 顾默默看着辛苦,刘佩却很高兴:“这样下来顶多五年就能还清恭人的银子。” 刘佩是很高兴,苦些怕什么,难得他儿子经过这些,变得懂事多了。以前刘天赐被刘母宠的有些娇,每日跟胡同里的孩子疯玩,又爱吃爱喝。如今刘天赐每天在家里帮着康氏干活,小小年纪扫地洗碗,烧锅洗衣帮大人捎话跑腿。 在刘佩看来这便是天大的喜事,再过几年等刘天赐再大点出去找份活干,怕是要不了五年就能还清账务,到时候也能攒下钱给儿子娶亲。刘佩的日子过得很有盼头。 顾默默听了连忙说:“快请刘大哥正屋坐。”说完两夫妻一起迎出来。 刘佩满脸喜色的揖手:“天大的喜事,恭喜将军夫人。” 三人一起进了正屋,牛大壮顾默默一起坐到主位,请刘佩坐到下首,牛大壮笑道:“刘大哥也听到消息了?” 刘佩笑道:“没进胡同,就听人议论纷纷,胡同里的人更是满脸喜色的议论。夫人有菩萨样的心肠,这是上天的厚赐。” 说完等阿蛮送过茶水后,刘天赐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重的银裸子放到桌上。 顾默默笑着问:“刘大哥可送天赐去读书?” “我读过两年书,平日里在家没事时教他认些字。” 顾默默听了说道:“刘大哥先和夫君说话,等我一会。” 说完顾默默起身去蛋蛋的东厢,收拾些笔墨纸砚和书本画册出来。她知道刘佩家三口人,日子过得极为节俭。刘佩身上的衣裳,虽然浆洗的干净整齐,却是去年的,颜色都褪了一大半,还有说是教认字怕是就在地上写写画画。 收拾完这些,又把他们家的旧衣赏收拾了一包,由阿蛮提着送到正屋。 “这些衣裳都是旧的,回去拆补拆补也能穿,笔墨纸砚书本画册都是庆年用旧的,刘大哥别嫌弃。” 刘佩站起来感动的不行,这些东西要是置办起来,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不等刘佩说感动的话,顾默默又笑着劝到:“刘大哥也不必太着急攒钱还账,天赐还是送去学堂两年,读书明理的好。” 牛大壮接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五成兵马司要招些柴薪皂隶,一年有二十四两银子。虽然不及刘大哥每日揽活挣得多,但是包衣食,偶而还能得些打赏。” 刘佩喜出望外,他每日揽活一个月能挣三两银子,可是除去吃穿就少了。再说揽活到处瞧人脸色有今儿没明儿,那里比得上吃皇粮稳定体面,这活计没有关系还进不去。 “那就劳将军费心。”刘佩站起来深深的弯腰揖手。 这边正在说话,冷嫂子又在屋外通禀:“张二小姐带着贺礼来给夫人道喜。” 刘佩极有眼力的告辞,顾默默叫住他,又对屋外的冷嫂子说“请她稍等。”然后她把桌上摆着的糕点用纸包起来,递给刘佩笑着说:“刘大哥别嫌弃,带回去给孩子吃。” “这……”把人家桌上的点心都带回去,刘佩有些不好意思。 顾默默笑着说:“张二小姐来了,我家里就不会缺点心糕饼。” 自从上次之后,张婉儿便时常带些自己做的糕饼,来看顾默默,牛家桌上摆的也是她家的。张婉儿站在院里的梧桐树下,听到屋里的声音,不由脸上带出笑容。 那边冷嫂子领刘佩出去,又说了几句乞儿胡同的家常,才送他离开。 这边顾默默笑着请张婉儿进来,牛大壮恢复了以往的客气,轻笑点头后,去了自己的书房。 张婉儿则垂眼屈膝恭送,再不多看他一眼。等他走了才满脸喜色,给顾默默屈膝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程氏把手里的点心放在桌上,也是满脸喜色:顾默默升的越高越好,将来自己的小姐有这样的大媒,才更体面。 “起来吧,张二小姐不必客气。”顾默默笑吟吟的说。 想想刚才顾默默对别人说的话,张婉儿轻轻咬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如果夫人不介意,能不能叫我张二姑娘。” 顾默默略微愣了一下‘张二小姐’和‘张二姑娘’差别并不大,不过就是后者略显亲近。既然小姑娘有这心愿,顾默默倒是不在意。 “张二姑娘请坐,你们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跟你们说。” “夫人有事,单凭差遣。”张婉儿刚坐下,又站起来屈膝,说的没有一点犹豫。倒是程氏在后边,面有豫色。 这丫头……顾默默心里好笑,真是直肠子,她笑着说:“不是什么差遣,就是我求得陛下首肯,可以将你许配好人家……” 听到这消息张婉儿,没有太多欢心,倒是程氏激动地走出来给顾默默磕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老奴这辈子都不敢忘。” “我这次来给夫人一是道喜,二是想着如今夫人身份贵重,身边却只有一个婢女。“说到这里张婉儿顿了一下,顾默默微笑的看着她,等她说明来意。 “我身边有两个女婢,红拂爽利爱说话针线活好,绿意稳重有主意会梳头,要不给夫人送来……”张婉儿咬了下唇不好意思的说“送来给夫人使唤,等夫人有了人手……” “她们陪我长大,将来我要放了她们身契,把她们好好发嫁。” 第66节 顾默默笑:“张二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里还是按老样子,觉得舒服。”说完她又转头对程氏说: “这次回去就光明正大的给姑娘看婆家,做人须得心思放正,莫要自己觉得为了姑娘好,到头却害了姑娘。” “是是是。老奴一定把心放正,替姑娘好好把关。”说着程氏脸上露出尴尬讨好的笑容“到时候还得请夫人给张张眼。” 顾默默笑着不置可否,实际上她要做媒人,就一定会替张婉儿看看。 “夫人,福运长公主派人来送贺礼。”冷嫂子的声音又在屋外响起,张婉儿带着程氏告辞。 最终顾默默进封正二品夫人,除了设宴热闹了一回,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搬家,也没有添置奴仆,京里的二品夫人,顾默默是最俭省的。 牛大壮觑着贵妃去熬药粥的机会,跟承平帝在水榭乘凉钓鱼时说道:“陛下,近十年来秋狩,京师左营五次夺魁,右营四次,京卫一次,咱们亲卫一次都没有。” 承平帝闲闲的看着水面:“牛爱卿想去?” 牛大壮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请命:“末将原为亲卫营一洗前耻。” 承平帝才不信:“怎么去年不见你请命。” “去年末将才来不好意思出风头。”牛大壮‘嘿嘿’笑。 当朕好哄?京师左右营各有十五万大军,他们万里挑一选出精英,年年魁首就是他们两家争夺。亲卫虽然都不错,可总共不过一万两千人,年年不是垫底就是倒二,那个统领愿意去丢人。 牛大壮不说实话,承平帝也不理他,从盒子里捏几个鱼饵扔进河里,饶有兴致的看鱼儿争抢。他就不信,那家伙能忍住。 牛大壮单膝跪在地上看承平帝逗鱼,皇帝钓鱼就是这么任性,那鱼饵就洒在鱼线旁。承平帝不搭理自己,牛大壮挠挠后脑勺。 “陛下,难道不想亲卫营拔得头筹,咱们可是陛下的亲兵。” “朕富有四海,这天下都是朕的,不管谁赢都是朕的将士。” 承平帝不逗鱼了,坐回凉亭闲闲的喝茶,顺便用眼角余光看某人皱眉咧嘴的想办法。 牛大壮表情丰富的想了半天,最后认命的垂下头嘟囔:“娘子是正二品,同僚们都打趣微臣才正四品差了四阶。” “那简单,朕帮你把夫人的品阶降下来。”承平帝闲闲的放下茶杯。 牛大壮吓得‘花容失色’双膝跪地:“别,陛下,娘子知道了会打死微臣的,陛下就再也见不到微臣了。” 承平帝觉得逗牛大壮很好玩,打死了不好,因此大发慈悲:“行吧,今年你去。要是真的能拔得头筹替朕增光,朕升你从三品,中营指挥使。” 中营指挥使是中营的统帅!牛大壮眼睛亮了。 承平帝看着自己光想好事的亲卫,善意提醒:“别人家都参加过好些次,对地形和猎物都有了解,你这里还挑不到比人家好的精兵。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你占那样?” 牛大壮挺起胸“陛下是天子,‘天时’只属于末将;‘人和’亲卫营近十年没有夺魁,如果夺魁有望,定然哀兵必胜。” “至于‘地利’”‘嘿嘿’牛大壮笑的猥琐“陛下忘了末将的出身?” 牛大壮什么出身?斥候,专门打探消息的。他是征北军中最优秀的斥候,探个地形绝不在话下。 承平帝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犯二的亲卫。秋狩在皇家猎场,平日里是禁止闲人出入的,自己的亲卫告诉自己,他要偷溜进自己严密防守的山林打探地形! 承平帝看了半天,自己的二货亲卫还喜滋滋的说:“陛下放心,微臣多去几次,一定能把地形摸得熟透。” 承平帝拿了一个水果丢到牛大壮身上:“滚。” 第77章 秋狩 京城左右大营和亲卫、近卫、京卫都不一样, 哪里是专门练兵的地方,而其它三个营除了练兵, 还要上差。 因此承平帝并不看好自己的亲卫能获胜,但是牛大壮却信心十足, 今天悄悄告诉承平帝, 他去哪里探地形,明天跟承平帝说他在哪里发现猛兽。 这种被人告诉自己,你家后院都有些什么的感觉,让承平帝很无语。他拿水果丢了几次犯二的亲卫,也没有效果最后只能随他去。 牛大壮有信心,不过比他更有信心的是俞将军。俞将军是左营都指挥使, 去年便是左营拔得头筹, 今年更是从三月初就开始全营挑兵点将, 务必要胜过右营。 是的, 在俞将军眼里只有右营是对手,其他的:亲卫人太少, 还有一半时间在上差;近卫基本就是仪仗兵兼在皇城里守卫的, 京卫也有差事。 而右营的岳绍辉也是斗志满满的练兵,不过他的目的…… 中秋节过后, 太子拜别承平帝,领着自己的亲卫两千人、近卫八千人旗帜蔽天浩浩荡荡的往西山而来。 西山作为百余年的皇家猎场, 外围修有行宫,内力连山带草场占地两万余亩。太子带着文武百官住进行宫,兵士们则住进早已扎好的帐篷。 秋狩最开始的却不是去狩猎, 第二天东方启明,五营参加狩猎的兵士,分别穿着红、黄、白、黑、蓝五色盔甲,先比列队、骑射、操练。 太子带着重臣坐在台上观看,校场上刀枪晃晃,兵士们精神抖擞的演练,百官们看的频频点头:这些都是我大治的热血男儿。 右营都指挥使郑将军笑着对俞将军说:“去年被将军部下夺了头筹,今年我们右营派出岳同知,势必拔得头筹。” 俞将军笑:“今年恐怕还是要对将军说‘承让’” 也有旁边的说:“左营去年便是头筹,今年统领没变,我看左营能行。” “岳同知身经百战,我看右营能行。”也有不同意的。 太子殿下稳坐中间,看着校场的兵士,耳朵里听到大臣们兴致勃勃的议论,心道:你们都猜错了,今年是亲卫营的头筹。 太子殿下其实有些想不通,自己明明是个端方的人,为什么生个了活宝儿子?原本还好些,自打跟牛大壮走得近,就更出人意料了。今年的秋狩绝对是前所未有的,真是……真是一对活宝,太子在心里感叹。 第三天狩猎正式开始,为期五天每营各派出三百人,以猎物的的分数定输赢。比方说一只死兔子一分,活兔子一分半,死狐狸四分等等。 左营的领队姓周是个三十余岁的精瘦汉子,对这种狩猎极为有经验。他将穿着劲装的三百人分作六队,选了一处水势平坦的谷地,画出三百多亩的地方,让五队人马分开从五个方向包围,将猎物都赶到一处,由第六队集中猎杀。 然后集体护送出去,狩猎比赛只以积分定输赢,因此一不小心会被别的营埋伏,抢走猎物,周统领打猎有经营,因此选这种全员集合的平稳方式。最后等猎物没那么密集,再分队入深林去猎杀猛兽,然后到特定的地点汇合,集中护送猎物出山。 “我们左营务必在第一天就超过右营!”他拿起弓箭挥舞。 “压倒右营,左营无敌,威武!威武!威武!”热血的兵士喊完,迅速的到自己应该到达的地方,开始一个个分开,拿着树枝吆喝。 皇家猎场里养了一年的野兔、山鸡、麋鹿、獾……都慌张的从草丛里,树林里钻出来,往被驱赶的方向跑。周领队选的这个地方,离山口不远没有大型猛兽,他要在第一天占据数量上的优势。 这里要说明一下,左营是黑衣,右营是白衣,京卫是蓝衣、近卫是红衣、亲卫是黄衣。 一个黑衣的左营士兵,拿着树枝努力地大声吆喝,看着时不时蹦出来的野物心情很好,今年必定还是他们左营胜。 然后他看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黄衣人背着弓箭骑在马上,他笑道:“你们亲卫营真当出来玩,就这样满山窜能打几只猎物?” 那两人笑嘻嘻的勒马过来,从马上跳下来,一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另一个忽然出手。两个人一起捂嘴的捂嘴,捆人的捆人。 “呜、呜、呜”被抓住的左营兵士瞪大眼睛不明所以:我有没猎物,袭击我干嘛? 离他六七丈远的另一个左营士兵发现了,不等他来救,却发现树林里出来好多骑马的,都是亲卫营和右营的人…… 比赛开始没多久,还不会有人出来送猎物,百官门等的无聊,于是有人谈天说地,有人喝酒作诗,也有人闲的无聊到校场上比骑射。 忽然有人发现山口那里有动静,然后……然后……然后看到的人不管是文武大臣,还是宫女侍卫,都目瞪口呆的石化了。 果然如此!太子简直想去地下问问列祖列宗,这样的活宝儿子,将来到底能不能统帅万民? 其实岳绍辉的性子有点像承平帝年轻的时候,而且太子心里是满意的,比试不管如何只要不犯规,赢了就算。岳绍辉能有牛大壮这样,不拘一格的人忠心守护,太子更放心。 计算分数的官员——上林苑左监丞,手执毛笔呆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猎物——一大串捆起来的左营兵士,他求救的看向太子:这要怎么计分? 押解‘猎物’回来的除了亲卫营还有右营人,他们笑呵呵的大声说说:“我们两营商量好联合,把其他营的都给绑出来,然后右营第一亲卫第二!” 俞将军反应过来,站起来对太子启奏:“殿下,自高祖开始秋狩一百多年,从没有这样的,他们……” 郑将军慢悠悠的跟着启奏:“殿下,秋狩并没有规定不许如此,兵出奇招,此次右营和亲卫营当特别嘉奖。” 说完又转向俞将军:“输了便是输了‘胜负乃兵家常事’俞将军别是输不起吧?” 看着得意的右指挥使,太子心里无奈:郑爱卿,你高兴地有点早了。 这一天几个营的大将军看着自己的士兵,被一个个抓了出来,心情复杂。所以我们是满山赶猎物,你们就满山把我们当猎物抓? 简直不要太容易,这些围猎的士兵分散开,没有战斗力,还要弄出动静驱赶猎物,一找一个准。 岳绍辉拍着牛大壮的肩膀笑道:“这次的第一第二是我们两营的了。” “哈哈哈”两营兵士都哥俩好的大笑喝酒,完了准备大干一场,然后……然后……然后白衣的右营慢慢倒下去了。 “……这酒有问题……”岳绍辉再三挣扎,还是慢慢的往下倒,被牛大壮一把接住。 “嘿嘿,没啥大问题,就是一点蒙汗药。”没人知道的是,蒙汗药是岳绍辉提供的…… 亲卫营的几百精英,刚才还和右营的称兄道弟,这会把他们也一个个捆起来,驮到马上运出山。 郑将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士兵被运出来,包括岳绍辉也被丢到‘猎物’堆里。 “哈哈哈”俞将军笑的不可遏制“郑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可别输不起。” 最后的最后,上林苑左监丞,热泪盈眶的给亲卫营记下半分。那是牛大壮走到山口,才想起来还没有打到一只猎物,顺手射了一只被惊飞的野鸡。 于是承平三十五年为期五天的秋狩,只一天就结束了,获胜方——亲卫营;得分——半分…… 承平帝感叹的看着御膳里的清炖鸡,往年秋狩结束王公大臣,那家没有战利品赏赐。今年拜自己二货亲卫所赐,五营一千五百人去狩猎,战利品就一只鸡,只有承平帝得以尝尝味道。 这件事不仅是大治史上,也是整个秋狩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成绩,牛大壮因此在史书上留下让人津津乐道的大名。 既然牛大壮如此‘空前绝后’被进封自然没人有意见。倒是因为他,后来的秋狩更是复杂:要打到尽可能多的猎物,要防备被人抢去猎物,还不能被别人当猎物捆走…… 牛大壮成为中营的统领,等于承平帝身边的侍卫都是他的手下,他和岳绍辉略微松了一口气。陈贵妃也不在意,扳不倒牛大壮,她有了别的想法。 牛大壮升为从三品定远将军,顶银胡同的邻里们差点沸腾。要知道从三品就算高官,整个外城只有他们顶银胡同有。 顾默默接待来道贺的差点把脸笑僵,这一次牛大壮又提起搬家的事情,顾默默依然不同意。 “邻里们一向不错,我也喜欢这样简单的地方。” 牛大壮把自己香香软软的小娘子,抱在怀里,心猿意马的说:“哪里不错?花大郎和西边刘三根家的有一腿。” 刘三根家离牛大壮家有点远,顾默默想了想问:“和他家大儿媳妇,二儿媳妇?” “嘿嘿”牛大壮笑得神秘“大儿媳妇。” ……顾默默无语,花大郎竟然…… “还有咱们隔壁胡娘子的夫君……” 顾默默“……他半年不在家,也跟胡同里 ?” “那倒没有,就是在江南偷偷养了外室,上次跟他一起回来的小厮其实是他儿子。” ……顾默默,她一直以为花大郎有点自大,再没毛病。她以为胡娘子夫妻和睦,没想到…… 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这些事就少不了:“那住到内城跟官宦富商们做邻居,就没这些事?” “哪里都有,明面上纳妾的不算什么,私底下更出奇。福王的嫡子,其实是他府里侍卫长的儿子,福王对女人硬不起来,跟他的侍卫长是一对。”牛大壮一边说,一边暗戳戳的把自己褒衣脱了。 第67节 ……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极为隐秘的,所以八卦的斥候才是最可怕的,顾默默又想起一件事。 “他们混淆皇室血脉不害怕?你没告诉陛下?” 问完顾默默发现某只变得光溜溜的,不仅如此自己的衣带也全开了……她一把拧开某只不规矩的手。 “娘子,来嘛,蛋蛋还等着弟弟妹妹呢。” 等你妹! 小院静悄悄的,被漆黑的夜幕漫天的繁星包裹,无处可去。 第78章 归 买新宅院的事不了了之, 因此也就没有添什么丫鬟家仆。唯一的变化是牛大壮的亲兵又增加了,他索性把周禀也留在顶银胡同,和程光一起听顾默默差遣, 也算是看家护院,免得不长眼的来捣乱。 顾默默算计着家里的银子,她和牛大壮现在每月有一百多两的俸禄, 他们几口人可以过得很宽裕。但是随着牛大壮品阶的升高,搬家是迟早的事情。 再搬家的话,顾默默不想买三进宅院, 怎么样也要买四进、五进的将来孩子多了大了才能住下。这样的话总要在京城置些田地产业,将来的日子才够开销,可是他家却没有多少银子。 论起来顾默默要是愿意, 立刻就有人愿意奉上千两白银,只求一幅画像。可是这样牛大壮,怕是会落下靠娘子卖画发家的名声。因此顾默默只画些时下流行的工笔花鸟, 让牛大壮带出去匿名卖掉。 日子流水似得过去, 除了偶尔牛大壮又被顾默默收拾了,在顶银胡同溅起一点浪花,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 到了冬月的时候,北方的树木基本都已凋零, 唯有些常绿的松柏还给京城添加一点绿意。 这一天, 顾默默正在西厢的书房作画,张婉儿有些羞赧的领着程氏来找她,顾默默洗过手, 到正屋招呼她。 “每次见到夫人,都让人眼前一亮。”张婉儿仰慕的看着顾默默。 顾默默听了好笑,她不过是家常装扮,哪有多好看:“坐吧,喝杯热茶暖暖,最近出来卖糕饼有些冷了,还好吗?” “还好,我穿的暖和。上次夫人跟我说,可以提前让人订过年的节礼,还不错才几天功夫就订出去七十二份。估计过了冬月和腊月,怎么也能订出去三四百份。” 顾默默含着微笑,看张婉儿谈起她的小生意时,眼神熠熠发光。 “这样下去,估计明年初夏就能盘得起铺子。” “等你铺子开张,我教你几样江南的点心,也给铺子多增加点花样。”顾默默笑着说道。 张婉儿听了,脸上笑容诚挚的站起来道谢:“多谢夫人。” 程氏站在身后看小姐说着说着忘了来意,心里有些急。再者让小姐自己说那件事,恐怕还是会害羞,想着将军和夫人都曾让她帮小姐张目,程氏笑着插话。 “前些日子逢节气,小姐带了些糕饼送去善院,被樊楼的少东家看到,他觉得小姐心底善良,因此……” “奶娘!”张婉儿有些不好意思。 顾默默倒是听出些意思,她笑着问程氏:“后来呢?” 程氏脸上带些自己小姐被人求娶的得意说:“后来他多方打听了小姐的事情,倒是越发喜欢小姐能自己立起来的骨气,托人来说媒。” 樊楼作为京城的四大酒楼之一,财力自然非同一般。甚至樊楼的嫡小姐,还是承平帝第三子昭王的妾侍,前几年生了一个儿子,赏了一个儒人的诰命。 论起来这种人家还不至于求娶张婉儿,毕竟她是牛大壮名义上的侍妾,可是架不住吴少东多方打听后,喜欢张婉儿的心性。 顾默默对樊楼的印象,仅在于和顾青云见面的那次,印象里是非常气派的三层高楼,红柱琉璃瓦、檐角飞扬。黑漆的门匾上,两尺见方的鎏金大字浑厚富贵,一看就知道是名家手笔。 “家势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品怎样。” “人品长相都是一等一,就是……”程氏的笑脸变成愁容“就是死过两个娘子。” 顾默默皱眉,死过两个娘子?:“那他今年多大了?他娘子都是怎么没得,可曾打听?” 程氏愁眉苦脸,打听过了:“少东家,姓吴名讳品宽今年二十九。第一个娘子是婚后第二年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第二个好端端的吃不下饭,越来越瘦最后瘦的脱形没了。” 这样子的?顾默默心里不知该怎么评价,她自然是不信克妻之说,只是这个时候的人信,她拿眼去看张婉儿,却发现这姑娘有些脸红的微垂眼,嘴角明显有一点羞涩的笑意。 “张二姑娘跟吴少东说过话?” 张婉儿虽然抿紧嘴唇,却怎么也可克制不住它羞涩的弯起,她微垂头开口:“也不算有,就是他总来买我的糕饼……” 顾默默知道张婉儿和程氏,还在蛋蛋上学堂的地方卖糕饼,那里距樊楼可不近。 “前些日子天变凉了,他送我两对袖筒。一对是兔皮的,他说干活的时候用;一对狐狸皮的,他说出门的时候用。” 说完张婉儿的脸红了。 顾默默笑,小姑娘动心了。也是,想张婉儿长这么大,恐怕是第一次被一个成年异性关心,更何况还是个有钱有势长相也不错的。 “哎~什么都好,就是……”程氏可惜的很。 “奶娘!”张婉儿娇嗔完,对顾默默说“我不在乎,就是怕自己看错人……”她把帕子在手里绞着,虽然害羞却依然明白的说。 “想请夫人帮我把把关。” “行啊,你约他我帮你看看。”顾默默爽快的答应了。 吴家除了京里的樊楼,还在京外不远的清水河边,建了一座‘依水园’。吴品宽得知顾默默要见他,就约在那里。 第二天顾默默坐在吴家的马车上,就对吴家有了不错的看法,随车的管家娘子神态谦卑语气恭敬:“我家少爷怕地方不太好找,让奴婢亲自来接夫人。” 再说马车外表不过普通的黑漆平头,里边却甚是宽敞。坐垫是长软的皮毛,矮几上水果糕点茶水,甚至手炉一样不缺,这样的人家富有却内敛。 到了依水园,里边青竹松柏满目绿色,还有一些秋菊,寒菊竞相开放。流水回廊假山奇石、亭台楼阁,还有偶尔体态婀娜,小碎步过去的整列舞女乐师,让进了依水园后换坐轿子的顾默默,对吴家的富裕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吴品宽身着沉香色葡萄纹襕衫,恭敬的站在天花阁门口等顾默默到来,随着轿子停下,他撩袍拜倒:“草民叩见夫人。” “起来吧,吴少东不必多礼。” “谢夫人。”吴品宽又叩了一个头,做足礼数才起来,恭敬的引顾默默进了天花阁。跟来做护卫的程光站在门外,阿蛮则跟进去随侍。 虽然已是初冬季节,天花阁里却温暖如春:山茶花开到正浓,小金橘硕果累累,仙客来娇美红艳,蝴蝶兰清雅出脱,还有各色菊花白如涌浪、纤若金丝、富若牡丹、洁如莲花争奇斗艳。就是不在季节的牡丹芍药,也竞相开放。 “吴少东的天花阁果然名不虚传。”顾默默笑着夸赞,心里却道:真的很富,那些花大都是名品。 吴品宽早就听说过顾默默,今天却是第一次见: 一件银白色底子,梅竹菊纹样印花缎面对襟褙子,底下露出杏黄色素面绸裙。鸦青的乌丝拢做牡丹髻,虽不见太多发饰,但那只斜插的五尾小金凤衔珠步摇,一看便知道是内造的,有钱也买不到。 这样只是清雅端庄的打扮,却仍然让见惯美女的吴品宽觉得,果然是美人,名不虚传。 心里想着面上却是恭谨的答话,他知道想要娶到喜欢的姑娘,这位夫人的意见是决定性的。 等到牛大壮下差回来,顾默默已经回来换了家常半旧的衣裳等他。 “你知道樊楼的吴少东?” “娘子!那就是个小白脸没什么用。”牛大壮夸张的表现出惊恐,贬低吴品宽“为夫虽然没他有钱,可是为夫能给娘子挣诰命。” 个二货,顾默默很想拿手里的沏好的茶扔他,一天不耍宝会死?她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拽住牛大壮的耳朵,让他坐到桌旁把茶盏放下。 “嘿嘿,娘子真好。” 顾默默不理他坐到桌子另一边,说:“他到张家求亲,张二姑娘请我帮她看看。” “啧,没想到张二小姐竟有这样的造化。”牛大壮咂舌“吴品宽是吴家独子,为人淳厚处事圆润,样貌性情家世都没得挑就是死过两任老婆。就这样,依然是京城很多人家眼里的好女婿。” “娘子大概不知道他家有多富。”牛大壮隔着桌子探过上半身,低低的说“他妹妹在昭王府里做孺人,昭王府一年几万花销大半是他们家出。” 这事不算什么稀奇权钱结合,顾默默不予置评,只是问道:“既然是独子,肯定要传宗接代,他有没有庶子庶女?” 牛大壮坐回自己的椅子,摇摇头端起茶杯:“没有,似乎先前有两个侍妾丫头怀过,可都没能怀到足月。” “这就奇怪了,怎么可能个个都有问题?”顾默默皱眉沉思。 “嘿嘿,娘子想知道,为夫帮你查查。” 不过三五天功夫查出的东西,惊呆了吴品宽父子。吴东家五十多岁经过多少事,听了牛大壮的话,仍然失态的急问:“将军说的可是真的?” “吴东家不信,自可按着本将说的去查问。” “怎么会?怎么能!”吴东家慢慢的气的抖动起来。 原来吴品宽前后两任妻子出事,和侍妾流产,皆是吴东家的小妾谋害。那小妾因为想要攀附吴少东不果,便怀恨在心谋害他的子嗣。不仅如此还和院里一个小管事私通,妄图混淆吴家血脉霸占家财,也不知坏事做多了还是怎样,这几年都不能有孕。 “不仅如此,他们还通过厨房给吴少东慢慢下药,意图断绝子嗣。”牛大壮淡淡的说“两位当务之急还是先请医问药” 好在吴品宽经常不在家用饭,问题不严重,于是第二年春天,张婉儿带着顾默默送给她的一幅题字的画做压箱宝,领着程氏,带着红佛绿意嫁到了吴家。 承平三十六年春天牛大壮很高兴,终于甩掉了挂名妾侍,吴家为了感激他,还封三千银票给他娘子做谢媒礼。 更让他高兴地是岳绍辉终于在二十四岁‘高龄’成亲了。他不能去道喜,只是在那一夜悄悄潜入将军府的校场,而原本应该在洞房的岳绍辉则提着酒壶等他。 兄弟成亲,怎么能少你(不来喝)一杯喜酒。一人一口酒一人一拳头,黑夜里各自转身,他们生死相交的情谊却在心里。 这一年春天陈贵妃也很高兴,跟去北境的俞王妃终于生下一子。而孝义王去了将近一年,熟悉了军队的运作,陈贵妃觉得某个人可以死了。 承平三十七年三月十四,是承平帝七十大寿,以此为借口陈贵妃召回了孝义王一家,她终于等到了头。 第79章 争斗 两年不见孝义王, 去的时候还有点青涩未褪的白嫩,回来时已经变得宽肩细腰麦色肌肤。去的时候还有点跳脱,回来时已经是北境二十万大军的总兵, 沉稳可靠。 牛大壮跟在承平帝身后,作为一个外人尚且感慨万分,可见当事人的心情。 “父皇母妃太子哥哥我回来了。”孝义王领着王妃双膝跪地, 磕了一个响头。 “回来就好,快起来父皇好好看看小八。” 太子笑着上前一步扶起他:“小八,这两年守在北境, 辛苦了。” “不辛苦,这是身为岳家男儿的荣耀。”孝义王顺着太子的力道站起来,走到承平帝身边给他看。 “父皇, 母妃儿臣在北境吃得好睡的好,你们看儿臣长的都比太子哥哥还高了。”孝义王一边说,一边挺直身体。 承平帝看了笑道:“还真高出那么一纸片。” “明明高出挺明显的, 父皇你仔细看。”孝义王不依的纠缠, 站在太子旁边挺胸撑脖子。 “好了,别闹你父皇,走了就不知道回来看看,要不是你父皇七十大寿怕是还叫不回来你。”说完又对俞王妃身后的奶娘说“把绍武抱来我看看, 我的乖孙我还没见过。”陈贵妃一会恼一会笑, 两年不见儿子,她真的很想。 孝义王回来,皇帝和太子并没有大肆铺张只是自家人一起吃顿饭算是接风。承平帝七十大寿, 才是重头戏,虽然承平帝本人并不在意。 晚上顶银胡同牛宅,牛大壮把顾默默揽在怀里低低的说话。 “娘子,我真是不明白贵妃怎么想的。今天孝义王从北境回来,虽然沉稳许多,却依然目光清澈,待陛下和太子殿下别无二心。可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一个贴身大宫女,出宫后却做了前营指挥使得续弦。” 顾默默依在牛大壮的怀里微微垂眼,她想起了赵匡胤的黄袍加身。 第68节 “她儿子回来了,她怕是会有些动作……”顾默默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只要一个不注意被贵妃成功,京城有俞将军镇守,边关有二十万大军,这天下的形势就很难逆转。 牛大壮顺顺顾默默的秀发:“娘子,要不你带蛋蛋回杏花村,万一有事你也有时间躲避。” 顾默默无声的蹭了蹭牛大壮坚实的胸膛:“先看她的动作吧。” 承平帝的七十大寿办的极为热闹,岳家皇帝在位都兢兢业业,能活过七十的不多。太子不仅请了京城八十以上的老人来宴席,希望承平帝也能活过八十,还请了北境的靼鞑亲王,南越的君主,还请了海外的客人,总之是大治立朝以来规模最宏大的一次。 文武百官,京城的高阶命妇也都分别入宫朝贺。不过承平帝不耐烦那些,除了国宴以外都不想接见。 太子为了承平帝多见些高寿之人,好和他们一样长寿,废了许多口舌,搞得承平帝极为不耐:“人生来便有一终,何须惧怕。还有朕已年过古稀,这皇位还是传给你的好。” 牛大壮心里一动,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陈贵妃心都不会跳了,面色一瞬变白,不过她很快转过来。 太子原本想劝承平帝出去见那些精神矍铄的老人,没想到承平帝会把话题扯到这里来,他单膝跪下:“父皇但在一日便是大治的君王,儿臣希望能有承平四十年,五十年,儿臣希望父皇成为历史上在位最长的皇帝,儿臣希望……” “太子哥哥,你这样就不对,为人儿子当以孝顺为要,父皇年事以高不想担这个虚名……”孝义王话还没说完,陈贵妃低声呵斥: “闭嘴,你哪里懂得太子殿下一片深意。”说完又转向承平帝屈膝温柔的笑道“陛下身负社稷,乃是先皇的嘱托,陛下……” “行了行了”承平帝不耐烦的挥手,“不就是个虚名么,朕担着。” 太子松了一口气,国事这些年都是他一力操持,前些年一些象征性的宴会还会请承平帝参加,近两年也都随皇帝高兴,不过皇帝一直都不高兴参加。他央着承平帝当皇帝,不过是知道就算再是虚名也是责任,有责任承平帝才能打起精神好好活着。 太子不再劝承平帝参加宴会,自己去主持。 牛大壮在一旁看着根本不在意的皇帝,心里哀叹,太子殿下呀…… 承平帝热闹的宴会过后,孝义王便要回北境去,这一次陈贵妃却不许他去。 “母妃,我是北境二十万大军主帅,岂能长时间不在。”孝义王皱眉跟陈贵妃讲道理。 “不行‘父母在不远游’前两年你父皇身体硬朗,可是如今他年逾古稀,你得守在身边尽孝。”陈贵妃说的斩钉截铁。 孝义王也是知道孝顺的孩子,被他母妃说的满脸郁气,闷闷不乐却也别无他法。 看着儿子闷闷不乐,陈贵妃心疼的对承平帝进言:“二十出头的男儿,整日闷在京里是挺难受的,要不给他找点事做。” 北境的副将四十余岁,精干忠心,孝义王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要是在京里也能练兵,孝义王觉得也好,一方面能在承平帝膝下尽孝,也能让他跟京里的老将名将们聊聊兵法。 “父皇,要不你在京里随便给儿臣找个兵营猫着,去大皇侄那里也好……” “行了,别给绍辉添麻烦。”陈贵妃说完,又转向承平帝“陛下年事以高,却还管着近卫军前后中三营的兵符,不如让彦儿帮陛下带着。一来陛下再不必为俗事烦心,二来由长子和幼子一起护卫皇城,兄弟和睦是少有的皇家幸事。” “这个注意好!”孝义王听了很高兴,不过到底是皇家人,他又建议承平帝“父皇儿臣已经手握北境二十万大军,要是再掌禁军,难免会让些阴秽小人多心思。不如父皇顺道立大皇侄为皇太孙,也好安百官的心思。” “准奏。”承平帝大手一挥,旁边自有伺候的拟圣旨,陈贵妃看着金盘托上来的传国玉玺,双目灼灼。 太子接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次相信了岳绍辉和牛大壮的话:孝义王虽然无心,贵妃却有不轨之心。北境有二十万大军,京师左营是小八的岳父十五万大军,小八又掌握了禁军。 太子慢慢的端起茶盏,他看着小八长大,那孩子虽有些跳脱却是赤子之心,他不能看着贵妃毁了他们兄弟情谊。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孝义王一边叫着,一边欢快的闯进太子书房。这里从来无人敢闯,整个大治唯有孝义王,自小就随便进。 看到明朗欢快的青年,太子放下茶盏,脸上不由的露出笑容:小八比绍辉还小一点,绍辉长子嫡孙出生就注定不同,他从小严加管教,而小八是他娇惯着长大的。 “太子哥哥,我接管了父皇手上的禁军,以后咱们兄弟齐心一起护卫父皇。” 听到这件事太子放下茶盏,想要说小八你放弃禁军兵权吧,就听到孝义王继续高兴地说:“我手上本就就北境的军权,再掌禁军怕是会让那起子小人多想,因此我请父皇册封绍辉做皇长孙。” 看着开心明爽的青年,太子嘴角含笑。算了,难得父皇高兴他们兄弟和睦,就让他开心吧,好在中营都在牛大壮的掌控下,右营因为绍辉的关系是死忠自己的,俞将军也一心忠于父皇,贵妃那里严密监视罢了。 即便册封岳绍辉为皇长孙,朝里还是有些人心思浮动。毕竟太子一向严肃端方,一些喜欢走偏路的,难免去孝义王或者贵妃处讨好。 就在这时有一件事摆在了太子面前:“你说当年你的身份泄露是贵妃宫里的内侍所为?”太子凝眉看向岳绍辉。 “是的,这一次鞑靼亲王来贺,牛大壮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当追击我们的副将,儿臣派人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偷偷把人抓过来问出来的。”岳绍辉弯腰抱拳。 那是承平三十三年的事了,太子没想到在那个时候,贵妃就开始图谋!他静了静心语气淡淡的问“那个内侍呢?” “不知道没留下名字,只是为了取信鞑靼人,当时是有贵妃附带印章的白纸一张。” “查,查四年前贵妃宫里的内侍少了谁。”太子平静的说。 有牛大壮在宫里,这件事查起来很快,不过三日功夫就查出了那名内侍叫小全子,并且在二十天之内从距京城五百里的万县抓获。 太子带着认罪画供的小全子到承平帝面前,请求严惩贵妃。 看到小全子那一刻贵妃的心便砰砰跳,好在她是装惯了的,也能跪下神色悲愤的自辩:“陛下,这名内侍他们说是臣妾宫里的,可是臣妾根本不认识。” 太子静静的说:“贵妃是要本王把鞑靼人带来让陛下询问吗?” 那个鞑靼人并不好带来,因为人家是朝贺的,却在半路被蒙面人抓走逼供。要是真到了皇宫两国就有邦交危险,那时候为了灭口就不知道要杀多少人。 “陛下、太子殿下,是老奴指使小全子的,是老奴偷得印信。”一个老妇人忽然在殿外大声呼喊。 “奶娘……”陈贵妃不可置信的喃喃,身体慢慢的软到在地上。 第80章 伤逝 承平帝看了她一眼, 对外面说道:“让李氏进来。” 奶娘依旧穿的朴素整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她挺直身体走进来, 走到大殿正中跪下:“承平十七年陛下五十大寿,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调去帮忙。娘娘突然发动,老奴急忙去找稳婆。走的太急不小心撞倒当时五岁的皇太孙殿下, 皇太孙生气让老奴罚跪,任老奴如何求说娘娘急需稳婆也不行。” 奶娘眼里流下泪:“可怜娘娘第一次生产,身边只有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宫女。” 贵妃听得默默流泪“奶娘……” “那件事后, 孤也狠狠罚了太孙,”太子说道。 其实那次因为岳绍辉滥用身份,被太子罚得很重。身边跟随的太监因为不加以劝谏, 被重责五十大板,就是岳绍辉也被打了五手板,要不是承平帝就得二十手板, 就这样还被关了三天。 “可老奴还是怀恨在心。老奴对小全子有救命之恩, 便偷了娘娘印信,以娘娘名义,指使小全子出宫去给鞑靼人送信,给了他金银让他事成后再不必回来。” 奶娘是对小全子有救命之恩, 可贵妃对小全子更是恩重如山, 如今他见奶娘一力承担,连忙说:“我当初就该以死报答你的恩惠,结果苟且活着, 没想到连累你老人家。” 太子怒道:“可你们知道因为你们的信,在关键的时候,导致鞑靼兵疯狂围堵那三千诱敌之兵,害他们身死他乡。” “可也让靼鞑大军悉数进了合围。”奶娘神色镇定的说。 “奶娘!”贵妃浑身颤抖泪如雨下“你怎么可以,怎么能……”怎么能替我背罪。 奶娘慈爱的看着瘫软在地上,哭的不能自抑的丽人,温和的笑着说“事已至此老奴也没什么可说的,终归是昔日的怨恨,蒙蔽了双眼。” “人呐,最怕心里的恨放不下。”奶娘最后感叹一句,从怀里拿出剪刀直入胸膛。 “奶娘!”陈贵妃大叫一声扑过去,满面泪痕双手颤抖的捂住不断涌出的鲜血“叫御医,快叫御医!” “不必了…”奶娘微微笑,随着她的笑嘴角溢出鲜红的血“做错了……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香囡……莫要做……做……” 奶娘张口喘息:“……莫要……” “我知道,我明白……奶娘别说了,我替你叫御医。”陈贵妃惊慌失措的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我求你,求你叫御医来救救奶娘,她知错了……” “香囡……”你要好好的,可惜这句话奶娘再也说不出来。 感觉到手下的胸口没了跳动,陈贵妃不可置信的回头看,血已经不往外涌了,只是浸透了衣裳,染红了她的裙子。 “就算畏罪自裁,也不能减轻她的罪孽,来人,小全子拉出去斩首示众,这个奴才拉出去曝尸三日尸身喂狗。”太子对外吩咐,立刻有太监进来。 “不,不要,她知错了,也已经死了,请太子殿下给她留个全尸。”陈贵妃护着奶娘祈求。 “全尸?贵妃去问问,那些本来命不该绝的三千大好男儿可愿意。”太子不同意,他生平最恨为一己之私,置国家于不顾的人。 “陛下……”陈贵妃哀哀的回头看承平帝。 承平帝看着跪在血泊里,双手染的血红的女人,护着她奶娘的样子,半晌才对太子说:“有多少罪孽,到地下自有人和她清算,拉出去埋了。” 陈贵妃听完立刻转向太子,满脸哀求。 太子却并不看他,只是对人吩咐“拉出去埋了,把这地方清理干净。” 承平帝一个人呆了一下午,太子不放心,在门外守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承平帝才召贵妃伴驾。 陈贵妃轻轻的抱着承平帝的胳膊,依在他旁边:“陛下对不起,臣妾没想到奶娘竟会做出那样的事。” 承平帝无言的用另一只手顺了顺她的发丝,没一会,承平帝察觉自己的袖子湿了。 “贵妃,很难过?可你知道那三千男儿都有爹娘兄妹,甚至妻子孩儿。”承平帝收回手淡淡的说。 “臣妾知道,可是奶娘带我长大,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分开过。臣妾……臣妾管不住自己的心,它要难过……臣妾难过一会,就一会,让臣妾靠着陛下哭一会,就一会。”说完丽人把脸埋在皇帝的一侧‘呜呜’的低声哭泣。 感觉到袖子一会就湿了一片,承平帝叹息一声,转过身把丽人揽进怀里,轻抚她的秀发。 “陛下,臣妾难受,心里难受。”陈贵妃哀伤不已。 “朕知道了,睡吧,睡起来就好了。”承平帝慢慢的安慰怀里的人。 同一时间京城牛宅,牛大壮实在觉得可惜:“今天让贵妃逃过一劫。” 顾默默枕在牛大壮的胳膊上,一根手指在他胸前划来画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这么个习惯。 “唉……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整天小心翼翼太憋屈了。”尤其他是中营指挥使,承平帝的贴身安全由他负责。 “其实想要贵妃露马脚很简单。”顾默默依然无聊的划来画去。 牛大壮听了一个激动,翻身支着胳膊悬在顾默默上方:“娘子有什么好主意?” 又被牛大壮固定在狭小的空间,顾默默不爽的拍拍他的胸膛:“躺下。” “好、好,为夫躺下,娘子说。”牛大壮老实的躺下,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顾默默。 “皇帝并没有换太子的意思,陈贵妃也没有进过太子的谗言。她要成功只有一条路可走,矫诏。” “矫诏?”牛大壮慢慢琢磨。 “很简单,等孝义王真的掌控禁卫军,她只要杀了承平帝和太子,假传圣旨立孝义王为太子,并立刻承继大统……” 牛大壮面无表情的想了一会:“陛下还立了将军为皇太孙。” “呵”顾默默冷笑“那刚好,皇太孙急于登位,联合原先亲卫牛大壮弑君篡位,你看连替罪的都有了。” “难道天下人都是傻子?会听信她一人之言?” 顾默默心想这样的事,历史上少吗?宣武门兵变李世民上位;扑朔迷离的烛影斧声赵光义上位。 牛大壮这几年读的史书不少,自然也知道顾默默心里想的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将军该如何自处?争,天下大乱,不争……“看来中营的防卫的更加用心,太子殿下那里也要提醒。” 顾默默用手指戳戳牛大壮坚实的胸膛,笑道:“刚你还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你想想贵妃要等孝义王稳住禁军?她想等,得有时间才行。” 牛大壮看向顾默默。 顾默默笑:“如果承平帝突然病危?” 第69节 “娘子?”牛大壮知道,顾默默不会出主意给承平帝下药,因此疑问。 “我不信经过这件事,陛下对贵妃没有疑虑,请他演一场戏试一试才好安心不是。” 牛大壮披衣起来,在院子里喊:“阿蛮。” 承平帝忽然病重,御医们束手无策,太子殿下日夜守护眼看憔悴。陈贵妃也守了两日,却看见承平帝脸色蜡黄,眼窝下陷,太医们暗地里直摇头。 这一日,她把孝义王叫道偏殿,给他递了一碗粥:“彦儿也两日没有吃好,喝点粥养养精神,再去照顾你父皇。” “儿臣没有胃口”孝义王忧心的说道,但是耐不住他母妃的劝告,只能端过来用勺子喝“怎么一股药味?”他皱眉问道。 陈贵妃慈爱的看着他:“休息不好虚火旺,加了点药材。” “好端端的加什么药。”孝义王一边嘀咕一边喝。 “皇儿,等你父皇宾天太子即位,你就没有现在这样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陈贵妃的眼里满是母爱。 “太子哥哥待我好着呢,再说这世上哪有人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孝义王边说边吃。 陈贵妃笑道:“有啊,皇帝就行,彦儿若是……” “母妃!你说什么呢!”孝义王‘嗖’的站起来满脸不喜“儿臣不放心父皇,过去看看。” “你这孩子就这冲脾气,快吃,吃饱了好去换你太子哥哥休息。”陈贵妃不疾不徐的笑着说。 “娘娘?”陈贵妃的贴身大宫女玉娥,看看趴在桌上的孝义王,用眼睛询问。 陈贵妃慢慢起身,从他怀里掏出兵符交给玉娥:“命近卫前营、中营、后营立刻封锁皇城,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说有刺客。” “娘娘……”玉娥有些犹豫,时机并不好。 成败在此一举,陈贵妃谋算这么多年,绝不许后退:“成王败寇,去吧。” 玉娥咽下千万的话,握紧兵符低头:“是。” 陈贵妃用素白的纤纤玉指,摸了摸孝义王的鬓发:皇儿,母妃去给你挣个皇位,如若失败也与皇儿无关,以太子对你的宠爱,我儿定可百年平安。 陈贵妃领着亲卫前营三百人,围住长宁宫寝殿。 太子面色平淡的问道:“贵妃意欲何为?” 陈贵妃笑道:“太子自裁,本宫可保陛下无忧。” 牛大壮领着五十个亲卫和陈贵妃对恃,他向前营喊话:“你们这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现在退下陛下和太子可恕你们无罪。” “呵”陈贵妃冷笑“太子若不愿意,立时刀兵相见,有玉玺本宫就可以即刻下圣旨。” 这边剑拔弩张,没人发现躺在龙床上的承平帝,眼角流出一行泪,他悄悄的擦了,坐起来直视陈贵妃。 “你要置朕于死地?” 陈贵妃一滞,她没想到承平帝竟然坐起来:“陛下龙体要紧快躺下莫动怒,臣妾只是想让彦儿做皇帝,从没想过要害陛下,陛下不是也很喜欢彦儿么?” 承平帝心口沉痛,他目光悲怆的看着自己宠爱了十多年的女人,慢慢的说:“护驾。” 寝殿左右的偏室打开,岳绍辉领着一百右营将士护到承平帝和太子身前。牛大壮见状从腰里拿出一支竹哨吹响。 陈贵妃失败了,她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个局。西殿里她把自己的曲谱留下:以后可以让宫中乐师弹给承平帝听。 她请承平帝以谋逆罪处置她的娘家,她求承平帝把她和奶娘埋在一起。 三尺白绫一代宠妃香消玉损,在神思恍惚的时候,她似乎又看到那个年轻人。可是魂归离恨天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却是一双包容宠溺的眼睛……陛下,陈贵妃的眼角滑下一行清泪。 第81章 终章 孝义王一觉醒来, 发现偏殿里静悄悄的,宫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也没人点灯黑乎乎一片。 他伸了个懒腰, 肩上搭的衣袍落下来,孝义王转身捡起来,就着窗外的月光一看, 是这次回来他母妃给他新缝的。孝义王把衣袍放在桌上,去寝殿看他父皇。 也不知父皇好点没?想到这里孝义王心情沉重。 长宁宫里基本全变成了生面孔,那些宫人见孝义王走过, 一个个安静的屈膝。孝义王心里记挂着承平帝的病情,不过随便挥挥手,就快步往亮着烛光的寝殿走去。 孝义王进去的时候听到一个内侍禀报:“罪人陈氏说自知罪孽深重, 但陛下若是不嫌弃,她愿意领着她奶娘葬在宫女的陪葬处,替陛下洗衣扫地。” 话过耳朵, 孝义王却并没有留意, 他只惊喜的发现,承平帝好端端的坐在桌旁。 “父皇,你好了!”孝义王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笑容。 承平帝淡淡的看了一眼,地上跪着回话的内侍, 那内侍知机的行礼退下, 路过孝义王时,还向他弯腰揖手。 孝义王轻快的走到承平帝身边,喜不自禁打量:“父皇, 你真的好了!脸色也好了。” 承平帝拉住开心的小儿子,温和的说:“小八醒了,睡得好吗?这两天累着你了。” 孝义王一边笑嘻嘻,任由承平帝拉着自己的手,一边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不辛苦,只要父皇好了,儿臣就是再累也高兴。”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论起辛苦,太子哥哥才辛苦……” 承平帝目光怜悯的,看着喜滋滋的小儿子,听他明快的语调心里悲伤一片。 “太子哥哥这两天衣不解带,亲为父皇熬药尝药,太子哥哥人呢?” 你太子哥哥去处理你母妃遗留的问题,承平帝看着欢快的小儿子不说话。 “太子哥哥去休息了吧?毕竟累了两天,还有一堆朝政要解决……”说着孝义王左右看看,寝殿里一个宫人也没有。 “母妃呢?” 承平帝眉头轻微的颤了颤。 “又去熬粥了吧。”孝义王笑着说完,又抱怨“母妃总爱熬些药粥,今天还给儿臣熬了一碗,竟然还加了安神助眠的药草。” 承平帝沉痛的看着小儿子不说话。 “不行,儿臣要去找母妃,不许她再给儿臣熬药粥,真难喝。”孝义王抱怨完,站起来就要去小厨房找陈贵妃。 “站住”叫住小儿子,看他回头疑惑的看自己,承平帝顿了一下说道“你母妃不会再给你……熬粥。” 孝义王听了笑容满面:“那太好了,儿臣去找母妃做狮子头。”说完又往外走。 “站住”承平帝一手搭在桌上,手指微微用力“你母妃……没了,畏罪自裁。” 原本明快的青年先是疑惑不解,然后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听了承平帝说的事情,孝义王没魂似得一步步走出寝殿,外边的宫人依旧恭敬地屈膝,他却没有知觉。 失魂落魄的回到偏殿,孝义王慢慢的拿起桌上的衣袍,越抓越紧然后抱到怀里:“为什么,母妃……”呜咽的声音低低的消散在黑暗里。 “……你放心,这间暗室除了我和我爹没人知道。”顾青云温和的说道。 这是顾博仁书房下的一间地下室,并不大在书房的床下,不到一丈见方,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并一张窄床。 顾默默牵着蛋蛋的手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阿蛮,再加上顾青云地方越发显得狭小。 “给顾大人添麻烦了,我夫君他太过谨慎。”顾默默淡淡的说。 随着承平帝‘病重’牛大壮怕万一被贵妃得手,连累到顾默默,因此把自家娘子藏起来。按顾默默的意思,藏在乞儿胡同最方便,哪里人杂刘佩也可靠。 可牛大壮觉得如果贵妃成事,一定会去满城搜捕,乞儿胡同那里和张婉儿那里便是重点。他觉得顾青云这里可靠,因为陈贵妃想不得到自己舍得让娘子藏在这里。 阿默……“要不要看什么书,我帮你拿下来,或者晚饭你想吃什么?”顾青云温和的问。 顾默默淡淡的说道:“我们有自带的干粮有水就行,如果顾大人不想被人发现我们在这里,就请不要下来了。” “……好。”顾青云沉默了下转身上去。 牛大壮来的时候,顾青云正在自己的书房,呆呆的看着对面的书房。 “这一次有劳顾大人。”牛大壮抱拳笑道。 顾青云收拾好心情揖手回礼:“将军肯托付与我感激不尽。” 牛大壮接顾默默和儿子上来,临走时顾默默沉吟了下,回头说道:“我看你的书房像是常有人住?” “……这几日公务繁忙,所以歇在此处。”顾青云犹豫了下笑着回到,自己要怎么做是自己的事,何必让阿默感动或者难过。 顾默默静了静到底没说什么,对顾青云点点头,然后回头一手领着蛋蛋,一手递给牛大壮一家人走了。 不管怎么说,顾青云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没权利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只是她低头看了看握在牛大壮掌心里的素手,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顾青云确实明白顾默默的意思,他看着那两人交握的双手,心里有一丝苦涩的甜蜜:阿默你想让我死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阿默……你还是那样善良愿意替别人想。 回到家里三口人换上家常衣裳,蛋蛋在旁边看书,顾默默则清算家里的银钱。 “娘子”牛大壮帮她轻轻的摇扇。 “嗯,我看看家里有多少现银,这一次你立了功应该会再进封。我整理一下咱们去内城买宅子。” 这两年顾默默在花了三千五百两银子,在内城买了两处商铺;又花了一千八百银子在京郊,盖了个一百亩地的小农庄。 算来算去家里现银不过六百多两,牛大壮看了在一旁边摇扇,边讨好:“娘子,你简直就是聚宝盆,才两年时间就攒下这么多家当。 顾默默抬头白了他一眼:“其中有三千两是吴家的谢媒礼。”然后低头看银子皱眉,这可不够买四五进的宅院,要不把首饰卖了?顾默默现在的首饰,卖出三四千银子还是很轻松的。 “娘子想买什么宅院,只管跟为夫说,银子的事娘子不必担心。”牛大壮稳稳的开口。 “然后你再找将军借?”顾默默一边把银钱重新收起来,一边冷嘲。 牛大壮‘嘿嘿’笑:“不跟将军借。” 将军能有多少银子,要借找太子殿下借,太子殿下有钱。保管娘子想买什么宅子都买得起,至于还……慢慢还咯,反正太子也不能扣完俸禄不让自己吃饭。 牛大壮算盘打得响,既可以拉近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又能黑他一笔。 第二天牛大壮再到宫城的时候,长宁宫被封闭,承平帝搬到崇明宫。他到底念着陈贵妃十多年的陪伴之情,她的身后事就按着她的遗愿办。 牛大壮上差的时候,孝义王和太子都在崇明宫。 孝义王跪在地上,除了眼睛有点红肿衣袍有些皱,看起来还算可以。 “母妃谋逆,罪臣身为罪妃之子,不敢贪恋兵权,请陛下、太子殿下收回兵符。”孝义王低下头,双手捧上两块兵符。 “小八,你心里埋怨父皇和太子哥哥,不该给你母妃下套是吗?”太子殿下站在一旁有点心痛的问。 孝义王黯然的说道:“母妃她有那样不轨的心思,还是早日查出来的好。否则若真让她如愿,罪臣就只有……” 孝义王顿了下接着说:“罪臣就只有杀了她,拥立皇太孙继位,然后以死向陛下和太子谢罪。” 太子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这确实是小八会做的事,可是有那样的母妃,小八该如何自处。 一夜之间承平帝衰老许多,他轻轻揉了下额头,淡然的问孝义王:“在你心里就只有你母妃,没有这家国天下?” 孝义王急忙抬起头:“怎么会?身为岳家男儿,家国天下为第一,守护百姓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