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恋爱的正确姿势》 第1节 本书由 柴小墨 整理 ====================== 和秦始皇恋爱的正确姿势 作者:柯染 文案 作为千古一帝的小秘书,董慈的任务是: 第一,管理好陛下的学宫; 第二,管理好陛下的后宫。 阅读提醒: 1,文风轻松向。 2,1v1,bg向,甜文,he。 3,时代背景在战国,女主带任务穿越,轻松欢乐文。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主角:董慈 ┃ 配角:嬴政 ┃ 其它: 金牌编辑评价: 皇帝嬴政的眼里只有两件事:第一扩充版图,第二杀人。董慈的任务就是让伟大的始皇帝在百忙之中抽空关心下广大群众的精神文明建设,兼任千古一帝的小秘书,董慈也很忙,努力赚钱包养陛下的烧钱爱好,开学宫继承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学术氛围,管好陛下学宫的同时,顺便管好陛下的后宫。本文女主不万能却勤奋刻苦,一步一个脚印在始皇帝的光辉下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全文行文流畅诙谐幽默,人物性格生动有趣,总体基调欢乐清甜,设定趣味满满又引人入胜,适合茶余饭后休闲一读。 ====================== 第1章 .暴君的腿部挂件 富冠海内,天下名都,邯郸就是这么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它是赵国乃至整个战国北方的经济商业中心,有多繁华,看看这户在邯郸城里不是十分惹眼、却依然雕檐画栋的赵安府就知道了。 富不富贵的,其实跟董慈也没多大关系,赵安府纵然是泼天的富贵,董慈也享受不着,她从来了战国,就一直顶着个奴隶的身份,就算她现在服务的对象比较特殊,那也是没什么舒服日子过的。 她的主子是赵姬,赵姬现在的身份是赵安府的三闺女。 富豪之家,闺女住的地方,差自然是差不到哪里去,只是院子里用的奴婢仆人少得可怜,里里外外统共也就两个人,董慈人小拳头小,这合心院里劈柴洒扫,吃喝住行,奴婢该干的活,自然就全落在身上了。 好在她来战国也不是来当奴婢的,毕竟有任务在身,也算是有了个盼头,虽然完成这个任务遥遥无期。 董慈抬着站进去能把她整个装圆了的木盆进了院子,她人小归小,但走路稳当,满盆的热水没洒出一丁一点来,这是她在奴婢这个岗位上操练多年取得的终极成就,业务熟练,技术堪称一流。 赵姬住的院子不大不小,青石道两边山石树木错落有致,虽说不上精巧绝伦,到底该有的都有,假山泉水摆布得有模有样,左右一望,都是一水的石磨群墙,配上墙边簇开的红牡丹,随势而去,富丽又俗套。 沿着青石道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卧房前,水红的薄纱帘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曳,带起些若有若无的脂粉香,这正经院子,平白就多出了几分风情味来。 屋子里有客人,来人董慈也认识,正是赵安府现任的家主赵安。 赵安前几天刚过完四十岁寿辰,他之前本是个没地位不管事的妾生庶子,但生来运气好,上面的嫡子都死了,他老爹子嗣不丰,偌大的家业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天上眨眼掉下了这么大个馅饼,赵安就可劲的浪荡,他在外面吃喝玩乐潇洒够了,觉得不得劲儿,手就伸到了内宅来,无意间知道自家里这个美人妹妹不是老爹的种,就拿出了十二分用心,诚心诚意往院子里走了几回,推来攘去两三次,慢慢成就了一桩你情我愿的好事。 赵姬在赵府里的地位水涨船高,名义上就成了赵安最宠爱的妹妹。 这一点都不奇怪,以赵姬的容貌气质,只要她想,扮演一个尚未及第的闺中少女完全不在话下,多年来她一直冒充赵政的姐姐,也从未有人质疑过。 赵安也还算是个长情的人,两三年过去了也还不嫌腻歪,全当赵姬是自个藏在家里的小妾,兴致来了,就过来临幸温存一番,当然他来也不白来,总也带着些银钱物件,虽说赵姬不缺这个,但谁还会嫌钱多咬手不成。 董慈还未进得门,就听赵安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透着一股油滑的轻浮劲儿,想是刚坐下来,正是心浮气动的时候,“多时不见,好妹妹可想念哥哥?” 这哥哥二字被刻意加重了些,意味分明,惹得‘妹妹’掩嘴一笑,眼波流转,娇俏万分,“可不是么,见天念着,也不见哥哥过来,可真是想死奴家了……” 赵姬的声音本就娇媚入骨,语调里起伏的喘息声若有若无,被微微上扬的尾音搅和得越发魅惑勾人,直听得人眼睛直了骨头酥了,赵安年近四十,最是吃这一套,闻言果然哈哈笑得十分舒畅,爪子往那擎着帕子葱白的玉手上一捏一揉,你来我往的调笑上了,“此话当真?好妹妹若真是想,那是嘴上想,还是别处想着?” 赵姬轻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笑带娇嗔,“可尽想着占便宜,再假,您也是妹妹的哥哥不是,成日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都是奸,强[奸还是和奸,还是有点区别的。 董慈抬眼看了眼烈日炎炎,外面青天白日,里面满室污言秽语。 董慈倒不会为这个介怀,但有人是定要介怀了。 廊子边站着年仅八岁的赵政,董慈一眼撇过去,就对上了两道阴鸷的目光,如果目光真能如剑,这六年间赵安来过多少回,恐怕就惨死过多少回了。 董慈面上虽是四平八稳的滑了过去,心里却有些想笑,书上说男神看一眼便将超级剑客秦舞阳看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想来是确有其事了。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董慈想,她眼下要紧的事,还是把赵姬要的热水赶紧送进去,赵姬这女人对男人可谓千娇百媚温言软语,对别人,尤其是下人奴婢,可就不太好说了。 “禀姑娘,您要的水来了。” 董慈抬着水在帘子外候着,开口是稚嫩的童音,没办法,这非社会主义的年头,一来奴婢不如畜生,二来使用童工不犯法,尤其家生的奴婢,赵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赵姬缺脂粉钱的时候没把她打发了卖到妓院去,那已经算仁义的了。 里头的女人懒懒散散应了一声,董慈抬着水进去,对里面如火如荼男娼女盗的事一丁点不感兴趣,眼皮也没掀一下,就把盛着热水的盆子轻轻搁在了架台上,听得床帘后的女人喘息着说了声下去罢,便十分麻木的掀帘子出门了。 廊子那边转过去是赵政的卧房,比赵姬的院子小了足足一一半不止,搁在厨房和下人的院子旁边,一看就知道赵政不但不得赵安的眼,也不太得赵姬的眼,是个典型的拖油瓶。 赵姬的想法,董慈多少能猜透一些,男女平等的和平年代,抛夫弃子抛妻弃子各奔前程的人都数不胜数,更何况这时候是礼崩乐坏兵荒马乱的战国年间,赵政能在邯郸城里隐藏这么多年,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已经算赵姬有能耐了。 董慈没多少时间琢磨赵姬的心思,从她开始会走路以后,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繁忙,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刚出了主院,还没走到厨房,就见她老母青白着一张脸叉腰站在门槛边,手里还拎着根棍子,她嘴唇发紫连呼吸都困难,却还鬼叫鬼叫的唤得歇斯底里,“大丫!大丫!死丫头死哪去了!柴怎么还没劈,水也没挑,作死的死丫头!” 这妇人发丝凌乱,身上灰黑灰黑的衣服映着这副骇人的尊容,很有些恶鬼索命的架势。 董慈眉头一跳,赶紧应了一声,小跑着进去,一只脚刚踏进了厨房,劈头盖脸就得了一顿打,拇指粗的细竹棍打在身上,疼得董慈只想嗷嗷叫,天杀的馆长,她想回家! 只她壳子虽小,内里毕竟是个二十五岁的老青年,被打两下真像个小孩一样哇哇哇的哭是真哭不出,更何况院墙边正路过着未来的男神陛下,此刻陛下似乎是被院子里这出每天都会上演的虐童大戏吸引了目光,脸上的表情虽然乏善可陈,但站着不动了,摆明了想看完再走,董慈求饶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了,她一边跑一边想,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该! “死丫头翻了天了,你还敢跑,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这个贱蹄子!” 你才是贱蹄子,你全家都是贱蹄子。 董慈在心里回了两句,终究是文明人,她心里也没把这顿打当真,骂起来估计没什么气势,出口还得顺带骂了自己,索性就不开口了。 董慈跑得再利索,也毕竟腿短,没两圈就被暴躁的老母捉在手上拳打脚踢了一番,她被打得晕头转向,等老母喘着气打够了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去,这才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 老妖婆打她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一个月前还能追着她打上半个时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喘气喘成了破风箱,想来她离解脱也不远了。 董慈拍了拍粘在身上不肯走的草渣滓,舌头在嘴巴里转了一圈,抵了抵,张口吐出两颗带血的牙来,这下可好了,这两颗摇摇晃晃的幼[齿老是掉不下来,挨了这顿打,也免了她要承受自己用牙线把它俩使力拽下来的非人之苦,也算是因祸得福。 赵小政还站在那看免费大戏,董慈心里又不平衡了,一改往日拿男神当空气的做派,就着满口的血朝赵小政咧嘴一笑,形如厉鬼。 不过愁煞鬼神的秦始皇可不会怕这个,董慈连屁也没得到了一个,活生生被漠视了。 如果能用鼓掌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无疑她的手都要拍烂了,董慈看着立在门边小小年纪就能把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演绎得炉火纯青的赵小政,心说非常好,始皇帝还是和传说中一模一样,她这只外来的幺蛾子,没有引起什么蝴蝶效应,祖国还是会统一,哈哈,可喜可贺。 董慈这么想着,心里那头叫嚣着想靠先知的地位接近赵小政奔向小康的禽兽就蛰伏了回去。 第2章 .暴君的腿部挂件 董慈能这么讲良心,那也是有条件的。 原因是她不能参与任何主线剧情,至起码现在不能。 事情的原委要从她的前世说起。 来这之前她刚在文化馆里找了个整理文书的工作,典型一个混吃等死没什么大志向的小喽啰,没想到上班不到一周,天上就掉下一个巨无霸大馅饼,当场砸得她五迷三道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按理说‘复活精神文化’这么拉风的项目根本轮不到她头上,这么反常的事她是该好好想一想的,但她却被合同上八位数的执行奖金迷花了眼,脑袋一热就接下了这茬活,临门一脚的时候想起来问一句为什么,等馆长笑眯眯的说,因为院里面董慈同志你最漂亮,不得不派你走一遭,董慈就心服口服了。 她对大天[朝光怪陆离的高科技研究产品十分有信心,也对组织有信心,安安心心地踏上了这条铺满了粉红色人民币的康庄大道,讲真的,付出这一次,能优雅一辈子,算起来当真值了。 临走馆长还笑眯眯地交代说,你此去的目的,就是让皇帝百忙之中抽空关心下民众的精神文化,多保持下春秋战国时候的文化盛景……只要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良性氛围在,小同志你完成任务不成问题……馆长知道这不简单,不过年青人要有干劲,做事积极点总没坏处,党和人民都会感谢你的…… ……实在不行,还有另一条路可走,董慈同志只消做一件事,阻止西楚霸王烧宫殿,留下那些古籍藏书,也算没辜负组织上对你的栽培。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生死合同里其实写得一清二楚,并不需要再重复一遍,董慈点头表示保证完成任务,老馆长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老雏菊,拍了拍她的肩膀连声说好同志,祖国和人民不会亏待你的。 领导话说得亮堂,执行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这任务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她落地的时间出现了偏差,提前了三十几年,她依托的宿体也出现了偏差,从赵姬变成了赵姬身边注定炮灰的奴隶大丫。 这让原本手到擒来的任务眨眼间艰巨到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程度,董慈现在连吐槽半成品时光机的**都没有了,只能感叹好在仪器没让她投成畜生道,真是谢天谢地了。 眼下董慈也没太多时间歪歪意淫,院子外有脚步声响起,从未正眼看过她的赵小政开口了,“沏壶茶送来亭子里。” 年纪不大,气势倒是不小,一股压力扑面而来,董慈把这归结为未来皇帝的王霸之气。 皇帝陛下的话不可不听,董慈收起自己手里两颗小乳牙,迅速地弄干净嘴里的血迹,沏了壶茶,动作利落的送去亭子里了。 亭子是个四方亭,三面环水,放眼望去都是夏荷红花,微风从湖面吹过,碧波荡漾幽香扑鼻,辽阔又幽爽,是个会友的好地方。 来的客人董慈以前也见过,年纪比赵政稍大一些,眉目英俊,言行有礼,一身水蓝的宽衣博带,腰金佩玉,通身都是不凡的贵族气。 燕临北海,天赋水德,烟波浩渺的蓝,是燕国旗帜服饰的颜色,来人正是燕国的太子姬丹。 董慈对太子丹此人没有任何正面的印象,对见到这个著名的历史人物一点也不惊喜,司马迁大大的史记里记载秦始皇与太子丹‘少时欢’,想来是确有其事,这两年姬丹时不时便会来赵安府,尤其最近这几日,来得越发勤快了。 姬丹长袖善舞口齿伶俐,在邯郸可是出了名的,他在外喜好结交朋友,董慈也在街市上听过一些,赵安作为一方富豪,在外又是个会玩会乐的,姬丹与之结交,也不稀奇。 这四方亭里凉风习习,碧叶红花绵延千里,是个赏景的好地方,董慈不想回主院里挨揍,乐得立在一边就着美景添茶倒水。 男神陛下这段金贵得能写进史册的友谊真不真董慈不知道,但她耷拉着眼皮心不在焉的听了半响,也看明白姬丹此人此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压根就是冲着赵安来的,至于目的,前有义商吕不韦散尽千金助秦国公子嬴异人出逃的先例,身为燕国公子兼质子的姬丹,结交富商赵安,企图可不要太明显了。 董慈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插手这些事,倒是赵政开口了,“早晨府外比往常热闹,车马不绝,可是有什么新鲜事了。” 董慈闻言忍不住看了赵小政一眼,见他押了口茶,稳稳当当的将茶杯搁在了桌子上,一副不经意闲谈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叫了声好,这两人各怀鬼胎各有所求,这才是旗鼓相当嘛。 姬丹今日想见之人一个也未见到,心里略有些失望,又不好直接相询赵政,交谈间有些心不在焉,听自己的小友询问街上平阳君领队出城的事,就押了口茶,笑了笑回道,“是出使秦国,安国君嬴柱继位,赵王派平阳君赵豹出使秦国,前往咸阳贺礼新君的。” 姬丹这话一出,董慈可谓虎躯一震。 她历史课虽然是个学渣,但大概的脉络还是清楚的,嬴柱这名字她可是太知道了。 嬴柱是嬴政的爷爷,是个出了名的短命王,继位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了,接着嬴异人继位,称秦庄襄王。 第2节 嬴异人这时候该是秦国太子,赵政现下作为太子殿下的子嗣,重要程度可想而知,赵政归秦的日子不远了。 这时候交通不发达,秦国又是西陲之地,路途遥远,消息既然都传到了邯郸,秦王找孙子的人,只怕也进邯郸城了。 当然董慈不是替赵政高兴,她是替自己高兴。 她和母上大人虽说是赵姬的奴婢,但赵姬此行是去做太子妃乃至王后的,哪里还能看得上她两个一老一小的粗鄙丫鬟,当真要走,赵姬巴不得把他们丢下,就算要卖,她这两年省吃俭用东抠西抠攒下来的一小块银贝,足够把她两个买下了。 赵政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董慈在心里狠狠点了个赞,好样的,宠辱不惊,足够冷静。 姬丹倒没想过自己一通话激起千层浪,提起秦王,难免又想起往常同在邯郸为质的嬴异人,可那人是个好命的,得卫国商人吕不韦千金相助,贿赂赵国群臣和守军,逃回秦国去了,如今被立为储君,不出意外就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当真得天独厚,占尽优宠。 姬丹想着蓟城传回的消息,他父王新纳的夫人生了个儿子姬合,聪明伶俐很得宠爱,父王似有另立储君之意…… 赵国他是再呆不得了。 姬丹晃了晃手里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只觉苦得让人心生烦躁,瞧着远处这一池碧波,不由道,“异人真乃神人也,易名子楚,尽得势。” 董慈瞥了眼没甚表情的赵政,替正做嘲讽脸的姬丹默哀了一下。 嬴异人为讨好嬴柱宠爱的老婆华阳夫人,是把名字改成了子楚,可虽说是确有其事,但你当着人的面嘲笑他老爹谄媚无耻靠女人上位…… 她就说几十年后始皇帝对这个少时的难兄难弟怎么那么无情冷漠,原来船这时候就给他开翻了,谁也不会和看不起自己来历,看不起自己老爹的人结交呀? 若不是时间身份不对付,董慈真的特别想采访一下著名的悲剧人物太子丹殿下,若是吃一斤屎能让您立马回燕国接手王位,你愿意么? 这对姬公子来说,估计是一个十分为难的问题。 姬丹话说完也觉有失德之嫌,非议他人不是君子所为,又见在场的除了自己和随从,其余两个皆是不足十岁的孩童,便又放下心来,瞧了瞧天色,知今日不会有收获,也不在此耽搁费神,起身笑道,“天色晚了,贤弟也累了,为兄得了一副君子奕,甚是喜爱,听闻赵姬妹妹棋艺精湛,为兄心向往之,呵,改日再来时,贤弟可得为为兄引荐一二。” 赵政脸上还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等姬丹走远了,瞥了眼立在一边的董慈,也出了亭子打算回房了。 董慈给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连忙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连连对自己说了几遍没做错事没失仪没给陛下丢脸,这才稍微淡定了一些。 她一个小小的奴婢,还不值得滔天伟略的始皇陛下费心罢? 再说能从一个人的眼里看出杀意寒意,简直是无稽之谈,这一定是错觉,就说小说读物害死人,她完成任务以后回了家,可要少看些了。 董慈收了茶壶,小跑几步追上了赵政,等差不多距离了才慢下来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转头瞧了眼远处战国众多悲剧人物中的代表人物太子丹的背影,心里替伟大的始皇陛下说了声几十年后再见,先拜拜。 第3章 .暴君的腿部挂件 董慈回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怕给人留下口实,赵姬是从来不让赵安留下过夜的,董慈进屋的时候,赵姬招呼她过去梳头。 赵姬在赵府里过得好日子,一头秀发油光水滑,又加上刚刚沐浴过,头发才刚刚烘干,木梳从头滑到底,带起一阵不知名的清香,董慈梳起来也是一种享受,都有些爱不释手了。 屋子里有一面铜镜,赵姬歪斜坐在铜镜前,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懒懒散散的,等董慈给她弄好个简单的发式,就摆了摆手懒洋洋道,“李南子死了,在院子里,你看过一眼,让人处理了罢。” 李南子是董慈老母的名字。 董慈懵在了原地,手里的梳子啪的掉在地上断成了两节,响声惊醒了董慈,她也顾不得别的,转身立马往门外跑去。 厨房的院子里歪歪斜斜的躺着一个妇人,脸色铁青扭曲,嘴唇脖颈耳朵都是青紫色,身子僵硬冰凉,看起来是窒息而死,死前还痛苦挣扎过,现在一点气都没了。 是真的死了。 董慈一个踉跄跌坐在李南子身前,心里控制不住瑟缩的疼,眼泪哗啦啦不要钱似的流了下来,想来是真正的大丫在作怪了,董慈拍了拍有些窒息的心口,心说这老妖婆虽是与她相处了三四年,但素日里对她又不好,非打即骂,死了就死了,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心脏病发作起来那种极致的痛苦,谁病谁知道,李南子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福可享,死了也算解脱。 董慈吸了吸鼻子,好歹是冷静了下来,跑到房间里找了身干净的衣服,一时间倒忘了几年前她还连尸体都不敢看,有条不紊地给老母换了衣裳,整理了仪容,心说母上大人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就再不用受这恶疾缠身的苦了。 只是这身后事她得好好想一想,院子里病死了个奴隶,捅到外人那里,直接就丢去乱葬岗了事,那地方的尸首也没人掩埋,多半是要被野兽撕了吃掉的。 董慈到底是从讲人权的地方来的,又占了大丫的壳子,不到迫不得已,她还是想将李南子好好安葬了。 请赵姬和赵政帮忙,是想都不要想了。 董慈围着院墙转了一圈,还没想好就听赵姬在里面唤她,“大丫,进来一下。” 赵姬是大发慈悲,想帮她的忙了么? 董慈心里一松,忙在脸上抹了一把,往卧房里跑去,朝赵姬行礼道,“谢谢姑娘……” 赵姬似乎愣了一下,董慈心说自己这感谢似乎太轻薄了些,毕竟,赵姬肯帮忙埋葬李南子,她当真心存感激。 赵姬却没多言,只伸手拉开了梳妆盒,她惯常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双手凝白如玉,指尖上豆蔻嫣红,这双纤纤玉手拿着半片悬腰玉佩放到唇边轻轻一抿,浅绿的翡翠上印了一个完整的唇印,昏黄的烛火下那抹嫣红越发的魅惑动人。 赵姬轻笑了一声,将玉佩递给董慈,吩咐道,“把这个送给哥哥去,便说我今晚等着他来,让他定要过来一下……” 董慈心头一跳,难得逾越的脱口问了一句,“请他来做什么?” 赵姬要是肯请赵安帮忙好好安葬李南子,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太可能吧。 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果然赵姬一开口就给了董慈当头一棒,“你个奴婢问那么多做什么,只管做好我吩咐的事便是……” “李南子的事处理好了没,别冲撞了哥哥……还有,待会儿你就去厨房做点吃食摆到院子里,我今晚有要事要与哥哥商议,你快去罢,别耽搁了。” 看来赵姬找赵安是真有要事,费这诸多心思。 这年头不讲究人权,奴隶不值钱,死了也就死了,病死的更是晦气,是不值得主子们费心的,赵姬对赵安向来若即若离,向来秉持着让他吃得着吃不够的态度,又哪里会为了一个病死的奴隶揭下这层神秘惑人的面纱。 她现在肯放下身段主动相邀,让赵安吃个心满意足,恐怕当真是有要事相商了。 而且赵姬似乎是挺高兴的,董慈看了妆容妩媚,眼波动人的赵姬一眼,心里微微一动,赵姬平常不爱发火动怒,但也不会高兴,她对着赵安常常笑,但也不是真高兴,像现在这副精神奕奕双眸发亮的时候,从董慈认识赵姬起,可谓绝无仅有。 桌子旁边挂着副斗篷,白日赵姬出府过一次。 看来子楚公子来寻夫人儿子的人,是真的进邯郸城了。 难怪赵姬要高兴了。 董慈有些发热的脑袋也清醒下来,低低应了声是,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捧着玉佩往主院里去了。 赵安身边的贴身小厮生得聪明伶俐,董慈去的时候他正候在房门外,认出了董慈,呀了一声几步下了台阶,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奇了。” 酒香扑鼻,女子嘻嘻的娇嗔声若隐若现,赵安在里面饮酒作乐。 董慈心里想着李南子的事,听这小厮问,便将手里的玉佩递了过去,口里道,“姑娘在院子里摆了好酒好菜,等着家主过去一起玩乐呢。” 这小厮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之一,接过玉佩看了,斜眼嗤笑了一声,嘟囔道,“往日主子要留,非不给留,说什么给人撞见于两人的名誉不好,现在天黑了,又巴巴过来请,可见也是个贱的。” 他口里这么说,心里却也知道合心院里那位自家主子还没玩腻呢,便也进去禀告了,不一会儿出来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回道,“主子说一会儿立马过去,让姑娘好好等着,你先回去候着罢。” 董慈行了礼,也顾不得揣测赵姬叫赵安来干什么,回了厨房随便搞了点酒水吃食,搁去院子里的石桌上,做自己的事去了。 李南子还在冷冰冰的地上躺着呢。 棺椁那种奢侈的东西,她是想都不要想了,董慈翻出了床半新的草席,给李南子裹了了事,埋葬的地点她也想好了,这院子背靠着一片山林,往里走得越远,就越没有人烟,是个埋人的好地方。 赵姬与赵安做的混账事不可告人,合心院也进不来人,葬母这件事还得她亲力亲为,靠别人是靠不上了。 董慈一边往外拉草席子,一边想血缘这东西果然玄妙,放以往她看一眼就得尖叫一声的尸体搁在面前,她竟然一点都不怕了。 那时候她多怕呀,怕得索性放弃了医生这么有前途的职业,白白浪费了大学四年的时间。 当年她本科学的医,在学校里跟一大波老师同学一起上课考试还好说,进了医院实习一个人连靠近停尸房都能吓得腿软脚软,最后混不下去,迫不得已只得又滚回学校,跨专业考了个人文历史的研究生,这才从苦海里解脱出来。 可现在她怎么一点都不怕了呢,所以说人都是有潜力的,她当时要是逼一逼自己,逼得自己适应了,说不定就真的当医生去了,哪里还上什么文史学,也没见学得有多精,阴差阳错倒跑来这鬼地方受罪了。 人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可见果真不假。 董慈费力的把草席拖出了后门,好在这山林里路途平坦,多半都是葱郁茂盛的松木,碍事的荆棘灌木不太多,她走起来也不是很费力,没多一会儿,董慈就在离河边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好位置。 夜晚湿气重,林子里雾气缭绕,又有凉风习习,吹过树林沙沙作响,配着小河淌水的哗哗声,听起来是有那么点阴森森的鬼气。 董慈停了下来,听着自己的喘息声之外,四周还有点虫鸣鸟叫,心里就安定了许多,定定的看了草席里李南子的脸一眼,见自己十分淡定地没有尖叫出声,就狠狠地给自己点了个赞,心里不住道,别看了别看了,一堆碳水化合物,再看她也不会跳起来。 夜黑风高,正适合干些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勾当。 董慈十分淡定的把锄头从草席里抽出来,探了探土地,找了块松软的地方,借着月光开始挖坑了。 董慈挖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又有点愤愤不平,连带着对组织都有意见了,恨不得用意念直接魂穿进赵姬的身体里去。 赵姬什么人,那可是秦始皇的老妈,当朝太后啊,统领后宫荣华富贵又高高在上,要什么有什么,想怎么浪就怎么浪,现在呢!?!她以前连饭都懒得做,现在连锄头都抡得有模有样了,就说人不要利令智昏,天上不会掉馅饼,真有这么好的事,馆里的人怎么都不争着抢着的来? 时势造英雄,董慈刨土刨得越来越顺手,不多一会儿就把坑挖好了。 许是身体暖和了起来,连月光下显得越发狰狞的李南子的脸都不怎么可怕了,董慈喘着气停下来,看了眼高悬的月亮,再踩了踩脚下这个差不多跟她一样高的坑,咧嘴笑了笑,心说经此一役,她回去以后说不定还可以接着做医生呢? “再挖深一点。” 低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董慈身体一僵,紧紧闭着嘴巴才没有让肚子里的尖叫声冲出喉咙来,董慈握紧锄头猛地转过身,看清楚来的是人不是鬼之后,脚一软差点没把自己埋进坑里了,好半响才抖着声音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年纪不大,但祸水程度已经初具规模了。 一张轮廓分明的面上,眉如悬剑,斜斜入髻,一双如刃锋利寒凉的眼眸,清晰硬朗的面部轮廓和刀刻的五官,小小年纪君威赫重,这一张往后要让美人折腰的脸,这一副无可挑剔的身材,不是赵小政是谁? 还好是自己人。 董慈正想舒口气就被砰的一声响动惊得差点没喘过气来,周围鸟兽四散,一铁实的麻袋滚到地上,有个脑袋从麻袋里露出来,嘴角流着干涸的血丝,一动不动,一丝气息也无,明显是死透了。 董慈本以为自己会尖叫,结果并没有,或者说她心里一直在尖叫,但理智一直把那股能冲破天际的尖叫声压在喉咙里,她知道这时候根本不能弄出大动静,尖叫会引来赵安府的人,引来人,她就死定了。 地上这个新来的死尸肤色虽是铁青,却掩不住清秀俊俏,眉眼董慈看了两三年,也十分熟悉,是赵安身旁的贴身小厮。 董慈头皮发麻,脑袋也木木的,面对这诡异非常的情况,她该有什么反应才算正常? 董慈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松了松僵硬的指头,转身又开始刨了起来,人肯定是赵小政杀的,但是为什么? 董慈刨土刨得筋疲力尽,背后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手臂酸麻,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掌心还有些刺痛,想来是手被磨破皮了,董慈心里忍不住骂了声娘,她穿越过来是为了促进精神文明建设的,不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 她以前又不是富二代,不需要到基层体验生活,她上辈子不是神仙,也不需要下凡历劫,她错了,说不定沦入畜生道是个更好的选择,做皇帝陛下身边的藏獒犬就不错……或者穿成一匹宝马良驹,陪陛下征战沙场不离不弃她也心甘情愿啊…… 董慈打了个寒颤,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心灵鸡汤怎么说的,与其抱怨生活,不如认真生活…… 坑还是要快点刨好,毕竟吩咐她再挖深点的是未来的始皇陛下,董慈用脚踩了踩,量了量高度,觉得这坑埋三个人都足够了,这才甩了甩僵化发麻的手臂,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喘气道,“公子,挖好了。” 第4章 .销魂风之枕边风 赵小政嗯了一声,嗯得理所当然,董慈也不介意,十分自觉的把两具死尸挪进坑里,心说现在也顾不上忌讳不忌讳,让李南子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够了。 事实证明董慈是高兴得太早了。 她正准备把土填回去,突地听见了金铁相击的碰撞声,响动很小,放平时董慈估计是听不见的,只是夜里的山林太寂静了,月光下刀剑会反光,那点亮度在黑夜里特别明显。 赵小政居然是想弄死她! 董慈懵了一下,也顾不得开口质问,侧身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顺势右转,右臂提肘内旋,抓住赵政的右臂拉直,左臂上抬就想制住他。 第3节 董慈用九岁孩童的实力来估量赵小政,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赵小政果然不是吃素的,左手下拉右手上托,一招顺手牵羊虽是有些不伦不类,但刚刚好就拆解了董慈同样不伦不类的小擒拿,董慈被拍得往后退了一步,心下骇然的同时,又十分想不通,想不通赵政为什么要费力气弄死她。 赵小政眼里有诧异一闪而过,但迟疑只是一瞬间,当下便又挥着手里的短匕首刺了上来,赵政习武练剑日日不缀,对付董慈这点三脚猫功夫,绰绰有余。 再说,就算她武功比赵小政高,她还真能弄死他不成,这念头真是可怕,只是想一想,就足够让她腿软了。 当下也没工夫耽搁,董慈一边往后躲一边告饶道,“殿下,殿下你听我说……” “殿下…殿下有话好好说…殿下稍安勿躁啊……” 赵小政不为所动,董慈心里哀嚎了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真是万万没想到,她这才来多久呢,难道真要挂在这了,感情埋尸的坑还是她自己给自己挖好的。 董慈挡开斜里刺出的匕首,突地想到殿下这词这时候还没有呢,心说自己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忙改口道,“公子……我是来帮你的,你相信我………” “是子楚公子派属下来保护公子的………” 这话由不得赵政不变色,赵政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但赵姬为了活命,这三五年有关秦国的事一个字也没提起过,董慈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再者倘若董慈当真只是个普通的八岁小童,遇到这等杀人埋尸的事,恐怕早就吓得大喊大叫了,哪里还能这么镇定沉稳的与他来回周旋。 赵政就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董慈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经过特殊训练又身兼重任的小斥候,赵政眼里寒光更甚,人却是站定了没再挥刀相向,似乎是打算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董慈心里舒了口气,忙接着胡说八道,“斥候大人让属下保证好公子的安全,公子明日便可出邯郸,回秦国了。” 董慈这是在打赌,好在她赌对了。 赵政好歹是收回了匕首,董慈腿一软差点没坍塌在地上,扶靠着背后的松木才堪堪站得稳,不是她丢姐妹们的脸,实在是生长在红旗下过惯了太平日子,学个武艺也是为了强身健体,没遇到过这濒死拼命的。 赵政面上神色难辨,目光幽森阴鸷地看了董慈好一会儿,看得董慈脸上的假笑都挂不住了,这才将手里的匕首收回了刀鞘,金铁相击,又划出了一阵阵寒意,赵政道,“把人埋了。” 不管方才赵政眼里的寒意是不是董慈的错觉,至起码此时此刻她这条小命是保下来了。 此时也不容多想,董慈忙把土填了回去,踩实,又把多余的土全倒进河水里,正是盛夏水涨的时候,河水流得急,这点土搁在里面,不一会儿就融进河床里,再看不出什么分别了。 原先是埋葬不用多费什么心思,现在是毁尸灭迹,性质就不一样了,董慈铲了些草皮盖在上面还不放心,想去远处弄些松草过来,好把这片地伪装得跟周边一模一样。 她这才站起来,便听赵小政沉声道,“干什么蠢事,还不快走。” 董慈一想觉得男神陛下说的也有道理,赵姬今晚宴请了赵安,人在他们院子里出了事,横竖他们脱不了干系,再说马上就要离开赵府了,掩藏也是多此一举。 自长平之战以后,赵国与秦国仇深似海,也不差这一桩了。 两人就一前一后的出了林子,董慈作为一名称职的奴婢,虽然心里好奇得要死,但依然死死的守着奴婢的本分,一句话也没多说,随赵政回到了合心院。 赵政站在院门外没有进去。 里面男娼女盗的嬉戏调笑正如火如荼。 院子里的声音若隐若现,流出来的只有破碎的只言片语,听了一会儿,董慈大概也明白过来,赵姬请赵安过来做客,一来是为了见最后一面,二来是想要些钱财。 热烈粘稠的酒香伴着污言碎语随风散了出来,赵安笑得爽朗舒怀,最**的风莫过枕边风,人高兴了什么事都好办,很快赵姬就如愿以偿了。 院子里的动静这才慢慢小了些,董慈落后一步跟在赵政身侧,她方才表了忠心,主子没发话,她自然不能走开,就只能不尴不尬随赵政在院子外痴站了两个时辰。 赵政不言不语,周身的寒意却越来越深,董慈作为一个围观者,纵然觉得赵政不该站在这自找难堪,也没有开口插话,史书上有关赵政童年时期的事记载得少之又少,这兴许就是历史这条长河中应该有的步骤,不是逼不得已,董慈不想挑起任何多余的波澜。 夜至三更,赵小政的眼睛又黑又沉,董慈看得心里发毛,里面先是有开门的咯吱声,接着有踉跄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来赵安是玩够乐够,要回去了。 赵政堵着院门不动,董慈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便听赵小政低声吩咐道,“你去找根绳子来。” 董慈脑袋一懵,抬头对上赵政看过来静如死水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低低应了声是,猫着腰窜进偏院里,很快就找了截麻绳来。 恰逢赵安嘟囔着跨过院门出来,他似乎喝了许多酒,神志不清脚步踉跄,董慈正琢磨着赵安还能不能分清东南西北,就听得闷响一声,赵安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这么个半大的孩子,闷不啃声一棒子就把人打晕在地上,可见出手时力道又准又狠,董慈懵在了原地,赵政想干什么?再过两个月他才满九岁,他这副杀人越货的样子是想干什么! 赵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拿过绳子将赵安手脚都捆了起来,接着往赵安怀里袖子里塞了许多石块,这时候的风流雅士多宽袍广袖,两个宽大的袖子里就能装下不少,赵安的尸体滚进了荷花池,一眨眼就沉了下去,碧野荷花遮掩之下,雁过无痕。 赵政一直十分冷淡,仿佛他往湖里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玩闹间踢进水里的石头块,轻松自在又习以为常。 赵政在荷花池边站了一会儿,转身在董慈面前站定,看着她脸色寡白强自镇定的模样,忽地笑了一声,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晨光透过云层射向大地,暖意融融,乌云散去,极尽盛世之美。 赵政问什么董慈压根就没听清,她在看见赵政笑的时候就呆在了原地,她一直知道赵政长得好,但从未想过他笑起来如此的普度众生,董慈看了一天阴沉沉的恐怕片,积攒了无数的怨愤和压抑,被赵政这博施济众的一笑完全驱散了,她心里若有所悟,心说一个上好的颜值,确实足以撑起一步电视剧。 董慈被治愈了,又恢复了些神志,回想起赵政的问话,装作愣了一下,费力的想了半天,才摇头回道,“公子这般做,自然有公子的道理。” 若说一开始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 赵姬与赵安关系混乱,倘若与外人知晓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若有心人挑唆利用,就算赵政的皇室血脉不会遭到质疑,其母也难逃淫[乱不忠之名,赵姬不会有好下场,赵政也不会有好下场。 自九年前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人起,秦赵两国就结下了血海深仇,若有一日赵安得知自己曾享用过秦国一国王后,秦国必定倾国受辱,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赵安必须死,知情的人也必须死。 可做这件事的人该是赵姬,而不是赵政这个还不足九岁的孩子。 多智近妖。 董慈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足足比她高了一头的赵政,一副浑然不觉自己离死神也特别近的模样,二十五岁的老青年装在不足八岁的壳子里,要装天真无邪简直是小菜一叠,董慈这一刻又感谢起苍天来,因为赵政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片刻,转身往院子里走了。 赵政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董慈心头一跳,后背**的,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紧绷起来,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万般念头一一闪过,她不想死在这儿,虽然死了也许能直接回去,但只是也许,说不定死了就死了。 赵政却似乎再没动过杀意了,稚嫩的童音虽然依旧沉沉的,但比往常温和多了,“父亲可曾许过你什么赏赐?” 董慈心下一松,答得有条有理,“奴婢并未见过子楚公子,吕大人只说让奴婢照应公子吃穿住行,待公子回秦国之时,可帮奴婢脱离奴籍。” 董慈说的话中规中矩挑不出任何错处,一来现在的赵政根本不了解吕不韦,自然是董慈说什么像什么,二来赵姬这些年自顾自过活,赵政的吃穿住行,全都是董慈打理的。 这些年董慈虽不曾与赵政有交流,但在赵政的吃穿上她默默用了十足的心,她编的这个理由,可信度极高。 董慈垂着的视线能看见赵政的袍角微微动了动,接着两道竹简就递到了董慈面前,只听赵政道,“这是你与李南子的奴契,你可为庶人,明日可回乡寻亲。” 可这个字听起来十分微妙。 赵小政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悲天悯人,董慈却毛骨悚然,她敢肯定,她现在倘若当真接下这两片竹简,离死就不会太远了。 如此可怕的心机boy,难怪连精明老道的吕不韦都会死在他手里,董慈心里狠狠的赞叹了一声,接过了那两张竹简,没有错过赵政越发深邃的目光,心说果然如此我就知道。 董慈抽出了李南子那张掰成几截,直接甩进荷花池里一了百了,又把自己那张掰成两断,恰巧将吾主赵姬四个字掰掉了,将剩下刻着李丫的那一截竹简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赵政面前,垂首道,“吕大人于奴婢一家有再生之恩,大人既将奴婢赠于公子,奴婢请刺公子之名。” 一个谎言,就得用一百个谎言来支撑,董慈心想,正大光明的变成庶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此去咸阳路途遥远,还是找机会逃跑比较合算,先保命要紧。 赵政神色淡淡,嗯了一声,也没跟董慈客套,匕首现成的有,三两下就刻上了赵政两个字,董慈在一边看得嘴角抽搐,心里不住呐喊,陛下我自愿为您肝脑涂地,您相信我呀! 第5章 .你莫要嫌弃我丑 邯郸城赵安府走水了,事发地点合心院离主院距离远,等发现的时候里面烈火冲天,原本风景宜人的精致小院一夜之间被烧了个干净,火势太大,烧得也久,两位小主子烧成了灰,连骨头渣都没留下。 等府里人慌慌忙忙灭完了火,天也大亮了,家仆这才发现家主也不见了,阖府上下这才慌了神,紧锣密鼓的探查了一番,才知家主昨日曾来探望弟弟妹妹。 院子里好几个烧酥了的酒坛子,想来家主也跟着一起折在了里面,从府里传出来的哭嚎声经久不绝,赵安府当真是飞来横祸,纵然有泼天的富贵又如何,钱没花完,人就死了。 赵姬一行人已经准备妥当,立时便要出发了。 嬴异人安排来接人的斥候叫梅州,年纪三十上下,面白体胖,眉眼细长,下巴上的美髯须是精心保养过的,想来是做惯了富家翁,脸上常常都挂着温和的笑,瞧起来十分和善。 梅州是吕不韦手下的大掌柜,也是个商人,做的药材生意。 这时候出城并不需要什么文书路引,但因年年战乱,各国探子斥候满天飞,城门的守兵盘查的严,赵姬和赵政这六年都在被通缉的榜单文书上,自然是不能明目张胆出城门的。 梅州是专门来接人的,这些避讳又岂会不知,早就安排妥当了。 梅州带了十二个家丁护卫,外加满满三车的药材药器,要运到武安的药柜上去,顺便回老家探亲,带上夫人女儿一起上路,是再合适不过的由头了。 赵姬不爱为这些事操心,梅州一说,她便答应了下来,梳了妇人的发髻,伪装成梅州的夫人,带上面纱,好掩人耳目。 两个小丫头扶着赵姬出来,梅州整理了衣袖,快步上前走了几步,拱手笑道,“请夫人上马车。” 赵姬颔首应了一声,与梅州一起,先一步上车。 至于董慈,她长得面黄肌瘦,只好继续做丫鬟了。 赵姬见到董慈的时候愣了一下,似乎是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拖油瓶,当场就朝梅州道,“这丫头也无用了,带着也是累赘,梅君找人发卖了罢。” 梅州沉吟片刻,颔首回道,“夫人说的是,只是今日着急出城,走晚了怕误了时辰,暂且给她留几口粮,等过了漳水,随意找个地打发了就是。” 漳水正是这时候秦赵两国的边界,梅州这是打算把她扔到秦国去。 董慈心里赞叹梅大掌柜心思细腻,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把她留在赵国境内,始终是个祸害,等进了自己的地盘,是杀是卖不过一句话的工夫,可比把她留在邯郸城稳妥多了。 赵姬微微蹙眉,却也没再说什么,由得两个新来的侍婢春香冬香扶着上了马车。 赵政身边伺候的侍婢一个叫巧心,一个叫巧意,看长相估计还是一对小姐妹,梅州特意安排的人,质量如何自不必说,董慈相形见绌,自然就没了用武之地。 她不用干活不说,还因为不好见人得了个坐马车的待遇,赵姬不想看见她,董慈就得了个与赵小政共乘一车的福利。 赵小政还在客栈里没出来,巧心巧意正忙进忙出的布置马车,两人年纪十二三岁,正是青葱岁月豆蔻年华,长得也清秀可人,脸嫩得能掐得出水来不说,性子还十分知趣知意,知道赵政不是个爱玩爱闹的,就贴心的摆上些茶点吃食,还弄了一张小棋桌,几本书,想来是怕路途遥远,特意准备给赵小政打发时间用的。 董慈站在一边,巧意撞了她一下,叱骂道,“挡在这里做什么,站到一边儿去。” 董慈忙退远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巧意姑娘又抬着笔墨竹简出来,路过董慈的时候轻哼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屑。 董慈心说小姑娘你不要嫌弃我丑,这大丫的五官她早就研究过了,等过几年吃点好的长开了,是绝对的大美女,问她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大丫除了黑点瘦点,跟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董慈自吹自擂了一番,就咧嘴笑了起来,巧意姑娘的哼声更大了,恶狠狠的瞪了董慈一眼。 这时候巧心姑娘随着一个‘姑娘’出来了。 哪里来的姑娘,赵政呢,怎么还不出来? 董慈扫了眼那姑娘的脸一眼,被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眉眼雷得身体一晃,这不是赵小政么?搞什么幺蛾子! 伟大的始皇陛下竟然穿过女装! 董慈眉眼抽搐,心里不住呐喊,还她尊贵无比的陛下来!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震惊过后董慈脑子里就开始重复着一句古老的歌词和旋律。 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看看你的美儿~~~~掀起你的盖头来…… 董慈终于被主角光环笼罩了一次,在歌词重播第五遍的时候,吹来一阵不明的妖风,好巧不巧就吹开了那层薄薄的面纱。 哈,哈哈…… 董慈脑袋就直接当机了,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她想哈哈大笑,但是不能怎么办? 第4节 憋得很辛苦,怎么办,谁来帮她强制关机,只有立即重启才能救她! 不伦不类,滑稽,笑死人了好么? 滑稽,滑稽……难怪要遮上面纱,这必须得遮上啊! 史书上怎么说的……秦始皇高大魁梧,雍容轩昂,身长八尺六寸,气质刚猛狠烈,真正的阳刚型美男子……虽说是少儿版嬴政,但嬴政的长相跟柔和俊俏可是一点都不沾边! 妈呀,这模样不遮上了得,哈哈…… 千年难得一见,一见惊为天人哈…… 董慈喘着气上了马车,脑子里挂起一副对联。 上联:看背影撩傻千军万马, 下联:看前面吓退各路诸侯。 横批:我的妈呀,奇丑无比。 辣眼睛。 董慈心里笑得直捶床,努力绷着面皮争取让身体纹丝不动,只是在心里笑也是要使劲儿的,董慈觉得自己有点热,脸和耳朵都烫起来了不说,连唇角都控制不住开始抽搐抖动了。 乖乖,这时候可不能发羊癫疯,说不定笑一笑,就得被叉出去宰了,绝对不能拿生命开玩笑,正经点啊董慈!赶快醒过来别做梦了呀董慈! 赵政搁下手里的医书,看了眼横看竖看从来都十分古怪的小婢女,缓缓道,“你若是实在憋得难受,城门处有供人如厕的茅圊,你自去罢。” “哈?哈!哈,哈哈……”董慈掀着眼皮飞快的看了赵小政一眼,立即错开了目光,心里更是笑得直打跌,什么情况,男神居然以为她正和屎做斗争么? 不过说起来便秘憋屎的症状和憋笑也没什么分别,男神会这么想也实属正常…… 不能再想了,男神还等着回话呢…… 董慈嘴裂开又赶紧合起来,如此重复了无数遍,知道自己这样下去性命堪忧,连忙回想了一下死得不明不白的赵安,微微坐直了身体,咳嗽了两声道,“多谢公子关心,不急不急。” 董慈收敛了心神,好在是有正事来了,多少转移了点她的注意力,不然她什么下场还真不好说。 窗外街市的热闹声渐渐远了,城门守兵的吆喝声越来越近,到城门了。 “你,你,就说你,过来!缩头缩脑鬼鬼祟祟,是不是秦国派来的奸细!” “冤枉啊军爷,小的就是赵国人,老婆孩子还在邯郸城里哩……” “走,下一个!” “下一个!” 这是要挨个搜检了。 普通人过城门是不能坐马车的,还未等董慈起身,马车外驾车的老头轻叩窗户道,“小姐下车来了,到城门口了,官爷要检查马车……”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就算有钱能坐得起马车,到了城门口也是要下车让守兵查阅的,马车也要一一搜检,确认没问题了,守兵才肯放行。 想来这盘查也不甚严格,梅州与赵姬已先一步过关了,赵姬先上了马车,梅州立在一边等着他们过去。 随车候着的巧心打着帘子,巧意抬着手臂给‘梅姬’做了个撑点,扶着人下了马车,看起来倒也像一个十三四岁的闺阁少女。 这边守门的士兵有三个,年纪稍长的一个正转头瞧着门那边的马车,目光垂涎发直,一副恨不得将马车烧出洞来的模样。 另外两个眼睛在梅姬身上扫来扫去,紧紧盯着梅姬不放,目光放肆淫邪,交头接耳的嬉笑道,“说是那两人的女儿,老娘都那么有看头,女儿想必更美了。” ‘梅姬’大美女恍若未闻,那守兵方才就收了梅州的钱财,倒不会做得太过分,只到底不甘心,等美人路过身侧,嘿嘿淫[笑了一声,手一伸就往赵政身上抓去。 这怎么了得! 董慈眼皮一跳,身体先于脑子地往前挤了过去,劈手拽过那守兵即将抓到男神陛下尊腚上的咸猪手,顺势往里面塞了三五个银贝,笑眯眯乐呵呵地说,“大哥辛苦了,一点孝敬不成敬意,哥哥买杯酒吃……” 董慈的爪子干柴骨廋,摸在手里实在不是什么上等的体验,那守军呸了一声,晦气的甩了甩手,口里骂骂咧咧死丫头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好在这守兵看在银贝的面子上,虽是有些不甘不愿,但到底是放过她们了,嚷嚷道,“走走走,磨磨蹭蹭做什么!” 董慈捅了捅有些瑟缩的巧心,示意她们快些扶着人走,等那守兵检查了车马,几人也就顺利出城了。 董慈落在了最后,回头看了眼城门上偌大的邯郸两个字,肉疼的摸了摸荷包,心里直滴血,三年省吃俭用,她就攒下这么几块银贝,一眨眼就被男神榨干了。 不,是被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榨干了。 第6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荷包瘪了,眨眼之间变成穷光蛋,那可是她准备单飞的储备粮! 董慈心如刀绞,越发面如土色了。 梅州显然也看见了方才的一幕,破天荒朝董慈点了点头,摸着下巴上修剪整齐的美髯须赞叹道,“不愧是公子身边的人,到底沾了点灵气。” 梅州这话夸的自然是赵政,他是吕不韦的人,他的态度就代表了嬴异人和吕不韦的态度,想来嬴异人是很看重这个嫡长子的。 董慈神色怏怏,心说您老要知道我昨夜辅助公子杀了两个人,一定会觉得我不是有点灵气,是十分灵气。 董慈就不是视金钱为粪土的那号人,这点私房钱也来之不易,要知道带有奴隶性质的奴婢,就算操劳致死,也是没有工钱的。 董慈迟迟不上车,恰逢赵政看过来,突然福至心灵,浑身立马打了个激灵,心说死定了死定了,要是男神问她钱哪里来的她要怎么答? 要知道奴隶是不能有私产的,就算客人有兴致赏点钱,奴隶也是要奉给主家的…… 说是捡垃圾换来的?不可能不可能,这年头也没收垃圾这行当,城里乞丐那么多,能捡也轮不到她来捡。 抢来的偷来的,不管怎么来的,别人都不会以为是从正道来的。 赵政已经先进马车了,董慈脚步迟疑,心说自己还是跟着马车走好了,暂且避一避风头。 董慈蹑手蹑脚的往车边挨去,梅州开口了,“只是老夫有点好奇,你这小婢哪里来这么多钱?” 董慈精神正恍惚着,闻言脚下一个踉跄,转身行了个礼,打起精神应付道,“姑娘心善,每月许奴婢出府一次,有次玩累了坐在门栏边,有人给丢了几个布币,后来奴婢一出去就到处转转,不知不觉,三年下来就有这么多了……” 不管如何,乞讨要饭总不会犯法罢? 在正常人眼里,董慈不过一个八岁小童,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听她这么说,梅州自然就信了,啧啧称奇道,“怪哉怪哉,到没想乞讨也能如此多利,稀奇稀奇……” 梅州手里捻着胡须,笑眯眯的上了车,估计是被糊弄过去了。 董慈混过了一关,就又爬上了马车,心里回说乞讨当然有利,否则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吃什么穿什么。 董慈也不算撒谎,这钱里有几个还真是别人扔给她的,说起来她居然跑到战国要饭来了,真是羞煞人也。 董慈上了马车,赵小政已经换回男装了,面前搁了一盘棋,旁边还有本棋书,赵政一手黑棋,一手白棋,正自己琢磨呢。 这小棋桌里估计放了磁石,车马行走起来也没什么晃动,棋子落上去稳稳当当的,也算是精巧了。 赵小政看得入神,董慈啧了一声,又狠狠的点了个赞,心说这要换做旁的小孩儿,知道自己将要过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不是不安就是兴奋,断不可能像这般心平气泰然自若的。 他是真的在学习,不是装样子的,桌子上除了医书,还有几本杂书文简,品种繁多。 赵政看完的那几卷都搁在另一边,先不管看这等匠人之艺对他本身到底有没有用,但有看且能看的时候,他顺手便看了。 这就是没人相教指点,也没有书简文献,赵政却依然识字了,并且还练得一手好字的缘故。 从不放过任何一个了解外界的机会。 也许这就是**丝和男神的区别,神人和庸人的差距吧。 董慈被灌了一碗鸡汤,心情又好了很多,心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也不是今天就要跑,从此去秦国少说两个月,她有的是机会。 计划是早就定好的。 梅州赶着回秦国,走的路线必定是最近最安全的,董慈好歹上过两年课,使劲想一想,还是能理出条大概的路线来。 上党郡夹在秦赵两国之间,离邯郸城也近,原先虽是韩国的领土,现在已经被秦国收入囊中了,梅州势必会走上党郡,过少水后走函谷关,再从栎阳至咸阳,她只要在路过长平的时候拐个弯,走过几个城,就能进入齐国的国界了。 齐国,董慈要去齐国,确切的说是齐国的国都临淄。 董慈想去临淄,一来是因为齐国存活到了最后,二来临淄有稷下学宫。 作为一名文史生,不管合不合格,是不可能不知道稷下学宫的,这估计就是董慈爽快接下任务的第二个原因。 稷下学宫是齐桓公田午创办的官办高等学府,招致天下名士,汇集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兵家、农家、阴阳家等百家之学,是百家学术争鸣的中心园地,它是一个真正的学术机构,一个真正的政治顾问团体。 可以说战国之后再无思想,战国之后再无文化。 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作为大天[朝历史上最为重要的文化大繁荣的黄金时代,作为大天[朝文化最为璀璨繁华的时期,她身为一个文史生,怎么能不去见识一下呢。 更何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荀子他老人家如今正任职学宫祭酒,能见到这位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政治家,她走这一遭,就算完不成任务祸死在战国,也不算白活一场了! 还有韩非子,张苍,李斯,还有无数的个个学派的代表人物! 要是能亲眼目睹一场先辈们论理辩道,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不去临淄怎么行,不去见见伟大先哲们怎么行!就算是站在远处偷偷看上一眼,那也好啊! 说起来等她遇到了荀卿,是先问好呢,还是先磕头呢,说起来可以咚咚咚一边磕头一边问好…… 赵政搁下手里的棋子,手指在桌子上叩了两下,蹙眉看向正坐在一旁双眼发直呼吸急促的小奴隶,沉声道,“安静。” 董慈正沉浸在幻想的河流里不可自拔,澎湃的激情和崇拜正汹涌奔腾着,陡然被人横插一脚,那股豪情壮志立马被噎住了喉咙,戛然而止,董慈眼前一清,被迫从云端掉回了现实,憋气道,“我根本就没说话。” 我这个字在这个年代,不是谁都可以说的,董慈话出口就想抽自己两嘴巴,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口气。 赵政乐了,有些啼笑皆非,伸手往这面色忽青忽白的小奴隶脑袋上点了点,道,“这里,这里太吵了,安静些。” 可疑古怪,举止异常,身份造假,满口都是谎话,来历不明,目的不明。 说话行事尤其不像一个八岁小童。 既然目的不明,可暂且放一放。 赵政眼里的笑意褪去,复又重新执起了棋子,落子成定局。 董慈是绝对想不到自己正被掂量着,她被男神修长有力的手指戳了戳脑门,脑海里就飘过了一行字。 我与男神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上小学的时候组织去公园玩儿,回家写了一篇叙事文:我热爱大自然。 上中学的时候参观烈士陵园,回家写了一篇散文:我热爱党和人民。 上大学的时候观看了白求恩传,回宿舍写了一篇观后感:我热爱我的职业。 说到底她也是公职人员,搞不好回去之后,组织当真会让她写一份专题报告,题目难道要叫我热爱秦始皇么? 神啊,她这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5节 董慈猛地打了个寒颤,心说情况不妙,她要赶快逃到齐国去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三四年她都没怎么跟人正常交流过,再这么下去,她非得变成神经病不可,看看她这都想的是什么! 第7章 .我请陛下吃地瓜 梅州行动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被褥吃食准备得一应俱全,每日走多少路程、在什么地方歇脚,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天色全暗了下来,一路越走越远,渐渐的连村寨都遇不到了,下了官道以后,车马也颠簸了许多。 董慈估量着今日也行了有二十多公里,照这样的脚程,只怕不到两个月,就能进入咸阳城了。 梅州显然是怕夜长梦多,紧赶着想要完成嬴异人交代的任务。 董慈又饿又累,一路上昏昏欲睡要死不活,挨到天都快黑了,马车才停下来。 “大伙都停下来,今晚在此处歇息。”梅州扬声喊了一句,又吩咐家丁护卫道,“照之前安排好的,甲四你带人去四周探查一遍,甲六领着人做好饭食,剩下的分去四处守着,守夜的都机灵着点,去罢。” 董慈掀着车帘看了外面一眼,心说今晚这是要露宿山林了。 董慈跟在赵政后面下了马车,这高级玩意儿她还是头一次享受,坐了这一路被颠得头晕眼花,骨头差点都被颠散了,若不是日头毒怕中暑,还不如走路呢。 烟火味混着肉汤的香气散开来,分外诱人,董慈揉揉饿扁了的肚子,心说总算是要开饭了。 护卫拎着两只兔子从林子里走出来,剥洗干净了熬成肉汤,配着白面馒头和酱菜,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饭食就全做好了。 梅州过来给赵姬行礼,面有愧色地解释道,“急着赶回家里去,路上多有不便,粗鄙之食还请公子夫人先屈就一二,等过了漳水,入了上党郡,某再好好操办宴席,替夫人公子洗尘接风。” 赵政还是个未加冠的孩子,大小事宜梅州都是请示的赵姬,在外人看来,赵姬是母亲,诸事自然是赵姬做主,赵政是用不着出面的。 赵姬亦颔首回道,“出门在外,一切都凭梅君安排,劳梅君费心了。” 梅州乐呵呵道,“夫人多礼了,用完饭食夫人公子便早些安歇,连日赶路舟车劳顿,夫人公子还得养足了精神才是。” 赵姬应了一声,梅州行礼退下了,赵姬与赵政皆起身,等梅州走远了,这才又坐了下来。 董慈饿得脚软手软,脑子里都是饭饭饭,盯着做饭的大锅,眼睛都冒出绿光了。 巧心先送了水过来,等赵政净了手,用了茶,这才挥手示意巧意,让她把饭食端过来。 赵姬睡前早起都要梳洗一番,身边的丫头被她使唤去烧水了,巧心也乖觉,伺候赵政的同时,也给赵姬备了羹汤。 巧意抬着的盘子上放了三分酱菜,三份馒头,还有三碗肉汤,是三个人的分量,董慈心里松了口气,她还真怕没有她的份,要是今晚再不吃点东西,她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会成为第一个被饿死的穿越女。 兴许是董慈盯着馒头的目光太过直接热烈,巧意掩唇一笑,稳稳当当地伺候着赵姬赵政用了饭,这才抬着剩下的那一份晃悠悠站起来,路过董慈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扔给董慈一个白眼,就抬脚走了。 没走几步,小屁孩随手将那份饭菜给了一个驾车的老头,顺便回头挑衅地看了董慈一眼。 那边巧心瞧见巧意的小动作,摇头笑着说了她两句,只是到底没说再拿点吃的来了。 董慈揉了揉干瘪的胃,左右看了看,索性走远了一些,肚子饿的时候还闻着肉汤香,那才是能折磨死人。 她敢打赌,要是她这时候冲出去要吃的,说不定能被梅州直接打死了事,早上吃饭便没她的份儿,梅州看见了,却也没说什么。 估计是想让她自生自灭,饿死了还省得费心思。 董慈找了颗粗壮的大树,正想坐下来,就嗅到了一股又熟悉又陌生的清香味,熟悉是因为她一下子就回忆起这是什么味了,陌生是因为好久不见。 七月半地瓜烂,这香味……分明就是地石榴! 现在正是盛夏十分,正好季节也对。 董慈眼睛一亮,忙蹲下来嗅着鼻子弯腰在地上找,挪两步果然在小坡上发现了一大片的地石榴藤,董慈蹲在地上仔细的摸来摸去,果然摸出了好几个熟的。 哈,纯天然的原生态有机食品啊! 董慈举着地石榴对着月光看了看,确认了是能吃的那种后,简直感动得泪流满面,心说她错了,大学四年没有白读,地石榴这东西,清热利湿,活血解毒不说,还能饱腹,味道又香又甜,不学医,她有机会知道这个么? 董慈咽了咽口水,强忍住立刻把地石榴塞进嘴巴里的冲动,打起精神耐心刨了一会儿,足足刨出了一小衣兜,这才觉得够了。 车队安营歇脚的地方很有讲究,一般离水源都特别近,不远处就有条清澈的小河。 赶了一天路,人困马乏,护卫们吃了饭也没闲着,守夜的守夜,添柴的添柴,没人注意董慈这边,董慈走到河边把地石榴洗干净了,用树叶包起来,走回了那颗粗壮的大树下,好好坐下来准备安安生生吃一顿饱饭。 这一兜足够她今晚上吃饱肚子了,说不定还能剩点做明天的口粮。 所以说天无绝人之路嘛,现在正是盛夏十分,山林间能吃的果子可是太多了,实在不行,有些草根也是可以吃的。 只是穷困潦倒到这般地步,真是羞煞人也,这段苦逼的经历回去以后不提也罢。 董慈长长舒了口气,拿起一颗刚想塞进嘴巴里,手背就被拍了一下,董慈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大团阴影笼罩着,赵小政立在她面前,手里握着一卷竹简,正垂头看着她。 这死孩子怎么走路没声的,他过来干什么? 真是前脚一个惊喜后脚一个悲剧,她只是不想饿死好吗? 董慈心里哀嚎一声,捧着地石榴从地上站起来,单手不伦不类的行礼道,“见过公子。” “跟我上车来。”赵政说完转身就走。 董慈慢悠悠跟在后头,乘机往嘴巴里塞了三五个地石榴胡乱咽下,结果却适得其反,感觉更饿了。 马车门还开着,车里点了烛火油灯,被透进灯罩里的微风吹得晃晃悠悠的。 小奴隶一手揪着车门往上爬,一手还护着一包树叶,车门里先探进一张瘦黄的小脸来,脸上还被泥水抹得一道一道的。 这世道活着当真不易,人都要像老鼠一样打洞吃土了,赵政这么想着,心里就有些想笑,“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土也是能吃的么?” 董慈饿得手软脚软,这马车有点高,她能爬上来就不错了,男神陛下的问话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索性笑了笑保存体力了事。 倒是赵政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还肯跟她多说两句话了,仔细想想这转变是从昨夜开始的,想来她终于取得了男神陛下的信任。 估计是手里捏着她的奴契,两人又一起‘同甘共苦’过,赵小政有那么点她是自己人的意思。 赵政把袖子里的东西摸了出来,搁在面前的碟子里,推到了董慈面前,开口道,“吃罢。” 是两个白面馒头,又白又胖,香甜松软,被暖阳的烛光渡上了一层金黄色,光是看着就觉得有诱人的麦香在马车里飘散开来。 当然这时候的馒头还不叫馒头,叫面起饼,是大天[朝最早的馒头,最早的史料记载恰好是战国年间。 这可是馒头的老祖先,说来可笑,她穿来这边一直没能翻身做主,吃食都是些残羹剩饭,这么完整新鲜的馒头,她见是见过,但还没吃过呢。 董慈心里是真的有点感动,尤其是梅州那些人都等着她自己饿死的情况下,一天一夜都没东西吃,她真的很饿了。 电视里演的一饭之恩,想必就是这么来的了。 董慈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公子哪里来的……” 赵政正就着油灯在竹简上写字,一手标准的大篆,深沉古朴,气势飞动迫人,正是秦国的文字。 赵政提笔沾墨,闻言并没有抬头,应了一声道,“方才无意中抓来的,放心吃罢。” 董慈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心说方才想象的香甜松软其实是错觉,这年头的人极讲诚信,馒头也做得特别铁实,非但不香软,凉了以后反而硬得有些咯牙,个头也特别大,一个估计能抵后世的两三个,董慈能吃一整个,已经算饭量大的了。 董慈把自己的地石榴也放到桌子上,双手握着跟她脸差不多大的馒头细细啃了起来,觉得干了就吃两个地石榴,边吃边想,算起来这是她吃过最好的一顿饭了。 董慈一边细细咀嚼,一边抽空瞧了眼赵小政认真专注的侧脸,心里感慨万千。 要知道她认识赵政已经四年了,原先在赵安府的时候,她就是要被打死,快饿死,或者即将病死,赵政都不会多过问一分的,现在居然想得起来要给她藏吃的了。 这估计就是自己人和外人的区别吧,想来她是取得男神陛下的信任了。 烛光微弱,亦不好贪多,赵政收了笔墨。 时候还早,还不到他平日歇息的点,人多眼杂,也不好习武练剑。 赵政无所事事,目光在马车里转了一圈,落在了正认真吃饼的小奴隶身上。 长得就像老鼠,吃起东西来更像了。 赵政倒了杯茶水,推了过去,开口问,“你吃的那是什么,不怕中毒么?” 董慈顺着赵小政的目光看去,咧嘴笑开了,把地瓜推到了桌子中间,极力推销道,“这是地石榴,可以吃的,公子你尝尝。” 赵政当真吃了两个,指了指凌乱的书桌,吩咐道,“吃完把书简理齐,你便可休息了。” 马车很大,用珠帘在里面隔了一间寝房,可供人休息睡觉,赵小政吩咐完便进去了。 董慈点头应下。 在对待赵政这个人,或者赵政吩咐的所有事上,董慈都不会多想,或者说因为她不会有害赵政的心,因此很难多想什么,她也没提醒过自己要时时防备什么。 尤其在吃饱饭以后,董慈心情不错,赵政吩咐她做什么,她能做就做了。 桌子上的竹简很多,医书,兵书,棋书,剑术,杂谈,儒法论辩,舆图,地州志加起来总共有三十余卷,各个类别的书各有三五册不等,还分着赵政看过的没看过的,堆在桌子上,五花八门,十分杂乱。 这些都是古籍文献,就这区区三十余卷里,董慈就发现了两卷非同小可的国宝级文物,一卷《吴子兵法》,一卷《赵奢论税》。 吴子兵法是吴起所著,赵奢论税则是马服君赵奢所著,两人皆是春秋战国时期鼎鼎大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这两卷文献失传,是战争史政治变革史上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 虽然这也不是全册,但有这么一点就得感天谢地了,董慈恨不得立马就把它拓下一册来,心里更是坚定了去临淄的决心,这些宝贝的文书现在都还在,去了临淄,她能看到的东西只会更多更好。 董慈稍微平复了一下激动澎湃的心情,开始认真的整理细致的整理起来。 书简很重,有些地方因为注解和修改被刻得坑坑洼洼,十分扎手。 拿放的时候也有讲究,有些书简因为翻阅的多了,年代久了,穿牍的丝线就老旧腐朽了,一不小心书简就会散开来,董慈拿这些文简当眼珠子看,小心的整理好了,见有一卷州志散了两片,就拿丝线给穿了回去,这些都是细致活,等她整理好这些文书,连脖子都僵硬酸疼起来了。 董慈不知自己一举一动都落进了自家陛下的眼,拼命忍住想挑灯夜读的冲动,十分肉疼的吹灭了油灯,规规矩矩的爬到车门边的木榻上,闭着眼睛思量自己的逃跑计划去了。 赵政躺在里间,将手里把玩的半尺竹简收进怀里,闭上眼睛歇息了,他的小奴隶如此不简单,让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8章 .公子咱们上船罢 等出去以后得好好想想如何赚钱,毕竟有了钱才能买好书。 董慈大脑小脑都十分活跃,被两步开外她伸手就能拿到的文书勾走了心魂,心里痒痒就是想拿过来抱在怀里一起睡,左手抓着右手在心里念了五十遍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早起董慈是被人踢醒的,她胆敢在赵小政的车上呼呼大睡,引起了巧意姑娘的强烈不满,若不是怕吵到赵政,这丫头恐怕要揪着她的领子让她滚下去了。 只是赵政并不在马车里,他一般寅时就会起床练剑,那时候天都还没亮,大伙都还在做梦呢。 赵政年纪虽是只有九岁,但个头已经比巧心姑娘还要高了,人长得俊美大气不说,小小年纪还气度非凡,两个丫头在他面前也拘束规矩得很,女儿情态十足。 赵政从林子那边过来,巧意忙下了马车迎上前去,见赵政已经洗漱过了,面带愧色的行礼道,“公子恕罪,奴婢来晚了。” 赵政接过巧意递来的面巾擦了手道,“无碍。” 奴婢断没有起得比主子还晚的道理,搁别处只怕要挨一顿打,巧意见赵政丝毫不怪罪,心里欢喜,忙接着道,“奴婢伺候公子用点饭食,过后便要起程了。” 赵政应了一声,他骨子里流着秦人的血,没有当下士人那般诸多礼仪,并不多话,拿过饼子吃了,几口将羹汤喝完便上了马车,直爽利落半点没耽搁,大开大合的男子风范反倒让丫头红了脸了。 第6节 董慈瞧着巧意姑娘羞涩可人小鹿乱撞的模样,羡慕得挠心挠肝,心说做男人就是好,啥时候她也能享受一下这样的温香软玉啊! 董慈就这么在东想西想中适应了车马劳顿的生活。 只是渐渐的她的心情就舒畅不起来了,车马走了十几天,离邯郸城越来越远,一路上遇到的村镇也贫困破落起来,与邯郸那等消金窟对比,完全成了两个世界。 逃荒逃难的流民随处可见。 越是临近秦赵边界,卖儿卖女的也就越多,乞丐地痞一窝一窝的四处横行,偶尔还能遇见被打死的小孩儿和老人,董慈看得心里发堵,焦躁不安却无处发泄。 董慈知道自己就只是个看电视的,只是现在看到惨烈悲戚的这一段了。 这么想也没能让董慈的心情好起来。 心情不好的也只有董慈一个,就连巧心巧意一路都是一切如常半点没挂碍,梅州还让人打死了几个尾随车马试图抢劫的流民,遇到病死在路上的死尸,能停下来挪开一些,不从上面直接撵着过,已经算是有闲心的了。 倒不是说别人狼心狗肺就她董慈心善仁慈,只是这乱世的惨处他们正亲身经历着,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易子而食析骸以爨,长平之战以后赵国境内举国挂丧,家家都有嚎哭声,衣冠冢埋得到处都是,比起那种景况,死几个流民乞丐,似乎真的不算什么。 道理董慈明白,但她生活在连动物都得保护起来的太平年间,猝不及防见了这一场人间地狱,就恍恍惚惚缓不过气来。 史书里的记载寥寥数语一笔而过,这几百年却都是尸骸和鲜血堆积起来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距离稍微平稳一些的朝代,至少还有六七十年的时间,这中间还有几代人的血战和纷争…… 承受这些的不是诸侯王族也不是名将名士,而是这些惶惶度日的百姓们…… 董慈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精神恍惚,睁着眼睛却恍如参禅入定,昼夜不舍废寝忘食,几日过去后,脸变得越发蜡黄干瘪,身形也越来越瘦小,从内而外,无不透露出一股要变丧尸的势头。 巧意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嫌恶,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一掌就把正灵魂出窍的董慈戳翻在地,鄙视道,“原先看着就膈眼睛,现在更不顺眼了,成日一副要死要活的哭丧样,赶紧醒醒神!” 董慈脑子里还在坐禅入定,耳边嗡嗡嗡的,从地上爬起来又规规矩矩坐好了,脸上一副犯傻的模样。 巧意气死了,跺跺脚道,“等下午过了漳水,让老爷把你卖给人熬汤去!” 董慈心里哦哦了两声,心说这年头不好使唤或者身有残疾的奴隶,确实会被卖到一些食肆里去…… 不过漳水……漳水! 董慈吓了一跳,忙从地上跳了起来,急急问,“漳水?!意思是快要到漳水了?” 巧意给她吓了一跳,舒了口气,没好气的回道,“不是快要,是已经到了,歇息一下再启程,下午就能到渡口了!” 啥?这真是晴天霹雳,让人猝不及防。 董慈往帘子外看了一眼,外面烈阳高照,已经是中午了,马车什么时候启程的她居然一点想不起来。 董慈忙摸了摸荷包,愕地想起什么,顿时刀割肉疼。 她昨晚恍惚间看见了一株小人参,怕破坏品相,就打算先藏在草丛里,想着等早上启程的时候再拿,结果早上醒来她恍恍惚惚上了个厕所,又恍恍惚惚上了马车,压根就没想这件事来! 那可是个宝贝,能换不少钱的,董慈心里直滴血,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翻白眼昏过去。 巧意看了小奴隶一眼,心说眼睛会动了,想来是回过魂来了,舒了口气,搁下手里的茶壶,下马车走了。 董慈心里兵荒马乱了好一阵,连赵政什么时候上车来的都没发现,不过她也不知道赵政什么时候下的车就是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十几天的路程,怎么一眨眼就到漳水了,那前面这几天她到底在干嘛? 过了漳水她就要单飞了,结果到现在她还没弄到钱! 董慈转了转秀逗了的脑子,这才想起来她这几日都忙着自怨自艾,废寝忘食一点都没想起正事来。 董慈自我唾弃了两声。 就算飞机大炮能立马结束战争,她能造得出来么? 就算做出毒[药能把战国七雄的王都毒死了,她还能毒死天下人不成? 整天就幻想些有用没用的耽搁正事,想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她同庄子老人家一样,也悟出一片逍遥游来。 她的小人参! 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董慈捏了捏荷包,在心里拿鞭子抽了自己几十遍,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连忙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干得连皮都翘起来了,为了作死废寝忘食到这个地步,她真是…… 七八天都是安安静静的马车里突然有了些动静。 赵政有些诧异地看了角落里的小奴隶一眼,实在是有点啼笑皆非。 他随手翻着的这卷竹简,是楚人屈平写的,里面‘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这句话,与小奴隶这几日的表情十分相配。 听起来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确实在他八岁的小奴隶脸上看到了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 除了吃饭,如厕,这小奴隶几乎就是坐着一动不动参禅悟道,神色恍惚两眼发直,随时一副即将羽化登仙的模样,连面饼和肉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现在又有点不一样了。 赵政听见了一声沧桑无奈的叹息声,接着小奴隶就从怀里摸出个面饼,双手捧着细细啃了起来。 赵政心想,庄生梦蝶,小奴隶这是修仙不成,从神仙梦里醒过来了罢。 董慈不知道赵政的想法,如果知道,她有一个更为贴切的词形容这种神功,大天[朝著名的邪教组织-法【轮】**。 好在她及时从邪教组织里脱离出来了。 董慈也不在意她在赵小政面前吃东西喝茶合不合理行不行,因为赵政是不挑剔这些事的。 车窗外渐渐的热闹起来,船工的号子声吆喝声越来越近,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外巧意叩门道,“公子下车了,要上船走水路了。” 赵政下了车,董慈也下来了,巧意现在看见她就自动开启翻白眼模式,这次也不例外,而且还进步了,开始语言攻击,“你不是成日缩在马车里孵蛋么?今天怎么舍得下来了?” 董慈刚刚突破了自我,把自己从糟粕的思想中解放出来,精神正好着,闻言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多时不见,这丫头漂亮了许多。 倒不是吹捧,仔细一看董慈才发现这丫头描了眉,薄施淡妆,看起来柔美明艳了许多,董慈心说这也是个纯天然原生态的大美女,忍不住看了又看,赞叹道,“几日不见,巧意你漂亮了好多。” 董慈一时间倒也没想起自己的称呼有点不妥,童音稚嫩,听起来就特别真诚,巧意有些愕然,随即脸上泛起绯红,待往董慈背后看了一眼,脸蛋儿就更红了,羞恼道,“死丫头胡说什么!” 巧意说完,目光根本不敢往董慈这边看,咬咬下唇红着脸跑开了。 水灵的少女羞恼起来更是如清晨沾了露水的牡丹芙蓉,娇嫩明艳不可方物。 董慈看得两眼发直,目光随着巧意的背影对上梅州看过来的视线,神智陡然一清,忙回头去找自己的主子,原来赵小政就站在她身后,后面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知道来多久了,她挡着路了。 董慈忙让开一步,行礼道,“公子,咱们上船罢。” 第9章 .告子曰食色性也 两个少年跟在赵政身后,亦步亦趋毕恭毕敬的。 巧意见董慈正看着两个少年出神,就又凑了过来,哼了一声道,“公子就是心善,一路留着你就算了,偏又捡了两个吃白饭的。” 想来是前几日捡来的了。 董慈心里正纳闷赵政什么时候和心善搭边了,巧意就又开口了,表情是和对董慈如出一辙的鄙视嫌弃,“一个惯偷,一个地痞,要不是看他们快被打死了,公子才懒得救他们呢。”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即将被打死的人,可是太多了。 董慈看了眼两个跟在赵政身后的少年,没接话,巧意也不介意,依然愤愤不平地道,“公子还给赐了名,也不知走的什么运,原本就是两个必死的低贱人,现下倒是一翻身成伴读小厮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董慈看着巧意孩子气的脸,忍住笑道,“公子在巧意眼里天下第一好,除了巧意,谁还敢说配得起三个字。” 巧意先是一愣,接着脸色爆红,恨恨的跺了跺脚道,“你这死丫头又胡说什么!下次再敢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巧意被言中了心事,嘴上强硬,脚步却慌得很,再不敢跟董慈掰扯什么,一转身就往前面的巧心追去了。 董慈看得想笑,见梅州他们已经上了码头,也忙收了玩乐的心思,跟了上去。 渡口上船只和艄公都不少。 梅州这一行人带着丫鬟家丁,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刚一上去艄公们就一窝围了过来,推推搡搡目光热切地高声吆喝,气氛一时间热闹无比。 “贵人坐船么?来这边,这边船大,稳当!” “来小的家!” “来某家,某家走一趟,只收十个布币!” 董慈落在后头,恰好瞧见甲四得了梅州的示意,悄悄上了一艘暗红色的中型轻舟,不一会儿又回来,给梅州回了话,这才归在了队里面。 一行人上了夹板,艄公们还不死心,一直尾随在后。 这等事自是不用梅州开口,甲六乐呵呵笑道,“对不住诸位,家主先前定了船,停靠在那边呢,这会儿正要走了。” 艄公一听他们自己有船,大多都悻悻散开了,有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乐意了,斜着眼朝甲六嗤笑道,“自个的船?呵,那贵人可要注意了,咱们漳水有神灵,一个不高兴,任你再好的船也得被掀到河里去,到时候可别给河神献了祭,这么多人全做冤死鬼了!” 粗壮汉子这么一说,别的艄公也跟着附和道,“是呀是呀,遇上水匪可了不得,客官可要注意了!” 甲六依旧笑呵呵的,也不回话,只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大家按顺序上船。 梅州准备的这艘船大小中等,看似一切随意,实则是早就安排好的,几人方才上了船,便有个青年人从厢房里出来,见是梅州,神色大喜地疾步上前相迎道,“梅君果然守信,今日果真到漳水了……” 这青年二十余岁,宽袍广袖做寻常士子的模样打扮,生得眉目俊朗,蜂腰猿臂,双目炯炯看起来很是精神。 梅州眼里诧异一闪而过,却也快速走了几步,上台阶回礼道,“劳嫪壮士久候,有劳了。” 青年微微摇头,哪里哪里寒暄了两声,复又问,“可是接得夫人公子了?” 梅州颔首,“正要与嫪壮士引见。” 恰逢夏香冬香两个丫头扶着赵姬过夹板上船来,董慈跟在最后,先前并没怎么注意,等听见梅州朝赵姬赵政引荐说此人姓嫪名毐时,嘴角就抽搐了一下。 嫪毐脚步往前动了动,接着又十分克制的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赵姬脸上的面纱,眼里的惊喜喷薄欲出。 隔着面纱就能认出一个人的眉眼来,这可不是光看看画像听听传闻就能做到的。 董慈眼皮突突突跳起来,立马想起史书上说赵姬与嫪毐是同乡这个记载来。 姬这个字是专指美女用的,赵姬的美艳天下少有,当年也因为美名远播,这才会出现在吕不韦的府中,嫪毐与赵姬年纪相仿,又是同乡,当真认识赵姬也说不一定。 原来这厮这时候就已经被吕不韦收在门下了。 董慈脸正对着前方,犹豫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斜着眼睛朝那青年胯间瞟了一眼,可惜衣袍有些过分的宽松,她这匆匆一眼———压根什么也看不见! 当然光天化日之下,她也不该希望能看见什么。 董慈唾弃了自己两声,忙挪正目光阿弥陀佛了两声,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了。 嫪毐告退之前还忍不住转头看了赵姬一眼,董慈努力回想了一下,心说嫪毐这次可能只是出来打个小酱油,毕竟离他出场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呢。 第7节 嫪毐告退以后,随从们脸色都有些古怪起来,似是不屑还是其他什么的,董慈统称为不待见。 梅州着四个女婢引着赵政赵姬去厢房歇息,待人走远了,这才叫了一个随从上前来问话,“怎么请了他来接人了?” 那随从轻哼了一声,回禀道,“主上原本是安排了薛子雅来接,结果这厮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私底下换掉了。” 梅州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董慈落在最后,恰好听得这两句,心说梅大掌柜这还是头一次露出这么明显的喜恶来,想来嫪毐是真的很不得人心。 董慈想这大概跟嫪毐兄的职业有关系。 史料记载嫪毐为‘大阴人’,他以表演这项特殊的身体技能为生,并因此被收在了吕不韦门下。 吕不韦时常让嫪毐当众表演绝活,据说看的人还不算少数…… 想来大家也不像她这样是个正经人,不懂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 董慈忍不住咂舌,春秋战国实在是个很神奇的时代。 孔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告子也曰‘食色性也’。 圣人是不会违反自然规律的,人们普遍认为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是人之本性。 有这样的认知文化做背景,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儿子继承父亲财产的同时,可以顺便把父亲的姬妾美人一起继承了。 君主国主心悦男子豢养男宠,朝臣是不怎么管的。 女子不怎么讲究贞洁,改嫁,再嫁,合情合理都是大家能想得通的。 家里来客人了,家主让妻子、妾室,甚至女儿陪客夜宿,才是真正的宾至如归。 诸如此类,多不甚数,看船上这些仆从的神色,就知道嫪毐当众表演绝活这件事,当真只是一件小事。 董慈落在最后,听先前那随从抱怨道,“做优伶就做优伶,非得要跑来咱们中间窜事……” 梅州神色也是厌烦,吩咐道,“勿要多言,主子明睿,断不会乱了方寸的。” 那随从应了声是,梅州又嘱咐了两句,也进厢房歇息去了。 赵政赵姬的房间都在船尾,背靠背对着河,赵姬因是女眷,房间还要更靠里面一些。 董慈没有地方去,只能厚着脸皮跟进了赵政的房间,那两个叫秦真秦鸣的少年见她一路都与赵政同寝同食,对她比对梅州还客气三分,见她进来,两人还给她行了个礼,规规矩矩的退出去了。 里间传来哗哗的水声,赵政在里间洗漱。 董慈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船身随着水流一摇一晃,她这些日子没休息好,这么荡秋千似的摇了一小会儿,人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点着油灯烛火了,董慈爬起来看了眼外面,月亮高悬,已是夜半三更。 可这黑灯瞎火的,赵小政不睡觉去哪儿了? 董慈忙爬起来去找人,外面海风肆虐,波浪一层叠一层的拍在船身上,风吹得船上的挂木咣当咣当的响,合着风吹帆布的砰砰声,她搞多大动静估计都惊不到别的人。 赵政正站在船尾的围栏边,估计是睡不着出来吹风的。 董慈心里松了口气,才想过去就见赵政转过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忽地一顿,脸色一变转而往另外一边快步走去了,董慈看了眼那厢房的位置,知道是赵姬的房间,正想回去接着睡觉,就见赵政一脚踹开了房门,咣当的巨响被淹没在海浪里,虽是不怎么明显,但也十分吓人。 莫不是赵姬出事了。 董慈吓了一跳,忙跟了过去,瞧见里面的情况,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地。 屋子里的两人显然也受到了惊吓,慌忙推搡间撞得桌子晃晃荡荡的,发出刺耳的声响。 是赵姬和嫪毐。 嫪毐一手抓着赵姬的手臂,一手横在赵姬的肩前,看起来是很亲密的姿势,但董慈估计赵姬是被摇摆的船身晃倒了,嫪毐伸手相扶了一把,毕竟真要卿卿我我,是没那心思摆这么扭曲的姿势造型的。 房间里点着烛火,赵政估计见着了嫪毐投在窗户上的人影,这才发现的。 再说赵姬向来谨慎,当真要搞事情,不可能出这种低级的纰漏。 果然赵姬白着脸颤着声开口解释了,“政儿你怎么来了,烛火昏暗,方才母亲滑了一下,是嫪君扶了母亲一把,政儿你快谢谢他。” 董慈以为赵小政会发飙,结果并没有,他停顿了一下,侧身朝同样神色慌乱的嫪毐行了个礼,声音低沉平静,“多谢嫪义士。” 嫪毐年纪不大不小,比赵政大许多,又比赵姬小几岁,赵政称呼他一声义士,这是把刻意他放在了同辈的位置上,他这几个字说完,赵姬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嫪毐连连摆手,口里说着不敢,他心里本就有鬼,经此一吓,脸色寡白额头上虚汗涔涔,半点不见白日的风仪了。 赵政身形挺拔,右手不自觉的握在腰间的短剑上,目光暗沉的盯着垂着脑袋的嫪毐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嫪兄与母亲同是阳泉人,乍见之下心生欢悦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身处异国,我与母亲不好招待嫪兄,来日待我与母亲入了咸阳城,回禀了父亲,请他老人家设一桌酒席,合家再与你叙旧如何?” 嫪毐脸色寡白两腿发颤,听闻要嬴太子宴请他,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回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的与夫人虽同为阳泉人士,但未曾交谈言语过,今日是恰巧得了些家乡的小食,想送于夫人一些,聊表心意。” 嫪毐说着,又道,“东西送到了,小的这就告退了。” 嫪毐说完,也不等回话,手撑着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的滚出了厢房。 房间里一时沉寂了下来,凉风习习,风声鹤唳,董慈打了个寒颤。 赵政垂着眼睑,看也未看赵姬一眼,只行了个礼道,“母亲好生休息,孩儿告退了。” 赵姬白着脸点了点头,赵政拎起桌子上的布包,朝赵姬道,“孩儿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阳泉的小食,东西孩儿就带走了。” 赵政说完转身就走,董慈忙跟在他身后,她心里慌得很,连门也忘了给赵姬关,一路跟着赵政,绕到另一边,回厢房去了。 赵政进屋将那包吃食放在了桌子上,董慈关了门,连呼吸都轻了许多,胆战心惊的贴着墙边站好,只觉房间里的空间都窒息了。 赵政神色如常地在房间走了两步,似乎是不满厢房逼仄狭窄,忽地一脚就踹翻了面前的矮桌,桌子砰的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打在墙上,灰尘渣屑四起,赵政还嫌不解气,又踹翻了两张小案几,文书竹简顿时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 这厢房也是临时布置的,能踹的东西也不多,几下就被赵政给踹翻踹断了,过了好一会儿,赵政才停下来,胸膛起伏气息不稳,显然是气到极致了。 董慈后背紧紧贴着墙跟,心惊胆战之余,又有一丁点别的艰涩的感觉。 前路未明,一切都是未知,明明梅州已经说过了,嬴异人将韩国宫室之女韩云姬纳为美人,并育有一子嬴成蟜,已经六岁了,聪明伶俐,很得安国君的喜欢。 梅州特意出言提醒,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所以说让她穿成赵姬多好啊。 就算她当真想和同乡叙旧,也一定好好的投贴相请,而不是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就算对嬴异人心存怨恨失望,也看自己和儿子要活命的份上,小心谨慎,不给别人留下这些足以致命的把柄。 就算几十年以后,她真的想和嫪毐相守相恋,那也好好的先和过去告别,抛下荣华富贵,与嫪毐远走高飞…… 赵姬大抵从未将自己当做一个母亲看,不喜欢赵政,自然也不会替他考量什么了。 第10章 .陛下不想跟我聊 赵政靠在榻边坐下来,闭着眼睛,眉峰微蹙,一手揉着太阳穴,一只手臂撑在膝盖上,垂着的指尖正往下滴着血。 董慈脚虽然贴着墙根没动,脑袋却往前伸了伸,赵政脸色发白,薄唇紧闭,额头上还起了点青筋,他是个作息极其规律的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船头上吹风,十有八[九是真的会晕船了。 船身这么晃,海风这么大,没坐过船的人想不晕都难。 晕船晕车这种事,搁在后世一颗晕眩停就能药到病除。 董慈从阴影里挪出来,开始收拾屋子,断了腿的凳子桌子,全拖出去丢进河里了事,董慈又把那小包吃食裹着些碎瓷片全给扔了,她手脚干脆利落,不一会儿就把一地狼藉都收拾干净了。 始皇陛下的手指还在滴血呢,估计是方才被碎木屑划破的。 董慈洗干净了手,杵着扫帚在赵政面前晃了两圈,踌躇了半天才凑上前去道,“晕船这个病我恰好会治,也不用吃药,就是在脑袋上按一按,要不要试试?” 说实话董慈还真有些心惊胆战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虽然赵小政现在还不是天子,但她在这种该躲得远远的时候凑上前来拔虎须,赵政当真撅起蹄子来,一用力就能把她踩成稀巴烂,还是不用负责的那种。 她这么英勇无敌的抢着当炮灰,就当是还赵小政那一饭之恩吧。 房间已经被整理好了,除了空荡一些,完全看不出他曾发过火,赵政听小奴隶问他是不是头晕,心里便笑了笑,连这小奴隶都能看出来,偏生他的母亲看不出来,连这个八岁小童都知道忌讳,偏生她的母亲不知。 赵政没反对,董慈就当他同意了,得寸进尺地咧了咧嘴笑道,“那公子先躺下来。” 董慈把扫帚扔到了一边,胸有成竹的凑了上来。 小仓鼠胆子大了不少。 赵政舒了口气,他也做不了什么,索性就依言躺了过去。 董慈先拿了酒和干净的布来。 赵小政掌心里的口子还挺深的,目测四厘米这么长,木屑还嵌在里面,血肉模糊,这孩子方才多生气可想而知。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董慈头一次见赵政发火呢,怪稀奇的。 董慈用酒洗了刀子,又放在烛火上烧过,拉开赵小政的掌心,看了看伤口道,“有点疼哈,你忍耐一下,木刺不挑出来会化脓,这非得要弄出来不可。” 赵政嗯了一声,董慈小心的把木刺挑了出来,又用烈酒把伤口洗了,赵小政虽然疼得手臂紧绷,但一动也没动,连哼都没哼一声,董慈心里赞叹,心说这哪是一个九岁小孩该有的心智。 董慈把赵政的手掌包好,洗干净手了,这才挪到榻头道,“我开始按摩了,力道重了你就说,有什么要求随便提。” 得益于做奴婢的生活经历,董慈瘦归瘦,力气却不算小,按摩起来也没费多少劲儿。 外面波浪拍打的声音很大,风吹得人心神不宁,董慈觉得应该闲聊点什么,一边按摩一边随口道,“白天我见两个小孩儿跟着公子,以后要做书童用么?” 还有比八岁的小孩称呼另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小孩更奇怪的事么?赵政睁眼看了小奴隶一眼,低声回道,“放在身边做事的。” 董慈哦了两声,又问,“好点了么?” 赵政这次连眼睛都没睁了,低低嗯了一声,看着就不像想聊天的样子。 董慈也就不说话了,她对自己的手法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赵政就睡熟了。 第二日巧意进来伺候赵政洗漱更衣,见厢房里空荡荡的,吓了一跳,拉着董慈问,“这是怎么了?遭贼了?” 董慈忙摇头道,“公子有些晕船,房间里桌椅摇摇晃晃的,他听了闹心,大半夜没睡着,让我把多余的东西扔河里了。” 巧心也是个会晕船的,一上船就头晕眼花吐个不停,巧意照顾姐姐照顾了一晚上,知道晕船的苦处,闻言立马朝里间看去,低声问,“那公子可还好?” 正说话间,赵政从里面出来了,巧意忙将水搁在了架子上,见赵政面色还好,这才放下心来。 董慈无事可做,呆在厢房也无聊,索性就出来了。 天刚亮不久,阳光正是明媚,董慈围着船只转来转去,打算乘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艘楼船。 得益于建筑工人鲁班对木匠行业做出的伟大贡献,战国时期造船技艺有了很大提高,董慈对造船虽是没有研究,但仔细看,也还是看出了些门道来。 这只船航行轻陕,而且还雕刻华丽,同旁边不远不近跟着的那艘暗红色轻舟一样,也是风帆楼船,别说是载个人渡河了,就是出海航行都没问题。 史书上说‘齐景公游于海上,六月不归’,想来是确有其事。 梅州包的这艘船有两层,上面都是些小隔间,估计是用来临时存点东西的。 第8节 董慈饶有兴致地退远了几步,绕到船尾的角落疙瘩里,视线来来回回扫了几遍,果然发现了船尾舵! 船尾舵、风帆、指南针并称为确保航船安全的三**宝,地位可想而知。 董慈想伸手摸摸这个古代版的导航装置,结果够不到,就往楼梯上爬了两凳,站得高,也看得远,董慈正想再上去点看看,就被楼梯下面一撮翠绿的颜色吸引了目光。 船上四不着边,能看见点绿色那可是真稀奇。 董慈霎时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下了楼梯绕进去,弯腰把这丛细长的草叶摸了出来,甩了甩灰,拿到阳光下仔细看了起来。 董慈虽然没当成医生,这么多年却还留了点学医的后遗症,见到花花草草什么的,第一反应不是漂不漂亮好不好看,而是入不入药,什么习性,生产地哪里,功效如何。 董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叶子里面是红色,外面是绿色,倒也挺奇怪的。 植株细长,叶形椭圆,有汁。 这么念起来是有点耳熟,董慈好奇地把草凑到鼻尖上闻了闻,觉得有些发苦。 背红正绿,植株细长,叶形椭圆,形如小草,汁液发苦,有毒! 董慈手一僵一抖,手里的草药差点没直接甩了出去,心说不可能罢! 红背竹竿草! 这可是濒危灭绝的国家三级保护植物! 焉是焉了点,品相也不太好,但这种在医学博物馆里被供起来的精贵宝贝,她居然随随便便就捡了这么一大撮! 董慈兴奋地拿者这撮草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宝贝得不行,心说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董慈拿着草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心里疑窦丛生。 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这草太稀奇了,红背竹竿草是一种很出名的草,因为它是天下第一毒箭毒木唯一的解药。 箭毒木有一个十分霸气的别名:见血封喉。 拉药的马车走的是陆路,而且全都是干货药材,这船上也没有大夫,红背竹竿草本身就有剧毒,也不可能当菜吃。 那它怎么会出现在船上的? 董慈心里不安,便开始疑神疑鬼起来,走了几步总是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看,董慈忙念了几遍是错觉是错觉,将这撮催命草塞进袖子里,又在船尾绕了两圈,回房间去了。 第11章 .跳下来我接住你 箭毒木见血必封喉,哪怕只是一个小伤口,或者指甲里有点残留,抹到眼睛鼻子,人也是必死无疑。 照史书记载,赵小政这时候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董慈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但这种东西出现在船上本来就很不寻常,她随便跟赵小政提一提,小心点总是没错罢? 日头已经升起来了,这会儿正是朝食的时间,董慈跑到船头的时候,赵政赵姬已经在长桌前坐定了,梅州正陪着闲聊。 董慈环视了一周,梅州,巧心巧意,还有几个家仆也都在,主子仆人分成两桌,董慈也看不出谁好谁坏。 吃饭向来没董慈什么事,平常她也不会跟过来,这次却是站在赵政身后不走了。 赵姬神色有些不悦,另一桌的巧意见她跟屁虫一样贴在赵政背后,眉毛立马挑得老高,呀了一声道,“你怎么出来了,你还需要吃饭呀?” 董慈心里有事,闻言也就是笑笑,她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历史记载的明明白白,秦始皇卒于四十九岁,她根本不用这么紧张,不管这次是不是真的有人下毒,赵政总归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但董慈还是决定赖着不走了,赵政这孩子在细枝末节上十分宽宏大量,就算最后真的只是闹剧一场,赵政也没那闲心拿她怎么样。 这么想着,董慈底气就足了许多,对赵姬梅州不太好的脸色视而不见了。 这时候吃饭还是分而食之,几人虽是围坐在一起,但食物是分到各人盘子里的,赵姬的头一个送上来,一份鱼肉,一份羹汤,还有两份小菜,一个馒头,看起来搭配得当,卖相爽口诱人。 董慈死皮赖脸的站在赵政侧后方,身体几乎和赵政的叠在了一起。 甲六是负责做饭食的家丁,赵姬梅州的饭食也是他亲自端上来的,他见董慈也在,脚步顿了一下,就拿了个馒头递到了她面前,笑道,“看你可怜,赏你一个吃。” 这些护卫就不是会可怜人的人。 董慈笑了笑接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果然闻到了一股极其细微的苦味,苦中带着微微的酸气,很特别的味道,真的是箭毒木。 要把箭毒木的汁液融到馒头里,适度均匀得恰到好处,即不被人发现又能毒死人,厨师怎么可能不需要红背竹竿草呢。 董慈心里骇然,嘴角咧开扯出了两声笑,把馒头塞进袖子里,秉着呼吸声朝甲六道,“谢谢甲六叔儿!” 甲六脚步一顿,奇道,“你怎么不吃?” 赵政的饭食也被端上来了,份例和赵姬的一样。 董慈心里着急,很想直接跳起来说饭菜有毒,但这明显不行,敌友不明,如果这一船的人都想置赵政于死地,那她现在跳出来,只会让大家死的更快更惨烈。 赵政被腰侧细微的触感戳的浑身一僵,未及细想却立刻分辨出了两个字,有毒。 甲六的问话不可不答,董慈正想找个借口挡回去,那边巧意就扭头打趣道,“六叔你可随她了,死丫头哪回在外面吃过东西的,有好的她还不拿回被窝里躲着吃?” 甲六呵呵笑起来,憨厚老实,又给董慈递了一个面饼子,董慈机械的回了句谢谢六叔。 赵政并未斥责她,也没有回头询问,想来是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董慈舒了口气,拿着馒头转头立马跑回了厢房。 她又不吃馒头,想在那儿装死逃过一劫是不可能了。 董慈后背都是湿汗,几步就跑回了厢房,遇上了秦鸣,忙问道,“你去哪里?” 秦鸣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想来是因为董慈从不与他们多话的缘故,听董慈这么问,便也规规矩矩行礼答道,“正要叫秦真过去吃饭呢。” 董慈忙把人拉进房间,急急道,“公子有事情吩咐,饭你待会儿再吃。” 外面除了河水浪花声和风帆的摆动声什么也听不见,董慈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研究到底哪里出了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 董慈飞快地朝秦鸣吩咐道,“公子让你去船腹看看,想办法将里面的小船放出一条来,尽量大一点的,靠着船边等着,事情紧急,公子马上就要用。” 董慈语气急促,神色焦急,秦鸣知晓事态严重,当下也未多说什么,直接领了吩咐做事去了。 情况简直糟透了。 不远处那艘黑红色的轻舟靠得越来越近。 董慈能看见那艘船夹板上站了六七个人,两两站在一起,一人背上背着箭,一人手里擎着烧红的火把。 这一切都是有人细心谋划好的。 杀完人再放一把火,船烧个干净,人死得透透的不说,连渣都会被水流冲走,往后就算有心人想查,也无从查起了。 秦国公子归途中罹难于水匪,尸骨无存,可真是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两只船并列一处,一块夹板从那艘黑红的货船上搭了过来,砰的一声震得船身都晃了晃,接着就是密集的脚步声,有人从这边跑过去了。 看穿着多半都是护卫,董慈能认出来的面孔有六个,甲四和甲六都在其中,其余都是船上派来接应的人。 董慈用砚台捣药,将捣稀的药汁冲了一桶水,度秒如年的等着那块夹板收回去。 好在那群人动作迅速,没让董慈等太久,不过一口水的工夫,过板就收了回去,董慈忙拎着桶猫着腰过到船檐那边,贴着栏板往船头跑。 带着烟火味的箭羽破空而来,钉在船身上,木制的船身顿时滋滋滋烧了起来,董慈心里越发着急,赶过去的时候,饭桌前躺倒了一地,已经没人清醒着了。 赵政也在其中,董慈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探了探赵政的鼻息,见他虽是脸色铁青,人还有气,也顾不得想这死孩子是怎么中毒的,忙舀了一勺草汁水给他喂下去了。 见血封喉这种药能让心脏停跳,发作迅速,但解药见效也快,董慈数了一分钟,见赵政还未醒来,便又再喂了一勺。 赵政咳嗽了两声,从昏迷中醒过来了,董慈紧绷的心神陡然松懈下来,手抖得不行几乎连勺子都拿不住了。 董慈心跳砰砰砰的浑身都是冷汗,耳膜鼓噪几乎没瘫倒在地上,要是赵小政当真出了事……那往后就是另一个往后,说不定没有往后了。 赵政环顾了一周,当即低声道,“这船很快就要沉了,得把船腹里的小船弄出来,先把秦真秦鸣救醒。” 董慈一边给秦真喂解药,一边急急道,“秦鸣去弄船了,他一个人可能推不动,你先过去帮忙,先把船弄出来再说。” 找不到船,她就算把所有人的毒都解了,也一样得抱团淹死在河里。 船上烟火味越来越重,烈火熊熊,船尾被烧掉了大半截,船身也渐渐倾斜起来,用不了多久,船就得被烧沉了。 赵政知道干系,当下也不耽搁,看了那艘黑红的轻舟一眼,借着桌椅的遮掩,疾步往船背后去了。 那艘暗红色的轻舟很快就开远了,是往秦国的方向。 董慈先救醒了秦真,好在叛徒太多,除了四个婢女,赵姬赵政,梅州,就只剩下了三个人,秦真动作也麻利,两人一起就把人全都救醒了,也没花太多段时间。 梅州死死的盯着那艘走远的轻舟楼船,手指抠在桅杆上,紧紧咬着牙关,呼吸急促,忽地身体晃了晃,闷咳了两声,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巧心巧意原本正搂在一起流泪,见此状况惊呼了一声,连滚带爬的爬过来扶住梅州,泪如雨下,“爹爹你怎么了,爹爹……” 巧心巧意还待说什么,梅州摆摆手喘息道,“为父无碍,逃命要紧,贼人已经收船走人了,咱们听秦真的,赶紧走!” 巧心巧意春香冬香慌忙抹干净了眼泪,赵姬也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梅州指挥着大家按顺序往船背后走去。 火越烧越旺,时不时有烧烂的残渣从船上掉下来,巧心不小心被木块砸了一下,没受伤,人却当场被吓得大哭起来,被巧意一掌给捂住了,春香冬香两个也好不到哪里去,脚步又急又乱,若不是害怕被贼人听见再杀回来,只怕也要失声痛哭了。 几人赶到船尾的时候,逃生的小船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董慈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在了地上。 赵政秦鸣放下了两条船来,这船一只能容下六七人,两只已经足够了,船艄正拴在大船的桅杆上,手一松就能和大船彻底脱离开。 梅州护着赵姬上了船,接着是秦真,巧心巧意,护卫家丁,然后是冬香春香。 董慈落在了最后,倒不是梅州故意不给她上,实在是从船上跳下去足足有两三米高,大人们看着倒没什么,可是她现在才有豆丁那么大,这看起来实在太高了……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有点恐高,虽然这也算不上太高…… 董慈腿软心慌,正想闭着眼睛跳下去,就听赵政朝她道,“你别怕,跳下来我接住你。” 董慈本也是要跳的,听了这话心说是了,她这是在河上,她还会水,大不了掉进水里再爬上来,这么点高度,她又还是个小孩身体,总不可能跳一下就跺成残废罢? 董慈死死闭着眼睛往下一纵,心里嗷嗷嗷啊啊啊的直尖叫,心说要对不住诸位了,她头晕眼花脚底发软,是决计站不稳的,这船估计得被她砸得翻过来。 董慈心里嗷嗷嗷尖叫了半天,紧紧闭着眼睛等着痛感袭来,结果稳稳当当一点事没有,她被人的手臂箍住了! 董慈睁开眼睛一看,赵小政当真接住她了!她这是安全着陆了! 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让她紧缩的心慢慢舒展开来。 董慈老脸一红,接着浑身都发起热来,忙往外挣了挣,蹬了蹬脚想要下去,挣扎间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好好长长身体了! 她八岁了也就半米多一点,长得又干瘪消瘦,被赵政箍在怀里,就像抱娃娃似的,要知道她都二十五岁了!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抱她! 董慈蹬腿蹬脚挣扎得更厉害了,心里不住呐喊,小屁孩快把你姑奶奶放下来! 第9节 赵政总算有了点眼色,将董慈放在了地上。 董慈舒了口气赶紧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手掌在脸侧扇了扇风,心说真是要命,虽然是形势所逼,但她这是得到了始皇陛下的拥抱了么?! 回去她又可以写一篇作文了,题目叫《我和始皇帝的第一次拥抱》。 这感觉还挺激动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荀卿老人家抱一抱,不……能握握手就行。 如果愿望能成真……董慈嘿嘿笑了两声,心说《我和荀子握过手》这件事,她能说一辈子了。 第12章 .便宜哥哥这件事 来时那条船不一会儿就沉了下去,熊熊烈火之后是一阵刺鼻的浓烟,一行人皆是心有余悸,巧心巧意又忍不住哭泣起来,梅州低声呵斥,“哭什么!” 几个丫头嗫嗫收了声,神情惶然泪眼婆娑,这一天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梅州一撩衣袍在赵姬赵政面前跪了下来,伏地叩首道,“臣下有负太子重托,识人不清,累夫人公子遭此大劫,罪该万死!” 这是奇耻大辱,梅州双拳紧握跪伏在地上,双眼恨得发红,这招一箭双雕他看得分明,有人想乘此机会连他也一锅端了,里面还有他两个女儿………不管是谁,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赵姬毕竟在邯郸过过一段担心受怕的日子,见过的风浪多一些,缓了一会儿气,脸虽然还白着,人却镇静了许多,闻言忙伸手虚扶梅州,哑着声音道,“此事也不怪你,快起来罢!” 梅州摇摇头,转而朝赵政叩了三首,郑重道,“梅某这条命是公子救的,往后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某唯公子马首是瞻,还望公子不弃,受某这三拜。” 梅州心意拳拳,当真在地上拜了又拜,董慈看在眼里,心说梅州这衷心表得及时,他这么一说,两人就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罪一起受,仇当然也一起报了。 赵政盯着那艘沉船出了一会儿神,脸色晦暗不明,听梅州这么说,便让他先起来,“一招不成必有后招……“ 赵政顿了顿,吩咐道,“晚间上了岸,速让人往咸阳送信,将此事禀明父王,前路艰险,我等先去上党郡,等父王的回信到了,再做起程的打算。” 梅州应了声是,赵政不再发话,船上的气氛就凝滞下来。 董慈瞧了瞧天色,视线一转却对上了一双热切得发亮的眼睛,是那个叫秦真的少年。 这小伙子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从一醒来就十分激动,现在看着她的眼睛亮得发光,估计就等着机会感谢她呢。 被人当成救命恩人,说真的,这感觉还真不赖。 董慈心情很不错,虽然说施恩不图报,但看着别人知恩图报,还是很开心的嘛,再说这小伙子做起事来有条有理,又分得清轻重缓急,听说武力值也特别高…… 说实话赵政挑人的眼光真没得说。 董慈对秦真印象很好,便十分友好的朝他笑了笑。 两人有了短暂的互动,秦真就更激动了,先朝赵政行了礼道,“禀主子,属下可否与……这位姑娘说几句话。” 秦真说的这位姑娘,指的就是董慈了。 大丫这名字就是李南子胡乱起的,也不算个正名,船上也没人叫她名字。 董慈想着心里雀跃,说起来她完全可以重新给自己起一个名字,董慈这两个字太过僵硬死板了,也不好听,与她丰富的内心、貌美的皮囊一点不匹配! 不过起名字是一件大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等她去了临淄再做打算罢。 董慈在这神游天外,那边秦真朝她看过来了,“请问姑娘你是哪里人?” 这少年神色激动,眼里的热切浓得董慈觉得如果可以,他已经冲过来拉住自己的手了。 董慈想笑,心说这小伙子感谢就感谢,问地址做什么,难道还想给她寄土特产不成?看小伙子这一副乍见失散姐妹的激动样。 真是个淳朴的少年。 董慈忍住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 董慈就是嘴欠说了玩的,没想到秦真当真了。 船不大,中间又隔着赵政,秦真想凑到董慈这边却过不来,他激动的坐直了身体,热泪盈眶不说,手臂也跟着比划了起来,“对对对,你就是阳阳对不对?!” 董慈愣了一下,这才体会到事情的严肃性,忙收敛了玩闹的心思,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道,“抱歉,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方才我是乱说的……” 少年根本不相信,董慈摸了摸脸,说实话她也十分怀疑这壳子到底是不是李南子亲生的,但路上随便遇到一个就是自己的亲人,那也太狗血了,又不是演电视。 只是秦真的表情不像作假,似乎是真的有亲人走失了。 董慈站起来,郑重的朝秦真道,“哪里人母亲也没说过,但我自小就长在邯郸城,父亲早亡,也没听母亲说有旁的亲人。” 秦真失魂落魄地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脱口道,“那你怎么知道‘戈贡’这种毒的?” 戈贡就是箭毒木的别名,是傣语。 董慈脑袋一懵,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也脱口问,“你是哀牢人?勐泐人?” 哀牢和勐泐都是同一个地方的古用语,指的就是后世的西双版纳。 箭毒木这东西,专门生长在热带雨林,大天[朝除了海南岛的某些地方,就只有西双版纳有。 海南在秦朝以后才被列入版图,相比之下,小伙子来自内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是云贵高原的人怎么跑来北边了! 这时候云南还自成一国,古滇国自己跟自己玩,还不太跟其他七国来往的。 董慈目光纠结的往秦真身上扫了几眼,这半大小伙果然长得体格健壮,据说他被赵政相救的时候,正被二十几个人围着殴打呢,快被打死了都没求饶,对方也伤亡惨重,赵政当时把人捞出来还花了不少钱。 傣族人民能歌善舞,就是不知道这半大小伙子跳起舞来怎么样…… 董慈脑子里自动播放月光下的凤尾竹,柠檬干巴丝,菠萝紫米饭,香茅草烤鱼的图片和香气也跟着冒了出来…… 嘴巴里分泌出了无数的唾液,董慈忙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心说不能再想了,折磨死人了。 秦真却又高兴起来,清秀的眉眼都笑开了来,对董慈说,“那你定然也是我们的族人,我和弟弟是小时候被人骗出山的,那你呢?” 傣族人民很团结,凝聚力强,董慈敢肯定,她要真答应下来,这小伙子真会拿她当自己人看,而且是特别铁石的那种。 但假的就是假的,这等不利于民族团结的缺德事,她还是少干点为妙。 董慈这么想着,便摇摇头道,“我并不是哀牢人,只是偶然知道戈贡这种毒罢了。” 少年眼里热切的光就熄灭了下去,董慈回想起这一整件事,心里一突,顾不得其他,忙问道,“你知道此毒,那为何还会中毒?” 秦真挠了挠头道,“戈贡与红背草多半都会放在一起,我翻遍了整艘船却找不到红背草,见公子毒发,无药可解,我就自己吃了一口,这才中毒的。” 董慈听得心里一突,脚一软跌坐在了船上,心里的后怕一阵一阵涌上来。 她相信历史一定没错,但前提是没有意外干扰它,该捡到那撮红背竹竿草的人是秦真,救起赵政的那个人也是秦真。 可她先看见了红背草,还把它捡起来了…… 要是她仗着历史记载袖手旁观……或者是根本没认出解药随手就丢了…… 董慈冷汗涔涔,手足冰凉,赵政是历史长河里的关键人物,功至千秋,不能出一点差错,这样的人却差点被她害死了。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这次她侥幸过关,可真是该好好感谢老天爷。 董慈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说她最好还是早点离开,等赵政三十八岁完成了统一大业再回来,她本就不该在这里,若当真惹出什么事来,后果不堪设想。 董慈想离开的决心从没有现在这么郑重过。 秦真又忍不住小声问,“你真的不是哀牢人么?” 董慈有了计划,心里的不安和后怕消散了些,她对秦真觉得很抱歉。 秦真原本对赵政有救命之恩。 赵政对救命恩人如何,看他肯亲自接她下船就知道了。 对上层人来说,奴隶就是奴隶,肮脏下贱,所以她下不来船,梅州赵姬两个大人都是干看着,只有赵政,只有赵政不拘身份血统,开口说接住她。 这是一件小事,但也不是一件小事,至起码对秦真来说不是,他被剥夺了一个被赵政信任重用的机会。 这是一个好少年,因为救命之恩,便愿随主子一同赴死,这看起来傻气又无意义,但这样的人,后世又有几个? 董慈见秦真眼里满是期待,忍不住脱口道,“我不是哀牢人,但无父母亲人,若是哥哥不嫌弃,我便与哥哥结为兄妹,往后相扶相持,相互照应,可以么?” 话出口董慈自己也是一呆,她张了张嘴才想说什么补救回来,就见少年原本暗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秦真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兴奋的道,“这样好,这样好,你知道这么多我家乡的事,肯定也是有缘,我原本有一个弟弟,现在又有一个妹妹了。” 他的笑容真诚而充满活力,董慈看着他也忍不住笑起来,心里说了声罢了,等她完成任务也是二十几年以后了,介时再想办法跟他解释了。 董慈与秦真坐在船尾自顾自说话,梅州赵姬都十分不悦,但赵政没开口,两人也没说什么,等听到她两人就这么结成了异姓兄妹,连梅州都颇为意外的看了过来。 秦真脸上的笑遮也遮不住,从衣衫里拉出一根细线,将脖子里的一个挂坠褪了下来,递给董慈道,“这个给妹妹,这是我跟随阿达第一次打到的猎物,是颗狼牙,送给妹妹。” 秦真脸上眼里都是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的样子,是真的拿她当亲妹妹看。 董慈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此真挚热诚的人,心里真的很感动,忙在身上摸了摸,可惜她身无长物,是真的穷到爪哇岛了…… 不知道互送礼物是不是傣族人民的风俗传统,但她现在不拿出点东西来,万一伤了这个便宜哥哥的心怎么办。 董慈摸了摸脖子,老脸红了红,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坠子解下来递了过去道,“这个给哥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虽然是有点寒碜敷衍,但有总比没有的好,只能往后再寻些有意义的补上了。 赵政原本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听到听着就觉得哥哥这称呼有些刺耳。 再者认亲就认亲,送什么礼物。 赵政坐在中间,顺手把小奴隶递过来的挂坠接了过来,指尖勾着丝线漫不经心的晃了晃,心说两颗被打下来的乳牙,也不是什么好回忆,偏生这小奴隶宝贝似的穿起来挂在脖子里,想来是没钱买饰品的缘故罢? 小奴隶是他的奴隶,要送点东西给别人,他出点钱也无可厚非。 赵政从袖子里摸出了钱袋,递给董慈,温和的笑了笑道,“你这东西戴在身上不怎么吉利,你与秦真既然投缘,岂可敷衍了事,秦真喜欢短兵剑,你往后见到了,给他寻来就是了。” 董慈也不知这时候有什么忌讳,仔细想想拿两颗自己的牙齿送人确实是怪怪的,又不是象牙,董慈忙朝赵小政投去感激的一笑,对秦真道,“那哥哥等等,我过后给哥哥打一柄君子剑!” 秦真哈哈笑了两声道,“也不要什么君子剑,等妹妹长大了,给哥哥做身衣服,做几双袜子就成……” 赵政指尖一顿,复又道,“秦真你不必担心没有衣服穿,等到了咸阳,我便让人给你和秦鸣做上十几二十身,让你每月天天换着穿,不带重样的,如何?” 秦真忙摇头说他穿不了那么多。 董慈看着赵政脸上温和的笑,心里直咂舌,赵政这孩子对自己人可真是好很多,语气温和不说,今天对秦真笑的次数也不少。 董慈揪了揪自己还打着补丁的衣服,心说啥时候男神也能说做十几二十身衣服,让她天天换着穿…… 赵政想,奴隶是主人的私产,没有奴隶会给自己的主人以外的人做衣服,他的奴隶当然也不能例外。 第10节 第13章 .色令智昏美人恩 地极高,与天为党,古曰上党。 这是《国策地名考》里对上党郡的记载。 上党地区地高势险,历朝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赵、魏、韩三家分晋之后,上党郡也被分成了三分,成了三国兵力对阵的最前沿,后经长平之战,韩上党已经归入秦国的版图了。 梅州等人下船以后,入的正是韩上党的郡府州潞州。 上党东倚太行山脉,西屏太岳山,乃是山水雄奇之地,又是通往东南方向的交通要道,因此这地方虽是常有兵祸,却依然富饶繁华,街道上走卒贩夫,商队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各式各类的商品琳琅满目,吆喝声嬉闹声不绝于耳,每条街上都热闹非凡。 这地方虽是比不上邯郸那等都城大市底蕴深,但也别有另一番昌盛之气,梅州跟在赵政后头,边走边感慨道,“这宝地何时能尽归国中……” 董慈闻言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赵政,心里背书一样念道,秦始皇第一十年。 秦始皇第十一年,大将王翦取九城,至此赵、魏、韩三家所分上党之地,尽数归于秦地。 赵政没接梅州的话,只吩咐道,“派人去给此郡太守、都尉、监御史各送一封信,便说秦国公子政至此,让他们速来迎见。” 秦国向来惜才,国君礼贤下士,出门都是轻车简行,不讲究阵仗排场,赵政这样让地方大员前来接见,是很张狂跋扈的举动。 梅州闻言也愣了一下,却也未多说什么,当下便写了文简,着人送信去了。 梅州略想了想,朝赵政恍然笑道,“是了,合该这样,公子夫人大大方方进了城,来了他上党郡,已经知会过了郡守,倘若真在这儿出了事,这一城之官都脱不了干系。” 他们一行人下了船,头几天还没什么动静,今日接近潞州城的时候就有人尾随了,跟了一早上,直接跟进了潞州城,一路上多眼杂,对方估计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一直没见动手,倒是梅州的信送出去没多久,这些小尾巴很快不见了。 赵小政这是猜到要对付他的人是谁了,上党这地方历史地位特殊,董慈多少了解一点,秦国接手韩上党以后,处于稳定地方政局的考虑,除却监察史和统军的都尉,其余投降的官员仍配原职,韩上党郡的郡守,正是韩夫人的亲弟弟韩行。 赵政赵姬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们的地盘上,韩夫人为力证清白,不但不能动手,还得出兵出力好吃好喝的伺候好人,否则当真出了什么差池,她就是有一百张嘴,那也是解释不清楚的。 这大约就是对方想在上岸之前就弄死赵政赵姬的缘故。 吾家男神初长成,董慈想,三十八岁以前,陛下就没有搞不定的事,她还是站远一些,别妨碍男神打江山了。 公子政入了潞州城,又送了信,郡守必然来接,董慈想趁机就走。 她光棍一个,要走这便走了,只除了秦真。 她得知会秦真一声,万一秦真以为他又走失一个妹妹,那还不知道这少年要难过成什么样子。 秦真这孩子已经将他对弟弟的思念和热情全部嫁接到了她身上了。 除却完成赵政交代的事之外,其余时间秦真都开着妹控模式,由于捡了这么一个便宜哥哥,董慈终于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秦真擅打猎,一路上他猎来的食物总会分成两份,一份是给主子兄弟的,一份是给妹妹的。 顺手猎到狐皮虎皮,换成钱,就给妹妹买吃的买穿的,好吃的野果甜食摘回来都是妹妹的,原本和他好得穿一条裤子的难兄难弟秦鸣同志,也彻底失宠了。 秦真走着走着,又问董慈道,“妹妹累不累,要不要哥哥背你走。” 又来了,又来了,今天都问了三十遍了…… 董慈揪了揪身上干净柔软的新衣服,瞅了眼比她高出三个头的秦真,心里犹豫要不要满足一下妹控兄长极其想背一下妹妹的强烈愿望……说真的,人形轿子她还真没享受过,连生病的时候都没有! 听说很舒服,那要不要试试? 这念头真可怕,董慈狠狠打了个寒颤,心里咆哮道,董慈你快醒醒,别堕落了!你已经是二十五岁的慈姐了! 董慈忙摇头表示自己是个大人了,能自己走,巧意看得眼红,凑上来揪了揪董慈的新衣,把董慈拉到一边咬耳朵道,“你这丫头倒是好运气,看你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这哥哥不如让给我算了。” 自从下了船,巧意脾气好了不少,也不像之前那般嫌弃人了,尤其是董慈帮忙打晕了一只在她房间里乱窜的仓鼠后,这丫头都会给她送吃的了。 就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嘛,董慈心里想笑,反驳道,“不行,哥哥什么的,你就别想了。”这样的哥哥别说一个,来一打她也不嫌多好吗? 要知道在她眼明手快,用一手湿毛巾把那只长相还可以的小仓鼠拍晕以后,所有人都嫌弃她了,赵姬梅州巧心巧意春香冬香看她如看屎壳郎。 连赵小政都目光古怪的看了看小老鼠又看了她半响,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只有举着扫帚正准备灭鼠的秦真摸摸她的头表扬妹妹好厉害! “走这边!快撞到人家了你都。”巧意拉了董慈一把,嗤笑道,“你今天就魂不守舍的,哪里是高兴的样子。” 这丫头眼睛还挺毒,董慈摇头失笑,她走神是因为她打算一会儿就出发,她得偷偷摸摸走,肯定不能告诉秦真,怎么才能让这个便宜哥哥别操心她的事,就成了个问题。 董慈看了眼旁边的少年,头发都快愁白了。 几人说话间就到客舍了,梅州身上带了不少珠宝财物,把一整家客舍都包了下来,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需要洗漱修养一番,秦鸣领着巧心出去采买衣物用品,春香冬香伺候着赵姬梳洗更衣,秦真则是跟在赵政身边听候吩咐。 董慈几次都有机会跟秦真说,却不知该怎么说,进了客舍后就这么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跟在秦真后面瞎转悠,跟屁虫一样的亦步亦趋,秦鸣买了东西回来,一看她这傻样就乐了起来,“你们这亲到底是认对了,我看你们比亲兄妹还亲,看这跟前跟后难分难舍的。” 董慈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傻事,城墙厚的脸皮难得有些发烫,心说她还是不纠结了,等会儿写封信留给秦真算了。 秦真搁下手里的包袱转过身来,弯腰一把就将董慈举了起来,并且举过了头顶,仰头哈哈笑道,“我妹妹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很喜欢哥哥的对不对?” 董慈被吓了一跳! 天呐!她居然被人举高高了! 天呐!她该有什么反应才是正常的反应! “!!!!”董慈脸色涨得通红,蹬腿蹬脚怒目而视,“快把我放下来!这成何体统,正经点!快放我下来!” 秦真秦鸣都哈哈笑起来,秦真还嫌不过瘾,双手一颠一颠的,跟抛毛毛狗似的,一边颠一边道,“妹妹你太瘦小了,哥哥我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你拎起来,哈哈,好玩么?” 亲我已经认识得很深刻了,不用你特意提醒了,董慈心里吐了三升血,她的恐高症快要被二货哥哥治好了! 秦真终于玩够了,在发现门口有人的时候。 秦真秦鸣见是赵政洗漱完出来了,这才停了笑,把董慈放下来,给赵政行了礼,笑嘻嘻的也换洗衣物去了。 赵政已经换洗好了,一身黑色深衣袍服,玄铁色镶边,方领直背,宽袍大袖,配着他本就线条分明的轮廓,庄严肃穆扑面而来。 这美男子的雏形是看一眼就少一眼,董慈看着看着眼睛就发直了起来,嘴巴里念念有词。 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刀刻斧凿,为人也,岩岩若孤松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将崩。 配合着小奴隶垂涎三尺的目光,这长长的一段溢美之词,说的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赵政伸手在小奴隶的脑门上敲了一下,目光森寒似笑非笑。 董慈呀的一声倒退了两步,揉着脑门醒过神来,对上赵政冰凉如深井的目光,十分没志气的讪笑了两声,转身跑了。 赵政也没管她,咸阳的回信已经送到了,赵政拆了封袋,里面是嬴异人亲笔写的竹简,除了惯常的问候,还有一封国君下的诏书。 诏书的大意是令上党守军护送公子政回朝。 嬴异人的私信里说上党郡守韩行是他舅舅,定会护得他的周全,让他勿要忧心,安心回咸阳就是。 赵政将诏书装好,随手将信件丢在了案几上,想来这位韩夫人手段了得,他的父王不但没起疑,还十分信任。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等回了咸阳,见一见就知道了。 第14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董慈没有等太久,时过中午,郡守韩行、统兵都尉杨云世、监御史张昌三人领着上党一众官员来见赵政,把赵姬赵政母子接进了郡守府。 董慈把信塞到秦真的行李里,瞅着赵政秦真忙着应付官员,找机会跑了。 她跑得很顺利,而且她敢打赌,今天一整天,梅州都没工夫理会她,能不能发现她跑了还是个问题。 钱她也有,就是前几天赵小政给她的钱袋子,里面有不少钱,要是她省着点花,足够她花上一年半载的了。 赵政应付完官员回了住处,见秦真神色焦急跑来询问,就知道他的小奴隶是真的跑了。 主子心情不太好,秦鸣拼命朝秦真使眼色,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秦真冲进来就十分棒槌地问,“主子有没有看见属下的妹妹,她不见了!” 小奴隶魂不守舍了一整天,不可能就这么撂下秦真走了。 赵政压下心里突如其来的暴躁,定了定神朝秦真道,“你去住处翻一翻,她定是给你留了信件,找到了立刻过来回禀。” 秦真呀了一声,忙回屋子找东西去了。 房间里就剩了秦鸣,赵政想了想问道,“她跑了有半日,以你现在的能力,可能探出踪迹么?” 秦鸣毫不犹豫的点头说能。 他自小以偷盗为生,手艺纯熟以后就不怎么朝路人下手了,挑的‘金子’基本都是大鱼,这些有钱人出门在外多有防范,他有时候尾随十天半月才有机会下手,贼的鼻子比旁人都灵,性子又油滑,知道从哪里能探听到消息,打听个跑了半日的人,对他来说不成问题。 虽然他这半月一心一意的跟着主子做事,没再出手过,但看家的本领都还在,对方又是个八岁小孩,把人抓回来也不费什么力。 秦鸣有些迟疑地问,“是要把丫头抓回来么?” 倘若真是要把人抓回来,秦鸣还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劝两句。 赵政自然是想把人抓回来,但不是现在。 这是一个机会,一则可以看看小奴隶的来历和目的,二来那韩行领着一众官员给他孝敬了不少钱,他可以乘机做点事。 赵政拿定主意,开口道,“你即刻就出发,找到人以后暗地里跟着就是。” 赵政说着起身朝秦鸣走了几步,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另外你带着一笔钱去,沿途收留些有才之人,不拘泥身份,尤其是同你这般擅长探听消息的斥候,觉得合适做驿传址的地点,你也可斟酌行事……” “此事事关重大,秦鸣你能力可及否?” 这是真正的做事了。 秦鸣听得呆在了原地,回过神来以后激动不已,立马跪地叩首道,“主子放心,属下定然将主子交代的事情办好!” 赵政让他起来,声音低沉,“此事你私下去办,对外只说去抓逃奴即可。”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接着秦真进来了。 秦鸣勉强压下心里的激动和兴奋,起来站到一边,他武功差了秦真一大截,平日里帮不上什么忙,现在接了这项重要的任务,只恨不得现在就飞奔而去,立马做出一份大事业才好! 秦真拿着竹简进来,高兴的朝赵政回禀道,“原来妹妹大名叫董慈,主子派她去做什么事,稳妥么……” 秦真也知道自己这么问不太好,挠了挠头道,“妹妹年纪太小了,在外面也不知道安不安全,能不能把事情做好。” 主子吩咐的事是下属能质疑的么? 秦鸣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心说主子收了这么个直心眼的属下,也不知是好是坏是喜是忧。 董慈,董慈。 赵政念了两遍,并没有想起董这个姓氏有什么特别之处。 赵政将竹简接过来看了,上面的字虽然谈不上风骨大家,却也周正漂亮。 董慈,董慈…… 赵政指尖在末尾的两个字上轻轻滑过,带起丝丝异样,董慈,董慈,这两个字倒也适合她。 第11节 想来他很快就能知道,他的小奴隶是哪里人,来为何,去为何了。 赵政收了竹简,对秦真道,“我派她回家乡去了一趟,有事要办,秦鸣随后也去,消息随时都能传回来,你不用担心。” 秦鸣也朝秦真道,“放心罢,有你兄弟跟着呢。” 秦真长长舒了口气,朝秦鸣道,“秦鸣你放心去,主子的安危交给我,你可要照顾好妹妹,她年纪太小了,在外面你要多护着她。” 秦鸣见秦真一幅恨不得自己跟过去的模样,心里无奈又想笑,秦真说什么全都点头应下了。 董慈确实没拿抓捕逃奴当回事。 梅州本就打算将她发卖了,进了咸阳城几人的事更多,哪有功夫浪费人力物力来抓捕她。 董慈想清楚这些,就跑得大摇大摆心安理得,出了潞洲城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战国这片沃土上,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浪得都快飞起来了。 董慈自以为安全妥当,却不知道没到一个月,她的行踪就都传到赵政耳朵里了。 赵政刚从学社下学,就听下人来报,说是来了个叫王青的人,是秦鸣的同乡。 赵政让秦真把人领进来,他看了秦鸣的亲笔信,知道秦鸣推荐的这个青年人曾在他国做过斥候,探听消息很有一套,便打算将此人留下,随口问了几句,“你跟在秦鸣身边半月有余,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 来人名叫王青,他父亲原先在卫国做斥候,他从小跟着耳濡目染跟着学了很多,四年前卫国被魏所灭,他父亲也跟着失踪了,他在外四处游荡,直到遇见秦鸣,这才结束了漂泊流浪的日子。 王青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回话道,“小的是跟着秦主事监视董姑娘。” 王青见赵政点头让他接着说,便接着道,“董姑娘原本打听的都是去临淄的路线,也一直是这么走的,结果路过晋阳的时候听人说起蜀地太守李冰,知道李太守正在家乡探亲,就停留在了晋阳,在李府附近徘徊了几天,等李太守启程回蜀地,姑娘就跟着走了,小的们也就跟到了蜀地。” 王青觉得自己能说的东西其实很多,那位姑娘确实很古怪,但因为古怪的事太多了,他反而不知道该说哪一件了。 赵政听得蹙眉,问道,“她一路上吃什么,住什么地方?” 王青自己想起来也有些忍俊不禁,他见主子问的细,心里的忐忑少了许多,也就细细说来,“董姑娘先前还有点钱,一开始是住客栈,吃还吃点当地的美食小吃,入了晋阳城钱袋就丢了,她听了李太守的事十分激动,走路不小心踢烂了小乞丐的饭碗,被小乞丐拉着要索赔,不赔就不给她走,董姑娘无法,就陪那小乞丐蹲在地上讨饭要钱,她唱什么要饭歌,惹得路人哈哈笑,倒是要到了许多钱币,全给了那小乞丐才得以脱身。” 赵政听得有些出神,呆在他身边不好么,做什么非得要跑出去受罪。 王青接着道,“后来就好一些,董姑娘医术了得,路过汉中时遇到个老丈昏倒在地上,她给人救活了,那老丈是个有钱人,给了她不少钱,她也顺路卖些药材什么的,雇了张马车,跟在李太守的车马后面,一直跟到了蜀地。” 蜀地离晋阳有千里之远,她年纪小,性子又软和,一路只怕也是吃了不少苦头,赵政心里生了些许烦躁,有点想直接派人将这只烦人的窜山鼠捉回来算了,他也不探听她什么来历了,把人拘在眼皮子底下,又能翻出多大浪来。 赵政蹙眉问,“能看出她去蜀地做什么么?” 第15章 .人不叛逆枉少年 王青神色纠结,心说这是他二十年来跟踪过最为古怪的目标了,“姑娘随李太守到了湔堋,当时李太守发文书招工匠伙计,姑娘就去了,听太守府的人说,姑娘算术十分了得,还懂些水工坝事,去了湔堋每日就起早贪黑的跟着帮忙,李太守很喜欢姑娘,都打算留姑娘做孙媳了。” 这几日学社里正讲着秦国纪年,秦昭襄王纪年已经讲完了,王青提起湔堋,赵政就想起是有这么一件事。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蜀地太守李冰上奏请治水,意图将阔水一分为二,朝廷里投了不少钱,时至今日已经有五年的光景了。 赵政翻看了桌子上的舆图和地州志,湔堋就在阔水边上,阔水涨落迅猛,水势湍急,是有名的地上悬江,雨季时洪水泛滥一片汪洋,一至旱灾又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湔堋治水的事赵政也了解一些,若真能修成此工事,那蜀地可真要翻天覆地了,赵政沉吟问,“修得如何了?” 王青回道,“属下来时,已经快大成了。” 此地此时若谋划得当,蜀地有大利图之。 赵政在书房了里踱了两步,复又摆袖坐下来,提笔给秦鸣写信。 王青把知道的都说了,赵政将信封好,递给王青吩咐道,“信亲自给秦鸣送去,往后秦鸣有旁的事要做,盯人这件事交在你手上,也勿要对旁人说起,她是我的人,若有性命之忧,你们便暗中相助,旁的时候她要做什么随她的意就是了,你们只管跟着,不必插手。” 王青听明白赵政这是打算用他了,心里大喜,忙叩首谢道,“主子放心,属下晓得。” 董慈在湔堋停留了一年。 湔堋这名字很难念,宋代以后它有了一个后人更为熟知的名字——都江堰。 都江堰这三个字后面,有一长串念出来让人脊背发麻的名号和头衔:世界文化遗产,国家文物重点保护单位,活的水利工程博物馆,全世界年代最久、唯一存留、仍然在使用、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大型水利工程。 它也并不是空有头衔。 都江堰造就了成都平原,将一个旱涝之地变成了沃野千里富庶繁荣的天府之国。 它是真正的利至千秋,万代受益,直至两千多年以后,都江堰依然还灌溉滋养着万顷良田,说它造福华夏,称奇世界一点都不为过。 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府粮仓数以千年。 若没有蜀地的粮仓和赋税做后盾,赵小政的有生之年,还不知能不能一统天下呢。 董慈站在这条形如鱼嘴的人工小岛上,对前方正看着石像的老爷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怎么样的事! 董慈每次见到老人家都尽量忍着不说话,生怕一开口就是各种歌功颂德,好在这一天不用等太久,百姓们很快就能享受到都江堰带来的万般好处,用不了多长时间,蜀地就会竖起很多李冰的雕像,建起祭奠供奉李冰的庙宇,香火绵延世世代代。 老爷子用长尺测量了一下水深,呵呵笑道,“枯水不淹足,洪水不过肩,这工事费尽人力物力,劳民伤财,得有用才行啊。” 何止是有用,董慈仰头看着这位伟大的水利工程师,胸腔里真是有千言万语要喷涌而出,可她不过一个九岁小童,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憋气的站在一边,用目光表达崇敬之情了。 老爷子年至五荀,因为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身上少了许多为官者的富贵气,又加上常年和百姓工匠混在一起,老爷子态度自然亲和得很,除了做事的时候特别认真严谨,素日里就是个精神奕奕乐呵呵的长者,人很好相处,走到哪里,都有百姓跟他打招呼说话。 背后跟着的一众官员估计是有同样的隐忧,没一个站出来安慰安慰老人家,董慈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忍不住十分逾越地拉了拉老人家的衣袖,忍着激动道,“前辈你很厉害的。” 是非功过,历史自有论断,李冰大大功至千秋。 董慈左手握住右手,忍不住咧嘴笑开来,她居然拉到了李冰大大的衣袖,也算是穿越福利多…… 兴许是董慈眼里的崇拜特别真诚,李冰闻言就哈哈笑了起来,眉间的忧色散了不少,转身道,“事已至此,忧心无用,走,工事建成,阿慈的功劳也不小,咱们回家去,让你婶娘给你炖肉吃!” 李冰这么说,跟着他身后的一众官员也看向豆丁大的小女童,纷纷笑道,“咱们蜀地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给治水出工出力,何惧那旱涝之灾。” 董慈被夸得尴尬无比,她哪里出什么力,都江堰修了这么多年,凝聚了数不清的智慧和劳动,能让她在这看着,她已经受用无穷了,都江堰可称之为奇迹,而她有幸见证了奇迹诞生的这一刻。 因势利导,人定胜天。 都江堰源远流长,告诉董慈的,就是这个道理。 连带着自己身上遥不可及的任务,董慈也觉得不那么难了,这一年她想得很多,也理出了一条思路。 复活精神文化,除了保持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的风气氛围之外,她还可以将那些已经存在却失传了的文献保留下来。 前一项她现在做不了,但她可以把后面这一项能做的先做了。 保存下古书文献,她不一定非得要等到起义军火烧秦宫,在此之前还有五十几年的时间,她可以做很多事。 眼前就摆着个可行的机会。 都江堰建成以后千年屹立不倒,保存完整,她若是在此处埋一些古籍文献,也定然能随都江堰一起流传后世。 这是一个实现性很大的法子,董慈很快就付诸行动了。 董慈找书肆定了一套《吴子兵法》,一套《赵奢论税》,吴子兵法里面有两卷是孤本,书肆不外卖,还是董慈自己抄录的。 装书简的盒子是董慈用掺了糯米汁的三合土制成的,加糯米提高黏性这一招,赵小政修长城就有用,这年头也不怎么稀奇,董慈还勉强记得三合土的配比,实验了几天,也就鼓搞出来了。 竹简董慈也用桐油泡过了,防腐放潮防虫她尽量一步做到位,不出意外这些竹简就能保存下来,她也不需要保存几千年,只要能存到纸张发明以后,介时流传的广了,再传至后世不成问题。 这件事不但要做,而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董慈都是夜半三更才摸出去干活的。 两套完整的古书若是落在纸上也没多厚一本,可现在是刻在竹简上的,就有些分量了,董慈虽然又痴长了一岁,但埋完书也累了个半死,等她把《赵奢论税》也埋完,六七天也就过去了。 董慈去找李冰告别。 老爷子很热情的让她留下来当自己的孙媳,但是老爷子的孙子李思明明显跟他不是一条心,当场就张大了嘴巴,脸色寡白无声的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和不乐意,董慈看在眼里,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想出个拒绝的理由,她得替母亲李南子守孝三年。 李思明长相好,学识为人都不错,平日里见过的窈窕淑女多,看不上董慈这个干瘪的黄毛丫头很正常。 当然董慈拒绝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这个,虽然李思明那见鬼的表情是挺扎心。 董慈忍不住看了李思明一眼,见小伙子十分慌乱的别开了视线,就在心里十分包容地笑笑说,小伙子你还太年轻,年轻人就是叛逆不懂事儿,有时候长辈给你挑的媳妇才是好媳妇,等你老了以后,你就懂了。 当然琢磨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人不叛逆枉少年,董慈很快回过神来。 第16章 .主子你是没听见 这就要告辞了,董慈临出门,心里忽然一动,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郑重的朝李冰行礼道,“前辈您治水的手段了得,何不让二郎叔把这些经验技术记录下来,著书立说,可以当传家宝不说,还能给世人做参考借鉴,以后惠泽更多的百姓子孙,岂不是乐事一件?” 若是董慈没记错,后世并未留下李冰父子的任何著作,有可能没写,也有可能是写了,但失传了。 李冰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拂须哈哈笑起来,“阿慈说的有理,这还真是乐事一件!” 老爷子这是答应啦,董慈心里松了口气,给老爷子道了谢,这就要出发去临淄了。 李思明秉持着君子风范,把董慈送到了门口,又拜托车夫一路多费心,说了些一定要把人安安全全送至临淄诸如此类的话,还单独给董慈塞了个钱袋子,说是让她在路上多买点好吃的好玩的。 董慈心里感慨,除了不愿意娶她之外,李思明也是个进退有度贴心细致的好小伙了。 董慈朝李家人表示了感谢,离开蜀地启程去临淄,这期间她路过河南登封,找到了那颗至少能存活四千五百年的华夏第一柏——将军柏。 这是一颗活着的文物,就算这时候还是战国,它也是一颗两千多年的高龄老树了。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相隔两千多年,在同一个地方看见同一样活着的东西,那感觉是很震撼的,董慈站在这棵老祖宗面前,发痴就发了大半夜。 柏树其实有三颗,将军柏这名字还是汉武帝起的,董慈围着三颗华盖之木转了两圈,趁机又好好的观赏了一番,虽然夜黑风高,她也看不出什么美不美的就是了。 董慈怕伤了这棵高龄老树的根系,隔了足够远的距离才敢挖,这地方现在还是人家山庄的后花园,董慈怕被狗追,也不敢弄出多大动静,在院门外足足围了好几天才找着机会下手,其间各种胆战心惊手忙脚乱,简直比做贼还辛苦。 这次她埋的是上古三坟之一的《神农本草经》,其余一本《皇帝内经》问世的年代不可考,至少董慈走过的这些地方占时还没有,她也还未听人提起过,另一本《伏羲八卦》不是董慈擅长的领域,她无法鉴定真假,只能先放一放了。 董慈用竹片给自己做了一个长宽约二十厘米的本子,每一处埋书的地址,书名,时间,数量,她都标记得清清楚楚,看着本子上的数目一点一点的增长,董慈就劲头十足,虽然离目标还很远,但也算有个盼头了。 董慈就这么一路走着,天南地北四处晃悠,等晃荡到临淄的城门下,已经是四个月以后了。 四个月的时间一过,王青就带着最后一个土箱子来见赵政了。 董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万无一失的宝贝盒子,就这么全部堆在了赵政的案几上。 骑马射箭,诗书礼仪,文治武功,赵政不但要把过往十年间该学的东西补回来,还跟着嬴异人听政议事,秦鸣那边的是也渐渐有了些规模,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这些土箱子都是这半年时间里陆陆续续送来的,又轻易不能打开,索性就堆到了一边,今日王青亲自来了,才把这些土箱子都拿了出来。 王青烧煮锤砸,废了不少力气才把密封的土箱子破开来。 里面都是一些文书竹简,赵政全部翻了一遍,大部分都是些传世名著,个别他没看过的,也都听说过,里面有两册用的是前朝文字。 赵政还未说话,王青便行礼回禀道,“董姑娘本事了得,属下已经找工匠看过了,装书简的这个箱子很坚固,比咱们城墙的基石还坚固,那老匠人一直追着属下问个不停,想来这工艺还真是个新东西。” 赵政听着这夸赞,脑子里就浮现出那张瘦黄的小脸来,心说整天搞些稀奇古怪的事,四处奔波,那张干瘪的脸估计也圆润不起来。 第12节 王青接着道,“董姑娘十分刻苦好学,有时候三更半夜了还点着灯背书,一卷书来来回回背无数遍,有时候连乐谱棋谱剑谱秘籍也背,遇上看不懂的还拉着街上的老先生问来问去,主子您是没听见,属下是佩服了……” 赵政点点桌子上的竹简,打断问,“这些是怎么回事?” 王青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还是一脸茫然纠结的回禀道,“属下也看不明白,只是姑娘埋书的地点似乎都是特定的,在阳城的时候就非得要埋在人家后花园里,那家人养了狗,姑娘头一次摸进去被当成贼追了几条街,结果姑娘也不换地方,硬是在那家人外面蹲守了五天五夜,找着机会把那狗药晕了,这才把东西埋进去,她埋了还得将花园恢复原样,每每都要折腾一晚上。” “在深山寺庙里的,花的时间就更多了,爬上爬下辛苦不说,还是荒郊野岭,遇到豺狼野兽蛇鼠虫蚁的时候也多,总之,董姑娘看起来很专注,似乎是一门心思非得这么做不可。” 王青又捡着说了一些,大概意思就是原因企图都看不出,就看出董姑娘很认真很严肃,煞费苦心吃尽苦头也要把书埋好了。 赵政先只是听着,听着听着眼皮就跳了起来,连带手里的竹简都有些烫手了,又想着他过几日就打算把人弄回咸阳城,眼皮就跳得更厉害了。 赵政指了指桌上的书简,问王青道,“能把这些恢复原样么?” 王青愣了一下,摇头道,“姑娘每次都是三更半夜做事情,属下也看不清这箱子是怎么做出来的,再者,姑娘去的地方天南地北,箱子的外观又都差不多,属下也分不清这些文书哪卷搁哪里了。” 赵政:“……” 他是不是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有生之年赵政第一次问自己。 赵政蹙着眉想事情,王青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问,“那以后姑娘再埋,咱们还挖不挖了?” 小奴隶估计会非常生气。 赵政看了眼手里的竹简,抄录的那些一笔一划写的认认真真,很难挑出错来,也不知道她究竟意欲何为。 事已至此,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赵政看了一眼王青道,“小心点,别被她察觉了。” 王青点头应下,赵政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拿起这么些书简细细看了起来。 咸阳宫里珍藏的文献比市井里流传的毕竟要正规许多,又有官员专门负责修正校核,小奴隶准备的这些,多看几遍倒也不是挑不出错处,赵政想了想,提笔将错处勾出来,指正就写在一边。 第17章 .一件不得了的事 齐国的都城临淄,先后作为姜齐和田齐的国都长达六百三十年。 《战国策.齐策》里这样描述临淄富裕繁华的景象,‘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趾高气扬。’ 很繁华,但繁华也有繁华的坏处——物价高花销大不说,贼也特别多。 当然丢钱的不是董慈,她之前已经长过记性了,现在是很警觉的。 董慈正坐在悦来酒楼里吃饭,她一个人占了二楼靠边的一桌,坐这里可以将楼下的大堂看得一清二楚。 店小二原本是不让董慈坐这里的,但看她出手阔绰拿金叶子砸人,就以为她是哪家的富公子偷偷跑出来玩的,劝了几句没劝动,拿了钱,也就下楼上菜去了。 董慈倒不是真的财大气粗,只是这悦来酒楼就在稷下,离学宫特别近,时常会有学子过来吃饭聊天,她人进不去学宫,急得挠心挠肺,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好多花点钱,先来这里过过眼瘾了。 反正这酒楼的饭菜也挺好吃,钱花的也不亏。 除了寻常的食客之外,楼下有两波人很显眼,确切地说是一波人和一个人,都是着同样款式的白袍,只袍角上的绣色和配饰有些微不同,是稷下学宫学子们特有的统一服饰。 右手边的那桌有五六个人,几乎都是二十几岁上下,虽是着了同样款式的衣衫,但衣料刺绣就考究许多,腰间的挂玉莹润剔透,冠发的横簪也是美玉名品,各自背后都跟了个书童小厮,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另外单独的一人就显得朴素平凡了许多,名字叫郑否之,董慈听旁边那桌两个青年这么喊他的。 郑否之三十岁上下,他一人一桌,饭是吃完了,正要结账的时候,钱袋没有了。 掌柜的脸色很不好看,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眼睛往那桌学子身上一扫,视线再转回来,语气都带上鄙视和不屑了,咄咄逼人,“没钱?没钱吃什么饭!还说是学宫的学子呢,别丢了咱们学宫的脸!” 郑否之十分窘迫,开口我了两声,却什么也说不出,连解释都解释不利落,脸色涨得越发通红,如立针毡,几乎要被逼到绝境了。 董慈站得高,看得远,明白这掌柜的分明是看菜下碟,打头阵给人当狗腿子来了。 董慈朝那桌子小年青看去,果然几个都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脸,里面有一个倒是有点不一样,年纪也稍小些,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面如冠玉,俊雅无匹,通泰温和,浑身都透出一股清贵之气来。 他只是闲适自然的喝着自己的茶,别说是搭救,是真的连看也没看他的同窗一眼了。 想来这个郑否之,在学宫里很不得人心啊。 这就有意思了,董慈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学宫里去,不想刚瞌睡,就有人递了个枕头过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董慈扬声道,“这位公子的钱,我替他付了!” 堂下倏然一静,目光皆往上看来,董慈扬了扬下颌,说实话,虽然她目的不纯,但拔刀相助挥金如土的感觉,是真的很爽! 董慈拿了包袱下了楼,疾步走到郑否之的桌子旁,抓了一把银贝搁在上面,笑眯眯的朝掌柜道,“这些够了么?” 够自然是够了,掌柜百般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一脸兔崽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不快点死一边去的欠抽样。 董慈也未管另外那桌学子灼灼的目光,拉着郑否之的衣袖,直接把人拉出酒楼了。 郑否之出了酒楼,十分郑重的董慈行了礼,目露感激,“多……谢小友相救,否之……感激不尽。” 这个人口吃,说话是有点停顿磕巴,却并没有方才酒楼里表现的那么糟,刚刚他可是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的。 董慈眨了眨眼睛,朝郑否之问道,“你需要书童么?” 郑否之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面有愧色,“惭愧,愚兄囊中羞涩,并……没有书童。” 董慈还未说话,郑否之又有些费力的接着道,“不……过小友放心……待愚兄回了学宫,定将……定将银钱取来……还给小友。” 董慈耐心的听他说完,纠结了一会儿,四处看了看,跳上了旁边的高台,平视着郑否之道,“我是个大夫,你若是不觉得唐突的话,可否张开嘴巴给我看看。” 人命关天,搁往常董慈是不敢称呼自己为大夫的,因为她学医半途而废,并没有多少临床经验,中药的剂量掌握不好,她也不敢胡乱治人,但口吃这个病,按照以往的统计和惯例,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不需要吃药的。 问题是她现在只有九岁,说自己是大夫,别人怎么会信她。 董慈心里准备了许多说辞,准备加足马力推销自己。 郑否之却只是愣了愣,就依言张开了嘴巴。 他面色很平静,眼里既没有希望也没有失望,想来是被大夫看过很多次了,但他又不拒绝治疗,这就说明他本身是一个很冷静乐观的人。 要知道在春秋战国,合纵连横,评文论道,文人士子就是靠舌头吃饭的,口吃结巴甚至会背上不详的骂名,郑否之作为一个文士,又没有一张利落的嘴巴,日子难过理所当然,他现在还能这么平静的对待此事,已经很难得了。 遇到这样的病人,是医生的福分。 声带没问题,董慈又伸手在他的脑部按了按,边按便道,“我先问你几个问题,是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郑否之没有一丁点不耐,也没有觉得董慈的动作很失礼,反而是朝董慈安抚性的笑了笑,大约意思就是治不好也不用担心。 董慈问道,“你家里面的长辈有没有跟你一样的?” 郑否之摇了摇头,排除了遗传性语言功能失调的可能性,董慈又问,“你几岁开始这样的,记得么?” 郑否之点点头,开口道,“九岁。” 董慈心里大喜,又问,“那一年你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特别严重的那种。” 郑否之想了想,也是摇头,董慈从高台上跳下来,眨了眨眼睛想,面前这个年青人,有八成是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不过就算她判断错误,是真的生理病变导致神经异常,她也可以让他经过一系列的医学训练,改善结巴这种症状,更何况,郑否之口吃程度并不严重,只要持之以恒,就算光靠练习,也会有所好转的。 董慈思量的时间有点长,郑否之朝她笑了笑,又摆了摆手,道,“没关系。” 这青年有种过分的聪明和豁达,董慈笑了笑,坦白道,“我恰好会治这种病,你要不要试一试。” 郑否之也笑了笑问,“但……小友……有条件?”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董慈忍不住笑道,“是的,我说我就是想扮作你的书童,进学宫里见识见识,你相信么?” 郑否之眼里也有了笑意,比划道,“小友……没有恶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董慈既然承诺了要给人治病,当下也没耽搁,重新找了家酒楼,要了个安静清幽的房间,让店家沏了壶茶送过来,两人就面对面坐下来。 董慈倒了杯茶,推到郑否之面前,茶杯上雾气缭绕,气氛宁静安和。 虽然董慈百分之八十能确定郑否之的口吃不是病理性的,但还是将口、唇、舌、正确的发音吐字练习方式先教给了他,“首先,你必须得相信口吃这种病能治好,其次,一定要持之以恒,我相信你能做到。” 这个人非常聪明,举一反三,而且记忆力出众,又十分能沉得住气,好像他在做的事就跟吃饭喝茶一样,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半点不见慌乱、欣喜或者其他什么正常病人该有的情绪。 董慈盯着他练习了十几遍,确认每一遍都准确无误,这才道,“每日晨起和睡前都要练习,练习多长时间你自己定,状态好可多练,状态不好,就少练,适度就行。” 郑否之点头应下,董慈倒了杯茶,随意问,“你还记得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么?” 郑否之愣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 董慈笑了笑,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轻声道,“有的,你仔细想想,一定有一件事,让你印象深刻的,只是许多年过去了,时间太久了,你忘记了,想一想,还是能想起来的。” 郑否之先是想了想,又摇头,比划道,“从前……的事不重要。” 董慈说,“你说的对,从前的事不重要,但所有的事都是从从前来的,你再想想,我们的记忆从来不会真正遗忘什么,它们只是会储藏在那里,努力翻一翻,还是能翻出来的。” 郑否之陷入了沉思,嘴唇动了动,半响才道,“有一件事我记得。” 董慈鼓励他接着着说,这是一个很配合的病人,这很难得,通常来说,这样的人是不太容易敞开自己心扉的,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 郑否之想喝茶,但董慈对他摇了摇头,没让他喝。 郑否之只好放弃喝茶的打算,双手握住温热的茶杯,继续陷入了沉思。 那天是他的父王过寿,他和哥哥们给父王送寿礼。 当时人很多,父王,父王的夫人美人们,哥哥弟弟们,朝里的大臣们,还有家眷们,还有别国的使臣,人很多,密密麻麻的坐在台阶下。 使节就说让他们国家的公子一起来比比学识六艺,论道背书。 哥哥弟弟们都很厉害,顺顺利利的完成了。 父王很骄傲,很高兴,乐得哈哈大笑,十分欢悦得脸。 最后一个轮到他了,他抽到了背书。 比起哥哥们的骑射武功,论政论道,背书实在太简单了,他平时也背很多,先生都夸过他聪明伶俐,他一定背得出。 同他一起的小公子先背了,背完后就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他告诉自己不要紧张,管子的文章他不但会背,而且还会解析。 但是不行,他一开口就磕磕绊绊…… 他结结巴巴的背出了两句,下面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喁喁私语,他记得的,父王的脸色很不好,他努力想记起来,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的,最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嘴巴也忘记动了,只知道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台上台下那些人神色各异的脸,耳边是轰轰的耳鸣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最终也没背完,连一半都没背到。 使节出来说话,但父王更生气了。 父王很生气,哥哥们也很生气,他给大家丢脸了,他给王室丢脸了。 董慈很认真的听完了,稚嫩的童音轻轻透进了低沉的气氛中,闲适又随意,“你这些年重新看过管子这本书么?” 第13节 郑否之还陷在回忆里,情绪很低落,垂着头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又回到那个孤立无助,难堪又失望的境地,“没有。” 董慈又道,“那你现在背一遍,你可以的。” 郑否之晃了下神,低声背了起来。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管子这本书,算起来还是比较长的,董慈认真的听了。 郑否之背得很流畅,一点都不磕巴,背着背着双眼通红,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竟是掉下泪来了,过了一会儿又想通了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他足足背了三遍,声音越来越顺滑,如银瓶乍破水滴玉石,清越明朗,竟是十分好听。 董慈听得心情复杂,有些事后来想想,就只是一件小事,但在当时,也许就是一件让你觉得比天塌下来更为恐怖的事。 在别人眼里,它也许就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别人觉得你至如今还记挂着都是很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的事,但对你来说,对当时的你来说,它就是很重要。 郑否之的父母,看起来并不是合格的父母。 董慈耐心的等着郑否之平静下来,甚至连茶水也不喝了,只静静的坐着想事情,并没有打扰他。 面前这个青年人,君候公室之子,有口吃之症,三十岁上下,出现在稷下学宫。 姓郑名否之,他是韩非子。 董慈懵在了原地。 这个人是韩非子! 让赵小政说出‘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韩非子! 天呐!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刚刚居然如此大不敬地按了韩非子的脑袋! 这个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政论家和散文家! 这颗金贵的脑袋…… 她刚刚居然很没分寸的按来按去…… 第18章 .晚辈就想当书童 郑否之起身向董慈行礼,严肃又郑重,“还请问小友之名,小友的恩义,韩非定当结草报恩。” 一个伟人巨匠说要对你结草报恩,这冲击不可谓不大,董慈头晕叨叨的,只想翻白眼直接晕过去算了。 但那是不可以的,因为翻白眼是一项很失礼的举动。 而且,思想家就是思想家,心结解的这么快,一眨眼说话就这么流畅利索了,果然不愧是思想界的大家泰斗。 董慈努力让自己正常点,努力让自己像刚才那样自然而然地和韩大大说话,“我……姓董名慈,您不必言谢,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遇见您,都会如此的—” 许是有了才华的特效加持,董慈觉得韩非子的五官都更英俊了,身形也更有气度了。 董慈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盲目崇拜要不得,得赶紧回过魂来。 不是,董慈又晃了晃脑袋,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韩非子虽然不善言辞,但文章写得非常漂亮,《孤愤》《五蠹》等等经典著作,写得洋洋洒洒词锋犀利,论理透辟,生动、形象又准确,说服力特别强,读起来让人拍案叫绝相见恨晚。 别的尚且不说,就语言文学方面,韩非子就是当之无愧的文学大家,他把大天[朝的论辩类文章推向了巅峰极致,他写的文章构思精巧,语言幽默,平实中自有奇妙,每每能警策世人,是实实在在把文章做成了一门艺术。 韩非子文章能写这么好,不能排除有他不善言辞的原因在里面…… 董慈浑身都打了激灵,万一韩非子因为口齿变好了,往后对文章学问一事放松懈怠……别的思想精髓不用说,螳螂捕蝉自相矛盾守株待兔等等经典的寓言故事,但凡消失了一个,也是了不得的事! 那可是义务教育教科书里的必修课,必背文,少了一个都不行! 董慈背后冷汗都出来了,忙站直身体,肃着脸厉声道,“你若想结草报恩,现在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董慈翻脸如此之快,韩非子愣了一下,点头道,“恩人但说无妨。” 这件事很严肃,绝对不能开玩笑。 董慈强压着包括因为身高差等等产生的仰望感,表现得十分色厉内荏,“我治好你的口疾,但你不可轻易与人做口舌之争……除非有性命之忧,否则你不可用口舌论文辨道……大人你能做到么?” 这要求很奇怪,也很苛刻,韩非不解又愕然。 但士人重诺,他方才已经答应过了,因此虽是心有疑惑,却也行礼应道,“即是恩人的要求,韩非听了便是。” 这下她折上八十年寿也不为过了。 董慈心里发虚,脸上努力绷出威严的神色,却收效甚微,她又觉得万一韩非子口疾治好以后,不但文章能写得一样好,又能言善辩,那这些即将产生的言论对辩,岂不是有变成经典的可能?! 想想言辞犀利的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子与其他学派弟子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辩和论道,那得有多精彩啊! 万一韩非子灵感来了,却不能直抒胸臆畅所欲言,她不让他说话,岂不是扼杀了天才的另一种创作形式? 要知道很多精彩的故事都是在辩论对话中产生的,比如说庄子与惠施的论鱼观鱼之乐,六祖慧能与僧人的风动帆动心动论……诸如此类数不胜数的哲学思想,都是在言语辩论中偶然得来的…… 董慈要疯了,又拿出了二十分的色厉内荏地补充道,“这样也不行!你灵感来了的时候,该说就说,但不可沉迷于此,知道了么?” 董慈颠三倒四翻来覆去,自己都觉得自己精神错乱了,眨眼间简直操碎了心。 董慈心说不行了,她太乱了,她得找个地方静一静先,这个事情当真开不得玩笑。 董慈头突突突地疼,强打起精神朝韩非子问道,“晚辈以后能给您当书童么?” 她态度阴晴不定,翻脸如翻书,这下又十分尊敬的样子,饶是韩非子素来泰然,也有些哭笑不得,“书童不敢当,恩人医术了得,韩非愿为恩人引荐入学宫。” 董慈摇头,她这下是非得要跟在韩非子身边当书童了,方便随时监视他的创作状态,董慈想清楚了,便道,“晚辈就是想当书童……” 董慈生怕韩非子大大拒绝,忙接着道,“您若是同意了,那晚辈明天下午就来学宫门口找您可以么?” 世外高人总是有些奇怪的癖好,韩非子也未再推辞,点头应下了。 董慈在这边操碎了心,韩非回了学宫,立马就去见了自己的老师荀况,行过礼了以后,就开门见山地问,“弟子请教老师,可知‘灵感’二字是何意?” 荀况听他言语正常,惊喜得抚须而笑,声音舒朗开怀,“汝竟是大好了,这是好事,当浮一大白!” 韩非思想政见虽与老师不同,但素日里两人关系比旁人还亲近些,韩非知道老师是真心替他高兴,便也笑应道,“韩非亦以为然也。” 荀况见自己的弟子与往日大为不同,想了想便叮嘱敲打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你本不善言辞,于文章学问上就比旁人更能抱元守一……” 荀况见弟子听得认真,抚须接着道,“你天分悟性极佳,现在口疾之症是好了,但往后更是要守住本心,学问上不能有松懈怠慢,也不能妄逞口舌之能,病治好了本是件好事,莫要变成坏事了。” 韩非浑身一震,随后恭敬的行礼应下,恍然道,“原来是这般意思……” 荀况见弟子神色有异,便询问了两句,韩非回过神,将今日的事细细说来,等说到董慈颠三倒四的言语,还有古怪扭曲的表情时,就忍不住摇头笑道,“恩人小小年纪,却与老师的教诲相投,怎奈弟子愚笨,当时竟是没理会到他的好意,惭愧。” 荀况频频点头,回想着韩非说的话,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这小友倒也有趣,替你考虑了个周全,你可莫要辜负恩人的心意才好。” 韩非自是牢记了老师的教诲,倒也没再纠缠灵感二字了。 韩非子解了心里的迷惑,董慈这里却是一惊接着一乍,她一回客舍就懵了。 秦鸣? 秦鸣怎么会在这里! 董慈转头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有许多红色紫色的服装和饰物,这才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真的是秦鸣,那怎么办?要跑么?喔,不,已经来不及跑了。 秦鸣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样,见了她就几步迎上前来,根本没给董慈反应的时间,“可找着妹妹了!真是太好了!” 董慈的表情有惊无喜,秦鸣全当看不见,语气十分熟络,“妹妹这些年可还好,看起来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男孩子十五六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秦鸣也拔高了不少,约莫是跟在赵小政身边做事的缘故,看年纪虽还是个少年人,但周身一点不见青涩,举手投足沉稳老练得很,行事做派有点像梅州。 就只有一年半而已,称不上这些年。 董慈有点不知说什么好,拿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压压惊,问道,“秦真还好么?” 秦鸣暗自松了口气,笑道,“正要跟妹妹说呢,秦真要娶妻成家,想请妹妹回去一趟——” “成亲?”董慈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念一想这时候男子基本十五六岁就成亲,算起来秦真秦鸣还真到该成亲的年纪了。 可这年纪也太小了,在后世可还是个没长大的初中生呢。 董慈忍不住咂舌,她还真的必须要回去一趟才行,一来成亲的时候身边没有亲人,十分不吉利,二来成亲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哥哥成亲,董慈作为妹妹,自然是要去的。 董慈有些纠结,见荀卿老人家的事忍忍几个月倒也没什么干系,但韩非子前辈那边的事耽误不得,人生轨迹是很奇特的,有时候只是一步之差,等再回过头来看,也许就南辕北辙了。 韩非子在文坛、思想、政治界都是很重要的人物,不能出任何差错。 董慈朝秦鸣问,“明日出发可以么?” 董慈这么问,意思就是同意了。 秦鸣不用上其他非常手段,心里大喜,点头应道,“妹妹有事尽管去安排,咱们明日一早再上路不迟。” 董慈也没跟他客气,嗯了一声道,“那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董慈要去找韩非,就折回了稷下。 稷下学宫董慈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只是怎么把韩非叫出来就成了个问题。 现在正值下午,也不是饭点,学宫的门关着,安静肃穆。 稷下学宫地位特殊,在学子的眼里和圣地也没什么分别,董慈眼里亦是如此,或者说,她因为来自后世,感触又要更深刻一些。 稷下学宫与古希腊柏拉图创建的雅典学院大致同期,同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学院,但算起来稷下学宫比雅典学院规模浩大数倍、也繁盛数倍,它的规模之大,聚集的人才之多,实实在在是当下的世界第一。 董慈没有上去敲门。 毕竟这是孟子、鲁仲连、孙子孙膑、屈原、庄子、荀子等等诸多先哲前辈曾待过的地方,是圣贤清净之地,董慈不想上前喧哗。 她想等遇着见一个学子,再请他帮忙给韩非子传个信就好。 董慈没等多一会儿,就有马车在学宫门口停了下来。 有个白袍的年轻学子从马车上下来。 董慈看着来人,心说这世上果然有那种一出现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人。 天边明月,雪岭之松,这少年面如冠玉,清隽泰然,闲云信步之间,优雅得理所当然,高贵得漫不经心。 是晨间酒楼里的那个出众少年。 这美男子美得与凡人有点距离,董慈有点发花痴,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让他帮帮忙,就见美少年看了过来,脚步一顿,就转身走了过来。 董慈忙回头看了看,见背后没旁人,这才又扭回脑袋来,美少年当真朝她走来了。 静距离观看更是高清无[码,美玉无瑕,董慈鉴定完毕。 人总是容易对美的事物心生好感,董慈就朝他十分友善的笑笑问,“公子有事么?” 第14节 少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郑否之随祭酒去了安平,明日一早才可回,你若找他有事,明日再来罢。” 声音也清清洌洌的,当真是得天独宠的人物,董慈道了谢,见少年转身就要走了,便叫住他问,“可否劳烦公子稍等,帮我送封信给郑否之。” 少年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董慈舒了口气,学宫旁多的是书肆,董慈借了笔墨,给韩非子写了个简短的口信,卷起来交给了少年,“多谢公子了。” 少年也不多话,只点点头,拿着竹简进学宫里去了。 第19章 .他想碰,就碰了 董慈给秦真和未来的嫂子准备好礼物后,就开始琢磨怎么跟赵小政交代自己逃跑这件事。 说实话,她跑的时候还真没想过秦真要成亲这回事,在她看来大家都很小,成亲还遥远,而且就算真的成亲,她想去看,也只会偷偷的跑回去看一眼。 可现在秦鸣千里迢迢跑来临淄了,只怕赵小政本来就想把逃奴抓回去,顺手就用了秦真成亲的理由。 秦鸣来的时候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若是她不识时务的穷折腾,这一路只怕有得受。 至于赵小政是如何知道她在临淄的,董慈是连想都懒得想了,陛下连天下都能统一,找个逃奴算什么。 董慈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翻了回来,东想西想的,一晚上没个好眠。 次日天还不亮,一行人就启程了。 董慈这么配合听话,秦鸣简直是又欢喜又忐忑,欢喜是因为不用多费心思力气,忐忑得戒备又加深了几分。 董慈看着围在马车外神情肃穆的彪形大汉,就意味深长的朝秦鸣笑了笑。 她这高深莫测意味不明的眼神很有杀伤力,秦鸣连笑脸都快挂不住了,暗自朝护卫们使了眼色,让他们警醒着点,又朝董慈笑道,“路途遥远,山匪横行,就多请了几个护卫,这些大哥长得是扎眼了些,但身手一等一的好,妹妹见谅一个。” 董慈压下心里的笑意,一本正经的眨了眨眼道,“哦,我还以为秦鸣你是怕我跑了,所以才找人看着我呢,原来我也没那么重要。” 这话要他怎么答?! 秦鸣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脸都笑僵了,“妹妹说笑了。” 少年好定力。 董慈心里笑得直打跌,也不再逗他了,伸了个懒腰就上了车,她昨夜想东想西,夜半三更才有点睡意,这马车四不透风,也看不见外面的风景,董慈索性就去了榻上,躺下来就开始补眠了。 董慈心里坦荡,一路悠哉悠哉,秦鸣却自个把自个折腾了个半死,越是临近咸阳,神色就越是紧绷,每日只青黑着眼圈埋头赶路,盯董慈盯得越来越紧了。 除了董慈,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精神疲乏,董慈估量着脚程,用过饭就随口问了秦鸣一句,“咱们是不是快到咸阳城了?” 秦鸣正吃着面饼子,闻言立马抬起头来,如临大敌,警惕戒备地道,“下午就能进城,晚上就能入宫。” 他说完连面饼子也不吃了,直接一把揣在怀里装好,起身扬声道,“启程了,这一路悍匪多,大家都警醒着点,未时进城!” 董慈:“…………”皇城周围,哪里来的悍匪,不要命了么? 她真的很想解释解释她真的不打算搞事情,但想想说了只会起反作用,也就随他了。 进了城秦鸣没有送她去秦真那里,反倒是直接驶到了宫门前,董慈看在眼里,心说真的是赵小政要抓她,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 不过一来她身上还背着救命恩人的名号,二来赵政真要弄死她,直接在临淄弄死就行,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回咸阳来。 董慈这么想着,又淡定了。 她这副变幻莫测的神色落在秦鸣眼里,又有了另一番必须和主子报备的解释。 马车是不能进宫的。 进宫之前秦鸣交代了不可抬头,董慈也就压下了心里的好奇和激动,她暂时也走不了,要围观以后有的是时间围观。 进了宫秦鸣才彻底松了口气,对董慈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又恢复了之前的热忱,“妹妹先回禀了主子,秦真成亲的日子定在这个月十三,不着急,主子在王上那边,妹妹先在书房等一等。” 秦鸣说完便出去了,留董慈一个人呆在书房里。 秦国人举国尚黑,性子又利落大气,房屋建筑的摆设与布置,与齐赵两国十分不同。 尤其是赵政的书房,沉闷肃穆,空旷又高远,架子上的文简摆放得整整齐齐,有张矮几上搁着笔墨竹简,这屋子里别说金银器物,就是书画玉石摆件,也是一个都没有的,这就是个真正的书房,简简单单没有一丝冗余。 董慈看得直摇头,照这样看嬴政就不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也不知统一六国以后,穷奢极欲是为的那般。 董慈漫无目的的神游天外,从窗户里透过来的风从鼻尖掠过,董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很细微,若有若无,但董慈鼓搞了一年半,对这个味道太熟悉了,不用仔细分辨都知道这味道确实是桐油。 董慈右眼皮开始跳,漆这种东西在战国很常见,桐油也常见,但桐油这时候就不是用来涂家具的,而且这书房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 董慈心里莫名的不安一阵高过一阵,忍不住细细辨别起来,围着案几绕了一圈,目光落在案几下的一个木盒上了。 董慈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又觉得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罢,万一只是打翻了油灯?陛下这么刻苦勤勉,晚上定要点灯熬夜,打翻点油灯可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灯油味和桐油味还是有分别的,桐油气味独特,跟别的油都不同,她不可能闻错。 董慈觉得自己有高血压脑淤血的前兆,头晕目赤,忙念了两声淡定淡定,一把就把木盒子捞出来了。 董慈把书简拿出来,刚打开就是眼前一黑,等再仔细辨认过,确认这是她亲手抄录的吴子兵法,脑子里就轰的炸开了,真的是她埋着的宝贝! 董慈身形晃了晃,吸了口气忙去木盒里看,董慈这才想念两句还好还好只有两卷,余光就瞥见了另外一边还有个一样的木盒。 ………… 《神农本草经》《吴子兵法》《乐经》《赵奢论税》《墨子十八篇之机关术》《伏羲八卦》…… 董慈拿出自己的小本子,绷着神经一册一册的查点,等查完最后一册,已经确认了,全部都在这里了,无一幸免。 血都涌到脑门上了,董慈抖着手把这些竹简又装了回去,她好想咬人! “见过公子。” 董慈耳鸣脑胀,隐约间听见门卫说见过公子,就猛地抬起了头,是赵政来了。 赵政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小奴隶要冲上来咬他了,虽然被人用那种目光看着,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但赵政不以为意,他只知道他的心情还不错。 董慈是真的想咬人!可对方是秦始皇,是她从心里一直很喜欢很佩服的人! 再说她的身份就是奴隶,奴隶跑出去做出这么奇怪的事,在别人眼里跟神经病没什么分别,好奇想探究探究也无可厚非。 这没关系,她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还有大把的时间机会,找机会想办法,再把这些找地方藏起来就是了。 可还是好气呀! 似乎有个尖细的声音在说什么,董慈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眼前彻底黑了,恍惚间一头就栽倒在地上,脑袋似乎磕到案几,竹简哗哗哗掉下来,她觉得有点疼,随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赵政见流了血,几步上前探了鼻息,转身朝跟在后头的阉人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 那宫人被吓得不轻,忙连滚带爬的滚出去了,赵政本想叫人把小奴隶抱起来,看了一圈索性自己将人抱起来,环顾了一周不知放哪里好,抱着人疾步往卧房去了。 刚赶进来的秦鸣一见这模样,心里骇然,半响才回过神来,忙也跟了上去。 赵政并未觉得将人放在自己床上有何不妥,宫人们却个个神色大变,跟在赵政身边的宫人叫兴平,欲言又止了半天,也不敢开口说什么,踌躇了两下,小步跑出去,催太医去了。 人本来就丑,现在这幅苍白无色的样子就更丑了,原本就只有那双清湛湛的眼睛还算能看,现在也闭上了。 赵政心生烦闷,朝磨磨蹭蹭的太医蹙眉问,“到底怎么样了!” 太医低声回禀道,“回禀公子,这位姑娘并无大碍,伤口不大,血也止住了,就是一时气血攻心,这才昏迷不醒的。” 赵政摆袖道,“煎了药端上来,都下去罢。” 卧房里安静下来,赵政看着床上的人出了一会儿神,看着看着心里就慢慢平静了下来,再一看小奴隶被包起来的脑袋,就有点想笑,气成这样,想来是真的废了不少力气。 赵政伸手捏了捏小奴隶的脸,心说也不知道跑出去做什么,长大了一岁,身形也没怎么长,肉也没怎么长,得偿所愿顺心随意,不是该过得很舒心么? 天色暗了,兴平轻手轻脚的进来点了烛火油灯,垂着的眼角瞧见床榻边的情形,心里又惊又骇,也不敢相扰,又等了两刻钟,这才上前轻声问,“公子可要传饭?” 赵政平日里少有闲暇,寻常用完晚饭也是要去书房的,今晚却不怎么想动,就挥手吩咐道,“让人送些肉食来,要一些鱼肉,加点新鲜的时菜,你去盯着点,等人醒了,再做好送上来。” 这是个新鲜的主子,尤其还是位姑娘,兴平也不敢深想,腰弯得更低,领着吩咐出去了。 赵政也不嫌无聊,碰了碰小奴隶细细的手臂,轻轻捏了捏,太细了,一捏就断,也不知挖那么多坑要费多少劲,不过她挖坑是挺厉害的…… 身体也软软轻轻的,九岁了,身形却比同龄人小太多,想来钱都花在笔墨竹简上,睡不好吃不好的,能长好才奇怪。 手上也有茧子,以后也不知养不养的好……摸起来还不如外面洒水扫地的粗使婢女,赵政漫不经心的想着,当然他也不会去摸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是了…… 赵政有些无聊,这种无聊又很有耐心。 他有点想小奴隶快点醒来,因为他有点饿了。 又想她不醒来也可以,因为他不太想动,也不怎么想说话。 董慈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察觉到她的手指尖被人握在手心里,被人时不时捏捏碰碰,偶尔指腹相贴,那温热的温度顺着指尖透过来,她想不察觉都难。 但这触碰很漫不经心,就像来人只是在走神,手里正捏着什么玩具一般,互动得十分不走心。 董慈睁开眼睛,借着橘黄的烛光看清了来人,是赵政。 赵政靠坐在床榻边,正出神的想着什么,右手正握着她的爪子把玩。 虽然是无意识的当玩具,但这可是拉手唉! 董慈把手抽了出来,又闭上了眼睛,她是不能对伟大的始皇帝生气,但她掉血掉的厉害,暂时还复活不回来,还不想说话。 赵政回过神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人是他的人,他想碰,就碰了。 小奴隶闭着眼睛不肯看他。 赵政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质问她为什么逃跑,不要吓唬她逃奴要乱棍打死,也不质问她什么来历为什么叫董慈,也不要质问她为什么欺骗家主…… 那些事以后再问,他现在不想问。 赵政看着小奴隶绷着的脸,凑近了些,声音又低又沉,隐隐带着些笑意,“生气了?” 第20章 .陛下说要带我玩 董慈闭着眼睛姿势标准的躺在床上,就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她是个六几年的红[卫兵,而且很幸运的有机会和主席握握手,那么她会很担心自己的手心里是不是有汗,握起来会不会让主席很不舒服…… 诸如此类。 这种骨灰级粉丝的思想和境界,估计是连本人都不太懂的。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 第15节 她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对着这样的赵政,却是连气也生不起来了。 陛下今天似乎特别有耐心,她不睁开眼睛,他先是点了点她的脑袋让她别生气了,接着又肆无忌惮的直接来扒拉她的眼皮,企图用外力干扰她,这么幼稚的举动由经天纬地的始皇帝陛下做出来,显得格外的行云流水理所当然。 陛下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啊。 董慈心里悠悠叹了口气,放弃地睁开了眼睛,偏头看向陛下道,“我没有生气,就是有点头疼,也没有精神,我再躺一下可以么?”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们之前也没有多熟,按道理分开了一年多,再见面只会更陌生,但赵小政不是,不但没有生疏感,还更熟稔,想来是因为一直有人监视的缘故。 这一年半的时间,一直有人跟着她,而且应该是身手特别好的人,不止一个。 她倒没察觉到丝毫不自在,但这也太浪费了。 想到此董慈躺不住了,猛地就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纠结地看向赵政问,“公子是不是觉得我有大才?” 听听这大言不惭的口气。 赵政头一次觉得自己有无话可说的时候,但见小奴隶紧张看着他,便开口道,“你的老师可能比较有才。” 如果说董慈从小到大二十五年只有一个老师的话,那这个老师确实是挺有才的。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这件事非得要说清楚才行。 董慈挪近了一些,看着赵小政无奈又认真地说,“您听我说,我真的不骗您,我只是书读得多,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才干,我背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老师,我就是单纯的喜欢读书而已,您……我真的不会骗你,你相信我……” 董慈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难道要她直接说,陛下我不是高人背后也没有高人,您要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浪费资源,因为我一定以及肯定帮不上什么忙么。 董慈摇摇头道,“要说做事的能力,十个我都比不上秦鸣,我不是开玩笑的。” 董慈说的是真话,除了她不能插手历史的轨迹外,她也确实没什么才能没什么天分。 这不是她妄自菲薄,她接受的教育是让她学到了很多东西,但她是学习,不是钻研和创造,所以有用的没用的,不管说起什么,她似乎都懂一点,但就是懂一点而已,她并不精通,更别说创造和变通了。 说到底,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庸才,在机会如此之多的后世,她尚且只能做到衣食无忧,在兵荒马乱的这里,她又怎么可能突然能大显身手翻云覆雨呢? 重活几次,也未必能提高她有限的智商。 有可能连情商都不能。 董慈并没有说的很清楚,但赵政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似乎就是这样。 赵政静静的看着正出神的小奴隶,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开了视线,从床榻上下来,踱步到矮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问,“你确定你真的不会骗我?” 董慈一听这话心里就突突突跳起来,忙掀被子起来了,她找不到鞋袜,就赤着脚下了床,跑到案几旁给赵政添茶,知道赵小政这是要追问她逃跑的事了,把茶水递给赵小政,表忠心道,“我对公子的忠心天地可鉴,我当然不会骗你。” 赵政目光在那双赤脚上转了一圈,将手里的竹片搁在了案几上,指尖在上面点了点淡声道,“那这个是怎么回事,欺瞒家主受极刑,逃奴处罪棍棒打死,窝藏逃奴的商肆百姓,同罪论处……我听秦鸣说,你路上还想跑?” 董慈一看这卖身契,心里就直抽抽,“我哪有…秦鸣他那是太紧张了…” 这件事解释了也没用,董慈索性放弃了,转而道,“奴契的事,我重新写一张可行?” 赵政不接话,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名字是怎么回事?” 陛下脸色不太好,董慈是真怕自己要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忙拿笔墨刷刷刷写了起来,边写边道,“我就是觉得李丫这名字不好听,就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怎么样,董慈这个名字好听么?” 赵政掀眼皮扫了小奴隶一眼,指头在案几上扣了两下,示意她快点写,并且道,“不好听。” 赵政就是个没有生活情趣的人,看看这简洁通黑的卧房就知道了,跟这样的人聊天,你就不能期待三句话以后还有得聊。 董慈也不纠结,埋头写了八个字,敬献吾主赵政—董慈。 董慈将竹片恭敬的递到赵政面前,不怎么抱希望地道,“公子我对你的心日月可表,其实根本用不到这个,而且这东西没什么用的。” 赵政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朝候在门边的兴平示意,让他把饭菜送进来。 董慈当然知道有用,现在对她没用,那是因为一来她年纪太小,二来是赵小政没花心思在这上面。 等她再大一些,其他六国不好说,在秦国她绝对是寸步难行,秦国法律严苛,连商鞅自己都感慨作茧自缚,她没有通天遁地的本事,又能逃到哪里去。 兴平一进门见董慈赤着脚就想说话,抬头对上了赵政的目光又硬生生压了回去,忙弯腰行礼,让婢女把饭食摆好,自己退出卧房去了。 赵政不怎么爱说话,董慈就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教,垂着头认真吃饭,等吃完发现赵政碗里的鱼肉几乎没动,就很想劝劝他,鱼肉营养丰富,好孩子不应该挑食。 当然董慈是不会没事自己找抽的,所以也就是看看,赵政却将那一蛊鱼肉推了过来,吩咐道,“吃干净。” 董慈勉为其难地接过来,眉开眼笑地吃完了。 兴平送了两身衣服鞋袜来,一男一女两套的样式,是给董慈的,就搁在床榻边。 赵政净了手,起身要出去,董慈忙跟了两步,“那公子,我明天可以出宫去找秦真么?” 赵政嗯了一声,走至门口复又停下来,回身道,“明日相国相请,银叶山庄宴请群臣,你是想出宫,还是想跟我一起去?” 董慈没领会到陛下这是想带她一起玩,她的注意力都被相国这两个字吸引了。 现在是嬴异人当政,相国说的自然是吕不韦。 第21章 .其乐融融[二更] 吕不韦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但并不妨碍他是一个优秀的商人、思想家、政治家。 《吕氏春秋》这本书价值不菲,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了不起的传奇人物。 这样的高官重臣,平日里她是绝对见不到的,董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赵政又看了她一眼,蹙眉道,“先去把袜子穿上,衣服也穿好了。” 这时候在房间里基本是只着袜子的,有些严肃的场合,君臣见面连袜子都不能穿,董慈很不习惯这样,容易着凉不说,走路还不稳当。 赵小政一发话,兴平立马就捧着袜子过来,董慈接过来穿好,顺便把鞋子也穿好了。 董慈不习惯这么早睡,就乐颠颠的跟着赵政到了书房,兴平给他们送了茶,就轻轻关门出去了。 她的那些竹简还摆在矮几上,董慈觉得心脏有点抽抽的疼,就看也懒得多看一眼,去旁边的架子上,把她还没背完的《乐经》抽了出来,她打算让自己完全沉浸进知识的海洋里,传承古籍的事,还是等她缓缓神,过后再说罢。 身边有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也不怎么讨厌。 赵政见董慈自己拿了卷文书坐下来,便未再管她,开始处理秦鸣送来的信报。 驿传点现在有了点规模,暗地里也开始做买卖消息的生意,蜀地的农耕今年也的确有了起色,低价买进的大片土地也收成颇丰,想来用不了多久,有关蜀地丰收的奏报,很快就能传进咸阳城里了。 赵政处理完手上的事,搁下笔朝正看得十分艰难的董慈唤道,“过来。” 《乐经》是六经之一,先秦以后就失传了,是一本很重要的音乐典籍,董慈在音乐这方面可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了解的基础知识也少,因此不管是理解还是背诵,做起来就格外费劲。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沉浸进知识的海洋,赵政一叫她,她就听见了。 董慈也实在看不下去,就绕过案几,坐到了赵政身边。 赵政将木盒子里的竹简拿出来,摊到董慈面前,指点道,“勾过的这些都有问题,笔误、语误,错误都有,你若是想当宝贝藏起来,还是好好对一对再说。” “不可能!”董慈心里一突,忙把竹简拿过来,仔细核对了,和她背得的一模一样。 只是等她看了赵政做的注解,又觉得换成赵政的修改后更为通顺有理,顿时连冷汗都下来了,连翻了几册都是这样,还有两个是年份记载有误…… 一卷虽是只有三五处,但对后世考古的人来说,一丁点信息的错误,都会把结论推向另外的方向。 赵政看着小奴隶突然就寡白凝重的脸色,想了想开口问,“你埋这些是为了做什么?” 董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了,好心办坏事说的就是她了。 可她在埋之前确实考究了无数遍,有时候怕抄录的范本不准确,还特意跑到临县去,百分之百确认过核对上了,她才会定下来,否则要是闭着眼睛埋,她本子上记录的就不是现在这个数了。 可赵政说的也有道理,这些民间流传的文献,抄录来抄录去,都不知道哪个是真是假了。 那怎么办?照这样说她根本不知道哪些文简才是准确的。 董慈合上手里的竹简,喃喃回道,“我埋这个是要传给后人看的……所以不能出差错。” 赵政不明白,迟疑问,“传给你的后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想得太远了。 远得赵政觉得他该给自己的小奴隶请一个看疯魔症的太医了。 董慈并没有注意到赵政看她如同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听他这么说,就反驳道,“当然不是,是要留给后世的千千万万人看的!” 赵政:“…………”这听起来更糟糕,尧舜禹只怕都没替老天爷操过这份闲心。 赵政本来是想说两句的,又想想小奴隶忧国忧民也不止这一回,见这小奴隶竟是着急上火失魂落魄得两眼发红,莫名又觉得有些古怪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手一伸就把人抱来了腿上。 赵政把人圈进怀里,手点在竹简上,笑道,“民间的文简都是人传人,一个个抄录的,本就不怎么准,你抄了错的,自然也是错的了。” 赵政顿了顿,又接着道,“你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侧,沉稳的心跳就贴在她的后背,董慈一时间也顾不得文简的事,呆了一下就冲老天爷翻了个白眼,心说她以前向老天爷许愿要投成陛下身边的藏獒犬,这愿望现在是实现了。 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赵小政把她当成了一个有温度,能说话并且听话的玩具狗,想捏就捏,想抱就抱……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董慈晃了晃脑袋,转头问,“那宫里的文简我能抄录么?” 她仰着头,赵政就把下颌搁在她头顶摩挲了两下,星星点点的笑意倾泻而出,暖得与始皇帝的名号十分不匹配,董慈脸一热,忙挣扎着要下去,心说天哪,这老爹抱着女儿看书习字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真是吓死人了! 爹爹爹爹,这个字怎么念…… 哦爹爹看看哈,宝贝这个字念爹哈,爹爹的爹,记住了么宝贝…… 董慈被自己这贴切意境的想象雷了个仰倒,忙挣扎着下来,转到案几的另一边,坐到赵小政的对面来,开口道,“爹爹—” 话出口董慈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忙改口道,“公——公子,我能跟你商量个事么?” 赵政眼里的笑意不见了,看了董慈好一会儿,才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赵小政的声音特别轻,轻得董慈后脖颈发凉。 董慈心一沉沉到了谷底,心说完了完了,死字怎么写的,她算是知道了! 董慈强忍住想要转身就跑的冲动,干巴巴的解释道,“这个,公子你也知道,奴婢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所以公子刚刚你是听错了。” 赵政原本也没生气,不过是看着受了惊又不敢跑的小老鼠好玩,就逗了她两下。 小奴隶身上古怪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样。 赵政听了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就放过了她,转而说了正事,“以后你想做这些事自可以去做,想去稷下学宫也不是不行,往后我不派人跟着你,不过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每月写成信送来咸阳即可,听明白了么?” 不过是个稀奇点的癖好,赵政觉得养一养也无妨,“想要什么文简,可以送信来咸阳,我自会安排人送一份准确的给你。” 董慈喜得眉开眼笑,忙不迭的点头应下,心说今日陛下心情果然很好,这么好说话,简直仁善了! 这样做的效果和有人跟着也没什么分别,不过董慈一点不介意,能让她去稷下学宫就好,至于送信什么的,她又不会杀人放火,也不怕被人知道。 第16节 兴平进来提醒赵政该歇息了,董慈原本还不想睡,想接着把这些改正过的文简都抄好,结果赵小政不允许,直接动手把她拎出了书房,勒令她睡觉去了。 第22章 .君者赐,臣不辞 早上才用过朝食,吕不韦派马车来接人了。 董慈扮成宫人随从的样子,和兴平一起,跟赵小政去银叶山庄。 银叶山庄是吕不韦自己建的庄子,地皮还是嬴异人赏给他的,现在山庄建好了,吕不韦乘兴就请国君过来游玩,群臣也请了一些,主要是作陪,赵政作为国君的嫡长子,自然是要去的。 能请得动一国之君,秦国上下,也独独有吕不韦这一人了。 兴平嘱咐了董慈几句,大概意思就是去了少说话别做事,乖乖跟着赵政别乱跑,也别东张西望就行。 厉害关系董慈自然晓得,兴平说的时候她也就一一应下了。 这里不比后世,法度森严,等级贵贱分明,尤其是在君王大臣前面,更是要诸事小心,最好就是别说话,也别多事,安安分分跟着赵小政,看一看,见识见识就可以了。 董慈本来是这么打算,也准备这么老老实实奉行到底的,只是有时候事与愿违。 马车走了有差不多快一个时辰才停下来,董慈跟着赵政下了马车。 吕不韦请的人不少,董慈一下车就见对面也站着不少人,车马奴仆簇拥着三五个年轻人,华服美玉恣意潇洒,看起来贵气非常,今日能来此地赴宴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只是似乎来者不善,站在最前面的俊面青年看见了赵政,眉梢顿时挑得老高,他语调不高,眼里的不屑却丝毫不掩,嗤道,“尔等人怎么来了。” 尔这个字,在这个年代比直呼其名还无礼,董慈心里才想这人阴阳怪气地做什么,兴平就在旁边低声提点了,“快低下头,这是正卿家的嫡子,游辛友……招惹不得……” 正卿也不是大到顶天的爵,何以嚣张至此,董慈听得蹙眉,兴平又低低补了一句,“他是夏太后的外甥,很得势,不好招惹。” 董慈这下知道这人是谁了,夏太后与韩美人同是韩国的公室之女,嬴成蟜又是在跟前看着长大的,于公于私,夏太后都不可能喜欢赵政这个亲孙子的。 和在漳水上下毒谋害相比,鼠辈之徒几句阴阳怪气的话,还真是不够看的,并不值得挂心。 赵政神色如常,并不放在心上,董慈心里却很不高兴,掀着眼皮看了这狗仗人势的小人一眼,心说驴蒙虎皮,难怪籍籍无名,鼠辈尔尔。 游辛友微微抬着下颌,抱手而立,一副拿鼻孔看天的欠抽样,赵政却并未理会,连眼皮也没掀一下,抬脚就上了台阶,领着董慈兴平往正门走去。 游辛友见他们要走,扬声讥讽道,“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听闻赵姬与相国有旧,难怪相国要对你格外关照用心了!” 董慈脸色骤然大变。 游辛友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一时间喁喁私语哗然四起,可十几二十人竟是无一人出声制止,一干人交头接耳目光放肆,竟是没半点将一国公子放在眼里,董慈一一看过,心沉至谷底,当下便从赵政背后站出来,喝斥道,“竖子放肆!” 董慈脸色冰寒,也不等众人反应,开口就厉声喝道,“无状竖子!君国血脉也是你等相鼠之辈能非议的!公子政貌肖国君,形似秦昭王,尔等怀疑公子政血统不正,莫不是连先帝与昭襄王的来历也要揣测分辨一番!皇城之内昭襄王英灵之下,你口出狂言满口喷粪!好大的胆子!” 董慈既然开口骂了,自然是捡着痛处骂,她的声音又尖又厉,虽是童音稚嫩,却目射寒光,怒意滔天掷地有声,如当头棒喝,字字分明锤击在众人心上,枉议先帝明君,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抄家灭族的! 一行人果然面色大变,游辛友脸色寡白,张嘴欲分辩,董慈哪里会给他开口的机会,面如寒冰的厉声喝道,“蛇蛇硕言搬弄是非,非议造谣是为无礼!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亏你为正卿公爵之子,简直是有眼无珠人如粪墙!忠孝信义礼义廉耻你占了哪一样,公爵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血脉正统这种流言绝对不能放任,董慈口出恶语只是想彻底遏制它,骂着骂着却是真生起气来,只她话音刚落,气还未喘平,就听见了一阵舒朗的哈哈大笑声,笑声越来越近,众人回过神来皆是脸色大变,连赵政都微微变了脸,来人不是相国吕不韦,就是国君嬴异人。 众人口里唤着见过大王见过相国,慌慌乱乱垂首跪了一地,兴平正手忙脚乱地想将董慈扯跪下来,那边众人就簇拥着国君过来了。 “都起来罢,不必多礼。” 董慈一看嬴异人的样貌,心里就更生气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赵政是谁的儿子,偏有人拿赵姬生事,分明是想借此混淆视听,彻底将赵政踩到沟底去! 嬴异人是个很温和平顺的人,但就算如此,也盖不住他是秦家人的血脉。 高大,俊美,眉眼立体深邃,常年富足的生活虽是将他刚硬的轮廓软化了几分,五官却还是能看出赵政的样子。 秦国人本来自身条件就偏高大硬朗,又加上商鞅变法之后举国尚武,秦国的男子长相气质普遍都比较刚硬粗犷,纵然是皇宫王室有各地的娇柔美女混合了基因,也只会让子嗣后代的五官面貌显得更俊美更精细,秦家人的血脉在那里,又岂是说两句,就能改变得了的。 历史诚不欺我也。 董慈看向嬴异人身旁一身官府的中年男子,个子中等,长相雍容,面容温和细白,是另一种儒雅贵气,自是相国吕不韦。 史书诚不欺我也。 董慈心想,秦汉之后那些想在血统子嗣上做文章的卑鄙小人们,第一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有关秦国人外貌特征的记载,第二该动动脑子好好想一想,嬴异人就算与吕不韦好得穿一条裤子,上同一个女人,他还能分辨不出赵政是谁的孩子么? 他是性子温和不假,但不是人傻,赵姬本就是他从吕不韦那里讨要来的女子,事关皇室血脉,孩子生出来了,他还能连孩子爹是谁都不确认清楚了。 往后退一万步,就算嬴异人糊涂得脑残脑失忆,夏太后与华阳太后可都不是吃素的,这两个正愁没借口把赵政从嫡长子的位置上拉下来,真要有这么大个漏洞在,哪还轮得到游辛友来耍嘴皮子功夫,真是好笑! 董慈正心绪不平,嬴异人朝她乐呵呵地招手道,“你这小儿嘴巴也太毒了,寡人常闻利嘴杀人,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嬴异人说的是游辛友,估计是被骂了又没来得及还口,又见国君过来了,半是怒半是慌,气急攻心,喷了一口血,直挺挺的倒地不起了。 孬种怂货,董慈看都懒得看一眼,这如同苍蝇屎一样不干正事的人生,多看一眼她都觉得脏了眼睛! 嬴异人素来温和,却也容不得有人在此事上做文章,当下便吩咐跟着的宫人道,“将这造谣生事的竖子送回游方中那里去,跟他说寡人不想闹出人命,该怎么做,让他自己掂量掂量。” 不想闹出人命,意思就是可免死罪。 董慈听嬴异人的意思,知道这位国君是个明白人,心里就安定了许多,三人成虎,流言传多了,指不定哪天就成真的了。 成王败寇,历史向来都是留给成功的人写的,那些仇恨赵政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摸黑他的机会的。 这时候一年均算每月大概29天零几个小时,十二个月就是大概354天,就算后世的预产期十个月约280天不算特别准确,也不可能超出七十几八十天去,在医学如此发达的现代,超过两周就得立马催生,怀胎十二月,在医疗技术落后得连剖腹产都做不了的战国年间,赵姬当真能生下来,并且生下来赵政还活着,倒真可能是生了个哪吒了! “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生子政。” 这里的‘大期’指的就是十二个月。 知有身,知有孕至起码也得两个月,加起来也就是十四个月…… 这么拙劣生硬的强行黑,拿出来连她都替祖先很不好意思。 董慈气血往脑门上涌,头脑发昏,被旁边的兴平捅了捅,这才回过神来,是嬴异人在和她说话。 嬴异人也没怪她走神,反倒是乐呵呵地笑道,“你这小儿有胆气,寡人就赏你百金,你可受得?” 君者赐,臣不辞,董慈知道这个道理,便大大方方行礼接下了,“谢王上。” 嬴异人赏完,吕不韦又拂须笑道,“这小孩明德通理,臣下也表表心意,赏他五十金,也给他撑个场面。” 董慈这一下子翻身成了有钱人,也没有多高兴,她也看得明白,咸阳城里各方势力复杂,牵扯太多,嬴异人不想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对着来,不好真将人给打杀了,就可劲的抬举她,把她抬举得越高,别人的脸也就越疼。 毕竟事关皇室血脉,动辄就是血流成河的事。 董慈成了牙尖嘴利的众矢之的,但这对她来说无所谓,总之,往后是不敢有人再拿赵姬、拿血脉说事了。 第23章 .正应当年少相陪 嬴异人唤赵政上前说话,安抚了几句,询问了些功课政务,站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与吕不韦先一步进庄子里去。 董慈落在后头,恰好将这一幕收进眼里,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嬴异人是没什么大志向,却并不糊涂昏庸,在嫡长子应有的尊重和体面面前,他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的。 只是这些尊重和体面里,有几分是父对子的亲昵爱护,就不得而知了。 赵政平静得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只是步伐缓了下来,渐渐就落在后头了。 董慈知道他心情不好,就安安静静的跟着,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离众人越来越远,一路走进了庄子,渐渐竟是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董慈知道赵政为什么心情不好。 血脉子嗣这件事,谁都可以分辨两句,独独赵政不能,他一旦开口争辩,旁人不但不会信,还会以为他是心虚了恼羞成怒了。 一国公子与人做口舌之争,吵输了情况更糟,吵赢了也未必上乘。 赵政领着两人走了另外一条路,他走得很慢,路过一个四方亭时,就停了下来。 兴平惯会看眉高眼低,见状就往回走了几步,很自觉下了台阶,远远的候着了。 董慈估量着赵政是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就打算学兴平机灵点站远些,只她还未转身,赵政就开口了,“你知道么,前两个月父王差点就立了成蟜为储君。” 董慈吓了一跳,忙一边回头四处看,一边去拉扯赵政的衣袖,示意他不能说了。 赵政垂头看她,似乎是觉得这样低着脑袋和她说话不方便,忽地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董慈还未及反应,就稳稳当当坐在亭子边的栏杆上了。 这真是突如其来一点预兆都没有,董慈连尖叫都来不及尖叫。 背后就是一片泛舟湖,董慈怕掉进水里去,忙手忙脚乱地抓住赵政的衣袖坐稳了,确认自己安全了,这才平视着赵政轻声道,“你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那等谄上骄下之人,不值得费心的。” 赵政却自顾自说道,“他差点就成了储君,不过我的人在朝上拿礼教伦常明里暗里敲打了一番,父王也自知不妥当,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事关储君之位,妄自揣摩圣意乃是大忌,董慈听得胆战心惊,赵政这些话要是传出去,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更何况他还是局中之人! 董慈忙伸手去掩赵政的嘴,急急道,“别说了,你冷静点呀!” 她这替天下人都要操心上火的模样是挺好笑的,赵政又走近了一步,伸手握住董慈还压在他唇上的手,顺势就在那温热的指尖上轻咬了一口,笑道,“不用这么紧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董慈一想赵政最终还是被立为了储君,也稍稍放松了些,舒了口气小声道,“王上他是明白人,放心罢。” 赵政说的这件事,董慈也知道一些,嬴成蟜去了一趟韩国,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两座小城来,是他的舅舅,韩国的国君韩桓惠王韩然送给他的。 这次送得还不算多,史书上记载嬴成蟜有一次做使节出使韩国,不费吹灰之力就带回了百里的土地,百里的土地,有些小诸侯国都未必有百里的土地。 如今嬴成蟜不过八岁小童,去韩国那就是去走亲戚的,韩桓惠王却白白送土地给秦国,明眼人就知道这是另有所图了。 只是人心都是长偏的,嬴异人见自己儿子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两座城池,心情舒悦,当时就把嬴成蟜夸得飞上了天,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爱子心切,又有韩美人吹着枕边风,心思浮动那是难免的事。 秦国到现在还未立储君,由不得旁人不多想。 她总不能说:陛下我知道一年后你一定能当上秦王,因为你爸爸就要死了。 这话说了谁信呀,董慈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赵政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地问,“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吕相国的儿子。” 果然只要是个人,都没办法忍受别人骂自己是野种的,尤其这个人还是赵政。 少年心里估计都想将姓游的车裂分尸碎尸万段了,这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喜怒不定心思难辨,只能说明他正压抑着,压抑着暴虐和愤怒,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用科学知识来解释赵小政估计也听不懂,董慈纠结着怎么措辞才能安慰道这头随时会爆发的雄狮,眨了眨眼睛道,“这么说罢,如果我是个姑娘的事传到王上太后赵姬的耳朵里,立马就会有人来给我检查身体了,虽然我只有九岁,你只有十一岁。” “王上是挺信任相国的,但一码归一码。”董慈晃了晃脑袋,接着道,“你要是吕不韦的儿子,只有一种可能。” 董慈停顿了一下,见赵政薄唇微抿,就眨了眨眼睛笑道,“除非你父王与吕相国两情相悦喜结连理,而你则是从吕相国肚子里爬出来的……否则你父王是如何做到如此心无芥蒂的,世上就没有能在这件事上宽宏大量的人,你父王一没有宽宏大量的条件,二不需要如此的委屈自己,所以,除非你父王和吕相是一对……我只是开个玩笑,可别转头就把我卖了……” 赵政失笑,心里那些几欲破空而出又无处发泄的情绪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散开来,是啊,蝼蚁鼠辈,他何须花费心思,他要谁死,谁就得死,迟早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不管是失笑还是什么笑,总归是笑了,董慈看着赵政的神色,正想舒口气,就见赵政又凑近了些,低声问,“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我见吕相国连你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第17节 两人本来就离得近,现下是连鼻尖额头都碰到一起了,董慈脸上泛起热,实在是距离陛下太近了她很不适应啊,她可是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她还能和始皇陛下咬耳朵! 这冲击也太大了些,董慈伸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鼻尖,心说自己不会这么没志气要流鼻血罢? 董慈挠了一下才知道是陛下被风吹过来的发丝,实在忍不住,忙偏头轻轻打了个喷嚏,这才有脑子回陛下的话,“他当然分不清了,他又不认识我……” 赵政半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又放松了些,半响才拉开了些距离,将还在犯傻的董慈从栏杆上抱下来,松了手道,“罢了,就没指望你说的是真话,不是就不是罢,走了。” 赵政说完转身快步出了亭子,兴平正朝这边看过来,神色焦急,似乎是有人过来请了。 谎话是最不容易记住的,时隔一年多,董慈哪里还能记得自己曾说过她是吕不韦的人,见赵政出亭子走了,也不再烧脑细胞费心琢磨,忙跟了上去。 第24章 .正经还是不正经 董慈跟着赵政进到水榭厅堂的时候,群臣基本都坐定了,不一会儿吕不韦引着嬴异人进来,宴会就算开始了。 吕不韦此次请的都是文臣,秦王嬴异人坐在最上首,往下一左一右是公子政和相国吕不韦,董慈因方才的事情,嬴异人还赐了杯酒给她,准许她跪坐在赵政的身边添茶伺候。 这恩赏已经超出寻常规格不知几倍了,暗地里落在赵政身上的目光又多了不少。 矮几上放了不少珍馐美食,不过都是准备给赵政的,她也只能干看着。 吕不韦请人来玩乐的,除了美食美酒,当然免不了要安排些娱乐活动。 董慈有幸听了一场击瓮叩缶弹筝博髀的音乐会。 有秦国的筝乐,周王室雅乐,几首质朴不事雕琢的秦地歌谣,外加一些燕赵齐各地的女乐歌舞,堪称一场音乐盛典了。 这是先辈们欣赏喜欢的音乐。 董慈只恨不得自己像贝多芬莫扎特一样,可以一听就能把意境、曲谱、技法都领会出来,只她在这方面一点悟性也无,二十几年除了会唱个国歌,别的还没有一首能唱准音的,配字幕都拯救不了她,以前跟朋友一起去玩,伴奏完了半分钟,她才能把结尾唱完,全程完整但也是全程走音,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朋友们惊愕之后捧腹大笑的情形,后来她是再也不敢献丑了。 董慈悠悠叹了一口气,心说青葱岁月一去不复返,在这里听音乐,要是睡着了,说不定都得被叉出去砍头的! 兴平低低咳嗽了一声,董慈身体晃了晃,脑子还没怎么清醒过来,人就立马坐直了,好在君王大臣们都沉浸在粗狂大气的筝乐里,并没有人注意这边,董慈松了一口气,忙又凝神静气集中精力地听起来。 自商鞅变法以来,秦人的日子都过得很紧绷,懒散当犯罪论处,因此上至国君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平日里都不怎么玩乐,即使是国君,拿出一整天的时间玩也是极少见的。 机会不多,吕不韦自然是好好安排了一翻,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安排的这些歌舞也有人专门排练设计过,大臣们不说,连两侧立着的奴仆们都听得如痴如醉,半响都回不了神。 吕不韦抚须一笑,朝上首的嬴异人道,“禀大王,臣下府上有一人,身怀绝技,可要传此人上来给大王献艺?” 吕不韦这么说了,嬴异人又怎么会扫兴,乐呵呵颔首道,“即是身怀绝技,寡人当然要见识见识。” 吕不韦哈哈一笑,朝身边的贴身随从吩咐了两句,这随从一挥手,候在两侧斟酒的侍婢侍女们就安静有序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董慈心里一跳,再一看朝臣里有几个年轻的正相互挤眉弄眼窃窃私语,顿时是有点激动又有点难为情。 激动的是她即将看见这曾载入史册的一幕,文字重现成情景,感觉还是挺震撼的,难为情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一会儿是看一眼还是看两眼,毕竟这壳子也还是女孩子,看多了,听起来总归有点不正经!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但毕竟挺伤风化的,就算是后世,也万万没有这样公诸于众,大家一起来评头论足的…… 不过她前后年纪加起来三十几岁的老姑姑了,对待这样的事就应该淡定点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活了三十几年,还不允许她看一次小黄片么? 董慈精神恍惚地挣扎在正经与不正经的泥澡里,最终选择了不正经。 两个仆从引着一个俊面青年进来,果然就是嫪毐,一年多没见,他也成熟了许多,风仪更甚从前。 嫪毐垂首弯腰,小步上前,伏地叩首唱喏道,“草民嫪毐,见过大王。” 单看外形嫪毐也算是有样有貌,嬴异人看了眼嫪毐身旁的桐车,也没有多问,只示意他起来。 吕不韦见嬴异人兴致不是很高,就拂须笑道,“王上等着,这伶人定能让王上大吃一惊!” 嬴异人听吕不韦这么说,倒也来了点兴致,微微颔了颔首,吕不韦便示意嫪毐可以开始了。 嫪毐神色自然,半点不见慌乱,朝嬴异人吕不韦和周围的大臣们纷纷行了礼,解了青铜带勾,抽了腰带就开始脱衣服! 董慈尴尬之余心里还有点隐秘的小激动,眼睛瞪得大大的精神抖擞,和方才昏昏欲睡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这么明显的变化,连立在后头的兴平都看得眉眼抽搐,更勿论就坐在她旁边的赵政了。 赵政看得蹙眉,原先对着梅州家那两个女子两眼发直就罢了,现在这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只怕这里所有人的目光加起来还不如她来得热烈,就没见过这么好色,还是个女童…… 赵政低声警告道,“闭上眼睛。” 嫪毐这就脱得只剩下内袍汗衫了,董慈有些犹豫纠结,并不打算听赵小政的话,这情形千古难得一见,机会来的时候就要立马抓住,错过就没有了。 厅堂里气氛热烈了起来,此番是家宴,嬴异人脾气好心情也不错,秦国人性子豪爽粗狂,又都是些近臣,说了是玩乐,就当真玩乐了,时间久了也就放开了许多,也不讲究那些君君臣臣的道道,见嫪毐脱了衣衫系在腰间,还嫌脱的不够快,不一会儿就开始起哄了,“脱快点呀,别磨磨唧唧的!” 嫪毐也很大方,面带笑容从容自在,哄笑声更是此起彼伏,气氛霎时间就热烈了起来。 董慈装没听见,赵政心说这是不打算听话,也半点没将他放在眼里,赵政手一伸就盖在了董慈的眼睛上,一压一带,就把董慈的脑袋按来了自己腿上。 看什么,别的男子也是她能看的么? 赵政手掌在董慈因为惊吓紧紧闭着的眼睛上碰了碰,垂头寒着脸警告道,“现在就出去,在泛舟亭等着,让我知道你不听话,这双眼睛就不用要了。” 厅堂里的人注意力都被嫪毐吸引了,董慈挣扎着想起来,嘴里嘟囔了两声快放开,到底是不敢闹出多大动静。 真是人善被人欺呀! 董慈心里有苦难言,别说是肉肉了,她连肉香都还没闻到好么? 拼力道董慈哪里是赵政的对手,她又不敢下嘴在始皇帝的手腕上啃一口,只好在心里愤愤骂了两声小屁孩不尊老爱幼,她一个老姑奶奶,看一看就怎么了! 看一看当然会怎么样,否则吕不韦让那些侍女婢女都下去做什么。 赵政在董慈的后颈上捏了一下,寒着脸低声道,“听话。” 她要不听话,赵小政估计是打算捏死她了,董慈不满的挣扎了两下,泄气地点了点头,“不看就不看了,我这不是没看过好奇么?快放开我,我起来出去了,怎么样,是不是衣服已经脱完了,车滚起来了么……” 听动静是吵吵闹闹的,喧哗声都要把房顶掀起来了,董慈背对着厅堂爬起来,赵小政脸色冰寒,目光有结冰三尺的趋势,董慈也没那个胆子转头围观,只得十分艳羡的看了兴平一眼,慢吞吞从侧门出去了。 厅堂外有侍卫守着,董慈也不敢探头探脑,只好乖乖去了泛舟亭。 泛舟亭就是早上她和赵政呆过的四方亭,这里离水榭也很近,只是路要窄一些,青石板路两边草木郁郁葱葱的,周围没人,董慈就在栏杆边靠着廊柱拉长腿坐下来,闭着眼睛开始享受夏日和风了。 不过董慈也没偷闲多久,有凌乱的脚步声靠得越来越近,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董慈忙把腿放下来,睁开眼看清那人的面容倒是愣了一下,随后想前后也有一盏茶的工夫了…… 董慈倒没时间纠结别的,因为她遇上的是一个喝醉的人。 酒香扑鼻,嫪毐手上拎了个酒壶,目光迷离脚步凌乱,脸上是酒后特有的潮红,想来是酒劲上来了。 通常遇到醉鬼就要小心些,遇到酒品不好的,莫名其妙冲上来揍你一顿都有可能。 当然另外还有一种,半醉不醉,没有醉得特别彻底,又管不住自己,借着酒劲要发酒疯的。 显然嫪毐兄就是最后这一种。 董慈先是秉着呼吸一动不动当人形盆景,嫪兄显然还有点意识,见状嗤笑了一声道,“女扮男装?小爷碰过的女人数十百,你这点道行,也就骗骗赵政那个野种子了。” 董慈不打算与这疯狗计较,看出他醉得不彻底,站起来就往外跑,结果才跑了五步就被一直黏湿的大手一把揪住头发扯了回去,力道之大疼得她当场就龇出声来了。 董慈回头怒目而视,这男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用的却是揪头发这样的下三滥,她简直无话可说了! 董慈也不跟他多费口舌,乘势跨上前一步,猛地抬起右脚,快如闪电的踢向嫪毐揪着她头发的腕间,嫪毐猝不及防受了她这一招干脆利落的裙里脚,惨叫一声就松了手,董慈心如擂鼓,头皮生疼也没空揉,转身就亭子外面跑! “还是个泼辣的妞!”嫪毐狞笑了一声,暴喝一声就从后面扑了过来,董慈想呼救,又怕当真引了人来,她的身份是奴隶,嫪毐却是吕不韦门下的白身门客,他方才又得了嬴异人的赏,万一被人发现她二人在此纠缠,她下场当真难说。 董慈躲过了一击,却被嫪毐抓住了手腕,喝醉酒的人力气也大得出奇,董慈被甩得撞在了廊柱上,脑门估计都青了! 董慈真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一个历史人物打起来,再说要打那也要和英雄打,有空和这屎壳郎一般的小人纠缠不清浪费时间,她还不如跟郑国修郑国渠去! 董慈一边抬手招架一边伺机逃跑,只是这亭子两面环水,嫪毐又人高马大,她一时间还真没办法。 嫪毐却是追红了眼,脸色胀得更红,满嘴污言秽语,“你这小奴有点味道,跟着赵政小儿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回去,保准你有享不完的乐!” 董慈对他知根知底,听这话差点没气昏了过去,心里发狠,手腕一番一转,抓住嫪毐的衣袖顺势向后引,一招太极推手就打算拉着嫪毐一起跳到湖里去。 阳泉处内陆,董慈就赌嫪毐是只旱鸭子! 只董慈还未跃出栏杆,就被人一手捞了回来,接着只听一声惨叫哀嚎,手臂还和她缠在一起的嫪毐就砰的一声撞到廊柱滚在了地上,力道之大撞得栈道都抖震晃动了起来,董慈喘着气仰头看,是赵政来了! 第25章 .合则聚不合则散 赵政与嫪毐天生就是宿敌,但这只是单方面的,跳梁小丑偶尔能蹦跶两下,成不了什么气候。 嫪毐并不是一个匹配的对手,他那点冲上头来的酒意被赵政两脚就踢散了,酒意散了,胆子也就没有了,酒水混合着血吐出来,嫪毐躺在地上闷咳了很久才冷汗淋淋的停下来,他手捂着肚子低低呻[吟,连惨叫都不敢叫大声了。 嫪毐的酒想来是彻底醒了,求饶求得干脆利落,当下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着朝赵政行了几步,不住磕头道,“小的罪该万死,万不该得了大王的赐酒就得意忘形,冲撞了公子,求公子饶命,求公子饶命。”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以言语侮辱一国公子这件事,在口里打了个转,就变成冲撞了。 亭子边有仆从说见过相国,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估计是吕不韦听见动静过来了。 董慈看着走近了的吕不韦和大臣们,就有些明白嫪毐这样的跳梁小丑为什么能活好几集了。 因为他聪明。 一来赵政贵为一国公子,因一个奴隶与优伶计较本身就很可笑,二来这里是吕不韦的地盘,吕相国权势滔天,深得王上信赖,谁会轻易惹怒他,尤其公子政势单力薄,在咸阳毫无根基,就算他真的冲撞了又如何,赵政怎么着也要卖吕相国一个面子。 嫪毐虽是跪着求饶,董慈却没有错过他抬头间眼里的喜色和放松。 董慈是懒得看他惺惺作态了。 吕不韦瞧见这情形先是一愣,随后朝亭子里的奴仆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几个奴仆哪里敢答,嗫嗫行礼不说话,本就弓着的腰弯得更低了。 赵政除了胸膛还有微微的起伏,是完全看不出方才的震怒之色了,语气也十分平静,“旁的不值一提,不过嫪毐不事劳作,却得赏酒赏银,饮酒吃肉日子过得比士人还好上三分,百姓将士们劳苦耕战日日不怠,尚且未得半丝半缕铢两分寸,百姓军士不如戏子彾人,相国身居高位,凡事还是有个度的好。” 宠溺小人耽于玩乐。 这帽子绝对能扣得人翻不了身,董慈看着吕不韦和朝臣的神色,在心里给赵政狠狠的点了一个赞,嫪毐之技实在上不得台面,谏臣们不想着劝诫君王,反倒是一同作乐寻欢,赵政这么说了,吕不韦就算再不甘,也不会做得太放肆。 只是事实的发展超出了董慈的想象,吕不韦闻言神色肃穆起来,竟是当场就给赵政行了一个隆重正事的稽首礼,回禀道,“是臣下失仪了。” 旁边跟着的大臣也是脸色发红面有愧色,相互看了看,便一同朝赵政行礼道,“臣等有罪。” 这惭愧之色真假不难分辨,董慈看在眼里,心里震惊感慨之余,就想起一段记载来。 荀子他老人家几年前曾入函谷关来过咸阳城。 史料记载应候曾问过荀子:入秦有何见。 荀子的应答里有这么一段话:“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 这是说秦地百姓们质朴醇厚,勤劳纯正的。 第18节 里面还有一段描述是有关秦国官吏的,“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耳;不比周,不党朋,惆然莫不明通而公也……” 这意思就是说,荀子到了秦国大小城镇的官府,那里官员都是严肃认真的样子,无不谦恭俭朴、敦厚谨慎、忠诚守信;进入秦国的国都,那里的士大夫走出自己的家门就进入公家的衙门,没有私下的事物,不相互勾结,不拉党结派,卓然超群,大家都明智通达,廉洁奉公。 荀子最后还有一句总结的话,“治之至也,秦类之矣。”意思就是说:政治的最高境界,差不多就是秦国这个样子了。 荀子是儒家先哲圣人,与孟子齐名,他本身恃才傲物,又是儒学的大家巨匠,轻易不夸人,来了一趟秦国,却对以法家治国的秦国赞不绝口,董慈看着面前这些面带愧色沉默不安的朝廷重臣们,觉得荀子老人家说的政治清明,她似乎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些。 有教无类,这是一个崩塌的时代,但这也是一个道高于势的时代,今日就算换一个樵夫百姓来说这些话,只怕嬴异人与吕不韦都会听上一听。 这年间把国君骂得狗血淋头一文不值的大有人在,孟子活着的时候曾把梁惠王、齐宣王、滕文公、邹穆公、鲁平公挨个当面教训了一遍,这些国君未必个个都是明君,也未必赞同孟子的学说理论,却不谋而合的给了文化人足够的礼遇和尊重,因为孟子说的有道理,因此这些一国之君虽是被讥讽挖苦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却从没有谁拍桌子生气过。 可这些风骨和氛围,先秦之后就没有了,君王权贵享乐理所应当,群臣百姓不但不能说,还要挖空了心思投其所好,偶尔百里挑一有个不惧君威的就成了名臣流芳百世,可多的还是那些没好下场的九十九。 时间久了,谁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时代不是一个时代了。 孟子死了一千多年,明太[祖朱元璋因为他文章里有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就给他发了一个赐死令,“这老头要是活到今天,吾必定让他死矣。” 朱元璋对这句文字的意见,不是用嘴说说就算了的,时隔一千多年,这位明朝的开国皇帝,下令罢免孟子配享孔庙,并且删除《孟子》原文八十五条。 这听起来是挺搞笑的,却不是特例,诸如此类的事历朝历代比比皆是,朝代更迭社会进步,有些东西是进步了,但有些东西就消失了。 一叶知秋,管窥全豹,董慈能在吕不韦和嬴异人身上看出来,这些风骨还没有完全消失,她有幸见识到了。 赵政的话会很快传到嬴异人耳朵里。 董慈心说如果她没料错的话,嬴异人不但不会怀恨在心,反倒会收了玩乐的心思,这点愧疚不安,大概能让他励精图治上好一段日子了。 董慈猜的没错,不一会儿就有个宫人上来回禀吕不韦,说国君还有旁的事要做,已经起驾回宫了。 果然如此啊……董慈听见奴仆的话,连眼睛里都涌出了一股热意,心里不住道,庄襄王虽然没什么建树,没什么野心,但他也是一个品格端正的好国君。 这只是一件小事,可这也许就是这个时代的精髓之处。 她有幸见到了。 董慈一时之间心潮浮动,沉溺其中久久都不能回神。 赵政未再言语,兴平拉了拉还在发痴的董慈,抓着轻一脚重一脚的董慈跟在赵政后头,三人就出了亭子。 兴平见她恍恍惚惚的,就开口安慰道,“姑娘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那嫪毐是翻身不能了。” 翻身…… 嫪毐当然能翻身,而且还能翻得特别漂亮,因为他身怀的绝技,现在还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功效来。 绝技…… 董慈脑子里想起了方才赵政踢人的一幕,脚步猛然一顿,忙使劲回忆了一会儿,越想越是不安。 她好像是记得有一脚嫪毐横飞出去,撞在了栏杆上,当时嫪毐惨叫得很是凄厉,嫪毐似乎还往腿间捂了捂…… 该不会撞坏了罢,嫪毐只有一个,要真是撞坏了,那以后要发生的历史怎么办?这件事还跟她有关系,万一真的坏了,她这算不算改变历史了? 方才怎么就只顾着解气,也没注意到底是不是撞到了…… 董慈一时间也顾不得喝鸡汤,欲言又止地跟在赵政身边走了好一段路,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可疑,心里就越发不安。 除却死了以后的身后事,嫪毐之乱算是嬴政一生中最大的危机,这一切的起源都挂在他天赋异禀上。 万一他提前变成了太监……董慈东想西想,实在是不知道是希望嫪毐出事好,还是不出事好……理智上嫪毐现在是不能出事的。 赵政察觉她神色有异,目光在她青肿的脑门上停顿了一下,脚步慢了一些,“忍一忍,回了宫让太医来看看。” 手腕和额头是有点火辣刺痛,不过并不严重,董慈摇摇头,有些迟疑地朝赵政问,“那个……嫪毐的……那个……还好么?” 这年头也不用那个来指代一些不好言明的事物和东西,董慈问的含糊不清言辞闪烁,赵政一时间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赵政虽说心性成熟,但毕竟还不到知事的时候,没往这方面想实属正常,董慈哑然无语,倒是跟在赵政侧后方的兴平估计是懂了,因为他先是一愣,接着面色扭曲的看了董慈一眼,再抬脚哎哟了一声,差点没被台阶绊了个狗吃[屎。 这不是猥琐不猥琐的问题,董慈纠结的想,要没事还好,有事她还得帮嫪毐请个大夫不成?别搞笑了。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董慈纠结地问,“就是那个,嫪毐的蛋蛋还好么?” 赵政停下脚步,垂头看着她,眉头蹙得越来越深,约莫是以为她被吓傻了正胡言乱语呢,董慈愁眉苦脸地接着道,“我刚才看他捂着腿哭,眼泪都下来了,他那个恶心人的宝贝估计是撞在栏杆上了。” 兴平绝倒,忙伸手拉了拉董慈的衣袖,急急道,“快走罢姑娘,天都黑了,再不走晚了~” 他这个阉人方才是替嫪毐都疼了一下,不过这是一个小姑娘该挂心的事么,再说你看见就看见了,还非得要问出来做什么! 虽然蛋蛋这个词比较贴切,但他已经不想知道,自家主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 第26章 .怎么,你嫌弃我? 赵政原本是不怎么明白,见兴平双手无意识的掩在身前,又听了董慈的话,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了。 更何况他根本不迟钝。 托赵姬的福,他在这方面懂得比同龄人更多,他原本是想暗地里将此人处理掉,但现在他不打算这样做了。 赵政看向自己的小奴隶,心说他方才何必在意什么名声噱头,不过蝼蚁鼠辈,他就算当场把人踢死了,朝臣又能如何,没有这些朝臣的支持,他一样能当上太子,不过多花些时间力气罢了。 赵政暗自喘息了一声,平了平情绪,看向董慈,并未开口问什么,只回道,“没事,只是碰到了一下,后面嫪兄不是不疼了么,要真是伤得严重,他哪里还爬得起来,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兴平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他跟了赵政一年多,自己伺候的主子什么脾性多少也能感知一二,听了赵政的话顿时脊背发寒,他想去拉鼻青脸肿还一无所知的董姑娘一下,脚却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只颤着心站着干着急,暗暗祈祷董慈能说出句人话来,免得当真有什么事,他这池鱼也要跟着遭殃。 董慈觉得赵政说得有道理,那嫪毐以此为生,要真有事,岂不是要急死,哪里还能有心思耍小聪明。 看样子定然是没事了。 董慈一时间五味陈杂,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什么的,私心里她希望陛下这一生都完完美美的,永远都不要出现这些别人强加上来的污点和瑕疵,她希望他一直是万人敬仰的秦始皇,而不是被人茶余饭后嘲笑探究的谈资。 只是历史就是历史,她并不想改变历史。 董慈心情复杂,也不知该说什么,就朝赵政笑了笑以结束这个话题,她情绪低落,一时间就忘了尊卑,叹了口气,精神恍惚地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了。 赵政心里强压着的暴戾被这一笑彻底勾了出来,手一伸就握住董慈的手臂把人扯了回来。 董慈惊呼了一声跌了回来,赵政力道大得出气,又恰好捏在她青紫的手腕间,恍惚间似乎还听到了骨骼错动的咯吱声,疼得眼泪立马就扑簌簌掉下来了! 原来伤了手腕也能这么疼! 赵政还捏着她的手腕不放,董慈一边吸气一边忙道,“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能重新说一遍么。” 董慈以为是赵政跟她说什么,她没听见,不过她走神也不是一两次,以前也没见赵小政发火呀! 赵政不为所动,董慈忙动了动手臂道,“你先放开,我手腕方才就肿了,你捏到肿的地方了。” 董慈本来是比较耐疼的,只是这伤上加伤,火辣辣钻心的疼,她眼泪就控制不住稀里哗啦流下来了。 赵政呼吸一滞,心里那股欲毁天灭地的怒气突然就消散了许多,收紧的掌心也不由松了松,垂头看见细瘦的手臂上又添了一圈指印,迟疑了半响,到底是松开手了,心说他现在不跟她计较,这件事便放一放。 赵政这么想,话出口就成了另一番景象,“你走错了,正门在这边。” 董慈一看果然是走反了,忙有些丢脸的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笑道,“哦哦,真的走错了,走罢走罢。” 董慈心下懊恼,毕竟还没有哪个奴隶敢在主人面前走神的,她这样子要搁在别人那里,只怕死过几百次了。 不过赵小政不悦归不悦,到底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赵政不太纠结这些琐碎的小事,看她和秦真能一直我我我的自称就知道了。 秦始皇是性子暴虐,但都是针对外人,董慈现在摸清了这一点,已经不是很怕这个少年版的赵政了。 赵政站着不动,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晦暗不明,董慈有心想给他赔罪,眨了眨眼睛就绕到他背后,拿没受伤的那只手推他的后背,嘻嘻笑道,“走了走了,天黑了,肚子该饿了,咱们快些回宫罢。” 赵政被推得往前踉跄了一步,他心里仅剩的那点怒意不知为何也彻底散干净了,连放肆这两个象征性的呵斥都没有,看着正从自己背后探出来鼻青脸肿却还嬉皮笑脸的脑袋,又生出另外一种郁卒憋闷来。 赵政心说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她,烦人又愚蠢的惹事精。 赵政不再理她,自己先一步往正门走去了。 董慈看着赵小政大步流星的背影,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遭受到了嫌弃和鄙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头道道,只得放弃似的揉了揉干瘪的肚子,朝兴平道,“肚子饿死了,咱们要不要在城里买点东西吃吃再回去。” 兴平不搭话,董慈挠了挠头,又接着道,“说起来咸阳城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我初来乍到,还什么都不知道哩。” 兴平擦了擦额头的汗,小步跟上,心说姑娘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第一你不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第二你不知道那嫪毐兄的蛋蛋本来是没事,现在有事了。 马车也是吕不韦准备的,他们出去的时候,吕不韦正候在门边,见赵政出来,便几步迎了上来行礼,言语行动间比晨间恭敬不少,“今日得公子提醒免成大错,臣下感激不尽,臣恭送公子。” 赵政点头回道,“吕相勿怪赵政鲁莽,且留步。” 吕不韦得了回应,慈和的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又恭恭敬敬的朝赵政行了稽首礼道,“恭送公子。” 吕不韦虽为臣,却是嬴异人倚重的肱骨大臣,又是个年长者,赵政一个没封侯爵的公子,自然是不好让他立门相送,只让他留步。 吕不韦拂须笑了笑,也未再讲求那些寒暄虚礼,自己领着仆人先进去了。 兴平先上了马车拉了帘子,就算有台凳,这马车对董慈来说也还是有点高,她手又受了伤,董慈正想叫兴平拉她一把,就被人非常不客气的提着后衣领拎上了马车,她还没来得及蹬手蹬脚表示抗议,就稳稳落在大马车的车板上了,接着赵政也上了马车,看也未曾看她一眼,自己先进去了。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赵政这小屁孩是真的嫌弃她。 董慈摸了摸自己的脸,凑到兴平面前问,“我的脑门是不是鼓得特别严重,像外星人。” 兴平不知道什么叫外星人,但这姑娘鼻青脸肿,旧伤加新伤,是挺丑的。 兴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姑娘还是进去坐好罢,车要走了。” 车马是吕不韦准备的,赶车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拉着缰绳束着马,就等着主子开口说走了。 董慈觉得今天所有人都有些怪怪的,包括兴平,“兴平你不进去么,外面风大,又不用你赶车。” 兴平就没见过废话这么多的姑娘,说起来他和她虽然同是奴隶,但完全不是同一级别的,主子就在里面,他们俩在这闲聊,是不是放肆了些,这与他小心谨慎的性子十分不符,早晚要倒霉,兴平心里苦水一层一层冒上来,还得开口回话,“老奴喜欢吹风,坐在外面舒服。” 说实话董慈也有点不想进去,赵小政拉长了个脸,分明是不想看见她,她现在进去岂不是自找没趣,还不如就在外面坐着,可以看看咸阳城的街景也不错。 兴平一人精,哪里能看不出董慈在想什么,心里唤了声祖宗,赶紧在车板上坐下来,和车夫平分了位置,摆明了不想搭理她。 兴平也嫌弃她了。 董慈茫然地摸了摸脑门,心说莫不是毁容了罢,她还等着长成大美女,然后让巧意和李思明大吃一惊呢。 这么一想,董慈觉得伤口都火辣辣的疼起来,警铃大作,忙进了马车,想找个镜子先看看再说,要是口子太大,她还得提前找到祛疤的药材,否则留疤就真毁容了。 这车马是给男子准备的,干净明了,简单大方,一眼能看到底,董慈看没有,也就只能作罢了。 董慈正用左手一点点试探着仗量下伤口的尺寸,手却被赵政拉了下来,“胡乱摸什么。” 伤口肯定是不能摸,董慈只是摸摸没伤到的地方剩多少嘛,好像还挺严重的,董慈忙跪坐到赵政对面,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问,“看样子伤得很重啊,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看起来特别惨。” 第19节 赵政定定看了董慈一眼,心说自己跟个小孩生什么气,舒了口气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道,“不是惨。” 他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董慈能有什么反应,压下唇角要勾起来的笑,接着道,“是傻,蠢,丑。” 董慈刚裂开的笑就僵在了脸上,心说她跟个没情趣的小屁孩聊什么天,和赵小政聊天,自来不会超过三句话。 董慈精神怏怏地坐到了一边,揉了揉饿得干瘪的肚子,心说宝贝你再忍耐一下,再等娘亲一个时辰,娘亲就拿点好吃的喂饱你。 赵政听见了咕咕叫的声音,开口唤道,“过来坐好。” 对待始皇帝的吩咐,董慈向来是言听计从,更何况紧紧地团结在领导的周围,向来都会有肉吃,这次也没错。 赵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麦饼子,推到了她面前,还有两个小蜜枣。 董慈惊喜地看着面前的麦饼子,拿起来剥了叶壳闻了闻,香气诱人不说,还有点温热温热的,董慈喜得眉开眼笑,捏着面饼子啃了一口,见里面还带了肉馅,更觉美味,细细咀嚼道,“你哪里来的,我正要饿死了!” 说起来赵政一直记得给她拿吃的,虽然是一件小事,但是她每次都很感动好吗! 赵政就闲闲散散地靠着车柱看着她吃,随口回道,“方才趁乱抓的。” 董慈嘿嘿一笑,吃了几口觉得不那么饿了,见赵政一直看着她吃,出于客气,就举着面饼子往前伸了伸,随口问了一句,“你方才没吃么,要吃么?” 她坐在赵政对面,两人之间就隔了个小矮几,手一伸都能伸到对方后背去,赵政看着举到面前的面饼,鬼使神差就低头在上面咬了一口,吃完了,这才开口道,“给别人吃自己吃过的东西是很失礼的,往后不要这样了。” 见鬼了! 董慈晃了晃手里缺了一个弯月牙的肉馅麦饼,心说她不是做梦罢,两个人吃了同一块饼子,就算是和她特别亲密的好朋友,这件事也从来没有过。 虽然这个人是她喜爱的秦始皇大大,但真的让她很难做啊! 董慈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手上的面饼子,心说她说她吃饱了可以么? 赵政指尖一顿,看了董慈一会儿,缓缓开口问,“怎么,你嫌弃我?” 第27章 .特别特别的幼稚 谁敢嫌弃始皇陛下。 而且就算看出来别人嫌弃你了,不是该视而不见佯装不知么,哪有这么棒槌地直接问出来的,搞得人很下不来台,她现在还非得要用和始皇帝吃同一块饼子来表忠心了,董慈嘴角抽搐,反驳道,“你知道失礼,刚刚怎么还吃……” 还敢质疑他了。 赵政倒也没生气,掀眼皮看了饼子一眼,张口回道,“因为我方才也没吃,肚子饿了。” 董慈闻言嘿嘿一笑,将饼子又举到赵政面前,一副我很肉痛但依然让给你我是不是特别大方善良的表情,“那给你吃罢。” 赵政哪里会不知董慈在想什么,眼里笑意一闪而过,探头又咬了一口,这次是将上次没咬到的地方也咬了个圆乎,语带警告,“我吃了,你若真是敢嫌弃我,那可真是好胆子。” 董慈:“……” 威逼之下必有懦夫,董慈只好吃了…… 她想起了一句很经典的鸡汤,万事开头难,迈出一小步,成功一大步……放心大胆地咬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嘛。 就是这副被欺负又不敢反抗的样子…… 赵政心里想笑,等董慈咬了一口后,就敲了敲矮几,命令道,“递过来。” 见鬼了!这是要干什么! 董慈脑袋发懵,只好又递了过去。 赵政咬完示意她接着吃,董慈就又接着吃了,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诡异的你一口我一口、十分公平有序的把一整个饼子都吃完了。 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的……话说她为什么不掰下一半来分给赵小政,为什么非得要这样,简直没智商。 董慈还沉浸在自己是弱智的悲痛中,赵政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个小饼子,推到董慈面前,说道,“还有一个,吃罢!” 还有一个方才为什么不拿出来! 看样子分明也是肉馅麦饼,只不过尺寸小了一些罢了! 董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又不敢直接质问秦始皇陛下,千言万语在喉咙里转两圈又落了回去,只得憋气道,“我吃饱了。” “哦。”赵政应了一声,看着气得脸色胀红的董慈,慢吞吞开口道,“那怎么办,我也吃饱了,这饼子浪费了。” 这下董慈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赵政是故意的了! 不要嫌她傻!给她两百个心眼,她也想不到秦始皇是这样的秦始皇! 不就是刚才走神了没搭理你么?记仇记到现在就不说了,这么幼稚的行为,跟陛下你英明神武的形象符合么?!不怕在后世万千粉丝心目中人设崩塌么?! 董慈抓起桌上的两个小蜜枣,扔到嘴里咯嘣咯嘣脆的吃完了,抓起矮几上的面饼子,起身道,“兴平还饿着肚子,我把这个面饼子给他去。” 董慈说完当真出去了。 赵政看着晃动的门帘,握拳在嘴边咳了两声才没让自己笑出来,心说也让你气一回,让我自己一个人生气,显然是不怎么划算。 兴平和车夫就安静了很多,街市上人来人往,却是各走各的路,很少有人谈论说笑的,偶尔有人路过他们的马车,也是远远就避开了。 被傍晚微凉的风一吹,董慈的呼吸这才顺畅了些。 董慈在兴平身边坐了下来,把面饼子递给他道,“主子给你的,还热着,快吃罢。” 董慈一边看车夫如何驾车,一边想,以后赵小政不忙的时候,她是绝对不要和他坐在一起了,因为赵小政一旦无聊起来,就特别特别的幼稚! 董慈死皮赖脸的要坐下来,兴平也只敢在心里叹两口气,把饼子接了过来,心说主子哪里能想得起给他带吃的东西来。 第一,这世上就没有主子给奴隶拿东西吃的道理,第二,他也不是那个不怕死有勇气有能力站出来替主子辩驳的人。 这可是做给国君吃的饼子,吃了他也不亏。 兴平道了谢,吃了饼,回头往车里面瞄了一眼,往旁边给董慈挪了点位置,有些迟疑地压低声音问,“公子还好么?” 董慈点头,“他好着呢。” 在董慈看来,赵政来这一趟很划算了。 得了个明德通理的好名声不说,还得了吕不韦的青眼,临走的时候吕不韦特意候在门边相送,显然是已经考量过一番了。 不过董慈倒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吕不韦是个商人,商人不但会精打细算,想得也特别长远,他知道无论是秦国,还是他自己,都需要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这个继承人不是以华阳太后为首的楚系一族,也不是以夏太后为首的韩系一族,赵政背景干干净净,在这个时候恰好出现了,又比同龄人出挑了许多,吕不韦盯上他,那是早晚的事。 吕不韦还在观望之中。 董慈看着街道上忙忙碌碌匆匆而过的行人们,心说还缺了一把火,那把能将吕不韦和嬴异人的决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算算日子,也应该要快了。 马车一到宫门口,就有个二十五六岁的年青人迎了上来,看见董慈的时候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个礼,问好道,“见过董姑娘。” 董慈忙让开,青年朝她笑了笑,又朝从马车里下来的赵政行礼道,“王青见过公子。” 赵政让他起来,王青起身上前几步,凑到赵政身边低声道,“主子,有要紧事。” 赵政点头,“去书房说。” 赵政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了书房。 兴平忙使唤人去请了太医,又叫人烧了水给董慈洗漱,传了饭食,熬了药,里里外外忙得脚不沾地。 伤筋动骨一百天,董慈脑门上上了药,整个脑袋都被包圆了,手腕上更是肿得跟猪蹄一样,董慈晃了晃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腕,心说这时候要是有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她哪里还需要养三个月。 三个月,三个月,现在快九月了,她岂不是要留在这里过年? 留在这里三个月显然不太妥当,韩非子那边什么情况她也不知,董慈杵着脑袋想,等秦真成了亲,她还是早点过去的好。 董慈呆在月泉宫,吃了饭洗漱好,她手又不能用,抄书也抄不成,只好又拿出那本她无法征服的乐经来背,虽然合同里写得很明白,她回去以后会忘记所有的这一切,她记在脑子里的这些知识定然也保留不下来,但董慈还是不想放弃。 虽然这是无用功,但她也想好好背一遍,理解一遍,因为这些都是很宝贵的文献,是后世各行各业多少人但凡得到只言片语,都能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典籍,她能读到这么多,是老天爷不可多得的恩赐,有机会看,能看多少,她就看多少。 董慈在卧房里无所事事浪费光阴,赵政这边却是一直没安静过。 赵政坐在案几后面,面前的案几上散落着许多崭新的文简,王青秦鸣秦真杨越王松都在,几人都是做宫仆的着装打扮,挨个立在下首,等着赵政发话。 赵政思量了一会儿,指了指面前的拜帖,朝杨越问,“依先生之见,相国这是什么意思。” 赵政前脚才进了书房,后脚吕不韦的帖子就来了,是单独请他后日过府家宴的。 杨越回禀道,“吕相国似有结交之意,此事可,只是这宴会现在是不能赴的。” 杨越沉吟了一番,接着道,“公子只说夫人身体不虞,需侍疾,不便玩乐,改日再登门拜访,先推了罢。” 赵政点头,吕不韦权势滔天,在立储君这件事上是一把好用的利剑,却也是把难以掌控的利剑,一个不好,只怕反被掣肘其下。 他是想做太子,但他并不想做一个万事不管的傀儡王,如果吕不韦是想让他与父王一样,那吕不韦这个人,究竟该怎么用,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王青又禀报道,“除了蜀地的太守李冰奉旨携万石军粮进城面君之外,上党河东郡王庆州也准备了万石军粮,来咸阳的日子也定下来了,九月十三启程,一路顺利的话,大概两个月就能到咸阳城了。” 杨越与王松闻言对视一眼,眼里皆浮现了激动之色,杨越微微一拱手,朝赵政道,“主子,这是一个好机会。” 赵政颔首,却没有立刻下决定。 两个谋士对视一眼,看着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陷入沉思的赵政,心下拿不定主意,在他们看来这的确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只毕竟是阴谋诡计,见不得光,若是赵政不打算这么做,那还得另想其它办法。 只是时不待人,暗线送来的消息称国君的身体有恙,平日里看起来虽是精神奕奕没什么大碍,只容易发伤寒之症,每每来势汹汹,最近这一年越见频繁,并不是吉利之相。 立储之事耽误不得,还得早作打算,尤其他们根基不稳,华阳太后与夏太后虎视眈眈,越久只会越不利,杨越性子急,上前一步就想再劝,王松摇头制止了。 赵政脚步一顿,在舆图面前看了看,指尖在安邑峡谷关上点了两下,吩咐王青道,“领人在这里守着,随时报送消息。” 王青杨越等人听此言皆是大喜,安邑峡谷关是由河东郡府过函谷关的必经之路,也是离韩国边境距离最短的地方,峡谷关道路狭长,两侧山上丛林草木郁郁葱葱,若是在此设伏,就算对方长了翅膀,那也是飞不出去的。 王青等人行礼领命,赵政又吩咐秦真道,“人需要多少你找王青要,怎么伏击选什么时机你看着安排,届时杨松去给你做个监军,事成以后立马报信安邑守军,挥师迎敌……” 秦真点头应下,赵政又嘱咐了两句,“要将此事嫁祸于韩国,还得想办法做得逼真一些,撑到吕相发兵,如何,能做到么?” 秦真这一年多都在外练兵,已经见过些风浪了,这件事听起来容易,却也惊险万分,稍有差池行错一步,当真彻查出来,这么多人死还是轻松的。 秦真知晓轻重,当下便肃声叩首道,“属下晓得。” 万事皆定,一切只在等了。 秦鸣当斥候很有一套,做生意开驿传点买卖粮食军需也得心应手,听政务就一头雾水了,他站在一边认真听了半响,也没想明白,不由问,“万一王上不信怎么办,他不信,自然不会发兵,这又要钱又要粮的跑到安邑去,万一不发兵,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王青闻言就笑了起来,“秦鸣你这是心疼钱了,放心罢,兄弟们知道你赚钱不容易,会省着点花的。” 一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秦鸣也跟着笑,“兄弟我这不是脑子不如两位谋臣策士灵活好用,想请二位提点提点么?” 杨越拂须颔首,笑着解释道,“王上信不信没什么关碍,吕相国信就行。” 这话秦鸣点头应下,谁都知道王上不太拿主意,只要不涉及根本,多半都要听吕相国的,“可要是吕相国不信,或者说不愿意与韩国为敌,那岂不是一样没用。” 杨越王松两人年长许多,这一年来跟秦鸣几个都很熟悉,闻言都摇头笑起来,“你小子还是好好赚钱去罢,跟你解释也解释不通。” 第20节 秦鸣听了也笑,胳膊肘撞了下旁边的秦真,揶揄道,“先生说的对,我还不如像秦真一样,什么也不问,听令就是了。” 一书房的人闻言都哈哈笑了起来,秦真也乐了,拍了拍秦鸣的肩背道,“听主子的总没错,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秦鸣叹了口气,遂也不在这些政务上费神了。 秦鸣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不了解吕不韦这个人,吕不韦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又急于表功,现在正缺一把刀,他既然缺,赵政就给他递一把。 这么好的一次机会,吕不韦若是放过了,他就不是吕不韦了。 王青又挑拣了一些事情禀报了,等几人商议完,天色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了,王青等人都行礼退下了,秦真秦鸣留在最后,秦真朝赵政行礼道,“主子,妹妹可是在宫中,属下可否见见她。” 赵政抬头,看了眼难掩激动兴奋之色属下一眼,开口道,“天色晚了,她约莫是睡下了,你明日启程前再进宫来见她。” 秦鸣拉着秦真就想告退,心说明日启程前来见,就只能是见一见了,估计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秦真显然也算过这个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神色兴奋地道,“现在还不算太晚,妹妹她以前就睡得晚,不会这么早睡的,主子让属下去见她罢,妹妹定然也想念我了。” 赵政:“……”有这么一个属下,有时候是挺烦人的。 第28章 .捡到金子的陛下 秦真什么性子秦鸣再了解不过。 他这个兄弟身手好,做事认真性格执拗,听了吩咐就闷头干事,不多问不多说,平日板着个脸也确实有个要做将军的样,只是人也一根筋,一旦跟你亲近熟识起来,就半点不设防备,有什么说什么,特别的棒槌。 他对兄弟对主子都是一个样,你在这替他着急上火,使眼色使得眼抽筋,他倒还要转过头来问你眼睛怎么了疼不疼啊要不要请个巫医来看看。 大部分时候你觉得很贴心很感动,但有些时候你就想抽他! 秦鸣现在就想抽他,没发现主子根本不喜欢你哥哥妹妹的瞎叫唤么。 秦鸣拉住自己的二傻子兄弟,苦口婆心地劝道,“董姑娘今天在银叶山庄受了惊,很累了,你让她好好休息,明早再去见她也不迟。” 秦真听了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高兴起来,整张俊脸亮得能闪瞎狗眼睛,口里不住夸道,“我听说了,妹妹很厉害,年纪这么小就这有胆气,懂的东西又多,是我我肯定说不出来……就是不知道妹妹人怎么样了,有没有长胖长大一些……” 赵政:“…………” 指望他这个实心眼的属下能稍微揣摩下主子的心思,估计是不可能的了,赵政索性打断他开口道,“董慈是我的人,你见她可以,不过离她远点,再让我看见你抱着她举来举去,动手动脚的,以后人你也不用见了。” 我的人这三个字很强大,地方恶霸才这么干,公子的气度呢! 秦鸣哑口无言,心说人家是兄妹,又是哀牢那边来的,不怎么讲究虚礼,两人年纪差别也大,亲近些在所难免,就算是主子,也不好直接规定属下不能抱抱自己的小妹妹罢? 秦真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到底还记得赵政是主子这件事,不乐意归不乐意,想说什么也憋了回去,闷闷不乐的应下了。 赵政看着自己垂头丧气的属下,顿了半响,勉强将‘她也不需要什么哥哥,以后不许哥哥妹妹的叫唤……’这句似乎特别残忍的话收了回去。 身为主子是可以为所欲为,但也不好太过分了。 赵政想,这件事暂且忍忍,忍无可忍的时候再说罢。 赵政转而朝秦鸣道,“嫪毐的事你亲自去办,事情成了以后,再过来回禀。” 秦鸣想起主子的吩咐,浑身都打了个冷颤,忙肃了神色点头应下,拉着自己的兄弟行礼告退了。 书房里就安静了下来,赵政把剩余的事物处理完了,这才起身去了卧房。 董慈这一整天是挺累的,研究乐经又费脑子,所以等赵政沐浴完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歪着脸趴在矮几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赵政见董慈的脸埋在竹简上,心说她也不嫌膈的慌,倒还知道歪着脑袋避开额头上的伤,想来是打算先趴着睡一会儿起来再接着看的。 赵政看了眼董慈脸下的文简,瞧见‘乐论本注’几个字,就知道这文简是什么了,《乐经》第一卷 。 昨晚看了一晚上,今晚看了一晚上,竟还在第一卷 打转,赵政点评道,蠢,蠢笨如牛。 兴平上前低声问,“要不要把姑娘叫醒了去耳房睡?” 赵政熄了烛火,低声道,“无妨,下去罢。” 兴平得了令,示意门边候着的侍婢也退下了,自己轻轻把门关好,自己也出去了,这边暂且是不用人伺候了。 赵政弯腰把人抱了起来,见怀里的人没醒,环顾了一周,索性把人放到了自己的床上,自己也上了床。 赵政一摸董慈的头发还有些潮意,便伸手给她解了束发,董慈睡得很死,这么大动静她也就伸了伸腿,脸在床褥上蹭了蹭,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头发湿着就睡觉,明日醒来该头疼了。 赵政心情不错,就善心大发地用手指将董慈还未干透的发丝从脖颈里梳出来,理好铺到枕头上,想了想又拿过干的帕巾给她慢慢擦起来,一边擦一边想,老鼠不都是很警觉的么?看看这又蠢又傻的模样,什么时候被猫偷了去都不知道。 夜已经很深了,赵政把潮了的巾帕扔到了一边,自己也躺了下来,手一伸就将背对着他的董慈轻轻拖进了怀里,下颌搁在董慈头顶上摩挲了两下,见怀里的人只是嘟囔两声就没动静了,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说又软又小,抱起来温温热热的,这么好欺负没脾气的小奴隶,他以后得防着一点,万一被狼叼去了怎么办? 董慈这一觉睡得特别累,醒来的时候天早大亮了,她对发现自己在赵政床上这件事不是很惊讶,因为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赵政许是一夜未归。 董慈也没赖床,醒了就起了,因为她手和脑袋都受了伤,兴平就指了个小宫娥给她,小美女正给她洗脸的时候,赵政进来了。 宫娥们纷纷行礼,跪了一地,董慈不知道自己曾给男神陛下当了一晚上的长毛玩具狗,见他进来给他行礼唤了一声,“见过公子。” “都起来罢。”赵政将剑递给兴平,接过帕子净了手,见董慈正举着脸让那小宫娥给她擦,突然就来了兴致,朝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小婢女道,“巾帕给我。” 这小婢女叫玉珠,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赵政进来后这丫头就开始紧张了,力道又轻又小心,战战兢兢的生怕伺候不好人,听了赵政的话,连脸都白了,又不敢说话,颤巍巍将帕子双手递给了赵政,跪坐在一边,头都快埋到地底下去了。 董慈看得直叹气,心说赵小政在皇宫里这一年多也不知干了什么,宫人一个个都怕成这样,就连兴平也是蹑手蹑脚大气也不敢出,估计是被吓着了。 董慈实在是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事,因为赵小政这个人,是轻易不发火的。 赵小政今日又和以往有点不一样,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似乎有点朝气蓬勃的,有一分像个少年郎了。 董慈看得心里咂舌,年轻人就是好,熬了一夜精神奕奕不说,似乎连心情也特别好,不像她,睡了一晚上就跟鬼压床了似的,反倒越睡越累。 赵政拿了湿巾帕不走也不用,在董慈艳羡的目光中,一手固定着她的下颌,一手开始给她擦脸了! 干什么?见鬼了! 董慈脑袋发懵,始皇帝走基层体验生活来啦?! 难不成昨晚是跟着王青捡金子去了,看看始皇帝陛下这轻快飞扬的心情,估计百年都难得一见! 董慈懵在了原地,感受着脸上糙汉子特有的力道,心情真是特别复杂。 古往今来,谁体验过千古一帝秦始皇陛下的擦脸服务?虽然这位假业务员服务一点不到位,业务生疏半点也不知道对客户温柔以待,也不知道要对美女怜香惜玉些!可他是秦始皇呀! 说出去谁信她! 董慈感受着脸上几乎要把自己戳翻在地的力道,心说好样的,董慈你的地位有所上升,从玩具狗变成活物狗了。 幼稚幼稚,可怕,从她这次回来就这样了,莫不是始皇帝也有中二期,十二三岁,倒正是犯病的高峰期…… 董慈表情麻木地任由始皇陛下玩个够。 赵政避开伤口把她脸上擦了个遍,将巾帕扔回盆里道,“秦真来了,在宫门外等着,你洗漱好去见他,他有要事在身,你别缠着他,见完立马回宫来。” “秦真来啦?”董慈惊喜地问了一声,自动忽略了赵小政后面的话,心说她本来就打算今天出宫去找这个便宜哥哥的,没想到他先来了! 董慈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穿上鞋袜,跑去架子下把自己的小盒子拿出来,把她给秦真准备的礼物拿出来了。 是一把新铸造的匕首。 这把匕首从选矿材到铸造,都是她亲手做的,比这里寻常的短匕首要锋利刚硬许多,董慈还在匕身上刻了秦真两个字,也算是补上了之前欠着的礼物。 董慈拿了匕首,心里想着秦真见到这份礼物的表情,自己也高兴起来,朝赵政行了个礼道,“那公子,我先去见哥哥了!” 董慈说完也不等回应,抓起宫牌就出月泉宫了。 赵政:“…………”养不熟的白眼狼。 兴平拿了个帖子和盒子进来,朝赵政行礼道,“游正卿家的嫡子送来拜帖了,还送了份礼来,说是想给公子赔罪,午间请公子赴宴。” 兴平脸色有点不好,时下士人讲究礼尚往来,光送了拜帖,找个由头推了就是,游家却连着送一份礼来,搞得世人皆知,主子不去,只怕隔天就有个倨傲无礼心胸狭隘的名头了。 这宴无好宴,还非去不可了。 赵政连帖子也没接,不甚在意地问,“在什么地方?” 兴平忙打开拜帖,看了里面的内容脸都变了,“东城女闾舍。” 这游家倒是好算谋,请一国公子去女闾舍赴宴,分明是想将人架在火上烤了,兴平气愤道,“这游家真是……” 赵政眼里寒意一闪而过,吩咐道,“去备马车。” 兴平也知此番非去不可,只得收了东西,去准备车马了。 第29章 .英雄救美来一发 董慈到宫门口的时候,秦鸣正陪秦真等着,一见她出来秦真脸上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真挚热烈。 董慈心里也十分感动,她这个便宜哥哥是真的很挂念她,听秦鸣说秦真隔一段时间就来问她的消息,买了个宅子,还特意比照着富家女孩的规格给她布置了一个精致的小院子,还给她攒钱,说是有了钱,她以后不愁吃穿,也就不用天南地北千辛万苦地出去奔波了。 董慈才飞奔过去,秦真就一把把她举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哈哈笑道,“妹妹长高了,也变漂亮了!” 秦鸣仔细看了董慈一眼,眉眼抽搐,心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这话女性朋友们都爱听,董慈也笑起来,拍了怕秦真的肩膀,也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哥哥也长高了,变得更俊了!” 秦鸣忙拉住秦真道,“你快把人放下来好好说话,没见妹妹脑袋包着呢,你别晃她!” 秦真忙把董慈放了下来,仔细看了看董慈的脑袋和手腕,俊面染了忧色和怒意,董慈知道他是担心了,忙解释道,“就是磕碰了一下,太医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哥哥不用担心。” 秦真神色缓了缓,又忍不住伸手在董慈脑袋上揉了揉,低声叹气道,“阿慈受苦了,公子已经答应哥哥,以后不派阿慈出去做事了……” 秦鸣听得白眼直翻,心说傻兄弟,主子本来就要把人拘在身边,随口应了你一句,你还当真了! 秦真还在说,兴高采烈的,“阿慈以后搬来跟哥哥住,哥哥定然能将阿慈养得白白胖胖的。” 董慈头点成了小鸡啄米,秦真顿时乐得找不着北了。 秦鸣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己正做美梦的二傻子兄弟,等随从来催了,就开口道,“好了好了,先去办正事要紧,等回来咱们再请妹妹好好聚聚。” 秦真也知正事耽误不得,离别在即,忍不住又将董慈抱起来颠了颠,面有忧色,“阿慈太瘦了,要多吃点好吃的,长胖一些才好。” 董慈见他身穿铠甲,腰悬长剑,是真的有要事在身,忙将匕首递给他道,“这个是妹妹给哥哥准备的礼物,哥哥带上当个防身的物件,妹妹祝哥哥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秦真惊喜地把匕首接过来,拔[出来试了两下,赞不绝口,“好锋利的匕首!” 那边有随从时不时看过来,显然是等得着急了,秦鸣忙道,“要出发了,这一去回来就安稳许多,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罢。” 董慈点头,见有不少人等着,也不好相送,只朝秦真道,“哥哥一路平安,我在咸阳等你回来接我回家。” 秦真高高兴兴的走了,给董慈留了一大包他说的小玩意。 第21节 董慈回了月泉宫,就把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东西零零散散的铺了一矮几,董慈看得又好笑又感动,秦真这是当真把她当孩子了,什么泥人面人,玉簪手镯,铃铛手串,还有各地时兴的小玩意,品种繁多,看得她眼花缭乱,里面竟真的有一小包金叶子,还有一包银贝,装钱的袋子有点旧,想来是攒了有一段时间了。 董慈一手捏着一个可爱萌新的泥娃娃,一手握着一根羊脂玉簪,眼眶都有些发热了,说真的,两辈子两个世界,像这样对她好得掏心掏肺的,秦真还是头一个。 她来这里可真是一点都不亏,阴差阳错得了这么一个哥哥,也算是老天爷莫大的恩惠了。 董慈把脸埋进秦真给她准备的衣裙里,脑袋搁在上面翻过来又翻过去,心说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嫁给秦真……别怪她大逆不道,说真的,要是秦真年纪大一点有个二十五六岁三十岁,又没有定亲,她都想倒追他啦! 董慈长吁短叹地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见兴平进来了,这才去把自己装东西的小箱子拿出来,把这些礼物连着钱袋子一起装进去,她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富豪,秦真给的这些钱她也用不上,倒是可以攒起来,以后可以给小侄女们添置嫁妆嘛! 董慈拍了拍重了不少的盒子,心说以后她背着跑江湖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兴平脸色有点不太好,心不在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住朝宫门口张望,董慈不由问,“出什么事了么?公子去哪里了,怎么没带你……” 兴平看了董慈一眼,心说主子去女闾的事也没藏着掖着,他说一说也无妨,董姑娘古里古怪的,说不定还真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兴平死那当活马医,全当自己找了个倾诉的对象,苦着脸朝董慈道,“公子去女闾了。” 董慈愣了一下,兴平也觉得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跟一个女童说女闾的事,她能懂就怪了。 兴平倒是料错了,女闾的事,董慈还恰好就懂一些。 董慈蹙眉问,“谁请去的?” 女闾就是妓院的意思,这种妓院又跟后世人了解的妓院有些不同,因为它是官办的。 女闾是妓院青楼的前身。 说起来可能让人有点难以接受,但历史上首次创办妓院的恰好是号称华夏第一相的贤臣之师管仲。 大天[朝的人可能没有一个不知道管仲的,每一个做官的都想朝管仲靠齐,他是春秋时期重要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在任期间大兴改革、富国强兵,励精图治一步一步将齐桓公推上了春秋五霸的位置。 “微管仲,吾齐被发左衽矣。”孔子这样夸赞他,“管仲辅佐齐桓公做诸侯霸主,一匡天下,要是没有管仲,我们都会披头散发,左开衣襟,成为蛮人统治下的老百姓了。” 这一段话由孔圣人说出来,其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可就是这样一个彪炳史册的治世能臣,却成了大天[朝世世代代性服务行业供奉的保护神。 这多少让人有些难以接受,正因为这一条,管仲贤臣名将的名声之外,又背上了许多不怀好意的揣测和责难。 董慈一再提醒自己,莫要用后世人的眼光和习俗来看待两千多年前的人和事,当时当地,管仲采取的这项举措,确实是带有一定的经济政治目的。 这项措施带来的经济效益和政治效益先不说,光是它能流传后世历朝历代将近两千多年,就足以证明它在当时社会条件下存在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了。 管仲创立了女闾之后,其他国家争相效仿,秦国自然能也不例外。 秦国的女闾又有些不一样,秦国人不好玩乐,闲散懒惰之人动辄论罪处置,就算不是牢狱之灾,也要罚你上缴几幅铠甲盾牌什么的补充军需,因此这女闾舍在咸阳城的生意也就十分冷清,开设女闾的目的本就是给朝廷创收,士人们就算去了,也背着募捐军粮的名头,它有些不成文的规定和惯例,去了非得要扒下一层油皮来,没有些家底的人,轻易是不敢去的。 董慈蹙眉问,“哪家请公子去的?” 董慈这模样分明是懂的,兴平心下有些诧异,忙回道,“就是上次那个游正卿家的嫡子了……” 董慈眼皮跳了跳,见提起游家兴平脸色更难看,不由问,“该不会是说想道歉,所以请来一聚,吃酒玩乐罢?” 兴平点了点头,董慈有些哭笑不得,这群混小子们哪里是来道歉的,分明是气不顺,找了个理由,想光明正大地削赵小政一顿罢了。 咸阳城里但凡知道点宫廷内[幕的,哪会不知赵政是个两袖清风的穷公子,秦国王室也没有骄纵子嗣的惯例,原先秦惠文王嬴驷还被赶去民间体验人间疾苦呢,赵政每月就领那么点银饷,养点人估计都捉襟见肘,哪来的钱财挥霍。 吕不韦前几个月刚刚把东周灭了,这段时间秦国上下也没什么战事,董慈想了想,又问兴平道,“最近可是哪里又有天灾了。” 董慈这么一说,兴平也恍然道,“是定阳那边,三年大旱,百姓们颗粒无收,晨间杨谋士他们还都说要给那边捐点钱财物件什么的。” 果真跟她想的一样,董慈忍不住啧了一声,姓游的这招可够损的,官员们是知道赵小政没钱,可百姓们不知道啊,在百姓眼里,赵政贵为一国公子,他都没钱,谁还有钱…… 人家送了份礼来诚心道歉,你不去那就是心胸狭隘了,去了不给灾区人民捐物捐粮,难免要落得吝啬寡义的名声…… 这游辛友背后莫不是有高人指点不成,凭他那二楞子的模样,估计还想不出这么合时宜的计谋来,董慈有些咂舌,这帮兔崽子,正事不干每日瞎琢磨这些阴人的诡计,要是肯像各家的老爹一样把心思花在治国安邦上,秦国也不会熬了两代就过气了。 现在却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董慈定了定神,指了指墙边放着的箱子,起身朝兴平道,“兴平拿上东西,咱们找公子去!” 第30章 .财大了气也粗了 兴平本就挂心主子, 当下也顾不得细想他一个阉人合不合适去女闾舍的问题了,抬了箱子跟在董慈后面出宫去了。 城东女闾并不难找,今日似乎也不同寻常的热闹,大白天的董慈在门外就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吆喝声, 游辛友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尤为特别,董慈一听就把人分辨出来了。 女闾阁本就是供士人玩乐潇洒的地方, 修建得开阔辽远,中间是一个下沉带台阶的舞场, 可供乐女鼓乐起舞, 现下没有奏乐歌舞声,倒有个薄纱轻襦的女子跪坐其中,舞场外围满了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有几个做仆人随从的模样打扮, 一面看着女子评头论足, 一面时不时的往楼上望去。 女子有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用白玉簪高高挽在脑后, 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来,她微微垂着头, 娴静素雅, 纵然不见眉眼, 端看这清丽脱俗的姿容仪态, 也是一枚一等一的大美女了。 董慈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游辛友, 赵政也在楼上,隔得太远了,董慈也分辨不出赵小政的神色如何,被人逼迫算计至此,想必陛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政身边就跟了王青一个,比起游辛友呼朋唤友奴仆簇拥,显得势力尤其单薄,董慈忙领着兴平上了楼。 游辛友坐在矮几上,一手杵着膝盖,一脚蹬在走廊的围栏上,吊儿郎当一副二世祖的模样,说话倒是比之前客气婉转许多了,“公子挑选的这位乐女甚是美丽,吾心悦之,愿出十镒买之,如何?” 十镒不是小数目,这已经是游辛友第三次看上赵政点的乐女了。 赵政自进来总共就点了三次,三次都被游辛友横插一杠子。 要是一个也点不到,今日赵政走出城东女闾这扇门,只怕咸阳城里立马就有了一个能娱乐大众的饭后谈资了。 下面渐渐有了些起哄声,王青有点憋不住,压低了声音朝赵政道,“姓游的不就仗着公子出不起钱,想看公子的笑话么?钱咱们有的是,不如……” 赵政制止了他,不甚在意,“不必跟他争一时之气,走的时候直接给定阳捐上十金,这两年父王太后也赏了不少东西,你拿去与人换了,凑一凑,也够了。” 王青也明白赵政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手里有钱有人这件事,还是藏严实些比较好。 王青这边不发话,那边游辛友神色激动,问话的声音更高昂了,“怎么样,公子政,难道这一个你也想拱手相让不成?” 游辛友嘴皮子一动,董慈就知道他要喷什么粪了,当下也不耽搁,从赵政背后冒出来,扬声道,“定阳同袍乡亲们正处生死危难之中,我们公子愿出百金,敬上一点微薄之力!” 十金都不算小数目了,更何况百金! 百金是什么数量,当前吕不韦贿赂赵国的朝中重臣,也不过尔尔了! 更何况就算有钱,也不是拿来这么烧着玩的! 满场哗然,游辛友怀疑自己听错了,脱口问,“多少?” “百金!我家公子愿意出百金!”董慈咧嘴一笑,底气十足地回应道,说真的,自上次在临淄的客舍里撒了一把钱之后,董慈就发现自己爱上了这股挥金如土的土豪劲!虽然看起来确实是挺暴发户挺没品位的,但这感觉简直爽翻了好么? 果然这把金子撒下去,楼下都炸开了锅,连那名女子都不由自主扬起了头,一张绝色清丽的脸上有些动容之色,一双美目遥遥朝这边看了过来。 赵政看着昂首挺胸像母鸡一样站来他面前的董慈,好笑之余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心说她究竟知不知道一百金是多少钱,这么随随便便就扔了出去,之前不过几块银贝就心疼得眼抽筋,现在这算是财大了,气也粗了么? 王青略一想就知道这些金子是哪里来的了,顿时长长舒了口气,朝董慈行礼笑道,“多谢姑娘解围了!” 对面游辛友一仔细看,认出是董慈当下就变了脸,似乎又想起那日不堪的往事了,神色都冷了下来,董慈朝他咧嘴一笑,心说你不过一个正卿家的儿子,对秦国也不是有多少贡献,仗着夏太后的宠爱就敢为难始皇陛下,今天不让你好好受点教训,你就不知道始皇帝是招惹不得的! 王青凑到董慈身边,低声道,“姑娘将下面那位女子包下来,银钱回头属下再给姑娘补进去。” 董慈也知这姑娘还是要下来比较好,帮人撒钱,尤其是帮陛下撒钱,她自然是一百个乐意了! 董慈点头应下,精神奕奕地道,“公子养了我这么久,也该到我报恩的时候了!” 要报恩也不是这种报法,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即可。 赵政本是想起身告辞,但看着眼前这只小老鼠意气风发眉飞色舞的模样,又想着此事给她闹一闹也无妨,便点头应下了。 赵政想着她一张嘴能把人气得吐血的本事,嘱咐道,“最近多事之秋,适可而止,别闹得太过分了。” 董慈应了一声,有了赵小政在后面撑腰,董慈的底气就足了许多。 那边游辛友似乎已经缓过气来,抬手压了压,等楼下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才开口道,“开了场不可回头,公子财大气粗,再给定阳的百姓进些绵薄之力想必也不在话下!” 游辛友说着狠笑了一声,死死盯着董慈道,“这位青娘姿容貌美舞艺超群,又是个识文断字的,公子不如买回去笔墨添香,也好过身边无人使唤,让这又丑又干瘪的黄毛丫头来跟前晃来晃。” 赵政听了这话,漫不经心扫了眼堂下跪着的女子,心里就掂量比较了两下。 一,昨天晚上他已经仔细将他的小奴隶研究过一遍了,等他把人拘在身边好吃好喝好睡的养上几个月,长大之后这青娘连她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的。 二,董慈舞艺超不超群他不知道,但身为一个姑娘她的武艺勉强能看得过眼,两者相较,他更中意后者。 三,五十个识文断字的青娘,只怕都比不上一个董慈有学问。 四,董慈是有点丑,但他看都懒得看那女子一眼,相比之下,眼睛污点似乎也没什么。 无论拖出哪一条来比,他都没有为这女子花上半株钱的理由。 赵政想得开,董慈却是被又丑又干瘪这五个字刺激到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就算是事实,你也别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呀! 好呀,要拼钱是么,她现在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董慈也跟着笑道,“这姑娘是挺不错,我家公子年少英俊风仪不凡,正缺个美人相伴,我出三十镒!” 别的不怕,就怕你不上钩! 游辛友闻言嘴角勾起笑,抱臂而立,旁边有个年轻的公子哥开口道,“吾出一金!” 用一金买个家臣奴婢可谓天价!堂下喧闹声更甚,气氛越来越热烈,起哄声此起彼伏,“加价呀!还有更高的么?快加价呀!” 董慈瞥了眼自己的小金库,脊背又挺了挺,心说还好还好带得多,她这可是头一次替男神陛下办事,要是办砸了,那岂不是给后世粉丝团丢脸了! 不就是个姑娘么?她还非得要替男神包下来不可! “五十金!” 这下游辛友的表情都变了,他纵然有权势,但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再多下去可就有些不妙了,好在他这些年从太后王上那里得了不少赏,这点钱还不至于出不起,“六十金!” 董慈一听这小子的口气,就知道他快没钱了,心里嗤笑了一声,大声道,“八十金!”这钱总归要流进国库的口袋,反正也不亏,何况还能得这么个大美人! “八十五金!” “九十金!” “九十五金!” “……九十六金!” 堂下之人更是兴奋得嗷嗷嗷直叫,不少呆在房间里的乐女舞女都出来了,好奇的掩着面指指点点,舍里面气氛更是热烈,喧哗声都要把房顶掀起来了,吆喝声不绝于耳,“加呀加呀!” 再加她下去她可就没钱了,董慈后脑勺的汗都出来了,心说她是不是蠢,跟姓游的这傻子置什么气! 董慈心里有些发虚,气势上却是半点不弱,学游辛友抬着下颌的拿鼻孔看人的模样,眼睛里流出挑衅的目光,游辛友这傻孩子果然不经激,脱口道,“我出一百金!” 好家伙,这是死杠上了!董慈咂舌,正想着是不是再加一点,就听见赵政的低声警告了,“好了,玩够了就回来。” 赵政说完也不等董慈回话,起身朝游辛友道,“既然游士子愿出一百金买这位乐女,君子不夺人所爱,游士子就请便,我还有课业,就先告辞了。” 高!高明! 赵政这话一出,游辛友的脸都变绿了,董慈哈哈笑了一声,跑到赵政身边,心说赵小政这招可是太毒了,他虽然是一分钱没出,但刚才的阵仗在那里,董慈出的钱也在那里,谁还敢编排他! 第22节 董慈回头看了眼还僵站着面色发绿的游辛友,心里哈哈笑了几声,心说看敌人面带菜色内伤吐血,心情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想跟陛下斗,小伙子你还嫩了些! 第31章 .你刚才在想什么 游辛友说是请人去赴宴, 只他原本就不是请人来吃饭的,酒席压在了最后,现在赵政中途告辞,饭自然是吃不成了。 兴平和王青去管事那里交了银钱, 等几人从女闾舍里出来,朝食的时间早错过了。 王青对咸阳城也熟, 顺路就给赵政推荐了一家。 董慈随赵政坐一处,王青兴平单独坐的隔壁, 董慈知道在外面不能太随便了, 要去和兴平王青坐一处,被赵政制止了,“我有话问你。” 现下也不是吃饭的时间,掌柜的说要吃新鲜菜还得请厨子另做,要稍等片刻, 董慈闲着无聊, 索性就把装钱的盒子拿过来,开始清点自己的剩余财产了。 食舍一桌跟一桌之间都有隔断, 虽说是简陋点,但外面的人也看不见她在干什么, 董慈边数边应道, “公子是不是想问钱的事, 这个是王上和吕相国派人送来的, 吕相国还多给了五十金。” 赵政原本就没什么要问的, 想了想便随口道, “年少英俊风仪不凡……美人相伴……这些事是谁教你的?” 这就不是一个女童该懂的事,也不是一个女孩子能说的话。 董慈觉得这很正常吧,虽说当时是话赶话,但她又没有撒谎,少年版的始皇帝本来就俊美之极,风仪不凡,否则宫里那些小宫娥们,为什么怕是怕得发抖,又要窥视脸红的。 他们下楼的时候,那个叫青娘的大美女,不还多看了他好几眼。 董慈看了赵小政一眼,十分不以为意地接话道,“这话还用谁教么?我说的是事实……” 董慈说着嘿嘿一笑,接着道,“类似这样的话我肚子里还有一长串,公子要听么?” 始皇帝三个字后面跟着的一长串溢美之词,董慈倒背如流,随便拎出几句来,那都是响当当的分量。 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政治家、改革家、战略家;首位完成华夏一统的铁腕政治人物;首次建立多民族的中央集权国家;古今中外第一个称皇帝的封建王朝君主;创建了统一的中国文明体系,北伐匈奴、南并越族…… 他的功绩数不胜数,人格魅力也独具一格。 在这个人才济济如满天星云时代,始皇帝独能凝聚人才开疆拓土,他用人不拘一格,而且一旦用了,就信任之极,爱才惜才到了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得统六国却未对六国王室赶尽杀绝,终其一生,也未杀害过一个有功之臣,有这样人格魅力的君王,古往今来又有几个? 他的一生跌宕起伏,事事石破天惊,他创建的新体制延续了几千年,结束了一个旧的时代,创建了一个新的时代……放眼世界,有类似功绩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这样的人大天[朝几千年也未必能有一个。 这样的人甚至不需要用言语夸赞,功功过过,他留给后人的东西,实实在在的放在那里,总会有人明白的…… 董慈心里热意涌动,胸腔里浓烈汹涌的情绪起起伏伏来回翻滚,久久不能平息。 她这是什么眼神…… 赵政有些艰难的移开了视线,仰头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凉茶透着冷意,让人很快清醒过来,赵政勉强将心里滚烫翻腾的热意压了下去,等再看董慈的时候,就冷静了许多。 董慈目光里的感情太浓太烈,赵政不会无知的以为,他对她的一饭之恩,就能让她感激到这种地步。 董慈看着他发傻也不止这一回了。 说她透过他想起了什么人还正常些。 要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赵政动点心思分辨一二,就知道他似乎成了某个人的替代品。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如果当真是这个原因,许多古怪的事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自小就对他掏心掏肺,米粒大的小女童,天热了操心他的衣衫旧不旧,天冷了操心他的被褥冷不冷,四五岁大的孩子每日忙进忙出,挖空心思就想让他日子好过一些。 他能看得出,那四年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吃尽量给他吃最好的,穿也尽量给他穿好的…… 危难之时拼死也要救他,对他言听计从,维护他的名誉到了在所不惜的地步…… 连他下杀手要她命的时候也不见怨恨,对他的容忍宽到了没有底线的程度。 她背后并没有人指使胁迫。 如此浓烈深厚的感情,究竟是给谁的? 给谁也不可能是给他的。 赵政呼吸一滞,勉强压下心里陡然升起来的刺痛和烦闷,推了董慈一把,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想你呗。”董慈被赵小政从崇拜仰慕的滔滔江河里捞出来,魂也跟着回来了,忙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活动了下发麻的脊背,心有余悸,心道有关始皇帝陛下的一切是不能随便回想的,想得太多,她会发疯的。 想你呗。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 赵政心里翻滚的情绪还未压下去,从旁边陡然又升起一股甜蜜松快来,半是冰半是火,纠缠胶着毁天灭地,烧得他喉咙发干,狼狈之极。 到底是谁?谁拿走了这一份情深。 董慈见赵政的茶杯空了,忙又给他续了一杯,赵政端起来一口喝干了,克制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眼里暗沉的火光一闪而过,看着董慈问,“你说我少年英俊气度不凡,比之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嫪毐兄,如何?” 董慈闻言眉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忍不住十分失礼的翻了两个白眼,难以忍受得脸都扭曲了,“你怎么能把自己跟他放在一起,他给你提鞋都不配!” 董慈的表情不似不作假,她也不是会对他说谎的那个人…… 心里那股甜劲陡然就高涨了许多,有压倒一切理智破空而出的架势,赵政闷咳了一声,又问道,“那你认识……或者是见过比我还气度不凡的人么?” 当然没有了!古往今来,论手腕,论人格,论功绩,谁比得上秦始皇,董慈想也不想就答道,“当然没有了!上下几千年,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你!” 赵政:“…………”过了头基本不可信的夸赞也是夸赞,尤其她恭维得语气笃定掷地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神仙下凡了。 她这样简直不能让人好好说话。 跟一个嘴里抹了蜜又特别真诚的女人沟通,需要很大的自制力和毅力,赵政觉得自己不能再接着问了,这样只会让他更难堪狼狈。 虽然她的态度不似作假,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不合情理的,他要是相信,那就蠢透了。 赵政心里涌动的那股热意又凉了一些,连同那些莫名的烦躁和刺痛一起占时蛰伏了下来,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十年几十年乃至百年,他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赵政长长缓缓的舒了口气,见董慈将盒子盖起来,就随便找了个话头,转移心神道,“你不是很心疼银钱么,怎么今日又撒了这么多。” 董慈觉得赵政今天有点怪怪的,话好像有点多。 不过少年这几日似乎就没怎么正常过,董慈就没放在心上,闻言咧嘴笑了笑道,“钱不就是用来花的,给公子花也不亏,嘿嘿,有钱难买我乐意。” 赵政:“……” 跟傻的人呆久了,他莫不是也沾染上了傻气不成,听什么都不正常了,赵政勉强压下又要浮动起来的心绪,敲了敲案几警告道,“倒茶,哪里来这么多话,呱噪。” 董慈被噎了一下,心说不是始皇大大您问,我才答的么?我认认真真答了,倒嫌我呱噪了。 董慈也只敢在心里诽腹两句,规规矩矩倒了茶,见赵政喝了,这才憋声憋气地嘟囔了两声,“别人英雄救美还得以身相许呢,你还骂我。”对你的好都被狗肚子吃啦! 董慈话出口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好险把最后一句压了回去,心说她这就是给惯的,这才没几天,就无法无天了! 董慈忙飞快地看了赵政一眼,见赵政脸色不太好,忙撑着矮几要爬起来,有些惴惴不安,心说今天这顿饭怎么感觉很不妙啊,“公……子,我还是去和兴平他们一处吃好了。” 英雄救美什么意思,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赵政自然知道。 赵政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他今日有好几次都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就如同现在。 高兴没有高兴的理由。 生气没有生气的兴头。 董慈的胆子已经肥到敢非议他不说,还敢不经过他的同意擅自做决定了。 赵政看向果真要起身的董慈,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机会竖一竖威严,她还是怕他点比较好,她轻松自在口无遮拦,就该轮到他手足无措了。 赵政于是沉着脸低声呵斥道,“坐下。” 陛下不高兴了。 孩子越大越难伺候,董慈只好长吁短叹地坐了回去,好歹饭菜这时候送上来了,有肉有菜,汤的卖相也特别好,香气诱人,董慈食指大动,忙眼巴巴去看赵政,等着他允许了,就准备开吃了。 赵政压着唇角想冒起来的笑意,点头道,“吃罢。” 饭菜是比照着赵政的分量送的,足够董慈吃撑了,这时候的人讲究细嚼慢咽,赵政的速度还算快的,董慈吃完了见赵小政面前的青菜完全没动过,就想劝他。 陛下刚刚还嫌她呱噪来着。 可是光吃荤才怎么行,董慈忍了忍没忍住,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青菜还是要吃的,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挑食。” 态度放肆不说,管得也太宽了些。 赵政不太想跟她说话,索性就随了她的心意,把碗碟里的青菜每种都吃了一点,见董慈刹时喜得眉开眼笑,心里那股无力感越来越重了。 等赵政吃完了,两人从隔间里出来,兴平和王青已经在旁边等着了,两人神色都十分古怪,看着他们俩欲言又止,行礼也行得生涩干巴。 当然他们的目光也不太敢落在赵政身上,所以是针对董慈的,董慈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脚步慢一些,落到兴平身边,低声问,“怎么了,我的脸上有饭粒么?”不太可能啊,她吃饭是有点快,但这可是经过学校教育修炼十几年的成就之一,快那也是优雅不出差错的快,董慈伸手在嘴边抹了一下,她就说没有嘛。 兴平听了董慈的话嘴角抽了抽,好心提点道,“这家食舍的隔断是木做的,很薄。” 很薄,所以姑娘你火辣奔放的话附近的人都听见了! 所以若不是我们两个机灵的在你说出‘想你呗’三个字的时候立马清了场,只怕隔几天就有秦国公子政有龙阳之癖的传闻了! 董慈回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并没有说谁的坏话,忙也哦哦了两声附和道,“梨花木嘛,做厚了那得多少钱投进去……” “…………”兴平被噎了一下,脸上火辣的热意也消散了些,心说两小无猜天真烂漫,年轻人就是好,他也明白他为什么和这位董姑娘不是同一等级的奴隶了。 他除了没能力替主子排忧解难外,嘴巴笨想来也是原因之一。 毕竟像‘他给你提鞋也不配!’‘想你呗!’‘上下几千年,没有谁能比得过你风仪不凡的!’‘钱花在你身上我乐意!’之类的话,他就算背上一万遍,也说不得如此理直气壮真诚可信的! 难怪王兄弟说跟着董姑娘能学到很多东西,兴平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又悟出了一点道理,听说董姑娘爱读书,想来多读书,确实是有不少好处。 多读书,总没有坏处。 第32章 .我的属下都变了 董慈不知道自己还在战国收割过两枚迷弟。 王青这个人从一开始见到她就特别客气, 时不时就给她行个礼问个好什么的,这时候的人讲究礼多人不怪,董慈只当自己借了赵小政的势,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所以等隔了几天兴平来请她相看的时候,董慈就很懵。 赵政这半月的时间特别忙, 时不时就领着王松杨越等人出宫去,很多时候兴平都不太方便跟着去, 留在宫里和董慈面对面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董慈整日都凝神静气地抄录校核典籍, 她现在是没那个胆子,否则咸阳城作为秦国和秦王朝的首都长达一百四十多年,是有很多地方可研究琢磨的。 到董慈来战国之前为止,咸阳已发掘的宫殿建筑基址有三座,里面出土的文物除了有罐、壶、盘、釜、铁削、铁剑、玉印章、玉璧、铜镜、铜带钩等, 还有保存相对完整的壁饰壁画, 她如果能把这些典籍埋在基址以下,或者刻录在游廊墙面上, 这些文献百分之九十能传承下去。 只是借她十个胆子,她现在也不敢在咸阳宫里乱挖乱埋的, 要走这一条线, 她至起码还需要等待几十年。 第23节 几十年…… 这年头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几,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 到那时也是五十九岁高龄了, 一个杵着拐杖的花甲老太太, 走路走快点都要喘三喘,董慈怀疑到那时候她还有力气阻止霸王烧宫殿么? 这项附加任务算起来不是一般的艰巨。 董慈想象着自己杵着拐杖脚步蹒跚地站在宫门前,面对千军万马企图感化造反头子西楚霸王不要放火烧杀的情形。 迎接她的下场可能有两个: 差一点的,霸王根本连看也懒得看她一眼,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她就被踩死了。 好一点的,能得到霸王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一句哪里来的疯婆子!她也就被叉出去砍死了。 简单粗暴,好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游戏结束。 很明显,此路不通,她还不如早点想办法,将咸阳宫里的典籍拷贝一份出来,只是这件事难度系数不比感化霸王低,该怎么做,还得好好掂量掂量。 “姑娘?董姑娘?”兴平给董慈倒了杯茶,很耐心地劝慰道,“姑娘勿要忧心,主子请随蒙将军出兵的事,王上已经驳回了。” 兴平把茶杯放到董慈面前,董慈回过神来,见兴平嘴上劝着,脸上却还一片忧色,分明是他自己担心,不由笑道,“你不用担心,你家主子非比常人,他即是开口提了让蒙骜老将军领兵伐韩,蒙骜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番领兵出征,又是正义之师,必定要大胜而归……” 董慈虽然每日足不出户,但也知道这几日朝堂上出了一件大事。 河东郡郡守王庆州携万石军粮入咸阳面君,路过安邑峡谷关被武遂的守军劫了道,所幸安邑诸将及时出兵相救,王庆州与二十万石军粮这才逃过一劫。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咸阳城,秦国上下举国愤怒,嬴异人连夜发了两道诏令,一道送往安邑,着安邑守军严加戒备,护送王庆州和军粮入咸阳,一道召文官武将即刻上朝议事。 王庆州一见了嬴异人就哭天抹地地嚎起来,说原本是准备了十万石给戍边将士做军饷用的,启程之时又听闻定阳旱灾,勒紧腰带又凑了十万石,打算送与定阳的百姓们救急,上奏的文书还在路上,没想到刚出家门没多久,就在自家的地盘上给外贼劫了。 粮草军需和人虽然都没事,但谁能忍下这口气呀! 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头发胡子白成一片,满面风霜,跪在地上哭得伤心愤慨,事关百姓军将的活命粮,朝臣们个个听得怒火熊熊,义愤填膺,这件事自然不能这么就算了。 吕不韦当场便跪请王上发兵伐韩,刻不容缓。 出兵讨伐一国,这不是小事,嬴异人当夜便召了群臣议事,随后又召了赵政,相询领兵出战之人,赵政直接提了老将蒙骜,第二日清晨赵政回月泉宫不久,蒙骜便点兵出城了。 董慈知道这就是那把能将赵政推上储君之位的火。 嬴异人夏太后偏爱幼子幼孙的那点私心,在国家大义之前不值一提。 韩国那边捅出这么大篓子,成蟜这边彻底熄了火,韩夫人夏太后也要消停一阵子,赵政干净清白没有外戚势力,嫡出身份,再加上他性格沉稳睿智,又能识人用人,等蒙骜的捷报传回咸阳城,只要有人提起个头,朝臣拥戴之下,只怕赵政立马就要被拱上太子之位。 董慈原本就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只是现在听兴平说起伐韩事件的导火索,就觉得整件事都透出古怪来。 就她所知道的历史资料里,韩桓惠王韩然这个人好安于现状,韩非子曾多次上书请求变法强国,都被他推拒了,韩然一来没有什么大志向,二来在经过长平之战以后,他没实力也没胆子敢这么横冲直撞地挑衅秦国。 出于对真实历史事件的好奇,董慈便开口问道,“吕相国怎么就相信是韩遂守将所为了,动辄就是覆国的事,韩王不会这么蠢的。” 兴平是个宫人进侍,平日消息虽然知道的多,却难得和人闲聊一回,听董慈问起,也就来了兴致,坐下来回道,“劫道的人虽然伪装成了别过之人,但王郡守一口咬定就是武遂的将官,人他以前也交战过,咸阳城现在都传遍了,韩地宜阳武遂也受了旱灾,韩王这是饿疯了。” 这前因后果可信又不可信。 董慈告诫自己莫要以历史印象来判断一个人一件事,战争发动方给出的理由向来只是个摆设,未必可信,她刨根问底也没什么意思。 想不通便也不想了,董慈转而朝兴平道,“公子他非比常人,这些事自有他操心,咱们还是来聊聊,老叔你究竟找我相看什么?” 董慈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找我算命可是不准的。” 兴平见董慈泰然得很,自知担心无用,也就将赵政的事放到了一边,闻言恭恭敬敬朝董慈行了个礼,郑重道,“老奴请姑娘帮老奴看看,老奴适合读什么书。” 董慈愕然失笑,相看面相姻缘命数,她还是头一次听人说相看自己适合读什么书的。 兴平见董慈当他开玩笑,不由又郑重地行了一次礼,面带憾色地道,“王兄弟还有秦兄弟他们各有所长,跟在主子身边做事,老奴领着一样的米粮,却半点忙帮不上,王兄弟说让老奴来找董姑娘指点一二……” 兴平说着笑了笑,接着道,“主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老奴伺候,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找点事情做,也不算来人世间枉走这一遭。” 这是找老师来了。 董慈听明白了兴平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就她这半碗水,还能给人指点人生不成,王青这个大兄弟确实是古里古怪的。 兴平在宫奴里资历确实算是老的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董慈觉得这个汉纸的眼睛都明亮了起来,想必是因为对知识太渴望了的原因。 原来兴平是这样一个求知若渴的人,董慈心里火热火热的,泼冷水的话是彻底说不出口了。 谁会忍心拒绝这样一个勤奋好学的大龄青年哪! 董慈忙放下手里的典籍,心说她就会读书,但许多有才的人不都是从读书开始的么? 看看刺股苦读的苏秦大大,靠读书悟出了合纵连横之术,风光之时一人挂上六国相印……这虽然是个特例,但现在不试试,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你得知道这世上都有些什么东西,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董慈见兴平满含期待的看着她,一边高兴一边又觉得压力山大,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董慈当真肃了神色,认真思筹了起来。 兴平心思细腻,性格冷静稳重,察言观色为人处世都很有一套,诗书礼乐易这些都不太适合他,倒是诸子百家中被后世成为行为管理学的‘法家’,很适合他这样的人。 法家思想涉及的范围很广,里面囊括律法经济行政组织管理等诸多学科,可选的类别也很多。 董慈起身从赵政的书架上抽出了《管子》《商君传》两本书的第一卷 ,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天敌《乐经》给抽了出来,三卷竹简都交给了兴平,解释道,“每本书先看一卷,第一卷总论,能让你知道这些书都是干什么的,你先看看你喜欢哪一个类别,喜欢咱们就接着往下看,不喜欢,就换另外的。” 前两本还好,兴平翻看了两句就高高兴兴接了,等看到乐经,就朝董慈问,“这个是做什么的,也要看么?” 兴平展开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头,董慈心说不好,忙极力劝道,“乐嘛,就是教人快乐的。音乐使人快乐,研究乐是一件快乐自己也快乐别人的事,怎么样,老叔,拿回去好好看看……很好看的。” 兴平忙把竹简卷起来,还给了董慈道,“老奴喜欢商君传,这个还给姑娘。” 《乐经》只存在于先秦,后来就失传了,又是很重要的文献,可她发现秦国研究这个的人真不太多。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董慈尤不死心,朝兴平极力推荐道,“孔子孔丘,老叔您知道么?” 孔子谁人不知,兴平点点头,“孔子生而知之,圣人也。” 董慈闻言心里一喜,觉得有希望了,就舒了一口气,笑道,“对对对,就是他,孔子他老人家喜欢唱歌,这个《乐经》就是他修订的,怎么样,看看罢?说不定老叔你会感兴趣的。” 兴平头摇成了拨浪鼓,“还是算了罢,老奴对律法之类的比较中意,那个你还是自己看罢。” 兴平说完当真抱着竹简去了另外一边认真看了起来。 董慈推销失败,已经无话可说,“…………” 第33章 .不可以就不可以 董慈知道赵小政近期会被立为储君,但没想到日子来得这么快。 嬴异人身体不适, 带病议朝了几天, 接着就病得卧床不起了。 嬴异人这一躺就是两天,缓过气来以后一时间感慨万千,恰逢文官武将也在, 当下便着吕不韦写了告令, 立公子政为太子, 立储祭祀的日子当时就选定好了, 就在蒙老将军得胜回朝的这一天。 立储向来都是关乎国运未来的大事, 涉及的礼仪祭祀也很多,嬴异人身体不适,朝纲大事就全权交在了吕不韦手上,赵政虽说年纪小尚未加冠,但许多需要国君亲自出席或者是过目的事物,就需要身为太子的赵政暂且代劳了。 近来各地多有战事灾荒,事务繁杂,朝臣忙得脚不沾地, 赵政作为一国储君, 纵然不用费心费力, 却也要一起跟着旁听政务, 臣议起事来不分白天黑夜,再加上寻常的课业、吕不韦交给他的朝堂政务, 赵政也忙, 有时吃睡都同嬴异人一处, 已经有三五天不曾回月泉宫了。 礼成过后方可昭告天下,月泉宫收到王令的时候,正是立储祭祀完成的这天,宫里上上下下都透出一股喜气轻快来,喜事当头,连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小宫娥们脚步都松快了许多。 赵小政当太子是早晚的事,相比之下董慈就淡定了许多,陛下是要扫平六国做九州之主的人,当上太子只是人生中的第一步,精彩的剧集还在后头呢。 董慈正仔细研读管子第十篇,兴平满脸喜色兴匆匆地冲进来,等走近了见了她又猛地站住,恍然朝董慈行了一礼,惭愧道,“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宠辱若惊,唉,老奴受教了。” 兴平这么说着,舒了口气当真就从容淡定了许多,董慈还未来得及问怎么了,就见他哎呀了一声,又朝她行了个礼道,“老奴找公子有要事,先退下了。” 你家公子已经有四天没出现在月泉宫了。 董慈连一个字都来得及吐,兴平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还给她带上了门。 董慈感受着门一开一合带起的凉风,心说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老叔这一脸福至心灵顿悟的表情。 兴平找赵政确实是有要事禀报,只他因储君一事高兴过了头,听见的时一门心思就想着要找董慈聊一聊,一齐高兴高兴,接完王令直接就往书房冲,都忘了正事了。 兴平赶回厅堂的时候,赵政也刚刚从嬴异人那边回来没多久。 兴平朝赵政行了礼,挥手示意宫娥们下去,压低声音朝赵政禀告道,“奸宄之人都揪出来了,人都绑着,关了两天两夜,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主子看这次要怎么处置?” 一年前月泉宫也清理过一次,当时只揪出了两三个,一顿打个半死,有命活着的全都放到外院做粗活去了。 赵政问,“都是些什么人?” 兴平回道,“近侍宫女有一个是华阳宫里的,一个是六英宫那边的,外边添茶倒水的,两个是……高泉宫那边的,剩下的长阳宫羽阳宫两宫各五人。” 这一年来谁都想朝月泉宫塞人,不但空缺补上了,人数也多了不少,月泉宫里的侍婢宫娥仆从,就没几个是可信能用的。 华阳太后,夏太后,韩夫人……加上刚刚被封立为王后的他的母亲赵姬,内内外外倒是齐全,一个都没落下。 赵政没说话,兴平就耐心等着,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踌躇迟疑地开口道,“不如先搁一搁,主子方才被立为太子,也不好闹得太过。” 现在不能用闹来说这件事,赵政心不在焉地想,之前是非忍者不可,现在也没了忍的必要。 只是他这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近侍,月半不见是有那么点变化了,放往常他就算有一百个想法,只怕也是不会说出口的。 赵政忽而问,“你最近都跟着董慈读了些什么书?” 话头转得太快,兴平有些接不上趟,又被自家主子这一眼扫得有点惴惴不安,斟酌了一会儿,才回道,“老奴挑了商君的律法……姑娘说主要看喜欢,喜欢哪门读哪门。” 赵政就想起自己已经有四日没见过董慈了,当然前日半夜回来不算,夜半三更,她睡起来雷打打不动,要知道他来过才奇怪了。 赵政点了点头,起身要出去,兴平见他还穿着立储祭祀的正服,忙追了两步问道,“公子要不要先更衣……” 赵政摇头,吩咐道,“人都认清楚了,给个名头全部打死,明日清晨把这些尸体扔去宫门口,哪宫来的扔回哪宫门前,记得罪名越重越好。” 赵政说得漫不经心,兴平却听得打了个寒颤,他本是打算劝两句,想想又算了,一来这事就得狠绝一些,免得后患无穷,二来太子政与公子政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打死些作恶的奴隶再正常不过了。 兴平领了命去做事,赵政就去了书房,油灯还亮着,能看见人影。 天也才黑没多久,临近书房赵政的脚步这才缓了下来。 董慈正点了油灯苦读《管子》,不是她想研究法家,实在是对着兴平她真有种师父对着大弟子的画面感。 兴平头一次研学这些文简,有些个生僻字他都还认不全,里面提到的典故也知之甚少,董慈以前是专门搞整理文献的工作,虽然知道的全一些,却也怕说错了误人子弟,兴平看了以后还把自己的理解和想法都写了下来,拿来给董慈看,半个月下来就堆起好大一摞来了。 兴平已经问过她好几次有什么指教指正了,她无奈之下已经答应明天就把批阅过的文简发还给他。 董慈有种人民教师修改作业的错觉。 这就更是不能出错了,董慈只得再花些心思,将她觉得还不妥当的地方先给研究透彻了。 赵政进来的时候董慈抬头应了一声,“公子回来啦?” 小奴隶问完头又埋了下去,连礼都不行了,眼睛黏在文简上摘不下来的样子。 赵政也没生气,反倒走近了些,心说她整日躲在书房里,不知道外面的事也未可知。 董慈连头没抬,赵政心情不错,就走到董慈的案几前站定了,低头看着面前的小脑袋,开口问,“你没听说外面的事么?” 第24节 油灯本来就不算亮,再加上一大团阴影罩下来,瞪再大也看不清,董慈揉揉眼睛抬起头来,见赵政穿着一身正黑的祭祀大礼服,俊美威严,风仪不凡,不由赞叹地笑道,“恭喜公子,得偿所愿了。” 董慈说着挪了挪油灯,掩着嘴巴打了个哈切,坐直了些,打起精神就又开始了,她今晚再看不完这些,批不出兴平的作业来,明天真是要丢尽人民教师的脸了。 赵政对着这一个黑黝黝的脑袋,心说自己是不是该生气了。 这真是半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赵政站了一会儿,心说罢了,他也是很忙的。 赵政索性走到自己的案几前坐了下来,开始处理事务。 只是今晚他原本就没打算要处理什么政务,这几日他人虽是没回月泉宫,但身边跟着王青杨越等人,有事能处理的也就处理了,这里剩下给他打发时间的事不多,支撑不了多一会儿,无事可做,时间漫长,赵政也就越发无聊。 赵政走到董慈的案几前又晃了两圈,不得不开口道,“给我倒杯水来。” 董慈好歹还记得自己是有主子的人,闻言忙起身去倒杯温水来,赵政喝完也不动,董慈有点摸不着陛下想干什么,又低头看了两句,抬头见赵小政还站在她面前,实在不好在站着的始皇陛下面前大刺刺地坐着,只好又起身,头疼地问,“公子你是不是想休息,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赵政低头看了面前这张白净不少的脸好一会儿,摇头道,“还不到我要睡觉的点。” 董慈心说也是,始皇陛下的生活很规律,若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他起床睡觉的时间几乎是年年如一日,董慈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赵政见董慈点了点头就又拿起了文简,开口吩咐道,“你去帮我把棋谱拿过来。” 董慈看了眼陛下背后的架子,棋谱棋子棋盘都单独收在一格里,离陛下只有三步之遥,他转身跨一步手一伸说不定就拿到了。 不过谁让她是奴隶,他是秦始皇呢。 董慈只好起来把赵政惯常看的那卷棋谱拿了出来,顺便把棋盘棋子也给他铺好了。 董慈心说有得玩了,这下她该能好好做事了罢。 董慈是自己想太多了,等她坐下来的时候,赵小政说他今晚不想看这一卷,让她重新拿一卷。 董慈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心说这一盏茶的工夫都不到,她起来坐下都不知道几个回合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像上次吃饼一样,故意折腾她! 董慈心里有气,看向一身正统太子服英俊无匹的赵小政,咬咬牙,脸上挂起笑,温声细语地商量道,“公子您有什么要的东西,一次说清楚也是可以的,我拿得动。” 赵政看着明显憋着气的董慈,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拿起棋子落定了,这才看了掀眼皮看了董慈一眼,慢吞吞开口道,“不可以。” 不可以就不可以,陛下你这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我还以为陛下您还知道道歉这俩个字呢! 董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正想着是不是在心里对始皇帝掀桌子发泄一下,就听门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接着就传来了规律的叩门声。 赵政开口道,“进来。” 是秦鸣来了。 秦鸣进来见董慈也在,就朝她也问了个好。 董慈回了一礼,心知他们是有事情要说,便打算起身退下了,卧房里还堆着一些兴平交上来的注解,回了卧房她也可以接着批阅就行。 只是她刚站起来,就听赵政吩咐道,“你留在这里等着。” 董慈只能留下来。 秦鸣见董慈也在,要出口的话就在肚子里绕了一圈,再开口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了,“回禀主子,属下听闻那个嫪毐与人厮混被逮着了,那家主人告了官,嫪毐被处了腐刑,前两天给送进宫里去了。” 秦鸣说着就将一卷文书递给了赵政。 赵政看完后还给了秦鸣道,“烧了。” 秦鸣点头应下,又交代了些别的事,退下了。 赵政接着自己跟自己下棋,秦鸣这一来一走不过几句话的工夫,董慈听得汗都要出来了。 不可能啊,嫪毐是有个被处腐刑的罪名,但那都是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了,怎么现在就腐刑了,他还能逃过两次腐刑不成? 董慈哪里还有心思看什么管子,忙凑到赵政身边问道,“公子,秦鸣说的是真的么?” 赵政连看也没看凑到面前的脑袋一眼,心说连他当上太子这件事都爱搭不理,现在听了那阉人的消息就激动成这样,不是说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么? 董慈对嫪毐的嫌恶不加掩饰,赵政也看出来了,不过经过方才的事,他也不想她这么快如愿就是了。 赵政没听见,给自己落了一子,又给对家落了一子,四平八稳气定神闲。 始皇陛下脸上连个笑也没有,董慈只好耐着性子等着,挠心挠肝的等了好一会儿,见赵政兴致盎然没完没了,这才唤了一声,“公子……” 赵政压着心里的笑意,看了董慈一眼,心说也不枉他这两个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干瘦的身子总算有点起色了。 漂亮了许多,也有精神了许多。 第34章 .陛下勿动手动脚 诈令人以腐罪告之, 可事诈腐, 遂得侍太后。 董慈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吕不韦给嫪毐安了个罪名处腐刑,将人送进了宫侍奉赵姬。 事情的经过与秦鸣回禀的没多大差别, 时间却对不上。 现在异人还在世, 吕不韦和赵姬又不是疯了,敢做出这等事来,假若此事当真, 想必是吕不韦出于对门客的‘惜才’之心, 如法炮制暗中把人保下来了。 可这和董慈脑子里的时间轴相比就出现了偏差,她印象中嫪毐进宫大概是四五年以后的事, 而且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件事的起因也跟吕不韦没有任何关系。 嫪毐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再加上赵姬,两个三观跟常人不太一样的男女若是当真凑到了一起, 相处日久,定要闹出事情来。 多想也没有用,董慈心说她还是搞清楚事情的真假再说。 赵小政做事的时候向来都很认真,今晚尤其认真,连董慈狗腿地说要给他捏肩捶腿都正经地拒绝了, 陛下说他很忙,让她一个人一边玩去。 董慈哪里肯, 见坐在赵小政左边不行, 就绕到了右边, 人也凑得也越来越近,目光火辣企图吸引始皇陛下的注意力,反正下棋也就是玩乐,她偶尔妨碍一下下,也不影响陛下打江山。 不过收效甚微,董慈拎着茶壶晃了晃,努力寻找存在感,“公子,渴不渴?我给你倒杯茶润润喉。” 董慈说着当真就倒了一杯,满脸期待地看着赵小政,脸上只差没挂上求陛下临幸五个大字了。 小奴隶窸窸窣窣地围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凑在身边挠心挠肺又不敢开口相扰的样子……是挺好笑的……赵政压下嘴角控制不住要起来的弧度,心说你急罢,总之我不急就是了。 和自己对弈虽然也能打发时间,不过赵政今晚又不是真的想下棋,觉得够了就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瓮里,起身走到案几后面,抽了卷兵说看起来。 董慈亦步亦趋地跟在头走来走去,赵政看了眼坠在身后的大尾巴,心说你早这样不就好了,现在知道献殷勤,晚了。 之前小奴隶怎么说的,嫌他烦企图把他赶回卧房休息去,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就轮到他说了,赵政压下心里的笑意,正着神色道,“你若是困了就先回去睡,不必等我。” 这句话听起来是有点耳熟,但董慈心里记挂着嫪毐的事,连文简都忙不得看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个有记载的历史人物出现了偏差,代表着与这个人物相关的历史事件可能也会出现偏差,董慈挂心琢磨,睡得着就怪了。 不过陛下好歹是开口了,董慈终于找到了个能开口说话的机会,忙问道,“公子,嫪毐是真的被处了腐刑么?真被送近宫里来了么?” 赵政现在已经不会为一个女童为何知道腐刑这件事感到稀奇了,小奴隶身上稀奇的事不是一两件,就算有一天小奴隶说她会上天,他大概也不会太诧异。 就是不知道她关心得这么细做什么,赵政看了董慈一眼,耐心十足,回道,“这就不知道了。” 董慈心说也是,刚才赵小政听到了多少,她就听到了多少,连她这位先知都搞不清楚,赵小政怎么会知道。 董慈正打算放弃始皇陛下这条线,就听陛下开口了,“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让人查一查也无妨。” 哈?董慈闻言简直惊喜了,她没人又没路子,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更不可靠,陛下肯举手帮个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始皇陛下对她还是很不错的嘛。 董慈长长舒了口气,见赵政展开了文简要看,忙又是倒水又是研墨,殷勤主动前所未有。 赵政看着忙前忙后对他半点怀疑也无的董慈,扪心自问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便开口道,“你要是肯说你为何关心此事,我这便唤秦鸣来问一问,他说真的,必然就是真的了。” 这要她怎么答,总不能说她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但现在这事不按既定轨迹走了,她得了解下情况,研究研究…… 说实话估计也没人信,董慈含混道,“我就是有点担心,你看,他如果是诈腐,又被送来了宫里……以他那个德行,现在还好说,难保以后不出事。” 原先赵姬只是夫人的时候嫪毐就企图凑上来,现在赵姬成了王后,人又恰好在宫里,他不动心思反倒要奇怪了。 董慈话说得含糊,赵政又岂会听不出来,异人身体不虞,不是长命之相,她说的以后,自然是赵姬独身以后…… 董慈这话虽是有大逆不道非议之嫌,但也是事实,赵姬什么人赵政心里清楚,这话是董慈来说,赵政一点生气的兴头都没有,反倒是觉得她一个小奴隶,整日操心着她不该操心的事,稀奇古怪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她要是去做官,只怕清正廉洁得不得了,往大了关心百姓疾苦,往小了关心家长里短,事事都要操心半点不嫌烦,当真做了官,只怕得民心的很,可惜了是个女子。 事关赵姬的事,他都未曾想这么远,小奴隶倒替他愁成了这样,赵政有些啼笑皆非,在董慈心口上点了点道,“你这可是替我操碎了心,倒还要谢谢你了……” 他突如其来就伸手过来戳了两下,董慈作为一个成年老姑娘当真是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差点没伸手去揉胸口,心说陛下这是干什么!虽说她现在胸前一马平川,但也不是能随便乱戳的! 好在她现在只是个扁平的女童,要是像巧意一样胸前鼓鼓的,在这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她岂不是非得要缠着嫁给他啦! 董慈被自己这大不敬的脑补吓得大了个激灵,忙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心说自己还是去干正事罢,在这浪费她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生命,真是罪过罪过。 改天她真的要跟始皇陛下委婉的提一提了,说话就说话,他这说着说着动手动脚的脾气,可真是要改改了。 始皇陛下说话也算话,当下就唤了个宫人进来,让去请秦鸣了。 秦鸣听董慈问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头雾水,“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赵政在董慈背后看了自己的属下一眼,开口道:“她问你方才嫪毐的事是不是真的。” 秦鸣是个聪明人,略经提点就明白了过来,笑着回道,“自然是真的,嫪毐现在正在阳山养马呢,属下 第35章 .那一点都不好笑 赵小政说元月朔日, 董慈就呆了一下。 元月朔日正月初一, 是始皇陛下的诞辰。 赵小政说的是面条。 董慈忍不住咂舌,看向赵小政道,“你居然记得这个啊……” 正月初一这个日子很特殊, 很好记, 董慈每年这一天会给赵小政做一碗面,其实只是顺手的事,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这本就是一件无心插柳的小事, 董慈去了临淄后就抛之脑后了, 没想到赵政突然就提起了,他这么说显然是一直记在心上, 董慈知道这年代还没有面条, 她做的东西难免稀奇古怪了些,赵政记性好观察力也强,能记得一点也不稀奇。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那时候赵姬为逃亡躲避, 为避免赵政说漏嘴,给的年月都是假的,而且换个地方换一次,当时赵小政连自己几岁都搞不太清楚, 哪里能知道元月朔日就是自己的生辰, 偏偏他还记下了这点不同来…… 兴许是她做的面太好吃啦, 哈! 董慈忍不住吸了口气, 心说不就是想吃个面么?陛下想吃, 这有什么难的,以她的手艺三下五除二就能完成! 董慈一改方才被压迫的憋气样,干劲十足精神奕奕地朝赵小政保证道,“那公子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能做好。” 汉朝的面都还是面汤饼,挂面宋朝才出现,董慈心说她又不打算在外面做这个,给陛下一个人做做也无妨,今天不是生辰,不用做长寿面,她还可以把面条做得更美味些,以庆祝赵小政完美跨过人生第一步。 第25节 对的,就是庆祝。 董慈有点明白赵小政今天是怎么了。 因为得偿所愿,所以高兴了开心了。 他只怕从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就想过这一天了,并且一直为走到这一天做着准备和努力,试想一下,若不是他把自己养得这么优秀这么好,就算是嫡长子那又怎么样,春秋战国礼崩乐坏,只要有合适的理由,废掉他不成问题。 等了四年五年六年,现在愿望终于实现了,他要是宠辱不惊到丝毫不为之所动的地步,那才是奇怪,她还是觉得这样有血有肉的陛下比较好。 陛下的情绪藏得是挺深,不过还不是被她发现啦! 董慈一边揉面,一边东想想西想想,看着手里被她搓圆揉扁的面,心里感慨无限,碎碎念道,面条啊面条,能让咱们伟大的始皇帝陛下知道你的存在,并且尝一尝你的味道,也算是你的福分,别的什么黄瓜茄子玉米土豆,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能遇见千古一帝秦始皇,你要是会做梦的话,估计做梦也要笑醒了…… 董慈满脑子都是芝麻豇豆,赵政倒没想那么多,他在想明日的事,宫中谒者走之前传了王令,韩国派来的使臣明日就到,嬴异人身体不适,着他和吕不韦一起接见。 董慈为了把面做得更柔韧美味些,就下了死力气,劳心又劳力,不一会儿整个人都气喘嘘嘘起来。 赵政见董慈站在灶台前卷着袖子认真地洒水揉面,忽然就觉得有些饿了,开口催促道,“动作快点,我饿了。” 董慈脑子里番茄菠菜番薯胡萝卜洋芋洋白菜正乖乖排着队依次跳上始皇陛下的菜盘子,葡萄干排在最后一个。 董慈正想着赵小政吃葡萄干嫌甜蹙眉的模样,耳朵里就钻进了这么刚硬的一句话,突兀得她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出个好歹来,刚刚堆起来的画面就随着她的表情一起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稀碎,有这么煞风景的人么,破坏气氛。 董慈偏头去看赵小政的表情,见陛下还是惯常的喜怒不形于色,心说她刚刚是不是大[麻吸多了,怎么会觉得气氛温馨美好和谐的,打脸又扎心。 这煞风景没情趣的人,你就别指望感动能超两秒钟。 董慈只好加快了动作,先把面拉好煮了,再用肉汤烩了新鲜的青菜,加了盐炸了点细肉酱浇上去,装盘配了点曼青丝竹笋丝,简单方便,卖相看起来清爽可口,香气也诱人,说实话,她做面的手艺也不必专业厨师差,要不是她吃过了晚饭,她都想给自己来一碗了。 赵政安安静静把面吃完了,董慈伺候他净了脸,手,这才忍不住问,“怎么样,味道如何?” 赵政很喜欢,不喜欢他也不会一直记着,不过看着董慈两眼发光得意洋洋的模样,心说他要说了实话,小奴隶岂不是要乐得飞起来。 赵政压下心里的笑意,斟酌颔首道,“尚可。” 赵政说完就起身大步出了厨房。 董慈点点头,让赵小政说一句尚可可不简单,忙小步跑着跟上了赵政,绕到前面咧嘴笑道,“公子你就直说很喜欢,好吃的不得了,我也不会很骄傲的。” 赵政:“…………”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卧房,兴平准备了水,赵政洗漱好上了床坐了下来,董慈也洗干净了,心说这很尴尬啊,今晚看样子又不搞工作,两人又不是同一个阶级的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又不能唱歌跳舞娱乐娱乐,长夜漫漫到底要如何才能熬过赵小政睡点前的这一个多时辰? 董慈心说要不搞点酒来喝喝,赵小政不知道,反正她酒量不行,一口闷倒正好呼呼大睡。 赵政命令董慈上了床,两人在床榻上面对面坐了下来,准备开始聊天了。 兴平出去后似乎连风声都小了,最怕气氛突然安静。 董慈正想问要不要喝点酒助助兴活跃活跃气氛,赵政就开口了,“说话。” 说什么?总不能问陛下今天天气怎么样罢。 董慈想了想,心说她要是能说出一个笑话,把始皇陛下逗笑了,这个笑话就会成为一个伟大光荣的笑话。 董慈轻咳了两声,“那我给公子讲一个笑话。” 赵政不置可否,或有或无地点了点头,这意思便是同意了。 董慈猜陛下可能不太知道笑话是什么意思,要找出一个合乎时代的笑话也很难,好在她书读得多,仔细翻一翻也不是没有。 董慈轻咳了两声,坐直了身体开讲了,“公子你看蒙骜将军领兵打仗,排兵布阵所向披靡,天时地利人和都要面面俱到,其实以前打起仗来不是这样的。” 赵政看了董慈一眼,搭在膝盖上的手臂动了动,示意她继续。 董慈见陛下有了点兴趣,精神一抖擞,接着道,“以前跟现在不一样,以前打仗有讲究的,那时候我要打你,我还得先写封信给你,讲明打你的原因,告诉你出兵人数,然后咱们约好时间地点,开打之前我还得问问兄弟你摆好阵了没有,没摆好快点摆,咱们等着呢,等摆好了,就敲锣,敲了锣咱们就真的开打了。” 赵政面色不变,纹丝不动,董慈心说这么好笑你都不笑,再来一个更猛的,“有一次晋国与楚国交战,晋国兵败,别的士兵都逃跑了,有一辆晋国的战车停着不动,专门负责打他的楚国士兵追上来,就在晋国战车旁边停了下来。” 楚国士兵下车来,围着晋国的战车绕了一圈问,“兄弟,你咋了,你咋不跑了,你不跑我还怎么追你。” 晋国士兵拍了拍自己的战车道,“兄弟,我也想跑啊,可是车坏了,它不动,我也跑不了啊。” 董慈说到此自己乐得哼哧哼哧的,眉飞色舞,“殿下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么?” 董慈也不等赵政有反应,自己忍者笑意道,“那个楚国战士上前绕着战车转了一圈说‘哦哦,兄弟你这车是坏了,不过我能修,等我帮你修好你再接着跑哈……’ 董慈乐得不停,“这个楚国的战士当真把车修好了,然后上了自己的车,又开始追,车停了他就下来修,如此循环往复,等晋国士兵跑到五十步的时候,楚国战士就不追了,晋国战士下车来感谢说,‘谢谢你啊楚国的兄弟……’” 董慈抖着声音说完,补充道,“哈哈,其实我猜这个晋国的兄弟想请楚国的兄弟回家串门吃饭嘛,哈哈,怎么样,好不好笑……” 有一种笑话叫讲给自己听的笑话。 董慈自己乐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服务的对象半点声息也无,房间里就她一个人扭曲得忽高忽低的笑声。 赵政正面色沉沉的看着她,董慈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气氛一度尴尬,董慈挠了挠脸,尴尬道,“怎么啦,难道是我表达得不清楚,你听不懂啊……”这也不是不可能,笑话也要看说的人,再好笑的笑话经过有的人的口,出来就冷冰冰冻死人了,只能娱乐了自己冷死了别人,保不齐她就是这种人。 赵政凝视着董慈笑得面色红润的脸,半响低声道,“你胆子不小,竟敢质疑嘲笑周礼。” 这帽子扣得可真大,前段时间吕不韦才领兵十万,执东周君而归,彻底将周朝灭了,现在倒拿周礼来吓唬她了…… 董慈现在皮实得很,不怎么怕赵小政,就伸了个懒腰道,“公子夜深了,咱们睡觉罢。” 赵政就看着她,也不说话,半响才又道,“再讲一个。” 董慈不想讲,讲笑话听众又不捧场,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睡觉,不过她刚刚在书房才长了一堑,是不敢明目张胆说不了,索性就讲了个很知名的冷笑话,“有个香蕉走在路上,天太热,就把衣服脱了,结果它就滑到了。” 董慈鸣金收鼓站起来准备下床去榻上睡觉了,就听见了一阵低沉磁厚好听的笑声,董慈呆了一下,心说这笑话搞笑死,她听过一百遍,没一遍能笑一笑,她一直没能理会精髓之处,现在领会了,因为它让伟大的始皇陛下笑出声了。 不管怎么样,这下高兴了罢,董慈正舒了口气,就听这个好听的声音问出了一句话,“香蕉是什么?” 董慈绝倒,心说你都不知道香蕉是什么,那你笑什么,你不知道香蕉能知道香蕉皮么! 董慈握了握拳头,磨了磨牙,连气都生不起来了,“甘蕉,甘蕉!南边蜀地也有,说不定这次李太守就带着甘蕉给你进贡来了。” 赵政看着董慈好一会儿,这才应了一声,“哦。那一点都不好笑。” 董慈有力无气地摆摆手,心说跟赵小政聊天,还不如跟兴平辨道来得高兴,说起来秦真的亲事一推再推,好歹是定在了这个月,最近朝局平稳,估计能成了。 董慈要下床去,赵政开口道,“你可以把文简搬来床上批阅,我现在还不想睡。” 主子不能睡,她这个做奴婢的岂能睡,赵小政特意告诉她,明明白白就是这个意思了,董慈是个聪明人,她懂的。 以前董慈看有些帖子上有些妈妈很痛苦地抱怨熊孩子就是不肯乖乖睡觉,这苦处她倒是提前体验了一把。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董慈抬了个小案几搁在床上,把竹简摆在一边,就开始用朱笔批阅了起来。 只是董慈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她白天研究古籍已经研究了一整天,晚上又跟赵小政斗智斗勇,批改文简得专心专注,费脑子得很,董慈改着改着就泛起困来,在头点了三五下以后,意识混沌脑子给这些律法搅成了一团浆糊,勉强又坚持了一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就转头迷瞪瞪地朝赵小政道,“不行了,我太困了,我先趴一会儿,公子你先自己玩会儿,一刻钟,就一刻钟。” 说一刻钟都是骗人的,她这一趴定然得趴到明早清晨了,董慈说完脑袋搁在案几上,就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赵政搁下手里的文书,看了眼外面的夜色,索性将董慈轻轻抱起来放平了躺好,见她闭着眼睛脑袋在被褥上拱来拱去想拱起个高点来,眼里就流出笑意来,她这么睡着也不舒服,赵政索性伸手将她的脑袋移到自己腿上放好,轻轻拍着她的手臂肩背,等人安安分分睡熟了,这才翻开案几上的文简批阅起来。 董慈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赵小政已经练剑回来了。 董慈在赵小政床上醒来的次数已经很多了,她都麻木了,连案几都还搁在床上,旁边装着朱砂墨的墨台已经干空了,董慈随手翻了两卷,又将竹简全部翻了一遍,发现全部都已经批阅校核过了,董慈顿时高兴了,律法陛下比她精通多了,兴平可是有福气了! 宫娥们正服侍赵政更衣换上常服,董慈忙下了床跑到赵政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笑道,“谢谢公子,哈哈……” 赵政看了眼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董慈,开口道,“别高兴得太早,我是有条件的。” 董慈忙不迭的点头,赵政吩咐道,“韩国派了个使臣过来,说是要在泾阳修一条利国利民的水渠,你即是懂水工坝事,便跟我去看看,此事事关重大,他若当真有实力,此事也当真有利可图,方可允之。” 董慈闻言浑身一震,接着整个人都激动了,心说这个使臣肯定是郑国! 蒙骜奉命帅军攻打韩国,势如破竹,连取成皋、巩等数城,董慈原本就算着郑国应该要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要下一次才能见到这位与李冰齐名的水利专家了,没想到他果真来! 韩畏秦,遂派水工郑国入秦,献策修渠,以图消耗秦国人力,削弱秦国的军队。 这就是有名的‘疲秦之计’,主人公就是韩国使臣郑国! 董慈压着心里的激动,忙点头道,“好好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董慈想到李冰,忽然福至心灵,忙又问,“公子,李太守不是要来面君了么?现在到哪里了。” 赵政知道她与李冰认识,听她问倒也不奇怪,便回道,“再有十日就能入咸阳城了。” 这真是天公作美,董慈整个人都激动了,她有个设想! 她认识李冰,今天再认识下郑国,然后她可以介绍两位伟大的水利工程师碰面,两人都是水利工程的巨匠泰斗,聚在一起交流研讨,一定是一场跨越国界的学术盛宴,就算不能创造出什么,但这情形光是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了。 赵政要出去,董慈忙跟上,拉了拉赵政的衣袖,压着激动问,“公子,十日后你能不能把李冰引荐给郑国。” 居然是直接就说出了这个使臣的名字。 赵政垂头看着激动之色溢于言表的董慈,问道,“介绍他们认识做什么?” 董慈语速飞快,极力推销,“公子想想,两位前辈凑在一起,一定能碰撞出许多火花,感觉一上来,指不定就能创造出什么了,水利工事都是利在千秋,万一当真有什么新发现,那可是造福全人类。” 赵政:“……………”这理由当真大公无私,他无处辩驳。 第36章 .我在秦朝修宫殿 郑国千秋业, 百世功在农。 在见到郑国之前,董慈先见到了章台宫。 自西犬丘开始,在长达六百九十多年的秦国历史中, 历任秦王随着内部经济发展和政治形势走向, 不断地主动采取措施, 把都城从一开始的西犬丘一路向东迁移, 依次迁至秦邑、汧城、汧渭之会、平阳、庸城、泾阳、栎阳, 总共历经了九都八迁,直至秦孝公时期, 定都在了咸阳。 每一次迁都秦王们都会修建王宫, 而且都修得十分雄伟壮丽,早在秦穆公时期,就有人感慨过雍城宫殿的恢宏浩大,‘使鬼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 亦苦民矣。’ 古都雍城尚且如此,更勿论强秦之后修筑的宫城咸阳宫了。 自秦孝公迁都咸阳开始营建咸阳宫,之后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除了内宫内政常用的宫殿外, 历届秦王还逐步扩建了兰池宫, 水景离宫,西北梁上的梁山宫, 北面甘泉宫, 上苑初宫等等, 这还是史书上有记载的,没能记载在册的还不知几繁多。 等嬴政统一六国之后,又相继修建了六国诸侯宫殿,宗庙、信宫、灵渠、驰道、兴乐宫等等。 加上未建成的阿旁宫,秦国乃至秦朝,前后在关中地区修建了离宫别馆三百多座,广义上来说,咸阳宫总面积可能相当于后世长安城的近百倍。 近百倍是什么概念,天[朝第一宫“故宫”乘上两千,大约就等于咸阳宫的占地面积了。 如此恢宏浩大的规模,说是空前绝后也毫不为过,抛开劳民伤财这一条,仔细看一看秦国宫殿的发展史,就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因为从秦穆公开始,到秦景公、秦厉公、秦献公、秦孝公,再到秦惠文王、秦昭襄王,乃至于最后的秦始皇嬴政,期间总共历经三十七位君王,其中九成以上的秦公秦王都对秦国有建树有贡献,甚至一大部分都是能载入史册、声威赫赫的明君。 这些一代接一代励精图治,一步步将秦国治理成六国谈之色变的强秦的秦王们,比之其他六国的国君,素日里吃穿用度也不见得有多奢华讲究,却个个都对修筑王城宫室抱有极大的热情,就连嬴家最为天真烂漫的昏君小皇帝胡亥,继位以后吃喝玩乐享受人生之余,也不忘记继承老爹的志愿接着修阿旁宫,翻修望夷宫兴乐宫等等。 虽然频繁迁都是修筑宫殿的原因之一,但纵观天[朝历朝历代,董慈还真没见过比这家子更热衷于修建王宫建筑的皇朝宫室。 除却短命得估计没来得及发挥家族爱好的安国君嬴柱,基本上其他每个秦王都喜欢占地盘。 有些宫殿修了一辈子也不一定住得上一回,说不定还没等建好人就挂了,可这些英明神武的秦王们却死活非得要占,非要修,这里踩踩占一片,那里踩踩占一汪,我不行了儿子接着建,儿子建了孙子再扩建,总之不管以后住不住吧,有条件先圈到脚底下霸占起来开心开心,旁的以后再说了。 第26节 光是圈个宫城也不算什么,秦王们还喜欢到处晃荡,除了本身就在外流亡过的秦献公嬴师隰、少年游历的秦惠文王嬴驷、游至洛阳客死异乡的秦武王嬴荡,连秦穆公秦孝公都在外面成月成月的晃荡过。 总之,英明神武的秦王们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有两个。 第一,把美好河山收入囊中; 第二,一旦有机会,一定要在这美好的河山上走一遭,然后告诉大家,这都是我的了。 这种稍显极端的爱好,到秦始皇嬴政统一天下以后,就被始皇陛下发展得登峰造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董慈对着咸阳宫正门,将秦国上下六百多年匆匆翻了一遍,心里是感慨万千,她正想象着始皇陛下扫清六国以后完全放飞的自我和爱好,旁边的陛下的声音就低低传进她的耳朵里了,“端正有余,恢宏霸气不足,你莫要看呆了。” 董慈乍然听了这一句,眼皮都突突突跳起来了,瞥了眼面前肃穆大气的咸阳宫正门,心里不住呐喊,这都还嫌不霸气,那要什么样的才霸气! 陛下你这爱好太烧钱,秦国人民,尤其是尚未与秦人融合为一家的六国子民们,根本撑不起这么烧钱的爱好,陛下你醒醒呀! 她是不是应该想办法赚点钱,有了足够多的钱,包养陛下这点爱好倒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就当为宫殿建筑行业做贡献了。 可是她要怎么赚钱,有什么办法能转到这么多钱么? 兴平扯了正堆在钱眼里的董慈一把,把她扯回现实来了。 兴平和赵政都蹙眉一齐看着她,董慈脑袋发懵,心说疯了疯了,她刚刚都在想些什么。 董慈抬头看了看四周,见使臣和吕不韦都还没来,知道自己没惹祸,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说一会儿可要打起精神来了,万一出了差错丢了秦国的脸,给赵小政惹麻烦不说,她可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嬴异人身体不适,无法接见使臣,出于礼节,秦国这边除了要开咸阳宫正门外,赵政和吕不韦还得在宫门口迎接,现在时日还早,吕不韦人还没到,董慈兴平随赵政一起等着。 赵政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董慈吁了口气,心说她刚刚疯了居然生出了那等疯狂可怕的念头,估计是最近跟赵小政走得太近的缘故,亲近了关系好了,很容就越界了。 仪仗和护卫远远站着,离他们有一定的距离,董慈有些精神不济,就随口回了一句,“在想孔子的话。” 这种时候也不忘记研究学问,兴平佩服地看了董慈一眼,抬头看了看天色,见还有些时辰,便开口问道,“姑娘想孔圣人什么话,想得这么出神。” 兴平一脸佩服,董慈心说老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过赵小政也正蹙眉看着她,显然是等着她说话,董慈只好道,“很有名的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兴平顿时乐了起来,“这话老奴也知道,听起来不像是好话,一概将女子与无德之人合在一起,有欠妥当。” 董慈本就是有感而发,听兴平理解错了,见吕不韦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来,便忍不住低声解释道,“兴平你理解错了,孔子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兴平闻言愣了一下,顿时收了玩笑的心思,看向董慈,听她指正。 董慈见他要听,便接着解释道,“西周春秋时候与现在不同,那时候宗法严格,为政为先者为君,之外为小人,孔子当时所说的小人,指的是小宗之人,并不是将女子和无德的人放在一起。” 兴平恍然,面有愧色地道,“老奴竟是信口开河了,愧对圣人。”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董慈摇摇头,接着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说,女子和小宗之人都得依附君生活,这类人与君相处,容易失了本心,比如说我,公子若是对我太亲近,我就很放肆,很容易忘了自己的本分,公子若是太过疏远我,我又觉得难受了。” 孔子这句话在这个特定背景的时代,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道理的,若是大家相处之时都能掌握一个度,嬴异人不要越界宠爱嬴成蟜韩夫人,只怕韩夫人和成蟜也难生非分之想。 兴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董慈心想法家的思想毕竟太过刚硬冰冷,他又不是专门研究理论的,做人为事,还是博取众家所长的好。 董慈想到此便又朝兴平道,“天下哪一家理论皆有可取之处,哪一家理论皆有不足之处,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让这个天下变得更好,读书学理便不必拘泥于一家,有门派之见倒显浅薄,兴平你大可以集众家之所长,领悟理会,说不定还当真能寻到些有用的。” 董慈这翻理论搁在这时候还比较新鲜,因为诸子百家,各为各家,儒法、儒墨、儒道之争都是跨世纪的大辩论,各执一词,很少会有人一脚踩几船,像荀子一样身为儒家巨匠,却教授出两位出色的法家弟子的情况世间也是独一份,并不多见,是以兴平一时间听的怔住了。 董慈正想让他不必着急,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说得好!” 这声音分明是吕不韦。 董慈一呆,倒不是害怕被责难什么的,而是她忽然想起赞成集众家之所长的人,在秦国还有一个,那就是吕不韦! 《吕氏春秋》这本书虽是以黄老学说为理论主体,却以名、法、墨、农、兵、阴阳家等诸多门派的思想学说为素材,熔诸子百家学说为一炉,博大精深,智慧非凡。 这本书是吕不韦专门为赵政写的,意图以此为大一统之后的意识形态,结果赵政弃之不顾,依然选择了法家。 这本书的价值就此埋没了,到了后世才逐渐被人挖掘出来,董慈想到此忍不住看了赵政一眼,却发现赵政亦是若有所思,并没有关注吕不韦的到来。 远处的仪仗护卫们悄无声息的跪了一地,显然是吕不韦见他们在讨论问题,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相扰。 这可说有礼,亦可说无礼。 吕不韦几步走上前来,朝赵政行礼,歉然道,“还请太子勿怪,是臣下听这小友说得有趣新鲜,便想听她说完,故而失礼了。” 赵政亦回了一礼,“无妨。” 吕不韦见是董慈,顿时拂须笑了起来,“老夫记得你,没想到你不但骂人厉害,讲起学问来也是头头是道,好,小小年纪学识渊博,当赏!” 吕不韦这随地撒钱的性子,要搁在不了解他的士人眼里,只怕要笑话他商人出生满身都是铜臭味了,董慈却知道吕不韦是真心实意想要表扬她这个年轻人,他又不能赏她个官做做,只能赏银钱了。 吕不韦这个人有私心有抱负,但他的私心抱负都是以秦国的强大稳定为先,抛开一些私德上的事来说,他是一个让人很敬佩的政治家,董慈高高兴兴的接了赏,道谢道,“谢过相国大人。” 吕不韦果然笑得更开怀,颔首拂须道,“老夫正准备招募文人食客,著书立说,小友学识好,不如到老夫府上做个门客,也帮老夫掌掌眼如何?” 吕不韦诚心相邀,神色不似作伪,董慈心里忍不住有点小激动,没想到她有一天还能在战国混碗饭吃,成为吕不韦手下的门客,围观《吕氏春秋》的著成。 可是她要去稷下学宫。 董慈发热的脑袋稍稍冷静了些,好在著书立说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准备,到时候她再来也不急。 董慈郑重地朝吕不韦行了个礼,大大方方笑道,“那就多谢吕相国为董慈留一间房舍了,待董慈游学归来,必定上府叨扰相国。” 吕不韦先是一愣,接着哈哈笑起来,不住点头赞赏道,“好好好,小小年纪有这等决心和魄力,果然不同凡响,也罢,著书一事也要准备个三五年,介时老夫就等着小友学成归来。” 董慈看着意气风发壮志酬筹的吕不韦,心里不住感慨,传奇人物不愧为传奇人物,身上的可取之处真是太多了! 不远处有宫人将使臣至的消息一层一层的传递进来,吕不韦神色一正,朝赵政行礼道,“公子在此稍后,老臣前去迎一迎韩使。” 赵政点头应下,等吕不韦走远了,这才看向还在望着吕不韦长吁短叹的董慈,开口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董慈老脸一热,她刚才只顾着激动了,是真的没想起这茬来。 陛下问了,董慈也只能老实回道,“我是公子的奴隶,刚刚忘了先征询公子的意见。” 赵小政的目光似笑非笑的,董慈索性破罐子破摔,痞痞地笑道,“方才不是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嘛,我勉强也算个女子,公子正人君子,嘿,就莫要与我计较了,哈哈。” 赵政看着小奴隶一张精神奕奕发光的脸,心说得了赏识就这么高兴,看来是有个大志向的。 第37章 .吾唯愿现世安好 因此次接待的使臣并不是大国的高官贵族,是以不用群臣百官做陪, 郑国此番来意特殊, 赵政和吕不韦代嬴异人接见, 礼数也够了。 董慈也就见到了这位伟大卓越的水利工程师。 作为一个专家级的水利工程师,郑国显得非常年轻, 三十五六上下的年纪,身形中等偏上,样貌五官虽是平平,却双目炯炯精神奕奕,言语行动间爽快利落,不知是不是有才华加持的人都这样, 董慈虽然知道他是个超级大间谍,但依然觉得他坦坦荡荡气度非凡。 董慈猜大约是因为郑国真心喜爱治水,也是真心想在秦国修水渠的缘故。 郑国入了章台宫,也未跟赵政吕不韦多讲虚礼,开门见山直言道, “听闻秦国欲兴工事, 小民恰好擅治水,欲为秦关中之地修筑一条百里沟渠, 渠成之后,小民能保其灌泽万余倾,关中无凶年。” 郑国一开口便踩住了秦国的痛处, 关中之地身为秦国的后方腹地, 土地却十分贫瘠干涸, 收成本就不好,每至灾年更是颗粒无收,早在秦昭襄王时期,就曾提过此事,只是苦于朝中无人,此事便只能作罢,郑国倘若当真有能力,这一次入秦,可谓雪中送炭了。 郑国胸有成竹,赵政知道他定然是有备而来。 只是这话说得也太满了些,饶是他事先便知郑国此行的目的,亦猜度到他可能当真有几分治水的才干,也不由摇头失笑,“古有吴王夫差开凿邗沟,沟通江淮两地,然倾国覆也,先生如此说,胃口当真不小。” 赵政话里的意思虽然不客气,语气表情却无丝毫轻慢责备,反倒像寻常宴会上的对话闲聊一般,毫无君臣之阂,他这带着笑意的话一出,连章台宫里空旷辽远的气氛都松快不少,郑国不由朝赵政行了一礼,也拂须笑了起来,摇头道,“公子此言差矣,吾非吴王,秦王亦非吴王矣。” 将秦王与亡国之君相提并论,郑国此言不可谓不大胆。 董慈却是听明白了老前辈的意思,一来吴王夫差修筑邗沟是为了北上争霸,而秦国本身就是冲着兴事农耕来的。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吴国修筑邗沟是真正的劳民伤财,因为它没有储备足够多的财力物力,继邗沟之后一步步将自己推向了亡国路,但强大的秦国不一样,一代代秦王不断的富国强兵,至如今,修筑点利国利民的水工坝事勉强还算游刃有余。 对象不一样,情况不一样,结果自然有所不同。 郑国的意思赵政明白,倘若关中之地当真能沃野千里,如蜀地一般为秦国再建一处粮仓,那便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喜之事了。 此事轻慢不得,赵政当下便起身给郑国回了一礼,郑重相托,“还请先生细细说来,吾等洗耳恭听。” 吕不韦亦是起身行礼,摇头笑道,“先生口利,不韦佩服,还请先生相教强秦之计。” 郑国眼里感慨羡然之色一闪而过,脸上踌躇满志的神情也收了收,起身避礼连声说不敢,他是个爽快人,当下也不耽搁,立马让随从将自己绘制的竹简抬了上来,吕不韦也着人摆了一副关中的舆图,几人便席地而坐,围在了案几前。 董慈看在眼里,心说史书上记载赵政很快便采纳了郑国的建议,这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果真就君臣相宜了。 董慈能想象得到历史上那个胖墩墩的韩桓惠王听到或者是想到这条疲秦之计时肉呼呼的脸上是如何惊喜的表情,只是他估计做梦也想不到,用不了几年的时间,这条疲秦之计就要变成强秦之计了,人家瞌睡你递个枕头,两家各取所需,倒也算皆大欢喜。 郑国手里握着一根木条,正语气轻快地在舆图上指点解说着,“以泾水为源头,筑起石堰坝,截断泾水入渠,至高到低,在泾阳、三原、富平、白水等地的高位上逐一开河挖道,使其与冶、清、浊、沮四线支水相交贯通,接着再一路南下穿凿,自然顺遂,将整个关中之地网罗其中……” 郑国说着轻抚胡须,手里的木条在竹简上由西至东一路滑过,最终在了蒲城位置上点了点,眼里光芒大盛,语气难掩激动,“此处为洛河,渠水尽入之,至此干渠华里三百,泾水灌泽关中,十五年之内,关中沃野千里,必能富庶一方!” 郑国说得简单易懂,有理有据,连董慈这个知情人都听得入了神,许是在修建过程中逐步调整过,郑国所述与后世成渠遗址有些微差别,但结果却正如郑国预见的一样,关中沃野千里,成了秦国除蜀地之外的另一个天府粮仓。 郑国见赵政吕不韦听得入神,便又将各处地势高差,水流水量乃至于关中之地的可取之处,都一一说明了,现下纵然暂且看不见成效,但他确实描出了一副沃野千里水流环通的宏图大愿,由不得人不心动。 赵政与吕不韦皆陷入了沉思,郑国不慌不忙的等着,神色坦然,董慈看着这位水利工程专业的老祖宗,除了震惊老前辈胆大的设想和精湛的技术之外,觉得老前辈胆气豪爽之余,还颇有些赤子之心。 事实上郑国渠至多也就修了十年,而且工事只至一半,便已经开始福泽泾水上游的百姓了。 老前辈却给了十五年,照一般的工事要求,这个年限也十分保守了。 十五年的时间毕竟不算短,至起码后世拉人投资理财的推销员是绝对不会这么直愣愣老老实实说清楚的,先不说这中间得源源不断投入多少人力财力,就说这工事连建设周期都这么长,有生之年能否赚回本钱还难说。 不过赵政和吕不韦竟然也未露出诧异失望之色,两人反倒是相视一看,神色郑重地相互点了点头。 赵政却想到了更多,地势既然是西高东低,也未必要等全线建成,只怕五六年的时间,这河渠便能逐步泽灌两岸的田地了。 郑国此人于治水上确实有几分才干,此事亦有利可图。 赵政起身朝郑国躬身行了一礼道,“还请先生在咸阳盘桓两日,此事干系重大,且容我等与君王朝臣商议,还烦请先生将文简呈于朝上,明日我等定然有一个答复交代。” 吕不韦面上亦有激动之色,也跟着起身行礼道,“有劳先生。” 吕不韦执掌相国印,总领秦国内政外务,再加上储君公子政的意见,他两人说可以,国力条件允许之下,这件事基本就已经定形了。 秦国什么情况郑国来之前大抵也了解过一些,闻言不由大喜,脸上的表情竟是比吕不韦赵政还要高兴三分,朝两人回了个大礼道,“郑国必不辱秦王之命!” 时间一晃已然过了午间,吕不韦着谒者领着郑国先去行馆歇息,傍晚安排了简单的酒宴,这是接见使臣基本的礼仪,除却赵政、吕不韦之外,还会挑拣一些文臣作陪,这之前赵政吕不韦还得召文臣武将上朝议政,定然是顾不得董慈兴平的了。 赵政与吕不韦去见异人,董慈朝赵政示意过,便与兴平先一步回了月泉宫。 进了宫门以后董慈兴平两人都很懵,前院里正候着一大帮陌生的人,领头的有两个,一个面白虚胖的谒者兴平认识,一个一身侍婢宫装亦难掩倾国之色的大美女,两人都认识。 是那天和游辛友相争不过的彩头——那位叫青娘的大美女。 这位叫名舒的谒者跟兴平显然很熟,见兴平进来了,就笑吟吟上前来,略略一拱手道,“可让老奴好等,太后听了些坊间传闻,把游家的小子叫来跟前臭骂了一顿,这不,青娘也给公子送来了,她一个婢子奴隶,能得公子的青眼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人兴平你收着,就安置在房里替公子添个茶倒个水,笔墨添香美人相伴也是个乐事,太后老人家的意思,你晓得的话,老奴就先去回太后的话了。” 名舒说完也不等兴平回话,领着一大帮宫娥婆子,妖妖娆娆浩浩荡荡地出月泉宫走了。 董慈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兴平是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心说好呀,暗地里的这才拔了扔回去,这才几天,倒还越发张狂了,光明正大把人塞进来了。 第27节 这可是个胆子大不怕死的,兴平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没显露什么,想了想便指了指董慈,朝青娘道,“公子房里占时没了空缺,这是我们的小主子,你暂且先伺候着她好了。” 董慈这还未从奶奶往未成年孙子房里塞美女的事件里回过神来,就无辜躺了一枪,又不好拆兴平的台,只好尴尬地站着,硬生生受了青娘一礼。 眉目顾盼神兮,柔美温婉,娉娉婷婷的,青娘行礼间并无多余的动作,却显得绰绰约约分外好看,这一身宫装分明也是一样的穿法,但在她身上,就显得特别娴静清雅,美不胜收,身形气质都太好,显然是个典型的衣架子。 兴平扯了一脸呆像的董慈去了书房,进了院子便朝董慈低声道,“姑娘赶紧找个由头整治了她,这等奸宄之人,来者不善,不如乘着公子回来前处理掉,也免得公子见了烦心。” 董慈全程痴呆,反手指了指自己,半响才问道,“……怎么整治?” 兴平闻言笑出了声,“姑娘你别怕,有公子在背后给咱们撑腰呢,老人家半点情面不讲,咱们索性也恶人做到底。” 老人家指的便是夏太后了,赵小政刚当上储君没几天,年纪还不满十三岁,她一个老太太往孙子屋子里塞个美貌天仙的妹纸过来…… 不管是想让赵政陷于美人乡耽于玩乐,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拿一国储君开玩笑,这手段实在不高明,倒像是赌气似的,董慈揉了揉发懵的太阳穴,朝兴平问道,“你们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到底也是一国太后了,但凡有点想法的,按道理应该做不出这等事来。 兴平这才想起宫里清理人的事董慈还不知道,便道,“之前拔了几颗烂钉子,打死扔回她宫门口去了。” 董慈:“………………” 兴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在书房里走了两圈,问董慈道,“姑娘,可有想到什么好办法,他们乘公子不在,私自强闯进了月泉宫,明目张胆地往公子房里塞人,姑娘打算怎么处置?” 如果可以,她想拨打110。 兴平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似乎是觉得她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董慈心说兴平对她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她当然是知道钉子早拔早好,只是除非提刀当下就把人直接砍了,一时之间她能想到什么好办法…… 董慈只好道,“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还是等公子来了再说罢。” “…………”兴平只好道,“那姑娘再想想,老奴先去卧房那边看看,那姑娘一看就不怎么安分,还是盯紧点比较好。” 董慈见兴平一脸失望之色,觉得自己身为人民教师的神格有一路下跌直至跌停的趋势,心里不由呐喊,兴平我不是万能的,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好好谋划谋划罢! 拿捏个奴婢很常见的,董慈心说明早就让青娘给她梳头,然后她就说自己头发被扯掉了,接着就生气,然后就能把这姑娘打杀了事了。 董慈想出了一个办法,顿时舒了口气,看了看外面暖阳普照的天,心说赵小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可以先晒晒太阳好好睡一觉,这里白天睡觉跟犯罪没什么差别,平时可是没这等好机会的。 董慈让守在书房外的宫人随从全退到了外面去,自己找了卷竹简,拿着坐到了外面的石凳上,后背对着暖洋洋的日光,脑袋搁在石桌上,闭着眼睛就开始享受日光浴了。 太阳底下好睡觉,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董慈伸手挠了挠鼻尖,打了个喷嚏猛地支起了脑袋,有人来了,而且拿类似逗猫棒的东西逗她了! 兴平还没这么不尊师重道,肯定是无聊的赵小政回来了! 董慈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只是夕阳斜射,她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就先看见了后头榆钱树枝上垂着一条黑色的阴影猛然射了出来,正对着面前人的后脖颈! 董慈心下大骇,头脑昏昏沉沉几乎来不及反应那两声呲呲声究竟是不是幻觉,手一伸便往来人脖颈后头擒了过去,入手冰凉蠕动,董慈死死紧握着指尖,掌心收紧,也顾不得其他,捏着七寸便使劲往石桌上不住拍打,等察觉手里的蛇身不再扭动了,这才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反手把蛇远远扔开了,自己也离了地面三下五除二爬上了石桌! 妈呀,呆在自己家里都有蛇! 董慈死死盯着远处那条成人拇指粗足足有半米长的蛇,见它彻底不会动了,这才敢摸一把快滴到眼角上的汗,轻轻喘了一口气,夜晚凉风一吹,董慈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后背都被冷汗沁湿了。 背面棕黑色,头侧土黄色,体背棕褐,有灰白色方形斑块,咽喉部有小黑点,大天[朝十大毒蛇之一——五步蛇。 剧毒,在这个没有血清的年代,倘若被咬上一口,必死无疑。 董慈脸色寡白,慌忙去看身边的人,却发现不是赵小政,这人跟她一样站在石桌上,身形比赵小政小太多了。 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董慈甚至不用问他是谁,端看他与赵小政五分相似眉眼就知道了,成蟜。 董慈在他脖颈上碰了一圈,没发现伤口也没摸到毒液,这才放下心来,腿一软就瘫坐在了石桌上,说实话,要不是她和成蟜不熟,她都想抱着他好好尖叫一通以舒缓心里的恐惧和后怕了,蛇这种东西,尤其是毒蛇,真的太可怕了。 董慈甚至不想从石凳上下去,也不想在院子里多走一步,忙扬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就说她为什么要把人都撵出去的,简直自作自虐。 董慈唤了几声没人应,正想扯开嗓门再叫两声,就听旁边成蟜说道,“他们都被我骗跑了。” 他童音稚嫩,带着微微的颤意,显然也被吓得不清,只是比之董慈,就镇定了许多,她是直接吓瘫在地上了。 成蟜蹲下来坐到了董慈身边,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董慈的背,安抚道,“不怕了不怕了,蛇已经被你打跑了,谢谢你,你救了我,你真勇敢。” 董慈顾不得琢磨被一个小孩夸赞勇敢是什么感受,忙朝前面的空地看去,空空如也,那该死的蛇果真不见了! 董慈头皮发麻,更可怕的是她闻见了一丝混合了甜腥的苦涩味和血腥味,从成蟜身上传来的,很细微,如果不是因为两人凑巧坐得很近,她鼻子又特别灵,这么细微的味道根本就发现不了。 董慈心沉到了谷底,再也顾不得其他,忙拉着成蟜下了石桌就往卧房里跑,“快跟我来!” 诱蛇药这种东西市面上十个有九个是假药,但还有一个是真的,若是她没猜错的话,那丝细微的涩苦味,应该是一种别地冬青,蛇莓里面还参杂了不知道什么类型的血液,可能还加有别有的东西,离诱蛇药已经很接近了。 换言之,成蟜现在就是一只会走动肥美可口的猎物,他必须得马上洗澡换衣服,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成蟜倒也乖,不挣扎也不多问,被董慈拉着跑进了正院。 兴平见了成蟜脸色微变,忙迎了出来行了礼,董慈来不及解释,气喘吁吁地朝兴平急道,“兴平快准备干净的清水给成蟜沐浴,衣服鞋袜从头到脚全部都要换掉。” 兴平见她神色焦急慌乱,当下也没问什么,忙唤了宫人来伺候,好在浴池里本就一直准备着活水,倒也是现成的,兴平便请着成蟜入内更衣去了。 董慈右手上滑腻腻冰凉的触感一直挥之不去,她到现在连擦汗都不想用右手了。 董慈在房间里仔细查了一遍,没再发现什么异样,这才让珠玉陪她一起洗了个澡,洗完紧绷的精神这才稍微松下来了些。 成蟜已经穿戴好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盘腿坐在案几边,挥舞着小木剑,成蟜胆子算大的,忘性也快,现在脸上一点异色也没有了。 董慈坐到他对面,问道,“二公子来找大公子么,他去议朝了,估计要晚一些才会回来。” 成蟜年纪小玩心重,见她坐下来,就把自己的小木马分了一匹给她,眼睛亮晶晶地笑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我听宫人说大兄身边有个很厉害的小宫人,年纪跟我差不多,我就想乘着大兄不在,过来找你玩,没想到大白天的,你居然敢睡觉。” 董慈听闻成蟜是来找她的,心神顿时一乱,心说若不是她习过些武艺身手快,今日成蟜便要死在赵政的书房里了。 成蟜兴许以为她被吓坏了,想了想便学老夫子摇头叹息道,“大白天睡觉,要是夫子在的话,定然要骂你了,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董慈知道成蟜是好意,只她精神不济,动辄人命关天的事,她实在笑不起来。 董慈勉强提了提神,朝成蟜道,“今天太累了,我先让兴平送你回去,改日再和你一起玩可否?” 成蟜点点头起身,兴平自知怠慢不得,有心想问董慈几句又无法,只能先将成蟜先送回去。 高泉宫离月泉宫有点距离,兴平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董慈坐着发呆,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听得外面传来宫人们的行礼问安声,便猛地爬了起来,快步迎了出去。 是赵政回来了。 理智上告诉她赵政肯定没事,但董慈还是忍不住围着赵小政转了好几圈,被不甚其扰的赵小政拉到了身前。 事情赵政已经知道了,不管是一箭双雕还是一箭几雕,总之这是有人拿他不当一回事,做手脚做到他头上了。 赵政将董慈拉到身前,朝后面跟着的兴平秦鸣吩咐道,“去查。” 月泉宫中竟出现了剧毒之物,秦鸣与兴平面色亦是凝重发寒,两人领命转身而去,不一会儿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都往外院去了,烛火通明,今夜是不能好眠了。 赵政握住董慈冰凉的指尖,见她还要凑上来,便也不揽她,索性任由她围着细细辨别了一番,见她寡白着脸垫着脚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手一拎便把人抱了起来,笑道,“好了好了,我身上没事,安心些。” 耳边的心跳声沉稳有力,鼻尖干净清爽,只有丝丝点点若有若无的皂角味,并没有什么异样,董慈心里稍安,这算今日对她最大的安慰了。 董慈一惊一乍之下,身体也累,精神极其疲乏,并不怎么想动,脑袋索性就抵在赵小政的胸膛上一动不动,企图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幸一切安好。 这是被吓坏了罢。 赵政手臂紧了紧,下颌在董慈头顶上摩挲了两下,抱着董慈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掌心握住董慈冰凉的指尖,慢慢揉搓让她暖和起来,低声安抚道,“没事了,成蟜没事,我也没事,现在不会有事,以后也不会有事,一切有我,安心些。” 第$1章 .打死了,扔回去 是啊,赵小政没事, 成蟜没事。 她两次参与了历史人物的生死, 一次事关赵政, 一次事关成蟜, 两次都惊险万分命在旦夕,结果却都化险为夷了。 这说明历史也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 她应该淡定一些, 不必要动不动就这么惊慌失措的,事后害怕慌乱有什么用,往后行事更加小心注意才行。 道理是这么讲的, 董慈也是这么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但这种事防不胜防,她本就身在局中, 想把自己摘干净了作壁上观当个局外人, 谈何容易。 董慈长长叹了口气, 心说做人难,做一个能圆满完成任务的穿越者更难。 赵政听怀里的人小老太婆似的长长叹着气, 不由垂头在她耳边蹭了蹭,紧了紧手臂低声笑道,“我听成蟜说你不是很神气么?三两下就把那条蛇拍晕了过去,听他说那蛇醒来一溜烟立马就跑了, 估计也是怕了你了, 只怕往后遇见你都得绕道走了, 呵。” 赵小政低低哑哑的笑意混着温热的鼻息就在耳旁咫尺之间, 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董慈这才发现她又坐在陛下的腿上了,老脸顿时一热忙挣扎着要下去,心说她刚刚凑上来真的只是为了闻闻始皇陛下身上有没有药味,并没有诉委屈找安慰的意思,不过一条蛇而已,她是个成年人,还会怕这个不成! 董慈自己把自己的胆子吹得南瓜那么大,挣扎着从赵政膝盖上下来了,走了两步忙又折了回来,朝赵政道,“这一次和漳水那次十之八[九是同一伙人,往这个方向查查看,应该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药理知识说了赵政也听不懂,董慈只说对方手里有一个极其厉害的药理师,让赵小政平日吃食用度都要小心些。 赵政点头应下,“此人倒是有些歪才怪才,找出来之后若能为我所用,倒也能免去一桩憾事。” 能用则是友,是敌则杀之。 董慈听明白赵小政的意思,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生怕他掉以轻心,忙正了正神色表示自己没开玩笑,“公子你别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信你找机会问问秦真,我可不是说着玩的。” 古滇哀牢那边一直以来都很神秘,苗疆、哀牢山、中甸、雪山雪域……从古至今哪一个拎出来都充满着传奇神秘的色彩,这地方又是闻名世界的植物王国,因为气候条件特殊的缘故,经常产出一些世上独一无二的解药和毒[药,从那里流出来整治人的手段也稀奇古怪,轻易沾染不得。 赵政自是知道事情的轻重,也未在多说些什么,恰逢秦鸣叩门进来禀报事情,便起身去书房了。 赵政出去没多一会儿,兴平回来了,董慈便把赵小政给他批阅过的文简全都抱给他,随口笑道,“这都是公子给你指点的,有公子给你把关,可是比我强多了。” 董慈这话也不是乱说,毕竟这年头读书习字是士人做的事,像她和兴平这样,顶着奴隶的身份能识得几个字,已经算是个中翘楚,奴隶里面拔尖的了。 更何况得了家主的指点,多半有另外一层意思在里面。 兴平闻言先是不敢置信,接过文简翻了翻见果然是自家主子的笔迹,顿时欣喜若狂了,抚摸着文简,三十几岁的老青年连眼眶都红了,激动得语无伦次,“公子竟是愿意指点老奴,且如此尽心……公子如此大恩……兴平愿为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董慈猜到了兴平可能会有点小激动,但没想到他会激动成这样,表忠心也不看看对象在不在,这不是白表了么? 董慈看着神色激动的兴平,心里忍不住咂舌,她也尽心指点了,为何不见兴平感激涕零……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兴平你这样很伤人啊……董慈隐晦含蓄地提点道,“老叔,我也愿意指点你的。” 兴平许是太过激动,连平日里察言观色的本事都一起歇了菜罢了工,并没有理会出董慈的言外之意,只情不自禁地对着竹简抚摸了又抚摸,目光火热像是看自己的老情人一般,好半响了才稍稍平了平情绪朝董慈道,“午间商量的事,姑娘莫要忘记了,老奴这就先回去把文简看了,公子即是对老奴寄予了厚望,老奴定不能辜负公子一片心意。” 兴平说完便小心地抱起自己的宝贝文简出去了。 董慈:“…………” 董慈晃到榻上躺了下来,拉过被子来把自己盖好,不住感慨道,陛下不愧是陛下,一出场就把她秒成了渣,看样子兴平今天晚上估计是连觉也睡不成了。 兴平确实是一夜没睡,但他也没忘记正事,一大早就过来卧房这边了,指挥着青娘伺候董慈洗漱。 董慈很少会规规矩矩坐下来好好看铜镜,今日这一看她就想起来她似乎很久没听见有人嫌她丑了。 董慈看了看自己白白细细的手,忙往铜镜前凑近了些,这铜镜打磨得很是光滑,清晰度高,一眼望去一目了然。 貌似有点以前小时候的模样了。 董慈伸手捏了捏脸上的肉,对着铜镜偏过来左看了看,偏过去右看了看,眨了眨眼睛就咧嘴笑开来,这几个月她吃得好也睡得好,原先干瘪的双颊上也长出肉来了,皮肤白皙细腻了许多不说,似乎连睫毛和头发都长好了许多,身高也长了一些,哈哈,可喜可贺! 第28节 不过自己看自己始终自带美颜磨皮,并不十分可信,董慈忙朝兴平唤道,“老叔你看看,我是不是变漂亮了。” 兴平眉眼抽了抽,提醒她道,“姑娘你不是还想出宫去见秦兄弟么?快些洗漱了,好早点出宫。” 董慈是准备要出宫去,秦真定在这个月底成亲,还剩十来天的时间,日子离得很近了,她想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青娘上前来替董慈梳头,只是才撩起董慈的头发董慈就呀地一声捂着脖子跳了起来,并且还直接跳到了一边整个人都转了回来,她突如其来来了这么一出,倒把青娘和兴平吓了一跳。 兴平眉眼抽搐一脸你演技超级浮夸的表情。 董慈却无暇顾及他,因为这青娘先是一脸愕然地呆了一下,看了看董慈又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身形就是一晃,接着眼里浮出了屈辱的湿意泪光,显然是想茬了。 青娘一双美目里的莹莹泪珠挂在眼睑上,似乎稍稍一动金豆豆就要掉下来,董慈头皮发麻,脑袋里一片空白,忙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地急急解释道,“这个,青娘姑娘你别多想,我只是昨天刚碰了蛇心里留了点阴影没好全,方才一个不注意,被你的手吓了一跳,我没别的意思……” 许是方才刚碰过凉水的缘故,青娘的手确实是又凉又滑,她方才猝不及防之下确实被吓了一跳,只是此时见这姑娘盈盈美目里泪光点点,顿时觉得太自己小题大做了,大白天的屋子里,她瞎紧张些什么! 青娘眼里的泪水垂落下来,雨打芭蕉一般扑漱漱的,董慈忙又道了一次歉,目光交错间接收到兴平看她如神经病一样的眼神,复又想起两人昨日不还商量怎么把这姑娘弄死的么? “…………”都要弄死人家了,还倒什么歉…… 董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尴尬地站在了原地,青娘见状便屈膝向董慈行了一礼,垂着泪出去了。 董慈:“………………”其实她想说,擒贼先想办法擒王,青娘就是个小棋子,打倒一个青娘,后面还有无数个青娘站起来,打完她,还得接着往下打,多累啊! 兴平还看着董慈发愣,心说刚刚究竟怎么回事,他怎么就看不懂了,“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董慈讪笑了两声,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方才照镜子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美貌震住了,我压根就没想起这正事来……” 董慈一瞬间就下定决定不插手这件事了,便又开口道,“杀鸡焉用牛刀,我的才华能力用来对付一个小婢女,岂不是大材小用,这件事我可不管了,哈哈,兴平你自己看着办罢。” 董慈说完舒了口气,抓起自己的小包袱转身就出了月泉宫,她还是出宫去见见秦真去,宫里这些事,天塌下来有赵小政顶着呢。 赵政一回宫就见院子里跪着个婢女,他也未曾理会,进了门见兴平正守在房间里,便随口问了一句,“门边那个是怎么回事。” 从窗户里望去便能看见那婢女正跪在烈日底下,一张绝色的脸上满是汗湿,脸色苍白泪眼婆娑更有另外一番楚楚动人的美态,兴平心里冷笑了一声,别开眼朝赵政回禀道,“说是方才不小心冒犯了姑娘,正罚跪呢。” 赵政看了兴平一眼,兴平脸一热,忙收了收表情,接着道,“是夏太后那边送来的人,公子您看怎么处置?” “这几日朝上有事,倒不好闹得太过,让她好好跪着别起来,膝盖废了再扔到外院去。”赵政拿了架台上的佩剑,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往后这些事你拿不准的便直接报来我这里,这些人别往董慈身边放,也勿要拿这些事去叨扰她,她的时间不是用在这上头的。” 第39章 不及首次遇见你 兴平欲言又止, 赵政便多说了两句, “月泉宫内务既是交到你手上, 放手做便是, 左右不过一个婢子,就算当真打杀了也无妨。” 兴平点头应下,打发个奴婢对他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他不但可以做,还能做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错来。 搁以往他早就把人处置了, 哪里还轮得到那叫青娘的耍心眼跑去外面跪着去。 他操心的本就不是这件事。 兴平踌躇了两下, 心说自己既然得了主子的信任,那有些事对不对先勿论, 他想到了并且觉得有必要,便要说一说了。 想到此兴平便恭恭敬敬朝赵政行了个礼道,“还请公子恕老奴多嘴,老奴看姑娘万般皆好, 可对这些后宫内务之事压根就不上心,半点心思也不肯花在这上面, 眼看公子姑娘年纪也快到了,现在不一步步教着些,姑娘以后慌手慌脚定是要吃亏的。” 翻过年去主子满十三,姑娘也快十一了, 宫里太后王后跟主子不是一条心,这后宫往后定然也是要交给姑娘管的,早晚也就这一两年的时间, 再是这么一副半点不上心的脾性,真做了女主人,以后可怎生了得。 “……”赵政开口问道,“什么以后?” 兴平一噎,心说主子们倒是一个个心宽得很半点没搁在心上,就他一个人在这干着急。 他在王宫内院呆了二十几年,对宫里的事最清楚不过,里面猫猫道道多着呢,不上心怎么行。 想到此兴平便也直言道,“自然是公子娶了姑娘、两人成了亲,姑娘成了小夫人以后了。” 夫人,太子妃,董姑娘以后还要做王后,现在得学着管一管看一看了,处理这些事跟读书是一个道理,不可能一蹴而就,主子们怎么就不相信呢。 “……”娶通取,捕获取用的意思。赵政心里泛起些微异样,四平八稳地盯着兴平看了一会儿,半响才开口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要娶她了。” 这还用问么?兴平心里哎哟笑了一声,这月泉宫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都看出来了主子! 年轻人毕竟脸皮薄,话当然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 兴平了然地笑了笑,从旁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虽说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及笄,但咱们秦国人丁不丰,成亲向来成得早,为避免及笄之后待字闺中,女孩到十一二岁,父母便要暗中为其寻访好人家了,在咱们咸阳城里,家门好点的女孩,都是一出生就定了亲的,先定了亲,等着及笄之年便可出嫁了。” 兴平说着顿了一下,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又加了把劲道,“公子你身份特殊,只怕过不久有人要打太子妃的主意……董姑娘人没得说,若是父母亲人在,定也是早早就议了亲的。” 赵政心说她是我的奴隶,谁敢上来议亲。只是这话亦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赵政起身道,“取我的弓箭来,蒙老将军有请,你随我一道去。” “……”兴平只好收了话头,起身把赵政常用的那副长臂弓取了下来,心说公子你现在不早做打算,到时候想娶,还有得头疼的。 兴平口里快要议亲的董慈姑娘这几日诸事不顺,今日本是想出宫去找秦真,只是还未走到南宫门,就被人截下来了。 是那个叫名舒的谒者,身边跟了两三个宫人婆子,拦住她的去路气势汹汹神色阴冷,明显来者不善。 这地方离城门还有一定的距离,叫唤守军也听不见,巡逻的禁军刚刚才路过,一时半会儿估计过不来。 “来人啊抢劫!”董慈二话不说撒腿就跑,心说来了战国把腿脚练快些是很有必要的,毕竟被狗追的时候可以跑快点。 董慈计划得很好,只是这次她面对的不是一只狗,这么一翁人拥上来,里面还有两个是有点力气身手的,追了几步下了死力气一拉一扯,就把董慈给拽回来了。 董慈心知挣扎无用,便也停了做无用功,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心说这都是些什么事,没事她一直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呆在月泉宫,今日好不容易出门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就被人给逮住了。 董慈挣了挣没挣开,名舒是有备而来。 而且还调查过她,知道她会些武艺,专门派了两个更高级的来。 所以堂堂一国太后,到底是有多闲,才有空关注她这么一个小奴隶的? “倒还有几分伶俐,只怕你待会儿伶俐不起来!堵住她的嘴!”名舒冷笑了一声道,“带走!” 名舒话音刚落,擒着董慈手臂的那婆子一巴掌便捂住了董慈的口鼻,另外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根麻绳,三两下就把她捆起来了,半胁半拖的夹着她往旁边的青石小径走去。 这些路都僻静得很,树木葱郁,连个鬼影都没有,董慈连下嘴啃这粗婆子的手都放弃了,只能等到了六英宫再想办法了。 六英宫便是夏太后的寝宫,董慈被扔进去的时候,夏太后正与韩夫人坐在上首说话。 六英宫修得富丽堂皇,比赵政的月泉宫不知亮眼了几倍,仆从奴婢两列排开远远地站着,加起来足足有三十几人多,堂中央两个婆子守着一个半人高的浅木池,上面盖着块厚实的黑麻布,看不出里面装了些什么。 名舒上前行礼道,“回太后,老奴把那贱婢带来了。” 夏太后挥手让董慈身后的婆子松了手,董慈得了好呼吸,胀红着脸不停地喘气,控制不住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慢慢缓过气来。 夏太后说了句解发,董慈还未及反应头皮就是一疼,抓着她的婆子一把揪掉了她脑袋上的簪绳,头发披散下来,模样也就跟着变了,从雌雄莫辩的小童彻底变成个女童了。 夏太后仔细端详了董慈的脸,笑了笑道,“倒也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咱们太子收在身边当眼珠子一样宠着护着的。” 夏太后长相不算富态,白白净净的五官能看出当年的柔美细致来,只是岁月催人老,三十几年的光景虚耗在安国君的后院冷宫中,再美的容颜也早被磨光了。 她许是觉得董慈披头散发的模样很好笑,一边瞧着她笑一边同韩夫人道,“这无法无天不知尊卑的样子,本后瞧着太子是真真把个小奴隶宠上天去了。” 董慈实在很想吼一声你知道就好,识相的赶紧把她放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了,叫唤也是白费力气,夏太后要是当真怕了赵政,一不会硬把青娘塞到月泉宫去,二不会有失体统地把她绑过来。 宫娥婢子排开站着,把整个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阵仗不小。 董慈环顾了一周,心里都绝望了,又想着夏太后只怕也不敢要她的命,心里又稍稍安定了些,只要留有命在,什么都好说,就不知道今日这层皮究竟是怎么个脱法了。 相比之下韩美人就漂亮动人了许多,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听宫人说是你救了二公子,你放心,我和太后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过来玩一玩,你不用害怕。” 董慈虽说是搞不懂请人来玩为什么会是这么个请法,听了这话心底下也不由松了口气,毕竟背着个儿子孙子救命恩人的名头,她的日子总该好混一些吧。 夏太后乐呵了两声,“云姬你别被她骗了,本后还不信她这婢子小童能救得了成蟜,别不是看成蟜天真年幼,故意胡说骗人讨赏的罢。” 夏太后说着冷笑了两声,“她究竟是不是骗人,待会儿试一试就知道了。” 夏太后这话一出,董慈发现连抓着她的奴仆都有些紧绷起来,按在她后脖颈上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了,指甲都抠进了董慈的皮肉里,脖颈上尖锐的刺痛一阵接一阵的,董慈知道可能已经出血了。 夏太后朝身边的奴仆示意了一下,那仆人便从矮几上拿了个小棋瓮,示意守着木池子的那个婆子来接。 会叫的狗不咬人,董慈心说她就赌一次,赌这女人根本不敢拿她的命,拿了她的命,就是踩在一国储君的脑袋上撒野,给夏姬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放肆的瞎蹦跶。 虚张声势而已,她莫要自己吓得乱了阵脚。 婆子接了棋瓮,夏太后这才看向董慈,冷笑道,“你既然是胆子大不怕蛇,就把这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捡得起来,今日就暂且饶你命,捡不起来,便别怪本后治你个欺君罔上的罪,也尝尝乱棍打死的滋味!” 夏太后话音一落,守在浅池边的婆子手一拉扯了黑布去,池子里群蛇蠕动的模样就露在了众人眼前,接着那婆子把棋瓮往里面一扔,霹雳啪啪的落子声在安静的大殿里刺耳又尖锐,受了惊的群蛇吐着信子滋滋滋的蠕动着,渗人又恶心。 这群女疯子连神经都不正常,她还能指望他们惦记着什么救命之恩么! 快跑啊董慈!董慈心里骇然愤怒,抬脚就想将擒着她的婆子踢开,整个人却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了,天旋地转,眨眼间她人直接被扔进池子里了! 董慈跌落的时候手掌恰巧按在了蛇身上,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几乎想立刻昏过去,抬眼间满目都是可怕瘆人的竖瞳,晃动的蛇头,分叉血红的信子,五颜六色的蛇身扭来扭去滋滋的吞吐着信子,先是被惊得散开了,慢慢又朝她围了过来!还有直接冲过来咬她的! 蛇,到处都是蛇! 董慈浑身发抖,脑袋充血连尖叫都忘记了,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也嗡嗡嗡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死了,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死得这么恶心这么无用! 不,醒醒董慈,还没死,还没死,快想想办法,站起来跑出去!先站起来! 董慈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手脚似乎也不听使唤了,触感知觉被放到了最大,她被蛇缠上了,手,腿,脚……被蛇咬了,手上,和腿上…… 董慈脑袋胀得如同要爆炸了一般,呼吸急促胸腔窒息,她不能这样,不管是还没被咬到还是咬到了她没只知觉,现在这一刻她既然还活着,就应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快想办法! 想办法!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了! 董慈一片白晕的眼前总算有了点别的颜色,绿颜色,绿颜色的蛇最常见的绿蛇和小青龙,无毒! 董慈心里涌出狂喜,猛力晃了晃发晕发胀的脑袋,心说难怪被她压了有些也只是凑上来闻东闻西,难怪她被咬了好几口,意识还清醒着! 眼前五颜六色形式各异的蛇种交缠在一起扭来扭曲,种类繁多。 董慈猛地喘了两口气,脚跟死死钉在地上,压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一眼十行地分辨过去,火赤链,玉斑锦,小奶蛇,美女蛇,最多的是绿油油的小青龙,有两条细长的五步蛇,张大了嘴巴做出了攻击的姿势,但里面没有毒牙,想来事先已经让人处理过了,占时没什么危害。 并不是想用蛇池杀了她,就是想戏耍她看她惊慌失措害怕尖叫的样子! 也不一定,董慈脑子里万般念头掠过,眨眼间就挑出了最有用的来,倘若她当真被蛇吓死,那真是附带的惊喜了,玩一玩奴隶算不上什么大事,你的奴隶经不起玩,自己死了,那真是可惜了,跟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群疯子们,神经病!没吃药没药吃可恶可恨的神经病! 陡然高涨的愤怒压倒了一切,董慈心里狠笑了一声,伸手把棋瓮捡了起来,比起让人恶心的人心,这些没毒的蛇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想看我出丑,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董慈压着心里的愤怒,喘着粗气伸手扒开把棋子压在身下的小青龙,当真认认真真地把棋子捡出来了! 董慈捡完了最后一颗,当缠在脚踝上碰来碰去的虹赤环不存在,抬头朝呆愣的夏太后笑了笑道,“都捡完了,太后你要不要检查一下,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夏太后皱了皮的脸上铁青铁青的,看着站在蛇窝里的董慈眼里畏惧之色一闪而过,旁边韩夫人手指紧紧捏着衣袖,对上董慈狠厉阴寒的目光甚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两个外强中干的,难怪连下都不敢下来,想必自己怕蛇也是怕得要死。 她还以为对手有多强悍呢!不就是两个神经病么?她凭什么要伺候她供她玩乐! 董慈脸上的笑隐去,砰地一声将手里的棋瓮甩在了韩云姬面前,青铜的器物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黑白的棋子滚落了一地,董慈死死盯着夏太后的眼睛,寒声道,“告诉你背后那位哀牢南疆来的兄弟姐妹,跟着一群疯女人混有什么意思,让他来找我,我再好好教教他怎么制出点有水平的药,怎么做出点有水平的事!没得在外面丢人现眼,平白辱没了哀牢山的名声!” 第29节 董慈这话一出,夏太后与韩云姬皆是变了脸,夏太后站起身,抖着手指着她朝左右厉声呵斥道,“来人!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抓起来!” 吓唬我呀,呵,本姑娘就不是厦大毕业的,想吓唬我还没那么容易! 董慈弯腰一手捞起一条古滇特产双头蛇,狞笑了一声就对着那两个疯女人的脸扔了过去,见那两女人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不停,心说别怪她不尊重祖先不尊重老人,想要别人尊重,首先你得值得尊重! “放肆……放肆,啊!快来人把蛇拿下去,快来人……抓住她抓住她!抓住她碎尸万段!” 董慈索性站出来,攒足了力气两脚踹翻了浅池,蛇群失去了束缚,爬得到处都是,大殿里尖叫声四起,婢子宫娥乱成一团,哭爹喊娘如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奔走,跑得失了仪态乱了分寸,东西器皿被撞翻在地叮当作响。 董慈心说也让你试试被吓死是什么滋味,这世上不怕蛇的有几个? 大部分人对蛇都有本能的恐惧,因为它们长相就很渗人。 董慈多看了蛇池两眼,把缠在腿上的蛇弄了下去,抓了两条拎在手里,神色亢奋地拎着尾巴一甩一甩地晃悠悠往外走。 她这披头散脸颊胀红的模样很是渗人,大殿里的人自顾不暇,有看见的也没谁敢上前拦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想吓唬我没那么容易!我可不是吓大的,这点小意思就想吓死我,大白天痴人做美梦呢! 董慈就这么英勇无敌精神亢奋地出了六英宫,路上两个小宫娥的尖叫声都没能把她的神志唤回来! 董慈就这么甩着手走了一会儿,指尖上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董慈这才抬手看就对上了一双琥珀灰的竖瞳,脑袋先是一懵,接着反应过来尖叫了两声反手就把手里的蛇丢了出去! 方才发生的事也就如潮水一样涌进了董慈的脑子里! 妈呀妈呀,谁来救救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居然一个人从蛇窟里爬出来了,她居然没被吓破胆子! 那么多蛇那么多五颜六色的蛇! 简直不敢想象,她居然还活着! 她居然还抓在手里走来走去! 董慈脊梁骨发麻,瞥了眼刚刚被她扔出去的两条蛇,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翻白眼晕过去,老天爷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董慈回头看了眼六英宫,浑身都打了个哆嗦,立马迈开脚步撒丫子狗追一样跑了起来! 好可怕,冰凉冰凉的,死死的缠着她的脚踝越裹越紧,尖锐的牙齿刺进她的皮肉,她被咬了很多口,鼻尖上都是血腥味…… 董慈越跑越腿软,踩塌了坎一跤摔倒了栈道上,董慈脸贴在地上哼哼唧唧哭了一声,瘸着腿爬起来又接着跑了,这鬼地方方圆十里地她都不想呆了,太可怕了! “董慈,你怎么在这儿,跑什么!” 董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忙停下来转身去看,泪眼婆娑中一眼就看见了岔路那边的赵政,眼眶一热就立马朝那边直冲冲的跑了过去! 刚刚要吓死她了,不,刚刚她差点就死了! 董慈跑到赵政身前就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因为不止赵政一个人在,吕不韦,还有一个五十几岁的武将、一个领头的宫人董慈也认识,是嬴异人身边传话的谒者。 董慈憋着泪憋着话朝赵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忽然看见赵小政后面秦真也在,眼眶一热顿时扑了过去,抱着秦真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封建社会吓死人了,人命不值钱,蛇命不值钱,刚刚她真是要被吓死了! 秦真手忙脚乱的接住她,手一伸把董慈给抱了起来,忽地脸色一变,右手就将坠在董慈背后的东西拽下来扔在了地上,等看清楚后脸色都变了,董慈察觉异样回头一看,见地上扭着一条火赤链,浑身都发起抖来,忙朝秦真道,“呜,哥哥快帮我看看还有没有,我被两个疯女人扔到蛇窟里去了,神经病神经病……差点把我害死了……” 赵政朝董慈来的方向看了看,眼里寒意一闪而过,朝秦真道,“你先带她回去。” 吕不韦认识董慈,又对她多有赏识,见她浑身都是血口子披头散发地一身狼藉,不由关心问,“小友可还好,先唤太医来看看。” 董慈忙收了哭声,拿袖子胡乱擦了脸,回礼道,“多谢丞相关心,就是被咬了些小口子,没毒不碍事的。” 吕不韦见她哭虽哭,眼泪流是流,应答得还有理有序,模样又惨又惹人想笑。 吕不韦又仔细看了看董慈,神色有些赞叹感慨又有些憾然,怅然道,“你这孩子脾性甚对老夫的胃口,却没想是个女孩子……” 董慈刚哭得太过,说话都抽噎,听了吕不韦的话,生怕他不给自己围观《吕氏春秋》的编著过程,忙挣扎着从秦真身上下来,行了个大礼回道,“我的脾性与我是女孩没甚关系,我的才华学识也与我是女孩没甚关系。” 吕不韦闻言怔住,倒是那位五十多六十岁的武将哈哈笑了起来,气势如虹,“你这小女孩倒是有趣得很,不韦贤弟,丫头说的有道理,你遗憾个甚。” “蒙老将军见笑了。”吕不韦苦笑摇头,“是老夫想茬了。” 此人必定就是蒙骜了,董慈看着满头白发却精神奕奕的战神将军,连呼吸都轻了!战神,秦国的超级战神蒙骜!她见到蒙骜了!另一个名将蒙武的老爹,另外两个名臣名将蒙毅蒙恬的爷爷! 赵政见董慈不哭了,便朝秦真道,“你随她先回去,我与将军相国有要事与王上相商。” 那谒者正等得心急,见赵政提了要走,脸上的神色这才松缓下来,朝赵政吕不韦蒙骜道,“请太子相国将军随老奴这边来,王上正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多多撒花~~ 第40章 我便抱你出去罢 战神突如其来出现了, 董慈心里急需宣泄的情绪就这么被搁置在了一边, 回头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好哭的, 毕竟真正的勇士需要直面惨淡的人生。 董慈松开了秦真的衣角, 便宜哥哥本就走的领兵打仗的路线,有机会跟战神相处是好事,就算没办法学到战神的看家本领, 多跟在旁边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近来嬴异人拖着病体频频招赵政进章台宫议事,具体议什么事董慈也猜到了一些。 除了上一次举兵伐韩外, 秦庄襄王在位三年期间还有两次对外兵事, 一次攻赵,一次伐魏。 领兵之人都是老将蒙骜。 攻赵连取赵国城池三十余座, 是为大胜。 随后的伐魏却是大败而归。 魏国合纵燕、赵、韩、魏、楚五国抗秦,一口气将秦国打回了函谷关,此一战打碎了嬴异人临终前的东进梦,也将战国四公子之首的信陵君魏无忌拱上了人生的巅峰。 经此一战后, 秦国多年闭门不出,此役的合纵长魏无忌声威大震, 风头之盛一时间无人能出其右。 秦国这一前一后经历的两场大战,对秦真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战将来说,是一场不容错过的实战教学,期间任何一个环节都很珍贵, 董慈想赵小政这时候单独带着秦真,只怕也是让他跟着历练学习的意思,因她这点小事耽搁错过, 就太可惜了。 更何况她被战神的风姿震慑住,已经不是很害怕了。 董慈忙朝秦真道,“哥哥你还是跟着公子罢,我要去太医舍,带着哥哥不方便,哥哥待会儿再来月泉宫找我。” 董慈说完不等秦真回话,朝赵政吕不韦蒙骜行过礼,披头散发一溜烟就跑了,转过路那边,眨眼就没了踪影。 赵政见是如此,便朝秦真道,“即是如此,先去章台宫,正事要紧。” 秦真自是也看出了董慈的用意,当下又是心疼又是感动,也不耽搁扭捏,大步随赵政进了章台宫。 董慈猜得没错,章台宫里说的确实是攻打赵国的事,异人令蒙骜老将军领兵出征伐赵,点军十万,即日出发。 董慈当真去了太医舍。 她这几个月很是受了些大伤小伤,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姓陈的老太医给她治的,一来二往的见得次数多,两个人都熟了,董慈找老太医拿了点药酒,又要了些硫磺,只是还没说上三句话,有个谒者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声宣召,说是华阳太后晕了过去,王上身体不适,招太医署诸人即刻前去会诊。 这两件都是不容耽搁的大事,谒者又说不清是什么情况,有经验有资历的太医都得去,整个太医署立马空了一大截,只剩了些药童学徒在后院里刷洗炮制药材了。 董慈想了想进去绕了一圈,方才六英宫的蛇都给放出来了,也不知会爬去哪里,她还是准备点避蛇药,以防万一了。 搁在药架子上的药材董慈基本都认识,有两样倒是可以驱蛇,只是效果不怎么理想,董慈四处转了两圈,想找点更有用的。 不过似乎是没有,董慈正想着要不要再多要点硫磺,就在墙角看见了一个小簸箕,里面装着一些半干的草叶,枝头上焉了吧唧的坠着些小黄花,虽是失了原有的水分和色泽,但董慈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什么了——蛇灭门! 哈,找的就是这个了。 董慈忙跑过去把草叶拿起来仔细辨认了,见确实是她要找的东西,便拿去问了个正蹲在簸箕旁捡药的小药童道,“小师傅,蛇灭门还有活的么?” 小学徒年纪十二三岁,知道董慈是被蛇咬了来找药擦伤口的,见她这么问,就认真回道,“姑娘这是凤凰草,治心火亢盛或胃病疼痛的,不是什么蛇灭门。” 董慈闻言哈地笑了一声,心说蛇灭门的别名就是凤凰草嘛。 大自然有时候是很奇妙的,凤凰草这草药很稀奇,它全年都有枝叶,却像是专门生来克蛇一般,六九月毒蛇的旺季时,它散发的气味就会特别浓郁,蛇闻到了会望风而逃,等十月十一月,蛇进入冬眠的初期,它的气味就会逐渐变淡,等蛇彻底进入冬眠了,它也就彻底没味道了,接着再过一两个周,它就会干枯而死,简直是相爱相杀生死相随。 董慈拿着草药翻来覆去地看,感慨大自然鬼斧神工,小学徒十分热情地帮董慈把药材都洗干净了,又带董慈去药田里挖了些能栽种的凤凰草,用簸箕装好了,这才规规矩矩朝她行了个大礼问,“还求姑娘指教,这个药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药效,小徒从未听人说起过。” 小学徒名叫东铭,年级小,性子又乖又热情,现在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求知欲,董慈一瞬间就被治愈了。 小孩子求知问学的积极性千万打击不得,董慈认真回想了一下,点头道,“这个药可以治很多疑难杂症,唔,淋血尿血、湿浊痛风,疔疱痈疽什么的都有些奇效,当然最重要的是做蛇药,疗伤效果比半枝莲那些好太多,具体的你可以多研究研究,这方面我虽然也不是很精通,但你可以随时过来找我一起学习讨论,唔,我叫董慈,住在月泉宫。” 东铭重重点了点头,董慈乐呵呵地拿着草药回了月泉宫,叫了兴平一起,围着书房卧房的院墙栽了一圈凤凰草,有了这些宝贝,那些长相渗人的家伙是不敢靠近月泉宫了。 兴平致力于如何将董姑娘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女主人,这些事配合是配合了,却也更忧心了,他有一个宁愿挖地也不愿打理庶务的女主人。 只是还未等他想出个好对策,就又被人叫走了,留了董慈一人在卧房里。 赵小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浴房里有个隔间是专门准备给她沐浴用的,董慈先是洗了澡,给池子换了水,又把自己鼓搞的避蛇药撒进去,等混合好了,水温差不多了,这才进去舒舒服服地盘腿坐近去。 董慈打算好好泡一泡药浴,能杀菌消毒不说,顺便也去去晦气。 赵政回了月泉宫先去书房,兴平,秦鸣秦真王松杨越也跟了进去,杨越率先笑了起来,畅快道,“快哉快哉!属下和王松原本还担心柴火不够烧不起来,没想到那边这么沉不住气,尸首这才扔过去几天,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这可是自己往死路上凑了。” 王青闻言跟着点头道,“别说还真是挺吓人的,华阳太后当场就晕了过去,宫殿里随处都能见到蛇在地上房梁上爬来爬去,后宫乱成一团了。” 赵政来回踱了两步,吩咐道,“兴平去传吾令,着中郎令方成即刻彻查宫中蛇蛊之事,秦鸣王青你们两个跟着一起去,配合方成把后宫里的人一并清洗了,能留则留,不能留也勿需手软。” “两宫之中全部换上我们的人,那几位即是嫌自在日子不好过,就让她们规规矩矩呆在宫里坐活牢。朝中战事方起,父王身体不虞,谁若不服敢再生事端,你们不必客气,一概照国律处置,迫不得已时,当场即可斩杀。” 赵政神色淡淡,接着吩咐道,“一次下手清干净了,免得以后在这些事上费心。” 主子这是要借机血洗后宫,排除异己了。 秦鸣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后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咸阳宫禁军的三头领之一的方成是他们安插的人,事急之下太子是有权力调动禁军守宫守城的,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做起来很简单,手到擒来。 原先没动只是差一个合理的理由,现在这个理由来了,举国兵事之时,内宫中生了蛇蛊之事,惊扰了本就身体不虞的王上,华阳太后惊厥昏迷至今未醒…… 只怕再等上十年,也找不出比今次更好的理由和机会了! 只是这令一下,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说话点头的工夫,全部都要人头落地了。 这么好的机会不容错过,但也让人唏嘘感慨,秦鸣看了看旁人,见大家都神色如常,连他的傻兄弟秦真都毫不变色,忍不住问捅了捅秦真问,“动辄上百人性命,秦真你平常不是乐善好施么?这下怎么连脸色都不变一下了。” 秦真摇头道,“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选死还是选活。” “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干过。”秦真说着大摇其头,“打杀五个跟打杀五十个没什么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当时只有五个敌人,现在有五十个敌人了。” 秦真这话一出,连王松杨越都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了,王青拍了拍秦鸣,哈哈笑道,“大智若愚,我看秦真兄弟聪明得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傻兄弟傻兄弟的叫唤了。” 秦真秦鸣都乐了起来,秦鸣便朝赵政行礼道,“那属下和王青现在便去找方成。” 赵政嘱咐道,“做得干脆利落些。” 秦鸣神色一正,“主子放心,保证让两位昏迷的太后一醒来就大吃一惊。” 赵政又吩咐了些事,待王松杨越等人退下后,书房里蜡烛都烧完了一截。 案几上还堆着些没处理完的文简,兴平拨了拨灯芯,低声劝道,“兴许不用一个时辰,秦鸣他们便要回来述职禀报,今晚上只怕一夜不得安眠,公子还是先回卧房休息一会儿罢。” 第30节 赵政想起董慈一个人跑回宫里了,随手翻了两下案几上的文简,见没什么要事,便点头应下了,起身问,“回来她都做了些什么,精神可还好?” 兴平笑道,“身上受了不少伤,精神倒是好得很,乐呵呵的,拉着老奴在院子里栽了半天避蛇草,老奴来的时候姑娘还在捣药,说是要放到浴池里泡澡用的。” 受了伤还泡什么澡,赵政听得皱眉,脚下快了些,打算先回去看看。 赵政入了内室果然见浴房外面守了两个小宫娥,见了他便跪地行礼,“见过公子。” 赵政让她们起来,问,“人在里面么,洗了多久了?” 小宫娥忙行礼应了一声,垂着头细声细语地回禀道,“姑娘进去有一个时辰还多了,刚刚还说让奴婢一会儿送块干巾帕进去。” 赵政蹙眉,兴平也觉这时间久得有些过分了,正想让玉珠进去看看,就见自家主子自己推门进去了。 “主子!”姑娘还在里面没出来,这怎么好随便就进去了!兴平忙唤了一声,想拦已经是晚了,他总不能跑进去把人给拉出来罢! 兴平在外急得直转圈,心说虽是早晚要结亲,可主子这也太随心了些,姑娘家家在里面沐浴更衣,这也是随便能进的么?!真是…… 事已至此,急也没用了,兴平看了两个同样呆住的小婢女一眼,老脸一热,低声呵斥道,“管好各自的嘴巴,都下去罢。” 两个小婢女脸色一白,慌忙垂头应下,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兴平想了想,便拿了卷文简,自己也退到了卧房外,在门廊边坐下来,一边守着一边仔细研读起来。 赵政知道董慈平时惯用的池子是哪个,进去就看见小奴隶正盘腿坐在池子里,闭着眼睛跟睡着了一般,耳边是哗哗哗的水流声,还有热水源源不断地注进来,看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董慈正想着自己去临淄的路上要不要先去下大梁,魏无忌此人在战国四公子里排名第一,他礼贤下士,擅及人之困,曾在军事上两度击败了秦军,挽救了魏国和赵国的灭国危机,是战国时期有名的军事家,政治家,魏无忌这个人本身的魅力指数暂且不说,重要的是他还著有《魏公子兵法》一书,一本后世失传的典籍。 她可能还真得过去一趟,照历史记载来看,打败秦军以后没几年,魏无忌就因病身亡了。 身边有了些水声,董慈连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开口道,“珠玉把巾帕放在边上就行了,不用等我,我这才刚刚进来,还要泡一会儿呢。” 那股刺鼻的味道越来越重了,赵政碰了碰池水,开口问,“你在池子里放了什么。” 这可真是平地一声惊雷,董慈猛地睁开了眼睛,见前面的台阶上果然是赵政,两眼一翻差点没直接昏了过去! 这什么情况,她进来之前不是让珠玉她们在外面守着的么?而且陛下的大池子在隔壁,他就算想沐浴更衣,也走不到这里来罢! 赵政原本便没觉得这有什么,现下见小奴隶脸色忽青忽白一副快晕倒的模样,倒想起照礼制照君子之风他是不应该进来,不过现在进都进来了,多说也无益。 赵政看了眼董慈被热水熏蒸得发红的脸,心说只要别气得昏过去就行,赵政索性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又问了一遍道,“你在池子里放了什么。” 硫磺的味道当然刺鼻了,这堪称漂白[粉一样的东西,除了能杀菌消毒之外,还是蛇类的克星,董慈恨不得整个人都冒出一股硫磺味,这样蛇就会对她避而远之,她这辈子就再也不用再见到那种长相渗人的东西了。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董慈见伟大的始皇陛下居然堂而皇之地在池水边上坐了下来,脑子更懵了。 陛下难道还想坐下来跟她聊聊天不成! 这汤池里她加了作料,颜色有些发黄,看是看不到什么,但她毕竟一丝[不挂,想想已经够不自在的了! 董慈整个人都缩进了水里,只留了脑袋露在外面,咬牙道,“公子你能先出去么?” 赵政看着董慈咬牙切齿的模样,心说这精神奕奕的样子,哪里还能看出方才抱着秦真嚎啕大哭的模样。 许是因为浴房里热气蒸腾的缘故,小奴隶的脸也粉红粉红的,赵政凝视了她一会儿,不是很想动,便闭上眼睛道,“你快点出来,泡太久伤口都得泡烂了,我闭上眼睛不看你就是了。” “…………”董慈看向当真闭上了眼睛的赵政,心说她衣服还放在那边架子上,陛下这是想让她果着身体上岸走走罢,这具身体虽然不是她的,但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她还做不到如此心无挂碍。 赵政闭着眼睛问,“出来了么?” 董慈连话也不想说了,在池子里矮着身子游到了池子的最远端,背对着赵政坐了下来,心说我一个学医的还要你一个门外汉指点不成,你爱在那坐着就坐着,谁理你! 赵政耐耐心心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周围除了哗哗哗的注水声之外没了别的动静,便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见小奴隶游到了另外一边,整个人正背对着他,舒舒服服地泡在里面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干晾着他便不说了,还戏耍了他。 赵政沉声道,“出来。” 董慈扭头看了赵小政一眼,嗤之以鼻,陛下你不是说了不看么?怎么睁开眼睛了,董慈转过头懒洋洋道,“我这是药浴呢,不到时间——” 董慈话没说完,就听见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心知是赵政走近了,心里一慌忙转过身去看,“干什么!” 陛下自然不会告诉她干什么。 董慈还未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赵小政提着手臂从水池里拎了出来,这是做什么! 她是十岁不是两岁行不行! 董慈尖叫了一声,脸色涨得通红,见赵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忙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又羞又气,口里叫骂道,“臭流氓臭流氓!” 流氓是什么意思赵政不知道,不过前面带着个臭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赵政搂着怀里光滑湿润的身子,压住唇角的笑意,心说让你用后脑勺对着我的,现在后悔,晚了!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她在做什么!他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上次做饭是这样,上上次文简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董慈气得脑壳发疼,她定然是被赵小政这臭流氓看光光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做到哪一样了! 赵政眼睛被压着什么也看不见,他也不介意,一副皮囊尔尔,别说他不感兴趣,就算感兴趣,人是他的人,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属于他的,他就是看了又何妨。 赵政不悦道,“再闹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脑袋。” 耍流氓这还有理了!董慈气得眼眶发红,压着怒气深吸了一口气,抖着声音道,“好,我不闹,不过你能不能再走过去一点,我先拿件衣服过来,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说话,你先闭上眼睛好不好?” 臂弯里箍着的身体都发抖了,赵政想了想,便抱着董慈走到了架子边,扯了件衣袍把她裹了起来,心说女子就是麻烦,若生成个男子,便可如他和蒙恬蒙毅一般,一起习武练剑,一起上朝议事,与之共浴共寝又有何妨,偏生她要计较这些。 赵政好歹是闭上了眼睛,董慈拉过袍子把自己罩严实了,柔软的布料和皮肤贴在一起,这才有了些安全感,董慈紧紧揪住外袍,抖着声音问,“可以放奴婢下来了么?公子您找奴婢有什么事么?” 赵政瞥了眼董慈赤[裸着的脚,耐心道,“我没事找你,你光着脚踩地上要着凉了,我抱你出去罢。” 董慈听他说没事找她就气疯了!没事找她为什么非得要现在进来,没事找她为什么非得要把她赤[裸裸的直接拎出来! 怒气一层叠过一层高几乎要从胸腔里冲出来,董慈又听他说什么脚受凉,心里更是怒火高涨,不住骂道,谁要你假好心!谁要你假好心! 董慈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任由赵政把她抱出了浴房,董慈见门口守着的那两个小婢女不在,心说别生气别生气,没人守着赵政误闯进来,不知者无罪,被看光了就被看光了,这身体也不是她的,她早晚有一天要舍弃的,看了也不会掉下一块肉来,有什么好生气的! 董慈脑袋发晕,手脚都有些发麻了,恰好兴平在外敲门道,“主子,该去书房了。” 赵政将董慈抱到了床上,拿过干的汗巾给她擦了会儿头发,差不多半干了,这才警告道,“手上的伤口都翻出口子来了,叫太医来给你上药,再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谁要你假好心!谁要你假好心!董慈死死咬着牙,垂着眼睑不说话,指尖掐进掌心里,心里不住骂道,你对我客气过么?!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了! 赵政说完擦干净手便出门去了,董慈等脚步声走远了,这才喘着气一脚将床上的竹枕踢飞了出去,门外守着的婢女听见动静慌忙小步跑进来,珠玉急急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有伤到哪里。” 董慈胸口起伏不平,气的双眼泛红,两个丫头慌忙跪在地上,口里不住道,“请姑娘息怒,请姑娘息怒。” 董慈自知跟两个婢女没关系,平了平气息,下了床给自己找了身衣服给自己穿好了,这才平声静气道,“跟你们没关系,不过下次若是不方便,没空帮我守门,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都起来出去罢。” 珠玉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同为女子自是知道女孩的名节有多重要,只可惜身为奴隶,哪里还能讲究这些,珠玉心里凄凄然道,“公子非要这样,姑娘还是想开些,别气坏了身体。” 董慈听得脑袋一懵,这意思就是赵政明知道她在里面洗澡,还非得要进去了! 刚刚平顺些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头顶,董慈脑袋发晕,心说赵政有把她当个人看么?! 铁石心肠,铁石心肠,她就没见过这么冷血的人! 她在他眼里还算是个人么! 董慈心里堵着一口气,烧干了所有的理智,穿了鞋袜闷头疾步往书房走去,在他眼里她是不是连猪狗都不如!就算她只是个玩具,那是不是也过分了! 对巧心巧意,对珠玉珠云,他都能克己守礼,为什么就是非得跟她过不去! 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受够了! 今日她非得说个明白,大不了一拍两散,省得日日在这里浪费时间不说,还被人当猴耍当狗欺! 书房里烛火通明,果然是在书房里,董慈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暴喝了一声道,“赵小政!你给我出来!” 董慈人小归小,力道却不小,门被踹得咣当作响,门板甩在墙上又弹回来,震得房顶的灰尘都扑索索落了下来,惊了一屋子的人。 董慈怒火熊熊地冲了进去,冲两步眼见面前密密槎槎站满了人,脑袋先是一懵,接着理智就回笼了,见所有人都目光诡异地看着她,连方才汹涌得毁天灭地的怒火都忘记了,一时间只头皮发麻地站在原地。 除了熟的不熟的六七个文臣谋士,还有五六个没见过面的武将禁军。 冲动是魔鬼,她是不是猪脑袋,发火之前也不好好看看,这下子死定了,她刚刚就应该拿了包袱跑出咸阳城,天大地大由得她自在的,偏生要跑来找场子做什么。 这真是个严峻的问题,命和尊严到底哪个更重要。 一竿子属下都是面色扭曲僵硬,赵政估摸着下属们大概跟他一样,觉得赵小政这个称呼还挺新鲜的。 书房里一时间安静极了,针落可闻声。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 第41章 他要她心甘情愿 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秦真。 秦真两步走到董慈身边, 见她连鞋都踢飞了一只, 忙捡来给她穿上了, 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 见她人没什么事了, 这才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谁惹妹妹生这么大气了……” 秦鸣觉得在场的人大概都和他一样想大喊一句:白痴, 这还用问吗, 一个叫赵小政的人。 董慈不说话,秦真把董慈抱了起来, 轻轻拍着她的背,走了两步乐呵呵哄道,“妹妹气性好大, 吓着哥哥了,乖了, 咱们不生气了。” 秦鸣瞥了眼不知正想着什么的主子, 心说估计连主子都吓到了。 董慈也觉得自己脾气大了,说实话她前前后后加起来活了三十几年,像刚刚这么暴躁愤怒的情况, 总共也就那么三五次, 赵政独占其二,夏太后占了其一,其它记不得了。 “都照安排行事,退下罢。”赵政开口吩咐道,“秦真也下去, 有什么话留待明日再说。” 于是一干人都明白自家主子这是要开始处理家务事了,看董慈的目光就更诡异了,尤其那几个不认识董慈的,目光火热几乎都要在她身上烧出个洞来。 董慈从秦真身上下来了,心说被这么一打岔也好,她这个人一生起气来说话就特别刻薄,这样很容易激怒对方,很多事不用吵架也能解决,她可以和赵小政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秦真有点担忧,被秦鸣强行拉走了,其余人连兴平在内,都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一时间书房里又空旷起来,只剩了董慈和赵政两个人。 董慈不知从何说起,还在理着自己的思绪,赵政当真起身走到董慈身前,垂头看她问,“你在想什么。” 这句话赵政经常问她,她有时候说真话,有时候说假话,这次既然是想好好谈一谈,自然是要说真话了。 “在想怎么跟你讲讲道理。”董慈抬头看向赵政问道,“不知公子可有空闲,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一说。” 这是要跟他辨道的架势了,赵政想了想,心说左右无甚要紧事,听她说一说也无妨。 赵政便开口道,“可以,不过之前你得应允我一件事。” 董慈有些诧异,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这副披散着头发的样子,头发未干刚刚从浴池里出来的样子,他不太想让旁的人看到。 赵政又走近了一些,伸手碰了碰董慈的头发,指尖插[进还微微潮湿的发丝里摩挲了两下,声音低沉,“以后注意下仪态,披头散发宛如蛮夷,别再让我看见你这么随随便便跑出来了,听见了么?” 披头散发确实是很失礼,这没什么好争执的,董慈点头应下,只是看着心无芥蒂、对方才的事毫不挂心的赵政,她忽然就觉得根本就没有和赵政讲道理的必要,夏虫不可语冰,笃于时也。 你不能跟夏天的虫子讲冬天的冰块,因为不是一个时代,不是一个空间,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第31节 她方才怎么想的,居然想跟一个两千年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讲人权,还想在他手里讨要一点尊严和尊重,她不是疯了就是傻了,真是异想天开。 因为春秋战国的背景在这里,因为她奴隶的身份在这里,赵政不把她当人看,那是人之常情。 说再多也不可能有用,董慈心生烦躁,忽地伸手拍开了正亲昵地触碰着她头发的手,朝赵政问,“公子你是不是想要养一只狗,我可以帮你找一只,保准你想给它穿衣就穿衣,想让它洗澡就洗澡,想给它顺毛就给它顺毛。” 董慈的语气特别平静,平静得就像那天跟兴平授业解惑一样,赵政却知道她生气了,很生气,生气到已经厌恶他的触碰了。 这可真是一件稀奇事,近之则不逊,他的小奴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只是他若因此而生气,倒显得狼狈了,这么点无关大碍的小事,他没必要恼羞成怒。 赵政呼吸轻了轻,干脆应下道,“好,那你就给我找一只,还有么?” 董慈忍不住抬头看了赵政一眼,见他确实不像生气发怒的样子,心里那股莫名的厌恶就消散了些。 既然说是说不通,那她只能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自在一些,董慈想了想便道,“那我以后像珠玉珠云一样做好奴婢的本分,以礼待之,好好伺候你,或者像在邯郸那四年一样尽职尽责,你可以像对珠玉珠云一样对我吗,或者像那四年一样也行,可以么?” 赵政如何不明白董慈的意思,心里怒气难堪高涨胶着之余,还升起了一股暴虐尖锐的疼,这股比知道她心里有旁人那时更为尖锐难当的情绪,让他几乎难以控制住自己,很是花了些力气才想清楚董慈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虽然听起来是有些不可思议,但小奴隶这一段话说的和他刚才想的似乎是同一个意思,‘近之则不逊。’ 他觉得董慈放肆无礼的同时,董慈也觉得他越界了,因为触碰到了她的底线,所以不肯要他了。 不肯要他,不肯要他的触碰和亲近,他确实是亲近她,甚至因为无关大碍,所以放任自流,想亲近便亲近了,想靠近就靠近了,那么,到底为什么不行,他为什么不能亲近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人! 他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来,如果不能…… 赵政在心底缓缓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呼吸,没泄露出分毫,只是像站累了一样,转身在案几旁坐了下来,吩咐道,“时辰还早,过来坐下说。” 董慈听赵政这么说诧异之余说是惊喜也不为过了,既然赵政愿意听一听,那她也希望能把各自的想法,观念说明白了,两人之间有什么事有什么话,能说清楚便说清楚,说清楚明白了,总比结成心结误会梗在中间生成沟壑的好。 董慈也跟过去坐下来,见赵政正等着她说话,想了想便打算据实以告,能聊多久,便聊多久罢,试一试,实在不行,那也就罢了,董慈平和道,“晚间的事我其实很生气,可公子估计都不知道我在生气什么,为什么生气。” 赵政闻言心说也好,他其实一直不太了解她的,来历,目的,以及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花一点睡觉休息的时间,可以了解一些,似乎也不算亏。 赵政唤兴平进来,让他送了两壶酒两只樽过来。 兴平本是想劝两句,看看面色平静相对而坐的两位,却莫名有些胆颤惊心的,踌躇了两下还是依令行事了。 董慈也想劝,复又想想今夜可能要说很长时间的话,这时候酒精度数不是很高,让赵政浅尝亦可。 兴平把酒端了上来,给两人都倒了一樽,轻轻摆好后关好门出去了。 赵政这才点头道,“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生气了,你把我的门都踢坏了。” 赵政的语气里透出一股随和来,董慈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跟斗鸡似的冲进来,难道她还能和始皇陛下打一架不成。 等会儿出院子的时候还得跟守门的两位大哥提醒一声,下次她这副样子赵政又在议事的时候,可一定要拦下她了,冲动是魔鬼,害人又害己。 赵政看着董慈舒展开的笑颜,握着酒樽的指尖紧了紧,将手里的酒一口喝干了,等灼热的酒意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这才平了平气息,开口问,“那你气什么。” 董慈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让赵政接受她的想法,“公子你知道‘杨朱’这个人罢?” 赵政失笑,他其实并不想和她讨论这些东西,他现在只想快点跳过这中间无聊的步骤,知道结果是什么,赵政压下心里的烦躁和不耐,耐心地回道,“知道,主张‘贵己、为我,全性保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 “就是这个意思,杨朱主张人的生命、意志、尊严比一切都宝贵,所有人都一样拥有,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和理由剥夺它。”董慈点头道,“公子你看,这里的贵族可以随便打杀别人,尤其是奴隶下人更不值钱,有时候十个奴隶还未必能换得一匹战马一头耕牛,公子也可以不管我想不想被看光光,就私自把我看光光了,我很生气,但公子不以为意,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足以看出我们观念不同了。” 这里这两个字很有意思,因为据他所知,各国的贵族都是如此,哪怕不是贵族,只是稍微有些权势的人家都是如此。 赵政想了想便道,“我没记错的话,杨朱的论调百年前便已经被人摒弃了,它倘若是对的,可用的,那为什么流传不下来,下场如此凄惨落魄,至今连学徒门生都没有了。” 董慈听了这话呆在了原地,赵小政他这段话的意思总结起来,跟后世两句很出名的话是同一个意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赵政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着这是他认可并且奉行的真理。 董慈心里震动,头皮发麻,头疼自己说服不了赵政之前,那股发掘了偶像身上光芒亮点的崇拜之情先一步冒了出来,并且有蠢蠢欲动的趋势,压得她心里那股想要得到尊重的念头都有了动摇。 董慈忙晃了晃脑袋,告诫自己这是两码事,想想看,要是能说服陛下稍微尊重她一些,是不是更好。 要是不能……实在不能,那就不能罢,大不了她以后自己注意一些……再注意一些就是了,她在咸阳城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 董慈十分克制地低下头,这本就是一场谈判,她心里没了那股愤怒做支撑,现在又忍不住要敬佩他,再谈下去也是必输无疑。 这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才刚刚开始呢,她就要落败了。 董慈心里气闷,垂着头在酒樽里啄了一口,悻悻地低声嘟囔了一句,“我这不就是从那种地方来的嘛。”杨朱的理论后来不是实现了嘛,他的理论恰好就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中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部分,无差别尊重生命个体的一切——以人为本。 它是伟大的真理不错,最终也在社会主义阶段实现了,但不得不承认,因时而异,在春秋战国甚至是接下来的一千多年,它都是不适应的,所以杨朱确实被淘汰了,学术历史地位甚至还比不上墨家,杨朱本人也没有墨子出名。 董慈正感慨夏虫不能语冰,赵政却是连心跳都快了两下,‘我不就是从那种地方来的么。’ 赵政看着正垂着头的董慈,脑子里飞快的将天下间匆匆掠过一遍,找不出哪一个地方是如此荒唐的地方,倘若当真有,又岂会籍籍无名闻所未闻? 那么面前的人到底从哪里来的,赵政压住心里的猜测,状似随意地问,“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倘若她不能回答,那么生而知之的她,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董慈只是这么随口一嘟囔,倒没想过被赵政听了去,听他问,便讪笑了两声道,“邯郸啊,我不是从邯郸来的么。” 赵政自是不指望能听见实话,他今夜即是打算花了这点时间闲聊,便也想让它花得有价值一些。 赵政想了想便开口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倘若是你,在我这里,我可以尽量给你想要的这些,那你能不生气了么?” 董慈虽然知道陛下可能还并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但很明显他是真的有想过了。 董慈心里高兴感动的同时,又觉得与一个你太过崇敬欣赏的人相处,思想上真的会特别吃亏,就这么一句你能不生气了么,她都会贱兮兮的觉得让惊天伟业的陛下浪费时间考虑琢磨这些很对不起。 董慈又喝了口酒,想让自己稍微清醒些,心说董慈你想想之前的愤怒罢,不能因为陛下说一句你能不生气了么就感动了放弃了,这是两码事,你是不是有病,有病赶紧找点药吃吃!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跟陛下说你得尊重我,不尊重我我哭给你看罢。 董慈挣扎了半天,彻底放弃了,精神怏怏地回道,“其实是我异想天开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喜欢这里的有些规矩,也不能强迫你们喜欢我的规矩,公子你别在这些没用的事上费精神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做正事吧。” 企图用喝酒来让自己清醒本身就是个馊主意,董慈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心说没必要再聊下去了,还不如回去睡觉呢,说不定睡上一觉,她又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没必要花心思在意了,董慈摇摇晃晃地起身,开口劝道,“走罢,公子,夜深了,我伺候你休息去。” 赵政摇头笑道,“你要是不困,便听我说两句。” 董慈心想方才虽然没成功,但确实是她一直在做要求,陛下连话都没说几句,董慈便又重新坐了下来,强打着精神道,“您说,我听着。” 赵政看了眼脸上泛起酡红的董慈,开口道,“你很好,学识渊博,品性纯良,若为男子,我定与你结交为知己了,只因你我年幼相伴,患难之时又是生死与共过,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相处久了我难免就生了亲近之意,连圣人亦无法阻止亲疏好恶,往后我真的不能亲近你了么。” 赵政说完,见小奴隶双眼通红情绪涌动,眼睑上水色肆意,似乎是他再说上两句,她就要落下泪来了。 照她的脾性有这么个结果完全意料之中,赵政看在眼里,心里却平静得一丝波澜也无,卑鄙又如何,今日倘若不逼一逼她,说不定他以后想碰一碰她,都得出声相询了。 赵政无动于衷地接着开口道,“方才我当真只是担心你的伤口泡开了不好,并没有恶意,男女之防,往后我会注意的,君子一言九鼎,我说到做到,这样,你别生气了好么?” 董慈很想说陛下别一直说别生气了好么,她哪里生气了,她早就不生气了。 董慈心里难受又无处发泄,将酒樽里的清酒一口喝干了,大着舌头比划道,“刚刚是我错了,你身边又无父母教养,先前一直在流亡,这两年又一直忙于政务,没时间了解这些也正常,但是对女孩子动手动脚这毛病,我早就想说你了,以后得改改了,知道了么?” 董慈晃着身体想站起来,头晕目眩差点没撞在案几上,口里接着念叨道,“我还好,换了旁的女孩,只怕要死要活的闹起来,会出人命的……唉,走罢走罢,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我头好晕,咱们快回去罢。” 赵政看着董慈当真摇摇晃晃地去找门,听着耳边的谆谆教诲,失笑之余又有些发涩,心说这么好骗,三言两语就被他骗得分不清了天和地,当真是又蠢又傻。 董慈东倒西歪在墙上撞了一回,跌坐在地上六神无主,连撞了脑门都不知道伸手揉一揉,除了眼皮还撑着之外,是彻底醉死过去了。 赵政郁积的情绪消散了许多,也不计较对方是个醉鬼,开口笑问道,“你现在走路走不稳了,连门都看不清在哪里了,我得把你抱回卧房去,可以么?” 董慈脑袋晕得天旋地转,迷迷糊糊听得有人问她,连方向都没辩出是哪里,便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劳……劳驾你了。” 这样乖乖的不好么?非得要跟他闹,再闹,结果也是一样的。 赵政将手里的酒喝尽了,起身走到门边将董慈抱起来,见她乖乖顺顺地靠在自己怀里,心说比起喊打喊杀威胁恐吓,不过多花点时间精力罢了,他要她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情耽搁了~先更这点,晚上再补一章~ 第42章 丑小鸭变白天鹅 醉完一觉起来, 董慈心里自是不可能有气了, 只是精神怏怏地有些提不起劲, 过了几天连兴平都发现了, 找话头引着她说话, 也是一问一答三两句后就没了下文,好不容易有点空闲, 也是坐着发发呆出出神, 彻底没了往日的精神头。 这么下去总归不是个事,兴平隐约猜到是因为什么事, 坐下来开解道,“姑娘是不是还生公子的气呢。” 要还生气她就真的给赵小政找只狗了,董慈摇摇头, 示意兴平不必担心,“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一天忙到晚的没个空闲, 感觉累也很正常。” 董慈这两日是很忙,因为除了要指点兴平的课业外,她还得应付多出来的两个人, 一个是那个太医舍的东铭, 一个是岱山。 医药这方面董慈肚子里是有些干货,只是岱山这个人功底本来就很硬,再加上聪慧之极,又有一股闷头钻研的劲头在,举一反三学习得很快, 每每朝董慈提的问题都稀奇古怪让人很是费神,三五日下来,董慈的脑细胞都不知死了多少了。 比起岱山,赵小政那点烦人劲就有点不够看的,董慈脑袋搁在案几上闷闷问,“秦鸣查得怎么样了,岱山说的都是实话么?” 这个岱山就是夏太后身后那位从哀牢山来的制药师,年纪有二十上下,长了张带了婴儿肥的娃娃脸,五官清秀,笑起来就露出一口小白牙,看起来一派天真,光看样子谁会把他和那些毒蛇剧毒物联系在一起,岱山这位小同志简直用生命诠释了人不可相貌这句千古名言。 他还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董慈那天醉酒醒来没多久,岱山拎着包袱找来月泉宫了,点了名要见她,见了面开门见山就说自己是夏太后背后那个做药的人,吓得兴平差点没立马叫人进来直接把他叉出去砍了。 他硬是要拜董慈为师,一直揪着董慈那天在六英宫里说过的话不放,秦鸣原本是想帮她把人弄走的,听岱山把她在六英宫里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后,目光诡异地看了她半响,跑去回禀了赵小政,回来丢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撒手不管了。 赵小政这意思分明是想将此人留下,又加上这里的人讲究一诺千金,她话吼出来,岱山又抓着不放,只好收了这么个大弟子,其实说实话,她这点本事和岱山相比,再过一段时间来看,谁做谁老师,还真的有待考证。 兴平听董慈问起岱山来,倒是点头笑道,“是真的,已经查清楚回禀过公子了,岱山倒没说一句假话,老奴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就是对巫医之术也太痴狂了些,成日缠着姑娘,拉着姑娘不吃饭不睡觉地试药材,昨夜公子都问起来了。” 这时候医术虽然已经从巫术中分离出来了,但许多人还是会把他们两者混为一谈,董慈也没纠正他,只道,“兴平你快去忙你的罢,待会儿岱山又要来了,你在这,他说不定又要弄点东西给你吃吃看试试效果了。” 兴平忙不迭地点头,果然一出门便遇见了兴匆匆赶过来的岱山和东铭,不一会儿还有两个老太医也过来了,出出进进的忙成一团,比旁边公子用的书房还热闹三分。 兴平在外面看得唉声叹气,秦鸣恰好路过了,见他满脸忧色,便凑上来笑问道,“老叔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兴平下颌往里面抬了抬示意道,“最近来找姑娘请教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看姑娘就对当先生感兴趣,这架势莫不是想和孔圣人一样,开办学舍当先生不成?” 秦鸣也探着头往里面瞧了两眼,笑道,“开就开了,有公子在,姑娘想开,那也开得。” 兴平闻言很是吃惊,“怎么王兄弟这么说,连你也这么说,天天搞这些怎么了得,姑娘可是要当……” 兴平咽了一下,好歹是把太子妃三个字给噎回去了,转而低声道,“老奴昨日给姑娘讲讲宫里各家的来历,姑娘听得走神就不说了……整日这么受累,连公子过来说话,她都爱答不理的,时间长了,这可怎生了得。” 兴平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寻常人是很难心领神会的,不巧秦鸣天生一颗七巧玲珑心,眨眼间就理会兴平正忧心什么事了,哈哈笑了两声道,“老叔你这就是瞎操心了,公子都说了,姑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只跟着就是了……” 秦鸣见兴平一脸不赞同,扫了眼四周见周围没什么人,便挨近了些,大着胆子低声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姑娘愿意嫁我,别说是管理庶务了,连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我都肯全包了……这件事听公子的,你可别多插手了。”秦鸣心说王青尾随着董姑娘晃荡了一年半,在蜀地给主子赚下了万贯家财不说,还踩出了一坐盐山,一条丹砂脉,董姑娘有意接近结识的一个人,还是个有大才大智的,主子正等着找机会把人从临淄弄来咸阳呢,就董姑娘这么一个金疙瘩,搁在家里柴米油盐,搁在宫里搞些无聊的勾心斗角,先别说姑娘愿不愿意,公子愿不愿意还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事虽说是有些巧合在里面,但这不也说明董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嘛,秦鸣拍了拍呆滞的兴平,乐呵呵走了。 董慈倒没想过自己能在秦鸣这里得个福娃的称号,她最近是忙疯了,一方面是真忙,另外一方面是不太想见赵小政。 她虽是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生不起气来了,但也有些怏怏的,不太想说话,百日里又忙又累,所以这段时日都是早早睡了,基本没什么机会和赵小政面对面,心里面倒也轻松不少。 赵政处理完政务回了房,他今日回来的早,一进门就见董慈已经躺在窗边的小榻上闭上眼睛了,赵政心说自醉酒那日以后,他每日要见她一面可真难。 早上他醒来她还在睡,晚上他还未回来她就睡着了,白天各忙各的,他想跟她好好说说话都不能,瞎子也看得出她正避着他。 赵政进门的时候兴平小声说董慈刚躺下,赵政走过去在榻边坐了下来,见董慈正木着脸装睡,看了一会儿还不见有动静,不由失笑道,“阿慈别装睡了,再装,我可要亲你了。” 董慈在心里翻了两个大白眼,忍不住睁开眼睛偏头问,“公子到底谁教你的,小小年纪,什么亲不亲的,你知道亲亲什么意思么?” 第32节 赵政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实际上他懂得更多,不过他现在这个年纪确实不应该懂这些。 赵政又凑近了一些,见董慈脸上肉肉的,睫毛又长又密,倒真有了那么点想亲亲碰碰的冲动,只是前几日才答应了要注意男女之防,不好做得太过分了…… 赵政凝视着董慈的脸,盯着董慈精致小巧的鼻尖,心不在焉地回道,“岱山不就亲他的青槐么?” 董慈闻言心里一恶寒,差点没翻身起来吐两回,青槐是岱山养的小宠物,是一条小青龙,整日就藏在岱山的袖子里。 董慈已经严令禁止岱山在她面前和他的宠物卿卿我我了,虽然那条小青龙似乎还挺羞涩的,目光温和一和人的视线对上就十分羞涩地缩回岱山袖子里去,不一会儿又会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来,小脑袋一晃一晃的,一副想跟你亲近又害羞不敢凑上来的模样。 萌卖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它是蛇的现实,董慈无力吐槽,把凑得越来越近的赵小政的脸一把推远了,又闭上眼睛道,“快去睡觉去,明日早起还得准备着去参加哥哥的婚礼呢……” 都七八天不肯跟他好好说话了,赵政捉了董慈的手放在掌心里把玩,低头在董慈的鼻尖上轻咬了一下,又在董慈眼睑上亲了亲,低声笑道,“那我约了李冰两日后在兰池宫见面,你想跟着去么?” 啥?李冰进城啦? 董慈惊喜得坐了起来,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想的想的,要是能把郑国郑大人也一并请去就好了!”哈!这才是她该干的正事! 赵政本就请了郑国,不说本只是想再和董慈讲点条件,比如说让她对他热情点之类的,不过看着董慈一改之前颓散的模样精神奕奕的,他心情不错,便开口道,“已经请了,他也答应去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董慈听了连这几天郁积的憋闷都舒缓了不少,时隔两年,李冰大大说不定把书写出来了也不一定,要是真写一本出来,那这本书就算是新创造的,她也算是完成了万里长征第一步。 说不定她还可以鼓动郑国也写一本,这样新文献就有两本了。 还有李思明,哈,李太守的老家晋阳离咸阳城很近,老人家说不得会顺便回乡探亲,定是要带着儿孙的。 反正明日秦真成亲,她就要换上女装做女孩打扮,那后日她也穿女装去,她现在对比两年前可是大变样了,到时候她就让李思明看一看,丑小鸭是怎么变成白天鹅的! 董慈嘿嘿笑了两声下了床榻,跑去把自己装衣服的箱子抱了出来,心说反正赵小政也不想让她好好睡觉,索性她先给自己挑出两身漂亮衣服来,明日好让便宜哥哥也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们的理解,今天更这点,从明天开始恢复更新~~更新时间定在晚上十点到十点半,这两天缺了的更新这个周会补上~爱你们~ 第43章 怎么样,好看么 要变美的决心超越了一切障碍, 董慈抗住了赵小政无止境的骚扰, 强迫自己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了, 神清气爽地请珠玉教她梳了个简单漂亮的发髻, 穿了一身浅靛青色续衽钩边的曲裾裙,裙子上身紧窄, 裙摆长微曳地, 宽袖迤逦行不露足,等董慈理好了发髻, 收眉敛目地站好,就是一个妥妥的小美女了。 珠玉珠云两个都不住赞叹,董慈自己能从立身的铜镜里看到一些, 觉得漂亮是漂亮了,就是身量小了, 还得再长高些才好。 恰逢兴平跟着赵政进来, 见董慈这副打扮先是呆了一下,接着惊喜地围着董慈转了一圈,不住点头道, “唉, 姑娘早该这样了,整日穿着仆从小童的衣衫做什么,老奴平日倒是眼拙了,竟是没看出来,姑娘这打扮起来, 比好些女公子还好看上三分。” 董慈心说这算什么,等她长大了会更漂亮,哈哈。 赵小政也在,董慈心情好,见陛下只干看着不发言,就笑眯眯地提着裙走到他面前,原地小碎步转了一圈,得意洋洋,“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自是好看,不过看着小奴隶志得意满的脸,赵政就不太想夸赞她,谁让她早上起来不穿他挑的那一身,黑色怎么了,黑的她穿起来定然也不错。 赵政颔首道,“尚可。” 赵政说完见董慈果然眉开眼笑,便接着补充了一句,“黑色的会更好看。” 董慈瞥了眼赵政身上基本万年不变的黑,心里实在不敢苟同,穿衣打扮选颜色,这女子能跟男子一样么? 不过陛下不是用的更字么?董慈咧嘴笑开来,能入始皇陛下的眼,那定然也能入便宜哥哥的眼了。 董慈也不跟赵小政纠结,小心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发现兴平正看着她的脸发呆,便压着心里的偷乐,正着神色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地道,“老叔,我知道我很漂亮,老叔你想夸我就使劲夸我,我承受得住的,不必客气……” 兴平目光在董慈脸上转来转去,他心里惊疑不定,回答得就有些敷衍,“时间不早了,姑娘该快一些出宫才是,误了秦兄弟的吉时就不好了。” 董慈嗯嗯应了两声,时间她都是算好够的,不过兴平说的也有道理,这种事耽搁不得,她还是早点过去的好。 董慈拿了自己的小包袱,总结了上次半路被劫的经验教训,她这次出宫除了要带上珠玉外,还朝兴平要了个有武艺的小随从巷北,也没管恍恍惚惚的兴平,朝赵小政行了礼,出了院门点了人出宫去了。 兴平看着董慈离开的方向欲言又止。 赵政挥手让房里的婢女们都下去,留了兴平问,“有什么不妥么?” 兴平心里惊疑不定,想了半天踌躇问,“姑娘的来历我听秦兄弟说过一些……姑娘可确实是公子从邯郸带来的?” 和董慈相处久了,必然要怀疑她的来历,赵政倒没想太多,摆袖在案几前坐了下来,不甚在意地道,“是从邯郸带来的,她原先是母亲的家生奴,最远亦只能查到她不是李南子亲生的,至于是捡来拐来,年久日长,李南子死了,再往下就查不到了。” 赵政见兴平脸上狐疑更甚,心里微沉,蹙眉问道,“她可是长得像谁?” 兴平点头,复又摇头,“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也就五官眉眼有个三分像,不细看估计也看不出来,老奴方才也是看姑娘低眉顺眼的端站着,脑子里才闪过这么个念头,再者姑娘一抬头一说话,就更不像了,许是老奴想茬了。”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依那李南子的长相怎么可能生出董慈这等模样的女儿来,既然是兴平认识的,那多半也是咸阳城的人,他之前派人探查的时候,目光放在卫国赵国,倒从未想过她会是秦国人,而且是咸阳城的人,难怪派出去的人几年了都没查到丁点的消息。 若是一般普通人家倒好说,若是什么权贵之家,定是要来找他讨要了。 赵政心下生了些烦躁,万分希望兴平嘴里能吐出个什么面饼铺猪肉铺的名字来。 兴平亦是有些后悔贸贸然说出来,这事毕竟太玄乎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想想都不太可能。 只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自家主子脸色又不太好,他就算觉得再不可思议,这下也得说出个道道来了,“公子记不记得董家大姑娘董媪,上月华阳太后宫中设宴,董鼐还带着去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素罗直裾裙的那个……” “…………”赵政看了一眼兴平,沉着脸道,“让人把秦鸣叫来。” 兴平瞧见主子的脸色就想给自己一嘴巴,主子知不知道有这么个姑娘还未可知,哪里能问他记不记得。 兴平忙让人去请秦鸣,转念想了想又高兴起来,回了赵政身边,乐呵呵地碎碎念道,“公子,此事若当真,可真是一件好事了。”董氏虽然不是什么大宗,但毕竟还算是士族,一个士族家的姑娘当太子妃,可比一个奴隶姑娘当太子妃容易让人接受多了。 这样一来,以后谁还敢拿姑娘的出生说事,公子手段强硬一些,姑娘连王后也当得。 兴平乐呵呵地合不拢嘴,赵政却不是这么想的。 董鼐董媪一为男一为女,无姓立氏乃是小宗分枝,想来也不是什么显赫的权贵,想到此赵政心里的烦躁稍稍散了些,若她是吕不韦之流的嫡出女,照他目前的实力,只怕还当真不能贸贸然把她强留身边了。 赵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董慈出了宫一路往西走,走得也很懵,先是一个少年人从食舍里蹬蹬蹬跑出来,呆看了她好一会儿,情绪越来越激动,比划了两下,也没说什么,转身一溜烟就跑进了旁边一个巷子里不见了人影,留下董慈几人一头雾水。 慕艾少年得遇绝世美女,一时间喜极而奔也是有可能的。 董慈感慨两声也就没放在心上了,只是还未等她领着珠玉巷北走到秦真的家,就被急匆匆赶来的一伙男男女女围住了去路,当先的正是那个差点被她美哭了的少年郎,此刻他的情绪更激动了,看着董慈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只是还未等董慈估量这厮是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想强抢民女,前面有一人就先冲了出来,一把就将她搂进了怀里,一声叠一声儿啊儿啊的哭得肝肠寸断。 董慈浑身发热鼻尖发痒,脑子懵懵的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她的一整张脸都被按得焊在了两片柔软之间,心跳鼓动着柔软的浪花,波涛汹涌香风袭来,董慈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垂头瞥见美妇丝白的衣襟上溢出润湿的红色,鼻尖就更痒了!董慈心说这也太没出息了,居然连这点艳福都消受不了,她居然流鼻血了! 完了完了,这么感动煽情的场合,她居然流鼻血了! 美妇心肝心肝地搂着她哭,董慈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她也能确定这中年美女是认错人了,她过来的时候李丫才有三四岁,而且分明和李南子生活了有一段时间,邯郸离咸阳有千里之遥,咸阳的人再走失,只怕也难走到邯郸去。 除非是被拐卖。 只是她运气也没这么背吧?上辈子就是被拐卖的失孤儿童,来战国了还是一样的人物设定……要是是真的,她这宿命也太惨了些,天煞孤星呀! 而且她现在正赶着去参加秦真的婚礼呢,她作为秦真唯一的亲人,自然是要陪他一起去把嫂子接进门的,误了吉时可不好。 董慈用了点力气从美人怀里挣脱出来,瞥见美女胸前好大一块血印子,忙伸手抹了抹鼻血,脸顿时燥得通红,强忍着转身就逃的冲动,埋着头不住地打躬作揖道,“夫人认错人了,这个……天太干了……不小心弄脏了您的衣裙,抱……抱歉了。” 中年美人见董慈鼻下脸上都染了血,连哭都忘了,又惊又急的抢上前来,泪眼婆娑惊慌失措,“阿嬨,娘亲弄疼你了……” 美妇人说着朝四周看了看,复又忙朝身边跟着的少年人急急道,“董毅快去请个疾医来……” 董慈先听闻这美夫人叫她阿慈就呆在了原地,又听有人姓董,整个人就全懵了,心说就算她不是什么走失的儿童,那她也跟这家人有莫大的关系,她可能见到了自己的祖先。 董这个氏起源于春秋时期的周朝,周王朝有个大夫叫辛有,两个儿子在晋国任太史,负责董督晋国的典籍史册,以官名分支,是为董氏。 春秋末年韩赵魏三家分晋,距离现在也不过两百年的时间,面前这伙人,定然是她老得不能再老的老祖先了! 珠玉先回过神来,见这些人没什么恶意,松了口气,上前拿巾帕给董慈擦干净了脸,踌躇问,“姑娘可还好?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快些过去了……” 董慈想起正事来,也顾不得多说什么,擦干净了脸,忙朝美妇人行礼道,“夫人认错人了,小女还有正事,这就先行一步了。” 那美妇人和董毅都还想说话,珠玉上前道,“我家姑娘有正事耽搁不得,还烦请让一步。” 珠玉拿出了宫牌朝那美夫人眼前摆了一下,一群人皆是变了色,寡白着脸朝珠玉董慈行了礼,也不敢再拦着了,只是到底忍不住,几个人都远远坠在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唔,心里抓急~明天一定更六千~ 第44章 男大当婚女当嫁 咸阳城有好几个董姓人家, 兴平说的这家秦鸣重点查了查,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 相关的卷宗文简就全送来赵政这里了。 赵政随手翻看着,秦鸣感慨道,“董家倒也是个仁善之家,这些年一直都在找董姑娘,董鼐官位太史令,每月俸禄五十石,一大半都花在寻人上了,一家子节衣缩食的, 雇了人在晋阳守着寻人, 赵国秦国也一直铺开了海底捞针似的找,这么多年一直没放弃……” 太史令在咸阳只算得一个斗食小官,专门负责掌管典籍文献的, 赵政点头示意秦鸣接着说。 秦鸣便接着道, “若不是姑娘一直做男童打扮,不怎么出宫, 也不爱在宫里走动,只怕早被认出来了……不过董家这运气也太好了些,姑娘阴差阳错就待在公子身边了,还被公子带回了咸阳……啧, 若不是公子,照他们这种找法,再给他们十年百年都找不着, 他们倒也愿意浪费这些力气,估计也是很疼董姑娘的。” 赵政听得蹙眉,“董鼐一个斗食小官,怎么华阳太后设宴还会宴请他。” 秦鸣听赵政问到这里,和兴平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回禀道,“董太史官是不大,不过董陈氏和华阳太后同为楚国人,两人素日都走得近,华阳太后设宴,多半都会请她。” 秦鸣这话还没说就知道主子心情肯定好不了,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还在后头。 秦鸣顶着赵政暗沉沉的目光,硬着头皮低声道,“公子您也知道,咱们咸阳城喜好少小结亲,姑娘走丢那会儿三岁多…………已经许过人家了。” 书房里静得沉闷压抑,连翻竹简的声音都没了,秦鸣头埋得更低,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抬头飞快地看了主子一眼,忙补充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属下花点心思对付对付,把亲事搞黄了就是。” 兴平在旁边十分苟同地跟着点头,心里却讪笑了两声,和自家主子比起来,自然是哪家都算不得什么了得的人家,不过秦兄弟说的是不是也太简单了些。 “搅黄人家的亲事做什么。”赵政看了满头大汗的秦鸣好一会儿,半响才沉沉问,“是哪一家。” 秦鸣忙又递上了一卷竹简,回禀道,“姝嬴公主的嫡长子熊启。” 赵政拿着竹简的手一顿,随手翻看了,说得心不在焉,“秦鸣你倒是好能耐,楚国公子的亲事,你说搅黄就能搅黄么,算起来他可是我的表舅。” 赵政把文简递还给了秦鸣,思量道,“倒还算一门好亲事。” 兴平秦鸣都点了点头,见主子很是有深意的看了他们一眼,又忙拼命地摇头道,“好什么,他一个留秦质子的儿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怎么能配得上咱们姑娘。” 秦鸣这昧良心的话说得自己都佩服自己,这熊启虽说是质子的儿子,可他是楚国的质子,有华阳太后在后头护着,一生衣食无忧不说,这辈子到底如何当真还难说,旁的质子不得出咸阳城半步,这位熊公子可是常年在外晃荡,这几日才从稷下学宫赶回来过腊祭,端看这一条,也能看出这位楚国的公子在咸阳城不凡的地位来了。 以董姑娘的门楣来看,说是一门好姻缘实在不为过。 这门亲事是不错,如果他不插手的话。 赵政心里掂量了两下,转而朝秦鸣吩咐道,“蒙老将军那边传了捷报,父王心切,等不得大军班师回朝,不日便要挥师南下攻魏,方才父王着王龁将军率军攻打魏上党,秦真身为此次的粮草官,需得随军同行,晚上赴宴,你们便把诏令文书给秦真带去,让他提早安排好家小事宜,后日一早随王龁一同起程。” 事关正事,秦鸣也不敢马虎,接了文书郑重应下来,行了礼和兴平一道出去了,秦真成亲,他们几个自然也是要去的。 董慈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美妇人身边还跟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自见了她以后就摘了脸上的面纱,她两人一大一小都还未及笄,梳的发饰都是一样的,原本只有三分像这下也衬出五分来了,最重要的是,李南子跟李丫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说,非打即骂也没哪一点像亲娘,说不得十有八[九真是这壳子的亲人找来了。 可一来她孤家寡人一个,自小就是党和人民养大的,实在没有跟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二来就看看这一家子在她后头远远跟了一下午生怕跟丢了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对这个女儿是真的很好了。 可她以后是要回去的,她回去了,这具肉身也就不存在了,相处日久难免要生情,介时生死分离,伤心难过还是轻的。 董慈挣扎了半响,硬下心肠丢开不管了,进了秦真的宅子,专心参加便宜哥哥的婚礼,这时候的婚礼还相对简单,不奏乐,也不大肆庆贺,秦真这边也没父母祠堂,走完必要的流程以后,两人就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嫂子是个很温婉的人,长相甜美小鸟依人,和秦真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董慈看得高兴,语重心长地嘱咐秦真一定要对嫂子好云云,倒把秦鸣兴平杨越王松等人逗得哈哈大笑,今夜是一对新人的时间,这又还没有闹洞房的习俗,把人送入洞房,这仪式也就算结成了。 天黑了个彻底,恰巧兴平也要回宫去,董慈索性就跟他一起走了。 第33节 董慈出了秦真的宅子,她的老祖先们还全都候在外面,董慈心里闷得慌,不用看也知道那位美女娘定是红了眼睛。 兴平听董陈氏叫住他心里就拔凉拔凉的,再一看董姑娘的神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说这咸阳城也太小了,董姑娘也就打扮打扮出来晃过这一回,一出来就给逮着了。 董毅上前一步,朝兴平行了个大礼,询问道,“叨扰兴宫使,可否允家母与这位姑娘说几句话。” 董慈兴平都知道董陈氏要说什么,董慈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一边不说话,兴平便乐呵呵回礼道,“小公子有礼了,只是今日天色晚了,老奴还得赶回宫里回主子的话,不好耽误了,不若待明日天明,小公子与令堂再进宫拜见太子,介时有话再说也不迟。” 兴平这么说,一行人不但不纠缠,反倒是千恩万谢的朝兴平行礼,欢喜激动的目光压得董慈喘不过气来,董慈拉着兴平快步走了,几乎都算得上落荒而逃了。 兴平见她分明知道却又算不上高兴的样子,奇怪问,“原来姑娘你老早便知道了。” “也就刚刚才知道。”董慈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忽地停了脚步,狐疑问,“那兴平你早知道了?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这么突然吓了我一跳。” 兴平噎了一下,心说还有更吓人的,姑娘你定了亲了,要进宫当太子妃还得费诸多周折,兴平叹了口气道,“晨间这才猜测呢,眼下看来是当真的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宫罢,公子还等着呢。” 董慈点点头,回了月泉宫进了卧房,赵小政正坐在案几处理政务,董慈在房间里绕了两圈,最后在赵小政对面坐下来,杵着脑袋想董陈氏的事,眉头打结。 赵政看向董慈背后的兴平,兴平便上前低声禀报道,“太史令董鼐的家人求见公子,刚刚出宫的时候遇上了,老奴让他明日再来。” 兴平这么一说,配着董慈神思不属的模样,赵政便明白董家这是找他要人来了。 赵政摆手让兴平下去,看向对面走神起来也很漂亮的小奴隶,心说她看起来也不像高兴的样子,这反应也太奇怪了些。 赵政搁下手里的文简问,“以后你就是有父母亲人的人了,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董慈心里是有点高兴激动的,可她想得更多,亲情这东西不比其他,轻易沾上就难以割舍,又沉重又珍贵,她若当真是认下了,往后她倒是一走了之忘了个干净,留下董家人再受一次失去女儿的痛苦,她此行倘若顺利,也就几十年的事,说不得还要两位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倒不如现在不承认,董家人也不过失望一些,日久情深,她真走了,就不是失望这么轻巧的了,董慈将心里那一丝暖热的期待压了下去,朝赵政道,“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看样子真不像想认亲的,赵政点头应下,“先说说什么事。” 董慈长长舒了口气,脑袋搁在案几上,闷声道,“我不想认他们,公子可否帮我安排个合理的身世,让董家人相信我不是她们女儿就行。”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赵政失笑道,“你可是想清楚了,认了亲能脱了奴籍有父母兄姐疼爱不说,往后还可以嫁一个好人家,这件事你顶着个奴隶的身份,是想都不要想了。” 赵小政说得头头是道,董慈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心里不住咂舌,这么豆丁大的孩子也知道娶不娶亲了,十三岁,前世她在干嘛,说不定还蹲在院子里玩泥巴呢。 董慈这就来了精神,赵政不由也来了些兴致,开口问道,“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说说看,我毕竟是太子,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人家。” 董慈见赵小政还当真了,失笑地摆摆手道,“嫁什么人,我不可能嫁人的。” 这话可说的稀奇了,赵政见董慈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不由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嫁人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大中华精神文明建设做贡献了! 董慈想着也觉得自己挺搞笑的,就因为穿错了宿体,她还得在战国当几十年的孤寡老人,再怎么她也不可能在战国成亲的。 这件事她倒可以实话实说,因为就算她说了,赵政估计也就当她是个神经病,说上一百遍,也没人会信的。 董慈忍俊不禁,压着笑一本正经道,“我要做的事很多,像以前埋典籍那样,我要给后人留下很多很多的典籍,还要关心百姓们精神上幸不幸福,能不能创造出新东西,这些做不完,我是不可能成亲的,哈哈………怎么样,这个理由够不够伟大?说服力强不强,是不是很佩服我?” 作者有话要说:  (⊙o⊙)…今晚是不是专门收刀片…… 第45章 我心中自有丘壑 董慈说得嬉皮笑脸, 赵政却不觉得她在说假话,因为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之前的事尚且不说, 这几日来月泉宫的人越来越多,请教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 董慈对这些素昧平生的人, 拿出了对他十倍有余的耐心,她若是跟他说做到这种地步只是因为好玩,恐怕连鬼都不会信了。 她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真话, 是笃定了他不会信她。 这件事也不难想通, 把她的性别换一换, 不拿她当女人看,也不拿她当幼童看,她表现出来的这份心思, 比一心图求霸业的诸侯君王, 只怕也差不了几分。 赵政押了口茶, 随意道,“我听兴平说昨日种粮官刚走, 管牲畜的小官也来求见了,来了还都高高兴兴的走了, 你一没种过田,二没养过畜,旁的事随你做, 只这两样干系重大,不可胡来,知道了么?” 她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么? 董慈听得老脸一热, 很郑重地反驳道,“管粮种的老伯就是来问问虫害的事,我也没有乱说,水田暴晒几天,淹几天以后再抛秧,杀死头年留下的虫卵,一定程度上确实能减少虫害,在院子里撒石煅粉杀菌消毒也是常识,不确定我不会乱说的,放心罢,用法用量我都仔细跟老大人说了,不会坑害农民伯伯的。” 董慈说得很认真严肃,只差没赌咒发誓一翻了,赵政见她一本正经的解释给他听,心情也不错,沉吟了一会儿,便问道,“那你说说看,我给你十个小孩,八年的时间,够不够把他们教成你这般的通才?” 这怎么可能!董慈几乎是立刻就摇头否决了,“这是不可能的。”她这样的人在后世一抓一大把,但在这里,别说八年,就是八十年,也复制不出另外一个来。 “…………”董慈拒绝得这么干脆爽快,赵政心下有些诧异,点了点头问,“能说说这是为什么么?” 这回换董慈语塞了,这要她怎么说,她虽然是大中华科教兴国的普遍成果,可通才也不是什么时候随随便便都能培养得出来的。 后世一个正常的读书人,从六岁到往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国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基础类的知识先让你轮上一遍,填鸭似的一股脑全塞给你,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用又浪费时间,但其实培养训练了大脑的思维方式和逻辑走向,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大学毕业后能很快融入跨专业的行当里,不少人还能做得风生水起的缘故,因为这十几二十年教育培养的是学习新知识的能力、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方法,单单只教会你一门专业技能,懂得一二三直接送去当学徒不就好了。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她又不是带电脑芯片的机器人,哪里能记得那么多知识,能搞定就怪了。 更何况这种教育方式的弊端也不小,整个人都被既定的框框条条限定死了,思维不发散,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也没什么艺术细胞,整个人木讷无趣得很,这种教育是为了让人们能在社会里混口饭吃准备的,很难出什么思想家哲学家艺术家,她在这里搞这种教育,岂不是和她原本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这种事绝对不能干,董慈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坚决反对道,“经典不可复刻,公子你要那么多董慈干什么,有我一个就够了!” 这大言不惭的话也就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了,赵政压着心里的笑意,随手给董慈倒了杯茶,自己喝了一口,问道,“太医令跑来跟我说,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们结果,却非得要让他们自己找书看,还做什么研究试验的,是怎么回事。” 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老太医跑去找赵小政哭诉告状,董慈想起来也觉得有些想笑,又觉得自己这么对老前辈确实有点过分,便老实交代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这不是想好好教他们么,慢慢他们会理解的。” “…………”这考虑得真是够贴心的,想得也真够远的。 胸中有丘壑,脑子里自有一番宏图霸业,她有决心也有能力,若是放任她这么做下去,长此以往,说不得有天两人见了面,他还得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一个礼,称呼她一声董圣人了。 难怪说自己不会成亲,有这么个宏图大志,哪里顾得上相夫教子。 她这副认真严肃一本正经要做大事的样子确实很漂亮,赵政心里微微一动,往前倾了倾隔着案几在董慈的鼻尖上啄了一口,觉得不够又在她脸颊上吻了两下,不待董慈反应便退开了,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你即是想和父母相认,认就是了,亲情血脉左右是逃不过,骗也只能骗过一时,有我护着,你便是认下了,想做什么也还能做什么。” 赵政见董慈神色微动,便接着道,“想去稷下学宫也自管去,我给你出财物和人力,想做什么,你放手做就是了。” 赵小政哪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董慈抬袖擦了下脸,心里生了警惕,生怕他非得逼自己复制出十个董慈来,当下也顾不得高兴,忙有些紧绷地问,“公子有什么条件么?” 赵政原本就没什么条件,因为董慈做的这件事,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只是听董慈这么问,便也开口道,“是有个事情要你去做。” 果然,董慈了然的点点头,“公子您请说说看。” 赵政便吩咐道,“你认识的那个韩非,是个有才之士,他身份特殊,我不好现在就把人请来咸阳城,你去了稷下,便替我看着点,若有旁人相请,及时将消息送回咸阳城。” 董慈听赵政交代这件事就想笑,心说韩非就算想跑那也跑不掉,十年以后陛下你大军压境,逼迫人家韩然交出儿子,韩然不也乖乖把人给你送到咸阳了。 这件事本来就会发生,董慈也就爽快应了,想起董家人,又朝赵政道,“我打算后日便启程去临淄,我父母亲人这边,公子可否想办法帮我挡一下,我不能与他们相认。” 赵政见董慈坚持,停顿了半响,压下心里的疑惑,暂且是点头应下了,“时候不早了,洗漱了去睡觉,明日一早便要去兰池宫。” 董慈嗯了一声,起身去洗漱了,她知道欺骗董家的人也不好,但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先这样了。 等董慈从浴池回来,房间里也没人,最近朝堂上事情多,赵政时不时也这样,董慈也不管他,自己躺在榻上把出行的计划理了一遍,想起秦真要出征,怕明日没时间道别,就又爬起来写信交代了去向。 董慈将竹简装好了,这才又重新躺了回去,只是她心里毕竟有事,想东想西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还是赵小政把她叫起来的。 董慈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觉得女装总是不方便,又做男童打扮了,和兴平一起,跟着赵政一起去了兰池宫。 董慈随赵政进去的时候,李冰和郑国已经到了,只是场面并不如董慈想象中那么火热,两位工程师各自站在一边,连目光都没有交接过,看起来不像有过交流的样子。 董慈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兴许两人根本就还不认识对方,还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董慈压着激动耐心地等着两位老前辈和赵政见完了礼,这才十分克制地从赵政身后钻了出来,笑眯眯地朝李冰道,“李爷爷,您还记得阿慈么?” 李冰先是一呆,接着惊喜得哈哈笑了起来,上前两步打量着董慈,乐呵呵笑道,“原来是阿慈,丫头怎么在这儿的,两年不见,阿慈可是大变样了,爷爷刚才都没认出来,哈哈,长高了也精神了!好!” 董慈忙不迭点头,夸赞道,“爷爷还跟以前一样,精神奕奕容光焕发的!” 李冰闻言拂须哈哈笑起来,董慈看向一旁的郑国,心里激动得不行,忍不住朝李冰比划介绍道,“李爷爷,这位是郑国大人,也是一位很厉害的水利工事师,郑国大人在引泾灌溉方面天赋技术极高,有坝引水和测量方面也是一绝,他打算为咱们秦国在关中地区修筑一条水利工事,李爷爷,阿慈介绍给您认识。” 董慈复又看向郑国道,“郑国大人,这位是李冰大人,李冰大人在蜀中修建了湔堋工事,灌泽万顷良田,李冰大人在穿山引水,离堆分流、控制进出水流量,还有清除淤沙方面有心得奇招,是无坝引水方面的水利大家,郑国大人,董慈介绍给您认识。” 董慈语速飞快地说完了两段话,站在她前面的郑国和李冰听懂了,两人看着对方的眼里都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一老一少都浮出了激动的神色,显然都已经反映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了。 两段话兴平只听懂了第一句和最后一句,不过看着郑国当下就神色激动地走去案几边翻开了关中舆图,就明白姑娘刚刚定然是说了很不得了的话,让两位大人忘乎所以到把一国太子都撂在了一边。 无坝引水遇上有坝引水,不一定非得要拼出个高低所以然来,两位前辈各有所长,彼此拥有的都是对方身上缺少的,两相结合,没有成果那才是奇怪了! 都江堰两千多年一直在使用利在千秋,郑国渠到后来却废弃不用了,这和泾水的输沙量大有关系,郑国渠淤泥堆积的问题一旦得到解决,再完善渠首的枢纽建筑工事,说不定这条惠泽关中万顷良田的水利工程就会源远流长的保留下来,千年以后不会只剩一个遗址在那里,徒留后人望而生叹。 董慈乐得合不拢嘴,拿出自己的小本本跟在两位先辈后面,仔仔细细的听起来,她也忙不得记多少,最主要的还是先记在脑子里,偶尔提笔记个关键词什么的,是彻底将兴平和赵政忘在脑后了。 赵政看向一直咧着嘴笑得特别白痴的董慈,心说她什么时候能在他身上花上这等心思,那就更好了。 第46章 支使你上瘾成疾 李冰与郑国讨论了一天, 董慈听了一天,赵政便也陪了一天。 兴平问了好几次想催催,赵政都制止了,他本也料到是这么个情形, 倒也不怎么惊讶, 只差不多的时候让兴平备了饭食,见董慈不吃不喝也不肯走, 朝李冰和郑国两人知会了一声, 直接把人拎走了。 董慈挣扎着要下来, 她还想跟李冰大大叙叙旧,顺便问问著书立说的事呢, 李冰大大没提, 估计目前是没什么希望了。 赵政警告地在董慈腰上勒了一下,低声道, “我看郑国和李冰两个都想收你为徒,再待下去,二位当真开出口来, 你想好如何拒绝了么。” 董慈安分下来, 心说也是,她不能专攻水利工事这一块,平白占了徒弟的名分, 又不能闷头钻研,岂不是辜负了两位前辈的好心,董慈想了想便仰头道, “那公子你可不可以给两位前辈找一个聪慧好学的小徒弟,李冰大人和郑国大人愿意倾囊相授,这个机会错过就可惜了。” 赵政停了脚步,低头看着董慈收了收手臂,缓缓道,“支使我成疾上瘾了是么?” 董慈脸一红,心说她最近确实是有点过分了,陛下精贵的时间又不是用来干这个的,她确实有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的嫌疑,可事关传承的大事,许多人讲究家学不外传,难得两位大大不藏私,错过真的可惜了! 她本来也可以自己找,但现在已经没时间给她慢慢挑了,陛下稍微吩咐一声,自然是多少好苗子都能送到眼前来。 要是她真是个小孩儿该多好,抱着陛下的大腿鬼哭狼嚎两下,指不定陛下就同意了! 董慈心里咆哮着说陛下求您啦求您帮帮忙好人有好报,到底是还有点面皮,涨红着脸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被始皇陛下似笑非笑地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破罐破摔,索性垂了头埋在陛下的胸膛上不肯出来了。 胸膛上的小脑袋紧紧的贴着他乖得不行,赵政手臂紧了紧,连脚步都不自觉快了些,心说她真是能让人烦心,放她出去牵肠挂肚,拘在身边又觉屈才可惜,他这辈子还未如此反复无常过。 明日她便要走了,临淄离咸阳千里之遥。 赵政克制地在董慈头上亲吻了一下,心说她可要争气些做出点事来给他看看,莫要让他后悔了。 董慈不知道这须臾之间她差点就走不成了,她脑子里还在挑选着能跟着李冰郑国学习的徒弟,冷不防赵小政就在她耳边低声道,“徒弟的事我让秦鸣去找——” 董慈抬头,一脸了然,“不过得答应一个条件?” 赵政笑了起来,低头在董慈发红的耳垂上轻咬了一下,语气神态有种不自觉过分的亲昵,声音也低低沉沉的,“今晚陪我睡,怎么样,划算么?” 董慈耳垂发烫,强忍着想伸手去揉的冲动,心说不就当一晚上的长毛玩具狗么?以前也不是没当过。 只是这件事特意提出来,就有点怪怪的,她和赵小政之间,什么时候这么亲昵亲近了…… 董慈压下心里那丝莫名的惶惶不安,点头应道,“陛下你这么喜欢抱着人睡觉,往后不如叫成蟜过来,他整日吵着要跟大兄一起睡,你若肯带他,他肯定要高兴死了。” 第34节 董慈边说边想挣扎着下去,赵政脚步微微一顿,便也松了手任由她下去了,董慈不自觉舒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但这样脚踩在地上,她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兴平原本是远远坠在后头,见是这么个情形忙几步追上来,朝两人禀报道,“公子姑娘,董鼐他们一家一直等着呢,秦鸣王青他们正在书房陪着,要不要老奴先去把人打发了?” 赵政未言语喜怒不辨,兴平一个过来人,不用想都知道两人是怎么回事,一个年慕少艾情难自禁,一个懵懂未知未开心窍,越界了真把人吓着了只怕要适得其反。 兴平忙拉了董慈的衣袖,笑笑道,“姑娘您今日可算是让老奴开了眼界了,李大人说会请奏王上,介时与郑国大人一同去关中做实地考量,公子也同意了,郑大人高兴成那样,今日想必是收获颇丰,这见面倒真是见对了。” 董慈闻言有了点精神,摸了摸怀里的小本子,点点头道,“那当然了,兴平你等着看,用不了七八年的时间,关中之地必定要沃野千里,变成如蜀地一般的天府粮仓……” 兴平舒了一口气,忙接着问道,“那那边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么?” 董慈闻言倒是想起来了,哈哈笑了两声道,“还真有,兴平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泾水游玩,泾以渭浊,泾水渭水一清一浊,同流却不合污,乃是天下一大奇观,等水渠修好以后,咱们也定要去见识一下!” 兴平面上乐呵呵的点头应下,心里却愁得苦水都冒出来了,傻姑娘你何时才会想得起来,你该带的人是前面走着、被你无意中泼了盆冷水正放寒气的你未来的夫君大人。 兴平心路历程很长,不过好在是险险将不妙的苗头给糊弄过去了,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书房的院子外面,董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跟进去,自己回卧房收拾东西去了。 被自己看上的女人无意识的拒绝和排斥,哪怕只是因为她年纪小还不开窍,赵政的心情也一样好不起来。 他有的是办法让她俯首帖耳,但又怎么抵得上她心甘情愿,他要她心甘情愿,为此他可以再耐心等一等,等她再长大一些,左右没什么关碍,等一等也无妨。 赵政进了书房,径直在上首坐了下来,秦鸣王青等人纷纷行礼,董鼐也上前朝赵政行了君臣之礼,讲明了来意之后,见赵政并没有开口放人的意思,失望之余又有些愤慨不解,急得眼睛都红了,跪下行礼道,“太子相救小女,并将小女带回了咸阳城,让小臣一家人得以相见,小臣感激不尽……还请太子开恩,准许小女回家与亲人团聚……小臣纵是人微才疏,也知感恩戴德,日后我董家愿为太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抱太子大恩……” 赵政不发话,董鼐不住在地上磕头,虎目通红,神色间隐隐有了乞求之色,“小臣愿以百位上等奴隶与太子相换……还请太子开恩……” 百位上等奴隶不算小数目,以董鼐的俸禄来说倾家荡产也不为过,只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买卖划算了,王青王松杨越等人几乎是同声反对,“不可能!” 兴平也听得皱眉,心里百般不愿董鼐这么说,这怎么能当买卖来做,再者主子要那么多人做什么,董姑娘是主子的心尖子,别说一百个,再来一万个,那也是能比的么? 赵政开口道,“人可以领回去,不过需得待她十五及笄之后,她有要务在身,你们无需挂心,她想见你们,自然会见你们。” 赵政说完便起身回了卧房,未再理会董鼐了,兴平在后头善后,把人打发走了,这才又跟了回去。 赵政回来的时候董慈正收拾包裹,零零碎碎的东西铺满了一案几,摆都摆不下,有兴平送的,岱山送的,还有王松杨越他们给她玩的,成蟜还给了她两块琉璃珠,最多的是便宜哥哥给的,每一样她都很喜欢。 光是秦真给的就是一大包,都带走是不可能了,理来理去她也不知道带哪一样,最后索性先将自己抄录的那些比较重要的文简装起来包好,颠了颠觉得已经够重了,就将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全部装回箱子里,交给兴平笑道,“兴平你帮我收着点……带着这些四处奔波有点不太现实……” 董慈说着唔了一声,接着道,“要是你们要搬到别的宫殿去住,不好拿的话……直接扔了也可以的。”董慈本是想交给秦真,后来想想又算了,赵政统一天下之前的这十几年,她有点不想再回来了,秦真看见她的东西,难免又要心生挂碍。 兴平知道她会走,但没想过她会说走就走,哎了一声接过箱子来,也说不出什么,只眼眶红了拿着东西仔细收好了,让董慈早点休息,自己抹了两把眼泪,出门去了。 董慈自是看见了老叔难过的模样,心里又是闷痛又是急躁,她毕竟是人不是机器,哪里能真的无动于衷,她这种身份其实也不适合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呆得久了,难免就会认识一些人,认识的久了,感情也就深了,就连韩非李冰也一样,她忍不住要关心李冰的身体,看见他精神奕奕能吃能喝的就很高兴,老人家当真倒在她面前,她能做得到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么? 她此去临淄常住,守在韩非身边,若还是如此次这般不知收敛,等几年以后韩非面临生死之劫,她救还是不救? 董慈将自己有些重量的宝贝竹简搁在了榻头上,拿出一卷来静心读了一遍,心里这才安定些。 董慈将竹简仔细装好了放回去,知道自己该睡觉了,便在小榻上躺了下来。 说躺那也是真躺,董慈哪里能睡着,她听见珠云伺候赵政去洗漱了,不一会儿又听见珠云吹灭了烛火,关了门出去了,也听见赵政去了榻上,先前还有些动静,不一会儿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若隐若现地听见赵政的呼吸声。 董慈仔细听着动静,等赵政睡着了,这才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想着方才的事,她和赵政有种过分的亲昵,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因为和她相处时间最多的,也恰恰是赵政。 仔细想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对他的态度和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一样了。 似乎那种对偶像对伟人的畏惧和距离感渐渐没有了。 搁在四年前,她敢跟赵政生气么?她会跟赵政提要求么? 以前她被李南子打得吐血的时候都没向赵政求救过,上次从六英宫出来,见了他头一个反应就想扑过去大哭大闹,放在以前她会这样么? 近之则不逊,近之则不逊,再这么头脑不清醒放任自流地亲近下去,她迟早要害死自己。 赵小政赵小政…… 董慈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轻轻偏头朝榻那边看了一眼,黑暗之中她什么也看不见。 他起得向来都早,又忙,明日就算能见也不定能好好告别,董慈心说等会儿她就看一眼罢,这半个月来她心里堵着气,都没仔细观察过陛下究竟变成什么样了,看一眼少一眼,这可是十几年都见不着了,她就看一眼,省得以后后悔莫及。 董慈一动不动耐心的等到月上中天,这才轻手轻脚的从小榻上爬起来,光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到赵政榻前的地上轻轻坐了下来。 赵政其实一直都未睡着,董慈过来的时候他也还醒着,只是没睁眼还如睡熟了一般罢了,他倒是想看看她想干什么。 只是小奴隶似乎什么也没干,就安安静静在榻前坐了一小会儿,连碰也没碰他,似乎就打算起身了。 赵政微微眯着眼睛看去,月光里董慈一张精致的小脸上都是泪痕,水汽濛濛的眼里满满都是又深又浓的感情,赵政心里狠狠一痛,费了些力气才克制住想将她搂来怀里的冲动。 她只是难过,并没有说要留下。 赵政平了平呼吸,冷静的想,她铁石心肠得眼里只有她的竹简,又怎么可能因为舍不得他,就放弃她的宏图大业了。 让她伤心一下也好,免得出去转头就忘了他,赵政彻底闭上了眼睛,任由董慈回去了,心说看来往后要对她更好才是,现在这点力度,似乎还差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直陪伴的亲们,感谢,晚上会更,但是很晚,明早来看,别等我喔,不见不散~ 第47章 房间里安静无聊 董慈情绪低落, 再躺回去的时候也睡不着,昏昏沉沉强迫自己睡过去了,又陷进梦里,半梦半醒的, 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挣扎了又醒不过来。 里面吵吵嚷嚷的纷乱繁杂,有兴平, 有秦真王松他们, 也有赵小政。 梦见兴平秦真质问她, 既然知道赵政在犯错,为什么不提醒他, 梦见赵政质问她, 既然知道他的生死之劫,为什么不救他。 赵姬骂她冷血恶毒不是人, 骂她是个骗子,骂她是铁石心肠的怪物,诅咒她永远也完不成任务, 诅咒她只能永远留在战国, 诅咒她永远回不去…… 董慈挣扎着醒过来,闭上眼睛接着又是同样反复的噩梦,天亮之前短短一个时辰的光景, 她仿佛睡了几千前一样,脑袋木木的疲惫之极,被人叫醒以后好一会儿了脑子里还一片空白, 木讷迟钝,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董慈呆呆看着赵政,失魂落魄的。 赵政把董慈从被子里拎了出来,见她跟掉了魂似的醒不过神来,不由失笑道,“我倒不知你对我这般上心,好得连梦里面都是我了,赵政赵政不停的叫,说说看都梦见些什么了?” 董慈心说她对他一点都不好,陌生人遇到摔倒的人,都知道伸手扶一把,她却一直只打算作壁上观。 她若是当真对他好,现在就会告诉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皇陵这种东西差不多就行了,不需要才十三岁起就开始修,就算想修也别花那么多人力物力,这些东西除了会消耗国库、遭人惦记挖坟以外,实际上并没有多大作用,人死了就死了,大肆修建这些没用的东西,只会让自己背上千古骂名。 她若是当真对他好,当时就把嫪毐弄死了,还担心什么会不会改变历史。 原先不是一直很自如平静的么,现在怎么一切都变了。 董慈晃了晃脑袋,心说她入戏太深走火入魔,本就是自找苦吃。 董慈浑浑噩噩地洗漱好,背了自己的包袱,这就打算走了。 兴平准备了行礼马车和护卫,被董慈拒绝了,这些东西需要的时候再酌情购置,一路带着其实并不怎么方便,偶尔遇到她要去深山老林的,车马就成了累赘,她还得费心费力的找地方安置它。 兴平虽是活了小半辈子,却没经历过什么生死离别,以往也没想过会送什么人,独独贴心准备了这一回,董慈却这也摇头,那也摇头的拒绝了,吃穿用度什么都不肯带,拿的银钱也不多,跟出去逃荒的流民也没什么分别,这么小点年纪,在外面没个人在身边照顾打点,走到哪里都是要吃苦头的。 兴平心里憋得慌,到底是没忍住又红了眼眶,不住朝赵政看去,希望自家主子能劝两句。 睡一觉起来董慈已经平静很多了,见兴平这样,便开口劝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鱼吐吐沫互相润湿相亲相爱看似很好,却比不上各自在各自的江河湖海里畅游自在。 真的,各自有各自的轨迹,相安无事安平喜乐,认不认识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干系。 董慈说得语重心长,似是有感而发,兴平听得笑出声来,哭笑不得道,“姑娘您真是成痴了,这时候还惦记着庄子他老人家的心得体会,老奴是比不过您了,可老奴也有一颗向学的心,姑娘您在外面好好的,游学够了就回来,老奴还等着您教我众家所长呢。” 董慈心说二十五年以后兴平也才四十几岁,可历史记载上并没有兴平这个人,赵高出现了,并且成了秦始皇身边的近臣宦官,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兴平是什么下落…… 董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两句,“兴平你好好保重……好好学习。” 兴平郑重的点头应下,董慈朝赵政行了礼,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就出宫了。 她知道赵政定会派人跟着她,不过想跟就跟罢,时间能冲淡一切,等她再回咸阳城来,只怕赵小政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异人的卒期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秦王政继位,往后他就是一国之君,事情多着呢,赵政除了要谋划一统天下的大计,跟吕不韦跟朝臣们斗智斗勇,还得忙着修他的宫殿修他的皇陵,哪里还有空闲搭理她。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时间冲淡了感情,一切也都走上正轨了。 想着以后的事情,董慈心情舒缓了些,她也没耽搁,上次秦鸣接她来咸阳的路线她都还记着,熟门熟路的出了咸阳城,一路往临淄奔去了。 董慈走得爽快干脆,兴平这里却忙了个半死,光是打发来找董姑娘的人都花了两天时间,里面还有两个和岱山差不多的,非得要死追着他问人去了哪里,大有一知道消息立马便卷了铺盖跟过去的架势,兴平苦口婆心劝了还闹腾,最后把太子的命令搬出来,几人这才消停了些。 董姑娘家人这边是瞒不住,董鼐知道小女儿被派去了临淄,忧心忡忡地担心这担心那,想了半天想出个馊主意,让自己的儿子董毅也立刻启程去临淄,说是她一个小女孩在外面让人不放心,再弄丢了怎么办,兴平劝了两句劝不动,也就由得他去了。 吕不韦得了消息亲自来询问了两句,顺道与赵政在书房谈论了一整天的政务,赵政留吕不韦用了晚食,等人走了这才唤了谋臣来议事。 今日与吕不韦说的都是朝堂政事,几个时辰下来,赵政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对吕不韦这个人,他似乎得重新估量估量。 秦鸣王青王松杨越等人都在,行过礼后便立在下首,等着主子吩咐。 赵政思量道,“吕相国并不赞成父王东进伐魏。”赵政手里消息多,也更了解各国的内情局势,自是知道秦国此刻并不适宜大举发起攻伐战事,这股阻止秦国东进的阻碍来自于其他六国。 蒙骜将军前几日领军攻赵,一鼓作气势如破竹拿下赵国三十七座城池,如此强悍霸道的攻势,怎能不引起其他六国的警惕和恐慌,秦军此刻连气也不喘地直接挥师南下攻魏,这六国岂会坐以待毙,几国合纵抗秦只是时间问题,早晚的事。 王松点头回禀道,“属下也赞同吕相国的说法,此时正该停下征伐,奖励耕作,休养生息才是。” 赵政亦是点头,朝王松问,“先生以为吕不韦此人如何?” 王松闻言着实沉吟了一番,正想着如何措辞。 兴平给几人添上茶水,见书房里没人开口说话,忍不住开口插了一句嘴,“以前姑娘提过一句,说吕相国此人目光长远,抱负不凡,对国事对友人都颇为忠信,手段果敢厉害,眼光独到而且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姑娘让老奴跳出阵营的限制,别用敌对的目光来看吕相国,说能在相国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兴平话一说完,王松便抚掌笑道,“正是此言,有理有理,属下瞅着姑娘的眼光也不差,相国若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小知己,只怕要乐得哈哈大笑了!” 杨越等人也纷纷颔首,“咱们与吕相国谈不上敌不敌对,此人倒与旁的商人有些不同,臣等以为可结交一二。” 赵政心里有了底,便朝秦鸣吩咐道,“查一查吕不韦的事,他若是做了什么文章,有了什么见地,也一并想办法誊抄了送过来。” 秦鸣点头应下,又将蒙骜攻魏的战事消息悉数禀报完了,这才与王青一同领命而去。 王松等人也起身行礼要退下,赵政吩咐道,“父王身体不虞,卧榻不起,宫中恐生变故,进来无事你们便不用进宫,各自宫外待命就是。” 王松等人相互看了看,都明白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皆是神色凝重地应下了。 兴平传了饭食,赵政独自用了,兴平看在眼里,忍不住小声道,“姑娘在的时候虽然也不爱玩闹,但月泉宫里就是有人气许多,现在走了就冷清了不少。” 赵政看了眼自己的贴身近侍,不紧不慢吃了饭,这才心不在焉地道,“你时时把她挂在嘴边做什么,你这么挂念她,她也未必会念着你的好,我若是没猜错,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她是不会想回来了。” 兴平闻言吃惊地看向正慢条斯理用饭的自家主子,有些不相信,“那公子您舍得,姑娘这才走了一日,老奴便盼着她回来了。” 赵政笑了笑并未搭话,净了手起身回卧房,兴平忙也跟了出去,他不敢追问,只是他是真的想不通,周游列国的士子们还奔走天下呢,也没听说谁十年八年不回家的…… 而且十年后姑娘都几岁了,主子说了玩的罢? 兴平伺候赵政洗漱过,吹了烛火回了自己的房间,赵政也按时歇息了。 夜凉如洗更深露重,房间里多个人和少个人,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 赵政单手枕在脑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躺了一会儿没睡着,觉得房间里有点安静无聊,眼睛闭上了又睁开,睁着眼睛看了屋顶好一会儿,反手在竹枕下面摸出了根丝线,线端上坠着两颗的小乳牙在月光里瓷白瓷白的,赵政手指勾着丝线任凭两颗小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心不在焉地想,她要去外面玩可以,不过玩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可由不得她。 第35节 第48章 始皇陛下的书信 董慈到了临淄以后并没有直接去找韩非, 而是先把自己安顿了下来,她这一路上遇到稍微精贵值钱点的药材就顺便采了, 炮制好带进了临淄城, 找了家医舍全部卖了换成钱。 别看卖的东西不多,但胜在精贵, 一笔一笔加起来数量也非常可观,足够她挥霍一阵子的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董慈花了一半的钱在稷下学宫旁买下了一个两层的房舍。 原先的老掌柜做的食舍生意,现在家业大了想扩展业务,斜对面买了个更大的搬过去了,房舍里空捞捞的什么都没有, 但胜在宽敞明亮,董慈着急着要用, 心里估量着价钱, 也没跟老掌柜多掰扯,觉得合适了直接就敲定了下来。 董慈出手豪爽, 小老头子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跟在董慈后面小兄弟长小兄弟短地招呼她,“小兄弟你是个爽快人,老头也不蒙你, 这屋子你买了一准亏不了,宽敞明亮地方大,位置地段也没得说…… 老掌柜说着往外指了指,嘿笑道, “您看看哪,不远处就是咱们稷下的学宫,这地方想做客舍想做食舍都有大赚头……老头就住在斜对面,小兄弟平日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只管来说一声就行。” 做生意归做生意,做邻居归做邻居,买卖成了人情也在。 董慈不由也笑道,“谢谢爷爷挂心,到时候爷爷可莫要嫌董慈叨扰才好。” 老头称陶老,闻言好好好不叨扰不叨扰地连笑了几声,又蹬蹬瞪跑回家拿了些饼子肉菜来,锅碗瓢盆拾掇了一套,非得要塞给董慈先用着,热情真挚得董慈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董慈心里只道临淄这地方甚少有战乱,百姓安平富足,也就真诚热情了许多,这小楼给的价钱也还算公道,她买的也不亏。 董慈倒也没跟陶老客气,当下就朝他打听起木匠师傅的事情来。 陶老爽快应下了,风风火火出去一趟就当真给她找了两个木匠师傅来,两人手艺都还不错,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连董慈都有些瞠目结舌了。 董慈本以为还要磨蹭几天才能开工,没成想遇到陶老这么个热心肠的人,这种事宜快不宜慢,董慈当下也没耽搁,把自己的要求跟师傅们说了,让他们大体上做得差不多就行。 老师傅应是应下来了,和陶老对视了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问,“小兄弟您这是要做书肆的生意么?” 董慈摇头,知道老师傅说的书肆指的是哪一种。 私学的兴起虽然一定程度上破除了‘学在官府’的桎梏,但因为竹简抄阅传阅都困难,携带也不方便,这时候的文籍竹简依然很珍贵,换句话说有点家底的人才有机会读书,好书也很少会流在市面上,售书的书肆有是有,但是非常稀少,而且就算有,藏书也不是很多。 现在的书肆主要还是做些竹简笔墨的买卖,真正售书的书肆刚刚才从百家争鸣的文化氛围中萌芽出来,距离繁荣昌盛还有四五十年的时间,董慈不搞这个。 她也不做生意买卖,就只是开一个私人的阅览室,由她提供酒和茶,笔墨和竹简,目的是为了吸引士子读书人们过来闲聊论道。 要是有读书人愿意,她就提供酬劳请他们帮忙抄录文简,或者请他们帮忙校核已有的文献。 这些文简她也不带走,抄了就放在书舍里架起来供人查阅,长此以往,书舍里文献会越来越多,内容也会越来越准确,慢慢的士子们自然就愿意过来了。 她这赔钱的买卖解释定然也解释不清,董慈只含糊应了一声,好在陶老和木匠拿钱办事,也未再追问什么,只问她想做成什么样子的。 这个是之前就想好的,董慈把书舍的格局规划好,直接做了个简单明了的图交给了木匠师傅,定了个章程要了个完工时间,交了钱,其余就交给木匠师傅们放手去做,自己是彻底丢开不管了,她还有别的很多事要做。 她有信心实现这个计划,只是她现在还缺大笔大笔的钱,想办法赚钱也是当务之急。 董慈权衡了良久,又把左右两边连带后头的房舍都一并买下来了,她有点医术傍身,钱早晚会来的。 董慈忙了一早上,到了朝食的时间这才去了悦来酒楼。 掌柜还是原来的掌柜,里面气氛却比董慈上次来的时候火热了好几倍,厅堂里到处都是士子,连二楼的围栏边都零零星星站了不少人。 大堂里一群学子席地而坐,当中有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学子正站立着,手里握着竹简,声音清朗,说得慷慨激昂浑然忘我,“仲连子大才也!兵不血刃,单凭一封仲连书,不废一兵一卒便助田单将军轻而易举攻下聊城,扶危济困,仗义执言,仲连子如此大义之高士,吾等佩服!当竭力效仿之!” 学子此言一出,相和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有些个站起来补充细节的,手脚并用说得吐沫横飞,言语犀利生动,描述得恍如情景再现一般栩栩如生。 董慈在旁边听着这青年慷慨激昂地诵读着那封史书上有记载的仲连书,只觉自己就是那惶惶然犹豫不能自断的燕将,身在其中如临其境,当真要自刎于聊城城下也! “恩人?董小友?董小友?” 董慈心驰神往浑身血脉澎湃,脑子里金戈铁马正随着大军一齐喊杀着要冲进聊城去,只是还未等她随田单将军入得城门,就被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声音唤回神志了。 董慈晃了晃脑袋,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就见多时不见的韩非快步从二楼下来,目带惊喜地朝她行了一礼道,“恩人,韩非有礼了,多时不见,韩非很是挂念恩人。” 董慈再想避礼已然是来不及,便也朝韩非回了一个郑重的大礼,笑问道,“董慈此番正是来给前辈当书童的,郑前辈先前应允了晚辈的,可还作数否?” 自董慈治好了韩非的口疾之后,韩非就坦诚相待,以真名相告自称了,董慈唤他郑前辈,意思便是让韩非不必多礼,自用化名便是,他的身份毕竟是一国公子,不太好明目张胆的在临淄晃荡。 韩非会意地点头应下了,转而道,“恩人若无事,可否随否之楼上坐坐,家师与友人都在上面,否之想将恩师友人引见于恩人认识。” 家师?荀子?董慈浑身一震,“荀卿老人家?” 韩非讶然,点头笑道,“原来小友认识,正是荀祭酒。” 这真是幸福来得猝不及防,她当真一点准备都没有! 还以还得经历千辛万苦才能进学宫,再经历千辛万苦才能见到荀子他老人家呢! 没想到就在这里碰上了,真是老天爷给的好运气。 董慈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没看见,有些局促地顺了顺头发扯了扯衣袍,挺直背站好,紧张地问,“前辈你看看我可还好,有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韩非子哑然失笑,心里因多日未见生的那点隔阂和生疏尽数去了,笑言道,“小友放心,老师是个很随和的人,小友不必紧张。” 董慈本是觉得空着手不好去见先哲前辈,又觉得自己这么想也是对先哲极大的不敬,一边跟在韩非后面上楼梯,一边回想着有关荀子先哲的一切,荀子他老人家好酒,正巧她也要给书舍准备酒和茶,到时候她便酿制一些地道纯正的兰陵酒请老人家品尝。 她记得老人家十分喜爱兰陵酒。 董慈随韩非上了楼,廊道尽头靠里一些的位置上果然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六十上下的长者须发花白,却端坐得笔直精神健旺,此刻正微微拂须,凝神听着楼下学子的争论声,并没有察觉他们的到来。 韩非朝董慈点点头,董慈压下心里的激动和敬仰,随韩非坐了过去,并没有出声相扰。 通达,平和,睿智。 这就是荀子给董慈的印象,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董慈不敢相扰,便也凝神静气让自己静下心来,也同荀子老人家一样,仔细听下面的学子们论文辨道。 说的是前几天鲁仲连解齐聊城危难的事,刚刚发生没多久,董慈也知道一些。 董慈也了解鲁仲连这个人。 鲁仲连口才超群,谈锋机警,是战国末期有名的辩士,他不但能力强,品性还十分高洁,爱国、清廉、仗义,情操高尚,智勇双全,德才兼备。 士子们也不单单是说他一个人,鲁仲连不费一兵一卒义解聊城之危,恰好几个月前名家代表人物公孙龙率弟子入燕,说服燕昭王‘偃兵’,两人同为辩士,又在差不多的时候做了类似的事,难免就要被人拿出来比对三分。 董慈很欣赏鲁仲连这个人,他和一般辩士有很大的差异,他讲究实践,他的理论为现实服务,为实事而辩,为国事而辩,并且言必行,行必果。 公孙龙则恰恰相反。 公孙龙是有名的诡辩派,他主张的哲学思想强调概念性逻辑分析,他的《坚白论》与白马非马论一样,都在实物的基础上抽离出了概念逻辑关系,石头的颜色和软硬程度不是同一种东西,可以单独分离存在,白马和马不能一概而论…… 公孙龙的理论符合辩证法中个别与一般相区别的原理,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开创性。 这很有趣,公孙龙确实是诡辩了,但他也开创了中国的逻辑思维领域,建立了逻辑学的理论体系,可惜中国历史上多数学派更看重政治伦理知识体系,甚至并不承认这门学科,各派学子们往往以政治伦理观念来批评公孙龙的逻辑思想,争论起来几乎把公孙龙的学问贬低得一文不值。 堂下这位严词铮铮的学子就是了,言语间咄咄逼人,直接引用了庄子的原话,“公孙龙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于心!” 被反驳的名家弟子辩才似乎不怎么样,憋了一会儿憋得脸色通红,到底是本事不够,口才能力比不上公孙龙本人,哑口无言之下,只得朝刚刚的青年学子一拱手,涨红着脸坐回去了。 董慈听得仔细,看着这一幕心说可惜了,公孙龙的名与实理论是典型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理论,他建立的理论体系与西方哲学柏拉图理念极为相似,可两人的地位待遇有些天差地别。 柏拉图是震惊西方哲学界的哲学家和思想家,和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并称为希腊三贤,其地位可想而知。 相比之下公孙龙就悲惨得多了,他和他的理论学说在诸子百家中一直不被接受,大部分人都很嫌弃他,地位十分尴尬。 董慈正感慨着,冷不防听荀子温和地问道,“吾观小友神色,似是也知子秉此人?” 子秉是公孙龙的字。 董慈忙回道,“学生听过一些公孙先生的事迹。” 荀卿拂须颔首,目光温和带着鼓励,示意她大胆谈一谈。 董慈坐直了些道,“公孙先生曾讲过一件与孔圣人相关的事,事情是说楚王打猎的时候丢了一把弓,下人们来问要不要回去找,楚王说楚国人丢了弓,被楚国人捡去了,不必寻找,孔子听到了就说,楚王的仁义还不够,应该说人丢了弓,被人捡了去,不必寻找,何必特意要说楚人。” 荀卿与韩非皆是点头,董慈心里的紧张稍稍消散了些,接着道,“公孙先生的意思是,世人把楚人与人区别开,那白马与马区别开,也没什么错。” 董慈讲的是一段辨道的旧事。 孔子的学生孔穿去找公孙龙辨道,企图让公孙龙放弃白马非马的理论,公孙龙用孔子的事迹反驳了孔子的弟子孔穿,孔穿被驳得哑口无言,此一战可谓面子里子都输干净了。 公孙龙意识到了普遍与差异,一般与个体的联系和区别,在一定程度上是可取的,可以说他在逻辑思维学上有很大贡献。 “然也。”荀卿颔首,想了想复又提点道,“子秉的理论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他沿同样的原理提出的‘鸡三足’等,亦是用名称混乱了实质、夸大了差异区别,吾等听则听已,也须得自踱分寸,万物自然,凡事皆立于真实之上,切记勿要本末倒置,为辨而诡辩,反倒失了辨道的本心本意。” 董慈没想过有一天她还能听到荀子的教诲,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敬佩,先哲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客观理智的对待任何事任何理论,万事皆讲究实事求是。 董慈与韩非等人都郑重地点头应下,董慈只恨不得将先哲的话录下来,每天都能听上三百遍。 堂下的辨道声小了一些,这里毕竟是齐国的国都,鲁仲连义解聊城之危,再加上此人品性高洁,提起的人皆是赞不绝口,经过方才这一出,也无人再说旁的话了。 韩非子朝自己的同窗和老师引见道,“这位小友名为董慈,是否之的恩人,半年前治好了否之的口疾,今日恰好遇上了,否之便想引见与老师与兄长认识。” 董慈听韩非提自己,忙起身朝荀卿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学生董慈见过老师。” 荀卿乐呵呵笑道,“小友勿要多礼,吾观小友学识了得,平日无事亦可随否之来学宫里走走,听师讲学,你年纪尚小,往后纵然不治学,空闲之余多听听学问道理也有益处。” 董慈闻言心里又是震动又是感激,崇敬之余对这位睿智通达的先哲又多了几分亲近和喜爱。 董慈心里不住感慨,她没机会见到孔子他老人家,但圣人大概就是荀子这个样子的了。 董慈也没能跟荀子说上多少话,因有谒者上来传话,说是齐王建至稷下学宫请荀祭酒说话,荀卿得先回学宫去面君,韩非的同窗陪着去了,留下了韩非和董慈。 两人一齐将荀子送到了酒楼外,等荀子的马车拐入街道那边,彻底看不见了,董慈这才收回了目光,想起了韩非的引荐,便转身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道,“董慈谢过前辈。” 韩非摇头笑道,“小友勿要如此多礼,你我之间言谢只怕得来回谢上几天,小友若不嫌弃,称我一声郑兄即可。” 董慈也不推脱,大方唤了一声,“小弟见过郑兄。” 董慈最关心的自然是韩非的学问文章,但见他如上次一般锋芒内敛,平和泰然,心里也安定了许多,倒觉得不必急于一时了。 韩非要随荀子出游一月,等回来后她便可以随他一起入学宫,介时韩非做出什么文章,她必定是头一个拜读的,有些什么成果,一看便知。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董慈把自己的书舍开起来了。 董慈在临淄的消息也传回了咸阳城。 王青禀报董慈的消息熟门熟路,遇到想不通的也见怪不怪,倒豆子似的全倒来了赵政这里,“姑娘开了家医舍,定了个规矩说专看疑难杂症,看不好不要诊金,看好了要付高价……” 王青顿了顿,大概理了理,这才接着道,“姑娘先是在路上治好了个快死的老乞丐,接着许多百姓都来找姑娘看病了,姑娘大多说自己不看,还把病人都引荐到别的医舍去,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月,医舍这才接到了一位贵族夫人的诊,姑娘医术了得,很快就把人治好了,慢慢就有人上门请诊了,姑娘挑着看了两家,都给看好了,得了个小灵医的称号。” 王青说着看了眼自家主子,见主子没有不耐了,这才接着说这些琐碎的事,“后来问诊的人多了,姑娘便定了一月一诊的规矩,诊金收得也越来越高,偏生那些高官贵人们还排着队上赶着的要找姑娘看病,也是奇了。” 赵政岂会看不出董慈是为了钱,蹙眉问,“她没去拿钱也没去要人么?” 王青摇头道,“未曾,走之前交代过的,但姑娘一直没去,吃穿用度都是自己的钱。” 赵政倒不觉得惊讶。 小奴隶走之前本就冷冰冰的连话也不肯和他多说,到了临淄以后连秦真兴平也未收到她的只言片语,如今不肯用他的钱不肯用他的人,非得要自己劳神劳力的辛苦赚钱,也不是什么难想通的事。 若不是那晚他恰巧没睡着,看见了她满脸泪痕不舍难过的模样,他只怕以为她是犯蠢过河拆桥,故意想惹怒他了。 她擅自做了什么决定,那是她的事,想和他断绝来往,也要先问问他答不答应。 第36节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些。 赵政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王青道,“把这个给她。” 王青接过来封好,点头应下了,只并没有立刻告退,反而行礼道,“属下有一事请教公子。” 赵政示意他说,王青便禀报道,“公子让姑娘去临淄开了书舍,为何不在咸阳也开一个,属下方才与谋士们说起此事,王谋士他们亦觉此事甚好,自古权贵之家好养门客,为的便是揽聚人才,开书舍这一招棋可比收养门客高明多了,左右费点笔墨酒水钱,给士子们一个谈政论道的地方,一来咱们咸阳城能得个好名声,二来也确实能筛出些有识之士来,属下亦觉得此事可行,便想问问公子的意思。” 赵政亦是考量过此事,听王青提起了,便点头应了,吩咐道,“此事交由秦鸣去安排布置,再让王松杨越请一些名士来过过场,待我请奏了父王,批一道招贤令广发四海,此事便名正言顺了。” 王青听得大喜,领命道,“属下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咸阳城都很忙,异人因疾身亡,秦国上下举国哀痛,祭典完送葬下棺以后,紧接着便是新君的继位祭祀大典,继任后还得迎接各国恭贺新君的使臣,等万事注定,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 上一封信未曾收到只言片语,赵政耐着性子又写了一封,吩咐王青道,“两个月以内,寡人要见到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完了~~ 第49章 可意会不可言传 董慈跟在韩非身边有一段时间了, 每日都做书童打扮,与韩非一起听学。 稷下学宫几乎涵盖了诸子百家, 门派多, 老师也多,董慈也不分什么学派, 有机会听就听一听,什么都吃不挑食, 连荀子和韩非都笑言她博众家所长,以后是个当祭酒的好苗子。 学业算得上很顺利,但在生活上,董慈和韩非日子就不这么好过了, 她和韩非都有些招黑体质。 韩非以前有口疾的时候不招人待见,现在口疾好了, 境况似乎也没好上多少, 找茬的还是那些人,看热闹的也还是那些人。 眼下正到了朝食的时间, 两人一起去食舍,董慈远远看见殇水虹桥那头的情况,见旁边韩非面上也浮出了无奈之色,就知道找麻烦的又来了。 有四五个人的样子, 打头的正是刘一元,这熊孩子每日不怼她和韩非两回就浑身不自在,见天的想法子折腾他们俩,最近这两天点子也越来越邪门了, 虽然说不上有多过分,不过也很烦人就是了。 说是说熊孩子,到底也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了,又是稷下的学子,挑衅找茬也不武斗,都来文的。 三五个青年人站在小桥的那端,见董慈韩非看过来,一个个笑得龇牙咧嘴趾高气昂的,“小神童老结巴,你们俩不是很机敏聪慧么?一天天看把你们能的,你飞呀,飞过来呀!飞过来哥几个就佩服你家的!” 临淄毕竟是一国都城,怎么着也会有些家世良好又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这脸圆嘟嘟笑得贱兮兮的刘一元就是其中之一,小胖子一边说,一边还拿脚剁了跺桥身,胖乎乎的手按在右侧的桥桩上,一副山大王横行霸道的土匪样。 虹桥是去学宫食舍的必经之路,等会儿有堂论辩课的场地也在那边,总之,桥是非过不可了。 这虹桥是学宫里墨家子弟的杰作,能是普通的桥么?等他们上了桥,刘一元压在桥桩上的手往下一按,他两人就得直接掉进河里当一回落汤鸡,刘一元旁边有两个二楞子手里还颠着些鸡蛋瓜果,董慈心说要真是想朝他们身上扔鸡蛋,那可就过分了啊。 董慈正想着是不是折回去把刘一元最怕的老师荀子他老人家请来好好教训他一回,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了,接着有人朝她和韩非道,“跟我来。” 是丹子启。 董慈忙拉了拉韩非一起跟了上去,三人这才上了桥,那边刘一元就被踩到尾巴了似的嗷嗷嗷叫了起来,“子启你为何又要帮他们!” 他在那鬼哭狼嚎嚎得兴起,丹子启却仿若未闻,看也未朝他看一眼,径直带着董慈韩非下了桥,董慈心里赞叹无比,心说丹子启这个少年郎可谓得天独厚到了极点,人长得清贵无双仿若嫡仙不说,学识秉性还都是上上乘的好,他素日里话不多,在学宫里却很受人尊敬爱戴,难得人还没什么架子,加上上一次离开临淄请他帮忙送信给韩非那一次,她来稷下的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忙丹子启已经帮过她四五回了。 虽说都是些小事,照丹子启平常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脾性来看,他能出手相帮,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董慈与韩非都朝丹子启行礼道谢。 丹子启点头应下,朝董慈道,“你二哥来了,正在学宫门口等你。” 二哥?秦真?她平日也不叫秦真二哥的,秦鸣?秦鸣就更不可能是了。 董慈反手指了指自己,丹子启唇角有了些笑意,清俊如画仿若仙嫡,点头道,“是你二哥董毅。” 董毅这个名字董慈一点都不陌生,她听咸阳城里那个美人娘叫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貌似当真是这壳子的亲哥哥。 董慈半响才回过神来朝丹子启道谢,韩非本是想跟着董慈一起去见见的,不过董慈拒绝了,她自己都还理不清爽谁是谁呢,那天她根本就没认过人,出去以后认错人岂不是尴尬。 董慈不认识董毅,董毅却是一见了她就欣喜地迎上来了,他乡遇故知,董毅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妹妹一路上辛苦了,是哥哥来晚了。” 董毅身后跟着一辆马车,还有两个仆人车夫,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一路上估计也受了不少罪,学宫门口不好喧哗,董慈便点头道,“先跟我来。” 董毅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就着她的步子跟在旁边,时不时偷偷看向董慈,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董慈心神领会,明白这个正牌哥哥是想让她认他,说实话都这样了死犟着不认不太现实,可让她叫哥哥那也是真叫不出口啊,这才认识了不到两分钟,好歹让她先消化消化先。 董慈木着脸不为所动,董毅神色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跟在董慈身边比了比她的身高,笑道,“阿嬨长大了,都记不得二哥了,阿嬨小时候最喜欢跟在二哥后头玩了,那时候阿嬨才这么小一个,长得又白又嫩,肉呼呼的又软又可爱,一眨眼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这些陈年往事她能知道才怪了,不过董慈听他这么细细回忆着,神色到底缓和自然了不少,董嬨小时候日子过得不错,她上辈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听说她刚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那会儿,跟小煤窑里的黑童工没什么两样,是决计不会白白胖胖的了,董慈心说这就是有无父母亲人的差别了罢。 董慈把董毅带回了自己买下的客舍,这客舍原本就是准备着用来招待一些情况特殊的士子们用的,房间多得很,现在都还空着,董毅还算第一个住进来的人。 一切有赵小政的名头在前面顶着,董慈做什么董毅都不觉得稀奇,董慈领着人进了客舍,瞥见门外面探头探脑跟了个人,便朝董毅道,“哥哥你先在客舍洗漱修整一番,阿慈还得先回学宫一趟,晚上下学再来与哥哥叙旧闲聊。” 董毅听她叫了哥哥,高兴得连连叫了两声好,情绪激动想接着说什么,又生生忍了下来,忙跟在董慈身后道,“那哥哥送你过去。” 这是怕她又走丢了么?董慈失笑,忙摇头道,“大白天的哥哥不用担心,阿慈在临淄呆了好一段时间了,熟得很,哥哥安心歇息,好好睡一觉,晚间阿慈再带哥哥四处转转。” 董毅想明白了也就不担心了,点头应下,没再说什么了。 董慈出了客舍回自己的住处,察觉到后面王楠正不远不近的跟着,心里无奈又好笑,这些人原先都藏在暗处她想察觉也察觉不了,这两个月索性明目张胆大刺刺地来她跟前晃荡了。 董慈才到院门口,王楠就几步追了上来,将一个密封的小竹筒递给了她,行礼道,“姑娘,这是王上的信。” 董慈已经见过王楠四五次了,也没多说什么,接了信,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就进了院子。 王楠在门边转了两圈,往院子里张望两下,见有婢女仆从在,犹豫了下就跟进了院子,追上董慈,急急求道,“姑娘多少留点信罢,纵是不回信,有句话带给主子也行,王掌事说了,再拿不到回信,属下这条小命也就别要了,求姑娘开开恩,就给主子带句话罢。” 董慈是真不想理会,信送来了四五卷,都搁在书房里放着,她本就打定主意要和赵政疏远些,一封信都不想拆,还回什么信。 董慈去墙边看酒糟发酵的情况,边走边心不在焉地道,“你上次也这么说,上上次也这么说,不还是没事,你家主子忙得很,过段时间就想不起来了,你先回去罢。” 王楠在董慈身后跟了几步,急得在院子里跪了下来,满头都是汗,“姑娘多少回一点罢,这次王掌事下了死令了,属下办不成事只能提头去见了。” 董慈很想说王青温和有礼就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不过赵政这个人性子执拗,她这么拖着不回,说不定他倒还非得要个子丑卯寅了。 董慈想了想便道,“你先回去,明日这时候过来拿就是了。” 王楠闻言大喜,朝董慈咚咚咚磕了几个头,不住道,“谢姑娘开恩,谢姑娘开恩……姑娘若是方便的话,可否现在就回给属下……” 董慈:“…………” 王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补充道,“王掌事给属下限定了时日,今日送的话还赶得上。” 王楠说着见董慈没生气,忙又接着补充道,“姑娘既是回了,若是每一封都回一下就再好不过了,属下也好跟主子回话。” 董慈只得拿了竹简进了书房,把之前送来的信一并拆了,四卷竹简外加一块丝帛看起来是有点可观。 可惜里面没什么内容,董慈打开一一看了,四句话加起来能有二十个字就不错了,偏偏赵政还分批分次的送过来,真是有钱有人敢任性。 “写信送来给我。” “阿慈你想我了么。” “给我回信。” “给寡人回信,王旨。” 王旨上面红彤彤的一个玺印,董慈失笑,这都叫上寡人了,始皇陛下估计是有点生气了。 董慈实在是不知道回些什么好,拿竹简写了几个字又没了回的兴致,见案几上搁了些染料,想了想就把赵政送来的竹简摊开来,提笔在每卷后头回了个黄豆脸,董慈画工不差,三两笔就把小黄脸画好了,又想着自己这样敷衍了些,便给黄豆脸添了些表情。 “写信送来给我。”——微笑,jpg “阿慈你想我了么。”——瀑汗.jpg “给我回信。”——微笑,jpg “给寡人回信,王旨。”——微笑,jpg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董慈觉得这样可以了,给几个微笑的表情,陛下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能理会她的意思。 董慈把信原封不动装回去,全部抱给了王楠,“可以了,就这些了。” 王楠见有这么多卷,顿时喜笑颜开,也未再多说什么,千恩万谢的给董慈道了谢,匆匆忙忙地拿着竹简走了。 这样她估计是能清净一段时间了,董慈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我今天琢磨下我到底能把时间定在什么时候,明天告诉大家哈~~~ 第50章 亲亲可怜的阿慈 蒙骜兵败,秦国大军被迫退至函谷关的消息传回咸阳城, 朝野震动。 秦国有败仗, 但已经很久没有败得如此彻底了。 魏无忌凭借着个人威望, 朝东方六国发出求援信, 各国纷纷响应,皆派兵救援魏国,在魏无忌的率领之下,五国大军同气连枝,一鼓作气将秦军逼至函谷关, 秦军兵败如山倒,对方气势汹汹地发起了大反攻,秦军不得不避其锋芒, 缩在函谷关里不出来了。 蒙骜领军回朝请罪,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主反扑复仇的, 有主止战养息的,争吵不休,天黑入夜了还没吵出个章程来, 赵政一直只是听着, 并未言语,吕不韦知王上心里自有定论, 便制止了吵嚷不休的朝臣,让他们各自回家想清楚了,再写了奏报送上来, 是战是息明日再议。 蒙骜乃是常胜将军,此番战败的消息传回的实在突然,朝臣们一时冷静不下来情有可原,文臣们出了章台宫还兀自议论纷纷,当下便有武将跪请出兵,意图领军反扑回击五国,一洗秦国兵败之耻。 为将者最忌逞一时之气,赵政将这两人记了下来,在他加冠掌权之前可先观察考究一番,若实在不堪大用,亲政以后再做处置也不迟。 赵政打定了主意,不曾想吕不韦当下便朝他行礼禀询道,“启禀王上,虽说国难当前愤怒慨然是人之常情,但二人官至都尉,统领千军,此时却欲逞匹夫之勇,全无大将之风,老臣请将其降职一级,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下首两位武官先是愣住了,接着面带愧色地朝赵政叩首请罪道,“臣等有罪,是臣等失职了。” 赵政点头应下,将官退了下去,章台宫里就剩了赵政和吕不韦两人,赵政开口问,“主战主息一事,相国以为如何?” 吕不韦行礼回禀道,“魏无忌名声大振,声威赫赫,咱们此时出兵再战,只怕也是再得一个五国抗秦的下场,胜败暂且不说,生死存亡之下,五国的关系只会越凝越紧,老臣以为此时宜休战,以修养生息为宜,反扑复仇之事可另寻良机。” 吕不韦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赵政仔细听了,对此人不由多了一分赏识,少了一分戒备。 至起码吕不韦确实如董慈说的那样,有抱负,但也一心为国。 赵政便开口询闻道,“蒙老将军此战失利,撤职上将军,爵降一级,总领护军都尉一职,相国以为可否?” 吕不韦闻言知自己与新君政见相合,心中不由大喜,面上也不由带出了几分亲近喜爱之意,点头应了过后,便拂须朝赵政邀请道,“王上,老臣得了一壶好酒,这几日王上若有空闲,可否来老臣府上坐坐?” “…………”赵政本是打算回宫的,听了这话脚步不由停了下来,转身看吕不韦,心说这位让董慈赞不绝口的吕相国,这随时随地想宴请人过府玩乐的脾性能不能改一改? 自认识到至今,他大大小小正式不正式的邀请已经有五次之多了。 赵政缓缓道,“国难当头,朝事繁忙,美酒日后再饮也罢。” 吕不韦闻言也不生气,拂须呵呵笑了起来,不住颔首道,“王上说的是,那老臣便将美酒先收起来,等哪日王上得空了,老臣再陪王上痛饮几樽!” 赵政点头应下,吕不韦便心满意足地行礼告退了。 兴平走近了几步,朝赵政低声禀报道,“蒙家的两位小公子来了,在书房等了有一会儿了。” 赵政看了看天色,点头道,“传饭去书房罢。” 第37节 兴平应下了,赵政去了书房,蒙恬与蒙毅都迎上前来行礼,“见过王上。” 赵政走到案几后坐了下来,示意他们起来,“不必多礼。” 蒙恬还不满十三岁,蒙毅更小,只有十一岁。 两人年纪虽小,却因出生名将世家,自小受了蒙骜蒙武的熏陶培养,自小就文武皆修,学识品性非同凡响,说话做事自是与旁的同龄人不同。 蒙恬与赵政结交的时候,赵政都还不是太子,一两年过去,两兄弟了解了些赵政的脾性,相处起来就比旁人多了两分随意,两人见赵政给他们准备了饭食,也不推脱,坐下来用了饭,这才开始谈论政事。 蒙恬年纪大些,立了志要像蒙骜一般征战沙场奋勇杀敌,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边疆战事,秦军兵败的事他早知道了。 蒙恬想起战无不胜的爷爷此次兵败失利,自己也有些颓然,起身朝赵政行礼道,“蒙骜战败,让王上失望了。” 赵政示意他不必多礼,开口道,“此事不怪将军,魏无忌窃符救赵开罪了魏王,之后一直在赵国避难,倒没想魏王不计前嫌,肯放下私仇请魏无忌回朝,又加之魏无忌此人声威赫赫,六国愿意听他的吩咐,换了旁人,只怕也合纵不起五国来。” 蒙恬还未说话,倒是旁边跟着的蒙毅不住点头道,“魏无忌为了魏国生死存亡,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回国抗秦,此等品性,也难怪其他五国肯施以援手,听他的吩咐了。” 蒙毅年纪小,却聪慧至极,童音稚嫩说得头头是道一本正经,惹得旁边候着的兴平都笑了起来,蒙恬神色稍缓,又精神百倍地道,“等着罢,总有一天,蒙恬也上战场杀敌,打到魏国大梁去,掏空他的老巢!” 赵政却是看向一直抚着下巴沉思的蒙毅,开口问道,“蒙毅你说说看,此事何解?” 见王上与大兄都看过来,蒙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坦白开口道,“反间计,魏圉此人对魏无忌本就诸多猜忌,此时战事已休,咱们派人到大梁传一些谣言,只说信陵君声威赫赫义薄云天,六国之人只知魏国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 蒙毅说着语气轻快起来,笃定道,“魏圉此人心量狭小,定然容不下魏无忌,魏无忌便是性命无忧,手里的兵权也必定保不住了。” 反间计是秦国对其他诸侯国的惯用伎俩,赵政与蒙恬对此都不陌生,蒙恬感慨了一声,“魏无忌此人品性高洁,倒是可惜了。” 蒙毅摇头道,“沙场无义战,魏王本就对他心有私仇,魏无忌功高盖主,猜忌是早晚的事。” 蒙恬知道其间的道理,赵政亦觉得此计可一试,当下便把秦鸣叫进来,让他点了财物和人,明日一早便出发去大梁,安排此事去了。 蒙毅立刻就朝赵政请诏要一起去,赵政失笑道,“你还未加冠,也未为官,算不得我的臣子,你若是想去,回家禀明了蒙老将军还有你父亲蒙武,他二人若同意,你便可去,若不同意,你留在咸阳修习文武艺,或者帮我做些旁的事也可。” “我这是去做正事,父亲当然会同意!”蒙毅跃跃欲试,当下也不耽搁,拉着蒙恬朝赵政行过礼,兴匆匆的回府了。 王青已经在外面候了好一会儿了,见主子们谈完了正事,这才抱着竹简进去,乐呵呵地朝赵政行礼道,“公子,姑娘的回信到了。” 赵政抬头见王青手里抱了好几卷,心说看在她这么乖的份上,他就不生她的气了。 赵政心情不错,搁下手臂的笔,语气轻快,“拿上来。” 王青忙把竹筒都放在了案几上,王青心情也不错,因为要是他那蠢笨如牛的属下王楠这次再拿不到回信,只怕他得自己亲自往临淄城跑一趟了。 王青站着不走,旁边兴平目光黏在文简上挪不动,赵政压下心里雀跃的笑意,摆手道,“你们都出去罢。” 王青:“…………”他确实是该出去了。 兴平:“…………”主子,老奴能留下给您倒水么? 赵政不为所动,两人只好慢吞吞地出去了。 等书房里安静了下来,赵政这才拆了竹筒上的封腊,把信都倒了出来。 一二三四,总共四封。 “……………”赵政拿着竹简不知自己是气是乐,竹简是他的竹简,他的字还在上面,所谓的回信就是他的字后面坠了一个黄耶耶有头无身的小怪物。 赵政气乐了,把其他三封也铺开来,果然里面的回信都是一样的。 原封不动,她是半片竹简半点笔墨都没费,拿这几个看着就让他来气的小怪物就打发他了。 他是不是得做点什么,让她后悔曾经这么轻率的对待过一个一国之君。 赵政扬声把王青唤了进来,目光沉沉地盯着王青,指尖在竹简上点了点问,“王掌事,解释一下这个回信是什么意思。” 王青一看自家主子的表情就觉不好,忙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再一想王楠回禀的那些话,当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实话不敢说假话不能说,人家姑娘就是不想回,他能有什么办法。 王青额头上汗都下来了,半响才干巴巴地替董慈解释道,“……姑娘许是太忙了。” 赵政不说话,王青心里瘆的慌,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了,“姑娘估计是不太想写字,就只笑笑不说话了。”黄黄的小脑袋明明是在微笑,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就是挺气人的,难怪主子要生气了,等这么长时间就等来了这个,换他妻子这么对他,他早就跳起来了。 忙什么的都是借口,就是不想理会他罢了,赵政心里磨了磨牙,后又兀自乐了两声,提笔在后面开始补回信了。 能回信就好,就怕她一直不回。 “你笑起来很美,就是脸太黄了。” “你想我都想得哭起来了,可怜。” “脸黄成这样,没我在身边不行罢?抱你。” “我让兴平学了一下你的表情,还不错,还有其它的么?” 等小奴隶看见,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不明说,我就权当不知道,你嫌我烦,我就一直给你写信,要实在不听话,他还有别的招等着她,不信就试试了。 赵政眼里有了点笑意,权当身旁被雷劈了的属下不存在,很耐心地把信件装起来,示意王青把信密封好了,找时间送去董慈那里。 说实话,王青头一次发现自己的主子是如此……的一个人,他有点不确定,若是姑娘再不回信,主子会不会直接把人抓回来。 赵政想着小奴隶捏着信跳起来的模样,心情愉悦地起身回寝宫了,她要是不肯跟他好好说话,他会给她送一个更大的惊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想,以后可以把更新时间定在晚上一点么?哈哈~~ 感谢一直撒花陪伴的亲们,没有你们我早放飞自我了,哈哈,爱你们~~ 第51章 兰陵美酒郁金香 知道董毅一路从咸阳走到临淄花了多长时间么? 董慈听董毅跟她说是前后脚出的城就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的咸阳城, 他却多用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虽说这跟董慈走就近线路有些关系, 但接近大半年的时间, 就算是用爬的也都爬到临淄了,除非他是半路上走错了。 跟着董毅来的车夫待了几天要回乡, 回的是定陶, 董慈就问了这件事。 在妹妹跟前表明自己怂,多少有些煞威风,董毅有些不好意思,却还老老实实交代了, “先前一起来的赶车师父跑了,新找的路又不熟,半道上走错了,到了彭城, 这才又折回来了。” “…………”难怪那车夫要了许多回程的路费, 彭城与临淄南辕北辙,这路线已经偏得没边了, 能偏到那种地方去,也算他有才。 董慈看着面前面色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董毅,觉得她对这个新来的便宜哥哥有了点新认识, 心里不住感慨,董鼐也放心董毅一个人出来找她,小伙子能全须全尾的走到临淄当真不容易。 看得出来他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就没出过什么远门, 这次一走就是千里之远,路上又诸多折腾,想来是受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罪了。 董慈心里唉唉叹了两口气,开口问,“那哥哥想回家里去么?出来这么长时间,家里人该挂念了。” 董慈倒不是赶他,纯粹就是问问,董毅忙摇头道,“已经托人送信回去了,父亲母亲让我陪着你,阿嬨你年纪这么小一个人在外面,家里人都不放心,若不是父亲拦着,母亲都要自己上临淄来了。” 董慈想着那个美人娘,心里羡慕了董嬨一会儿,想起自己要先离开临淄一段时间,便朝董毅道,“学宫里要派几个人出去游学,我也要去,哥哥一个人呆在临淄可以么?会不会很无聊?” 春申君黄歇至菰城,为治理震泽‘断头河’广发招贤令。 黄歇特意往稷下学宫送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想请荀子带些善水工的弟子过去帮帮忙,信里也把菰城现在的情况说清楚了,菰城水患严重,百姓们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是该好好治理治理了。 至于黄歇为什么会给荀子送信,董慈大概知道一些。 当年楚王令黄歇攻伐鲁国,黄歇灭掉鲁国以后,任命荀况为兰陵令,荀况两度在兰陵做官,与黄歇自然是认识相交的。 荀子是现任的学宫祭酒,学宫里人才济济,筑造工事尤其以墨家子弟为最,黄歇与荀子相交,菰城与兰陵也相距不远,黄歇想请荀子过去也在常理之中。 墨家向来侠肝义胆,治水乃是利民之事,义字当先,墨家子弟闻讯赶来,收到信的当天就与荀卿敲定好了一个前去菰城的小团队,连出行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两天后。 董慈想跟着去,毕竟是跟着荀子先哲一起游学,千万年难得的机会,她可不想错过了。 董慈说是跟荀祭酒还有学宫的同窗好友一起去,让董毅不必担心,董毅听完就点头应下了,“阿嬨放心去罢,哥哥就在临淄看家。” 董慈发现她这个便宜二哥很有意思,明明是很担心她,不太想她出游,听她解释后却也不多话询问也不阻拦,不但帮她把出行需要的吃穿用度都准备了打包好,还塞了许多钱给她,让她一路上吃好点住好点,别省着花。 董慈没有拒绝,爽快收下了,书舍本就没什么事,每日正常开放就行,董慈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只嘱咐他遇到打架闹事的小心避开别往上凑就行。 董毅高高兴兴应下了,董慈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拿了自己酿制的兰陵酒去见荀卿。 兰陵酒从古至今都极负盛名,董慈人在临淄,虽是取不到沂水桐水苍山水三水合一,加别的果香酿她也能做出一样醇厚悠长的兰陵美酒来,成酒的酒汁透亮色为琥珀,点点滴滴细丝飘摇宛如浓蜜,清甜之余又不失风骨凛冽,入喉后之后让人只觉醇厚浓郁绵延悠长。 她酿的这几坛虽比不上百年窖藏稀世珍贵,却也算得上顶级美酒了,这酒酒劲大,董慈实验的时候也只敢浅浅舔上一口,觉得味道对了便不敢再尝了,她技术如何,等对兰陵美酒情有独钟的荀先哲尝一尝就见分晓了。 董慈拿着酒去的时候,除了韩非和荀卿李斯外,还有一个董慈不太熟悉的小弟子也在,几人正在说菰城的事。 三人里只有小弟子说了要跟荀子去菰城,韩非和李斯都没表态,荀况是意料之中,倒也没说什么,见董慈叩门,便乐呵呵朝她道,“阿慈拿了什么美酒过来,进来罢。” 先哲的鼻子不是一般的灵,董慈笑了起来,忙几几步走进去,将酒献给了荀子道,“老师您尝尝,猜猜看是什么酒。” 董慈想卖关子,荀卿拂须笑道,“何须用尝,兰陵酒,是也不是?” 荀卿此话一出,连韩非李斯都有些惊讶了,纷纷看向董慈,似乎似不相信董慈能酿出兰陵酒来,董慈对荀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正是兰陵美酒,老师尝一尝,看味道对否?” 荀卿笑了一声,拍开了封泥,就着坛子饮了一口,回味了一口气,拍案惊叹道,“醇和厚力,灌顶心脾,惊世美酒也!” 能得荀子他老人家一句称赞,那真是再辛苦费多少心力都值得,董慈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笑一边朝老人家道,“这酒后劲足,不善饮酒者闻之即醉,老师先少喝一些,阿慈那还有很多的!” 房舍里酒香四溢,那小弟子十三四岁的年纪,估计就是不善饮酒的类型,拱着鼻子使劲嗅了两下,脸上泛起殷红,迷瞪瞪晃了两下,直挺挺倒在地上了。 他这是醉酒了,荀卿韩非李斯皆笑了起来,董慈哈哈笑了两声,去开了窗散散房舍里的酒气,又将剩下的两坛给了韩非和李斯,眉开眼笑地行礼道,“美酒配雅士,请君品尝。” 韩非李斯接了酒,均朝董慈道谢,董慈连连摆手,心说能给先哲们酿酒是她莫大的荣幸,可惜她独独只记得兰陵酒这一样的配方,旁的暂时酿不出来,否则天下美酒如此之多,能给先哲们都尝一尝,那该多好啊。 董慈站着傻乐,韩非摇头失笑,朝荀子行了礼,将地上的小弟子扶起来,李斯也上前帮忙,两人便扶着小弟子出去了,好在学宫里的客舍离这里不远,把人搬回去也不费什么力气。 董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朝荀子行礼道,“老师,学生想跟老师一起去菰城。” 荀子点头应下,看着方才韩非李斯离开的方向,朝董慈笑道,“韩非李斯素来不与人结交来往,却没想得了你这么个小友,倒也算幸事一件。” 董慈听得脸热,心说要不是她死缠者两位前辈,谁会搭理她呀。 韩非还好,阴差阳错她顶着个恩人的名头,李斯就不一样了,能和李斯说上两句话,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日没夜苦练书法,下苦工突击了好几个月,先不说她写得好不好,靠着这点对书法的执着和喜爱,好歹是和李斯找到了点共同话题,现在两人终于热络一点了,手指虽然磨破了皮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但她现在能写出一一手漂亮的字,无形中也提高了自己的综合技能,可喜可贺。 荀卿说着目光里带了些隐忧,“他二人虽是师从于我,却热衷于刑名之术,归本于黄老之学,黄老之学虽无不妥,只他二人若剑走极锋,一味以法为教,轻罪重罚,弱民轻民,往后当真为官为相,迟早要出乱子。” 董慈明白荀子先哲的意思,菰城水患频发,百姓们民不聊生,韩非与李斯两人反应漠然,定是引起身为老师的荀子的注意和忧虑了。 倒不是说两人不够仁善,学派立场不同罢了,法家思想惯常如此,他们的理论体系是为君主专[制服务的,说得直白点,庶民皆为刍狗,强国弱民,国富和民富成对立关系,在法家弟子的理论体系里,百姓们适当的贫苦和积弱对国家和君王来说是一件好事,庶民们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做两件事就行,闲时耕种,战时杀敌。 自商鞅起,法家一直就是这么搞的,听起来特别冷酷,长期实践下来也证明法家的思想确实能富国强兵,可正如荀子所言,不顾百姓所需一味的依仗重刑,奴役高压之下,迟早有一天会出乱子。 乱子当然是出了,秦朝很快灭亡了,铜铸的江山在一波一波的农民起义和反秦势力下不堪一击。 赵小政一统江山之后,依然摒弃百家专用法家,纵然李斯赵高不背弃秦始皇,迅速灭亡也是等待秦朝的唯一下场。 革命是社会矛盾积压以后的大爆发,赵小政这么作,动荡炸裂是早晚的事。 荀况见董慈神色凝重分明是听懂了他的言中之意,心里不由微微一动,想了想便朝董慈嘱托道,“韩非尚且不说,独李斯,阿慈你若有空,不防多与他结交结交,他性情坚韧刚强不屈,却一心求的荣华富贵,功利心过重终会害人害己,阿慈你若有心得,便多劝劝他罢。” 第38节 董慈感念到老人家身为人师的忧心忡忡,心里发热,脱口道,“老师可让李斯一同去菰城看看,让他多见见民生疾苦兴许会好些。” 荀卿点头,抚掌笑道,“也好,吾便做一回恶人,胁令他两人一同去菰城,成与不成,总归是尽力试一试了。” 董慈话说完心里本是有些踌躇,听荀卿这么说也释然了,李斯此人在历史上成就极高,他提出的各项举措惠及千秋万代,两千年以后还随处可见他留下的影子,李斯除了是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之外,还是占据书法界半壁江山的书法家…… 这么优秀的一个人,这么一个对□□做出巨大贡献的伟人,就因功利心过重踏错一步留下了千古骂名,奸佞小人的骂名甚至盖过了他本身的功绩和作为,实在是可惜了。 荀子说了是尽力一试,董慈也知道这么做效果微乎及微,落下去只怕连泡都不会起一个,李斯心智有多坚韧从他毅然辞官赴齐、埋头苦学八年之久就能看出来了,只怕纵是对百姓疾苦生了恻隐之心,也未必能阻挡他渴求荣华富贵的决心和脚步。 他会不会对庶人们有恻隐之心还尚未可知,但董慈跟荀卿老人家想的一样,成与不成,总归要试一试罢? 许是方才走得太匆忙,她给李斯带的酒还搁在地上。 董慈便朝荀子行礼道,“老师早些歇息,学生把酒给李斯送去。” 荀子点头应下,董慈拿了酒出了学宫,去李斯的住处找他。 李斯住的地方是个带前后院的房舍,董慈进去的时候,李斯正裹着袖子在后院里翻地,一代文豪抡起锄头的那也不是盖的,董慈忍俊不禁,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了,才开口道,“李兄急匆匆走了,连美酒都忘了拿,原来是忙着回家翻地来了。” 李斯闻言讶然回头,见是董慈就笑起来,“怎么你又来给你哥哥要字临摹么?” 董慈哈哈笑了两声,董毅闲着无事想帮她抄文简,可那手[狗爬字实在是辣眼睛,董慈韩非都看不下去,又加上她自己也在苦练书法,董慈便时常打着董毅的名头找他要文简,非得要董毅和自己都写出一手好字来不可。 说起来第一次见荀子那天李斯也在,只是他不多言,她又因为初见荀子太激动了没注意到旁人,否则两人早就该认识了。 李斯去净了手擦了脸,董慈熟门熟路地跟进去,也不跟他打哈哈,直言道,“老师让我来告知李兄,后日一早一起去菰城……” 李斯接了酒,脸上露出了讶然之色,董慈笑道,“老师邀贤兄一同去,贤兄不会推脱罢。” 李斯摇头,“即是老师相请,学生自当应允了。” 董慈没错过李斯眼里一闪而过的深思,心说政治家就是政治家,嗅觉灵敏,这么快就发现了,董慈怕他瞎琢磨,干脆开口扯了一个谎,“没错,李兄你猜对了,是小弟听闻菰城产菰草……” 李斯微微挑眉,董慈顶着高压嘿嘿笑了两声,心说自己真是聪明绝顶,顺嘴就找了个如此合情合理的理由,“李兄你可能还不知道菰草这种东西,菰草甘甜可口,色鲜味美,是菰城的特产,小弟想请李兄一同去品尝品尝,老师都发话了,事已至此,李兄可莫要推辞,也莫要怪罪小弟了。” 李斯都是能当董慈叔叔年纪的人了,又气度非凡,哪里会跟她计较这些,只啼笑皆非地摇头道,“你整日在外闲逛,你那书舍关了门,倒是能少赔许多钱。” 董慈见他没想到别处去,心里到底舒了口气,哈哈笑道,“书舍的事放一放也无妨,李兄你就等着看了,菰草真的很好吃,保准李兄此行不虚,哈!” 第52章 有你在,不可怜 墨家弟子们先一步赶了过去, 荀卿毕竟年逾花甲,快马奔波并不妥当, 是以董慈、韩非、丹子启、还有李斯几人就在后一些。 学宫里准备的马车坐下四五个人不成问题, 董慈一路上都乐呵呵的合不拢嘴,马车走了几天, 那个叫周扬的醉酒小弟子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了, “董慈小弟你一路怎么都这么开心,有什么喜事么?” 董慈抹了把嘴角想让自己正经点,心说他们这算是去支援灾区,确实不好龇牙咧嘴的, 不过她这一路都负责照顾安排先哲们的吃穿住行,这种福利和感受谁能体会得到,她连做梦都要笑醒了,想要淡定下来难度系数当真不是一般的大。 荀子首先就夸赞了她, “心无旁骛, 天性率直,阿慈这样很好。” 不管符不符实, 得了夸奖董慈都傻乐了起来,李斯摇头,朝懵懵懂懂的小弟子道, “周扬你勿要学他,只管安心治学就是,董慈成日里古里古怪的不知在想什么,练字练半天, 酿酒酿半天,前两天兴致来了还跟着墨家的弟子学种田,心性不定,也不知他往后能做什么。” 董慈朝李斯拱手行礼,一副听他教诲如听表扬一般乐呵呵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惹得荀子李斯韩非皆是哈哈笑起来,连丹子启眼里都含了些笑意,一时间马车里气氛融融好不乐和,董慈看得感慨万千,心说长大以后,大多数人一生中最为单纯无忧的时光就是在校园里了,这估计是铁律,在哪个时空哪个年代都是一样的。 跟着荀子韩非他们坐马车坐多久都不会无聊,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董慈一路上都听得很认真,如同海绵一样,吸收着荀子的各种思想理念,还有韩非子讲述的故事,李斯争辩的言论议点,丹子启虽然多半只是听不发言,可一旦开口,必定也是一针见血真知灼见,听得董慈佩服之余,都想问问他是不是也是哪位巨巨的化身,名字是不是也是化名了。 这么优秀的人,年纪轻轻在学宫里威望极高,又德才兼备,没道理籍籍无名。 这期间周扬还问起荀子的主张来,董慈也得机会好好的了解了‘性恶论’。 顾名思义,性恶论与孟子的性善论完全不同,它虽然只有三个字,却是荀子一切理论的基石,在荀学里非常重要。 “人生而有欲,感官之欲,权势之欲,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 人生性本恶,人们对所欲之物的争夺造成天下大乱,正常的生活秩序遭到了破坏,这时候就必须有一种外在的‘礼’来约束这些失控或者会失控的局面。 荀子眼里的礼,就是用来止乱的,它包括了道德教育,也包括了赏罚和一定程度上的刑法,从礼者存之,不从者必亡之。 董慈听得震撼之极,要知道后世的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提出类似的‘自我、本我、超我’的理论,可是千年以后的事了。 听了这一番理论,董慈也大概明白为何荀子身为儒学大家,却教出两位法家代表人物了。 因为荀子的‘礼’,已经有些接近法家的‘法’了,可它虽然接近,又与法家的‘法’大为不同,比起严苛重刑的法家,荀子眼里的礼温和了许多,本质上的区别就是,荀子的礼,基本都是从百姓民众的利益出发考量的。 “节威反文。” 李斯问起秦国如何,荀子说秦国强大威武震撼了天下,但它同时也过得提心吊胆的,经常怕天下各国团结一致来攻打它,因为它没有爱护人民的心肠,得不到民众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拥戴和爱护。 放肆妄为单靠强力铸造起来的威严并不牢靠,势必终将走向灭亡。 李斯沉默半响,还是问了一句该怎么办,荀子便说了四个字,‘节威反文。’ 秦之霸业已成,那么,就应该节制武力回到文治上来。 董慈听得出来,荀子也希望天下能大一统,并且对秦国欣赏又寄予厚望,他对秦国有如此深彻的分析和思考,秦国后来的历史走向也见证了他卓越的远见,只是可惜了。 可惜他最为出色的两个弟子把秦国推向了法家理论的极端,时势使然,韩非、李斯没能像荀子一样冷静地对天下时势做出超出时代的分析和反应,终是不免被时势所蒙蔽,被实势所驱使。 李斯沉默了半响,回了一段董慈来战国之前就能倒背如流的话。 “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李斯的意思是说:骂人骂得最狠的莫过于骂其卑贱,人活着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贫穷,身为男子若不求上进,就如畜生一般苟活于世,长时间处于卑贱的地位,却做出厌恶名利的样子,自我标榜清静无为,也不是士子君子的修养作为。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段话,经典程度自不必说,董慈亲耳听李斯面色平静地把这段话说出来,就明白大概从八年前当小吏官看出仓鼠与厕鼠的区别时,李斯对权势和富贵的追求和渴望就已经深入骨髓了。 追求权利和富贵也是一种志向抱负,现在李斯要带着他的理想和追求去秦国找赵小政了。 男儿志在四方,各有各的抱负,韩非脸上亦是认同之色,董慈忍不住朝荀子看去,老人家虽是早已经料见会是这么个结果,面上还是露出了些怅然之色。 马车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车轴滚动的声音,离别总归伤感,董慈呀了一声,朝李斯问道,“李兄你要去秦国咸阳么?” 李斯神色缓了缓,看向董慈点头道,“正是。” 董慈便高兴地笑道,“贤兄去了秦国,若是遇上一个叫秦真的人,就告诉他我很好,让他勿要挂心,哈,可以么?” 李斯失笑,自是点头应下了,丹子启开口道,“口说也无凭,你不如写了一封信去,便说你在荀祭酒门下求学,老师名闻天下,你哥哥知道你是在老师门下修学,定然是再放心不过了。” 丹子启的声音清清洌洌的,语气带着笑意温和舒泰,让马车里低落的气氛都缓和了三分,董慈朝丹子启感激一笑,丹子启点头应下,示意她不必忧心。 荀况岂会不知自己这两个弟子闲聊些家常话是想让他宽心,感慨一声对李斯的事也就释然了,当下便笑道,“九州之内有稗海环绕,九州之外更有大瀛海环绕,男子志在四方,通古若想去,便去也。” 李斯早些年便明白自己和老师道不同志向不同了,却没想老师最终还是理解了他,知道他要带着法家的理论去秦国,也没有愤然生气,甚至还鼓励开导了他。 李斯心下震动,虎目微微发红,却也未多说什么,只郑重地朝荀卿行了三次跪拜大礼,也算是全了这段师生之谊。 李斯去意已决,董慈与荀卿明白让他再去菰城亦无什么用处,临近彭城时,便让他取道宋魏,一路往咸阳城去了,李斯包裹用度什么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大约也是想从菰城回来,便向荀子辞行的。 恰逢是饭食的时间,董慈送完李斯回来,周扬已经把一应的工具都清洗好收到箱子里了,董慈抬起来往马车上走,才走了两步厚重的箱子就被人接过去了。 是丹子启,董慈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让这清隽泰然如天边明月的少年做粗活简直是罪过,忙跟在后面感谢道,“谢谢子启兄,还是让我来罢……” 丹子启并未言语,三两步便把该收拾的物件都收拾了,只是他不知避让,干净的白袍上不可避免就染上了灰尘脏渍,搁在董慈眼里便如美玉上沾了泥污一样,碍眼得很,董慈忙朝丹子启道,“子启兄衣袍弄脏了,可抽空换下来,小弟帮你清洗清洗。” 这一路去菰城路途遥远,除了各自的贴身衣物外,落宿客栈时周扬还负责帮忙浆洗衣服,董慈也去帮过忙,对洗衣做饭什么的倒也不陌生。 丹子启却摇头道,“不过一身衣袍,来之前准备了许多,路上诸事不便,脏了扔了就是,你不必劳心做这些。” 董慈想起最近貌似连周扬都很少洗衣服了,荀子他们的一概都是几天就换新的,想来也是丹子启暗中安排的了。 这下董慈是再没话可说了,这少年一看就知从小养得清贵,她先前便估计他家境土豪,事实证明确实也是真土豪。 董慈正想上马车,丹子启却朝她背后看了看,低声道,“有人一路从临淄跟过来了,方才跟着你去送了通古兄,是友是敌?” 董慈忙回头去看,远处林子里松木后面恰好探出一颗脑袋来,不是王楠还有谁? “是家里派来的人。”居然都跟到菰城来了,董慈哭笑不得,知道这事非管不可,便朝丹子启道,“劳烦子启兄与老师说一声,你们先走一步,我先去打发了他,一会儿追上来。” 丹子启往王楠的方向扫了一眼,温声问,“需不需要我陪你去?” 董慈摇头道,“不必不必,说两句话的工夫,多谢子启兄。” 丹子启点头应下,唇角勾起笑道,“不必跟我如此客气。” 董慈也笑应了一声,转身往小树林跑去了,也不知又有什么事,赵小政这个人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小时候多高冷,现在给熊的。 王楠风尘仆仆一脸菜色,头发上沾了些枯草树叶,显然是刚刚享受过大自然天宽地广的怀抱,见了董慈脸上还不得不挂起笑,堪称天下第一苦逼的斥候有没有。 跟了她这么长时间,就被丹子启一个人发现,他也该是个有能力的,天天跟着她,赵政也不觉得亏得慌么? 董慈扭头看了眼身后渐行渐远的马车,无奈道,“我去菰城顶多两月也就回临淄了,有信放在客舍里不就好了,我一回来就能看到,你何必跟着受罪跑这一趟。” 王楠心里苦水一波一波往外冒,倒不是觉得屈才了,就是觉得未来当家主母可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信送来时花了个半月,放两个月,顺利的话送回去个半月,加起来小半年过去了,他的脑袋还在吗? 王楠想着都觉得后脖颈发凉,忙打起精神将信件递给了董慈,开口就是他对董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求姑娘看完给主子回个信,属下也好回去交代。” 信还是四卷,董慈找了颗树靠着坐下来,一边拆信筒一边有力无气道,“不回你是不是还得跟我两个月。” 王楠摸摸后脑勺,讪笑道,“姑娘好生聪明。” 董慈看了他一眼,是话都懒得说了。 信还是原来的四封,董慈看了第一封就被雷得外焦内黑的,等看到抱你两个字的时候,就乐出了声。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赵小政要搁现代就是个妥妥的网聊少年,线上线下两种人设,平日再亲昵夸她一句也就含蓄委婉的尚可二字,合着是隔了千里之遥,感情也饱满充沛起来了,连想你想我这么孟浪的话都说得理直气壮了,陛下你试试看,敢不敢当面说一句给我看看? 等看到伟大的始皇陛下让兴平学表情,董慈哪里还不明白陛下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要肉麻恶心她来了! 装不知道故意恶心她是么!董慈咬牙吸了口气,心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比臭不要脸比恶心人,她还比不过这个两千年前的始皇陛下么? 笔墨王楠早就准备好了,董慈拿过笔刷刷在后面补了两句: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你喜欢么?(╯3╰) 脸太黄了——心肝被你偷走了,脸自然就黄了。 你想我想得都哭起来了——告诉你,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就会泛起微微一笑。 可怜——有你在,不可怜。 我让兴平学了下你的表情,还有么?——喜欢么?就不给,╭(╯^╰)╮。 董慈意犹未尽,被傍晚的凉风一吹,发热的脑袋突然清醒下来,低头看了眼信件,恶寒得浑身都打了个抖,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董慈三两下又把竹简拆下来掰成两截扔到一边,心说她这是要干什么,陪赵小政一起幼稚么? 幼稚幼稚,这与她要走的唯美画风极为不符! 董慈朝王楠要了新的竹简,中规中矩的写了两行字,“我在临淄一切安好,勿念——董慈敬上。” 董慈写完端详了一下,赞许地点点头,最近跟着李斯练字效果不错,她原先只能算周正的笔字,已经有些名家风骨了。 第39节 董慈把废弃的文简踢到一边,踩了两脚把竹简跺断了,将手里的回信递给王楠道,“那些都不要了,把这个送回去就行。” 马车已经看不见了,董慈见天色晚了便有些着急,韩非他们不见她去,势必要停下来等她,耽误行程了。 王楠观董慈的神色,忙收好文简道,“姑娘您快追过去罢,笔墨属下来收。” 董慈给王楠递了点钱,让他别睡在山林里,赶去镇子上找客舍好好休息,自己急匆匆往马车的方向追去了。 王楠望着董姑娘走的方向挠了挠头,纠结地看了看地上一堆惨不忍睹的竹简,最终还是决定全部抱起来,飞奔着往镇子上赶去了。 文简虽说是被损毁了,但他好歹也跟了董姑娘一段时间,怎么把毁坏的文简恢复原样,他可是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偶占时只能做到日更~定时什么,只能保证亲们第二天醒来能看到…… 说起来哭笑不得,没有几个人在看文,还被小天使们追着要更新,作者菌痛并快乐着,哈哈,爱你们~~使劲催,作者菌是拖延症晚期,用针戳了才会动一动~ 第53章 思念它越深越浓 王楠常年在各国奔波,一张脸因为成年累月的风吹日晒, 棱角越发的粗糙, 肤色也越来越黑了。 这次他的脸不但黑, 而且红,一路从彭城红到了咸阳, 没日没夜的赶路, 总算是在正月前把信送到咸阳城了。 王楠一见面就跟文简会烫手似的,把那四卷没密封的信一把塞到了王青手里, 瞥了眼被他恢复如初的文简, 咧嘴笑了一下, 摸了摸后脑勺,特意嘱咐了一句, “这是姑娘给公子的信, 姑娘没密封, 咱们不能看的, 掌事快送与主子去罢。” 王楠说着想起信袋里还有一封, 忙也抽出来递给王青道,“还有一封是密封起来的。” 王青全接过去了,点头赞许道, “没成想这次信回的这么快, 主子估计能高兴上一阵,倒是辛苦你了,风尘仆仆脸给晒得又黑又红的,你先回家好好休养一番, 明日再过来复命不迟。” 王青话一说完,就见自己这个五大三粗的属下脸从黑里透红变成了红里透黑,不一会儿连露在外面的脖颈都红了。 王青:“…………”什么情况? 王楠目光闪烁地站着不告退,王青不由奇了,温声相询,“王楠你是有什么事么?” 王楠涨红了脸,厚黑的脸皮几乎要烧出火来,神色忸怩了一下,努力正了正神色,郑重地朝王青行了个礼道,“属下听说王掌事给隔壁秦真兄弟拉了一门亲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青总觉得他一点头,对面憨实的属下连眼睛都亮了起来,狗狗看见狗骨头的那种。 果然,王楠又朝王青行了个大礼,眼里居然还带了点期待和羞涩,雷得王青身体都僵硬了,心说这属下是要干什么。 王楠摸了摸后脑勺,有点难为情地道,“属下今年二十又五,同秦真一般无父母亲人,可否托王掌事寻访寻访,也帮属下寻访一门好亲事,找一个好姑娘……拜托掌事了。” 王青:“………………”冬天已经过去,春天确实不远了。 王楠是他的直属下手,目光如此殷切,他倒不好拒绝了,王青只得点头应下,“那你安心等一等,我给你寻访着,有消息了会立刻告之你。” 王楠知王掌事平日办事最是稳妥,听他应下了,就知道心中所想一定能成,哎哎应了两声,高高兴兴的走了。 王青看着王楠的背影发了回愁,倒不是他不想帮忙,只是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做事的属下里,像王楠这样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秦真以后再开了王楠这一例,他已经能预料到自己将来的下场了。 这忙帮得非同凡响,王青抱着竹简,忧忧愁愁的回宫送信去了。 临近正月,天上虽是挂着明晃晃的太阳,天气却也还甚是凉薄,树梢草叶上的霜气还未散干净,赵政已经在朝会上议完事,又在高泉宫用了朝食,这会儿已经从高泉宫出来了。 每至初一十五,赵政定会来高泉宫用朝食,这几个月因赵姬相邀传唤,次数就又多一些,母相请,子敢不从,赵政虽觉得不去也没什么大碍,左右却费不了多长时间,便也拿出了点耐心应付了两分,只是赵姬最近请得越发勤快了,三五日一次,母慈子孝的流言就这么从宫里飞了出去,来宫里走动的人也就多了起来,皆是些官家权贵们的妇人[妻子,萧条凉寒的冬末初春里,随时都能听见莺莺燕燕的女声,素日安静冷清的咸阳宫,也就多出些生气来。 惯常的路总会遇到些不同的人,而且都是女人,十二三岁、十三四岁隔天换一样,兴平随赵政走在青石小径上,远远看见前面高阳亭里站了三两个人,实在忍不住就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这动作他还是跟姑娘学的,因着不礼貌,姑娘也不常做,但很能表达他最近的心情,尤其是不能说话的时候。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了一身靛青浅色的曲裾裙,形貌容颜已经长开了,肌肤甚雪,神态娇憨天真,听了脚步声远远朝这边看过来,美目里隐隐含着期盼,期盼里又带了些羞涩紧张,赛雪的肌肤在薄薄的红晕衬托之下,粉黛未施,却灵气,娇俏,浑然天成。 美则美矣,但比之前几日那个做男童打扮的小姑娘来说,她这点程度还真不够看的。 兴平边走边不住咂舌,傻姑娘们,你们眼光倒是好,脑子也够灵光,只是着实用错了地方,别说打扮起来还不如姑娘,就算你能美得天怒人怨,那又如何? 老奴眼里的主母只有一个,主子身边所有人眼里的主母也只有一个,主子眼里的女人也只有一个。 自作聪明地谋划再多,不过徒增人厌恶。 赵政也看见了那一抹靛青色,便朝兴平问道,“王青人呢。” 这不就是白费劲么?兴平心里忍不住咧了咧嘴,低声回禀道,“来信说姑娘随荀祭酒去了菰城,这一来一回的就奔波了些,兴许还要点时间。” 要是小奴隶能在他身边看信就好了,赵政有些漫不经心地想,依她那小老太婆的脾性,脸红之余估计还得义正言辞的教育他一番,分离有一年零两个月了,她该是长大了不少。 赵政正心不在焉地走着,路遇国君,避无可避,自是要出来面君行礼的,小姑娘领着两个小婢女规规矩矩的朝赵政行了礼,声如珠玉玲珑悦耳,“姬孟见过王上。” “起来罢。”赵政扫了眼姬孟发髻间一只玉簪两只亮金色的金簪饰物,停住脚步道,“发簪不错。” 兴平等着小姑娘脸上露出欣喜羞涩的表情,这才开口道,“老奴亦觉得姬姑娘的发簪金贵了些,国丧期间又是春耕在即,姬家若有余粮,便为咸阳百姓们捐上百石粮种罢。” 朝堂上虽说未曾明说要为先王守孝年月几何,百姓那里三月过后也没什么讲究,但庄襄王对秦国也算颇有些建树,照惯例近亲大臣大多都会守孝一至三年。 小姑娘穿金戴银的进宫来,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过既然主子开口了,就是要照惯例处置,兴平虽说说得中规中矩,惩罚也没有多重,却保准能让小姑娘当下就寡白了脸哭出鼻子来。 这种人兴平这段时间可见多了,变着花样法子就想在主子面前露个脸,什么路上暑热昏倒,池子边站立不稳要落水的,弹筝舞乐企图吸引人目光的,写了文简求国君指教字样的…… 总之手段高明的有,不高明的也有,五花八门看得他眼花缭乱,面前这个,充其量只能算中规中矩罢,小姑娘惨白着脸摇摇欲坠是有点可怜,兴平看在眼里心里麻木得很,她不谙世事是可怜,不过背后出主意的人就可恶了,不敲打一番,整日叽叽喳喳的,宫里还成了门市不成。 姬孟估计以为兴平是个自作主张擅自僭越的刁奴,惨白着脸摇摇欲坠地跪下朝赵政请罪,赵政也未叫她起来,领着兴平就走了。 兴平有点同情地看了姬孟一眼,心说姑娘您知足罢,除了三月前有一个掉池子里淹死了没人救的,上一个王上亲自开口的,现在还穿着男童的衣衫在阳山割草养马呢。 今日一过,约莫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兴平几步跟了上去,舒了口气朝主子回禀道,“朝高泉宫去了。” 赵政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最近朝事繁忙,若还有不长眼凑上来的,便以不敬君王罪、妄言罪论处,养出这等儿女,想来也是些不堪大用的,若有例外,再议不迟。” 兴平通得律法,忍不住咂舌道,“这会不会太严苛了些……”黥、劓、剕、作刑可都是重刑,对个姑娘来说,可是比死还难受了,再说照以往的惯例看,王上身边空无一人,朝臣后宫难免要动心思,君王十三四岁的年纪,不正心思浮动的时候么?谁肯错失良机慢人一步。 赵政脚步一顿,看了自己的属下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心善,那你娶?” 兴平脚下一个踉跄,忙道,“主子说笑了,老奴哪有那福分。” 赵政回来的时候王青正抱着文简候在书房琢磨他的媒人大业,算起来他还比王楠大了两岁,再过四月秦真那小子都当爹了,他是不是也成个亲先。 方才还念叨着,现在就见到人了,兴平挺惊喜的,忙快步进了书房笑道,“王兄弟来了,姑娘有音讯了么?” 王青回过神来,忙朝赵政行礼道,“见过主子。” 王青把信递给兴平,又接着禀报道,“姑娘去了菰城,另外姑娘的一个同窗进了函谷关,一路打听着往咸阳城来了,估计一月的光景,便会入城。” 赵政闻言脚步一顿,回身问道,“可是韩非?” 王青摇头,“韩非与姑娘一同去了菰城,来人是李斯,与韩非同为荀祭酒门下弟子,和姑娘关系也亲厚,主子您看,属下要不要安排人去接一接?” 赵政刚在案几前坐了下来,正随手翻着一卷回信,却只扫一眼便啪的一声合上了,正说话的王青被吓了一跳,兴平也不住朝文简瞟去,结果颇为失望,主子手压在上面,他啥也看不到。 赵政定了定神,吩咐道,“不必,他即是来了,便勿要扰他,等他入了城再说。” 赵政说完接着吩咐道,“下去罢,你也下去。”后一句是对兴平说的。 王青应了一声,行了礼刚要走,又接着低声问道,“那去函谷关的事,主子定在何时?虽说此番出门是为游玩,但主子若当真要去大梁,大梁那边咱们的人也得事先探查安排一番,有备无患。” 赵政去函谷关走走这件事是早就计划好的,周入秦国的疆域,出了野王离魏国国都大梁也就不远了,魏国有魏武卒,又是大国,再加上大梁有名的固若金汤,他便想顺路去见识一番。 计划原本是这么定的,但赵政现在有了点别的想法。 他是不是还可以一路往东再走远一些,去临淄见一下小奴隶,左右不过多几日的路程,他真的想她了。 赵政各方思量一翻,觉得无不可,便开口道,“六国里的驿传点都安排一番,做得机密些,我顺路去临淄一趟,此事万不可走漏风声,时日便定在月半以后,能安排妥当么?” 虽然这顺路顺得有些远,但王青和兴平也能想得通,左右出都出去了,他们手里有人有钱,小心安排妥当些,天下哪里去不得。 王青轻咳了一声,虽是觉得主子的私事自己不该多问多说,但还是好心禀报道,“主子若是想姑娘了,可即日便出发去函谷关,月半的时间到了魏上党,也够属下安排好其他事情了。” 赵政倒是想去哪便去哪,不过走之前朝中之事得提前安排好不说,他还想等着见一见李斯,李斯即与韩非是同窗,若当真也是个有才的,怠慢错过倒是可惜了。 赵政看了眼语带笑意眼含包容的属下,瞥了眼掌下按着的文简,四平八稳地吩咐道,“照寡人的吩咐去做便是。” 王青只好点头应下,赵政挥手示意道,“都下去罢。” 王青是退出去了,兴平却踌躇不动,见主子看过来,便行了一礼,不怎么抱希望但还怀着希望地开口问,“老奴也想姑娘了,主子能让老奴随行伺候么?” 赵政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他有点介意这个‘也’字,他可从未说过他想她了。 兴平自知不可能,真主子出去了,他还得随假主子去雍城的行宫呢,主子没答应,兴平失望也无法,只好出去了。 赵政等兴平关上了门外面脚步声走远了,这才起身在书房里慢慢踱步了两圈,心绪稍定了些,才又心跳不稳地坐下来看信。 他猜测那个噘嘴的样子是要亲他的意思。 喜欢么?——赵政低声念了一遍,心里答道,喜欢。 心肝被你偷走了,心肝被你偷走了,有点难以理解,但听得他真的想她了。 赵政掌心盖着眼睛,平了平心里那股疯长奔涌的甜蜜,右手无意识把玩着腰间剑穗上两颗不显眼的小乳牙,心说明日便是正月朔旦,到他的生辰了,她应该也会放一放手里的文简,想一想他罢? 思念越见深浓,赵政微微闭了闭眼,还剩最后两卷,他都不想打开了,他应该留着明日或者过些什么时候再打开。 赵政起来开了书房的窗,窗外袭来凉寒的风都不能消散他心里的热意,赵政想了想又坐了回去,先拆了密封的那一卷,等见到里面端正的字便笑起来,心说她真没让他失望,多时不见,字也写得这么流畅又不失风骨了。 赵政翻开了最后一卷,一看后面坠着的小表情便乐出了声,心说嘴巴里说着不给,不还是给了他一个么? 若是她当真肯对他插着腰噘着嘴撒一撒娇,他定是要把她抱起来亲一亲的,可惜她那副性子,再等上十年,只怕也等不到这副模样了。 他想她了,想她像信上一样,能当面亲一亲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的昨天的,先更这章哈,今天的晚些时候再更,宝贝们明早来看。 另外谢谢三晒 谁自云中锦书来 尾尾扔的地雷,谢谢大家灌溉的营养液,我在后台都看得到,谢谢大家的留言鼓励~ 520了,祝大家开心快乐,么么哒~ 第54章 名前冠上他的氏 这一天颇有些度日如年的味道,旁人看不出什么, 赵政却知道自己不太正常, 除了处理朝务约见朝臣的时间之外, 他连用晚食心跳都是不稳的,晚上好不容易睡了过去, 梦里面也一样不得安宁。 要从一场梦里面醒来本身就不太容易, 尤其这个梦还是一个好梦,赵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浑身滚烫炙热, 黑夜里只听得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又浓又重。 赵政扯了扯衣衿喘了两口气,身上有些黏腻的汗湿, 方才迤逦的梦他根本不能回想, 梦里面眉开眼笑朝他奔过来的董慈太诱人, 她对他的回应和触碰都让他身体发烫发紧,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过了今夜, 他便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了。 赵政起身去浴池,夜间的池水冰凉彻骨,好歹让他心里奔涌的火热消散了三分, 夜深人静, 又空旷无人,规律缓慢的落水声中,正好让他好好的想一想她。 他今日,尤其是现在, 格外的想她,想见她。 她呢,见了面会不会像梦里一样,露出惊喜的表情,眉飞色舞的跑过来抱他亲他,软软的或者高兴地唤他阿政赵政,他今日格外的想她,自晨间看了信以后,他可以静心凝气的处理政务,接见蒙骜与蒙恬,宛若平常地处理了秦鸣送来的奏报,可他不能空闲,一旦一空闲下来,她的回信她的人,就会立刻涌到他的脑子里来,无孔不入,他防不胜防。 第40节 他也不想防,他想她,想抱她想狠狠地亲吻她,甚至想占有她,将她据为己有,在她的名字前面冠上他的姓氏,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占有属于自己的女人。 赵政喘了口气往后靠了靠,平了平胸腔里又汹涌出来野兽一般的冲动和感情,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他是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了,可她还没有。 她还太小了。 况且成日不是忙着学东西就是忙着文简的事,她估计是不会主动想这些的,他既然决定了要等她,那就该拿出点耐心来,太过急功近利,反倒容易把她吓跑了,得不偿失。 这件事需要忍耐一二,他要她的人要她的心,要她的一辈子,在她十五及笄之前,稍微忍耐一下,并不亏。 赵政将心里那股翻腾的绮念压了下去,身体很快也恢复正常了,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回了榻上,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赵政好好睡了两个时辰,晨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早起练剑,下了朝用了朝食,兴平进来传话说吕相国求见。 异人死前托孤于吕不韦监国辅政,但吕不韦一直以来并没有独断专横,需要主君定夺的事情便来请示他,很多时候,赵政甚至能在吕不韦的言语间,察觉了一些长辈对晚辈的提点之意。 吕不韦此番是来说纠法一事。 先理沉疴,再图布新,纠法,顾名思义,纠正[法令文本之错讹也。 赵政听完并未急着表态,只缓缓道,“朝野百姓皆敬秦法,是故五代无修,百年无查,这也正是难处之一,因为无人敢言纠错修法,更何况相国还想纠冤赦犯,此令一出,朝野必将动荡,上次相国提出来,父王犹豫再三还是推拒了,也正是这个原因。” 秦国商鞅新法的根基,其中就包含了一条,有刑无赦,‘不宥过,不赦刑,顾奸无起。’也就是说,一个人若是罪犯,最低的代价也是永生都是罪犯,即是已经得到了处罚,或者服刑期满,罪犯的身份也永远不变。 这是商鞅重刑的立足点之一,秦国执法的基本制度,行之百年,早已深入人心,想改,谈何容易。 没想到新君竟是一语道破各中玄机,吕不韦压下心里的震动,郑重拜首道,“成与不成,老臣都想尽力试一试。” 商鞅之后已经过去了近百年的时间,日渐累积,连咸阳城里的秦法都多有错处,放眼整个秦国,只怕错讹更多,是该好好理一理了。 吕不韦要做的是一件利国的好事,赵政想了想便应道,“此事行与不行,关键在老廷尉与纲成君蔡泽,老廷尉掌管朝野刑狱刑法,他若同意纠错新法,此事可成五分。” 吕不韦听得心下恍然,难处确实是在此,老廷尉历任两朝,纠察错案,他自己断的案,他肯翻案么? 赵政将朝中可用之人捋了一遍,思量了一番,还是觉得于此事上蔡泽最堪重用,便接着道,“还有计然纲成君蔡泽,他乃三朝元老,入秦已久且长期透闻机密,百年来无论是朝野上下的纠葛积怨,还是有争议的大案错案,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他都了然于心,蔡泽此人掌故密闻、博学强记且熟悉国史,他若肯相帮,此事可成九分。” 吕不韦听得频频点头,蔡泽此人讲究明哲保身,寻常嘴上便常常念叨着‘不可不争,不可过争,当止且止。’ 他这个人很有些特殊的能耐,平日若遇同僚纷争,但凡有蔡泽在场,他便会将事情处置得让两方各个满意,吵架纷争也就不了了之了,自秦昭襄王起,蔡泽便专门为朝野排解难题,国君千万为难的事到他这里基本都能皆大欢喜,他在这方面素来就有口碑,朝中上下也信服他的决断,此事他若肯出面,那当真是如王上所说,事可成九分了。 吕不韦当下便下了决心定要请这两位出山帮忙,他心里有了章程计较,反倒有底了,纠法的决心也越发坚定,吕不韦朝赵政行礼道,“敢问王上,那剩下的一成是?” 赵政搁下手里的笔,让兴平把墨迹烘干,把新写好的诏令递给吕不韦,笑道,“剩下一成在寡人这里。” 诏令上写明了着相国吕不韦主纠法新政一事,时限一年,纠正冤假错案,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人百姓,平冤赦犯,明修功臣,惠泽百姓。 新君这便是要支持他了。 吕不韦欣喜若狂,虽说他有绝对的监国辅政之权,万事皆可自行定夺,但有什么能比得上君臣相宜能让人欣慰,更让人激动的,吕不韦虎目有些微微泛红,双手捧着诏令举过头顶,行礼拜道,“不韦谢过王上,不韦定不负王上重托,定然能肃清新法,还新法一片清明天地!” 纠错新法的事口上一说,当真要落在实处,细节之处还得仔细推敲,赵政虽不必事必躬亲,却还道,“此事便这么定了,回头相国把具体的政令写成简奏,呈递上来即可。” 吕不韦自是哎哎应下了,他壮志得筹,心情舒悦,对新王的亲近之情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见自家王上眼下有些轻痕,便忍不住关心道,“王上年岁尚小,课业繁重,朝堂事务也不急一时,王上每日还得注意休息才是,身体要紧……” 赵政看了眼面前这个父王留给他的旧臣,心说他不会又想宴请他玩乐罢。 果然赵政心声刚落,吕不韦就开口了,“美酒老臣还给王上留着,王上不若歇息一日,老臣陪王上去银叶山庄观景游玩一日,也换换精神。” “…………”冬末初春,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赵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看的,就拒绝了。 吕不韦有些失望,他本人不是秦国人,自然有一些享乐快意的脾性,怎奈秦国人不讲究这些,女色酒食,他看得上眼的比如说蒙骜老将军,上将军王翦,还有新君赵政,没一个跟他同好的,放眼朝野这么多有识之士,有能之士,硬是找不出一个酒友知己来…… 吕不韦见王上未让他退下,便想跟他闲话几句,拂须笑道,“宫里的事老臣也听说了一些,再过一年王上便十五岁了,到了成亲的年纪,王上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老臣平日也寻访寻访。” 赵政看了眼坐下来打算跟他长谈的吕相国,心里有些失笑,也不瞒他,便开口道,“暂时不想成亲,此事相国暂且勿放在心上,若有那一日,会请相国相帮的。” 他有心悦的姑娘,手里也有权,无需看谁脸色需要与谁结姻缘之好,子嗣后代董慈也会给他生,他说了要等她,便会实实在在当真等她。 在秦国,无论是朝事还是后宫,现在是他说了算,以后,也会是他说了算。 赵政想起一事,看了眼下首目带关切的吕不韦,想他确实是个治国能臣,便开口提点了两句,“此处无外人,寡人也跟相国明说些政务外的话,太后她频繁招相国入宫是图谋不轨,相国若当真喜好女色,寡人可赠相国美人无数,相国有治世之能,当真踏错一步,背上个德行有差的名头,那就可惜了。” 吕不韦自是听懂了赵政的意思,一方面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辈出言警告女色之事让他觉得有些脸热羞耻,一方面又觉得君王能坦诚相待出言提醒实在贴心,一时间心思复杂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辞如何反应,好一会儿了才面红耳赤手足僵硬地朝赵政行了礼,埋头回禀道,“老臣晓得的……往后太后相诏,老臣只托病在家就是,定不负王上厚望。” 这有什么好厚望的,赵政失笑,摆手道,“退下罢。” 吕不韦亦觉得自己该好好反思反思,便行了礼急匆匆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的鼻子已经长得拖到地上了~~ 第55章 他怎么会在这里 学宫里的士子们有力的出力,没力的也凑了些物资和粮食, 虽是杯水车薪, 但也算尽了点绵薄之力, 学宫里有学子专门负责收集整理,董慈他们才到震泽两天, 钱粮前后脚也就运送过来了。 菰城、震泽。 董慈对这两个地方或者这两个地方的附近区域并不陌生, 两千年以后,这里作为大天[朝最为繁华的金融中心, 其中有一小块, 在全国乃至全球都赫赫有名, 它就是上海了。 上海另外有一个简称:申。 黄浦江把上海分割成了浦东和浦西,滔滔江水奔流入海, 它以前有另外两个名字, 黄歇浦和春申江。 震泽便是后人熟知的太湖或者太湖水系, 在这附近以春申君黄歇命名的山、水、路、村、港不知几繁, 都是后世的百姓为了怀念黄歇特意改称命名的, 这些地方的百姓感念他的恩德,立塑主神像,建城隍庙, 世世代代都拿他当开申之祖来供奉。 泽国变沃土, 荒滩变良田,黄歇和李冰一样,都是产自战国年间的活菩萨,政绩显赫, 深得民心。 董慈路过太湖吴墟的时候也就匆匆看了一眼,这时候的上海只有一部分是陆地,东部地区还是一片汪洋沼泽,村镇也不成形,就这么看着,实在很难想象两千年以后它繁华昌盛的景象。 赶车的车夫方才吁马停车,车外一把含着笑意年老温泰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荀卿,黄歇来迎你了。” 董慈心里略有些激动,黄歇当年受命赴秦,陪同当时的楚太子在秦国做了十年的质子,游说秦昭王,以身试险硬是将楚太子送回楚国继任国君,这份智力和勇气绝非常人能比,再加上他明智忠信,宽厚爱人,尊贤重士,把他列位战国四公子之一,再名副其实不过了。 荀卿闻声摇头笑了起来,整了整衣衫袖袍,这才掀着车帘下了车,与春申君相互行了礼,各自谦让了两声,一同徒步往城里去了。 黄歇举手投足间温泰平和不紧不慢,谦和有礼,通身都是富家翁的贵族气质,他与荀子同为花甲之年,两人携手边走边聊,多年未见的老友乍一相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董慈韩非几人在后面远远的跟着,许是有春申君坐镇,菰城的百姓们虽是多遭劫难,蓬头垢面行路匆匆,却也未见惊慌惶然的神色,连老人小孩都搬着锄头撮箕出城帮忙,百姓们显然是听了春申君的话,齐心协力想将震泽的水患治好了。 黄歇想让荀卿等人歇息一晚再去坝上,荀卿摇头拒绝了,领着董慈他们去坝上了解了些情况,知道黄歇与善水工的弟子们已经理出个章程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能治便好。 水工坝事这一快不需要董慈插手,但董慈也忙得昏天暗地,她平日里除了给灾民们看伤看病以外,还帮着韩非他们给百姓们分发粮食衣物。 震泽附近年年水患,今年尤其严重,受灾的村镇实在太多,光是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村民们都废了不少力气,水患要治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黄歇便与大家商议着,先把百姓们迁到高地上去安置下来,又是新建房舍又是搬家,这么一来,又花费了两月的时间,等诸事稍定,深挖河道水坝工事走上正轨,已经是四个月以后的事了。 期间董毅让人跑了一趟,给她送了些衣服鞋袜还有银钱,董毅连荀子和韩非丹子启周扬他们的都一应准备了,送来的时候一大箱,董慈失笑之余又觉得心里发暖,她这个二哥哥人笨是笨了点,但很贴心很细致嘛。 启程回去的时候丹子启给了董慈一些楚国珍贵的史籍文献,放在马车里装好了一并带回临淄去,是丹子启从黄歇的书房里搬出来的。 董慈有些不相信,这些文简都是极其珍贵的典籍,《楚史》、《内经》、五典中的《颛顼氏》《少昊氏》都是只有个别王宫里才有的典籍,这些文简有市无价,价值千金,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便是王宫贵族也都珍惜得很,谁会随随便便给人,而且一给就给这么多。 董慈一手摸着典籍,一边迟疑道,“这太珍贵了……子启兄你跟春申君熟悉,跟他请求一下,咱们就在菰城誊抄一份带走就好了。” 五典在这时候已经属于孤本了,谁要是敢从她书房里明目张胆地把这些文简搬走了,她不气得昏过去才怪。 董慈眼睛黏在文简上挪不开,丹子启笑问道,“那你想不想要这些文简了。” 董慈忙不迭点头道,“当然想要了,书舍架子还空着呢,正需要一些宝贵稀缺的文简来吸引士子们上门。” 董慈说着笑了起来,“我当真把这一箱拿回去放起来,只怕连学宫里的学子们都要激动一阵子了。” 丹子启便笑道,“那不就行了,即刻便要回临淄去,抄定然是来不及抄了,我跟黄叔知会过了,放心了,走罢。” 董慈听是黄歇应允的,便也不再纠结,高高兴兴地把文简搬上了马车,董慈上了马车,想了想还是十分小心眼地把箱子用块布蒙了起来藏到了角落里,心说这么宝贵的东西,换了她,给出去也是分分钟要后悔的节奏,她还是藏起来比较好,免得黄歇看到了触景生情,她的宝贝就飞走了。 黄歇还未将荀子送上马车,下人就急匆匆跑来报,说是书房里哪卷文简哪卷秘籍都给搬走了,总之数量不少就是了,饶是黄歇素来脾气温吞,也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臭小子,他当真只拿一卷我还吃惊了。” 黄歇说着朝荀卿笑道,“荀卿你可得好好帮我管教管教他,这小子小时候皮实得很,现在好歹是入了你的门下,可得让他好好学出点名堂来。” 这臭小子说的自然就是丹子启了,荀子乐呵呵笑了两声,抚须道,“子启向来不错,老友你就勿要忧心了。” 黄歇应了几声,把荀卿送上了车,一行人这就起程了。 除了几个留守菰城的墨家弟子,大部分的人都一道回临淄,韩非一路对着民生疾苦也没什么特别的触动,董慈倒也想得通,信念这东西,要是说变就变,还算信念么? 一行人几个月都忙得脚不沾地,着实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归心似箭之下,回程的路途就显得十分遥远难捱,好不容易磨到了临淄城下,各回各家,可算是解脱了。 董毅接到了董慈,几人一起把荀卿送回了家,丹子启回学宫,和董慈顺路,便和董毅一起,帮董慈把文简送到书舍了。 董慈人小,董毅和丹子启也不用她动手,董慈便乐呵呵地跟在后面当指挥,她这一趟出去可谓收获颇丰,除却听了荀子李斯韩非的教诲之外,得了这一箱子珍贵的典籍就足够她乐上几个月了。 董慈脑子里想象着书舍门庭若市的场景,正乐得找不着北,所以突然见到客舍里含笑而立的赵政、秦真还有秦鸣,董慈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第一,赵小政不会出现在这里。 第二,赵小政可不会穿白色的衣袍。 第三,赵小政没有这么高。 一定是她幻觉了,幻觉,幻觉,淡定些…… 董慈走到案几前,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干了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只是还没等她冷静清醒下来,那个白袍的幻影就说话了,“政见过表舅。” 表舅,表舅?她没听错吧? 董慈很庆幸自己刚才把茶水咽下去了,否则非得一口喷出来不可,她脑子里的自己咳嗽咳得肺都出来了,丹子启也开口了,“……此处说话不便……楼上请。” 赵政点头,扫了眼背对着他坐着当缩头乌龟的董慈一眼,眼里暗光一闪而过,随丹子启一起上楼了。 正值朝食的时间,书舍里没什么人,董毅慌慌张张地走到董慈身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妹妹……阿慈,……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董慈已经吓傻了好么,秦真朝董慈唤了声妹妹,又盯了董毅看了一眼,跟着赵政先上楼去了。 信息量太大了董慈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如果她脑子没坏的话,赵小政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吧,他堂而皇之跑到齐王的眼皮底下是几个意思? 丹子启是他的表舅,那是不是就是熊启,历史上有记载的赵政的表舅也就熊启还算有点名头。 他化名叫丹子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董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干了,脑子里飞快地搜索出熊启这个人物。 昌平君熊启,楚国公子,在秦国做过相国,曾是秦始皇得力的左膀右臂,后来因为在攻楚的事情上与秦始皇意见相左,被秦始皇贬到了郢城安抚楚民,他就造反了。 一国之君连带未来的相国、未未来的楚王都跑来临淄来了,齐王建知道了估计得疯。 董慈脑壳都疼了,心说赵政既然敢来,必定做了万全的准备,她还是先回家去了,她被吓得不清,还是先出去透透气冷静冷静再说。 董慈起身朝董毅低声道,“哥哥就当他是普通人,不用理会,得体有礼就行,他有吩咐照做便是,我头疼,先回家了。” 董毅对自家妹妹的话向来唯命是从,听她这么说,心里也镇定了许多,点点头应下了,“那阿慈回去好好休息,书舍就交给哥哥了。” 赵政与熊启说完了话,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秦鸣等着熊启出了书舍,忍不住低声问,“属下见启公子对姑娘也是一等一的好,分明是有心,他真的肯放弃与姑娘的婚约么?” 赵政神色淡淡道,“他是正人君子,又自视甚高,即是知道董慈心悦于我,定然是不会再纠缠了。” 第41节 秦鸣哑然,先不说姑娘心悦于谁,情敌是这么个人物,还真不是什么能让人高兴的事,君子坦荡荡,为人处世如此果断洒脱,又岂是池中之物。 好在是解决了,这亲事当真成了,主子还得恭恭敬敬叫姑娘一声表舅母不成…… 这真是吓死人了,秦鸣浑身都打了个抖,忙停止了胡思乱想,朝秦真道,“姑娘回家去了,咱们快去见她罢。”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这个段子比较好玩,是读着‘忘’写的,放在这里给大家看看,哈哈~ 还有很多好玩的小段子,等我有时间都整理出来成册,注明了作者发给大家看(づ ̄3 ̄)づ 假如赵小政终于娶了董小慈,婚后: 心怀天下的董小慈:读书,默书,立山门 独守空房的赵小政:上朝,下朝,等小慈 如果有了孩纸后, 心怀天下的董小慈:游学,赚钱,养全家 独守空房的赵小政:上朝,下朝,带孩子 最后,黑化的赵小政出去找浪的飞起的董小慈 背景 哭的昏倒的大臣。 第56章 我说的是亲这里 难怪这几个月一直没收到信,原来是自己把自己邮寄过来了。 一个你下定决心要几十年不见、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突然出现了, 这惊吓不可谓不重。 不管赵小政是不是学赵武灵王深入敌营考察敌情, 还是单纯来见他表舅, 或者纯粹是无聊晃过来找她玩的,人都出现她的书舍里了, 避无可避。 董慈在院子里踱步, 她真的不想见他吶,虽然他长高了, 穿着一身白袍去了些肃穆显得越发的俊美无双, 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了。 他跟韩非李斯他们不一样, 几年以后韩非当真有杀身之祸,她当他是个文人先哲, 勉强也能说服自己出手相帮。 但赵政不一样, 赵政是控制历史走向的龙头人物, 一来她不想拿历史开玩笑, 二来她签订的是生死合同, 她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相处日久感情越深,一来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赵政走向末路无动于衷,二来就算她丧心病狂当真放飞了自我, 想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那也是天方夜谭。 没有时和势,就算传输过来的是一个有远见有抱负的政治伟人,只怕都还得掂量掂量十分。 她?别高看她了。 想救不能救,想救救不了, 无论哪一个都够她喝上一壶的。 后一个也只能偶尔想想,念头一出来,就立马被打回去,董慈不可能往深处想。 董慈给仆人们都放了假,自己心烦意乱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蹲在狗舍面前和小奶狗对视了半响,研究自己钻进去不被赵小政揪出来的可能性,她真的不想面对他啊。 想归想,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赵小政进来的时候董慈正对着装酒糟的酒坛子发呆,听见秦鸣的问好声这才回过神来。 赵政一步步走得更近,董慈正想行礼,赵政一言不发几步走过来,手臂一伸她整个人就被扛起来了! 董慈惊呼了一声,忙伸手去捞能拉扯的地方,生怕赵小政手一个不稳,她人落在地上碰个脑袋开花。 董慈头往下垂着难受,气急败坏之下也忘了来人是伟大的始皇陛下,手下上了狠劲,捶得赵小政背上咚咚咚的响,脑袋充血恨不得直接下嘴在陛下背上啃一口,大声呵斥道,“赵小政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你是土匪还是人贩子!人贩子才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抗人的! 赵政不为所动,权当是在自己家,半点不客气一脚踹开了门,扛着董慈大步跨了进去。 秦鸣忍者笑意进了门,把竹简放在案几上,自己出去了不说,还顺带关上了门,丢给董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好心自觉’地把空间让给他们两个了。 董慈连翻白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正烦着呢,这死孩子还来招惹她,赵政全当她的话她的拳头是放屁,不为所动手臂越箍越紧,董慈也不挣扎了,权当自己是个死人,破罐破摔任凭他爱咋咋地。 赵政心说梦就是梦,董慈见了他脸上只有惊吓没有惊喜,让他失望之极。 赵政将董慈放在了案几上,顺势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垂头凝视着董慈的脸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即是心悦于我,见了我为何半点欣喜也无?” 见鬼了,这是什么鬼话,她没听错罢? 董慈实在不敢置信,猛地睁开了眼睛,赵小政似乎觉得真有那么回事,正蹙着眉等着她解释呢,董慈脸色登时涨得通红,整个人差点没背过气去,“胡说什么!我何时心悦你了,再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心悦不心悦的!”十三四岁毛都没长齐,谁教你的?! 赵政就听不得年纪小小这几个字,他表舅年纪就大了,所以她与他在一起就眉开眼笑的,一看见他反倒是活见鬼了。 赵政目光发暗,说实话他当真想用事实让她明白明白,他究竟是不是小小年纪了。 赵政看着面前这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勉力将目光从她的唇上移开了,暂且松开了箍在董慈腰上的手,心说他不蠢,空口无凭毕竟没什么说服力。 赵政从堆在案几上的文简里抽出一卷来,勾在指尖上任由文简哗啦垂散开,拎到董慈眼前晃了晃,缓缓开口问,“没有心悦于我?那这些信是什么意思?兴平王青他们看了都觉得是这个意思,并且还说你用情至深,先表了心迹又怕被我发现,毁了文简重新正正经经写了一封,要不是王楠忠心耿耿,我还看不到这些信了。” 她的回信每一句都透出亲昵撒娇来,给一个男子写这样的信,不是心悦是什么,当然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她看了他的回信气愤之下顺势回他的。 不过现在赵政选择相信前一种。 赵政见董慈正伸着脑子够着想看清文简上的字,不由体贴的稍微拿近了一些,让她能看清上面的小表情,独一无二,天下只此一家。 赵政一边吊着她,一边温声笑道,“阿慈,不止兴平王青,连你哥哥秦真这个过来人,看了信都觉得你恋我至深,君子一诺,一字千金,阿慈,你该不会想赖皮罢?” 董慈看清了上面撅着嘴做亲亲状的小表情,整个人立马成了只煮熟的大红虾,又听连秦真都看过了信,脑子还没开始思考身体就自发扑上去抢了!这黑历史居然还被若干人围观了!让她死了算了!她不就开个玩笑么?就算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就算她明说我爱你陛下,又有谁会当真?! 董慈脸红耳热头顶几乎都要冒出青烟和蒸汽来,这该死的信件怎么会在赵政手里,王楠这个家伙简直了,她这个气呀!看她不找机会削他一顿,董慈气急败坏,“快还给我!” 赵政看着无意识在自己身上扑腾的董慈,左手松松揽着她怕她踩不稳掉下去,右手勾着竹简往高处举,压下心里的笑意道,“解释?” 董慈简直要疯了,正常人都不会当真好么?是她作死忘了他是个古人,这里的人说一是一,甚少说谎,秦国人尤其不爱开玩笑,她确实是自搬石头自砸脚,就算开玩笑,那么孟浪的表情在后世她也没对男性朋友发过…… 现下虽是礼崩乐坏,但她这样与私相授受有什么分别,搁在这里被误会还算轻的,她美人娘知道了,说不定还得叹几声家门不幸呜呼哀哉…… ……董慈自知理亏,忙胀红着脸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公子那是奴婢胡写着玩的,就是朋友间的玩笑话,没什么心悦不心悦的。” 写了就是写了,没有什么玩笑不玩笑的,他也不是她朋友,总之他选择当真了,这文简就是证据。 赵政也不想从她嘴里听见奴婢两个字,这会让他想吻她让她住嘴,她不是什么奴婢,她是他的王后,是他心爱的姑娘。 不能心急,赵政盯着董慈粉嫩的唇看了一会儿,心念点转,爽快应道,“不心悦便不心悦罢,心悦寡人的女子没有一万也有三千,不差你一个,你快从我身上下去,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董慈听得嘴角抽搐,陛下您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体统来,不过企图跟始皇陛下讲道理那是白费力气,行不通的,因为在始皇陛下的理念里,他就是道理,他就是王法。 董慈耷拉着脑袋下去了,破罐破摔地想,看都看了,她抢回来也没意义,赵小政爱笑话就笑话了,她脸皮比城墙厚,心比海洋宽,还能被笑死不成。 董慈不想搭理赵小政,打算从案几的另外一边下去,洗洗睡了。 “唔。”赵政又抽出一卷文简来,漫不经心地道,“我在大梁得了一卷独一无二的文简,魏无忌亲手书的《魏公子兵法》——” 《魏公子兵法》? 董慈呀了一声,忙惊喜地转身,见赵小政手里的文简封页上果然有魏公子兵法五个大字,顿时激动了,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段时间真是太开心了,得了楚史,五典中的两典不说,还得了《魏公子兵法》,魏无忌手书的更难能可贵,还有什么事比得到失传典籍的真迹更让人激动人心的,董慈看着赵小政手里的文简简直热泪盈眶,太珍贵了! 董慈忍不住够着爪子去抢,眼睛都红了,口里不住道,“给我吧,给我吧,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先给我看一眼先,就一眼!” 赵政得偿所愿地又抱到了某人,见怀里的人够着手一门心思就是想抢文简,心说真不枉他特意让人往魏无忌书房里走一遭。 赵政压着要溢出来的笑意,淡声道,“方才的事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你让我觉得我被耍了,我心里不高兴,所以这个文简我不想给你了。” 长这么高了怎么还是一样记仇,陛下你拿到我面前晃悠不就是要给我的么,偏偏就是要折腾人! 董慈红着眼睛咬牙道,“那陛下想要奴婢做什么,奴婢能做到的一定做到,陛下您吩咐。” 赵政心说你能做的很多,比如跟他说心悦于他,或者亲吻他,赵政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急功近利,但或可一试,“我生辰的面你还欠着我的,还有……你像信上那样,亲我一下,我就把文简给你。” 董慈听了前面一句喜笑颜开,只是还没等她决定是今晚做还是明日做,听见了后面一句直接想在心里把面盖在他脸上了,臭不要脸的,耍流氓还耍得这么理直气壮! 董慈无话可说,两步下了案几踩了鞋上了床,拉过被子蒙着头打算让自己在一个没有赵小政的空间里冷静冷静…… 那可是创造者亲笔书写的文简,要知道她攒到现在,所有的文籍都是手抄本,手抄本能和真迹相提并论么? 真迹,她一直都想要真迹…… 赵政:“…………” 赵政跟了过去,在榻边坐了下来,等了一会儿不见董慈出来,才开口道,“出来。” 赵政又耐心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便伸手扯了扯被子。 赵政觉得这时候自己脾气还是好一点比较好,又等了一会儿,才又扯了扯被子示意她出来。 董慈自己躺了一会儿,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红着眼睛朝赵政质问,“王上你是不是早恋,并且还看上我了?” 赵政一听这语气心里不由一跳,早恋这两个字照字面意思看也能理会一二,承认与不承认两种结果赵政都想过了。 赵政思量了一下,最后只得放弃这次大好良机,四平八稳地看着董慈道,“你想多了,你若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优点,可以跟我说说,看在咱们自小相伴的份上,我愿意尽可能试试。” 这就是否认了。 “那好。”董慈舒了口气,陛下人设特殊,当狗狗她也没什么心里障碍。 董慈凑上去飞快地在赵小政脸上亲了一下,心说外国友人见面就亲,换个角度想想,始皇陛下的蜡像估计都有人想亲一亲,这可是真人陛下,她亲了也不亏。 柔软的唇蜻蜓点水地触碰在脸上,雁过无痕,赵政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心里那股压抑了几个月的感情和冲动冲出了桎梏汹涌出来,让他几乎难以克制那股想要狠狠吻她的冲动,但是不能。 赵政握在榻边上的手紧了又松,垂了垂眼睑等心里汹涌的情绪平息下去,这才气定神闲地看着董慈,点了点自己唇淡声道,“阿慈你又理解错了,我说亲的是这里。” 董慈被气了个仰倒,合计着她还是买一赠一不是,这臭不要脸的小流氓,她回去以后一定要写一本书叫《始皇帝与小奴隶的流氓史》。 董慈又直起身子凑上去亲了一下,亲完咋了咋舌有些不以为意,心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嘛,医学上唇上的肌肤比较敏感,还软,赵政的唇有点热,除了意义不一样,和亲脸没什么分别,实在没必要讲究那么多。 柔软,清甜,鼻息胶着,似乎交颈厮磨,让人沉溺其中,赵政一动不动,任凭脊梁骨上的酥麻一路往上蔓延,太少了,时间太短了,她太漫不经心了,根本不够。 赵政一动不动,董慈怕他反悔,一把抢过赵政手里的文简,拿过来凑到眼前仔细看清了外围的字,心里就抑制不住的激动了,这一卷十有八[九真的是后世失传了的魏公子兵法! 董慈小心拆开了绑文简的丝线,小心铺开来,这一卷只是类似目录册的文书,果然在里面找到了赵奢兵法细论,阴符经……还有些她不能确定的兵法名录。 相传《魏公子兵法》是诸侯各国敬献给魏公子,由魏公子整理校核编著的兵书,包括魏公子自己写的兵书在内,总共有兵法二十一篇,图十卷。 董慈忙下了床去案几上翻,一卷一卷的铺开来,果然找出了许多她见过没见过的兵法文简,董慈拿了自己认识的《孙子兵法》《六韬》等校核了,细细看下来并没有什么出入,再看旁的那些失传的,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了,基本能确定这是真的。 这文简没被创作出来多久,上面还有修改小注的刻痕,还有魏无忌的私人印章,想来当真是魏无忌的真迹无疑了。 董慈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心里感动丛生,这都是先秦的兵法荟萃,都是祖先智慧的凝聚,是多少良将战神用血和汗堆出来的精气真髓,没想到她还能有幸见识到……感谢老天爷…… 赵政缓过气来,见董慈是这副模样,想了想便起身出去了,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安安分分的跟董慈待上一晚上,今天已经够了,不能再过分了,越界了引起小奴隶的警惕就不好了,他还要在临淄呆一段时间,以后还有时间。 当然现在他也不会蠢得去问董慈是他重要还是文简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们莫急,作者君会从今天开始存存稿,想以后固定时间更新,并且参加端午节日一万的活动【作者君被两周毒榜+一周没榜折磨够了,打算努力自救一把】,当然之前这段时间也会一直日更,27-31号想参加活动日更一万,这样我就能有一个榜单了,o(n_n)o哈哈哈~ 第42节 第57章 两场假了的告白 董慈熬了一宿, 第二日是给赵小政弄醒的,醒过来外面艳阳高照,她连朝食的时间都错过了。 赵政是来请她当向导的,说是想在临淄城逛一逛, 顺便让她引荐一下韩非。 董慈一听就咕噜从床上爬起来了, 揉揉干涩的眼睛怔然问, “见韩非?” “先把衣服穿上。”赵政把外衫给她拿过来,一边摊开示意她把手伸进袖子里去,一边点头道, “韩非是个人才,我想请他到秦国去。” 董慈刚醒来,脑袋虽然有些木木的, 却也听得分明, 荀子和韩非子都在临淄,按理说荀子的名头更大一些,但赵小政半点不提荀况,想来是已经了解过两人的学说主张了。 赵政果然如同历史上记载的那样,偏好法家。 只是她没记错的话,赵政真正与韩非见面的时间, 还在好几年以后呢,怎么跟嫪毐腐刑的事一样,时间上提前了好几年。 董慈因着没睡够,眼睛下乌青乌青的一团,眼里还有些红血丝, 头发乱糟糟的像顶了头鸟窝,人也呆呆的没什么精神,赵政看着却觉得她什么都好,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克制地离开了一些,想了想又缱缱绻绻地凑上去含吻了一下,这才十分克制地停了下来,哑声问,“阿慈,还没睡醒么?” 这太亲昵了,太过分了,董慈眼睛一转回过神来,头一次顾不上想正事,强压着想擦嘴皮的冲动,有些僵硬地穿好了衣服,下了床梳洗好,又把昨晚誊抄好的《魏公子兵法》理好了装到箱子里,把她带给荀卿韩非还有陶老他们的菰草茭白也分别装好,看起来有理有序的做完了这些,这才将心里那一丝异样压了下去。 文简本来就重,再加上数量不少的茭白,很重了,董慈拿不动,就叫了个仆人进来,让他先把东西送去书舍。 仆人应声搬着东西走了,董慈看着门外发了会儿呆,这才朝赵政道,“韩非晨间都要听老师讲学,我昨日和他约好了午间在书舍见面,咱们去那里等他就行。” 赵政点头应下,董慈揉了揉干瘪的肚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那咱们走罢,顺路还可以找点东西吃。” 两人一齐上了街,秦真秦鸣远远的坠在后面。 董慈早上被赵小政那么亲了一下,心里便装了一只鬼,现在被赵小政牵着手走在街上,那只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鬼就又冒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她真的察觉到了一丝丝缠绵悱恻的味道,如果主人家当真这么对自己的狗狗……那他够另类的,赵小政在喜好女人无可置疑,他对宠物没有这样特殊的爱好。 两人身高差得太多,加上董慈做男童打扮,赵政拉着她慢悠悠走在街上,倒也没惹来什么异样的眼光,街上的行人们大概以为哪家富家公子带着自己的小弟弟出来玩的,一路上都吆喝着让哥哥给弟弟买点东西吃。 可董慈很不自在,越走心里越慌,宽袍广袖下赵政牵着她的手,时不时把玩一下她的指尖,无意识在她指尖的薄茧上摩挲来摩挲去,就这么配合她的步伐慢悠悠在街上走着,看见些新奇的小吃就问她要不要,看见些簪钗的店铺也让她进去看看,真是太怪了。 可是可能么?赵政把她当个人看,甚至当个女的看。 董慈慢慢就落在了赵政的侧后方,忍不住往外挣了挣被赵小政握在掌心里的手,赵政连头也没回,警告地用力握了一下,示意她不要闹,并没有撒开手。 没了文籍的干扰,董慈脑子就清醒了许多,回想起来昨日的事真的很古怪,方才赵小政又亲她了。 他该不会真的是早恋罢?而且还对她动了心。 可这怎么可能……董慈忙晃了晃脑袋,想把这莫名其妙的猜测赶出脑海,只是这想法就跟在脑子里生了根一样,有越扎越深的趋势,董慈想忽视都不行。 早恋是让家长和老师都头疼无比的大问题,虽然赵政会看上她这件事挺让人难以理解的,但好马还有失蹄的时候,好女还会遇到渣男……万一是真的呢…… 这件事一分钟不解决,董慈就一分钟不能安下心来,董慈四处看了看,忍不住反手握住赵政的手,往后拽了拽,示意他跟她来。 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不好说话,董慈拉着赵政拐进了条临街的巷子,只有摆摊的一老一少正扇着风解热,见他们进来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董慈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让她胡思乱想下去,过一会儿走路是先迈左脚还是迈右脚她都不知道了。 赵政目带询问,走近了些等着她开口说话。 董慈看着足足比她高出两头的赵政,肃声问,“阿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董慈告诉自己,不是最好,是真的也没什么。 初中的时候她还迷恋过全校第一,结果上了高中以后,新的全校第一恰好又在同一个班,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那时候她就很想亲近他,等又分道扬镳各奔东西,时间长了,也就记不起来了。 就算赵小政是真的早恋了,发现得早,正确对待也没什么大碍。 董慈这么一想,心里就有底气多了,缓了缓神色问,“阿政你说实话,这没什么。” 赵政没接话,董慈的表情不像她说的那么无关碍。 他看上的女人可不是一般的难搞定,平日里脾气很温吞,甚少生气,但心防过重,稍微有点苗头就心生警惕,守着那条界限不肯踏出一步,搁在寻常人那里,再怎么也不会是这副他做了天大错事的表情,严肃得似乎准备了长篇大论,要开始劝诫他了。 赵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连兴平王青、两宫太后都看出来了,小奴隶只要静下心想一想,起疑了并不奇怪。 赵政盯着董慈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董慈脸上挂不住泛起层薄薄的红晕,这才压着心里的笑意,开口道,“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就老实说了。” 竟然是真的! 董慈听得心里突突突跳起来,方才的镇定退掉了一半,心里着实兵荒马乱了好一阵,董慈暗自咬咬牙,心说她毕竟是被人告白了……这可是当面告白,对方还是始皇陛下……不,未来的始皇陛下。 赵政一直看着董慈,漫不经心又不动声色,却连一丝细微的表情都没放过,自是看出了董慈的慌乱,还有阳光下耳垂上绯红的红晕,刹那间赵政心神也是微微一晃,心里开了个细微的口子,有甜意和喜悦从里面一丝丝冒了出来,他确定他没看错,原来她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他在她脸上看见了慌乱不自在,却没看见厌恶。 不厌恶他的喜欢,不厌恶他的碰触,是一个好的开端。 只是还不够,他也不能一时冲动把这点甜意都吓跑了。 赵政很快回过了神,缓缓开口道,“王青兴平他们都希望你能嫁给我,当他们的主母,王青说多跟你亲近亲近会好一些。” 董慈脱口道,“不可能。”王青兴平哪里敢管他的私事。 赵政摇头道,“兴平以往就时常拿宫里的庶务去请教你,又想让你学着管着后宫内务,原先让你处置那个青娘也是这个意思。” 赵政看着董慈的表情,压下心里的笑意,接着道,“你若不愿此事便作罢,我本也跟他们说了,你不适合呆在宫里,此事到此为止,阿慈你也勿要放在心上,安心做事便可。” “…………”希望自己熟悉的人当主母这件事董慈能理解,也很好理解…… 董慈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着站了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挽尊道,“王青办事能力是强,但他现在还是独身光棍一个,这方面他出的主意能信么?要换了旁的女子,你倒是试试看。” 没有旁的女子,他试什么,赵政凝视着董慈的脸,心不在焉地道,“王青不是独身了,他成亲好几个月了,而且他还给其他人凑了好几对,都成了。” “…………”她现在想静一静,不想跟他站在巷子里聊天。 这下换董慈在前面走,赵政秦真秦鸣慢悠悠跟在后头了。 董慈进了书舍,熊启和韩非都来了,董慈扫了眼架子,她昨晚抄的《魏公子兵法》已经在架子上摆好了,就在最显眼的地方,士子们一进门就能看得见。 董慈本是想去看看那两本五典的,熊启说是有话跟她说,两人便在窗户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方才坐下来,熊启便开口了,“阿慈,我本名熊启,虽是无权无势,亦能尽心护你一生无忧,乐和自在,我亦心悦于你,你如何想?” 这真是突如其来一点兆头都没有,董慈呆愣了半响,甚至没来得及想熊启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女身的,当下便起身朝熊启郑重行了一礼,回道,“多谢子启兄抬爱……” 言尽于此,已然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董慈直言拒绝,心下虽有些歉然,但她是真没想过会在战国成亲生子,这跟是谁没什么关系,可这话她也不可明说,只好直愣愣没个由头的拒绝了。 熊启似乎也不意外,朝董慈背后看了一眼,轻声问,“是因为阿政么?” 董慈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架子那边赵政恰好也朝这边看过来,似乎还笑了笑,董慈不由讪笑了两声,始皇陛下也是她能肖想的么? 董慈本想解释,转念一想让熊启以为她有心悦之人,此事便简单了许多。 董慈含含混混的没反驳,熊启先是喟然叹了一声,随后便点头笑道,“也好,阿政与你,倒也不错。” “…………”熊启坦坦荡荡,董慈忍不住仔细在他脸上看了看,是真的,她当真没在他脸上找出一丝失望或者是伤心来。 “…………”刚刚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悦不心悦,是她没睡够产生幻觉了? 熊启起身笑道,“阿慈,架子上的魏公子兵法借我抄录一份,明日便送还书舍,可否?” “…………”董慈木木地点头应了下来,战国的水土果然非同凡响,李寻欢让出了林诗音,还伤心黯然了一辈子,熊启兄坦坦荡荡潇潇洒洒没有丝毫挂碍,她只有五个字,大写的佩服。 今天天气是不错,可她收到了两场假告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尾尾 19818501 大大潇潇潇潇潇潇潇 豆沙包 谁自云中锦书 三晒宝贝 蕾姆我脑婆亲爱的们投喂的地雷,谢谢默默灌溉营养液的亲们,我在后台都看得见,谢谢撒花留言的亲们,爱你们~(づ ̄3 ̄)づ╭?~ 第58章 解释那就是掩饰 书舍里的部分文简可以外借, 但像三坟五典、国史、魏公子兵法这等重要的典籍,便只允许在书舍里就地抄录了。 好在她抄录了两份,借一份给熊启也不打紧。 董毅一边给熊启装书简一边说话,态度语气十分熟稔, 两人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董慈的目光一直追着熊启, 赵政想不发现都难, 不动神色往旁边挪了一步便挡住了董慈的视线,“在看什么。” 董慈摇头道,“我哥哥这个人平时很内向的, 跟书舍里的士子们每日见上一面,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说,翻来覆去就是干巴巴的那几句, 开了书舍这半个月, 朋友没交得一个,倒是和对面老陶家的小孙子们玩得开,没想到会和子启兄处得来,当真是奇了。” 董毅拿熊启当未来的妹夫看的,两人又自小一起在咸阳城长大,能不亲近么?赵政立在董慈身侧, 一边翻阅文简,一边随口问,“你们方才都聊了什么,他来借文简的么?” 方才,方才她可是收到了秦国未来丞相的表白, 虽然看起来挺不真实,但也算对她个人魅力的认可不是。 董慈偏头看向旁边同样人中龙凤的赵小政一眼,忽地想起赵政和熊启的关系来,就有些忍俊不禁,摇头晃脑煞有其事地长吁了一口气,压着心里的笑意低声道,“唉,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曾经有一个能做王上表舅母的机会摆在奴婢面前,奴婢没有抓住……奴婢就这么硬生生错过了一个翻身做主的好机会……” 董慈心里发笑,虽说赵小政是王上,但她若真是嫁给了熊启,赵小政敢要自己的舅母做奴隶么? 不但不敢,某些时候赵小政可能当真还要叫她一声舅母呢。 董慈想着那情形,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想再看那个清贵无匹的美少年一眼,被赵政挡着便只能作罢,她对这个时代的外戚礼制不是很清楚,不由就八卦了些,有些好奇的朝赵政问,“王上表舅母品级多少?” “没品级。”赵政心里想拿董慈当磨牙使,手一伸就将董慈的脑袋掰了过来,携着她的脖颈把人带出了书舍,心说你要是愿意做王的女人,品级会特别高,王后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想住哪宫便住哪宫,兴致好了全兼任了也无不可。 可惜她就是个蠢的,看她这样子是打算常年呆在临淄不回去了,他又岂会让她如愿,非得要想个办法治治她不可。 赵政半胁半抱的拖着董慈,低声问,“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了,肚子不饿么?” 赵政向来蛮横霸道,董慈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指了指斜对面老陶开的那家食舍道,“就去陶爷爷家吃去,刚巧送了些新鲜的菰草去,兴许你们还没吃过这东西呢,恰好让哥哥和秦鸣他们也尝一尝味道。”茭白现在也做菜了,不过一来没铺开,二来他们大多吃的草籽,对他们来说,只菰草兴许还是个新鲜事。 董慈回头朝秦真秦鸣们示意,请他们来这家吃饭。 陶老先是乐呵呵地朝董慈打了招呼,抬头间往门边看了一眼,脸上就是一愣一喜,快步走到了门边,对着秦鸣躬身就行了一礼,“秦掌事……” 秦鸣笑着应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朝董慈笑了笑,旁边赵政面色如常,显然也是知道的。 “…………”董慈只好朝赵政道谢道,“谢谢。”暗地里也不知受了他多少帮忙,往后怎么牵扯得清。 几人上二楼找了个清净的房舍坐了下来,饭菜很快也送上来了,茭白肉质鲜嫩,肉质鲜嫩,放点鲜肉汤清煮一下,色香味俱全,香气卖相都很诱人,董慈吃着不由想起李斯来,吃完后便朝秦真低声道,“哥哥,妹妹有个同窗去了咸阳,哥哥回去帮我带点东西给他可以么?” 秦鸣见董慈在哪说话都是憋声憋气的,不由摇头失笑道,“姑娘勿要如此小心,这里是咱们的地盘,进来时闲杂人都已经清理过了,姑娘放心说话便是。” 董慈心说始皇帝为帝十二年,有历史记载的遇刺有四到五次,六次出巡遇刺两次,还有一次发生在咸阳家门口的……皇帝哪次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只是有心算无心,他这样在外面晃荡,总归是不妥当。 董慈偏头看了看正安静用饭的赵政,心说他怎么就这么爱出巡呢,哪次刺杀不是惊心动魄,偏偏还不肯安安生生在皇城里呆着,虽说呆在宫里也会有荆轲这样的人,但毕竟少之又少,宫里森严,刺客不容易混进来,比外面不知要安全几百倍。 秦真见董慈眼里有了些忧色,不由笑道,“阿慈不用担心,哥哥一定保护好公子,替阿慈守着公子,放心罢,不会有事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怪,董慈心说他们希望自己能嫁给赵小政,这么想也无可厚非,解释就是掩饰,给她三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赵政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并未说话,就这么一边用饭,一边听着她闲聊。 董慈便接着跟秦真说李斯的事了,“哥哥,回去的时候顺便帮我带点东西回去,给一个叫李斯的人。”咸阳城不比其他地方,出入皆有守军登记在册,找个人不难,除了菰草,最主要的是她有些文简想带给李斯去。 第43节 秦真听闻是李斯,便乐了起来,“哥哥知道李斯,李大人学识好,就是脾气不好,老是嫌我烦,我帮他挖地种菜了好几天,他才又肯搭理我了。” 秦鸣在旁边听不下去,受不了的开口道,“你、岱山、还有兴平,还有宫里的太医,搞粮食的种官,天天的跑去人家府上问姑娘的事,门槛都被你们踩扁了,换了我,早几棒子把你打出去了,李大人脾气够好了,你知足罢。” 秦真哈哈笑起来,“那倒也是,换了我我也烦,哈哈……” 董慈想着那场景就觉得想笑,眼眶又有些发热,她也想他们的…… 赵政见董慈眼里情绪波动,心里微微一动,光是听一听就这样了,分明是放不下咸阳的人和事,只是她一面放心不下,一面又狠心的不留只言片语,甚至还在临淄安了家,书舍开成这架势,她约莫是就没打算过要回咸阳去…… 没有人会因为爱好为难自己,做到这种份上,已经不能用嗜好来说她正在做的这些事了,说是束缚也不为过,似乎除了爱好之外,还有逼不得已的原因,这种原因让她放弃结交其他人,就像她不肯认亲一样。 她身上的秘密很多,相处日久,也就越来越多,赵政心里头一次生了些烦躁,就想像倒柜子一样的把董慈翻来覆去抖几遍,把她脑子里藏着的秘密,想法,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那些全都给倒出来翻看一遍,这样他就能知道她要什么了。 秦鸣伺候赵政净了手,口,赵政便起身道,“走罢,去书舍见见韩非。”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有点卡文,先更这点哈,o(n_n)o哈哈~ 第59章 慷慨赴死死无悔 赵政开成公布, 对韩非以诚待之,一开口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是连董慈也没预料到的,她心里很受震动, 震惊之余又觉得这个年代的明主似乎都是这样, 战国是平民士子的时代, 明君霸主们为了自己的宏图霸业,求贤若渴已经到一种疯狂的地步了。 赵政就是其中之一。 六国基本都吃过秦国的亏,有些说是仇视都不为过, 韩国刚刚才被秦国打得满地找牙,赵政坦诚相待,此时人又在临淄, 冒了多大的风险董慈不难想象。 董慈知道韩非的才能品性, 这才堪堪忍住了想否认制止赵政的冲动。 一个人的才能如何一查便知,一个人的私德如何则需要长久的相处,赵政是个很多疑的人,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些,但董慈还是觉得他胆子太大,太冒险了, 韩非的身份可是韩国公子,这里是临淄,齐王建的地盘。 只是风险伴随收益,韩非也很震惊,面上神色复杂, 震惊欣赏遗憾怅然皆有之,静默了一会儿,也郑重地朝赵政行了一礼道,“下臣韩非,见过王上。” 待他国的国君如同自己的国君,是自周到春秋流传下来的礼仪,赵政示意韩非不必多礼,两人相视一笑,相互道了声请,便在案几面前相对坐了下来。 赵政韩非身边都没人,留下了董慈给他们添茶倒水,董慈做好自己的事便退到了一边静候着,其实此次会面的结果她已经料到了,就是一场单纯的会面而已,赵政乘兴而来,必定要败兴而归,韩非是不可能跟赵政回秦国去的。 房舍里茶香缭绕,这是董慈特意给书舍准备的,茶里并没有加稀奇古怪的东西,合着滚烫的热水翻滚出阵阵宁静宜人的清香,房间里一时安静极了。 韩非身在稷下学宫,那么他就是士子学子,与韩国公子的身份无关,赵政一国之君特来相见,还以国士之心待之,个中真意不必多说一目了然。 韩非起身朝赵政行了君臣大礼,又垂首拜了一拜,坦言道,“承蒙王上厚爱,只非乃韩国公子,韩国积弱危在旦夕,非学成后自当回韩,上书父王变法图强,以谋求还生之路。” 赵政闻言略有些诧异,韩非在韩国宫室里没什么地位,韩然子女众多,有的是子女膝下承欢,偶尔提及此子也是厌恶居多,韩非自小在兄长弟臣的欺凌下长大,背井离乡求学苦读当时也是不得已为之。 赵政没想到如此景况,韩非还一心爱国,倒也说明了他有一颗忠信坚韧的赤子心,有才有德,实在难能可贵。 赵政不以为忤,对韩非的喜爱反倒又多了两分。 看来这个人他暂时是请不回去了,赵政便笑道,“今日无君臣,否之不必在意,否之《孤愤》《五蠹》说理精密,议论透辟,直击要害,吾读之心中惊喜畅快,便想着若有一日能得见否之一面,此生虽死,也不悔矣!” 董慈明白韩非的学说言辞对一个心怀大业的霸主雄主来说多震撼多惊喜,但亲耳听赵政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说出“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这句话来,她还是侧目了。 赵小政这个人呐,爱才简直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也不知他见到李斯的时候,又说的是什么。 受到震动的不止董慈一个,士人所求的,不就是国君的礼遇和重用么? 韩非心里一时激起了千层浪,潮起潮平,竟是想当场便浮一大白以舒胸中的激荡酣畅之情,当下亦不纠结君臣之界,爽然笑道,“今日不论君臣国界,非便与君论道,论民道,君道,王道,论强国之道。” 韩非语气舒朗畅快,想来是胸中舒悦,这真是董慈没想过的,两个站在敌对立场上的对手,现在要一起讨论强国之路了……这等奇景,说实话,董慈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得见,在历史上,在战国。 韩非言道,“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国家的大权应该集中在君王的手里,君主必须有权有势,才能治理天下,这是韩非法家思想主张的核心内容之一,君主专[制中央集权。 赵政听得点头,董慈站在角落里也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是的,乱世之下,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带来的效益是国富兵强,只有国富兵强,才能在弱小就要受欺凌吞并的战国存活下去。 韩非畅然道,“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以其威势也,散其党,夺其辅,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君主必须有权有势,有了这些权势,便用这些权势手段来清除世袭的奴隶主贵族,打散他们的同党,消灭他们的权势,然后选拔出经过实践锻炼的人才来取代他们,这才强国之路。 赵政听得出神,董慈心里震惊之余,忍不住朝韩非看了一眼,韩非的思想触及到了贵族阶级的既得利益,几乎是与所有的贵族、王室为敌,没有一个足够强势的君王来匹配,他如何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天下之大,除了秦国,除了嬴政,谁能给他这个。 韩国贵族执政,韩非当真学成回国,主张不被采纳不说,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都有可能。 董慈明白个中的缘由,心下长叹了几声,韩非作为诸子百家代表人物里年纪最轻的巨子,人心人性他也能看得透彻,但对亲近之人甚少防备揣摩,满腔热血地朝韩然上书强兵富国,不被采纳不说,还遭到了王室贵族的厌弃,最后甚至于丢了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可惜可叹。 韩非直抒胸臆,说得畅快无比,当下便提出了以法为教,法不阿贵,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去除五蠹,防八奸的政治学说。 其中五蠹包括学者、言谈者、带剑者、患御者,商工之民。 八奸里君王的妻妾、叔侄兄弟,亲信侍从,还有特意讨好君主的人臣,在民间私自散发财物取悦民众的士人,收买人心制造舆论的说客辩士,豢养亡命之徒的贵族士大夫,结交大国培养个人势力的臣子们……诸如此类的人都有良好的条件威胁国家安全,韩非就提议君王要防备他们。 董慈抽丝剥茧听得分明,除了战士和农民,韩非这是把天下人挨个得罪了一遍,这些理论一旦公诸于众,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韩非心里定然也清楚。 董慈忍不住看了韩非一眼,法家弟子身上似乎都有一股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血性。 吴起死的时候还利用自己的死清除了楚国的一大波贵族势力,商鞅呢,商鞅削了秦惠文王嬴驷太子傅赢虔的鼻子,推出的新法得罪了朝中所有贵族势力不说,就连尝到了富国甜头的百姓们,对他亦没有爱只有恨,最后连君王都保不住他了,落得一个车裂身死的下场。 韩非创立的这套思想学说是站在维护国君的绝对统治权的立场上的,当真说出来,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估计也是心知肚明。 慷慨赴死,虽死无悔,这大概就是流淌在法家弟子血脉里的最为让人肃然起敬的信念和风骨了。 韩非最后也死了,但他的学说被秦始皇采纳了,他创立的法家学说为大天[朝第一个统一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国家的诞生提供了理论依据。 虽死由荣,便死有所得。 这大概是这个年代赋予士子们最高的风骨和使命,这样的人在春秋战国多不甚数,韩非只是其中之一。 一个直抒胸臆,一个听得心向往之,韩非的身份若非是韩国公子,两人必定能携手创建霸业,秦国历史上定然会多出一段君臣相宜的佳话了。 房舍里渐渐暗下来,韩非陡然发现自己嗓子竟是已经干哑了,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 韩非平了平心里激动翻滚的情绪和抱负,朝赵政行了一礼,失笑道,“竟是天黑了。” 赵政心绪浮动,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是黑透了,但他竟是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意犹未尽。 此人他志在必得。 赵政亦起身回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否之不但有大才,还有条厉害的舌头,词锋机敏推理论事有理有据,听得政忘寝忘食了。” 韩非面上情绪涌动,朝秦王政郑重拜了一拜,道,“今日之论,非必铭记终生。” 赵政点头回应,想了想便相邀道,“吾初来乍到,还未得见都城风范,明日否之可有空闲,若得空,你我二人陌上游玩一日,如何?” 韩非先是一愣,随后便笑应道,“非莫敢不从。” 两人身份特殊,不好招人耳目,否则赵政都想邀韩非秉烛夜谈了,赵政将韩非送了出去,来日方长,韩非在韩国必不能久呆,以后有的是机会。 赵政将韩非送至门口,心里还一直回想着韩非慷慨激昂的言辞,就有些心不在焉。 秦鸣看了看楼上漆黑的房舍,再看看正往外走的主子,纳闷问,“姑娘人呢。” 赵政脚步一顿,想起董慈还在楼上房间里,便转身大步上了楼。 董慈果真还站在角落里当屏风,脸上的表情痴痴傻傻的,似乎还沉浸在韩非的说论里回不了神。 赵政把人从阴影里拉了出来,见董慈这才惊得回过神来,便笑问道,“在想什么,想这么入神。” 董慈唉了一声,去点了烛火,点着点着又坐在案几前发起呆来。 赵政跟过去坐在了董慈对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你听了韩非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可以跟我说说么?” 董慈当然有话想说,韩非的理论对目前的秦国来说是好,但秦国逐渐强大,这种理论好的方面对秦国更有利,某些方面不好的弊端也渐渐显露出来了。 尤其是在统一六国以后,秦国灭亡的原因很多,这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因为法家的手段是高压强权,威政,重刑苛政。 到秦国统一天下虽然还有二十几年,但对一项政治举措,一个国家改变政治方针来说,已经很紧张了。 董慈心里有千言万语,压在喉咙里翻来覆去,最后忍不住问了一句,“王上你很喜欢李斯和韩非的主张么?” 赵政看着董慈烛光下已经透出些精致美秀的五官,心里觉得很新奇,跟一个女人谈论政事,甚至可能还会涉及他心里的抱负和志愿…… 听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女人如果是董慈的话,似乎又不无不可。 赵政便也不敷衍她,点头道,“他两人虽同为法家,但所擅不同各有所长,两个人我都要。” 赵此言在董慈的意料之中,压在她胸腔里的话起起伏伏,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了,董慈心里刀刮火燎一般的难受,心里有些怏怏的,静默了半响,勉强提了提精神,点头敷衍道,“嗯,他两个都是有才之士,咱们回去罢。” 人是藏不住心里话的,董慈听完韩非的话,还特意提起了法家的这两个杰出弟子,如此神色,定然是对两人的学说有疑问了。 赵政定定看了董慈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董慈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学问上的事,只要有人悉心求教,她必倾囊相授,她现在不肯说,那些被压回去的千言万语,他一样有办法知道。 赵政便也点头应下,未再多说什么,当真起身道,“走罢。” 第60章 我想你了怎么办 秦鸣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搞学术讲学问, 他更喜欢做生意,看账本上多出来银钱,还有逛装满粮食的粮庄, 来往于各国周旋做买卖, 或者是亲自上阵当斥候跟踪一个什么人,看着别人忙活来忙活去, 有时候也很有意思。 秦鸣平日就不像对做学问感兴趣的,秦真一个上战场带兵的就更不像了, 临时临位,秦鸣也找不出一个合适又值得信任的人选来, 接了主子的命令, 思来想去, 只好自己上场了。 秦鸣到的时候董慈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边晒太阳边研究《五十二病方》, 是一卷古老的医书, 前几天学宫里那个周扬小师弟给她的。 董慈知道这本文简, 它是截止董慈来战国之前,考古学界发现的最早的一部医学典籍,里面记载了三百二十个方子, 可治疗的疾病包括内科、外科、妇科、儿科,还有五官科等各个方面。 董慈如获至宝, 照方子的内容来看, 《五十二病方》可能还早于《黄帝内经》,可谓是医学界的鼻祖之一,对研究医药史有很重要的意义, 而且她得到的这卷是全本,后世出土的已经是残卷了。 董慈毕竟是个学医的,现在也靠这个赚钱吃饭,世事逼人,她现在有点像大夫了,死人还是怕,但不怎么怕伤口怕流血了,她毕竟是科班出身,又在医院里实习过,各方面上手也特别快,从拿到这份文籍到现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面的内容她已经吃透一大半了。 董慈不知道秦鸣是赵政派来的小奸细,见秦鸣来请教她学问上的事,心里还真挺诧异的,因为秦鸣平日除了明算这一类的生意经,其它的书可是碰都不会碰,属于听人论道昏昏欲睡的那一类。 这精明的大兄弟突然又多开了一窍,董慈心里也很高兴。 秦鸣知道今日得花点时间力气,也就没站着,在董慈对面坐了下来,三言两语过后就一个劲的夸赞李斯和韩非,“李斯大人见了吕相国没几日就得了赏识做了长史,韩非先生也是大才,乱世之中,唯有李斯韩非两位这样堪比商君的人才,才能辅助主子实现他的抱负。” 不用秦鸣明说,董慈也知道他说的抱负是什么。 嬴政的抱负是一统天下,或者说不止一统天下。 照秦始皇的行事作风还有他的行动轨迹来看,董慈猜赵小政大概是想将普天之下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根树苗都圈到自己的地盘里来。 毕竟除了统一六国以外,他还南征北战打匈奴征百越,甚至在海南那种离中原天下很遥远的地方都设置了郡县派送了官员。 朝鲜半岛以前还是周王朝承认的诸侯国,燕国强盛时期把朝鲜收入囊中,一统天下以后,这点土地自然也被赵小政装进口袋里了。 不难想象要是赵小政知道海那边还有一条狭长奇怪的小岛,历史会发生什么。 赵小政肯定会对蒙恬说,蒙恬给你二十万大军三千艘战船,那地方是朕的,你带着人过去看看,有什么土特产给朕带点回来。 第44节 董慈又走神,秦鸣嘴角抽搐,在他看来书读的多是有用,但人也傻里傻气古里古怪的,这不是连公子都看不透董姑娘在想什么,特意派他来做奸宄之人刺探消息来了。 偏生董姑娘还当真如主子所说的那样,他只要真心求教,她半点也不会起疑……只是在这方面他脑袋里没什么干货,绞尽脑汁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上道的言辞来,还要伪装好别露馅,是真的为难他了。 秦鸣只得捡了一种最安全的方式,伸手在正傻笑的董慈面前挥了挥,反问道,“姑娘,姑娘,属下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董慈还沉浸在幻想里,被秦鸣叫得回过神来,心说历史不能假设,她这是带上个人情绪了。 董慈见秦鸣正等着她回答,便摇头道,“你说的不错,时势所造,法家思想确实是群雄并起乱世之中唯一的一条出路,秦国只有这样,才能富国强兵,实现公子吞并列国的霸主梦。” “………………”这明显不是主子要的结果,秦鸣笑道,“这几日在姑娘的书舍里走动的多,多少也听了些学子们的论述,怎么属下听好几个学子都不太赞成法家的学说,别人问也不说,提起来就摇头叹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董慈闻言不由失笑,来书舍里论道的学子董慈都认识,秦鸣见到约莫是计然派的学子们,搁在儒墨道等其他学派弟子眼里,法家就是暴[政,每每提起多半都要痛声批判争论不休,可不会光摇摇头叹息两声这么简单就算了的。 只有计然派不一样。 计然派始终保持中立的状态,便是参与了论道,多半也只在一边听别人辩论,等双方吵闹得实在激烈不可开交,这才会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计然派的弟子以范蠡为尊,讲究智以保身的中庸之道,这类弟子做事为人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自己没有什么特别明显有倾向性的主张,却学识丰富懂百家,也通百家。 他们人也有趣,就算是对什么言论很不认同,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言语行为,不但不会有过激反应,甚至还能冷静地分析诸子百家各家的长处短处是非功过,博纳百家,基本上都是些通才。 计然派的学说理论本身,导致他们长袖善舞头脑灵活变通,都是些做生意的好料子,很著名的代表人物管仲,还有范蠡,蔡泽就是了。 范蠡、管仲不但是政治家军事家改革家,还是有名的经济学家。 董慈看着成熟老练的秦鸣,心里微微一动,秦鸣的性格脾气和计然派的弟子们很相像,可以朝这个方向发展发展,虽说未必能成伟人,但朝伟人一点点靠近也是好的。 想到此董慈便起身去拿了范蠡传,还有管仲子两卷文简递给秦鸣道,“秦鸣你在外做生意,小打小闹还好,若有一日做大了,有空定要看看这两卷生意经,达则兼济天下,福泽万民,对生意人来说,这两卷书很有意义,开阔下眼界思想总没差。” 董慈说得诚恳,秦鸣心里起了些波动,一时间竟是说不上话来,他受董慈恩惠颇多,原先在漳水的时候董慈救了一船人的命,他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他本只是来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没成想董慈倒真心实意地为他考量谋划了一番,她的指点究竟有没有用,看看如今大变了的兴平,还有那些经常去月泉宫找她请教问题的那一大波人就是了。 岱山几乎成了太医院的太医令,东铭也迅速成长起来了,连那些粮种官,在各自的试用田上,或多或少,也弄出些名堂来了。 秦鸣心里微动,收起了刚刚进来时的不以为意,认真接过了文简,神色间不由带了几分真诚感激,朝董慈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 董慈忙摆手让他不用多礼,“只是个建议,端看个人兴趣了,你哪天想起来,翻看两下也不错。” 董慈说得随性之极,秦鸣索性坦言问,“属下就是好奇,儒家学子说儒家的学说能救世,法家的学子说法家才是正道,道家的弟子墨家的弟子各执一词,每天在书舍里吵吵嚷嚷的,属下头都听大了,那到底哪一家可用?” 那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情形在局外人看来是挺神经病的,董慈看了眼颇为头疼的秦鸣,忍俊不禁道,“吵吵嚷嚷激出了旁观者的好奇心,进而让你生了向学的心思,倒也是好事一件。” 秦鸣不知道该怎么答,只笑而不答,董慈搁下手里的笔,伸了个懒腰道,“这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呐,举个简单的例子,你看我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好么?” 秦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收起了之前的不以为然,心里比单单为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又多了两分真心,便当真答道,“自是好的。” 董慈点头道,“衣服是好衣服,现在也合身,但等我长大一些,乃至长到你这个年纪你这么高,那时候还好么?” 她人长大了,衣服就不合身了,就算它本身还合身,外界的条件也不是一尘不变,人们的衣物饰品都得跟着自身、外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何况是一国的治国理念。 法家的思想好归好,但各国的形势在变,治国方针也应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一些适当的调整,这样才能逐步缓解社会矛盾和压力,生产关系和生产力达到了新的平衡,自然会有新的发展了。 董慈虽然说得浅显易懂,但一来秦鸣对各家学说也不是很理解,二来闻弦知意,知道这大概就是主子要的东西了,便笑着往深处问道,“姑娘可以再说得详细些么?” 董慈唔了一声,思索着怎么说秦鸣才能更好的理解她的意思,秦鸣看着听了他的问话当真陷入了沉思的董慈,心里忽地觉得董慈不嫁给自己的主子嫁给谁,身怀大才,又毫无戒心,主子好歹是真心实意当真喜欢她,嫁给旁人,只怕被啃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举个实际的例子,这几年刚发生的……”董慈想了想,解释道,“前两年先王灭了周,先王拿对秦国自己人的这一套,强制执行在老周人身上,老周当时是什么反应,秦鸣你听说过么?” 秦鸣点点头,他虽是不涉及政务,但跟在赵政身边久了,多少也听了一些,改制老周人的事当时闹得挺凶的,旁的不说,单说让他们像秦人一样挂上能表明自己身份的名目牌,他们就暴动反抗了,最后虽是屈服在武力和重刑之下,提起来到底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 秦鸣至如今也想不明白这些老周人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秦国人人都挂得,也不拿这件事当什么羞耻侮辱的事,他们脾气怎么就那么大,身份比别人高出一截了,口口声声叫唤着他们不是畜生,秦国人人人都有木牌,难道秦国人就是畜生么。 老周人连命都保不住了,饿是饿死,冻是冻死,却还纠缠这些琐事上不肯撒口,即可笑又可悲。 董慈观秦鸣的神色,便接着道,“秦鸣你也知道我们的国人很能吃苦,常年的刑威之下,百姓们甚至只知道耕种和打仗,也很自觉的送儿子送孙子上战场,死了也不恨天恨地,省吃俭用自觉上交余粮,常年累月的辛苦劳作日夜不歇,精神和身体几乎都已经到极限了。” 秦鸣点了点头,董慈便接着道,“他们肯这么牺牲奉献,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样能富国强兵,能成为大国的子民,你想想,比起做亡国子民来说,吃点苦算什么,他们乐意吃苦,甚至在其他弱国的子民面前,还有一种身为强国子民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可老周人可不一样。”董慈叹了一口气,“他们可没有这样劳作吃苦的传统和必要,也不为变成秦国人而骄傲,再拿新法来套,定是不妥当了。”老周人是以礼治国,在周人的天地里,种种王法都化作了无数弥漫着人情气息的礼仪德行,今时虽是礼崩乐坏,但周人的族群邻里乃至家庭间的相处准则,依然是尊奉礼制温情脉脉的。 只是现在情形彻底变了,周被秦灭了,老周人一朝入了秦,秦法不但不让人相互礼敬,还要人相互举发,互相告罪,卑贱者公然举发尊贵者,举发有功,小人得爵,邻里族人之间六亲不认相互撕咬,秦国上下已经没有礼数二字了,这种思想上的巨变,一时之间老周人怎么接受得了,暴动反抗就是必然的了。 周朝历经七八百年的岁月和时光,周礼已经深入骨髓,一朝一夕之间就想让他们换一种生活方式,可是太急功近利了些,董慈便道,“就算是想将周人变成秦国人,这新法也不太适用,至起码得一步步来,这样一口气全压上去,换谁谁也受不了。” 其他六国呢,其他六国也一样,等赵小政一统天下以后,甚至连老秦人自己的思想也变了,天下都是秦国的了,他们已经不愿意再过这些苦日子了。 秦鸣听得心下骇然,就算他对邢律这一块不是很熟,但也知道质疑新法在秦国是怎么样的重罪,怪不得不肯对主子明说…… 今日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秦鸣起身朝董慈行了一礼,忍不住提了两句,“在此处尚可,但若有一日回了咸阳,姑娘切记不可议论新法,这话姑娘也莫要再对旁人说起了,属下也不会跟人提及今日谈论的事,姑娘自己可长点心……当真有人计较起来就不好了。” 秦鸣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董慈觉得今日自己的想法说的也有点多,便不再言语了,老周人的暴动还只是统一前的开胃菜,戏还在后头,到时候有得赵小政头疼的。 两人相顾无言的待了一会儿,秦鸣这才想告退,就听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董慈不认识的年轻男子抢进来,气喘吁吁地朝秦鸣低声禀告道,“主子受了伤,秦鸣快过去看看!” 秦鸣脸色大变,喝了声前面带路,就跟着那年轻男子跑出去了。 秦鸣神色大变,这主子说的不是赵小政还会有谁,董慈脑袋有一瞬间的眩晕,也未看掉在地上的文简,跑进屋提了她的药箱,跟在秦鸣后面一路跑过去了。 方才那年轻男子青袍上染了血,剑柄上血迹未干,慌慌张张的来找秦鸣报备,定然是赵小政遇到刺客了……急成这样,可能还伤得不轻。 董慈远远的见秦鸣进了书舍,拖着发软发虚的腿越跑越快,前后脚跟着秦鸣进了书舍,脚步这才缓下来。 她跑得太快,乍然停下来,头脑发晕不说,心脏也蹦蹦蹦的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董慈心里不住念道,没事的董慈,他现在怎么可能有事,只是受了伤而已,他还要活到四十九岁呢,哪能这么轻易就有事了…… 董毅亦是神色慌乱,急急忙忙抢出门,差点没和董慈撞在一起,见到来人是董慈脸上神色一喜一松,急忙忙的引着她朝书舍的隔间快步走去,边走边低声道,“说是遇到了刺客,进来的时候藏得好,没引起什么注意,哥哥怕书舍里不安全,领他们到地窖里去了。” 董慈紧紧握着医药箱的把手,边疾步走边点头应道,“哥哥做得好,刺客一击不成必有第二击,哥哥自己也要小心一些。” 董毅点头应下,地窖入口处也有人守着,见了秦鸣便开了入口的机关,几人跟着下去了。 医师是秦真顺路抓来的,三个都正跪地磕头求饶,口里说着伤口太深血流不止,拔箭即死,他们不敢拔箭云云…… 地窖里烛火通明,董慈一下去便看见了平榻上躺着的赵政,他原本就是一身的白袍,现在半身都染了血,胸口上插着带血的羽箭,伤口润湿血还不断的涌出来,出血不止,伤得很重。 董慈死死咬着下唇,几步抢到塌边,朝秦真道,“秦真立马准备开水和烛火。” 几人这才想起董慈也是医家,秦真二话不说去准备董慈要的东西了,赵政意识已经不怎么清醒了,董慈探查了赵政的伤口,定了定心神,朝董毅吩咐道,“哥哥回家去把院子里进门靠右边角落里的红陶罐拿过来,立马去!要快!” 她医药箱里准备的酒精根本不够用,只能暂且支撑一阵。 这种箭伤半点耽误不得,董慈剪开了赵政的衣衫,箭头右前侧切入,五肋间入右胸,赵政一呼一吸之间血流得更多。 董慈仔细检查了,箭头插得虽深,但万幸没有伤到心肺…… 只是箭头嵌在里面,动一动都会血流不止,贸贸然拔箭会引起大出血,这年代什么仪器设备都没有,她也没办法给他输血,失血过多,术后感染,哪一样都能让他丢了性命。 董慈喘了一口气,开了药箱将工具都摆了出来,她动作需要快点,又快又准,这样赵政脱离危险的概率就大一些。 没伤到心肺,这手术很常见,她可以的。 董慈死死咬着下唇精神不敢松懈半分,给赵政口服和外敷都用了些麻醉药,手上也不敢耽搁,紧绷着心神给赵政开了口取箭,先用指法按压止了血,盯着秦鸣让他净了手来替她,止住了血,这才将赵政肋骨间的碎末也仔细清理干净了,这是个细致活,拿着镊子的手一点都不能抖,等确认了没有残留,董慈这才开始准备伤口缝合。 因为麻醉剂只是简单的草药汁,麻醉时间不长不说,药效也不怎么理想,虽是听不见赵政的声音,但明显急促了的呼吸声、紧绷的身体,还有浑身的汗湿,都表示赵政很疼,只是一直很配合的强忍着不动也不挣扎,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干扰她。 董慈心里刺痛,鼻尖一酸差点没当场掉下泪来,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董慈告诉自己要镇定一些,赵小政他就是活该,不值得人担心。 董毅那边拿来的酒精也续上了,董慈重新洗干净浸泡了手,给银针和缝合线消了毒,她行医有一段时间了,缝合下伤口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这在后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端手术,可董慈就是觉得千金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董慈飞针走线,额头上的汗粘在睫毛上沾到眼睛里火辣辣的,董慈也只能强忍着不敢眨眼也不敢揉,只稍微支起了些脑袋,别让汗滴到赵小政的伤口上就行。 董慈聚精会神,忽然听到赵政语气微弱却平静地吩咐秦鸣道,“给她擦一下汗。” 还能说话这就更好一些,董慈眼眶一热,差点定不住神,忙吸了口气凝神静气地缝合伤口,她心里其实并不想跟赵政说话,却不得不说,“暂时不能说话,好好躺着不能动。” 秦鸣一直在旁边寡白着脸候着,抖着手用汗巾给董慈擦掉了汗珠,想说什么,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也学董慈方才的做法净了手,候在一边给她递东西。 董慈收了最后一针,秦鸣把剪刀递了过去,又依次把董慈要的伤药,干净的布条递给了董慈,配合她给伤口上了药包扎好,血已经止住不流了,白色的布条覆上去,印出了一块鲜红的颜色,但没有扩大的趋势,这是好现象。 董慈洗干净手,秦鸣忙去看主子的脸色,榻上的人已经不怎么清醒了,秦鸣忍不住抖着声音问了一句,“姑娘,主子这是没事了罢?” 董慈仔细给赵政把了脉,又听了听他的各项体能特征,心神就是一松,赵政是送来的及时,在晚上一会儿,是生是死当真难说,现在也不能说完全脱离了危险,她准备的替代药材虽然也能起到消炎杀菌的功效,到底不如后世的抗生素,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端看个人的造化了。 赵小政身体素质不错,到目前为止还都是良性表征,暂时没什么大碍。 董慈收拾了东西,撑着榻沿起身,脑子里晕眩一阵一阵的涌上来,冲得她头晕眼花,差点没站稳,董慈扶着廊柱缓了一会儿气,摆手示意秦鸣不用管她,勉力提着精神回道,“暂时是没事了,留个人在旁边看着,随时注意他的情况,若有发热的现象,立马请医师。” 地窖里的人闻言都松了口气,秦鸣仔细看自家主子虽是闭上了眼睛,但呼吸平稳,脸色也比方才好了一些,想来是真的没事了,一直高高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秦鸣长长舒了口气,上前跪地朝董慈不住磕头,红着眼眶拜谢道,“秦鸣谢过姑娘,姑娘之恩,秦鸣没齿不忘。” 秦真连着地窖里董慈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朝董慈行礼,董慈话也说不出来,只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她紧绷的心神乍然放松下来,身体疲惫之极,心里纷乱如麻,确定赵政暂时没事以后,后怕和恐慌就一阵阵涌了上来,赵政受的伤再耽误一盏茶的工夫,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年代,扁鹊在世只怕都难救,她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倘若没有她,或者她来晚了,赵小政当真就死了。 死这个字,董慈一点都不想赵政和它沾上边…… 这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些历史了,这么致命的一次刺杀,历史上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痕迹…… 董慈自己收拾好箱子站起来,她心神慌乱之下,刚刚一直紧绷的手臂指尖也微微有些发抖,绵软无力提了好几次才把箱子提起来,腿也软得不行,拎着箱子走了两步,平地上无缘无故就摔了一跤,手里刚刚收拾好的医药箱也摔得飞了出去,里面的刀具匕首药物散落了一地。 董慈脸贴在地上哼了一声,膝盖和手掌心估计都磨破了一阵一阵的疼,董慈有种想大哭的冲动,心里骂了自己两声没用,抹了抹眼睛飞快的爬起来,蹲在地上捡东西,三两下收拾好后,推开了抢过来扶她的秦真,自己拎着药箱上去了。 董慈本是想回家的,又想起地窖里也不见那三个医师的踪影,终是放心不下,就在书舍的客舍里找了间空房,一推门进去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地上。 秦真跟了上来,见董慈躺在地上便将她抱了起来,红着眼睛哄道,“是哥哥该死,没保护好公子,吓到妹妹了。” 董慈是真的想哭,有担心有后怕有心慌有意乱有害怕有迷茫有不知所措,什么都有,憋得心里发闷又无处发泄,董慈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要完了。 董慈飞快的抹了抹眼睛,对刺客的事连问也不多问一句,只哑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咸阳去。” 秦真摸了摸董慈的头发,黯然道,“原本是打算十日后便回,现在公子受了重伤,也不宜奔波,一切只待伤好了再做打算了。” 秦真知道董慈担心,心里也是又气又怒,咬牙道,“妹妹放心,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了,哥哥定要将奸人找出来碎尸万段,方能解心头之恨。” 也只能如此了,董慈点头,吸了吸鼻子朝秦真交代道,“公子现在重伤在身,正是奸人下手的好时机,公子身边的人通通都彻查一遍,吃食用度的哥哥和秦鸣轮流来,不要假别人之手,他现在太弱了,身受重伤的躺在那里,别人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他。” 董慈说着从秦真身上下来了,在房舍里找了笔墨和绢布,写了两个方子,又写了个食谱给他,交代好了用药时间,用饭的禁忌,递给秦真道,“药和饭都照这个,哥哥去忙罢,不用管我,我就是太累了,歇息一下就好了。” 秦真知道董慈很不好,不单单是累了这么简单,不然公子也不会强撑着不肯睡去,示意他跟上来看看了。 只是论揣摩人心秦真不及秦鸣十分之一,董慈一脸疲乏不说话,他就有些手足无措,心里虽是担心,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拿着方子下去了。 赵政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秦真把董慈交代的话给秦鸣说了一遍,秦鸣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照吩咐把身边的人梳理了一遍,该清理的也清理了,多余用不上的人也都遣了回去,平常兄弟二人便轮换着守在榻前,吃食都是秦鸣自己亲手准备的。 两人守了一天,这期间董慈没来看过一次,秦鸣估量着主子要醒了,忍不住朝秦真低声道,“秦真你去把妹妹请来,主子昨天半夜醒来没见着妹妹,话也没说静静躺了一小会儿,就闭上眼睛了,等会儿主子醒来看见妹妹,心情也会好一些。” 秦真点头应下,正要起身去请,秦鸣又叫住他道,“算了还是我去罢,姑娘摆明了不想见咱们主子,你去了估计也是白跑一趟。” 秦真想了想昨日的情形,便也应下了。 实际上董慈也不敢走远,这一天一夜除了吃喝拉撒她都呆在客舍里,她让董毅回家给她取了《五十二病方》,本是想静静心的,只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她连半卷都没看完,寝食难安,就算勉强能睡过去,梦里面也是嬴政沙丘惨死的样子。 秦鸣叩门进来,董慈以为赵政不好了,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到了案几,文简哗啦啦散落了一地,“怎么了,赵政高热了么?” 秦鸣忙道,“公子没事,姑娘勿要担心,昨夜已经醒过来一次了。” 董慈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了回去,回过神便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怏怏问,“什么事?” 第45节 秦鸣斟酌道,“公子昨夜醒来便想见姑娘了,他睡了一夜,估计着马上也快醒了,姑娘下去看看罢。” 董慈揉了揉太阳穴,手撑着脑袋坐着一动不动,脑袋和心里一样空洞洞的,什么也不想想,也不想动。 秦鸣便劝道,“姑娘如何想属下不知,但主子对姑娘是真心实意,姑娘与主子两人自小相伴一起长大,又是在主子最难的时候,两人同甘共苦那么多年,又是风风雨雨生死莫逆之交,情分非同寻常,公子这次本是去的大梁,来临淄也就是来看看姑娘,遇到刺客出了这等事公子他也不想的,事已至此,姑娘也莫要生公子的气了。” 董慈的心就跌到了谷底,惶惶不安害怕迷茫之余,心里又酸酸涨涨的难受,便合上手里的文简,起身朝秦鸣道,“走罢。” 秦鸣大喜过望,不住点头道,“属下就知道姑娘没那么狠心,有姑娘照看着,属下们也放心些。” 董慈勉强笑了笑没说话,朝董毅交代了几句话,自己下地窖里去了。 秦真正给赵政换药,董慈见了便接过来了,秦鸣秦真带着人上去了,地窖里就只留了董慈一人。 董慈查看了伤口,赵政身体素质好,敷了药见效快,伤口没发炎,只是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董慈轻轻在床榻边坐了下来,赵政还没醒,手搁在被子外头,董慈试了试温度,并不是很冷,便也没把它塞回被子里去了。 董慈只见他脸色苍白眉头微蹙的昏睡不醒,眼眶里就控制不住涌出泪意来,捧着他的手喃喃念叨,“好好待在宫里不好吗,逮着机会就往外面跑,这下吃到苦头了罢?”别说是胸腔上,就算是大腿被射了一箭,只怕都要疼上几个月的。 所以他来临淄干什么呀,董慈脸埋在赵政的掌心里,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有什么好见的,他根本不应该也没必要来见她。 赵政其实醒了有好一会儿了,察觉到掌心里的湿意,拇指便忍不住在她脸上摩挲了两下,低低笑问道,“那寡人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董慈听了声音抬起脸来,忙抬起袖子飞快的抹干了眼泪,哭笑不得道,“你现在倒是记起自己是寡人来了。” 他一开口,小奴隶那点柔软脆弱的情绪果然立马就收回去了,赵政怅然若失,心里叹了口气,就这么静静看着董慈,没有接话。 他几时像现在这样病弱的躺着了,秦始皇就应该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开疆拓土,他不应该这样,这样不是他……董慈忍不住道,“阿政,你是一个君王,身份限定了你不能随心所欲想去哪便去哪,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么?” 董慈抿了抿唇,接着道,“现在多,以后更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百密总会有一疏,你这样跑出来,动辄就是生死的事……天下哪一处都是一样的,人也是差不多人,州郡也是差不多的州郡,哪里都是一样的,没什么不同,没必要时时出巡……” 赵政不赞同也不否认,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董慈的指尖,低低又问了一遍,“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许是因为重伤的缘故,赵小政的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董慈隐隐觉得,赵政是真的对她有感情。 董慈心里又酸又涩又乱,稍稍挣开了些,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盖好,回道,“以后我会好好给你写信的。”董慈心里异常的平静镇定,赵政现在年纪少小,等再大一些,见识的女人多了,也就不会执着这点青梅竹马的感情了。 被秦始皇收入宫中的美女多不甚数,后宫佳丽三千,可不是盖的。 小奴隶算是往后妥协了一大步,赵政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心说这兴许是这次刺杀带来的唯一的好处了,他前几日还想着想办法把人弄回去,现在倒是可以试试了,赵政躺在榻上微微摇了摇头道,“写信不够,你写了信还会耍赖,不作数的。” 多大点事还一直记到现在,董慈是又想哭又想笑,“那你想怎样。” “平日要认真写信,每逢大日子你得回咸阳来见我。”赵政喘了口气道,“知道哪些是大日子么?” 董慈点头道,“加冠亲政,大婚。” 赵政听得大婚二字,看了董慈一眼,补充道,“还有生辰。” 这就是她每年还得跑回去一趟了,董慈心里不太愿意,不过跟个重伤病人争执不怎么明智,尤其对方是赵政,董慈只得暂且点头应下来,怕说到最后赵小政让她把书舍都搬到咸阳去,忙道,“好了好了,你现在还不宜多说话,好好躺着就是了,你还想睡么?不想睡我给你读读文简,想睡便睡罢。” 赵政先点点头,“读文简罢,兵书。” 董慈心里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去旁边架子上翻了翻,找了卷兵书出来,在塌边的地上坐了下来,低声诵读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噗哈哈,求表扬求表扬,哈哈~~ 明天更新晚上八点~ 第61章 他不信命不信天 因着耽误了回去的行程, 咸阳那边的消息也陆续送来了临淄,赵政便是每日躺着不能动,秦鸣也会在旁边念奏报。 咸阳城里文有吕不韦执掌政权, 武有蒙骜统领军务, 新君元年去雍城旧都供奉祖先也合情合理,朝野上下为新法纠错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赵政暂时回不去,朝中自有人周旋, 出不了乱子。 吕不韦提起的新法纠错渐入佳境,随着一桩桩冤案冤狱不断纠平, 错判的犯人也洗涮了冤屈放还回乡, 疑难案件也挖出来一件件处理了, 朝野的反对声渐渐小了, 国人也开始支持起新法纠错来, 吕不韦等人舒了一口气, 只是改制当真不易,从开始实施到如今,有这么点成效, 也花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新法纠错方见成效,吕不韦想乘热打铁, 把军政军务能改进的地方也一并改了。 吕不韦写了奏报送去雍城, 驿传点快马加鞭转手送来了临淄,赵政有伤在身不宜多动,大部分奏报都先由秦鸣念一遍, 他再做批阅。 吕不韦提议由朝廷颁发法令,给出统一的兵器部件尺寸,规定以后兵器的作坊都打造一样的兵器部件,这样方便战场上临时相互置换 ,能节省不少,更换也方便许多。 吕不韦还提倡允许民间能工巧匠制作甲胄充当徭役,禁止关中养马,以确保秦国腹地的农耕;由国库出钱在关外相对稳定的郡县建粮仓,便于大战时就近取粮。 除了规定兵员招募固定一年一征以外,吕不韦还提出了一些与爵位赏赐、烈士抚慰有关的改制建议……加起来林林总总近二十余条,可谓是囊括了军制里八成以上的细节部署了。 秦真在一旁听了,奇道,“虽说军制也受相国府的管辖,但通常只是报备一下,军制的事还是国尉府做主,管这么细的相国,属下还真是头一次看见。” 秦鸣闻言便笑道,“秦真你当兵也才几年,见过几个相国,属下听着相国说的有些道理。” 秦真常年呆在军中,内务内情就知道得多一些,听了秦鸣的话不住摇头道,“军队里的事很繁杂,规矩也是百年间定下来的,吕相国要在这里想连细枝末叶也一并理齐了,别说是三年,只怕给个十年都困难。” “秦真说的有理。”赵政掂量道,“相国通常是不管,不过当真追究起来插手了也说得过去,相国府毕竟总揽大权,不过他胃口大了些,这一撂的全压上去,只怕国尉府那边第一关就过不了,太仓促太急了,动静也大了些。”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秦鸣自己先愣了一愣,他对政务不熟,甚少插话,这时候却忍不住将董慈的话说了出来,“一步步来可行,一头压上去,军士们定是要生情绪,接受不了了。” 赵政在奏报上了勾去了有关爵位改制、抚恤奖赏的几条,其余都准了,听秦鸣这么说,不由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秦鸣倒也不觉有什么,直言笑道,“主子那日不是让属下去请教姑娘么?属下了问了秦法的事,姑娘就是这么说的。” 赵政批完了最后一卷,搁下了朱笔点头道,“说说看。” 奏报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秦鸣把堆在床榻边上的文简、丹砂笔墨连带着小案几一并收了,边收边摇头笑道,“姑娘可是个开学舍当祭酒的好苗子,说得属下这个不爱看文籍的,也收了两卷,打算得空的时候静下心好好看看了。” 赵政点头示意他接着说,秦鸣便将董慈的话挑拣着说了一些,特意将老周人的例子细说了,“……虽说妄议新法是罪,但属下觉得姑娘说的挺有道理,据属下探查到的消息,老周人那边一直不怎么消停,只多半是单兵作战,数量不多动静不大,没翻出什么浪花,郡守和都尉们也就没往上报了,只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么几年都过去了,还一直有人跳出来,以前倒没想过脾气绵软温温吞吞的老周人还是些硬骨头。” 赵政撑着着身体想坐起来,秦鸣忙搁下手里正收拾的东西,上前扶他道,“主子小心,伤口别开裂了。” 这点小伤没什么挂碍,董慈敷的药药效很好,他现在下床走走都没问题,赵政心惊的是董慈的学说理念,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赵政神色微凝,“你当时怎么问的,她怎么答的,一一说清楚。” 秦鸣仔细回想了一遍,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他和董慈的对话,赵政越听神色越是凝重,等听到秦国人与东方六国子民想法的差别时,心里一时间激起千层浪,连心跳都微微快了一些。 赵政一字一句仔细回想了一遍。 看得出老周人只是董慈举的一个例子。 董慈前面说的话还更有意义些。 世事在变迁,虽说衣服的作用和功效都不变,但需要包纳更多的东西了,法家的思想是富国强兵唯一的出路,但秦国逐渐强大,兼并了他国,秦法就不是每一条都适用了。 老周人和六国子民就算灭亡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拿自己当秦人看,正如那些儒生所言,秦法乃是暴[政苛政,天下人只会言苦秦久矣,说不定当真到了没有战乱的那一天,连秦国人都要抱怨苦秦久矣了。 法家没有错,但需要根据时势的变化来调整施行的力度和策略。 这就是董慈想对他说、却压着没说出口的话了。 事关朝堂政令,由不得赵政心里不起惊涛骇浪,他甚至不用细想就能明白董慈在担忧什么…… 董慈已经想这么远了。 当真算起来似乎也不算远,商君变法也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颇见成效,配上他心里东进的计划,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债台是一层层累积起来的,当真等暴动出现了再来想这些事情,就已经晚了。 介时便只有故技重施。 用重兵和重刑对付叛民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老周人骨头是硬,但力量太小了,不足为惧,他对付的轻而易举,可六国呢。 赵政下了床榻慢慢在地窖里踱步,韩非李斯给了他一副霸业宏图,但董慈看得更远,远到他心里都生出丝丝佩服来。 赵政微微闭了闭眼,平了平心里起伏的情绪,告诫自己不用心急。 法家他依然要用,至少目前还要用,知道有隐患,逐步改进便可。 赵政心里翻滚的情绪消散了一些,又坐回了床榻上,开始想董慈的事。 董慈这些话里疑点颇多,他未吞并其他国家之前,秦法依然是唯一的强国之路,走这条路虽有弊端,却瑕不掩瑜,更何况如今的天下大势齐楚燕韩赵魏秦并存,秦虽强,却还没强到能让人觉得它动辄可吞并六国的境地。 可毫无疑问的,董慈的这些担忧和论调都是基于秦国吞并他国的情况下考虑的,否则单独治理一个老周人,国尉府不用出多少兵力,便可以把他们压得冒不出一个泡影来,当真全杀了也没人敢说二话,犯不着费这些心思。 她这是笃定了他能灭六国,成就霸业么? 赵政思及此,心里霎时间涌出一股热意来,这股热意越积越深,最后全都化成了一个念想,他想她了,想现在就见到她。 是与不是,等她来了,问一问就知道了。 赵政重新躺了回去,拉过被子给自己盖好了,闭上眼睛吩咐秦鸣道,“我心口疼,去把医师请来。” 秦鸣看着自家主子唇角压不住的笑意,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两句关心话,他不知道心口疼还能疼得露出这种笑容来,如果能,他也想疼一疼试试。 秦鸣对自家主子这种明明是想见姑娘还非得要说请医师的行为心情很能理解,并不敢当真请一个别的医师来,让秦真过来替他守着,自己上去请董慈了。 主子的心情说变好就变好了,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正说着老周人的事么? 说来说去也就是因为董姑娘的缘故。 秦鸣边走边摸了下脸,他怀疑自己年纪是不是太大了,等回了咸阳,他是不是也该去找一找王青,毕竟好姑娘也不是遍地都有,去迟了咸阳城里的好姑娘都被王楠那帮糙汉子挑走了。 董慈就在书舍里,正抄录典籍,秦鸣见董慈情绪比前几日好了一些,心里也松了口气,上前行礼道,“姑娘好,属下有事想请姑娘帮忙。” 董慈点头应下,秦鸣便道,“属下与秦鸣要去查点刺客的事情,想请姑娘去陪一陪公子,有姑娘守着,属下和秦真也放心些。” “…………”有事情是真,只怕想给她和赵政制造独处的机会也是真,毕竟赵政现在只需要静养就好,找个信得过手脚麻利又武艺高强的人伺候着就行,她这种小身板,刺客当真来了,只怕也只能把这副躯体贡献出去,给赵小政当肉盾了。 这种事最近时有发生,秦鸣几人逮着时机就给她和赵政创造独处的机会,董慈再不明白其中的真意,那就是她蠢了。 秦鸣见董慈看着他不说话,便拜了拜笑道,“姑娘可别有想法,属下说的是真的,不知为什么,属下就是觉得有姑娘在就很安心,比几个彪形大汉守着让人放心多了。” 董慈有些哭笑不得,秦鸣这是为了他几个的‘理想’不余余力,连拍马屁这招都用上了。 董慈本不太想去见赵政,她还没下定决心该怎么做,只是她该去看看赵政伤口的愈合情况。赵政的伤口若是恢复得好的话,她想让赵政回家去养伤,老是呆在地窖里,受罪不说,还不利于伤口复原。 董慈便收了文简,起身道,“走罢。” 秦真和秦鸣把董慈送到了入口,两人也没走开,就站在入口不远处守着。 秦真揪了根甜草搁在嘴里嚼着,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忽地问,“秦鸣你怎么还不成亲,年纪都这么大了,你看秦小将,等我回去说不定都能开口叫爹了。” 秦小将是秦真的儿子,秦真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子承父业,当个好兵,就给他起了这么个不走心的小名。 “…………”他只是长得老成点罢了,年纪哪里大了。 秦鸣看着自己的棒槌兄弟,心里倒也有所触动,身边的人都成双成对,尤其看着主子姑娘凑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确实是形单影只了,他也想试一试,愉悦得心脏发疼究竟是什么感觉。 秦鸣忽而问,“兄弟,你觉得妹妹会嫁给主子么?” “那当然。”秦真回的理所当然,“除了主子,天下间谁配得上妹妹。” 秦鸣觉得这句话应该改一改才对,好声好气道,“应该说,除了姑娘,天下间谁配得上主子。” 董慈不知道秦真秦鸣已经给她组好了cp,她下去的时候,地窖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 第46节 赵政正躺在床榻上,脸上气色不错。 许是因为常年坚持练武日日不坠的缘故,赵政的身体素质真的很好,恢复得很快,这要换了她,不疼得脸白上十天半个月,是决计动不了的。 需要换的药和布条秦鸣都准备好放在旁边了。 董慈查看了下伤口,先把上面包着的旧布条剪开来,清洗了伤口,批准赵小政可以动了,笑道,“阿政,伤口恢复得很好,可以动了,你坐起来一些,我给你上了药包起来。” 赵政闭着眼睛没有动,董慈的手一直窸窸窣窣的在他胸膛上动来动去,还有她垂下来的发丝,落在他身体上,痒痒的,也软软的。 赵政躺着不动,连眼睛都没睁开,只启唇道,“我不能自己动,万一伤口再裂开,回咸阳的日子又得往后推了。” “…………”孩纸你应该相信医师的话,伤口当真会裂,医师还得再重新处理,能不能动她一个大夫还会不知道么? “放心了,伤口恢复得很好,只要不是什么大动作,伤口不会裂的。”董慈好声好气的劝道,挥了挥手里的布条,示意他换药了。 赵政非暴力不合作,闭着眼睛装睡,董慈也只好自己去扶他,只是赵政身型高大,董慈体型小力气也小,一手穿过他的颈下,一手扶着他的肩想把人抬起来,还是挺吃力的。 赵政压下心里的笑意,十分好心的自己使了两分力,坐起来靠在床榻边,两人离得更近,董慈嫩滑瓷白的脸就在咫尺之间,赵政往前凑了凑,啄吻了一下,察觉到搂着自己脖颈的手臂只是微微一颤并没有放开,便得寸进尺的在她脸上细细密密的亲吻了起来,低头去寻她的唇,被她偏头避了过去,便忍不住低低唤道,“阿慈……阿慈……” 赵政对她有感情,并且朝她要回应了,董慈心里微微一颤,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扶着赵政坐了起来,拿过药给他敷了起来,等用干燥的布条绕过他的背固定好了,这才问道,“今日就可以搬到上面去住了,要不要我现在扶你上去。” 赵政知道自己不能急,但他心里也有点生气,开口命令道,“过来。” 赵政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董慈甚至也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心里微微一颤,还是依言挪过去了,好声好气道,“阿政,你莫生气了。” 董慈有些呆呆的,情绪低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她知道赵政的感情后,这件事她已经想了很久了。 只是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个名堂,她在男女之情上似乎谈不上深爱过什么人,往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人,她甚至有想过,假若赵政想要她的回应,她回应了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她能给的她都可以给他。 董慈虽是神色有些惊惶不安,但到底是乖乖挪过来了,赵政缓缓开口问,“阿慈,在你看来,齐楚燕韩赵魏秦,七雄称霸,哪一个能吞并其他六国。” 这问的什么话,董慈有些哭笑不得,心说陛下你这么问秦鸣秦真试试,他们敢说是别的谁谁谁么?董慈只得老老实实说出了赵政爱听的话,“自然是你了。” 赵政没提感情的事,也没作弄她,两人谈论的是正事,这多多少少让董慈安定放松了些,董慈说完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你好好呆在宫里别乱跑,别去对你来说危险的地方,想要争霸天下,首先得留着命在,你要是不当回事,早晚要吃亏的。” 她苦口婆心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痒痒,赵政笑出了声,伸手在董慈的脸侧轻抚了一下,开口道,“阿慈,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信你……” 董慈明白赵政这是要她的回应了,方才稍稍放松的心情又低落了起来,这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事到如今,他要什么,她能给的就给了…… 董慈心里凄然,脸上却挂出笑来,垂着眼睑很是大方的印在了赵政的唇上,并且学着他之前的做法摩挲含吻了两下,只是终究缺了点什么,没有那丝丝缠绵悱恻了。 董慈垂着的眼睑微微颤动,睫毛上水汽肆意,却还认认真真的吻他,赵政心里一阵针扎的刺痛,心里憋着的那股火就这么被浇熄了,赵政伸手把人拉开了,揽进怀里紧紧箍住,下颌在董慈头顶不住摩挲,他说了要等她,却忍不住步步紧逼,是他自讨苦吃。 “我不是逼你,阿慈。”赵政哑声道,“可是你总给我个盼头,你什么时候肯嫁我,十五?十八?还是等我加冠亲政,嗯?阿慈,你说了,我就安心了……” 董慈往外挣了挣没挣脱,笑道,“嫁你做什么,咱们不要那么俗套,非得要娶了嫁了的做什么,我身体早被你看光光了,这几年被你又抱又亲不知多少回了,嫁不嫁你有什么分别……” 箍在腰上的手臂勒的更紧,紧得董慈有些发疼,但她没呼痛也没挣扎,只暗自喘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赵政的手臂,笑道,“你好好的回咸阳去,我等着看你一统天下,别纠结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这不像你,搞得我也不像我……唔,不是说好了么?每年生辰我都会回去看你,你自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算几年以后赵政还能看得上她,不过是让祖龙多一个女人罢了,嬴政的后宫数量很多,在历史上却是一片空白,她甚至连后宫都算不上,生死合同不至于抹杀她罢?哈! 董慈的话赵政听进了心里,只不知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倘若是的话…… 赵政呼吸一滞,胸膛控制不住的起伏起来,盯着董慈的眼睛逼问道,“你说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不是也包括了大婚,立后,纳美人良人,是不是你想好了再说。” 董慈早就想好了,赵政养伤的这段时间,她想过很多天了! 这是她想过最好的办法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还能在这里生下个孩子带回去不成,她不属于这里,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来这里也不是儿戏玩闹,不是她想留就能留的! 加冠之后他必须大婚,子嗣是朝堂稳定国家无后顾之忧的根本大事,他当然应该大婚!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还问她做什么! 董慈压着心里的颤意,努力拼出了一张笑脸,一脸稀松平常地道,“当然了,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又不可能呆在宫里,也不能长长久久的陪伴你,更不可能给你生儿育女,你要是想见我,传唤一声,我就——” 董慈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榻边的廊木咯吱一声断成了两截,顶头上的这一段往赵政身上压过来,董慈脸色大变,来不及反应便用手去撑,只是这实木的撑顶柱她哪里撑得住,当真一语成谶,拿自己的身体给赵政当了肉盾,董慈被十几斤重的木廊砸了一下,当下便忍不住咳喘了起来,背上火辣辣钻心的疼,董慈一直绷着的情绪彻底崩溃了,眼眶发红地道,“你对我生什么气!你以为我想这样么?你心里这么恨这么气,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赵政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只一脚把倒下来的木廊踹了下去,高涨的怒气失望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暴虐的想提剑杀人。 赵政铁青着脸不说话,董慈支起了身子,她还能动,没伤到脊柱,但整个背都是麻木的,从肩膀往下到肋骨一长条火辣辣的疼,估计也是淤青了。 她这都是自己做的孽,合该她时时刻刻都受折磨。 董慈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她这几日掉的泪可比两辈子加起来多多了,难受憋闷甚至超过了那些文籍给她带来的高兴和感动,她浑浑噩噩过了好几日,总算是下定决心了,现在赵政不满意了,他是不是想让她死了才甘心! 她来之前也就是单纯的喜欢整理文籍这份工作而已,她不是机器人,也没有接受过培训训练,不能铁石心肠的好好完成任务,也不能坚毅果敢的下定决心潇洒得不管不顾,早在她拎着药箱不顾一切奔到他身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因为她救他的时候,脑子里甚至没想起有关历史的任何事情来,单单纯纯的就是想要这个人活着,不想他死了。 赵政看着董慈通红的眼睛,压着心里翻腾的怒气,沉声问,“那你说,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想回去了,她完不成这个任务了,在她的宿体和降落时间都出了差错的时候,组织就应该把她召回去的,合约任务和她的现状根本不匹配,时间年限跨越得太长,变故太多,她真的没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时间越久,她越不可能看着赵政一步一步走向末路。 如果她当真穿成了赵姬,穿在了赵姬死前的那一刻,这些纠葛根本不会发生,赵政永远都不会对赵姬产生感情,董慈擦干净眼泪哽咽道,“把咸阳宫里的文献如数抄录一份给我。” 抄录了咸阳宫的文籍库,保留下了被项羽烧掉的这批,再加上她攒好的这些,凑足五百份遗失的文籍不难。 新创造的两百份文籍她会另外想办法,将春秋战国的文化盛景延长五十年她是做不到了,虽然后一项比较值钱,完成前面两项任务加起来的酬金还不足后一项的十分之一…… 可现在一分钱都不吸引她了,保存下文籍一来是真心喜爱这些民族瑰宝,二来只有完成至少百分之六十的任务,才能打开连接台。 连接台就在河南登封号称地心的古阳城镇,也就是后世的告成镇——周公眼里的天地心。 董慈看了眼赵政,压下心里冒出来的刺痛,强忍住泪意重复了一遍道,“我想要咸阳宫的文籍,所有的都抄录一遍。” 这种时候还不忘不掉这些,赵政气乐了,他喜欢上了一个疯子,但他也认了。 赵政平了平心里的怒气,爽快应道,“立马跟寡人回去成亲,寡人就答应你!” 董慈又想哭又想笑,崩溃地在地窖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哭笑道,“白痴傻瓜,成亲有什么用,成亲做什么,迟早有一天我会走的,而且我还会忘记你,哈,到时候就留你一个人,只有你记得我,我自己反正没所谓,抽掉了记忆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只知道你是伟大的千古一帝,我走了这具身体就没气了,灰飞烟灭连骨灰都留不下,傻,蠢,当组织是白痴么?我能放开了玩,还用得着签合同么?它的名字叫生死合同,我签了字就得做,不做是死,乱搞是死,我是为了钱来这里的,总不能把命丢在这里吧,不说我都忘记我原本是有几千万的,现在只剩下十分之一了,还不够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的,我好好的幸福生活不过,自己跑到这里来吃不饱穿不暖过了四几年,自己被钱财迷了心窍,也怪不得别人……” 董慈在地窖里转来转去,一开始或许是骂赵政的,后来说着说着又哭又笑就成了自言自语了,她已经彻底疯了,疯了还好受些。 很多话赵政不是很明白,但他都牢牢记在了心里,见小疯子情绪越来越激动,心里又气又怒又心疼,顾不得旁的,深吸了口气,撑着身体从床上下来,慢慢跟着董慈走了两步,拼命让自己先不要更她计较,他叫她下来原本也不是要跟她吵架的,他们能相处的时间剩下的不多,他很快就得回咸阳去,他不想跟她吵架。 赵政跟着走了几步,见董慈没反应还在那自说自话,便伸手去拉她,“别转了,有话你坐下好好说,转得我头晕。” 董慈先是噗嗤笑了一声,又哭起来,“头晕算什么,我头疼死了,要炸了,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懂你。” 赵政:“……”他跟一个迷了心窍的人生什么气,自讨苦吃。 赵政手上用力,一掌劈在了董慈的脖颈上,伸手接了失去意识的人,揽进了怀里紧紧抱住,这才舒了口气,合该他欠了她的。 赵政半拖半抱的把人放在了另一边的小榻上,摸了摸有些发疼的伤口,见没出血这才舒了口气,解了董慈的勾带让她趴在榻上,这才扬声唤了秦鸣进来,“秦鸣,下来。” 秦真本就在入口处担心得走来走去,方才那么大动静守门的自然是听见了,只是凑近了又有说话声,两人想是吵起来了,没有命令秦真也不好下去,只得守在外面干着急,反倒是秦鸣淡定一些,劝道,“公子把姑娘当心尖尖看待,吵起来也不会吵多久的,放心了。” 秦真正想点头,就听见了下面的传唤声,秦鸣下去了见董慈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倒下了一跳,这才慌了起来,“姑娘这是怎么了?属下去请医师来。” 赵政摆手道,“她伤了背,拿点膏药来。” 秦鸣见董慈脸上泪痕未干,迟疑了一下便听吩咐行事了。 董慈本也没昏迷多久,醒来以后就想起来自己都说过什么了,后悔已经无益处,只是她真的疯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只差没说她壳子里是个老青年了。 董慈这一动脑袋就发现手臂凉飕飕的,背上也凉飕飕的,一抬脑袋对上榻边坐着赵政阴沉沉的目光,前后想了想,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强忍着想去拉被子来盖的冲动,咬了咬唇头偏向了另外一边,爱看便看罢,她已经看破红尘了。 这是在生他的气了,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还真是奇怪了。 赵政看着对着自己的后脑勺,再看看她背上的伤,心说过会儿再收拾她,便拿过药膏给她细细抹了。 小奴隶背上一大条红痕淤青,碰一碰她就身子发颤脊背紧绷,显然是疼了,赵政心里就算有气,这时候也半点发不出来了。 赵政默不作声,董慈反倒有些不知所错了,想起他身上的伤还未好,躺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偏头回来,干巴巴道,“你回去躺着休息罢,外面叫个仆人来给我上药就行。” 书舍里就没有丫头婢女,叫旁人来叫来的都是男人,她是不是真疯了,赵政阴沉着脸道,“不想死就趴好,别动。” 董慈只好又趴了回去,忽地想起一事来,也顾不上想之前纠结的种种,瞄了眼自己已经开始发育并且有了起伏的前胸,脸色登时胀得通红,抬头瞪了赵政一眼,连气都不想气了,缩了缩身体,任凭他施为了,爱怎么样怎么样罢。 赵政看着连身体都泛出一层薄薄的粉红来的董慈,心里纵是有千般的怒气都化成了绕指柔,净了手,低声问,“我不逼你,你可以告诉我你从什么地方来,要回什么地方么?”他要知道的很多,要问的也很多,但是不着急,一样一样的来。 董慈浑身一震,反手抓过衣衫把自己盖起来,知道这时候再遮掩也没意思,便低声道,“从你不知道的地方来,回到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去。” 果然,赵政呼吸一滞,伸手碰了碰董慈的脸,光滑,细嫩,温暖,让人爱不释手,赵政把她散落在枕边的长发理到后面去,露出她精致的侧脸和耳垂,把玩问,“那你告诉寡人,鬼,妖,怪,你是哪一种。” 有她这么怂的妖怪么?董慈张口狠狠咬了一下始皇陛下的龙爪,咬了半天见陛下不怕疼,又心意阑珊地放开了,怏怏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神仙。” 赵政哈的一声笑出来了,掌心在董慈的后颈上捏了一下,“你倒也敢说。” “我就是妖怪,专门吸人血的那种,你离我远点……”董慈有些气闷,头埋在手臂间,低低道,“阿政,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和先知没什么分别,你们打仗前会占卜,我就是卜得最准的那一个,但我不能插手,你明白么?”原先是没想过要插手,其实她也根本不能插手。 赵政听得心头一跳,想想却不是无踪可寻,生而知之就是她最大的疑点,更勿论她对很多人的事迹、论调、能力、还有性格脾气都了如指掌,比如说荀子,吕不韦,韩非,李斯,还有嫪毐,郑国,李冰,有些她甚至连相处都没相处过。 不过那又怎样,是人是鬼,是妖是仙……落在他手里眼里,就是他的人。 他在她的记忆里估计没什么好下场,说不定是国破家亡,否则她也不必为难成这样。 可惜了,他不信命,他只信他自己。 赵政碰了碰董慈背上的药膏,觉得都干了,便把衣衫仔细拿了过来,董慈一把抢过来塞到薄被里三两下穿好了,面红耳赤地爬起来,心说刚才不还在吵架么?她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怎么看起来很不在意的样子。 赵政见董慈胀红了脸不肯看他,便凑上前去亲了一口,把人搂近怀里笑道,“早晚一日都是我的女人,晚些时候看我也等得,放心,里衣我闭着眼睛脱的,你不用紧张。” 董慈睁开眼睛,赵政偏头在她耳侧吻了一下道,“放心,我定会过得好好的,不让你为难,你也不必插手,在旁边陪着我,看着我就行。” 不管结果如何,这也算得上是安慰了,董慈失神着沉默不语,赵政紧了紧手臂道,“放心,若是我当真没有好下场,为避免你跟了旁的男人让我死了不得安生,我会先下诏,让你殉葬的。” 董慈知道嬴政说的是真的,因为嬴政的女人多半都给他配了葬,董慈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你以后别到处跑吓我就行,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话你用来骗一骗兴平就够了。”赵政嗤笑了一声,手掌顺着董慈的腰侧往上滑,捧着她的脖颈,恨不得直接将她揉进骨髓里,这世间唯有这一人能让他心里有点温度,他岂能放手。 赵政在董慈唇上吻了吻,“你还是想着怎么多吃点,快快长大罢,我想要你。” 董慈脸色涨得通红,她现在还不满十四岁,这么赤[裸直白的话他也能说得出口,看赵小政这模样也不像个长情的,董慈咬咬牙道,“我发育缓慢,要二十岁才可以同房,你就等着罢。” “二十岁便二十岁,我便等一等你。”赵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把人压来怀里紧紧抱住,他不信命,也不信天,他信的只有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家里弟弟带着弟妹还有同学来了,非得要招待一番~~ 第62章 醋不是酸的么? 人都说放飞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董慈自己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了,现在除非她跟赵政说那日她是被鬼上身了,否则圆都圆不回来。 这几日跟做梦似的, 赵政的反应董慈也看不透, 他轻描淡写漫不经心,似乎那日他没有生气, 两人说的也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 有关董慈那日说的那些,赵政就跟没听到一样, 自己吩咐了秦鸣秦真收拾了断裂的廊柱,又在下面养了几日, 等秦鸣秦真安排好了, 这就搬上来了。 日子还要过, 文籍也还要收, 赵政不问, 董慈想不到什么别的好办法, 只好一步步往下走着看了,想再多也没有用处,她还是先攒够文籍再说。 恰好鲁仲连在平县, 董慈想过去一趟,后世已经失传的文籍里有一卷名为《鲁仲连子》, 这卷文献总共有十四篇, 原本《汉书 艺文志》里收录有,但同样也遗失了,《鲁仲连子》的作者也不知是鲁仲连本人还是他的后人们, 为避免遗漏错过,她得过去看看。 第47节 赵政自然是和她住在一起了,秦鸣秦真甚至连问都没问她一声,就直接把东西搬进了她和董毅的宅子,她的院子她的房间。 董慈倒也没反对,原先在咸阳的时候她就住在赵政的房间,现在她既然决定要回应赵政的感情了,再计较这些也没有意义。 董慈现在能顺着赵政的地方都尽量顺着,她既然答应了回应他,就应该努力一点,始皇帝不应该在这些事情上纠结,她不会跟他争执吵闹耽误他的时间和精力。 董慈想得通,那是因为她都习惯了,可她的哥哥董毅不一样。 董毅进了院门见秦鸣秦真抱着的衣衫用度是男子的,震惊过后脸色就惨白起来,董毅上前先拦住了秦鸣,似乎花上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冲到了赵政面前,带着些压不住的怒气跪下来禀告道,“还请公子开恩,宅子里还有别的空房,妹妹是定了亲的人……公子这么做不妥当。” 赵政没有立刻回话,在旁边听着的董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定亲,说的是她罢? 那赵政知不知道这件事?敢跟始皇帝抢女人,他还活不活着了? 董慈心里一慌,忙将董毅拉起来,干巴巴问道,“哥哥,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我当真定了亲么?是谁?” 董慈以前当真没想过这件事,只是仔细想起来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里的人因为平均寿命不长,基本都是早婚早育,女孩子小小年纪找门好亲事定下来,也是个好兆头,家里好好养着,养到及笄就可以出嫁了。 若是当真定了亲,就算赵小政还不知道,或者大发慈悲放人一马,她也是耽误人家了。 听妹妹问起来,董毅心里止不住的气愤,就算是王上,也没有抢自己表舅妻子的道理,董毅在董慈身边小声解释道,“就是子启啊,妹妹小时候连话都说不齐,偏生见了子启就撒不开手,子启也乐得陪你玩,太后她老人家看着高兴,便做主给妹妹定了这门亲事……” 还和华阳太后有关系了,董慈听得咂舌,董毅又接着道,“妹妹走丢的时候年纪太小,可能不记得了,可是哥哥和子启一起长大的,最是知道子启这个人了,他学识渊博人又好,君子守诺,这些年一直信守婚约没有另娶之意,还帮着家里人找你,他以后肯定会对妹妹好的……总之爹爹和娘亲大姐都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妹妹你听哥哥的就对了。” 董慈只听闻是熊启,整个人就噎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了,不用想这件亲事肯定是黄了,否则熊启不会特意来问她,他是尊重她的选择。 秦鸣抱着东西往另外一边走,董毅没胆子对赵政怎么样,就只僵站在院子里拦着秦鸣不让他搬东西,大有要住进来就踏着他的尸体过的架势。 董慈看着明明怕得发抖却还努力挺直背站在她面前的董毅,心里发暖,拉了拉董毅的衣袖,无奈道,“哥哥,我和子启兄的婚约已经解除了,我现在是公子的人,他想住便住罢。” 董毅很震惊,胀红了脸半天憋出了一句不可能,看看董慈又看看赵政,转身就跑出去了! 看样子他是一时接受不了,跑去找熊启询问真假了。 董慈望着董毅的背影说了句傻哥哥,你现在跑出去,等回来秦鸣连吃穿用度都布置好了,他们可不会讲究君子风范,等你同意了再搬进来。 赵政心情愉悦地看了董慈一眼,他喜欢她对别人说她是他的人。 秦鸣秦真去收拾屋子,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赵政在石桌边坐下来,想了想朝董慈吩咐道,“去把笔墨文简绢布拿出来。” 董慈一边照吩咐做事,一边忍不住咂舌,心里感慨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她和赵政虽然实际上跟男女朋友没什么分别,但也别指望更多了,赵政对她也就那样了,该支使她就支使她,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而且赵政根本没空搭理她,他伤好点了以后整日里就忙着处理堆积的政务,有大把的空闲也是请韩非过来叙话,他还瞒着身份在书舍里结交了两个人,一个叫王泽,一个叫郑林,董慈虽是没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号,但观之谈吐不凡见解中肯地道,就知道这也是两个有才之士,等董慈朝秦鸣一打听,才知是两个计然派的弟子,韩非给赵政引荐过来的,赵政打算带回秦国去。 几人聊起国政来废寝忘食,赵政只有空闲无聊的时候才会想起她来,今日估计也是无事得空了,这才从书舍那边搬过来。 虽然现实和理想落差太大挺让人反应不过来的,但始皇帝轻描淡写的态度让董慈放松安定不少,似乎在他眼里,什么事都算不上大事,什么事都不值得惊慌失措,他的从容传递给了董慈,感染得董慈也跟着淡定了许多。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就谈个恋爱么?听说异地恋很危险,史书上记载赵政这个人后宫数量庞大,她实在不好估量这种青梅竹马的少年感情能撑多久。 能撑多久便撑多久,董慈已经想好了,只是工作之余顺便谈了个恋爱,虽然恋爱对象身份特殊了些,她也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但没什么好惊慌的,朝陛下学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处变不惊。 董慈把笔墨竹简拿出来搁在石桌上铺开,看了看高高挂起的太阳,劝道,“你要写什么,不是很急的话待会儿进了屋再写罢,日头大了,光线刺眼,伤眼睛……” 赵政摇头,看了眼董慈,笑了笑示意她研墨,“无碍,没几个字要写,丝帛也拿两份过来,印泥也要。” 董慈只得照办,拿了木块来垫着,把丝帛绢布也铺好了,候在旁边给他研墨,见赵政心情不错,便闲聊问,“这两天还是很忙么?” 恰好董毅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进了院门见秦真秦鸣忙进忙出的,东西都摆得差不多了,果然很生气,左走了两步右走了两步,恰好秦真抬着箱文简进来,董毅便颇为愤怒地拦住了秦真道,“原先容忍你是因为你对妹妹好!算我看错你了!以后不许你叫阿慈妹妹了!” 秦真也很不高兴,说话更直接,“蠢笨,阿慈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哥哥,快点让开别挡着我,要不是看在阿慈的面子上,我早就想揍你了!” 董毅生性就很腼腆,能说这几句话已然是极限了,他们董家人身型都比较小,在高大俊挺的秦真面前,实在是抬不出气势来,再加上董毅知道自己真正面对的是那边坐着的新君,更是怕得不行,气势一低下来,谁强谁弱对比就太明显了。 董慈看着孤立无援急红了眼睛的董毅,忙搁了笔墨跑过去拉了拉两人的衣袖,哭笑不得道,“这有什么好争的,你们都是阿慈的哥哥,一个是大哥,一个是二哥,阿慈很喜欢你们,还打算给你们两人一人做一身衣服,不想要了么?” 秦真闻言便哈哈笑了起来,抬着箱子还能腾出手来揉了揉董慈的脑袋,眉开眼笑地道,“要的要的,原来妹妹还没忘记呢,当年答应了要给哥哥做衣服的。” 赵政看着那边交谈得十分忘我、把他这个主子撂在一边的三人,沉声道,“快点过来磨墨。” 董慈只得回去接着研墨了。 董毅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董慈身前,大着胆子看着赵政,寡白着脸开口道,“就算妹妹身上没有了婚约,但是也不能跟……公子住在一起,没名没分不清不白的,妹妹是个姑娘家,不能这样混住,妹妹也不用公子照顾,她自有家人照顾。” 董毅说着说着语气也不发抖了,又朝赵政行了一礼道,“家里还有别的院子可以住,还请公子移步,或者准许妹妹搬出去……” 董慈心里又温暖又酸涩,她这个哥哥向来腼腆内向,又特别的怕赵政,平日里连头也不敢抬起看他的,现在为了她却挺身而出了,看看被汗沁湿黏在背上的衣袍,就知道他有多害怕了。 董慈伸手握住董毅的手,摇了摇让他不要担心,说起来她和赵政这样混不吝的混在一起,跟无媒苟合是一个意思,这里的礼教就是这样,她这般作为确实是很不成体统,要是美人娘知道了,气昏过去都是轻的。 赵政就不喜欢董慈围着别人哥哥长哥哥短的转,她要是想叫哥哥,他也可以连哥哥这个份位也一并兼任了,不过赵政现在觉得这个胆小得与董慈同为鼠类的内兄,他可以多忍受一会儿。 赵政看了董毅一眼,笑了笑提笔在竹简上写了立后的诏书,丝帛上也写了一份,誊抄了两份。 赵政搁下笔,看了眼还望着董毅发傻走神的小奴隶一眼,想了想便在每份他的印章名字后面圈了一块地,写了个女字,后面留了个位置给她盖印章,这样的婚诏虽是不太合礼制,但这也没办法的事。 董慈在和他对抗这件事上,是很狡猾的,他不得不考虑得全面一点。 赵政拿出自己的印章、连着秦国的玺印在上面清清楚楚的盖好了,耐心的等墨迹和章印干了,这才示意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的秦鸣把文简和丝帛都送了一份给董毅,等董毅接了,便温言笑道,“如此,内兄可否通融一二。” 董毅正为自己没被拖出去砍头有些怔然,接了诏书看了,先是一呆,有些不相信地再看了一遍,玺印在上面,新君的名字他也知道,这是一份真的诏书,王上刚刚才写的。 这下由不得董毅不信了,董毅再想想妹妹方才的话分明也是愿意的,踌躇了两下倒也没再纠结成亲前同住的事情了,有了婚诏妹妹以后就不会吃亏。 董毅看了看旁边的董慈,点点头,朝王上拜道,“多谢公子。” 赵政倒也想得明白董毅看了诏令为何没有狂喜之色,董鼐就是个没志向的,有华阳太后这么大的靠山在,还在末位官员上一坐几十年,让唯一的儿子放下课业追过来守着女儿,这么荒唐的事也只有董家人能干得出来,董毅似乎只关心他妹妹吃不吃亏,旁的东西只怕还没想起来。 赵政让董毅不必多礼,接着道,“相国那边正改着礼制新法,婚诏须得要董慈写了字印了章才有效。” 赵政说着便示意秦鸣道,“秦鸣,把笔给她。” 董慈原本看着董毅谢赵政心里就觉得不妥,还以为赵小政是搞糖衣炮弹收买了董毅,听见婚诏两个字就慌了起来,忙去拉董毅,连连摆手摇头,“哥哥,咱们不需要这个,这个东西不能要,快还给公子。” 董毅看看诏书又看看董慈,见她神色焦急语气慌乱,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诏令全递给了秦鸣,行礼道,“还请公子恕罪,这诏书下民们不能要。” 秦鸣绝倒,捧着诏令恨不得强塞进董慈怀里,两人本就是在一起了,有了名份还不好么?再者君王下的诏书,那是能随便驳回的么? “…………”赵政看了眼正暗自舒气的董慈,盯着董毅缓缓开口道,“不要也无妨,阿慈觉得这样没名没分跟我同寝同食挺合适的,不过一张薄薄的婚书,倒也不值一提。” 这怎么合适,这怎么能合适! 董毅涨红了脸,心里又羞又愧,都是因为他们不好,妹妹缺了母亲在身旁照看教导,这才养成了这副不知礼仪性子,纵然是定了亲的都还要避嫌,现在连亲也没定,婚书也没有,怎么能未成亲随随便便同男子同寝同食。 董慈一看董毅的神色就觉不妙,忙拉了拉傻哥哥的衣袖让他别上秦始皇的当,“哥哥,公子都说了不值一提……” 董慈被董毅瞪了一眼后就知道自己完了,赵政这个无聊的人,用帝王之术对付她一个小女子,不觉得亏得慌么? 董毅顾不得其他,忙把秦鸣手里的诏书又抢了回来,朝赵政行了礼道了歉,第一次拿出了哥哥的威严,把秦鸣递过来的笔也塞到了董慈手里,偏头避开妹妹哀求的目光,斩钉截铁的道,“妹妹,快照公子说的做。” 董慈一看里面立后的诏令差点没昏倒过去,这太荒诞了! 赵政到底是还年轻,这么轻率的就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董慈很想幼稚的抢了就跑或者把竹简嚼了吃掉,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想想也就罢了。 赵政笑了笑开口了,“这里这一份也一并拿去写了。” 董毅见董慈神色慌乱左顾言他,迟迟不肯下笔,愣了一下脱口问,“妹妹,难道是他强迫的你,其实你根本不喜欢他对不对。” 不用回头董慈都能感受到背后赵政阴沉的目光,如芒在刺,哪里敢乱说话,只得认命地点头道,“他没有强迫我,我也喜欢他。” 董毅这下再没迟疑了,舒了口气,肃声道,“那妹妹快些写了,这种事不能开玩笑,妹妹你没能在母亲身边长大,不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子多重要,妹妹快些写罢,写了你喜欢跟公子住一起便住一起,哥哥不管你了。” 董慈哭笑不得,知道现在与董毅争辩什么他都不会同意的,只好在赵政印章的屁股后头坠上了自己的名字。 董慈瞧着这两卷两张让人头疼的卖身契,嘴里发苦,现在签了她以后还得劳心劳力的想办法毁了,说实话那天她说的那些话赵政是不是压根就没听明白,怎么还是我行我素,非得要这样做什么。 赵政用竹简在石桌上敲了两下,缓缓道,“印章。” 董慈嘿嘿干笑了两声,“我没有印章。”事实上她有,就插在她冠发的簪子上,指甲盖一小个,前段时间她自己刻来玩的。 赵政看着她不说话,董毅不疑有他,把丹砂红泥递给她道,“印章和手印是一样的,妹妹按一下就行。” 赵政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点了点头,董慈看了自己的二傻子哥哥一样,心里吐了三升血,傻哥哥你真是坑妹高手,妹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这样在外面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好么? 婚书董毅收走了一份,另一份送还了赵政手里,赵政看着手里板上钉钉的婚诏,知道这份意外的惊喜都是因为他这个单蠢的内兄,起身朝董毅温声道,“内兄若给董太史去信,代我问好。” 还没成亲就内兄内兄的叫,董毅很不习惯,对方的身份也不敢让他逾越半分,不敢反驳只好应下了,外面有人找董毅,董毅摸了摸董慈的头发,让她有事便去唤他,这才面带忧色地随秦鸣出去了。 秦鸣出去还好心的给他们关了门,赵政收了竹简,见董慈正站着发呆,压下唇角的笑意,命令道,“过来坐。” 赵政点了点自己的膝盖,董慈很自觉地坐了上去,赵政把人圈进怀里,见董慈沉默着不说话,便低声问,“生气了?” 董慈倒不是生气,就是觉得无力,心里无力感越来越重,董慈叹了口气,想着她那个傻二哥,便开口道,“阿政,婚诏的事就算咱们俩的私下约定,暂时不要公开好么?” 这没什么好争论的,现在也还不到公开的时候,赵政心情不错,便也不深究董慈打的什么小算盘,只捉了董慈手放到唇边吻了吻,笑道,“我十日后启程回咸阳,你开心么?” 董慈听了当下便忍不住弯了弯唇,不过始皇陛下的陷阱还少么?她要说老实话就是蠢了,董慈压下唇角的弧度,低头答道,“开心什么,我一点都不开心。” 赵政岂会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哈的一声笑出来,低头去噙了她的唇细细密密的吻起来,“阿慈,现在我是你的夫君了,你可以不用客气,好好的回应我了。” 不是夫君也没见你跟我客气过,董慈感受着唇上咬吻的力道,嘴唇被赵小政吸得发热,还有些微微的刺痛,他再多亲一会儿,指不定要肿起来了。 只是说真的,赵小政亲来亲去也就这样了。 董慈不得不承认赵政在某些方面还纯情得很,比如说亲吻她,他只会凭着本能在她唇上脸上眉间耳侧亲来亲去,手也规规矩矩的,再冲动顶多就会在她脖颈上背上抚摸两下,像对小动物一样,安抚的意味更多。 她起先以为赵政是顾及她年岁未到还未及笄,后来却发现根本不是,他真的只知道这么亲吻她。 有研究表明接吻是一种本能,大天[朝的祖先们不太记载接吻这件事,但肯定是会接吻的,红楼梦里那么多少儿不宜的情形描写就不说了,她来战国之前四川合江县还出土了号称天下第一吻的双人陶俑,据考证成佣年代最迟也是汉代。 ‘两口相吻,男含女下唇,女含男上唇,一时相吮,茹其津液,或缓啮其舌,或微咬其唇,或邀遣抱头,或逼命拈耳,抚上拍下,吻东啮西。’ 古人是这么亲吻的,董慈抿了抿有些刺痛的唇,说实话,她真的很想给始皇陛下刷新一下世界观,打开一扇接吻的新大门。 除了生孩子,这大概是她掌握的唯一能超过始皇陛下的技能了。 赵政察觉了小奴隶的心不在焉,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哑声问,“在想什么,专心点。” 董慈被咬得回过神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比起赵小政,生活在后世信息大爆炸的环境下,她懂的可是太多了。 唇上火辣辣的有些发疼,箍在腰上的手臂也越来越紧,董慈心里很想问问陛下是不是饿了。 董慈想了想忍不住动了动,她教授一项生活技能,也算是为自己谋福利不是,陛下太单纯了,她忍不住想玷污了怎么办? 只是亲个嘴而已,想亲就亲了,她现在有这个权利。 董慈秉着呼吸把手臂从赵小政的怀抱里抽出来,偏头避开了赵政不依不饶的啄吻,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的脖子舒服些,抿了抿火辣刺痛的唇,目光灼灼的盯着俊美无匹的赵政,咬牙道,“王上,我要对你做一件事。” 正所谓教学相长,陛下这样总是会吃亏的。 董慈不待赵政同意与否,便抿抿唇接着道,“王上,你闭上眼睛。”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了,董慈觉得自己疯了,因为她紧张之余,竟然还觉得有些些刺激…… 毕竟她要亲的是秦始皇,现在他也是她男朋友,她亲一亲没关系罢? 董慈面红耳热的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只觉身体都热出汗来了,也不知道赵政会不会喜欢,万一他就是沉迷于和她柏拉图亲吻怎么办?毕竟她以前也觉得唇舌相交挺奇怪的。 第48节 董慈头顶都能冒出烟来,赵政掌心在董慈腰侧摩挲了两下,察觉到了董慈身体的紧绷,再一看董慈盯着他的唇目光灼灼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些弧度,依言闭上了眼睛。 她这算是恋爱了么? 亲都亲了,再深入点似乎也没什么。 董慈双手搂住陛下的脖颈,察觉到搂在自己腰上的掌心越发滚烫,便凑上前去在赵政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想着她脑子里的那些画面,闭着眼睛轻轻探了探舌,她碰的也不多,只试探性的在陛下的牙齿上轻轻舔了一下,察觉到赵政连呼吸都急促了些,知道他不厌恶这个,便又试探性的往赵政的两齿间探去,她并不着急寻他的舌,只在他的牙尖上轻轻的吮吸吻咬着。 她这是在干什么! 赵政半边身子发麻,僵硬紧绷,周遭都淡成了一片模糊的景象,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了唇舌间,她触碰得很小心,带着些许试探,调皮,亲昵,却又勾魂夺魄,她的唇舌只是这么不经意的碰碰他,便将他心里的欲望全撩拨了起来,酥麻从脊柱一路蔓延至头顶,冲得他心里情潮翻涌,赵政控制住想狠狠回应她的冲动,粗重的喘息着,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催促她快点。 董慈做得小心翼翼,也不过分,稍微退开了些喘了口气,待察觉到赵政手臂压着她往怀里带,这才又重新探了进去,小心的寻到陛下的舌,唇舌相触两人都是混身一颤,董慈原本就紧张,这下心里发虚浑身发软,强忍着想退缩的冲动,轻轻勾了勾陛下的舌,唇舌相交,这才是真正的亲吻。 一呼一吸间都是她清甜的味道,鼻息交融,赵政从来不知道他还可以和她这么亲密,亲密得深入骨髓不可分割,赵政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被她调皮香软的小舌划过的地方是幸运的,被她略过的地方是不幸的,她香甜得不可思议,让他恨不得立马能汲取更多,将她吞进身体里去。 可似乎有什么不对,赵政身体火热喉咙发干,身下的地方紧绷发疼,他想要她,她浅尝辄止,他却绝越来越饿,越来越渴,欲壑难填! 她怎么会这些的?她怎么这么熟练就挑起了他的欲望?赵政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脸色潮红睫毛微颤吻得认真的董慈,感受着唇齿间甜得能让他发狂的味道,双目渐渐赤红起来。 董慈一直都很克制,并没有贪多,草草将流程过了一遍,便屏息退了出来,她不敢看赵政的神色,紧紧靠在他肩膀上,死死闭着眼睛,心说她两辈子就跟过陛下这么一个人,坏心眼的拿走他真正意义上的初吻,不是很过分罢。 董慈心里正忐忑得咬手指,忽地肩膀狠狠一疼,董慈嘶的一声叫了出来,猛地睁开了眼睛,赵政正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董慈疼得眼泪当场出来了,钻心的疼从肩膀袭到了心里,董慈绷紧了身体往外挣了挣赵政也没松口,董慈疼得她觉得自己被咬出一块肉来了,手掌在赵政肩膀上拍了两下,颤声求饶道,“阿政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你,阿政快松口,疼……” 她这低低的求饶饮泣声只会让他更怒更想杀人,赵政猛地站起来,死死捏着她的手腕,赤红着眼睛质问道,“你还对谁这样过!” 将那人抄家灭族碎尸万段都不足以解他心之恨! 董慈背磕在石桌上磕得生疼,肩膀也疼,被赵政捏着的手腕也疼……董慈从未见过如此震怒暴虐的赵政,听了他的质问先是呆了一下,见赵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握着她的手腕越来越紧,眼里都是能吞噬一切骇人的风暴,心里又悔又怕,不住摇头道,“没有没有,从来没有谁……” 这鬼话她说了只怕连鬼都不信,赵政拽了一下董慈,喝问道,“当真没有么?” 她怎么就忘了男色害人这句话,色迷心窍做了蠢事。 董慈看着盯着她如果她敢说错一个字就要生吞了她的赵政,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她要这样,换别人家的男朋友只怕都高兴坏了,赵政却恨不得连她跟桌子一起撕成碎片了…… 董慈很想顺着他的心意说出个什么人来,思来想去实在不敢,只好强压了怒意和委屈,摇头道,“没有,阿政,我身边一直跟着你的人,当真有的话你不会不知道的,阿政,你信我。” 赵政急促的呼吸稍稍缓了缓,看向泪眼婆娑的董慈,神志好歹是清醒了一些,微微松了松手,却并没有放开,只平了平呼吸问,“那以前呢,邯郸之前,有罢?有这样的人在罢?” 赵政心里憋了邪火泄不出去,那是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很明显就算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他能怎么样,他束手无策! 赵政不等董慈回答,接着问,“你说你走了这具身体就会灰飞烟灭,那你来之前几岁了?”她知道如何把一个男子的欲望撩拨到极致,还知道男人的子孙根长什么样子,定然是有那么一个人了,曾经有那么个人碰过她!她也碰过他! 赵政捏着董慈手腕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放开了,如困兽一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其实根本不想让她留在临淄,他无法放心。 董慈心里骇然,却不敢招惹他,听他问便撑着身体站直了,一边后悔她为什么要来招惹赵政,一边压着害怕回道,“二十六岁。” 董慈根本不敢说谎,赵政一听她二十六岁了心就沉到了谷底,二十六岁,定然是有那个一个人了,她的夫君,她的夫君…… 赵政心里刀刮一样的疼,万蚁蚀骨,以前的事他没办法计较,他也不计较了,但他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临淄,不安全。 赵政强压着心里的暴虐愤怒,还有让人难堪的嫉妒,看向正一脸害怕惶然看着他的董慈,心里本不抱希望了,却还是忍不住轻轻问出口来了,“那你成亲了么,你夫君对你好不好,你心悦他么。” 他就说她为何一直铁石心肠,半点都不对他动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来晚了,他也没办法早来。 董慈听了这些话便明白赵政在介意什么了,看着盯着她眼里冒着火苗克制隐忍的赵政,连抽噎都忘记了,心里震惊疑惑明了不可置信之余,竟还冒出丝丝甜意来……他对她的感情竟然是这样的。董慈又想哭又想笑,他这样是挺可怕的,但她忽然又不怕他了。 董慈忍不住眼眶发热,下了石桌冲过去抱住他,心里酸酸涩涩的软成了一片,不住摇头道,“没有的,我年纪是二十六了,可一直没人要,就耽搁了,要是拖家带口的,院里边也不会让我来这里了。”她这么漂亮当然不是没人要,但没恋爱过没结过婚也是真的,她要是结过婚,说真的,她敢不敢回应赵政都是另外一回事…… 她这么朝他扑过来还是第一次,赵政心里颤了颤,心里虽还是不信,高涨的怒火和翻腾的情绪却收敛了许多,赵政低头看她,“你没人要?”骗谁? 她这么抱着他没动静很难看尴尬的,董慈察觉到他的软化,忍不住弯了弯唇,伸手把赵政的手臂拉来自己腰上环起来,笑道,“有是有一些,不过我这个人眼光很高的,非同一般的人我是不会搭理的,你看我连熊启的求婚都没答应,天下间有几个比熊启更优秀的……”事实上不是她眼光高,是当真没时间………因为她不想让辜负社会抽出来养她的每一分钱,所以上学的时候非常卖力,长大后又因为转了专业跨了行业,更是劳神伤力…… 董慈发现自己习惯性撒谎了,忙又道,“当然我太忙了,除了温饱基本就是忙着学习的事,太忙了,以致于错过了年纪,还有在我们那儿,女孩儿三十岁成亲都不算晚的……” 赵政看着董慈脸上的笑颜,她是不是强颜欢笑他分辨得出来。 赵政迟疑了一下还是顺势搂住了董慈,往上微微提了提道,“我信你没成过亲,可你怎么亲得这么熟练的,你见过男人赤[裸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董慈哭笑不得,这么点事值得他发这么大的火么?董慈摇头道,“我就是看书上这么说的……” 赵政盯着她似乎是根本不信她,董慈忙把方才想起来的黄色段子背了一遍,背得赵政目光都幽暗起来,这才挠了挠头道,“我是个大夫,当然见过男子的身体了,这没什么好吃醋的呀,我当医师的时间不长,看见的男的都是大体老师……” 董慈往上够了够也没够到赵政的脖子,赵政无意识往上提了提,垂头看她问,“吃醋是什么意思?” 董慈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搂着赵政的脖颈,在他轮廓分明的下巴上啃了一口,眉飞色舞道,“醋不是酸的么?哈哈……” 是嫉妒罢,赵政把人揽进怀里,手在她后颈上抚摸了两下,她太脆弱了,脆弱得他稍稍用点力,她就没命了…… 赵政拥着董慈,声音低得董慈几乎都听不见,“阿慈,你在临淄要好好的,时时刻刻记得你是赵政的人,别给我机会。”别给他忍受不了要把人圈到咸阳城里的机会,旁的事他可以忍,唯独这一件不行。 董慈郑重地点点头,见赵政已经不生气了,心里也长长舒了口气,他跟旁人不一样,有赵姬留给他的印象,她必须要有更多的忠诚,更好的耐心,他每次生气她都会受伤,她不会在这些事上自找麻烦惹他生气的,“阿政放心,我一定时时刻刻都记得的,离别的男子远一些,就算是比熊启优秀十倍百倍的男子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赵政脸上总算是有点笑意了,董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慨这真是由一个吻引发的血案,她下次再也不做冒险的事了…… 董慈告诫了自己两声,忽地想起一个问题来,看着赵政问,“阿政你不嫌我年纪大么?” 再大上十岁他不知道自己嫌不嫌弃,现在么?赵政点头道,“尚可。”他会长大的。 董慈哈哈笑了两声,眉眼弯弯。 赵政不说话就只看着董慈,心里有些许的甜意和柔软泛出来,赵政细细体味着,头一次觉得她心里也是有他的,因为她现在是真正的开心了。 两人也没有多少时间腻歪,秦鸣叩门进来,说是外面有人找董慈,赵政只能放人。 第63章 强撸,灰飞烟灭 周扬红着眼睛说鲁仲连子十日前, 平县逝世了。 董慈听得心里怅然,她记得魏国国君安厘王曾问孔斌谁是天下高士,孔斌说:“世无其人也, 抑可以为次, 其仲连乎!”孔斌的意思是说,世上没有这种人, 如果说可以有次一等的,那么这个人就是鲁仲连了。 孔斌是孔子的六世孙, 素来贤德,任职魏国相国, 见多识广, 结交的贤人也多, 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见鲁仲连之高义气节了。 平县离临淄很近, 两三天就能到了, 董慈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去,她有医术在身,早点去的话, 事情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鲁仲连多次救齐于水火之中,风里来雨里去, 辛苦奔波却不要回报, 高风亮节情操高尚,不把爱国挂在嘴边,却义不容辞的将自己的辩才用到了安邦定国上, 他是天下学子的典范,尤其是齐国人,爱戴崇敬他,鲁仲连的逝世,给国人和学子们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荀子常年呆在齐国,鲁仲连与他也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周扬是齐国人,对鲁仲连的崇敬爱戴之情也就更多一些,红着眼朝董慈道,“董小弟,老师要带着我们几个去平县悼念仲连子先生,让我提前来知会董小弟一声,明日一早出发。” 董慈点头应下,她虽没有正式认在荀子门下,但因时常跟在荀子听其教诲,师徒相称,这一年多以来走的也近,跟弟子也没什么分别,鲁仲连是一位值得人尊敬的先贤,于情于理他们都得过去悼念一番。 周扬还要去通知别的人,告知了董慈一声明日一早在学宫门口相会便告辞走了,董慈回了院子,赵政见她精神不太好,便搁下了手里的文简,问道,“出了何事,可需我帮你。” 董慈摇头,怅然道,“仲连子先生逝世了……” 董慈说着忽地想起赵政没几日便要离开临淄了,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道,“抱歉了,阿政我明日要赶去平县……” 董慈都说了这件事是关乎她生死存亡的大事,赵政也就不拦她做这些事了,他也看得分明,咸阳宫里的文籍对董慈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这一大部分控制在他手里,早晚有一日她会回咸阳来的。 只是不能时刻呆在他身边,总归是一件让人烦躁不悦的事情,赵政便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赵政这么问就是同意了,董慈忙道,“来回一趟最迟也不会超过六七日,阿政,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赵政想了想自己这几日也会很忙,便也不跟她计较了,只是心里总归是不悦,看了眼董慈,便起身道,“进来伺候我沐浴。” 董慈听得心头一跳,除了兴平,赵政一般是不让旁人伺候沐浴的,他现在这么说,就是特意对她做出的要求了。 洗澡什么的,不可能穿着衣服洗呀……难不成她还能看见陛下的果体么? 虽然这是一项好福利,但总觉心里渗得慌,董慈看着前面赵政足足高出她两个头的背影,莫名就有些腿软,跟在后面磨蹭了半天,磨蹭到赵政停下来转身看她,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这才支支吾吾的跟了进去。 董慈很会收拾打理,浴池里的东西准备得整整齐齐的,架子上分门别类的放着清理牙齿的用具,干巾帕,用来换洗的贴身衣物,还有清洁身体的草药汁,洗头发用的香草汁…… 架子上的东西摆放的位置没什么变化,不过就是她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赵政的东西放进来了,洁具还有衣物都放在她的旁边,紧紧挨着,被赵政翻了一下,贴身衣服还混在一起了…两个洁牙的小茶盅还并排放在一起……看起来挺奇怪的。 董慈忍不住伸手将凌乱的衣物理齐了,赵政盯着董慈看了一眼,吩咐道,“以后你就住在这个院子,里面摆放好的东西不要动,便是我走了以后,也会有婢女来专门打扫,不用你整理。” 这感觉太奇怪了,董慈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小声道,“这样放着会有灰的,可以把东西收拾起来,等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好了。” 可他喜欢这样。 赵政没理会董慈,示意她去放热水,董慈只得任劳任怨的给他调整好水温,好在秦鸣事先把热水烧好了,否则还有一会儿好等的。 赵政见董慈放完水就蹲在出水口磨磨蹭蹭的东摸摸西摸摸,精致的小脸被热气蒸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眼睛盯着出水口似乎里面能流出金子来……总之就是能离他多远离他多远就是了。 赵政现在倒是有点相信小奴隶当真只是纸上谈兵了,跟他洗个澡就害羞成这样,以后当真裸裎相对肌肤相贴,她整个人会不会烧出一股烟来? 原来是外强中干,他喜欢她外强中干。 赵政压下心里浮起的笑意,看着董慈开口道,“你跟我一起洗。” 董慈重重咳嗽了一声,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蹲在地上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奴婢晨间的时候刚洗过,这水也不够两个人洗的,洗着洗着该凉了。” 她和赵政这进展实在太快了,感情这种事得循序渐进,这么着急感觉真奇怪,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董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一起洗鸳鸯浴,但肯定不是现在,她还从来没想过要和他洗鸳鸯浴呢,光是想想她都想腿软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了,董慈总觉得小肚子有点疼,一阵一阵隐隐作痛的那种,董慈脑子里还在想着鸳鸯浴的事情,伸手揉了揉,似乎又不痛,便没放在心上了。 赵政原本就是看小奴隶惊慌失措的样子好玩,只是逗逗她,见她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恨不得从管子里缩出去,心里就起了层层的笑意,漫不经心的蹲下试了试水温,心说这大概就是人人都会成亲的理由罢,有那么个人陪在身边,万事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赵政起身吩咐道,“下去跟寡人一起洗,过来伺候寡人洗,你选一个,选好了立马过来,别让寡人亲自过来拎你。” 自己裸和别人裸,傻子才会选择自己裸,不过她居然当真要看到始皇陛下的果体了…… 董慈偏头看了眼站在玉阶上的赵政,身型挺拔修长,高大,俊美,五官轮廓分明,眼眸深邃,许是因为他穿了白袍又在浴室里的缘故,水汽缭绕中透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来……董慈咬咬牙,心说这是她男盆友,别说看一看,就是睡一睡那就怎么了! 再者她身为一个奴隶,本来就是要伺候主人家沐浴的,赵政以前喜好自己动手,她没机会在这方面出场,这福利已经是迟来的福利了,淡定些淡定些,别这么没出息…… 董慈就是只用无数理论堆起来的纸老虎,心理建设做得再好,事到临头一样慌手慌脚,面子上走得淡定,顶着赵政幽暗的目光却是越走腿越是软,临近赵政的时候被玉阶绊了一下,呀了一声跟投怀送抱似的直接就扑进了赵政怀里。 丢脸,尴尬!丢二十六岁老青年的脸! 董慈扑腾着站了起来,淡定地解释道,“地……地太滑了。” 赵政看着董慈脸上酡红的红晕,压下想抱她的冲动,盯着她剔透嫩红的耳垂上看了一会儿,哦了一声,慢吞吞道,“寡人还以为你是对夫君投怀来了……” 董慈脸色红得能滴出血来,看着面前看笑话看得起劲的始皇帝,心里磨了磨牙,像陛下这种人就是欠收拾,她很想啃他一口怎么办? 赵政往下走了一个台阶,两个人便凑得更近了,赵政拉了董慈的手放在自己的勾带上,低声道,“阿慈,帮我更衣,这些都是你以后要做的,现在开始慢慢学着了,不然以后你笨手笨脚,我会嫌弃你的……” 董慈想要一本教科书,教授她怎么谈恋爱的,她不知道别的女孩恋爱了是什么反应,总之她有时候就是觉得挺危险的,比如说现在,听着赵政低沉的声音,感受着他一呼一吸间灼热的气息,顶着他幽暗深邃的目光,她心慌发软,浑身不自在,很想立刻马上没志气地转身夺路而逃。 董慈解了赵政的勾带,将他墨玉勾环挂在了架子上,伸手去剥陛下的外衫,腿软手抖之余心里不住呐喊,天哪天哪,始皇帝果然非比常人,要是有人这么剥她的衣服,她早跳起来了! 当下正是盛夏,天气炎热,这时候的衣衫也就那几层,实在没多少可以让董慈剥的,很快就到里衣了。 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赵政的身体很结实,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董慈都看出他身上蕴藏的张力,并没有显示出肌肉的弧度来,却像一只蛰伏静待的狮狼虎豹,充满着隐藏内敛的力量,似乎随时能给人致命的一击,盛气凌人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董慈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尖,不用脱光看也知道始皇陛下有一副美胸一副好身材,但是不能再想了,当真像上次见美人娘一样流下鼻血来,以赵政的性子,估计笑话她笑上几十年都有可能。 第49节 董慈嘿嘿笑了两声,极力推销道,“王上,穿着里衣泡一泡,很舒服的,要不要试试?” 赵政自是看出了董慈的垂死挣扎,眼里笑意一闪而过,肃着脸沉声道,“聒噪。” “…………”董慈只得认命的去解绳结,事到临头却不由自主紧紧闭上了眼睛,摸索着去解里衣的扣绳,赵政凝视着董慈酡红的脸,握着她的手把里衣扯下来,低声道,“阿慈,睁开眼睛。”他要她好好看看他,从上到下都看清楚。 哪有人请别人观赏自己果体的,他好意思她还要……矜持一下呢,董慈头摇成了拨浪鼓,她倒不是不想看,事实上她好奇得要命,可她现在对赵政的感情复杂得很,白日还忍不住夺了他的深吻,只怕她定力不够,根本承受不住始皇陛下这般勾引,万一她化身了禽兽,禽兽不如了怎么办? 淡定淡定,柳下惠之所以能千古留名,就是因为他够淡定。 董慈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睁开,赵政哑声笑道,“即是如此,我帮你脱衣服了。” 赵政说着当真去解董慈的衣衫,董慈心里一慌,忙睁开眼睛不住拱手告饶道,“阿政,阿政你干嘛,咱们这样进展实在太快了,这个……听说好的快分的也快……咱们慢慢来,慢慢来别着急呀……” 董慈一睁眼就看见了面前赤果着的赵政,赵政看着董慈润湿黝黑的瞳眸,心说他可没时间跟她慢慢来,便低低诱惑道,“阿慈,看看这具身体,它是你的了,你不想看看么?” 始皇陛下这话说的真让人……难以拒绝……他现在可是她男朋友……董慈喷了一口热气,估计是因为浴池里蒸汽弥漫太热,她又太紧张激动的缘故,总觉得脑袋有点晕晕的。 董慈晃了晃脑袋,抬手贴在赵政的胸膛上,指尖控制不住的颤了颤,眼睛仰头看着赵政的脸不敢往下挪一分,眼巴巴道,“那要是我看了之后不小心对你做了什么,你不许对我发火,你生气起来我害怕,我手腕还疼着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不是盖的,董慈又接着急忙忙补充道,“我背也还没好全呢,咱们有话就好好说,不发脾气好么?” 他可真是捡到了个活宝了,赵政见董慈当真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指尖,他不答应她坚决不肯多看一寸的模样,顿时笑出了声,把人搂进怀里,语气舒悦地道,“寡人就允了你。” 瞪大眼睛看成什么样子,他们至起码是不是应该回被窝里去看…… 董慈放软了身体紧紧贴着他,脸也贴到了赵政赤[裸的胸膛上,耳边是赵政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董慈脸埋在他怀里,手试探着戳了戳赵政的胸膛,硬,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搂着她的手臂坚实有力,安全,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董慈吸了吸发痒的鼻子,伸手抹了一下,发现自己当真有丝丝鼻血流出来了,董慈抬手擦干净了,朝赵政哭唧唧了一声道,“说了不看你非得要我看,这下好了……” 被自己心爱的女人又摸又碰,赵政的身体很快起了反应,听了董慈细声细语的哼气声,身体更是胀得生疼,赵政目光暗了暗,随手扔了手里的里衣,拉着董慈的手往身下一按,俯身去亲董慈道,“你当我好受么?” 董慈呆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抬脚就想纵起来,结果手给赵政按着人给赵政箍着,整个人动弹不得,掌心里滚烫炙热的温度她想忽视都难,董慈头顶冒烟,又羞又急,在赵政胸膛上啃了一口道,“混蛋,我才十四岁,十四岁,还未成年!你这是犯罪犯罪!” “寡人碰自己的王后自己的女人犯什么罪,十四岁离嫁人也不远了。”赵政被董慈啃得浑身一紧,只恨不得现在就强占了她才好,喘了口粗气道,“再者说你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寡人也不必客气。” 赵政说着拥着董慈往前进了两步,猛地将董慈压在了前面的木柜上,力道大得柜子砰的发出了一声巨响,董慈被灰尘呛得咳了两声,野蛮人三个字还不待说出口,就被赵政狠狠吻住了,毫无预兆,疾风骤雨,赵政的吻一开始就是火热的,逐渐火热,不断深入,并非以往的浅尝辄止,想将人吞噬一般,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在她口腔里攻城略地,勾着她的唇舌炙热缠绵,来往间透出一股要将她生吞入腹的狠劲,董慈被抽干了呼吸和空气,大脑缺氧窒息,整个人酥麻绵软,双腿发颤,若不是赵政搂着她,她早就瘫倒在地上了。 董慈感受着赵政唇舌间的霸道和炙热,掌心里火热的事物越发滚烫坚硬,赵政死死的将她压在了柜子上,甚至还无师自通的去拉扯她的衣服,她腰上的带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了,赵政同样滚烫的掌心从衣笒处摸了进去,不住在她腰侧的肌肤上不住的摩挲揉捏,甚至还逐步上滑…… 赵政的指尖方才捏上她胸前的小丘壑,董慈浑身一颤猛地清醒过来,左手去抓他的手腕,往后仰躲开了赵政的欲吻,喘息着摇头哀求道,“阿政,不行……不行……” 赵政喘着粗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偏头去追逐她的唇,低低笑了一声,又接着吻起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嗯?寡人的好老师……” 董慈身体都起了一层栗子,酥麻从身体传至灵魂,让她无法思考,只呢喃求道,“阿政你先听我说……” 赵政给她唤得心尖发颤头皮发麻,身体里的欲望被束缚着,找不到宣泄的出口,逼得他快疯了,赵政喘了口气,松了一直压着董慈的手,双手搂着董慈往上提了提把人举到和自己一样的高度,死死压来怀里,紧绷的下身抵在了董慈的腿心,手臂不由自主的带着董慈往下压,隔着布料撞击了董慈一下,手掌在董慈的腰侧不断揉捏,低头在她的颈侧不住咬吻,哑声道,“阿慈,我想要你……给我罢,阿慈……”他短时间内不可能来临淄第二次,指望她去时时回咸阳看他不可能,他想在回咸阳之前要了她。 明知现在要了她只是饮鸩止渴,只会让没有她的日子更难捱,但赵政觉得,这样,安全一些。 董慈小肚子真的有点疼,只是现在明显不是该煞风景的时候,董慈主动往赵政身上靠了靠,安抚这头苏醒的雄狮,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摇头道,“阿政你不要着急,咱们现在年纪都太小了,折损精力元气,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赵政烦躁地又在董慈身上撞了一下,心说他是不是不足够有吸引力,导致她还有精力思考这些,赵政头埋在她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董慈道,“那我难受,怎么办?” 腿间的灼热滚烫得她想忽视都难,隔着薄薄的布料,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上面跳动怒张的脉搏和青筋,董慈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惹得赵政闷哼了一声,这才僵直身体红着脸小声道,“我可以在你的背部按摩经脉穴位,大概一盏茶的工夫,你就能恢复正常了。” 赵政直觉这不是个好办法,亲吻一路往下蔓延,在董慈的锁骨上重重吮吸了一下,哑声道,“换一个,换一个让寡人满意的。” 董慈伸手拉好自己散落的衣襟,红着脸瞪了赵政一眼,除了让他上她,他脑子里还有其他满意的办法么?董慈头埋在赵政胸膛上不出来了,红着耳根闷声道,“你自己弄出来就好了。” 赵政磨牙,啃着董慈通红的耳垂开口道,“第一,帮我弄出来,第二,脱了衣服让我上,你自己选一个。” 董慈脸色爆红,心里不住呐喊陛下这么粗俗的话你怎么能说得如此毫无压力又毫无顾忌! 赵政又开始蜜里调油的吻起来,董慈哪里敢再接着和他腻歪,热着脸道,“那你穿好衣服,咱们回卧室去。” 赵政搂着董慈走了几步,在浴池边的小榻上躺了下来,拉过董慈的手示意她快点,他身体难受得快疯了,她能不能尽点心。 赵政大刺刺的一柱冲天,目光灼灼的盯着董慈,董慈都要疯了,最后拿过赵政的衣衫胡乱给他盖起来,坐在旁边伸手进去握住了,她和赵政的关系怎么不纯洁成这样了,原先被始皇陛下的手指戳一戳她就激动个半天……果然恋爱了,男神就从神坛上下来了,凑在一起这么龌龊猥琐的事都干得出来了。 董慈胡思乱想,手上就没有了分寸,赵政喘着粗气勾过她的脖颈重重吻了一下,闷哼道,“阿慈别逼我强了你,专心点。” 董慈也不敢看赵政的神色,手动着,眼睑却垂着,面红耳赤地想,她以后再也无法直视她纯洁的右手了。 蓄积的快感一层层堆叠到了头皮,赵政盯着董慈绯红的脸,还有颈上殷红的吻痕,哑声命令道,“再快点……” 董慈加快了点速度,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赵政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又耐着性子撸了一会儿,最后连自己都没有不自在了,实在忍不住委婉地开口道,“公子你还没好么?我手酸了……” 节操就是这么一点点掉的,掉着掉着也就习惯了,董慈有些麻木地看了赵政一眼,见他紧紧闭着眼睛刚毅的脸上沾染了汗珠,鼻息煽动身体紧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阳刚男子的荷尔蒙气息……异样的惑人。 董慈心里微微一跳,别开眼加快了速度,有些失神的想,这大概是另外一种阳刚的性感罢? 赵政将董慈勾来身上狠狠的吻了一番,微微闭了闭眼,握着她的手加快了些动作,闷哼了一声释放了出来,低低唤了声阿慈。 董慈听得心里一颤,顺从地任凭赵政在她脸上亲来亲去,等赵政慢慢平息了下来,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这才忍不住说了一句,“阿政你现在年纪还小,这种事不能多做的,伤了精元不好,平时还需凝心静气,不能贪多,知道了么?” 赵政细细吻着董慈的脖颈,“你快快长大罢。” 赵政身上出了层汗,董慈今晚还得收拾东西,便催促他去洗澡,赵政看在董慈劳心劳力的份上,只缠着她吻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洗漱了,没再提什么想入非非的要求,等下了池水,挑眉看了眼董慈辛苦的右手,哑着声音戏谑道,“手你不洗一下么?” 这该死的混蛋!董慈咬牙将手里赵政的里衣扔了过去,怎奈衣服本来就轻,还没砸到他身上就飘到了池子里,惹得赵政笑出了声,董慈看着他眉目舒展餍足的表情,不由想起枕边风三个字来,吃足了喂饱了心情自然好了,头脑一昏估计什么都答应了。 当然她是不敢把赵政当这样的人的,董慈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身体累得很,想着赵政才刚刚进去还得洗一会儿,便趴在了榻上打算眯一会儿。 赵政洗完了上来,就见董慈趴在榻上沉沉睡了过去,方才想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是一凝,是血迹。 赵政脸色微变,裹了衣服大步走到董慈身边,伸手碰了碰董慈,唤了两声道,“阿慈,阿慈……” 董慈睁开眼睛见赵政洗好了,揉揉干涩的眼睛想坐起来,给赵政压了回去了,“你流血了,有没有哪里疼,受伤了么?” 董慈忙用手摸了下鼻尖,没摸到血迹,便昏头昏脑地摇头道,“没有啊……” “去看医师!”赵政脸色微变,一把就将董慈抱了起来疾步往外走,董慈惊呼了一声忙去搂赵政的脖子,这么一折腾腿心忽地一阵热流,小肚子也坠坠的,董慈先是一呆,揉了揉小肚子,脸色变来变去,想着方才赵政说有血迹,就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初潮来了! 赵政脚步很快,出了浴池扬声就要唤人去请医师,董慈想着刚刚居她居然没发现,还给赵政看见了,不由闹了个大红脸,忙挣扎着要下来道,“我没事,阿政不用紧张,不用叫医师……” 赵政脚步一顿,低头看向董慈蹙眉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流血,当真没有哪里痛么?” 董慈心里尴尬,脸上红成一片,挣扎着下来了,捂着屁股去衣柜里翻找,她自己就是医师,又是第二次成长了,所以东西也是早早准备好的,董慈给自己找了身干净的衣衫,见赵政跟在她后面转来转去,哎呀了一声推着赵政的后背把人推出了房门,尴尬道,“阿政今晚你去哥哥那里睡好了。” 赵政见董慈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忽地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露出炙热狂喜之色,一把就把董慈抱了起来转了一圈,笑道,“阿慈你是长大了么?可以给我生孩子了么” 董慈紧紧扒拉着他的肩膀生怕他把自己甩下去,哭笑不得道,“王上你倒是懂的挺多。” 赵政盯着董慈不说话,目光却越来越灼热,揽着她腰的手臂也热了起来…… 董慈头皮发麻,简直拿这精虫上脑的家伙没办法,忙挣开了自己跑去开了窗户,又抱着干净的衣衫去浴室了,女子初潮一般都不多,她也没察觉到任何不适,处理得好了也不会影响明天的出行。 董慈收拾干净了出来,把脏衣服也处理了,回了卧房见赵政正半靠在床榻上看文简,理了理自己还湿着的头发,迟疑的想着她要不去隔壁的小榻上睡一晚便是了,毕竟古代的男子不与来月事的女子同房,他们很忌讳这个。 赵政收了手里的文简,温声道,“时候不早了,上来歇息罢。” 董慈迟疑了一下便踩了软鞋爬到了里侧,赵政瞥了眼她湿漉漉的头发,蹙眉道,“以后等头发烘干了再出来,湿漉漉的也不怕吹了风着凉。” 董慈看着一边说她一边扯过床头挂着的干帕巾给她擦头发的赵政,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感动,感慨这也许就是恋爱的感觉,感动赵政是真的喜欢她。 董慈伸着脑袋乖乖让赵政擦,等差不多干了便将头发挠到脸前,披头散发举着爪子晃着脑袋,嬉皮笑脸龇牙咧嘴地吓唬赵政道,“鬼来吃你了!哈哈,怕不怕?” 赵政失笑,他到还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面,跟小疯子似的。 赵政熄了烛火,让董慈躺在了自己的臂弯里,伸手覆上董慈的小腹,隔着衣衫他也看不出什么,“怎么凉凉的,痛么?” 董慈脸一红,纠结的看了看天花板,心说始皇陛下这么个暖洋洋的样子,会让她心跳不已的,董慈手伸进被子里把赵政的龙爪挪开,摇头道,“不痛,我身体好着呢。” 董慈刚挪开,不一会儿赵政又伸了过去,这次直接从她里衣交叠的地方伸进去了,温热的大手把她整个小肚子罩起来,暖洋洋的,董慈见赵政只是放在上面没有多余的动作,有些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松软下来。 董慈把被子拉到脖颈下面,独独留了个脑袋在外面,纠结的想恋爱教科书的事情,她总觉得她和赵小政发展得太快了,一眨眼都这么亲密了……闪婚闪恋,比影视剧里的快餐恋爱发展还飞速。 董慈忙摇摇头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认真过好当下才是正道,在赵政臂弯上蹭了蹭,心说陛下的怀抱靠一次少一次,她还是趁现在好好享受享受,明天她可就要坐硬邦邦的大马车了。 赵政指腹在董慈小腹上摩挲了两下,低头在董慈唇上吮了一下,无不遗憾怅然若失,“秦小将都快两岁了,方才你要是肯允了我,说不定儿子都在里面了……” “…………”被子里暖洋洋的,董慈把赵政的手扯出来,翻了个身埋进赵政的怀里,她知道子嗣对他多重要,便忍不住小声道,“放心了,你以后会有很多儿子女儿的……” 赵政眼里幽暗的光一闪而过,若有所思地看了怀里的董慈一眼,在她头顶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快睡罢,明日不是还要早起么?” 第二天董慈起来的时候赵政已经不在了,因为不用去几天,带着的东西也少,婢子都已经给她收拾好了,董慈去找董毅打了声招呼,便按时按点的去学宫门口和荀子们汇合了。 韩非周扬也在,荀子失去多年的至交好友,一下不见了往日的精神爽烁,这才几天没见,就仿若老去了很多岁一般。 董慈上前和韩非一同搀扶荀子上了马车,待坐定了便朝荀子道,“阿慈懂些医术,老师可否让阿慈把把脉……” 荀子点了点头,董慈认真把完了脉,又仔细探查了荀子素日的饮食作息,听闻都没什么大碍,这才舒了口气,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老师还请节哀,身体要紧。” 韩非与周扬都劝了两句,荀子摇头示意他们不用担心,反倒对董慈道,“听韩非说阿慈开了间书舍,免费供学子士人们查阅文籍,还给一些家境贫寒的士子们提供食宿,阿慈做的是一件好事,得持之以恒才行……” 荀卿说着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仲连的家人给为师来信,仲连生前收藏的文籍竹简多达几千石,仲连的子孙不想埋没了他毕生的心血,便打算将这千石的文籍赠与为师,为师做主将文籍赠与阿慈,放在书舍里供世人品读,也算全了仲连高义的德操。” 董慈听得心里震动,起身朝荀卿郑重行礼道,“阿慈定会好好保管这些文籍,不负老师所望……” 荀卿示意董慈不用多礼,韩非亦点头道,“仲连子若是知晓了,心下定也是宽慰的。” 平县离临淄很近,不到三日的时间便到了,董慈先随荀卿去看望了鲁仲连的家人,这才去的鲁连山,董慈料过这几日祭拜鲁仲连的人会多,但没想到会这么多,通向坟陵的路上来来去去、老老少少都是来祭拜鲁仲连的,山下停放的马车来了又走,很多人都是风尘仆仆,大抵也跟他们一样,都是从远方赶过来的,也许他们与鲁仲连根本就不认识,或者受过鲁仲连的恩义,或者便是如他们一般,崇敬鲁仲连是个高洁的义士,有的带了祭品,有的人索性什么都没带,就在坟前站一站,也就回去了。 董慈韩非随荀子在鲁仲连坟前拜了三拜,荀子祭了兰陵美酒,和鲁仲连喝上一回,待回了山下,天色已经黑全了。 第二日荀子便带着韩非董慈去鲁家收拾文简,董慈去看了才明白几千石文简是什么概念,两书房满满堆的都是文简,可以算得上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了,董慈震撼地看着分门别类放好的文简好一会儿,见一些文籍老旧松散,便又去买了些被褥麻布来铺在马车上,挂在车壁上,免得路途颠簸,把文简都抖松散了。 接下来就是整理文籍的事,这比想象中困难得多,因为里面有一些文籍已经松散了,未避免混乱遗失,董慈只得领着韩非周扬把它复原出来,有些文籍董慈以前见过,有的则是听也没听过,董慈不知道后世是有它的存在自己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是些遗失了的古籍,当下也来不及研究,只能全部先带回去再说了。 等将鲁仲连留下的文籍收拾完装上了马车,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董慈算着回程的时间,恰好和赵政回程的时日相接,应该赶得上见一面的。 只是等董慈回了临淄,赵政秦鸣等人已经是人去楼空了,董毅把秦鸣留的信递给董慈,“妹妹要是早来一会儿就好了,半个时辰前走的。” 董慈拿着秦鸣的信翻看了,就是交代了咸阳政事告急,先启程回咸阳去了,让她在临淄好好的,多给主子留信云云。 赵政没给她只言片语,显然是生气了,董慈也没料到会在平县待这么多天。 董慈在房舍里转了两圈,这里人出行都是马车,再加上赵政旧伤还未完全痊愈,车速也快不起来,她现在骑马追去应该也能追得上。 董慈搁下手里的包袱,去马车上卸了匹马下来,一出了城便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直直往城外追了出去,好在城外官道就这么一条,董慈追出了城外三十里地,远远瞧见前面两三张做商人打扮带了十几个护卫的车队,心里就是一喜,抽了下马鞭冲了上去,大声唤道,“阿政!阿政!秦真!” 赵政正与郑林王泽谈论政事,听得远远传来的呼唤声便是一愣,秦鸣在车外赶车,听了便勒停了马车,笑了起来道,“姑娘追来了。” 董慈拍马冲到最前面,听见后面秦鸣的声音这才勒马转了回来,恰逢赵政从马车里出来,董慈便骑马赶了过去,勒马停在了赵政的马车前,她也不下马,就这么侧身从马上扑了过去。 赵政被她扑得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搂住她怕她掉下去,看着她灰扑扑的脸,低声呵斥道,“跑来做什么。” 董慈双手搂着赵政的脖颈,知道他赶时间,便爽快道,“来见你一面,想你了。” 赵政手臂一紧,直想把她一口吞进肚子里去,省得他牵肠挂肚,“想我你在外面鬼混这么多天才回来——” 赵政话没说出完,已经被董慈全堵回去了,赵政浑身一僵,喘了口气拉开了董慈抬头扫了一眼,沉声命令道,“低头!” 赵政命令一出,随行的连带秦鸣秦真在内的十几二十张正朝这边看来的脸都红赤赤的埋下去了,董慈看着赵政微微发窘的神色,在他下颌上挠了挠,嘻嘻哈哈笑起来,往上搂了搂他的脖颈,又凑上去吻他,“阿政,珍重!” 董慈也不缠着他,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便挣脱下来下了马车,翻身上马,朝秦真说了句哥哥再见,便拍马扬长而去了。 第50节 董慈的背影消失后,咳嗽声此起彼伏,秦鸣轻咳了一声,扬声道,“都别愣神了,接着赶路!” 赵政全当看不见下属们艳羡的目光,掀帘进了马车,郑林与王泽便笑道,“临淄的姑娘如此火热,王上有福气了。” 赵政从不与人谈论这些,只微微点头,便接着说秦法修正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 第64章 想你[修错别字] 赵政并没有在雍城停留, 一路赶回咸阳,入了咸阳宫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兴平便急忙忙进来禀报了, “主子您可回来了, 相国书房求见。” 赵政匆匆净了手脸,兴平边把干帕巾递给他, 边低声禀报,“相国的奏报和拜帖已经送过雍城好多次了, 老奴都给挡了回去,只是这大半年的不见人, 朝臣和太后那边都有些起疑, 老奴估计相国要是再见不到主子, 只怕要亲自往雍城跑一趟了。” 赵政点头应了一声, 吕不韦着急着找人有何事赵政心里大概也清楚, 无非就是新法改制的事, 吕不韦尝到了甜头,自然是一心扑在了上面,想乘机一改到底。 赵政进了书房, 吕不韦高兴地迎上前来行礼,倒没有立马就谈论正事, 反倒拈着胡须笑道, “王上在雍城一呆便是大半年,羡煞老臣也,若不是朝事繁忙, 老臣都想随驾去雍城修养一番了。” 赵政此行收获颇丰,除了游览天下景色,游玩了雄奇伟壮的雄关天险函谷关,见识了魏武卒精锐彪悍的步兵阵和大梁固若金汤的城池之外,还结识了韩非等法家弟子,得了郑林王泽两位计然派的有能之士。 郑林与王泽也没让赵政失望,沿途的路上就送了份大礼给他。 赵政因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回程的路上便做行商打扮,一行人三五辆马车,十几个护卫,自然是引起了盗贼匪寇的注意,在齐国境内还好一些,多半秦真领着护卫们三两下便解决了,等进了楚韩魏秦四国相互接壤的边境、上了出入几国的必经之路梁蝹道以后,劫道的亡命之徒便多了起来,虽说这些匪寇不是精兵护卫的对手,但也让人烦不胜烦,行程也耽搁了不少。 赵政本是吩咐秦真带兵一路清理了,郑林和王泽却提了个建议,先是让秦真带人把一路的劫匪打得俯首帖耳,再把梁蝹道上的劫匪们汇集起来,凝成一个小编队,各方签订盟约协商好了以后,就不做劫匪了,让他们在合适的位置设关卡,向路过的行商们收取一定的银钱物事。 这样一来,劫匪们便成了护卫,沿途护送行商和路人,保证他们在梁蝹道上一路平安通行。 秦鸣常年奔波各国做生意,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妙处,当场便激动地拍案叫好了,称赞郑林王泽两人高才,说此计甚妙,商人来往各地出入各国,低价买进货物,高价卖出,相比起行商赢得的巨大利益,买个平安安安稳稳的从梁蝹道上过去,这点银钱实在不算什么,他们花得乐意,两方皆大欢喜。 赵政当时便允了,派王泽留置野王,与秦真秦鸣一起,着手处理这件事。 秦鸣看见了利,赵政想得更远,梁蝹道是商人游走各国之间的必经之路,秦国暗地里控制了这条线,除却能掌握天下商人银钱的流向之外,这条道以后还是一条方便之道。 精兵护卫都留下给秦真秦鸣用,赵政轻装上路,带着郑林连夜奔波,让兴平回咸阳宫等着,没去雍城,直接往咸阳城赶来了,在朝臣起疑前回了宫。 他这位为朝事殚精竭力的吕相国,估计是一收到消息便来求见了。 吕不韦朝赵政行了礼,将手里的文简递给兴平传给王上,乐呵呵地回禀道,“老臣不负王上所望,请了纲成君辅政,已经把历朝历代最为棘手的功臣王族案理出个章程来了,请王上过目。” 吕不韦提的都是些秦国历朝历代留下来的难案疑案,其中有三条与历任秦王有关。 第一是重修商於郡的商君府,建商鞅祠,准许百姓民众祭祀商鞅; 第二是为武安君白起平反,洗刷他当年的抗命之罪,建立‘白起祠’行国祭民祭; 第三准许甘茂遗族回秦国,甘茂之孙甘罗有才,许之入丞相府为属吏。 旁的那些虽说也棘手,但不像这三条事关先王,质疑先君先王的决议,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只怕少不了。 赵政搁下手里的文简,问道,“朝臣们怎么说,蒙骜蒙武王琯尉缭他们,可有疑问。” 质疑先君先王,这是在动摇宗法宗制的根本,吕不韦敢提出来,本身胆子便很大了。 赵政心下微凝,修改政令当真不是一件易事,吕不韦提出的这些还不算涉及国政根本,每一条实施起来却都阻力颇多…… 朝政上的事,若当真出了乱子再做打算,只怕有办法,也只能看着喘气了。 吕不韦听赵政问得肃然,便笑道,“王上不必忧心,说服朝臣通议新政虽说废了点力气,但老臣磨了几个月,如今好歹是成了,对百姓们也算有个交代。” 吕不韦这话说得新奇,因为秦法不用对百姓交代什么,秦国的律法政令,也不会为百姓考虑什么。 吕不韦向来主张奖励农耕,让百姓休养生息,朝政思想与法家不同,他多了解一些也无妨。 想到此赵政便问道,“相国著书立说的事,可有些眉目了?” 吕不韦愣了一下,行礼答道,“老臣招募了学子宾客,择日便开始整理编著了。” 信陵君魏无忌失了权势,他养的三千门客也要有个新去处,吕不韦发了求才令,这些食客们纷至沓来,都被收在丞相府了,赵政开口道,“东临书舍是寡人让王青安排开设的,相国著书立说,不若领着士子门客过去那边,这样一来方便编书者查阅文籍,二来也可吸引天下士子入秦,一举两得。” 东临书舍很有名气,至少在咸阳乃至秦国很有名气,来东临书舍的士子这几月越发多了,每日人来人往高谈阔论,规模已经可观了。 吕不韦即惊又喜,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站起来重复了一遍问,“当真是王上开的?” 东临书舍咸阳城里谁人不知,吕不韦去过几次,感慨书舍主人高义之时也生了结交之心,现下知道了是新王设的,欣喜之情可想而知。 赵政倒也不怪他失礼,点头道,“相国也可看看,若得有才之士,推举上来即可。” 吕不韦乐得合不拢嘴,不住拂须笑道,“王上高义大才,东临书舍此等赔本的生意,老臣是决计想不出来的。” 吕不韦这夸的便是董慈了,赵政眼里有了点笑意,有才之士价值千金,他手上有的是钱,花点钱养着书舍,一本万利。 提起有识之士,吕不韦倒想起一人,当下便回禀道,“老臣门客里有一个小吏名为李斯,楚国上蔡人,此人颇有才学,见解独到,是个有识之士,老臣想将此人引荐于王上,王上若哪日有空,可以到老臣府上坐坐,老臣所说真假与否,一看便是。” 秦真秦鸣等人与李斯结交过,李斯才干如何赵政早先便知道了,现下听吕不韦这么说,便点头应道,“即使如此,明日晚间,寡人便过府相扰了。” 吕不韦听赵政应允了,心情舒畅之余,想起在上将军家里喝到的美酒,又行了一个礼,乐呵呵目含期待,“老臣听闻王上那有齐楚醇香美酒玉兰陵,不知老臣能有幸尝一尝否?” 兰陵美酒赵政确实有五坛,五坛皆是醇香浑厚的酒中上品,是王楠特意从临淄弄回咸阳城里的。 赵政原本也不好酒,只因是董慈酿造的,才将这酒收在了宫中,没成想蒙骜求见,一鼻子就闻出美酒味了,老将军开口询问了,赵政便给了一坛,只怕他这位吕相国闻过味,知道此酒的出处,念念不忘追过来了。 文臣武将一人一坛,倒也齐全,赵政应允了,让兴平去搬了一坛,吕不韦乐得合不拢嘴,胡须都要给摸下来一大把了。 五坛酒又少了一坛,赵政想他是不是写信给董慈,让她多酿造一些送回咸阳城来。 吕不韦得了美酒,乐得精神歃爽,抱着酒坛子闻了闻,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朝新王开口了,“此酒闻之醇香厚力,乃是绝世美酒也,老臣可否再多得一坛?介时也好请蒙骜蔡泽两人一起畅饮一番……” “…………”隔着坛子泥封,他这位红光满面的相国是如何闻出来醇香厚力的。 这是他的王后酿给他的,给出两坛已经是仁至义尽,再多是没有了。 赵政无视了吕相国火热渴望的眼神,面不改色地开口道,“没有了。” 吕不韦面带遗憾,不过能得一坛今日已是收获颇丰,吕不韦抱着酒坛子笑道,“无妨无妨,一坛也足以,多谢王上,不过往后王上若再得此酒,可一定给老臣留一些,有名酒作伴,不怕请不到好友过府游玩,哈哈。” 赵政:“…………” 吕不韦走了以后,兴平忙上前道,“一路奔波,主子还是先去歇息一会儿,明日再去拜见太后也不迟。” 赵政点了点头,吩咐道,“诏令朝臣,明日一早临朝,文武群臣皆到章台宫议事。” 赵国君王赵偃着李牧领二十万精兵攻打燕国,势如破竹,不到半月的时间连取武阳和方城两座大城,攻势迅猛,打得燕国上下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赵偃派李牧出兵,这也是赵政赶回咸阳城的原因之一,兵事的消息方至咸阳城,秦国出不出兵便成了必议之事。 出兵自然不是为了救燕,而是北上东进,乘赵国国内空虚攻打赵国,此事可不可,有无利益可图,尚且再议。 兴平跟着赵政回寝宫,在郁郁葱葱的青石路上走了一阵,见周围没人,便忍不住低声开口问,“姑娘在临淄可还好?” 赵政应了一声,回了寝宫便把婚书和诏令都给了兴平,吩咐道,“你看完便收好了,暂且留中不发,时机到了再拿出来公之于天下。” 兴平接过去看了,见里面是盖了印章的婚书和诏令,心里喜不自禁,看着自家主子比之前舒悦不少的神色,捧着典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笑道,“老奴恭喜主子得偿所愿了。” 赵政听得一笑,得偿所愿倒也未必,但董慈既然愿意迈出这一步,他有的是办法将她收入囊中,不急于一时。 赵偃派李牧攻打燕国的消息一传回咸阳,朝野上下都沸腾了。 战国已无义战,到处都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范例,整个咸阳城都知道秦国又有扩充土地的机会了,赵政方才一坐下来,上将军蒙骜便出列行礼道,“李牧率军北上与燕相争,且每战每胜,定然不会立刻收兵回城,赵偃将李牧从边关抽调了出去,晋阳西阳防守薄弱,臣等趁机攻打此二城,定能大获全胜。” 上将军蒙骜说完,前将军王翦,蒙武以及谋臣尉缭皆附议,只以纲成君蔡泽、相国吕不韦为首的一应文臣,都是沉默不语,未说可,也未说不可。 这便是不怎么赞成了,赵政便问道,“纲成君如何看?” 见君王相询,蔡泽出列行礼道,“臣以为此时出兵不妥。” 赵政点头示意他接着说,蔡泽道,“一来臣以为可等一等,便如蒙骜所言,赵王得了甜头岂会就此罢兵回城,李牧骁勇善战,燕国兵败如山倒,危机之下,燕王势必派来使朝秦国求救,介时咱们发兵相救也不迟。” 蔡泽一番话说得蒙骜等一干武将频频点头。 蔡泽笑了笑道,“二来赵国毕竟是东方大国,这些年虽说势微了,但朝中上下也不无战将,除却李牧这一员战将外,廉颇老将军也还尚在,他在军中威信极高,一呼百应,若是领军回守,只怕秦军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廉颇年纪虽老,却勇猛果敢多有智谋,并且领兵作战多年,经验充足老道,他若当真与廉颇对上,胜负尚且难说,四分胜六分败,只怕他还不足以抗衡廉颇。 蒙骜皱眉,朝蔡泽拱手相询,“蒙骜知晓轻重,只是据蒙骜所知,赵偃不喜廉颇,老将军目下未领任何军职。” 蔡泽听得摇头,尉缭上前接着解释道,“上将军有所不知,赵偃此人性情不定反复无常,廉颇又一心准备着报效赵国征战沙场,赵国当真有兵祸之事,赵偃被逼无奈无人可用之下,势必登门相请,廉颇老将军忠心报国,自然是一定要出山迎战的。” 尉缭说着沉思了一下,“廉颇李牧两人当真棘手,此番出兵,咱们只怕捞不到什么好处,便是能捞,估计也是些小鱼小虾,不值一提。” 王琯亦是出列赞同道,“尉缭此言然也,虽说背后趁虚而入争渔翁之利乃是兵家常事,但说起来毕竟不好听,打不到些好东西,白白背了个无耻偷袭的名声,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蒙骜和王翦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点头,朝蔡泽等人应道,“诸位言之有理,我等清楚了。” 年前蒙骜曾领战攻打韩国赵国,兵事方歇,此时正该是修生养息的时候,吕不韦亦不赞成此时出兵,听了朝臣的话,便朝赵政行礼道,“臣附议。” 战事议至此处,已经算是定了,秦国此番作壁上观,暂且也只能如此了。 因着赵政多时不在,朝中积压需要他过目的政务很多,出兵与否诸如此类的头等大事商量完以后,接着便开始商议些寻常的政务,翻来覆去也就是惯常的那些。 国尉府要钱要粮的,置粟内史驳回哭穷的,豆丁大的小事朝赵政禀告来禀告去,虽是各司其职分内之事,却也相当较真,非得要争出个子丑寅卯不可。 赵政多半也只是听着,见他们吵得实在厉害,这才出声定夺,等朝堂上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一整日的时间都过了,外面天色都暗了下来。 临近退朝,掌管宗庙祭祀的林奉常又站出来行礼了,“回禀君上,王陵的工事图已经绘制好了,下臣有一处相询……” 赵政点头示意他说,林由风神情有些惴惴不安,连声音也低了一些,“王后陵寝向来陪置君王旁侧……王上的陵寝,当真不建王后的寝墓么?还请王上赎罪,下臣以为,这……这不合礼制,请王上三思……” 林由风在朝堂上提出此事来,未必没有想让朝臣劝劝君王别让他胡来的意思,果然林由风这话一出,王琯尉缭当下便出列劝了,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结尾都吊着五个字,请王上三思。 赵政心下有些不悦,沉声道,“此乃寡人私事,无需列为肱骨栋梁操心,林由风你只管照吩咐做事便是,其余人朝事之余若有空闲精力,不若想想如何对付廉颇和李牧,若如此,寡人心悦之。” 武将对此事本就漠不关心,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王琯尉缭等人脸色便有些发红,朝赵政行了礼,立在一边默不作声了,显然是不怎么同意君王出格的行为。 蔡泽出列打了个哈哈,朝赵政行了礼,话却是对王琯等人说的,“诸位也勿要着急,王上毕竟年岁少小,离加冠也还有好些年,加之这几年王上身侧空无一人,心无挂碍尚不知事,等过几年便好了,现在还不必如此心急,陵寝先照王上的意思建,介时若想改,将旁侧的隔间改出来便是……” 蔡泽说得有理,文臣们脸色都好了不少,王琯尉缭便朝赵政行礼道,“还请王上恕罪,是下臣等僭越了。” 美人相伴之事天下哪个男子会拒绝,吕不韦亦觉得新王是年纪小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忤逆赵政,便也点头笑道,“此事不急。” 赵政不发话,兴平见差不多了,便唤了声退朝,臣子们都行礼退下了,章台宫里空空如也,兴平面带忧色,忍不住问道,“莫不是姑娘有什么错处,主子才不与她修陵寝的。”身为王后,死而不入寝,这等辱名之事,姑娘知道了怎么承受得了。 赵政起身出了章台宫,想着兴平与董慈交好,为避免他说漏嘴了惹得董慈误会,便开口解释了两句,“她是要与我合葬的,要旁的陵墓做什么。” 这便是要姑娘陪葬的意思,兴平听得心下骇然,停在原地半响回不过神来。 赵政吩咐道,“你得空时去林由风那里把陵寝工事图拿过来,我先看看再说。” 这到底是情深还是残忍,兴平即想不通,也分辨不出,不过眼下也没时间让他想,因为自家主子吩咐他去备车,吕相国有请。 赵政到的时候吕不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吕不韦乐呵呵的把赵政迎进了厅堂,里面李斯起身行礼,“李斯见过王上。” 吕不韦除了备下美酒之外,还准备了三名执酒的美姬,赵政示意李斯不必多礼,便蹙眉示意婢女下去,扫了眼吕相国,缓缓开口道,“吾等议朝议政,还是勿要女子在此侍奉了,吕相国若需人执酒,径自留下一人便是。” 第51节 朝堂与家宴的差别便是谈论政务之时也可潇洒快意,不过新王不好美色,吕不韦也只好让美姬下去了。 李斯心里倒是一笑,虽说喜好美色也是一件分流雅事,但慕艾少年的君王不为美色所动,毕竟能让人多喜爱两分,李斯便伸手朝赵政邀请道,“王上请。” 吕不韦随赵政坐下,几人已是相识,吕不韦也不必引荐,坐下来便径自饮酒为乐。 兰陵酒的醇厚清香在厅堂里散开来,赵政朝李斯吕不韦举了举樽,饮了一口问,“燕赵两国起了战事,燕国的使臣还没到咸阳,韩然的人先过来了,割了两座城池,说是为避免池鱼之殃,特来秦国寻求庇佑的。” 韩国为小国,周游摇摆在各大国之间,夹缝里生存实在不易,原先跟个魏国跟垮了,现在跟在赵国后头混,它与燕国并不接壤,赵国打燕国它捞不到便宜不说,赵王还发令让他出兵出力出粮长途跋涉一起攻打燕国,韩然左右摇摆,便想出了改换门庭依附秦国这么个好主意来。 “有人送白食上门这是好事。”吕不韦笑道,“韩然此人很有些‘奇招’,臣下敢直言,韩国再给他这么玩下去,不用蒙骜出手,韩王自己便能把韩国葬送出去。” 吕不韦所言之意,赵政与李斯都清楚,韩王韩然喜好安乐,只求安然度日,每每夹在各大国之间摇摆不定,只是这位胖乎乎的君王也有脑袋灵光的时候,一旦他头脑灵光起来,想出的点子皆是赫赫有名,其后果之惊人,每每都让人匪夷所思。 如此奇特之人,纵观整个战国七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吕不韦饮了一口酒,惬意地赞了一声道,“就说长平之战,当年白起将军想夺上党,韩然抵抗不过,不老实投降不说,还主动将这块兵家必争之地献给了赵王,美名其曰‘遗祸大帮’,结果挑起秦赵两国长平大战,自己卷入其中丢了上党野王等地不说,还累及赵国兵士折损四十五万之众,这事从头至尾由因至果都是奇哉,老夫听之闻之,可算是大开眼界……” 李斯见过韩王韩然,印象中就是个脾性温吞肉呼呼笑起来看不见眼睛的小胖子,此时听吕不韦将长平之战的来龙去脉理了一遍,心里亦觉得韩王此人,脑子异于常人。 吕不韦接着道,“再有他想出来的‘肥周退秦’之计,把土地送与周王室,合兵攻秦,结果把存活八百余年的周王朝搞没了不说,自己也失去十二万军士,韩国自此疲弱不堪,再也无力与他国抗衡了。” 韩然的‘奇思妙想’赵政也亲自领教过,疲秦之计。 韩王韩然派治水大家郑国入秦兴建水利工事,企图消耗秦国的人力物力。 这件事赵政查过内情,因兴修水利确实是秦国所需,秦国也正缺这么一位厉害的治水大家,韩然递给他给好枕头,他自然是得接下了。 割肉饲虎,赵政想。 李斯点头总结道,“韩王这是割肉饲虎。” “咱们大秦不是赵国之流,韩王他敢给,咱们就敢收。”吕不韦朗声笑道,“世上如此奇特之人,老夫只见过韩王一个。” 赵政听得一笑,世上如此奇特的人,迄今为止,他见过两个,一个韩然,一个董慈。 韩然敬献土地人才与其他大国,结果只是助长大国更强悍地吞噬自己的国家。 董慈,董慈到底是没想过要与他长久在一起,一步一步往后退,退无可退便随了他的意顺了他的心,她依然不愿留下,也不愿帮他生儿育女,却十分顺从并且尽职尽责的他要什么便给什么。 她是想等着有一日他厌弃她了,她便自由了,可惜了,她所有的温柔以待,贴心蜜意,只会让他想要得到更多。 逐渐积弱的韩国就是她的下场。 赵政把胖嘟嘟惊慌失措的韩然和粉嘟嘟同样惊慌失措的董慈并排放在一起,两个一样蠢笨如牛地蹲在地上,那场面若当真有,是挺好笑的。 吕不韦看着走了神并且不由自主轻笑出声的年轻王上,心说这真是前所未有,呆了一下狐疑唤道,“王上?王上?” 赵政回过神来,点头回道,“韩使节后日入咸阳城,便由相国好好招待一番了。” 吕不韦应下,品尝着樽里的美酒,听着赵政与李斯交谈。 赵政朝李斯问道,“天下势,先生以为何也?” 李斯早知秦王会有问起国政的一天,他事先便准备过,也一一推敲过可实现可行,他本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当下便肃声回道,“时机至也,成大业也,吾王勿要错失矣。” 李斯话说的简单,但赵政听明白了,李斯的意思是时机到了,现下是一统大业的最好时机。 这与赵政心里的想法相契合,赵政心情舒悦,朗声笑道,“政恭听先生教诲,还请相教大业之计!” 李斯才能如何,赵政事先便知道了,此番言谈也是心照不宣,李斯提出的‘先灭韩,以恐他国’正是赵政心中所想,设法缓和与齐国燕国的关系以实现远交近攻也是赵政心中所想…… 两人一番交谈之后,一时间只觉君臣政见切合如一,当真妙趣无穷,赵政最后相询问,“政晨间正头疼廉颇李牧二人,有此二人在,攻赵难矣。” 李斯闻言道,“君王若不嫌弃李斯卑鄙无耻,李斯便说上一二。” “此事说起来也简单,离间君臣之计最合用。”李斯也未等赵政吕不韦说话,便接着道,“李牧是威名赫赫的战将,但他曾说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言,惹得赵偃对他心存不满……至于廉颇,廉颇乃先朝老臣,赵偃本就不愿用他,赵偃此人头脑昏聩,自己没什么主张,好听信谗言,王上可派人收买他的宠臣郭开,郭开与廉颇本就有私怨,重金收买并许下高官厚禄,郭开定然能尽心尽力,此事便成了。” 战国无义战,各谋所需,赵政与吕不韦都不是迂腐之人,当下便点头允了这条计策,择日安排了。 秦国爵位等级皆靠功绩评判,李斯现在无功无绩,赵政便是再赏识,也不可能现在便封赏他。 赵政想了想便道,“董慈从临淄给先生带了些东西,正巧在宫里,明日还劳烦先生进宫一趟,你我二人还可细说细说。” 吕不韦在旁边听了便奇道,“原来通古你竟是认识小友董慈,小姑娘竟是跑去了稷下,进了学宫,还与通古相识了,真是厉害之极,与通古相识,恰也是通古与秦缘分之妙也,哈哈……” 李斯这是头一次听说董慈是个姑娘家,想着这姑娘写得一手好字学识渊博不说,性情还十分坚韧特别能吃苦,这在女子身上太少见了。 李斯心里即觉得震惊又觉得古怪,震惊是觉世上竟有此等的小女童,古怪是因为董慈在临淄开了能招揽天下士子的书舍…… 李斯不由朝赵政行了一礼问,“斯还敢问王上,董姑娘可是王上的下属?”若是,这布置的意义就太深远了。 董慈是赵政身边的家奴吕不韦是知道的,他正想点头便听自己的王上用略带愉悦地语气说道,“董慈是寡人的王后。” 吕不韦咳嗽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咳得面红耳赤,白白浪费了一口好酒,他原本是想说点什么,想一想又觉得是董慈似乎也理所当然,一时间倒也不知是该劝诫还是该恭喜了。 李斯则更震惊,派自己的王后潜伏进别过国都,开书舍吸引天下的士子读书人,大肆招揽人才,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赵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朝李斯告辞,末了朝还在愣神的吕不韦道,“寡人的王后方才答应与寡人成亲,所以相国若是得了美姬美婢,自己受用了便是。” 赵政说完便领着兴平回了咸阳宫,兴平伺候着主子洗漱完,见主子处理完政务便靠在床榻上出神,手里无意识把玩着什么东西,神色莫辨。 露在外面熟悉的丝线一看便知道是两颗小乳牙,不用看也知道是姑娘的,兴平便笑道,“主子何不给姑娘写封信,人到了总归要报声平安的。” 赵政看了兴平一眼没说话,兴平再接再厉劝道,“姑娘一个姑娘家,腼腆羞涩些总是难免的,现在又一个人外面,离得远了,不常常来往,总该要生分了……” 小奴隶可不是什么腼腆羞涩的人,她火热得很……赵政不由自主想起了董慈火热调皮的舌,定了定神,吩咐兴平拿丝帛来,笔墨伺候。 兴平高兴地应了一声,抬了个小案几放到榻上,绢布铺好了,研好墨搁好笔,笑得颇为体贴,“主子慢慢写,老奴这就去歇息了,主子写完把案几挪到一边,明早老奴再来收拾便是……” 赵政也就写了两行字,装好了让人送去临淄了。 董慈收到信的时候正在学宫里给一个立志要做太史的小师弟讲学,董慈带他已经带了有一段时间了,之所以这么有耐心,是因为这个小师弟是研究天时星象的。 鲁仲连子收藏的文籍里有这类的文献,恰巧董慈也看得懂,对这方面多少也了解一些,便把他带在身边了。 小师弟名叫邓东,很是勤奋好学,前几日还给他观察到了彗星,邓东激动了好几天,每日拼命查史料,观察,记录,一点都不嫌枯燥,他高度的探索精神和学习精神感染了董慈,董慈跟着鼓捣了一好长一阵子,搞得荀子和韩非哭笑不得,说她果真如李斯所言,心无定性。 送信的还是王楠,连着信送来的还有一大包东西,董慈打开信看了,丝帛上最左侧写了几行字,‘阿慈给我做一身衣服。’ 董慈心说赵政穿得王服,那么精细的刺绣眼花缭乱,给她八辈子她也做不出来,她的针线活也就将将能看能表达她的意思罢了,做王服,她还没那么高的能耐。 想来赵政也知道她的情况,信下面还接了一句,“寡人知道为难你了,所以先把回信送回来,外袍你可慢慢做,先把寡人的贴身衣物做好,鞋袜一并准备了,一个月之内让王楠送到咸阳城来。” 董慈哭笑不得,丝帛是好长一块,他写了这两行字,后面空白着的多半是留给她回信用的,董慈眼尖的在文字后面发现了一个‘吕’字,眉目纠结地想了一会儿,老脸不由一红,是她想的那个意思罢? 王楠见了董慈就脸红不自在,董慈明白是因为之前那些火辣的信被他看见了的缘故,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脸的怕不要脸的,董慈面上一片淡定,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四平八稳,渐渐的王楠也自如起来,董慈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楠比之前整洁精神了许多,董慈看着那个吕字,心说赵小政还是太年轻,想亲亲她都表达得如此内敛含蓄…… 董慈嘿嘿笑了一声,心说陛下你还是太单纯了,让你的女朋友董慈大人给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飞吻…… 董慈问小婢女要了点唇脂,先在唇上涂满了,拿了丝帛按在唇上,再拿开就就在上面留下了个完美的唇印,董慈仔细端详了两眼,哈哈笑了两声,心说再多的字都是多余的,还是画说得更清楚一些…… 董慈本是想将绢布装起来密封好便给王楠的,后又想起这几年有件重要的事发生,她也记不太清究竟是几年几月,便打算跟赵小政提一提。 董慈在丝帛上写到,“阿政,进来若是有一个自称是释利房的沙门僧进咸阳城来见你,便立即写信告之我一声,我会回咸阳城一趟。” 之前董慈本是不准备见这位第一次把佛教带入大天[朝的始祖了,但现在她跟赵政是这种关系,有条件见一见她便想见一见. 释利房是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派来中原的,历经了千辛万苦才到了美阳城,接着便进咸阳城来见秦王了,只是毕竟是宗教信仰,难免带了些神了佛了的,赵小政不信任他们,给他们安了个‘胡教’妖人的名头,打入地牢关起来了,等赵政想起来把人放出来,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美阳城在先秦乃至汉朝都是都城通往西域的第一道门户,以后很多传教的高僧都是从这条路来的,是一个很具有传奇色彩的城镇,有一种传说,佛祖的舍利埋在这里。 佛教流入中国,这是一件大事。 董慈之所以关注它,是因为释利房带了很多的经书,整个世界遗失的经书可是太多了,董慈希望能在释利房这里有些新发现。 董慈写好了信,又发现通篇都是请赵小政帮忙的,觉得有点不好,便提笔补了几句,“谢谢阿政,阿政,我在临淄很好,最近得了鲁仲连子的书库,书舍里人很多,我便又扩建了一间,另外还设了一个比武比剑用的场地,最近也慢慢有人过来比招了,我看了很多精彩的对战……” 董慈絮絮叨叨补了一些,占了绢布一大半的位置,这才停了下来,把信密封好教给了王楠,想说的话太多了,要是全都写上,那还了得。 王楠这么快便得了信,惊喜的朝董慈行了礼,笑道,“多谢姑娘,属下这便回咸阳城,姑娘保重。” 董慈点头应下了,等王楠走了,便接着做自己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太困了,有错别字跟作者菌说一声,明天更新晚上十点~ 第65章 烈焰红唇的热吻 赵政给她带来的包裹里都是些丝绸细布, 做贴身衣物用的, 照布料的尺寸数量, 足够做上三五身的了,只是董慈白日忙得脚不沾地, 回了家多半都是洗洗倒头就睡,做衣服的事就耽搁了下来。 忙是忙书舍里的事。 邓东年纪小, 董慈讲学的时候怕他听不懂, 因此讲星象天文的知识也不单单讲枯燥的文籍, 而是根据他们能理解的生活实际穿插着小故事小比喻来解说, 学舍里路过的学子听得有趣,竟还有天天来跟着一起听的, 有几个还提出让她讲一讲论语, 董慈书读得多,涉猎的范围也广,引经据典很有些独到的见解,再加上毕竟是经过二十年教育锤炼的人, 知道怎么讲, 才能讲得引人入胜诙谐有趣, 一堂两个时辰的课下来,不用奏乐也没人犯困,书舍里每每能传出学子们的大笑声, 其乐融融。 渐渐的听的人也多起来,请教的人更多,内容也五花八门, 又有了点当初在咸阳宫里的规模架势,董慈每日除了校核文籍、翻阅鲁仲连子赠与的文献外,呆在书舍里的时间又长了一大段,有时候吃住都在里面,家也回得少了。 她忙是真忙,累也是真累,做衣服的事就搁在了一边,只是赵小政技高一筹,安插了个身怀武艺的小婢女在她身边,名义是保护她顺便帮她打扫卫生的,但董慈充分怀疑是赵小政专门派来守着她做衣服的,因为这位叫云玉的小美女也不贴身跟着她,每日她一回家,小美女就明示暗示时间紧了,她该做衣服了拿针线了。 最近到了月底,催得越发勤快了。 董慈一来是忙,二来是心里觉得怪怪的,这就和后世刚刚恋爱的时候女孩不会给男朋友洗袜子买内裤一样,做贴身衣物什么,总觉得老夫老妻才这么干,更何况是做贴身衣物,做的时候难免就要想赵小政衣衫的尺寸,想赵小政的尺寸便会想到他的果体,这实在不是她不纯洁,毕竟亲眼看见过了,她很难不想起来…… 如此这般,董慈每每拿起针线就觉得心里渗得慌,她又不能控制自己的大脑不想他,只好眼不见心不烦,一来二去两月过去了,篮子里线还是线,布还是布的。 董慈回来又拿起针线戳了两针,发了会儿呆困意就上来了想睡觉,她这要死不活的模样,惹得云玉平日多沉稳一小姑娘都跺起脚来,“姑娘您能废寝忘食的抄录典籍,怎么就不能多上上心,好好做出些针线活来呢,好歹先做一两样出来,奴婢在秦掌事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做什么衣物,她还不是他媳妇儿呢,董慈把微微发烫的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里,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朝云玉嘿嘿笑了两声道,“不是我不做呀,我又没有以眼为尺这种绝活,他没告诉我他身长臂长的,做出来也不合穿的。” 董慈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云玉也无话可说,只得道,“那姑娘写信给公子问一声……” 董慈嗯嗯点头,心说做衣服有什么意思,她给他做两双袜子一起寄去罢,衣衫什么,问问他尺寸款式什么的,一来一回,还能往后混上几个月。 做袜子就简单多了,一块布缝一缝,以她的手速,一晚上做出几十双,让陛下以后穿一双扔一双都成。 董慈说做就做,拿了剪刀裁了布料,不到一个时辰就缝补出三双来了,董慈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欣赏袜子上细密的针脚,哈哈笑了两声,朝旁边正收拾屋子的云玉道,“云玉云玉,看看如何……” 云玉说得很委婉,简洁大方,听得董慈乐了起来,就这样确实有点单调了,显示不出自己的才华来。 董慈杵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有了主意,精神抖擞起来,先拿过染料来在别的布料上勾了样子出来,开始创作了。 染料一洗便掉色,不如刺绣来得长久,董慈便拿了各色的丝线过来,排好颜色后开始在袜子的脚背上飞针走线,綉的都是以她和赵小政为原型的小q版,大概只有成年女孩掌心这么长一点。 总共是三双六只。 第一双左脚上是q版胖墩墩的董小慈一把将q版胖嘟嘟的赵小政抱起来,公主抱,董慈把自己绣得霸气侧漏,犹豫再三也不敢将陛下绣害羞了,只是q版的陛下瞪大眼睛受惊的模样也特别萌就是了! 董慈飞针走线绣着好玩,绣完端详了两下,自己看着就哈哈笑了起来,抚摸了两下搁在一边,精神奕奕地拿起右脚袜开始绣了! 揉脸揉脸,其实她小时候真的很想揉揉始皇陛下的脸,赵小政四五岁的时候那叫一个精致漂亮,可惜当时借给她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的,现在么……现在陛下也不在身边,她胆子肥了些,毕竟陛下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飞过来挠她两龙爪,如何发挥全靠她喜好了! 董慈左边绣了一只掌心大的赵小政,右边绣了一只差不多大小的自己,两人正侧身站着,上身微微朝前倾,对着手指撅着嘴做亲亲状,把两只袜子凑在一起,两个小人就吻上啦! 第52节 董慈这点手艺还是上学的时候为了练好缝补伤口苦练出来的,当然这么煞风景的事现在就不要想了,总之她刺绣的赵小政一身黑色黑色王服,带着小王冠,虽说胖嘟嘟q版化了,但五官眉眼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瞎子也能一眼能看出来此人是赵小政,董慈自己就更不用说了,把自己的模样绣给男盆友看,自然是往死里了可爱往死里的粉嫩,争取一眼就能把赵小政萌化了! 董慈笑得眯起了眼睛,摆摆手让云玉自己去休息了,自己坐在案几前边绣边傻乐,一晚上都兴致高昂精神奕奕的,等全部绣好收了工,这才发现外面天际都微微泛白了,董慈却一点都不困,把这六只袜子分门别类放好了,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感慨自己技术高超之余,看着上可爱的赵小政,还有更可爱的自己,都有些舍不得送出去了…… 董慈嘿嘿一笑,拿过竹简来开始写信: 秋天了,给阿政做了三双袜子,阿政看看喜欢么? 署名,聪明绝顶的王上的聪明绝顶的亲亲董慈。 信写完董慈照例印了一个完美的唇印,因为赵小政喜欢这个,上次没给,赵小政回信里还很委婉地提醒她了。 云玉已经起来了,见董慈还坐着便笑道,“也不知姑娘是如何想的,平日做一点也就不用临近月底来赶了,熬了一夜不困么,姑娘快快休息去,剩下的奴婢来收拾。” 董慈摇头说不困,把袜子包好塞一起塞到信筒里,让云玉送去给王楠,这才伸了个懒腰去补眠。 赵政收到东西的时候是晨间,不过因政务缠身,一直到午间朝食完了回了书房才有点空闲,接见属下前的这点时间里无事可做,赵政便把准备晚上睡前再拆的信筒拿过来了。 赵政开了封,把信拿出来,没收到想要的衣物赵政本是有些不悦,看了里面依旧红艳艳的唇印,有气也生不出来了。 赵政见信上说有袜子,便拿过竹筒把东西倒了出来,袜子就是普通的袜子,赵政摸着有些地方有点厚,便抖开来铺到了案几上,只一眼便看出上面的小人是自己和董慈了。 赵政坐在案几前,神色古怪地看着被胖嘟嘟水嫩嫩的董慈抱着的同样胖嘟嘟的自己,伸手在胖慈的脸上戳了戳,半响才回过神来,心说她胆子倒是大得很呐,看样子她还想撮自己的脸把自己举起来转一圈么? 她脑子里一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政想把这几双会有损自己君王威严的袜子拿去烧掉,人却坐在不动,看着嘴对嘴贴在一起的两个小人,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不可否认,憨态可掬,古灵精怪,可以看出刺绣的人当时心情应该也很好,这股快乐的心情靠这些图画传递过来了。 秋天了,给阿政做了三双袜子,阿政看看喜欢么? 赵政在心里回道:喜欢,很喜欢。 恰逢兴平领着秦真秦鸣进来,几人一进了门就看见了搁在案几上十分醒目白底色的袜子,在袜子上刺绣的毕竟不多,几人走进了也全都看见了。 秦真眼尖,性格又粗放大咧,一瞧清上面的小人便惊喜地叫了起来,“哇,这个是妹妹么?这个是王上,哇哇,好像,妹妹好可爱!” 赵政方才是走神了,看着秦真的傻样,心说这棒槌属下什么时候能像秦鸣一样长点眼色。 主子对董姑娘的占有欲可谓有目共睹,整个咸阳宫就只有他这二傻子兄弟敢犯逆鳞了,秦鸣忙拿了秦真手里的袜子递给兴平,无奈道,“秦真你不是来回禀梁蝹道上的事么?快点说正事,别耽误主子的时间……” 秦真哦哦了两声,目光就黏在袜子上挪不开眼,朝赵政傻乐道,“主子这是妹妹绣的么?可否赏属下一双……” 秦鸣一巴掌拍到自己这二傻子兄弟背上,拍得秦真往前踉跄了一步,“没袜子穿了么你,要不要哥哥现在脱一双给你……” 秦真摸了摸脑袋讪笑了一声,也知自己脸皮厚了,嘿嘿笑了两声,心里艳羡了两下,要不来也没办法了。 赵政换了一双袜子穿上,把另外两双慢吞吞收了起来,这才朝秦真问道,“梁蝹道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第66章 回两个字:驳回 有王泽亲自在旁边看着, 再加上秦真领着的精兵铁骑, 很快就把这条号称‘黄泉道’的生杀路给清理出来了, 秦真抽调了一小支队伍混在了里面,以防万一。 秦真把梁蝹道上的事一五一十的回禀完, 朝赵政行礼道,“此次蒙骜将军攻韩, 属下请随军出战。” 赵国派兵攻打燕国, 韩然不听调令反倒是跑来投靠秦国, 他这摇摆不定不忠不信的行为, 彻底惹怒了赵国,赵偃与燕国息战没多久, 也派了使节入秦, 送给了赵政大量的财物和美女,并且当场便斥责了韩然乃是卑鄙小人,不足为信,赵愿与秦结永世之好。 赵使这一来, 秦国朝野上下都高兴坏了, 蒙骜等人对蔡泽等人佩服不已, 使节一走,蒙骜便感慨了一番,“此时若是纲成君在, 定是能想出一个万全齐美的法子来,可惜他如今身在燕国,没法给咱们参详参详了。” 赵政派了纲成君蔡泽出使燕国, 为的是交好燕国远交近攻。 论外交辞令手段,放眼朝堂暂且找不出比蔡泽更合适的人,赵政思来想去,便请他走了一趟,蔡泽去了至如今有一段时日,赵政估量着也该有些结果了。 赵政允了秦真的请令,当下便让他去找蒙骜领职去了,攻打韩国的计划是近日议朝时定下来的,吕不韦本身不怎么赞同,但朝野上下都还记得当年五国抗秦秦军被打回函谷关的奇耻大辱,如今赵国明示暗示都想请秦国出兵攻打韩国,如此大好的机会,赵政怎么会放过。 ‘攻韩恐六国’,赵政原本的目的就不是韩国,他的目的是隔着韩国这条河对面的赵、魏、齐、燕。 上将军王翦看出了赵政的意图,当场便出列请精兵五万前往东郡镇守。 东郡原是魏国的疆土,被秦国攻占以后成了秦国的一块非地,与齐国接壤,王翦的意思和赵政一样,既然谋求的是赵国,齐赵接壤,派点兵去边界上,便是不出兵,练兵摆阵震慑一番也是必要的。 攻韩征赵的计划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秦军顺路攻下魏国的卷城,蒙骜率领秦军铁骑一路东进,不过三月的时间,取韩十三城,势如破竹锐不可挡,攻势之迅猛,震慑六国。 一切都照原定计划走着,朝野上下摩拳擦掌都等着一鼓作气洗刷当年五国抗秦之耻,只是朝里突生变故,还未等蒙武发兵,关中腹地先出事了。 沣京、陈仓、雍城等地三年大旱,旱极则蝗,关中之地蝗灾泛滥,吞噬禾木,饿殍满地,百姓易子而食,关中告急!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就放在赵政的案几上,下首的朝臣吵得不可开交,赵政令蒙骜继续攻伐赵国的决议遭到了朝中半数以上文臣的反对,蒙骜蒙武与赵政想的一样,十万大军攻韩的威势还在,此时便应一鼓作气攻下赵国中牟才是,此时放弃,就等于错失良机! 蒙骜与吕不韦辩驳得面红耳赤,各说各理,还未理出个头绪,宫门外又抢进来一个谒者小将,风尘仆仆呼吸急促,跪地奉上奏报,急急回禀道,“汉中丹阳逢春季暴雨,汉江洪水泛滥,州遭巨浸,丹阳灾情最重,全城淹没一空,其余各大小州郡水淹三尺余高,汉中告急,请王速速定夺……” 这小将说着在地上碰碰磕头,边磕边急道,“请王速速赈灾丹阳,丹城已生疠疾!迟恐生变……” 小将一说疠疾,朝臣皆是变了脸,赵政面色暗沉,心里连叫了两声好,好,这是连老天爷都不让他攻打赵国了,北面关中大旱之事还未有决断,跟着南边就水患了,天意如此。 吕不韦王琯等人跪下行礼,急声道,“请王上速速定夺,疠疾之事耽误不得!” 赵政摆手让他们起来,沉声道,“赈灾要紧,攻伐之事暂且放到一边,只关中汉中告急,未免东方各国趁虚而入,蒙骜点兵前往函谷关,镇守边界,以防生变。” 赵政暂且放弃了出兵攻赵,吕不韦等人心下都松了口气,赵政示意兴平把加急奏报给朝臣传阅了,朝治粟内史问,“关中三十万石灾粮,汉中二十万石灾粮,梁内史,你能出多少?” 梁靖满头大汗地跪下来,埋头哭诉道,“回禀王上,如今恰逢春耕,青黄不接,也不是征收农税之时,库中之粮不足二十万石……臣有愧,臣罪该万死!” 二十万石,让他带着二十万大军二十万石军粮去打赵国,三个月打不下来,将士们全喝西北风是罢!赵政猛地站了起来,怒不可遏。 君王发怒,文臣武将皆是跪地请罪,梁靖有苦难言,浑身汗湿地不住跪地磕头,颤巍巍哭诉道,“罪臣请王上恕罪,老臣实在是无法,三月前才往各州郡征调了三十万石,这不是给蒙骜蒙武要走了么?能剩下这二十万石,老臣已经是勒紧腰带了,多余的实在是没有了……” 梁靖此言一出,生性豪爽的蒙骜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脸红脖子粗地生气质问道,“粱靖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想让将士们吃着土杀敌么?次次要你次次哭穷,大便困难一般推你一下你挤出一点来,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你就爽快点!有还是没有!” 梁靖闻言脸色也涨得通红,当下跳起来对骂道,“蒙骜你个老匹夫,要不是我一点一点给你攒着军粮物资,还有你在外面嚣张的份么?你杀敌威风!你倒是光着屁股杀一个给我看看!” 越吵越不像话,赵政脸色越来越黑,沉声喝斥道,“都给寡人住嘴,成何体统!” 梁靖闭了嘴跪下朝赵政行礼请罪,蒙骜亦是如此,朝堂上这才清净了些,赵政沉声问,“梁靖你说说,发令朝州郡上调粮救灾,能凑多少上来?” 梁靖刚干了的汗又冒出来了,一张褶子脸苦得能冒出水来,“回……回王上,这不是臣三月前才调过一批么?再凑只怕也难凑出十万石来……” 他也没打算指望他,赵政顿了顿,朝吕不韦等人问道,“即是如此,众位都来说说,这灾怎么救?” 章台宫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半响无人开口,站在后面些的一个小官出列建议道,“不若派使节去旁边韩魏楚三国看看,借点粮过来,等咱们秋夏收割,再还回去便是。” 小官见这话说完见泡影都没起一个,只有赵政摆手示意他下去,便知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归列以后又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刚打了韩国魏国的土地,想从那借到粮食,痴人说梦。 楚国倒是可行,只是汉中过去便是楚国的境地,楚国处下游,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有余粮借给他。 赵政踱了两步,坐了回去,吩咐道,“传寡人旨意,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另传都水丞及属官,即日前往汉中,不得延误。” 赵政此话一出,连吕不韦在内的朝官皆是变了脸,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都憋了回去。 这诏令可谓是前所未闻,由不得他们不思量,只因关中汉中皆是秦国要地,耽误不得,情形紧急一众人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虽是知此事定要被天下人耻笑,也不得不为之。 此间真意,君王定然也清楚。 吕不韦等人面露愧色,纷纷朝赵政行礼道,“臣等有罪。” 赵政摆手道,“梁靖你去安排,能集多少便是多少,现有多少便分到两处即刻送去,至于疠疾之事,诏太医署觐见,你们都退下罢。” 朝臣退了下去,赵政领着兴平出了章台宫,回了书房,单独召见了岱山,秦法上对疠疾已经有一定的处理手段了,修建防疫所又是一笔巨大的花费,赵政朝兴平道,“去把秦鸣叫来。” 兴平出去后,赵政便拆了案几上搁着的信筒,见里面董慈又说今年忙,不能回来与他过生辰,便烦躁地扔到了一边,心说她是非得要等那个什么释利房出现了,才肯回来见一见他,当初她信口答应了会回来看他,他相信了才是真蠢的那一个。 翻过年去她及笄了,是不是非得他动用武力她才肯好好听话? 兴平领着岱山进来,赵政便问道,“汉中发了疠疾,太医署可有办法治?” 涝灾过后的时疫本是该以防为主,但既然发生了,他也能治,岱山娃娃脸上带着笑意,看得兴平咂舌,这时候露出这种表情,合适么? “应该是能治的。”岱山眼睛亮晶晶的,“疠疾这种病一死便死一片,之前太医署便研究实验过了,药方基本没问题,具体的等属下领着东铭他们去了汉中,再看病情病因调整药方,换汤不换药,十之八[九是可治的。” 搞实验这些事都是董慈教着做的,董慈的原话是不停的试,做得多了,总会有发现。 她领着人鼓搞的这些,这几年在旁的方面倒也有些成效,比如说粮种,这些粮种官再也不拘泥于在一个地方呆着,成日天南地北各处跑,不断地种田做实验,搞出来的粮种上乘了许多,产量也高了很多,单单这一样,秦国便已经获利无穷了。 医术这方面赵政不懂,岱山此人的脾性他也了解一些,让他去汉中行医,他也乐意之极,虽然不是出于医者仁善的目的,但结果是能治好即可。 岱山领了令,抽调了太医署的医师,连夜赶往汉中之地去了。 秦鸣等岱山出去了才进来,赵政吩咐道,“立刻从蜀地粮庄里调上十五万石粮食来,五万石运往汉中,十万石运往沣京,送往沣京的要快一些,迟了只怕生变。”郑国正在关中之地修水渠,此时出了旱灾,百姓饥荒之下,定要以为是水利工事触怒天神,天神震怒,遂大旱三年,此事耽误不得。 秦鸣了命,迟疑问,“这粮食咱们以谁的名义捐出去?” 毕竟是数量庞大惹人注意,赵政想了想便道,“以东临书舍的名义发。” 这倒是最妥当最有利的办法了,秦鸣点头应了,当下也不耽搁,急匆匆出宫去安排了。 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赵政颁布的这项诏令一出,天下为之哗然,虽说是困难之时不得已的自救之举,但也是引得议论纷纷,临淄的书舍里学子里争论了好几日,赞成感慨者有之,反对嘲笑者有之,众说纷纭。 董慈自然是前者,卖官卖爵这等事,听起来不好听,也容易造成贪腐之事,但国家危难之时十分好用,赵政可谓是开创了卖官卖爵的先河,以后效仿此举的君王朝臣多不甚数,只是毕竟拾人牙慧,不足为提。 赵政最近送来的信里字越来越短了,丝帛上赵政的字磅礴大气,刚硬沉稳,内容却流氓得很。 不过这么几年她已经习惯了,麻木了。 信上面就一行字:‘寡人时时刻刻都想要你,已经足够能表达寡人对你的思念之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董慈本是打算前几日便回去一趟的,只是秦国关中大旱,汉江涝灾,秦楚都受其害,学宫里忙着筹集粮资,她也闲不下来,一来她为了扩大书舍的影响力,必须要出人出物出力,二来郑国渠还在修建之中,出了这等事,若当真放百姓们饿着肚子,定是要天怒人怨了,虽说她这点钱粮也是杯水车薪,但能尽一点绵薄之力便尽一点罢。 董慈现在也算是个地道的小富婆,除了行医赚得的钱,还有兰陵美酒给她赚下的万贯家财,书舍走向正轨以后,来听她讲学的学子们也不乐意免费听了,出手阔绰动辄百金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总之,等她去找董毅清点家财的时候,当真是被吓了一大跳。 稷下的学宫毕竟是齐国的,东方六国对秦皆有偏见,董慈犹豫再三,便把钱粮都捐在了墨家门下,墨家讲究天下平等无差别,赈灾粮送一份给楚国,毕竟也会送一份与秦国。 董慈提笔回信道,“阿政,听说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那我出五千石,把我奴隶的身份往上提一提,怎么样?” 董慈能想象得到赵政的表情,定然是黑臭着脸,回给她两个字了:驳回。 董慈一边把信装起来,一边想,等忙完这阵子,还是抽空回去一趟罢。 她过完了十四岁,照这时候的规矩,年后都该及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耽搁了一下~~ 第67章 我的老师是女人 长大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因为顶着个小孩的名头, 有时候做起事来会很不方便, 若不是有董毅在她身边帮衬着,书舍还有生意上的事单靠董慈自己, 只怕还有得折腾。 第53节 但对董慈来说,长大也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 大部分女孩十岁的时候就形成了乳核, 十二三岁的时候乳腺管与皮下脂肪日趋增加, 乳[房渐渐隆起复又弹性, 并且呈现完整的半球形, 有些发育得好或者提前发育的,十四五岁已经成熟了。 董慈这几年忙虽然也忙, 但身边除了有董毅和云玉两人照顾以外, 还有赵政来信命令她必须按时休息按时吃饭,除了长个子之外,身上还长了不少肉。 这直接导致裹在她胸口上、肋骨上、腰上的布条越来越多,穿的衣服层数也越来越多, 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能放出来透透气之外, 平日里董慈连呼吸喘气都憋着劲, 行为言语也很谨慎,但这些估计也阻挡不了她要暴露的脚步了。 问题就出在她的样貌五官上。 她的样貌跟上辈子越来越像了,完全女性化精致柔软的五官越长越漂亮, 董慈偶然间照了镜子,便已经做好身份要暴露的准备了。 她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就心理准备而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韩非这些与她经常在一起的还好说,不怎么熟悉的或者是认识没多久的,乍见之下难免要起疑,在周扬看着她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心里身份要被戳破的预感越来越强的时候,这一天果然就来了。 被质问的时候董慈正在给学子讲课,这天她正讲着屈原大大的《离骚》《九章》《天问》,屈原大大当时所在的楚地尚有氏族社会的遗风,民性强悍,细想活泼,整个民族都不为礼法所拘,这导致《离骚》等文章色泽艳丽,情思馥郁,比之中原腹地的诗词文章就多了几分潇洒恣意,情感饱满奔放自由。 作品虽说旨在表现屈原自己的政治抱负和满腔愤懑之情,但因文章词采十分瑰丽,里面常常有‘美人,香草’等等诸如此类的比兴手法,因此在感慨屈原郁郁不得志坎坷愤懑的政治生涯的同时,许多年轻的学子难免会浮想于屈原气势奔放热烈大胆的辞藻间,倒不怎么关注屈原写出这些文章的本意了。 这样的学子多半生活优裕闲适,读书大抵也是为了找一个父母管不着的地方继续玩,刘一元就是其中之一,也不是说他们不好,只是他们的关注点往往不在正道上,就有得董慈头疼的了。 “黄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意。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董慈还沉浸在屈原志士爱国奇崛愤激凄凉幽冷的诗歌中,被一声碰的巨响震回了神,抬起头来就见下首坐着的刘一元猛地站起来,神色激动地朝董慈问,“阿慈你其实是个女孩对不对?” 刘一元此话一出,学舍里一片哗然,邓东周扬脸色通红地站起来斥责道,“刘一元你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些道歉!” 因着董慈讲学也不怎么正式,没收束脩也没固定学子们必须来,从头到尾都没有个章程,董慈自然也就算不得老师,先生这样的称呼更是担当不起,直接叫名字又很不礼貌,她态度随和,跟这些来听课学子们更像是朋友,因此大家也跟韩非和荀子一样,直接亲切地叫她阿慈。 刘一元小胖子自从喜欢上她讲授的诗经论语课以后,也不找她和韩非的茬了,每每也能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听完课,只现在鹤立鸡群地站着,胖乎乎的脸胀得通红,一双平时笑起来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瞪得有铜铃大,里面满满都是震惊之色,董慈看着他这样,虽是面色如常,心里却长长叹了口气,她和刘一元甚至是这一群学子们建立起来的友谊,今日之后,极有可能说没就没了。 堂下其余两百弟子原本只是安安静静坐着,见董慈不反驳,就有些坐不住了,刘一元神情更激动了,小胖脸红通通的,语无伦次地转头朝大家问,“前段时间我就怀疑了,大家都说说,阿慈是不是很像香草美人!” 香草臭草本意是象征着美德恶德,美人喻指君子贤人,但刘一元这一整节课都在琢磨董慈是男是女之事,哪里还听得到董慈说的是什么,他口里的美人,自然是真美人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拆穿是有点猝不及防,但董慈原本就没想瞒多久,也瞒不住,事已至此,只得顺其自然了。 下首的学子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董慈爽快道,“我本也未说过我是男子,着了男装亦只为了行走方便……” 下首的学子们反应各异,呆若木鸡的有之,大力咳嗽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的有之,脸色通红尴尬埋头者也有之,一时间场面很是热闹,董慈等稍稍安静了些,这才玩笑道,“为了这么点事,大家还不至于把笔墨竹简丢上来砸我罢?” 董慈说得轻松自在面色如常,似乎这当真就只是一件不必特意拿出来说明的小事,学子们震惊古怪之余,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反应,坐也不是,站起来走人也不是,除了一些纯粹是跟过来玩不足十岁的童子们,其余的学子都渐渐把头埋了下去,不敢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 男女有别。这时候讲究这个,董慈看出来了。 但没有站起来抨击她不守妇道,或者指责她抛头露面,这就说明此时女子的地位相对来说还不错,男尊女卑的思想还不是很严重。 这也很有趣,因为这种对女性的尊重,再过几十年就彻底没有了。 董慈看了一会儿,心知今日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便收了手上的文简,爽快道,“今日的讲学便到这里,都散了罢。” 学子们起身别别扭扭的朝董慈行礼告辞,便是那几个平常能和董慈谈天说地辨道论哲的学子们也是一脸不自在,结结巴巴说了两句话后,像是她长得吓人一般,转身匆匆忙忙的就往门边挤着走了。 他们言行举止虽说僵硬得很,但也算给足了礼节,说不定已经看在书舍的面子上容让她三分了。 里面有几个正同手同脚地往后门挤去,姿势僵硬你推我攘不发一点声音地从后门挤出了学舍,董慈心里原本还有些怅然若失,见他们这样倒有些想笑了,这已经是预料之中最好的结果了,没有人跳出来咒骂她教训她,也没有朝她扔东西。 说真的……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董慈还挺感动的。 刘一元原本正为自己发现了真相得意洋洋,结果发现大家课也不上了散场了,看着旁边同样正收拾笔墨打算回去的伙伴好友,小胖手在额头上挠了挠,急急问,“怎么要散了,不讲学了么?那下午呢,下午还讲学不?我不想回家呀!” 刘一元心大得连他的跟班都看不下去了,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红着脸朝董慈行了礼,直接拽着百斤重的死胖子把人拽出去了,偌大的学舍里就空旷了下来,只留下呆若木鸡的郑东周扬等人,董慈也未管他们,径直出了书舍,去学宫见荀子了。 荀子是知道董慈身份的,老人家知道的时候只是惊讶了一会儿,见她比寻常男子还刻苦勤奋,对她反倒多了几分喜爱,书舍的事还吩咐了韩非周扬多帮帮她,讲授起学识来也更细心,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谊,荀卿先哲是拿她当孙女看待的。 董慈去的时候韩非也在,董慈有些尴尬地朝韩非郑重行了一礼道,“还请贤兄原谅阿慈,阿慈本是女子身份,却对贤兄隐瞒了许多年,阿慈这里给贤兄道歉了。” 韩先哲给她的话震得手里的茶杯都摔在了地上,看着她半响,好一会儿了才恍然道,“原来如此,为兄还当小弟你……” 董慈看他表情像是已经知道的模样,不由奇道,“贤兄莫不是早已知晓了么?” “那倒不是……”韩非面有尴尬,亦是朝董慈行了一礼道,“还望小妹勿要怪罪,当时我与周扬有事找你,去了你的院子,守门不在,院门开着,我与周扬还未进去,便见你和赵小弟……” “非礼勿视。”韩非说着连连摆手,脸色微红,“为兄只当你二人是有龙阳之好,却没想董小弟乃是女儿身,这下倒也齐美了。” 韩非所说赵小弟除了赵政那个混蛋还有谁! 董慈先是一呆,本想反驳不可能,又回想起那时候她初初回应了赵小政,赵政在某些方面又不是很克制的人,无聊的时候逮着她不分时候抱着亲来亲去,在院子里也有好几回,想来是不小心被韩非和周扬看见了! 她竟然一无所觉,赵小政身边暗中不是跟了人的么? 在先哲面前这样简直是大不敬,都不知道先哲心里如何看她了!董慈涨红着脸连连朝韩非行礼,尴尬得恨不得从地缝里缩进去,然后直接土遁回咸阳宫,她想在陛下的龙脸上挠两爪子行不行! 他两人在这相互行礼道歉,惹得荀子笑了起来,制止道,“好了,你二人本以兄妹相称,便也不用这般客气见外,反倒是阿慈现在漏了女儿身的身份,要快些想想如何应对才妥当些。” 韩非回过神点头应下了,两人年纪差得也大,这下由兄弟便成兄妹,倒也没什么,听荀子这么说,韩非亦是点头道,“学宫和书舍只怕要闹腾一阵子了。” 荀子拂须点头,“阿慈女儿身身份一旦让人知晓了,质疑声定然也不少,阿慈你自己也要有个应对的准备。” 董慈明白,但不是很担心,因为据她所知,这时候女性的地位虽然不高,但还没有低到尘埃里去。 虽说此时的儒家已经提出了男女有别,但纵观记录孔子言行的《论语》以及经孔子修订过的《诗》《书》《礼》《易》,暂且还找不出贱视女子的事件和话语来,孔子提出的夫妇别,大体上也是指当时男耕女织在社会中的男女内外之别,并没有尊卑的含义在里面,孔子甚至认为无论男子和女子都应该修德,‘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 在孔子看来,夫妇的相处之道与君臣的相处之道都是一样的,双方应该相互尊敬,爱护,和扶持,双方的权利义务也都是相互对等的,在君或夫有过错的时候,也不应该盲目顺从,而应该进行规劝,或者至少可以‘退而隐之’。 孟子和荀子在这方面都继承的是孔子的思想。 韩非又有些不同,但他是君主集权制的推崇者,主张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妻一切以君主、父亲、夫君为主,讲求无论对错都应该无条件顺从,他提倡愚民恐民,倒也不是单独针对女性,不提也罢。 真正变了味的儒学思想应该是从汉以后开始的,直至宋朝理学家宣扬‘存天理,灭人欲’,男尊女卑的思想越来越严重,女子的地位也一步步往尘埃里跌去了。 董慈庆幸自己来的是战国,她的行为虽然出格另类,但在书舍里没有人当场质疑辱骂她,就说明这里的人对女性,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宽容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董慈从荀子的住处出来,一路上遇上的学子都只是颇为局促地停在远处与她行礼,别说是上前质问论战,便是说话也没有的,规规矩矩非礼勿视的不敢看她,只是董慈走出老远了,还能感觉到落后头好奇探究的目光。 董慈原本以为等学宫和书舍里的学子冷静一短时间,习惯了也就好了,没想到事情的后果却比董慈想象中严重得多。 董慈女儿身的身份被戳穿不到一天的时间,整个临淄都沸腾了,书舍里人来人往,除却寻常的学子外,竟然还有些姑娘夫人出没,明里暗里都是来见董慈的,她和董毅宅子的门边也时常有人探头探脑,拜帖一摞一摞地送进来,董慈迫不得已只好歇了课业闭门不出,整日坐在家里面凝神静气地抄录文简,六七天的时间里她核对了一大批,抄录好的都全给她搬到地窖里收起来了。 刘一元已经来道过歉了,小胖子估计没想过他一句话能在临淄掀起这么大风浪,来的时候领着他的小跟班们,不但学廉颇负荆请罪了,还带了好些珍品礼物,两马车全都是送来给董慈赔礼道歉的。 董慈一来觉得暴露是迟早的事,二来事已至此,再说旁的也没有益处,见他背着荆条期期艾艾的请她回去讲学,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发暖,大大方方爽快地收了他的赔礼,让他安心回学宫里读书,书舍当然是要开的。 刘一元见董慈不怪罪他,拍着胸脯让她放心,说是有他罩着,这临淄城里还没有人敢欺负她。 董慈安安心心呆在家里读文简,云玉无奈道,“姑娘还抄得下去,外面城里都闹翻天了,这几日上门询问亲事、提亲的都快把书舍的门槛踏破了,董大哥每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就是丹公子说了您与他定了亲,也还有不少人顶着要上门,好在是刘小公子家有权有势,好歹在前头揽了一些,否则这临淄城里的高官贵族们硬要上门求亲,咱们当真只能立马启程回咸阳去了。” 她这么大的家业在这里,哪里能是说走就能走的。 董慈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女神医么?神医谁家都想养着一个,来求亲的自然多了。” 她的婚事如此炙手可热,原因很多,书舍,酒业,医术,或者单单就为了她这副花瓶样貌都行。 董慈给赵政写信,本是想将这件事也跟他说一说的,后一想秦国现在又是蝗灾又是水患,赵政估计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再跟他说这件事只怕他要分心。 反正她马上要回去一趟,到时候再说也是一样的。 董慈和云玉商量了,小美女也同意这件事先不要跟赵政讲,董慈这才开始写信,她有心想让他开心开心,就只捡着些好听的说了,写好便立马让云玉送去给王楠。 云玉没出去多久,门外先是响起了开门声,后又有一道奸细的声音传了进来,“王上诏令,着董氏女子进宫面君,速来接诏。” 临淄的王除了齐王田建还有谁? 董慈心头一跳,在屋子里走了两步镇定下来,这才开了门,院子里的仆人已经跪了一地,门口一个宦官模样打扮的瘦高男子手里正捧着诏令,见董慈出来行礼,便笑眯眯地将诏令递给了她,上下打量道,“姑娘果然生得美貌无双,当得起香草美人四个字。” 香草美人…… 董慈听得直想将刘一元那臭小子抓过来打一顿,抛开屈原大大的引申义,单指美人的话董慈一点都不想被称为香草美人,她印象中的香草多指一些作料食材,比如说做烤鱼用的香茅草,薄荷,香菜诸如此类具有特殊重口味香气的调味料,其实直接称呼她为美人就可以了。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高瘦的宦官让她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董慈镇定自若进退有度,这宦官当下便不住点头道,“姑娘好风采,只姑娘既是女儿身,便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衣服已经给姑娘准备好了,快换上随老奴进宫罢。” 院子外面还站了几个随行的禁军,此番只怕也由不得她说不,董慈安抚地看了眼从门外急急冲进来的董毅,接过衣衫便进屋去了,在里面还能听那谒者笑眯眯地跟董毅不住道喜。 这宦官虽没明说是什么喜,但董慈观他这般作态语气,知道十有八[九是齐王建听了城里的谣言,对她起了猎奇的心思,想把她招进宫里去。 董慈有信心说服齐王建,但为以防万一,董慈还是在身上涂了药汁,除了裸[露在外的脸,手,脖颈以外,其它地方都抹匀了。 皮肤上面陆陆续续起了红疹子,董慈耐心地等着,等多到自己看一眼都觉得头皮发麻的程度,这才忍者痛痒穿上了衣裙,心说要是她自恋了还好一切相安无事,倘若齐王当真是想把她收入宫中,讲道理又讲不通的情况下,她敢肯定只要撸起袖子给田建看一眼,田建大概一辈子都不生出要把她纳进宫的心思了。 董慈心知自己这一去定会平安归来,心里也淡定得很,穿好了衣衫,出门朝宦官笑道,“有劳了,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从床头挪到床位挪到书房阳台,折腾了一天终于码好了一章,坐不住,补的更新明天后天再补~爱你们~ 感谢官至汉中太守 蕾姆我脑婆 银屏亲爱的投喂的手榴弹,感谢清欢明鉴 美少女壮士 辋川 尾尾 大大潇宝贝 葱头 thiabu 还有欣妹宝贝们扔的地雷,感谢亲们的留言和灌溉的营养液,留言作者菌都一条条看过~ 第68章 遇见夫子问声好 齐王田建因为是齐国最后一位君王, 董慈对他还算了解一些。 田建少年为君, 朝事政务都由他的母后君王后把控, 两人相依为命,他自小便有很深的恋母情节, 做了太子也没有开府独居,十八岁做了齐王, 也还如总角孩童一样跟在君王后身后亦步亦趋, 等君王后过世了, 已经三十五岁的齐王田建彻底失去了主心骨, 两三年过去了依然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情绪颓然, 对中原各国的纷战也是避而不听, 不与秦国亲近,也不与其他五国来往,安之若素地锁国自闭,把他的舅舅应胜立为相国以后, 连朝事也不管了, 终日浑噩度日。 齐王建与君王后感情甚笃, 守孝守了一年多近两年,现下想起来招美女入宫相见,董慈猜他是从失母的痛苦中走出来了。 董慈也见到了这位在历史上很有些名声的亡国之君。 如今的齐王建已经三十七八的年纪了, 然则肤色洁白,面上无须,眉清目朗, 穿着一身麻木衣衫简单朴素,望之竟是有一种懵懂不明的青涩单纯之感,董慈看得忍不住咂舌,他已经三十七岁了,可他一不像三十七岁的成年男子,二不像君王,君王后把他保护得实在太好太过了。 宦官领着董慈行了礼,笑眯眯轻声软语地朝齐王建献宝道:“王上,老奴已经把董氏女给王上请来了。” 这宦官语气虽是带着讨好,但观其语气神态,董慈觉得他就跟对待一个小孩子似的,安抚哄劝的味道更多一些,想来是从小就跟在田建身边的老人。 “不必多礼,快起来。”齐王建朝董慈笑道,“我母新丧,建服孝期,且见谅也。” 顶着国君的身份认认真真守孝好几年,实在是闻所未闻,董慈行礼回禀道,“吾王至孝,撼天动地,董慈佩服景仰。” 齐王建心情舒悦地笑起来,“董姑娘善解人意,寡人的朝臣们却不这么想,整日里劝这劝那的。” 田建这话说完,连一边跟着伺候的宦官眉头都跟着动了动,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看着田建的目光十分无奈。 田建给董慈赐了坐,董慈跪坐在一边,面上虽是进退有度,心里却感慨颇多,这位齐国的君王,无论长相气质还是言行举止,都和她印象中差太多了,只仔细想一想,他不是这副超然世外的性子,只怕也不会被两个说客三言两语骗得不战而降,让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齐国临淄,完成了统一大业。 田建的性子董慈大概也了解了一些,顺着他的意自然是能让他高兴,但她今日也不是来让他高兴的。 董慈斟酌了一番,便开口道,“民女只是庶人之身,在民女眼里,王上自然是至善至孝之人,只是王上身为一国之君,身份毕竟不必平民百姓,王上不若想想,太后她老人家在天有灵,是会如民女这般恭维夸奖王上,还是如朝臣一般规劝王上?” 田建脸色微僵,连那官宦都不由多看了董慈一眼,董慈坦坦荡荡的和田建对视,并没有退缩,她是稷下学宫的学子,荀子老人家半个徒弟,除却读书人的身份之外,她还是个讲过学的老师,她的书舍还要在临淄开下去,脊梁骨就一定要挺直了,堂堂正正从这里进来,再堂堂正正从这里走出去。 董慈说的话田建未必不明白,可他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以前太依赖君王后,这么多年来自己也没什么治国的才能,心思也不在朝事上,此时听了董慈说了这样的话,心里不悦是必然的。 董慈坦坦荡荡毫不避让,田建脸上有些不好看,可一来估计看她是个姑娘家,二来估计是记着她是个读书人,不好对她无礼,田建有些悻悻地道,“寡人还道你和母后一样,是个多才多智,温德贤良之人,却不想你如此无趣,偏要学那迂腐之人,也来规劝寡人了。” 第54节 董慈见齐王建丝毫不提她的外貌,也没有多看她几眼,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仔细想想也是,田建身为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为了让他走出失母的悲痛,朝臣们估计没少动脑筋,看看这位宦官脸上失望的表情就知道了,美人计这一招平时只怕也没少用,不过似乎田建不为所动,那些美色估计都打了水漂。 兴许是因为提起了君王后的缘故,田建精神恍惚地怀念了一会儿,看向董慈的目光犹不死心,就是想在董慈身上找到点君王后的影子,问话也问得直接,“你身为一个女子,怎么偏生要学男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是不是有什么大志向,想做官么?” 君王后贤德,大半辈子都在帮田建守江山,他这么问什么意思董慈自然明白,他喜欢像他母亲那样的贤德贵气,又谋政得政的女人。 董慈回禀道,“民女只是喜欢治学读书,也没什么大志向,民女身份卑微,又身有隐疾,唯有文简书籍为伴,方有些乐趣。” 失望,田建脸上是明晃晃的失望,怅然叹了口气,摆摆手就想让董慈下去,只那宦官不死心,恨铁不成钢地朝董慈看了一眼,弯腰朝齐王建急急劝道,“王上您不再想想么?这么一位有才有貌的美人,王上您招进宫来见了,最后给打发走了,天下人还不知要如何说道王上呢,王上,不如收——” 田建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请个读书人进来说说话怎么了,寡人还时常找荀祭酒聊天呢,宫里的人已经够多的了,成日里莺莺燕燕的扰了母后清净……” 董慈听着这主仆二人的对话,心里是一点都不担心了,田建很固执,嫌弃她嫌弃成这样,是不可能把她留在宫里了,她是太自恋,白起了一身的疹子,药水抹的时候拼命抹,消散却要两三个月的时间,辛苦做的准备没用上,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田建说着就站了起来往侧边门廊走去,走了几步复又停了下来,转身朝董慈抚掌一笑道,“你虽不如母后,但也非寻常女子,寡人听陶定说你书舍开得不错,寡人便赐你做个女祭酒如何?” 封女子做祭酒,这可是开了天下大不韪的先例!董慈一时呆在了原地,心说齐王建果然孩子心性,这金口开的,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他这话一出来,会卷起多大的风浪。 旁边脸上时常挂着笑的陶定显然是个明白人,闻言当下脸就皱成了一团,跟在田建后面急急阻止道,“王上万万不可,此事简直是荒谬,王上若是看得上她,把人招进宫里来就是,怎好开出这等金口来?” 陶定急得团团转,田建这下反倒哈哈笑了起来,“当年太[祖宣王立了无盐女钟离春为后,以彰其显其不贪美貌美色,寡人也效仿一二,见此等美人不为美色所动,反而以士人之礼相待,岂不是也能留得一个不贪美色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田建这理由合情合理非常强大,辩驳得那位叫陶定的宦官唉唉唉连声叹气,不住嘀咕说王上你在朝堂上能上这点心就好了。 那陶定朝董慈挥了挥手,就跟着齐王建走了。 殿外面的小宫人引着董慈出宫去,董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齐宫,心情复杂,祭酒这种事董慈也不是没想过,毕竟有这个身份在,前来投奔的士子会更多,书籍文简也就更好收集。 不过她是想着赵政统一天下以后封她做一个,没想到中途茬进来一个齐王建,她摇身一变就提前实现梦想了,学舍的祭酒虽说没什么实权也不干预朝事,可受人尊敬,朝堂虽然也不插手干预学舍里的人和事,但书舍变成官方认可的了,甚至出了事,还受朝堂官府庇佑。 齐王建封了个女祭酒,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齐王建要出名,只怕她也要跟着出名了! 也不是此事是喜是忧,是福是祸。 董慈前脚刚回了家,后脚齐王建的诏书就来了,算是坐实了她女祭酒的身份,董毅的嘴巴自诏书被念出来的时候就没合上过,熊启和韩非也是吃惊不小。 熊启眼里笑意点点,朝董慈拱手行礼道,“恭喜阿慈,阿慈这下名扬天下了。” 这太儿戏了,得到得轻而易举反而显得不真实,董慈喝了口茶压了压惊,摇头道,“总觉得我还没到这个程度,跟白捡似的,太儿戏了,名不副实。” “阿慈的书舍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这书舍祭酒阿慈也当得。”韩非摇头笑道,“只是五石俸禄也太少了些,虽说领了个官职,当真只是个连末流都算不上的小官了,阿慈也别灰心,得个祭酒的名头也好,往后奔着书舍来的人会更多的。” 荀子是稷下学宫的祭酒,不是董慈这种祭酒能比的,董慈想着那五石俸禄,不由有些想笑,“我猜齐王大概也就是给个名头罢了。” 熊启和韩非都是真心替她高兴,韩非笑道,“阿慈你以后可有得忙了,名声越大,慕名而来想找你论道的人也就越多,可惜为兄得回家乡去了,否则倒是想见识见识阿慈的伶牙俐齿。” 董慈连连摆手,心说她还是先回咸阳避避风头好了,树大招风,这时候在临淄城里晃荡明显不是上策,还是等风头过了再说,董慈想了想便朝董毅道,“哥哥把手下得力一点的人提上来先顶着,书舍照常开,但咱们先回咸阳一趟避避风头,对外便说咱们回乡祭祖了。” 领了国君的俸禄相当于是领了官身,回乡祭祖也是情理之中,韩非熊启都觉得出去避一避也好,董毅听董慈说要回咸阳,一时间也忘了吃惊,连连点头高高兴兴地去安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政:为何这章依然没有我。 作者:因为消息还没送到咸阳城。 第69章 多年不减你深情 赵政收到董慈的信没多久, 有关董慈女子身份暴露的奏报就从驿传点送上来了, 王楠还没出咸阳城, 紧接着秦鸣又领着个随从进来说临淄有要事禀报。 此次禀报的事情非同一般,连王青这个素来老神在在的人听了都变了脸, 转头就找上了秦鸣。 秦鸣听得心里渗得慌,算起来王青还是他的属下, 禀报这件事本是轮不到他, 不过王青拿他的亲事威胁说他要是不帮忙, 就给他找一个龇牙咧嘴的丑姑娘, 事关终身,秦鸣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当然秦鸣也不傻, 只领着从临淄来的小弟东南去面君, 问心无愧地把自己的下下级推进了火坑。 下面跟着主子做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能面君是何等荣耀的事,秦鸣一说就把这个勤勤恳恳却经验不足的年轻傻小子给乐得蹦了起来,当然, 他能这么好不怀疑地欣然接受, 大概是相信自己顶头掌事和顶顶头掌事的人品罢。 秦鸣颇有些同情地看着精神奕奕斗志昂扬的小伙子, 心里说了声好小伙,考验你能力的时候到了,要是此番承受得住主子的雷霆之怒, 那你就是个能干大事的。 东南知道自己要面见君王,为了能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进宫这一路上就把自己搜集来的消息在脑子里理顺了, 背得滚瓜烂熟的,事无巨细,小伙子准备做得充足,独独忘了问一问为何要监视搜集这位姑娘的消息,就这么傻乎乎的跟在秦鸣后面乐呵呵地进了宫。 东南如数家珍地点着都有哪些家上门提亲了,多的是哪家哪家的贵族弟子,门第低的够不上打董慈的主意,说得自己也是惊叹不已,“董姑娘才名远播,惊动了齐王,齐王还召见了董姑娘。” 秦鸣眼皮一跳,果然只听砰的一声,案几从上面滚落下来,竹简哗啦啦散落了一地,赵政脸色铁青,目光森寒,显然是动了怒了。 东南吓了一跳,慌忙看了秦鸣一眼,来不及细想便跪下求饶道,“还请主子息怒,请主子恕罪,求主子饶命……” 田建是觉得在滨海过太平日子太清闲了,连他的女人都想动,赵政低喝道,“接着说。” 东南有些茫然慌乱,也不敢耽搁,急忙忙叩首回禀道,“姑……姑娘规劝了齐王两句,齐王原本是心情不悦,后来又问了姑娘为什么要读书,姑娘回说就是喜欢读书,齐王就说要封姑娘做个女祭酒,然后就让姑娘出宫了。” 他的女人哪里轮得到他来封!田建就算没有看上她,也是欣赏她,否则他一个不管朝事的昏君,花这诸多心思做什么! 田建招她进宫都说了些什么,她呢,来信里为什么只字不提? 赵政喘了口气,低喝问,“那董慈呢,她什么反应?” 她应该会拒绝罢,想做祭酒回来他封一个就是了,何必要接受旁的男人的恩惠,他每封信里都提醒她时时刻刻都要记得她是谁的女人,她不会犯这么蠢的错误罢。 她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进了宫,便是拒绝了,田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她这么聪慧的一个人,明知道会惹怒他,不会这么蠢的非得要接受田建的恩赐罢。 赵政自以为是这样,听这属下颤巍巍地说出接了两个字,心就沉到了谷底,心里怒意翻腾之余,脑子里就只剩了一个念头,当年在临淄的时候就应该把她一并带回来,不该一时心软把她单独留在那里,想她见不到她,想她也碰不到她,不知道她长成了何等模样,也不能完全知道她每天见了什么人,跟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隐忍至此,换来的都是些什么? 三年不肯回来看他一眼,见他一面,现下在齐国随了心愿做了祭酒,只怕高兴得连自己该姓什么都记不得了罢。 田建也配召见她! 她定是朝田建下跪行礼了,得了这么大的赏赐,定然也对田建千恩万谢了! 赵政在书房里走了几步,忽地一抬脚就将身旁的架子踹翻在了地上,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文简里还有不少董慈来的书信,胸膛起伏得更甚,两脚就把剩下的架子也全踹翻了,秦鸣站在一边,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心说果然动怒了,在主子这里旁的什么事都能商量,独独这一件不行。 书房里这么大的动静,惹得候在外面有要事禀告的蒙骜都急匆匆赶进来问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他。 秦鸣心惊肉跳地看着如困兽一般在书房踱步的自家主子,忙摆手示意东南出去,东南被吓得不轻,寡白着脸连礼数都忘记了,连滚带爬地滚出了书房。 秦鸣斟酌着言语,秉着呼吸轻声劝道,“主子息怒,这么大的事,姑娘定会自己跟主子说的,说不定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件事不应该瞒,更何况想瞒也瞒不住。 秦国有一个王后这件事在咸阳城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蒙骜因着这几年战事频繁,在宫里走动多一些,略一想也就猜到王后就是那个当年从六英宫里跑出来,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了。 蒙骜只是不知何事会惹得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大动肝火。 蒙骜朝赵政行了礼,便低声问秦鸣道,“究竟出了何事?” 赵政一言不发,秦鸣小声地把事情给蒙骜说了,蒙骜听得很吃惊,他性情爽朗,向来是想到什么就直说什么,当下便赞叹道,“王后当真非同一般,老臣听吕不韦说稷下书舍往关中汉中两地各送了三万石灾粮,小小年纪如此贤德明大义,也难怪齐王对她青眼有加了。” 赵政心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平了平心里翻滚的情绪,摆手示意秦鸣收拾书房,朝蒙骜道,“去偏殿说。” 赵政坐下来喝了口茶,凉透了茶水多少能让人清醒一些,赵政心说这件事先放一放,便朝蒙骜开口道,“出兵的将士们都准备好了么?” 蒙骜点头回禀道,“老臣点了精兵十万,梁靖备下的粮草锱铢也准备妥当了,明日一早便领兵征伐赵国,老臣打算兵分两路,一路往阙州,一路往西阳,再朝里包抄晋阳,打赵国一个措手不及,不用一月,定能拿下赵国晋阳。” 攻赵本就是之前定好的计划,被灾情耽搁几个月了,眼下诸事皆定,赵悼襄王听信郭开谗言,解除了廉颇的军务,廉颇因受新将乐乘排挤,怒而攻之,廉颇成了叛军,在赵国呆不下去,现下已经投奔了魏国大梁,李牧又被调回了雁门山守击匈奴,此时正是攻赵的大好时机。 “前方战事尽托将军。”赵政起身朝蒙骜拜了一拜,想了想便肃声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战事若生突变,将军可见机行事,当断立决,以免延误战机。” 蒙骜点头应下,想到方才的事,便又拱手行了一礼,问道,“王翦将军还领军镇守东郡,是否让他先朝攻下两座小城池,或者摇旗呐喊两天,咱们吓一吓威慑一番,只怕他朝上朝下得兵荒马乱好一阵,自然也没那个精力盯着王后了。” 赵政倒是想领兵踏平临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依照原定的计划行事。”赵政抬手制止了蒙骜,沉声道,“齐赵相临,攻打赵国在即,暂且不宜与齐国交恶,惊醒田建这头沉睡的驴子并不划算,田建不出兵相帮赵国,王翦便按兵不动。” 蒙骜领命下去了,兴平进来添了茶,苦着脸禀告道,“六英宫那边又来人了,说是请主子过去一起用晚膳。” 六英宫,华阳宫,高阳宫里面住着的太后和老太后,这些年几位消停是消停了不少,就这么呆在宫里没权没势地熬着,只是毕竟占了长辈的名头,今日请用朝食,明日请陪赏花的,身边莺莺燕燕的一群花红柳绿,几年都不死心,成日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花样,瞎子也该知道他们什么意思。 除了肖想王后的位置,只怕那些低一些的份位也早有人盯上了。 赵政仰头将茶水喝干了,心情烦闷,阴沉着脸道,“那什么姬孟若是能得个女祭酒的名头,说不定寡人还能高看她一眼。” 这赌气话说的,只怕未必罢,兴平乐呵呵笑了起来,没接话,只又给自己心情不悦的主子添满了茶。 赵政不悦问,“你笑什么。” 兴平也不怕他,乐呵呵道,“老奴是替姑娘高兴,几年不见,主子心里还惦记着姑娘,往后宫里便是有了旁的夫人,有主子护着,姑娘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宫里不会有旁的夫人女人,也没人敢欺负她,只这话没必要说出来,后宫是他的后宫,进什么人,见什么人,由他说了算。 他就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里若是不解释清楚这件事,他会让她亲自过来解释的。 赵政喝了茶,看了看天色,起身朝兴平道,“去六英宫。” 兴平应了一声,便也跟着去了。 离董慈被田建封为祭酒的时间已经过去一月接近两月的时间了。 董慈和董毅已经进了咸阳城,入了城她就发现自己低估了口口相传消息的速度,齐王田建封了个女祭酒的消息满天飞,比董慈进入咸阳城的时间还早一些。 赵小政肯定是知道了。 董毅本是想让她先回家,董慈拒绝了,让他自己先回去,进了城先去找了秦鸣,让他带自己进宫去。 秦鸣见了董慈又惊又喜,直说董慈来的及时,也没多寒暄什么,当下便准备了马车送董慈入了宫。 等进了宫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秦鸣便直接把董慈送到了寝宫,先派人去问了主子在哪儿,又吩咐了宫娥们去给董慈准备换洗的衣物,忙完了这才朝董慈道,“主子还在书房议事,还有一会儿时间的,妹妹不若先洗漱歇息一番,最近朝中有战事,文臣武将都在,不好相扰。” 董慈摇头表示没关系,自顾自在这黑漆漆的寝宫里转了一圈,嘿嘿笑了两声便朝秦鸣道,“秦鸣你先别告诉主子我来了。” 这便是要来一个惊喜了,秦鸣便笑道,“那妹妹你可得先好好打扮打扮,这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的模样,没得惊喜变惊吓了。” 她这不是忙着赶路么?结果还是赶不上流言走的快,董慈点了点头,恰好宫娥们捧着换洗的衣衫进来,秦鸣给她们交代了些该注意的事情,自己便出宫去了。 以前的小宫娥估计已经换掉了,这三五个宫女没一个是董慈认识的,只是一样的训练有素,话也不多,领着董慈去洗漱完了,帮她把头发烘干梳好头,就安安静静地全都退出去了,留了董慈一个人在寝宫里。 这里是历代秦王住的寝宫,自是比月泉宫空旷大气了许多,但一样的简单古朴,色调暗沉,左侧一个摆放文简的架子就占了好大的空间,配着案几和笔墨,看起来不像寝宫,反倒像个书房,董慈转了一圈,在案几后面坐下来,又想起这些文简大概都是些朝堂要事,没敢乱翻,干坐着等又觉得没意思,估摸着赵小政睡觉的时间快到了,便躲进了案几后头的帘布后面。 赵小政睡前一般也是要看文简的,这里位置刚刚好,离赵小政的座位也近,烛光也映不下她的影子,总之,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董慈也没等多长时间,门外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越来越近,接着便是吩咐宫娥们都下去的声音,是赵政来了。 长大了,声音也低沉了很多。 董慈心跳骤然快了一些,咬咬唇小心地控制着呼吸,听着赵政的脚步声近了又远入了内室,心说定是去沐浴洗漱了。 董慈想着一会儿赵政见到她惊喜的表情,躲在帘子后面一动不动,无声的咧嘴笑了起来,她比三年前漂亮了很多,也长高了不少,再也不是原先的干瘪丫头了,赵小政应该会很惊讶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政果然是先来案几这边了,董慈强忍着想跳出来的冲动,耐心地等他坐下来,拿起文简开始翻看了,这才从帘子后面轻手轻脚挪了出来,好在窗户开着,帘布本就被吹得有些窸窸刷刷的响动,天时地利人和,总之是天助人也。 董慈抿抿唇,整个人往赵政后背贴了过去,手臂一伸就想去搂赵政的脖颈,这场景她在很多影视剧剧里都看见过,很温馨的! 只是现实和理想总是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还未等她整个人都贴上去,手腕就是狠狠一疼,她还来不及叫疼整个人就被扯得腾空了起来,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就以来不及尖叫出声的速度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如果不是情急之下她本能地往旁边移去,她现在估计是挂了也说不一定! 第55节 骨节错动的声音响了好几次,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哗流下来了,董慈很懵地趴在地上,半响伸手抹了下湿热的鼻尖,差点没哇的一声大哭出来,鼻血都撞出来了! 董慈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赵小政,很庆幸她情急之中还记得自己有三脚猫功夫,勉强减轻了些冲力,否则她的脖子断没断还是个问题。 赵政脸色铁青,正想扬声叫人进来,瞥见烛光下那张泪眼婆娑沾了血的脸,又猛地顿住,脸色都变了,迟疑问,“阿慈?” 董慈听见赵政唤她,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刚刚是不是脑子抽了,好好面不见,非得要搞什么惊喜,这真是自己想作死,老天爷挡都挡不住。 董慈拿手抹了下鼻血,见它不流了,就一手扶着腰一手靠着墙慢慢站起来,踉跄了两步站稳了,这才挽尊地朝僵站在案几那边的赵政挥挥手,笑得阳光灿烂,“嗨,阿政,好久不见。” 赵政:“…………”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准时了一把,/(ㄒoㄒ)/~~ 第70章 别让寡人失望了 长大了, 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但还是跟以前一样, 整个人温温软软的。 赵政站着不动,就这么看着五步开外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只觉得四肢百骸里的血液都慢慢一点点温热滚烫起来。 多年不见难免生疏,董慈打了招呼半响都没人应, 挥着的手也挥不下去, 停顿了一下转了个弯挠了挠头发, 有点尴尬又有点后悔, 她能在赵小政跟前这么胡闹,前提是赵小政还喜欢她, 若是他移情别恋了, 或者是感情没这么深了,她这么没规矩如此放肆,下场堪忧。 赵政的容忍度仅限于他想容忍并愿意容忍的人和事。 董慈缩在墙边规规矩矩的站好了,心里有些惶惶然, 三年的时间毕竟太长了, 人生阅历在变, 感情生变也合乎情理,他也变了一些,又高大又俊美, 四年的君王生活把他磨练得更深沉更威严,压力和陌生感扑面而来,两人彷如陌生人一般这么相顾无言的面对面, 董慈越来越不知所措,紧紧贴着墙根站着,有种想落荒而逃的冲动。 寝宫里安静沉闷,只有风吹着帘布带起噗噗的声音,董慈喉咙有些发干,也不敢叫阿政了,藏在袖间的掌心死死握在一起,尴尬地朝赵政笑了笑道,“王上,我……我先去洗漱一下。” 赵政不说话,董慈绕过了架子那边,待完全感受不到赵政的目光,这才松了口气,在角落的盆架上找到了块帕巾,敷在脸上吸了口气,总算是把又要冒出眼眶的泪意给憋回去了,心里不住道,原以为有天赵小政不喜欢自己了厌弃自己了会生不如死痛彻心扉呢,实际上也就这样嘛,心里酸酸胀胀的有点失落,尚且还在能承受的范围内,可以接受。 不过须臾间,董慈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洗干净了手和脸,又回了案几那边,赵政正坐在案几后头翻看文简。 董慈压着想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来捣乱的冲动,踌躇了两下还是行礼道,“那王上先忙着,我先下去了。” 等了这一会儿已经花光了赵政所有的耐心,她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扑上来亲吻他,这里就是他的寝宫,这么久没见面,她要下去哪? 赵政搁下手里的文简,勉力压下心里的暴躁,沉声命令道,“过来。” 赵政脸色阴沉,目光冰寒,如果他手里有鞭子的话,董慈都以为他要抽自己了,她方才是挺作的,她道歉行不行,她是真的想给他一个惊喜来着,旁的也没想太多。 董慈心里渗得慌,暗自规划好了反抗逃跑的路线,始皇帝是多暴虐的一个人她心里清楚,他每次生气她都要受伤,关键时候还是命要紧,爱情什么的还是往后排一排。 董慈拨一下动一下,木讷得很。 赵政看她这副紧张得像他会吃人的模样反倒是气乐了,点了点案几,尽量温声道,“坐下来就是了,你来不就是来见我的么?躲什么……” 赵政语气温和了不少,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董慈紧绷的心神也不自觉松了松,便在案几前坐了下来,这些年她在长个头,赵政也在长,甚至长得更快,跟成年的始皇帝越来越接近了,两人就是这么咫尺之间面对面坐着,她也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她与田建坐下来聊天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他的么? 赵政忍无可忍,彻底失去了耐心,等不得董慈主动亲近,隔着案几便将人揽进了怀里紧紧箍住,这一点触碰彻底将他心里克制多年的想念和渴望都拉扯了出来,他可能想念太久太渴望,只是这么抱着怀里的女人,就似乎连骨头里都渗出了微微的刺痛来。 赵政暗自喘了口气,下颌在董慈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肩头上摩挲了两下,哑声问,“田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为何要封你做祭酒?”他看不上田建,董慈未必看不上,董慈实际上有二十六岁,就像她气急了会叫他赵小政一样,他年纪太小了,而田建不一样,刚刚好,两人相谈甚欢,成就了一桩美人佳话名扬天下,由不得他不介意。 勒在腰上的力道大得生疼,董慈额头在赵政肩上蹭了蹭,双手搂住赵政的脖颈,整个人都顺从地贴进了赵政怀里,并没有回答他煞风景的话。 赵政很快便感受到了肩上润湿的水渍,握者董慈的后脖颈把埋在肩膀上的脑袋拉起来,见董慈眼里水汽四溢,目光一滞,秉着呼吸问,“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董慈摇摇头,因为担心他不喜欢自己了患得患失的难受这样的话董慈说不出口,也不好说出口,除了告诉自己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之外,她别无它法。 董慈跪坐在案几上,脸贴着赵政的脸蹭了蹭,眷恋无比,赵政等她的解释却是算着日子的,纵是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吞入腹中,却还一直记着这件事,今日也非得要问出来不可。 赵政压下想要亲吻爱抚她的冲动,低声诱哄问,“阿慈,田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为何要封你做祭酒?” 董慈转头去寻他的唇,被避开后有些纳闷气馁,知道赵政非得问出个子丑寅卯不可,只得暂停了心里那点温情脉脉黏黏腻腻,郁闷道,“他原本估计是想招我入宫的,结果见了我之后很失望,没说两句话就走了,临走前心血来潮封了我做了祭酒,估计算是补偿罢。” 赵政听得神色几变,看着董慈忽地问,“你俸禄多少?” 董慈脸色爆红,又实在不好乱吹牛皮,只好硬着头皮道,“五……五石。” 五石粮食可是一点都配不上祭酒这个名头,赵政抑制不住乐出了声,给了这么点俸禄,看来真就只是想胡乱打发了她,得个好名声罢了。 赵政向来是看笑话不要钱,董慈手痒痒想挠他,咬牙道,“看我被嫌弃,王上你好像很高兴呀。” 赵政伸手给董慈解了发钗,爽快点头道,“唔,是挺高兴的。”虽说对田建有眼无珠看不上他的女人有些不满,但相比之下,他还是宁愿旁的男子都有眼无珠的好,看不上她的样貌,也看不见她的才华,她所有的一切,全部留给他便可。 董慈刚刚才沐浴过,头发披散下来就带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赵政指尖插入董慈的发间,捧着她的脑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又眉间耳侧地一路吻过,在她鼻尖上轻咬了一口,董慈一动不动顺从地任由他施为,亲昵亲近,赵政有些情难自禁,哑声道,“阿慈,给我罢,今晚。” 赵政要她给什么她自然听得明白,董慈脸红发热,十四五岁的年纪真的太小了,可这里的女孩大多这时候就成亲了,她纠结年纪似乎又很无聊,他想要给他便是了。 赵政已经十七岁了,董慈脸红冒烟,正想点头应下,忽地想起自己一身的疹子,心头就是一跳,想都没想便挣扎道,“不行不行。”她身上的疹子虽然消散了一大半,没那么渗人了,但稀稀疏疏的还是有些麻点子在上面,她可不想给他看见了。 赵政可没打算征求她的同意,一把将董慈抱起来往床榻走去,董慈心慌慌地不住挣扎,急忙忙道,“阿政,别急呀,这种事得慢慢来,我忙着赶路回来见你,一路上都没得休息,先让我休息休息再说……” 赵政把董慈扔在床上,抬手就给她脱了袜子,接着就开始去拉勾带,一副不管不顾霸王硬上弓的土匪样。 董慈一骨碌爬了起来,在床榻上踩来踩去,心说要不算了吧,一会儿拉灯吹烛后谁看得清,可疹子可都是小疙瘩,摸也摸得出来,董慈忙晃了晃脑袋,抱了个枕头在怀里走在走去,打算拿出烈女的风范,抵死不从。 赵政原本倒也答应过等她几年,方才也是随口问一声,同意便同意了,不同意等等也无妨,只是董慈慌慌张张如上刑的模样实在很好笑,他也乐得逗逗她。 赵政解了腰带脱了衣衫,见董慈慌慌张张如受惊的老鼠一样在榻上窜来窜去,将手里的外袍随手扔在了地上,扯了扯衣衿,压下心里的笑意漫不经心道,“不用你出力,你躺着别动就行。” 他是还没碰过女人,但并不妨碍他知道这些。 赵政说得理所当然,董慈干笑了两声,她不知旁的女孩是不是这样,但她宁肯被揍也不想被赵政看见自己一身麻子的模样。 论身手力气只怕十个董慈都不是赵政的对手,赵政也不客气,三两招之后抓了她就开始剥衣服,董慈忙按住赵政的手,一边慌手慌脚地往后躲,一边嘿笑道,“阿政这种事得讲究气氛情调,这么急匆匆的多没意思,等我准备充足了,咱们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爱爱,那不是更爽!” 爱爱什么意思光听听字面意思就知道了,再加上酣畅淋漓四个字,三言两语就勾出了一副香艳撩人的场景,赵政手一顿,看了眼还在碎碎念极力劝说的董慈,心说她平日都读的什么圣贤书,这等话也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不过听起来是挺诱人的,他喜欢。 赵政看着外强中干的董慈,压下心里的笑意,缓缓开口问,“那王后你什么时候准备得好?” 赵政这么说就是有商量的余地了,董慈长长舒了口气,见赵政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忙狗腿地回道,“两个月……” 赵政拉长了脸哦了一声,董慈忙改口道,“一个月,一个月多一点,应该可以了!”她搞点药浴泡一泡,会好得快一些,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了。 五年就这么缩成了一个月,可谓是今日的第二个惊喜,赵政看着傻不拉几的董慈,觉得自己快压不住唇角的笑意了,便盯着董慈缓缓开口道,“寡人应了你就是了,王后你好好准备,寡人等着你这一场酣畅淋漓的闺房之乐,寡人拭目以待,别让寡人失望了。” 董慈逃过一劫,点头如啄米,赵政灭了烛火,在床榻的外侧躺了下来,无声地笑道,“王后你也早些歇息,寡人一言九鼎,你自管脱了衣衫睡,寡人暂且不碰你就是了。” 董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在床榻里侧躺下来,搂着被子安心了,心说电视里汉武帝的妃子病了容颜不在,汉武帝去见她,她蒙了脸死活不肯露面,这种古怪的心情她总算是理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有点卡文,亲们见谅一个~么么哒~ 第71章 不经意莞尔一笑 董慈赶了一两个月的路, 一路奔波颠簸, 早已经是累得不行了, 躺下来之后连始皇陛下的美色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了,靠在软软的被褥上勉强撑了一会儿, 就彻底睡死了过去。 日思夜想的女人就躺在身侧,赵政哪里能睡着, 床榻很大董慈躺在里侧, 离他太远了。 赵政很有耐心地把董慈抱到了床中央, 又在她脸上捏了两下, 见她睡得沉沉的一点反应也无,便低低轻笑了一声, 低头在董慈微微张着的唇上亲了亲, 辗转流连了一会儿,十分克制地放开了,小奴隶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他也不能太急, 把人吓得生了警惕, 就不好了。 赵政又在董慈唇上吻了一下, 惹得睡着的董慈动了动脑袋又伸手挠了挠鼻尖,赵政这才停下来,把她怀里的枕头给抽出来, 想了想有轻手轻脚解她的外袍,穿着衣衫睡毕竟不舒服。 袖袍滑落,赵政一眼便看见了董慈手臂上有好几颗红点, 握者她的手腕往上抬,便发现她一整只手臂上都有,赵政脸色微变,又看了她脚踝,腿上也有些稀稀疏疏的小红点,见她脚踝痒得在床榻上蹭来蹭去,便起身下了床榻,去柜子里拿了清凉止痒的药膏回来,本是想去解董慈里衣的结扣给她上药,复又想起方才董慈死活不给他碰,睡觉了也没脱衣衫外袍,顿了顿便又将药膏放了回去。 赵政回了床榻也不太想睡,就这么靠在榻上看着董慈出神。 她能猜到田建想招她入宫,定然也想过如何应对了,探听消息的斥候也没说到这一茬,想来是她想的这个蠢办法还没派上用场,赵政看着偎在身侧安稳沉睡的董慈,指尖动了动想把人揽进怀里,又怕克制不住要弄醒她,只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想着董慈的事,心里生了丝丝不得其法的烦闷和急躁。 生个孩子罢,让她怀上他的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她心这么软性子这么乖,总不会舍得把孩子扔在咸阳不管,忍心抛下孩子四处奔波罢。 他想留下她,把她留在身边,想她夜夜都能像现在这样在他身侧安睡,想看她的时候睁眼便能看到,想碰她的时候触手可及,把她放在眼皮底下,他也才能放心。 无论是男是女,有个孩子就好。 赵政想了想便下了床榻,给董慈盖好被子,穿上衣衫出了寝宫,叫醒了兴平,让他去把岱山叫来。 赵政先领着人进去给董慈把了脉,整个过程都是无声无息没弄出一丁点动静,把完了脉这才去了书房说话,说的自然是有关董慈的事。 岱山对董慈回来了这件事很兴奋,高兴的在书房里转来转去,“我新研究出来治疟疾的药方药效提高了十倍不止,阿慈看了肯定会很惊讶很高兴的,还有其他毒[药解药,治十几种病的新配方,我做了一种药丸,当真能治一百种病,她什么时候醒来,我想给她看看……” 缠在岱山手腕上的青龙许是感受到了自家主子兴奋的情绪,探头探脑的伸出脑袋来凑热闹,对上赵政的视线后又缩了回去,岱山在这如数家珍,赵政打断道,“阿慈的身体如何,生孩子有无危险?” 岱山呆了一下,神色有些茫然,想了想便回道,“阿慈虽说是快十五岁了,可兴许是小时候根基没打好的缘故,以她现在的身体脉象来看,并不适合生孩子,勉强生了,对大人小孩都不好。” 赵政心下微沉,头一次后悔当年在邯郸袖手旁观,任由她在那妇人的手下受罪挨打……若是他知道会是现在这样,当年他一定会想办法护好她…… 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赵政很快从这些没用的设想中回过神来,接着问,“那寡人要等多久?” “这也没什么等不等的,属下虽然觉得二十岁以后最好,但中原的姑娘们普遍十五六岁便有孕生子了,大部分也没什么事……”岱山在长几旁坐下来,一边把玩手里的小青蛇一边杵着脑袋回道,“阿慈的身体底子差一些,不过有我在,再加上阿慈自己的医术也高超,生孩子不会有大问题,只是若是调养上一年半载,她身体好一些,就少受些罪。” 一年半载也够长了,赵政压着心里的烦闷问,“是一年还是半载你说清楚,怎么调养即刻便列出个章程来。” “主子放心罢,阿慈的小宝宝属下自然尽心尽力!”岱山重重点了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当下提笔就开始写了,边写边精神奕奕地念叨道,“药浴和食补属下都会安排好的,敦促阿慈调理身体就靠主子了,坚持得好的话,半年便可见成效了。” 半年的时间长归长,比起五年来说,尚可接受,赵政拿过岱山写的文简看完,一条条记熟了便还给了他,起身嘱咐道,“这件事先别让阿慈知道了,准备的食材和药浴算寡人一份,从明日开始,寡人打算给她一个惊喜,你这里别露馅了。” 董慈是王后这件事他们这些近臣都知道,给董慈调养身体生个宝宝岱山也乐见其成,因此他也没想太多,点头应下了赵政的吩咐,当下便开始准备药材了。 赵政回了寝宫,心里有了底有了盼头,也就安定了许多,上了床榻轻轻把人搂进了怀里,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赵政照例是寅时刚过卯时方至便起来了,兴平进来伺候,只是赵政没如往常一般去武场习武练剑,穿好衣衫后便拍了拍床上睡得昏天暗地的人,企图把人叫醒了,“阿慈,起来了,天亮了。” 兴平昨夜便知董慈回来了,一直不得见,虽是巴不得现在就见到她,却还记得她连日奔波向来又没有早起的习惯,见自家主子一个劲的就想把人叫醒,忍不住小声劝道,“姑娘向来都是辰时才醒的,主子若没事,不若让姑娘多睡一会儿罢。” 赵政看了眼兴平道,“以后她作息跟我一样,晨间也得按时起来陪我练剑,朝食晚膳也同我一起,放她一个人过得随便,饭也不按时吃,作息也不准时,对身体不好,不能由着她了。” 赵政态度坚决,兴平知道再劝也无用,踌躇了两下只好去给董慈准备洗漱用的东西了。 董慈被拍醒的时候还在做梦,闭着眼睛哼了两声还想接着睡,身边的人却不依不饶不是拍她的脸就是摇她的肩膀手臂,耳边嗡嗡嗡的起来了起来了烦不胜烦。 董慈勉力睁开眼睛,瞧见外面还黑漆漆的不由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就要接着睡。 打又打不得,喝斥又喝斥不得,赵政只觉叫董慈起床简直比上一次朝堂还费心,在床榻边站了一会儿,心说便让她再睡一会儿,他先去洗漱了再说。 赵政以为他洗漱完董慈也该醒了,事实上是他想多了。 赵政站在床榻边,看着床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女人,心里估摸着拿水泼醒她的可能性,在床榻边走了两步,开口命令道,“董慈,寡人命令你起来!” “………………” 赵政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寝宫里安静得连泡影都没起一个,根本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赵政无法,只得上前扒了董慈的被子,把软得没骨头的女人提着肩膀拎起来摇了两下,“快起来了,再不起来寡人亲你了……” 董慈眼睛没睁开,嘴巴还无意识撅了起来,大概意思是你想亲便亲了,一副死也不想和床分开的模样,赵政气乐了,凑近了些低声威胁道,“快起来,信不信寡人现在就上了你,快起来……” 迷迷糊糊间耳边尽是赵政快起来快起来复读机一样的声音,搅得人不得安宁,董慈痛苦地哼唧了两声,抬起又沉又重的手臂摸着去搂着他的脖颈,昏昏沉沉哼哼唧唧地靠上去,脑袋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企图找一个舒服的位置,还仰头想去吻他,哄小孩一样不住呓语道,“……再睡会儿再睡会儿,阿政天还没亮呢,起来作什么,贼都还没起来呢……阿政……” 第56节 她这呢喃呓语胡乱撒娇撒痴的模样实在有些诱人,赵政气息微微不稳,松松搂着她的腰不让她滑下去,低声哄道,“快起来,起来陪我练剑。” 深更半夜练什么剑呐,董慈困得眼皮都撑不开了,晃了晃脑袋推赵政道,“阿政阿政你自己去,我明日一早再陪你练剑好不好……今天你自己去,我在这里给你加油打气……” 明日还有明日,他可不会信她的鬼话。 赵政磨光了所有的耐心,也不跟她废话了,直接勾过衣衫来三两下给她穿好,鞋袜也一并穿好,手臂一抬就把人扛了起来,见肩膀上的人惊呼了一声总算清醒了,笑了笑便吩咐门边候着的兴平道,“拿块湿巾帕来。” 赵政拿温热的巾帕往董慈脸上一抹,董慈就彻底清醒了。 赵政似乎还怕她下来会跑回床上去,任凭她挣扎叫唤都不放她下来,直接扛着她大步流星出了寝宫,董慈连和兴平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抗到寝宫后头的练武场了。 董慈站在武场边的木凳上,仰头看了看还灰暗灰暗的天色,一把接住赵政甩过来的长剑,十分痛苦地想,不是说异地恋的男女朋友见面都是如何如何情意缠绵温言软语么? 怎么到她这里什么都变了,上一次在咸阳,这时候她还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在床上呼呼大睡呢,也不知赵小政发什么疯,让她这三脚猫功夫来做陪练,跟浪费时间有分别么? 董慈比划了两下,朝始皇陛下问,“阿政我拿个毯子来木凳上睡着陪你练行不行?” 赵政:“…………” 第72章 春日游杏花满头 练武场上砰砰梆梆将近有一个时辰, 这运动量对没事便无限接近死宅董慈来说, 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董慈来练武场的时候是被抗过来的, 回去的时候也是被赵政抗回去的。 她倒不是困,就是累得头昏眼花, 小腿发颤连道都走不动话都说不出了,偏生赵政还十分不悦, 教训起她来简直不留余地, “你身体太弱了, 工夫还是那三脚猫, 还不如小时候游刃有余,以后每日吃睡皆随寡人一起, 晨间都起来陪寡人练剑。” 董慈哀嚎了一声, 忙把瘫死在陛下身上的脑袋抬起来,急急道,“阿政阿政,我每天都很忙的, 没时间练剑呐……”求放过求放过, 要她以后都这时候起来舞枪弄棒的, 简直生不如死。 到时间便应该起来,赵政如此过了十几年,对董慈这种无事能睡到日上三竿的人无法理解。 以往这样倒也没什么所谓, 但为了她以后不受罪,还是让她现在辛苦一点好了,赵政抱着董慈边走边道, “无妨,占用的是你多余的睡觉时间,不妨碍你做事。” 她睡觉的时间每一分钟都不多余好吗,董慈无力吐槽,跟始皇帝争辩这些事,就是辨赢了结果也一样,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董慈有力无气道,“王上王上,你看看别人家的夫君,就算过起招来也是情意绵绵温柔有加,你……你明天再这样对待奴婢,会失去奴婢的。” 董慈觉得自己仿佛交往了个假男友,别人家的男女盆友练起剑过起招来,就算没有情意绵绵刀干柴烈火掌,那也是有理有据点到为止适当即可,赵小政倒好,步步紧逼处处是杀招,她招架不到十招就不住求饶了。 可惜求饶也没用,赵政穷追不舍,她只能围着武场边躲边跑,一个时辰下来,大汗淋漓喘气喘成狗不说,还两股颤颤,身心受到了巨大的双重打击…… 董慈说起话来向来口无遮拦,不过他喜欢。 赵政心情愉悦,脚步一顿,也不嫌弃怀里的董慈浑身是汗,低头便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口,低声道,“叫我声夫君。” 董慈闻言忙支起脑袋问,“叫了以后我能不能不早起了?”早起意味着就要早睡,她向来没有这种好习惯。 董慈两眼发亮,赵政哈哈乐出了声,笑得胸膛震动,在董慈期盼渴望的目光中低头又亲了她一口,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些笑意,“不能。” 董慈无话可说,翻了个白眼彻底闭上了眼睛,赵政不以为忤,抱着她一边走一边想,有她陪伴的日子就是这样,他喜欢这样。 天际这才开始微微泛白,整个咸阳城都从睡梦中苏醒了,清新的空气里有种露水潮湿的味道,干净透明,咸阳宫苏醒得更早。 董慈闭着眼睛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动,全靠始皇陛下托运回了寝宫,自是看不见一路上呆滞如见鬼一般的宫仆和奴婢,兴平高兴了一早上,见主子抱着人进来,便迎上来行礼道,“主子,浴池都准备好了。” 赵政点头应下,董慈听见兴平的声音,呀的一声惊喜地睁开了眼睛,见老叔正乐呵呵的看着她,眼里都是关心和想念,自己不由也红了眼眶,挣扎着想下去与兴平说话,“老叔,你这些年还好吗?” 赵政直接抱着人进了浴池,手一伸一把就将董慈探出去的脑袋给按了回来,“有话等会儿再说,先陪寡人泡了药浴再说,一会儿耽误了朝会唯你是问。” 董慈一进浴池里就闻出了池子里搁了东西,而且都是些固本培元扶正祛邪的温性药材,光靠闻有些她认得出,有些认不出,董慈去拉赵政的手腕,给他把了脉确认了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赵政直接就把董慈扔进了池子里,自己打蘸水一样进去泡了一会儿,等外面兴平提醒说朝会的时间快到了,这便出来冲洗了穿好衣袍,见董慈穿着里衣衫泡在里面真背对着他,根本没有回头看,本是想逗逗她,又觉时间不够,便只嘱咐道,“好好在里面泡足一刻钟,我去上朝了。” 董慈扭头唔唔应了一声,说了句早点回来又觉不妥,忙又道,“你快去忙罢,不用管我,我会好好泡完再出来的。” 早点回来,哈,她这样的叮嘱不错,他喜欢。 赵政脚步不由一顿,见她浑身湿透地靠在池子边,脸色红润艳丽,忍不住走过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低声嘱咐道,“六英宫高阳宫那边定会来人让你过去,你不必理会,无论是谁若对你不敬,只管动手便是,打残打死了寡人给你负责,你乖乖的等寡人回来,有空少看点书多练练武知道么?” 董慈听得想挂去他身上,又记得自己浑身都是湿的,没得弄脏他的朝服,便够着脑袋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莞尔一笑,“放心了,我也不是好惹的,当然我也不傻了,不会吃亏的,快去罢。” 她这么浑身湿透曲线毕露的在他面前巧笑嫣兮,实在是诱人之极,赵政目光微暗,有些口干舌燥,心里那股不想让她被旁人看见的欲望又腾升了起来,应了一声,起身低低吩咐道,“衣服都给你放在架子上了,奴仆宫娥们今日都在外院做事,你自己泡完烘干了头发再出来,寝宫周围都是寡人布置的暗卫,遇到事情叫他们出来即可,知道了么?” 分明只是寻常的话,王宫里也不是龙潭虎穴,赵政也不是出远门多久见不到,但董慈就是觉得心里塌陷了一角,让她就是想搂着他痴缠腻歪,始皇陛下撩起妹纸来技术也不是盖的,她很早就知道了。 董慈埋头在池子里扑腾游开了,游到池子中央这才冒出水面来,朝赵政咧嘴哈哈笑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快去上朝了,再磨蹭下去,雾气都要把你的袍服沁湿了。” 赵政见董慈在水里浮水潜水来去自如,本是想问问她,听了她的话又笑起来,不再说什么,起身去朝事了。 董慈又在这个堪称游泳池的药池里浮水玩,好一会儿了这才脱了湿透了的衣衫扔在一边,在池子里找了个高台规规矩矩坐下来开始泡药浴,晃荡着腿把池水拍的哗啦哗啦响,赵政的身体根本用不到泡药浴,这汤池分明是给她固本培元用的,大清早追着她练武,估计也是想让她出出汗锻炼好身体…… 他这么遮遮掩掩的有什么用,当她是傻了看不出来么? 董慈揉了揉有些发酸发甜发闷的胸口,乖乖呆在池子里泡得足够了,这才去洗干净擦干了身体头发,抹了药穿好衣衫出了浴池。 兴平随赵政上朝,寝宫里没人,只有门外候着两列宫娥婢女,再外面一些有四五个宫人宦官守着宫门,董慈本是想去见见岱山,没成想刚出了寝宫门便见一个宫人来禀告说董家公子求见。 董慈知道董毅是来找她回家的,这件事逃得了初一也逃不了十五,董慈便也没说什么,给一个小宫女交代了她去哪,便随董毅出宫了。 章台宫里的朝臣们已经到齐了。 赵政的衣袍上始终沾了点药香,一路从殿门口走到上首,分站两侧站得近鼻子稍微灵一点的文官武将都闻到了,吕不韦目带关心,出列问道,“王上可是身体有恙,近日战事平稳,风调雨顺,王上可歇息歇息,身体要紧。” 赵政素来勤勉,不喜玩乐也没什么爱好,勤勉兢业朝臣们全都看在了眼里,老臣们欣慰之余还记着君王还是个少年人,不由都多了两分关心,蒙骜王翦领兵在外,武将这边便是蒙武王贲坐镇,两人当下也出列回禀道,“上将军取韩五城,已攻至野王,战事平稳,捷报连连,王上不必忧心,保重身体要紧。” 药香定然是从董慈身边沾染过来的了,她亲他的时候,赵政笑道,“寡人无碍,药香是王后身上沾染过来的……”有蒙骜坐镇,攻打现在的韩国,他确实是可以做到高枕无忧。 章台宫里鸦雀无声,除了赵政本人还有候在旁边抑制不住笑容的兴平外,其余皆是呆若木鸡,傻愣愣的站着,并且十分逾越地盯着赵政不放,目光呆滞,显然是听清楚王后这两个字了。 赵政不以为忤,朝王琯问道,“此番攻韩,其他五国如何,有无动向?” 王琯本就管着邦交事宜,听闻君王开口,半响才反应过来是问自己,忙出列回禀道,“回禀王上,暂且无事。” 王琯理了理思路,接着回禀道,“魏国公子魏无忌去世,魏王受国人诟病,自顾不暇,其他诸国君臣猜忌相互掣肘已是常态,廉颇在魏国亦受魏王猜忌,魏王不敢用他,纲成君自燕回朝,燕王喜同意与秦邦交,送太子丹入秦为质,太子丹不日便入咸阳城,五国离心,春申君便是想合纵五国抗秦,也是有心无力,不足为惧。” 赵政点头应了,开口道,“吩咐驻各国的斥候们不可掉以轻心,战事期间,奏报也送得勤快些,五国秘密抗秦至秦国兵败,此事乃前车之鉴,王琯你警醒些,莫要大意了。” 事关朝堂政事,王琯不敢敷衍,当下便肃声应下了,说完了正事,章台宫里一时间便安静下来,王琯想问王后的事,又觉不妥当,遂也不开口了。 王琯背后的游放、林间等人开始是戳他的背,见他没反应便踢他的腿,意思王琯也明白,无外乎是想让他问问王后的事。 王琯年纪不轻,询问这等事总是有非理政务的嫌疑,再说他又不是管祖制礼祭的奉常宗正……话未问出口,脸先憋得通红,最后暗自踢了前面的奉常林由风一脚,正了正神色又接着回禀道,“太子丹明日入咸阳城,我等是否以大国邦交之仪相迎之,王上可要亲自出宫相迎接待?” 迎接使臣的仪仗和规格都是有差别依据的,这等事本是不必君王过问,只是王琯听蔡泽提起,太子丹言少时邯郸与王相交,他这便多问了一句。 “以大国邦交之仪相待,莫要失了礼仪风范便是。”他哪里有空迎接什么太子丹,有那功夫多和他的王后在一起,早日生个孩子才是。 赵政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迎接及诸项款待事宜由相国与上卿一手操办便是。” 赵政的意思群臣都已经明白了,当下又欲言又止的说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兴平看着今日小动作颇多比往常新鲜活泼磨蹭不肯走的朝臣们,忍住笑扬声呵了声退朝,等群臣们退了出去,这才跟在赵政后头边走边笑道,“看大人们这一早上给憋的,想问不敢问,林大人兴许是上次修建陵寝的事给王上骂怕了,呵,林大人腿估计都青了。” 赵政应了一声,看了看天色,朝食的时间刚刚好。 赵政回了寝宫便有个宫女上前行礼说董慈跟着哥哥出宫去了董大人家云云。 兴平忙仔细问了,知道董慈是回家去了,董大人说的就是董鼐了。 此等末位官员最近这几年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赵政对董鼐的印象仅止于几年前董鼐颤巍巍的拿一百个女奴隶来跟他换阿慈。 董毅必定是把婚书给董鼐看过了。 赵政想了想便朝兴平道,“拿一身常服过来,寡人去董家看看。” 兴平哎了一声,知道这是要去找董慈的,乐呵呵应下去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补更这一章,晚上十二点前再更一章~ 第73章 瞎闹腾白费力气 董慈一路上都很忐忑, 越是临近董府心跳越是蹦蹦蹦的, 她上辈子就是个失孤儿童, 一直也没找到自己的父母亲人,如何跟父母相处当真需要一本教科书, 由不得她不忐忑。 董毅笑笑道,“阿慈不用紧张, 咱们家数来数去也就几个人的。” 董慈点点头, 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 慢慢也淡定下来了,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还未等他们到董家的宅子, 马车突然停下来了, 外面你推我壤吵嚷成一片,有人当街拦车。 马车停得急,颠得董慈差点没一头撞在马车壁上,董毅掀了车帘出去看情况, 只是来人似乎不买账, 张口要见的就是董慈, “胆小鬼一边去,让董慈滚出来!” 听声音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声音清清脆脆的干净爽朗, 只是语气不太好,一听便来者不善。 董慈在咸阳呆的时间不算多,谈不上跟哪个女孩子结过仇, 又是她不认识的人,想必是因为旁的事迁怒了。 董毅这几年在外面做事,见过的场面多了,胆子比以前大了不少,尤其是在保护妹妹这件事情上,勇气能翻上一倍不止,听了对方这么不客气的话,当下便回道,“家妹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姜姑娘还请自便。” 董毅说着便示意车夫往旁边赶车给对方让路,只是那女子就不是个软和的,听了董毅的话直接一鞭子便挥了过来,董慈在马车里只听得劈的一阵鞭声,长马嘶鸣马车一阵颠簸动颤,中间还夹杂着车夫和董毅的惊叫声,董慈心里一紧,忙稳住身形从马车里出来,老车夫有些赶车的经验,匆忙之下一拉一拽,好歹是制住了受了惊吓想摆脱缰绳的马匹。 董毅就不好了,袖袍上都开了个口子,灰白的衣袍上渗出血来,显然是方才受了一鞭,而且力道不小。 董慈几步抢过去给他检查了伤口,见没伤到骨头心才落回肚子里,饶是如此董慈心里也是又怒又气,只她方才回头去看,那头鞭影破空而出,竟是直接往她脸上扑了过来! 董毅大惊失色,大喝了声小心便想用手来抓挡,那鞭子却如有意识一般,鞭梢曲了力道往董慈这边扫过来,依然是朝着她的脸,董慈怒极反笑,反手抽了董毅挂在腰间的长剑竖挡想将鞭子磕飞往别处,鞭力击在剑身上震得董慈虎口发麻,可见力道之大,董慈心下微寒,毁了一个女子的容貌,在哪里都是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丫头好歹毒的心思。 “妲己之妇,死不足惜!”女子看着董慈暴喝了一声,软鞭越使越快,董慈见招拆招,缠、抹、挑,割,手里长剑从斜里劈出,虚晃了一招,等那女人一招玉带缠腰使出来,便将计就计让鞭子裹在剑身上,往后拉扯甩至马车的栏杆上圈起来一拉一甩,手上脚上使了点巧劲,直接便将鞭子那端的女人拉得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那女子着了一身男子的衣衫,摔在地上形容狼狈不堪,仆从们纷纷叫着姑娘姑娘的去扶,场面混乱,女子低呵了一声滚开,抬头看着董慈眼里嫉恨一闪而过,从地上一跃而起,挥着鞭子又扑了上来,董慈心急董毅的伤,不耐跟她纠缠不休,当下便呼唤一声,“暗七出来。” 董慈话音一落,便从旁边的酒楼上跃下一个着短打[黑衣的男子来,男子劈出一掌握住鞭子,任由鞭子缠在手臂上,反手一逮往外一摆,便又将那女子摔在了地上,前后不过一招之间。 这是赵政精心培养的护卫,手上的力道又岂是董慈这等三脚猫可比的,那女子当下便被甩得撞在了墙上,又滚落在了地上,灰尘四起,想是伤到了心脉,女子当场便咳出血来。 董慈也没心思听她的仆人在那叫唤大胆如何她是哪家的嫡女如何,只扶着脸色苍白的董毅进了马车,示意车夫快点赶回家去。 董毅手臂上受的鞭伤伤口不小,长长的一条皮被抹去了一层,伤口翻出白肉,还有血不住从里面渗出来,虽说没伤到骨头,却依然很骇人,董慈用指法按压先给他止了血,被心里堆叠的歉疚逼红了眼眶,“对不起二哥,是我连累了你。” 听其语气观其神态,那丫头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的模样虽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以妲己的名头来骂她,只怕也有赵政的缘故在里面,想抽烂她的脸,这姑娘有八成是赵政的烂桃花。 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赵政的身份不一般,这里的人又早婚早熟,到现在才遇见还算晚的。 这姑娘是赵小政广大的爱慕者之一,想来家里也是有权有势,否则也不可能如此嚣张。 董毅安抚地朝董慈笑了笑,宽慰她道,“姜姹在咸阳出了名的霸道,先前因惹怒了王上的近侍,给赶去阳山养马养了好些年,前年才给放回来,王上没开口,她这一身男子的装扮一穿穿到现在,人人都传当年她是因为效仿妹妹惹怒了王上,姜姹心里恨妹妹是自然的了。” 姜姓在战国也不是谁都能姓的,这姑娘家在咸阳城里定然很有势力,赵政对惹怒他的人向来没什么耐心,让这样的人活下来,一来估计是动不了,二来可能是有用,这丫头估计是前者罢。 董慈催促外面赶车的车夫又快了些,因着沿途没有就近的医舍,离董宅也不远了,董慈便打算立马回家去她自己来处理伤口。 赵政几乎是前后脚在去董鼐家的半途中便收到了消息,不用赵政多说,兴平便开口吩咐道,“照刑罚律以寻衅滋事罪抓起来,即刻交由刑狱司处置,去传令罢。” 报信人微微有些迟疑,见赵政点头应了,这才领命去了,兴平跟在赵政身边边走边低声道,“这姑娘还当姜家是几年前的姜家,主子是几年前的主子,身为女子言行如此恶毒,不知死期将至嚣张跋扈,当真是让老奴开了眼界了。” 第57节 董慈的时间不是花费在应付这些女人身上的,赵政原本就想找机会给她立立威,没成想这么快便有人坐不住想给他递了一把刀,不用岂不是可惜。 兴平摇头接着道,“朝臣们明理知事自不必说,就是这些夫人们,眼睛就盯着后宫这块肥肉,削尖了脑袋想走些旁门左道,主子下了次狠手,也算是好好敲打一番,该让她们也知道知道,主子说一不二,别瞎闹腾白费力气了。” 赵政或有或无地点点头,忽地朝兴平问,“咸阳城里有什么景致好一些的地方?” 近来捷报频传,又有燕国使节来访,兴平以为主子是要宴请群臣,想了想便回道,“借用下相国的银叶山庄,山庄里要什么有什么,安排起来也方便。” 银叶山庄里不但有美酒美姬,还围有猎林,飞禽走兽应有尽有,山庄虽是不错,但不是赵政要的那种。 董慈一看就不像是喜欢狩猎的,赵政蹙眉问,“其他的,女子会喜欢的那种。” 兴平看着近在眼前的董府,心里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女子也就董姑娘一人而已,还能有谁? 兴平仔细想了想,便笑道,“咸阳城里还当真有这么一个去处,灞水从南山汇入渭水,两岸柳林依依,恰逢春日刚过,河岸两边柳絮飞飞如漫天飞雪,还有大片的杏花林,杏花柳絮,河风轻扬,是个携伴相游的好地方。” 赵政嗯了一声,兴平拿出牌令往董府守门人眼前一送,乐呵呵地行了一礼道,“宫里人,还望小兄弟通传一声,叨扰了。” 这小伙子先是呆了一下,接着神色慌乱地转身往宅子里面跑去,边跑边喊道,“大人有贵客!” 董家的宅院原本就不大,赵政本就是常服出宫,并不想惹起多大动静,也不等董鼐出迎,领着兴平跟在那小伙子后头就进去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入了厅堂,董慈正一边给董毅包伤口一边嘱咐他,“近期不能碰水,每日换药两次,忌酒。” 董家一家人都在,见赵政进来均是呆愣在了原地,还是董毅先反应过来,慌手慌脚地起身朝赵政行礼,“董毅见过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歉~给个小女娃缠了一下午,没写到该写的情节,先更了这点,明天再双更~ 第74章 姬孟也想嫁给我 董鼐本就不是什么想往上钻营的人, 这几年面见君王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自从找回了小女儿之后, 整个人都有精神气了,虽说女儿儿子不在身边, 但知道在哪儿,人好好的并且时常有书信来往, 对他们一家人来说, 这已经是莫大宽慰的事了。 董鼐心情好了, 吃得好睡得好, 人的精神头也上来了,眉目间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朗模样来, 和董陈氏站在一起, 虽说人至中年,却依然宛如一对璧人。 董鼐闲散日子过惯了,君王驾临寒舍这当头一棒劈下来,一时间就呆愣在了原地, 连行礼都忘记了。 赵政弯腰朝董鼐和董陈氏分别行了晚辈对长辈的大礼, 口里温言道, “政见过外舅,外姑。” 董鼐避闪不及,硬生生受了赵政这一大礼, 婚书他早先便看过了,只是毕竟不是他所愿,反驳不敢反驳, 心里又别扭失落,对这位君王女婿实在亲近不起来,便只领着妻子和女儿朝赵政行了个君臣之礼,连说了两遍小臣不敢,请赵政上首坐,一众人便退到一边站着了。 赵政自是不好坐,只开口让他们不必多礼,这一家子没一个人高兴见到他,赵政也看在眼里,便也一言不发,整个厅堂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几人都这么干站着,董鼐想着自己的小女儿找回来后压根就没在身边呆过,不久便要进宫去,往后能见面的次数都不多,更别提养在身边朝夕相处了。 一国之后名头虽是好听,但秦家的君王都不是良配,他董家算起来根本也不是秦国人,他对这个年轻的君王也没有好感。 他董家小门小户,撑不起一国之后这么大的名头,妻子与华阳太后走得近,宫里的阴私他再清楚不过,无权无势,如何能放心将女儿放到后宫那种地方。 董鼐忍不住朝赵政行了一礼,虎目发红地跪地道,“王上可否解除了婚约,小臣董家祖籍非秦,一国之后事关重大,我家阿慈她实在难以胜任……”这还没进宫就有人胆敢当街责骂嗤打,往后进了宫,如何让人放心得下。 赵政来之前便猜到了董鼐可能会看不上他,事到临头却依然难堪,听到有人不想董慈嫁给他心里便生了怒气,他这时候倒宁愿董家有所求了,求富贵求权势,如此他们便能欢欢喜喜痛痛快快的把女儿嫁给他了。 赵政脸上神色未变,只让董鼐起来说话,董鼐不肯起,两人便僵住了,董慈明白董鼐的意思,秦国的君王心思都在疆土大业上,把自己的女人转手赠与下臣好友或者他国的使臣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秦王喜好好女颜色,而且历来后宫人数众多,跟了秦王,往后下场如何自不必说,做父亲的担忧这些是人之常情。 厅堂里气氛沉闷死寂,赵政脸上神色虽是没什么变化,但董慈知道他一言不发定是耗光了耐心,心里只怕已经怒不可遏了。 惹怒他对谁没什么好处,更何况这件事也没什么好争执的。 董慈忙上前把董鼐扶了起来,笑道,“父亲莫要担心了,阿慈是自愿的,一国之后这样的话父亲也莫要再提……此事个中缘由复杂曲折,阿慈不孝,这件事父亲不用管了,阿慈会处理妥当的……” 董慈说完便扯了扯旁边董毅的袖子,示意董毅跟家里人解释清楚这件事,自己跑去目光越来越阴沉的赵政身边,拉过他的手笑道,“阿政你是来找我的么?走罢走罢。” 赵政僵站着不动,再待下去非得要闹出事来不可,董慈也不管赵政应不应,回身朝董鼐行了礼,又朝正双目通红面带忧色看着她的董陈氏和董媪安抚地笑了笑,直接把赵政拽出厅堂了。 候在外面的兴平见是这么个状况,忙朝董慈摆摆手示意她自管去,自己进了厅堂善后去了。 赵政压制住想在这里吻她碰她给董家人看看的冲动,任凭董慈把他拉出了董宅,只是心里到底怒气未平,出了院门没几步便反手拽住董慈,脸上阴云密布,声音又暗又沉,“拉我出来做什么,我的外舅外姑家我还待不得么?你怕我杀了董鼐?” 董慈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她是真的怕了他生气的模样。 董慈心里也有些慌乱,顾不得现在还是大街上,上前搂着他的腰蹭了蹭,软声道,“阿政莫要生气了,莫要生气了。” 他要的是董慈,与旁人没关系,他也不需要谁的认可,但董鼐为什么就不能高高兴兴的把她嫁给他!赵政胸膛微微起伏,看着董慈的眼眸里黑得深不见底,里面蓄积的风暴都能将人吞噬了,“我哪里比不上熊启,董鼐想把你嫁给熊启,也要问问寡人答不答应。” 这关熊启什么事,董慈并不打算和一个正生气的人讲道理,尤其这个人是素来专横霸道的赵政,董慈忙摇头安抚道,“父亲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因为我配不上阿政,父亲担心我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才这样的,阿政,莫——” 不曾想还未等她话说完,赵政便一把将她拽了下来,铁青着脸色暴喝问,“什么叫你配不上,你是这么想的?” 这本来就是事实,董家的家世哪里够得上王后这个身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董慈手腕上淤青了一圈,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努力组织语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惹他生气了。 她不想跟他吵架,就想两个人好好的一直走到走不下去的那天。 董慈抿了抿唇,看了看见四周没人,便凑上前去垫着脚尖在他紧绷的下颌上啄吻了一下,温言软语地笑道:“阿政莫生气了,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不就好了,父亲不知道你我之间的事,忧心很正常,我们在一起便是在一起,不需要得到谁的认可谁的支持,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又有什么干系,没必要为了这个生气。” 董慈长长说了一段话,赵政听到了中间这一句。 我喜欢的是你。 这可是她头一次说她喜欢的是他。 赵政心里克制的怒火顷刻间连火星都冒不起来了,甜意和狂喜涌出来的太突兀,猝不及防,扭曲又复杂,赵政僵着身子站着,努力克制着想让董慈再说一遍的冲动。 他不想在董慈面前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慌手慌脚…… 想咧嘴笑的冲动也很傻。 赵政喉咙有些发干,目光闪烁地垂头看着怀里顺从服帖的董慈,当下便握着董慈的后劲让她抬起头来,搂着她抵在院墙边上,低头狠狠地吻了起来。 这人当真是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董慈心里有些无力,反手搂住他顺从地任由他亲了个够,两人纠缠厮磨间董慈听见不远处又羞又恼的惊呼声,睁眼便见不远处两个十几岁的华服小姑娘往这边瞪了一眼,接着捂着脸冲进董宅里去了。 董慈推了赵政两下推不动,说话声也全都给他吞了喉咙,知道说也没用,也就不挣扎了,随他了,免得他再生气,她可是真没力气哄他了。 空气都给赵政掠夺走了,董慈头晕目眩觉得有些窒息,等两人分开之后,她浑身都因缺氧发软使不上劲,董慈额头靠在赵政胸膛上不住喘气,蹭了蹭他无奈问,“不生气了?” 赵政搂着董慈不说话,董慈安静的搂着他站了一会儿,觉得他平静下来了,便开口问,“阿政你今日不忙么?”董慈就是没话找话说废话,若不是朝堂上无事,他又恰巧无聊,也不会出宫来。 赵政嗯了一声,董慈这时候根本不敢跟他讨论王后不王后的事,只往外挣了挣道,“阿政我肚子饿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宫罢。” 赵政闻言便松了手,领着她往巷子口走去,从那里出去便是正街了,有很多可以吃东西的食舍。 赵政捏了捏被他圈在掌心里柔软的指尖,慢悠悠在青石路上走着,漫不经心地问,“阿慈你不想问问姜姹的事么?” 姜这个姓大部分是来自赫赫有名的姜子牙,再往前推一推,就推到了炎帝那里,姜姓的人都是炎帝的子孙,春秋时期姜氏还一直是齐国的主人,后来田氏代齐,齐康公死后,姜姓在齐国绝祀,姜齐变成了田齐,姜氏的子孙便四处流窜,有一支搬来了秦国。 在秦国的这一支姜氏当年曾跟着穆公开疆拓土,往后的子孙虽说没出过什么名臣名将,但也是世世代代兢兢业业,在咸阳根深树大,养儿子虽说不显山露水,但听董毅说,他们家的女儿性情都非常霸道。 这一点从姜姹敢明目张胆当街生事就能看出来了,虽说她曾经做过奴隶,但姜姹明显知道她是董家的女儿还这么嚣张,当真是挺奇怪的,这姑娘火气旺,和赵政在一起,只怕动不动上鞭子抽起来。 那场面想想就觉得挺好笑的,不过董慈没笑起来,只是在路边买了碗甜水一口喝了,这才道,“她挺嚣张的,估计来头不小。” 赵政拉着董慈进了一家食舍坐下来,给店家要了饭食,这才凝视着董慈的脸,若有所思地回道,“姜家在咸阳是几朝元老百年世家,她母亲和田建的母亲沾亲带故,祖父和吕相国沾亲带故,来头自然不小。” “这么厉害。”吕不韦原本便是姜姓,姜姹和他沾亲带故当然有可能,贵族世家在一个地方待的久了,势力盘根错节,光是姻亲这一层,就足够拉扯出一长串的。 董慈忍不住咂舌,“那她也嚣张了些,不知道当街滋事是犯罪么?当真追究起来,她来头再是不小,也扛不住秦法严苛的。” 赵政一直没在董慈脸上看见自己想看见的表情,不由伸手捏了她两下,又软又滑,他有些爱不释手,“她一句话当你是个奴隶僭越身份不下车行礼让路,自然是可以抽你了,再加上五年前她在宫里冲撞了我,当时只是小施惩戒,没给她定罪罚刑,她估计是有些误会,或许觉得寡人是个明君也不一定。” 当年为什么只是小施惩戒赵政没明说,董慈也明白,那时候他一来还是太子,二来也不好和一个九岁十岁的小丫头计较。 董慈点点头,赵政忽地目光灼灼地盯着董慈道,“姜姹想嫁我。” 瞎子都看得出来,董慈点头表示赞同。 赵政心下有些不悦,拉过董慈的手重重捏了一下,继续道,“姬孟也想嫁我。” 董慈看着正看着她目光灼灼的赵政,忽地明白了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天下想嫁给你的女子多了去了,我还能见一个打一个不成?” 左顾而又言它,她什么都愿意给他,就是不愿和他有个正正经经的名份,赵政心下微冷,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指尖,开口吩咐道,“我吩咐了林由风,让他准备立后大典,告祭宗庙,婚期定在九月底,这期间你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咸阳城里呆着。” 赵政也不管董慈呆怔的表情,笑了一声接着道,“东临书舍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份聘礼,规模比你的稷下书舍大数倍,你会喜欢的,吕不韦正在书舍里著书立说,成亲前若是觉得无聊,阿慈你可以去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失败~ 第75章 没脸再加上没皮 不知何时食舍里就空无一人了, 兴平守在门口, 里面就只剩下了相对而坐的董慈和赵政两个。 董慈有些发凉的指尖颤了颤, 强忍住想从赵政手里抽出来的冲动,这其实没什么好想的, 这件事她早就想清楚了,她的决定也没有变过, 只是一直没想好该如何说服赵政。 或者说上一次她已经说过了, 但赵政不以为意, 不信她, 或者是当成了儿戏,糊弄了这几年, 问题又冒出来了, 看这架势今日是非得有个子丑寅卯不可,他也只是来吩咐她一声,并没有要商量的意思。 董慈压下心里泛起的刺痛,坦白道, “阿政, 我不能做王后, 上次我跟你说过的,没开玩笑。” 任务的完成进度在连接台会有显示,但在赵姬死之前到现在的这十五年的时间里是不会有动静的, 没有任何提示,是死是活全靠她自觉,在契约合同开始生效的那一刻, 她当即被抹杀了或者重新来过也说不一定,毕竟历史上战国时期并没有出现女祭酒,她能安心过这么久,一来是因为开书舍做祭酒有利于文化复兴,二来未必没有存着侥幸心理。 合同里所有时间的计算起点都是从赵姬死她接手宿体的那一刻开始的,这是她降落时间出错以后任务里最大的漏洞最大的后遗症,没有相应的补充条款,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前,一切都是未知,这样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 她不可能和赵政一生一世一双人,又何必纠结于王不王后,赵政没有这个意识,她也不会这么要求他。 未知的一切像一座沉甸甸的巨石,压得董慈有些喘不过气来,但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她兴许还得承受赵政滔天的怒火,她其实一点都不希望他为这些事费心生气,但他总是朝她要一些她不能给的东西,说来说去,只是因为从一开始就错了。 赵政面上喜怒不辨一丝波动也无,董慈心里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隐隐发疼,自八岁那年从邯郸出来以后,赵政已经很少用这副表情对她了,但算起来她是自作自受,再扎心也得老实受着。 董慈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尽量让自己平静些,朝赵政咧嘴笑道,“当王后不但要操持后宫事物,还要负责行为端庄母仪天下,劳心劳力把自己累瘫了累丑了多没意思,做小妾多好呐,只要负责撒娇撒痴貌美如花就行,我就喜欢做小妾,我跟你说,做王后说不定我会死的……累死病死无聊死……说了你别不信,在我心里,还是我的命更重要一些……” 董慈长长的一段话说得言笑晏晏,赵政却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水色,心里顿时如被重锤一样,闷痛难当,她为何就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赵政看着董慈暗自紧绷的模样,还有挣脱了他缩回去紧紧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万般念头一一闪过,当下便先收了自己的情绪,呷了一口茶道,“你不喜欢我们暂且不成亲就是了,做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赵政说着伸手在董慈的鼻尖上捏了捏,松了手笑道,“我让林由风接着去修陵寝便是,别人家的夫君温柔有加,寡人也不能太差劲,总要多依着你一些,若如此,阿慈你可高兴些?” 赵政笑意融融,并不是她想象中勃然大怒的模样,董慈松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抬头瞧见那边兴平正抬着饭食候着,勉强提了提精神,朝赵政笑道,“肚子饿了,阿政,咱们先吃饭罢。” 赵政点头,兴平把饭食端上来,赵政没什么胃口,便也没有动筷子的欲望,就这么耐心的等着董慈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问,“阿慈,姜姹和姬孟,你觉得谁适合管理后宫?” 董慈将嘴巴里的面饼咽下去以后,抬头见赵政当真看着她兀自思量,心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还以为至少可以混到他加冠亲政呢。 董慈喝了口咸汤道,“姜姹背后的势力大归大,但性情毒辣,冲动莽撞,姬孟是燕国的公主,你和她成亲,可降低燕王喜的戒心,也有利于远交近攻的国政国策,而且听说她性情宽厚,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贤良淑德,比姜姹好一些。” 成亲……成亲。 他还当她是真喜欢他了,原来一切都没变,她还是三年前的一样,如此轻松自在的就让他娶别的女人了,品头论足夸赞有加,好,好的很,赵政强忍着心里窒息刮骨的疼,心说他当真是在她身上花费太多时间精力了,给的多了,不拿回点什么,总是不怎么划算。 赵政暗自喘了口气,盯着董慈缓缓道,“旁的都随你,董慈,给我生个孩子,你不是说喜欢我么?给你喜欢的人生个孩子,如此不过分罢,还是说这样也不行?” 董慈心里一颤差点端不住手里的汤碗,刚张口便听赵政疾声打断道,“行与不行你想清楚了再说!” 事实上就是不行,董慈觉得自己快疯了,事实上就是不行!赵姬死的时候契约开始清算,距今十五年的时间,她现在生下一个小孩,她没有那个能耐保证他能活过十五岁!她冒不起这个险,当真有那么一天,只会让更多的人痛不欲生。 董慈搁下手里的碗,吸了吸鼻子重新抬起头来,打算跟赵政好好谈谈,她的事虽是让人匪夷所思,但她和盘托出,认认真真跟他解释了,他能理解便理解,若不能……若不能,她也尽力了。 第58节 “阿政——” 董慈才开口,赵政便起身打断了她,“你不必急着回答,好好想一想,这几个月你便在家里好好想清楚了,想清楚了再进宫来,寡人还有事,先回宫了。” 赵政说完当真出了食舍,连头也没回一个,兴平急得跟谁也不是,走近了见董慈正抹眼泪,自己也又急又忧,“怎么吃个饭也能吵起来,姑娘莫伤心了,老奴瞧着主子是真真把姑娘放在了心尖尖上,气成这样,搁别处动辄就是砍头的事,现在自个先走了,只怕也是担心发起脾气来伤着您,快别哭了,老奴先送姑娘回家去,缓缓几个月也就好了……” 她是被他惯坏了,这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董慈抹干净眼泪,吸了口气朝兴平道,“老叔你跟着他去罢,他什么时候想见我了,你就来叫我一声。” 兴平不放心,硬是把董慈先送回了董家,给董鼐交代了几声,又让董慈宽心些,这才急忙忙出去了。 董慈脸上泪痕未干,董陈氏走近了拿帕子给她擦脸,擦着忽地点了点董慈的额头笑起来,“这下母亲倒是信了阿嬨是自愿的了,若不是一颗心丢在了人身上,受了委屈也不用这么伤心了。” 她就是自作自受。 董慈看着面前温柔可亲的董陈氏,眼泪控制不住哗哗哗流下来,若论自作孽,她可能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董毅和董鼐急得团团转,父子俩也气红了眼眶,围着她们俩转了两圈就要出门去,董慈忙唤住他们道,“父亲兄长莫要冲动,不关王上的事。” 董鼐这还是头一次听见董慈唤他父亲,一时间抖着声音哎哎的应了好几声,而立之年的男子差点没落下泪来,董慈生怕勾起他们的伤心事,忙平了平情绪道,“母亲可有吃的,女儿肚子饿了。” 董慈这么说,董毅董鼐倒是放心了不少,董陈氏又红了眼眶差点没落下泪来,又急着董慈要吃的,便一边擦眼泪一边往外走道,“阿嬨等一等,母亲这便去给阿嬨做些好吃的。” 董慈心里还难受,见她这样又有些想笑,她总算知道她为何一副哭包样了,估计遗传的因素也在里面了。 秦法严苛,董鼐便是想怠工在家也不敢,仆人来催,他也只得换了衣衫去做事了,董毅回来后又恢复了学业,也不得闲在家,跟董慈说了会儿话,也出去了。 董慈捧着碗热茶缩在坐席上发呆,这是董毅从临淄书舍带回来的清茶,没有加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用水泡开了,清香四溢,是她喜欢熟悉的味道,董慈也不喝,就这么捧着暖手发呆,都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从院子那边传来了些女子嘻嘻的说话声,三两个的样子,越来越近朝厅堂这边过来了,董慈这才搁下茶杯站起来,就见董媪几步跨进门来。 “阿嬨回来了!”董媪一张和她有三四分相似的脸上满满都是高兴,拉着她上下看了看,正想说话门口那两个女孩却先惊叫了起来,“呼!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妲己妇!” 董慈一眼就认出了是晨间董宅门口的那两个华服小姑娘,当下不免又想起赵政来,心里刺痛,她也不想跟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便只朝董媪行了礼,准备先出去转转,把厅堂让给她们玩。 只是事情却超出了董慈的预料。 董媪转身就护在了董慈面前,脸色都冷了下来,冷声道,“这是我妹妹,你们都走罢,以后也别来找我了,快走!” 豆丁大的事也不至于这样,董慈才想劝两句,那边两个小女孩先恼了,吵嚷了起来,“董媪你至于么?我们先前又不知道是你妹妹,再者我们也没说错,她跟王上那样,本就没脸没皮!” “搬弄是非非议他人,我董媪没有你们这样的友人,快从我家出去!”董媪气得急了,从柱子后面抽出把扫帚就挥起来赶人了,直接把两个叫叫嚷嚷的女孩赶出了宅院门,关上大门跟守门人吩咐了,这才气喘吁吁地跑回董慈身边,莞尔笑道,“阿慈你别生气,她们俩都想进宫当美人,就是嫉妒你才嘴欠的,咱们也不理她……” 她一个二十六三十几的岁的人了,还要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护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董慈看着董媪对她温柔爱护的模样,心里对真正的董嬨羡慕得心尖发疼。 要是她是真正的董嬨就好了,不但有这么好的兄弟姐妹关心爱护,还能爽爽快快干脆利落的和赵小政在一起。 如果真是那样,别说做王后,她可以身兼数职把三宫六院全都兼任了,也别说是生一个孩子,把从长子扶苏到天真烂漫的小混蛋胡亥这中间的十几二十个儿子都生出来她也愿意…… 董慈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天,这美梦她也就能想一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快看文案,he不虐的,别怕,作者菌只爱亲□□人爱开车,么么哒,莫慌,要相信作者菌啦~ 第76章 先关两个月再说 兴平跟回了王宫, 忧心忡忡了一个下午, 又跟着熬了一晚上, 第二日就完全放下心来了。 恰逢小年轻里的红人王青兄弟来给主子回禀政事,两人一清早的时候在书房外面遇到了。 兴平知道这位兄弟也是喜事刚过, 瞧着他满面春风的模样,告诉他主子在里面以后, 不由多感慨了两句, “年轻人吵架跟闹着玩似的, 老奴这颗心跟着瞎晃悠, 算是白担心了。” 能让这老宫使忧心的除了赵政董慈也没有旁人了,王青看了眼前面亮了一夜的书房, 心里有了点底, 问道,“这是熬了一宿么?” 兴平闻言就乐呵呵笑了起来,“主子是说处理奏报文简,处理是处理了, 也确实看了一夜, 不过睡不着也是真的。” 朝堂上最近当真没什么大到能让人睡不着的事儿, 王青瞧着兴平肩上背着包袱,不由多问了一句,“宫使背着包袱这是要去哪儿, 出宫么?” “去董家。”兴平长长舒了口气,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心里觉得看遍了他以往没见过的人间百态, 感慨之余真的有点想笑,连连摇头道,“这几个月老奴都不在,主子这边还得王兄弟你们几个多上上心。” 主子原话是说让他去监视姑娘的,不过一来他也不擅长盯梢这种事,二来走之前又是让他带上膏药又是带上姑娘惯用的东西,还特意给了块如君亲临的牌子,预备着打发不长眼的宵小用,从董家回来的时候他还以为主子要把书房拆了,结果坐了一晚上就坐出了这么个结果,估摸着是后悔气极了把人丢在宫外,自己回了宫又牵肠挂肚,这就打发他去守着了。 年轻人折腾起来真是了不得,兴平吁吁感慨了两声,当下也不耽搁,嘱咐了王青几句,也就急匆匆地出宫了。 王青进去的时候赵政便直接吩咐了,“王青你去把董家旁边的宅院买下来,暗中找几个匠人进宫,从书房这里到新买的宅院打出条道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这件事办好。” 饶是王青素来沉稳淡定,当下也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只觉得问什么都不合适。 这想法也够稀奇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王青咂舌问了一声,“主子要地道做什么,想见姑娘,直接把人招进宫来,或者出去见也是一样,这劳民伤财的,给人知道了,只怕又要叨叨此事不是明主所为了。” 因着王青是跟在身边做事的近臣,和朝堂臣子不一样,赵政见王青问了,也不以为忤,直接吩咐道,“在这件事上寡人不打算做明主,所以此事暗中做得隐蔽些,并且越快越好。” 在董慈的事上他若当真如熊启一般做了明君君子,别说是把她圈在身边,只怕连面也不定见得上,干等着猎物上门是蠢人干的事,他已经看透想透了,靠董慈,当真可是十年如今日,十年以后,两人指不定还如现在这般,什么也不会变。 赵政吩咐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即刻去办。” 这四平八稳的语气还真像那么回事,王青忽地就明白了方才兴平在感慨什么,忽地便想起自己跟着的这个主子其实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其他方面再沉稳有度果敢刚毅,遇上这等事只怕也难以平心静气。 再说偶尔纵马扬鞭恣意妄为,这样也才算是个少年人,挺好的。 他年轻的时候不也血性过恣意过,挖条密道见见心爱的姑娘这件事也不算多出格,主子就这么点爱好,他们做下属的还能不供着? 况且帮自家主子娶到主母也是分内之事,职责所在。 “在王宫里秘密修条通向外界的密道,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得上,此事可行。”王青毕竟是老大哥,又新婚燕尔才知情深,此时一番思量,当下便下决心势必要把这件事做好了,“主子放心,属下手底下正巧有两个擅工事的,养着有一段时日了,正巧派上了用场。” 赵政点头应下,又问了些攻韩伐魏前方战事的事,王青把整理好的奏报送上来,挑拣着说了一些,说完便去安排挖地道的事了。 赵政很确定自己现在不想见到董慈这个人,但这不妨碍他想把董慈住的那条街连着董宅都买下来,这样她住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心里气也会顺些。 近来朝事繁忙,他也顾不上想她。 赵政心不在焉地把案几上阅过的文简翻了一遍,又想着兴平这一去少说也要几个月,宫里一时间也没有顶替他合适的人,便让人去传了秦鸣进来,问他道,“上次那批罪奴里,有个字写得不错的,还精通刑律的,把人叫来顶替兴平一段时间。” 识字的奴隶本就不多,更何况是字写得不错的,宫里有些什么人秦鸣一清二楚,赵政一说,秦鸣便知道是谁了,当下便也点头道,“主子说的是赵高,属下亦觉此人不错,其母被刑戮,一家人世代卑贱,他虽是生于隐宫,却自小奋苦勤学,兴平看过了他写的那份刑狱文书,当时便说赵高精明强干,若不是罪人之后,至起码也能做个厉害的刀笔吏。” 那份刑狱文书赵政也见过,确实不错,赵政点头道,“人便先提上来用着。” 秦鸣应了,临告退又朝赵政行礼问道,“可要宫之伺主?”兴平自小长于宫中那是没法的事,但刑戮这样一个人未免可惜了些。 赵政摇头道,“暂且不用考虑这些,比之赵高,刑罚秦律这一块兴平尚且高出一截,所学所用也更广泛些,用他只是顶替一时,直接把人找过来便是。” 秦鸣也是松了一口气,不宫刑也算替赵高免了灾祸一件。 赵政顿了顿,接着道,“吕相国正纠错秦法,秦律里世代为犯罪这一条也有所变动,子孙后世功至罪减罪除,秦鸣你去看看可否从中斡旋一二,让他外放了得个白身,若当真是个有大才的,再用便是。” 秦鸣领了命,很快便将赵高送了过来。 蒙骜攻占韩国十三城的奏报已经送上来了,若不想在东进攻魏之时后方所得的韩国城池暴[乱,统领这十三城郡守都尉的选拔调用之人便需斟酌慎用,韩国人虽是积弱已久当亡国奴当成了习惯,但赵政不想让他们有任何异动的可能,拖累秦军东进的计划得不偿失,赵政即刻让赵高传令,诏令文武大臣章台宫议事。 见了赵政赵高虽是有些微慌乱,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刻录诏书传唤朝臣做得有理有序,话虽少却也知轻重缓急有条不紊,跟在赵政身后上了朝,遇见朝臣也从容有礼,当真不像一个长期劳作的罪奴。 端看这份从容不迫应变的气度,赵政便知自己没看错人。 赵政到了的时候朝臣们已经到齐了,见赵政进来行了礼这才分列两边坐下来,纲成君先引着一蓝袍人起身给赵政行礼,口里道,“老臣蔡泽见过王上,蔡泽幸不辱命,燕王特送太子丹入秦,以表燕国愿与秦国世代交好之诚心。” 太子丹亦朝赵政行了邦国之礼,君子端方风仪不凡,赵政示意他不必多礼,未说正事,只点头坐下道,“燕太子风仪不凡,寡人的王妹嬴姝姿容秀丽贤良淑德,与太子结成燕秦之好,你二人一起,定是一段才子美人的风流佳话,羡煞寡人也。” 这是先前便商定好的,结姻亲之好向来是两国帮交的惯例,只是在姬丹看来难免中规中矩生疏应付,赵政对他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熟悉热络。 姬丹将在邯郸的日子回想了一遍,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妥,两人相谈甚欢,他当年也曾照拂过赵政,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不愉快。 姬丹只当赵政是在朝堂之上不好多言,便也定下心神,笑应道,“丹只愿燕秦两国永世修好。” 赵政点头,朝王琯扫了一眼,王琯会意,当下便起身朝太子丹笑道,“小臣已为太子备下了宫舍,晚间群臣设宴作陪,太子先去宫舍休憩一番,宫中已备下兰陵美酒,介时我等当不醉不归!” 兰陵美酒寸滴寸金,天下闻名,太子丹不疑有它,当下便随王琯先告退了。 章台宫里重新安静肃然下来,赵政开口道,“上将军蒙骜攻下韩十三城,攻下魏国畴地、有诡、酸枣等二十城,寡人招诸位临朝,是想选调韩十三城,魏二十城郡守都尉,韩十三城改为一郡,魏国二十城划为两郡,此事事干重大,交由相国处理,至于郡守都尉的人选,诸位见了有识有才之士,也可察举推荐上来。” 吕不韦当下便起身行礼道,“老臣倒想起两人。” 吕不韦曾经向赵政推荐过李斯,赵政知道他门客数千,倒也不怎么意外,当下便点头应道,“相国请说。” 吕不韦便道,“东临书社里如今有两位高士颇负盛名,一人陈馀,一人为张耳,两人原先本就是魏国高士,原是信陵君魏无忌的座上客,魏无忌去世以后,两人受魏王猜忌,王上几年前发了招贤令,东临书社名声大噪,两人便结伴投奔而来,张耳陈馀在士子间颇有名望,老臣偶然得以结交,观之不俗,老臣以为二人有佐王之才!” 此二人赵政也在奏报上看过,却不曾想吕不韦评价如此之高,吕不韦话刚说完,尉缭当下便笑了起来,亦起身朝赵政行礼道,“相国此言正是也!臣尉缭附议!” 吕不韦尉缭说完都只看着赵政,赵政也明白他们的意思。 但凡名士高士,总不好直接宣召入朝,吕不韦尉缭目光热切,赵政得遇人才心中生悦,不由爽快应道,“还劳烦相国上卿明日随寡人往东临书社走一遭。” 尉缭吕不韦皆是大喜,连连朝赵政行礼,不住道王上英明王上英明,惹得旁观的一干武将们都笑出了声。 武将蒙武王贲出列禀告了军制修正的进度,吕不韦的新政在这一块上进行得十分缓慢,但各种益处也逐步显露出来,三年下来军士将士们也慢慢接受了,朝堂上汇报进展情况是每日朝会的惯例。 等大事说得差不多了,从末位起来一位小官,恭恭敬敬地朝赵政行了礼,略有些拘谨地启奏道,“禀告吾王,昨日王城里来了个自称释利房的,带着十八个穿着古怪的光头人,说是要面见君王……这群人行为古怪说话也神神叨叨的,小臣看着似妖胡……王上可接见此人?” 赵政虽是事先便知道会有这件事,当真听见释利房请求面君这几个字,心里想得更多,回过神见朝臣们正等着他回话,便朝正忐忐忑忑看着他的小官摆手道,“全部抓起来,先关两个月再说。” 君王发了话,那小官松了口气,点头称是,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下错别字~~ 第77章 遇见[修改错字】 董慈刚刚用完了朝食, 董毅便进来说兴平找她。 董慈高兴地迎了出去, 还以为赵政是气消了, “老叔你来了,阿政愿意见我了么?” “王上没说。”兴平摇摇头, 把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药膏和寻常的用具都给了董慈, 边给她收拾好边道, “王上只说了姑娘每日都要早起练剑、泡药浴……没说让姑娘回去, 倒是让老奴出宫来敦促姑娘, 近来要叨扰董大人他们了……” 他的任务是要叫姑娘起床,照自家王上的脾性, 估计还不乐意他晨间进卧房的, 兴平边说边寻思着去哪里找一个锣来敲一敲。 兴平话说间当真抽出了一把木剑,董慈接过来甩了两下就搁在了一边,她都不知道赵小政心里想什么,吵架不像吵架, 和好不像和好的, 他到底是不是真生气, 都不想搭理她了,手还伸这么长,什么都要管一管。 董慈郁闷道, “他都不想见我了,还管这些干什么。” 傻姑娘,当真不想见你让老奴跑过来做什么, 兴平唉了一声,虽是明白个中就里,却还是遵从王上的意思摇头道,“王上说一事归一事,生气归生气,身体也一样要紧。” 兴平说着拿出个包袱和小盒子一并搁在了案几上,“这是王上自己收拾的,让老奴直接给姑娘……” 赵政决定的事情反驳基本是白费力气,他有各种办法治不服,董慈连挣扎都不想挣扎了,都没开口劝兴平回去,因为劝也是白劝。 董慈把包袱接了过来,想着赵政那天头也不回的背影,脑袋搁在软软的包袱上歇息了一会儿,复又打起精神来朝兴平道,“下午去东临书舍,老叔一起去么?” 吕不韦召集门客在东临书舍里编著《吕氏春秋》,这部典籍很特殊,它自问世以后很多年里一直不怎么为人所知,本身的价值也是在后世才被逐步挖掘出来的,研究过这本书的人大多都惊叹于其海纳百川博取众家之所长的气度风范,赞赏有加,许多学者甚至认为,当年秦始皇若是认可并且启用《吕氏春秋》的思想精髓,那么秦朝不会二世而亡。 这种想法虽然不是主流,听起来也很武断,但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在,能看到这本书的成书过程是幸事一件,错过就可惜遗憾了。 第59节 兴平正给自己的包袱打结,闻言便点头笑道,“老奴自然要去的,东临书舍声名远播,王上近来朝事繁忙,老奴常年待在宫里,上一次听学子士子们论道还是去年的事了。” 董慈听说有学子,心跳就快了一分,问道,“有人讲学么?” 兴平点头笑道,“自然有了,咱们东临的学宫虽说比不上稷下学宫,但也有些名头了,等会儿到了老奴领着姑娘去看看,姑娘保准会喜欢的。” 兴平说完先拿着自己的东西回房整理去,留了董慈在房间里想着这个东临学宫出神。 东临学宫是这两年才起来的,是东临书舍的衍生品,仔细想想倒也不觉得稀奇,私学兴起,一个地方士子名人高士多了以后,只要君王不反对,出现学宫就是必然的。 尤其是这个学宫所在的位置是咸阳,一个强国的都城。 董慈想到此连心跳都快了些,稷下学宫传承几百年,自是无可超越,但这个东临学宫也不可小觑,只要赵政不反对镇压,任其发展,甚至像齐王那样在后面推它一把给点支持,它很快便能壮大起来。 这对董慈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东临书舍是仿照着她的稷下书舍开的,它的衍生品东临学宫就是全新的一个学宫,那么在这个学宫里发生的创作,极有可能就是新创造的文籍,这可真是喜事一件,毕竟只要有人记录下学宫里名士讲学辨道的过程,挑出有价值的加以整理,就能成书成册,数量好不少! 第二项任务也有些希望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董慈坐下来想翻翻自己做记录用的小本本,这才想起来她的行礼都还在宫里,兴平带来的东西零零散散的堆了一案几,里面也没有她想要的小册子,董慈见还有个包袱没动过,就先拿过来拆了。 包袱里面都是些衣物,董慈刨倒底也没把小册子刨出来,倒是翻出了两样让她想原地绝倒的东西,两身她给自己准备的小内和抹胸…… 董慈捏着手里薄薄的布料头顶冒烟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在心里将赵小政绑在树干上狠狠抽了好几鞭,这才气顺了些,坐下来便开始后悔昨日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行李要回来,赵小政就不是个有君子风范的人,这混蛋定然是把她的包袱小箱子都翻遍了! 臭流氓,臭流氓…… 董慈有力无气地将脑袋搁在衣服堆里翻炒了两回,始皇陛下果然非同凡响,旁的情侣吵架了气得删电话删联系方式,他倒好,宫是不给她进,手伸这么长,管这么宽,他怎么索性把自己寄过来算了! 门外脚步声近了,是兴平说好了可以去学宫了,董慈忙把散开的衣衫收拾好放到床榻边的柜子里,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去学宫的事要紧。 正巧是朝食刚过,书舍学舍里应该正是热闹的时候,兴平知道路,他是土生土长的咸阳城老秦人,虽说基本都待在宫里,但架不住年岁长,对咸阳城了如指掌,什么街什么巷有什么趣闻都能说出个头头道道,董慈听得入了神,等兴平说书舍到了,她还意犹未尽,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东临书舍下面了。 半条街是书舍,对面半条街是学宫,学宫的建筑崭新考究,端正肃穆,檐角飞扬古朴大气,比之咸阳宫也不差,董慈被震得半响都回不过神来,兴平乐呵呵道,“这些都是慢慢扩建的,几年下来不知不觉就占了半条街了。” 学宫学舍中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些佩剑的男子,小的只有十几岁,年长的还有花甲老叟,有些手里捧着竹简来回进出,右边一侧里的学宫里有筝乐声远远传出来,古朴悠扬。 讲学的时候鼓乐伴奏,这是孔子他老人家留下来的传统,间或有或高或低的争论声传出来,座谈似的讲学是这时候最普遍的讲学方式,像董慈那样喜欢在墙上拿原料勾勾画画的毕竟还是少数。 董慈做男子装扮,乍一看倒也没人注意什么,事实上董慈也顾不上在意路人的眼光了,她看着面前这两座欣欣向荣充满朝气的书舍学宫,心里起了一股浓浓的自卑感,整个人简直被赵小政碾压得体无完肤…… 学宫就不说了,她书舍开在稷下学宫旁边,是不可能出现新学宫的。 可是书舍呢,她拼死拼活又是赚钱扩大书舍又是拼命讲学的,偶尔还请荀子老人家给她客串坐镇,开的也比东临书舍早,可是规模还不足赵政这手笔的五分之一…… 书舍门口有个提示牌,上面大篆写了一行字:打架比武右转走到底。 和董慈临淄书舍门前挂着的一模一样。 山寨版超出了原著数十倍不止,她的书舍反倒像是盗版小作坊一样……董慈心里泪奔了一会儿,赵政这就是作弊,难怪说她会喜欢的…… 这么一座欣欣向荣大有潜力的书舍和学宫做聘礼……她真的心跳呼吸全都不稳了,扑通扑通的想全都据为己有,赵小政没钱的时候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就会把它给扔了,可是要是在她手里,她会一直赚钱、努力赚钱供养它,让它好好发扬壮大的! 董慈吸了口气朝兴平道,“走,咱们上去看看!”架子搭得再好,里面没内容也是白搭。 董慈领着兴平大步流星进了一间最热闹的书舍。 这是专门建来给士子们谈天说地的,里面已经集聚了很多人,或站或坐,二楼上的围栏边也站了不少人,厅堂里茶香四溢,廊边还候着些仆从,训练有素悄无声息,间或给士子们续上茶,有一仆从上前引着董慈和兴平入座,茶也跟她的茶一模一样。 差别就是她的茶水笔墨什么的都是自取,董慈看着这些行动轻便分明受过训练的仆从,心里抽抽的疼,开始羡慕赵小政有权有势。 上将军蒙骜攻韩大获全胜,趁势东进一路攻下魏国二十城,俘虏韩国兵士六万,魏国兵士十万之众,目下的士子们正讨论秦军该如何对待韩魏两国兵俘。 董慈仔细听下来,发现竟是主杀的占了大多数,心里不由有些微微的急躁,也有些骇然,咸阳城里的书舍学宫果真是法家兵家的弟子更多。 秦国杀降乃是惯例常态,此言也是老生常谈不足为奇,当年长平之战白起一口气坑杀四十余万赵国士兵,除此之外还有无数以数万数十万计的六国生力军士兵死于活埋、溺毙以及斩首。 其中以秦国铁骑为最,战乱一起,秦军所过之地,浮尸遍野,人头纷纷落地,哀嚎惨叫声震云天。 战争残酷,很多时候摧毁敌国的生力军比摧毁物资抢占地盘有效得多,但动辄几十万人的性命,让人听之骇然,长远看下来,杀戮过多也是自掘坟墓之举,毕竟不是杀光敌过士兵占完地盘就算了,更重要的是后面的统治,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杀降屠城的不止秦军,但长年累月数以万计六国军士的鲜血和人头,已经把秦国拱上了代表杀戮和血腥的王座,厅堂里一时间沉寂了下来,气氛低沉凝滞,忽地有一年轻士子猛地起身激愤道,“韩魏两国二十余万兵士人头落地,定要重现当年赵国举国戴孝坟堆冢塚哀鸿遍野的惨状,杀戮深重,秦纵是逞得一时之胜,也必不久矣,屠戮百姓更是残暴嗜血之为,暴[政也,秦王暴君也!” 年轻士子此言一出,董慈身边的兴平便有些坐不住想起身,只方才言杀的一人当下便开口反驳道,“墨家兄台此言差矣,战必战,战必胜,贵速不贵久,以战止战,若不杀降兵,兵祸之年年复一年,何年可止!” 厅堂里有不少人都点了点头,竟是认同了这名弟子的说法,这应该是是名兵家弟子,只难免戾气过重,听口音能听得出此人是秦咸阳城的人,身后有一群差不多着的学子装频频点头,此人在士子见估计还有些名望。 董慈正观战听道,旁边兴平站起来朝方才那名弟子行了一礼,反驳道,“兄台此言差矣,兄台为兵家弟子,更应为善而战,言善战,善待被俘军士,杀降六国之民,为战而战,何义哉!” 听了兴平的话董慈是真惊到了,一口茶差点没当场喷咳出来,秦国屠戮他国将士本就是惯例,兴平说的虽然有道理,但分明就是站在了赵政的对立面。 董慈看着义正言辞的兴平,都不知道这三年兴平都看了些什么书,知道为善而战,很明显孙子兵法他是已经看到些本质了。 读过孙子兵法的人都知道,孙武强调战争对国家有害,轻易不能兴起杀戮,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不得已这三个字就是这个意思了,后世人对孙武赞不绝口,赞他为带刀的佛祖,有一颗慈悲之心的绝世名将。 只是在场的这些兵家弟子们不这么想,依然坚持杀了敌国的士兵能快速摧毁对方的实力,听了兴平的话,当下便反驳道,“兵者,凶器也!战无义战,妇人之仁,天下何时能平,战乱何时能消!” 论道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兴平精通的是法家刑律,也不熟悉这些论道辨道的事,乍被反驳有些语塞,不由便朝董慈看了过来,他这一看不要紧,整个厅堂里的学子士子都朝她看了过来,那位兵家的弟子先是愣了一下,便朝董慈行了一礼道,“这位兄台有何高见,可否赐教两句?” 按理说兴平算是法家的半个弟子,是不可能对他国百姓讲究仁慈之心的,众目睽睽之下,董慈也顾不得想兴平的事,当下便起身回了一礼,朗声笑道,“兄台言之有理,兵者,凶器也,然则有一言在其后: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董慈对孙武佩服景仰,自然拜读过他的《兵法十三篇》,而且她在后世读过无数先哲前辈对孙子兵法透彻的分析和注解,所知所想就比这位兵家弟子全面一些。 弟子脸色微微一变,董慈看在眼里,接着温言道,“以杀止战杀降杀俘固然可以重挫敌国的实力,但兄台有没有想过,数几十万人众的军士皆是年青力壮之人,其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兄弟子孙,诸君闻之尚觉悲愤慨然,其父其母其妻其子焉能不恨,过一城杀之,平一国杀之,岂不是举城恨秦,举国恨秦,兄台易地处之,焉能不剥秦皮抽秦骨,长此以往,诸侯百姓趁其弊导其势,纷纷暴动而起,国之安危何在?” “得一时之胜,何来长治久安?” 举国举城恨秦,天下尽数恨秦,得一时之胜,何来长治久安。 这正是杀戮俘虏屠城百姓最为致命的弊端和隐患,为政者当察之。 董慈此言此意一出,场内叫好声一片,那兵家弟子似是没应对过此类的言语,匆忙之下回了一句,“就事言事,民乱兵乱皆是兄台一家之言,便是确有其事,那也是以后的事,介时再出兵治乱不迟!” 董慈毕竟纳长百家,当下只觉这弟子并未学到兵家的精髓,摇头道,“兄台这就错了,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你病重了再来治病,祸乱已经兴起了才去堵截,跟口渴了才挖水井,上战场了才打造兵器有什么分别,当真如兄台所言,岂不晚矣!” 董慈话音刚落,有一人朗声应喝道,“兄台说得好,在下也有一言对刘兄,斩首俘兵屠戮城池虽是可以威慑四方,但余城百姓知道战败必死,必定会焚舟破釜拼死一战,军民一心之下,胜负尚且难说,如此只怕也不符合刘兄你兵家之言罢!” 此人言毕,不少人得了启发又争先出来支持辩驳,直将那几名秦国学子逼得节节败退,最后只得面红耳赤狼狈不堪的拱手认输,全场哗然,当下便有人语气激动地大声道,“吾等上书秦王,劝说秦王善待韩魏两国兵俘!诸位作何想?” 方才出口帮腔的士子也振臂一呼,扬声道,“吾等提议联名上书秦王,善待败国兵俘!” 董慈一听这话眼皮就突突跳了起来,见许多士子慷慨激昂地出声响应,这下连心也蹦蹦跳起来了! 一半是被厅堂里的气氛感染的,一半是为自己参与闹事给慌的。 秦国向来没有善待俘虏这项外交政策,一群读书人义愤填膺上书秦王想颠覆一项几百年未变的国策,这跟造反有什么分别……跟赵小政作对,动辄就是人头落地还要被剁成肉末的下场,想想就能让她的小腿肚子抖起来。 士人多豪情义士,尤其有不怕死不怕累的墨家弟子在场,几句慷慨激昂的高声呼和便将士人侠肝义胆的情绪调动了起来,众人口里呼和着上书秦王上书秦王,当下便刀刻的刀刻,书写的书写,气氛热烈,一时间热火朝天差点没将房顶也掀了去。 兴平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呆站在了原地看着厅堂里的学子忙来忙去。 董慈忙把他拉到了一边,头皮发麻地低声问,“兴平你怎么突然就说要善待战俘了?” 兴平看着厅堂里热烈讨论着的学子士子们,神色间也带了些懊恼,低声回道,“老奴当时也没想太多,六国之人本就惧秦畏秦,断不能让这些主杀的论调谣言成了领头一家独大起来,否则传出去,天下人当真以为咱们秦国人嗜血杀戮成性了……” 秦国暴[政本是六国公认的事实,这本就没什么好遮掩的,兴平一颗热爱秦国的心,董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看着忙进忙出的学子们,心里慌慌的腿脚都有些发软,士子们联名上书秦王这种事不算小事,介时赵小政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介时进退两难,处理不好一不小心就会引起士人动荡…… 要命……她好像给赵小政惹祸了。 董慈一想着赵小政盯着她面无表情深不可测的模样心里就瘆得慌,这种不详的预感在方才帮腔的兄弟拿着笔墨过来找她的时候更强烈了,直接淹没了头顶成了灭顶之灾。 这位年轻气盛的士子先是朝董慈行了个大礼,清秀的脸上满满是感激之色,感慨道,“方才兄台之言如当头棒喝,字字珠玑直击人心,若非兄台言辞锋利切中要害,吾等当真以为秦当屠民矣!在下替韩魏两国之民谢过兄台高义!” 高义两个字她哪里当得起,董慈忙侧身避让,连说不敢当,士子手里捧着文简笔墨往董慈面前一递,目光热切,“还请先生在此处留下名讳,共举一事!” 董慈看着榜首特意给她留出来署名的位置,心里恨不得自己手残了才好,朝年轻士子讪笑了两声,提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她已经不敢想象赵政看见这份联名文简时候的表情了。 年轻学子看了名字呆了一下,接着飞快地抬头看了董慈一眼,眼里震惊之色还没散去,脸颊上先飘出红来,有些别扭僵硬地朝董慈行了个礼,埋头匆忙走了。 董慈正想着赵政的事情,一时间倒没注意到,厅堂里的士子们忙着去投递文书竹简,都结伴出去了,不一会儿除了仆从就剩了董慈兴平两人。 这书舍本就是为了士子们论道论政设计的,二楼虽是有房间,但布置得巧妙,坐在里面虽是看不见一楼厅堂里的情形,却也能清清楚楚将下面的言论听到耳朵里。 赵政今日领着吕不韦王琯来东临书舍相请名士张耳陈馀,朝事说完正想回宫去,见下面热闹起来便坐着听了一听,没想到半途就有一道温和清越的声音茬了进来,不是董慈是谁? 她晨间起不来的时候清越越的声音就会变得软绵绵的,搂着他撒娇的时候又乖又挠心,他想分辨不出都难。 赵政有些牙痒痒,有点想将这个不安分的惹祸精拎上来咬两口,或者按在腿上揍她一顿! 可惜他今日来有正事,房间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吕不韦王琯,张耳陈馀分坐两边,楼下的言论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张耳年纪二十几,正是好义之年,当下便笑道,“这等事怎么能没有臣下与陈馀,王上稍坐,待我俩去去就来!” 吕不韦与王琯闻言皆是笑出了声,吕不韦摇头失笑道,“这二十万俘兵尽交于二位贤弟之手,去向已明,还凑这等热闹做甚么!” 陈馀哎了一声摇头笑道,“纵是不为署名之事,那小兄弟如此少年英才,也定要结交一二才是,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这小兄弟说的自然是董慈了,举国之人恨秦,举天下之人恨秦可谓当头棒喝,长治久安四字也由不得他们不放在心上。 吕不韦王琯认不得董慈的声音,也认出了兴平的声音,略猜一猜也能将事情摸个透亮,王上没开口引荐,意思也很明显,毕竟是闺阁少女,于情于理现在也不方便见。 思及此吕不韦心下便有了主意,看了自家王上一眼,拉着王琯起身,朝陈馀张耳乐呵呵拂须笑道,“这位小友与老夫相熟,改日引见给二位贤弟便是,眼下还是随老夫先回相国府去,兵将之事需请国尉一起商议再定,咱们先走罢,走罢!” 赵政点头应允了,陈馀张耳便也正了神色,与赵政行了礼,随吕不韦王琯先行一步下楼去了。 赵政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这才领着赵高下了楼。 董慈才出了书舍没几步就呆住了,因为路上的士子们朝两个一身白袍的男子行礼,口里称呼道张兄陈兄,兴平好奇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说了一句,“这两位想来便是名士张耳陈馀了。” 董慈呆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停住脚步问了一遍,“谁?” 那两人匆匆上了辆马车,车夫扬了马鞭马车便走了起来,不一会儿转了个弯就看不见了。 兴平见董慈问,便回道,“老奴听王兄弟说的,书舍里的两位高士,一个叫张耳,一个叫陈馀,原先是信陵君的座上宾,投奔东临书舍有一段时间了,威望颇高,吕相国推举了入朝为官,听说是要做郡守的。” 郡守这官职可不小了,董慈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心说历史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她怎么不知道这两个造反头子还在秦国做过官…… 还是跟陈胜吴广连着项羽都有莫大干系的关键造反头子…… 董慈正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发呆,忽地听见了旁边兴平惊喜的唤了一声,“老奴见过……公子……” 董慈听见了,但以为是成蟜,她心里还沉浸在张耳陈馀给赵政做过官的事实里回不过神来,反应也就慢了一些。 赵政看了眼背对着他的董慈,缓缓开口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基本修改完错别字了惹 第60节 第78章 一山还有一山高 阿政? 董慈转身见当真是赵政, 高兴地冲了过去, 近得两人只差了半步之遥才堪堪收住了脚, 董慈眼尖的看见赵小政脚步往后动了动,虽说实际上可能没迈出半厘米, 但也对董慈的身心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不过大概是因为现在在大街上的缘故。 她刚刚确实是过于激动了些。 赵政眉头微蹙, 很明显不想见到她, 气氛如此尴尬, 董慈已经习惯了, 嘿嘿笑了两声问道,“阿政, 你是来见我的么?” 想得美。 赵政凝视着面前这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没理会,挪开了视线领着赵高往前面走去了。 问他为什么不搭理她,因为他还在生她的气,认真的。 赵政冷冰冰的模样是挺可怕的, 董慈高兴过后忽地就想起了自己刚刚闯下的祸, 看着赵政闲庭信步的背影, 头皮发麻之余,还是腿脚发虚的跟了上去,这么大的麻烦得早点告诉他才可以, 早点知道也好早点有个应对的准备。 赵政身份特殊,董慈也不能大喊大叫招人注意,出了学舍学宫的街道, 正街上人多了起来,董慈在后面跟着,一直没找到合适单独说话的机会。 赵高随在赵政身侧,低声回禀道,“王上,那位姑娘还跟在后头……”虽说是做男子装扮,但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位姑娘家了,听声音也听出了她便是方才书舍里的那一位。 很不一般。 看年纪同他一般大,暂且不说她懂多少,单看那份从容不迫字字为理的气度,就超出他不知几繁了。 赵高脚步微微一顿,眼里情绪浮动,人上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出了隐宫是好事,让他见识了更多,他需要更刻苦才行。 赵政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她是寡人的王后,敬她如敬我。” 赵高吃惊得抬起了头,停了脚步复又跟上来,走了一小段,忍不住小声叹了一句,“原来她就是那位闻名天下的女祭酒……” 赵政嗯了一声,心情不错,赵高一时间却是心潮浮动,跟着走了一段路,忍不住逾越地问了一句,“赵高听说姑娘原先是王上身边的奴隶,可是真的?” 董慈女祭酒的事在咸阳城里传得神乎其神,他原本不放在心上,但今日一见却发现她当真有才学,震惊佩服欣赏之余,甚至还有些相见恨晚,似乎连这几日因为当了宦官内侍生出的惶惶不安都消散了很多,别说他没有被处以宫刑,便是当真被处以宫刑又如何,她身为一个奴籍女子尚且不自弃,他堂堂男子汉,只要刻苦用心,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赵高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心潮浮动之下连呼吸声都起起伏伏,目光坚定明亮,情绪掩藏得再好此时也难免要泄露出来。 秦鸣说起过赵高的身世,赵政此时听他这么问,不用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想来是董慈给他的冲击不小,虽然事实未必如他想象的那样。 赵政心情不错,想着董慈曾经对一个小宫人说过一段话,觉得可以拿来用一用,当下便开口道,“孔丘少小家贫流亡度日尚且发愤忘食,屈平贵家公子洞中苦读终成大才,苏秦年少穷困埋头苦读方得衣锦还乡,其人其事类不甚数,人定胜天,你若有心,万事皆能成。” 这便是指点和教诲了,赵高听得心头滚烫发热,当下便双目发红地朝赵政郑重行了一礼道,“赵高谢过王上教诲!” 两人已经临近宫门,周遭倒也没什么人,赵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接着道,“寡人已让秦鸣去除了你的罪奴籍,你即是精通刑律,又有一手好字,可去国尉府从刀笔吏做起,秦国文官武将庶人出生历来不少,军功爵位都是靠自己挣来的,往后你若有功,也可将你母亲接出隐宫赡养终老,寡人还是那句话,若有心,万事皆能成。” 赵政素来话不多,在宫里冷血暴戾的名声还更多一些,此番恩典听在赵高耳里就显得尤为珍贵,此等再造再生之恩,他铭感五内,铭记终生。 宫门在即,赵政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他先进宫去,“赵高你先回去,寡人与王后说两句话。” 赵政在宫墙下站着,那宫人已经自己进了宫门,只是不住的抹眼泪,董慈心里记挂着联名上书的事,也顾不得旁的,跑近了赵政身边便急忙忙道,“阿政,书舍里的士子们给你联名上书,请求善待俘虏,当时便有几十个人,递上来的时候里面的名字会更多……” 董慈说着咬咬唇,实在不敢说她给这件事添砖加瓦了,反正他看见联名书的时候会看见她的名字,现在能躲一时是一时罢。 赵政只看着她不说话,董慈心里越来越虚,也顾不得缠着他,说完朝赵政行了礼转身一溜烟就跑了,始皇陛下无所不能,搞定这点事应该没问题,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她再自己想办法…… 这缩头乌龟的模样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分开才两日,倒像是分开几个月一般,赵政看着董慈撒腿就跑的模样,心说他当真得拿出点时间,好好理一理有关董慈身上匪夷所思的这些事了。 赵政才回了宫,吕不韦王琯急匆匆赶来求见,赵政以为是新郡之事有变,当下也没耽搁,书房议事。 吕不韦进来却说了另外的事,“赵国井陉、番吾等地生了时疫,三年前太医令治好汉中疫病的事情天下皆知,赵王派了使臣入秦求医,文书先一步从秦赵边界送了过来,使臣快马加鞭正往咸阳赶,三日后便可入咸阳城,此事王上如何看,救是不救?” 足足有半面墙大的舆图挂在书房的墙壁上,赵政一眼便能看见井陉、番吾是赵国的什么地方,地处燕齐赵交界,一部分是原先的中山小国,这种地方富不富强并无什么关碍。 秦赵两国仇深似海,消减敌人实力的事哪怕再微小,双方向来都乐见其成,这等事以往也不会特意报来他面前,吕不韦王琯前来相询,想来是有旁的想法了。 赵政摆袖坐下来问,“此事相国与上卿如以为如何?” 吕不韦沉吟半响,开口道,“请王上恕老臣直言,此事咱们管一管也无妨。” 王琯也行礼道,“赵国素来积弱,便是没有生时疫,也绝不是秦国铁骑的对手,王上不若做个顺手人情,当年晋国遭遇饥荒,派人向先君穆公借粮,穆公慷慨解囊,秦晋结成两国之好,后来晋国不义,我秦国也仁义在先,与晋战大获全胜也未遭他国非议,此次赵国求救,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政不发话,吕不韦踌躇了一下接着劝道,“此事还可消减赵国对秦国之恨,老臣以为未必不是好事一件。” 长治久安这四个字,对他的这两位肱骨大臣影响不小,赵政点头应允了,王琯大喜道,“王上英明,赵国使臣必不是空手而来,我们且看他们如何说道,差不多了咱们再应允也不迟。” 赵政却摇头道,“即是要对赵国施恩,这恩便该施得爽快利落,文书即是已经收到了,你即刻便去找蒙武点兵护送医师前往井陉、番吾两地,入了赵国也不必面见赵王,治好了疫病立即回秦,此事宜快不宜慢,不好耽误,让蒙骜即刻启程。” 两人听赵政如是说,明白了个中真意,对视一眼,皆朝赵政行礼道,“王上英明。” 王琯吕不韦立刻便告退去安排诸项事宜了,赵政让赵高传了岱山过来,事情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这才道,“岱山你点会治时疫的十人往赵地走一趟,速去速回。” 岱山却摇头道,“这等病对咱们太医舍来说治起来不算难,想去的人也多,让东铭带着人去,我还要给阿慈调养身体,看着她生小宝宝呢。” 赵政看了岱山一眼,倒也没反驳,点头应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o(n_n)o哈哈~求撒花~ 第79章 学问它本无国界 董慈自是不可能让兴平敲锣打鼓的叫她起床。 董慈晚间比之前早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寅时不到她就醒过来了,所以等兴平来叩门的时候,她已经自己洗漱好在整理文籍了, 倒是惹得兴平即惊讶又高兴。 董宅麻雀虽小,但前院后院一应俱全, 后院里有个小花园, 花园里围着院墙边铺了青石板路, 正好适合董慈。 董慈对练剑没什么兴趣, 去了就围着花园跑, 不间断速度匀称地跑上一个时辰,跑下来也是头晕眼花浑身是汗。 兴平对她这种敷衍的练法十分不赞同, 让她好好练剑, 董慈狡辩说剑术不高的情况下, 对战死得更快, 跑得快些逃命更要紧。 她说得挺有道理, 兴平乐呵呵笑起来,倒也不再管她了。 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就这么坚持了两个月之后, 董慈算是养成了习惯, 跑起来也没那么累了。 董慈盼赵政召见还盼了几日, 结果吕不韦先送来了帖子, 说是相请她兑现当年的承诺,去东临书舍里一同著书立说。 董慈原本便想去,接了帖子欣喜若狂, 暂且把旁的事都抛在了脑后,每日都泡在东临书舍里了。 说是让她参详著书立说,但董慈原本就拜读过吕氏春秋,有了既定的思维,是绝对不合适插手吕氏春秋编著的,她多半都是听士子们的指挥,给他们打下手,负责查阅典籍供他们使用。 东临书舍里的文籍数量是临淄书舍里的好几倍,董慈对整理文籍很有一套,两个月过去以后就成了东临书舍里的人工查阅机,哪一卷文籍放在哪一架哪一层她了如指掌,旁人一问她张口就来,精准的程度让吕不韦等人啧啧称奇。 吕氏春秋堪称古代版百科全书不是浪得虚名,它也确实当得起一字千金的称号。 董慈光只是看着这本文籍的成书过程都觉震撼无比,吕不韦著书立说的起点是放在囊括天地万物、纳遍古往今来事理的基础上的,因此字字必究,句句考据。 一处论点每每都需要经过反复论证讨论,有时几个月都未必能有进展,士子们整理的过程中时常会请学宫里的各家学子们过来讲学商讨,涉及到个别学说分辨不明的,还会投递文书拜帖送往稷下学宫,或者寻找大家隐士的帮忙,或者央求董慈给荀子去信。 浓厚的学术气息在咸阳城里掀起了一股热潮,各方古籍来回传递,多半涌进咸阳城里,东临学宫东临书舍名气大增,乃至于各国君王纷纷效仿,君王手里有钱有事,在都城里开一个或大或小书舍,也全了求贤若渴的好名声。 拾人牙慧效果虽说弱了些,但总比无所作为被世人诟病的好。 如此之多的士子涌入咸阳城,有一部分原因还得归功与吕不韦的实施的新法仁政。 秦国应允了士子联名书的提议,善待韩魏两国兵俘,并且慷慨伸出援手救治赵国时疫之地的消息散布开来以后,天下士子为之震动,世人纷纷言秦相吕不韦乃高义之士,或可相交。 稷下学宫的诸子百家闻吕不韦正在咸阳著书立说,经由荀子同意,抽调了百家各家弟子两名,聚集入秦,赶往东临书舍,天下各处学子士人闻声而动,一时间掀起了一股声势浩荡的学[潮。 照荀子的说法,国有疆界,学问无疆界。 士子们不顾秦魏争战远赴千里劳苦奔波,兴许只是因为一个字,一句理,因为他们以天下为己任,无论所立所学的学说合用不合用,能不能被用,都在努力寻找一张药方,一张能解救天下苍生的药方,所以义无反顾,身死亦成仁! 董慈从一个来往多为利的经济时代来,这股在纷战之余刮起来的学术潮流彻底震撼了她! 先哲们严肃庄重又热忱饱满的学术精神感染了董慈,让她这两年浮躁的心情也渐渐沉静了下来,和他们比起来,她差得实在太远了! 他们是真正的学者,这是真正的学术精神。 当年她的研究生毕业论文也是创作,但无论是创作过程,还是创作的心态,和他们相比起来,她是真正的敷衍,从那种敷衍了事的心态,到敷衍了事的成果,她全都上不了台面。 董慈在对待学术文籍以及任务这件事上,重新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和热诚,成日泡在书舍里,得了机会便和旁的学子一样站在书舍外听稷下学宫学子和东临书舍的学子们谈天论地,谈政论道,有一日听着各家弟子讲述自己学派先祖的事迹,说孔子在陈蔡两国差点绝粮而亡口里还念叨着恢复周礼恢复周礼,说墨子冒死和楚王公输盘斗智斗勇只为解救跟他毫无干系的宋国,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董慈听着听着就入了神,被身旁同样做男子装扮的董媪给推醒了,小姑娘看着她哭笑不得,感慨道,“父亲说你是真喜欢文籍真喜欢做学问,阿姐原本还不信,现在看你这模样,想来不是喜欢,是特别喜欢了……” 董慈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比这里的人多出来的这些感慨和感动,时代不一样,谁都有谁的好。 有的时代多了些东西,相应的就会缺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像她,她喜欢文化研究,选题背景选的也是古文化,但她写论文做论文的时候,没有这种认真投入的态度和行为,当年她还因为论文完全是自己写的不捉刀不抄袭被导师表扬过,她也沾沾自喜过,现在想想实在是很可笑,自己写是最低级的要求,什么时候变成能沾沾自喜的事了。 董媪只是偶尔过来听听,她和董毅一样,并不喜好这些,董慈怕她无聊,和她在一起也不太讨论这些事。 事实上董家人都不好这些,尤其是董毅。 董毅实在不好学,董鼐有劝没劝的劝了两句,劝不动也就随他了,自己随董慈去了两次书舍,头晕眼花的回来后,是再也不劝董毅读书习字了。 董毅也没闲着,他有自己想做的事,请董慈给他参详了以后,自己在咸阳开了一间小酒坊,他原先便帮董慈管着兰陵酒的酿制和买卖,时间长了也有自己的心得,反复琢磨酿制,还酿出了些新品种,董慈带到书舍里让学子们品了,有几样反响还不错,董毅的生意就这么做了起来,董鼐和董陈氏虽是意外之极,倒也没阻拦他自此堕入商道,反倒是给他凑了不少本金,鼓励说儿子长大了,直夸得董毅面红耳赤。 董家的子女没一个成亲的,就连董媪也是一样,十七八岁待字闺中成了古代版大龄剩女,因着她一直没有中意的,董鼐也就由得她了,开明程度让董慈大开眼界。 这里的女子基本十五岁便要成亲,便是待字闺中也待不了多久,自吕不韦颁布了新法之后,秦国男子年至二十三,女子年过十七不成亲的,要单独交一份赋税,董慈称它为单身税,赋税比例还不小。 董媪已经交上去一笔了,董鼐却乐呵呵的说没事没事这点赋税小意思,当董媪董慈都安心不用着急。 总之在这位护短到了极致的父亲眼里,他的女儿天下第一好,不愁嫁也不着急,每日抱着秦真家的小宝宝秦小将玩得乐呵高兴,惹得秦小将连家也不乐意回,整天围着他转,爷孙两人自得其乐。 董家人对家里住了个君王近侍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兴平态度和善,又善于察言观色,说话行事无一不让人熨帖之极,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和董鼐说说笑笑了,董鼐拿他当家人一样无话不谈,董慈对兴平这项技能佩服之极,董毅董媪还好,她面对董鼐董陈氏的时候还有些拘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们的好,不如兴平应对自如。 兴平住着住着却渐渐愁苦焦急起来,这几日逮到机会就开始游说她,大概意思是让她给赵政写信之类的。 董慈原本也是打算写一封的,毕竟她一开始是想跟赵政解释的,但日复一日忙,再加上赵政也忙,董慈估计赵政的时间一分也要掰成两分用,解释的事就耽搁了下来。 这天用过晚饭,兴平进来见她还在整理讲学笔记,不由急了,抽了她手里的笔忧心道,“这成月成月的不见面怎么了得,姑娘也不忧心忧心。”王上这么干晾着,只怕是等着姑娘服软呢,晾久了总归不妥。 人都说异地恋超过三个月不联系都有问题,同城五六个月不联系的估计是没戏了,再加上咸阳城里谁谁谁进宫为后的谣传传得风风雨雨,董慈忙起来,渐渐的也就不怎么打听这些事了。 董慈听之认之放任不管,有天董陈氏忍不住问起她是怎么想的,董慈静下心来把她和赵政的事仔细理了一理,就想起几年前她还等着赵政长大了对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失去兴趣,两人的关系现在成了这样,似乎也算是走回正轨了,恰好《吕氏春秋》和学术风潮的事绊着,董慈精神萎靡了几天,也就坦然接受了。 世上分手的人那么多,要死要活的毕竟只是少数,影视剧是影视剧,生活是生活,到底不一样。 倒是兴平不能这么一直跟着她,他精通刑律之余,还学识广泛,为人处世周详圆滑,又品行端正,董慈打算把他推荐给吕不韦。 董慈知道老叔是真的担忧她,见他这几日急得都有些坐不住了,便笑道,“好了好了,老叔你就莫要担心了,本姑娘如此美貌,想嫁人还不容易,快别着急上火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兴平哭笑不得,急急道,“姑娘这话往后可不能再说了,给王上听见了,宫里就算不赔点人命,案几柜子什么的都要重新折腾一份……” 兴平越说越忧愁,在董慈对面坐下来劝道,“华阳太后不是让姑娘进宫么?姑娘去了,太后老人家自会把王上请过去的。” 华阳太后与董陈氏走得近,感情也亲,她专门跟夏姬赵姬作对,对董慈和赵政的事自是乐见其成,时时想在背后当助推,董慈摇摇头,并不打算理会,她是当真没那个时间精力理会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兴平无奈,叹气道,“姑娘就是太忙了,等相国的书编完,您也空闲下来了,想起来只怕也要难受的。” 第61节 董慈闻言忍不住笑起来,编书可没那么容易的,吕氏春秋本就是吕不韦写给赵政看的,成书时间大概是统一天下前后,还远着呢。 兴平见说不动她,摇摇头收了案几上的竹简,笔墨也收了,赶她去休息,“连轴忙了几个月没有一日歇息过,身体怎么吃得消,照这么忙下去,那些学子士子们现在称呼您祭酒,再过几年,只怕要改称先生了……” 称呼她什么都无所谓,她也不是来教书育人的,讲学只是为了传播知识,跟保存文籍的目的一样,开个头启迪旁人,继承之后的创新,才是传承文化瑰宝的真正目的。 兴平收拾完便出去了,留了董慈一个人,他这几日在董慈耳边成日王上王上的,今日听了魏国送公主入秦和亲求息战的消息,更是念得她耳朵生茧,念得她眼前耳里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赵小政的模样。 董慈毕竟做不到心如止水,被兴平这么一闹,感觉连日来的疲惫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段时间高兴是真高兴,累也是真累。 董慈怏怏的去洗了个澡,头发也懒得擦,熄了烛火上了床榻,闭上眼睛好一会儿了脑子里还清醒着睡不着,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睡的也不踏实,半是清醒半是入梦,梦里面光怪陆离神神怪怪,间或还有赵小政茬在里面,搅合得人梦里面都心神不宁,董慈挣扎着想醒过来,迷迷糊糊见床边坐了个人影也不害怕,只当自己还在梦里,睁着眼睛看了眼见是赵政,苦笑了一声又闭上了。 夜深人静半夜醒来的时候,你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句话想来是有道理的,她真的是疯魔了。 董慈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企图让自己重新睡过去,薄被裹在身上的束缚感很真实,床榻边有布料摩擦的声音——董慈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见真的是赵政,忙起身唤他,脑子还未及反应,身体先扑了过去,“阿政,是你么?” 赵政没想过董慈会醒过来,他今晚本只是睡不着过来看看,地道修好了,他总要用用看看。 温香软玉扑了个满怀,脖颈上缠着的是董慈幼滑温热的手臂,赵政被扑得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先只是松松揽着她的腰怕她滑下去,呼吸胶着心如擂鼓之间却慢慢变了味,隔着薄薄的布料掌心越来越滚烫,揽在董慈腰上的手臂也越收越紧,呼吸和身体的贴近勾得他心里发了酵的思念和渴望全都涌了出来,相接触的皮肤甚至有微微的麻意刺痛,温度攀升逐渐滚烫。 赵政呼吸微微急促粗重,十分克制地在偏头在董慈的脖颈上亲吻了一下,拉过薄被一揽,猛地将董慈抱了起来,暗自平喘了一口气哑声道,“回宫去。” 董慈真是觉得自己许久都没见过他听过他的声音了,她没有问他是不是很忙,也没有问他还生不生气,只搂着他的脖颈微微失神,不言不语任凭他在自己脖颈上亲来亲去。 赵政知道现在是在董家。 离六个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就知道不能来见她。 赵政身体越见滚烫,拉过被子盖上董慈裸[露在外的脖颈,抱着董慈出了卧房,快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朝候在卧房外的赵高吩咐道,“你留在这里与董鼐知会一声,人寡人带走了。” 赵高埋头应了声诺,瞥见垂着的被角下面露出的脚趾头精致玉白,不由慌忙移开了视线后退一步,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再不敢动了。 赵政身体紧绷,拉了被子把董慈裹起来,胸膛起伏压制住想拔剑杀人的怒意和暴虐,抱着董慈过了院墙,往地道里去了。 董慈整个人连着头发丝都被裹在被子里,察觉到赵政不是坐的马车,空气里也是闷闷热热的,便隔着被子问了一句,“阿政,我们这是在哪?”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一切都是他想念的,赵政手臂紧了紧,脚下快了些,声音暗哑,“地道里,一会儿能到寝宫。” 董慈扒拉下被子四处看了看,见果真是地道不由乐了起来。 墙壁上挂了烛火油灯,这地道一看就知道建起来没几个月,董慈估量了下董家的方位,想起一事更是乐不可支,探着脑袋四处张望了两下,哈哈笑了起来,“几个月前相国说他家和尉大人家跟闹鬼似的大晚上有磕碰声,又看不见人影,两位大人一前一后顶了半个多月的黑眼圈,哈哈,他们可是被你折磨惨了,听说家里的仆人能走的都走了,连小妾都闹腾着不活了活不下去了,哈哈……” 赵政一言不发,就董慈自己的声音跟回音壁似的在地道里来回流转,余音绕梁,很有些鬼片的气氛。 董慈怕上面的人听见,虽是忍住了不笑,裂开的嘴却怎么也合不回去,史书上就记载赵小政喜欢在王宫里挖地道,这喜好虽然稀奇古怪了点,但她看着觉得有点点的萌有点点的可爱,虽然这么形容始皇陛下不太合适,但她现在就是这么觉得的,哈哈。 她才是真正的折磨人。 赵政凝视着董慈的笑颜,心里情绪翻滚涌动,忍不住低头含着她的唇吻了一下,酥麻从脊梁骨上一丝丝冒上来,赵政微微闭了闭眼,平日忙着政务还好,空闲下来他就会想她,这些想念堆叠了几个月,越见浓深,不见面还好,见了面听了她的声音,压抑的想念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冲得他心尖发疼,他心里想她,身体也想她……想得成夜难安眠,半夜跑来见她……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董慈眼睑颤了颤,过了一会儿便伸手搂住赵政的脖颈回应他,她想他了。 决了堤的渴望彻底冲垮了理智,赵政猛地停住了脚步,撬开了董慈的牙关攻城略地,赵政抱着董慈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纠缠间薄被掉在了地上,赵政掌心滑到董慈的腰上,让她踩在他的脚背上相拥站着,掌心隔着薄薄的布料不住摩挲揉搓把玩,唇齿交缠汲取着她的呼吸,越吻越深,身体紧绷恨不得直接将她吞进腹中去,几欲疯魔。 地道里除了烛火灯芯烧裂的呲呲声,就是他们唇舌交缠吮吻的水渍声,腰上赵政的手掌揉搓的力道越来越大,渴望不言而欲,她的里衣不知何时散开了,半披半敞,丝丝冷风在上面裹出一层细小的颗粒,又被赵政滚烫的掌心抚平了,董慈往后仰着脖颈,任凭赵政在她肩头赤[裸的肌肤上不住吻咬,浑身颤栗。 他喜欢她顺从的模样,他喜欢她如玉的肌肤,他喜欢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赵政呼吸粗重,唇一路下滑,终是落在眼下惑人的起伏上吻了一下,心里压制多年的野兽越发凶狠,让他控制不住在这片瓷白绵软的肌肤上重重的吮吻了一口,甚至控制不住咬了一下。 她太美了,一切堪称完美,让他发狂,赵政喘了两口粗气,克制地抬起头来,猛地将董慈单手抱了起来健步如飞,该死的,这条路太长了。 赵政身形高大,单手抱着她在地道里脚步越来越快,董慈大口呼吸着平复自己要蹦出来的心跳和喘息声,她初具规模的柔软正压在他刚硬的肩头上,膈得生疼。 董慈撑在赵政的肩头想拉开些距离,却被赵政一掌压了回去,董慈知道他不许她这样,便也没动了,放软了身体靠着他,任凭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亲密无间,也任凭两人的身体越来越滚烫。 入口便在寝宫床榻的后面,赵政搂着她几乎是摔在了床榻上,被褥丝滑冰凉,董慈发烫的身体乍一压上去,被冻得身体一颤,太凉了,不,是两人的身体太烫了。 赵政身体覆了上来,双手撑在她的脑袋两边,并没有真正压上来,只居高临下俯身看着她,眸光又黑又暗,一动不动,炽热专注得似乎能吞噬毁灭一切。 董慈再淡定也是强装的淡定,如此侵略性的目光侵略性的距离之下,董慈心里慌乱之余身体也越来越热,呼吸控制不住的急促起伏,浑身发软,对视了一会儿董慈再撑不住,微微侧脸紧紧闭上了眼睛,随他去了。 董慈虽是闭着眼睛,眼睑却颤动得厉害,脸上红晕艳丽,发丝散乱扑在床榻上,侧脸精致脖颈修长,裸[露在外的肌肤衬着漆黑的床布显得越发瓷白幼滑,落在赵政眼里,有一种勾魂夺魄的美。 这个人这具身体,过了今晚就是他的了。 赵政放开撑着的手臂让自己浑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压得身下的董慈浑身发紧重重的喘着气,赵政不管不顾,任凭两人的肌肤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很快他就发现这并不是最亲密的,赵政解了腰带,支起身体脱掉了身上累赘的衣袍,见董慈紧张得不自觉抓紧了被褥,精致圆润的脚趾头都紧紧蜷缩在了一起,伸手一把便将董慈身上的里衣撕扯了下来,低声笑道,“阿慈,你说了会给寡人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的……” 董慈强压着想爬起来跑或者伸手拉被子的冲动,听了赵政的话呼吸又急促了两分,心里哀嚎了一声,要上就上,墨迹什么! 赵政说着却是目光一滞,伸手握住那块贴在董慈胸前薄薄的布料就想扯,董慈浑身一颤忙伸手按住,睁开眼睛见赵政正目光暗沉的看着她,老脸一红忙道,“别撕这个别撕这个,我自己脱我自己脱……” 赵政大刺刺地展现他的男子雄风,董慈脸热得冒烟,这灯火通明的实在不好办事。 董慈磨磨唧唧了半天脸皮实在没想象中那么厚,看着赵政嘿嘿笑了两声,极力推销道,“阿政你能不能先熄了烛火,熄了烛火有朦胧美……” 赵政没空跟她墨迹,掌心用力就把那片薄薄的布料撕扯了下来,目光在那一对傲然优美的弧线上微微一顿,呼吸越发急促,瞧见她下面同样薄薄的布料,不顾董慈手忙脚乱恼羞成怒的惊呼声,眼里暗光窜动,勾着边角就褪了下来,碍眼的东西完全解开了。 赵政看着眼前这具纤浓有度的身体,身体涨得发疼,目光渐渐赤红起来,呼吸粗重胸膛起伏,再顾不得其他,倾身扑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不够用,介个……因为作者菌没有微博,只能放在文里,因此可能会比较委婉,大家凑合看看,车车不是文的重点,o(n_n)o哈哈~~ 第80章 替换后新更章节 一个伺机多年得偿所愿。 一个有心配合任由索取。 一响贪欢。 董慈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 临近寅时赵政抱她去浴池沐浴,洗好给她擦干头发和身体,这才又抱着人回了榻上。 天色已至寅时, 赵政也不太想睡,就这么靠坐在榻上, 左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董慈清爽顺滑的发丝, 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坐着想事情, 等差不多到了卯时, 这才下了榻,自己穿好了王服。 董慈还没有醒的意思。 赵政有点想叫醒她, 到底是忍住了, 只缱缱绻绻含着她的唇吻了一会儿, 又给她拉好被子, 出了寝宫吩咐候在门外的宫女们不得进去打扰她, 自己去了章台宫。 赵政去的时间刚刚好,朝臣们已经在里面候着了,见他进来便纷纷起身行礼, “臣等见过王上。” 赵政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在上首坐了下来, 开口朝蒙武问, “井陉、番吾等地如何了?” 这两个地方便是赵国的时疫之地,蒙武领兵护送医师过去的,昨夜刚赶回来, 听赵政先问了,便起身回道,“回禀王上,吾国医师医技高超,时疫很快得到了控制,两地百姓心存感念,一路倒也没生什么事端,此行一切皆很顺利。” “秦此番是急人之需,数十万百姓的性命,由不得赵王和赵国铭记在心。”吕不韦起身朝赵政行礼,笑道,“东临学宫士子请见王上,此二人是联名上书的提议之人,品性高洁,才德兼备,王上可见之?”秦国不比它国,联名上书可谓冒死为之,单看这份胆气,便非同寻常了,吕不韦对主要领头的这两个探查过一番,确实是颇有才德,恰逢他二人相请君王学宫一见,和他的想法不期而遇,他大喜之余,上了朝便迫不及待将此事提出来了。 因着国政国策的缘故,秦国历代的国君想赢得天下士子的认可并不容易,这次是个好机会,吕不韦对此事很看重,只是一来摸不准君王的态度,二来朝野上下必定会有反对非议声,果然他话一说完,位列上卿之一的游中方当下便起身出列,高声反对了。 “老臣反对。”游方中朝赵政行了一礼,言之凿凿,“吾秦自商君变法以来,国无异俗,民物厚重,向来是耕战为本,心无旁骛!一赏一刑一教,这一教教之所向,存战而已,当年商君为达到民心向战,严格限制这些会涣散秦人战心的‘博闻、辩慧、礼乐、任侠、清流’之士,此等人不可富贵、不可评判国事,不可独立私议以陈其上,上联名书已是触犯秦法,不以刑法处之已是枉顾法度,如何还能纵容助长此风,面见君王等于是越过法度放开了秦法的限制,长此以往,六国糜烂之风定然刮进函谷关腐化秦人百姓!” 游方中说着深深行了一礼,接着道,“此事干系重大,老臣以为万万不可!请王上相国三思!” 游方中所说的这一项秦法,恰好是吕不韦想要逐步改正的。 无论是著书立说,还是大力支持东临书舍东临学宫,亦或是效仿四公子豢养三千门客,吕不韦所为都是为了在秦国大开治学之风,开化民智,一步步化秦之戾气,大兴文华广招贤良。 这也是吕不韦新政的一部分. 吕不韦当下肃声反对道,“不韦所为,唯补秦法缺失矣,微壮秦法之根基,商君之法不容撼动,是为富国强兵,如今秦国强大势压天下,吾秦西北蛮人的名声背得够久了,天下士人弘扬学说,流播学问,为民生奔走呼号,为国邦针砭时弊,责己责人难能可贵,我秦国历来求贤若渴,求贤令遍布秦川,上卿在此事上过于迂腐不化,反倒是浮于言表,并未当真领会商君之法的精髓之处。” 百年间所发生的文华盛世没有一件是出现在秦国的,秦国治学之风萧条,如今因为有了东临书舍东临学宫,这才稍稍有了些起色,治学之风蔚然成林,文臣武将们并不排斥,反倒觉得比之百年间的死气沉沉,咸阳城变得有生机起来,直至此次联名上书义救赵国,更是士风蔚然,处处生气勃勃,这些事武将原本不怎么插手,但武将亦修国政,蒙武当真觉得此事有利,当下便起身道,“臣附议吕不韦之言。” 赵政点头,朝老神在在的纲成君蔡泽相询问,“上卿以为然?” 蔡泽生来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何不知君王的意思,当下便起身行礼道,“游方中与吕不韦言之皆有礼,吾秦自来重耕战,游方中所言的糜烂之风,多源自六国弥漫朝野深植人心的商业营生,与士人并无多大干系,蔡泽以为王上可二者融之,适当抑制商风,适当开化士人议政之风,不过度,不过分,此事然也。” 朝中之臣纷纷点头认同附议,游方中辩驳不过,颇为憋气的朝赵政行礼道,“诸位言之固然有礼,然则秦法……” 游方中面带忧色,欲言又止,赵政笑道,“秦法根本为富国强兵,人尚且不能同日而语,何况国政秦法,士人之言有利则听,无利养之亦无妨。游方中你若实在担心,从明日起不若跟着相国辩读秦法,修正[法度,若有差,再来回禀就是。” 赵政态度温和语带笑意,这在朝堂之上基本是没有过的事,游方中脸色微窘地应了声诺,心言自己兴许当真对秦法见解偏颇,新法修正也确实有成效,他跟着学习了解一番,也是好事一件。 这么想着,游方中也就放下心来,待他熟悉之后,是利是害再说不迟。 自吕不韦新法纠错以来,秦法循序渐进一点一点的变动着,朝臣们从一开始的激烈抵触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经历了足足四年的时间,秋收再即,吕不韦感慨之余,又起身提了些奖励农耕的建议,朝臣们出列禀事,等回禀议论得差不多了,一早上也就过去了。 林由风乃是朝中掌事,管着祭祀、宫殿修筑,陵寝修筑,宫中礼制诸多繁杂的事宜,需要回禀请奏的事大部分都比不上国政战事重要,通常都是不忙的时候才出声说话,他性子又磨蹭,多半是要退朝了才站出来,今日等朝中无人说话了,这才出列把随身带着的文简奉给赵政,退下来行礼道,“回禀王上,这是楚国使臣递来求亲的文书。” “你看看宫中适龄的公主挑出一位送——”赵政话至一半陡然色变,手中的竹简断成了两节,熊完指名道姓,求娶董慈结秦晋之好。 赵政不由便想起昨夜董慈在他身下风情万种的模样,看着手里这份文简,难以忍受有人肖想她。 求娶她做王后,她要想做,轮得上他么! 四十几岁的老人家,送这等文书过来,有没有过过脑子! 文简啪的一声被甩在了林由风脚下,赵政面色阴沉,朝旁边记笔录的刀笔官吩咐道,“笔墨呈上来。” 林由风心里苦水一股股冒上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诺诺把地上的文简捡起来,瞧见端头断裂的竹简上有鲜红的血迹,偷看了眼上首,更是心惊肉跳汗流浃背,心里把背后掌管着邦交国事的王琯又骂又抽的打了好几遍,直恨不得现在就回头踢他两脚的好,这奸诈小人,下朝后他不揍他一顿他就不姓林! 赵政写好了诏书,盖上了国玺,朝颤巍巍腰差点没弯到地上的林由风道,“上来传召,昭告天下。” 林由风忙不迭上前接了,先看了一遍愣了愣,踌躇地朝君王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把诏书的内容都念完了。 文武百官都愣在了原地,还是吕不韦先回过神来,匆忙起身朝赵政行礼道,“老臣以为这不妥当,董小友在天下士子间颇有些名声,联名上书之后更是名冠四海,老臣以为小友当得起王后二字,王上嘱以少使之位,老臣以为不妥。” 王琯尉缭的人也起身相劝,不一会儿连武将也出列相劝,皆以王后之位许之。 赵政自是知道不妥,但在此事上和董慈对着来不是明智之举。 赵政抬手制止道,“王宫里事物繁杂,东临书舍东临学宫都是少使的手笔,少使任学宫祭酒,无暇管理宫中庶务,自领了少使份位,此事照寡人的吩咐,无需多言,无事便都退下罢。” 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又没什么道理,林由风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多问了一句,“那王后的人选……”通常来说先立后再纳美人才是惯例,而且册立少使并不需要朝堂封诏,更别说昭示天下了。 咸阳城里有关王后人选的谣言传得风言风语,因着君王一直没有定论,董家姑娘是王后的消息反倒被盖了过去,这也是熊完想冒然求娶的原因,此番董家的姑娘入宫做了少使,开了秦王后宫的先例,王后是谁朝臣难免都好奇,听林由风问出了心声,老辣一点的垂着头竖着耳朵,年轻一点的索性抬起头看着君王,眼里都是好奇火热的光。 赵政心情不虞,盯着林由风阴沉沉道,“等寡人的少使什么时候愿意往上升一升,升到王后的位置,王后的人选自然有着落了。” 林由风:“…………”不懂。 吕不韦:“…………”略懂。 王琯尉缭:“…………”略懂。 蒙武王贲:“…………”似懂非懂。 纲成君蔡泽:“…………”一脸微笑,老神在在我很懂。 赵政看着呆若木鸡面面相觑的臣子,心情好了一些,摆手示意他们退朝,朝落在最后的吕不韦道,“寡人的王后喜好自欺欺人,相国若与之谈起此事,只当不知便可。” 年轻人让人羡慕不已,吕不韦乐呵呵回道,“王上放心,老臣晓得分寸。” 第62节 看天色已是朝食的时间,赵政回了寝宫,兴平与赵高都在院子里候着,赵政让兴平去唤了秦鸣来,赵高朝赵政重重磕头拜谢过,往寝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随秦鸣出宫去了,赵政等他出去了,才边走边朝兴平问,“此人如何?” 兴平晨间便与赵高一处从董家来,一路上交谈相处,时间虽短,但观之谈吐行事,也让兴平赞叹不已,“行事稳重,多有才学,勤奋刻苦而且求知若渴,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 赵政便点头吩咐道,“传膳。” 兴平应了一声去了,赵政挥手让候在门边的宫娥们下去,自己推门进了寝宫,里间床榻上董慈还睡得很熟,薄被微滑,露出赤[裸的肌肤,发丝凌乱披散,自颈上以下红痕遍布,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淤青了一圈,这么半趴在纯黑的被褥上,胸前的弧度被勾勒得越发美好,上面红痕点点都是他留下的痕迹,便是被薄被盖住的地方,也遮不住纤浓有度柔软起伏的曲线,美到了极致,也诱惑到了极致。 这是他的女人。 赵政目光微暗,给她拉好被子把身体盖起来,他现在根本不能看她这样,光是看看都不行,赵政克制的在她后颈上吻了一下,喘了口气平复了身体里翻涌奔腾的情绪,拍了拍董慈的脸道,“阿慈,起来了,阿慈,醒醒,起来了。” 董慈是被摇醒的,再不醒脸都要给他打肿了。 董慈迷迷糊糊中又听见了赵政起来了起来了的魔音,眼睛勉力睁开了一条缝,见果真是赵政,不由哀嚎了一声,想直接睡死了算了。 可肯定不行,赵小政性子有时候执着蛮横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要做的事就非得让他如意了才甘心,董慈心里嚎了一声,虽然困得连嘴巴都不想张,还是勉强撑着别昏睡过去,强撑着神志告饶道,“阿政阿政,我今天真的练不动剑了,你自己去,我真的起不来,求你了求你了阿政……” 又困又累身体又沉鬼压床一样整个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难受得不行,董慈说着烦躁起来,想在床上蹬腿撒泼,结果连腿都抬不起来,顿时想哭的心情都有了,手臂也酸软无力,董慈勉强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眼不见心不烦,昏昏沉沉的又想睡过去。 赵政拍了拍董慈的背,笑道,“不练剑,现在已经是午间了,快起来了,日上三竿了。” 午间了? 董慈扒拉下脑袋上的被子,眼睛拉开一条缝,见房间里果然很明亮,又看出了这是在赵政的寝宫,记忆就潮水一样涌上来了。 瞌睡虫跑了一些,身体的知觉也慢慢明显了,身体酸痛跟被拆开了碾压过又重组一样,两条腿酸痛得不听使唤,最严重的是腿心无法忽略的刺痛和灼烧感,火辣辣的提醒她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手腕也突突的疼,胸上也疼,嘴唇刺痛,赵政这个强盗跟野兽一样,董慈头脑昏昏沉沉的,挣扎着想坐起来都不能。 说真的,身体难受得她一点害羞都没顾上,她对之前听过的词汇有了些别样的体会。 原来纵欲过度放飞hi的感觉是这样。 强撸灰飞烟灭。 感觉身体被掏空。 被做得三天三夜下不来床是有可能的,至少今天她不想下床。 被做得合不上腿也是有可能的。 至少她现在合不上,起来走两步估计也像得痔疮了一样。 耕田犁地,耕的人爽过神清气爽,田就不好了,支离破碎。 赵政这野兽没人性,竟然连休息都不让她好好休息好,叫她起来干什么,她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董慈看着屋顶发呆,并不理会他,赵政也不生气,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辗转眷恋,哑声哄道,“起来吃点东西,用了饭食再睡,寡人许你白日就寝。” 睡个觉还要人允许,董慈摇头道,“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吃,王上你自己去吃,我想好好睡一觉。”她手指头都不想动,也不饿,就想好好睡一觉…… 董慈油盐不进,赵政目光微暗,心里那丝不得其法的烦躁又上来了,恰好兴平叩门,他不太想让人看见她这副慵慵懒懒初睡醒的模样,便也没让兴平进来,自己去把饭食端进来了,清粥小食倒也清爽可口,赵政试了试温度,刚刚好。 赵政把饭菜端到了床边,董慈心里无奈,撑着想坐起来吃,又实在没心情,见赵政试了试温度自己吃了,倒是松了口气,舒舒服服闭上了眼睛。 赵政含了一口甜粥,低头寻了董慈的唇顶开她的唇舌哺喂了进去,香甜可口的粥菜细软清绵,温热的温度让食道里温温热热的,董慈眼睑颤动,看着咫尺间的赵政,忽地就想起了当年他们同吃一块饼的时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董慈心里有些怕他这样,含下了口里的粥便摇头想坐起来,“阿政,我起来自己吃。” 赵政却不让她起来,只道,“你累了就躺着罢,先喝点粥垫垫底,下晚睡醒了再说。” 赵政就这么给董慈喂了一整晚粥,喂完又拿水给她漱了口,拍了拍她的背道,“安心睡罢,董家那边寡人已经派人知会过了。” 董慈嗯了一声,当真闭着眼睛安心睡了过去。 赵政等着她彻底睡熟了,脸上的笑意这才淡了些,看着熟睡的董慈,心说光是这样还不够,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泪奔~~折腾死我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嘤嘤嘤, 第81章 暴君的腿部挂件 董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寝宫里又点上了烛火, 外面昏昏暗暗的,榻边的地上放了张小案几,上面摆了朱笔文简, 赵政正批阅着,董慈也没打扰他, 就这么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出神, 心说这混蛋长得真好呐。 董慈安安静静的, 赵政却是若有所觉, 偏头对上董慈宁静隽永的目光呼吸微微一滞, 忍不住搁下手里的文简倾身吻她,手掌隔着薄被在她腰上不住摩挲把玩, 辗转流连, 一开始只是想吻一下, 渐渐的就有些不受控制, 身体越见滚烫, 情潮涌动,赵政吻了一会儿,克制地拉开了些距离, 哑声问, “好些了么?” 两人离得实在太近, 不久前又刚刚酣战过, 如此鼻息胶着交颈相拥,实在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擦枪走火,看看赵政揽在她腰上逐渐滚烫的温度就知道了, 董慈脸上泛起红晕,推开赵政想从床榻上坐起来,人有三急,她现在就有一急,她想上厕所。 被子滑下来露出了肩颈,还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柔软的美好,赵政喉咙滚动,忍不住一把将董慈抱了起来,让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密密和自己贴合在一起,半压在榻边的廊柱上亲吻啃食,不顾董慈的挣扎和推拒,蛮横到了极点。 这疯子。 越是不得意他越是来劲。 董慈只好回吻他,猛地抓住他往下滑的掌心,十指交握紧紧的扣在一起,偏头避开他寻过来不依不饶的唇,摇头道,“阿政,我身体不舒服,咱们改日再来行么?” 少年初尝情[事食之嗜味她能理解,但他这样真的让她心慌又无所适从,史书上本就记载过始皇帝在女色方面需求很强,自昨夜她就看出来了,她已经尽力了,但依然无法满足他。 更何况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长此以往,早晚有一天要出事。 董慈手上用了巧劲使了个缠字诀往前一送,待赵政放松了力道矮身从他臂弯里滑了出来,这么一来一回下面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董慈想找衣服来穿,却发现床榻床头上什么都没有,之前的里衣和小内都给他撕烂了,破布也不在榻上,董慈只得抓了床布把自己裹起来,总比一丝[不挂的好。 董慈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不好,因为赵政正站在床榻边看着她,面色阴沉目光幽暗。 董慈裹着床布下了床,腰酸腿酸差点没一脚踩空了,下面定然是红肿不堪,她走起路来当真像得了痔疮一样,痛苦不堪。 她昏过去以后这混蛋定然没少折腾她。 董慈从连着寝宫的过道去了偏殿,宫娥们纷纷跪地行礼,口里称少使夫人,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不敢看她。 这称呼挺怪的,董慈摇头拒绝了她们的侍奉,自己入了恭房,上完了在外间发了会儿呆,好歹恢复了些精神头,这才拖着步子慢慢往外面走,出来见赵政就站在门外不由一呆,半响才笑道,“阿政,你今日不忙么?”关于尊不尊重她这件事,几年前她就给赵政说过了,但似乎收效甚微,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祈求了,虽说心里有点异样不适,但尚且还能接受,她一来不想惹他生气跟他吵架,二来也想给他最好的,能给的都给他。 董慈已经做好了随他的准备,赵政沉默着走过来打横抱起她往回走,把她放回了床榻上。 赵政扯了董慈身上裹着的床布,见董慈垂在身侧的指尖不由自主紧紧握住,眼睛也紧紧闭着唇瓣紧抿,心里就闷痛了一下。 他也清楚是怎么回事。 虽说是有些难堪,但事实确实是如此,他渴望她的人,心,渴望得冲动易怒,但她似乎并不如他所想,或者像这世上旁的女子一样,经过了昨夜,便把他当做夫君当做全部。 所以还不够,她现在有退路,说不定动辄还会跑。 赵政眼里情绪明明灭灭最后归于平静,从柜子里把准备好的衣衫给她拿出来,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把里衣抖开了,温声道,“你怕什么,寡人就是亲你一下,没想动你,寡人一夜未眠,哪里还有那等精力折腾你,伸手。” 董慈闻言一怔,睁眼见赵政面色如常,拿着衣衫正给她穿,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只是到底不信,手臂伸进衣衫里,苦笑道,“骗谁,方才我都说了身体不舒服,你还想硬来,若不是我逃了,明早定然下不了床。” 若无所顾忌,他也不想让她生气,否则便是下不来床又如何。 赵政给她的里衣打上结,看了她一眼,答得漫不经心,“不过气你丢下寡人昏睡了一整日,朝臣体谅寡人新婚燕尔,相国包揽政务放了寡人两日沐休,本是想带你去渭水长堤游玩,如今只能作罢了。” 董慈闻言哭笑不得,“我这样去游玩,你是想全程都抱着我走背着我走么?” 她站在榻上才基本能和赵政一样高,赵政正一层一层的给她穿好了衣衫,有理有序行云流水,他似乎很喜欢照顾打理她的一切。 董慈看着正给她系好勾带的赵政,开口道,“阿政,明日你若得空,我们便游玩一日如何,听兴平说咸阳城里好玩的地方不少。” 赵政自是感受到了董慈的服软,索性开口道,“你身体太差了,寡人听闻旁的女子一夜承欢都没事,以后岱山会专门给你调养身体,寡人督促你,你若不肯好好听话,寡人也不用怜惜你,做得你三天三夜下不来床也不是不可能,知道了么?” 董慈不知道自己是该因为被嫌弃生气,还是为赵政这雄赳赳的语气失笑两声,实在不知该做何反应,干脆点头顺了他的意,她身体虽说谈不上差,但离特别棒还有一定的距离,有提高的空间。 董慈点了头,赵政一整日因为她心静如水生出来的郁气才消散了些,让兴平传了膳食进来,两人面对坐着吃完了。 董慈吃完便杵着下巴想事情,等赵政吃完了洗漱好,便拉着他在案几边面对面坐下来,开口问,“阿政,谢谢你。” 赵政知道她在谢什么,知道她有话要说,也未言语。 和赵政解释坦白这些事董慈想了几个月,腹稿打了不少,说起来也顺畅。 董慈坦言道,“阿政,我之前跟你说我会占卜其实没有说实话。” 赵政也没指望她会说实话,只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董慈知道赵政不会烧了她,也不会利用她,那么这些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秘密一开了头,接下来就顺利了很多,董慈说着甚至还笑起来,“秦国有记录国史的史官,几百年的时间这本史册应该很长了,比如说来邯郸之前是生活在现在这一刻,那么我在邯郸的时候,就像在穆公的时期,或者比穆公还久远很多……阿政,你明白么?” 赵政未言语,脑子里千般念头飞速闪过,以往隐隐约约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那时候她看着他想起的人,是这一册史书上的赵政。 这个人灭了六国,启用了法家,下场是国破家亡,也许作为不小,乃至于让隔了百年的她心心念念。 这个人可能没有王后,一定是儿女众多。 多年前那位她备为关注的嫪毐,可能会因为他的技能名留史册,与赵姬有干系,多半祸乱后宫。 他的身世可能备受后人争议唾骂,还有么? 她最关心的,咸阳宫里的文籍。 为避免走水失火,咸阳宫里存留文籍竹简的宫殿各有两座,如此庞大数量的典籍放在咸阳宫里是最安全的,但她特意要所有的文籍誊抄一份,说明是如数被毁,而且毁坏的时间就在他之后的不久。 王宫里的宫殿被毁,除了灭国烧城,他想不出其它的理由。 六国言苦秦久矣。 想来不是她口中的长治久安。 赵政不言不语面色晦暗,董慈以为他不信,便接着道,“我知道你的很多事,你周围的很多人,其中有一个人叫赵高,他还没出现,但一定会出现,你若不信我,可以去赵家远亲宗族的族谱里翻翻看,隐宫里有这么一个人,精于律法,字写得非常好——”赵高和李斯一样,都是有名的书法家。 “我知道你非常喜欢李斯韩非蒙恬蒙毅甘罗,也知道你喜欢各色的华服美人——” 这些不用她再重复一遍,他不想从她嘴里听见她说那个人如何如何,甚至不喜欢她回想那个人。 赵政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只是开口打断她,引着她说出自己想要的,“这关你什么事,你在何处都是你,这些事说起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董慈想着以前的事,摇头道,“两千多年后的事有些你听起来可能觉得匪夷所思,顶头上的主子派我来完成一项任务,最终目的是为了这个年代的治学之风,条件限制是不能插手历史的走向,但是中途出了点小差错,我本来落地的时间是十五年以后的秋天,身体也不是董慈,是你的母亲赵姬,赵姬在那一年死了,我会借用她的身体完成任务。” 赵政并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但强迫自己相信接受董慈的话,并根据这些话一层层抽丝剥茧,找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赵姬,十五年。 他们之间的一切在董慈看来是意外,累赘,所以她才离开咸阳,并且一辈子都不打算把心完完全全给他。 不能改变历史也很可疑可笑,如果照她透露出来的信息,历史已经改变了,而且都跟她间接有关,她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东西,还煽出了巨大不可逆转的风浪,借着她的光,他沿用法家的同时,一步步接受并认可了吕不韦施行的仁政新政。 这件事四年前就开始了,嫪毐被秦鸣找人处了腐刑,宫里伺候赵姬的人是他安排的,人绝对可靠,他早有防范,又岂会让祸乱之事发生在他眼皮底下。 更何况如果没有她,岱山根本治不了防疫,他即救不了汉中的百姓,赵国也不会朝秦国求救。 若是把这些告诉面前这个自欺欺人的女人,他很想知道她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她若当真成了赵姬,还是在后宫里掀起过祸乱的赵姬,两人形同陌路,董慈也不可能如现在这般,陪在他身边了。 他应该感谢这中间出的差错,这样他才没有错过她。 第63节 赵政看着董慈问,“违背了限制,处罚是什么。” 董慈本以为自己要说很多才能解释清楚,没想到短短几句话,赵政似乎都听懂了,“抹杀,就是死了。” 赵政若有所思,接着问,“违背了多少开始处罚?什么时候开始处罚?你怎么知道会死?” 这个问题董慈想过很多次,回答起来也不难,“因为现在离赵姬死的时间还有十五年,那个地方还没有动静的,暂时看不出来。” 董慈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说清楚历史不能随意变动这件事,“历史当然不能随便改变了,打个比方,假如我的祖先出了意外不存在了,我自然也不会存在了,这就是抹杀。” 赵政听完一直浮着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知道根源在哪里就好,照他已经知道的这些来判断,历史当真不能改变,那么十之八[九董慈就是被骗了。 治学之风对朝政国策的影响有多大他身为一国之君心里最清楚,要她来完成牵连如此之广的一件事,却告诉她不许改变历史,甚至言明插手了便是死。 赵政几乎能确定,面前这个蠢兮兮对上位者的心思一无所知的女人,被人不动神色骗走了一生。 赵政心里浮起陌生的涩痛,她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人人都看在眼里,她有没有仔细深想过这些人的真实目的。 赵政忍者想将董慈抱来怀里的冲动,笑问道,“听起来你们那里挺富裕的,只有闲来无事做,才会替上天操这份心,阿慈,你们那里能长生不老么?或者能起死回生?没有意识昏睡不醒的人能活三十几年?” 董慈听赵政问长生不老,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笑好气地点了点赵政的额头道,“别做梦了,快醒醒罢!” 做梦的人不是他,赵政捉了董慈的手握进掌心,接着问了一句,“你在那边过得如何,父母亲人都是做什么的,你学识渊博,想来也是有些家底的……” 读书在她们那当真算不得什么,董慈觉得赵政话有点多,但问问也正常,告诉他也无妨,董慈想着乐了起来,“我很普通的,地位大概跟秦真差不多,我是孤儿,没有父母的,哈哈,吃百家饭长大的。” 赵政心里重锤一样闷痛,这样的属下他手下有无数,因为好用,方便,干净利落。 作者有话要说:  车车以后折腾了一天,一种高/潮结束完结的即视感~ 第82章 贤妻良母的样子 董慈零零散散说了一些自己的事, 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赵政面上虽是没什么表情,但看着她的目光很奇怪,就像是在看一个特别惨的小煤工。 董慈回想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 心里有些囧,忙解释道, “阿政你别乱想, 我们那很好的, 我虽说无父母亲人, 但过得很平顺, 一直有热心人资助,和其他的同龄人没什么分别, 顺利上完了学, 好生生长大了。”虽说比同龄人辛苦要拼命打工赚钱, 但如果不是这样, 她也不会一毕业就能靠自己的能力让生活优越起来, 事后想一想,那些受过的累也不是很累。 赵政有些心不在焉,他想知道她口里会有动静的那个地方是什么, 在哪里。 但很显然, 董慈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问了反倒引起她的戒心, 得不偿失。 今日知道的东西够多的了,不急于一时,赵政最后问了一句, “阿慈,你说与太后的死有关,具体是什么有关,为什么是她。” 时间、任务、宿体都是来之前便预定好的。 董慈回道,“赵姬是最合适做宿体的人选,她是一个有历史记载,卒年年月有明确记载,离你和咸阳宫最近的女人,而且死的时间刚刚好,死之前恰好失去了背景势力,她的身体有一定王族特权但不会对大局造成影响,所以当时定了是赵姬,她的死亡会触发契约开始生效。” 契约生效以后的一个月,地心里的连接台会有显示,在那里她可以看见自己原身的情况,任务计时开始,以后总共有四次机会,她能打开连接台,查看文籍保留下来的数据和情况,适时调整进度。 这都是预先测试过的,时光机的工作人员亲测演示了一遍,确保她都记下来了,这才把她传输过来,只是她当时应该警觉一点,尚未完全传播开的时光技术,应该还不是很熟练,大概属于半成品考虑得不周全,受到祖先血脉意识和身体契合度的干扰,所以就出差错了。 虽说她现在还看不到具体的情况,但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馆里肯定给她准备了新的补充契约,毕竟宿体都不是同一个了。 虽然她不会记得,但董慈一想着有人能在图书馆或者文物馆里看见自己保存下来的文籍,还有些因为她的存在创造出来的新作品,就觉得精神百倍,这让她觉得她为了钱的同时,在做着一件有意义有贡献的事,回报自己的同时,也回报了把她养大成人的社会和国家。 两全其美,她喜欢这样。 董慈自己在傻乐。 赵政听了董慈的话却觉得董慈口里的这项契约实在是漏洞百出,如果换成是他,他不会把生效的契机定在一个人的生死上,他会定在年月上。 董慈的这项任务从哪里看都不成熟,就像岱山不断的研究新药方,试探着往正确的方向走,目的兴许是好的,但一样会治死人,结果不可预测。 无论他们目的是什么,董慈就是他们试药的小白鼠,这项任务最终有何定论,谁也不会管这只小白鼠的死活。 所谓的历史已经改变了,当真照他们说的做,现在无论董慈完成任务还是完不成任务,都是必死无疑。 这件事要处理起来也很简单,阻止契约生效,契机既然在赵姬身上,就从赵姬身上下手。 赵政有些心意阑珊,要保下求死之人的性命兴许还要费些功夫,至于赵姬么…… 她不但想和宦官结百年之好,还想和那位样貌堂堂身强体壮的宦官生下儿子谋权篡位,贪念男女之色,也贪念荣华富贵,爱惜身体保养容颜做得比谁都上心,他再给他的母亲找个厉害点的医师随时伺候着,她定能感念他的一片孝心。 赵姬如今三十又二,她这样的人不出意外,照看得好一些,活至百岁根本不成问题,他能让嫪毐消失在历史长河里,自然也能让赵姬活下来。 董慈正不知想着什么走神,赵政不喜欢她这样,起身把她也拉了起来,“走了,洗漱去。” 赵政神色如常好像她方才说的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董慈有点懵,反手握住赵政的手绕到他面前,见赵政低头看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阿政,你不会因为这些事生我的气了么?” 董慈面上有些忐忑不安,赵政暂且不想告诉她她活在别人的圈套和谎言里,便点头应了,打横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低声道,“去洗漱了陪我处理政务。” 最大的秘密说出来以后心里轻松了许多,董慈有点忍不住想说更多。 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董慈搂着赵政的脖颈,看着他阳刚深邃俊美无匹的侧脸,咬了咬唇轻声道,“阿政,我们那很多人都很崇拜你的,真的。” 赵政脚步一顿,低头看她瓷白的脸上有薄薄的红晕,知道她是想起史册上的那个人,手臂不由一紧,眸光又深又暗,缓缓开口问,“那你是心悦于寡人,还是心悦于他……”他不会照着那人既定的轨迹走,那人自然也不是他。 虽说是同一个人,但毕竟还是有差别的。 她刚来的时候对陛下很尊敬,不敢逾越,也不会想逾越。 却不知何时她连发脾气这种事都敢做了……在她心里,其实他也是两个人,史书上的是一个人,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个人。 两个人。 董慈看了眼赵政有些紧绷的下颌,突然有点福至心灵,伸手碰了碰他,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搂着他的脖颈凑上去吻了一下,乐得眉开眼笑,“当然是你啦,阿政。” 董慈是很少主动亲他的,赵政心情舒悦的同时,看着她眉飞色舞一无所知的模样,难免又觉得她实在蠢得厉害,心里也不知庆幸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总之让他想抱着她在怀里揉来揉去就是了。 暂且让她这么无忧无虑的混着罢,她的事也不是毫无办法,他花点心思慢慢谋划便是。 两人洗漱好了,赵政让董慈靠着他的腿休息,自己处理政务,董慈有点无聊,就也抬个小案几来抄录文简,赵政先是让她抄了一些,等抬头见她做得认认投入,顿了顿扬声就叫了兴平进来。 赵政吩咐道,“少使要给寡人做身衣衫,兴平你去给她准备。” 董慈哎哎想拒绝,被赵政手一揽就拖过来压在了腿上,挣扎半天也爬也爬不起来。 赵政摆手示意兴平去准备,沉声道,“你三四年前就该给寡人做好的,拖到现在你倒是也敢。” 做衣服那么复杂,要花很多时间的,董慈愁眉苦脸的抬起脑袋来,仰头看着赵政讨价还价道,“阿政阿政,我给你做袜子行不行……” 她真是对袜子情有独钟,赵政气乐了,朝旁边的柜子抬了抬下颌,松了手道,“这些年你做的袜子还少么?去翻翻看,那一柜子都是。” 董慈嘿嘿笑了两声,被赵政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也不敢再撒泼叫苦了,见兴平当真乐呵呵的给她准备了针线剪刀布匹什么的,只好拿过来,比划着从哪里开始做起了。 赵政多挪了两个灯给她,见她当真拿着布匹比划来比划去,唇角勾起笑来,他喜欢她这样坐在他身边,更似贤妻良母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有滴滴点累,改天再多补一些更新~~么么哒~感谢大家的撒花留言,还有投喂的地雷,长长的留言喜欢,短的也喜欢,周末加更感谢,蹭蹭~~ ps,感觉你们很厉害{有关穿越这个东西的研究让我大开眼界,哈哈~} 其实设定一开始没考虑过平行世界,是看见过霍金的一句话:外祖母悖论存在,可穿越时空的前提是‘不能干预物理规律’,即不能干预历史的层面,尤其是可观察记录到的。 原本从赵姬死公元前228年到任务完成209年,总共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除了能保存文籍,实际上这时候是做不了什么了,女主取得陛下的信任就要很长时间,再加上政策的实施,想改变什么基本来不及。 出了差错以后就不受控制了,哈哈~~ 还有一个就是王朝更迭,能阻止秦国快速灭亡,但总有一天会灭亡,除非生产力达到标准提前进入共产主义【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大方向可能又会走回既定的轨迹。 讨论着玩的哈,哈哈哈~~ 第83章 到底谁才不正经 寝宫里烛火通明, 安静得只听得见剪刀划过布匹的声音,董慈时不时看看坐在旁边的始皇陛下,大概先估摸出些尺寸, 这便开始飞针走线起来,不就是做个衣服么?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 王服上精美考究的图案她没那个能力, 但绣点泼墨竹山图尚且在能力范围之内, 不过董慈不打算绣那个。 董慈咧嘴哑笑了两声, 对给赵政做衣服这件事突然感兴趣起来, 毕竟是女盆友嘛, 在这时候也是有应该的,她应该顺应时代潮流。 赵政早先便批阅完了奏报, 正心不在焉的看着董慈因微微低着头显得修长秀美的脖颈, 见她自个就在那眉飞色舞起来, 手一伸就把人拖来怀里了, 低头在她颈上吻了一下问, “你又想使什么坏。” 董慈兴致这才刚上来,闻言嘿嘿笑了两声,挥了挥手里的针线布料挣扎着想起来, “狐狸不是祥瑞么?黑色的衣服绣别的都不好看, 我在你袍角上绣几只狐狸怎么样?火红色, 绣出来很好看的!怎么样阿政?” 董慈话没说全, 火红色的小狐狸肯定是吱吱吱软萌萌胖嘟嘟的那种,她敢打赌,赵小政又会像之前的袜子一样, 因为穿不出去全部收藏起来。 他又不是当真非得要穿她做衣衫,不过不想让她为文籍费心罢了。 赵政掌心在她脸上抚摩了两下,低头含着她的唇缠缠绵绵的吻了起来,声音微哑,“随你。” 董慈正想着始皇陛下穿上衣衫的模样傻乐,察觉到腰间箍着的手臂温度慢慢热起来,脸不由红了红,往外挣了挣道,“那你放我起来好好做,抓紧时间。” 做衣服伤眼睛,他也不用她在这上面费心费力,赵政没松手,亲了一会儿有些动情动情动意,今日又答应过不碰她,不好食言而肥,只能浅尝辄止,只是到底是舍不得放开她,在她脸上细细密密的啄吻着,语气低沉暗哑,“每日做一点即可,寡人不急,你若有精神,不如陪寡人做点别的。” 赵政语气低沉,带着些微微沙哑的磁性,董慈哪里不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气恼地在他腰上挠了一爪子道,“小小年纪精虫上脑,小心精尽人亡你!” 她倒是聪明,也了解他。 赵政往后靠在廊柱上,曲起膝盖看着怀里董慈红润艳丽的脸庞,懒懒散散笑了起来,“寡人一言九鼎,说了不碰你便不碰你,不过是想让你给寡人找点乐子罢了,找乐子也未必只有巫山云雨这一种,阿慈,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如此不正经……” 赵政说着目光暗了暗,在她颈上抚摸了两下,笑问道,“还是阿慈你想了,阿慈你若想了,身为你的夫君,寡人也只好舍命奉陪了,哈哈……” 这臭不要脸的,不想,不想是哪个混蛋做得她下不来床的! 董慈脸色涨红蹬腿蹬手地从赵政怀里爬起来,义正言辞如刀锋战士,言之凿凿地批评道,“到底是谁不正经,王上你连巫山云雨都知道,是不是心里正想着和神女酣战一场啊,哈!想过罢!楚国这么隐秘的宫闱秘史你都知道,你很懂啊王上!” 失策。 赵政微微有些不自在,坐直了些看着面前越来越放肆的董慈,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沉声道,“聒噪,站着做什么,坐下。” 董慈看着陛下有些紧绷的神色,知道自己技高一筹略胜半子,心里顿时乐翻了天,陛下害羞的模样可是千百年难得一间,稀奇稀奇! 不就看了点带颜色的东西么?宋才子的文章其实也没那么黄暴,压根用不着害羞,这只能说明赵小政可能只是耳闻过,并没有亲自读过,被她诈了,哈哈哈…… 董慈咧开的嘴合上,合上又咧开,最后实在忍不住抓过陛下的半成品衣衫捂着脸,只留了一双眼睛看着正企图以眼神威吓她的陛下,坐在地上无声的狂笑起来! 跟我斗!本姑娘也是文武双全好么?! 她这是以为遮着脸他就看不出她龇牙咧嘴的模样了罢。 肩膀抖动。 眉眼弯弯,很嚣张呐。 遮着脸干什么。 赵政心里磨牙,又放松了身体靠了回去,看着董慈气定神闲地开口道,“起来舞上一曲,舞得寡人高兴了,寡人就让你见见那位释利房。” 董慈听见释利房三个字惊喜地呀了一声,两下就挪到了赵政身边,语气激动地问道,“那阿政你是不是真的把人关起来了,阿政给我个牌子,我去见见他!” 第64节 董慈等这个人等了好几年,听赵政这么说不可谓不惊喜,释利房是带着大量的佛教典籍来的,但是这些羊皮纸还有贝叶经书都给赵小政烧了,佛教也没能在大天[朝里流传开,但这没关系,董慈觉得自己至少能把这些珍贵的典籍保留下来。 这些典籍具体是哪一种文字要看了才知道,但释利房来自孔雀王朝,梵文定然也有,算一算这个年代梵文刚刚才有了书面形式没多久,抛开这些文籍对研究佛教思想的贡献不说,光是古代梵文研究这一块上,都能给后人开出一条新路来。 梵文的分支和种类很多,董慈未必认得全古典梵文,但她不认得,后人未必没有人认得,死活也要先拿到文籍再说。 董慈摇了摇赵政的手臂,伸手就想往赵政怀里掏,口里不住道,“阿政阿政,给我块牌子,求你了求你了!” 他还治不了她么。 赵政看着摇着自己的手臂要糖吃的董慈,心说不枉他耐心关了那群古里古怪的光头六个月,二三十人浪费了不少口粮,连上占用狱房旁的花销,秦鸣来报大概花去了七百石粮食,这些暂且计在董慈头上。 不过看她这副缠着他撒娇撒痴的模样让他心里有点高兴,就除去一百石罢,还给他六百石足以。 不过她对文籍这副态度又让他有些不想给她,傻孩子做这些都是白费功夫,长夜漫漫,不如跟他玩乐的好。 赵政把伸进怀里乱捞的鼠爪子扒拉出来,压着笑意道,“去前面给寡人舞一曲,寡人高兴了,一切自然好说。” 这混蛋又来。 董慈两只手都给握在赵政的龙爪里,如君亲临的玉佩在赵政怀里露出个角来,董慈眼热得不行,挣了挣手没挣开,只好拿嘴巴够着去赵政脸上亲亲,陛下这招她可是太熟悉了,不就是想要亲亲么?都拿去,拿去,哈哈。 只是这次似乎没那么好糊弄了,陛下四平八稳龙心不为所动,她口水都亲干了他还没一点反应,董慈只好软声道,“阿政,阿政你看你把我糟蹋成这样,走路都不行了,怎么跳得动舞。”而且她也跳不来这里的舞,她就会一点点肚皮舞,技术一般般,以前学了锻炼身体用的,跳出来估计能把陛下吓得昏过去,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什么叫糟蹋她。 赵政感受着脸上软软的唇,有股现在就接着糟蹋她的冲动,他喜欢她对他口无遮拦的模样。 他就发发善心,她还给他五百石粮食足以。 赵政伸手揽过董慈,低头缓缓开口道,“没有寡人的口谕手谕,你拿了玉佩也无用,你研习乐经,舞你不行,弹筝你不会也罢,不如来乐一曲,用嘴巴总该会了罢。” 对比起这里的女子,她当真差了很多,不提也罢。 董慈脸皮厚,嘿嘿笑了两声道,“阿政,我给你背谱子行不行。” 一看就知道她根本就不会,赵政压着想笑出声的冲动,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意犹未尽,“不行。” “…………”不行你亲我做什么! 陛下越来越难搞了,再闹她就上前按倒他好么,董慈也不求他了,等哪天偷偷去找吕不韦,一样能见着,董慈心里嘿笑了两声,脸上吊着一副失落的表情,坐回了自己的小案几前,提笔又开始抄录了,赵小政无聊,她可不无聊。 赵政就不想让她看文简,哪里能如她的愿,抽了她手里的笔,竹简也收了,命令道,“唱,不唱我砍了那光头的头。” 董慈压着想挠龙脸的冲动,告饶道,“阿政阿政,我不会唱歌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唱歌。” 赵政把董慈推起来,从案几上拿了个大一点的茶碗塞到她怀里,示意道,“去对面跪坐好。” 这是要干什么!陛下越来越会玩了! 董慈扬了扬手里的茶碗,心里觉得很不妙,讪笑问,“阿政你口渴了么?” 很明显不是,都说了让她去对面了。 赵政提笔在文简上写了份诏令,盖了私印合起来,推了董慈一把,压着心里的笑意道,“乖,去罢,做完寡人就把诏令给你。” 案几上有兴平给她准备的零食,小豆子咯嘣咯嘣脆还有一小碟,董慈四处看了看,心说难道是想让她头顶茶碗,他再往里面丢豆子么?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赵小政又没有政事要做,无聊也情有可原,她陪他玩一会儿也没什么。 对于童年没过好偶尔会有中二病的少年陛下,想玩游戏是正常的。 董慈依言挪了过去,跪坐在地上,自觉把碗搁在了头顶上坐好了,顺便还朝赵政奉送了一枚美美的微笑。 “……”她以为他要干嘛。 赵政乐出了声,四处看了看没找到想要东西,便扬声唤了兴平进来,吩咐道,“兴平拿点些散钱过来,另外给少使泡些她喜欢的清茶送过来。” 散钱兴平身上带着就有。 兴平虽是有些疑惑,却还是掏出来放在案几上了,看着董慈古里古怪还保持着微笑的模样,摇头失笑,拎了茶壶这就出去准备茶水了。 虽说相信陛下的身手,但这么玩挺危险的,董慈看着案几上散着的圆形圆孔半两钱,劝道,“阿政你还是用糖豆的好,这个不小心砸到我的眼睛怎么办……” 他真是捡到了个活宝,赵政心里也乐,示意董慈把茶碗拿下来放在地上,“寡人没那么无聊,把碗拿下来放在地上。” 这是要干什么,董慈有点懵,照着赵政的意思把碗放在地上。 叮的一声碗里面落进了半两钱,钱币在碗里盘旋翻滚了一小会儿才兵兵兵落下来,董慈眼皮突突突跳起来,抬头就见伟大的始皇陛下双肘撑在案几上,隔着案几凑上前来,示意她道,“唱罢。” 见鬼了! 董慈把地上的碗捧起来,翻了翻里面这枚放在后世价值上万元的秦钱,拿出来揣到了袖子里,问道,“唱什么?” 她这傻样亏得是嫁给了他,否则在外面被人骗了只怕还得帮着数钱的,赵政点了点掌下的文简,温声道,“你会唱的那个,听王青说叫要饭歌,唱一个给寡人开开眼界。” 董慈:“………………” 她本来就五音不全,这破歌她也就在晋城唱过一次,而且是六七年前,陛下记性如此之好,佩服佩服。 董慈看着面前的茶碗,不住作揖讨饶道,“阿政阿政,你要实在无聊,咱们去床榻上,我给你讲笑话行不行,这样玩过分了啊。” 赵政看了眼天色,时辰尚早,便摇头道,“乖乖唱好了,寡人就把文简给你,你不想见释利房了么?再关他几个月寡人也养得起。” 这混蛋,他本就想给她,否则把人关起来浪费口粮做什么,就是想折腾她! 不随他意今晚不知道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过,她哪次玩得过陛下。 董慈简直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看了眼被赵政压在掌心下的文简,咬咬牙,不就是唱个歌么?被雷到的又不是自己,怕什么! 董慈搁下手里捧着的茶碗,心下一横开口唱了起来,开口就给自己跪了,这破歌她居然还记得。 “大哥哥大姐们呐,你们都是有钱人呐!” “谁有那多余的零钱,给我这流浪的人呐!” “大哥你刚出门呐,你们都是有福的人呐!” “谁有那多余的老婆,给我这可怜的人呐!” 这破歌本来就四句话,颠来倒去重复几遍就可以,但是董慈已经唱不下去了,因为赵小政这个混蛋先是手撑着额头忍笑忍得双肩抖动,接着往她的碗里扔了两枚钱,就哈哈乐出了声,越笑越离谱最后跟任我行似的哈哈哈大笑起来,末了还示意她再来一遍…… 这混蛋这流氓! 当她是点读机呀!董慈气得头顶冒烟,想将碗里的钱币摔到他脑袋上去,这混蛋这混蛋!一天不捉弄她就皮痒! 董慈嚎了一声就从地上跳起来,若不是兴平抬着茶水进来她就失去理智冲上去撕了赵小政了,兴平也是强忍着笑意,给她倒了杯茶水,忍俊不禁地劝道,“姑娘喝杯水润润嗓子,莫气坏了……” 董慈喷了一口气,喝了茶散了散火,朝兴平道了谢,心说今日她都不想再看见赵政这混蛋了! 假男友假男友! 董慈爬起来走到对面去,赵小政还在那往碗里扔钱,董慈在心里把赵小政吊起来抽打了三百遍,心里气才顺了些,踩了袜子上了榻,滚到里侧拉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她想在一个没有赵小政的世界里清净清净。 他的王后生气了。 赵政看着床榻上把自己裹成了一条虫的虫宝宝董慈,知道自己是有些过分,但她这歌的调调实在是太古怪了,听了不觉得惨反倒挺喜乐,怪道她从小就能在街上讨到钱,若是他遇到了,说不定他还当真会给她扔两个。 赵政摆手示意兴平下去,喝了口茶,伸手拉了拉董慈裹着的被子,问道,“阿慈,你还会唱什么?天色还早,起来给寡人唱一个。” 这神经还上瘾了不是,董慈往里面滚了一圈,心里回道,国歌,国歌陛下你要听么?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察觉到自己当真在回忆国歌,董慈忙摇摇头把这糟糕的念头赶出去,闭上眼睛道,“王上,本姑娘睡着了,王上你自己玩吧。” 赵政也上了榻,连着被子把董慈整个抱来怀里,温声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姑娘了,要称呼自己本夫人或者本后,知道了么?” 这混蛋,董慈连气也生不起来了,赵政拿过诏令戳了戳董慈,“阿慈,诏令你不要了么?” 混蛋混蛋混蛋,董慈扒拉着露出头来,一把把诏令抢过来塞进辈子,想翻身重新钻进去又被赵政一把拉住了。 赵政低声道,“阿慈,更深露重,秋夜凉薄,你当真忍心让寡人露在外面睡没被褥盖么?” 董慈张嘴就想说柜子里被子多得是,看了眼赵政又说不出话来,他心情舒悦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眼里笑意点点,显然是真的开心。 董慈有些憋气,心里又抽打了他一回,不住安慰自己道,算了算了,他这德行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爱笑就笑了,她也没掉肉。 董慈把裹着自己的被子从身下扯了出来,又坐起来剥掉了外袍,赵政因着早先洗漱沐浴过,里衣外面也只有一层薄外袍,董慈也给他剥了,把两人的衣衫分别叠好放在一边,给他盖好被子,够着身子吹了烛火,这才躺了下去,郁闷道,“玩够了?玩够就快睡罢,明日不是还要早起么。” 赵政静静看了董慈一会儿,心说五百石粮食他也不要她偿付,以后尽量不捉弄她就是了。 赵政把人拉近怀里,下颌在她头顶上摩挲了一会儿,唇角弯了弯又放下嗯了一声,这才拥着人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被替换掉的80章指路作者专栏找到一本叫《合集》的文,我放在里面,为避免被人举报,作者菌会自己锁起来,看到这里想看这一章车宝宝们可以留言,每天晚上10点~11点我会解锁出来,大家能看得见,【其实也没啥好看的,哈哈,有宝宝说被甩出了车外】 另外感谢一直撒花留言,补分的宝贝们,作者有一种没有留言无心码字活不下去的病,哈哈,评论就是鸡血,哈哈~~ 第84章 陛下我漂不漂亮 董慈因着白天睡得多, 第二天醒得也早,赵政一动她就爬起来了。 她本是打算早上便去见释利房的,赵政没同意, 董慈犟不过他,又想着他成年成月难得休息一次, 便也没再说什么, 见释利房的事就往后压了压, 她明日一早去也行。 董慈休息了两天身体好多了, 精神头也上来了, 随赵政在武场走了几圈,回来泡了药浴, 用了点膳食, 收拾收拾就打算出门了。 赵政见董慈脑袋埋在柜子里翻箱倒柜的刨东西, 失笑问, “你要什么找个宫娥来问问就是, 先过来把头发梳起来。” 董慈把自己准备了防身用的迷药和救急用的伤药都拿了两瓶装到小荷包里带在身上,这是上次出宫被那个姜姹抽了以后长的记性,董慈前面那五个月出门的时候基本都带着, 今日虽说是便装游玩, 但赵小政身份特殊, 出行还是长个心, 反正这小瓶子里都是浓缩的精华,精致小巧,带起来也不麻烦。 董慈装好了, 这才五爪成梳抓了抓垂下来的发丝,摆摆手道,“阿政咱们快走罢,珍惜时间呐,头发刚刚才梳好的,还不乱呢。” 这不是乱不乱的问题。 赵政看了眼一点为人妇自觉的也没有的董慈,没起身的打算,“过来坐好。” 董慈只当是方才在柜子里找东西蹭乱了,便也乖乖过去坐了下来,算起来这可是她和赵小政的第一次约会,自然应该美美的好。 董慈低头看了眼身上浅靛青色的衣裙,自觉还可以挺漂亮的,朝铜镜里看了看,便依言拆了钗拿起梳子重新梳了起来,边梳边对着镜子里赵政的人影臭美笑道,“阿政你放心了,等出去了我一定规规矩矩美美的,不会给你丢脸的,嘿……阿政说真的,我长得很漂亮罢,哈哈……” 漂亮自然是很漂亮,所以他应该防得更严一些。 赵政看着坐在铜镜前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的董慈,开口道,“莫要磨蹭,把头发梳成妇人的模样,动作快些。” 这里的人就是太讲究,董慈只好梳了个妇人的发饰,斜里插了根白玉簪,偏头看了看觉得有点太素净了,便又从首饰盒里翻出了许多漂亮的珠坠小钗,这些都是秦真送的,都有一小箱子了,她都还不怎么带过。 董慈美滋滋的比划来比划去,挑出了些和衣服头饰配比的插上去。 只不过她的审美似乎和陛下的审美高度不一样,她弄上去还没臭美完,就给他拔了下来,“出去玩带这些叮叮当当的不方便。” 走快点还得防着它掉下来,确实不方便,董慈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在头饰上摸了两把,又给收回盒子里了,她也不敢让陛下久等,没描眉画目,只拿了透明的脂膏在唇上薄薄抹了一层润滑了一下,再用红笺搁在唇边抿一抿,董慈对着铜镜仔细抹出好看的唇色,满意了,这才起来站好了,看着赵政温婉含蓄轻言软语如大家闺秀般笑问道,“怎么样,阿政,好看么?重点看看我的唇……怎么样?”她一个来自后世的美女,自然知道怎么把自己打理得自然又漂亮了。 红润润泽,唇形美好,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唇瓣上柔软粉嫩和饱满,赵政目光一暗,伸手把架子上的汗巾扯下来罩到她头上,缓缓开口道,“擦掉,你想毒死寡人么?” 这什么话,按道理不是要好好夸奖她一番么? 第65节 就算不符合你的审美,也该夸赞鼓励两句罢? 陛下你这么谈恋爱真的没关系么?巾帕把她整个脑袋都盖了起来,像新娘的红盖头,董慈好半响才从沉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闷闷不乐地扯下来把唇脂擦掉了,她是疯了才会期待陛下能懂点风情。 今日的约会只怕效果堪忧。 董慈没精打采的,赵政眼里笑意一闪而过,牵过她的手道,“走罢,先去董家一趟。” 董慈闻言勉强打起了点精神,上次半夜就给赵政掳走了,这次出宫,自然是要回去一趟的,赵政不说,她差点都忘了。 护卫的人都在暗处跟着,倒也出不了什么事,董慈因着方才的事备受打击,又想起昨晚被捉弄的事来,对比起别人家的男友如何体贴细致,心里更是郁闷得不行,上了马车就拉长了脸,坐得远远的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别搭理我我也不想搭理你的信息。 气性还挺大。 赵政心里失笑,把人抱来怀里,低头吻了她一下,温声哄道,“阿慈连生起气来都这么漂亮,寡人心悦之,得阿慈寡人之幸事也。”马车就这么大点,缩成一团也是他伸手能够得到的地方。 这话听起来太假。 不过不妨碍董慈听着心里高兴呀。 董慈嘴咧开一下又合上,掀着眼皮看了赵政一眼,心说今天是第一次约会,她要努力点高高兴兴的,就暂且不跟他计较了。 董慈在他怀里挪出个舒服的位置来,温声细语地商量道,“阿政你一会儿见了父亲母亲,有话好好说,咱们不生气好么?” 赵政点头道,“不必你挂心,你只消站在寡人这边就可。” 董慈失笑,讲道理照常规她应该是站在父母这边罢,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讲讲了。 外面车夫吁停了马车,董慈起来收拾整齐了衣衫,和赵政一起下了马车。 今日沐休,董鼐也在家,董家人见董慈梳了妇人的发髻哪有还不明白的,董陈氏拉着董慈垂下泪来,董慈心说这美人娘当真是水做的,又爱女心切,忙安慰道,“父亲母亲不必忧心,阿慈在宫里很好。” 此时木已成舟,上次不欢而散再见难免尴尬,董鼐领着家人给赵政行礼,赵政温声唤了声外姑外舅,神态自然,全当上次的事没发生过,态度温和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倒让董鼐有些意外。 因着自家女儿欢喜乐意,宫里册封的诏令也下来了,事已至此,再如何也得接受,董鼐大着胆子看了自己的女婿,倒是也渐渐放下了心,若不是有真心在里面,他堂堂一国之君,也不必三番两次来他董家温温和和恭恭敬敬地拜谒行礼,有真心在,女儿的日子也会过得和顺些。 董鼐想交代两句,又因为对方的身份别扭不敢逾越,憋了半天这才憋出了一句,“慈慈是个好姑娘,还请王上要好好待她,莫要辜负了她一片情深。” 听这话意思自然是真心接纳了他,赵政心里舒悦,看了眼正通红着脸的董慈,压下心里的笑意,当真行了一礼道,“请外舅外姑放心,寡人待阿慈定如珠如玉。” 赵政在那态度真诚说得感天动地,连董陈氏都欣慰地笑了起来,董慈听得直喷气,很想跳出来让赵政扪心自问一下,珠玉易碎,他待她像珠玉么?能玩能捏的塑料弹弹珠还差不多…… 几人寒暄过,董鼐便请赵政落座,秦小将从门外冲进来,见了董慈就乐得露出了一口门面漏风的小白牙,扑过来抱住她仰头道,“姑姑这几日去哪里了,小将想姑姑了!” 四五岁面团般软软的糯米团子,声音软糯稚嫩透着丝丝小委屈,听得人心都化了,董慈笑了起来,一把就将秦小将举了起来颠了两下,赞美道,“两日不见宝宝又长高了!” 秦小将平日就叫嚣着要当将军,没有一日不盼着长大的,听了董慈这话整个小身子都激动了,蹬手蹬腿地挣扎着想下来,“姑姑,姑姑,快放小将下来!” 董慈依言把小团子放下了,笑眯眯看着他想做什么。 秦小将下来后拉了拉衣衫,肃着一张胖嘟嘟的脸,认认真真朝董慈行了一礼,童音稚嫩响亮,表情一本正经,“秦鸣叔叔说姑姑武艺高超,小将求姑姑指点一二三四。” 兴许是秦真常年领兵在外的缘故,秦小将跟着秦鸣他们的时间更多,性子跟秦真一点都不像,小大人的模样惹得厅堂里的人都乐了起来,董慈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把小盆友相撘的左右手换了个上下摆正确了,点了点他的鼻头,把人抱起来笑道,“走,让师父看看徒儿的水平如何,不好为师是不收徒的。” “姑姑,让小将下来,小将自己能走!”秦小将激动得嗷嗷叫,别再腰间的小木剑跟着一晃一晃的,很有些将军范。 董慈朝父亲母亲行了礼,又朝赵小政笑了笑,便抱着秦小将出去了,心说兴平不在,留了赵政和董鼐董毅说话,不知道等她回来了,几人是不是还相对无言。 远远的似乎还能听见小孩稚嫩软糯的问话声,还有董慈清越越带着笑意的回答声,董毅董鼐喝着茶没话找话,赵政心不在焉,一时间厅堂里就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进入新剧情有点卡顿,再加上精神身体双重疲乏,先更这点,周末试试看万更~宝宝们原谅作者菌一个~ 铭宝宝新文还没彻底想好要写啥。 第85章 和陛下一次约会 董慈陪秦小将玩累了, 董陈氏领着他去洗澡,董慈这才回了厅堂。 厅堂里面是一点声响也无。 董鼐自己喝着茶,董毅赵政似乎都在出神, 三个人坐在一起,各做各的, 气氛竟是无比和谐, 各自旁若无人得如此自然宁静的, 董慈是头一次见到, 当真是佩服之极。 让赵政来董家就是对董家人的折磨, 董慈决定以后回来都不带他了。 董慈先与董鼐拜别了,又去和董陈氏董媪告别, 和赵政出了董家, 上了马车见赵政还有些心不在焉, 便伸手挠了他一下, 失笑问,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赵政捉了董慈的手握在掌心里把玩,心说前夜他折腾得这么狠, 说不定小宝宝已经在董慈的肚子里了。 若是男孩, 他就教他安邦定国。 若是女孩, 他定会待她如珠玉, 让她成为秦国乃至天下间最尊贵的长公主。 赵政自来了董家没一会儿,一颗心就被秦小将还有对秦小将耐心喜爱的董慈勾得浮浮沉沉的,心里想要和董慈天长地久的渴望越积攒越强烈, 看着正笑吟吟望着他的董慈,将人拖进怀里紧紧抱住,半响忍不住低声问,“阿慈,如果你的任务没有意义,或者是对你不利的,你就心甘情愿认认真真留下来陪我,如何?” 她的任务怎么可能没有意义,她现在做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怎么可能没有意义。 赵政神色认真不像开玩笑。 董慈听得心里不舒服,忍住了想跟赵政理论的冲动,只挣扎着从赵政怀里挣脱了出来,在一边自己坐好问,“咱们现在去哪?直接去长堤玩么?现在去好像有点早了,要不要先逛一逛再去……” 他是不是以为只有他正征战着的江山才有意义。 他凭什么对她正做着的事评头论足。 董慈强忍着想开口提醒赵政不要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的冲动,紧紧抿着唇坐在一边,赵政再在这件事上跟她胡搅蛮缠,那他要玩就自己一个人去玩罢! 赵政对她了如指掌,对她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当下便决定一切顺其自然,董慈心软,当真怀上他们的小宝宝,势必狠不下心拿掉孩子。 她在这留下的羁绊越多,自愿留下的筹码和可能就越大,也越不会为任务的事伤心,这也是他为什么给董家下诏令,让他们随时可以入宫与董慈相见的原因。 赵政心里有了定论,也不跟她生气,只温声道,“长堤傍晚再去,先去趟学宫。” 赵政没再纠缠,董慈松了松心神点头应了,只终是没了出门前的好心情,一路上都坐在马车里出神,等隔着窗户的缝隙看到了熟悉的建筑,这才打起精神朝赵政道,“我在马车里等你,阿政你快去忙,不用理会我。” 赵政却是伸手来牵她,“本就是要和你一起来的,下来罢。” 他们两人一同出现在学宫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她也从未以学宫主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过,虽说这是学宫里学子们默认的事实。 赵政是来见那两位发起联名上书的士子的,一个叫张青山,一个楚飞鹏,赵政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给学宫门口的童子递了帖子,和董慈一起耐心的在门外等着小童通报。 学宫书舍里没什么人能认出赵政,但因着董慈穿着女装的缘故,还是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还有个是赵政的熟人。 学舍里年少的小学子也很多,但董慈多年女扮男装,还是认出了这位面容灵气娇俏惊喜得脸上泛起薄薄红晕的少年是女扮男装,后面跟着年纪更小的丫头也是做男装打扮,走近了行礼的声音也娇娇俏俏的,“姬孟见过……公子,夫人。” 赵政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姬孟似乎是轻轻舒了口气,这才看着董慈道,“孟常听人说起过夫人,敬仰爱慕,多年来一直想亲近结交,今日偶得相遇,实乃姬孟的幸事……” 小姑娘话说得得体,语气却忍不住紧张,董慈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当真从这水灵灵的小姑娘眼里看出了点羞涩激动和敬仰来,说起来她们是情敌,可她当真没在这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一丁点的恶意…… 便是情敌,董慈也愿意遇到这样的情敌,姜姹那样的她是怕了,董慈心里高兴,便也大方回道,“姑娘不必多礼,幸会。” 恰逢里面大步流星迎出两个年轻人来,姬孟便朝董慈郑重行了一礼,神色微微忐忑,眼里却满是期待,“姬孟平日便想一睹学宫里学子们论道的场面,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姬孟大胆,求夫人允姬孟随在身边听一听,长长见识,夫人便允了姬孟如何?” 姬孟背后的小童手里捧着不少文简,董慈心里微微一动,是啊,她为什么没想过开一间书舍专门给女子读书用呢,还有专门给女子读书习字的学宫,此地讲究男女有别,她单独劈出一块地来就是,虽说这年代的女子大多没有学知识谋生路的念头,但保不齐就有这样的女子在呢,这方面还是空白白的一片,她也没多大的野心,反正开在那里放着,有女孩子想来,来就是了。 万般念头也只是一眨眼间,赵政宽袍广袖下握着她的掌心收紧了一下。 董慈还未开口言语,赵政就发话了,“不如何,吾等有正事要办,姬姑娘请自便。” 说话间张青山等人已经近前来了,张青山年轻朝气的脸上激动之色溢于言表,与赵政行过礼以后,也与董慈行礼,口里称呼的却是董祭酒,虽是微微别扭,但也是毕恭毕敬,眼睛也不敢看她。 董慈习以为常,便也回了一礼,微微落在赵政身后,随他进了学宫。 赵政却是脚步慢下来,与她并肩慢行,董慈想着方才小姑娘一下子寡白了脸色,双眸含泪摇摇欲坠的身形,偏头看了赵政一眼,见张青云他们一行人前头离得远,便忍不住低声道,“你对女孩子这样,在我们那定是连妻子也娶不到的,太恶劣了。” 赵政脚步不急不缓,也没看她,只漫不经心地道,“寡人若做了你那里的王,一样有人乐得嫁于寡人。” “…………”董慈就是想让他对女子礼貌些尊重些,不死心道,“那他们只是爱你的权和势。” “如此又有何分别。”赵政一笑,“姬孟姜姹爱的亦只是寡人的权和势。” “……”董慈是很想说权势兴许会让姑娘们注意到你,但时日久了,也难免会动心,动心就容易变成真心,譬如她。 在学宫里交头接耳很不好,董慈本是想落后些走在赵政后头,没想到她慢一点,赵政就慢一点,两人虽是没有手牵手,却始终并肩而行,董慈强忍着想捅他的冲动,低声纳闷问,“阿政你干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想与她并肩而立,无论人前人后。 他也为她守身如玉,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除了她以外的女人他别说碰,便是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他这样对她以期求相同的回报是有些卑鄙无耻,但那又如何,他想和董慈天长地久,不卑鄙一些,他还要大大方方助她一臂之力,想办法将她送去自己看不着也摸不着的地方不成? 他对她忠贞不二,便是希望她对他始终如一。 董慈脚步又慢了些,赵政想了想便道,“阿慈你同寡人一起走,少使的份位毕竟低了一些,你与寡人相处得宜,士子们便不会以为寡人强抢民女有辱士人了。” 这倒是,董慈失笑,便也未再争执什么,随着他过了庭院长街,往学宫正厅去了。 因着君王驾临,学宫里学子士子来了不少,三五十个人分列两旁席地而坐,比之朝会盛况也不差,神情跃跃欲试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激动之色,想来士子们已经准备好了满腹言论,只等着赵政来说与君王听了。 好在她今日穿着素净得体,倒也和学宫的气氛冲突不大,赵政扶着董慈并列走到上首,董慈对他人五人六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见下面士子们神色颇为震动,便也从容坐下了。 张青山先便起身朝董慈行礼道,“未曾想学宫书舍竟是夫人的手笔,吾等受夫人恩待,还请夫人受吾等一拜。” 事实上东临学宫书舍没有花董慈一分钱,但这时候董慈只能当自己是赵政的法人代表,回了一礼,温声笑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只张兄若有高见新著,莫要藏私,也与董慈一份拜读一二,如此便好,呵。” 赵政身形高大与这群文人士子们不同,又常年身居高位,再收敛也难免威压深重,初初相见大家难免拘束,董慈这话一说,张青山连带厅堂里不少士人都和善地笑了起来,“这是自然,著书不敢当,但我与飞鹏藏书百册,尽数放在了书舍里,哪位兄台要看,自管去拿。” 张青山话说得豪气,摆袖间一副看看不收费的模样,惹得厅堂里的士子们又笑了一阵,其乐融融。 赵政亦是笑起来,抬了杯酒朝张青山一敬道,“先生高义,政敬先生。” 赵政先仰头一干而尽,张青山也是爽朗之人,当下也一饮为尽,口里道,“常人只道秦王暴虐,吾张青山却以为义救赵国时疫,借粮济难燕国灾民皆是高义之举,那常年将仁义二字挂在嘴边的魏王齐王,与燕国离得最近,燕王求救,哪个肯借上一斗一石?诸位说是也不是?” 张青山将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道,“便是为了与燕国交好才借的粮,吾燕国十万百姓,吾燕人张青山也感念秦王恩义,请王受青山一拜!” 燕人多豪爽,董慈心说这是个明白人,不但对朝政格局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品性上也拎得清,毕竟不管目的为何,粮食借了便是借了,救了那十万百姓也是真真实实的,不求回报,但求记恩。 赵政只摇头饮酒回应,董慈便坐着安安静静听他们议论朝堂政务,许多都提出了些奖励耕种,减少赋税,在秦国上下新办官学诸如此类的许多兴民利民的建议,三五十个士子,一人一句一个两个时辰加起来也是了不得的一箩筐,赵政态度温和一直都很有耐心,便是被问责的地方,该受着的也受着,能解决的当场便应下了要解决,不能解决的也耐心解释难处,态度温和始终四平八稳,条理清晰滴水不漏,董慈在旁边听得大开眼界,心里又忍不住有些佩服,换了是她,如此车轮之战下,便是饱读诗书也撑不住多久的。 今日一论传出去,赵政礼贤下士纳谏纳策的名声只怕扬遍四海,这可比一卷文字的求贤令有用多了。 日光西斜,董慈心说今日这约会倒也值得。 她平常也不跟赵政讨论政务,如此乍一听倒也新鲜,士子们有些建议是好的,但对一个站在首领高度上的执政者来说,多方考究之下就未必是好,董慈听着不由就想起后世来,她有时候也会觉得政[府的政令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现在想想她又不是领导人,能看得清全局望得清远处,不清楚内情的情况下还是不要枉下结论非议的好。 董慈正感慨间,楚飞鹏起身问道,“飞鹏敢问王上,东临学宫此后可是为朝堂官员的取用之地?” 这是因张耳陈馀为官一事刮起来的风,谣言在咸阳城里传了很久了,越演越烈。 赵政闻言一笑,“书舍是董祭酒的书舍,学宫也是董祭酒的学宫,要开成什么样子董祭酒比寡人更懂,此事请教董祭酒便可。” 士子们先是呆愣了一下,接着便都朝董慈行礼,显然是信以为真了。 董慈便回道,“学宫只为治学,诸位若是有入仕之志,可学毛遂自荐,相国掌管官职人员选拔调用,诸位亦可学张耳陈馀两位高士,往相国府投贴相拜,学宫只为治学之道,并不为朝臣取用之地。” 这件事若让董慈来定,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第66节 学宫一旦成了官员的取用之地,味道就变了,说不定还会很快演变出科举制度,科举制度有好处,但害处也贻害千年,董慈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学宫还是专心治学的好。 董慈这话一出,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由纷纷往赵政望去,赵政便点头道,“相国广纳门客,有识之士皆委以重任,诸位若愿出山为国效力,可拜见相国书简上奏便可。” 堂下之人皆点头应下了。 正事说完,接着便有些百家学子来请教董慈,除了一般的治学知识之外,还有些研究水工工事,房舍建筑,医术巫术,丹砂采矿,机关阀门,甚至算学易学天文学的人来询问问题,五花八门种类繁多,董慈说得认真仔细,若不是那边一直静坐相待的张青山他们提醒,只怕还有好一段时间才会结束。 董慈经常在这边,学子们回过神来纷纷朝董慈行礼告罪,董慈想了想便说有问题可写成文简,报于相国府,她再回信作答便是。 有了少使的身份行事毕竟麻烦了些,董慈一上了马车坐下来就灌了一壶茶,等赵政坐下来就笑道,“不是说带我去玩么?原来是带我来帮你解决大[麻烦来了。” 董慈语带嫌弃,却脸色红润,眼睛也亮晶晶的,赵政想着方才她在一边又写又画给学子们认真讲学的模样,心里微痒,把人拖进怀里抱住,低头看她,缓缓开口道,“那你是喜欢去长堤玩,还是喜欢来学宫……” 董慈闻言知道自己被拆穿了,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听说长提上柳枝摇摆,可惜现在是秋末,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董慈忍不住伸手去搂他的脖颈,软软道,“喜欢学宫,今日不是听你讲政了么,你真厉害。” 赵政听她这么说,心里倒生出了股以前从未有过喜忧参半的心情来,一边是替自己投其所好投对了高兴,一边又有些想叹气,只觉前路坎坷,万事还得细细谋划。 董慈说着想起那群根本没抬头看她的学子们,忍不住笑了起来,“就是下次来的时候你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换上男装再带上面纱,否则我真担心时间长了他们的脖颈会僵得抬不起来,哈哈……” 赵政自是巴不得世上的男子都是君子,知礼懂礼非礼勿视,闻言便嗯了一声,董慈想了想便道,“阿政,我想在咸阳开一小间女子书舍,阿政你同意么?” 这也没什么,女子知书达理没什么坏处,懂得太多遭殃的就是男子,赵政想着怀里的这一个,心说便让旁的男子也吃吃他吃过苦头,心里有些想乐,当下便也应了,“你动静小一些,闹大了两头不讨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连求饶都不敢求饶了惹(⊙o⊙)… 第86章 这她当然知道啦 赵政这么说便是应下了。 董慈也没多大野心, 东临书舍在东边,那她在西边买一块地,开一小间清幽雅致的女子书舍就是了, 先来书舍试试水,学宫在后一些。 赵政让她去找秦鸣领钱, 董慈摇头拒绝了, 她手里有的是钱, 一间书舍这点花销当真不够看的。 董慈想到东临书舍和学宫, 倒是笑眯眯地朝赵政道, “东临书舍和学宫花销不小,养着不容易, 阿政你现在这么穷, 我是有钱人, 要是没钱了饿肚子了, 尽管告诉我, 我养你呀,哈哈……” 这是什么话。 赵政失笑,低头看着怀里眉飞色舞的人, 知道她心情好, 倒也没扫她的兴, 就这么听着她胡闹, 偶尔也应一声。 赵政素来不好玩乐,董慈不想去长堤,两人便打算回咸阳宫, 回宫去用晚膳,时间刚刚好。 临近宫门,马车还没停下来,董慈就听见了马蹄声越来越近,车夫勒令了马车,董慈和赵政刚下来,前面不远处果然是成蟜。 成蟜见是他们两个,惊喜地勒停了马,旁边还有一骑一人,也是个少年人,董慈不认识。 但能和成蟜一起在咸阳宫门外纵马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公子。 两人双双下马,行了礼成蟜便抱怨道,“王兄倒是逍遥自在,去哪也不与宫人们说一声,害得我和蒙恬好找,王嫂有空么?” 董慈点点头,成蟜和她因着有小时候‘同生共死’的友谊在,又加上他跟小时候一样,三五天就来赵政跟前王兄王兄的晃,两人见得多,关系一直也不错,倒是蒙恬,董慈还当真是头一次得见这未来征战北疆威震匈奴,威名赫赫又对赵政死心塌地的大将军。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一身简洁利落的武将装扮,样貌英俊,看起来英气勃勃身姿挺拔,完全继承了蒙骜战神英武的风姿,当然旁边的成蟜也不差,五官虽说和赵政有五分相像,但鲜衣怒马恣意潇洒,和赵政截然不同,乍一看谁也不会当他们两个是兄弟。 两人打着以武会友的旗号在咸阳城里横行霸道,把朝臣都打来他这告状了,想来下手不轻,赵政开口道,“街道上无因由妄自纵马横行,每人自去国尉府上交两匹战马两副盾牌,完了将兵法十三篇抄录一遍,明日天黑之前送来宫里,我亲自给你们查阅。” 抄个兵书对蒙恬来说小事一件,倒是成蟜愁眉苦脸,忍不住朝董慈投了求救的目光。 赵政教育孩子,董慈是不会插手的,只忍笑道,“成蟜你找我什么事?” 成蟜朝旁边的蒙恬指了指道,“是蒙恬找你,他说有事想请教你……”成蟜说着笑得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神采飞扬,“阿慈我还给你带了梨花酒,酒肆里最新出的,给兴平了,阿慈你记得尝尝。” 成蟜献宝一样,董慈听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梨花酒其实是果酒,董毅酿的,酒劲温和,口味清甜,梨花馥香,听说是董毅专门为女子酿造的。 董毅知道她不好酒,连送都没往她这边送,董慈也只是听说过,听起来跟以前的葡萄酒差不多。 成蟜有了好吃的好玩总想着她,董慈索性道,“我和阿政还没用饭食,你们若是还未曾用过,不如回宫一起用完饭食再回去,投桃报李,我请你喝兰陵酒便是。” 成蟜自是乐意之极,将手里的马鞭扔给旁边候着的仆从,拉了蒙恬便往宫里走,走前还乐呵呵朝赵政似模似样地行礼作揖道,“那弟弟我就和蒙恬先进去了,不打扰王兄和阿慈,哈哈……” 少年人来去一阵风,带出的都是年轻和朝气,哪里像她和赵政,这四平八稳的步伐,跟老头老太太似的,董慈感慨了一声,拉了下看着成蟜头疼的赵政,低声道,“阿政,兵法上的事我是纸上谈兵,待会儿蒙恬当真请教我,阿政你来答罢。” 领兵作战最是忌讳纸上谈兵,这方面董慈还真怕误人子弟。 赵政却摇头道,“只怕是旁的事,领兵打仗的事他不会来问你。” 蒙家是武将世家,有蒙骜蒙武在,哪里用得着问她,董慈觉得有道理,便也没再说什么。 蒙恬问的果然是旁的事。 几人才在书房坐下来,蒙恬就拿出两只毛笔递了过来,董慈愣神过后就有些想笑,史书上还当真有记载过蒙恬造笔的事,但毛笔显然是新石器时期就有了,董慈一直只当是谣传,没想到堂堂大将军蒙恬当真研究过这个。 蒙恬身上有着武将的大气和爽朗,说话也单刀直入,也如成蟜一般称呼董慈为兄嫂,“臣弟发现用狼毛做出来的笔更好使,只是狼毛圆滑纤细,笔杆线捆不住,掉得厉害,笔也不耐用,兄嫂看看可有旁的法子……” 办法董慈自然有。 董慈接过蒙恬改良过的毛笔看了看,毛应该是黄鼠狼的毛,笔身笔直,笔杆的一头镂空了,笔毛塞在里面,比起开成四片又用线把毛裹在一起,已经是一大进步了,其中一只用的还是竹子,只是就像他说的,这么用手在上面一抹,绒毛也能掉下来一层来。 是胶的问题。 董慈掰着看了看,大体上明白了,蒙恬用浆糊或者是糯米汁做粘结剂,沾了墨沾了水,自然容易脱落了。 这件事来找她倒真是找对了,她搞竹简修复的,自然知道什么胶好用。 董慈朝几人说了声稍等,起身回寝宫拿了个瓷瓶回来,递给蒙恬道,“拿这个回去试试,这个连木头都能粘到一起,粘性非常强,放心用好了。要是觉得好用,这东西也好找,用鱼鳔制的,用完了随便找个木匠工,让他们给你熬得精细点就是了。” 董慈说的是鱼鳔胶,这东西其实也不稀奇,因为它是伟大的建筑祖师爷鲁班大大发明的,到现在也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只是更多的用在黏制家具上,寻常人不太注意得到了罢了。 蒙恬接过来看了看,他估计是研究得多了,也能看出些门道,当下便欣喜地朝董慈行了个礼,董慈连连摆手,两人你来我往了两个回合,等赵政开口制止了他们相互吹嘘,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哈哈笑了起来,熟稔亲近不少。 秋高气爽,晚风幽凉,兴平把饭食摆在了外面,成蟜叫着要他的兰陵酒,董慈便让宫人搬了一坛酒来,几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了,成蟜也未等用饭食,给自己和蒙恬倒了一樽,就迫不及待地一樽樽喝起来,小小年纪看起来已经是个老酒鬼了。 蒙恬和成蟜两个哥俩好喝得起劲,基本都是一饮而尽一口干了,成蟜还唱着些老秦人的酒歌,蒙恬偶尔也应和两句,高昂干练的男声开阔辽远,惊得飞鸟四散,却也豪气冲天,听得董慈也想跟着吆喝两声,她面前放着成蟜给她带的一小坛梨花酿,若有若无的梨花香勾得她心里痒痒的,看成蟜他们喝得很爽的样子,董慈忍不住看旁边稳稳用着饭食不为所动的赵政,心说他怎么不好酒呢! 原先一个成蟜就能把咸阳宫折腾得人仰马翻,现在加了一个脾性相投的蒙恬,今晚只怕要闹得房顶都掀了去,赵政看了眼旁边鼠爪子扒拉在酒坛子上正眼巴巴看着他的董慈,失笑道,“你酒量不行,只许喝一口。” 这她当然知道啦,董慈乐得眉开眼笑,虽说她向往成蟜大口喝酒的豪爽劲,但就她这点酒量,再羡慕也只能干忍者。 赵政把酒坛子拿过来拆了封,倒好了放在董慈面前,惹得旁边成蟜眼热,酒劲上来了嚷嚷着也要王兄倒酒,董慈也不跟他们吆喝,两人喝一樽她就喝一口,最后也不用赵政倒了,自己抱着酒坛子乐呵呵傻笑,俨然一副被琼浆果酿彻底征服了的模样。 董慈见赵政看过来,硬要塞一樽给赵政,口里直道好喝好喝,赵政拿过坛子摇了摇,再一看一脸傻样的董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示意兴平照看好还在那兴致高昂的两人,一把就将人抱了起来,他信她只喝一口才是蠢透了。 董慈晕叨叨的在赵政胸膛上蹭来蹭去,先是在那夸蒙恬如何神勇如何威名赫赫,接着又说成蟜是个好孩子,说着说着兴致上来了又扒拉着要去找她的酒坛子,蹬手蹬脚动来动去不安分,没找到就哼哼唧唧地在他肩上又是掐又是捏,完全一副女疯子的样子。 这还是方才在台上与士子们讲学认真严肃的好祭酒么?赵政低声警告道,“莫要闹了,再闹看看下次寡人还给不给你酒喝。” “哈哈……”董慈哈哈哈笑了起来,腿挂在他的手臂上晃来晃去,口里喷出的都是酒气,“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赵政无话可说。 赵政抱着董慈去了浴池,沐浴也给她闹得口干舌燥,若不是怜惜她醉酒了,只怕在浴池里就要她好看,秉承着君子风范,这才堪堪忍住了,把人抱回了榻上。 赵政原本是这么打算也准备这么做的,但董慈没给他做君子的机会。 董慈洗了澡意识就清醒了许多,只是精神极其亢奋,双目炯炯,话也特别多,躺在床上也不肯闭眼睡觉,一直哇啦哇啦的说个不停,赵政一开始还有耐心回她两句,后来忍不住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堵上了她的嘴,累了她自然就肯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被工作缠得精尽人亡,抱歉大家~缺了的以后会补上~ 第87章 日方长不急一时 董慈知道赵政在干什么, 但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得空了还没喘匀气, 就胆子忒大的禽兽混蛋混蛋地叫唤了。 她也不知是骂得赵政还是骂得自己,毕竟空气被夺走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感觉脑子越来越晕了。 酒量不好的人醉酒了会说真话,也会胡言乱语,董慈还知道瞪他, 想来应该是前者了。 赵政也不客气, 把禽兽该做的事都做了,事毕也没从她身上下去, 只摸了摸脖颈上几个方才被董慈咬出来的小坑, 低头看向身下艳如桃花眸光迷离不住娇喘的人,忍不住又慢慢动起来,听了一会儿有些撑不住,埋头将她的声音全都吞进了肚子里这才稍稍冷静些,毕竟她的身体还未好全, 倒也不好过多的折腾她,赵政稍稍得了意把自己如数的交给她以后,便喘着粗气十分克制地停下了。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赵政把软成一滩春水的董慈揽进怀里, 低头在她红润的唇上流连辗转,手掌覆上她温热的小腹上不住摩挲,亲昵地在她眉间耳侧啄吻, 惹得董慈伸手来挠他,知道她醉酒醉得厉害,方才又被他折腾累了,便也问得肆无忌惮,“阿慈,你说儿子是不是已经在里面了……” 董慈嘿嘿傻笑了一声,嗓音润润软软的,“哈,不会的,绝对安全期,随便你折腾。” 赵政心里一滞,见董慈望着他眼睛清湛湛的毫不设防,不由问,“安全期什么意思?”希望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两人发丝交缠落在脸上,呼吸间晃来晃去,董慈伸手挠了一挠,她现在很热,两人凑这么近就更热了,赵政又问了一遍,董慈一边伸手去推赵政的脑袋,一边嘿嘿笑道,“傻,安全期就是安全期,有我在呢,会有宝宝才奇怪。” 难怪,难怪淡定如斯。 赵政伸手攥住按在脸上的指尖,心说她是医者,既然已经言明了不会给他生宝宝,注意这些事不奇怪,他犯不着跟她生气,犯不着动怒。 董慈疼疼疼哀哀唤了几声,赵政回过神来松了手上的力道,压住心里翻腾的情绪,低声诱哄道,“那阿慈,什么时候不是安全期?” 董慈收回手放到唇边给自己呼了呼,她有点困,脑子钝钝的反应迟缓,隐隐觉得不应该说什么,嘴巴却比理智回神得更快,“唔,后天过了剩下的都不算安全。” 记得这么牢,日子说得这么准,可见她心如顽石,是早先便已经算计过的。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信,但她医术高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能控制自己有孕与否也不奇怪。 虽说这件事在意料之中,但事实当真摆在眼前,赵政一样又怒又痛,董慈彻底打破了他心里存着的那丝侥幸,她是真的根本就没想过要长长久久的和他在一起,今日对那姬孟温和可亲,只怕还盼着她进宫来为他生儿育女罢? 想让董慈顺其自然怀上孩子简直是异想天开,他等不到,也没有那个时间可以等。 翻过这个月他便十八岁了,身为一国之君,只怕不日便有臣子奏报子嗣的事情,一年两年尚可等,时日一久,别说朝臣后宫,便是他自己这里,也过不去这一关。 当年武王嬴荡意外身亡,年仅二十二岁,因身后无子嗣,秦国朝野动荡,内忧外患,他不可能等太久,如果不把成蟜当成储君来培养,那么子嗣留的越早越好。 更何况她医术了得,铁了心不给他子嗣,他干等是等不到的。 董慈已经很困了,半梦半醒间身边窸窸窣窣的有些响动,董慈勉强撑着睁开眼睛,见是赵政下了床榻正穿衣衫,迷瞪瞪地呓语问,“阿政,你去哪儿。” 赵政方才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滚起来,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给她拉了拉被子,温声道,“突然想起有政务未批复,明日着急要,你好好睡罢,不必管我,我自去书房便是。”赵政本是想问问那个地方在哪里,但容易引起董慈的戒心,暂且就忍下了。 董慈哦哦了两声就想爬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摸索着去找衣衫来穿,“那我陪你……” 她赤[裸的身体上全都是欢爱后的痕迹,此时看来只觉刺眼,如此柔情蜜意又有何用,她根本就没想过两人的以后,赵政喘了口气平了平气息,把人按了回去躺好,哑声道,“不用,有兴平在,你快些睡,我一会儿便回来了。” 董慈躺下了就不想起来,脑袋沾了枕头睡意更深,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赵政等她睡熟了,这才接着穿好外袍,走至门边,复又抬了烛火去开了柜子的门,里面放了不少药瓶,赵政全部收起来,见董慈的羊皮册子在里面,也一并拿了。 他以往不曾私自翻看过她的这些东西,但现在他要确定一下,里面是不是有药,那种她备下来避孕或是落胎的药。 最好是没有。 赵政叫了兴平,让他去请岱山,自己先去了书房。 第67节 兴平匆匆忙忙去了,赵政在案几前坐下来,册子是钉起来的活页,里面字很小,他不认识,这该是她们那里的文字。 赵政压下心里的急躁,耐下心来仔细研究上面这些古怪的字符和符号,因为有划线,他自然而然自左往右看,渐渐的也看出了些门道。 有些字看形状他能认得出,是文简的名字,有些则完全认不出,但无一例外,前面都有很古怪的符号,按顺序一行行往下排,赵政猜是计数用的标记。 再往后翻就出现了一整张基本都是字符的羊皮册,上面七月八月九月这些字他认出来了,数一数数量就能看出是最近这几个月的历日,他对她的事了如指掌,按顺序再数一数上面每月被她用朱笔圈出来的地方,知道这是她来月事的日子。 最后一张上写着什么的事,下面有四行,他一个也认不得。 赵政提笔把这一张如数抄录了一份,并且硬记在脑子里了。 岱山对赵政这么晚叫他来并不意外,坐下来就朝赵政问,“阿慈的身体恢复得不错,王上准备要小宝宝了么?” 药瓶如数推到了岱山面前,赵政道,“尽快查查这些药,看看都是做什么用的。” 岱山一看这瓶子就知道是董慈的,揭了塞子闻一闻,捡出几瓶来,又闻了闻,微微变了色,全部看完了,这才回禀道,“其他的这些都是些治伤解毒的药,这几瓶是迷药,单独的这两瓶可避子。” 岱山说完也不管赵政铁青的脸,摸了摸袖子间闻到药味探出头来的小青龙,开口道,“这种药对身体不好,服用过多可能会导致她无法怀上孩子,王上,阿慈若不想生小宝宝,王上还是勿要逼迫她的好。” 赵政目光暗沉,把方才抄录过的文简拿过来给岱山看了问,“能认出这些字么?” 岱山接了看了,觉得很是稀奇,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认识,见赵政没什么吩咐了,自己便下去了。 竟是真的连药都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明:安全期有效是身体出于一个自我了解的‘理想型状态’,普通人达不到,女宝宝男宝宝们都不要cos。 第88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 董慈起来的时候卯时刚至, 照往常赵政应该是已经从练武场回来了, 兴平却说一早吕相国来找,赵政上朝前先去的书房。 宿醉的后果就是脑壳突突突的疼,董慈去柜子里拿药吃了, 精神怏怏地坐在案几前自己给自己的脑袋按摩, 兴平拿了醒酒汤给她, “姑娘把汤喝了,会舒服些。” 董慈嗓子也干哑得难受,道了谢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喝了, 瞧见兴平眼底乌青青的一片, 不由问,“老叔你昨夜没休息好么?眼睛下青幽幽的一片……” 兴平摇头笑道,“昨夜给长安君和蒙小公子闹的,两人闹着要唱歌舞剑,别说是老奴,就是宫里的鸟, 都惊叫了一夜不得安眠。” 董慈听了就想笑, 想着成蟜那股年轻劲,心里感慨羡慕,有酒有兄弟,闹腾一夜是正常的。 兴平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主上昨夜还把王兄弟等人叫来安排事情了,前前后后都是跟太后有关的,书房里人进进出出忙活了一夜, 天微微亮估摸着姑娘快醒了,这才打发了他去膳房备醒酒汤。 兴平倒不是累的,就是心里不安担忧。 他跟着王上这么多年,多少也摸通了些王上的脾性,这一整夜到现在都是提心吊胆的。 人现在看着是平静,却像是压着疾风骤雨一般,况且昨夜虽说说的是太后的事,但太后她老人家连生子代秦王这样的念头都没让王上动怒,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大的。 能让王上大动肝火还隐忍不发的,除了姑娘还有谁。 偏生姑娘这里似乎还一无所知,两人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出了事多半都会坐下来说说,如此这般,定然是些说也说不通的事了。 兴平见董慈一直在揉脑袋,精神也很疲乏,又给她倒了杯温水来,压下心里的忧心劝道,“姑娘不舒服不如好好休息一日,那群人什么时候都能见,关在牢里也饿不着他们的。” 兴平说的是释利房。 董慈摇摇头,让老叔去休息不用跟着她,自己先去练武场走了半个多时辰,呼吸了新鲜空气换过脑子,觉得精神好些了这才回寝宫泡了药浴,出来见赵政还未回来,给兴平留了话,领了个小宫人,拿着赵政给的诏令,出宫往咸阳北城监狱去了。 虽说这时候的监狱还称之为囹圄,但规模和狱制已经相当成熟了,秦国重刑罚,各郡各县都布置有囹圄,咸阳城更是,除了城中专门关押朝堂重犯的廷尉狱外,北城还有一座,规模不小足足能容纳上几千人。 释利房就被关在这里。 董慈去的时候蒙恬和成蟜正候在门口,董慈惊讶过后倒也想得通,因为他们俩现在哥俩好在一处任中尉,参管咸阳城治安,他两人身手好,也时不时抓个小贼巡个逻什么的。 成蟜见她过来哎了一声,“阿慈你怎么才来,王兄还让我和蒙恬一早上就过来守在这等你了。” 大师们出来总得有个歇脚的地方,董慈来之前先在城里包了个客舍,所以才来晚了,她只是到没想赵政还给她安排了两个武艺高强的保镖,其实根本用不着,出家人最讲究有话好说,能动口绝不动手,哪里能随便就打起来。 董慈见他两人都腰悬长剑,无奈笑道,“是阿政太紧张了,我只是见见他们,又没什么危险,你们快去做正事了,不用管我。” “左右无事,走了,咱们进去罢。”成蟜也不管董慈说什么,拉着蒙恬抬脚就进去了,路过的小官小吏们无不弯腰行礼,入了里面董慈拿出诏令给狱官检查过了没问题,这才去了牢房。 成蟜说不必进去让狱官直接把人放出来即可,董慈觉得还是自己下去比较妥当,也费不了什么事。 受阿育王的指派东行传教的这些僧人,包含释利房在内,基本都是已经是贤者了,十几二十人被关在一间狱房里,皆是盘腿静坐闭目修行,虽是衣衫褴楼面色蜡黄,但神态平和宁静,董慈不太懂佛家的古礼仪,只上前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行了一礼,轻轻唤了一声贤者,道了一句董慈有礼了。 狱官开了锁,当前的一人朝董慈看过来,董慈复又行了一礼,温声道,“尊者请跟我来。” 一行人能一路入得咸阳城,并且要求面见君王,中间定是有能懂得国语的人,董慈没想到这个人就是释利房本人。 四五十岁的长者须发灰白,面相平和目光睿智,领着一众僧人起身,亦朝董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开口道,“多谢姑娘相救。” 释利房的语调虽说与秦咸阳人的口音有些分别,但流利周正,董慈既惊讶佩服又惊喜,温声回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尊者不必多礼。” 董慈正想问问狱官他们带来的经书在何处,释利房先开口了,“观姑娘面相,慧智合缘,若入门得渡,乃是佛门幸事。” 董慈闻言愕然,大师这话说得既突兀又不符合常理,此番情形之下若换个人说只怕要惹听者心生不悦,只释利房神态淡然语调不急不缓犹如深寺里遥传来的晨钟暮鼓,一派坦然目光睿智祥和不见丝毫笼络之色,倒让董慈呆在了原地,被成蟜推了一把这才醒过神来。 成蟜和蒙恬事先得了董慈的嘱托不得对尊者无礼,但此时闻言神色有些不虞,朝狱官吩咐道,“去把他们的行囊都取来。” 那狱官点头应是,领着人去准备了。 董慈朝释利房做了个请字,先一步前面带路出了狱房。 她早先准备好的马车也在外面候着了,董慈请尊者上马车,看着狱官收拾出来足足有一马车的贝叶经文,心里震撼,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要知道最初的佛家传教皆是口口相传,每一次集结都会衍生出新的派别教众,经文被改动或者误传的可能性就越大,也就是说越是早期的经书,越接近于真经。 这个年代其实是个刚刚好的年代,梵语才刚刚被记录成文字,阿育王组织了第三次经典集结刚刚结束,这一批由释利房带来的贝叶经,应该是真正的真经了…… 董慈猜应该是佛家始祖经《阿含经》。 根据历史记载,原始佛教基本经典《阿含经》教义内容早就已经成型了,此时梵语文字刚刚形成,教众们最有可能先把阿含经刻录下来,况且这也是传教教义的根本。 四大阿含经:长、中、杂、增一阿含经哪怕只有一部,也足够后人热泪盈眶的了。 这些是很宝贝的经书,后世一个国家能得几片贝叶经就不错了,何况是这一马车。 不管多艰涩,不管多难读,她多不擅长,也一定要静下心把这些宝贝的经文典籍学会了吃透了,不枉来战国走一遭。 释利房原本就是来传教的,一定愿意教授她! 董慈正精神奕奕地立着宏图大志,成蟜拿马鞭在她面前挥了挥,笑得阳光灿烂,“王兄交代我好好看着你,我听兴平说你见了文籍就跟小狗看见肉骨头一样,连道都走不动,果真不假,哈哈……” 老叔这是什么比喻。 前面的马车已经走出去好大一截了。 董慈便朝成蟜蒙恬道,“我包了城北客舍一个月,兴许还要更久,你们俩不用跟着我浪费时间,有云丁跟着就行了,自去忙你们的罢。” 成蟜想了想便点头应下了,翻身上马嘱咐道,“暗中有禁军跟着,我和蒙恬也会随时过去,阿慈你办完事早点回宫。” 董慈耐心的等着尊者们安顿完以后,这才坐下与释利房详谈。 释利房先问了董慈贵国可传教乎,董慈摇头,并且解释了缘由,随释利房而来的尊者虽是有些失望,但亦只是朝董慈行礼,并表明了西行的愿望。 董慈自是愿意助他们回国,他们在秦国寸步难行,入得咸阳城已经是九死一生,佛教的传播需要合适的土壤和温床,很明显强权高压的秦国不是。 释利房定是早先便看出了这点,听董慈回答也不失望,只言善恶有报,感念董慈善心,把路途中刻下的贝叶经文赠送与她,董慈大喜,当下便请释利房在咸阳多盘桓些时日,教她译制一份完整的经文,释利房似是料想过她会有此要求一样,当下便答应了,并且还说连同与他一起的十八贤者一起,愿意给董慈讲经。 释利房赠与她的经书确实是阿含经,而且有不同派别的四部。 四部阿含经,十八贤者所擅不同,董慈得此机缘,自是又欣喜又郑重,释利房在华夏之地传教失败,西行归国定是还要游走异国,董慈也不敢多耽搁,当下便让云丁回宫去与赵政送信,自己在斜对面的重新找了间客舍住下来,这样节约的时间更多。 佛教发展到此时,清规戒律已经有一些了,虽说还可吃肉,但不喝酒不听靡靡之音是必然的,董慈出于尊重,就把这客舍一整个的都包了下来,没有旁的客人,倒也清净。 董慈对古梵文本就五知五不知,由释利房逐字口译,董慈抄录于竹简上,如此行完一遍,也足足花去了十天的时间。 期间赵政发了诏令让她回去,董慈本是想回去的,但那时候译制经文只差一点就成了,城北离咸阳宫有些距离,董慈便打算译完再走,结果回去的时候恰好碰上赵政秋收祭天,她等了一会儿没等着,留了封信便又回了客舍,开始听释利房及贤者讲经。 万善之渊府,总持之林苑。 譬如巨海,百川所归。 四部阿含经是法之最上者,记录着佛陀及其弟子修道传教的活动和言行。 董慈沉浸在久远的故事里,痴迷于十八贤者所讲述的四谛,四念处,八正道,十二因缘,十二分教,无常无我,五蕴四禅,四证净,以及兜兜转转的轮回和善恶报应,慢慢的似是习惯了静坐参禅一般,听着听着万物皆归于宁静,诸事无烦忧,俗世皆忘,废寝忘食,一切皆与外物无关了。 成蟜最近来的越发勤快,在旁听得脸色不好,待那光头胡人又悲天悯人地问董慈可入佛门渡人,再想一想董慈这月半以来慢慢有了变化的态度和回应,脸色就铁青了起来,仔细看董慈神色上竟与那群光头人露出几分相似,心下大觉不妙,只觉妖胡害人,当下便急急朝蒙恬道,“蒙恬你在这看着,我立马去请王兄来!” 蒙恬亦觉董慈有些不妥,因为最近他们都叫不动她了。 蒙恬神色凝重地点头应了,“不能让他们留在城里了,请了诏令立刻赶出秦国去。” 成蟜夺了蒙恬手里的马鞭,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咸阳宫赶去,他向来骄纵,临近宫门也不下马,不顾禁军阻拦纵马直接闯进了章台宫,口里叫着王兄快出来! 前方对魏战事吃紧,是以虽是临近午时,朝臣们还在章台宫议事,长马嘶鸣惊动了还在里面不住争吵的文臣武将,赵政见是成蟜闯进来脸色微变,成蟜也顾不得行礼,只急急朝赵政喊道,“王兄!快去看看阿慈!她要刮了头发随那群光头走了!” 赵政猛地站起身,心头如被重锤一般侯地闷痛不已,疾步出了章台宫,接了成蟜手里的鞭子,翻身上马纵马往城北而去了。 她在哪里他自然知道。 赵政赤红了眼睛,纵马出城只恨不得立马便将人提到眼前来,提到眼前来,把她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还是不是人心,是不是人肉做的! 成蟜一脚踹翻了个拿着剑对着他的禁卫军,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方成,调上五十禁军随君护驾,你吃白饭的!快去给本君牵匹马来!” 董慈并没有想遁入空门,她只是觉得沉浸在这些佛法故事里太[安静了,宁静祥和,白驹苍狗沧海桑田,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很强大,似乎又很薄弱。 第89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董慈的头发在是还在, 但钗饰全无, 随意束成一束披在脑后,宽袍广袖席地静坐,神态宁静祥和形如老妪, 颧骨露了出来, 下巴也尖尖的…… 赵政大步走进去一脚踹倒了正坐在董慈对面讲经的光头妖人, 他力道极大,人当场就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了,口鼻间有血不住溢出来, 躺在地上想坐起来都困难, 董慈大骇,见是赵政就有些怒不可遏,才想去检查释利房的伤口,就被赵政猛地拉了起来,态度强硬不容挣扎。 董慈厉喝道,“赵政你发什么疯!” 他是疯了, 才会放任她在宫外待这么多天。 赵政察觉到董慈连手腕都纤细了一圈, 心里又怒又痛又涩,不顾董慈的挣扎,一把便将人抱了起来往外走,带着人上了马,扬鞭往宫里赶去了。 她不是爱漂亮爱打扮么? 没有他在跟前限制啰嗦,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是更应该钗饰满头精神奕奕么, 两个月熬成了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她还当真想成为那妖人口中的尊者不成! 赵政胸膛起伏,双目赤红,她是太天真了,她以为他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便是当真刮了头发,她以为她能走出咸阳城一步么! 妖人不成婚不生子,断子绝孙,倒真能全了她心中所想。 快马飞驰,路上惊得行人百姓四处流窜,赵政长驱直入把人带进了宫门,察觉到董慈还在不住挣扎,克制了两月有余的愤怒暴躁彻底爆发了,她如此之蠢,不拿自己也不拿旁人当回事,他得让她好好清醒清醒,得让她知道,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里有多可笑! 第68节 赵政把董慈扔进寝宫里,宫人们早战战兢兢的行了礼退出去了,董慈被摔在地上,浑身骨骼都疼,她知道是因为长久没好好活动的缘故,仔细想一想她似乎有两个月没有好好锻炼身体了,每日都是静坐听十八贤者轮流给她讲经,连站起来走动的时候都很少。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赵小政疯了。 董慈撑着手腕从地上爬起来,知道自己不能跟他吵架,便平心静气地问,“阿政,做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云淡风轻。 人还是以前的人,但真的有什么变了,放往常她早该生气的,哪里会如现在这般心平气和,是怒是笑是闹,总是个活人的反应。 赵政胸腔里气血翻涌,却只强压着,静声道,“从今以后你就在寝宫里待着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闭门思过,思什么过。 董慈知道自己一两个月不回宫不对,她是有点任性了,但何至于胡搅蛮缠发这么大的火。 董慈压着脾气温声解释,“阿政,我没听话回来是我不对,但是释师父明日便要西行回国,我得去——” 什么师父不师父!赵政暴躁地打断她,喝问道,“你是想自己跟着去罢!” 董慈看着怒不可遏的赵政忽地明白过来赵政在担心什么,心里不由一滞,整个人都松下气来,她是有点想去古印度看看,想看看佛教的经典集结盛会,但一来错过了第三次集结,往后第四次集结还要几百年,她肯定遇不上,二来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学习佛理虽然好,但春秋战国的文化盛世她也不想错过,当真去了一来一回顺利了只怕也要五六年的时间,照历史记载这期间荀子先哲身体不虞病逝而亡,这几年她就得去给先哲调养身体,两相比较,只能舍弃前者了。 还有赵小政,在后世虽说出国留学十年八年都正常,但在这里,便是赵小政同意,她也舍不下。 两人之间十几年的种种从心头飘过,董慈忽然就想起来两人当真是很久没见了,刚刚蓄积的脾气就这么消散了下去,董慈知道是自己不对,便往赵政身前走进了几步,去拉他的手,摇头道,“阿政,是我一时间有点入迷,阿政,我不会跟去印度的,这里有你,有你们,我舍不得的。” 被董慈握着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麻刺痛,是因为太渴望的缘故。 赵政听她说舍不得离开他,心里陡然涌出了一股热意,想把她搂进怀里就此揭过,可他也看得明白,这次是阻止的及时,若再给那妖僧一点时间,董慈当真想刮了头发一了百了也未可知。 当年他纵容她这点古怪的喜好,没想到有一日会恨透了她这些古怪的喜好。 赵政一言不发,眸光暗黑一眼望不到尽头,面上喜怒不辨一丝波澜也无。 赵政如果拿这样的表情对她,就是生气了一直压着没发火。 董慈知道,但赵政方才把释利房踢得吐了血伤了心脉,他们是不可能在咸阳城里请到医者的。 董慈想着怎么和赵政说他才不会生气,轻声道,“阿政,我不出去,但是你派个医者去给释利房看下伤好么……” 赵政心里冷笑了一声,开口道,“寡人三日前便给他们下了逐杀令,三日之内不离开咸阳城,格杀勿论,你就不觉得那妖僧近来渡你入门的次数有点多么?” 董慈一是不知道赵政还干过这件事,二是听他一口一个妖僧的心里不舒服,她知道整个咸阳城的人都不喜欢释利房这些人,也打算尽快让他们西行回国,国家是赵政的国家,他不让待,董慈也没权利留下人,董慈抿唇不语,知道越说赵政只会越生气。 赵政心里怒气堆叠,董慈不是蠢,而是根本不愿意往深处想,就像她所谓的任务这件事一样,她就愿意一辈子都当缩头乌龟。 今日来了个释利房,往后再来个什么的,只怕拿点文籍教授点稀奇古怪的东西吊一吊,她一样神魂颠倒是非不分,赵政开口道,“董慈,寡人放心让你在外面,是认为你有脑子能分得清楚是非黑白,不过现在看来,是寡人高估你了,那妖僧不是号称一切随缘么?怎么就盯住你不放了。” 为什么说话要这么难听,董慈忍不住回了一句,“赵政,他们都是大贤者,不要一口一个妖僧!” 赵政嗤笑道,“若当真是舍身渡人的大贤者,何必怕死,费尽心思赶在三日之内拉你入伙,十八人每日轮流给你讲经,足足五十多天,怎么不见他们去渡化咸阳城里贫苦人任何一人,你的名声在咸阳城里如雷贯耳,那释利房有备而来,在狱房里还特意打听过,不是说众生平等么?寡人看倒也未必。” 董慈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从未深想过这些,赵政不待她反驳,接着道,“别跟寡人说是因为你有慧根,当初寡人若是接待了释利房,只怕有慧根的人就变成寡人了。董慈,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有时候不是光会做事,能认真做事就行,只知道埋头苦干不动脑子,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释利房是要千千万万的教众,渡化寡人和你,一举万利。”赵政说着嗤笑了一声,接着道,“他可曾跟你说过让你跟他一起去普济众生?赠与你经文并且细心讲解译制,可不是给你扔在书舍或者埋在土里用的,当真让你跟他西行,送经文给你干什么。” “别蠢了,董慈,醒醒罢。” 董慈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很不对劲,听经讲文听得入迷了,偶尔也羡慕佛陀六根清净……偶尔也茶饭不思废寝忘食…… 董慈左右看了看靠着案几坐下来,口里道,“阿政你找个太医令去看看他。” 董慈脸色惨白,眼里水汽肆意,眼珠转来转去就是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神色慌乱不知所措当真如同一只掉在陷阱里老鼠一般,惊慌失措六神无主,连声音都是颤巍巍的强自镇定。 赵政别开眼,哑声道,“所以阿慈,放弃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我说过了,你的事寡人来解决,你只消安安心心就好。”安安心心的陪着他就好,他会对她很好的,倾其所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释利房投其所好,她是自己上的勾,怪也怪自己蠢。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各取所需。 董慈想让赵政别说了,便笑道,“阿政你去忙罢,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 她这是还想当缩头乌龟,赵政就没见过蠢笨至此的人。 赵政走到董慈面前,伸手碰了碰她消瘦的脸颊,低声道,“阿慈,放弃罢,别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你做再多,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这是赵政第三次说她做的事没有意义了。 董慈猛地抬起头来,赵政没有跟她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事不过三,董慈胸口起伏,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恶意,一把就将赵政推了出去,双目通红地质问道,“赵政,释利房这件事是我蠢,但这只是一件小事,我自认倒霉,也没有给你的江山带来多大的危害,用了多少米粮你列出个数来,我董慈如数都还给你,没必要揪着不放,这是我的事,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算,我的任务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牢你费心!” 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做这些事的,十多年了,这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有没有意义不是他说了算的! 他不就是想让她日日陪着他相夫教子么! 凭什么让她放弃!她为什么要放弃! 她如果不是要做这些,那她来这里是为什么! 她来这里干什么的! 他不是已经答应过不跟她计较这些事了么!为什么还要胡搅蛮缠!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他的想法依然和以前一样,甚至变本加厉! 说同意了不计较了都是假的! 董慈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被她推得撞到廊柱上的赵政,觉得又陌生又不可靠,她永远都不了解他! 这些事让人烦闷,搅扰得人不得安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烦透了,也厌恶透了,董慈脱口道,“阿政,我们分手罢!” 董慈话出口看见赵政震怒的表情自己也呆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并没有出声反口,她是有点难过后悔,但想一想又觉得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了,注定的,赵政做的决定旁人难以改变,就这么死循环一般纠缠不清又有什么意思,没有结果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因缘恶果,没有尽头。 分手什么意思配合着董慈眼里的后悔失望赵政很容易想明白,甚至连想都不用想,无非就是想离开他的意思。 赵政心里万蚁蚀骨的疼,紧紧咬住牙关从地上站起来,那些妖僧们该死,董慈也该死。 赵政挺直了背,看着董慈目光里火光跳动,轻声道,“阿慈,寡人只当你被骗了伤心失望了,口出恶言,这句话寡人没听到,你好好在寝宫里想一想,想通了再出来。” 这没什么好想的,董慈静静的看着他抿唇不语,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赵政心里连道了两声好,看着面前平静如水铁石心肠的女人,忽地道,“董慈,韩国被灭的捷报明日便会送进咸阳城,原本照计划只进攻一半便东上攻魏,但月余前寡人在东临学宫里得了个策士,凭着一条舌头,说得韩然领城投降了,现在秦军正在韩魏的交界上,王翦领兵,择日攻魏。” 第90章 并肩坐在桃树下 军国大事, 赵政不会在这上面开玩笑。 东临学宫可以说是她带出来的衍生产物。 董慈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因为当时来的时候老馆长也说过,让始皇帝抽空关心精神文明建设。 可就像赵政说的,秦国的风气改变了, 必然会间接或者直接的影响朝堂国策, 尤其这是一个士人的时代。 不可富贵, 不可评判,不可独立私议以陈其上。 这是秦国法令对士人的要求,这也是秦国文明风华萧条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的秦国分明不是这样了。 联名上书这件事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她当时忐忑不安, 甚至都做好了自己出钱雇佣这二十万兵俘驻边修长城的打算。 但这件事赵政甚至都连问都没问她一句就很好的解决了。 赵政应了士子的请求善待战俘这件事只是导火索, 在天下百姓和士人心里掀起了一层风浪,接着赵国时疫燕国大灾秦国慷慨相救激化了这层风浪,天下士人百姓为之震动,在吕不韦著书立说这当口,爆发了一股空前的学[潮盛况…… 贤臣良将的出现只是偶然,也是必然。 但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 都是历史中的一部分。 赵政说了很多事, 听起来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但追本溯源或多或少都跟她沾了边。 在她沉浸在吕氏春秋的编著中,震撼于各家学派的思想碰撞时,秦国已经发生这么多变化了。 赵政的声音远远近近地听不清彻。 董慈脑袋发胀,耳朵里都是嗡鸣声,还有自己清晰鼓噪的心跳声。 其实赵政不必说这么多,她已经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韩王投降, 代表着韩国被灭,比她记忆中提早了二十多年…… 偶然的事件改变了历史,而她一无所知,也无能力为。 她明白赵政为什么说她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这么大的事都变了,这只是一个开端,秦国不会停下它征伐的脚步,由此引起的后果兴许不可估量…… 董慈听见自己问,“所以呢,阿政,你想说什么。” 董慈瘫坐在地上,捏着衣袖的指尖泛白发抖,声音嘶哑微弱,赵政微微闭了闭眼,知道自己是被愤怒冲昏了头,但事已至此,不破不立。 赵政定定看着董慈,开口道,“所以你口里说的文化二字,和它相关的一切,跟国政密不可分,这道理你不懂,你所谓的组织不可能不懂……” 董慈听得想笑,心说赵政没去过也没见过她们那里,他的话不可信。 赵政知道董慈在想什么,眸光动了动,接着道,“史册上的秦国专于法家,百家凋零,愚民苛政,也很快灭亡了,阿慈,治学之风和一国兴亡有无干系,你看不见,你上头的人不可能看不见,兴许你也能看见,但你没想过也没怀疑过,一条必死无疑的不归路,却哄得你甘之如饴赴汤蹈火,阿慈,醒醒罢。” 说来说去意思就是她又被骗了。 他以为他是谁呀,手眼通天能知未来事? 董慈咳了两声笑了起来,“赵政,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们那的事你不知道,我们那的人你也不了解,释利房的事是我掉以轻心了,但我和研究组的人相处过,是好是坏我还分得清,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骗我送死这样的话实在是可笑,阿政,你这样胡乱猜测以一概全实在是很没道理……” 董慈指尖捏着的衣袖上渗出血红色来,是指甲掐进掌心的缘故,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语调平缓说得有理有据,赵政心里窒息的疼,只觉那群人和这妖僧一样厉害,或者更厉害,能让她这么死心塌地,事实摆在眼前也不愿相信……赵政平喘了一口气,心说不急,她并不傻,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空气很闷,让人窒息,她不想待在这里,她想出去。 董慈四处看了看,踉跄着站了起来,头晕目眩扶住旁边的架子才站稳,晃了晃脑袋看清掌下压着的文简正是她抄录的准备着要埋到咸阳宫遗址下面的那些,心里恶感丛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全扯下来摔在了地上,噼里啪啦竹简在空气里激起一层薄薄的灰尘,董慈扶着架子大口喘着气,不,不,不要发火,去洛阳,现在就去,去地心,去洛阳…… 清晨的光线照得人眼睛生疼,董慈晃了晃脑袋,眼前旋转的阴影消散了些清晰起来,董慈四处看了看,找到了门在哪里,拖着痉挛僵硬的腿脚走了过去,推了两下没推开,就想起来这是赵政的寝宫,对了,赵政还在这里,他不给她出去,让她闭门思过…… 求他罢,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求他了,但是也不行,她这样去了也没用,需要赵姬,至少需要点赵姬的毛发什么的。 董慈额头抵在门边喘了一会儿气,又拖着身体走了回来,靠着廊柱滑坐在地上,不着急不着急,想办法,想办法拿到东西了,再想办法出去,不生气不生气,事实是什么样的谁知道,现在不要胡思乱想,胡思乱想除了让人慌手慌脚不知所措,没有任何用处…… 她连门是推是拉都不知道了。 手上的血迹染得灰色的衣袍上到处都是,董慈脸色寡白靠坐在廊柱边,指尖上的血肉干了,像是再没力气了一样瘫在两侧,脸色惨白,微微阖着眼眼睛,气若游丝。 赵政深吸了一口气,将眼里的热意逼了回去,走到董慈面前,轻轻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察觉到她浑身冰凉,手指头甚至僵硬得摊不开,心里就一阵高过一阵尖锐瑟缩的疼,他不能逼她,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好好想清楚这些事,想通了就好了。 第69节 赵政紧了紧手臂把人放到了床榻上,拿了清水给她洗干净了伤口,上了药包起来,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儿,知道董慈不想看见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探手握住董慈纤细的手腕,哑声唤了一声,“阿慈……” 赵政眼里泛上赤红的血丝,手上微微用力,只听得骨骼错动和董慈突兀尖锐的哀叫声,掌心里的手腕便彻底垂了下来,一动不能动了。 汗湿连着散乱的发丝沾染在被褥上,钻心的剧痛还没过去,脚踝上传来的剧痛几乎想让她昏死过去,脚踝也脱臼了…… 董慈死死咬着下唇再没有叫出声,头埋在被褥里等着这一波能让她铭记终身的疼痛缓过阵去,等眼前的白晕散去,这才在心里连连道了几声好,如此这般倒也干脆,是生是死各自对付各凭本事。 她恨他了,连看也不肯看他一眼了。 赵政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哑声道,“你好好休息两日,兴平会守着你的,他就在门外,想做什么你叫他就是了……你好好休息,等你想通了恢复了,再找寡人算账不迟,寡人等着你。” 董慈不肯睁眼看他,赵政站起来,起得急了亦是一阵头晕目眩,出了门交代了兴平守在门外,这才回的朝堂,还有一干臣子被他扔在了章台宫。 兴平自是听见了方才董慈的惨叫声,再一看前面脚步缓慢脊背绷直的背影,不住摇头,轻轻推门进去瞧见董慈的模样,顿时红了眼眶,又急又气,慌手慌脚看她哪里也不是,忙着就要去请太医,“这都是闹的什么呀,两人安安生生的好好过日子不行么,王上也是……姑娘也是……” 董慈叫住了兴平,缓缓摇头道,“阿政卸的,卸的时候可是太疼了,老叔你叫了太医来,我岂非还要受一次疼……” 其实疼过那一阵也还好,麻木了也感觉不到多严重,就是火辣辣的动不了。 这点疼她也不怕,董慈朝兴平摇头道,“老叔,我有一件事拜托老叔。” 兴平急得转了几圈,偷摸抹干了眼泪,心说一会儿找长安君劝劝王上,实在不行吕相国的话王上总也要听上两分…… 兴平倒了杯温水用勺子喂给董慈喝了,见她嘴唇干裂整个人虚脱一样躺着,忍不住红着眼眶劝道,“主上性子自来强硬,姑娘就给主上服个软,哄一哄他就是了,老奴也看得分明,主上拿姑娘当心尖尖子看,这两月姑娘不在,实在想姑娘了,就成夜不眠,哪里会真的生姑娘的气……” 董慈摇头道,“老叔,请老叔去给王上请示一番,就说我请赵姬来说说话解解闷,他要是同意了,老叔你便帮我把赵姬请来,若是不同意……不同意那就算了。”能请来最好,不能请来,她再想旁的办法。 董慈知道自己十有八[九会心想事成。 一来她现在手脚瘫在这动不了,赵政不会有戒心. 二来赵姬早就想见她了,她现在是这么个情况,兴平去请她,她必定会来。 董慈想着要是赵政不同意,那么她先出了宫,再想办法混进宫来找赵姬,兴平却摇头道,“这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老奴这就去请太后来陪你说话。” 董慈摇头,“老叔先去问阿政,若是不同意,老叔你陪我聊天也是一样的。” 兴平只好去了章台宫,待朝臣们都退下了,这才上前说了此事。 赵政先是有些发怔,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她和赵姬渊源特殊,想见一见也正常……董慈那个样子,想走一步都困难,见了也只能说说话了。 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能开口说说话也好。 赵政想了想便低声嘱咐道,“除了出宫,旁的她想做什么都随她,别让太后伤了她。” 牵肠挂肚地放心不下,又何必闹成这样,兴平想劝两句,见赵政摆手示意他下去,唉唉叹了气,先往六英宫去了。 兴平出去后董慈就用手肘撑着坐起来了,两只手腕都垂着使不上一丁点力气,可能使力的地方不止是手,不过是需要忍一忍痛,多费周折罢了。 董慈把手腕搁在膝盖下压住不住试探着力道,一压一扯就给自己接了回去,疼得浑身汗湿头晕目眩,董慈喘着气笑了两声,活动了下麻木发疼的手腕喘息,心说,这不就接上去了么。 等出去后再敷敷药就好了,现在勉强能用就行。 有了右手就好了很多,董慈把手脚都接上了,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董慈躺在床榻上不住喘气,等手腕脚踝上的痛意缓过去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疼是挺疼,但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 董慈扯了床布擦了脸上脖颈上的汗湿,爬起来去柜子里把先前准备好的药瓶都收拾好了,准备好染了迷药的巾帕,回了床榻上躺下来,耐心地躺着想出城的路线,这很麻烦,露宿山林她不怕,但她现在年纪大了,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牒牌,想混出城去只怕还要好好想想办法。 董慈正想着,门吱呀的一声又开了,兴平领着赵姬进来,给董慈说了声太后来了,人出去了,给她们关上了门。 赵姬还是一如既往的艳丽美貌,岁月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脸庞神态甚至因为富贵闲适的生活越发的雍容懒散。 成熟,艳丽,惑人至极,赵姬永远都是这么优雅闲适…… 赵姬在床榻边坐下来,看着董慈的狼狈样,撑着下颌兴致勃勃地看着董慈的眉眼,眼里带了感慨和笑意,“在邯郸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丫头很不简单,没想到有一天真的出头了。” 董慈没想过她有和赵姬坐下来好好聊天的一天,她今日找她来也不是来聊天的,董慈蓄存力气没有回话。 赵姬也不管董慈回不回话,只自顾自道,“大概老天总是不能如人愿,我若得一人宠我纵我爱我至此,散尽一切也愿意,可你我所求不同……我觉得这样好,你未必觉得,不过人生在世,时日苦短,晃一晃半辈子就过去了,自己开心自在了,那就够了,管不了那么多事,也在意不了那么多人……” 赵姬说着偏头看向董慈,莞尔一笑彷如少女,“什么名声啊钱财啊都是过眼云烟,活着的时候受累,死了自己也享受不到,有什么意思……” 真是任性的一个人,不过任性得让人羡慕。 董慈撑着手臂想坐起来,乘着赵姬伸手来扶她的时候,从被子里掏出染了迷药的毛巾捂了上去。 董慈有心算无心,赵姬几乎没挣扎便倒在了董慈身上,这便是完成一半了。 董慈拔了些赵姬的头发,把人挪上床躺好,把自己的药瓶和册子打包好,开了床榻后面的盖子,从地道里下去了。 第91章 他在前面等着她 出地道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 弄晕两个有些身手的仆人很冒险, 也废了不少功夫, 但董慈一点都不觉得难。 手腕和脚踝红肿了,但董慈觉得也不疼,心跳很快, 精神极度地紧绷, 像是一辈子的注意力都用来做这件事一样, 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和脑子。 董慈做起事来速度很快,但有理有序。 拿走仆人的身份牒牌,换上奴仆的衣衫, 稍微易容打理一下, 装作出城办事的样子,有六成可以蒙混出城。 出去之前董慈先给手腕和脚踝上好药包扎好,不住提醒自己途中不能跑太快走太重,否则用不着多久就会因为彻底走不了拖后腿。 除了药,别的东西都不用带,露宿山林这种事她很擅长, 现在是夏末中秋, 山林里吃的东西很多,带多了是累赘,倒是衣服要多穿几层,最好能穿多少穿多少。 咸阳离洛阳并不远,一路顺利的话,一月半就能到了,但她不能走官道, 路线绕就可能需要两个月,但不着急,能去就成,去得到就行,十几年她都打算等,别说是两个月,她等得。 她跑了,依着赵小政的脾性定然是怒不可遏,所以路上一定要特别小心不能被捉回去,因为若是被捉回去了,就算能侥幸留下条小命,想再出来也很难了。 城门就在眼前,但是也不用紧张,因为近来士子商人大量涌入咸阳城,吕不韦下令不可对路人无礼,守军不会盘问过多…… 更何况没有马蹄声和吆喝声,就说明赵小政还没有发现,她一个女子,坦然淡定些别露出马脚,要混出城不难。 看起来确实是不难。 董慈聚精会神的听着,守军们几乎只是看看牒牌,问了几句就放人出去了,她跟兴平相熟,学着点老秦人的口吻说话,出城就更简单了。 董慈耐心的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一步步往前挪,甚至因为漫长无聊的等待开始和排在她前面的老婆婆低声闲聊,婆婆高寿了,九十了厉害,中午出去摘菜好精神气,诸如此类絮絮叨叨。 旁边有马蹄声慢慢走近了,董慈并不慌张,也没有张望,因为中间合着车轴声,是出城的马车。 但很快董慈就不由自主的绷直了脊背,因为马车里的人叫她了,阿慈。 董慈强撑着一口气没慌乱,脑子里千般念头闪过,最后绝望了,没有一个是可行的,她逃不掉。 她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人又唤了一声,好像是说请她上马车来,董慈捏了下自己手腕,疼痛让人清醒不少,董慈偏头看向马车,笑道,“李兄,多时不见。” 李斯是有些吃惊,因为面前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董慈差得太大了。 尤其以她现在的身份,更不应该如此。 现在这副模样,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戒备,紧绷,乔装打扮后也掩藏不住寡白的脸色,唇色干裂,神色灰败。 就算打扮成了奴仆的模样,站在这里也很突兀,因为背挺得太直,目光太坚定。 拌成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想混出城,不是躲债就是躲追杀,这咸阳城里能让她这样的人不多,就一个。 董慈两月没去学宫,相府里堆着的求教的文简都码成山了,释利房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今晨还出动了禁军清道,动静不小,李斯不可能不知道,看看董慈现在这副模样,隐隐也猜到了一些。 董慈上了马车坐下来,整个人都贴着马车壁,不言不语,李斯问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有回答,只紧紧握着衣袖,浑身都是戒备。 沾染了男女之情,只怕圣人都得颠倒个模样,尤其她与赵政并不合适。 李斯看了眼董慈腕间裹着的白布,没有多问,只道,“为兄送你出城。” “并且不会告诉王上。”李斯补了一句。 董慈没想到李斯会帮她。 在临淄的时候董慈和李斯很要好,和韩非一样,都是亲厚的同窗。 可是李斯和赵政更要好,亦君臣亦师友,李斯拿赵政当主公看,赵政拿李斯当朋友和老师。李斯这么说,当真是出乎她的意料,董慈眼眶有些发热,她今日都没哭过,她还以为她哭包的性子已经治好了。 董慈嘴唇动了动,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李斯知道她要说什么,便蹙眉道,“世事难两全,想清楚不后悔便好。” 董慈点头,她不是私逃,她只是想去连接台确认一下,确认一下就好,去看一下就好。 李斯没问董慈要去哪儿,也没多说什么,把她放到了城外二十里的路边,径自走了。 董慈站了一会儿这才拖着步子慢慢的走着,她并没有急着往洛阳赶去,只沿着官道走了一会儿,茬到了小路上,路过村镇也未停下投宿,入了山林,待天色晚下来,这才找了个能遮风避雨的岩石脚坐下来歇息,把沿途踩来的草药捣碎了敷在脚踝上,她不着急着跑,打算在山上静养几天。 这里还只是咸阳城的城郊,赵政就算当真派人找她,也想不到她还在咸阳城附近,她或许可以喘息一二。 兴平慌慌张张来禀报的时候赵政正在书房处理政务,吕不韦正说太后下了诏令封宦官高官爵位的事。 赵政听说董慈不见了便如得了当头一棒,站起来疾步往寝宫赶去,见床榻上躺着赵姬,只觉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她走了,她弄死了赵姬,她死了,当真是灰飞烟灭,连头发丝都不留给他…… 走了,灰飞烟灭,什么也没留下,独独留了他在这世间。 赵政只觉喉咙间腥甜四起,闷咳了一声将喉间涌出来的血腥味吞了回去,听见兴平说从地道出去的,窒息的心脏又慢慢有了反应,发黑的眼前有了些许亮光,赵政伸手去探赵姬的鼻息,确认有气了以后,心神一松,喘了两口气慢慢平稳了一些,心说他还是低估了她,低估了她的执念。 活着就好。还在就好。 赵政缓缓走过去,看着开了还未盖上的地道口,挥手示意兴平下去,慢慢在入口的台阶处坐了下来。 他们曾在这里耳鬓厮磨亲昵亲近,她路过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一丝一毫。 她想没想起他不知道,可他想起来了。 赵政咳了一声,抹了嘴角溢出来的血,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浴池里弄干净了,回来路过赵姬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出了寝宫,回了书房就朝吕不韦道,“太后难得动用诏印,换一个不管事的闲职,允了她便是。” 原本便是太后相国辅政监国,太后亲自下了国诏自是不好反驳。 赵政如是说,吕不韦也觉得妥当,当下便也点头应了。 正事处理完了,书房里就安静了下来,吕不韦见赵政虽是神态语气如常,却脸色灰败,虽是猜到了一些,不明真相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行了礼道,“老臣厚颜,自觉还有几分才干,国事有老臣和王琯蒙骜在,出不了错,王上想做什么自做去,万事老臣担着就是了。” 方才兴平慌慌张张闯进来,回禀的话吕不韦也听见了,赵政摇头,摆手示意他退下。 吕不韦没走,又捡了些韩王以及韩王宫室的安置之法来说,见赵政言行语气还算正常,心下的担忧去了几分,这才行礼告退了。 兴平急得团团转,“王上快让人把姑娘找回来,她手脚伤成那样,出去了不得……” 她能起来拿药又跑出去,想来是自己想办法接起来了。 他卸了她的手脚,一来是怕她还要出宫,二来也是怕她伤着自己,没成想平白折腾她了一回。 第70节 赵政喘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找什么,她是决计不可能回来的了。”一有风吹草动,她定然连歇息都歇息不成,腿脚伤成那样,接起来没个三五月也好不了,她从来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只怕当真瘸了残了也不落在心上…… “随她去了。”赵政朝兴平道,“去把王青进来。” 董慈最有可能去她说的那个地方。 那么重要的地方,她从邯郸城出来以后不可能没去过。 赵政把他誊抄的那份竹简拿出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回,还是一个字也认不出。 王青得了吩咐,把当年留存的文简记录也一并搬过来了,足足有好几箱,很详尽,当年基本都是他跟着的董慈,虽说时间隔得有点久,但翻上几遍也基本能记得起来。 赵政也翻着文简看,朝王青吩咐道,“把她埋过书的地点都找出来。” 天南地北总共有二十几处。 赵政想了想便道,“有什么地方是她去过并没有埋书,或者没打算埋书的,有么?” 这都不用翻的,王青迟疑道,“还真有个地方,当时属下跟着去的,姑娘就站在外面站了站,连进都没进去,就走了。” 比起那些埋书的地方,这种地方最有可能,赵政便问道,“是哪里。” 王青仔细想了,还把那卷文简翻出来递给了赵政,回禀道,“阳城,此地离洛阳不远,王上定然也听过,自周公姬旦在阳城建了测心台以来,此地受祭祀朝拜至今已经有八百年之久了,这里正是天中地心。” 赵政在誊抄出来的文简里又看了一遍,类似洛字的有一个,后面跟着的字他认识左半边。洛阳。 十之八[九。 原先去踩点,不进去是因为知道进去也无用,现在明知无用也要去看看,可见她心里并不如她说的那般笃定,她憋着一口气,也许只是想问一句,问一问是不是骗她的。 如果说她让自己冷静的方法是彻底的死心,那么他会耐心的等一等,他在前面等她。 赵政吩咐道,“凡是她逗留过的地方,都找人看起来,尤其是阳城,盯紧一些。” 第92章 时间它恍然如梦 董慈在咸阳城郊足足待了一个月。 老天爷对她不薄, 这一月来竟是甚少下雨, 山上能用来治伤的草药比比皆是,吃的也不愁,就是一个月下来她的形容样貌已经和乞丐差不多了, 甚至比乞丐还糟糕。 手腕和脚踝好得差不多了, 不崴到不偏力慢慢走着也感觉不到疼。 董慈往洛阳的方向走了大半个月, 兴许是因为她太想见到连接台的缘故,走着走着,身体开始不舒服了。 疲倦, 就算每日多睡几个时辰, 走不远多久还是会很累很困,烤肉吃补充体力也没用,有时候坐下来歇息一不小心就会睡着,若不是她随身带着的的草药能驱逐蛇鼠虫蚁,特殊的恶臭味令野兽也不太想靠近她,一路上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累归累, 速度慢归慢, 但董慈心跳蹦蹦蹦的跳得很快。 身体的预警让她欣喜若狂,因为这一切都是原来就设定好的。 任务完成或者是连接台有反应的时候,她的意识和宿体会提前出现分离的预兆,不受控制的昏睡和疲倦、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疾病,这些都是预兆,提醒着她必须要尽快赶去告城镇,迟了或者耽误了进入地心观心台, 她就有可能魂体出窍,肉体直接死在这里,魂体因为长时间无法回归而消散,这样的预警在她在醒来发现不是赵姬身体的时候她就一直等着了,十多年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至于为什么赵姬还活着,连接台就有了反应,这也很好解释,历史主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说不定在她看不见见不着的将来,还发生了更大的变动,连接台有反应了也不足为奇。 既然在这里做精神文化必然会影响战国的历史,那董慈就想知道为什么,就算是死,她也想死的明明白白。 董慈渡过了河,擦干净脚上的水渍穿上鞋袜,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让她累得气喘吁吁,越是临近洛阳,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行了。 无论如何给她的似乎都是个死字,她此次真的要死了罢。 董慈回头往咸阳城的方向看了看,重峦叠翠,郁郁葱葱,什么也看不见。 董慈笑了一下,心说赵小政呀赵小政,让你折了我的手腕脚踝,让你不好好听我的话,现在你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后悔罢?内疚罢?这下活该了,做了亏心事,该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了。 不过遇到我也算是你运气好,你既然猜到了秦国会灭亡,六国叛乱,也将嫪毐之乱的源泉彻底扼杀在了摇篮里,一直会用着兴平,并且信任吕不韦,有他们在,有源源不断的能臣良将在,没有什么特殊的事端,想秦二世而亡很难,你就算死,也不用和咸鱼为伍了…… 而且亲爱的你身体很好,有岱山在,只要你自己不作死,活上个百八十年也没问题,虽说未来的事谁知道,但总归是有了个希望和盼头不是,说实话,我心里真的还有丝丝的高兴。 你说的对,既然我的上司们都知道文化必然影响历史,那么历史改变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论是生是死结果都是我咎由自取,但似乎没有必要因为历史改变了辗转不安觉得罪孽深重了。 董慈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把眼里的泪意逼回去,拄着拐杖接着继续往洛阳的方向走。 她就是想死的明白,想问个清楚,她是不相信自己是被骗了,但世事无绝对,若真是那万分之一的可能,那自私一点说,亏的是那些因为历史变动消失或改变的人,她?她一点也不亏。 她在战国的这十多年,辛苦虽是辛苦一些,但值得,她喜欢那些文籍,喜欢那些知识,喜欢李冰郑国喜欢荀子韩非李斯喜欢吕不韦他们,也喜欢岱山兴平,还有她温柔可亲的姐姐和母亲,爱女如命的父亲,兄长哥哥们。 她就算在现代过上两百年,加起来的日子也比不上她在战国生活的这十一年,短短十一年,已经足够精彩,足够温暖啦。 再说她还有赵小政呢,赵小政脾气虽然又臭又硬,动不动就使蛮力,但她就是喜欢上他了,在现代她就光棍了二十六年,谁知道会不会接着光棍下去呢,爱情虽说会伤人,但至起码她也尝过这其中的酸甜苦辣了。 她也是恋爱过的人了。 来这一趟,真的不亏。 是真的不亏,赚大发了。 董慈笑了笑,心说真是世事变迁岁月无情,这两个多月她一开始的时候还紧绷着心神担心被追捕,后来见无事也就放松了下来,在山林里走的时间久了,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她刚刚从邯郸出来走南闯北的时候,她一边走一边开始回忆她在战国的这十一年,想的多了,就容易想茬,走了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竟是连在那天心里憋着的愤恨都消散了许多。 时间能淡化一切,这句话想来是不假。 再者人之将死,总想些让人怨愤生气的事也不好,她得看开一些。 董慈深吸了一口气,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坚实的土地,打起精神来往前走了。 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董慈渐渐的也不敢往深山老林走了,往往也会找一些村落投宿,她的身份牒牌一有机会就换,倒也不怕人靠这个追查她,进了洛阳城郊,董慈一直强撑着的精神彻底绷不住了,迷迷糊糊间算一算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精神疲乏撑不住彻底昏在了一户农家人外面。 赵政如果知道董慈怀上了小宝宝,那两人之间势必又是另外一种天地。 董慈醒来的时候眼前人影晃动,她听见了一道惊喜的女声,“哎呀,小丫头你醒了!” 听声音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 董慈知道自己是被一家好心人捡进家门来了,睁开眼睛正想坐起来道谢就被这位大姐一把按住了,“丫头你好生躺着,巫医可说了,你可得好好歇息歇息了,还有身上这些虎狼毒[药可不能再带着了,大姐全给你收起来扔掉了,巫医说对孩子不好……” 孩子? 什么孩子?是说她么? 董慈一时间有点懵,心头噗噗的跳,整个人连动都不会动了。 这大姐看她呆呆傻傻的模样,自己倒是先乐了起来,“你这丫头莫不是也不知道罢,方才巫士说的时候,大姐也吓了一跳,不过丫头放心,肚子里的孩子好得很,没有大碍。” 孩子?宝宝? 董慈神色大变,身体晃了晃,浑身都止不住的发抖冰凉,抖着手给自己把了把脉,确定是喜脉眼前就是一片眩晕,再一仔细回想起来,她真的至起码有三个多月没来例假了…… 她居然一直没想起这件事来,董慈伸手覆上自己有些凉凉的肚皮,心里连最后一丝侥幸都没有了。 肚子不明显,但有弧度起伏,不容忽视。 真的有宝宝了,宝宝……四个月大了。 董慈喘了一口气,四处看了看没找到赵小政,又想起这混蛋现在在咸阳,心里顿时恨不得把他揪过来撕了吃了…… 赵小政这混蛋,定然是换过她药瓶里的避子药了,混蛋混蛋,原先只是一尸一命,现在变成一尸两命了…… 怀孕了,竟然是怀孕了。 董慈红了眼眶,头埋在掌心里哭了起来,一时间脑子里千百般念头闪过,想着赵小政折了她的手脚,她痛得浑身痉挛,想着这四月来她风餐露宿吃生的冷的,就知道肚子里的宝宝是个坚强的好宝宝,可惜有什么用,她一个必死之人,孩子只怕要跟着她一起胎死腹中。 混蛋,混蛋。 董慈脸埋在被褥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听妇人道,“丫头,快别哭了,对孩子不好……还是丫头你不想要宝宝呀。” 她想要她能要么? 她现在要怎么办? 才四个月大,还未成型,董慈又绝望又无措,心里即后悔又觉得对不起宝宝,“我快要死了,活不到宝宝出生的那一天的。” 妇人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帮董慈理了一下董慈的头发,笑吟吟道,“哈,莫哭莫哭,巫医说了你身体不差,只是有些虚弱才会昏倒的,多吃点好的补补就是了。” 董慈自己就是医生,听了就想起有些孕妇怀了孕确实会感觉很疲惫嗜睡,再仔细对比自己的情形,顿时懵住了,想想这几个月她身体的反应,心里即后悔又后怕,她真是蠢透了,一门心思想着去连接台,身体不适就以为是连接台预警的缘故,压根就没好好的给自己把脉,不然早就应该发现了。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连接台的原因。 董慈身体晃了晃又重新躺倒在了床榻上,察觉到自己竟是劫后逢生的庆幸多过了失望,一手抚着肚子,一手盖住眼睛,肚子里的宝宝要怎么办? 董慈摇了摇头,抹干净眼泪朝还站在旁边的大姐问,“谢谢大姐,这里离洛阳还有几天的路程?” 大姐端了碗热食给她,是热面汤,董慈道了谢,接过来试着温度,不是太烫了这才小口小口喝了,大姐瞧她动作小心,不由笑道,“原本还当丫头是遭了什么难,现在看来倒像是闹别扭自己跑出来的,俺家离洛阳不远,只一天的脚程便到了,今日天晚了,丫头你歇息一日,明早一早起来,打整打整快回家去罢,在外面熬成了这样,家里人该担心了……” 回家,生死未卜回哪里家呀。 董慈憋着泪把热汤喝完,心说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董慈把包袱里带着的药材都给了大姐,让她换成钱用,董慈执意要给,大姐推辞不过,就留下了,她一个人寡居,丈夫几年前打仗死在了战场上,两个儿子如今正跟着王翦在前线攻打魏国,是以家里也没人,董慈就这么待了一下午,也听见不少邻居来找她帮忙,是个热心肠的大姐。 董慈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好办法,半夜了还辗转反侧,逼迫自己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天天不亮就醒过来了,恍然如梦,摸了摸肚子这才觉得一切都是真的,她的肚子里真的有个小生命了,流着她和赵小政的血。 董慈在床上躺着发了一会儿呆,天亮全了这才起来给大姐道了别,自己收拾了一番,就出发往洛阳城去了。 只是肚子揣了一个人毕竟不一样了。 董慈脚步越来越沉,越来越慢,心里也越来越慌,待远远瞧见洛阳城肃穆高大的城墙,就彻底停了下来,手里捏着的布囊里装着赵姬的头发,她心里不住设想,万一当真能开启连接台,她就算只是去问问也要魂体出窍,如果当真是死了,宝宝也定然活不成了。 可是就算把宝宝生下来,她也不能保证她死的时候宝宝还能不能活,董慈眼眶红肿,心里要恨死赵政这个卑鄙任性的混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躺在床上用爪机码了一些,居然提前更新了,感谢一直陪伴到这里的亲们~爱你们~ ps,求哪个宝贝给我一罐营养液,把99凑成00,哈哈~ 第93章 知其一不知其二 董慈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她连告成镇都不敢进, 更别提狠下心把孩子弄掉了。 这个时候她真的想问问咸阳城里的混蛋现在要怎么办, 可是不用想也知道,赵小政那么想要孩子,定然是二话不说要她生下来了。 董慈在洛河边从清晨坐到了傍晚, 想得够多犹豫得也够久了, 最后将手里的草药扔到了河里, 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看了看不远处洛阳城的城门,转身走了。 它已经是个小生命了, 是她对不起它, 但能活一天算一天罢。 她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四处奔波了,得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先安定下来。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董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别想些有的没的,在心里理一理她还记得的那些历史脉络,辨一辨方向, 往楚国的西陵去了。 第71节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 荀子在临淄受人诟病排挤,请辞了祭酒就被请到了楚国复任兰陵县令,受牵连被罢了官之后,又接了黄歇的邀请,在西陵苍山开了一家学舍。 苍山山峦起伏钟灵毓秀,山峰巍峨耸立直插云霄,每每云带婀娜姿态变化万千, 青山高远,好山好水,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荀卿的晚年是在这里渡过的。 董慈原本便打算给荀子调养身体,现在左右是死,荀子也是思想文化界的泰斗,她保下荀先哲心里就更没有挂碍了,跟任务没有关系,就算她有私心罢,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从洛阳过汉中,再至上庸,最后到西陵,差不多也是将近一个月的脚程,算算时间荀子他老人家现在应该还在兰陵任县令,董慈先到了苍山脚下安顿下来。 这里离郡县离城镇是遥远了些,但也不是荒无人烟,苍山脚下五里地以外就有个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 对董慈来说这其实是最理想的地方了,普天之下这样的山林旮旯不知几繁,赵政定然想不到她成了一个孕妇乃至母亲,她龟缩在这里不出去,想找到她便如同大海捞针,前提还是赵小政愿意花力气,不过想想她之前去洛阳一路平顺,一丁点风吹草动也没有,大概他也伤心失望了罢。 董慈请村民帮忙盖了一个通透干净的小院子。 她也不出去,就采点药什么的请村民帮忙换点米粮,孩子月份大了,她渐渐行动不便起来,便在村子里请了个大嫂子帮忙,一路倒也安安稳稳把宝宝生下来了,只是宝宝还不到周岁,董慈便听村民们谈起了一件行脚商从外面带进村子的趣闻。 秦国长公子出生,天下同庆,秦国子民每户皆可去官署领五斗米粮,恰逢齐楚之地三年大旱,秦王亦慷慨施了援助之手,真正做到了普天同庆。 董慈听得怔愣了半响,身旁的宝宝哭了好一会儿了,这才回过神来把孩子抱来怀里轻轻摇晃着安抚他,心说这么开心,花了这么大手笔,赵小政是当真很喜欢孩子呐。 董慈也没有工夫多想些什么,小宝宝是个男孩,得宜于她坚持锻炼补充营养,并且随时保持平和的好心情的缘故,宝宝从生下来一直很健康,虽说他很乖,但一个人带孩子也非常累,累得董慈分不出身来做别的事想别的事。 苍山学舍当真开起来,荀子他们安顿下来的时候,小宝十个月大,已经断奶了。 说是学舍,其实就是给荀子安度晚年的地方,黄歇也没有张扬,荀子也没有再收旁的弟子的打算,就周扬陈东是从稷下一直跟过来的,除此之外,整个学舍里里外外就只剩下张苍和他的家人了。 周扬与陈东都是董慈的熟人,张苍更年轻一些,董慈在稷下的时候没见过他,但他的事董慈也知道一些,因为他也是一个名载史册,很了不起的人。 张苍不但是个治世能臣,还是个品性高洁的古代科学家。 他算是除了李斯韩非之外荀子最有名的弟子了。 张苍这个人很有学问,在历法算学方面都有很大的成就,而且他不光是只会治学,后来还把算学历法等研究成果直接用在了国计民生上,他在学术上的贡献,其中最重要的要数《九章算术》了。 由他增订删补的《九章算术》里面收集了总共二百四十六个数学问题,比欧洲同类算法早前了一千五百多年,对世界数学的发展有过很重要的影响。 张苍还是个很重情义的人,而且非常长寿,据历史记载他至少活过了一百一十岁。 董慈在算学方面自然有些心德,原先在稷下学宫也讲授过,张苍见到她很是欣喜,当下便拉着她请教了很多算学上的问题,董慈与之相处了,发现他确实是一个博学多才而又品性端正良好的人,加上他的夫人张刘氏也温婉贤德,董慈渐渐的就生了个念头。 小宝还不会说话,董慈去给荀卿诊脉配药,进山采药的时候,就把孩子送到张苍家里让张刘氏代为照看,一开始把孩子交给旁人她总是心神不宁,渐渐的也强迫自己习惯了。 荀子的身体底子不差,董慈给他调养好了,就是给他限制了饮酒量。 荀子性情豁达,倒也没在这件事上与董慈起争执,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也就听了,只是见董慈对孩子越见不上心不亲近,就时常劝导她,几年过去了,孩子叫着张苍张刘氏父母亲,遇到了她也只恭恭敬敬称呼一声慈姨,渐渐的连旁人都快忘了宝宝是她的孩子了。 荀子劝了董慈几回,董慈只摇头不语,荀子便也照她的意思不在小宝面前提她了,只把小宝当成自己的亲孙子宠爱教导,每日有事无事都乐呵呵的领着小宝宝,一老一少倒也其乐融融。 董慈只拿自己当个死人看,她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小宝才四岁呢。 身体疲倦这种症状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并不明显,过了三四天就有些变本加厉起来,每日清晨固定时段的疲倦和心悸,抹去了董慈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董慈自从发现自己身体有异样便时刻关注着小宝,还让张苍夫妇也紧盯着小宝,万幸的是他似乎没受到牵连影响,能吃能睡,很有活力,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这对董慈来说,大抵是最好的安慰了。 此去洛阳最近的路线她现在不用看舆图都能倒背如流,但入了西陵城镇走官道快马加鞭也需要二十多天的时间,她已经耽搁不起了,晨间起来在院子里莫名昏睡了一个多时辰以后,董慈就知道她这荒唐的一生,到了该有个交代的时候了。 好在该准备的事情她一直准备着,只有药需要临时配,有用的药方如数编写出来,她没日没夜的制药也花去了几天的时间。 董慈去见了荀子,将她一年前便整理好的算学文籍全部交给了张苍,给荀子磕头行礼,彻底把小宝托付给两人了。 董慈神色灰败,只说是有万不得已生死不明的大事,非去不可。 张苍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这些年与小宝和董慈关系越见亲厚,见她这样便也红了眼眶,连连问她是什么事想帮忙。 若是旁人能帮的事,她早就找人帮忙了。 董慈摇头,生死离别总是惹人伤心,荀卿定是明白了她这些年为何不与孩子亲近,老人家虎目通红,连连让她起来,也是问她究竟是什么事,说要帮她。 这件事别人是帮不了她的,董慈只不住磕头,有荀子张苍看护着,小宝至起码能平平安安长大。 荀卿便让她去看看孩子,董慈看了看天色,想了想心说午时了,他该是睡午觉的时候了,便去看一眼罢。 张苍回去便与张刘氏说了,张刘氏亦是唏嘘不已,董慈来的时候宝宝刚睡下,大恩不言谢,董慈又给夫妇二人行过了大礼,这才去了小宝的房间。 张宝宝乖乖的躺在被子里,呼吸轻轻浅浅的,睡得小脸上有微微的酡红,很可爱。 她一直没有给他起名字。 书院里的人也一直张宝宝张宝宝的叫他,他自小就很乖,周岁以后就长得很好了,三四岁的样子,和她当年在邯郸见到的赵小政长得一模一样,真的。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轮廓,没有一丁点是像她的。 很可爱,很好,她很喜欢。 董慈给他拉了拉被子,又仔细给他探了脉,检查了心跳和身体,确定没问题很健康,这才完全放下心,没受她牵连已经是万幸了,她真的很感谢老天爷。 可是她该走了。 董慈忍不住低头在小宝额头上亲了一下,须臾间满脸都是泪痕,董慈只看了一小会儿,便轻轻起身出去了。 她准备好的伤药救命的药治各种病的药足足有一箱子,还有药方也全交给了张苍。 药瓶下都贴了标签页码,用法用量禁忌功效她都编制成册子收录好了,有了这些东西,若有急用的时候,至少能救一救急。 这几日忙着做药耽搁了些时日,要一个月内赶到告成镇还需要快马加鞭才行,董慈朝张苍两人告了别,看了眼宝宝的房间,这便上马走了。 他没事她就该感恩了,足够了。 董慈虽说只是出去办事情,但言行举止分明就是托孤了,张苍和妻子唏嘘不已红了眼眶,在厅堂里呆坐了半响这开始收拾董慈带来的东西,其实都是些治病救人的药和药方,一箱子这么大,抬起来却觉有千斤重,张苍唉唉叹了一会儿气,方才起身就见过道那边转出个小身影来,是原本该在午睡的小宝宝。 小孩红着眼眶朝他认认真真地跪地拜了一礼,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请父亲带宝宝去寻找母亲。” 张苍和张刘氏皆是大吃了一惊。 张苍忙心疼地把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轻抚着他的背问,“宝宝你记得慈姨么?” “她不是慈姨,她也是宝宝的母亲。”小孩吸了吸鼻子道,“母亲大概以为宝宝年纪小记不得她了,但是宝宝一直都记得的,母亲对宝宝很好的,一直都很好。” 张苍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张刘氏把孩子搂进怀里,忍不住就垂下泪来,又怕惹得小孩伤心,忙又笑着安慰他说母亲只是去办事了,过不久就会回来的。 小孩又朝两人行礼道,“还请父亲母亲送宝宝去找母亲,宝宝很乖的,宝宝不拦着母亲做事,就算母亲真的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宝宝也只是把她带回家来就是了。”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以前好奇问过,大人们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张苍两人听得皆是心里大恸,张刘氏搂着孩子哭了起来,朝张苍哽咽道,“毕竟母子连心,夫君你便去一趟罢,阿慈若真出了事,也得让她安安稳稳的,万一能帮得上忙,就更好了。” 张苍亦是点头,小孩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拿出一卷羊皮来,递给张苍道,“父亲看看这个,这个是宝宝偷偷从母亲院子里拿出来的,是一副舆图,宝宝偷偷回家里去,经常见母亲看着它发呆,宝宝也认识上面的字,母亲应该是要去这里的。” 张苍接过来看了,舆图上标明了官道线路,是通往洛阳阳城最近最快的路,终点和起点都用朱笔圈了出来,张苍又想想董慈说时间不够了非得要走,算一算快马加鞭应该也是这个地了。 张苍见小孩一直没有哭出来,又坚强又懂事,当下也不耽搁,牵了匹马来,又让妻子给小孩多穿了几层衣衫保暖,给妻子交代了几句,带着人上了马,一路往阳城追过去了。 怕被董慈发觉赶他们回去,张苍也不敢追太近,只路过歇脚棚的时候问问茶娘掌柜们,确定是有这么个人骑马过去了,也就远远的跟着往阳城赶去,一大一小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董慈并不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事实上她也顾不得其他了。 进了秦国没多久,她便知道为什么身体会出现预警了,因为秦国太后赵姬死了。 秦太后死了,如何死的被传得千奇百怪,有说自缢的,有说病死的,还有说被刺客刺死的,不过怎么死的已经跟董慈没有关系了。 赵姬是自缢身亡。 宫人来报的时候正是晚上,赵政正打发成蟜去应付宫里的后妃们,找不到董慈让他这四年来如同行尸走肉,却又还紧绷着一根弦,他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但在知道赵姬自缢了这一刻,这根弦就彻底断了。 赵政先是让岱山领着太医舍的人来救,治病不治命,岱山看了便说已经死透了,救不活了。 六英宫里尸横遍野,血水浸泡了白玉阶,赵政连夜便往阳城赶去,不过十日,王青探查到的消息就送到了他手里。 董慈出现了,正一路快马加鞭往阳城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凡尘俗世多,泪奔,求原谅,今天更一更,明天再补更~ 第94章 父亲你在干什么 赵政一路上什么都没想, 就只没日没夜的往阳城赶, 可惜他还还是去晚了。 测心台的院门大开着,祭台上躺着那个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出的人。 他来晚了,或者说他来早也没有用。 喉间涌出的血迹抑制不住喷咳了出来, 染红了衣衫, 赵政一步步走了上去, 最后跌坐在董慈身边,心如死灰。 老天对他反复无常。 若是对他不好,为何要把她送来他身边, 若是对他好, 又为何要夺走她。 四年未见,再见已经天人永隔。 赵政把地上的人搂进怀里,嘴唇开合半响才唤出一声,“阿慈?” 他其实明白的,是他害死了她。 没有人回答他,空旷的院子里只有他的声音。 赵政也不再叫董慈了, 就这么抱着她坐着, 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愿想。 阳城巴掌大的地方,叫一声吃饭了都能从城东传到城西,禁军分列两行沿街守着,街面太窄,有些甚至连站的位置都没有,自行排成了两列, 手握军械,身侧的战马被束缚着不得动弹,不住踱步低低嘶嚎喷气透出烦闷不安,一向安稳的小镇变得非同寻常起来,行人大气也不敢出,气氛压抑肃穆。 无论张苍日后为臣为相为侯有多牛,他现在只是一个不足二十的少年人,面对如此阵仗还是不由得脸色发白,张苍弯腰把宝宝抱起来护在身侧,往侧心台进去了。 宝宝远远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人,挣扎着下来冲了进去,叫了两声母亲大哭起来,见母亲被人抱着就去推去抢,抢不到就哭得更厉害了。 小孩够着小身子去看母亲的脸,见她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样,就以为母亲当真醒不过来了,哭着唤了几声得不到应答便朝门口哭叫道,“父亲,父亲快来救救母亲,宝宝想要母亲!” “母亲快醒醒!”孩子到底只是孩子,哭起来也撕心裂肺,“母亲,母亲睡着了,宝宝也要睡了,母亲!” 赵政脑袋钝钝的又胀又疼,抬头看了眼面前扑在董慈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又看了看慌慌忙跟进来的男人,心里钝痛如刀搅,他心如死灰,倒也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了,他……他也不怨她。 张苍忧心董慈,却也看见了穿了王服抱着董慈眼角流下血泪的君王,再一看这张脸,想也不用想,便知他是宝宝真正的父亲了。 张苍把宝宝抱起来,门外又风尘仆仆的赶进一人来,伸手给董慈探了脉,给董慈望闻切一一看过,又给君王切了脉,掏了个药瓶出来一人灌了两粒,见董慈有些发青的脸慢慢恢复了,这才道,“沉睡不醒的病例以前也有过,护好阿慈的身体还有生还的可能,至少她想醒过来或者能醒过来的时候还有醒过来的机会。” “这种事多半靠病人本身的意愿。”岱山看了眼前面的一大一小,接着道,“你们父子两个都得好好的乖乖的,当真谁出了事,万一阿慈心灰意冷再不愿醒来怎么办,就算我医术通天,能养着这具身体七八年,你们能忍得么。” 还有生还的希望。 这几个字如同当头棒喝,把赵政从一片混沌里拉出来了。 赵政喘了一口气,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让自己清醒一些,心里说了声对,董慈的身体还没死,她也不是狠心的人…… 她会回来的,他得等她…… 第72节 他会等她的。 她不是生活在他之后的很多很多年么,就算他活不到那一日,实在等不到了,亦可生同榻死同穴, 赵政抱着董慈站起来,踉跄了一步靠着祭台这才站稳了。 赵政喘着气让自己尽快平稳下来,抱着董慈四处看了看想带她回去,复又想起带离了此处她回来找不到怎么办,还是呆在这里安全一些。 赵政又抱着人重新坐了下来,靠着案台闭上眼睛平复胸腔翻滚的血气,阿慈,阿慈…… 董慈来之前是临终托孤,亦是神色灰败万般不舍,自然是愿意醒过来的。 岱山的话听在张苍耳里跟能医治好董慈是一个意思。 张苍心里松了口气,忙抱起跟在秦王后面紧紧揪着董慈裙脚满脸泪痕的宝宝,小声安慰道,“宝宝,母亲没事,过几天就能醒过来了,你看这位叔伯是神医,他说母亲能醒,定然就能醒。” 宝宝吸吸鼻子,带着鼻音抽噎问,“真的么?” 张苍心疼,不住道,“真的,父……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小孩虽说还有些恐慌,但素来信任大人又还未明事理,到底是镇定下来了,脸埋在张苍肩窝里蹭了蹭,这才挣扎着下来了,想去母亲身边。 岱山拉着张苍出去了,院子里就只留了赵政和宝宝。 母亲在这里,宝宝也不怕,站在赵政身前伸手碰了碰母亲的脸,暖暖的温度让他安心了许多。 宝宝看了看面前这个跟他抢母亲的人,伸手碰了碰他脸上猩红的痕迹,也不觉得害怕,只揪了揪他的衣袖,拖着浓重的鼻音问道,“我是张宝宝,请问你是谁。” 赵政现在哪有应付人的力气。 自这个小屁孩扑上来抱着董慈不放,赵政就很烦他,亦步亦趋跟在董慈身边更烦。 赵政不想看见他,现在也不想说话,也一直提醒自己这是董慈的小孩,他不能失去理智伤了他,他原先便想要有个孩子牵绊董慈,现在他还指望孩子让董慈多些念想早日醒来呢。 赵政心里涩痛,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他就想让她回来,旁的他现在没有力气管没有力气想,以后再说罢。 赵政避而不答闭着眼睛不搭理,是不了解小孩子。 这位张宝宝缠人的模样很得董慈的精髓,他从左边挪到了右边,锲而不舍,“你睡着了么?我是张宝宝,叔叔和母亲很要好么,你也舍不得母亲对不对?” 张苍被拉出去站在院墙边了还是震惊得半响都回不了神。 秦王的名声素来暴虐,秦太后去世,宫里尸横遍野的消息不胫而走,其中牵连无数,弄得人心惶惶,惨烈程度一路上他也听到了不少,但旁人口里的秦王和他眼前这位抱着心爱的女人心如死灰的模样相差太远了。 他分明还不知宝宝的事,若不是用情至深,何须容忍他。 张苍在心里叹气,岱山却是听明白了,他素来我行我素,当下便进去朝赵政禀告道,“王上阿慈不可能会背叛你,再说你好好看看这孩子像谁,王上你不要儿子,属下就把宝宝带走了,属下还想跟他玩呢。” 岱山向来都是乐天知命,董慈的事尽人事听天命,忧心无用,好好保护好她的一切才是正事,是以他算是最冷静的一个人了。 儿子? 赵政呼吸一滞,连心跳都停了,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面前一张哭得皱巴巴的小脸,眼睛还红着,但正好奇地看着他,眼眸又黑又亮,仔细看五官有点像宫里那些见着他战战兢兢的小孩。 当然他和成蟜是兄弟,孩子长得像也正常。 不用说定然是他的孩子了。 是啊,阿慈没有背叛他,阿慈也不会背叛他。 赵政心里诸多念头涌过,对董慈又恨又爱又心疼又可气,恨她冷心冷肺要跟他一刀两断,有了孩子也躲起来不肯让他找到她,气她诸多隐忍,一个人受着担忧恐慌把自己折磨得轻飘飘只剩一把骨头在。 赵政眼里泛起血红,岱山不识情滋味,也不懂,只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属下听那位张苍说,阿慈过得很不好,宝宝还不会走路时一个人带着宝宝吃穿住行从不假人之手,带得精细孩子连病都没病过,村里人还笑话她说生了个金砖头含在口里都怕化了,后来等孩子大一些就不跟孩子亲近了,只盯着他身体好不好健不健康什么的,她似乎很担心宝宝会跟她一样,听张苍说月前她就跟疯了一样盯的特别紧,确认了没事后,这才把孩子托孤给荀子和张苍。” 董慈这病症实在很稀奇,他原来不信鬼神现在都有些不确定了,岱山抓了把头发,接着道,“只怕瞒着不让你知道也是怕孩子出了事你跟着伤心,王上你可别想茬了,说实话阿慈可是比你宫里那些疯女人好多了,这几年若不是有暗卫和太医令时时刻刻的盯着,五个小孩只怕一个都活不下来,投毒下药暗算明算花样百出,心狠手辣的程度可是让属下大开眼界,阿慈怪虽说怪了点,但属下很喜欢她,她比那些所谓的公主夫人们好上了百倍不止了!” 岱山的话太长,对张宝宝来说理解起来太困难了,前面几句理解起来就够费力的了,但勉强还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儿子,父亲。 张宝宝伸手在赵政脸上抹了一下,问道,“你姓什么。” 赵政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开口声音嘶哑,“赵。” 赵呀。 张宝宝咧嘴笑了起来,眼睛也亮晶晶的,认认真真点头,不知天命不谙世事,眉开眼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那我以后就叫赵宝宝了!哈,当然我也叫董宝宝和张宝宝,哈哈!” 赵政看着眼前这张眉飞色舞的小脸,心说她好狠的心。 若非他猜到了她来这里,他是不是永远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也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有过儿子。 世事无常,她听说他已经纳了美人生了长公子,更不会让孩子跟着他了。 赵政让岱山找了些被褥来铺在地上,先把董慈小心放好了,拉过薄被给她盖好,挥手让岱山领着人在外面守着,扑了把凉水在脸上,待晕眩去了一些,便起身看这一座古怪的露天院子。 很空旷也很简陋,到处都摆放着的祭品和铜尊,有些还很新鲜,祭台上落满了灰尘,测心台上规尺和圆板供奉其中,圆板边上沾染的血液还没干透,赵政目光一凝,两步跨了上去,在这面似铜非铜的面板上摸了两下,没发现什么异样,又去检查董慈的身体,她手指上开了一大个口子,想来血是她的血了。 赵小宝找了个破伞来给董慈遮了阳光,学着董慈的样子给她也掖了掖被子,看了一会儿起身跟到了赵政身边,他个子小,垫着脚也看不见,四处看了看就搬了个箱子过来垫好,哼哧哼哧爬上去,扒拉着测台边和赵政并排站在了一起。 赵政让赵小宝下去,赵小宝不去,抿唇不语的模样和董慈如出一辙,赵政把人弄下去他又爬上来,固执得可以,赵政哑声道,“小宝你站远些。”他不信鬼神,但现在投鼠忌器。 赵小宝可不怕他,自己又爬上来了,“父亲你在干什么。” 赵政给他软软脆脆的童音喊得心头一热,看了赵小宝一会儿,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董慈,双目赤红发热,心说也好,倒也没再赶他,抹了圆板边上的血迹往中间擦去,血一沾了面板就被吸了进去,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赵政压下心里的惊骇,看向旁边的赵小宝见他无事心里安定了许多,定了定神,腰间的长剑出窍在掌心上划了一下,顿时鲜血如注,赵政握拳让血滴在面板上,紧紧的盯着一动也不敢动。 这次真的不一样了,像是被血吸干了迷雾一样,这块似铜非铜的圆板慢慢显示出它该有的模样来。 宝宝看了一会儿,手指伸进嘴巴里使劲咬了一下,疼得浑身都打了个激灵,拿出来见有血涌出来,便也够着滴到圆板上,瞧见里面的影像顿时瞪大了眼睛,小手拉了旁边的赵政一下,惊呼道,“母亲!是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不花费jj币》 我有些哭笑不得,昨夜真是一夜未眠,连烂尾和大结局的谣言都出来了。 这是我没想到的,猝不及防。 第95章 吾唯愿岁月安好 走的时候亦如来的时候。 大概也就是一晃神之间的事, 董慈有意识的时候, 已经站在实验室里的传输台上了。 她的出现似乎触发了什么开关,滴滴的声响过后, 董慈听见了叶真的声音。 相隔了将近十六年的时间, 董慈花了点力气才想起来是她。 叶真是她的同事,这次复活文化活动的参与者之一,主要负责记录与仪器观测。 声音是从仪器里传出来的,飘在这空旷的实验室里都有回声了。 “慈慈,我是叶真, 听到我的声音就代表着你回来了,并且很成功的完成了任务,但你肯定很生气很愤怒,甚至会以为这是一场骗局, 虽然前因后果连起来连我自己都怀疑过质问过,但请听我解释, 事实的真相不是这样的, 偶然的因素太多, 才导致一切都失控了。” “这是一项不成熟的研究, 因研究组设计组考虑不周, 仪器传输出现了不可逆转的错误和偏差,把你一个人扔在了异时空二十几年甚至五十多年, 引起了历史上某些时段无法自我修复的改变,出现差错的原因不明,初步断定是祖先血脉基因磁场的缘故。” “这都是我们的错, 慈慈,契约生成芯片植入之后无法更改,原先计划的十九年内各类因变自变量经过反复估算论证,才设定了最终抹杀值,一切都包络在自我修复的可控范围之内,更何况就算有失控,组里边随时监测,视情况召回调整,也能避免引起过大的误差,但因为传输错误,监测失效,加上时间延长了数倍不止,量变引发了质变,就出现了不可估量的变化和效应。” “如你所见,你接手任务的第四年,文化馆就已经被查封了,你的身体因为一直无法和魂体取得联系,于你接手任务的第十五年逝世,我们很抱歉,慈慈,这是一项不成熟的研究,因为此次行动导致的人口增加人数超过预期的戒严线,超出了所有人的预估和预料,引起了高层人的注意,非法研究随意干扰历史是文化馆被查封的原因,意识抹杀以及记忆抹杀失效是因为契约上约定的阀门是历史上可查被抹杀人数不得超过百亿分之一,但负数变成了正数,人口的增量远远超出了抹杀阈值,能避开规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意外之喜……” “我不能现场直播只能留音频文件是因为我在横江北院里和老馆长喝茶下棋……” “慈慈,组织上都觉得很对不起你,四十多年的时间,大家都希望你能在那边结婚生子安顿下来,这样我们饱受煎熬的灵魂会好过一些……” “但看到你所做的一切,馆长和导师们都很担心,担心你太认真执拗,《阿含经》在战国出现了,并且译制完全,保存完整,注解翻译之透彻堪称真经之最,惹得信徒们趋之若鹜,杨青还开玩笑说你已经改名换姓取了法号投入了佛门,所以你的名字你的痕迹才在历史上遍寻不见,希望不是这样,大家都希望你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快快乐乐安安稳稳的。” “慈慈,我们都很感谢你,但是真的祈祷你能在那边能生活得很好,有亲人朋友,只要那个时代需要你,你就有存在的必要,只要有人记得你惦记你,那么我们就能成功送你回去,仪器上我给你设置了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间隙,这期间你可以去祭拜下自己的墓地什么的,在滨江墓园,哈哈,然后你回传送台躺好,时间到了就能把你传送回去,放心了,这次我们的技术成熟了很多,百分百能输送对的。” “启动输送任务以后,仪器和实验室会自动进入自我摧毁模式,自此慈慈你就与这里再无干系了,还是那八个字,万事珍重,各自安好。” “慈慈,再与你说声抱歉,这些是老馆长领着我们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大权益,无论你能不能回去,对于给你造成的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们将悔恨终身,你能在异时空过得安稳平和,是我们最大的愿望,最后再说一次,珍重,董慈,抱歉。” “对了,因涉嫌违法,组织上拨下的款项已经泡汤了,但是通过老馆长死皮赖脸的求啊求,你的这一笔还是求来了,我们用这笔钱成立了一笔文化基金,放在了你的母校,这些钱你也花不上了,我们便替你做了主,哈哈,慈慈知道了也莫要生气……就这样了。” “最后,我们都很思念你,也很抱歉,我们申请每隔六月便替换一次录音,每次我都希望是最后一次了,腿都快跑断了,口水都说干了,慈慈,拜托你快点来。” 叶真说了很多,董慈听得心绪浮动,环顾了一圈这个已经封尘了十几年的实验室,心里酸胀几乎想埋头痛哭一场,在资源稀缺的年代,要保留下这块空置的土地十几二十年很不容易,尤其是以他们现在处境。 横江北院并不是什么豪宅大院,而是如同监狱一样的监守所,因为犯罪剥夺了权利和自由,但因为对社会有突出贡献做出了宽大处理,这一类的人都被监[禁在这里,失去了自由的人生和幸福的权利。 滨江墓园是烈士墓园,这大概也是他们为她多方努力的成果。 她没有被放弃。 她也不是一个人。 董慈伸手盖住眼睛,眼眶发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董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事到如今,多想也无益处,就像叶真说的,各自安好万事珍重。 董慈从传输台上下来,轻飘飘一动就飘出老远去。 她还是魂体的状态,身体有些透明,穿着也很古怪,身上是一套浅靛青色的轻纱小礼服,她看着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她刚刚进院里边没多久,和其他新来的同事一起参加入职晚宴时特意定做的,很漂亮,但并不适合经常穿,她就穿过那么一次。 手臂上还带着她很喜欢的细链手饰,脖颈上配套的项链精致小巧,是以前叶真送给她的入职礼物。 头发也长长卷卷的,赤着脚,想来是叶真给她收拾打扮的,她死前的样子。 董慈飘出了实验室,十六年过去这座楼已经很老旧了,甚至因为查封荒废许久,墙面上还铺满了常春藤,与高楼耸立直入云霄格格不入。 董慈飘在了半空中,即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车水马龙四处穿行,十多年了,日新月异,她都认不出来了。 董慈找到了是横江大院,这时候正是中午时分,大院门口守着兵,董慈在外面便听见了叶真大呼小叫的声音,飘进去便看见了在摇椅上慢悠悠扇扇子的老馆长。 老馆长手上的皮都皱起来了,掌下还压着本历史书,他还是跟以往一样胖墩墩笑眯眯的,透过玻璃董慈还能看见在里面不住勾画的研究员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叶真成熟了也漂亮了,只见她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起来,望了望天道,“七日后便能出去了,这是件喜事,以后就可以一直守着实验室,守到慈慈出现为止了。” 叶真说着笑了笑,忽地朝摇椅上的胖老头问道,“馆长,你说我们会不会再进来一次?” 老馆长拍了拍掌下的史书,摇头笑骂道,“这变动已经够吓人的了,你还想着把天翻过来不成?你别成日念着想着让阿慈越过大洋踏平欧美小日本,叶真你一个姑娘家,脑子里装着军国主义思想要不得,快收拾东西去了,离家十几年,你不想家呀!” “那也要慈慈多埋藏点古籍多留点古物多教授点人才,多做点贡献,咱们和她都才划算嘛。”叶真笑了两声,抹了抹眼泪,哎了一声跑进房间里去了,他们是为此付出了很多,但总体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切还算安好。 董慈看了看时间,没去墓园,也没有在这个她熟悉的城市瞎逛,甚至也没有回家,当然她那个小公寓肯定是不在了。 看再多留恋再多回忆再多也是没用的,董慈直接回了实验室,一直就坐在传输台上静静的坐着,脑袋里一片空白,放空了什么也不想。 她不知道阿政会不会记得她惦记她,毕竟他已经另结新欢了。 也不知道宝宝会不会记得她这个慈姨,毕竟年纪小了忘性也大。 等死的人是不用想什么的,因为想什么都没用,想以后,也要以后才能想。 第73节 董慈在台上躺了多久,赵政和赵小宝就等了她多久,时间难捱,赵政手上又加了新的口子,但他不肯错开一眼,就这么隔着千百年的距离看着影像里的女人,耐心又紧绷的等着她回来的那一刻。 董慈听见传输门里录有叶真的声音说珍重董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席卷了她整个的意识,等昏昏沉沉挣扎着睁开眼睛,模糊间就看见了她面前的一大一小,还有正给她把脉的岱山。 再见恍然如梦,董慈一时间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她是不是真的活下来了。 董慈心里又酸又涩,喃喃唤了声宝宝,又唤了声阿政,想坐起来却不能,眼皮很重,手脚被困住一样沉重不堪,董慈只动了动指尖,意识被拖入了黑暗中,彻底昏睡了过去。 赵政见怀里的女人睁开眼睛便闭上了,呼吸一滞,伸手就想将她摇醒,被岱山止住了。 岱山道,“她好像非常累,王上放心,阿慈身体正常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没事就好。 赵政微微闭眼逼退了眼里的热意,抱着董慈起身了,吩咐了禁军五日后若无军令便将此处移位平地,先让赵小宝爬上马车,自己抱着董慈上去,回头看见了还站在院门口的张苍,将董慈放在了车里,复又下来行了一礼道,“政感念先生大恩,先生若得空,政想请先生一同前往咸阳。” 君王之请,张苍当下不好拒绝,再加上他也忧心小宝,便也点头应下了,只写了封信,请赵政派人送往苍山,给老师和妻子报平安的。 第96章 那年间花开正好 真的活下来了, 真好。 记忆也真的没有被抹杀。 董慈睁开眼睛怔忪了一会儿, 之前的一点一滴慢慢涌出来了。 她原本就不相信组织会骗她,想回去也是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但没想到这次开始成了结束, 她的任务不知道怎么就完成了…… 董慈睁开眼睛后怔怔看着屋顶发呆,处于魂体时憋着发不出来的泪意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能活着很不容易,生死契约也解除了,应该很高兴才对,但董慈就是很想嚎啕大哭一场, 但不行,宝宝和阿政都在身边,是他们救了她的命,之前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她不能不知好歹,那些事已经成为了过去, 无论是难过还是高兴, 都不是她该想的事了。 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什么任务不任务的了。 她解脱了, 也轻松了, 以后游山玩水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谁也管不着她了。 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挖走了一样, 轻飘飘的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也许就像当初她应该安静的等着赵姬死的那一刻一样, 她现在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小宝伸手碰了碰董慈,小心翼翼不安地唤着母亲。 董慈勉强打起精神朝他笑了笑,她不知道宝宝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也随它了。 董慈坐起来靠在榻边上,把孩子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她本来就亏欠他许多,以后能安安稳稳的把他带在身边好好养大,算是万幸了。 四年未见,她什么时候才能看得见他就坐在旁边。 赵政等了又等,等得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是第一个发现董慈醒来的,自董慈醒来他就一直看着她了,可她根本看不见他,她抱着小宝失魂落魄的轻声哄着,眼里哪里有半分有他的样子。 赵政让兴平先领着小宝出去,兴平小声叫宝宝先出来玩,小宝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偷偷抹了抹眼泪,下了床榻很乖的出去了。 兴平也在,她好像睡了很久,这里似乎不是咸阳城的寝宫,估计是沿途某处的行宫罢。 赵政哑声道,“四年未见,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说么?” 说什么。 她什么也不想说,要死的时候顾不得旁的,活下来了就得继续生活着,有些事她想避也避不开,譬如她要和其他女人一起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的争夺他的宠爱这件事…… 看见他她就不可避免的想起来了,但她现在真的没有力气想要怎么办,她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德性,软弱又无能,根本不是能在深宫里护好宝宝的那块料。 更何况她现在根本没有和敌人抗衡战斗的勇气和力气…… 她也不能和他离婚,甚至不能露出一点点的不高兴,一点点想离开的意思,因为赵政会折磨她会把她关起来……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她不知道能不能受得起第二次,再来一次她可能就残废了。 她其实也不想让他碰她,但是他肯定会碰她,赵政动辄还要用强…… 她无权无势,也不像赵政一样有一个帝国,就算离婚,宝宝也不会选择她的。 她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 匆匆跑去传输台坐好但求苟活,是因为怕死也好,割舍不下也好,她似乎都没好好想过这些活下来就要面对的问题。 她没有信心,一点胜算也无,下场么,大概是困死宫中罢。 董慈察觉到自己竟是有了厌世和混混度日的念头,更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忙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荒唐的情绪赶了出去,强打起精神朝赵政笑了笑道,“阿政,谢谢你,你和宝宝救了我一命。” 四年来他等的是一句谢谢么?赵政双目泛起赤红,董慈在他这里根本藏不了心思,她的难过难受从还是影像的时候就一直憋着了,可她努力藏起来,从什么时候起,她能在所有人面前哭,却独独在他面前不肯掉泪了? 赵政想把她抱来怀里,但忍住了,只平了平胸腔里翻滚的情绪,哑声道,“阿慈,你还有我和宝宝。” 董慈心想,宝宝是你的,你是天下的,你和宝宝都不是我一个人的。 董慈心里和脸上都一样的静如死水,赵政明白自己就算一样有气也不能现在说,她把对他的感情都藏起来不肯给他了,分明是想一刀两断。 关于子嗣的事,他告诉她的话,她应该会稍微高兴一点罢。 赵政扯了下董慈的衣袖,示意她看他,哑声道,“阿慈,宫里的女人和孩子都是成蟜的,寡人这一生,除了你,不会碰其他女人。” 她耳朵是不是坏了。 赵政骗她的罢? 董慈避开了赵政有些紧绷炙热的目光,指尖紧紧捏着被褥,心里不住道,董慈冷静点罢,他这个人的话向来都不可信,几年前她让他生气的时候好好说不要使用暴力,他也答应了,但暴虐起来还是毫不犹豫卸了她的四肢,而且明明答应过不要她生孩子了,却阴奉阳违暗中换掉了她的避子药,他对别人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对她……算了罢,她总是能因为他的几句话就心绪浮动,他一直以来不就是这么对她的,他手段高,防不胜防,她根本不是对手。 更何况生了大公子龙心大悦还遍发米粮普天同庆,谁信他。 他是打算哄骗她一辈子了。 赵政真心实意说了一句话,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剖白之后沉默的空气,得不到回应的景况总是让人难堪,赵政心里气闷,看着董慈这副死样子又发不出来,只得接着道,“阿慈,寡人一言九鼎,你为何总是不信寡人。” 董慈懒得跟他废话,躺下来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心说她现在是把赵政这个人看得透透的。 他要是有耐心,你就是拔拔龙须也没什么要紧的,他要是心里不爽,你就是再尊敬守礼也没有用。 她也没那工夫应付他,她得好好想想小宝的事要怎么办。 最好别来惹她,否则她一把老鼠药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好过,包括赵小政。 董慈背对着他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赵政胸口起伏了两下,很想就这样强上了她再说,知道不能失去理智再伤了她,倒也忍下来了,心说再等等罢,回了咸阳事实摆在眼前,她就信了。 好在他早就看透了董慈,便是赵姬给他下药设计他,他也没碰旁的女人,否则他这辈子只怕难再得她的心了。 董慈自小耳根子就软,顾首顾尾不到万不得已心肠又硬不起来,他多点耐心,总能把人哄回来。 赵政很想碰碰她,亲吻她,他都想疯了,但是不行,四年他都忍得,不急于一时。 赵政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露在外面一片雪白的脖颈,只哑声道,“阿慈,寡人的手流了很多血,没有随行的太医,天气阴冷,阿慈,它快要烂掉了。”事实上是真的快烂了,他这几日一直守着董慈,一点小伤他也没放在心上,只几日过去不见好,今日都出脓了,看起来有点恶心,没成想倒是还能派上用场。 没有太医随行在路上找个医师也不难。 董慈先是趴着不理,趴了一会儿又有些趴不住,不住想他怎么受的伤,伤口大不大,是不是来找她的时候遇刺了,有没有毒,诸如此类让她心慌意乱烦不胜烦。 他找个医师看看上了药不就好了么? 这个疯子! 他怎么变得这么烦了!烦透了! 董慈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红着眼眶恶声恶气道,“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赵政凝视着董慈通红的眼眶,慢慢把手伸到了她面前。 董慈一看就寡白了脸,赵政掌心上很多口子,深深浅浅往两边翻着白肉,出脓了腐烂了,有些一看就知道反复切割过,董慈看着他掌心上渗出来的鲜血,心里针扎一样,又怒又气,忍了忍实在是没忍住,开口骂道,“你这个疯子!你撕伤口干什么!出血了!” 董慈喘着气爬起来,四处看了看也没找到可用的东西,这里她不认识,也不知道哪里有药,得先去问问兴平,对了,岱山,岱山不是在的么,去找岱山,伤口再不处理,祖龙的龙爪就不用再要了,这疯子混蛋…… 董慈慌着要下床榻,赵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涌出来的甜意和灼热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渴望她,想念她,想念得连骨头都有些微微刺痛了,光是看看她这样,就让他从骨髓里生出一股酥麻和微醺来,他想亲她。 兴平正在院子外带着小宝玩,董慈问兴平岱山在哪儿,兴平倒是笑起来,“岱山出去玩了,不过给姑娘留了个小药箱,就在床榻底下,说是留给姑娘给王上治伤的。” 估计是原先就能治伤赵政非不治,岱山这人说话只说一遍,治不治纯看病人意愿,赵小政留着伤口若是想让她心疼,那就太幼稚了。 这疯子,爪子烂掉变成一条瘸腿龙那也是活该。 董慈回去把药箱拿出来了,这药箱是仿照着她的匹配的,里面该有的东西都有,董慈准备了烧开的水和烈酒,先给赵政清洗伤口上的烂肉和脓血,洗着洗着就想起当年他去临淄遇刺的情形,手指尖都微微发抖了,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了。 赵政有些失神的看着董慈眼睑上沾染的水汽,忍不住低头凑上去吻了一下,肌肤相触带来的亲密和甜意冲得他有些克制不住,但他知道不行,就十分克制的退开了,来日方长,以后她的人她的心,全都是他的了,不急于一时。 第97章 父亲你在干什么 董慈想起了往事难免心绪浮动, 被亲了一下心里就有气。 虽说赵小政自来喜欢动手动脚没什么好惊讶的, 可现在是耍流氓的时候么? 这四年他跟那些后妃们也是这么豁得开面皮么,祖龙的威风呢! 董慈是腾不出手来挠他, 不过手上用了劲, 按得赵政闷哼了一声。 董慈心里解了气,这才嘲讽道,“哼什么,伟大的秦王连龙爪子烂掉都不怕,还怕疼么!” 活该你! 生起气来都和以前一样漂亮…… 赵政放松了紧绷的手臂任由董慈施为, 也没回话,就这么看着董慈,目光深深的神色莫辨。 张牙舞爪总比方才死气沉沉没反应的好,他喜欢她这样。 赵政看得入神了忍不住又凑近了些, 别说她只是嘴巴上恶狠狠的,就算伸出爪子挠他了又如何, 她自来都舍不得他受伤, 现在气归气, 还不是担心了心疼了。 他受伤的人还未觉得如何, 她反倒脸色白白的出了汗, 不是担心他是什么。 赵政伸手帮董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有些心痒难耐, 声音也低低哑哑的,“阿慈,等回了咸阳大婚, 做寡人的王后,可好?” 赵政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心急了,不过董慈的反应出人意料。 “好啊。”董慈只是微微一顿就答应了,“谢谢王上垂爱,不过还请王上跟我的姐妹们说一声,让她们都安静点别来惹我,尤其不要惹小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既然逃不开避不过,那只能挺直背站起来。 事到如今爬得越高权利越大越有利,她还会想办法努力赚钱,没有家世背景就把自己变成家世背景。 把后宫当成一项工作来经营,似乎就好受了些。 第74节 董慈一边包扎伤口一边想,她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但她可以努力挣,权力地位金钱什么她都可以挣,第一步先挣钱,在秦国有钱人能做很多事,她挣很多钱,钱多到赵政都得眼红她的程度,她就成功了。 她的目标是钱多到赵政没钱的时候朝她借钱,没粮食的时候朝她借粮。 董慈越想越觉得可行,如果她富庶得可以能帮到赵政,甚至富甲天下让他的国库仰仗她,小宝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赵政他是个合格的帝王,他对有用的人,有才的人容忍度特别高。 这就是她和小宝的出路。 秦国要用钱的地方特别多,尤其赵政爱好广泛,宫殿,行宫,地道,驰道,长城,皇陵,哪一样拎出来都特别烧钱。 她也不打算阻拦赵政这些能把国库烧干的爱好,她得把他这些爱好全养起来,如此他就算有几百个儿子,小宝依然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光靠卖酒开书舍学宫行医肯定是远远不够。 走什么路子还得细细谋划,虽说有历史框架限定她不能搞发明,但总能想到旁的赚钱的法子的,先把之前的捡起来,积攒成本资金,其它的慢慢谋划就是了! 好在之前开过酒肆也赚了不少,这次也不是全摸瞎,就是动静大一些罢了。 深宫里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董慈一边给赵政上药一边想,她连等死的时候都不怕,实在没必要怕什么人的,包括赵政在内。 赵政一直看着董慈,把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何况她的动作根本就不细微,包扎和上药的速度快了很多,烈酒洗过又上了药,伤口火辣辣的疼不容忽视,不过董慈没注意到,她这副样子他也熟悉,有点像当年听说郑国要来了那时候,精神百倍什么都不怕的牛犊子。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又开始犯病了。 赵政有些哑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这几年他看得明白,困着她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彼此缺失了四年他心里后悔,三年前他就决定后退一步,只是董慈没看到,世事变迁,如今成了这般模样,有利也有弊。 影像里那个女声说的话他都听见了,甚至在董慈出去以后他和赵小宝还听到了更多。 原本定然是放给董慈听的,但是她等不及飘了出去了,回来以后就放完了。 不过这件事赵政不打算告诉董慈,也和赵小宝做过了约定,当然赵小宝年纪小,几个时辰的话,他未必记得,就算记得定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兴许过几天就忘记了。 董慈撒药撒得哗啦啦的,一边撒一边嘱咐赵政,语气间已经不见方才的愤然了,整个人都平和了很多,“每日都要换药,忌酒,忌羊肉,不可碰水,知道了么阿政。” 连称呼都换了,赵政哑然失笑。 她能想通赵政是松了口气,但很明显,一看就知道不是因为他。 为母则强,臭小子倒是运气好。 赵政有些气闷,看着董慈问道,“那寡人今夜可以和你同榻么?” “……”赵政这煞风景的混蛋,好心情一下就散了个干净,董慈在心里喷了一口气,正给白布打结的手用力拉了一下,心说他现在还君子起来了,当她还跟当年一样蠢么,又在这装大尾巴狼,他想干什么哪一次听过她的意见了。 既然你想装,我倒看看你能装多久。 董慈看了眼越发高大俊美的赵政,心说正巧了,她也不想和他同床,他既然君子的问了,她顺水推舟也就答了,这件事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她想出办法为止。 董慈收拾了药箱,起身朝赵政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笑眯眯道,“多谢王上抬爱,不过小童我和宝宝多年未能好好相处,现在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想好好说说话,王上你就自便罢。” 小童是王后的自称,赵政却觉得她我我你你的说话更自然。 她这假装很开心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虽然丑,但四年未见,赵政还挺想念的,因此耐心也翻了无数倍,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只温声道,“王后你不必讲究虚礼,寡人能理解你的爱子之心,寡人把床榻让出一块来给小宝就是了。” 赵政自是看见了董慈抽搐的嘴角,压下心里冒出来的笑意,接着道,“王后你还是先去洗漱一番罢,昏睡了三四日,你浑身都发臭了。” 这混蛋! 就算有味道你不能说得含蓄一点么?! 董慈抬手臂闻了一下,倒也没闻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味道,但心里也给恶心了一下,起身后到底是气不过,直直往前不避不让撞了赵政一下,反正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她拉一下龙须应该也不咋地。 董慈暗自用了力气,怎奈赵小政身形高大挺拔,她撞上去硬邦邦的,赵小政纹丝不动,自己反倒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是不是石头做的,董慈无语地看了赵政一眼,懒得再跟他说话,揉揉肩膀有力无气的去找兴平问浴池在哪儿了。 兴平给小宝洗漱完了正抱着他进来。 小孩玩累了想睡,迷迷糊糊看见了董慈就伸着手要抱抱,董慈忙接过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哄道,“宝宝睡罢,兴平爷爷先带着你,母亲先去洗干净了就来找你了,宝宝晚上跟母亲一起睡,乖啊小宝。” 小宝高兴坏了,瞌睡虫也飞跑了,小脸红红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搂着董慈的脖颈笑得露出了一口小白牙,“那母亲快些来,宝宝等着母亲。” 董慈点头,又把他递给了兴平,兴平乐呵呵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夸道,“小宝真是老奴见过最乖的孩子了,又聪明,不像长安君家的小公子,整天上蹿下跳的,可是累死老奴了。” 董慈愣了一下,成蟜的孩子怎么会在宫里……难不成赵政说的是真的…… 董慈本是想问问兴平,但想想又罢了,是与不是,等回了宫自然就知道了。 其实她似乎也没必要问,无论是与不是,她都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她现在是这里的人了,她得适应它,并且努力让自己和小宝过得好一些。 董慈回来的时候赵政正与赵小宝面对面坐在床榻上,一大一小都是一本正经,走近了董慈才听清楚两人在商量睡里面还睡外面。 赵小宝奶声奶气地道,“宝宝想睡在父亲母亲中间。” 这话他已经说过两三遍了,赵政也把自己的原话重复了一遍,“你人太小了,睡在中间父王母后会挤扁你的。” “宝宝不怕,宝宝要睡中间。”赵小宝奶声奶气,瞳眸清澈见底,很稚嫩,说话却有理有序文绉绉的,还似模似样的拱手给他行了一礼,“宝宝观父亲神色,初初见面,父亲是不是不喜欢宝宝。” 这谁家的孩子,一点都不像他。 赵政:“…………” 赵政不说话,小宝就当他同意了,伸手拉了拉赵政搭在膝盖上没受伤的那只手,肉呼呼软软的小手握着他的指尖摇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谢谢父亲,父亲通情达理,宝宝很喜欢你。” 真是谢谢你了啊,谢谢你的喜欢,谢谢你的赞美。 赵政无话可说,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扭曲,董慈擦着头发进来了。 赵政想她想得身体都发疼了,再一看旁边看见董慈就爬起来哼哧哼哧的去拖被子来铺床的赵小宝,心里无力感越来越重,直觉自己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赵小宝人小力气小,从榻头挪到榻尾把被子摊开铺平都废了不少力气,累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的,铺好后自己先钻了进去,拉开铺平的被子示意董慈上来躺好,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声音也脆生生的很雀跃,“母亲快上来,宝宝铺好床了。” 赵政:“…………”谁教他的,这孩子缺乏阳刚之气,以后让蒙恬带着练武去。 小宝会走路以后董慈都没跟他这么亲近过了,他这副乖宝宝的模样当真让她心都化了。 董慈忍不住红了眼眶,又怕惹得小宝不开心,把心里的酸涩压了回去,几步走上去就把孩子抱了起来举了举,越看越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就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惹得赵小宝哈哈笑了起来。 董慈是真的很少看见小宝这么开心的样子,心里顿时又酸又胀,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哄道,“宝宝乖,母亲以后再也不离开宝宝了。” 赵政看着温柔得无以复加的董慈,心说她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说再也不离开他这句话…… 他想她可不止心里想,他的身体也想她,想得想发疯。 赵政看着搂着董慈脖颈不肯撒手的赵小宝,心说明日便快马加鞭赶回咸阳去,朝堂政事想来堆积不少,再者他年逾二十一,加冠亲政之事一拖再拖,恰好连大婚一起,万事都是现成的,林由风那里一个月的时间能准备好。 现在暂且忍忍罢。 赵政暗自吸了口气,朝那边把他晾在一边的两人道,“夜深了,不要闹了,明日还要赶路,都过来。” 赵小宝如愿以偿的睡在了中间,有小宝在,董慈心里安定了许多,倒也未跟赵政起争执,去了里侧,轻拍着小宝的背把孩子哄睡了。 赵政等赵小宝睡着了,见董慈正斜靠在榻边看着小宝出神,便低声道,“我给宝宝起了个名字,扶苏,阿慈你觉得如何。” 扶苏。 山有扶苏,香草佳木枝繁叶茂。 赵政果然如历史记载那般,对长子寄托厚望。 董慈有微微的恍惚,朝赵政问道,“阿政,你想让宝宝当太子继承秦国么?” 赵政摇头,“当不当太子要看他有无太子之能,现下年岁尚小还看不出,此事不急,小宝未必能担国事重任,所以阿慈,再多给寡人生几个小宝宝罢。” 虽说赵政说得有道理,但董慈听了还是看了他一眼,赵政神色如常显然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董慈心里忍不住有些咂舌,嗯了一声了事,赵政不肯将储君的人选定下来,宫里势必腥风血雨。 君王的宠爱不可靠。 他现在肯给她几分颜面兴许是因为不甘心,也兴许是看在自小相伴长大的份上,现在能容忍她,将来未必能,他太理智了。 她既然以后都要在这里生活了,那要快快强大起来起来才是,不然她和宝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董慈脸埋在宝宝柔软的小肩膀上蹭了蹭,暖暖的温度让她心里安定了不少…… 董慈搂着孩子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赵政等人睡熟了,这才起身去了里侧,看了眼董慈怀里睡得傻乎乎的儿子,眼里笑意一闪而过,躺下来如愿以偿的把董慈搂进怀里,按下身体里因为肌肤相贴逐渐翻滚起来的热意,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赵政很快就发现他是自找苦吃,董慈热了就挣扎,还想翻身,赵政给她动得心头起火,松了力道让她躺平了,寝宫里烛火未灭,赵政目光就落在了董慈错开的衣领间,韵白柔软的肌肤上随着心跳微微起伏,晃人心神。 四年前的恩爱缠绵不可抑制的涌进了心里,身体里紧绷翻滚的欲望几乎要烧干他的理智,赵政伸手在董慈腰侧抚摸了一下,掌心滚烫炙热,半响忍不住撑起身体,低头在董慈微微张着的唇上辗转亲吻了起来。 他先亲一下不为过罢。 时隔多年,她更甜了。 唇瓣柔软气息香甜,赵政克制着不能深入,但辗转流连,身体胀得快炸开了,赵政吻着吻着身体越来越热,只他还没做什么,就听见耳边一声稚嫩的童音问,“父亲你在做什么。” 该死的,忘了还有个小的…… 赵政微微闭了闭眼,抬起头来就见赵小宝正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忙拉了被子盖住董慈被他揉开的衣衫,压低声音喝止道,“闭上眼睛睡觉。” 赵小宝知道是亲亲,见董慈睡着了,便也学着父亲的模样凑上前去,在董慈脸上亲了一下,亲完眉眼弯弯笑了笑,母亲也经常这样亲他。 赵政原本就对董慈带着四岁大的男孩睡有意见,这下心里越发不悦,拎着赵小宝的后衣领就把人拎出来放远了,低声警告道,“赵小宝你已经四岁了,男子汉大丈夫,以后不能老是跟在母亲身边了,也不能跟母亲同榻了,知道了么?”董慈再这么养着他,迟早得养废了。 赵小宝一来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凶的人,二来听说不能跟在母亲身边就慌了,看了看赵政又看了看董慈,抹着眼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脆生生的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把董慈都惊醒了。 赵政:“…………”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看在作者菌略微粗长的份上原谅一个~~求撒花花~ 第98章 这一年时间正好 这都是闹的什么。 董慈坐起来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宝哄睡了, 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还没睡下多久, 看向一边正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的赵政,无奈的低声道,“阿政你惹他做什么,他才四岁呢。” 四岁也不小了,四岁的时候他都坚持练武小半年了。 赵政看着赖在董慈怀里不肯出来的赵小宝, 开口道, “寡人四岁的时候可没这么哭过。” 董慈轻拍着小宝的背让他睡得安稳些,闻言哭笑不得“你当人人都是你呀, 你都没有泪腺的。” 董慈说着有些失笑, “哈,你是不哭,但是你把隔壁大婶家的孩子揍哭踹哭……你还被十几个孩子围殴揍得鼻青脸肿……舒服罢?光荣罢,哈哈……” 自小一起长大有些地方不太好。 赵政凝视着董慈的笑颜好一会儿,这才拉好被子示意董慈把孩子放下来, 低声道,“你手不酸么,放下来罢,我不招惹他就是了。” 第75节 董慈嗯了一声把孩子放在两人中间,自己也躺下来, 见被子都堆在了外侧,不由问,“阿政你怎么来里面了。” “…………”赵政脸不红心不跳, 四平八稳地回道,“小宝睡着了会踹人,寡人睡不好,就挪到里面来了。” 孩子正在长身体,动来动去是难免的,董慈倒也没想太多,只让赵政靠墙一些别挤到小宝,给小宝盖好被子,她一时间也没有睡意,便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睡得安稳些。 小宝这眉眼真的跟赵小政很像,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董慈喃喃道,“我记得那时候你就是这么大一个,阿政,小宝是不是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董慈说着看了眼赵政,笑了一声道,“不过你那时候就冷冰冰的,随时绷着脸,笑也不会笑一个,宝宝是不是可是比你可爱多了,哈哈……” 那么久远的事亏她还记得,赵政给董慈拉了下被子,失笑道,“寡人就在这里,阿慈你不必睹物思人。” 指望赵政有点慈父之心是不可能的了。 “睡罢。”董慈有力无气的看了赵政一眼,失去了和赵小政闲聊的兴致,索性闭上眼睛,想着回宫的事,不一会儿倒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董慈醒来的时候赵政已经带着赵小宝进来了,赵小宝也不记仇,睡一觉起来见赵政好好跟他说话了,也就冰释前嫌了,跟着赵政去了院子里练剑,他在苍山学舍接触的荀子和张苍都文质彬彬的,他没动过武也没见过武将,跟着赵政活动活动就兴奋得不行,启程了上了马车也一个劲的跟董慈夸他父王如何如何厉害,他如何如何喜欢他,并且给自己立了旗帜说以后要变得和父王一样厉害诸如此类没完没了,跟董慈炫耀完了还不够,跑去找张苍了,估计又是各种溢美之词。 董慈看着小宝爬上了张苍的马车,这才坐了回去,朝赵政问道,“阿政,张苍怎么跟来了,是你要求的么?”张苍一家人,妻子儿子母亲都在苍山,赵政把人叫去咸阳,这不是让人骨肉分离么。 赵政想着如何跟朝臣们说子嗣的事,握着董慈的指尖把玩,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寡人请先生入咸阳,拜为上卿,先生也同意了,他的妻子家人秦鸣已经派人去接了,不日便到咸阳。” 董慈哑然,“你都不认识他……”虽说张苍确实有相国之能。 赵政闻言看了董慈一眼,手臂用力就将董慈扯来怀里了,紧紧箍住不让她挣扎,低头缓缓道,“你把寡人的儿子托付给他,并且还让寡人的儿子认他做父亲,此人只怕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董慈整张脸都贴在赵政的胸膛上,昨夜同床共枕也是同床异梦,时隔多年这么亲密的抱在一起很让人不自在,尤其始皇陛下还如此抱过别的女人,原谅她需要一段适应的时间。 董慈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赵政箍得动也动不了,正想下嘴咬一口龙肉,就听赵政笑道,“你必然信得过张苍的品性,或许他还做了某些事名留史册,说不定他还很长寿,富贵,生活无忧,甚至在秦国大乱,寡人死后他还活着,所以你认为把宝宝托付给他比送回宫里好。” 赵政说完见董慈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唇,不由低头吻了一下,轻笑道,“阿慈,是也不是?” 事实上赵政和张苍谈过一些,确认其德才兼备才拜为上卿,王青送回来的奏报也写得很清楚,张苍有自己的孩子,但对小宝一视同仁,甚至还更心疼宠爱一些,此人学识为人都不错。 虽说这件事让他挺生气的,但董慈的眼光不错,张苍确实不俗。 董慈一直没提她曾把小宝托孤给旁的人这件事,主要还是没想好如何应对赵政的怒火,现在赵政轻描淡写的自己提了这件事,她既觉得松口气,又觉得他挺陌生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当然不可能把宝宝随便塞给什么人。 历史记载张苍有恩必报,对恩人感恩戴德。 王陵救过他的性命,他就把王陵当做父亲一般的侍奉,张苍对待老师荀子真心孝顺,带着家人一路跟来苍山追随侍奉,这样的人道德理念非常强,董慈救了荀子张苍感恩戴德不说,张苍来请教她算学的知识她倾囊相授,也和他相处了四年的时间,确定他德行无差这才把宝宝托付给他。 赵政说对了。 张苍就像避开所有地震幸存下来的那个人一样,一直富贵无忧的活到了汉景帝时期,子孙后代袭爵十几年。 把宝宝交给这么一个人,比送到赵政身边好多了。 一个没有母亲的四岁王子能在宫里活多久她不敢冒险,就算活下来,也避不开秦庭子孙被灭族的命运,这是她当时想过相对妥当的办法了,她管不到孩子的一辈子,只能尽量管长一些。 她身为一个母亲这么打算她不觉得有错,但毕竟彻底剥夺了赵政身为父亲的权利,且不说卷裹王室的血脉出逃乃是死罪,她还让宝宝认了旁人为父,赵政那么想要一个孩子,依照他的脾性,知道了这件事暴怒之下弄死她都有可能。 他现在好好的跟她说这件事,没有为难她,也没有为难张苍,倒是挺让她意外的,她还以为要大吵一架呢。 大概是爱张苍的才干罢。 董慈正失神,赵政紧了紧手臂,下颌在董慈肩膀上摩挲了两下,低声道,“阿慈,你不信我。” 赵政没发火这件事多少让董慈有点触动,闻言便也好好答了,“阿政,你是君王,除了宝宝还有旁的子女,我只有宝宝一个,当然要慎重一些了。” 赵政知道她现在根本就不信他,多说也无益,只想着回咸阳了再说,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因太后薨毙,时隔不到三月,咸阳城里麻衣素缟,不得嫁娶不得喧闹,百姓们各安其事,已然是习惯了禁军清道的场景,城里人见了禁军车马也并无慌乱,一切都井然有序。 赵小宝这一路上见多了热闹的街道,进了咸阳城倒也安静下来,听董慈的话乖乖坐着,等一行人进了咸阳宫,已经是晚间了。 越是临近咸阳宫董慈就越沉默,等进了宫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一路奔波回来没遇上赵政的妻妾儿女算运气好。 董慈也不说话,只熟门熟路的带着小宝去洗漱沐浴了。 董慈领着小宝出来的时候赵政已经洗漱好了,董慈看见赵政对面站着的两个女人和五个孩子心里就是一紧,拉着小宝在心里想着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来之前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现在见着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整个人都麻木得很。 赵政开口道,“去见过王后。” 两位宫装女子娉娉婷婷的朝董慈行了礼,称呼董慈为王后,两个男孩三个女孩最大的三岁,小一点的看起来才刚刚会走路,董慈看着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还未开口就听门外一个爽朗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叫什么王后,叫王嫂。” 成蟜大步走进来,看见董慈整张俊脸都亮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种解脱了的哭诉,“阿慈你可来了,你再不来相国都要把本君当祸乱后宫的乱臣贼子抓起来了!” 成蟜一手拉起一个女子,示意那几个小孩道,“快跟为父回去了,为父天天进宫腿都跑断了,赶紧的,走走,明日再进宫来见你们的小兄长!” 成蟜是早先得了信,原本有很多话跟董慈说也说不成,只朝董慈眨眨眼就领着孩子出去了,口里道,“阿慈,我明日来找你说话。” 孩子们称呼成蟜为父亲,女子对着成蟜的时候反倒更温婉自在些,赵政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认别人为父亲,那么就是真的了。 董慈呆站在原地回不了神,心里不可抑制的冒出了一小股喜悦,先只是一点点,接着越汇集越多,渐渐的不可收拾。 赵政看着呆站着的董慈,叫了兴平进来先把赵小宝领出去了,这才朝董慈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 董慈有些不自在,但心里真的挺高兴的,嘴角的弧度勾起来又被压下去,最后压不住,索性大大方方朝赵政道,“阿政,如果是真的,我真的很高兴。” 董慈面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开心,赵政失笑道,“寡人不想碰,谁能逼迫寡人,当时赵姬哭闹不休,恰好塞来的是成蟜喜欢的女人,寡人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原本是想顺势将董慈骗出来,没成想她怀了宝宝,一切都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那就是她错怪他了。 董慈坐在赵政对面,被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耳根发红,开口道,“阿政,这次是我错怪你了,我道歉。” 赵政盯住董慈不放,目光又深又暗,缓缓道,“一句道歉就算了么,这一路来你是怎么折磨寡人的,答应做寡人的王后了,还不给亲不给碰的。” 她这不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么。 而且她真的没想过他真的愿意守四年,毕竟历史记载他欲望很强,女人非常多,多到很多枯死宫中也未必能见上他一面…… 董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便好声好气道,“阿政,我会补偿你的,以后我出钱给你修宫殿怎么样……还有长城什么的,我给你修。” 她脑子里在想什么,赵政听得想乐,一口回绝了,“不行,快点。” 董慈咬咬牙,人还未动脸先红了,赵政看得心里想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叩了叩案几,示意她有所作为有所表示。 董慈看着面前俊美无匹的始皇陛下,心说四年多了,他们这样也算老夫老妻了,以前也不是没亲过,有什么好忸怩的。 董慈撑起身子凑上前去在赵政的唇上吻了一下,伸手去搂他的脖颈,脸埋在他胸膛上蹭了一下,低声道,“阿政,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介个,最近评论里说完结的多了,作者菌反思了一下,貌似真的完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但这个文最初的名字是《宠爱丧病暴君》《我在秦朝当部长》 其实就是女主男主并肩打天下的意思,对这个没兴趣的宝宝们,到此上半部分就结束了。 接下来大部分就是文案上说的,开山门读书创教接着完成任务,打江山外加日常甜,感情上没啥波折了,可能会比较平淡,不爱看这部分的内容咱们可以下一本再见~依然爱你们~~ 第99章 憋说话,快吻我 谢谢两个字放在两人中间有些轻飘飘的, 生疏,赵政不喜欢。 董慈这个人不逼一逼他们永远都只能待在原地不动, 赵政也看得明白,他没有背叛两人的感情这件事让董慈心里有了松动,肯主动碰他就是证据。 她很理智也很聪明,答应了做他的王后,就算还未彻底信任他, 只是为了小宝也定然会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他。 只是还差那么一点。 赵政搂着董慈吻了一会儿, 虽是有些克制不住,但也停了下来, 只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平息身体里翻滚的欲望, 心说再等等罢,不急于一时。 腰上炙热的温度越来越滚烫,赵政却只紧紧抱着她不动,董慈知道赵政在忍耐什么,有些不自在有些想笑又想叹气。 不自在是因为毕竟多年不见, 两人之间这么亲密亲近难免生疏。 想笑是因为赵政装君子都装上瘾了,他就不是个会在这方面克制的人,搁在四年前连她醉酒都不放过,现在装起君子来也不大像,箍在腰上的手臂越勒越紧, 紧得她骨头都有些疼了,大有这一晚上就这么抱着她不放也行的架势。 董慈只顿了一下便搂着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她既然要留在赵政身边了,也不打算让赵政碰旁的人, 这件事也是必然的,更何况她心里有他,否则也不会知道他没碰旁的女人就高兴成这样。 四年间她顾着生死顾着小宝又顾忌着他身边的女人,确实是不敢想他,但她从现在开始想他。 如今她是他的王后了,一切都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没什么不可以的。 董慈的主动让赵政意外之极,搂着董慈的手臂紧了又松,克制又迟疑的唤了一声,声音暗哑,“阿慈?你当真的?” “这时候废什么话…都不像你了…”董慈当真笑了起来,她主动吻了他,便也知道后果是什么,久别重逢的夫妻不都这样么,他们是特殊了些,波折了些,但以后她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好生过日子不就好了。 她活下来不容易,两人的这份感情走到现在也不容易,只希望他在这件事上肯一直这么纵着她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纠结忸怩什么,老夫老妻的,他肯为她守四年,她本来就喜欢他,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脸热归脸热,正所谓熟能生巧,多亲几次就好了。 “莫要辜负了好时光,哈哈……”董慈又在赵政的唇上辗转吻了一下,压住心里浮起来的不自在和热意,尽量让自己镇定些不要脸红,揪着赵政的衣领痞痞笑道,“阿政你不想要么?真不想要的话,那我睡啦!哈哈!” 董慈说着作势要起来,被赵政一把按住了,他自然能看出董慈是真的情愿给他。 这时候再推拒他才是真蠢。 赵政说了句求之不得,猛地把董慈抱了起来,听见董慈的惊呼声低头见她面上不受控制的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并且有越来越红的趋势,目光顿时又深又暗。 意外之喜从天而降,他再不客气了,董慈现在有主动的勇气,不表示以后也会有,机会难得。 赵政自董慈醒来后就成了一匹饿久了的狼,如今乍然得了逞,身下心爱的女人又温顺配合,他哪里需要克制,尝到久违的甜头更是放开了精力可劲的折腾,他喜欢这样如同圈占地盘一样的征战驰骋,喜欢董慈浑身都沾满他的气息,喜欢董慈每一寸肌肤都被他揉搓抚摸过,喜欢她在他身下一大半声音都像从鼻子里哼出来的,甜腻粘人又软懒无力。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但还不够。 董慈是很想配合他的,但实在是撑不住了,在这件事上她想跟上始皇陛下的步伐太艰难了,她不行了,她现在又困又累,撑不住要睡了,随他折腾去了。 赵政折腾完了整个人重重压在董慈身上,让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微微闭着眼睛等着灭顶的快感过去,等稍稍好一些了,这才捧着董慈的脑袋,在她红艳艳微肿的唇上重重吻了一口,哑声笑道,“多年不见阿慈你长进了,寡人很喜欢。” 强烈的快感过以后身体的刺痛和不适就慢慢清晰起来,董慈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费力的抬起眼睑,见烛光下咫尺间这张俊美阳刚的脸上带了丝丝餍足,心说她强撑到现在倒也值得。 董慈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管,抬手搂了搂他的脖颈示意自己知道了也很喜欢,实在撑不住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赵政自是看出来了董慈正强撑着配合他,浓浓烈烈的甜意把心都胀满了,撑起了身体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董慈精致的眉眼好一会儿,又放松了力道把她整个人都团进怀里抱住,又忍不住在她脸上细细亲吻了一番,这才起身抱着人去了浴池。 赵政收拾干净抱着人回来已经快寅时了,天还只是微微泛白的时候便听见寝宫外赵小宝的说话声。 赵小宝奶声奶气的朝兴平问,父王母后是否起来了。 自洛阳到咸阳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赵政早起都带着赵小宝,好歹是给他养出了习惯,虽说赵小宝也只是在旁边看着,但总比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好。 赵政自是希望董慈也一起,不过看她睡得熟,倒也没叫醒她,只起身去衣柜里拿了身干净的衣衫来给董慈穿上。 身体一直被摇摇晃晃的摆弄着,赵政动作虽然轻,但董慈还是想忽视都难,撑开眼皮就见赵政正给她穿衣服,见外面天际微微泛白,迷迷糊糊想天亮了是该起来了,爬起来却连站也站不稳,昏头昏脑的站起来整个人就扑进了赵政怀里,简直跟清晨起床投怀送抱一样。 赵政松松搂着她不让她摔下去,掌心在董慈的后腰上摩挲了一下,偏头在她耳侧吻了吻,低声道,“不必早起,穿好衣衫再睡罢,小宝在外面。” 董慈脑袋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赵政让伸手就伸手,只是她真的太累了,还未等穿完,整个人就靠在赵政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第76节 赵政轻笑了一声,耐心的把衣衫给董慈穿好了,把她放进被子里让她睡舒服了,这才自己洗漱了出了宫门,吩咐了宫人不得扰她,打算领着赵小宝去练武场。 三四岁的孩子身手很灵活,门一开他一步就跨了进去,被赵政一把捞出来抱走了,“你母后还在未醒,勿要扰她。” 母亲还未醒就不能吵醒她,赵小宝董这个道理,就没有再缠着要进去,而且他现在的注意力被别的事情吸引住了,他现在有点激动,因为这是父亲第一次抱他,感觉非常不同。 毕竟是站得高看得远风景非常不错。 赵小宝不知道抱着自己的是祖龙陛下,两只短手臂十分逾越的抱着父亲的脑袋,说话激动得嘴里漏风,“好高!好高!” 赵政:“…………” 兴平跟在旁边忍着笑,一面觉得小公子有些失礼,一面又觉得自家王上想甩手又没动的表情实在难得一见,琢磨着一来父子天性血脉在着,二来这还是董姑娘的孩子,不会出什么事,倒也没开口喝斥小宝,心说这样也不错,天伦之乐。 赵小宝的胆子估计随了董慈,很肥。 赵政把孩子放下来一些,看着赵小宝眉飞色舞之下当真漏风的门牙,蹙眉问,“你的牙怎么了?” 赵小宝也不觉得丑,搂着赵政的脖颈,笑得阳光灿烂活力四射,“糖果子很好吃,吃着吃着就掉了,兴平爷爷说宝宝这是长大了,很快又会长出新牙齿来的……” 兴平在旁边解释道,“小公子换牙了,早是早了点,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吃食上注意着点就行了。” 赵政点头应了,赵小宝又短又软的手臂搂着他的脖颈,脑袋和身体也紧紧贴着他,实在亲近。 只是这孩子真的太粘人了,性情不稳重,董慈带得太娇气文雅,懂事是懂事了,但也特别弱。 赵政想了想便吩咐兴平道,“去把蒙恬叫来。” 蒙恬是武将,而且特别能硬得下心肠,蒙家的子孙启蒙非常早,他家的儿子蒙放年纪不过四岁,却已经在兵营里待了好几个月了,王上这时候请蒙恬来,要做什么兴平多少也猜到了一些,知道事关一国子嗣,孩子早些吃苦成才是好事,因此虽是心疼小宝想劝两句倒也忍不住了,嘱咐了小宝两声,得了孩子乖乖的应答声,这便急匆匆领了命出宫找人去了。 赵政把赵小宝从脖子上扯下来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边走边道,“赵小宝,没牙齿很丑,你去见母后会吓着她的。” 赵政原以为赵小宝会害怕,然后他可以顺理成章把赵小宝丢到禁军营里训练一段时间,没想到赵小宝十分想得开,小步跑着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并伸手去拉他的手,口里脆生生地仰头道,“宝宝知道丑,那宝宝去见母后的时候就闭着嘴巴不说话,父王也不要告诉母后,就像那天的约定一样,这是我们父子俩之间的另外一个秘密,好吗?” 赵小宝说的是两人比董慈多听到那些声音多看到那些影像的事,一个多月过去了,赵政倒没想过他还记得。 赵小宝识字,能读会写,也很聪明,这些是张苍荀子他们教授的,他底子不差,就是太文弱了,一点也不像他们秦国的子孙。 赵政看了眼旁边跟得气喘吁吁的赵小宝,好歹还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脚步稍稍放慢了些,等到练武场,让赵小宝扎着马步,派了个武师看着他,定了时间,自己去练武了。 赵政提前一点回来,赵小宝还扎着,满头大汗,腿颤巍巍的抖个不停,却还一直挺直着背扎好了,没叫苦也没叫疼。 武师朝赵政点头示意小公子一直没起来过,足足有半个时辰的工夫,赵政心里有些惊讶高兴,在旁边看着人,等时间到了示意他可以了,这才一把扶住了赵小宝让他站稳了。 赵小宝聪明,也有些韧性,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赵政直接把人交给了蒙恬,吩咐道,“蒙恬你把他当蒙放看,领去禁军营里呆上半年,看看结果如何。”蒙放和赵小宝差不多年岁,已经在军营里待了几个月了。 蒙恬与赵政少小相交,也知道赵政的用意,听他这么吩咐倒也没讲客气,爽快应下了,“阿政放心,有臣看着,公子出不了事。” 赵小宝有些不安,被蒙恬拎着就更不安了,口里叫了声父王,见赵政只朝他点了点头,红了红眼眶就想叫母亲,兴平看得心疼,忙解释道,“蒙将军武艺高强,宝宝去是学本事的,去学了就能跟父王母后一样厉害了,宝宝愿意么?而且十五日后宝宝就能回来见父王母后了。” 兴平的解释赵小宝认真听进去了,听完没哭没闹不说,反而拖着鼻音红着眼眶朝赵政行了礼道,“还请父王照顾好母后,让母后不要太担心宝宝,宝宝会想念母后的。” 赵小宝言行举止小大人似的文质彬彬,蒙恬把孩子抱起来朝赵政笑道,“这孩子性子不错,臣下倒是很喜欢,他这脾性跟蒙毅相投,阿政你若是放心,不如也请蒙毅教授他几个月学问看看。” 蒙恬蒙毅一武一文,赵小宝住去蒙家倒也方便,赵政想了想便点头应了,等蒙恬带着小宝走了,时间差不多便领着兴平去了章台宫,走了几步又把跟在暗处的影卫叫出来,点了几个人跟了过去,咸阳禁卫营比宫里更安全,但以防万一罢。 章台宫里的文臣武将们今日来得似乎特别早,见君王进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赵政一路走着只觉今日比之往常很是不同,落在身上的目光热切了很多,唱喏的声音也响亮许多。 他的臣子们今日似乎很有精神。 个中缘由赵政也心知肚明,他去洛阳时下令彻查赵姬薨毙一事,牵扯过多搅合得咸阳城里人心惶惶,他一回来朝臣们必定会谏言询问,子嗣的事如吕不韦这些近臣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些风声,如今坐实了谣言,大婚在即,朝臣倒也不会纠缠不休。 赵政示意他们都起来不必多礼,坐下来便开口道,“子嗣一事想必诸位都知道了,事实确实如长安君所言,大婚册后交由林由风安排布置,雍城加冠还请相国多多费心,至于六英宫一事,凡当日相干之人交由庭狱重新审过,有罪则按律处置,无罪则放归于家,诸位以为如何?” 君王素来不喜朝臣插手宫廷私事,子嗣一事原本也事公开的秘密,朝臣惊讶的议论的早就议论过了,现在谣言坐实,又有了真正的王子,时间长了事已至此,倒也生不起纠缠不休的心情来了,又听君王自己提了六英宫血洗咸阳城一事,如此处置也妥当,比起君王加冠亲政的大事,这些细枝末节实在不必费心,由吕不韦领头应了,群臣们便也纷纷点头称是,这一篇倒也翻过去了,转而说起了攻打赵国的事宜。 第100章 简直如做梦一般 董慈对于赵政把孩子扔去兵营这件事只是怔忪了一会儿就想通了。 问了去哪家, 交代给了谁,知道赵政考量过小宝的安全后, 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一来各有各的教育方式,在方向没错的情况下她不会插手赵政教育孩子,二来蒙毅蒙恬乃是名臣名将,是有别于荀子和张苍之外的另一种才德,荀子和张苍都是一心治学之人, 学问性情都太出尘, 小宝身在局中,跟着蒙毅蒙恬一段时间, 博[取众家之长, 见识得多了,才知道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赵政把他放到蒙恬蒙毅身边,倒也是一件好事。 董慈跟蒙恬很熟,甚至与蒙骜老将军都很熟, 有件事她就不得不在意,和赵政的朝堂政事有关。 四年前赵政灭了韩国,彻底改变了秦国征伐天下的脚步。 四年的时间里,楚赵魏再结联盟,攻陷了寿陵, 直至函谷关,只是此番没有了魏无忌,赵政手下又有郑林陈泽等谋臣策士出谋划策, 致使五国联军之间貌合神离各有所图,表面上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已经彻底没了当年合纵的气概和战力。 事情的结果也正如秦王谋划的那样,函谷关大开关门迎战,五国联军不敢交锋,一哄而散。 这是历史上最后一次联合抗秦,因为缺失了韩国,越发的一败涂地,如今与秦国疆域直接接壤的魏国,没了其他四国的兵力支持,成了第一只待宰的羔羊,紧张不安又惶惶恐恐的等待着秦国铁骑的处置。 只毕竟是拥有魏武卒的良兵大国,当真打起来,还是废了不少力气,秦军久攻不下,朝臣们商议良久,命令大将军王翦等人暂且班师回朝,攻打赵国的计划就提了上来。 赵政正批阅奏报,董慈在旁边的小案几上回复信件,这是宫里人送来与她的,兴平晨间搬出来足足有一马车,大部分都是太医舍和宫里人送来的,虽说近来这一两年少了,但堆积起来还是很可观,董慈只得和赵政要了一间小偏殿来装这些文简,她大概估算了一下,顺利的话光是看一遍都得花去好几天的时间。 相国府堆着的那些只怕更多,她得抽空去处理了。 董慈阅览得认真,赵政批阅完了见她还没歇息,便走过去抽了她手里的笔,蹙眉道,“寡人下诏令,让他们有问题的重新呈上来即可,你这样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董慈摇头,“一诺千金,毕竟之前答应了,还是有始有终的好。”再者她想做生意,也需要一些人才,来找她请教问题的人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搞技术研究的,比如说算学,工艺手艺,世事百工,应有尽有,这些都是她需要的人才。 尽心仔细看下来,她倒也找出几个合适的,只是时间隔得太久,现在究竟如何,还得具体去看看才行。 赵政正随手翻看着她的文简,董慈见他政事做完了,便问道,“阿政,这几年秦军都打到哪里了。” 赵政闻言看了董慈一眼,嗯了一声道,“许城鄢陵,朝歌,濮阳,汲县,垣地,蒲城,衍氏,大的就这些了。” 这些都是魏国和魏国附属小国的土地,看来都是集中火力攻打魏国了,毕竟韩魏相邻,韩国的土地全部归秦所有,攻打魏国是顺理成章的事。 赵政在董慈旁边坐下来,他现在已经不会为和董慈讨论政事惊讶了。 赵政不但不以为忤,反倒有些高兴。 四年前董慈从来没插嘴过这些事,现在问起了,反倒让他觉得她真的是在这里了,并且是真心实意的打算陪着他了,这很好。 董慈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杵着脑袋走神的模样也很可爱很漂亮。 赵政忍不住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把人拉来怀里抱住,低声道,“有寡人在,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也不必说什么,安安心心等着大婚就是了。” 算算年限也该是这几年了。 董慈问道,“阿政,最近是否打算攻打赵国?” 赵政笑了一下,嗯了一声道,“阿慈你知道得太多了,寡人要灭口了,呵。” 赵政说着当真低头要亲她,董慈真是受不了他这无聊起来就当她洋娃娃一样随时抱着亲来亲去的脾气,等他吻够了,这才无奈地挠了挠脸道,“阿政,你都是当父亲的人,能别这么幼稚么?说正事呢。” 想想也知道赵政不可能听她的,董慈转而直接说了正事,“阿政,你可能不知道,因着韩夫人一直不死心,吕相国一直担心成蟜会威胁你的地位,再加上这次出了子嗣的事,他对成蟜不满到了极点,相国对成蟜误会极深,若是提议让成蟜领兵攻赵,阿政你仔细斟酌一下再做决定。” 赵政对成蟜素来纵容,董慈也看得出成蟜是真心敬爱兄长,成蟜算是赵政这一生中还算有点人情味的亲人了,成蟜也没有驰骋沙场的雄心壮志,董慈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吕不韦是提过,主将蒙骜,赵政原本也想过让他这个成日在咸阳城里横行霸道的王弟出去历练一番,董慈特意提了,赵政倒是也斟酌了一番,想着先问问成蟜的意思再下诏令。 “阿政,此番攻赵我想随军走一趟。”董慈话出口自己也觉赵政不可能轻易答应,但朝中将领攻魏未归,能担当主将的只有蒙骜,当真攻赵,蒙骜非去不可,但据历史记载,蒙骜卒,死因说法不一,有说是赵国大将庞暖一箭射死的,也有说是病死的。 董慈与蒙恬走得近不说,蒙骜也是一代战神,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董慈希望他能颐养天年。 箭伤在这时候的医师手里动辄毙命,有她在的话,或可避过此劫。 董慈的话对赵政来说荒唐得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政倒也没生气,只不言不语,就只看着董慈,等着她解释。 不如意没当场发难还算进步了,董慈看着始皇帝紧绷的下颌一眼,笑了笑坦言道,“蒙老将军有生命危险,这年头大概只有我能救他,小宝就交给你了……” 她还给他来真的,都计划好了,赵政气乐了,董慈忙狗腿地把赵小政的龙爪子拉来唇边吻了一下,好声好气道,“阿政,我又不上前线,就在后面蹲着,没有危险的。” 她还以为他当真能让她去么?蠢。 赵政失笑道,“这件事寡人来想办法,随军出征你想都别想,就此打住,你那一套医术太医舍早就研究透彻了,光是岱山医术都不知高出你几繁,还轮不上你一国之后东奔西走。” 赵政说着倒是笑起来,额头贴在董慈额头上碰了一下,眼里笑意流动,“阿慈,你如此劳心劳力不辞辛劳,是为了寡人么?寡人很高兴。” 董慈倒不知这四年间太医舍有这么大的变化,听了始皇陛下臭不要脸的话,把他又凑上来的脸推远了些,挣扎着想起来道,“我救蒙老将军,是想请他在学宫里给兵家弟子讲实战经验并且颐养天年著书立说,王上你想太多。” 赵政笑起来,董慈挣扎着坐起来,想赶紧把文简弄完,她事情很多,除了要回家一趟,还得看看在咸阳城郊买庄园的事,最近还得定时去相国府处理这四年堆积起来的信件,《吕氏春秋》已经编著完成,成品她还没看过呢。 一切都很和顺。 唯一不好的就是要到一二三月了,阴雨时节来了,她受苦的日子到了。 每年这个时候一旦天气变化,寒冷刺激过了头,她的脚踝就会疼痛酸困,虽说不是很严重时有时无,但也够她受的。 以前是没工夫注意,疼也不怕,现在想想真是恨不得全年都是夏天。 董慈看了眼面前这张俊美得天怒人怨的脸,心里虽然知道当时自己也有错,但还不是忍不住有些牙痒痒,一时间恶向胆边生,两只手伸过去就捏住赵政脸颊上的肉往两边使劲扯使劲拽,始皇帝又咋了,始皇帝现在是她丈夫,她现在心里很不爽,想捏长就捏长,想搓圆就搓圆! 董慈目光恶狠狠的,心里如同牛魔王一样的刨地喷气,光是拽他的脸还不解气,张口就在赵政伸开握在她手上的龙爪上使劲啃了一口,咬得赵政疼得往外拉扯她了还死死咬住不肯松口,他越疼她心里越解气,这么点疼就受不了了!哈! 董慈松了口也不想和赵政温存了,起身坐到另外一边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来,她还是好好奋斗罢,而且就像叶真说的,别的事她不能做,多埋藏点古籍总是更划算些。 董慈起身的时候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浑身都透出一股嫌弃来。 赵政摸了摸指头上的两排坑,还有被董慈扯得火辣辣他以为要裂开的脸,看着起身坐到案几边把他撂在一边开始做正事的董慈,如同做梦一样不敢置信,无话可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想起正事董慈心里的愤愤不平好歹去了一些。 开学宫教书育人,学宫外再开工作室,目前有几条路可走。 第一,卖粮种搞粮庄,这个只要把优良的粮种研究培养出来,钱来的哗哗快。 第二和墨家弟子一起,合搞建筑小分队,承包天下包括修桥铺路,水工坝事,府宅建筑宫殿祠堂等工事,这个行业搞起来是暴力,很有看头。 第三就是创山门了,不过她现在没有地皮,这个暂且不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早点更新庆祝第100章 生成,<(~︶~)> 第101章 你想我了很正常 赵政过完生日这天, 董慈恍然发现他已经二十二岁了。 治国者举纲,国之纲为何, 君也。 第77节 如无意外,这是秦王该加冠亲政的年纪了。 历史上是这么记载的,董慈也没记错。 没多久秦王加冠亲政的消息就铺天盖地的淹没过来,百姓们奔走相告,大街小巷老少皆知。 自太后薨毙之后, 咸阳城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吕不韦手书的叩请秦王加冠亲政书言昔年受先王遗诏秉政朝纲, 今秦王二十又二,当于开春之际行加冠大礼, 辅臣还政与秦王。 因着太后薨毙, 这里的辅臣指的就是吕不韦他自己了。 叩请文书刻录成册传往秦川各处州郡,斥候探子的消息满天飞,不过月余的时间,秦王加冠亲政的消息遍布天下,甚至连滨海而居的齐王建都派使臣送了贺礼来。 百姓们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赞吕不韦不揽权有公心大义的有之,赞秦王勤政有加心智亦成正当亲政的也有之,君王加冠亲政乃是国政之根本,咸阳城里迎来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一时间热闹非凡, 董慈因有自己的事要做,近来几个月频繁来往于咸阳宫与相国府,消息一出来她就知道了。 二月二, 龙抬头,春雷响动龙王布雨,二月初二万物复苏乃是一年之首,吕不韦与朝臣商议过后,将秦王加冠之日定在了这一天。 董慈看过赵政发下来的诏令,指派纲成君蔡泽总览冠礼大臣,相国吕不韦拟定行止程式及随行大臣名单,王琯领司空府前往雍城修葺王宫。 除此之外,诏书上还征发民力疏通渭水航道,令沿途各县平整咸阳至庸城官道,雍城军民领命搭建祭台等等,诸事繁杂,动辄关乎江山社稷祖宗基业,足够一干臣子们忙活好一阵了。 地点在秦国古都雍城。 可考的加冠细节也和历史记载差不多。 董慈合上手里的文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说晚上还是再和阿政再商量一下吧,虽说赵姬死了,皇宫内院里也没有嫪毐,不会发生嫪毐之乱,但遇刺这种事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她还是跟去雍城比较安心。 春雷阵阵,外面天色沉闷阴寒,凉风一过能吹得人打起哆嗦来,乌云蔽日阴沉沉的。 看来是要下雨了。 董慈拢了拢身上的白轻裘,收了笔墨正打算早点回宫去,门外守着的小门童又叩门道有东临学宫的学子求见,董慈只得又坐了回去,让小门童把人请进来。 董慈这段时间处理的都是学宫学子们的信件,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或者不明白需要当面解释情况很多,宫廷内院出入不方便,董慈索性就在相国府驻扎了下来,每两日固定有一日下午会在相国府集中处理,其它大部分时间都在忙她山庄的事,这算董慈着手修建的第一座建筑,在工艺、用材、建筑风格跟秦国建筑保持一致的条件下,经过仔细设计的庄园会更精致合理,使用起来更贴心更人性化,无论是布置还是用途上都匠心独具,力求把它变成一个活招牌,由她出手的图纸完备细致的程度让工匠们赞不绝口,连赵小政都看了她好一会儿,神色莫辨,董慈姑且将它理解为崇拜罢。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门童领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进来,有些发旧的白袍袍脚被雨水沁湿了些,但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和姿容,袖袍遮着的文简露出一角来,显然也是有东西要给她了。 估计是文章罢,来找她辨道的,自她抛出暴秦的命题以后,或赞同或反对的声音全都跳出来了,从天南地北送来的文简多不甚数,光是稷下学宫和稷下书舍就有一大摞,董慈征得创作者的同意,全部放在东临书舍的书架上供人览阅了,一时间衍生出了很多不错的论点和文章,直接上门找她探讨的也不在少数。 董慈起身行了个平辈礼,男子将手里的文简递给仆从,这才朝董慈行了一礼道,”学生赵高,特来朝祭酒请教。“ 赵高!? 董慈连文简都忘了接,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面貌清秀五官俊挺身形端正挺拔的年轻人,被透进来的寒气一吹这才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董慈知道这很失礼,但目光还是控制不住的落在赵高脸上。 她知道赵高迟早有一天会出现,但没想到是以学子的形象出现,董慈有点懵,比前几天在相国府遇见甘罗还吃惊。 甘罗九岁在相国府任职少庶子,十二岁为秦相登上人生巅峰,够她这等九岁只知道玩泥巴的小喽啰仰望佩服的。 赵高给董慈的却是另外一种冲击。 盯住别人的脸不放很是失礼的一件事,董慈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接了文简坐下来,不住道董慈别老是肤浅的以貌取人,赵小政长得还更好呢,不一样杀人不眨眼。 还是先看看文简罢,赵高现在还是个少年人,甚至都不认识秦始皇,顺利的话以后也不会有胡亥,离事发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以后的事谁知道。 这么想着董慈好歹是镇定了一些,翻开小童送上来的文简仔细看起来。 总共有两卷,其中一卷果然是来与她论道的。 董慈无门无派,多半只是将士人百姓心里想说的说出来,暴[政酷律这四字是老生常谈,董慈十日前在董东临学宫提出来之前也和吕不韦商议过。 两人的意见一致。 防民之口犹如防川,费力堵漏不如掰开了揉碎了来讲,拨开迷雾把真正的秦国呈现在天下人面前,正如吕不韦所言,无论好的坏的,真真实实坦坦荡荡,当真言之有理,无过是给秦国正名,有过则改之。 董慈看得心里感慨咂舌,赵高精通刑律,见解独到,文章也写得非常好。 言辞犀利通篇文章看下来洋洋洒洒,态度论点中肯,对秦律没有一味的褒或贬,逐条逐句的释义了秦法,条理清晰认知全面,细数了秦法激赏和重刑的益处弊端,弊端也提了一些相信的修改措施,总体而言和董慈的观点一致,当时当下,秦法的益处大于弊端。 文简上的字也非常漂亮,字里行间先一看温和俊挺,隐隐又有一股内敛的锐气透出来。 赵高可是名载史册的书法家。 字如其人,董慈看着面前的进退有度从容不迫的年轻人,心里忍不住咂舌,赵高的生平若写成一本书,定然跌宕起伏,名字叫《论花美男如何修炼成变态》。 董慈以为自己的目光很收敛,事实上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因为赵高朝她行了一礼开口了,语气间竟是有些微微的紧张,”祭酒可是觉得有何处不妥?“ 董慈摇头,赵高似乎是松了口气,复又朝董慈道,”赵高常闻祭酒的字奇正相生,刚柔并济,不知高可能得一副字,以便学生观仰研习?“ 董慈正翻看另外一卷文书,瞧见里面《阿含经》众生相节选拓字,看着善男善女乐施好布的字样,顿时连眉毛都囧在了一起,她实在很想问问,面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赵高,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巧合罢了。 相询出生也不太好,还是以后再说罢,董慈忍了忍也忍住了。 只是看这书法字样,她这点水平哪里够指教他的,她的老师李斯还能旗鼓相当。 董慈见赵高正等着她回话,开口道,“兄台谬赞,兄台若对字法有兴趣,改日引荐李斯长史与你相识,实不相瞒,我的字还是跟着他学的。” 董慈话说完又反应过来赵高和李斯是死对头,复又想两人如今正当年轻时,也没有利益冲突,经历相似喜好相同,引荐一番应该也无事。 赵高点头应下了,只不待他说话院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身边的仆从纷纷行礼,“见过王上,见过相国。” 赵政大步跨进来,赵高亦是叩首行礼,得了应允便起身下去了。 董慈朝吕不韦行礼道,”叨扰相国。“ 吕不韦拂须笑道,“王上驾临鄙舍蓬荜生辉,何来叨扰,要是王上来了能别急匆匆走,能在府上小酌几樽更好,哈哈!” 吕不韦说得趣怪,董慈不由也笑起来道,”正巧又酿造了兰陵酒,介时便赠予相国与王上畅饮如何?“ 吕不韦朗笑出声不住点头,又与董慈说了几句话,顺道还夸赞了赵高两句才告退了。 有才,品性也不错,这是吕不韦对赵高评价。 说的也是,大奸大恶之人多半都有才能,否则只是武夫之流,如果做得到赵高的程度。 董慈正看着赵高离开的方向出神,冷不防被赵政一把抱了起来,惊呼了一声挣扎着就想下去,“阿政,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赵政不言不语抱着她往外走,出了门院子里就停着马车,好在就几步路的距离,兴平给他们撑着伞很快上了马车,否则给旁人看见,她还真没脸皮再来了。 上了马车董慈给赵政擦干净了他衣袖上的水珠,这才问道,“阿政,下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 赵政不答只任由她擦拭着,董慈看了眼赵政身上的王服,咧嘴笑了起来,“阿政,你不是来接我的罢?” 他不来接她她都不知道回宫的,赵政嗯了一声道,“顺路。” 马车安安稳稳的在青石路上走着,不一会儿出了偏门上了正街,兴平坐在外间听得想笑,探进脑袋来补了一句又缩回去了,“王上今日都在宫里与朝臣商议政事,送相国回府,顺路来接王后了。” 相国哪里需要他送,赵政看了兴平一眼,多半也是嫌他聒噪的意思,董慈嘻嘻哈哈乐了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阿政,外面下雨了,你想我了很正常,不用掩藏的。” 赵政失笑,转而伸手抚向她的脚踝,掌心温热多少去了些寒意,董慈其实也不怎么疼,不过喜欢腻着他玩罢了,见他这样索性两只脚都搭去了他腿上,眯着眼睛抬了抬下颌笑眯眯示意道,“疼得很,生不如死,阿政你快帮我暖暖,哈!” 董慈龇牙咧嘴的实在不像疼的样子,但赵政还是拿过热毛巾给她敷上了,吩咐道,“明日我便启程去渭水祭祀,祭祀完了直接去庸城加冠,你安生在宫里待着别乱跑,等着我回来大婚,知道了么?” 董慈忙坐起来道,“阿政,我跟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试试双更罢,o(>﹏<)o求别打我~ 第102章 他想做的事很多 咸阳位于九仲山之南,渭水以北, 山水皆为阳, 谓之咸阳。 依山傍水是风水上的好地方。 水域是万物生机之源泉, 咸阳因山而雄甲天下, 因水而万物丰泽。 这里的水, 指的就是渭水了。 赵政所说的渭水祭祀乃是春耕大祭,君王祭祀为百姓祈福,祈望一整年都风调雨顺的。 这等事在这时候算是民生大事, 马虎不得, 董慈倒也没纠缠着非得要跟过去, 只是想着历史上记载有这么一段, 想着赵小政在渭水边一本正经和龙对视的模样, 有点想笑有点好奇罢了。 历史记载说始皇帝渭水祭祀,水面平静却响声雷动, 河水忽地炸开滔天巨浪,一条苍龙腾飞而起, 在空中盘旋相绕, 争鸣嘶啸,始皇陛下巍然不动, 苍龙停在陛下面前三颔首, 这才飘然腾飞而去。 君王加冠亲政前弄出这么一出, 效果可想而知,政治手腕不可谓不高。 看见真龙巍然不动的始皇陛下正给她换热巾帕,董慈知道历史, 心里难免有种我看破你了别装了的剧透感,安安静静坐着自个笑了一会儿,有些忍不住,索性脚也不敷了,往前挪了挪就坐去了陛下的腿上,搂着他的脖颈嬉笑道,“王上,听说你要看见龙了,这么稀奇的事怎能一人独享,带着你的王后一起去看看呗!” 赵政看了眼董慈露在外面的脚踝,本是想让董慈坐好了,看她神色知道她不疼,又难得对他如此亲昵亲近,倒也随她了,把巾帕扔回了盆里,手上沾了水珠也没擦,手臂搭在膝盖上就这么垂着任由董慈在身上蹭来蹭去,董慈见他不发话,摇得更是起劲,回音壁一样带我去带我去。 赵政自是看出来了董慈就是腻着他玩,索性如了她的意,低声道,“看什么,假的,让林由风弄的,远远看着像就是了。” 董慈嘿嘿笑起来,赵政伸手在她后颈上轻捏了一下,失笑道,“知道你还问,说说看,赵高今日都找你问了些什么。” 董慈呀的一声坐起来问,“阿政你见过他了么?” 何止是见过。 赵政知道赵高有才,但这并不妨碍他不喜欢他接近董慈,他一想起当年从地道里出来不小心让他看见了董慈的腿和脚就心生暴躁,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那股想杀人的冲动丝毫不减。 这是迁怒,赵高受的是无妄之灾,赵政知道赵高没有什么异心,接近董慈只怕也是因着两人身世相近的欣赏和敬佩,但他希望赵高能就此止步,有才的人能做很多事,未必非得要跟着他的女人。 带她一起走罢,此去雍城动辄两月,把她一个人放在咸阳他不放心。 赵政看了眼董慈这张过于精致漂亮的脸,忍不住握着她的后颈压来怀里吻了一番,炙热纠缠又深又狠,董慈先是有些难受,隐隐见察觉到搂着自己的人心情不大好,只微微顿了顿便搂着他的脖颈回应他了,等他的气息平顺下来,这才在他下颌上吻了一下,笑问道,“怎么了阿政,明日要走了舍不得我么?哈!” “是舍不得。”赵政紧了紧手臂道,“所以你还是跟我一起去罢,我让兴平把马车布置得暖和些,便是天气凉寒也无妨。” 董慈原本就打算偷偷混在成蟜的随从里跟去雍城的,听赵政这么说真是皆大欢喜,“你肯带我去我求之不得,我一路上不缠着你做坏事就好了,那你方才气什么。” 赵政不打算和董慈说赵高的事,只想着她从他不知道的地方来,风俗不同她也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想了想便低声道,“气你原先衣不蔽体,以前寡人管不了,以后你胆敢穿成那样,寡人就算不弄伤你,也有旁的法子治你,听见了么。”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董慈反驳道,“阿政你好好说话啊,除了泡澡除了睡觉,我什么时候衣不蔽体过了。”自从来了战国,她可是入乡随俗规规矩矩的好么,衣不蔽体的锅她可不背。 董慈说得理直气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误会她了,赵政气乐了,索性直言道,“披头散发,手臂、腿、肩、背、脚,全都露出来了,这还不算衣不蔽体,那你的衣不蔽体是什么程度。” 董慈先是觉得赵政无理取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样的衣服她是穿过,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了,赵政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啊。 董慈脑子有点懵,忽地就想起她醒来的时候赵政手上的伤口来,当时她心灰意冷不想知道他的事就没过问,现在想想她用赵姬的头发打开了连接台,赵政是赵姬的儿子,dna高度类似,用鲜血打开连接台不无可能…… 董慈一骨碌爬起来,看着老神在在的始皇陛下,惊疑不定问道,“阿政,在阳城你当真看见了?”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赵政嗯了一声,蹙眉警告道, “以后不许穿成那样,知道么?” 董慈是当真懵了,心说陛下可真是好定力,能看见她自然能看见实验室里那些仪器设备,他居然连问都没问,几个月过去了,要不是今日聊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被窥屏了。 外面雨小了,兴平吁停了马车,扬声说到了,董慈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被陛下知道倒也没什么,就是想起自己当时的装扮,在赵政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就有种想拉紧袍子的冲动,那件小礼服对她自己来说都很露骨了,她平时的着装以休闲舒适为主,这不是叶真想让她美美的死去这才给她打扮了一番么。 说起来她那模样是挺漂亮的,董慈仔细回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影像从头到脚都精致完美……就是当时的表情估计很扭曲……污点。 赵政见董慈脸上飘起了层绯红,心里的郁气倒散了些,自己接过伞来撑着,把董慈揽进怀里了寝宫,自顾自坐下来处理政务了。 第78节 这又不能怪她,时代背景就是那样,而且非礼勿视,窥屏不道德,该惭愧的可不是她。 董慈见赵政不怎么生气了,无声咧嘴笑了一下,跑到案几前坐了下来,凑到他面前兴致勃勃地问,“那阿政,上辈子的我怎么样,漂亮么?” 赵政失笑,“尚可。”若是那身装扮只穿给他一个人看,那是比现在还好看一些。 董慈听了自个笑了一会儿,始皇陛下明日要出远门,临走前要处理的政务很多,现在正忙着正事,董慈坐陪了他一会儿,给他磨墨递文简红袖添香什么的,时间久了就有点想跟他说话,忍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那阿政,声音你都能听到么?你都听见了什么?” 若是她能每日都这样围着他转更好。 赵政看着越挨越近的董慈,压下心里的笑意道,“听见了很多。”包括有些董慈没听见没看见的,原本就是那位叶真做出来给董慈看的对比册,记录了之后两三千年的一些文华盛事和名人,有关历史的部分虽是只有一些大的脉络走向,但有影像有声音,董慈没看见也没听见,他和赵小宝看见了也听见了。 那位叶真说百年后的历史脉络纹路逐渐回归至董慈知道的那一些,赵政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国家存活的时间不够久影响力不够的缘故。 两三千年的时间压成一个时辰来说,虽是只够说一说大纪年大事件,但听了一样让他心绪翻腾,他有自己的想法,为此将东进吞并五国的计划重新归整过,听取吕不韦等人的建议间或休养生息,拿出了更多的耐心,为的就是长治久安四个字,虽说他急于吞并六国,但只有这样循序渐进,才能做其他的更多。 赵政想做的事很多。 但他也看得明白,这些事不可和董慈说,等赵小宝大一些,或许可以一说。 这些事若是告诉了董慈,说不定能将她吓晕过去…… 赵政目光灼灼地看了眼正百无聊赖磨着墨的董慈,压下心里的笑意,心说他可是太知道小奴隶对既定历史轨迹的执着了。 董慈动了动跪坐得发麻的腿脚,始皇陛下看着她的目光有点怪,像是在看二傻子似的,董慈老脸不受控制地热了热,知道今晚自己话是有点多有点烦人,不过这不是因为他要先去渭水么?虽然渭水离咸阳近,但不得要七八天才见面,舍不得他不是很正常。 始皇陛下向来不解风情,不像她这么儿女情长她也想得通。 董慈心里唉唉叹了口气,又安安静静陪了他一会儿,有点困了,这才道,“阿政,此去雍城多带点禁军罢。”董慈本是想直接告诉他有刺杀,但又怕说了赵政索性不让她去了,便想着明日直接去找吕不韦和蒙恬,这件事交代给他们比较妥当。 赵政点头应下了,董慈想着赵高写的刑律文简,理了理思路便朝赵政提了个建议,“阿政,不如发个诏令给我,我从学宫里招录一批精通秦法的弟子,周游大秦,给百姓守兵们讲解真正的秦法是什么样的,一来可以破除百姓军将们对秦法的误解,二来也方便他们遵纪守法,还可以汇集民意,反馈给相国,此举对修正新法有益,阿政你觉得如何?” 法盲在什么时代都可怕,尤其是秦国这样一个法制高压的国家。 根据史料记载,陈涉吴广起义时煽动反军时所用的理由是‘失期法皆斩’。 陈涉吴广说因天下大雨道路不通延误了期限,失期必斩。 但无论是董慈现在看见的,还是后世出土的《秦律.徭律》里,都清清楚楚写明了有关失期这件事的处罚规则。 御中发徵,乏弗行,赀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谇;六日到旬,赀一盾;过旬,赀一甲。水雨,除兴。 这段文字里的谇是训诫的意思,赀是罚款,意思就是说迟到五天以内,只是批评教育,迟到六天不足十天的,罚款一盾,超过十天的罚款一甲,遇到雨水延期的,免去本次征发。 陈涉吴广如果不知道,那么他们就是法盲,如果知道,他们就是阴谋家。 董慈知道这一段历史,觉得无论会不会发生,给百姓士兵们讲讲法是必要的。 士子爱游学,由她来承担费用,赵小政再发个诏令给她,这件事实施起来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刀片(~﹏~) 第103章 现在是非常时期 董慈提了一个好意见,赵政问她这里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董慈便提了赵高, 并且将赵高写的竹简背了一遍给赵政听, 实事求是的与赵政说了赵高此人的才学。 赵政点头应允了, 当下便写了一道诏令, 交于秦鸣传下去了,董慈就是个挂名的主人,学宫里自有人管着, 赵政一句话吩咐了, 没过她的手也没让她操心。 赵政连轴转的忙, 交代了董慈好好待在宫里, 清晨一起来就领着文武百官去了渭水祭祀。 兴平也跟着去了, 宫里就冷冷清清的,董慈问了离小宝下次回宫还有十多天, 知道孩子正是养成习惯的初期,不能在这时候把小宝叫回来, 倒也按捺下了思念牵挂, 安安心心的每日待在书房里校核文简。 赵政给她搜罗了好些东西,诸如《黄帝宅经》《公输子》等工事相关的古籍, 屈原大大《天问》《九章》的真迹, 另外还有一些帛画, 其中有两幅《人物龙凤帛画》《缯书画像》,董慈还在后世的文化馆里看过它们经历千年岁月洗礼之后的样子。 董慈有了这些东西,倒也真的听了赵政的话乖乖呆在了宫里, 吃光了赵政给她准备的口粮,就着这些帛画把这时候的绘画技法研究透彻熟练了,脑子里忽地冒出了赵小政在渭水和龙对视的场景,就起了创作的心思,想着那苍龙出水的模样,挥毫泼墨的灵感就上来了,董慈精神奕奕跃跃欲试,心说加冠亲政这么大的事,她给他准备一个庆贺的礼物罢。 知道始皇陛下这个人的都知道他喜欢龙。 龙乃万兽之首,虎须鬣尾,有鳞如鱼,有角似鹿,有爪似鹰,翻江倒海吞云吐雾,兴云降雨傲视群雄,董慈也很喜欢龙这种泱泱中华的第一神物,她绘的是两幅苍龙图。 大壑千里,深泉九重,奋髯云乍起,矫首冲天浪,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纵横四海,包藏洪荒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董慈被脑子里苍龙腾飞驰骋天下的豪情壮志震住了,落笔一气呵成,她上手既有感觉笔下行云流水,在后世又见过无数霸气威龙的画面,一时间倒也没想起这是件礼物来,一心一意只想将苍龙傲视群雄威武霸气的形象描绘出来,废寝忘食的沉浸其中,笔下有神直看得宫人仆从们瞠目结舌。 事实证明灵感这种东西来了就要立马抓住,画完了之后看着成品连董慈自己都有些惊讶激动了,她原本只是试试,真的没想过她真的能画出一幅自己还算满意的苍龙图来! 董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抚了抚帛布边,心里不住道,就她这渣渣的画技,这两副苍龙图大概已经到了她的巅峰时期了。 董慈想再接着画一幅,但落笔没了方才的笔触,知道她这是江郎才尽了,只好将笔扔到了一边,坐在案几前瞧着自己的画傻笑了一会儿,已经起来了的云玉叩门进来见她还坐着着,也瞧了眼画,咂舌了两声,回过神见董慈还精神奕奕的坐着不动,便上前去给她收拾案几上散落的各色颜料,口里低声劝道,”王后快去歇息罢,下次可不许这样没日没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了,给王上知道了,奴婢这条小命也就不用要了。“ 董慈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眼窗外微微泛白的天色,这才发现她竟是在书房里待了一天一夜,心说这也好,一来有了个像样拿得出来的礼物,二来寝宫冷冷清清的,董慈也不喜欢待。 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想节外生枝给赵政添麻烦的话她最好那哪也别去。 好在庄园的事有董毅帮她看着,计划工期都是排布好的,并不需要她时时到场。 董慈每日就待在书房里看文简画图纸,等到赵政派人来接她的那天,四年积攒下来的信件文书她都全部处理完毕了。 来接人的是秦鸣,见了董慈就说让她换上仆从的衣衫和他一起出去,董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和赵政毕竟还没有大婚,一来她身份不够格明着去雍城的,二来也不能上君王的马车。 走之前董慈给小宝留了封信,让秦鸣送去兵营里,两人这才出了宫,在城门等了没一会儿,君王的仪仗就过来了。 事情都有秦鸣安排妥当,马车一直走着没停,车马队两侧禁军护着,安静肃穆,董慈穿着仆从的衣衫埋头跟在秦鸣身后规规矩矩的走着,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董慈示意秦鸣噤声,自己轻手轻脚爬上马车。 赵政正闭目养神,兴许当她是个随从,连眼睛也没睁开只抬了抬手示意下去,董慈抿唇一笑,两步跨过去就扑到了他怀里,力道大得差点没直接把始皇帝扑在了地上,搂着他的脖颈笑吟吟道,“阿政,想我没。” 想她自然是想她。 她就这么眉开眼笑的窝在他怀里挂在他身上很诱人,赵政松松揽着董慈,低头在她脸上唇上亲吻了一会儿,手臂揽了揽让她起来坐好,也低声问,“想你,你呢。”若是她成日这么腻着他,加冠前不得近女色的这二十一日会相当难捱。 董慈得了满意的回答,在赵政唇上重重吻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也想你,你不在我就觉得床榻太宽了寝宫里太冷清了,晚上也睡不着,所以我就乘着睡不着的时间把事情都做完了,并且还给你准备个礼物。“ 她每日都做了些什么他自然知道,在宫里熬了两夜没睡这件事他也记着,倒没想他还没发难,她自己就乖乖解释了,并且还连理由都想好了,赵政失笑道,“这么说来寡人不但不好责罚你,还得感谢你了。” 董慈嗯嗯嗯深以为然地不住点头,始皇陛下现在的惩罚方式也非常温和,第一让她上缴一定的财务,第二限制一个月以内出宫的次数和天数,她现在又缺钱又缺时间,陛下可谓是抓住她的痛脚了。 “下不为例。”赵政看了眼董慈眼下的青痕,倒也没想拿她怎么样,只闲聊道,“画了什么,给寡人看看。” 董慈就等着他这一句,闻言就坐起来把她放到门边的帛布拿了过来,递给赵政,两眼发亮只差没在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夸我夸我四个字了。 是幅苍龙出岫图,形象逼真,一笔一划间威武大气扑面而来,和他所知的龙的形象有些出入,但让人一看就觉龙当该如此。 赵政看了眼正傻乐的董慈,眼里笑意一闪而过,逗她道,“上古帝王天神大多都是龙,没想到寡人在阿慈心里已经是这般超凡脱俗了,你的心意寡人收到了,只是寡人尚黑,这龙要是黑色的就更好了。” 这自大狂,有这么脸红心跳夸赞自己的么? 最重要的是不夸赞她的画技就算了,还挑三拣四的! 董慈心里喷了口气,伸手就要去抢,“不喜欢算了,还给我,我挂去书舍里,说不定还能发展拓宽一下秦国的绘画事业。” ”送于寡人便是寡人的了。“赵政手一扬就让董慈扑了空,笑得胸膛震动,看了眼画角上红色的小章印,又看了眼气得脸色通红的董慈,心里念头一过,吩咐道,”你这画不好,去把笔墨拿过来,寡人给你补两笔。“ “你会画画?”董慈笑了一声,嗤之以鼻,“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会画画的?” 赵政不理她,把她推起来道,“快去。” 笔墨都是现成的,就在案几上,董慈连着小案几一起抱过来了,把帛布也给他铺架好了,嘴里道,“阿政你画画做什么,别挣扎了,在这上你是拍马也赶不上本后的,阿政你这一路去雍城也没啥事,嘿嘿,不如写两卷治国心得送于我如何?” 始皇陛下一统天下的治国心得,要真有这么一册书,她可是要高兴死了。 董慈兀自做着美梦,怎奈陛下对著书立说不感兴趣,拿着画笔示意她坐到另外一边去,“去那边背对着坐好,闭上眼睛,寡人让你睁开再睁开。” 始皇陛下态度强硬,董慈只得不情不愿的挪过去坐好了:“那你快点,不会画别硬撑,想画画改天我有空再教你,你快点啊,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 赵政压下心里的笑意,画这种东西他是没学过,但画一只小仓鼠示意一下应该不难。 赵政三两笔在龙尾巴上补出了白白的一坨来,多边勾画好歹弄出了一只仓鼠的模样,搁下笔看了眼背对着他的董慈,觉得有些不尽如人意,毕竟他原本想画的是那种白色毛茸茸有点胖的小仓鼠,只不过想象是一回事,落笔又是另外一回事,马车虽然还算稳,但毕竟不如在地上。 有点丑。 不过吩咐董慈在这上面补一只是不可能的,他只好自己动手了。 赵政看了眼背对着他正拖着尾音问他好了没有的董慈,拿出自己的私印盖了上去,见两人的印章并排搁在一起,心说意思到了就行。 姑且就当两人大婚的定情信物罢。 赵政让董慈过来看,看了眼画有点不确定他的王后会不会想揍他。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大家,作者遇到了史无前例的瓶颈期,自从有宝宝说恶心以后,就有点一蹶不振,硬挤了几章后把对这段历史这段感情的爱都挤没了,怎么落笔都觉得难受(╯﹏╰),每天都排出时间码字,每天都挤不出来…… 作者君正努力调整状态和心态,谢谢还跟着的宝宝们,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时间还是晚上十点半罢。 第104章 提一提倒也无妨 始皇陛下还有脸说王后来看看寡人画得如何。 董慈牙痒痒,手也痒痒, 一把抢了赵政手上拿着正准备接着刷油漆的毛笔, 咬牙问, “王上, 你猜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她目光恶狠狠的咬牙切齿, 哪里还用猜。 赵政看着被董慈抓在手里的笔,压下心里的笑意,开口坦言道, “想撕寡人的脸, 或者揍寡人一顿。”王后往外看的目光他也没落下, 想来如果不是顾忌外面的禁军随从属下们, 他的王后只怕早就扑上来了。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董慈磨牙, 正想当真挠他两下,就听见外面成蟜与秦鸣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 听着隐隐约约是问她在不在的,只得暂且忍了下来,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两人抢笔墨渍弄得到处都是,赵政手上也沾染了一些, 董慈扯过旁边架子上的巾帕扔给他, 看了眼被糟蹋成不成样子的她的巅峰之作, 有力无气地道,“王上你这是喜欢彩色的龙尾巴呢,喜欢告诉我我来画不就好了, 现在好了,白白毁了一副画,你敢不敢让我挂去书舍里,让天下人好好看看,看看伟大的秦王就这点画技的。” 赵政接过巾帕自己擦了,扫了眼下角大小上足足差了两倍不止的两个章印,心里乐了一下,拉过董慈的手把她手上的墨迹也擦干净了,擦完把巾帕随手扔到一边,看着骄傲得眼睛长去头顶上的董慈,声音里都是笑意,“你挂出去试试看,寡人不拦着你。” 董慈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气,仔细端详了那一坨白片刻,顿时眉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受不了这轮廓这模样,拿了点暖黄色兑了水,三两笔就把这坨看起来有点鼠类轮廓的东西改成了一只暖茸茸的小仓鼠,依着轮廓补成了两只爪子抱着小鱼干坐在龙尾巴上干啃的模样,仔细勾勒一番觉得满意了这才撒了笔,站远了整体看了看,心说看起来还是很怪,但比方才看了就想撕画好多了。 一笔能点睛,一笔也能毁一副,何况是拳头大的那么一坨,好在勉强能补上。 董慈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朝神经病始皇陛下抱怨道,“阿政你怎么能把这么倒胃口的东西和龙放在一起,想点美好的东西行不行,凤凰什么的。”鼠就是鼠,再好看也是,就算是食物,想来龙便是饿死,也不会吃这么倒胃口的东西的。 赵政很想让董慈别这么糟蹋自己,外面成蟜正轻声询问可否进来说话,赵政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这副画上面,又把另外一幅卧龙潜水图拿过来看了看,心里微微一动,画好不好看尚在其次,但对比起文字书简,这种东西显然更直观,识字不识字的人都能通过画传递和了解画作的意图,秦国百姓里能读会写的人并不多,此技适当引导和控制,有利可图之。 学子游学讲法,图文并茂自是比空泛的文字更容易让人接受和理解。 这也是文华盛世的一部分,提一提倒也无妨。 赵政想了想,拿了另外一幅卧龙潜水图,盖上了刻有王后字样的印章,唤了秦鸣进来,吩咐道,“把这副图都挂去东临书舍里,看看效果如何。” 秦鸣向来是听令行事,闻言倒也没说什么,拿着画领命去了,董慈半响才回过神来,连成蟜什么时候上了马车来都没发现,有些迟疑地朝赵政问,“阿政,当真要挂出去么?以王后的身份发出去,势必上行下效,你可想好了。” 春秋战国有绘画作品,秦国人没空玩这些,但东方六国风气奢靡,庙堂记事壁画尤盛,这些壁画和青铜饰画装饰性和记事性非常强,以楚国为最,《庄子》《墨子》以及《孔子家语》里都记载了楚国庙堂壁画的形象生动和蓬勃气息。 只赵政统一六国之后,起用法家,讲究禁锢百姓的思维思想,没有放任六国的文华风气,自然是连这点苗头都一齐掐断了。 第79节 流传于后世的先秦绘画作品少之又少,这也是原因之一。 董慈站在文化盛世的角度上,赵政有此作为,她自是求之不得,春秋战国时期是大天[朝绘画发展的初期阶段,这是很关键的时期,赵政身为一国之君,在这上面稍做引导,效果可想而知。 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绘画技艺蓬勃发展,与当权者的喜好有莫大的关系。 董慈想着此后会出现的盛况,连心跳都快了些,这么一来说不定先秦时期的短板都被补齐了! 董慈激动兴奋的模样都写在脸上,赵政失笑道,“莫要高兴得太早,秦国论功行赏封爵,便是有如你这般技艺超群的匠人百姓冒出来,寡人也不会封官封爵,结果只怕不如你意。“ 凡事皆有度,一国之君本就不可在这上面花费心思,董慈明白他意思,赵小政的任务是打江山,这些事她来做就好了。 不反对打压已经是一大进步了!董慈爽快回应道,“这些事你当然不能管了,交给你的王后我就好了,此技亦如诸子百家,阿政你只需放任自流即可。” 赵政点头应了,成蟜听得一头雾水,坐下来见案几上还有一卷画,拿起来抖开一看就大叫了一声,“哇,王兄你什么时候练就了一手好画技,都能赶上蒙恬了!就是好好的一条龙被阿慈毁了!” 蒙恬会绘画并不稀奇,历史记载蒙恬多才多艺,是个被打江山耽搁了的风流才子,别说书画,连音乐他都特别精通,跟他相关的传说特别多,除了改造毛笔之外,他还将秦筝五弦改成了十二弦,变形如瑟,易竹而木,他喜欢搞发明研究,修长城搞工程样样皆通样样皆精,董慈认识他以后发现是真的,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现在不是佩服英雄的时候,董慈喷了口气朝正看着她眼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的始皇陛下狠狠瞪了一眼,推开二楞子成蟜把画收起来问,“成蟜你来什么事。”成蟜就是个十足十的王兄控,说也是白说,她都懒得跟他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来不及,先更这一点~爱你们(づ ̄3 ̄)づ 第105章 她是有点点困了 成蟜说的很神秘,避开了赵政, 凑在董慈耳朵边说得董慈有些愣神。 董慈看了眼正蹙眉看着他们俩的始皇陛下一眼, 推成蟜道, “蒙恬也随军, 成蟜你不是说蒙恬画技好么?帮我要一幅他的真迹来如何。” 成蟜口里应了, 半点不怕他的王兄,阳光四溢地朝董慈眨了眨眼,起身规规矩矩行了礼, 告退下了马车了。 车里重新归于了平静。 董慈还以为赵政会问她成蟜说了什么, 正想着怎么回他, 赵政开口了, “莫要和旁的男子走得太近, 说话可以,保持五步开外的距离方可。” 董慈哭笑不得, “我们坐在这里,让成蟜五步开外说话, 那你索性别让他上来了, 阿政,你这要求过分了啊。” 那也不能跟旁的男子咬耳朵, 赵政一把将董慈扯来怀里, 低头看她, 目光又深又暗,缓缓道,“你听不听, 不听的话以后不许出宫讲学了。” 这独[裁者。 赵小政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董慈也谈不上生气什么的,只靠在他怀里蹭了蹭,无奈道,“听听听,都听你的。”赵政这些要求都是她可预见的,就像他说的,能让她出宫讲学做生意,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赵政听得董慈乖乖同意了,心里那股因她和成蟜亲近自然的模样生出来的烦躁这才散了些。 赵政低头在董慈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困了便睡罢,到行馆我再叫你。“ 她是有点困,这睡下去说不定一觉睡到明天都有可能。 只是现在还是清晨呢,董慈摇头道,“阿政,一个时辰以后就叫我一声,我还有正事要做呢。”庄园里接了个大案子,给一个富商家盖一座宅子,资料昨夜才送到她手里来,此去雍城一个多月耽误不得,她只能带着工具边走边干活了。 好在这马车下面还备有减轻震动减少噪音的阻隔机关,一路上官道也修葺平整过,走起来慢是慢了点,但还算稳当,总不是那种能把人颠晕过去的小马车,实在不行她还可以白日在马车里睡觉,晚上在驿馆里干活。 赵政抽了她头上的白玉簪,解了她的发髻让她睡得舒服些,低声道,“安心睡罢,什么事寡人帮你。” 董慈闻言睁开眼睛暖洋洋笑起来,往下挪了挪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腿也舒舒服服的拉长躺平了,笑言道,“不用你帮,接了一个富商的大案子,你等着我做成了这笔大生意,钱哗哗哗流进来的时候,吓你一跳。” 赵政自是知道她庄园的事,闻言不由笑道,“这么想赚钱,怎么不问问寡人雍城宫殿修葺翻建的事,寡人从国库里拨了款项与司空府,王琯带着去的钱财可不少。” 董慈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恼问,“我要了你肯给我么?” 她的团队里半数以上都是经验老道的墨家子弟,墨家的鼻祖墨子就是个与鲁班齐名的工程师,这些弟子们秉承了祖师爷埋头钻研苦干的精神,把墨家的各类技术完整的传承了下来,在建筑工事上还有所突破创新,她手里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选出来的,盖个宫殿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可惜她组的团队刚刚起步,没名声没口碑,祭祀加冠诸如此类的设施动辄关乎江山社稷,董慈就算自信能办好,也不敢贸贸然接下的,庄园名义上挂在了董毅名下,但难保有要被扒出来的一天,是以这次雍城之行相关的工事她连口水都没敢流,免得吃相难看。 更何况赵小政根本不可能把这些事交给她,这种一步登天后患无穷的发财梦,想了也是白想。 “不给。”赵政伸手在董慈脑袋上使劲揉了揉,笑得眼睛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随口嘱咐道,“你说的那个富商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与之来往凡事小心一些,若有异,立刻跟寡人说,知道么?“ 接了人家的活也未必能见到主人,跟董毅对接的是那家人的管事,她只是打听了一下主人家的风俗喜好,但毕竟是家大业大,管事的也不可能透露太多。目前只知道是巴蜀之人。 董慈以往倒没在意,现在听赵政这么说,心头就突了一下,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秉着呼吸问,“阿政,是谁?”不会罢,别吓唬她。 “巴蜀之地的玉天清,巴家精通丹穴之术,原本便是富庶一方,玉天清接手之后,悉心经营十多年,至如今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几天前下属来说董慈的庄园接到了第一笔工事,规模不小,他便让人查了查,写着巴家来历渊源的奏报昨日就送来他面前了,此家人的富庶非同小可,巴家的丹砂矿脉是梅州手里的丹砂矿最大的对手,查起来并不难,巴家手里的财富比他这八[九年积攒下来的还有过之,由不得他不注意。 赵政说着沉吟了一番,接着道,“他们素来不以秦人自居,此番入咸阳,来意尚未可知,诸事多上点心。” 巴蜀之地有巴寡妇清,其先世获得丹矿,数代善其利,家财之多难以计量。 巴清。 真的是女强人女企业家巴清出现了! 仆童千人,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礼抗万乘,名显天下。 这是司马迁大大对巴清的形容与评价。 秦皇帝以贞妇客之,为筑女怀清台。 董慈心跳砰砰砰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得遇先秦传奇女子她实在按耐不住有些激动,另外一方面心里真的有点瘆的慌。 董慈爬起来在马车里绕了两圈又坐了下来,心里不住道,淡定淡定,史料可考女神出生在秦惠文王时期,巴女神年纪可能比他们大很多,史料记载秦始皇接她进宫为的是能让她颐养天年。 这个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一来赵政因着他自己的原因,对巴清这样的贞妇很欣赏,二来巴清给他修炼长生丹修建皇陵贡献了大量的丹砂矿和财物,出资连修长城都名载史册了…… 有这等气魄手腕的女子担得起女神两个字,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年代,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乱世之中。 始皇帝确实是一个功利性非常重的人,但接巴清进宫里来颐养天年,遵从她的遗愿把她送回家乡安葬,给她铸了怀清台,其行其意昭昭若示,赵政和巴清感情想不深厚都难。 可真是由不得她不多想呀,除此之外她还看过一部秦始皇和巴寡妇清的爱情电视剧,抛开历史的真实性来说,这个故事当真是缠绵悱恻感人肺腑,俊男美女,结局也让人唏嘘不已,她记得原先看的时候还跟着哭得稀里哗啦感慨不已,现在男主女主都出现了。 看起来女神还成功引起了男神陛下的注意。 真亏得十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电视剧的情节,而且连他们渭水长堤上缠缠绵绵的亲亲都记得一清二楚,以往倒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真是由不得她不泪奔,因为女主角要出现了! 董慈知道电视剧不可信,但一时间当真是无法淡定下来,赵政这个人,只怕年纪在他眼里根本不成问题,因为按道理她真的比赵小政大上二十几岁。 完蛋,完蛋。 董慈掀帘子看了眼后面还有四五辆马车,平了平气息闷闷地朝正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男主角问,“阿政,后面那个是华阳夫人么?我去打个招呼。” 五味陈杂已经不足以形容董慈现在的心情了,成蟜还说她的情敌也随燕国使臣一起去雍城观礼,一路上难免会碰到,让她小心一些。 董慈知道成蟜说的是谁,这个也不好对付,四年过后丫头应该二十岁不止了,只是姬孟和董媪一样,成了一个给秦国国库做贡献缴纳单身税的单身人士,她肯等这么多年,对赵小政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董慈掀开了马车帘正想出去,给赵政一把拉回来了,“披头散发的要去哪里。” 董慈被外面的凉风一吹清醒了不少,伸手抓了两把头发发现果然是散的,到处找簪子没找着,精神怏怏地摸了根丝带把头发束了起来,心说时隔四年她原本还想等忙完这一阵工作走上正轨,准备准备给小宝生个弟弟妹妹,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努力赚钱吧还是。 董慈原本是打算出去转转的,想到此又坐了回去,也不东张西望神游天外,睡意也没有了,精神百倍地把自己的箱子搬到案几边,把董毅送来的工事资料都拿出来,拿自制的炭笔埋头认真勾画了起来,心里不住道,再来些能赚钱的大案子罢!她需要多多多的钱! 赵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抚摸,留言和撒花,哈哈,晋江很抽。 第106章 快睡罢,不早了 赵政忙着处理政事,董慈忙着自己的生意。 董毅专门备了个人与董慈联系, 每隔几日便会有新的消息和文简送来, 董慈再把按照工期排布的细节设计送过去。 功能, 外观, 平面布置, 风水摆布,排水,防雷接地, 内室外山水园林, 假山喷泉, 事无巨细, 保准工匠们拿着这些逐渐深入的羊皮书就把董慈脑子里的东西还原出来, 这之间来回的接洽和沟对就很重要,董毅慢慢的也会派一些行内人过来, 这样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当面和董慈商量,再把结果带回去。 董慈就这么忙了十来天, 她也没有单独的住处, 每每到了驿馆,都是摸进赵小政的房间里和他一起洗漱一起睡。 董慈每日都记得跟成蟜蒙恬说加强守卫的事, 驿馆里里外外被箍成了铁桶一样, 保准鸟都飞不进来一只, 临近雍城一路走来平平安安通畅无阻,没生什么事端。 董慈白天耗光了精力,晚上做梦脑子里都是模型的事, 倒下去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秦军并未停下征伐的脚步,前方战事吃紧,赵政多半都要和随行大臣们商讨军务,两人虽说日日待在一起,但也似乎没什么时间工夫能天天腻在一处,直到董慈收到了咸阳送来的第一笔工事款,还有董毅找来的几个工事的预付款,数额不小,和她的酒肆一年的总和盈利差不多。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董慈的第一桶金,前期投入几乎把董慈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务挥霍一空,工事一但动起来财物流动量非常大,董慈让董毅在咸阳城盘了一小栋楼,把她的钱币金子都储存在了那里,董毅刨去接下来工事运作的钱财,统计了一个最终盈利的数量给她。 此行来雍城观礼的,除了必要的大臣和仪仗、两宫夏太后华阳太后,长安君成蟜诸侯王爵,还有前来朝贺的燕国、齐国、楚国使节,千百禁军及将领,一行人安静有序的入了雍城,光是安顿下来就花了两天时间,董慈随赵政住进了雍城王宫,修整一日,明日便是加冠祭祀大典了。 做模型用的木块和刀具散得案几上到处都是,董慈一大早起来就弄到现在了,若不是咸阳有人来找她送东西,只怕她要弄到天黑为止。 兴平进来瞧着上面堆着的半成品小宅院直叹气,一边给她收拾整齐了一边摇头道,“姑娘这手艺当真是没话可说,只是姑娘毕竟是王后了,没日没夜的弄这些怎么行,等回了咸阳,还是跟着老奴学学打理后宫庶务罢。” 这年代董慈做的这些都是匠人手艺,自然比不上开书舍开学宫的好,但董慈现在是两手一起抓,一来她需要钱,二来想开学宫遍地开花桃李满天下,没钱也不行,赵小政打天下打的都是零汇报的钱财粮食,他自己只怕都捉襟见肘,想花钱还是靠自己罢。 今天收到了可观的盈利,她有点兴奋,还真静不下心来做事了。 董慈跟兴平一起收拾,一边笑道,“我也不需要经常自己动手做这些,就是做个示范给弟子们看看,让他们知道个规格深度就行,老叔你看看,这宅院看起来还行不。” 这是个等比例宅院模型,纤毫毕现直观又活灵活现,拿掉屋顶里面的布置也精细明了,兴平唉唉叹了两口气,忧心忡忡道,“新奇漂亮,好是好,不过姑娘要是肯花这十分之一的心思放在王上身上,老奴就更高兴了。” 始皇陛下最近才是没空搭理她,董慈噗嗤笑出了声,捏了捏手里的羊皮纸,朝兴平问道,“老叔,阿政他什么时候回来?” 兴平笑了一声道,“王大人和林大人请王上去了宗庙,也快回来了,姑娘就安心等等罢,这些东西老奴先给姑娘收起来,今晚姑娘就别弄这些了,好好跟王上说说话罢。” 董慈抿抿唇嗯了一声,等兴平出去了就背着手在寝宫里转来转去,想了想又坐下来,抹去了数额,提笔在羊皮纸上将储金店的名字地址都规规整整写好了,补了一句提取说明,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末了拔了头上簪子把印章拿出来盖了一下,注明了提取人赵政,觉得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就搁下了笔,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翻,自己倒是先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甩着羊皮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里盼着陛下快点来。 他不喜欢她画的苍龙图,这个送给他当成年礼也行,实际,哈哈。 赵政回寝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寝宫里已经点上了烛火油灯,不太亮,但一室宁静。 董慈一听见外面宫仆的行礼声就迎了过去,“阿政,你回来啦!” 董慈精神奕奕跟今日捡到金子一样,赵政扫了眼被董慈藏在身后的双手,问道,“事情都做完了么?” 董慈嗯嗯应了一声,自己先走去里侧亮一点的地方,朝赵政道,“阿政,过来。” 她这一脸有宝现有好事的模样藏也藏不住,赵政心里失笑,本是打算去架子边先净了手再回来,没想到董慈等不及了过来拉着他几步就走到了案几前,“阿政阿政,待会儿再去洗漱。” 赵政便依言在案几前坐下来,董慈将藏在袖子间的羊皮卷拿出来,推到赵政面前,抿唇笑道,“这个给你,拿去买丹矿,便是修皇陵,也足够用一久的了。”考古发现地宫内确实存在明显的汞异常,虽说水银为河,龙涎为烛,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的说法有些夸张,但在陵墓里灌溉汞由来已久,始皇陛下往里面灌水银也没什么稀奇的。 丹砂矿提炼汞,赵政十三岁开始修陵寝,巴清就是最大的丹砂矿石提供商。 赵政铺开羊皮卷看了一下,里面写的东西倒也新奇,数字被涂抹了,上面写了全部两个字,赵政虽是不知道这个全部到底是多少,但能买丹矿石,应该不在少数,这估计是董慈最近赚来的钱。 他的王后这是要赚钱给他花么?新鲜。 其实也不是很新鲜,她对他一直挥金如土从不吝啬,这也不是第一次。 赵政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古怪,想说点什么,看着董慈眼巴巴看着他满脸期待的神色,喉咙又有点干,有话也说不出来。 这点钱当然不够修皇陵的,这不是刚起步嘛,才开始就赚了这么一大笔,赵小政应该夸奖她。 董慈有些脸热,忙按住赵政合上羊皮卷想推过来的龙爪子,表忠心道,“阿政,这可是我赚来的第一笔大钱,多是不够多,不过我想把它送给你,以后我还会赚更多的!你等着啊!” 董慈说得兴致昂扬信誓旦旦,赵政心里冒出了一股微微的热意,不多,但暖洋洋地流遍了四肢百骸。 第80节 赵政凝视着面前董慈眉开眼笑的模样,心里那股微热就慢慢变成灼热火烧,心说往后他得好好看好他的王后,便是这张羊皮卷半两钱没有,她这份真心实意、这副面貌和心态,只怕也少有男人能招架得住,她不过只言片语,他便心潮浮动。 梅州手里的矿山产的丹砂矿足够他用了,再者他有的是钱,便是要买,也用不着她在这日夜辛劳梦话里都是工事财物。 道理是一回事,但他心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赵政压住想将董慈拥来怀里狠狠爱她的冲动,伸手在她幼滑的脸上轻捏了一下,指尖灼热,呷了口案几上的清茶,身体里的灼热好歹散了一些,起身道,“你先去休息,我沐浴后还得看会儿相国送来的文简,去罢,乖一些。” 陛下这模样可不像开心呀。 董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拉住赵政脱口问,“阿政,你不要呀?” 董慈脸上的失望之色藏也藏不住,赵政心里一滞,低头在她唇上亲吻了一下,又克制地分开了,声音暗哑地笑道,“要,求之不得,还有么?” “哈哈。”董慈乐了一声,忙不迭的点头道,“还有的,但是剩下的要留做运作资金,以后会更多的!“ 赚钱给陛下花虽然只是她想赚钱的目的之一,但万里长征跨出了第一步,总是让人高兴的。 赵政点头应了,起身去沐浴洗漱。 董慈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去榻上躺了一会儿睡不着,便抽了卷文简看了起来,见赵政出来还去架子上翻文书,咧嘴笑了笑便轻轻下了床榻,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背后,伸出手臂揽着他的腰乐呵呵转到了前面,抱着他微微仰头道,“阿政,拿人钱财吃人手短,哈哈,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她今日当真不是一般的粘人。 还赤着脚。 赵政索性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放在了榻上,吹了烛火自己也上了榻,拥着她躺下来低声道,“说罢。” 董慈支起身子,抿抿唇看着赵政定定道,“要是有人无偿给你提供矿石财物什么的,阿政你不许要,知道么?”算是她小肚鸡肠耍赖好了,总之她现在能解决这件事,当然要解决这件事了。 董慈压下心里的小愧疚,说得信誓旦旦,“你等着了,我会很厉害的。修宫殿修长城赚钱养家在我这都是小事一桩,真的,阿政,哈哈!” 他的王后自知道玉天清的事以后就一直把矿石丹砂挂在嘴边,他真是想不明白都难,大抵跟她前世的记忆有关,玉天清是什么人他没兴趣知道,不过董慈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是真的很可爱…… 赵政定定看了董慈一眼,压下心里的笑意,双手枕在脑后,闲闲道,“阿慈你说的莫不是玉天清,寡人便是收了她的孝心,也不会白收的,报还些旁的东西也就是了。” 这混蛋。 董慈被陛下戏谑的目光看得脸上挂不住,手伸进被子里在赵政腰侧拧了一下,气恼道,“总之我不许,听见了么?你答不答应?” 赵政已经有接近月余没碰过她了,被她拧得麻了半边身子,心说再忍几天罢,给她合了合胸前散开的里衣,低声道,“快睡罢,不早了。” 董慈不依不饶,伸手去掐祖龙陛下的脖子,纠缠不休,“阿政,你说答不答应,不说我就一直闹你,你今晚就不用睡了。” “好了好了。”赵政将人揽进怀里,低声道,“寡人应了你就是了,快闭上眼睛。”再被她这么痴缠下去,他是自找苦吃。 董慈得了满意的答复,松了手哈哈笑出了声,整个人往下缩了缩缩回了被子里,在陛下怀里里挪出个舒服的位子来,唇角弯着弧度,心情很好地道,“那阿政快睡罢,晚安。” 董慈心无挂碍自是一身轻松,很快寝宫里就响起了浅浅均匀的呼吸声。 赵政紧了紧手臂,下颌在董慈的头发上摩挲了两下,好一会儿了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阿慈,睡着了么,见怀里的人嗯嗯呓语了一声便再没了回应,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亲戚铺床来了耽搁了一下。 第107章 你怎么来了这里 嬴族人数百年祭祀的宗庙和社稷在这里, 作为秦国历史上年代最久的都城, 雍城虽是比不上咸阳朝气勃勃,神圣的地位却不容置疑。 雍城的宫殿历经了秦国二十几任的君王,王宫修建得古朴大气,董慈来时便说过等大典结束了要看看的。 外面寒风肆虐, 天还不见一点亮色, 但整个宫殿似乎都醒过来了, 影影约约还能听见奴仆宫娥们比往常微急的脚步声,紧锣密鼓, 很多人大概是一夜未眠。 赵政穿了一身威严肃穆的黑色王服,墨玉为冠, 衬得他一张刀雕斧凿轮廓分明的脸越发的刚毅肃穆, 董慈就这么躺在床榻上不想起来, 她是想去观礼,但在场的两宫太后和朝廷近臣都认识她,这么正规严肃的场合不好捣乱,董慈只得在寝宫里安安心心的等他。 赵政拿了平日惯用的长剑, 悬于腰间,回身见董慈正窝在被子里看着他,宁静隽永,面上的冷凝肃穆不由便散了些, 顿了顿走回了床榻边,掌心捧起董慈的脖颈灼热深狠的吻了一回,见董慈眸光湿润精致的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有些爱不释手地轻抚了一会儿,哑声道,“哪也别去乖乖在宫里等着寡人回来,雍城的宫殿恢弘大气,还算不错,等回来寡人领你去逛逛。” 董慈嗯了一声,脑袋压在脸侧的大掌上蹭了蹭,心里真是有些感慨,以后可是再不能叫他赵小政了。 等他一统天下以后,姓和氏的分别渐渐消融合并,大家就更喜欢称呼他为嬴政了。 赵政交代了几句便出了寝宫去了祭坛,董慈也睡不着,醒过来也就起来了,在寝宫里看了会文籍,她有些心神不宁的,一两个时辰过去了也没看完几卷,索性收了文简干坐着无所事事起来,心里不住说董慈慌也没用,已经交代过蒙恬方成他们加强守卫提防刺客,雍城毕竟是王宫,重重护卫之下,刺客哪里能随便混进来,安心些罢,慌神没什么用。 董慈索性又回了榻上打算乘着这个机会好好睡上一觉,只是还未等她彻底昏睡过去,门外就响起了急促有序的脚步声,兵甲相撞相击,董慈心头猛地一跳,立马翻身下了床榻,三两下穿上了鞋袜,抓过剑架上的长剑,紧绷着心神冲出了寝宫。 四十多名禁军守在寝宫外,剑盾俱全,列队开来护在寝宫外面,一看就是出事了。 “方成,出什么事了!”董慈见门外守着的是方成,脸色都变了,“你怎么来了这里。” 方成朝董慈行礼,“雍城宫里混进了刺客,月前王上便吩咐过属下,此行若有异,立即领五十禁军保护夫人,夫人还请在寝宫稍待,属下拼死也定能护住夫人的安全。” 果然是遇刺了…… 方成是咸阳宫禁军统领,是绝对可信的人。 董慈勉力压住心里的慌乱,心知这时候让方成领着人去赵政那边不现实,边往外走边朝方成肃声道,“方成你也知道我武艺不错,你领着这些禁军们守在这里是浪费,咱们去阿政那边,你护一个也是护,护两个也一样,王上那边要紧,他要出了事,秦国必然大乱,方成,带着兄弟们快些走。” 方成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听董慈这么说,便也不再耽搁,一摆手,领着禁军往祭坛走去了。 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近,董慈心里越发慌乱,连猜测为什么会有如此多刺客的时间都没有,被方成护在中间冲进了宗庙。 地上死尸无数刀光剑影,董慈远远看见赵政正立在广场中央的祭台上,吕不韦蒙毅等人正护在他身侧,知道他人还好好的,董慈心里松了口气腿软得差点站不稳,没事就好。 方成留了十多个人把董慈护在中间,领着其余的禁军也杀了进去,禁军这边是人多势众,没多一会儿便清理干净了战场,董慈是头一次遇见这等非生即死打斗残杀的场景,一时间看得脸色发白,不一会儿也看明白了,刺客里有黑衣人,也有变装宫人仆从,能瞒过秦鸣方成的眼睛混进宗庙,只能说明赵政身边出了奸细。 刺客都是些死士,被砍断手脚或身受重伤失去战力后皆是自尽身亡,手起刀落半点不犹豫。 这些只是枪,当真使枪的人指不定还藏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 剩下十几二十人被团团围住,许是知道逃生无望,亦或者是他们根本不想逃,其中一人扔了手里的兵器扣手放到嘴边呼啸了一声,统共二十余人长剑一动,反手割喉,不待方成等人反应,须臾的光景间,全部都割断了脖颈气绝倒地身亡了。 禁军们收剑入鞘,齐齐叩首跪地朝上首的君王请罪,赵政面色平静如水,看着一地的死士吩咐道,“都起来,把宗庙清理干净,接着举行祭祀大典。” 吕不韦王琯等人欲言又止目带担忧,想说话被赵政摆手制止了。 赵政素来说一不二,吕不韦等人只好行礼退下,吩咐蒙恬方成加强戒备守卫。 方成等人点头应是,领着人把尸体拖走,又有仆人立马清扫了地面,换上鲜红的地垫,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整个宗庙里便恢复如常了,快得董慈以为方才血肉模糊满眼死尸的场景只是做梦一样。 董慈原本就怕死尸,这毛病跟了她两辈子,这些年虽是因为行医好一些了,但现在脑子里都是方才的断臂残肢,堆成小山一样面色狰狞的死尸,一时间就觉得头晕眼花心悸心慌,有些恶心,但似乎又吐不出来,董慈有些站不住,往后靠了靠靠在院墙边上,现在没什么事了她原本是想离开,但腿软的不行,知道自己一动就得丢脸没用的晕在地上,便一动不动的靠着院墙,慢慢缓着气。 收拾完了方成便问尸体如何处置,赵政眸光暗黑森寒,面沉如水,挥手道,“车裂,人头皆悬于城墙,国罪论处。” 宗庙里很安静,赵政的话董慈自然也听见了,赵政的处置方式她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这是她必须接受的世界。 赵政的做法也是最普遍直接、有利有效的做法。 一来震慑天下昭示君威,以儆效尤。 二来刺客若有余党,如此也可引蛇出洞。 在场的人皆是神色如常,华阳太后姬孟等女眷皆是如此,董慈知道自己要真正融入这个世界还需要很长时间,但那是以后的事,她现在是当真走不了了,只希望大典快快结束,然后无论是谁,来和她说说话,或者扶她一把。 好在加冠大典已经临近尾声,赵政领着群臣告慰天地,祭奠祖宗,王琯出列扬声言时辰以至,礼毕,所有人便跪地高呼秦国永世长存,国泰民安,秦王福寿绵延! 百余人的应和声响彻天地,唯有董慈一人还站立着,就这么恍恍惚惚的靠着院墙站在最后,自是落进了赵政的眼里。 礼毕后祭坛下面的臣子陆陆续续退了下去,认识的讶然吃惊,不认识的探究好奇,董慈是有苦说不出,她知道她现在脸色肯定差极了。 董慈的脸色何止是差。 脸色寡白死灰,唇无血色,手脚冰凉,神色慌乱正强自镇定。 赵政从祭坛上下来,走至董慈面前,低声问了句还好么? 不好,董慈摇摇头。 她是吓坏了,赵政一把便将董慈抱了起来往外走。 大庭广众之下,董慈知道这很不好,背后的目光如芒在刺,但她实在是怂了,一点力气也没有,爱看便看爱说便说罢,有事总有赵政担着。 董慈脸埋在赵政胸膛上蹭了蹭,就精神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赵政手臂紧了紧,低声问,“觉得寡人残忍?” 残忍又如何?这里本来就是这样。 董慈摇了摇头,伸手环抱住他,低声道,“就是头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有点受不了,见多了也就好了。”比起真正的战场厮杀,这场面当真算不了什么。 董慈伸手握住赵政的手,掌心温暖干燥的温度多少驱散了些寒意,董慈把整个脑袋都埋在赵政怀里,说真的,太可怕了,她真的想哭,讲什么习惯不习惯,如果可以,她再也不要看这些场面了。 董慈这样赵政倒也想得通,原先从邯郸出来的时候她路上遇到点饿死的人都恍恍惚惚了好几天,今日不防碰见了遍地的断臂残肢,死透的尸体,血肉模糊到处滚落狰狞血腥的脑袋,定是被吓得不清了,赵政眼里暗光一闪而过,低头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低声道,“阿慈乖了,现在无事了。” 董慈嗯的应了一声,脑袋忍不住在他怀里蹭了又蹭,想说抱歉给他惹麻烦了,又没说出口,只闷闷带着鼻音问了一句,“查得到刺客是谁么?” 赵政应了一声,“安心。”他遇到的刺杀不知几繁,也不差这一回,花点心思查一查,早晚一日总能查出来,更可况这次刺杀漏洞百出,实在是不够看的。 第108章 进去罢,外面冷 兴平让人牵了马车来, 赵政吩咐直接驶往景泽宫, 董慈听了摇头说改天再逛想现在就回去,赵政却不知抽什么疯,非得要去什么景泽宫。 可是董慈真的没那个兴致逛着玩了,一来天气阴冷寒风呼啸, 二来她脑子里都还是那些打斗间手脚被砍下来的场景, 可能是出了冷汗外面又冷的缘故, 画面一闪过似乎连她自己的脚踝都疼起来,她从寝宫里跑出来就穿了件薄薄的外袍, 风一吹就冷得想打哆嗦,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 就想回寝宫的榻上被窝里好好躺一躺。 赵政没同意, 权当她空气一样不管不顾抱着她径直就下了马车, 董慈说了两次说不通就烦躁起来,“我说了我不想逛了,我想回寝宫,现在就想回, 阿政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回去!”董慈挣扎着想下来自己走,被赵政箍得动也动不了,心里烦乱的不行, 就像缺了太太静心口服液的更年期妇女一样,连掐拧这种撒泼耍赖的泼妇招数都用上了,一个劲的叫着要自己下来走不要他抱不要他碰! 赵政就没见过董慈这么浑不讲理的时候, 偏生还发丝凌乱红着个眼眶瞪着他,水汽氤氲,似乎他再不如她的意她眼里的金豆豆便会立马掉下来一般,赵政本是想警告她别闹,看她这样又半点发出不来,腾手解了外袍把她整个包圆了,耐心地低声道,“好了,阿慈,景泽宫里有热泉水,泡一泡能去寒,再者景泽宫不比雍成宫差,自有床榻给你歇息,去这里还要近一些,现在到了,进去么?” 赵政说着当真就站在宫门前不走了,就这么低头凝视着她静静等着她回答,直看得打算撒泼一场的董慈微微不自在起来,外强中干的说了一句,“看什么看!”她是有点浑,但她都说了她不舒服害怕不想玩想回去,他还非得要去,她生气怎么了。 董慈扛不住先别开了眼,赵政心里笑了一声,看着董慈脸上控制不住飘起了层薄薄非绯红,忍不住低头在上面亲了一口,低声道,“看你。” 董慈忍不住又看了赵政一眼,奇怪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了。 估计是因为今日加冠亲政了心情好罢。 董慈心里堆积的郁气莫名就散了些,冷静下来又觉得她在这些无聊的小事上跟赵政起争执很没意思,想了想便伸手搂住了他,脑袋埋在他胸膛里不肯出来了,心说她真是疯了,方才有一瞬间她竟是在这专横的暴君眼里看出了点耐心和温情暖意来,弄得像是她在无理取闹是的。 好吧,她确实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董慈闷声道,“进去罢,外面冷。” 赵政笑了一声,抱着人进了景泽宫,直接进了内里把人放在了汤池边,见董慈眨眼间便忘了方才的不悦正四处打量,抬手拔了她的发簪,失笑道,“阿慈你方才不是死活不肯来么?” 董慈有力无气的看了他一眼,心说他要是一直都这么好说话该多好,或者一开始就给她解释清楚也行。 董慈没回话,只脱了外袍一头扎进温泉水里,她以前也见过温泉,但没见过这么大的被圈在室内的温泉,四周砌石台阶墙壁都是上好的汉白玉,水是活水,几乎几丈间便会有一个泉眼在,屋顶上悬挂着的夜明珠星星点点白光柔亮,雾气缭绕氤氲中有种如坠仙境的梦幻感,董慈都不知道雍城宫里还藏着这么好的地方,要是知道,她肯定早就来享受了。 对她这样怕阴冷天气的人,温泉这种东西,可是太好了。 第81节 温热的泉水触碰到肌肤上,柔软亲和,似乎连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董慈舒舒服服在这个能堪称大型泳池的温泉来回游了一圈,又在水里闷了几秒这才冒出水面来,水有些深了,温度将将能感受到温热,很舒服。 董慈冒出头来瞧见始皇陛下正站在池子边上看着她,便往前游了游笑道,“阿政你自去旁边泡,不用管我,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我在这里玩一会儿。”旁边还有两个小一些池子,池水清澈一眼能看见底,不会游水也不怕。 赵政在池子边的台阶上坐下来,看着如水妖一样在水里来去自如曲线毕露的他的王后,哑声问,“寡人为何要去那边。” “这里水太深了。”董慈手脚轻巧规律地拍打着水面,仰面让自己飘在水池上来回扑腾,她以前就经常游泳,身体随着水波晃来晃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赵政目光又深又暗,他原本是没打算要泡,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赵政朝董慈招手示意她过来,“水深你可以教寡人。” 游泳也是一项生存技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董慈想都没想便爽快应下了。 董慈游到池子边上,先大概讲解了一下游泳呼吸的要点,并且将换气、手脚滑行推行的技巧动作仔细演示了一遍,游泳这件事她学的时候也学了好几天,现在来当老师倒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尤其是给始皇陛下当老师,她拿出了十足十的耐心来。 董慈讲完了便问他,“阿政,看明白了么?” 赵政点头应了,董慈知道看和游是两回事,倒也没说太多,只提道,“最重要的是阿政你别怕它,仔细感受它的流向和力道,控制好自己的呼吸就行,反正我就在旁边,你放心试试看,不会有事的。” 董慈伸手示意赵政下池子来,“而且你身体很好,肺量大,熟悉了很容易便能让自己在水上飘起来,像我这样。”事实上今日是个学游泳的好机会,这温泉水不是淡水,学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董慈小心紧张的盯着赵政,她还以为要折腾一会儿的,没想到赵政只是自个在水里照着她说的要点扑腾了两下就淡定的竖在水里看着她了,董慈有些吃惊,围着他转了一圈,确认他确实没作弊飘着的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学生太聪明一点就通当老师的很没成就感,要知道她学的时候还花了几天的时间…… 董慈撩了下水深吸了一口气道,“要会游才算,游起来,为师在后面看着你。” 董慈吃惊的模样让赵政心情愉悦,看了董慈一眼脚一蹬就整个人就滑了才出去,不过两圈的光景就熟练利索了起来,董慈看着始皇陛下前面的背影嫉妒得不行,这开挂了的人生,她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董慈智商受到了无情的碾压,待陛下游来她身边心情愉悦地问如何,董慈就哼了一声学他说了两个字,“尚可。” 赵政乐出了声,见董慈说着又要游,目光暗了暗,跟过去慢慢从后面拥了上去,原先只是想抱一抱她,就这样肌肤相贴的拥着,渐渐的他就有些情难自禁,赵政手臂箍着董慈的腰让两人的身体密密贴在一起,偏头吻了下董慈的脸侧,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言而喻的克制和渴望,“阿慈……” 泉水只是温热,湿透了的里衣挡不住背后赵政滚烫的身体,握在她腰侧的掌心温度越来越烫,两人的身体被他箍得越贴越紧,陛下想干什么想都不用多想。 董慈挣了挣没挣开,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他道,“现在是大白天,而且方才还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忙着去追查刺客么?还在这里胡闹,咱们快上去罢,这水泡多了对身体不好。” “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挂心。”赵政掌心用力一扯便将董慈的里衣扯了下来,埋头在她肩头脖颈上吻咬了起来,董慈知他为祭祀的事克制了一个多月,无必要他又不是一个会节制的人,说也无用,便放软了身体靠在他怀里随他折腾了。 脖颈和肩头被他咬吮得发麻刺痛,董慈知道他是饿得狠了,顺从地偏着脖颈把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他,想着她今天这么浑他都没生气,便忍不住道,“阿政,你以后对我好一些可好,像方才一样,我以后不胡闹,你也不发脾气不生气可好?”像今天一样,就算她胡闹发脾气也不发火会好好的跟她说。 赵政去寻她的唇,又深又狠的掠夺她的呼吸和唇舌,末了这才贴着她的唇低声问,“寡人知道你喜欢什么,但不能给你。”他知道她不喜欢束缚喜欢自由,但他不能给,他也知道她喜欢温和有礼相敬如宾,他也不能给,如果不是他硬插了一脚把她拘在身边,她心悦的人即便不是那楚国公子熊启,也是如同那熊启一样坦坦荡荡温柔以待的谦谦君子…… 赵政心里一滞,平喘了一口气手里的动作都控制不住大了一些,只到底是意难平,就这么搂着董慈不让她滑下去,在她的耳垂上克制地轻咬了一下,放开了低声道,“阿慈,寡人知道你喜欢如熊启那般对你悉心爱护又百依百顺的谦谦君子,但如今晚了,你已经是寡人的人了,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呵,知道了么?阿慈,时时刻刻都要记得你是我的女人,记得你的身体每一寸都是寡人的,你的意识你的神志每一丝都是寡人的,阿慈。” 箍在腰上的手臂勒得她喘不过起来,动作凶狠如狼一样,董慈觉得后颈上都起了些小疙瘩了,想破脑袋都不知道她哪里又刺激到他了,听着后背他急促的心跳声,转头在他下颌上亲了一下,无奈道,“关熊启什么事,阿政你怎么了。” 他就听不得从她嘴里听见旁的男子的名字,尤其是这时候,赵政呼吸一滞,尽量放松了握着她腰侧掌心的力道,低头去吻她,“以后不许直呼其他男子的名字,知道了么?” 他真是。 董慈哭笑不得,也顾不得浑身赤[裸半点无遮掩,整个人都顺从地贴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颈轻轻的吻他,低声唤他的名字。 第109章 等再有了新宝宝 赵政心情好的时候尚且不会在这件事上饶过她, 更何况他今日不知是素久了还是怎么了, 狠得很。 而且非得要折磨她,使尽手段胡天海底的折腾,她昏睡过去必然被他弄醒,床榻之上蛮横霸道得让她心惊又有些无力应付。 董慈脑子一直是晕晕的, 连骨髓都是酥酥软软的, 偏生赵政还乘着她意识不清醒手指头都懒得动的时候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答错了他不高兴是折腾她,答对了他高兴了一样是折腾她, 董慈听得耳侧陛下又问了一遍她喜不喜欢这里,知道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不会罢休, 只得无奈道, “喜欢。”他问的是喜不喜欢这个时代, 董慈自然是喜欢的。 “撒谎。”赵政指尖正把玩着董慈红润的耳垂,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赵政拉过被子盖住她红痕点点的肩头,连着被子把人一齐抱来怀里,含着她微微红肿的唇轻轻含吻了起来, 情思浮动,被子下揽着她的掌心忍不住又上下游移起来,董慈身子敏感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轻颤,睁开眼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把他过分的龙爪抓出来十指交叉紧紧的扣在一起,低声道,“别玩了阿政, 再玩被你玩坏了。” “不要。”赵政哑声凑上前来,盖上被子也无用,自己盖上的须臾间他又想扯掉让两人肌肤相贴。 董慈隐隐察觉他已经够了,却不知为何不知疲倦直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 董慈想着他的问话他说撒谎,感受着他唇下不容质疑的力道和吻,若有所觉,一时间心绪浮动,有点想笑有点想气心里酸酸软软的,伸手捧着面前这张俊美无匹的俊脸,凑上前去亲吻了一口,低声道,“阿政,有句话我从没对你说过是我的错。” 董慈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赵政微微一顿,眸光明明灭灭,不言不语就这么看着她。 董慈笑了一下,往上拖了拖身子在他额头上,唇角都吻了一下,压着心里涌上来的热意和不自在,认真道,“阿政,我爱你。” 赵政薄唇紧抿,目光又深又暗,不言不语,董慈以为他没听懂,强忍着想缩回被子里的冲动,笑了一下接着道,“爱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比喜欢多很多独一无二的那种,我爱你和小宝。” 赵政是从未听董慈说过这些,几年前她无意间一句喜欢的是他都让能让他立马消了气,如今也是一样,心里疯长的欣喜和甜意几乎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碰她,又有些想就这么拥着她躺着一动不动,她说爱他,就是他今日收到最好的成年礼了。 她认真看着他好似他是她的全部全世界一般,美得惊心动魄,赵政有种酒后的微醺,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都是董慈粉红着脸看着他认真说她爱他的模样,甜得他心尖发疼。 时间宁静隽永,赵政目光转了转拿过里衣来给她好好穿上,让她躺来自己身上,掌心轻抚着她绯红温热的脸,心里就想问她以后是不是肯日日留在宫里陪他,不游学也不分离,但理智压着没问出口,只看着董慈缓缓问,“那我和扶苏你更爱谁?” 董慈正抓着祖龙陛下的龙爪子把玩,闻言就笑了一声,回道,“这怎么一样,等再有了新宝宝,我会像爱宝宝一样爱别的新宝宝,夫君我只有你一个,当然只爱你啦。” 情话这东西一开始说的时候有些不自在,说顺口了就好了,尤其董慈书读得多,口齿伶俐说起来跟不要钱一样,因为她发现伟大的陛下听得十分不淡定,神色虽不变,但连掌心都烫起来了,身体紧绷,不知是不是错觉,董慈觉得他脖颈上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红,说不得这样的赵政还真有点让她欺负人上瘾,董慈忍者笑接着道,“而且夫君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像宠小宝一样的宠着你,爱护你,赚钱养你,给你出钱出力打江山,怎么样,为妻是不是个好妻子?” 她这巧笑嫣兮口无遮拦的样子赵政招架不住,一翻身就把人压在了身下,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警告道,“再胡言乱语寡人就让你说不出话来信不信。” 这流氓! 董慈脸一红,忙收敛了一番,好声好气的劝道,“不说不说了,阿政快睡罢,兴平说大婚我要学祭祀舞,我要是学不好,要给你丢脸的。” 回了咸阳便要大婚,赵政心情愉悦,便也放过了她,只低声道,“叫声夫君来听听。” 董慈失笑,眨了眨眼特意拖长了尾音娇痴痴的唤了一声,直唤得赵政气息不稳,这才无声的笑起来,女的要是故意捏着腔调嗲声嗲气的叫出来,保管让男人听了一次不想听第二次。 赵政自是看出了董慈正跟他玩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把她拥进怀里道,“睡罢。” 董慈嗯的应了一声,窝在他怀里蹭了蹭,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赵政拥着她躺了一会儿,不太想睡,等怀里的人睡熟了便起身下了床榻,给她盖严了被子,出了寝宫,让兴平去叫蒙恬方成。 秦鸣正巧有事要回禀,大清早的天都还没亮就急匆匆来了,兴平遇上了有些吃惊,见秦鸣眼里都是红血丝,不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鸣摇头,拉住兴平问,“王上可起来了,姑娘在么?” 兴平见无事,放下心来便乐呵呵点头道,“王上这才起来,姑娘还歇着呢,老奴正要去请方常令和蒙小将军,你若急便先去,王上在书房。” 秦鸣点头道了谢,急匆匆赶到书房,进门朝赵政行了礼,将一卷文简递到了赵政面前,脸上有些隐隐的激动之色,开口道,“王上昨日给属下的那张羊皮属下看了,派人先送去了咸阳,只是属下有些旁的想法,不知可行与否,王上若有空,可容属下说一说。” 秦鸣性子素来沉稳,这般神色倒是头一次见,赵政便点头道,“无妨,说罢。” 秦鸣将自己誊抄的这张羊皮拿出来,深吸了口气道,“王上,属下仔细看了,姑娘的这份文书上印了她自己的印章,毅舍的印章,还有提取人王上你的私印名字,拿着这卷轻便的羊皮就能去千里之外的咸阳取财,属下和梅州这些年因为盐山丹砂矿金矿蜀地、关中的粮庄赚下了万贯家财,钱财流转的数量也大,再加上秦川各处甚至六国皆有驿传点,咱们大可像姑娘这样,专门开设这样的毅舍……” 秦鸣说着忍不住在书房里走动了起来,恰逢兴平进来禀报说蒙恬蒙毅方成来了,赵政便挥手让他们进来,示意秦鸣接着说。 秦鸣应了声是,接着道,“属下想过了,开设这样的毅舍,一来方便我们的人随处取用,二来若是能做得安全可靠,秦川各处的商人也可来兑换提取,此事初初时似乎看不见什么益处,但长此以往,有大利可图之。” 蒙恬方成是武将,听不太懂,倒是蒙毅听得有些心惊,边想边道,“只有少数人存取是没什么益处,但只要用的人多起来,我们便是如数奉还存量,也确有大利图之,存取之人不会同时存同时取,这期间的钱财便可唯我们所用。” 秦鸣听得不住点头,“等壮大以后我们可以发告示给一小部分的钱财吸引百姓们兑换,还可以收取一定的财物借钱给那些周转不开的商人,只要这两笔财物差额合理,毅舍就不会亏本。” 蒙恬听得很费力,问道,“做生意跟打仗一样,有成有败,你如何能确定来借钱的人能还的上。还不上还能把人杀了不成,杀了钱要不回来也划不来。” 这些问题都写在了文简里,赵政看过了,确实是事关重大,秦鸣暂且只是一个设想,这份奏报虽是有了个形状,但漏洞还非常多,此事若要成,还得仔细商量谋划,赵政思量了一番,朝兴平吩咐道,“兴平去请吕相国来。” 兴平领命去了,秦鸣回了蒙恬的话,“我们可以事先估量他的偿还能力,家财宅院什么的,借给他与家世匹配的钱,借之前做好约定。” 这相当于拿东西来交换,蒙恬一点就通,点头笑道,“这倒是,收了宅子东西也成,转手就卖出去。” 秦鸣是个生意精,听了便抚掌笑了起来,见自家主子也看了他一眼,这才讪笑着咳了一声行礼禀报道,“属下是觉得可行,百姓们可以拿东西来换钱,这个也不错。” 赵政大概知道了一些,本是想说两句,但想了想便交代秦鸣道,“此事先与相国商量,仔细拟定周全了再送上来。” 主上这么说便是答应了,秦鸣大喜,当下便应了,知道蒙恬方成正等着回禀刺客的事,便拉着蒙毅行礼告退了,去找吕不韦,临出门又停住,回身行礼问,“王后素来点子多,这事说不定她还能帮属下补充些漏洞,属下可否前去请教她?” 赵政点头应了,摆手道,“晚间一些,我领她来书房。” 秦鸣乐呵呵地退下了,书房里就剩下了蒙恬方成,说起刺客的事。 第110章 人你留不留随你 董慈睡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赵政陪着她吃晚食, 只是她睡得多了头晕叨叨的就没什么食欲,杵着下颌精神怏怏的搅和着碗里的清粥,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小宝的事,她想小宝了。 董慈一副春睡海棠慵慵懒懒的模样, 赵政看着就有些不想让她去见秦鸣他们。 他看得久了, 他的王后就掀着眼皮爱答不理的看了他一眼, 披着一件领口毛茸茸的白轻裘,像只在太阳底下晒肚皮动都懒得动的大白猫, 赵政心情不错,拿过她手里的勺子和碗, 舀了一勺递到董慈唇边道, “张嘴, 等会儿秦鸣他们有事找你,一整日不进米食,待会儿说着说着饿晕了怎么办。” 董慈看了眼心情不错的陛下,心说难怪今日有空陪她吃饭了。 董慈张嘴含下粥, 接过碗自己吃起来,心说她还是好好吃点东西,能让始皇陛下出面请她去商量的,只怕不是什么小事。 董慈小口小口喝着粥, 边吃边问道,“那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主谋抓住了么?”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 她的心就放不下来,毕竟一招不成还有后招。 这时候的死士精神很可怕,当年豫让为了给主人智伯报仇,一次不成,吞碳涂漆毁容去声不死不休,成就了士为知己者死的美名,因刺杀或者谋划刺杀始皇帝留下千古美名的人都有好几个,就算历史事实的真相并不是那么慷慨悲歌。 六国之中恨不得秦王去死的人用火车都拉不完,由不得她不挂心。 赵政点头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看了眼案几上未曾动过的饭食,闲着无聊便把鱼刺剔了,肉搁去董慈面前的碟子里,吩咐道,“吃了。” 董慈对刺客的事很不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勺子,接着追问道,“阿政,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么?” 赵政不太愿意提起赵姬的事,但他的王后想知道,提一提无妨。 赵政把碟子往董慈面前推了推道,“吃干净。” 吃鱼变聪明,董慈相信科学,倒也没多排斥,捡着吃了,这才又问,“能安插这么多的死士,宫里有内应是不是。” 赵政应了一声,将董慈拉了起来按到铜镜前坐好,本是想让宫娥进来给她梳头,左右无事便自己拿过梳子给她顺起头发来,她的头发很密很细,柔软,顺滑干爽,透着若有若无的清香,赵政听董慈又问了一遍,便心不在焉地回道,“原先是太后身边的近侍宦官,太后亡故后,他便请做宦者令,寡人念他先前有功,便应允了,兴平跟在我身边腾不出手,此次雍城宫的部分用度由他负责,安插点人手不成问题。” 赵政说着将梳子递给了董慈,想了想又从盒子里随手挑了根素净的白玉簪递给她,示意她自己把头发梳起来,“雍城宫里搜出了些剧毒之物,此番若不是你跟我一起来了,说不定寡人被毒死了也不一定。” 董慈听闻与太后有关就有些坐不住,接过赵政手里的梳子三两下把头发束起来,有些不安,“是嫪毐么?他不是一直在阳山养马么?” 赵政说不是,董慈心神也没放松下来,心里说这是原先屏蔽了一个嫪毐,后面又冒出另一个嫪毐来了。 董慈拉着赵政坐下来,追问道,“他既然只是个宦官,如何能指使收买这么多死士刺客。” 嫪毐敢在秦王加冠的时候刺杀秦王,一来是因为他和赵姬有了儿子,二来因为他这时候已经官爵至秦国长信侯。 嫪毐位高权重,手里门客死士云集,这才胆大妄为以下犯上。 相比之下这次刺杀太奇怪了,虽说安排周密事前无人察觉,但很明显实力悬殊依然很大,若是没有后招,与来送死有何分别。 董慈眼里都是担忧之色,赵政索性前因后果都跟她说了一遍,董慈听得梳子玉钗都掉在地上了。 赵姬死的时候谣言传得满天飞,董慈根本就不信她是自缢身亡,如今听了便想起那时候在咸阳她和赵姬见的最后一面来。 第82节 赵姬是个很任性的人,快乐和自在是她这一生追求的东西。 赵姬那时候就很快乐,可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别人的圈套,镜花水月,心爱的人是自己的儿子派来身边的奸细和骗子…… 董慈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姬确实是有异心,赵政如果不这么做,嫪毐之乱便会如数重演,最后牵扯出吕不韦,吕不韦客死异乡,赵政背上千古骂名。 赵姬和赵政之间更像一对认识的陌生人,那点母子之情也许在邯郸的时候就给生活和岁月磨没了,他们谁也不爱谁。 董慈见赵政一直看着她,便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我是赵姬,我估计也活不下去。”心爱之人是假的不说,还流掉了自己的孩子,只怕就算是个正常人也要疯,赵姬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有新的身孕,满心期待,却无意间知道了真相,最后崩溃绝望,心如死灰自缢而亡。 赵政沉声道,“你与赵姬不同,所以不要做这样的假设。”赵姬这件事的确是他疏漏了,他与王青都没料到他们精挑细选的人与赵姬逢场作戏中还生了真情,乃至引出了诸多是非,不可收拾,无法挽回。 赵政不想董慈再想赵姬的事,便直接说了彻查的结果,“刘开已经关押入狱,和与之勾结谋逆的韩国余孽一起,两日后闹市问斩处刑,刺杀的事不会出现第二次,安心。” 韩国余孽。 董慈心里一突,差点没直接从地上站起来,秉着呼吸问,“是韩非么?” 灭国之后最想赵政死的必定是韩国王室,韩非是韩国公子,又忠心爱国…… 赵政只看着董慈面上神色不辨,董慈心急如焚,捏着袖子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泛白。 董慈咬咬唇拉着赵政的手臂摇了摇,轻声道,“阿政,据我所知,韩然没有野心,韩非虽是爱国,但也知道灭亡是必然……”董慈知道自己说得牵强,而且要求过分,说着便也说不下去了,赵政便是留下韩非性命杀了其余的韩国宫室,两人间也是血海深仇,韩非也未必愿意苟活于世。 刺杀秦王是何等重罪,可董慈一来与韩非交好,二来就是希望韩非这样的先哲们都好好的活着…… 董慈脑子里千般念头闪过,最后都颓然放弃了,她想靠自己的能力把人救下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也没有可拜托求助的人。 除了面前的赵政。 但这要求对赵政来说太过分了,她简直不敢想她开了口赵政会有什么表情。 先求求他看他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好办法罢。 董慈双手绞在一起,打算先开口问一问他有没有别的办法别的想法再说。 赵政看着她这想求不敢求的模样就有些想笑,他本就只是逗逗她,倒没想她这就急红了眼。 赵政见董慈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看他,不由凑过去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压着心里的笑意沉声道,“阿慈你听好了。” 董慈紧张得不行,睁眼屏息问,“什么?” 赵政笑了一声,起身把她也拉起来,给她拢了拢身上的轻裘,拥着她出了寝宫,边走边道,“第一,以后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直接对寡人说,第二,刺客不是韩国宫室,跟韩非无关,所以你也安心些,不用提心吊胆的。” 不是韩非…… ”不是就好……”董慈心神一松,脚下差点没一个踉跄,被赵政箍着腰站稳了。 董慈呼了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些,她这是关心则乱,高渐离刺杀秦王被活捉,陛下尚且惜才留下他性命,更勿论韩非这样的法家大才了,赵政这么喜欢他,哪里能说杀就杀的。 董慈晃了晃脑袋,呼了口气边走边随口问,“那阿政,你说的是谁?” 赵政正握着董慈的手把玩,回的也漫不经心,“韩国的丞相张平,他倒是个爱国忠君的,可惜跟错了主人。” 赵政说完便察觉董慈脚步都缓了下来,见她神色有异,想了想便有些失笑,索性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王后,似笑非笑问,“这个你也想求寡人放过他不成?” 董慈没摇头也没点头,赵政知她有隐情,便也没生气,只看了她一眼,自己往前走去,边走边道,“王后你人心向外,昨夜说心爱寡人可是当真,若是真的寡人真没看出来。” 董慈老脸一红,忙追上去解释道,“阿政阿政,你听我说,人你留不留随你,只是我知道一些事,说给你听,听完你再决定要不要留下他们。” 董慈转到赵政面前,一边后退一眼飞快地解释道,“阿政你此次查出刺客背后的帮凶,定是要论罪处置,但韩国是降臣降国,张平在韩庭势力牵扯甚广,为大局稳定,你定然不会定下株连之罪,只诛灭张平等谋事之人以安民心,我说的对不对,阿政?” 赵政停下脚步没说话,董慈说着四处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凑近了低声道,“我不认识张平,但是他有一个儿子有安邦定国之才,此子自小聪慧机智比甘罗还甚之,而且他是个至孝之人,现在才八[九岁的样子,阿政你想想看了是杀是留都随你。”至孝之人就意味着他要报仇,聪慧机智意味着他有报仇的条件,这冤仇能不结还是不结的好。 在后世张良是妇孺皆知的名人,毕竟是写在小学课本里尊老爱幼的范本人物,他刺杀秦始皇最主要的原因是为父报仇,机缘巧合后来跟了刘邦,刘邦称他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个能臣能将,董慈对赵政的了解是她将张良的未来和可能性说出来的原因和条件。 虽说这样说不太好,但赵政骨子里确实是自傲自大,这从他当年被韩非所拒却依然放他回国,知道张耳陈馀张苍的事还旁若无事的重用他们就能看得出来。 更何况比起杀掉张平张良父子,对当下的时局和情形来说,网开一面并且善待韩国子民是更有利更稳定的选择,董慈还想说什么,被赵政拥着往前走了, “好了寡人知晓了,待王青探查的奏报送来再说便是。” 董慈能说的都说了,如何选择在赵政这里,董慈见他确实准备掂量一二,倒也放下心来,这世上确实少有陛下搞不定的事,只要他肯花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洛殇莲宝宝,我明天再试试能否加更或者更六千罢,不过我说了你们估计都不信我了,(づ ̄3 ̄)づ 第111章 只能赢,不能输 书房人很多, 秦鸣, 王青,蒙毅蒙恬,王琯,甚至相国吕不韦, 上卿张苍也在, 见了董慈赵政进来纷纷行礼。 吕不韦见了董慈就乐呵呵的, 一通夸夸得董慈无地自容,说什么得此王后乃是一国幸事云云, 偏生赵政在旁边不帮腔,董慈只好自己连连行礼连称不敢当, 说实在的, 始皇陛下就经常被各种使节歌功颂德,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的。 赵政拉着董慈在案几前坐下来,秦鸣把重新整理好的文简全搬到了两人面前,秦鸣眼里都是红血丝,黑眼圈重得大家想忽视都不行。 董慈随手拿了一卷翻看了起来, 随口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秦鸣精神奕奕的,把几人商讨的结果细细理了一遍,这次拿到董慈赵政面前的已经是很完整的计划了, 说起来也不废劲,“属下们想在秦国各地开一些类似王后那样的毅舍,具体的细节写在了文简上, 王后见多识广,帮忙掌掌眼,看看有无缺漏否?” 董慈听秦鸣提起毅舍的事就有些愣然,再仔细翻了翻手里的文简,越看越是心惊。 倒不是说这份计划天马行空不可实现,实在是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借款贷款尚且不说,便是连抵押置换的当铺,最早也要到南北朝,钱庄这种银行的雏形,照历史记载要到明朝中叶时期才会出现。 董慈看着这一堆事无巨细、甚至连利率差额定好了的文简,有些头晕眼花,匆匆翻了一遍后半响都回不了神,她只是给了赵政一小张羊皮纸,不曾想几个人凑在一起就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银行的出现是一种新的经济形式,董慈忍不住看了面前这一群赵政的智囊团一眼,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们能琢磨出这些来也不奇怪,可董慈敢猜测他们都不知道这些事当真做起来会引起多大的经济风暴…… 秦鸣等人看着董慈目光里含着期待和决心,董慈定了定神,先泼了盆冷水,“这个事确实有大利益,但并不好做,开一处两处没什么用,必须成点成线才行,这期间需要投进去数不清的人力和物力,并且盈利回收期特别长,你们有足够的银钱做支撑么?” 秦鸣点头应了,信心十足,又给董慈递了一卷與图上来,铺开在董慈面前,指了指上面被红圈圈出来的地方,“属下和张苍兄仔细商讨过了,其他六国暂且不说,咱们秦国内,先在这些地方推进一批,试试看可行了,再往下扩。” 选的地方都是如雍城,楠政郑,晋城,上党,新郑等商业繁华的大市。 这是很理智的做法,董慈听得不住点头,张苍温声道,“其他五国倒是先不急,毅舍运时而生,一步步做起来,若有需求,介时再开便是……” 张苍说着朝秦王行礼,温声笑道,“毅舍靠的就是一个信字,如此一来,以后王上和将军们是万万不可打败仗了,只能赢,不能输。” 董慈听得不咂舌,心说不愧是计相,连这些关联的要害都想到了。 但凡稍微接触过银行钱庄这种经济产物的人都知道,一切靠的都是个信字,秦国越强大,秦国人信誉越好,商人们就愿意也放心来存钱币兑换文书,因为用户听信谣言疯狂提钱造成银行挤兑倒闭的案例也很多,秦国若出现大面积败仗,这毅舍就算勉力支撑,也不会有太多盈利,放眼东方五国才是大利。 吕不韦听得不住点头,“好在这四五年以来其他五国之人对我秦国多有改观,虽说尚有仇视之心,但往后由毅舍出头多做点好事,争取到五国商人只是时间问题。” 吕不韦说着微微扶须,想了想便朝赵政行了一礼道,“老臣听说那张平虽是没什么突出的建树,但张家是五代世家,张平是个忠君爱国的义士,他为相时廉洁清明,爱护百姓,在韩国氏族间威望颇高,在韩国百姓间也深得民心,老臣以为此人是杀是留尚需议定。” 刺杀秦王本是重罪。 吕不韦这意思便是想替张平求情了。 董慈听他这么说不由频频点头,眼巴巴看着赵政一幅英雄所见略同深以为然的模样,赵政看得失笑,想了想便点头应了,“相国言之有理,寡人便效仿赵襄子,让他这一回也无妨。” 吕不韦蒙毅等人闻之皆是大喜,当下便叩首谢过了赵政,赵政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吩咐兴平道,“去传令,让方成带着人从栎阳回来,張府一切如旧,不得惊扰,兴平你带着寡人的拜贴随王琯先行一步,十日后寡人亲自去張府走一趟。” 朝中事务繁忙,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赵政这便是下榻亲自相请了,别说吕不韦等人,便是连董慈都想咂舌,赵政喜欢这些给他找茬的人么?不喜欢,看那些挂在城墙上的脑袋就知道了,但他又很拿得起放得下,对有才之士说不计前嫌便不计前嫌了。 秦始皇眼里,宏图大业开疆扩土排第一,旁的都靠边站罢。 想想也是,历史记载他连自己赶走的大将军王翦都能拉下脸恭恭敬敬的请回来,不管他是为了的什么,但总归是这样做了。 拜贴是赵政亲自写的,写的什么董慈没仔细看,无非就是对张平多有仰慕,相请出山做官。 吕不韦乐得合不拢嘴,虎目湿润,看得董慈心里感慨万千,等吕不韦问但倒毅舍的时候,董慈仔细想了想便提了几句,“秦鸣理的这些已经很完备了,只是一来这毅舍最好以朝廷的名义发出去,暂且杜绝一切私营,二来这文书文简的选材,规则,防仿制方面还要仔细商议才行,务必要做到独一无二绝对保密才可。” 一来天下正值大乱,私营的钱庄不好管理,二来垄断才是银行钱庄的盈利之处,看秦鸣这文简,这些毅舍暂且只是针对商人们的,扩及平民百姓只怕还有一段期间,也不用太担心,董慈能想的都想想了,想到什么就提一句。 秦鸣等人皆是点头应了,董慈接着道,“存取兑换身份核验也是个问题,这些工艺上的事可以请教东临学宫的墨家弟子,他们有些特殊秘制的材料和工艺很好,你们估计能用上。” 秦鸣点头应下了,董慈本就不擅长这一块,说的都是后世得来的经验之谈,当真让她来开,她还真没这个本事开起来,因此对秦鸣张苍佩服得五体投地,脑子里那点干货掏空了以后,也不敢瞎指挥。 秦鸣请示了赵政,赵政便给了个诏令,令张苍秦鸣全权处理此事,相国吕不韦从旁协助,蒙恬还要挑选出一批武艺高强的护卫保驾护航。 几人各自令命而去,书房里就剩下了董慈和赵政两人,赵政正仔细翻看秦鸣送上来的文简,见董慈一直看着他出神,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赵政心里微微一悸,便搁了文简低声问,“在想什么。” “想你这个人。”董慈回过神咳了一声,随手翻着案几上的文简,哼了一声道,“我方才求你放张平一马你不听,吕相国一说呐,你不但要放,还要推迟大婚,扔下我和小宝,亲自跑去栎阳礼贤下士……” 董慈说着倒是当真抚额笑了起来,“相较起来,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当着我的面,阿政,你考虑过你的王后的感受么?” 她话说的狠,语气里却带了笑,定然不是因为这个埋怨他,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赵政目光微暗,手臂一伸把人揽进怀里箍住,“以后不许看着寡人愣神,愣一次罚你一次。” 董慈也顾不得形象有多丑,当场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不如告诉为妻为妻都能干什么好了,方才在想你也不行?” 董慈说着就挣扎着起来去拿自己的箱子打算开始干活了,赵政听得失笑,倒也没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了,只嘱咐道,“方成明日便互送你回咸阳城,我带蒙恬蒙毅去栎阳。” 他有正事要做,董慈倒也没缠着他,问了归期带了些什么人去,也就没再说什么,埋头认真做起事情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来人了,用手机码了一章,晚上再看看能不能再更一章,能更我就更,不行宝宝们明天来看,感谢一直陪伴的宝贝们~ 第112章 咬罢,就这样罢 清晨寒风肆虐, 雪都飞起来了, 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天上地下全都白皑皑的一片,亮堂堂的。 赵政起来的时候动作虽轻,但冷风无孔不入, 董慈迷迷糊糊往中间躺了躺, 伸手摸了摸没摸到自己的大暖炉, 唤了声阿政就皱着脸睁开了眼睛,眯着眼见窗户外白晃晃的光透进来, 觉得有些冷,就往被子里面缩了缩打算再赖上一会儿。 赵政此去栎阳与她不同路, 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三四月的光景。 聚少离多。 他们虽是自小相识, 但这些年真的是聚少离多。 董慈有点躺不住, 睁开眼睛偏过头见赵政正站在榻边看着她,索性拥着被子坐起来,伸出手臂去够他,整个人都贴进了他怀里, 赤[裸的手臂肩背露在外面似乎也不是很冷了,“阿政……路上注意安全,你要早些回来,离冷天过去还有两个月呢, 外面是下雪了么?” 赵政哪里能让她受冻,嗯了一声拉过被子裹着她的背把她整个人都裹进了怀里,低头看见她肩头上都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目光暗了暗,低头在她脖颈上重重吮吸了一口,紧了紧手臂低声嘱咐道,“乖乖在咸阳等着寡人回来,田建三月入秦,若求见你,你便托病不出,诸事有吕不韦担当着你不用理会……” 赵政见董慈点了头,下颌搁在她头顶摩挲了一下,接着道,“咸阳宫里若有人不长眼,你只管放开手处置便是,出了事寡人给你兜着,便是华阳先太后亲自来请你,你也不必理会,记住寡人的话,好好待在宫里等着寡人回来。” 董慈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听了他的话一样心绪浮动,见他把如君亲临的君王佩递到了她手里,心里泛起的柔情蜜意一层叠一层的涌了上来,董慈贴上去缱缱绻绻的吻他,心说好在旁的女子见不着他这一面,否则她的情敌只怕用卡车都拉不完。 赵政给她撩拨得气息不稳,若不是咸阳送来的密令上说他那个蠢儿子闹腾个不停,他便想就这么把她揣在怀里带走了。 时候尚早,也莫要辜负了好时光。 赵政当真起来的时候时间刚刚好,张成蒙毅蒙恬恰好过来相请,赵政用暖和的轻裘给董慈裹起来,等她梳洗好了走过来,目光在她脸上一顿,拇指在她脸上轻擦了一下,蹙眉问,“敷了粉么?怎么这么白?” 不止白,瓷白的脸上还染着些薄薄的轻粉,唇色粉嫩,她五官眉眼本就精致秀丽,一身白反倒衬得她一切都恰到好处,加上浑身一种说不出通透泰然的气质,只站着便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尤其是一双清湛湛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宁静隽永别样安宁,赵政心里生出了些烦躁,因为她越来越清透漂亮的模样,因为有好几个月她不能呆在他身边。 赵政不喜欢她涂脂抹粉董慈是知道的,听了他的话无奈笑道,“我哪里敢呐,你看我随行的行李里都没有这些东西,这不是怕毒死你么?” 赵政这是惯性的毛病,董慈也知道他的症结在哪里。 第83节 他的母亲赵姬很特殊。 赵姬对每一段感情都很认真投入,包括嬴异人,吕不韦,还有里面其他来来去去的很多人,她任性又快乐,变心变得很快,转身转得异常决绝毫不留情。 说不上赵姬是对是错,可孩子如果有母亲并且母亲在身边,那母亲就是一个人一生中很重要的角色,赵政不亲近她,冷眼旁观,也逃不脱被她影响的命运。 董慈与赵政之间几乎从来不谈论赵姬的事,哪怕她死了,董慈也没有多问过一句。 涂脂抹粉什么的也不是董慈的乐趣,她能确定这一生都不会再看上什么人,在这件事上她压根就没有必要和赵政起争执,她乐意纵着他这样,若是如此能让他安心放心的话。 赵政瞧着董慈笑意盈盈温温和和一脸无奈的模样,眼眸里的暗光明明灭灭,忍了忍心里那股占有的渴望压过了一切,伸手解了董慈裘袍的结扣,露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来,一把揽过她的腰张口便在她耳下的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紧紧箍着董慈的腰不让她动弹挣扎。 董慈疼得差点没尖叫出来,挣扎挣扎不动,赵政的力道大得她头晕觉得肉都要被叼下一块来了,咬在显眼得连裘袍都遮不住的地方,这混蛋分明是哪根筋抽了病得更严重了。 董慈疼得想骂人,心里又气疯了,越挣他越来劲,只好先让自己放松了身体软进他怀里,一动不动任由他施为,忍着疼打算秋后算账。 有润湿的东西顺着脖颈留下来,痒痒的,董慈摸了下见是流血了,心里又气又想笑,这疯子,真该让他一干的忠实追随者们来看看他这么疯的模样。 赵政撒了口,心里平喘了口气看着她脖颈上有些刺眼的血洞,眸光幽深看不见尽头。 董慈等着这阵疼缓过阵去,本是想骂他两句,最不济也要踢他两脚,见他这副模样又有些泄气,心说她现在不跟他生气,惹怒他让他心里堵着气上路不好,便只擦了擦脖颈上的血迹,好声好气的问道,“这下解气啦,人血好喝么?” 赵政不说话,董慈不想临行前和他吵架,见他唇上也沾染了血迹,示意他他不动后,只得自己在地上团了团新雪垫着脚给他擦干净了,“真当你的王后是铜铁浇灌的么,你的王后虽然不怕疼,但是也是会疼的,疼不疼要不要我咬你一口试试。” 董慈正拿袖子给他抹干净脸上的水渍,赵政心里异样层层叠起,握着她的后劲把她的脑袋压到自己的颈间,让她软软的唇贴在他耳下同样的位置上,咬罢,就这样罢,别说无人敢笑话他,便是笑话了又如何。 他这幼稚的行径到底哪里学来的,有天是不是还要学那些中二病少年相互纹一个情定终身的印记不成,临行前最是忌讳与亲人吵架,她现在不跟这条幼稚龙计较,等他回来咸阳试试! 董慈挣开了他的桎梏,见这疯子陛下眼里还有些失望之色,心里说了句疯子,瞥见院门边蒙恬正往这边看过来,暗自咬咬牙,尽量好声好气道,“时候不早了,蒙将军他们怕是等急了,阿政这一去多则五六月,万事多加小心,我和小宝在咸阳等你回来。” 赵政就只沉默地看着她,等不出血了这才把她的裘袍给她系上了,态度强硬地命令道,“你一月回了咸阳,见了扶苏以后,方成会护送你来栎阳。” 董慈听得目瞪口呆,赵政却不管她,薄唇紧抿径大步往外走了,冰天雪地里他走得又快又急,大步流星踩得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分明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董慈气不过,弯腰团了团雪团,手一扬就往他后背扔了过去,她扔的很准,砰的一声就砸在了他后背上散开了雪花,两侧候着的宫娥奴仆们惊呼的惊呼,请罪的请罪乱成一片,董慈扔出去就后悔了,赵政却只是脚步顿了顿,连头都没回,撂下她一个人在这走了。 这疯子。 董慈伸手碰了碰脖颈上还沾着血渍的伤口,眼眶有点酸,也不知是疼的气的还是难过的。 赵政出了寝宫,感受不到背后如芒在刺的视线,心里的闷痛这才一阵一阵清晰起来,接了蒙恬手里的缰绳,将方才对董慈说的话对着一边候着的方成吩咐了一遍,想了想里面那个估计要气疯了的女人,心说气罢,一直气着他才好。 赵政想了想便吩咐蒙毅张苍道,“寡人此去栎阳脱不开身,如今秦楚安平,蒙毅你带着寡人和王后的拜帖,随张苍往楚国苍山走一趟,请荀子他老人家入咸阳,先生若愿做官便做官,愿做学宫祭酒便做学宫祭酒,便是不想入世,寡人愿接先生入宫颐养天年,上卿你将寡人的话带到,政与阿慈相请他为吾二人大婚相证。” 这便是要奉荀子为长者的意思,张苍听得震惊,连行礼都忘记了。 赵政朝张苍行了一礼道,“此事便拜托上卿了。” 张苍压下心里的激动和震惊,回礼领命,赵政翻身上马,拽住惊惶不安立身嘶啸的马匹,朝蒙恬道了声走,一干禁军皆是翻身上马,护在后头出发往栎阳去了。 方成跟在赵政身边十年之久,自是看出了自家主子心情不愉,见两位文臣正看着一地的马蹄印出神,便抱剑上前问了一句,“王上这是怎么了。” 蒙家与王上王后走得近,光是因着她的提点让他爷爷蒙骜战场生还这一恩德,就足够他蒙家一家人对她感激终生,更何况有蒙恬成蟜成日在他耳边说阿慈如何如何,她的事他想不知道都难,正是因为知道,他也了解他的主上,所以才更心惊。 便如蒙恬所言,没有点杀伐决断坐镇南北的本事,这样的女人只怕降得住也守不住。 好在是友非敌。 方成还要再点些禁军护送他们去楚国,蒙毅摇摇头没让自己再想下去,只朝方成道,“方成你护卫王后也不得掉以轻心,我与张苍这里去请能臣良将,用不着多少护卫,你可得千万守好王后了。” 方成点头应了,蒙毅张苍便先行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更新了~ 嘿,我一直没称呼陛下为大王。 因为一叫就感觉脑子里出现西游记小钻风大王大王的叫,出戏就一直没用,哈哈~ 第113章 她也好清静清静 蒙恬快马扬鞭跟出了一二十里, 见前面赵政勒马缓了下来, 知道是到村镇了不好纵马前行,便也示意身后的禁军慢行下来,他与赵政年幼相交,两人之间没那么多忌讳, 拍马追上去, 便笑道, “看来咱们各有各的烦心处。” 禁军在后远远跟着,赵政快马扬鞭了这一段, 心中郁气和烦躁散了不少,他不欲与旁人谈起董慈, 便只说蒙恬的事, “有何难事, 寡人助你。” “这事阿政你就帮不上忙了。” 蒙恬吁了一声马,与赵政并肩慢行,声音清清朗朗的,“我父亲不是给我娶了一门亲事么, 范家的高门嫡女,原先看着很是知书达理温温柔柔的美人,结果成亲以后怎么着,嗥, 不到三个月就漏了真面目,但凡我和哪个婢子多说两句,她就闹得鸡飞狗跳阖府都不得安宁, 家里的奴婢现在全都是些又老又丑的老婆子,真是,回家看着都眼睛疼。” 蒙恬样貌堂堂身形俊挺,成亲前常常在府里弹筝,引得男男女女驻足聆听,男子尚好,女子多半如痴如醉,成蟜嗜好美人,对此是又羡又妒,等蒙府里再无筝乐,成蟜无意间见识了范氏的泼悍行径,当场就笑得前仰后合,从蒙府冲了出去,不过半日的光景,整个咸阳城都知道蒙小将军家有悍妻,而且蒙将军大气不敢出,成蟜被揍得鼻青脸肿,苦哈哈地跑来赵政这里告状,问明前因后果,赵政也知道蒙恬家里的事了。 赵政知道蒙恬是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宽慰他两句,不过他这位兄弟骨子里还是武将的那点粗狂爽朗更多,安慰人的手法并不高明。 他口里话是一回事,但表情轻快一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反倒一改寻常正经的模样废话颇多。 赵政勒住马,缓缓问,“你不喜欢?” 蒙恬铁骨铮铮,轻驾了一声嗤道,“悍妇如此,试问哪个男人会喜欢,阿政你想想,我在成蟜那想和他秉烛夜谈喝酒吃肉,两个时辰的功夫,悍妻能使仆人来问十几次,老人家腿都跑断了,兄弟我潇洒不得,只好打道回府了。” 赵政看着变得滔滔不绝的兄弟和属下,只觉方才消散开的郁气又堵了回来,不想再听他炫耀,开口打断道,“你不喜欢你笑什么。” 蒙恬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脸,问道,“我笑了么?” “…………”赵政懒得理他,挥了挥手里的缰绳,径自拍马往前走了。 方成因着有华阳太后等诸多女眷在,雪天行程缓慢,张苍蒙毅此行若是顺利,他的王后回了咸阳便能见到荀子,介时再大的气估计也消干净了。 看王上一副不想和他多聊的模样,蒙恬就知道自己没安慰到点子上,心里本是想接着说董姑娘特别好很多人都巴不得能娶她,隐隐觉得话出口只怕适得其反,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辙来,索性丢开不管了,听王上问起前方攻魏攻赵的战事,神色便也端正起来。 方成这边起程的晚。 来的时候董慈扮成了仆从,现在不用遮掩身份了,方成便护着董慈大大方方出了宫。 华阳太后连同一竿子的贵女们还未出来,雪地里寒风肆虐,方成便让董慈先上了马车。 董慈素来怕冷,想着女眷们只怕还有一会儿,她又懒得回寝宫去,便嘱咐方成道,“老太后来了方成你提前知会我一声。” 方成点头应了,董慈便领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小美女上了马车。 小姑娘叫云竹,性格直爽,身手不错,是赵政安排着保护她的。 董慈这些年在宫里待的时间少,东奔西走身边就没什么固定的婢女,赵政但凡放人在她身边,基本都是王青身怀绝技的属下们,她们也不照看她的吃穿住行,董慈也没有人伺候的习惯,自己动手还节省时间一些。 马车里铺满了厚厚的褥子,踩上去都是暖洋洋的,案几是固定好的,上上下下这么大动静案几纹丝不动,茶壶里温着热茶,热气缭绕透着清香,外面冰天雪地,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浑身都有了一丝暖意。 董慈四处打量了一番,就在案几前坐了下来。 这马车比起之前赵政用的那个小了很多,但明显精致了数倍不止,坐在里面暖洋洋的比之寝宫里也不差,角落里堆了几卷文简,董慈这才拿起来,还没翻开就被云竹抽了出去,小姑娘声音清脆脆的,“在马车上看对眼睛不好,这便要起程了,王后还是晚上到了驿馆休息的时候再看罢。” 想也不用想这是赵小政的吩咐了。 云竹瞧见她脖颈上伤口,惊呼了一声就要去拿伤药,“王后怎么也不说一声,处理得晚了留下疤痕可怎生是好?” 董慈自己做了些消毒,不擦药也无妨,就是好得慢些,唤住她道,“不妨事,我已经处理过伤口了,自有分寸,云竹你也过来休息休息。” 董慈自己就有厉害的医术,她这么说了,云竹倒也没再说什么,说了声姑娘有事叫一声,自己便出去和车夫坐一起了。 董慈还想留着这痕迹回了咸阳找赵政的茬,就不着急祛疤的事。 董慈摸了摸还疼得厉害的脖颈,伸手去拿案几上的茶碗,一拿没拿起来,摸了两下这才发现案几和茶壶茶碗都是铜铁制的,垫子上附了黑黑的一块分明就是磁铁,历史上有关磁铁的记载就出现在这几年,用在日常生活中也无甚稀奇的,董慈把玩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 马车里还放了许多果子点心,车壁上挂着绒绒暖和的小被褥,董慈坐着就有些困,便把小被褥拿下来抖开了直接铺在马车里侧,缩在里面舒服得不想起来,心说文简不能看,事情也不能做,吃了睡,睡了吃,她这就过上了猪一般的幸福生活了。 董慈昨夜原本也没睡好,躺了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沉沉的,惦记着要下马车给华阳老太后行礼的事,也不敢真睡着,半是清醒半是混沌的等了不知多久,听得云竹在外轻叩门说老仙君来了。 老仙君称呼的是华阳夫人了。 董慈爬起来边理衣衫边下了马车,见那边一众华服子弟贵女们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走近了,董慈便领着云竹行礼问安。 华阳太后并不买账,手里的金杖在地上点了两下,说了句不敢当,便在姬孟等人的簇拥下上了面前的大马车,看服饰颜色,除了姬孟外,还有两个楚国公主跟来了,方成朝董慈点了点头,待董慈回了马车,车轮子压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滚起来,一行人慢悠悠启程了。 董慈打算安安稳稳补个眠,怎奈天公不作美,没走出多远马车便停了下来,外面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说老仙君的马车里太挤,让她来问问可否和少使共乘一车。 董慈从被褥里爬起来,外面云竹先开口了,“方常令还准备了备用的马车,公主还请回。” 姬孟似乎是又行了一礼,不见慌乱进退有度,“姬孟还有些学问上的事请教少使,还请姑娘通报一声。” 云竹兴许是事先得了赵政的交代,说话刚声刚气的得罪人,董慈唤了一声云竹,让她进来,自己折好了被褥坐起来,她这些年虽是没见过姬孟,但听董毅提起过她。 这些年她在西城开的女书舍不怎么被人接受,一直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姬孟是个特例,有时候就成了书舍里唯一的客人,董媪帮着董毅管着这一块,多年下来两个姑娘还颇有交情,只这两人成了咸阳城闺阁之女的反面教材,二十好几不成亲,书舍难免背锅,偌大的书舍就更没人了,董慈回来后董毅好几次都来说要不关掉算了,董慈拒绝了,她也不缺这点钱,养着也无妨。 姬孟上来倒真和董慈说了些学问上的事,皆是儒家君君臣臣的周礼那一套,她吃的很透,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只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瞧见董慈脖颈上明显的齿痕,再知书达理也没法心平气和,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强撑了一会儿,握着文简的指尖用了力,马车里就有轻微竹简错动的咯吱声,董慈知道这姑娘必定是撑不住有些多余的话要说,便也停了下来。 马车里当真安静了好一会儿,来者不善的气息不言而喻。 董慈心说念在小姑娘方才对待学问认真专注的份上,不抽鞭子不动武,她就不给陛下告黑状。 董慈摆手示意云竹先出去一会儿。 “还请夫人恕孟多言。”姬孟挺了挺背,目光定定的看着董慈道,“夫人的马车如此布置,比之老仙君乘坐的还要奢靡精致三分,不合礼制……” 姬孟说着顺畅了起来,连语气都坚定了不少,“咸阳后宫空无一人,王上子嗣单薄,于秦社稷不利,再者加冠那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径实在伤风败俗,观者私下皆是议论纷纷,实在有损王上声誉名望,夫人即是贤良淑德,又与王上感情笃深,更应该以身作则劝谏王上才是。” 小姑娘比起四年前战战兢兢摇摇欲坠的模样倒是长进了不少,董慈没言语。 姬孟看着她倒是又开口了,“夫人勿要误会,孟已议定了亲事,此言并没有非分肖想的意思,还望夫人勿要多心介怀。” 姬孟声音虽是柔柔弱弱的,但话里话外都是指手画脚,估计还有华阳老太后的指教在里面。 此时民风开化,姬孟闺阁女子说出这些话来也不稀奇,比这难听没素质的她以前也听那姜姹骂过了。 只是她一个楚国公主来管这些,董慈就想回她一句关你屁事。 但也就是在心里说一句罢了,华阳太后这么嚣张乘着赵政不在就敢过来削她一顿是有底气的。 赵政正打着魏国赵国,这等正是需要结交和亲的节骨眼上,楚国这边不好轻易开罪。 董慈想着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四五十岁的人了莫要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计较,心里那点愤愤不平也就消散了。 董慈耐心的等姬孟说完,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对比起听姬孟说身为少使夫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董慈更愿意和她商讨学问的事,指了指她手里捏着的文简问,“文简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 姬孟一呆,似是没反应过来一般,回过神看着董慈精神就恍恍惚惚的,半响才木木的点着头,董慈见她没问题了倒有些失望,因为干坐着很无聊,相对而坐却无话可说空气凝滞也可怕…… 她年纪比这小姑娘大了两轮,两人之间除了学问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董慈坐着坐着有些犯困,撑了一会儿实在是想躺着,便拿过方才折起来的小被褥,在里侧躺了下来,舒舒服服窝了进去,露了个脑袋在外面朝正发愣的姬孟道,“还有些文简搁在那,你想看便自己拿,案几上温着的茶点还没人用过,你饿了自己吃,要是困了的话架子上还有床小被子,我有点困,姑娘你自便了。” 董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够味,想想又心安理得起来,这是赵政惹的桃花债,打倒一个姬孟,还有无数个姬孟站起来,她可不想在这上面白费力气,始皇陛下要是肯洁身自好,谁能逼迫他,当真要出轨要美人,她也没那个能力拦得下,顺其自然过好当下罢。 董慈转了个方向,对着有微微檀香味的马车壁,窝在暖洋洋的被褥里,从一个赵小政跳火圈跳火圈数到了七个赵小政跳火圈,当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姬孟柔柔弱弱的声音压在车轴的滚动声和马蹄声里若隐若现,但云竹耳力非凡听得一清二楚,一直便紧绷着心神,只不知为何她原本以为要朝主子特别报备的这场大战最后什么都没发生,云竹进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没有自己发挥的空间和时机,又出去和车夫坐在一起了。 姬孟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手脚无措,她也不想看什么文简,目光就落在那一头黝黑的秀发铺在毛绒绒雪白的轻裘上。 第84节 姬孟安安静静五味陈杂的坐了一会儿,先是忍不住轻轻喂了一声,见没什么回应就忍不住起身走近了些,等了一会儿没声响,伸手想把人推醒了,云竹听见动静进来,低声喝止道,“你想干什么。” 姬孟心里本就堵着一口气发不出来,看了眼微微靠里那张睡着后又美又精致的脸,收回了手起身回了原地,不甘示弱地瞪了云竹一眼,也低声喝道,“看她是不是躲起来哭了!” 云竹在心里骂了句有病,示意她安分点,她更想这个乘着王上不在来做妖的什么楚国公主赶紧滚出去,她也好清静清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求抚摸,哈哈~ 第114章 信是董慈的回信 因为姬孟的缘故, 董慈原本以为会很无聊的路程变得十分‘忙碌充实’。 其实她早该从姬孟四五年不肯成亲等着嫁给赵政这件事上看出她的牛皮糖属性来了。 几天下来董慈和云竹都对姬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姬孟就像一个丢掉偶像包袱的大明星, 撕去了那层柔柔弱弱的表皮,露出里面让董慈初初觉得不错渐渐头疼无比的真性情来。 姬孟妥妥的狼外婆一个,看得云竹大开眼界,直说这前前后后究竟还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胆大, 有点没脸没皮的小骄横。 说起来她也是个娇贵的公主, 能十年如一日的博得华阳夫人的宠爱, 靠那副柔柔弱弱摇摇欲坠的模样是有点不大可能,不过这些都跟董慈没有多大关系, 冲着姬孟楚国公主的身份,她们俩也不好深交。 只是现在姬孟解脱了, 动辄就凑上来唉唉的董慈下去走走, 董慈去哪里玩一玩, 董慈我们下棋罢诸如此类,热情又自来熟。 说实话董慈都不清楚他们共乘一车的这五六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转变猝不及防,让她应接不暇。 姬孟正吃着糖豆子咯嘣咯嘣的, 与她一身一脸柔柔弱弱的装扮十分不符,声音没有刻意压着听起来也清脆脆的,“你就是太蠢太怂了知道么,这马车分明就是王上单独给你准备的, 她们想上来你直接拒绝就是,跟她们费什么话。” 我不怂你能坐在这里么。 董慈听得嘴角抽搐,搁下手里的文简道, “你还是变回原来的模样罢。”那样她还可以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在马车上睡觉,不像现在,在马车上陪她东扯西拉,下了马车到了驿馆还要东逛西逛,姬孟逛的又不是书肆,董慈是个死宅,心里又有些着急着自己庄园的事,几天下来就累了。 姬孟听得笑了起来,一仰头豆子准确无误地落了进去,哪里还有原先高门贵女的形象,“原先都是装的,我贵为一国公主,没点拿手的工夫怎么行。” 这倒也是,董慈学着她的样子吃了一个,觉得太甜就搁下了,“那现在怎么不装了。” 姬孟笑嘻嘻的,半点无挂碍,“老太后嫌弃本公主年纪大了人老珠黄不中用,找了新人来接替,我的事完成了,还端着干嘛,没意思。” 姬孟的接班人董慈也见过,清一色水灵灵的小姑娘,天真稚嫩灵气逼人,老太后这些年一心一意苦心钻营都是为的楚国,也算是忠君爱国了。 姬孟是个话很多的人,半点没挂碍倒豆子一样朝董慈吐苦水,说她十多年来如何如何辛苦,现在马上要嫁人了终于摆脱老姑娘的恶名有多轻松,董慈笑道,“不是要下棋么,过来我陪你就是了。” 姬孟高高兴兴地挪过来,不一会儿又垂头丧气了,知道自己下棋也不是董慈的对手,心意阑珊地杵着下巴看着董慈问,“你说我要是跟你一样会的东西多一些,王上会不会看上我?” 问题问得真是直白,到底还是小姑娘。 董慈哭笑不得,落子堵住她的去路,直接道,“不会。” 董慈很清楚赵政为什么会喜欢她,追根到底大概是从小时候她出于对秦始皇的敬佩尊重崇拜而不余余力照顾他开始的,只她做的这些换做后世的大部分人都会这样,没什么特别的,说起来要是出现了两个人或者换一个旁的什么人,说不定她和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了。 十有八[九换做个什么旁的人,他也会心悦那些人。 董慈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钻牛角尖,落子定输赢,问姬孟道,“还下么?”好在还有几日的时间便到咸阳了,这小姑娘她是真吃不消。 姬孟摇摇头说不下了,外面方成说到驿馆了请他们下去休息,姬孟说想和董慈住一间房,被云竹没好气的拒绝了,等姬孟悻悻走了,云竹就开始数落董慈,“王后你可长点心罢,这公主虽说看起来是比之前顺眼了点,但就得防着这样的人,等你们关系亲近了当真背后捅你一刀怎么办。” 董慈听得失笑,在房间里坐下来道,“琢磨这些事做什么,她是很聪明,我也不傻,别担心了。” 云竹跟了过来,掏出个小信筒递给董慈,嘻笑道,“这是王上传回来的信。” 董慈愣了一下才接过来,云竹出去外面守着,董慈拆了信筒,从里面抽出张薄薄的羊皮来,上面只有几个字。 阿慈,还生寡人的气么。 就为这无聊的几个字浪费人力物力,这种事只有赵小政干得出来,董慈不知道怎么回他,索性就先放在了一边,这段时日董慈少有能好好做事的时候,姬孟不在她难得清闲,便也没耽搁,拿过画笔勾起自己的案子来。 第二日起来云竹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董慈很快就发现缘由所在,一早上过去姬孟也没来找她。 还不等董慈问,云竹就笑道,“公主的夫家觉得之前定的婚期不吉利,提前了一年多,时间特别紧,楚王派人来接,公主今日一早便辞别了老太后,启程回楚国去了。” 婚期也是能说变就变的,董慈听得愕然,云竹朝董慈眨眨眼睛,低声道,“老太后一早便气晕了过去,晕前还骂王上来着,一早上的那公主就闹腾着要过来见您,好在属下早有准备,干脆利索地打发她走了。” 董慈听了便问道,“这关王上什么事,老太后可还好。” “正请医师看着呢,老太后身体不适,医师说得静养一年半载,王上让方成护送王后回咸阳。”云竹说着笑起来,“姬公主现在是翻身不得,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往后咱们便是回了咸阳,也能消停些。” 董慈再傻也听明白是赵政搞得鬼了。 杀鸡儆猴,往后再没人敢在她身上下功夫,可不是消停了么。 他就是离开了不在她的身边,一样遥控她的生活。 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 估摸着那日她没说要和他一起去栎阳他心里还堵着气呢。 董慈脑袋搁在案几上,长长吐了口气,半响抬起头来,让云竹把昨晚的小信筒拿过来,提笔给赵政回信,回好后封起来递给云竹道,“送与王上去。” 信送到的时候赵政正和蒙恬站在舆图前商议国事。 箕氏候国动荡,燕王喜派兵平叛多时无果。 此番燕王喜派使臣入秦,为秦王大婚献上贺礼之外,使节还还带了燕王喜文书,求助秦国,想请秦军借道燕国,攻打箕氏侯国。 赵政目光紧紧盯在那一片条形在辽东郡隔壁的土地上,朝蒙恬问道,“蒙恬你看这块土地如何。” 赵政这么说便是当真把燕王喜来的文书放在了心上,蒙恬又看了眼舆图,半响才道,“阿政你莫不是当真想派兵助燕王喜平叛不成。” 赵政是想现在就将这一块周朝的附属国收入囊中,但此时孤军深入燕国不是明智之举,燕王喜挖了坑想让他跳,也要他肯跳才行。 他再想将这一块在千年以后很能跳的周朝附属国收入囊中,如今也只能再忍耐一二,王翦率领秦军铁骑攻至雁门郡,战事平顺后方粮草补给源源不断,若无意外,三月攻克雁门,半年即可与燕国接壤,到时候再一步步餐食便是。 赵政在舆图前踱了两步,摆袖坐下来,示意蒙恬也坐,想了想便开口道,“概不理会也不好交代,燕王喜文书上不是说因渔阳三年大旱,钱粮忙于赈灾分[身乏术,无法顾及平叛么。” 赵政说着一笑,拿起铜壶给蒙恬倒了杯清茶,接着道,“让王琯发一道国书,便说秦国兵力有限,前方战事吃紧,军将抽不开身,但秦国愿意出粮十万石,赈济渔阳百姓,让燕王自己领兵平叛便是。” 赵政话说完,蒙恬摇头笑道,“臣便替蒙毅补充一句,这粮是给不是借,成粉或熟粮好一些。” 赵政点头应了,让侍卫去请了秦鸣进来,问道,“王后给的那笔钱有多少数,可能做什么。” 秦鸣语气里都是笑意,“王后可真够大方的,属下听了禀报也是吓了一跳,足足够买下十几万石粮食的。” 秦鸣爱财爱银钱,脸上的羡慕之色藏都藏不住,赵政失笑,“天气凉寒阴冷,秦鸣你拿这笔前筹备成冬衣,七成送与前方将士们,三成分发于冰雪之地的百姓,怎么分派你来安排。” 钱在手里没捂热就要发出去,秦鸣有些感慨,但他听令行事,只好立马去办了,临走前便将方才收到的信筒递给了赵政,行礼告退了。 月至中天,夜已经很深了,蒙恬起身道,“太晚了,明日一早还得赶路,王上早些歇息。” 赵政点头应了,蒙恬行礼告退,房间里便只剩了赵政一人。 信是董慈的回信。 董慈会回信给他一点都不意外。 临行前她一直压着怒气没发,温言软语好声好气的让他一路小心,不过是不想让他挂心罢了,信她定然会回给他,只是不用想也知道就是些譬如一路小心之类的例行问候。 赵政没有立即拆,洗漱好了上了床榻,这才漫不经心的拆了封,将里面的羊皮勾出来。 天气凉寒,阿政注意保暖和休息,我一路上都很好,不用时时挂心,栎阳见,爱你—董慈。 赵政微微闭了闭眼,指尖无意识把玩着袖间的两颗小乳牙,脑子里都是她写的爱你栎阳见五个字,一时间柔情蜜语就这么浮上了心头,她甜软的模样似乎是将他的心放在蜜水里泡了一圈,一呼一吸带出的都是甜意和酥麻,夜凉如洗,一丝睡意也无。 以后去哪里都带在身边罢,赵政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准时了一把,求表扬~嘤。 第115章 左右是相安无事 华阳夫人领着贵女们在北雍行宫下榻静养, 余下的一行人行装简便, 速度也就快了许多。 到咸阳宫的时候方成问董慈何时启程去栎阳。 董慈哭笑不得,说要先去看儿子,休整一番大抵也要三五日的光景,让方成自去做自己的事, 不用理会她。 董慈原本是计划过的, 事情她可以在路上做, 奔波一些也无妨。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未进寝宫便遇见了一步一叹气出来的岱山。 天气太冷咸阳冰天雪地, 赵小宝病了,风寒。 岱山一张娃娃脸上没了往日的神采, 董慈心里慌了神, 三步并成两步的往里面走, 跑得急了差点没给自己的裙角绊在地上,岱山见她脸色苍白,跟在后头又晃回了寝宫,跟在董慈后头道, “阿慈莫要担心,病情现在还控得住,不过你再晚回来几日就不好说了。” 屋子里烧了火盆进去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小宫娥正跪在床榻边守着, 案几上搁着的药还冒着热气,寝宫里都是草药的苦涩味。 豆丁大的孩子瘦了好大一圈,躺在厚重的被子里不声不响的紧紧闭着眼睛, 呼吸深一下重一下的,董慈心里闷痛鼻尖酸涩,也没把孩子扰醒,给他探了脉,又抚了抚他发烫的额头,确认了几遍病情还控得住,一颗心这才慢慢落回肚子里,吸了吸鼻子朝岱山轻声问,“不肯吃药么?”看着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一直拖着拖成这样的。 岱山揉了揉太阳穴,一张娃娃脸上眉毛挤成一团,语气无奈,“之前还好好的,没几天就哭闹着要见你,别看这孩子平时懂事温吞,较起劲来简直让人没办法,软硬不吃,偏生还聪明得很,骗也骗不动,成日就母亲母亲的嚎,这两天药不喝,连饭食也不用了,阿慈你不知道这十几日我头都给他折磨大了,你回来我就解脱了!” 董慈这下是真后悔把这么小的孩子独个扔在宫里三个多月了,原本应了孩子十五日便可进宫来看望他们,结果连着几个月见不着人,宫里对他来说还是个很陌生的地方,更何况以前在苍山的时候她和赵小宝虽是不亲近,但两人也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董慈吸了吸鼻子,拿过巾帕给孩子擦额头上生的虚汗,朝精神疲乏的岱山道,“岱山你去歇息了,这段时间还多亏了你。” “小鬼头还挺可爱的,我挺喜欢,想教他学点医毒之术。”岱山摇头,见床上的赵小宝睁开了眼睛,便朝董慈抬了抬下颌道,“醒了。” 董慈回头便见赵小宝正用一双雾蒙蒙满是水汽的眼睛看着她,忙轻声问,“宝宝,很难受么?” 赵小宝的眼睛陡然就睁大了许多,伸着手朝董慈要抱抱,一下子就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母亲真的是你么,母亲是不是不要宝宝了!” 董慈忙把孩子从被子抱出来轻声哄他,一摸孩子背上都是汗湿,又怕他着凉,忙请旁边候着的小宫娥拿了床小薄被来,又让人去备了热水,见小宝哭得小身体都一抽一抽的,心里钝痛刀刮一样疼,抱着他在寝宫里慢慢走着哄他,“宝宝乖了,母亲在这了,是母亲不好,乖了不哭了。” 岱山算是佩服这小孩了,见臭小子天塌了一样紧紧搂着董慈哭个不停,哭声撼天动地,吓得他腕间的青槐都缩在里面裹着他手腕不敢出来,倒是乐了一声,“哭得这么有力气,等会儿哭累了饿了就想吃药用饭了。” 岱山说完指了指门,“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小宝。” 董慈点点头,动了动手臂示意宫娥们开了窗,让她们都出去,自己抱着赵小宝在寝宫里走着哄他,“宝宝不哭了,母亲在这呢。”孩子见风就长,许是因为练了武的缘故,这三两个月窜高了一些,就是太瘦了。 赵小宝哭声慢慢小了,小声抽噎着,脑袋搁在董慈的肩头上,小脸紧紧贴着董慈的脖颈不肯起来,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闷闷的,“母亲。” 董慈鼻尖酸涩,嗯了一声,“母亲在呢。” 赵小宝脑袋在董慈肩头蹭了蹭,“宝宝难受。” 董慈抱着他往上颠了颠,在他小脸上亲了亲道,“宝宝乖了,母亲带你去沐浴好不好,洗干净就不难受了,好么?” 赵小宝嗯了一声,彻底止住了哭声,抹干净眼睛往外挣了挣,稚嫩的童声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母亲放扶苏下来,扶苏自己走,扶苏大了,母亲抱不动。” 孩子小大人一样,软糯乖巧得惹人可爱,董慈把孩子放到床榻上,蹲在他面前给他擦了擦脸,点了点他的小鼻头笑道,“那扶苏宝宝先吃药好不好,吃了药母亲去给宝宝做好吃的,怎么样?” 第85节 赵小宝自己抹干净了眼泪,点点头应了,“宝宝听母亲的。” 董慈笑了笑,拿过案几上还温着的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口,喂给赵小宝,边喂边道,“你呀,这药是好药,你岱山叔叔不知废了多少劲配出来的,甜的,喝一口试试,病了是不是就可劲的折腾岱山叔叔了?” 赵小宝眼睛湿漉漉亮亮的,听了董慈的话脸红了红,含下药以后,脆生生道,“扶苏知道岱山叔叔很好,只是前几日宝宝生无可恋,就没跟岱山叔叔还有青槐玩,以后宝宝会孝顺叔叔的。” 董慈听得失笑,“你还知道生无可恋呀?” 赵小宝自己接过来碗来咕噜咕噜把药喝干净了,小孩气性大忘性也大,这会儿就笑得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岱山叔叔说的呀,他说宝宝一哭他和青槐就生无可恋,青槐最近都不敢出来了。” 董慈听得乐了,见他精神好了许多,摸了摸他的肚子胃腹,拿个小被子把他裹起来,打算先抱他去沐浴,赵小宝原本就乖,这下更是乖得不行,就只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走到哪儿就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哪。 洗漱完后不得已董慈只好给他裹上厚衣服,拉着他去了膳房,他生病时也没吃什么东西,刚刚好一点也不能吃大鱼大肉,董慈煮了点清淡软和的咸米粥,再配了点细碎的蔬菜,都是些能养胃的。 赵小宝正乖乖坐在案几前等着她,董慈拿扇子扇着凉温度,等差不多好了才端到他面前,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试了下温度,叮嘱道,“是人都会生病的,生病了不用怕,好好吃药吃饭的话,病很快就会好的,知道了么小宝。” 赵小宝应了一声,小口呼着勺子里的粥,小声道,“宝宝不怕,只要母亲不抛下宝宝就行。” 董慈只应了一声,赵小宝就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开心得不行。 她以前托孤给张苍,定是吓着他了。 董慈压住鼻尖的酸涩,给他捡了些好吃的菜,“一口气吃多了伤胃,今日只许吃这么一点,明日母亲再给你做好吃的菜,好么?” 感谢她以前在邯郸练就了一手好厨艺,这十多年虽说甚少动手了,但手艺还在,宫里食材多一些,十天半月的让赵小宝吃上不重样的菜,也费不了什么心思。 赵小宝显然是有一段时日没能好好安睡了,吃了饭就困得不行,董慈先陪着他净了牙,让宫人把火盆都撤了出去,换了干净的被褥,先把孩子先哄睡了,一番折腾下来自己也累得不行,带孩子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当然陛下那样的特例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 赵小宝睡着了还赖在她怀里揪着她的衣袖不肯撒手,给赵政看见了又得说她把孩子带娇气了… 董慈轻轻拍着赵小宝的背让他睡得安稳些,心里想着去栎阳的事。 她原本便不怎么想去栎阳,赵小宝现在这个样子她更不想去了,外面冰天雪地的,也不好带着孩子来回折腾…… 董慈耐心得等了好一会儿,等赵小宝彻底熟睡过去,这才轻轻从床榻上下来,坐去案几边打算给赵政写封信。 上封信才说了栎阳见,这下又要反悔,被放了鸽子换作她她也会气个半死,何况是气性大的始皇帝陛下。 董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写自己怀孕了不适合长途奔波,犹豫了一番又没落笔。 现在一个月多七八天不长不短的,脉象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是不是真怀上了还不是很确定,而且这次她整个人一点异样也无,万一不是怀孕,倒让赵小政白白高兴一场,还是再等等罢。 董慈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好方法,笔搁在手里转了好几圈,最后破罐破摔索性放下了。 要真怀上了小宝宝,能做事的时间也就前面七八月,等要生了挺着个大肚子走路都困难,就只能安安稳稳的待着,庄园里的事歇不得,她得事先把事情都安排好,还是不要在路上折腾浪费时间了。 董慈又回了榻上,给赵小宝掖了掖被子,心说等过个一二十天能确定了再做打算罢。 董慈想先混几日,事实上却没什么空闲的时间。 第二日晨间董慈正陪着赵小宝用朝食,董毅就急匆匆的赶进来,说是庄园里出事了,两伙工匠吵了好几日,今日推搡起来了。 是墨家弟子和公输门弟子。 董慈一听这两家的大名放在一起就头皮发麻,问了董毅怎么同时用了两波人,董毅说事先并不知道,一直也相安无事,争论起来各自报了家门,就炸了锅吵起来了。 董毅和赵小宝打了招呼,也没时间跟他玩,朝董慈道,“他们争执的什么问题我也听不懂,妹妹换个装扮跟哥哥去看看罢,看看能请什么人做个公论了结此事,真打起来耽误事不说,咱们也不好收拾。” 董慈听了连心跳都不稳了,这两家自祖师爷墨子和公输班起就有仇,世代为仇,现在碰在一起,平日无事还好,但凡有点小摩擦,械斗还是小事。 董慈听了也顾不得其它,把小宝先交代给岱山,换了身男装急匆匆和董毅出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蹭,感谢宝宝们的撒花~~ 第116章 风在林萧鸟在叫 很复杂, 也很奇特。 董毅给董慈提了两句两门弟子们各自争论的话。 墨家弟子说:力, 刑之所以奋也。 公输门弟子说:马力既竭,辀犹能一取也。 这两句话董慈都知道。 前一句出自墨经,刑通形,物体的意思。 力, 刑之所以奋也, 意思就是力是使物体由静止到运动、动而愈速、由下而上的原因, 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作用。 马力既竭,辀犹能一取也, 出自《考工记》,翻译过来便是马没力气拉不动车了, 但马车还能在往前行走一截, 然后慢慢停止。 董慈听了心里有点激动, 脚下生风的上了马车。 董毅苦笑道,“也不知道他们每日都争执些什么,就为了两句话争得面红耳赤好几日不得消停,工事都耽搁了, 原本还以为这个月能清场收工,交付宅子呢。” 董慈摇头示意说无妨,董毅听不懂,但后世任何一个合格的不合格的中学生都知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上过物理课的人必定都背过这么一句话: 物体在不受外力的情况下, 静止或做匀速直线运动。 这是牛顿定律,却和墨子说的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剩下一句‘马力即竭,辀犹能一取也。’归纳起来就五个字, 惯性力作用。 牛顿定律对世界产生的影响不可估量。 截止董慈过来这边为止,牛顿定律也只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很难想象大天[朝在两千四百多年前的先哲们就研究过这些东西了,但历史事实就是如此。 这还只是《墨子》中随手拎出来的一小部分。 很多人都没想到先哲们曾经在这些方面有过如此巨大的成就,除了因为后来的历朝历代罢黜百家的打压排挤,和墨家的平民思想也有一些关系。 墨家主张尚质,反对文采,《墨子》这本书在先秦哲理散文中以质朴著称,墨家弟子著书立说所用的都是记录编著时所用的口语,董慈在战国待了十几年,墨子这本书的文风在她看来平易近人娓娓道来,但对千年以后的后世人来说,就十分的晦涩难懂,乃至于很多后人都不清楚《墨经》这本书里都记载了些什么东西。 董慈因着整理文献工作的缘故,对这本书还稍微了解一些,《墨子》一书只记载着墨学研究中的万分之一,但已经足够后人震撼拜服的了。 “力,重之谓下,举重奋也。” “合与一,或复,否,说在拒。” “施力于物体,必有其反力。” 光从这些只言片语,就能看出当时当代墨子已经意识到了重力的存在,并且对一力与合力、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力的平衡都做过透彻的研究和总结。 除了这些,墨子还用实验定性定量认证了浮力、弹力的作用原理,并且将这些原理都用在造船业,机械设计,武器设计上,而且硕果非凡。 如果肯花点时间好好看看《墨子》这本书,你就会发现方才说的这些只是墨家绝学里的千分之一。 在那个条件匮乏的年代,墨子前辈在几何学上对方正矩圆点线平直中交倍等术语做出了明确科学的定义,研究力、动、止的平衡关系后引出了杠杆原理、重量与力的关系定理,物质均匀状态的破坏面实验推断,光学上指出了光沿直线传播,进而衍生出小孔成像、影、重影、反射、镜像、镜面不平成多像的现象和概念,还实验论证了凹面反射镜与凸面反射镜成像的共性和特性,他受水井对声音有扩散作用的启发发明了扩音器,看着天上的飞鹰制造出了可飞翔的巨大飞鸢…… 宇宙空间、生理学、心里学、认知论,逻辑学,墨子在这些学科方面都有不菲的研究成果,他对科学研究的涉猎范围之广,广到吸引了后世所有中华人乃至全世界人的目光,墨子号量子卫星的发射就是证明。 而且墨家不是到墨子就结束了。 墨子之后墨家至少还延续到了战国末期秦始皇一统天下。 几百年的时间里,墨家弟子们不但继承了墨子精湛的技艺和研究,还突破了墨子经验式的研究方法,摒弃了墨子的鬼神思想,用严谨的实验手段、严密的逻辑思维,第一次开辟了大天[朝以自然界为独立研究对象的认知领域。 这是一个蓬勃发展生生不息的学派,至少在汉朝以前是这样。 墨家现在还蓬勃的发展着,墨门弟子无数,认领着手工艺工事各行各业的顶尖水平。 如果能完整的将这个学派保留下来,董慈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总之,前途不可限量。 董慈深吸了一口气,心说后世人对着遗失过半的《墨子》残卷震撼拜服,甚至很多学者认为墨家的学说超过或者等于一整个古希腊时代,这样看似翻天覆地的论调,学者们不是乱说,而是有根据有事实的。 庄园里工事的事情董毅一路上给董慈说了个七七八八,下了马车两人还没进去便能听见里面能掀翻房顶的争吵声。 董毅引着董慈走得脚下生风,无奈道,“手艺好的工匠脾气似乎都很大,劝了他们两句还异口同声让我站一边别管闲事,工钱他们不要了要白给我干活……” 两种理论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研究方向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罢了,惯性力和摩擦力这种东西本来就抽象,再接着研究是不是摩擦方式都出来了,说不定就会发现摩擦生电…… 这太荒谬了。 董慈忙摇摇头将这些逆天的设想赶出脑袋,董毅边走边朝董慈低声问,“要不要报到卫戍那边?” “别惊动官将,滋事闹事动辄就是大罪。”董慈摇头道,“若是当真动起手来,让我们庄子上的人拦下,再劝和便是。” “吩咐人看着的。”董毅知晓轻重,这宅子是巴蜀富商家的,崭新的宅院快建成了,别说是出人命,就算只是见点血,一样不吉利。 临近庭院,嘈杂吵闹声从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里传出来,杀了他杀了他愤怒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董慈心下只觉不好,和董毅对视了一眼便疾步走了进去。 一个正往这边不断张望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三两步迎上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急急朝董毅道,“掌事您可回来了!出人命了!” 董慈心沉到了谷底,董毅脸色也是一白,扬声喝了一声道,“诸位,诸位听鄙人一言!” 董毅这些年在外面跑生意,沉稳练达不少,又把庄子里的事管理得井井有条,匠人们还卖他两分薄面,当下便有人给让了一条道,是个渠水亭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这一面粗布草鞋的一看就是墨家弟子,墨家弟子们的情绪激愤,领头一人剑都拔[出来了,“杀人偿命!伤人者刑!还我师弟的命来!” 对面抱臂而立脸色铁青的七八人,大抵就是公输门的弟子了。 董慈随董毅挤进去便见地上躺了一人,浑身湿透周身都是水渍,脸部已经成灰紫色,董慈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几步走上去,探了心跳呼吸全无,查看了他的口鼻无堵塞,立马开始做心肺复苏。 董慈紧绷着心神规律的重复着按压的动作,好在不到三十下董慈便察觉到男子颈部动脉博开始跳动了,董慈知道他这是恢复自主心跳,便停止了动作,地上的男子慢慢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闷咳了两声,口里吐出些水来,活过来了。 周围都是惊讶的轰然声,墨家弟子们纷纷围了上来师弟师兄的叫着,关切声一片,推搡间董慈被挤到了一边,毕竟是一条人命,董慈心跳砰砰砰的,董毅伸手扶住她问她可还好。 董慈摇头苦笑,“还真是千钧一发,我们再晚来一口气,人命就没了。” 那溺水男子无事了,便有人想起董慈这救命恩人来了,十几人一齐过来朝董慈行礼道谢,董慈摆摆手道,“莫要在庄子里争执了,你们两家都是擅工事的大家,动手有失道义,以后有争执、觉得有需要辩论的地方可到东临书舍或者学宫里来,有诸子百家先贤给各位做公论,是非对错再议不迟。” 董慈语气温和,言语间也毫无偏颇,便是公输家的弟子们也无话可说,里面一年轻男子许是公输门的大弟子,想了想便爽快应了,“董祭酒义薄云天,学识渊博善利工事,我等方才失礼了,便听祭酒一言,明日与墨门子弟学宫约见,便请祭酒于我两家做个论断,孰对孰错高下立判!” 先不说她哪里来的义薄云天的名头,就说这两家本就有陈年旧疾,她哪有那个能耐能做这两家裁判,董慈心里怵得慌,只当下也不好直接拒绝,便点头道,“学宫里诸子百家皆在,你们各自言论解说便是,服人者人服之。” 墨家子弟也没有异议,董慈呼了口气,索性工事也不用做了,让董毅放了他们两日假,出了庄子便朝董毅道,“哥哥把他们的住处都分开,对这些匠人们礼待一些,随时看着点,别处乱子了。” 方才推搡间董慈分明听见了有人说那溺水的年轻人是六玄子的儿子。 正史里没有太多记载,但董慈见过一种说法,如果她猜得没错,六玄子正是这一界的墨家巨子。 董毅听的愕然,“他身份这么高,怎么还来做匠人了。” 董慈无奈之余又有些隐隐的敬佩之情,“说不定巨子都还窝在哪里做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病痨鬼身体有点不舒服,就更得少一些,大家原谅几个,哈哈~ 第86节 第117章 是阿政让请的么 董慈说这话不是开玩笑的。 孔席不暖,墨突不黔。 这是说两位圣人忙于世事, 每到一处坐席没有坐暖, 灶炉没有熏黑就要四处奔走的意思。 世界大同,天下为公。 墨门上下每一个人都会尽自己所能的劳苦工作, 并且不吝用劳苦工作得来的报酬来帮助他人,墨家弟子不分高下,人人平等, 这是墨家的门规,也是墨家能在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 与儒家并称显学的原因之一。 墨子尚且不辞辛劳, 六玄子的儿子出来做活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只是毕竟身份特殊,墨门弟子遍布天下, 团结, 号召力强,发生了这样的事必须要注意一些。 董慈想了想便朝董毅道, “今明两日只怕闻讯赶来的弟子众多, 哥哥多注意一些, 当真来了便一并把他们请到东临书舍分开安顿好,至于庄园的事,等明日过后再做打算, 先安排其他工匠们去做城里别的工事。” 董毅点头应了,撩开马车帘看了看庄园的大门,摇头叹息道,“也不知明日谁输谁赢。” 董慈笑了起来, “谁输谁赢都不妨碍他们是工事大家,以后将两个学派的弟子分开便好,再放在一起,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当真辩论起来两家谁输谁赢董慈心里大概能猜到一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公输家的弟子擅手艺,在造船、攻城器械、房屋工建、家具等等很多方面都有很大的成就,但理论研究和口才上明显墨家更甚一筹,墨子的目的本来就是希望君王能采纳他的政治主张,口舌机辩是少不了的,墨子专门教授弟子们如何与人辩论,这些辩论的方法和思维还渐渐渐演变成了一门单独的学说。 墨辩与亚里士多德的古希腊逻辑学、古印度因明学并称为世界三大逻辑学,它原本有多牛,看看无处不在影响着整个世界的古希腊逻辑学就知道了。 至于比古希腊逻辑学早上几十年、比因明学早上几百年的墨辩为什么一直躺在角落里无人知晓无人问津最后甚至变成了残卷,这就是中国文化发展的特征之一了,淹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国粹国宝,又何止这么一点点,想想就让人觉得心生郁闷,不想也罢。 董慈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好在现在有了能改变的可能,她至少可以试着做点什么。 比如说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墨家延续得久一些,虽说未必能成,但总归要试一试的。 但是她的能力还不够,现在赚的这些钱还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她做事的。 董慈想了想便朝董毅道,“哥哥有空的时候帮我看看咸阳城郊的农田,价钱合适的话先收购一些,我有用。”要论什么赚钱快,当然是粮油生意了,她在学宫里有几个人在搞粮种研究,买地也是为了大规模做实验用。 董慈说了是要赚钱,董毅就纳闷问,“妹妹你赚这么多钱做什么,自己又不用,上次赚来的钱全给王上提走了,王上还缺这点钱么?庄园工事,酒肆上的事就够你累的了。” 她想赚钱的目的很多,一时也说不清楚,董慈便玩笑道,“谁还嫌钱多呀,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董慈坚持,董毅也就随她了。 这么来回折腾一趟下来也是一整天,董毅还有事,把董慈送到宫门前,约好明日一早来接她,就自去忙了。 董慈进宫遇见张苍蒙毅倒是得了个喜讯,荀先哲来了,给安顿在了上兰苑。 张苍陪着董慈去见荀卿,董慈便将赵小宝一道领来了,边走边问,“是阿政让请的么?” 赵小宝见了张苍也很高兴,虽说两人现在不是父子了,但依然很亲昵,张苍抱着赵小宝颠了颠,温声笑道,“说是请老师来做东临学宫祭酒的,阿慈你这下要让位了。” 她这点水平哪里能跟荀子相比的,荀先哲肯住在咸阳董慈可求之不得,宫里条件好,照顾起来也方便,她还可以随时给先哲探脉,董慈便问道,“老师身体可还好?” 张苍点头道,“一直照着你给的方子吃药调养,身子骨硬朗了,这一路颠簸也无事,精神不错。” 几人到了上兰苑,赵小宝一进宫见了荀子就爷爷爷爷的扑了过去,笑得见牙不见眼,抱着荀子的腿不撒手,董慈听先哲笑声舒朗,知道他身体不错,便也放下心来。 自她上次生死相托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董慈领着小宝给荀子磕头,老人家也是感慨颇多,直说无事平安就好,董慈不欲提之前伤感的事,便只捡着好笑好玩的来说,说着便提到了明日两家的论辩,这下更是乐得找不到北了,董慈抚掌笑道,“正巧老师和张苍你们来了,可以坐镇学宫,墨家弟子众多,公输家的也不少,当真争论起来,我只怕应付不来的。” 张苍一听是这两家就笑了起来,“这倒好了,每每看他们做的演示示意都很有意思,正巧去看看。” 董慈也以为自己能看一场精彩的墨辩,但还没有几个时辰的工夫,董毅就来说出事了。 董毅来的时候董慈赵小宝正陪荀子用饭,董慈第一次遇见出人命的事,着实慌乱了一阵,还是荀子问清楚了事情的过程,原来是两波人住到东临书舍里,街头街尾出来的时候路上遇见了,许是挑衅了几句扯出了各自的祖师爷,互呛了起来,两伙人没几句就动了手,先是墨家被打死了一人,墨家弟子愤怒之下又把对方捅死了,都是致命伤,医师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下是捅了马蜂窝,两拨人斗起殴来惊动了咸阳戍卫,六七十人全给抓进囹圄里关押起来了。 墨家这边伤人的还是晨间她救起来的那个青年,六玄子的儿子道寅。 董毅问怎么办,董慈定了定神,朝董毅道,“哥哥先回去盯着,等我去打听一下,滋事闹市伤人性命虽是大罪,但也分很多种情况,戍卫那边的主事中尉蒙恬公差在外,这么多人数的大案没有他的定夺不会立马判,先理一理再说。” 董慈如是说,董毅就镇定了许多,急匆匆走了。 荀卿也是听得神色凝重,拂须叹息道,“这两家仇怨越来越深了。” 董慈头大如牛,儿子杀了人,六玄子什么反应还未可知。 墨家是个很奇特的学派,地位特殊,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现在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写信给赵小政,问他要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挂水回来就有点晚了,只写了这么一点,宝宝们原谅一个,接下来三天再来补更新。 第118章 如今正多事之秋 董慈没想到她信还没送到栎阳,秦国大军这边先出事了。 秦将叛变, 围攻大梁时临阵变节, 从后方反扑至秦军死伤十万兵甲,逼不得已王翦王贲各自领兵退守野王新郑。 秦国战事失利, 天下为之哗然,东临书舍里的聚众斗殴事件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议论声中,反倒成了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京城里人人都在谈论秦国战败, 秦将叛变的事,六国的商人斥候外加一些别有用心的士人借机生事, 秦王栎阳遇刺身亡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闹得沸沸扬扬, 唱衰秦国的论调随处可闻,秦川之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老秦人尚算镇定自如, 但一直贼心不死还没有彻底融入秦人的老周人和韩人就不一样了,大大小小的叛乱应声而起, 此起彼伏, 若不是有吕不韦尉缭及时派军镇压平叛, 秦川之内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秦军在前线失利,给了其余五国回魂喘息的时机, 这档口后院被烧了这么一把火,可谓雪上加霜。 事实上咸阳城里确实混进了不少奸宄之人,董慈与荀子费尽心力的在学子士子间做舆论导向,每每稍稍有些成效, 也会很快淹没在批判抨击的喊声中,国尉府派人暗中探查,也揪出来好几个,但现在是做多错多,一些陈年旧事也被重新翻了出来,秦庭恶行罄竹难书,最后连秦王逼死墨家巨子的谣传都出来了,街头巷尾传得绘声绘色,众人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直听得董慈目瞪口呆。 董慈遇上成蟜和相国吕不韦的时候,刚刚和荀子从书舍里回来,荀子德高望重在士子间颇有威望,他言之有理有度,说话有分量,倒也能让那些被人唆使情群激愤的士人们恢复些理智,毕竟秦王继任以来所施行的仁政新政天下人有目共睹,道寅确实伤了人,墨家公输家的弟子好好的关在牢里没处置,现下动辄风口浪尖,这件事就一直拖着没动静了。 几方人你一言,我一语,众口铄金,汇集起来就是一股让人头疼无比的力量。 吕不韦脸色铁青,直说老韩人老周人人心不足,枉顾王恩,成蟜怒气冲冲,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愤愤不平,“他韩人周人人人忠君爱国,不如给王兄请命,让本君将他们诛杀个干净,杀光了保管一了百了再生不出事端来!” 成蟜说得气愤,董慈摇头道,“自周势微之后几百年,各诸侯国土地城池割占来割占去,大多数的百姓都习以为常了,只这一类人极易被人利用煽动,真正为韩为周的没几个,有人想浑水摸鱼,咱们当真滥杀寻常百姓,可真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成蟜也知自己说的是气话,坐下来一口将案几上的茶水喝干了,恨声道,“非我族也,肯字我乎,本君看就是那六国之人在作乱。” 吕不韦尉缭亦是点头赞同,书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成蟜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张口就说出一句让董慈心惊肉跳的话来,“要本君说,王兄何必用这些心怀鬼胎的六国人,我秦川钟灵毓秀,还找不出几个能做官的有才之人来么!” 旁边的吕不韦听得眉头微蹙,只是他性格周全,又是个长者,当下倒也没说什么。 董慈眼皮一直突突的跳,等赵政裹着一身寒气外加一卷令天下人哗然文书回城,心里的不安就变成现实了。 赵政自宫门口将马鞭扔给宫仆后,连歇息都不曾歇息就直奔书房了。 董慈跟在他后头走了一路。 赵政个子本就比她高上不少,再加上脚下生风,她小跑得气喘吁吁的才能跟上,现在也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否则董慈真要感慨两声女朋友不如江山好了,看他铁青着脸谁都不想理的模样。 董慈身体里怀着小宝宝,也不敢去拉他,就只跟在他身边,边走边劝道,“阿政,逐客令不妥当,你还是收回来罢。” 赵政面色冰寒,吩咐兴平去请岱山来,又叫了宫人去传吕不韦等文臣武将进宫议事,连喘气的功夫都没留。 赵政还好不太看得出来,后面跟着的兴平一脸风尘仆仆疲乏之极,想来一行人日夜兼程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过的缘故。 董慈听赵政让兴平去请岱山,还以为他当真遇刺了,伸手便去给他把脉,却被赵政反手握住了将她凉凉的指尖都包裹了起来,倒不想他的掌心暖洋洋的,董慈确认他没事就放下心来,心说发了便发了罢,连成蟜吕不韦他们都是又怒又气,何况是点将出兵的赵政,叛将是谁前因后果董慈也不清楚,但身为君王识人不清,他自大又自傲,出了这样的纰漏,心里定是不好过了。 反正过段时间总要收回来的。 董慈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见他薄唇干裂,伸手便去拎茶壶,想给他倒杯水,只是手还没碰到就又给赵政捉了回来,接着他暖洋洋的手掌便覆在了她肚子上。 赵政盯着她眉头紧蹙目光不悦,“你究竟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董慈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有些不自在的将他搁在自己肚子上的大掌挪到了小腹上,半点不怕他,软声软语的,“阿政你知道了方才还走那么快,颠到小宝宝怎么办。”她怀孕这件事连身边的宫人都不知道,毕竟月份不大又是三五月梅雨天气,董慈外面时常罩着袍子,平常人也发现不了,董慈都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了。 董慈倒打一耙,但赵政看她这模样竟是连气也生不出来,反倒是这月来郁积于心的烦躁莫名就消散了不少。 赵政也未说话,就这么拥着她站了一会儿,掌心下忽地微微一动,赵政心头微热,脱口道,“它动了!” 他这样真是。 董慈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小腹上的活体暖炉拿开了,自己感受了一会儿,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乐不可支,“没有的,我的动脉跳动而已,它还太小了,现在感受不出来的。” 赵政被笑话了也不生气,只就这么凝视着她的笑颜好一会儿,看得董慈脸上飘起了层薄薄的红,这才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低声道,“朝堂上的事你无需挂心,好好养着寡人的儿子便是,秦庭泱泱大国,还不愁找出些有识之士可用之人。” 他骨子里这股自大劲想来是有一定血脉遗传的因素,这张狂中二的语气和成蟜如出一辙。 董慈笑了笑没说话,心说他自大归自大,只是等听了逆耳忠言,又能忍能让,不把这几个月受的气放在心上了,现在就是气不顺罢了。 董慈知道他只是因为秦将叛变咸阳生事一时起了迁怒,便也没真把逐客令放在心上,只无奈道,“那你还气什么,这下下了令把他们都赶出去了,该高兴才是。” 董慈就这么微微仰着头,眼里笑意盈盈,美得不可方物,赵政低头看她,缓缓道,“放肆,随意揣测王意,该当何罪,小心寡人罚你。” 董慈现在是有恃无恐,半点不怕他,听了反倒一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笑道,“随便你罚,你凡事不要生气动怒便好。” 赵政松松揽着她,低低应了一声,恰好见岱山进来,便让董慈在案几前坐下来让岱山给她把脉,岱山喜欢和小孩子玩,知道董慈怀孕了就特别高兴,把了脉确定了,就朝赵政笑道,“是个男宝宝,很健康,就是阿慈身体虚了需要多注意些,以后朝食我来配。” 赵政听得微微蹙眉,董慈忙安抚地在他手上握了一下,她自己就是大夫,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次和怀着小宝的时候有些不一样,许是心态放松了日子好过了身体反倒没有以前坚强了,怀着小宝的时候只是嗜睡,这次七八周的就开始折腾她,这几日有些食欲不振,隐隐有些恶心想干呕的趋势,想来里面是个调皮的宝宝了。 岱山是好意,董慈道了谢,听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知道赵政是要处理政事,便起身打算出去,给赵政拉住了,“无碍,你在这陪我便是。” 岱山对朝堂政事没兴趣,去拿了瓶能止吐的小药瓶给她就回了太医署,董慈本是还有些事没做,给赵政握着指尖又有点不想走,索性便在旁边坐了下来,她也可以多听听。 吕不韦尉缭步履匆匆,进来便跪地拜请秦王收回成命。 赵政挥手让他们起来说话,对收回王命之事只字不提,只道,“张耳陈馀两人违抗军令,一前一后领兵叛逃魏国,秦军损失惨重,此二人照叛国罪论处,株连九族,车裂戮刑于市。” 赵政面色冰寒,接着道,“寡人着蒙恬领十万秦军增援王翦,大军压境,让魏增将张耳陈馀交出来,寡人要此二人的人头,告慰十万秦军将士的在天之灵。” 兴平将文简递给吕不韦等人看过,董慈也看了,上面写了此次秦将叛乱的前因后果,董慈看得脸色发白。 任何一件事的发生总有它的必然性和偶然性。 董慈原以为历史变了就不会出问题了,可她忽略了一件事。 事情的发展方向会变,但一个人的性格特征不会便,时机巧合情形类似,同样的事一样会发生。 张耳陈馀是正史里完整记载为数不多的一对好朋友。 从他们初初相识,志趣相投,到刎颈之交再到后来反目成仇至对方于死地,这中间发生的种种都有明确的历史记载。 无论对错,只是命运给他们开了次玩笑,在性命和权势面前,他们也经受不住人性的考验。 这次彻底决裂的原因和历史记载的如出一辙。 张耳被魏军围困微山,向陈馀求援,王翦统领的秦国大军鞭长莫及,陈馀自知兵力不敌,派了三千精兵突围未果,遂放弃救援,张耳逃出生天后责问陈馀,两人就此决裂,王翦提议水淹大梁城,张耳手下有一部分士兵是四年前韩魏两国兵俘收编而成,叛兵人数不多,但兵士叛敌,张耳身为主将罪责难逃,他原本便不肯水淹大梁城,这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变节了,陈馀阻拦不得,因先前救援之事心存愧疚,顾念旧情难下杀手,实有包庇逆贼罪犯之嫌,按秦律当同罪论处。 陈馀被张耳说服,两人暂且放下先前的仇怨,带着反叛的士兵反扑秦军,王翦统领的秦国大军腹背受敌,受重创退至野王。 吕不韦面有愧色,一双虎目泛红,手里捏着文简又愧又气,“老臣该死,竟是识人不清,将此二人推举为臣,才酿下此等大祸。” 赵政听了倒是笑了一声,“当断则断,端看他二人的手腕谋略,倒确实是两位有才之士,只可惜是敌非友,寡人定要他两人的人头悬于墙市,以儆效尤,告慰将士英灵不可。” 董慈本是想说张耳陈馀本就是魏国大梁人,加之当年那二十万韩魏兵俘交到他们手里,点这两人攻打魏国大梁原本就十分冒险,后又想这时候的士人奔走各国为的便是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和出生于什么国家并无关碍,这样的人在各国比比皆是,赵政放心用他们,是交付了信任和重托。 张耳陈馀的这一重击,加之先前的雍城刺杀,如今的咸阳城乱象,赵政心里难免生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 第87节 董慈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赵政权衡利弊,人用起来不放心,逐客令的发布是偶然也是必然。 吕不韦朝赵政拜了三拜,道,“张耳陈馀该受重责,但老臣以为这逐客令发不得,还请王上三思,收回成命!” 尉缭从旁附议。 吕不韦蒙骜尉缭皆是它国之人,赵政神色缓了缓,起身将吕不韦扶了起来道,“相国多想了,对秦国有功之人不在驱逐之列,相国与上卿皆是秦国的肱骨之臣,此事与你们不相干。” 便是普通士人百姓也不能随意驱逐,吕不韦心里生急,但君王素来说一不二,此番言语间态度坚决分明是不容分辩,吕不韦抬首间便忍不住看了董慈一眼,目光里隐隐有些急切,董慈愣了愣,看了眼面色冰寒的陛下,心里叹了口气,乘着陛下没注意,便朝吕不韦轻轻摇了摇头。 她本意是想让吕不韦莫着急,过两日再说,却没想两位急红了眼的大臣会错了意,以为她也无法,两人眼里是掩藏不住的失望,出了书房就在外面院子里长跪不起了。 这便是以恩相挟了。 赵政本就一直压着怒气,这下更是怒不可遏,才想抬脚就见董慈一骨碌爬起来紧张的看着他,对上他的视线以后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三两步跑到远处紧紧贴着墙根站好了。 董慈神色紧绷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赵政心里怒气翻涌,又堪堪被强压了下去,一脚好歹是没踹下去,只顺势踩到案几上,冷声道,“过来,跑那么远做什么,寡人能吃了你不成。” 陛下发起火来可非同一般,董慈连连摆手,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阿政你想踹就踹,我先回去,你发完火再回来。”他这个人骨子里固执又暴虐,发起火来可不是盖的,外面还湿淋淋的下起了小雨,吕不韦和尉缭年过半白,这么跪着一来伤身体,二来对陛下这个人来说只会火上浇油,她还是去劝两句比较好。 董慈说完贴着墙走了两步,摸到门边转身一溜烟就出去了,还顺带给他关好了门,赵政气乐了,心里堵着一团气发不出,半响才摆摆手朝兴平吩咐道,“给她送把伞去。” 兴平有些想笑,唉唉应了一声,拿了把雨伞出了书房,见董慈正与吕不韦说话,想了想便又回去多拿了两把。 董慈说话声很轻,但很笃定,“相国与上卿先回府去歇息,过两日再来劝,一来现在不是劝的时机,二来府里李斯兄长只怕也正等着见您。” 跪在这倚老卖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吕不韦再心急也无用,听得董慈提了李斯,有些疑惑,见董慈朝他重重点了头,又别无他法,当下便与尉缭两人半疑半信的起来了。 兴平见状便乐呵呵的上来一人塞了一把伞,口里道,“辛苦二位大人了,快回去换身衣服,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吕不韦尉缭道了谢,董慈偷看了眼里面,轻声问兴平道,“王上还生气么?” 兴平把裘袍递给董慈,又给她撑了伞,叹气道,“这还算好的,姑娘你是没见着在栎阳王上收到军报的时候,王上这次是给气狠了,毕竟咱们秦国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不过老奴倒是觉得逐客令有点道理,那些逞口舌之利造谣生事的六国之人,赶出去也清净,他们心怀奸宄,原先那个郑国来修工事不也是想使坏么,现在看看咱们咸阳城风风雨雨成什么样子了。” 连兴平都义愤填膺成这样,但这件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过几日李斯的谏逐客令一出,倒是造就了一桩秦王君臣佳话,等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经洗白,赵政又能得一个君王虚心纳谏的好名声。 事已至此,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还有墨家的事没解决呢。 董慈将伞给了兴平道,“老叔你去歇息便是了。” 兴平累得很,闻言便点头应了,董慈便又折回了书房,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才能让里面这位高兴些消气些。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二点之前还会更五千字,o(n_n)o哈哈~谢谢宝宝们灌溉的营养液,撒的花花,爱你们(づ ̄3 ̄)づ╭ 第119章 我与你相识多年 董慈进去的时候赵政正批阅文简,陛下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怒气了, 大抵是沉浸在工作里的缘故。 董慈走过去坐下来, 也没扰他,就只卷了卷袖子拿着墨砚给他磨墨, 书房里茶香缭绕,只听得见竹简磕碰滑落,还有窗外窸窸窣窣小雨落叶的声音, 墨香让人凝心静气,周围都安静得很, 宫里宫外都没了前几日的风风雨雨的模样, 似乎赵政的归来给世人吃了颗定心丸,她自己也是, 心里安平得很。 墨磨得差不多了, 浓淡相宜,量适中, 够他今晚上用的了。 董慈收了手, 把墨砚轻轻搁到一边, 有些无聊的趴在案几上,看着面前一大摞一大摞的竹简,心说日夜有呈, 不中呈不得休息,朝夕不懈怠,莫敢怠荒这几句形容始皇陛下的话果然不假,据说始皇陛下每日的阅读量特别大, 阅读的速度也很快,每日基本都是十几万字以上,他白日多半都有朝堂政事,这些文简大抵都是睡前这几个时辰看完的,总之这长年累月的抱着竹简处理政事的日子,要换做她,她估计早就疯了。 董慈下颌搁在手臂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赵政处理文书,见他停在一册上好一会儿都没响动,便凑过去看了一眼,看了里面的内容心跳都快了两分,心说这些士人也是胆子大不怕死,这么明目张胆指名道姓骂人的话都敢直接呈上来。 董慈偷偷看了神色莫辨的陛下一眼,头皮发麻,忙抽了他手里的文简扔到一边,连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哪里好女色了,胡说八道,正该让他来看看,我这么个大美女在旁边坐了大半天王上不为所动正襟危坐的样子。” 赵政本只是在想攻打魏国大梁的事,看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又有点想吻她,把手边最后一卷奏报拿过来,一边看着,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你方才不是不肯陪着寡人么,又回来做什么。”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怕他,尤其怕他发火,可自她这次回来以后,他也不曾凶过她伤过她,何至于怕成这样,以前他生气了她哪次不是温言软语的和他说话,现在跑得比谁都快。 只她也笨得很,他稍稍收一收脾气她便以为他不怒不气了,又巴巴的跟过来,实在是一副老鼠脾性,赵政扫了眼身形娇小坐在他身边又乖又漂亮的董慈一眼,轻描淡写地开口问,“王后,你很怕寡人?” 陛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似乎就是跟她随意闲聊一样,董慈却听得心里就是一突,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有些压力山大,也不敢说谎,只干巴巴道,“天下人都怕你,我……我怕你也不妨碍我爱你呀。” 赵政倒不曾想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听得笑出了声,见董慈粉红了一张脸,搁下手里的文简往后靠在了柜子上,戏谑道,“寡人可看不出你哪里怕寡人,也看不出你哪里爱寡人,阴奉阳违答应了来栎阳,又迟迟不肯动身,你胆子大得很。” 董慈见他雨过天晴,也不为自己的怂样羞愧了,她这个人素来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现在坐得有些腿酸,索性转了个方向就靠着他的腿躺下来,闭着眼睛笑道,“我现在怀着宝宝有恃无恐,反正你为了儿子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没有儿子他一样不能拿她怎么样。 赵政伸直了腿让她靠得舒服些,在她脸轻抚了一下,低声道,“去床榻上躺,地上凉。” 董慈本是想找他问墨家的事,但他今日已经很累了,听他这么说眼睛也没睁开,只朝他笑眯眯伸手道,“肚子里的宝宝说要父亲抱,要父亲陪,哈哈,来罢,王上。” 她这样他还能如何。 赵政笑了一声,依言将人抱了起来,董慈发丝滑落露出一截玉白的脖颈,上面一道齿印清楚得他想忽视都难,是当时走之前他留下的。 竟是还在。 赵政脚步一顿,喉间发热,忍不住低头在齿印上重重吻了一下,辗转流连,好一会儿才在董慈耳边哑声问,“怎么伤口还在,没涂祛疤的药么?” 董慈留着伤疤本是想找他算账的,但看他这样心又有点涩涩的疼,竟是十分变态的觉得不过一个小伤口,没甚么好计较的了。 董慈眯着眼睛笑起来,“心疼啦?” 赵政对在她身上制造印记这件事乐此不疲,才不会心疼她。 赵政心里又甜又热,浑身热得滚烫,他岂会看不出她避而不谈之下的某种妥协,她兴许还不够爱他,但又有何妨,她是他的所有物,他一个人的,从里到外,从她的灵魂到她的身体,全部,所有都是他一个人的。 董慈被赵政压在门上索吻的时候心里又无力又无奈,她见过别人对他不好而心生不安的,就没见过像赵政这样对他越好他越不安箍得越紧的人。 董慈搂着他的脖颈慢慢的回吻他,她脚不沾地腰被他紧紧箍着,见他不收手炙热的唇沿着她的脖颈一路下滑,便一手护着小肚子一手去推他,软声道,“阿政,肚子里有宝宝,不能乱来,会伤了他。” 赵政自是知道分寸,但他身体紧绷的难受,想要她想疯了,赵政低头去寻她的唇,心说他确实好女色,好一种名为董慈的女色。 赵政眼里的欲望浓得让人心惊,紧绷的炙热就隔着衣衫紧紧的抵着她,剑拨弩张,董慈怕得腿软,一动也不敢动,见赵政只是亲吻她没有旁的动作,知道他有分寸,这才又安心了些,靠在他怀里全当自己是团棉花,努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身体正常些不伤到宝宝就好。 赵政握着董慈的指尖拉到唇边啄吻了一下,哑声道,“放心,我只是亲一亲你,不会做别的。” 董慈哭笑不得,他现在这样褪了她的衣衫亲遍了她大半个身子,她是个活人又不是石头没反应,董慈脑子里溜过一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经,没什么用后开始背清净经,堪堪修炼成了一个坐怀不乱不为陛下美色所动的柳下惠,辛苦之极。 董慈浑身发烫,伸手将挂在臂弯里的衣衫拉上来按住,低声劝道,“阿政,这里是书房,咱们回寝宫去罢,别在这胡闹。”那士人说赵政好色,大抵是因为他二人加冠那日大白天在温泉里胡闹的缘故,虽说无伤大雅,但被人揪着不放总归是影响不好。 赵政应了一声,拥着董慈站了一会儿等着身体里汹涌的欲望暂且退下去些,把董慈的衣衫理好了,抱着她回了寝宫也不撒手,径直去了浴池,强制伺候着董慈一起沐了浴,董慈给他撩拨得差点元神不保,出来的时候腿软得不行,心说烈女怕男缠,怀孕期间她可再不要听信他的鬼话说什么一起沐浴放松了。 董慈今日本是不想和他说朝堂政事,不过看他精神清明心情愉悦实在看不出有焦头烂额的迹象,便忍不住刺了他一句,“朝里面那么多焦头烂额的事,你还有心情在这跟我胡闹,明日上朝不头疼死你。” 赵政把干巾帕递给董慈让她擦头发,从怀里摸出了根簪子搁在案几上推到她面前,回得漫不经心,“最大的事便是攻魏的事,魏增已是强弩之末,便是有了张耳陈馀,也撑不过几日,他能策反我的臣子,我一样能收买他的臣下,用不了多久大梁城里援尽粮绝,他若肯出城投降,把张耳陈馀交出来,寡人便放他一命,让他安度晚年。” 董慈听得想笑,心说难怪不紧不慢,原来是早先便计划好了,董慈到底是不想他在这些事上再费神,逐客令和墨家的事也没提没问,只转而道,“你用过晚膳了没。” 赵政摇头,事实上他忙着赶路,一整日都不曾用过饭食,董慈听了便扬声让宫人去准备了。 董慈擦干了头发,见案几上放了根簪子就拿起来看了看,玉质地纯净如凝脂胶冻,拿在手里转了转还有些幽蓝深邃之色,烛光下光幻变彩,灵动莫测,再一看又纯洁剔透,有如秋月清辉,湛然莹洁,董慈对玉石不太了解,但乍一看之下也知道这应该是美玉雕制而成,雕工谈不上多精细,但形状简洁大方是她喜欢的款式。 董慈看了眼正看着她的陛下一眼,心里有些咂舌,心说他这个人要当真使手段哄一个什么人开心,只怕当真难有失手的时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陛下头一次想起来要送礼物给她。 董慈抬手将玉簪插入发间,偏头给他看了看,笑问道,“好看么?” 赵政看着董慈眉飞色舞的模样,随口应了一声尚可,他不过在栎阳得了块美玉,空闲的时候顺手雕了一根,倒不曾想她开心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好歹是赶上了,o(n_n)o哈哈~求表扬~ 第120章 来陪寡人用饭食 饭食呈上来是两人份的,荤素相搭, 爽口宜人, 里面还有董慈寻常爱吃的菜,想来是兴平给她配的。 很香, 鱼做得很好,在没有什么调味料的情况下能做出这种味道模样算厨师水平高,董慈肚子里也空落落的提示她该吃东西了, 但这些荤腥味搁在她现在的鼻子里,再淡都跟毒气弹一样, 闻了就能让她肠胃里翻江倒海, 屡试不爽。 要知道她以前最喜欢吃鱼了,可现在就是把鱼做成一朵花放在她面前, 也提不起她半点兴致。 董慈摆好了饭食, 起身道,“阿政, 你在这吃, 我有点困了, 先去榻上躺一躺。” 赵政一把拉住她,“陪寡人用膳。” 陛下眉头微蹙神色不悦,董慈哭笑不得, 指尖动了动他没松手,只得挨在他左手边坐了下来,没骨头一样脑袋身体靠在他身上,离鱼远了, 靠着他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董慈不想影响他食欲,所以没说自己不舒服想吐,这么安安静静靠着他坐着也还好。 赵政奇怪地看了董慈一眼,心情愉悦,“阿慈几个月不见你是不是很想念寡人,今日这么粘人听话。” 董慈听得笑了一声,翻白眼道,“不是我想粘着你,是肚子里的宝宝想粘着你。” 董慈没开玩笑,自赵政回来以后,她的胃好像真的消停了一些,这一整天都安安静静的没什么离谱过度的反应,就算是心理作用也好,那种想吐吐不出的感觉可真是太糟糕了。 而且孕妇得随时保持平和的心情,跟他争执吵架,累着气着她自己。 除了董慈,赵政就没见过浑起来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赵政眼里都是笑意,用筷子挑拣了鱼刺,夹了一点鱼肉喂道董慈嘴边,笑道,“张嘴,肚子里的宝宝说想吃鱼肉了,宝宝的母亲把肉吃了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董慈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气,胃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翻江倒海,胸口起伏了两下立马爬起来进了里间,扶着架子上的铜盆干呕了起来,她也吐不出什么,就一阵接着一阵的干呕难受,挣得腰都直不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董慈缓过劲来漱了口,拿巾帕擦了脸,气还没喘匀整个人就被赵政一把抱了起来,她浑身无力,连挣扎都不能,只有力无气道,“阿政你干嘛。” 赵政抱着她大步往外走,紧了紧手臂道,“去找岱山。” 董慈摇摇头道,“放我下来,岱山给了我药,我闻一闻就好了,这是怀着小宝宝的正常反应,找他也没用,方才他不也说了么,无事。” 赵政不听她的,董慈无奈道,“我自己就是医师,阿政,帮我把那个绿色的小药瓶拿来。” 赵政停下脚步,见她脸色苍白很不舒服,倒也没再跟她起争执,把人放去了床榻上。 药很快就找出来了,赵政拔了塞子,味道很淡,闻起来清清爽爽的。 赵政把药瓶放到董慈鼻下,董慈闻了脸一变,推开他就趴在床榻边干呕起来,董慈欲哭无泪,心说老天是不是看她生赵小宝太平顺,专门派这孩子来折磨她的,这可是止吐药。 赵政还从未见过董慈这般模样,让宫娥进来收拾干净了,拿巾帕给她收拾了脸和口,抚着她的背让她气顺了些,这才低声问,“怀着扶苏的时候也这样么?换个医师看看。” 这就不是病,没法子的事,董慈摇摇头,爬起来蹭到他怀里,他身上没什么味道,干净清爽,安稳,温暖,董慈长长吐了口气,呼吸也慢慢平顺了些,只是有点没精打采的,“阿政你吃饭去,不用管我。” 她说是这么说,人却赖在他怀里不肯出来,赵政乐了一声,在她脸侧吻了吻,低声笑了起来,“明日一早朝会,阿慈你也这么挂在寡人身上一起去么?” 赵政笑得胸膛震动,董慈伸手去揪他的脸,心说这假男友,她这样还不是他害的,不心疼她就算了,还来笑话她,董慈掀了掀眼皮反驳道,“是宝宝想赖着你,不是我。” “是你赖着寡人也无妨。”赵政让兴平重新传了饭,索性抱着她一起去,只这次都换成了简单的清粥小菜,董慈窝在他怀里,看他单手吃饭,又有些乐不可支,“宝宝这才有四个月大,阿政你要六个月不吃肉了么?” 赵政见她面色好了很多,舀了勺粥,问她道,“粥肯喝么?” 董慈看了看勺子里的粥,又看了看态度温和的陛下,眨了下眼睛,张嘴啊了一声,等着他投喂,赵政哂然一笑,喂给她喝了,见她好好的,就笑道,“阿慈你莫不是拿宝宝做借口哄着寡人伺候你罢。” 董慈听得眉开眼笑,不知是不是因为几个月不见想他了还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总之两人这么黏糊来黏糊去的蜜里调油,她还觉得挺好玩的,反正是小小宝的锅,被笑也无妨。 第88节 董慈有了点食欲,自己接过碗来吃了小半碗,等胃里面暖洋洋的舒服了许多,也就不缠着他了,自己去洗漱了先回了榻上,她在旁边赵政估计连饭都吃不成。 赵政用完饭,洗漱完回了床榻上,董慈已经蜷在被褥里睡着了,许是因为食欲不好又诸多劳累,董慈现在两个人的身子了抱起来还比之前轻了不少,密报上说她这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估计受了不少罪,离开他独自生下赵小宝的那四年只怕也没一日舒心过。 董慈睡得很熟,赵政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董慈的脸,虽说子嗣单薄了些,但好好把他们养大成人,两个也足矣。 董慈还不知赵政打算不给她生孩子了,天一亮她就惦记着李斯的《谏逐客书》,这文书是献给赵政的,意味着她能看到这卷千古名著的真迹,要是陛下大方点,她还可以将这卷竹简据为己有,藏下来流传到后世去。 只是李斯比她想象中有耐心有谋略,并没有立刻就站出来谏言,离逐客令里逐离的期限还有好几日,有一些士人愤然里去,大部分还在观望之中,议论声一波压过一波,所谈论的事全部换成了秦王的逐客令,学舍里,街道上,酒肆茶舍,处处热闹非凡。 赵政并未因张耳陈馀停下攻魏的步伐,与吕不韦王贲蒙骜商定过后,着王贲领二十万大军东进围攻魏国大梁,此番定要踏平大梁城。 董慈知道秦军已经打到大梁城的时候正巧在书房,对这种事她现在已经不觉得稀奇了,她目光就盯着《谏逐客书》。 董慈想第一时间就看见这卷让始皇帝和后人都赞不绝口的千古名文,有事没事就腻在赵政身边,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 赵政在书房处理政务接见朝臣,她就在屏风后面做自己的事,静下心来以后效率倒是高了很多,城郊两座庄子完工,她收到了的尾款加上酒肆书肆的进项,加起来也有好大一笔钱,刨除一些运营粮庄的必要费用,还剩下不少。 董慈拿着两张羊皮卷,心说她之前倒是小看买卖材料这一块了,她庄园里出的材料都是经过处理的,木材更加防腐防虫防潮,混合土更坚固,还有些经过两家弟子改进过的工具等等都引起了不少人的主意,董毅在庄子里单独开了一块制材售卖,盈利也十分可观。 数钱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董慈拿着两张小小的羊皮卷,透过屏风看了眼前面正与蒙骜商量军务的陛下一眼,把羊皮卷收进了袖子里放好,心说钱还是先攒攒再说,一定得忍住别脑子一热就掏出来给赵小政了。 董慈安安心心等着李斯来劝诫,过了两日没等到《谏逐客书》,反倒给成蟜吓得不轻。 这孩子听说他们大婚要延期,就跑来宫里看她,来的时候董慈正和饭食做斗争,吃一口吐两口的艰辛无比,成蟜在旁边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温水,老夫子一样大摇其头,“这小子这么能折腾人,真是个胡害。” 董慈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还没来得及问一遍,就听成蟜说着自己嘿笑了一声,朝赵政道,“嘿,王兄,以后咱们就叫他小胡害好么?” 董慈给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赵政接了她手里的水杯搁在桌子上,董慈还以为赵政会提出严厉的抗议,没成想他或有或无的唔了一声,掌心在董慈肚子上碰了碰,低声道,“胡害你安分点,莫要折腾你母亲。” 董慈听他们两兄弟在这一唱一和,只恨不得翻翻白眼直接晕过去算了,胡亥的名字在史书上很有争论,有人说他的母亲是戎国胡人,胡害是母亲对调皮孩子的戏称,翻译过来就是小混蛋小祸害的意思,这是关中这边的土著语,一直沿用后世。 董慈对这个名字有点发憷,不忍直视,连忙拉住赵政道,“阿政,成蟜,你们别这么叫他,他当真成了个小混蛋怎么办。” 成蟜估计是以为她一孕傻三年,怀孕怀得心智下降了,听了她的话就哈哈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瓷白的牙,“阿慈,以前我总觉得你像个老太太,这几日倒是像个小女娃了!” 赵政看着一脸忧色着急的董慈眼里亦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心说董慈怀了孩子整个人都透出软和来,又粘人,有时候又像现在这样,又傻又蠢…… 赵政有点想亲她,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一时间忘了还有个炸呼呼的王弟在旁边,低头在董慈脸上亲了一下。 董慈脸色爆红,瞪了赵政一眼,旁边成蟜哇哇大叫起来,“王兄过分!过分!” 赵政看了他一眼,蹙眉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今日不任职么?” 成蟜被气的,跟董慈说了声改日再来看她,卷成一阵风的跑了,说是要回去找他的美人去。 董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犹豫纠结还是没将她知道的胡亥的事告诉他,那些事现如今都是子虚乌有,不过一个名字,还是别纠结了,陛下最近够忙的。 兴平在外面叩门说林由风求见。 董慈便起身去后面了,坐下来就在想胎教的事,第一步先把胡亥你不要成为小混蛋这句话认真虔诚的背上了五百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爱你们,o(n_n)o~ 第121章 以备不时之需用 董慈坐在后面想胡亥的事,企图通过母子间血脉相连的心灵感应让胡亥成为一个乖宝宝。 林由风后面还有个被他拉来助阵壮胆的尉缭, 行完礼就在后头垂首站着。 林由风素来胆小, 这会儿因为是要质疑王上的决议,行礼都行得脸色憋红, 说话更是瓮声瓮气的,“……王上,大婚不能再拖了。” 赵政未言语, 大婚延迟至一年后的诏令发出去已经有好几日了,林由风这是看着朝事初定他有了空闲, 便来劝诫找事了。 君王不置可否, 就是让他接着说的意思,林由风腰又弯下去一截, 一整张脸都泛出苦水来, “王上,不是臣小气吝啬, 实在是……您五年前就让臣准备着大婚了, 一年拖一年, 一年拖一年,每年祭祀的用具用品,纳彩, 征名等等诸多事宜都要重新筹备布置,四五年间王上王后大婚用的正服都备下了七八套,今年的这才备下呢,又用不上了……” 别看林由风说话声音小, 但絮絮叨叨碎碎念起来也够人受的,尉缭在旁边听得忍俊不禁,心说做这管钱财琐事的官老得特别快,眼看他的同僚每日斤斤计较愁白了头发,还得战战兢兢应对君王,时不时被武将们追着讨债骂架,十几年来当真不容易。 林由风瞟了眼上首的秦王,心说王上近来心情不错,胆子就稍稍大了一些,接着小声细数道,“这些方方面面都要花销,王贲他们成日朝臣下要钱,臣算了一下,筹备一次大婚的花销足够十万大军吃两月的了,王上要一直这么折腾,库里可真是没钱了……” “这些年花在大婚上的钱,都够王上娶五六个王后了。”林由风估计是想着今年的也用不成,心疼钱心疼得脸都皱到了一起,甚至还在原地小走了两步,唉声叹气,“要是明年董家姑娘还是不肯嫁给您怎么办。” 赵政:“…………”他还是头一次知道他的臣子们原来都是这么想的。 尉缭在后面踢了林由风一脚,林由风恍然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惴惴不安地行了一礼,往后退了一步,呐呐的闭紧嘴巴不再说话了。 赵政正想着是不是把藏在屏风后的董慈抓出来让她告诉他的臣子们她一百个愿意嫁给他,董慈自己就出来了,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很明显林由风的话她方才全都听见了。 董慈将两张羊皮递给林由风,忍笑道,“林大人看看,这些钱够不够董家姑娘明年再将王上娶回家的?” 这能提钱的羊皮卷如今在秦国很寻常,林由风一眼就认出来了,凑近看清上面的数额整个人都晃了晃,神色激动,一张起了褶子的脸都溢出了光彩来,“给臣用的么?” 董慈点头后,这为了周转钱财伤透脑筋的林大人一下就激动了,连连说够了够了,生怕赵政反悔似的,把羊皮卷收到怀里,拉着还未回过神来正发呆的尉缭匆忙忙行礼告退了。 候在门边的兴平忙去送两位大人,书房里便只剩了董慈和赵政。 董慈心里笑得直打跌,回身在案几前坐了下来,伸手揪了下陛下挺拔的鼻梁,眉开眼笑,“听见没,才几万金你的臣子就爽快把你卖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哈。” 赵政失笑,“你每日脑子里都想什么。”几万金不是小数目,他的王后是真的很会赚钱,并且挥金如土毫不吝啬,只是也十分辛苦,每日都没什么空闲的时间。 赵政捉了董慈的指尖握住,低声道,“国库里什么数寡人一清二楚,林由风时时刻刻都在哭穷,便是有钱他也哭,寡人下个诏令限他三日内凑足二十万石粮钱,他哭归哭,一样能凑出来。” 他这臣子哭穷都哭出习惯了,节俭吝啬也是出了名的,赵政说着自己也笑了一声,“阿慈你别为这些事劳心劳力,养你寡人还养得起。” 董慈唔了一声,一手抚着吹气一样越来越大的肚皮,一手杵着下颌道,“我肯定是不能学祭祀舞了。 董慈想着林由风的话,叹了口气道,“阿政,其实我们这样成日黏在一起,大不大婚的也没什么干系,孩子都这么大了。”为表示对祖宗基业的尊敬,很多祭祀的用品什么的都非得是崭新的不可,衣衫做了也穿不了,每次准备都得惊动不少人,的确挺折腾。 赵政看了眼托着腮百无聊赖的董慈,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心里那股暴躁和不悦消散了些,只捉了她的手随意把玩着,低声道,“等胡害生下来再练便是。”在名份这件事上,没什么好商量的,他也不可能由着她胡来。 “也只好如此了。”董慈应了一声。 赵政听董慈应了,信她是当真肯嫁给与他,心情这才又好了起来,隔着案几凑过去缠着她要吻,董慈虽是知道妻子怀孕期间丈夫不近女色是应该的,但搁在赵政身上,她一样心软又感动,因此在不伤到宝宝的前提下,他要亲亲要缠着她玩她都随他去了,两人待在一起,他好似很喜欢这样,动不动就亲亲她碰碰她什么的。 董慈伸手搂着他的脖颈任由他埋在她颈上亲热咬吮,衣衫半解。 越亲越渴,偏生怀里的人乖顺得让他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 只是不能,而且他还得再等上好几个月,赵政喘息着停了下来,克制的将董慈的衣衫系好了,微微闭了闭眼慢慢平复身体里翻腾的欲望,捧着她的脖颈,声音低哑,“阿慈最近怎么这么乖。” 董慈脸贴着他的脖颈蹭了两下,有些困顿,笑应道,“你不喜欢么?” 赵政低笑了一声,“喜欢,不过快些把胡害生下来罢。” 他这是精虫上脑,董慈挠了他一下没搭理他,靠着他静静待了一会儿,心血来潮忽地支起脑袋问,“阿政你老实说,你对着旁的漂亮女子是不是也这样,想动手动脚,还想睡她们,你说老实话,我不生气。” 赵政听得笑出了声,哑声道,“不知道。” 董慈没听到想听的话,顺手就在他腰上拧了一下,“不知道那就是有可能了?” 赵政身体和心一起麻了一下,松松搂着她,口里只说不知道,他国事繁忙,无论是女人,还是漂亮的女人,提起来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人都是怀里这个磨人精,连赵姬都不在此列,哪里记得什么旁的女人。 只是这话不说也罢。 董慈有点郁闷,指望陛下能来点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让她高兴高兴是不可能的了,不解风情。 还是说正事罢。 董慈长长吐了口气问,“那阿政,你知道墨家公输家弟子斗殴的事蒙恬他怎么处置的么。” 赵政捉了她的指尖搁在唇边啄吻了一下,回道,“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董慈抽回了手,在心里喷了口气,气恼道,“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不知道亲什么亲。” 董慈说着当真挣开他的怀抱自己站了起来,她不跟他在这闹了,还是抓紧时间去做正事罢,等临盆的时候就只能痛苦的磨日子了。 董慈说走就走,赵政闷笑了一声,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来,声音里都含着笑意,“寡人是当真不知,这只是一件小事,寡人不过问,蒙恬自会处理好的。” 董慈给他无所谓的态度噎了一下,就说,“那可是墨家,涉及了墨家巨子的儿子。” 赵政却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把玩着董慈的指尖,回得毫不在意,“那又如何,在我秦地,便应遵我秦法,秦律面前无殊例,犯了罪,一样当罚领罪。” 话是这么说,但真正犯事的也就几个人,当真把一百多号工事大家关上个十年八年,难免可惜。 更何况有墨家在里面,墨家是和儒家并列的当世显学,由于墨门里多有除暴安良的侠客义士,在百姓眼中甚至更有威信,也更有号召力。 这些事赵政作为一国之君不可能不知道,连秦惠文王都对墨家礼遇三分,董慈有点看不出始皇陛下在想什么。 董慈仔细在脑子里翻了一遍她所知道的历史事件,确定赵政虽然专用法家,也没有罢黜百家,心里这才安定了些。 赵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神色有异的董慈,掌心微微用力示意她回神,随意道,“想知道唤蒙恬来问问便是,今日是赵小宝进宫的日子,寡人亦有事吩咐他。” 董慈点点头,赵政便让兴平去请了蒙恬。 蒙恬进来的时候董慈正帮赵政分拣奏报,按奏事的类别,事情的轻重缓急分好放在一边,这样赵政的速度就会快很多。 他两人样貌好,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起各执其事的时候看起来确实人模人样的,一对璧人。 董慈见蒙恬进来了就朝他打了个招呼,蒙恬笑赞道,“王嫂真行,同样是有了身子,臣弟家里那位就不一样了,折腾得府里上上下下跟着一起忙活,有时候哭闹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干什么,闹腾得不行。” 蒙恬话是这么说,俊朗的脸上却无半点嫌弃,语气轻快,眼里甚至还透出丝丝纵容的味道来,无端端让董慈有种被糊了一脸狗粮的错觉,而且是那种不经意无意识的高级狗粮。 对比起不解风情的陛下,蒙恬不但是个好将军,还是个好丈夫。 董慈心有艳羡,对这位铁血柔情的大将军更是佩服的不行,点点头道,“女子怀了孩子身体不适是一方面,心情不好心思敏感,情绪不稳定都是常态,总之多担待些就是了,家里时刻要有医师在,以备不时之需。” 蒙恬应了,董慈便问了墨家的事,蒙恬愣了一下,朝赵政行礼道,“原来王上已经知晓了,臣正巧也要朝王上禀告此事。” 赵政示意他接着说,蒙恬言简意赅三五句说清楚了,董慈听完舒了口气,原来是他两家各伤一人,因此相互不追究攀扯,按秦律可从轻处置,如数上缴一定的甲衣盾牌,在囹圄里关上几个月,这件事也算有个着落了。 只是还没等董慈彻底将心放回肚子里,蒙恬又接着说道,“有意思的是,道寅还关着,六玄子赶来看他,把道寅杀死了,并且将他的尸体带走了,刑罚的事也不了了之了。” 杀人者偿命,伤人者受刑。 这是墨家的规矩,墨门门规严格自成体系,称它为律法也不为过,这样的事听在董慈耳朵里有点耳熟,因为百年前惠文王时期便发生过一次,六玄子杀子服刑的做法似乎也不应该惊讶,董慈有想过,但始终不太相信六玄子当真能下此杀手。 “墨家门规杀人者偿命,伤人者受刑。”蒙恬神色复杂,“百姓们对六玄子敬重不已,臣下还是头一次知道咱们咸阳城里还有这么多墨门子弟的,典署、掌军使、典客行人等官职上皆有墨家人,晨间长街送别巨子六玄子,百姓们十里相送,壮观之极,这等场景臣下原先还以为是以讹传讹的夸张之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赵政点头示意知道了,并未多说什么,只朝蒙恬吩咐道,“寡人有旁的事交代你,大梁城破,魏增自尽身亡,王贲驻扎新郑原地修整,蒙恬你领三千禁军,前往大梁城将张耳押回咸阳,陈馀逃窜在外,派人暗中追捕,寡人要活的。” 蒙恬领命自去了,赵政吩咐兴平去传秦鸣。 赵小宝原本就在门外等着,见了他们就想扑过来,董慈知道赵政还有正事要做,跟他说了一声,先领着小宝回寝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更新啦~~ 第122章 男子汉顶天立地 董慈不知道赵政叫秦鸣是要说墨家的事,领着赵小宝出去了。 第89节 赵小宝已经知道自己即将有个弟弟, 高兴得不得了, 在岱山跟他说要小心照顾母亲之后,走路都要提醒董慈脚下有几个台阶几道沟的。 董慈拉着小宝回了寝宫, 才坐下来小孩就靠过来,脑袋轻轻贴在她肚皮上,笑得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童音稚嫩,“小胡亥可想念兄长?” 这个亥字是董慈让改的, 毕竟害和孩都不太好, 亥是地支中的末一位,应了这一年的年景, 好歹也是个寓意。 赵小宝成日在军营里和蒙家的孩子一起接受训练, 个子窜得很快,言语间虽还带着些以前的文气, 但性子里隐隐透出些坚毅来, 赵小宝习武的时间晚, 可听赵政说,他在身手,耐力这些方面已经和蒙毅家的孩子差不多了, 进步很快,他能吃苦,也很能忍,在军营里擦伤摔伤了也不会哭, 也不会回来诉苦告状,吃再多苦也跟没事人一样,活脱脱的小大人一个。 最近他最想念的人除了父王母后,又多了一个,他的弟弟胡亥。 赵小宝趴在母亲的肚子上,但凡里面的宝宝能跟他有一点点的互动,他都高兴得不行。 赵小宝在母亲的肚皮上轻抚了两下,眼睛亮亮的,“胡亥真可爱。” 董慈听得忍俊不禁,拉着赵小宝让他坐下来,笑问道,“宝宝你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么?” “母亲莫要叫扶苏宝宝了,以后胡亥才是宝宝了。”赵小宝先小小抗议了一下,收到母亲的应和声,这才点点头回答问题,“太子就是以后的秦王,以后继承王位,要像父王一样开疆拓土保国泰民安的。” 董慈忍不住点头,心说这孩子是跟着蒙毅蒙恬学了不少东西,只是有些孩子听到要有弟弟妹妹都不一定接受得了,更何况是王宫贵族家的。 孩子渐渐懂事了,尤其小宝素来早慧,她也不能总当他是个小孩子放任不管。 董慈想看看孩子都知道些什么,适当引导,总比他一知半解胡乱猜测的好。 董慈正思索着怎么说,赵小宝先开口了,“母亲是担心扶苏会和弟弟抢东西么?” 董慈有点惊讶,但孩子在外面,难免会听到些风言风语,他原本就早慧,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董慈嗯了一声,伸手在他嫩嫩的脸颊上碰了碰,温声道,“那宝宝怎么想的,会不开心么?” 赵小宝握住她的手蹭了蹭,看着董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接着又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只要母亲不抛弃扶苏就好,蒙放就成天说他弟弟妹妹们分走了他的父亲母亲,大概小胡亥也会这样罢。” 他人小归小,说起话来还挺感慨的,董慈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是会分走父亲母亲的一些精力,那宝宝你既是知道,为何还喜欢胡亥呢。” 赵小宝听得眉开眼笑,脆生生回道,“不知道,他是弟弟,就是很可爱。” 小孩子本就不会掩藏心事,儿子在母亲面前也难隐藏,董慈自是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胡亥,心里就安心不少,大大方方开口问道,“那要是胡亥想当太子做王怎么办?” 这个问题赵小宝听很多的宫女士兵们偷偷谈论过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小宝朝董慈凑近了些,轻声问,“母亲想当王么?” 这是什么话。 董慈摇头失笑,却还认真回答了他,“不想。” 赵小宝找到知音一样眉开眼笑起来,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张了张嘴又停下来,四处看了看自家父王不在,这才看着董慈眼睛亮晶晶地轻声道,“偷偷跟母亲说,母亲不要告诉父王,其实扶苏觉得父王很可怜,父王真的太辛苦了,扶苏更愿意和母亲待在一起,扶苏听蒙骜老太爷说母亲走遍了天南地北,弟弟若是不喜欢当王,当王是扶苏的责任,若喜欢当,扶苏想跟着母亲四处游学。” 扶苏说着又高兴起来,“以后还有其他弟弟妹妹呢,蒙放就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看来把孩子放出去当真是一件好事。 董慈听得乐了起来,忍不住把儿子松松揽进怀里,在他粉嫩嫩的脸上亲了一下,心说赵小宝大概是这世上最乖最贴心的小宝宝了。 赵小宝通红着脸口里强调说长大了母亲不能再亲他,但人还是乖乖窝在董慈怀里,还小心的不挤到董慈的肚子,黑黝黝的瞳眸里挣扎想念羞涩一览无遗,惹得董慈恨不得把他抱起来举高高才好,孩子真是太可爱了,只希望肚子里的小混蛋以后也和赵小宝一样可爱听话就好了。 赵小宝还在挣扎犹豫,冷不防被人拎着后颈提了起来,彻底离开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不用看都知道是自己高大威严的父王。 赵政将长高不少的大儿子放到地上,蹙眉道,“男子汉顶天立地,怎么能随意窝在母亲怀里。” 赵小宝脸色通红,朝父亲行礼道,“儿臣知错了。” 董慈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赵政要考他功课,摸了摸赵小宝的头,便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俩,自己去洗漱了。 赵小宝回来一次能待两天,基本都是待在董慈身边。 这几日就陪她做图纸做模型什么的,董慈接的活多,手里的匠人有时候会集结成小分队去其他繁华的州郡里做活,业务扩大了,收容的匠人也越来越多,衣食住行就是个问题。 董慈看了董毅给她买好的地,看了咸阳城的范围图,还有这些年在咸阳聚集起来的人口数量,心里就有了想法。 几十亩地,除却实验用的农田还剩下一大半,董慈征得陛下的同意,打算在咸阳城郊建出一块新市来,相当于扩建的咸阳城,在遵从这个年代的建筑风格的基础上,董慈肯定会对这一片新区规划设计一番,道路、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的建筑综合功能小群体、排水、植被匹配诸如此类,里面配套生活的医舍、夜市等能考虑的基本一步到位,这是一块崭新的地方,有她的庄子工事基地在这里,时间日久,必定会繁华热闹起来。 现在缺的就是人。 这么大动静要说服陛下并不容易。 理由董慈也仔细想过了。 秦国常年征战,无论胜败皆有伤亡,抚恤这一块的花销不容小觑,董慈自是还没有能力把这些费用全包下来,但她给了一个听起来更能解决问题的新办法。 她给那些因伤病无法再上战场的士兵和烈士家属们提供一个能力所及并且有工钱可拿的工作机会,她和董毅要做的事特别多,需要用到的人也特别多,简单的工序经过几天的教授和培训就能完成,会不会做事人能不能用这些问题董慈一点也不担心。 这在董慈看来是很容易想通的事,在这个年代做事的成本特别低,按粮食的购买力等价代换,人工费、材料费、各项税费等等算起来还不足后世的千分之一,花点钱财给匠人们做技术提高,也费不了什么钱,董慈给出了这个解决的办法,董毅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件事因干系重大,吕不韦等人也帮着她出主意完善细节,其他都还好,董慈和他们的分歧就出在了劳动者的工钱上。 每个工种的工钱原本都是由董慈来定,但吕不韦董毅等人都觉得特别离谱,推翻了几人拿去合计了,特殊斟酌了董慈的意见,重新拟定出了一份文简来,算是两方折中的意见,董毅给她看的时候还不住摇头,纳闷又不解,“哥哥都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了,现在只要管住管吃,想干活做事的都大有人在,你给这么多钱,实在是有违常理,以前动静小也随你了,现在这么多人……还有免费看病,免费读书识字什么的……阿慈,这些都太离谱了,孔圣人还得收点腊肉做束脩的,这些都不说随妹妹了,工钱的事妹妹你还是再斟酌一二罢。” 其他那些都是些互利互惠的补偿条款不值一提,可工钱这件事说起来董慈真的很心虚,董慈实在有些脸热,反驳道,“那哥哥你说刨去这些花销,咱们能赚多少钱?” 光是城郊里的庄子、酒肆、粮种、榨油这些就能赚很多。 这些费用确实只是九牛一毛,董毅给董慈噎了一下,回道,“不花这些咱们可以赚更多。” 董慈立马道,“目前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伤兵,或者伤兵的家属,还有很多是战死前线兵将的家属后人,咱们多考虑一些也是应该的,城区里配些医舍很有必要,万一像之前一样发生了事故,医师来得及时,说不定就不会出命案了。” 董慈不松口,董毅哭笑不得,实在劝不动她,只好照办了。 董慈等自家二哥出去了这才长长吐了口气,拿起文简又仔细看了一遍。 就算考虑她的意见,董毅和吕不韦重新拟定的这份也依然是严重剥削。 董慈虽是照这个时代的常态规矩让他们俩来定,但实在是干不出干活不发工资的事来。 董慈安慰自己说这不是她不适应这个社会非得要标新立异,她学习社会主义二十多年,在这方面另类些是应该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赚钱的愿望虽是迫切,但毕竟不是没饭吃,就当花钱买个心安理得,该加的适当加了一些。 董慈和董毅吕不韦等人来回探讨了几次,这才有了这么一份在董慈看来依然很辣眼睛的最终成果。 初初的设想经过反复商议论证,变成了一整套事无巨细完美的计划书。 这些完整的成果摆到赵政面前,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赵政听完后看了她好半响,听董慈说新城亏了她自己负责,盈利了每年给国库上缴十之一二的赋税,首肯了,并且将她一直想要没要到的《谏逐客书》原版真迹给她了,让她暂且将事情交给董毅去做,好好待在宫里安胎,董慈乐得眉开眼笑,忙不迭的点头应了,拿着这卷千古名文,宝贝一样给还有一个月出生的胡亥念了无数遍。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更新~(≧▽≦)/~啦啦啦 第123章 我的名字叫胡亥 赵政早先让人查过秦国上下包括各州郡官员里墨家子弟的名册。 秦鸣来回禀的时候只捡着重要的说了一些,具体的都记录成册, 足足有两箱子这么多, 这还只是秦国里的。 李斯神色凝重,赵政听了后也未言语, 只让秦鸣去安排,郡守以上官职的墨家弟子都派人暗中盯着。 秦鸣只是感慨墨门弟子遍布天下,听了吩咐就有些疑惑, 儒墨两家弟子众多,在朝做官算起来儒家的弟子还要多一些, 让彻查墨家弟子的名录本就奇怪了, 现在还让人把这些有实权的官员给盯起来。 秦鸣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王上和上卿可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墨家非比寻常, 尤其这百余年来年年战乱兵祸, 墨门的子弟就越发多了。 以后会如何,谁都不敢下定论。 李斯摇摇头, 倒是问了秦鸣一句, “秦鸣你近来接触得多, 觉得墨家如何?” 秦鸣松了口气,回道,“原先听姑娘说墨门弟子是侠之大者, 人人皆可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属下不以为然,没成想竟是真的,墨门弟子果真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腓无拔,胫无毛说的就是他们了,连为官为将的弟子们都会自觉拿出一半的俸禄送回墨门去,用来帮助更多的人,能做到这种地步,当真非常人所能及。” 秦鸣顿了顿,还是接着道,“而且他们还讲义气,魏王魏增曾求助于墨家守卫大梁城,大梁失守,魏增不敌出逃被俘,反倒是墨家弟子死守大梁,言必信,行必果,最后一百二十余人全部死于大梁城。” 秦鸣语气里满是对墨家的钦佩之情,说是赞不绝口也不为过。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赵政未说什么,只摆手道,“先盯着便是,隐秘些,莫要打草惊蛇。” 秦鸣应了一声,领命出去了。 书房里就剩下了李斯赵政兴平三人,李斯在旁边坐下来,闲谈道,“原先倒不曾注意过,自出了六玄子杀子祭刑一事后,墨家便活络了。” 六玄子杀子祭刑,祭的是墨家的刑法,与秦国律法无关。 赵政将手里的文简递给李斯,回得漫不经心,“有兵有将,属下忠心耿耿上下一心,有钱有粮,有百姓、士人、商人拥戴,比之一大国也不差,难怪当年惠文王遇到墨家也要礼遇三分。” 李斯与兴平都听明白了赵政的言下之意,如今墨家的实力也不是当年的墨家可比的。 李斯点头,斟酌道,“四年前那群僧人在书舍里留的经书典籍,臣下细细研读过了,佛教与之墨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照里面的记载,彼处教众之多,影响之大超出想象,对墨家若放任自流,百年之后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政点头,想了想便道,“暂且按兵不动,蒙恬传来密信,十余波人相救张耳及其族人,半数以上皆为墨门人,待押回咸阳,行刑之时只怕更热闹,届时再做打算不迟。” 兴平虽是知道墨家有可取之处,但先前六玄子枉顾秦法在前,家规高于国律,为权当政,这不是可放任自流的事。 墨家虽是难对付,但麻烦的不止这个,兴平忧心忡忡,迟疑问,“咱们如何打算都好说,只是姑娘那里……” 董慈对墨家推崇之极,走得又近,当真要动墨家,她这一关就难过,闹起来只怕就不是小吵小闹了。 赵政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摆手示意兴平此事先放一放,他的王后平日好说话,又听话又软和,只是一旦涉及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整个人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能一下子跳起来挠你几下,便是夫妻多年,设想在这件事上董慈能支持他是天方夜谭,绝对没有可能的。 李斯亦了解董慈,听了兴平的担忧,想起当年董慈逃离咸阳时浑身是伤的情形,见赵政眉头微蹙,便劝道,“阿政回去好好与阿慈说,事关重大,说清楚了她会明白的。” 赵政点头应了,董慈吵也好,闹也好,是打是骂他都能受了,只莫要如当年一般,说什么分手要离开他便好,这是她不能碰的地方。 李斯说完正事便告退了。 蒙恬五日后便可至咸阳,董慈生下胡亥的日子也近了,这件事还是先瞒一瞒的好。 赵政朝兴平吩咐道,“王后身边的人都交代一番,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另外把扶苏接回来,让他陪着王后,这一月暂且不用去军营了。” 兴平点头应了。 除非赵政打算采用墨家的主张,否则这是一统江山必走的一步棋,越早处理越好,非做不可。 临近胡亥出生的日子,除却朝堂政事,赵政基本都陪着董慈,董慈以为是朝事平顺的缘故。 事实上是赵政将消息隔绝到了宫门之外,董慈成日都呆在寝宫,连偶尔会进宫来说事情的董毅都被交代过不与她说墨家的事,咸阳城里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蒙恬押解张耳至咸阳,与先前在咸阳散步谣言生事的六国商人并沿途抓获的刺客一起,共五百余人,渭水长堤处刑。 灭门必定要斩草除根,斩首之列的人数更多。 墨家向来讲究以暴制暴,以暴行侠,行刑当日出来行侠仗义是必然的事,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只是结果出人意料。 蒙恬方成领五百禁军埋伏渭水长堤,劫狱者不足百余人,怎么算都一场稳赢的仗,结果半数以上的逆贼给救走了,长堤之上喊杀声一片,蒙恬带兵追至城郊二十里,跟丢了。 蒙恬进宫来回禀的时候赵政正陪董慈用膳,赵政见他步履匆忙脸色铁青,便知事情有异,领着人去书房,一进门蒙恬便跪地行礼告罪,“臣该死,让逆贼逃了。” 秦川之内咸阳城君王脚下,墨家如入无人之地,在禁军眼皮底下把这么多人救走了。 赵政在书房里走了两步,吩咐道,“你和方成各带一路人马,以剿灭流匪的名义追讨逆贼,先摸清墨家的据点,围起来按兵不动,听令行事。” 第90节 蒙恬经此一役,深知自己是小瞧墨家了,暗暗发誓要一洗前耻,领了命,立马去安排准备了。 董慈知道赵政要灭了墨家已经不知道是几天以后的事了,董慈无聊偷摸去书房,在案几上看见的。 她先是不相信,仔细看完后知道是真的,又想着她近来确实没见过方成和蒙恬,就确定得七七八八了。 她还想让墨家存活得久一些,这还没开始做什么呢,赵小政给她来了个晴天霹雳。 董慈走路都喘气,大着肚子什么也干不了,在书房里转了两圈知道自己就算身体好好的也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急匆匆去找赵政。 董慈去的时候李斯也在,自谏逐客书以后董慈就常常能在书房看见他。 她又急又怒,也顾不得和李斯打招呼,才进门就急急问,“阿政,这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墨家招你惹你了,你要灭了它,墨家弟子成千上万,你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分别。” 李斯看了眼怒气冲冲红了眼眶的董慈,朝赵政行了礼,先退下了。 赵政一看她手里的文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走下来扶她,耐心道,“他们在秦川之内如入无人之境,不将秦国王法放在眼里,把罪犯都劫走了,寡人若不为所动,大秦军威何在。” 董慈本就临近产期,这一急一气之下肚子隐隐作痛,她为医者,心知自己这是要生了,又惦记着墨家的事,生怕一个眨眼的工夫墨门就给灭了,心说小混蛋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时候来,真是和他的混蛋爹一样,专门来给她添堵的。 董慈急于要说服赵政,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稍稍好过些,忍者一阵一阵的疼朝赵政道,“阿政你知道墨家有多厉害么,他们掌握着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技术,很多方面,你把他们灭了,咱们一整个社会至少要落后几百年,他们设计铸造的兵器武器高端杀伤力强……阿政,你先下诏令让蒙恬他们回来,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墨家究竟有多厉害,墨家产的兵器有厉害,这些他赵政早就知道了,几日前墨家就是用那些锋利之极的兵器对付秦国禁军的。 赵政见董慈急红了眼,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解释道,“阿慈你忘了,墨家武器基本不卖给秦国,听说是他们祖宗定下的规矩,只卖给守城一方。” 董慈没那个耐心和他在这辩论,只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框,红着眼睛问,“阿政我没空跟你诡辩,你到底放不放他们。” “这不是随便放过几个人的问题。”赵政伸手去握她发凉的指尖,耐心的解释道,“六玄子到处宣扬君王应由百姓们推举有才有德之士为之,此言深得人心,墨门弟子遍布天下……寡人岂能放任不管。” 赵政见董慈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虚汗,蹙眉道,“阿慈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这是狡辩,董慈胸口起伏,直接道,“是你心胸狭隘,选举制一直都是墨家的主张,墨家存活几百年之久,历任秦王为何都没说要灭了它,偏生你容不下它。” 董慈肚子一阵疼过一阵,心知自己已经耽误不得,得马上回寝宫去,见赵政正看着她不说话,神色隐有不悦,心里越发来气,把手里的文简往地上一扔,说了句你等着,再不看他,自己转身出了房间。 董慈出了院子眼泪便扑簌簌掉下来了,是疼的,董慈也没声张,任由云竹扶着她回了寝宫。 董慈心里再急也只能先把孩子生出来再说,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不想看见赵政,进了寝宫就吩咐云竹去请女医师,还说不要告知王上,云竹看她摇摇欲坠浑身是汗的模样急得不行,只得暂且先应下,跑出去叫人,好在医师这一月以来一直在偏殿候着,准备起来也不费事,不一会儿宫女们也脚步急促的忙乱起来了。 云竹在外站了一会儿,跺跺脚还是转身去禀报了。 作者有话要说:  (⊙o⊙)…我,又耽误了更新的,哈哈~明天再补,求原谅一个,么么哒~ 第124章 孩子送给王上去 生孩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也熟悉不了。 董慈疼得死去活来,听得外面有赵政的说话声, 心里更是堵得慌, 忍者疼吩咐了云竹, “你去跟他说,让他走远些, 不许过来, 更不许进来, 我不想见他。” 女子生产,男子本也不应该进来, 云竹点头随口应下了让她放轻松,并没放在心上,她不是医师帮不上忙,见宫娥医师们有条不紊的忙着自己插不上手,便打算出去了。 云竹一出门便见王上大步走过来想进去,忙拦住,躬身行礼道,“王上不能进去。” 赵政低喝了一声, “让开。” 云竹跟在董慈身边有段时日了, 这时候情况特殊, 她便听着董慈的,见赵政非得要进去, 忙跪地行礼,硬着头皮将董慈交代的话转述了一遍。 赵政身形僵住,旁边的宫娥脚步匆匆, 热水一盆盆的送进去,出来都是猩红的血水,里面董慈一点动静都无,他就想陪着她,就想看看她,可她这是连陪都不想让他陪,见都不想见他了。 她方才在章台宫就难受,也知道自己要生了,却连说也不肯和他说一声…… 赵政心里怒气艰涩闷疼翻腾起伏,薄唇紧抿,眼里暗沉无边,站了一会儿终是转身下了台阶,如她所愿站远了些。 恰逢秦鸣急匆匆寻过来禀告事情,几人出去外面说,蒙恬与方成来信,说是围剿了墨家两个据点,墨家巨子六玄子被俘,两人正原地待命。 赵政吩咐道,“先放出风声去,游荡在外的墨门弟子必定回援,你们这边也注意些,随时与蒙恬方成传递信息,配合他二人。” “这次是侥幸占得先机,墨家不好对付,莫要轻敌。”赵政说着顿了顿,接着吩咐道,“去传寡人令,将六玄子押往雍城囹圄关起来,着王离点兵增援,待墨门援军汇集得差不多,再出兵围剿,尽量一网打尽。” 兴平记下了,秦鸣已经看明白了墨家与秦国的敌对关系,遂也未多说什么,与兴平一起,各自领命出去了。 董慈不知道这须臾间她担心的事成真了。 这种时候她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事也没精力管,任何一丝不如意似乎都能成为那根能压垮她的稻草,疼痛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 疼是生不如死的疼,如果能给疼痛做个分级,这种疼大概就像冲向岸边的海浪一样,最开始平缓不疾不徐,慢慢的越来越强,最后激起冲天的海浪波涛,一直持续不回落的那种,腹部剧烈的疼痛辐射到了全身上下,疼得让你生不如死一点力气也无。 生过一次还敢再生的,包括她自己都能算英雄。 只能说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要做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董慈连控制自己不哼哼不惨叫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但隐隐约约间听见外面赵政和赵小宝的声音,就死死咬着牙硬给压了回去,注意力全放在如何调整呼吸调动全身的力气上,度秒如年,直至孩子生下来,她整个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是汗深一口浅一口的喘着气,连抬一抬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董慈意识模模糊糊的有点神志不清了。 给她接生的医师手法纯熟有序,这会儿一边给她清理身体,一边赞道,“小公子真是个好孩子,自己也使劲的想出来,奴婢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等奇事。” 董慈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连意识都是飘在空中的,医师的话被两声啪啪的拍打声盖了过去,接着就是宫娥慌乱的声音,“孩子怎么不哭。” 董慈心头一跳,头脑都清醒了不少,她心里急得不行,想坐起来也不能,只得强撑着喘息道,“……抱过来我看看。” 董慈紧绷着心神给小孩探了脉,又检查了心跳喉咙,看看是不是被阻塞了口鼻。 孩子疼痛了不会哭闹本就有些不正常,董慈给他检查完了,心里才略微安定些,就见小屁孩睁眼了。 有些孩子确实一出生便会睁眼睛。 董慈给这么一闹,松下心神来更觉得自己要断气了,强撑着精神确认他没事,撑不住瘫软在床榻上,朝宫娥摆摆手,气若游丝,“把孩子送给王上去,我要休息了。” 寝宫里都是血腥味,待宫娥们收拾干净,给董慈擦洗过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又用了药,董慈这才混混沉沉的安下心来,她很累很想睡,但身体还是很疼,疼得睡不着闭着眼睛疼痛会更清晰的那种,董慈听得门口云竹的说话声,知道云竹拦不住赵政,她正好也要问问墨家的事,便没出声,她也没那个力气说废话。 赵政几步跨进去,赵小宝小步跟进来,见董慈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躺在被褥里,有些慌神,小跑进来紧张的唤了一声母亲,董慈生胡亥还算顺遂,倒也谈不上什么生不生死不死的,只是看着赵小宝到底是红了眼眶,听赵小宝问她母亲可还好,便点了点头让他不要担心。 赵政正站在榻前看着她,董慈想坐起来说话也不能,就只这么躺着,目带乞求,语气虚弱,“墨家分成了三支,劫犯的定然只是从事游侠那一支,阿政,你没必要把剩下两支一起端了罢。” 董慈嘴唇破了还沾着血痂,估计是忍痛咬着的缘故,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精神一般,动弹不能。 赵政想碰碰她,脚却挪不动半步。 墨家的事董慈这么个反应他预料得到,但事实当真如此,赵政心情一样低落之极。 因为她不是这里的人,她骨子里还是她自己,所以她心底并不把自己当秦国人看,她那么在意文华盛世,自然是巴不得墨家永世长存了。 赵政平复了下心里翻腾的情绪,静声道,“方才秦鸣来报,方成和蒙恬剿除墨门两处据点,伤者十有七八,墨门非得灭个干净不可。” 墨家就算分裂成三支,也还是墨家,墨门弟子间比兄弟还亲,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此番墨家无礼犯事在先,秦军出兵剿灭师出有名,这样的机会不多,这件事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董慈听得脸色发白,看了眼冷得如同雕塑一般的赵政,心里难受之余,脑子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从头凉到脚,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她也看得分明。 赵政终究是个帝王,成千上万人,是生是死不过他一句话的事,下起手来冷静残酷,半丝犹豫也无。 加上上次雍城刺杀她遇上那些断头断手的场面,这是董慈第二次这么真实深刻的见识到这个时代冰冷血腥的另一面。 政治与治学分开,是一个治学者基本的态度。 董慈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凡问一问天下的诸子士人,就算是长期与之相争的儒道两家,只怕也不答应墨家就这么被灭门了,只是有什么干系,赵政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也不会过问天下人怎么想同不同意高不高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董慈知道墨家是一个武装干预帮助弱者的团体性组织,并且民间威信极高,但她想让赵政暂且放过墨家,是因为墨家的势力在一统天下以后有从内部逐步消亡的必然性。 因为墨家最根源的思想和理论基础在天下一统的时代根本站不住脚,这几乎是决定性的。 除却不靠谱的鬼神论,墨子提出的兼爱以及自苦为极论,严重违背人性特征和社会现实,这是历史上墨家在天下一统以后逐步没落消亡瓦解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墨子自苦为极,要求弟子们摒弃一切娱乐活动,不得享受生活,清苦修行,辛勤劳作日夜不休。 庄子就曾经断言过,其行难为,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 墨子做到了,墨子就成了圣人。 庄子赞赏墨子济世救民的奉献精神,但墨子要求人们无七情六欲,无喜怒哀乐,人人都有统一的思想,人人平等,人人不分你我。 战国期间年年兵战百姓民不聊生,墨家的大同思想就成了混沌乱世中透进来的亮光,信仰的力量救苦救难,将墨家弟子紧紧的联系团结在一起,无坚不摧。 只是倘若百姓们生活安平乐道,又有几个人肯跟随着墨子的脚步,过这种泯灭人性摒弃欲望的清贫日子,介时只要掌权人不用它,它自然会自生自灭。 董慈希望墨家能存活得久一些,也只是希望墨家在科学研究文化研究这一块上得到延续和传承,并没有想保留它的武装组织和赵政作对。 只是现在连这样都不行了。 董慈恍恍惚惚的想着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矛盾激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今与历史记载有所不同的地方,就是赵政灭国的速度和进程了。 董慈看了眼赵政,脑袋也钝钝的,心说她早该想到的。 秦国大军的铁骑一路东进,灭韩灭魏,攻打赵国,几乎可以说是摧枯拉朽攻无不克,赵政一统天下的步伐加快了许多,在六国之间引起的恐慌和威吓无形中催化尖锐了墨家与秦国的矛盾,她早应该想到的,在六玄子堂而皇之咸阳城万人相送招摇过市的时候。 可她明白的晚,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墨家提前消失了。 董慈心里无力又麻木,气若游丝,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便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半响想起一事来,又睁开眼睛朝赵政道,“胡亥吃奶的问题让云竹想办法,我身体不舒服,没办法喂他。” 她身体也不算差,但就是没什么奶水,扶苏小时候就这样,现在有孩子的父亲在,董慈没精神也没力气,不想操心这些了。 董慈握了握赵小宝的手,示意他回去,环顾了一周确认这里不是他们经常住的寝宫,就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o⊙)…这个线路都是之前设定好的,胡亥未来要当秦王,表骂我,哈哈~~ 今天这么早更新,求表扬~ 第125章 那现在跟我回去 墨家的事闹得风风雨雨,配着冷风肆虐冰冻三尺的季节, 实在是应景得很。 天气不好, 产后复健也需要一段时间, 董慈正好窝在寝宫里调养身体。 董慈这两个月生活作息规律得很,每日的饭食定量定点, 晨间起来坚持做做瑜伽泡泡药浴什么的, 悠闲舒适。 董慈也谈不上什么心情不佳要死要活, 只是老老实实的享受了一段两辈子都没体验过的米虫一样舒服的好日子,闲着还拉上云竹一起敷敷脸美美容, 等咸阳下起鹅毛大雪的时候,时间似乎过去很久了。 董慈住着的这个寝宫叫明泉宫,两月前她生了胡亥后懒得动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寝宫前院后院都很大,曲水回廊,眼下腊梅裹雪,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天色虽是晚了, 但院子里银装素裹的一片, 明亮清爽, 景致宜人。 赵小宝正和白滚滚玩雪,胡亥除了爱和他的父王待在一起之外, 更喜欢独处。 第91节 董慈提不起劲,也就随他去了。 胡亥不与她亲近,赵小宝来明泉宫的时间就更多了。 今日是过来陪她用晚膳的, 用了饭就和白滚滚出来玩了。 赵小宝上了树就使劲的摇晃树枝,堆在枝头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来,淋了下面正围着树直立乱转的白滚滚一头一脸,黑白团子打了个激灵,胖乎乎的身体走起来姿势浮夸,咧着嘴耷着舌一幅笑咧咧的模样,前爪不住在蓬松的大脑袋上抓扒,惹得赵小宝哈哈笑了起来,腿上用力又使劲煽动了两下,又是一阵哗啦啦的落雪声。 董慈和云竹站在回廊边看着,云竹也乐了一声,“岱医令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长得就蠢蠢的,成日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五个月大胖成这样,倒也对得起白滚滚这个名字。” 白滚滚对高枝很有兴趣,赵小宝跳下来它哼哧哼哧就爬了上去,坐断了小细枝跌在雪堆里,大脑袋左右转了转,歪倒在地上装死不动了。 活脱脱的一个假摔高手。 赵小宝乐得不行,跑过来拿了竹笋去逗它,白滚滚接过来闻闻,觉得味道对了就开始坐起来剥皮,别看它才这么大点,剥起皮来已经是一把好手了,咯吱咯吱脆咬个不停,憨态可掬。 赵小宝也就乘着投喂食物的兴头可以摸一摸白滚滚,白团子心情好,任由赵小宝搂着揉来揉去也没事,董慈看他们可爱,只恨不得有个相机什么的能拍下来定格了才好,云竹也看得乐呵,“不是说是害兽么,长得像熊,吃是吃素,胖墩墩长得好憨,属下也好想养一只。” 董慈看云竹一脸艳羡,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千万别,滚滚现在还算小,和小宝相处的时间也多,熟悉了才这样的,等大一些也不能养了,喜欢它现在多看一眼算一眼罢,以后没机会了。” 云竹啊了一声,问她为甚不能养,想养抓来养便是,董慈失笑,一边示意赵小宝只能玩一会儿了,一边笑道,“它两巴掌就能把碗口大的树拍成几截,白滚滚本质上还是熊,别看它平常光憨蠢卖萌不吱声,动起手来可是战斗力十足,揍了你还一脸无辜样,绝对能让你铭记终身,而且它们很金贵的,难养,哈哈,别不信我,不然我早就想养一只了。” 白滚滚是岱山出去采药捡来的,捡回来就扔给赵小宝当宠物养着,董慈知道这种跨越八百万年的活化石级珍稀动物这时候在天[朝很多地方都还有它们的足迹,这边也有,岱山能捡到一只也不奇怪。 云竹素来都是董慈说什么她信什么,她身手好武艺高强,五神六识比寻常要灵敏许多,很快便发现回廊那边转过人来了,听脚步声知道是自家主上,见董慈还看着白滚滚他们它们乐呵着,便朝赵小宝道,“长公子跟奴婢来,衣衫都湿了,先跟奴婢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衫再来和王后说话。” 赵小宝原本时间就不多,每日也就能晚膳后来董慈这里待一会儿,闻言便应了一声,在黑白团子身上熊抱了一个,又给它堆了些竹笋,道了别就打算起来了。 白滚滚跟他很熟,咩咩叫了一声两只爪子就抱在赵小宝腿上,缠着他不让他走,赵小宝拖着它走了几步也没撒开爪子,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赵小宝眉开眼笑小脸红扑扑的,赵小宝笑着给它放了盆奶吸引它的注意力,搁下就跑,这才脱身出来。 赵小宝眼睛亮亮的兴奋得不行,跑到董慈面前又停下,脆生生朝她行礼道,“母亲等等扶苏,扶苏去去就来。” 大冷天赵小宝玩出了汗,董慈嗯了一声,让他快去沐浴了别着凉,赵小宝便跟着云竹走了,留了董慈在这看着白滚滚在那啃竹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就堆了好大一堆皮。 董慈看它吃人间美味一样,忍不住掰了一小块扔到嘴里嚼了两下,啧了一声吐了出来,普天之下就没有多少动物愿意吃这玩意的,总之国宝哪里哪里都很稀奇就是了。 吃竹竿修皮的模样跟人吃甘蔗也没啥两样的,白滚滚不吃皮,吃得高兴了还得在地上滚两圈,简直萌得不行,董慈看着好玩,心说能征服全世界的大中华国宝,萌起来可不是盖的。 赵政来了有一阵了。 就这么远远站着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走过去,低头看她,哑声道,“喜欢养着便是,当真伤人再杀了不迟。” 董慈转头见是赵政来了倒是愣了一下,大抵是因为两人好长时间不见的缘故,乍一见之下董慈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响才说,“你来了。” 赵政心里气血翻滚,又强自压住嗯了一声,心说他下次再放她离开他这么长时间就是蠢,生疏,生分,这就是他放任后她给他的回报和反应。 就这么干站着气氛凝滞是挺沉闷压抑的。 董慈往旁边走了几步,在石凳上坐下来,圆台上有云竹方才放着的热茶,还是温的,董慈给赵政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阿政过来坐罢,别站在风口上。” 赵政就坐去了董慈对面,呷了口茶平了平心里翻腾的情绪,问道,“身体好些了么? ” 董慈嗯了一声,“好多了。” 她应该是好了只是不肯回去与他同住罢了。 赵政看着董慈精致的眉眼,心说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肤色白皙幼滑,长开了一样五官越来越精致漂亮,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美得牵动人心,便是梳着妇人的发髻,穿着简单朴素的衣着,也一样让人挪不开眼,不说只怕谁也看不出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董慈正喝着茶,赵政低声问,“阿慈你是不是不喜欢胡亥。” 哪有母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董慈也心烦,“不是我不喜欢他,是他不喜欢我,我一出现他就很烦躁的样子,哭个不停,撕心裂肺的听得难受,可能我和他天生犯冲,我招他哭做什么。” 赵政看着她不说话,董慈说完也沉默下来,事实上她估计要懒死算了,除了赵小宝,她现在谁也不想见。 董慈只心不在焉的喝着茶,没有一点想他的意思,也没有要跟他回去的意思,赵政袖袍间掌心紧了紧又松开,平喘了口气,轻声问,“阿慈,你是不是想去游学。” 董慈心头一跳,脑子还不及想,口里便飞快道,“孩子还这么小,我游什么学。” 董慈说完就不由自主秉住了呼吸,心跳蹦蹦蹦的跳得很快,她拿不准赵政是什么意思,虽然他态度很好语气平静,但董慈就是觉得他话里有话。 董慈垂了眼睑把自己在寝宫里的言行举止回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要游学的意思,心里这才安定了些,吵架了冲动之下难免会生出要分开的想法来,但一来那是瞎折腾不可取,二来她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她待在这里难免有种混吃等死的颓废感,但还没傻到想着要分开什么的。 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是她,有非分之想的是她,她也没有权利指挥要求赵政做什么。 她就是想懒一懒,她也不可能一直这么懒,就是休息一下而已。 董慈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呼吸,喝了口茶看向正看着她的赵政,玩笑道,“莫不是像兴平说的那样,你当真看上了那什么赵国的美艳公主要我给她挪位置,或者当真收了玉天清的馈赠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啦。” 赵政想问她在意么,但知道问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些暴躁地又问了一遍,“阿慈,你不去游学么。” 董慈摇头,“不去的。”董慈这下是确定这时候千万不能惹赵小政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是她自己说了不去的,赵政一把握住董慈的手臂将她拉起来,“那跟我回去。” 手腕上的力道大得董慈骨头都疼,但赵政拉了她就走,强势霸道,稍微跟不上一点赵政就停下来问她是不是不愿意。 董慈连连说没有没有,腿软又心慌,连挣扎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给他拉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咕~~(╯﹏╰)b,对不起宝宝们。 第126章 我与你不离不弃 赵政身边没有仆从跟着,连兴平也不在, 天空地阔, 就只有两人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声。 周围太静了, 静得董慈只听得到自己心跳的砰砰声,还有手腕上不容忽视炙热的温度。 赵政掌心下滑, 将董慈的手包进掌心里, 他喜欢她的手, 柔软,小, 纤细,十指相交嵌在他指缝里挣都挣不出去,喜欢她指尖上用笔用出来的薄茧,什么都喜欢。 她不想他,但他想她了。 赵政这样董慈都不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反应了。 董慈指尖动了动,没敢用力挣扎,他永远是这样,单方面强制性结束冷战, 就像两人先前没有起争执没有吵过架两人之间的鸿沟不存在一般。 事实上几年前李斯就说过他们不合适, 两人磕磕绊绊的这么多年过去还是纠缠在了一起, 孩子生了两个,听兴平说林由风又接了命令准备着秦王大婚, 时间定在了年底,介时万民朝贺,如此后半生捆绑在一处, 大概也是种另类的不离不弃了。 董慈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赵政亦停下来回头看她,目光又深又暗,“怎么了阿慈。” 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还没有松开,赵政压抑的暴躁从他无意识收紧的力道就能察觉出来,董慈在心里吁了口气,摇头道,“你宫里有别的女人么,有的话我不回去。” 听董慈这么说赵政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两分,看着她神思不属的模样,终是忍不住拽着她的手把人拉拉近了,咬牙道,“让你失望了,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别指望了,趁早打消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董慈有些哭笑不得,她还能有什么念头,她要是敢像前世那些情侣夫妻一样说什么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冷静,赵政就算打断她的腿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这里不是她以前的世界了,尤其是赵政这里,对妻子的要求比这个时代其他人还要严格得多。 两人就隔了半步之遥,董慈叹了口气,整个人往前靠进他怀里,察觉到他脊背紧绷,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没话可说也不想说话了。 无论多少年,她对他的亲近总能让他心悸酥麻。 赵政胸膛起伏紧绷,缓缓将董慈圈进怀里,手臂却控制不住的越箍越紧。 她要是一直肯这么乖乖的,他会对她很好的。 赵政下颌在董慈头顶上摩挲了两下,心说他原本也不是什么明君,随她心里说他心胸狭隘也好,昏聩暴虐也好,随便了。 赵政低头看不见董慈的神色,便只在她耳侧轻吻了一下,哑声问,“不生寡人的气了?” 哪有人生气能生几个月的,她就不是生气。 董慈也不想和赵政争辩这些,总之以后朝堂上的事她一概不插手也不过问就是了,管得多了痛苦的是自己。 习惯不一样性格不一样,所思所想完全都不一样,总有一个人要妥协些东西。 她还说要适应这个时代呢。 董慈摇头,说想去看胡亥,赵政便这么牵着她回了寝宫。 从明泉宫到正宫路不长不短,董慈的鞋子湿了,兴平见她来了高兴得不行,乐呵呵连声说了几个好,让宫娥准备了热水,拿了干净暖和的衣衫鞋袜给她,又吩咐人去明泉宫收拾她的东西,进进出出忙成了个陀螺样。 董慈沐浴完出来时间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 寝宫里安安静静的,赵小宝正坐在摇床边和胡亥玩。 董慈走过去,走到小婴儿的视线范围内,心里一二还没数到三,果然小混蛋哇哇哇哭起来,很明显,小奶娃喜欢父亲赵政,哥哥扶苏,兴平老爷爷,宫娥们也还尚可,独独针对她。 赵小宝伸着小短手去拉小混蛋的肉爪子,口里不住道宝宝不哭是母亲。 董慈在小摇床边坐下来,手臂搁在栏板上,轻捏了一下胡亥粉嫩嫩的脸颊,堵心又无奈,叹了口气道,“臭小子你莫不是跟二郎神一样开了天眼阴阳眼什么的,能看得见妖魔鬼怪,恰巧你母亲身边又飘着一个罢?” 思来想去她跟旁人也就这点不同了。 谁知道真正的董嬨是不是当真已经死了。 董慈被自己这个十分有根据的猜测吓得不轻,忍不住又在小婴儿右边的脸颊上轻捏了一下,嘟囔道,“是不是真的董嬨,胡亥你快些长大告诉母亲,吓死人了好么?” 胡亥连看都不想看见她,更别说是碰了,小混蛋有力气,哭声响亮,嚎得差点没把房顶都给掀翻了去。 董慈脑壳突突突的疼,瞧着嚎得起劲的小混蛋,咦了一声,凑近看了一眼就气乐了,伸手扯了下旁边人的衣袖,啼笑皆非,“赵小政你看你儿子,合着他是干嚎了针对我,你看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有的小孩确实还不会流眼泪,但小混蛋前几日还被成蟜用酒辣哭过,眼泪鼻涕一起流,哭起来感情充沛层次感比现在强多了。 赵政看也没看自己的儿子,只伸手松松揽在董慈腰上,低声道,“胡亥长得就像你,性子也像你。” 孩子还在,董慈有些不自在的拍了拍腰上的手臂示意赵政把他的爪子拿下去,反被搂得更紧了以后就没动了,无奈道,“快让你儿子别哭了,哭得我脑壳疼。” 赵政就说了句别哭了。 然后奇迹发生了,小混蛋哼哼了两声果然不哭了,收放自如,让董慈叹为观止无话可说。 她这才有空闲仔细看看小混蛋的眉眼,两个多月的孩子还看不出什么气质,但已经水嫩嫩的了,仔细看了确实与赵小宝不同,眉眼五官她和赵政五五分成,整体看起来就显得精致漂亮了许多,董慈咂舌道,“好像确实是挺像我的……” 赵小宝伸手轻轻碰了碰弟弟的脸,不住点头道,“胡亥长得像母亲,扶苏很喜欢。” 胡亥很给赵小宝面子,竟还去抓他的手握着不放,等换了董慈就不一样了,小混蛋自己蹬手蹬腿的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留着个小脑袋胖屁屁给她,蚯蚓一样的往前蠕动,不肯理人了。 年纪这么小耍起横来有模有样的,董慈乐得不行,伸手就在他胖屁屁上轻拍了一下,失笑道,“好呀,你这么讨厌我,我更是要天天来陪你了。” 小混蛋挥着小拳头又费力的翻过来,哼哧哼哧的看着董慈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口水都喷成泡泡控制不住从嘴角流出来了,傻儿子傻得不行,董慈哈哈乐了一声,拿过巾帕给他轻轻擦干净了,笑眯眯道,“你还真是不喜欢我,不过不喜欢也没用,我决定了,好宝宝晚上你就跟我一起睡罢,待在一起久了,看也能看出感情来了。” 胡亥咿咿呀呀得更厉害,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萌得不行,他手还没有彻底张来,就这么挥着小拳头想抓东西,赵小宝眉开眼笑地把自己手指递了过去,童言无忌笑得开怀,露着一口小白牙,“母亲,弟弟他不愿意跟母亲睡,他愿意跟扶苏睡。” 董慈嗤笑了一声,就这么趴在小围栏上看了胡亥一会儿,等赵小宝说困了,董慈便先领着他去偏殿,给他洗漱好睡着了,回来的时候她的傻儿子还和他的傻爹对坐无言,董慈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去榻上歇息了。 不一会儿赵政也过来了,天气太冷被褥有点凉,董慈整个人缩在里面只露出个脑袋来,见他来了裹着被子往里面挪了挪,懒洋洋问道,“哄睡着了么?” 赵政嗯了一声,脱了外衫躺了下来,连人带被子把董慈拖进怀里,又给她全解了发髻,不说话也不睡觉,就只这么闲闲的躺着和她虚度光阴。 彼此的温度只在咫尺之间,亲昵亲近,董慈见他里衣也没脱,指尖从交叠的领口茬进去,她方才碰了凉水,手凉得很,见赵政冻了一下却没躲开,笑眯眯道,“做什么穿着衣衫睡,怕被我劫色呀?” 赵政也没理她的混话,只任由她暖着手,低声道,“我让人把咸阳宫里的文籍全都誊抄了一遍,埋到皇陵里了。” 第92节 董慈先是呆了一下,接着心里止不住的溢出了狂喜来,秦始皇陵是最安全的地方,能大批量埋在那里是最好不过了,董慈心跳碰碰碰的,看着咫尺间的俊颜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是在帮她吗? 赵政将董慈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接着道,“墨家有一支隐墨未曾营救六玄子,并且上缴了所有的兵器解图,机关术阵,器械城图,宝藏宝库,墨门所藏全部文籍文献,他们诚心臣服,寡人便暂且放了他们一马。” 说起来不过一句话的事,方成蒙恬也废了不少工夫,灭了劫犯的墨家游侠天经地义,前来营救的弟子也多不甚数,秦军并不伤人性命,只慢慢跟他们耗,终是将他们围得山穷水尽,粮绝水绝,墨家的弟子是有骨气有义气,但总有那么些人没有墨家巨子的高德,便是他们有,他们的家人子女也未必有。 脱了墨门的装束,无论拜不拜他秦王,此事一笔揭过,不伤性命,不记前仇。 这其中所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超出预计数十倍,虽是费力费时费神了些,到底是成了。 此事因果由来放在天下人眼里,自然又是一番哗然震动,暴君变成士人口中的仁义之君,朝堂之上一片欢欣鼓舞,吕不韦王琯尉缭等人这几日连说王上英明,墨家的事便也算有了个了结。 不过换一种方式,虽是费力了些慢了一些,但花点心思,结果尚算不错,让董慈高兴些也不错。 董慈听得心绪翻腾心潮浮动,想说点什么也说不出口,半响才缩回了手闷声道,“阿政你不用这样,以后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不会再因为陌生人跟你吵架了。” 董慈垂着的眼睑颤动,分明是心绪波动得厉害。 吵一吵也无妨,只别说什么分手就是了,赵政低声道,“吵架也无事,蒙恬和他妻子前几日还打起来了。” 这说的什么话,董慈给逗乐了,话出口还带着鼻音,“你又不是蒙恬,我也不敢打你。” 赵政听得失笑,在她唇上吻了吻道,“睡罢。” 董慈稀奇的看了他一眼,纳闷道,“你一年没碰我,不想碰碰我再睡么?我都准备好了。”董慈说着拉开了被子,她是太了解赵政这个人了,所以懒得费功夫,就穿了个衬里,跟光着也没什么分别。 赵政气息不稳,拉过旁边的被褥给两人盖起来,闭眼道,“不想,睡罢。” 岱山做的药还要几日才成,他不想董慈再受生子之苦,只好先暂且忍耐一二了。 董慈整个人被裹成蚕蛹一样给他抱在怀里,见他是说真的不像开玩笑,纳闷地噢了一声,她也困了,便也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o⊙)…这次是真的要大婚了,哈哈哈~ 第127章 终章一名前冠氏 胡亥出生的这一年是个大丰收的年景。 自李斯被拜为上卿位列九卿之首后,秦王采纳谋臣尉缭、李斯的建议, 用重金收买四国权臣, 启用大将王翦、桓齮、杨端和、王贲、蒙武等将士率军兵分几路, 大军压境,以开山破石之势攻占阙、撩阳、平阳、武城, 杀死赵将扈辄, 越过太行山, 占领赤丽、宜安。 赵军损失掺重,只得退守都城邯郸。 九月金秋, 王翦羌瘣分别率领上地、羌兵出井陉,杨端和率河内兵,分由南北夹击邯郸,赵王召回启用李牧,并司马尚领兵抵抗秦国大军,李牧仍采用筑垒固守,秦军屡攻不胜,两军形成相持, 李斯王翦利用赵王迁庸碌无为的脾性, 二次携重金潜入邯郸, 赵王迁听信谗言,命赵葱、颜聚代替李牧、司马尚为将, 李牧拒不受命,赵王迁斩首李牧,李牧死后军心涣散, 王翦乘胜追击,一举击败赵军,杀赵葱,十月,王翦、羌瘣军破邯郸,俘虏赵王迁。 赵王迁被俘,与赵国宫室子弟一起,迁至蓝田行宫安度余年,秦设邯郸郡,赵国亡。 董慈听成蟜眉飞色舞的说着秦军攻赵的事,她没上过战场,听这些就跟听电视广播一样,并没有成蟜这么切实的感受,感觉上就遥远得很。 赵小宝也坐在她旁边认真听着,赵政单独给他找了老师,他现在已经不用去军营了。 成蟜说完就问他秦军厉不厉害,董慈猜成蟜是想问他说得精不精彩。 赵小宝认认真真想了,脆生生回道,“李牧将军更厉害,赵王若能信任李牧将军,至少父王不会这么快灭掉赵国,可恶的是奸臣郭开。” 董慈听得失笑,轻拍了下小家伙的肩膀以示鼓励。 赵小宝对上自家母亲看过来的目光,稚嫩的脸上微微红了红,听了成蟜不住打趣啧啧的夸赞声,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脸越来越红,最后侧身朝董慈伸手臂要抱抱,脸埋在董慈怀里不肯出来了。 董慈见赵小宝耳根都红了,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软得不行,要知道赵小宝自军营里回来,又当了哥哥,成日小大人一样,想抱一抱他亲一亲他都难,赵政对他要求严格,赵小宝甚少能得夸赞,他这么软萌的模样是越来越难见着了。 除了胡亥对着她依然是一张臭脸外,两个孩子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董慈轻拍着赵小宝的背,低声道,“成蟜叔叔夸你呢,该怎么说。” 赵小宝嗯了一声,从董慈怀里出来,起身大大方方朝成蟜行礼道,“谢谢叔叔夸赞。” 成蟜乐了起来,连连摇头道,“王兄可是好福气,扶苏和胡亥都乖得不行,省事,哪里像我家里那些,上房揭瓦下水摸鱼,专挑着让你头顶冒烟的事做,闹腾的。” “各有各的好。”董慈失笑,见成蟜不说话了,便拿过旁边堆着的文简慢慢翻看了起来,赵小宝坐在旁边陪着她一起看,董慈现在是在自己的山庄里,她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了,接的工事种类也繁杂起来,战事平息的年月,受雇前往燕齐两国修筑水工坝事,行宫上苑的情况也很多,总之毅庄和毅舍一样,一步步的渗透入了秦川各处,并且随着赵政东进北上的步伐,慢慢深入东方腹地,收成颇丰。 成蟜够着头看了一眼,不感兴趣的摇摇头,朝董慈道,“赵王迁给王兄送了份大礼,阿慈你还是回去看看罢。” 董慈抬头看了成蟜一眼,问道,“美人?” 成蟜摇头道,“什么美人,什么美人能入得王兄的眼,赵王迁又不蠢。” 成蟜说着倒是笑了起来,“阿慈你成了天下女子共同的敌人,王兄成了天下男人共同的敌人,这么看来你们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董慈失笑,她明白成蟜的意思,毕竟她和赵政也算一夫一妻了,在这件事上君王虽是不鼓励也不反对,但他们身份放在这里,效应就大了些。 成蟜说完就告辞了,说是要去接待燕、齐来的使臣,齐王建亲自来了,燕国是太子丹,俩恭贺秦王大婚的。 赵政蚕食吞并这两家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是秦国休养生息的时间,余下几国私底下风起云涌,面上却还是一派歌舞升平。 赵政与吕不韦李斯等商讨政事,一直忙到晚食的时间才从章台宫出来,寝宫里冷冷清清的董慈不在,赵政知道她是去城西了还没回来。 董慈忙起来还住在外面过,半夜被他揪起来不给睡这才乖一些,只是依然很晚,又非常累,回来倒头就睡,忙起来比他这个做君王的还忙。 兴平候在一边,烛光映得堂亮,他的小儿子胡亥正坐在案几上,屁股底下是摊开的羊皮,手掌时不时在上面挪一挪动一动,是赵王迁献上来的新婚之礼,暂且不深究赵王迁的用意,这份礼物着实不错。 该歇息了,董慈还是没回来。 赵政在案几前坐下来,看向专注看着图画的幺子,蹙眉道,“连你母亲都留不住,要你何用。” 胡亥:“…………” 赵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随手拿了卷图翻着看,心说再等两刻钟,两刻钟人还不回来,他便亲自去请她。 赵政明确说了每日必须在晚食之前回来,否则一月禁止出宫,董慈记得比上课闹铃还准,时间到了急匆匆就往宫里赶,进了寝宫就见父子俩正坐在案几前看着一张都坠到地上了的羊皮,旁边还堆了好几张。 董慈看得好奇,拉着赵小宝在对面坐了下来,是建筑的工事图,很详尽,规模宏大,朝宫,群宫,正偏殿,猎场,湖泊水源,游廊花园,粗粗一眼望去便应有尽有,董慈有些咂舌。 赵小宝念了一句,“阿城……” 董慈眼皮一跳,看了一眼附注,瞧见当真是阿城二字,就能确定这是阿旁宫的工事图了…… 始皇陛下指头在图纸上点了两下,心情愉悦,很明显,这份能称为宫群体的宏大工事勾起了他那点烧钱的爱好。 董慈又看了眼自己的二儿子,不知是不是胡亥这个名字加持过后产生的错觉,董慈当真在小混蛋的眼里看出了些火热激动来,如果说陛下眼里只有两分火热,小混蛋该算是十分不止了。 赵政见董慈进来了,随意道,“赵王迁献给寡人的礼物。” 董慈喔的应了一声,胡亥伸手去拖另外一张来看,拖不动还一屁股跌坐在了案几上,赵政乐了一声道,“儿子,喜欢这座宫殿么?” 胡亥一周岁,已经能开口说话了,他惜字如金,向来不多言,这会儿却心情雀跃地应了一声,连连点头,“喜欢!喜欢!” 赵政笑出了声,董慈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 按照历史记载来说,阿旁宫大概是始皇陛下和秦二世眼里最亮最不能忘怀的那颗朱砂痣了。 “地址寡人已经选好了。”赵政将胡亥拎了起来,吩咐兴平道,“送去给林由风,王陵的事让他先放一放,先把宫城修起来。” 兴平应了声是,上前来收拾案几,董慈已经能预感到林大人夜不能寐叫苦不迭的模样了,难怪成蟜说是大礼,这礼确实够大的。 董慈本是想劝两句,看了眼面前心情愉悦的父子俩,又看了眼桌上的羊皮卷,大抵估算了一下,心说罢了,她的钱不就用在这些地方上的么,花完再慢慢赚也不迟。 赵小宝跟胡亥玩了一会儿,两兄弟一块睡了,董慈自己先去练了半个时辰的舞,这才去沐了浴,回来赵政正靠坐在榻边上看文简,见董慈出来了,便朝她示意道,“正服在那里,穿起来试试看,不合身让他们再改。” 董慈愣了一下,顺着赵政的视线,果然在榻边的案几上看见了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两身衣衫,冠饰,额饰,衣服由里至外一一放着,正是三日后他们要穿的大婚正服。 作者有话要说:  领导开批[斗大会开到很晚,赶上更了一点~ 第128章 终章二王侯之 寝宫里烛光暖黄微暗, 董慈换上里衣就不动了,转身走近几步,插着腰站在陛下面前, 她有话要说。 这不是她黄不黄暴的问题,是她自明泉宫回来以后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有关陛下的。 一个月总有连续的十几天左右, 她的陛下像是完全对她失去兴趣一样,碰也不碰她。 当然他也不是全无反应,就像方才, 炙热的目光都能把她的后背烧出个洞来,但就是一动不动的一点也不像以前的他。 一开始董慈还以为是巧合,两三个月下来董慈确定不是错觉, 又过了两三个月到现在,董慈能确定赵政确实是有问题了。 两人都还年轻,以前便是政务缠身, 陛下也不会委屈自己, 现在他就像是攒着的一样,一段时间不碰她,后一段时间势必又拉着她胡天胡地,既不科学也没有道理。 她确定的方式也很简单, 这三五个月里这三五十天的日子, 汇集起来可以写成一本书:《花式撩拨始皇陛下以失败告终的日子》 这几日估计正是陛下的禁欲期。 董慈手伸进陛下交叠的衣领,探了探温度,知道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禁欲, 气恼道,“阿政,你最近搞什么鬼。” 身体因为董慈的触碰越发的炙热滚烫,赵政目光微暗,天知道董慈胆大的在他的注视下换衣服的时候他想干什么…… 脑子里香艳的场景让他独自坐在这都度日如年,更何况周身都是她香甜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身上总有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很淡,抬手抚袖间若隐若现,惑人之极。 赵政声音微微干哑,将衣领里董慈很不安分的鼠爪子捞出来,伸手一捞就把她捞在了床上,盖被子吹蜡烛一气合成,神态语气间俨然一副不近女色圣人明君的模样,“天色不早了,睡罢。” 董慈被单独裹在一床薄被里,天气转凉,热倒是不热,董慈就是心里不服气。 很没道理啊,不是她自恋,事实上她忙虽然忙,但一来她现在本来年纪就不大,二来她每日持之以恒的锻炼和各种药浴,整个人从头到脚哪里哪里都很好,标准的大美女一个,哪里就没有吸引力了! 董慈挣扎着从赵政的怀抱里支起身体来,“我不睡,你也不许睡,起来我跳舞给你看,后天就要用了,跳不好怎么办。”事实上祭祀舞她已经练习得很纯熟了,她打算拿出她唯一的才艺大杀器,裹着块布给陛下来一段妖娆性感的肚皮舞,她来这虽然没跳过,但鉴于小时候练武长大坚持瑜伽的缘故,身体柔韧,来一段异域风情的舞蹈没问题,今夜非得要把陛下撩翻不可! 赵政一把将董慈压来怀里,失笑道,“别闹,快睡了。”他憋了七八日不碰她原本就要疯了,再看她在那娉娉婷婷的抬手摆袖,忍着不亵渎祖宗祭祀只怕很难…… 而且再过两日便可‘吃’了她,还是忍忍罢。 想到此赵政是不可能由着董慈胡闹的,压着董慈的后颈把她的脑袋压来胸膛上不让她动弹,低声道,“睡罢,明日一早还得接见各国使臣,阿慈乖一些,别闹了。” 看看他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样子。 董慈在心里喷了口气,又挣扎着要起来,嘿笑了一声道,“阿政你松松手。” 赵政闭着眼睛,尽量不去想怀里的人方才未着寸缕的样子,给她动得气息不稳,只好松了松手臂,“做什么。” 董慈得了自由,眨了眨眼睛把里衣和被子都剥了扔出去,十分没脸没皮的半趴在陛下身上,心说我就不信了。 赵政来搂她,入手就是幼滑柔软的腰侧,掌心一颤,身体不受控制的起了反应,赵政睁开眼睛,目光火热,声音低哑得不行,“阿慈你做什么……不冷么?” 董慈脸不红心不跳,伸出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一本正经道,“不冷,穿着衣衫睡不舒服,我喜欢裸睡!” 赵政:“…………” 董慈脸下的心跳快了很多,心里舒了口气,心说不是无动于衷就好,董慈往上挪了挪身体,跟黏在人身上的海星一样,脑袋在陛下的肩窝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亲密得没有一丝空隙,“睡罢,明日一早不是还有事么?” 赵政喉咙动了动,双手揽住董慈,掌心上滑,在她腰背上摩挲,哑声道,“阿慈……你不是会被那个清静经么,背一遍来听听。” 董慈心里跑过千万只羊驼,咬牙道,“我会背呀,不过我现在不想背!” 第93节 再看不出她故意的他就是傻了,赵政声音干哑得不行,揽在董慈腰上的手臂也越来越炙热,“阿慈,你这是在干什么……” 董慈撅着嘴就能亲在赵政脖颈上,她也这么做了,见淡定了好几日的木头人总算有了点反应,心里高兴,脸在陛下身上蹭了蹭,闭着眼睛心情愉悦,笑眯眯道,“勾引你呗,看不出来么?” 她真是。 赵政一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心头火热,身体紧绷,恨不得立马将她拆解入腹,赵政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会儿,气息不稳,指尖无意识理着她耳侧的头发,低声道,“阿慈想要了么?再忍忍两日。” 董慈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想翻翻白眼晕过去算了,只是革命尚未成功,她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等着罢,她也算是有技术加持的人。 董慈腰肢往上贴了贴,果然听见了陛下的闷哼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心里嘿笑了一声,伸手搂着他的脖颈,笑吟吟道,“是呀,王上,想你了,很想很想的那种。” 董慈口里虽是无遮拦但眼里清湛湛的,赵政对她熟悉之极,碰碰她的身体试试她的温度就知道她压根不想要,纯粹就是招惹他的。 可他没那么好的自制力,纵是知道她故意的,身体的欲望却不由控制的渴望她,甚至想像野兽一样撕碎她! 便当真是君子也招不住她这么撩拨的,何况他最近想要她忍得特别辛苦。 色令智昏,赵政开始想什么碰了她也不一定会怀孕偶尔一次没什么关碍诸如此类。 赵政暗自咬牙,理智一旦松动便不可收拾,赵政不再压制身体里汹涌得能把人逼疯的欲望,喘了口气解了身上碍事的里衣,埋头在她身上开拓了起来。 董慈先是有点懵,不相信这次怎么就成功了,懵过之后就想,他如此这般究竟为的是哪般。 董慈伸手去推他,“阿政,你到底怎么回事……” 赵政握住董慈的手腕压到两边,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口,哑声道,“一会儿再说,专心些……” 赵政说的一会儿水分太大,董慈撑着非要问问他怎么回事,这才没睡过去,等赵政抱着她从浴池里出来,已经是困得连手指头都不会动了,睡前还不依不饶的问他,“阿政……”吃上个十多天的素,乍一开荤,可想而知猎物的惨状了,这几个月都是这样,他就是很奇怪啊。 赵政上了榻,把人拥进怀里,掌心覆上董慈的小腹,低声道,“我没弄在里面,估计不会怀上宝宝……”世上便没有能避孕又不伤身的药,害处大大小小的差别罢了,岱山做的这一种虽是无毒无害,但前提是每月只能一粒,效用时间控制在那儿,他不得不忍忍。 董慈睁开了眼睛,要是有力气的话估计从床榻上跳起来了,“阿政,你不要我给你生宝宝了么?”董慈前后想想,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确实没怀上宝宝,前面她和他可是没滚上几次床单就怀了胡亥,估计是她从明泉宫里出来赵政就在避孕了,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枉为一个大夫。 董慈心里有点堵,倒不是她想不想生孩子或者担心赵政找别的女人生孩子的问题,听赵政嗯了一声,心里更是堵成了堰塞湖,头埋在被褥里闭上眼睛打算睡了,半响实在忍不住又支起头来问,“是因为不想我受生子之苦么?” 毕竟怀着胡亥的时候受了不少罪,生完又是那个死样子,董慈接着道,“如果是这样阿政你完全没必要,我很喜欢孩子,也愿意这样……我还想给你生个小公主呢……” 赵政听得一颗心被泡在蜜水里一样,低头在她额头上啄吻了两下,低声道,“不是。” 那就是因为怕孩子多了以后兄弟争夺王位生出事端,毕竟王侯之家。 这么想着也有些道理。 董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心说她还不如不问呢。 事实的真相总是这么残酷。 董慈说了声晚安,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就打算睡了。 不开心了。 赵政看了她一会儿,凑上前从背后把董慈拥进怀里,下颌在她头顶上摩挲了两下,低声笑道,“好了好了,瞒着你是寡人不对,以后不会了,寡人承认是你想的那样,莫要想茬了,如此开心了么?” 董慈气恼地伸手在他腰上挠了一把,闭上眼睛的时候又忍不住弯了弯唇,躺了一会儿听他唤阿慈,便又转过身来窝进他怀里,蹭了蹭安安心心的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抱歉大家……我好能拖,原本这章是大婚完毕的,哈哈哈~ 明早九点前会更好下一章,宝宝们明早来看~ 第129章 终章三大礼已成 秦王肯大婚最高兴的莫过于林由风了, 接亲的人就是他。 不知赵政怎么跟林由风说的,总之董慈直接从宫里出嫁,她天不亮就被叫起来准备了。 给他们赞礼的人是荀子。 秦王的诏令被赞者宣读出来告之天下以后, 董慈与赵政,算是真正的结为一对夫妻了。 这时候的婚礼虽说还不算太复杂,因着她少使的身份甚至还减免了一些, 但一整套做下来也非常累,一步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专门的奉常指导着一步步来,虽是万众瞩目之下, 董慈也没出什么差错。 入章台宫以后,赵政携着她领着文臣武将宗亲贵族们去秦庭宗庙,祭祀完宗庙大婚最重要的流程就走完了, 剩下的两天就轻松许多。 赵政牵着董慈走在前头,宽大的袖袍遮掩之下,赵政把玩着董慈的指尖, 好一会儿见董慈只一脸认真的看着面前, 便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问,“阿慈,还好么?累不累。” 秦王室的宗庙就在前面不远处, 他们后面还坠着千百人的观礼者, 董慈认为这是很严肃的时刻,端着神色闭口不言。 董慈不搭理他,赵政也不以为忤, 目光灼灼。 接受臣民朝贺恭祝的时候,赵政心里那股直上九天的愉悦和豪情难以抑制,他方才就想和她说话,想问她喜不喜欢。 董慈原来生活的年代对成亲这种仪式已经不是很在意了,政府家申请离婚的窗口与登记结婚的窗口一样忙,成亲或者名份不会成为天长地久的理由和束缚,董慈又恰好是比较年轻的那一类群体,成亲这件事在她眼里还不如祭祀礼来得神秘隆重。 她与赵政孩子都生了两个了,成不成亲都没什么分别,大婚对他们两个来说,给秦庭一个交代,给天下人做个典范的意义还要大一些。 其余祭祀祭拜的步骤林由风都会提点她,赵政祭祀过很多回,她只肖跟着他就不会出错,剩下的就是那一场由她单独完成的祭祀舞了。 董慈当真有点紧张,使节朝臣,公侯王孙们都在,天下人都看着,她要是出了错,一来对祖宗不敬不吉利,二来要连累始皇陛下被天下人笑话的。 赵政这个自大狂,除却惯常要请的一些人外,连书舍学宫里的士子名人,还有被他俘虏的王室宗亲都请来了,方才一路走过,董慈看见了不少熟悉的人,韩非就是其中之一,先哲看起来状态很好,董慈安心不少,董慈想与他说话,但现在不适合开口,便只得先忍了下来,过后再说。 赵政握着董慈的手用了点力,脚步慢了一些,低声问她道,“阿慈,你在想什么。” 董慈忍不住偏头看了赵政一眼,陛下一身黑色的大婚正服虽是衬托得他威仪不凡肃穆大气,他惯常喜怒不形于色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但今日当真有点不一样。 目光灼灼,话也有点多,两人原本是走在路中央的,但赵政走着走着就会来挤着她,也不是当真挤,就是路越来越歪,若不是后头有林由风随时提点着,他都能把她贴到旁边的石阶上去……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贴切,但赵政今日真的有点‘粘人’,董慈虽是没什么感觉,见他这么高兴心里不由也暖暖的,朝他笑了笑没说话,随着他的步伐往前走了。 赵政凝视着董慈脸上的笑颜,心绪浮动,想抱抱她亲亲她又不能,忽地仰头长啸了一声,呼啸声直上九天,碧水蓝天之上犹如苍龙出岫,啸声浑厚,响遏行云,似杀伐似舒悦,冲破云霄。 这原本是军中惯用的呼啸,场中武将起声应和,一时间肆意、热血、野性斗志昂扬的呼啸声此起彼伏,惊得飞鸟四起盘旋不歇,似乎心都要随着这些响亮呼啸声飞扬起来,豪气干云。 赵政目光灼灼的盯着董慈,董慈被看得心里有点慌,不受控制的脸上发热,董慈直觉赵政想把自己抱起来转几圈,直觉……她的直觉有时候是挺准的。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赵政是不是疯了! 显然林由风也这么觉得,忠心耿耿的臣子忍了又忍,生怕自家王上天下人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纵是知道现在跳出来不招君王待见,还是上前小声规劝道,“王上,祭祀在前,不可随意喧哗啊王上,祭祀的吉时快到了,天下人都看着呢王上……” 赵政心情舒朗,便不把他这点碎碎念放在眼里,见董慈脸上浮起层粉红,明亮动人,心里只盼这些繁琐的仪式快快完成才好,便也听了自己这小老头臣子的规劝,牵着董慈往宗庙里走去了。 林由风舒了口气,旁边吕不韦拍了拍老兄弟的肩膀表示他辛苦了,四处看了看密密麻麻来观礼的人,落后一些与尉缭王琯闲聊感慨道,“王上今日心情可真不错,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老夫在旁看了,倒还怪羡慕的。” 王琯尉缭也是多有感慨,“咱们的士兵趁机修养生息也是好事一件。”秦王大婚,齐楚两地也受了这普天同庆的福泽,否则照原定的计划,虽说不能保证是不是破国,但必定兵祸连连,今年是真正皆大欢喜的一年了。 董慈随赵政祭拜完天地祖宗,独自一人走上了舞乐的祭台,奏乐是惯用的礼乐,开始了。 周遭原本就安静,董慈上去后舞乐的声音轻缓了一些,就显得四周越发寂静空旷了。 赵政以往也见旁人跳过祭祀舞,皆是难看沉闷让人昏昏欲睡之流,但董慈不一样,一抬手一摆袖恰到好处,认真肃穆之极,配合着微微急促的鼓点和筝乐,莫名就透出一股恢宏大气来,承接天地,举手投足之间似乎当真有力量透进人心里,一种认真肃穆,直入人心的美。 赵政静静看了一会儿,忽地心里一沉,转头一看果然见一众观礼之人目光均在董慈身上,目不转睛,心里顿时生了烦躁和不悦,目光阴鸷脸色阴沉的站着,林由风心思一直都在君王身上,感受着君王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冷汗都冒出来了,心里叫苦不迭,只能小声劝道,“马上便结束了,王上忍耐忍耐,祭祀之礼不可打断……” 赵政自是知道祭祀之礼不可打断,只慢慢踱了几步,站在祭坛前。 一众人回过神来慌忙都行礼垂下了脑袋,赵政见齐王建太子丹熊启僵持了一会儿皆移开了视线,心里的不悦这才消散了些,就这么在钟鼓之乐中听到了结束,这才开口道,“寡人在上林苑设了酒宴,诸位至行宫稍作休息,今夜不醉不休!” 众人忙道谢,兴平自是明白自家主上心情为何忽高忽低,忍着笑和丞相上卿等人一起招呼使臣,径自将人都引去了上林苑安置了。 祭台边观礼之人渐渐散去,独留了熊启一人,成蟜踌躇的往这边看了两眼,最后还是被蒙恬给拉走了。 舞乐结束的时候董慈回头就见所有人都低着头,知道她这一段辛苦练习发挥完美的祭祀舞根本就没人看,爽度直线下降九十度,见赵政背对着她站在正中央,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董慈心里不高兴,下去站到赵政身边就伸手在他后腰上拧了一把,疯子陛下连这等干醋都吃,离神经病也不远了。 赵政将她的手握来掌心里,用力捏了一下示意她别闹。 熊启踱步上前,清贵无匹,如画的眉目间皆是暖意,声音清越舒泰,“恭喜了,阿慈。” 董慈知他是真心祝福,便也笑道,“谢谢子启,子启还跟以前一样。” 熊启摇头,又朝赵政道,“阿政,恭喜。” 赵政点头应了,“晚间畅饮兰陵酒,不醉不归!” 熊启笑应道,“不醉不归!” 熊启此人心性豁达,本也是真心祝福,怎奈赵政在这方面就是个心眼只有针尖大的小人,董慈看了眼正看着熊启的背影脸色有些阴沉的赵政,哭笑不得,甩了甩被他捏疼了的手,自己往前走了。 不听话。 赵政上前一把将董慈抗了起来,大步往寝宫走去。 董慈被他吓了一跳,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恼道,“阿政,你发什么疯!” 赵政道,“送你回寝宫去。” 这疯子,董慈挣扎着想下来,“回寝宫做什么,一会儿还有宴会,我回去又回来岂不是疯了。”她这一天折腾下来都快累死了。 “宴会寡人一个人去便可,你不用参加。”别以为他眼瞎,董慈喜欢的原本便是熊启这般温和通透的翩翩君子,她对他笑一笑他心里都不舒服。 更何况秦楚总有一日为仇敌,熊启还是离他的女人远一点他比较放心。 赵政态度强硬,边走边道,“想见韩非他们明日有的是时间,你先休息,我应付一下就回来陪你。” “想喝酒我也陪你。”赵政补充道,顺便换了个姿势,让董慈靠在他怀里了。 董慈很累,听他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闹着要跟去了,只有力无气的道,“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赵政:“不放。” 董慈:“…………”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再来更新一章六千字总结一下,英雄们莫急,作者菌这个时候就比较拖拉,蹭蹭大家~~ 第130章 完结一我的妻子 胡亥和赵小宝一直在后头跟着观礼, 胡亥虽然乖,但一整天下来也把岱山累了个够呛,董慈接过来的时候胡亥连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睡过去。 岱山眉毛皱在一起,在胡亥脸上轻捏了两下,“这孩子有点邪乎啊, 看来是非得见着你才肯闭眼好好睡。” 董慈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虽说还是不怎么买她的帐, 但今日很乖,没哭闹,乖乖呆在她怀里了。 “可累死我了, 阿慈你带着罢,我回去歇息了。”岱山说着搓了搓脸,伸了个懒腰, 走到了门口复又停下来, 转身看着董慈,目光定定的娃娃脸上都是暖意,“阿慈,恭喜了。” 都是多年的老友, 岱山对她和赵政还有孩子帮助良多, 有这样的朋友是她一生的幸事,董慈心里暖洋洋的,亦笑道, “多谢。” 岱山一笑,说了声走了,朝胡亥摆摆手就出了寝宫。 胡亥见着赵小宝有了点精神,两人一起用了饭食,赵小宝现在有点力气,动不动就想抱胡亥,董慈领着孩子们沐浴洗干净了,赵小宝也困了,这段时日都是兄弟俩一起睡偏殿。 第94节 董慈斜靠在床榻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赵小宝躺在被子里看着董慈,软软道,“母亲今日很美,扶苏长大了也要娶一个像母亲一样的妻子。” 董慈听得失笑,只她还未说话,睡在里侧的胡亥先奶声奶气的吐出了一个字,“丑。” 两岁都不到豆丁大的孩子知道什么美不美丑不丑的,董慈乐了一声,要知道胡亥在她这素来高冷,搭腔这还是头一次,虽说还是惜字如金,但她也受宠若惊好么。 董慈伸手在胡亥脸上捏了两下,肉肉的手感很好,笑眯眯道,“臭小子,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么?” 胡亥翻了个身不理董慈了,董慈唉唉叹了口气,再没说话了,她就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孩子,养在身边一年多了,也没见他对她客气点,董慈给两个孩子盖好被子,低声道,“宝宝们睡罢,母亲陪着你们。” 董慈闭着眼睛陪他们睡一会儿,忽地头发被人扯了一下,董慈睁眼便见胡亥肉肉的小手正揪着她的发丝,小孩见她看过来又缩回了手,奶声奶气道,“母亲,美。” 小奶娃说完头埋在兄长手臂边,闭上眼睛,不一会儿睡着了。 董慈却是激动了,心里又酸又软,想让胡亥再叫一声,见他睡着了又强自按捺下来,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等他们睡熟了,轻轻起身下了床榻,给孩子拉了拉被子,赤着脚出了偏殿这才吸了吸鼻子,快步往寝宫走去了。 方才是不是她的幻觉,胡亥居然开口叫她母亲了,一年多了…… 恰逢赵政回来,董慈见了他眼眶一红提着裙子就跑了过去,想着这一年的种种,当真是悲从中来,眼泪再忍不住,不受控制就掉下来了。 赵政浑身的酒气,但尚算清醒,酒不醉人人自醉,董慈朝他跑过来的模样让人情不自禁,对他来说,今日顺利得当真如做梦一般。 这么多年了,终是得偿所愿,一切都很好。 赵政搂着董慈,让她赤[裸的双脚站在他脚背上,紧了紧手臂低声道,“怎么不穿鞋袜就跑出来了。” 董慈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不过听孩子叫她一声母亲罢了。 但她现在就是觉得特别心酸特别高兴,特别欢喜也特别想哭。 董慈只抱着他不说话,赵政心跟在蜜水里一样,有种酒后的微醺,低声哄道,“想我了么?” 董慈摇摇头,赵政很快就察觉到了胸前的润湿,心里一滞,握着董慈的后颈让她抬起头来,月光下董慈一脸的泪痕,赵政酒都醒了,给她擦了擦脸,秉着呼吸问,“阿慈,怎么了,为何哭……” “我这是高兴的。”董慈自己抹了下眼睛,这会儿是真的又哭又笑了,“胡亥叫我母亲了。” 赵政:“…………” 第一,他现在看着妻子泪眼婆娑又高兴开心的模样心里很失落。 第二,他知道小儿子不太亲近母亲,但一年多以来他当真没发现他的妻子如此在意这件事。 原来不是因为他高兴,扑过来抱着他也不是因为他们成亲了。 别养那么多孩子是正确的,所以两个中挑出一个做继承人足矣。 赵政半响才道,“这有什么好哭的。” 董慈摇摇头,别看她平日跟孩子嬉皮笑脸的,但时间日久真的很难受,尤其孩子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会叫赵政父王,会叫扶苏哥哥或者兄长,会叫兴平爷爷,叫蒙恬蒙毅成蟜将军叔叔,但就是不会叫母亲,她死活逗他他也不会给她半点反应的…… 连正眼都不会看她,总之就是讨厌她就对了。 今晚上偏生就跟她说话了,还主动碰了碰她…… 夸她美来着。 董慈是真想哇哇大声嚎几下,偏生年纪限制在这,只睁着眼睛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下来,董慈有点不好意思,抽噎了几下勉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哽咽道,“胡亥方才还揪我头发来着,叫我母亲,说我美来着。” 赵政忍不住道,“你每次沐浴完头发都是寡人给你擦干的,怎么不见你感动成这样,痛哭流涕的。” 董慈擦干净眼泪道,“这怎么能一样,你不知道我盼着胡亥叫我一声母亲盼了多久了,他那么乖,听你的话,奶声奶气的叫你父王,我都嫉妒你了,现在好了,阿政你说儿子是不是承认我喜欢我了……” 赵政一把将董慈抱了起来往里走,看着董慈目光灼灼,“方才玉天清说出钱助寡人建造阿房宫,寡人谢绝了,阿慈,感动么,高兴么?” 董慈嗯嗯了一声说高兴,吸了吸鼻子接着道,“阿政,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其实胡亥根本没叫我,只是我太想他叫我母亲了所以才生了幻觉癔症了……” 看她样子就知道压根没放在心上,赵政原本是想好好安慰安慰自己的新婚妻子,但听她说想去陪孩子睡就彻底不想跟她废话了,赵政不悦道,“新婚之夜你要陪孩子,有没有一点为人[妻的自觉。” 董慈也知道自己过于激动了,见陛下不高兴了,就闭口不言了,她哭过发泄过就好了很多,这会儿脸上只剩下笑了心里只剩下欢快高兴了。 董慈头埋在赵政胸膛上蹭了蹭,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低声道,“我错啦阿政……” 董慈先前已经沐浴过,却被赵政又拉着去洗了一回,她心里高兴,在水里游来游去如同得到了全世界一样欢欣鼓舞。 董慈围着赵政转来转去,在水里憋气又突然冒出来装水鬼吓唬他,没吓着人自己又眉开眼笑的笑起来,等赵政洗干净了,又忍不住凑上前想跟他说话,“阿政阿政……” 赵政失笑,松松把人捞来怀里,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凝视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哑声道,“这么开心么?我的妻子。”寡人的王后。 董慈嗯嗯的点头,忍不住道,“圆满,我很幸福,哈哈≈” 赵政眼里星星点点的都是笑意,在她唇上缱缱绻绻的吻上一会儿,抱着她出了池子,用长巾帕把她整个人包好,又扯过架子上的帕子将她的头发慢慢擦干了,见董慈正双瞳剪水乖乖软软的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又亲了她一口,声音低低哑哑的诱哄道,“这么高兴这么圆满,那以后还会出去游学么?” 陛下使用美男计。 但是不管用。 董慈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点头点成了小鸡啄米,笑眯眯道,“要的要的,游学后更圆满!嘿!” 他自己还不是随时出巡看他的江山天下,让她一个人呆在咸阳城里岂不是太过分啦,除却游学修建学宫外,她还想看看这时候的大江南北呢。 大中华美景天堂数之不尽,错过岂不是可惜了。 董慈不上钩,赵政也不生气,只给她擦干了头发,又拿过里衣给她穿好了,这才抱着人出了浴池回了床榻上,新婚之夜,莫要辜负好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额额,先更新这点,明天回一下娘家就可以了……求抱抱~~ 第131章 全文终现世安宁 翌日是个好天气, 冰雪消融有万物复苏的迹象。 清晨起来赵政先去处理堆积的政务,董慈带着胡亥赵小宝去兰池宫见荀子。 李斯,张苍、韩非三人也在, 几年过去,同窗们聚在一起自是有很多话要说。 韩非的事抱歉也无用,董慈对秦韩两国之间的事绝口不提, 倒是韩非,半点芥蒂也无,抱着胡亥玩耍了一会儿, 才朝董慈摇头道,“一来天下一统乃是大势所趋,这点道理为兄还是看得清的, 阿慈不必忧心介怀,二来这些年父兄还承蒙阿慈打点照顾,为兄感激还来不及, 你我相识多年, 又是师门兄妹,莫要因为这些事生分了。” 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大家都能好好的, 她就很高兴了, 董慈听了韩非的话释然了一些,摇头道,“都是阿政的安排, 我曾听他说过,若有机会,还想与兄长一同长堤一游,饮酒畅谈一回。” 韩非微微一愣,亦是想起几年前临淄两人客舍畅谈的情形,君臣相宜,引以为知己。 当年豪情壮志历历在目,如今却是物是人非,韩非摇头笑道,“为兄等着阿政一统天下!” 韩非让仆从把自己准备的文简搬上来,朝董慈温声道,“这些是为兄这几年的随手一书,阿慈若不嫌弃,为兄便尽数送于你,为兄想四处游历,顺便览便各国山河,若得了新奇的文简物事,再寄送回来赠你。” 足足有两箱子的文简,都是韩非的手书,大概有六十篇左右,五蠹、人主、问田、说难、难言、亡征……有些是董慈熟悉的,有些是不熟悉的,不熟悉的那些定然是在流传的过程中遗失或者未曾被他的后人收录其中的文籍,这些都是先哲二十几年来的心血之作,岂是他所说的随手一书这么简单…… 这些文籍太珍贵了,这几乎涵盖了韩非前半生的思想和学说,太珍贵了,无论对董慈,还是对后世人……更何况还是真迹,董慈心里即震动又欣喜,对先哲即佩服又感动,五味陈杂喉咙发干,当下便起身朝韩非行了三次大礼,郑重肃穆,眼眶发红,“阿慈定不负兄长信赖,好好对待兄长的心血,将兄长的法家思想发扬光大。” 董慈认真严肃的态度语气反倒逗乐了荀子李斯等人,张苍摇头笑道,“韩兄莫要被她吓着了,听长安君说阿慈她为了拿到李廷尉的《谏逐客书》无所不及其用,王上本是想将李兄的手书直接挂在书舍里,最后只能让人誊抄了一份,把李兄的手书给她了,阿慈最喜欢这些东西,韩兄你不知道,这两年多我们几人练字用的废文简她也要,王上还单独给她建了个文简库,全给她收在里面了,你便是随便写个字扔给她她也能高兴半天……” 张苍说得打趣,董慈厚脸皮地嘿嘿笑了两声混了过去,他们身在局中,自是不觉得这些文籍有什么,李斯是文豪书法家就不说了,荀先哲、张大科学家的一笔一划在董慈看来都是墨宝,就算没写什么有用的东西,光是看着心情也不错,先收起来总没差,扔了岂不是可惜。 韩非此番是专门来庆贺董慈的婚礼的,他择日便要出发去巴蜀之地,想了想临走前还是去见了赵政一面。 董慈陪着荀子用了饭食,辞别了韩非,便领着赵小宝和胡亥出宫回家了。 婚后第二日回家探望父母亲,以表示不忘父母的生养之恩,这是由来已久的习俗,董慈也想带着孩子回去看看。 董家的宅院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自董慈做了少使以后,董鼐是彻底的连官也不做了,每日就在家带孩子,秦真家的,秦鸣王青家的董毅董媪家的,总之每日董长史身后都跟着一串大小不等的萝卜头。 董鼐就是个乐呵呵十足十的孩子王,见了扶苏胡亥更是高兴得不了,董鼐和董陈氏想念孩子,又不能常常见,见了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抱着孩子连连说好,把赵小宝和胡亥夸得天上地下也无。 董毅董慈现在能赚钱,想给父亲母亲换个大点舒适点的宅子,但老人家没同意,说是左邻右舍都是熟人,住在这就很好。 熟人指的就是秦真秦鸣王青他们了,这条街上的宅院被他们陆陆续续买了下来,孩子们有伴一起读书习武,整条街都很热闹,这样也很好,董毅董慈没再强求,只将宅院里面翻修了一下,让一家人住得更舒心些。 董慈家世背景薄弱,这大概也是秦庭上下无人反对董慈为后的原因之一。 秦小将年纪大些,就是个孩子王,见了董慈姑姑姑姑的叫,兴奋得跑出院门大叫了一声,把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叫了出来,围着董慈边说恭喜边要糖,董慈忍俊不禁,这时候虽是不庆祝婚礼,但糖还是要吃一些的,也是个吉利的祝福。 小萝卜头精力无限活力四射的很可爱,里面有一个十岁不足的小男孩让董慈走神了好一会儿。 小男孩穿着一身简便的骑马装,被推攘到前面来也不怯场,有模有样地朝董慈拱手行了礼,声音亮堂,“我叫章邯,恭喜王上王后大婚,求一把糖!” 章邯。 这时候如果董慈能分出点心思注意下自己怀里的小儿子,兴许还能发现点儿子与众不同的原因。 只是章邯的威名在董慈这里和蒙恬一样,如雷贯耳,乍听之下就呆在了原地。 秦朝末年最后一名有能力并且几乎力挽狂澜的大将,大将军现下虽是年幼,但搁在一群家事才学皆不差的同龄人里,沉稳练达爽朗大气一样十分出众。 他终能成为一代名将,也是一名叛将,分裂秦朝的三秦王之一。 虽说叛变是因为身不由己,但章邯能力不凡,叛变之后秦军兵败如山倒,始皇陛下的江山心血很快就灭亡崩塌了。 董慈偶尔也会担心这些。 陈胜、吴广、项羽、刘邦、张良、英布、彭越、桓楚、黄及中、张耳、陈馀、田横等等数不尽的反秦势力,无数的六国复辟论支持者、赵高、李斯、张苍,还有以后会与始皇帝政见不一引发焚书一案的王琯等人,都是一些潜在威胁的隐患。 董慈偶尔也会担心这些,但慢慢的她又不会担心了,因为秦国从根本上已经改变了,并且一步步从内里焕发出新的力量来,百姓们一点点安平富足,乱世一旦结束,历史的主流不再是英雄并起的温床,浩瀚之海源远流长,良臣名将们在里面浮浮沉沉,便是能冒出头来,定然也不如原本波澜壮阔跌宕起伏了。 想想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最重要的是,赵政在。 有陛下在,她也不需要担心这些。 就算还是那一段她所熟知的历史,有始皇陛下在,任凭你万般能耐,也一样没翻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浪花来,更勿论是现在,世道一步步安平和顺。 赵小宝扯扯她的袖子唤了声母亲,董慈回过神来,拍了拍秦小将和章邯的肩膀以示鼓励,一人给了两把糖,就开始和赵小宝一起,给旁的孩子发糖收恭喜了。 赵小宝跟秦小将他们约好了玩乐的时间,等天色晚了,就提醒董慈该回宫了。 他们得回宫去用晚膳,董慈领着孩子与家人道了别,董宅外马车已经等着了,董慈让董毅回去,抱着胡亥上了马车。 董慈一开始以为胡亥臭着个脸是她的错觉,上了马车连赵小宝都发现了。 赵小宝拉了拉胡亥的手,轻声问,“小胡亥是不是累了,兄长抱着你睡可好?” “胡亥无事,兄长莫要担心。”胡亥摇摇头,从董慈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走到一边,自己靠着马车壁坐下来了,小眉头微微蹙着,稚嫩的脸上竟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凝重,看得董慈又想乐又想叹气。 这孩子真是要把她头发都愁白了。 董慈坐近了些以防马车转弯晃动磕到他,温声问,“宝宝晚上想吃什么,母亲给你做。” 胡亥摇摇头,“儿臣不饿,劳母亲费心。” 董慈蹙眉,一伸手就将胡亥举了起来,不顾胡亥惊得涨红的小脸,举着他就摇了摇,口里道,“小胡亥你开心点呀,你这副样子母亲和扶苏都要担心了,胡亥宝宝能告诉母亲么,为什么不开心么?” 胡亥不想说话,但不得不说,“母亲莫要担心,只是方才太吵了。” 董慈哦了一声,把小屁孩放在膝盖上,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他一下,笑眯眯道,“那胡亥,给母亲笑一个?” 第95节 胡亥:“……” 小屁孩一点反应也无,董慈泄气了,把他塞到扶苏的怀里,杵着下巴盯着自己的小儿子看,不是她多心,胡亥是当真很孤僻,不爱玩乐,不爱笑,多半时候就跟着扶苏,其余宁愿独处也不和别的小孩玩,有点自闭症的倾向,董慈抓破脑袋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半响才戳了戳胡亥的脸,呢喃道,“莫不是母亲胎教做过头了,成日给你读书背文简,把你给憋坏了……” 胡亥:“…………”那确实是一段痛苦的日子。 到了寝宫兴平便吩咐人把饭食摆了上来,董慈乘着孩子不注意,偷偷扯了扯赵政的衣袖,示意陛下胡亥不高兴让他哄哄儿子。 赵政看了眼确实有些异常的小儿子,把自己的鱼刺全部挑干净,一半分给董慈,一半分给小儿子,吩咐道,“用膳。” 胡亥说了声谢谢父王,听话的吃完了鱼肉和蛋羹,忽地道,“我是个混蛋。”是个真混蛋。 胡亥语气沉重,虽是奶声奶气的,但听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董慈正喝汤,闻言自己给自己噎了一下,拿巾帕擦干净嘴,拧了一下旁边的赵政,气恼道,“让你别给他起这个名字你不信,成蟜还成日小混蛋小混蛋的叫,孩子都知道呢。” 赵政看了眼自家儿子,眼里深思疑惑一闪而过,倒也没过多细想,只安抚性的在妻子背上拍了拍,朝胡亥道,“莫要管旁人如是说,以后好好对你母亲,再让她为你担心着急,小心寡人把你扔到兵营里去。” 赵小宝听得眉开眼笑,朝胡亥道,“弟弟听父王的话,兵营里很辛苦的。” 聚集一地忧伤的胡亥满脸郁闷,董慈哈哈乐了起来,见他不爱喝粥,便把自己的蛋羹也挪到了小屁孩面前,笑眯眯道,“听见了没,小胡亥。” 胡亥嗯的答应了,用勺子吃了口蛋羹,把面前多出来的那份推到扶苏面前,“兄长吃。” 赵小宝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两个孩子凑得近,兄友弟恭。 董慈吃饱了,便杵着下颌看着孩子们吃,只觉岁月静好,现世安宁,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董慈想着想着自己笑了起来,她想起来一个童话故事。 结尾是这么写的:他们一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这真是最好的写照。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感谢陪伴到这里的亲爱的天使们,感谢spiral 最愛言小 良玉养猫 18768478 猫的薛定谔 生的菊 陌铭宝宝 放荡不羁爱自由 请叫我萌物 且吟 摇啊摇宝宝 南北宝宝 江漓 土狗宝宝 澹台宝宝,还有默默看文陪伴到现在的宝宝们,爱你们,全部举高高亲一个,撒花,作者菌不知道怎么写完结,完结也不知道说啥,哈…… 总之爱你们,感谢一路陪伴,祝大家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永远十八岁,未来钱以正向数列级无限多越来越美,天天开心,哈哈~~爱你们(づ ̄3 ̄)づ╭。 ps:胡亥有原本胡亥的记忆,但他是配角,正文里就只是提了提,又想着有些宝宝不看番外,最后这章又稍微解释了一下,小混蛋的事都会放到番外里,文文正式完结,脱了五个终章才完结的作者菌也唾弃自己,最后还是谢谢宝宝们。 本书由 柴小墨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