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意》 第1章 《万事如意》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呜呜……属于她的曼菲士跟宗将藩呢? 什么穿越时空的浪漫爱情故事,言情小说里头果然都是骗人的! 原本还以为掉到不同的时代可以碰到什么雄霸一方、 痴情霸道的帝王霸主,结果…… 她现在不但沦落成身分卑微的女婢, 还得服侍一个阴阳怪气又超级难搞的主子爷; 先是威胁要赶她出府,又常摆臭脸给她看, 有时又用奇特的眼神盯著她, 最后甚至还爱跟她挤在一张小床上……她实在搞不太懂他。 但,当她看见他和他的“前未婚妻”在一起时, 她的心竟然有些些……怪怪的!? 天啊,不会是换了个年代,她的“品味”也变了吧…… 楔子 “起床了!蕊珠姐,快起床了!” 不知是谁在推她,还像窗边麻雀那样叽叽喳喳,吵死人了。 “蕊珠姐,快起来了!时候不早了!”又是一阵推晃,跟着被子被人用力掀开,然后将她从被窝中拉出来。 “哎呀——吓,好冷!”硬生生被人从暖窝中拉起来,她揉揉眼,满脸惺忪,出口抱怨,但才开口,冷气一灌,立即缩了缩身子,一下子冻醒了。 “总算起来了。叫了妳半天了,老是推不醒。”站在面前的丫环扎了两条辫,一边俐索地穿着衣服,见她还楞着,催促道:“蕊珠姐,妳怎么还不赶紧换衣服?咱们动作要快,得赶紧到厨房生火烧水,各房的丫头很快就会过来打水了。” 生火?——唉,是的了。 “跟妳说了,我不叫蕊珠。”她慢吞吞地动一下,动手换衣服。其实也只是将昨晚睡前脱下的粗布衣裤还有短袄穿上而已。 “赵总管说咱们叫什么就叫什么,咱们当人下人的,不必有任何意见。” “是啊,蕊珠姐,春桃姐说得没错,要是意见太多,会被赵总管骂的。”布扣子老是扣不拢,通铺的另一个丫头走过去,伸手帮她扣上,摇头叹道:“不是我说,蕊珠姐,妳这样笨手笨脚的怎么行。不赶快习惯的话,会被骂的。” “就是嘛。”住在通铺里的其他丫头齐齐出声。“妳自个儿被骂了不打紧,可不要连累了大伙。” “好了,时间不早了,大家准备好就走吧。”春桃俨然领头似,催促大伙道:“赵总管吩咐过了,等会生完火烧好水,厨房的活干好后,大家都要到后院集合,赵总管会分配大家到各院。” 窸窸窣窣的声响着,春桃带头,大伙鱼贯走出。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小竹、桂儿、藕生……她叹口气,那赵总管没学问爱装撑,取这什么名字?什么蕊珠! “现在是什么时候?”天都还没亮,乌漆抹黑的。她跟在藕生后头,打了个呵欠。 “不早了,都快到卯时了。” 卯时?她算算看,子、丑、寅、卯……那不是还不到五点……这么早就把她挖起来! 简直是凌虐!从进了赵府,这些天,她没一天是好睡的。 “别一直打呵欠了,蕊珠姐,要是被赵总管看到,妳又要挨骂了。”藕生好心回头提醒她。 “呵,我,呵……知道……”却又打了个大呵欠。 前头冬梅回过头来,白了她一眼。 除了春桃跟冬梅,这一批,包括她在内,都是赵府新买的丫头,十来个十四、五六岁的少女,全住在丫头住的通铺里。在分配到各房各院之前,她们全挤在通铺里,由春桃跟冬梅看着她们。春桃跟冬梅已经进赵府三年了,签的都是终身契,两个人约莫都十七八岁,像她们这种大丫头,在府里是比较吃香的。虽然不是家生子,也不是主子夫人或如夫人带来的贴身丫环,多少矮了一截。不过,除了三爷,赵府其他三位爷都尚未娶亲,春桃在大爷院里、冬梅在四爷院里,除了一些年高有势的婆子跟老妈,她们算是有些地位的大丫头了。 到了厨房,管厨房的老妈冯大婶斜眼打量她们,挑剔的目光扫来扫去。 “新来的?”个个单薄瘦小、面带菜色,没两个粗壮结实的,能干什么活!“好了,别再磨磨蹭蹭,快去生火。” 几个小丫头手忙脚乱起来。冯大婶摇头,抱怨道: “赵总管真是,老是把一些新来的丫头塞到厨房来,看看她们,笨手笨脚的,能干什么活。” 春桃陪笑道:“大婶,妳就多担待一些。赵总管这些天忙着处理田庄上缴的米粮物品,让我跟冬梅先看着这些丫头,今儿个他就会分配她们到各院。我会请赵总管把手脚伶俐些的丫头分派到厨房,不给妳添麻烦。” “都是替主子干活,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冯大婶干笑一声,换了嘴脸,讨好道:“再怎么伶俐,也比不上妳跟冬梅。妳现在在大爷院里,还有哪个丫头比得过妳。” 话才说完,那边藕生忽然惊呼一声,叫道:“哎呀!蕊珠姐,妳怎么把头伸进灶肚子里!太危险了!” 藕生将蕊珠拖开来,她一脸柴灰,把手一抹,更加乌漆抹黑。 “又来了。”春桃看着,好气又好笑。 “那丫头叫什么名字?笨手笨脚的。”冯大婶皱眉。 春桃道:“她是旻婆带来的,赵总管给取了个名字叫蕊珠。她偏要顶嘴,说她不叫这个名字。她本姓应|奇-_-书^_^网|,叫应如意,来京城投靠亲戚的,好像没找着亲,还是怎么,到咱们府里签了一年卖身契。我看她年纪也不小了,称她一声姐姐,没想到她那么笨手笨脚的,比藕生还不如。” 新到府的丫头中,藕生年纪最轻,不过十三岁,可庄稼人家女儿,做惯了粗活,手脚十分伶俐。 “咳!咳!”沾了一脸灰,又抹得乌漆抹黑,连带吸进好些柴灰,应如意咳了两声,模样十分狼狈。 她头一次见到灶这种东西,一时好奇,把头伸进去,好看个究竟。且没想到生个火那么困难,顺势瞧瞧,看哪个位置好摆放柴条。 “真是的!笨手笨脚!”冯大婶气急败坏。没见过生个火也能生得一脸灰的。“妳,还有妳!”指着藕生和应如意。“妳们两个去打水,把水缸添满,别再在这里碍手碍脚。” 可怜的藕生,被应如意拖累。外头仍乌漆抹黑,虽说已经春末,寒气仍重,晨昏间冷得教人打哆嗦。 摸黑走到井边,手上提的木桶还没装水,少说就有两三斤重。所幸,赵府是大户人家,府里就有水井,不必要她走上几里路到河边打水。要不然,可要累死她。 “蕊珠姐,先洗洗手,把脸擦一擦吧。”藕生好意地帮她打水洗手擦睑。 “哇!”那水简直是冰,寒冽透心,她惨叫一声,牙齿直打颤。 “冷吗?忍耐一下,马上就好。”藕生帮应如意擦手。握在手里的那双手软柔嫩滑,不像做过粗活。“蕊珠姐,妳的手好嫩好软。” “还好啦。”手冻得都麻了。 “妳的手这么软,一定没做过什么粗活吧?蕊珠姐,妳怎么会进赵府的?” “哪还有什么原因,还不是跟妳们一样,为了一口饭吃。” “听说蕊珠姐妳是来投靠亲威的,是吗?” “亲威?”猛楞一下。“啊,对。”小红跟豆仔算是她的亲戚吧。没有他们,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我家兄弟姊妹多,米粮不够吃,爹娘不得不卖了我……”藕生的手抖动一下。“可是……我……我老实跟妳说,蕊珠姐,我好怕哦!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干粗活,可我怕如果不小心惹主子或夫人不高兴,将我随便配个小厮,或卖了——”卖给人当小妾,或更糟的,卖到窑子里。 “不会的,妳不必担心。”勉强咬住打颤的牙齿,安慰藕生。“妳长得那么秀气,模样也甜,而且乖巧伶俐,只会讨人喜欢。赵总管会将妳分派到爷们的院里,然后妳就会被爷们看上,当了赵府的夫人。到时候妳若当上了夫人,藕生,妳可要多担待哦!” “那怎么可能!”藕生噗哧笑出来。“咱们当人奴婢的,哪有那种造化。况且,身分有别,我是不可能当上夫……夫……”那“夫人”二字,怎么说不出口,赧红脸。 尽管如此,藕生总算振作起来。这个蕊珠姐虽然有些笨手笨脚,可她觉得她是一个好人。赵府里的丫环,多半是家里贫穷被卖来的,谁也顾不了谁,可蕊珠姐却好心安慰她,让她觉得心暖暖的。 提了几趟,大厨房那水缸却像个无底洞,怎么添不满。藕生伶俐归伶俐,毕竟不过才十三岁,提着个大木桶,又装满水,十分吃力。 应如意着实看不下去。十三岁时她在干什么? “妳先歇会吧,藕生。”她的双手都红了,痛得要命,恐怕磨破皮。这就是当下人的生活啊…… “没关系,我还行——” “我来就好。”好歹她年纪大一点,力气多一些。一把提起藕生的那桶水。 天啊!真重! “蕊珠姐——” “妳歇会吧。”即便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可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这跟她想象、甚至憧憬的完全不一样! 一鼓作气。再一下,一下就到了…… 忽然一阵达达声。 “二爷!二爷!”赵总管急急叫着,双手提着长衣的下襬,三步并作两步,追赶在他身前的男子。 第2章 不巧却往这方向。应如意吃一惊,只见一团黑影,脚不知踢到什么,吃痛叫出声。 “哎呀!”跌了个狗吃屎,木桶飞出去,滚到地上,一直滚到那团黑影跟前。满桶水泼溅了那黑影一身。 “蕊珠姐!”藕生大叫。 “哎呀——”赵总管惊呼。呼声一转,变成惨叫,像死了爹娘。 痛死了!全身的骨头仿似散了,全都断了般。痛痛痛! 搞得这一副惨状!为什么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一掷千金的阔少呢!? 雄霸四方、霸道温柔、只对她专情的帝王霸主呢!? 曼菲士、宗将藩呢!? “二爷!”赵总管杀猪似嚎叫着。 二爷!? 啊!啊! 她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看那劳什子的言情小说了! 第一章 五日前,京城东门郊外—— 山脚下一处小村落,笼罩在近午的日头下。一名四五十岁、穿着藏青色衣裤的妇人,正走进村子里。 一路上见着人,她都熟络地打招呼,可脚步没停,一直走到村子西边徐老爹家门前。 “有人在吗?”朝屋里喊着。 “是妳啊,旻婆。”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头走出来。 “可不是。”旻婆手上拿着一条粗布抹帕擦了擦脸上的汗。“不是说你有事找我?我一大早就出门,走了几哩路,出了一身汗。晚些还得赶到李家村去,累死我了。” “不是我。”徐老爹道:“小红她娘家那边来了个亲戚,想托妳找个事。” 朝左边不远处的茅屋喊道:“豆仔!豆仔!” 豆仔闻声跑出来。“你叫我?徐老爹。” “豆仔,你娘呢?” “我娘在屋后头锄草。” “快去跟你娘说旻婆来了。” 豆仔一溜烟跑开。没多久,豆仔娘跟一名身形窃窕的少女由后院走来。 “小红啊,好久不见。”旻婆咧嘴笑一下,半瞇眼打量跟在小红身后的少女。 “旻婆,妳来了。”小红堆着笑。谢过徐老爹,道:“快请到屋子里坐。” 给旻婆准备了茶水,还端出特地做的点心。旻婆也不客气,张嘴就喝跟吃。 “我走了一早上的路,正渴着,肚子也饿了。” “不好意思,没什么好招待,只是些粗糙的茶点。” 旻婆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喝口茶,满足地咽下肚,呼口气,才道:“徐老爹说妳娘家那边来了个亲戚,就是这位姑娘?”一双小眼上下溜着打量坐在一旁的少女。 “欸,她叫如意,姓应,是我娘那边的亲戚。” “旻婆,妳好。”应如意得体地应对,并不怕生。 “多大了?”旻婆瞧如意长得细皮嫩肉,不像庄稼人家出身,那手脚细长、身形又单薄,亦不像是做过粗活的样子。 “二十——嗯,过了这个月就满二十二。” “二十二?”比小红还大上一两岁。“许配了人家没有?” “还没。” “都大龄了,还没许配人家……”语气多了一丝怜悯。 大龄?大龄!? 她才正二十过二好年华,居然说她大龄了! 应如意脑袋轰然一声,差点跳起来。瞪大水汪的大眼,哇哇叫道:“妳说什么?大龄?我——” 旻婆猛不防吓一跳,一口茶喷出来。 “如意!”小红赶紧拉住应如意。迭声道歉。“抱歉,旻婆,如意性子急了一些,妳别介意。”朝应如意使了个眼色,又道;“如意孤身一人,妳也知道,我这儿也不好过活,想请旻婆妳帮个忙,帮她在城里找个活。” 旻婆顺过气,瞟瞟应如意,大人不计小人过,对方才的事也不计较,道:“我看她长得单薄瘦弱,不像|奇-_-书^_^网|做过粗活的样子,妳就算托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做得了。不过,方才见她蹦跳地,手脚还挺俐落的样子。正好,城里赵府正在找人,我可以帮忙说说看。” “赵府?是那个赵府吗?”小红忙问。 “不然,还有哪个?”旻婆瞅她一眼,对小红的大惊小怪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太好了,如意。”小红高兴道:“赵府在城里有头有脸,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若能进赵府的话,比待在我这儿好太多了。” 只要有吃有喝、有个地方可以睡觉就可以了。应如意欠欠身,道:“旻婆,多劳妳帮忙了——”啊!好险,差点咬到舌头。咬文嚼字的,真是麻烦。 可她又不能说她习惯了的“用语”,这些人听不懂,会觉得奇怪。她可不想太“突出”,惹人疑心注意。 “要我帮忙是没问题啦。不过——”又上下打量应如意,摇摇头。“要在赵府里干活可不轻松,别说府里四位爷,单是那赵总管!” “赵府里有四位爷?”应如意忽然叫出声,语气兴奋高亢。“娶亲了没?” 旻婆吓一跳,往后仰了仰,小红连忙拉住她。 回坐稳了,拍拍心口,迭声嚷道:“吓死我了!妳怎么突然大叫。” “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的。”应如意道个歉。又追问道:“旻婆,赵府里,那四位爷都成亲了吗?” 旻婆摇头。“除了三爷,大爷、三爷和四爷都尚未娶亲。” 应如意眼神一亮,猛不防拉住旻婆的手。“旻婆,妳一定要帮帮忙,让找进赵府,我会报答妳的!” 进了赵府,搞不好随便哪个少爷看上她——一定的,那些言情小说里都是那样写的。想想她“色艺”俱全,气质必然不一样,顺理成章就被有权有势又英俊多情的少爷看上! 呵,雄霸一方、霸道温柔的帝王霸主,为夺得她这“天外佳人”不惜倾国倾城! 呵,她的曼菲士!她的宗将藩—— “我知道妳在想什么、打些什么主意。”旻婆斜眼睨她。“我劝妳趁早别作那种痴梦,打消那种主意才好。” “为什么不行?”应如意大大不服。 旻婆倒也没讽刺的意思,好口好言,道:“想想咱们是什么身分,人家是什么身分。“侯门深似海”呀!赵府虽不是那种官宦人家,可也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与达官贵人多有来往,妳想,那种人家的门槛会是好进的吗?别说身分不配,即便当真被爷们看上了,没权没势的,娘家没人撑腰,日子会好过吗?” 身分,身分,古今倒是皆同。可她是“天外来人”,她是特别的,不一样的呀! “况且,”旻婆又道:“赵府那四位爷,哪是咱们想见就能见的。若妳当真进了赵府,也不外打杂、做些下人的活,运气好,偶尔见着赵总管,还真指望有那等造化见到主子们啊。” 越说越令应如意泄气。要不,她挣口饭吃总行了吧? “何况,赵府那四位爷啊——” “又怎么了?” 旻婆不答,抿着嘴,又上下打量她。 “我看妳长得如此单薄瘦弱,没一点福气相——”又摇头。“也不知赵总管肯不肯要人呢。” 竟说她单薄、瘦弱!哎哎哎!这叫“窃窕”好不好……知不知道她得费多少力气,勤奋运动加“禁口”,牺牲多少对巧克力的热爱,才能维持这一副苗条有形的健美身材…… 豆仔不知打哪冒出来,插嘴道:“如意姐,妳真的要进赵府去吗?” “哪儿都行啦,有吃有睡就可以了。”她不挑,反正对她来说都一样,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她还搞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又怎么发生。初时的恐慌、不敢置信后,也只能面对现实。 “现实”?唉,突然觉得,真滑稽的一个字眼。这当真是“现实”吗?她捏捏自己的脸颊——唔,好痛! 半月前,京城东门郊外—— 天蒙蒙亮,鸡都尚未啼叫,危危矮立在山脚下的一间茅屋的门吱咯地打开,一名年约三、四岁的小男孩起来解手,瑟缩地打个哆嗦,一边喃喃道: “唔,好冷!” 他抱着双臂跑向茅房,野地里突然传出一阵奇怪的声响,隔邻徐老爹家的畜栏里牛只不安的躁动。 忽然,野地上一阵一阵雷闪似的青光乍隐乍现,伴随哔剥的、像似起油锅,油水滚炸开来的声响。 “那是什么……” 男孩不禁睁大眼睛呆望着,张大嘴,忘了要上茅房这回事。 忽地,爆出急促巨大的声响,仿如整个油锅炸开了。那瞬间,雷闪似的亮光仿佛将野地劈开,蒙亮的天裂开一个洞,黑黑一团,极快又合拢上。 “啊!”小男孩吓呆了,嘴巴合下拢,连连后退,跌到地上,翻过身连爬带跑,慌张叫道: “不好了!娘,不好了!” “怎么了?瞧你慌慌张张的。”屋里一名年约二十、妇人装扮的村女方起床,打了盆水擦着脸。“你也过来擦擦脸,豆仔。” “那个——娘,那个——不好了!”豆仔用力挤了半天,上气不接下气,越急越道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索性上前拉住他娘。“妳快跟我来!” 天色蒙亮,野地里一片宁静,无甚异样。豆仔喘着气,指着方才发出亮光的地方道: “那里,我方才见到奇怪的东西。好亮的光,青森森的、一闪一闪的,像打雷似,然后一阵好大的声响,野地上头突然开了个洞,掉出一团黑黑的东西——”停下来喘口气。“我没敢上前瞧是什么。吓死我了!” “听你这么说,我方才起床时,的确像似听到外头有打雷的闷响,还以为下雨了。” 第3章 少妇往野地瞧瞧。“娘过去瞧瞧。你快进屋子里去。” “我要跟娘一起。”豆仔拉着他娘衣襬不肯放手。 野地里杂草丛生,看起来与平常并无两样。 “娘!妳快看!”豆仔叫一声,扯扯他娘衣襬,指着斜前方。 那一处的杂草被火炙了似,枯黄焦黑,露出一大片黄上,也是干干焦焦的。地上一团黑黑的东西,像虾子一样蜷曲着。有什么被烧焦似,又没有焦味。 “啊!”突然那团东西蠕动一下,豆仔吓得叫出声。 少妇大着胆,小心翼翼走上前,突地轻讶一声,急步上前,叫道: “姑娘……妳没事吧?”弯身探视那蜷成一团的黑影。 那团乌漆抹黑的东西又动了一下,从披散在肩处的乱发下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一双大眼、挺直鼻梁,嘴巴大了些,稍嫌不秀气,但无疑是名姑娘没错,看起来年纪与少妇差不多,感觉还小了些。 “姑娘,妳没事吧?”少妇又喊了一声,上前去扶那名少女。 少女茫然地望了少妇一会,才伸长腿,慢慢坐了起来。 “我……这是哪里?”她环视左右,一脸困惑。 “这里是徐家村,离京城不远。姑娘,妳没事吧?怎么会在这里?”少女说的官话有着奇怪的口音,不过,倒也不难听懂,身上穿的玄色衣物与男人一般,上衣下裤,可剪裁式样极是奇怪。 “我……”少女仍一脸茫然。京城?难道是真的? “先进屋子里再说吧。妳站得起来吗?我来扶妳。” 那屋子里头,除了桌椅,简直一无长物。里处用薄板隔开的地方,勉强算作是卧房。 “妳好点了吗?姑娘。” “我……”木板床真硬,她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骨头与床碰触的压迫感。“我……我肚子好饿!妳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我……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这是哪里?你是谁?我究竟在哪里?——千思万想,她一直都想这样说说看,然后掩面无助一泣—— 言情小说里大都有这样一个桥段,不是吗?可——哎哎,怎么都没人实际一点的提醒,肚子会很饿、很饿,柴米油盐吃穿拉撒这些事…… 少妇与儿子互望一眼。道:“妳等等。我正要准备早点呢,马上就好。” 说是马上,没有瓦斯炉、没有自来水,起灶生火再煮食,能吃到东西时她估计已是一两个小时后了。天都已经大亮。可是…… 那稀稀水水、上头还漂着杂草似的东西是什么? “很抱歉,家里没什么东西,我热了一点粥,加上一点菜丝,妳快趁热吃点。”少妇盛了一碗给她。 她也不客气,一口气吃了——呃,喝了三碗。可说是粥,简直跟水差不多,喝了三碗,肚子还是饿,正打算再去盛粥时,侧脸一瞥,见少妇儿子吞着口水,小脸盛满惊讶混杂着饥渴地望着她。 “呃……”她缩回手。“那个……不好意思,我似乎吃得太多了。”少妇一碗水粥,小口小口喝着,都只喝了一半。 “家里米粮不多,没能好好招待,真是惭愧。”少妇赧颜,有些局促。 这家真是穷了点!唔,是不只“一点”。她环顾屋内一眼,简直什么都没有。这么破的地方,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比她住的那间破砖房还糟糕。 “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我叫应如意。” “应姑娘——” “叫我名字就可以。”姑娘——怎么听怎么拗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如意姑娘。”少妇道:“我夫家姓徐,村千里的人皆喊我小红。这是我儿子豆仔。” 豆仔今年三岁,小红方过二十——比她还小上两岁。二十减三等于十七,再减掉一年怀胎的时间……唔,十六岁,她都在做些什么?还在为功课考试挣扎吧? 不能想。不能再想了…… 她身上的黑衬衫、黑色牛仔裤显得怪异,小红慷慨将她的衣物借给她。短暂为自己的遭遇惊骇过后,应如意便开始对自己的处境伤脑筋。 虽说离京城不远,可这徐家村简直是穷乡僻壤,要什么没什么。小红的公婆及丈夫都已过世,小红在自家茅屋后头辟了菜园,种些青菜,挑到城里卖了糊口。可想而知,卖不了多少钱,简直是三餐不继。 一连喝了三天的水粥,面不黄,饥也瘦。想想她平常怕胖,巧克力不吃,肉也不多碰——可这般几日不知肉味,真教人受不了。 “我想,我还是找些事做吧,小红。”光想便悲观,既没公司又没工厂,能做什么?跟着小红锄了两日草和翻土,便累个半死。 “妳是说,妳想找个活干?” “嗯。我老是吃妳的喝妳的,也不是办法。”光喝那些水似的稀粥,就把小红喝得更穷了。 什么温柔霸道多情的霸主、什么一掷千金的阔少——去去去!她现在只渴望一碗结实、名副其实的米饭呀! “这样的话,我找旻婆帮帮忙吧。” 很快弄清楚了小红嘴里的旻婆原来是个牙婆子——也就是专门仲介人口买卖的啦!富贵人家有需要奴仆长工婢女的,便透过旻婆找人。 竟落到这般的下场!就为了一口饭…… 那命运的穿越千年时光的爱恋呢?那超越时空障碍的宿命情缘呢? 哎哎!应如意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 半月前,x市郊区一栋砖造房子,黎明时分—— 夜正深浓。波碧湖狂潮如海,巨浪不断当空拍落下来,惊涛裂岸。阴风飒飒,绵绵密密的乌云吹满整个天空,笼翠着湖岸、楼阁,整个的大地…… 狂浪拍碎在我脸上。自湖心卷涌出一轮旋涡,如涟漪一般扩卷而来,回旋着诡异的深邃,激裂着银色的闪亮……它在呼唤。踏进了那个旋涡,落入了那个坠落,一切就可以回到遥远的最初。就像当初那个漩涡…… “银舞……”宗将藩伸出手。 我走前两步,回头说:“严奇,原谅我辜负你对我的一片真心。我爱宗将,为了他而选择留在古代。而他,为了我放弃江山——” “我也愿为了你放弃江山啊——”严奇发出锥心的吼叫,想挽留—— “我明白。只是我的心,早在我为宗将自刺时就许诺与他了。”我走到宗将藩身前,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他牵引我上马,对严奇说道:“严奇,我将“上清”交给你了!” 严奇怔怔地望着我们,凝泪欲滴,泪光在眼里打转,如是波碧湖泛闪的银亮。 旋涡仍然不断在回旋,回旋着诡异的深邃,激裂着银白的闪亮——从最初到结束,一直。 看到“全书完”三个字,应如意满足地叹口气。幸好,故事最后,男女主角还是在一起了,尽管一番曲折,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 多浪漫啊!穿越千年的时空来爱你!有那么多英俊出色的男子争相追寻着她——多美多好啊!如果她是那个女主角那就好了…… “真好……”熬了一夜,看到这样幸福的结局,时间精力总算没有白费。应如意心满意足地合上书。 不过,那个男配角“严奇”有点可怜。如果,她能给他一点安慰就好了,但那是不可能的。 可她也希望有那样美丽的恋情。坠入时空的夹缝,穿越千百年的时光,经历那不可思议的命运,与那累世缘牵的命定的人相爱……为了他,她穿越千百年时光,抛弃自己的时空世代;为了她,他放弃权位江山,一意与她相守——啊!多浪漫多美丽的恋情! 那雄霸一方、痴情霸道的帝王霸主;那与她相看俨然宿命情缘的侯门贵冑或江湖奇侠。她的曼菲士!她的宗将藩! “真好!”双手捧著书,应如意又满足又羡慕又向往又遗憾地叹口气。 这么美这么浪漫的事,为什么她就遇不到?就落不到她头上? 真有时空倒流这回事吗?这世上有许多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情,其中或许就有所有的人都不知晓的传奇发生着。 她真向往那种坠入时空、凄美浪漫的恋情。可向往归向往,到头来还只是向往。 她深深吸口气,吐出来。下弦月低低挂在东方的天际,四下无人,一片宁谧神秘。 “月啊,我也渴望能有那种穿越时空、超越时光洪流的爱恋啊!”喃喃对着月亮许起愿。 但所谓渴望,通常只是让人干渴着,不会实现。 可不,她叫应如意,但长这么大,什么都不如意。好好的工作被裁掉;考了快一百次的大学,别说第一志愿,光那烂得发霉的“类学店”能挨到边就偷笑了,想干脆出国念书算了又没钱。最重要的,长这么大,还没谈过半次恋爱、交过半个男朋友! 可她的爱是纯洁的、是神圣的。她相信,一定有那样宿命的一个人,在未知的彼方等着…… 她喝口水,有些尿意,坐在马桶上还想着刚看完的小说故事,那穿越时空的浪漫恋情。 凌晨了,四下太静,抽水马桶的声音突显得十分吵杂。要是真穿越了时空,回到古代,唔……那上个厕所不是会很不方便? 去去去,怎么想这么不浪漫的事情! 看小说不过为了满足心中那小小的幻想与向往,深究那么多做什么……简直破坏了故事的美感。 可是……呃……嗯……那个…… 她抽出一张卫生纸擦擦鼻子,不禁又去想——古代有卫生纸吗?“大大”后怎么办?还有,有卫生棉那种东东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吗? 第4章 那个来了怎么办? 哎呀!不行!她胡乱挥着手。想那么多做什么,又不是做学术研究!穿越时空的爱恋只是提供她一个美好浪漫的憧憬,觉得幸福、满足、向往那样美丽的恋情,干么找自己麻烦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是……唔,哎——应如意就是杀风景,忍不住疑惑,过惯了现代文明的便利生活,杨舞——呃,那个,要是万一真的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坠入了时空的夹缝,回到古代以后,可能过得如意顺心? 先就说刷牙洗脸这回事吧。古代有牙刷牙膏这种东西吗?当然没有。那么,该怎么办?不会用手指沾些盐巴搓搓了事吧? 毛巾这东西,应该是有的,但水龙头一转,便自然来水是大大不可能,要不就得到井边、要不就河边溪边提水,夏天还好,但一到冬天天寒地冻的,那真是折腾。如果是大户人家,事事有人侍候着,那也就罢;要是一个运气不好,是要服侍人的那一个,唉唉,那就更折腾了。 洗澡洗头就更不方便了。想痛快淋个浴,都是不可能的任务,还要对着太阳晒个老半天,把头发晒干夏天时间题不大,还可忍受,可一到冬天,一堆妖魔鬼怪的问题就都跑出来了。 想想,那种大半年只洗个两三回澡,像腌菜般把身体腌起来的感觉——唉! 还有,时时都要上厕所——文雅一点,洗手间吧? 有抽水马桶、卫生纸,甚至女人最必要的——卫生棉那东东吗? 至于,电灯、电话、电视、冰箱、冷气机、暖气、电脑、手机,这些那些的一堆拉杂,更是不必想了。甚至,出个门,即便运气好,有人侍候、有轿子马车的,光是她住的这破郊区,从山这头到那头,就要花多久的时间? 当然,电影、漫画、报纸、八卦杂志、篮球足球棒球等等,这种种五四三的想都不必想。演唱会?唉唉,别说这种梦话吧。 这样一想,爱情连当饭吃都有问题,真要回到古代,能适应得了吗? 可……唉!真不浪漫啊!她不该想这些的。 下弦月似乎移位了一些,青天深深,连带那一勾弦月看起来也阴森森。 算了,睡觉吧。刚要爬上床,窗外忽然传来奇异的滋滋哔剥的细响。好像电极两极互相碰撞的磁爆声响,又像油锅滚炸的声音。 “那到底是什么……”她探头出去。 猛不防闪爆出一阵白光,将半空劈裂开一个黑洞,深黝黝的,当空一罩,一下子将应如意吞噬。根本都来不及惊呼,整个人消失得一干二净。 数日后,某报社会版角落一小块方角—— (本报讯)数日前,x市郊区的一栋民房,发生离奇的神秘失踪事件。据屋主x先生表示,租住该栋砖造平房的房客应小姐,今年二十一岁,从x日起,便不见行踪。根据邻居目击指出,x日凌晨,应小姐所居住的砖屋后方突然现出异光,像高压闪电,伴随刺耳的滋滋哔剥声响。之后,一直未见应小姐踪影。因月租到期,迟迟未见应小姐缴付,屋主入屋查看,发现屋内一切都维持原样,但居住其中的应小姐却离奇失踪,自此不见踪影。目前警方正展开调查,截至目前为止,仍没人知晓应小姐的下落…… 第二章 进入赵府之前,旻婆善意地叮咛——呃,应该说是警告妥当些,明哲保身,千万别有非分之想,日子好保太平。当下人的,身分低微,不太有机会见着主子,不过,倘若犯了什么错,惹主子不高兴,千万记住,得罪了其他爷还有救,就是爱噜嗦的赵总管也还好,求求情、挨顿打、饿几顿就没事,可千万、千万,别惹到二爷。 问她为什么,旻婆哎哟一声,给她一个白眼,说听她的话准没错。 “哎呀!二爷!”赵总管杀猪似地不断嗥嗥叫。气急败坏地冲着应如意吼道:“妳是瞎了眼吗?没瞧见二爷过来,连桶水也提不牢——” 赵二爷嘴一抿,沉声道:“安静点。” 天色仍暗,应如意瞧不清这位二爷的表情。赵二爷瞧也没瞧她一眼,撂下那话便转身踅回原来的路径。 “二爷!”赵总管追上去,匆匆又踅回来,指着应如意斥道:“瞧妳做了什么?竟泼了二爷一身湿!来人,把这个丫头关到柴房,不许给她任何吃的喝的,等二爷发落。真是的,全是些没长眼的蠢蛋,净给我惹麻烦。”跺了下脚,匆匆转身去追二爷。 “等等!赵总管,我——” “好了,安静点,别叫了。”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挟着应如意,硬将她拖走。 “蕊珠姐……”藕生吓傻了。” 两个婆子像丢只死猫死狗般将她往柴房里一丢,锁上门便走了。 “喂!等等——”应如意来不及喊痛,抓着窗子的木条,手臂伸了出去。婆子头也不回,早走远了。 唉唉,怎么会这样?才进了赵府几天,就倒楣遇上这种事?这叫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天亮了又黑,然后又蒙蒙亮起来。一天一夜呢!把她丢在柴房里,不给她饭吃,也不给她水喝,存心折磨死她! 从前天夜里,她便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噜叫。在小红那里天天喝得跟水般稀的粥,原以为进了赵府至少可以饱餐一顿,这下可好! “这些人懂不懂什么叫人权啊!”应如意饿得有气无力。 “蕊珠姐……”柴房外传来蚊子般的细响。 跟着,木条窗外现出藕生小小的脸,鬼鬼祟祟地探看,怕人瞧见。 “藕生!”应如意跳起来,喜出望外。 “嘘,小声点,蕊珠姐,别让人听见了。”藕生很紧张,不停查看左右怕有人瞧见就糟了。“赵总管不准人到柴房这里,我是偷偷来的,被知道了就糟了。” 递过去几个饼和水给她,道:“妳饿坏了吧,蕊珠姐。我带了几个饼跟水给妳。抱歉,我只能拿到这一点。” “太好了!我肚子饿惨了。”拿了饼,便狼吞虎咽起来,干干地,给噎着,急忙灌了几口水,又差点给呛到。 “蕊珠姐,妳慢点吃,别噎着了。” 应如意摆个手,表示没事,一边口齿不清感谢;“藕生,妳对我真好。” “我本来想早点来的,但一直走不开,好不容易,趁大伙都还在睡,才偷偷跑来。” “妳有听到任何消息吗?好比赵总管什么时候才会放我出去。”三口并作两口,将剩下的饼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 小巧的头脸摇得像博浪鼓。“我问了,可没人肯告诉我,冬梅姐还责骂我多事。不过,听我们奶奶说——” “妳们奶奶?” “啊,我忘了告诉妳,蕊珠姐,昨儿个我被分派到三爷院里侍候了。不过,我们奶奶不是那个奶奶,三爷娶了两房奶奶,我侍候的是二奶奶。” 这个奶奶那个奶奶的,应如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才搞懂藕生究竟在说什么。 “妳们奶奶说了什么?”拉回话题。 “我们奶奶说——”小脸突现忧色。 “怎么了?” 藕生踌躇半响,才道:“我说了,妳可别太担忧,蕊珠姐。我们奶奶说,呃,妳这个祸闯得……呃,有点,嗯,那个不算小——”吞吞吐吐地,又担心地瞅瞅应如意。 “不过失手溅湿了二爷——” “嘘!”藕生一急,连忙挥比手势。“妳这话快别乱说,蕊珠姐,被人听到了就惨了。” “得罪二爷真的那么凄惨吗?”旻婆是千叮咛万交代过。 藕生一呆。“我也不晓得……只是……呃,大家好像都挺怕二爷的。我们奶奶说,本来蕊珠姐妳关两天饿几顿便没事,可昨儿个傍晚,二爷从庄上回来后,也不知怎么了,府里上下突然乱成一团,赵总管心情大坏,见着人就骂。我们奶奶说,这下子如意姐妳可能……呃……会被撵出去了……” 说到这里,藕生垂低了头,下颚几乎都抵到胸前,声音也小得跟蚊子叫似。可随即又抬头,急促道: “不过,蕊珠姐,妳别担心,只要好好求赵总管,他会饶了妳这一次的。我也会去求赵总管,还有求我们奶奶帮忙,所以,呃,嗯……” “谢谢妳,藕生,我不会有事的,妳不必替我担心,”藕生简直比她自己还着急,担心她的处境。 “蕊珠姐……”藕生哭丧着脸。 应如意拍拍藕生抓着窗子木条的手。道;“藕生,妳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妳说,蕊珠姐。” “麻烦妳取些水给我,我想漱口,如果有手巾,那更好,我可顺便擦擦脸。从昨日到现在,我牙也没刷、脸也没洗,难过死了。” “啊?”藕生愣一下,又呆住。“好,妳等等,蕊珠姐,我马上取水过来。”没想到蕊珠姐烦恼的竟是这个。 “多谢了,藕生。” 被撵出去有什么大不了的,要当奴才还怕找不着地方! 真是,被骗惨了。那些劳什子的言情小说里尽写些浪漫啊、宿命啊什么的,怎么就没半个提醒或警告浪漫之外,日常实际的问题怎么解决! 最紧要的,便是刷牙、洗脸、洗澡和如厕这四件事了。 她已经便秘很多天了。每次上茅房都得捏住鼻子,还得小心踏脚处,免得一不小心掉进粪坑,还得小心它喷弹上来,底下是万蛆钻动;而且茅房老是有怪风吹进去,屁股凉飕飕的。 赵总管命人把她丢到柴房,一天一夜了对她不闻不问,又不给她吃喝。 第5章 可即使没吃没喝,还是得嘘得拉。大的可以憋,但小的总不能嘘在裤裤里吧。这柴房又无处可——呃,总之就是那样了。只好借角落的地方一用。 洗澡都是“干洗”的,汗巾用水沾湿了,擦擦便了事。水又不是龙头一开自然就会来,都是要一桶一桶提的,还得觅柴烧火,下人们哪能那么奢侈天天洗澡。进赵府之前,她趁半夜四下无人,在小溪狠狠洗个痛快,可一边打哆嗦,冻得牙齿直打颤,心脏差点麻痹。这会儿,她不知多少天没洗过真正的澡了,大概都可以搓下一层泥球,跟腌菜差不多。 洗脸也是,只能清水干洗。皮肤绷又干,又没眼霜乳液的,容易便长皱纹,只能靠天然油脂了。还好小红穷归穷,仍是爱漂亮,采集野花自制一种天然花露水,她离开时,送了她一些。对皮肤保养勉强算是有点小补。 至于她这口好不容易忍受了牙医无数次摧残才得以保全的牙齿,真怕会掉光了。每每只能用盐漱口,或用手或杨柳枝揩齿。在小红那里时,小红穷,所以大抵都用青盐揩齿漱口;小红折用杨柳枝,将两端打扁,打成须状像刷子,蘸点青盐或齿药刷齿。进了赵府,她们给她一种膏蘸来揩牙,用的还是杨柳刷。不过,爷们用的当然不一样,就是地位高一点的下人用的也不同。他们的牙刷子是用马尾制的;爷们的牙刷子还皆讲究地用骨柄。 此外,皮肤的保养、头上这三千烦恼丝等等……皆是麻烦、皆是问题。官宦或富贵人家固然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的,可平民百姓穷人家,哪能那般奢侈。像她被丢在这柴房里,一身又臭又脏,简直跟条咸鱼差不多。 什么霸主、什么阔少、什么浪漫、命运式的邂逅——啊,去去!再如此下去,她只怕要多老十岁! “蕊珠姐……”细细的蚊叫声打断她的思绪。藕生取了水来。 可尚不及接过藕生递过的水,忽然传来隐约的人声。 “糟了,有人来了。”藕生一惊,吓得差点失手打翻水。 “妳快躲起来。”听脚步声正是朝柴房这头过来。 片刻,赵总管领着几名家丁与婆子,从院子那头出现,掉了几千两似直冲着柴房而来。 “怎么办?二爷直到现在尚未醒来。”赵总管踱来踱去,不时抓抓嘴鬓上的须,无计可施。 咋儿个傍晚,二爷几乎是被随从从云架着回府的。一入府,几乎便倒下了,浑身滚烫仿如着了火似。身子一向硬朗健壮的二爷忽然倒下,简直把人急坏了。 从云不语,垂手立在床侧,额上满是汗珠,身形微微晃动。 “云爷,你从前日夜里就没合眼,我看还是去歇会儿吧。二爷这里我来就行。”从云一路护卫二爷回府,整日整夜守在二爷榻旁。他亦是浑身滚烫,强撑着。 “不。赵总管忙了一日了,想必十分劳累,二爷由从云照料便行。”向来沉默寡言的从云,脾性也跟他主子一般。 “可……”从云只听二爷的,连大爷都使唤不动他。赵总管只得摇头,又抓抓鬓旁杂冒的须根。 门吱呀一声,赵府大爷赵子宣推门进房。 “子昂醒了吗?”赵子宣身量中等,一脸方正。 “二爷一直昏睡不醒。”赵总管摇头。“大爷,时候尚早,您怎么不多歇会。” “赵府的“阎罗”倒了,大哥他当然睡不着。”带着不合时宜的笑意的声音由廊外传进房里。 随即,一名俊秀、表情清朗,一身月牙白装束,系着葱白腰带,腰下垂系着一块翠绿玉佩的青年公子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另一名同样装束,服色较深,年岁看起来较轻的年轻公子。 见两人进房,从云没动,只是颔首行个礼。 “子扬、子林,你们两人也来了。”赵子宣颔个首。 “三爷,您怎么这么说!”赵总管苦着脸。都什么时候了,他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这三爷倒还有兴致玩笑。 “瞧你急得。大夫怎么说?” “请了几位大夫,都说二爷是招了风、受了寒,加上劳累过甚,都积蓄在脏脉了,这才一发不可收拾,高烧不退。” “我说嘛,平日我就劝二哥没事随我一道逛逛花楼,调剂心神,他偏就是不听。” “三爷,”赵总管又苦起脸。“二爷都病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说这些。” “我这是替二哥着想啊。”语气轻快,近于轻佻,倒似几分幸灾乐祸。“赵总管,我瞧你双目无神、两眼发黑,一天一夜未合眼了吧?恐怕我二哥尚未醒转,你就先倒下了。” “没法子呀,二爷院里全是些男丁跟婆子,粗手粗脚的,我不放心让他们照料二爷。” “二爷有从云照料便行了。”从云开口。 赵子扬斜睨了睨从云。“是啊,我二哥最信任你了,从云,有你在,大哥、子林和我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可从云,我瞧你肩斜臂晃地,大概也受了风邪,烧得不轻吧?” “噫?”赵子林离得近,听三哥子扬如此说,才留了心,发觉从云额上逼出的细汗。讶声道:“从云,你满额是汗。”碰了碰他。“哎呀,你身子好烫!” “我没事的,四爷。” “福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赵子宣责备道:“从云都高烧成这样了,你还不让他歇息。” 冤枉啊!赵总管愁着眉道:“我劝了云爷几次,请他去歇息,由我来照顾二爷,可他不听我的,我哪有法子啊。” “这不关赵总管的事。照护二爷是从云的责任。” “这怎么行。”赵子宣道:“你都病成这般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挨不住。” “大哥说得是。”三爷颔首附和。“哎哎!究竟是哪个丫头,居然那么大胆,本事不小嘛,竟让赵府里两个最令人生畏、冷冰强悍的“阎罗”倒下。”嘴角竟带着笑意,几分戏谑。 “子扬!”赵子宣略带责备地斥了三弟一声。 赵总管这才想起应如意。他让人将她关在柴房,等候二爷从庄里回府后发落,没想二爷一回府便倒下,他急得焦头烂额,府里事多又忙,都忘了有那回事。都是那该死的丫头! “我看,还是找几名丫头过来照顾二哥吧。”赵子扬出主意。 “不成啊!三爷。”赵总管忙不迭摇手。“二爷要是知道了,会骂死小的。”这三爷,明知二爷不喜丫头近身,这院子里才净是些男丁跟婆子,竟还出这等馊主意,不把他害惨是不成。 “三爷,从云还挺得住,二爷这里有从云在,从云会尽一切心力照护二爷。”虽是对着爷们,从云仍一脸冷肃,毫不相让。 “你眼里就我二哥一个主子,我自然明白你为了你主子自是不顾一切。可从云,你忠心护主服侍我二哥固然是好,可他现下昏睡不醒,你又发着高烧,还是多找些人过来照料比较妥当。”转向赵总管。“赵总管,从云尽管固执,可你也得多体恤一下从云才是。” “是是,三爷。”哎哎,好人都他自己做,坏事倒要他这个总管来担。赵总管更加苦着脸,一双毛虫眉都垂成八字。“可三爷你也知道,我上哪找人啊……” “府里那么多丫头,手脚伶俐,怎么找不着人。” “可是……”都是他在管的,他当然知道府里有很多丫头,可他宁可自己累死,也不想冒那个险,要是事后被二爷知晓了……不禁浑身颤了一颤。 “子扬,我看你就别再为难福在了。”赵大爷开口。 “是啊,三哥。你明知二哥的脾气,别害赵总管了。”老四赵子林也帮腔。 “我怎么可能存心害总管呢。”赵子扬叹口气。“可大哥,子林,你们想想,老二都病成这样,从云发着高烧却一直硬撑,这时候还是需要个丫头,妥善细心照料老二。有什么事我会担了。” “子扬说的也有道理……”赵大爷动摇了。 从云突然开口:“从云没事。我会尽一切照护二爷!” 赵子扬瞪眼。“怎么没事?当然有事!我说有事就有事。赵总管要忙府里大小的事,已经够忙了,再撑着照顾老二,他那把骨头哪受得了。”想想,赵总管要是倒了,府里的事情怕不就推到他头上,他可不干。“而你呢,更是发烧得不轻。不是我说,从云,要是老二好不容易好转一些,偏生你硬要强撑,一个不好,又将什么病邪过染给老二,万一因此老二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怎么担待?” 说得从云哑口无言。 赵三爷嘴角勾了勾。“从云是没异议了吧?” 从云抿嘴不语。他个人事小,可他不能让二爷有任何闪失,危及二爷。 赵大爷望望老三,微微摇头。从云只听老二的,可老三偏是有法子激得从云不得不从。 “子扬……”可依老二那脾性,他觉得还是别犯他的忌。 “大哥,从云都没意见了,这事就这么决定。”赵子扬自作主张。“不过,找个聪敏伶俐的丫头进院便成,免得赵总管与从云太为难。依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赵总管,那名惹祸的丫头现下在哪?就带她过来,将功赎罪好了。” “三爷,这万万不可!”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这还叫“不教他为难”?根本是嫌他麻烦还不够。 “别再啰嗦了,有事我们兄弟担了便是。快去把人带过来。”将自家兄弟全拖下水。 赵总管只得苦着眉去了。 “三哥,这般好吗?要是二哥怪罪下来……”老四赵子林不无几分担忧。 “放心,老四,老二真要怪罪的话,也不会怪到你头上的。” 第6章 别说有老大顶着,还有一个赵总管呢。 他笑吟吟地,望望床上昏睡不醒的亲二哥。考虑着,等会儿是否该好好夸奖那闯祸的丫头一番? 闯祸的便是这名丫头? 两道烟囱眉,粗得跟毛虫似;一张血盆口,大得若水盆;一管横梁鼻,突挺如山脊;两只黑袋眼,硕大如撞钟。天啊!这是打哪来的村姑野女?土得要命,长相又粗野。别说丝毫没有闺秀的钟灵之气,就连府里丫头的小巧灵秀都不及三分。 甚且,毫不知礼、矜持,竟与赵府总管“讨价还价”,总管说一句,她回一句。 “你要我照顾病人是可以啦,不过——” “什么叫“可以”……”一个丫头,竟然用那种迁就的口气。赵总管瞪眼吹胡的。“我叫妳做什么,妳就做什么。能照顾二爷是妳的造化、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可是——” “少啰嗦!快过来见过爷们跟云爷。”真会被这丫头给害死!结果,她竟还敢回嘴,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 “是。”听到“爷们”二字,应如意眼睛一亮、眼珠子一转,立刻小步挨上前去,谄媚笑起来,笑得太殷勤,两眼几乎瞇成一条缝。“是府里的各位大爷吗?” 注意到房里四名装束模样不同的公子。站在杨旁的那名,肃着脸,表情冷冷地,根本没有正眼瞧她;方正脸的那位与站在最外处、年纪看来似乎最轻的男子,则望她一眼,神态似是有些好奇……一身月牙白长服的那人,长相最是英俊清朗,嘴角含着笑,眼眸明亮,正目不转睛望着她,眼神却带着戏谑,饶有几分兴味,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模样。 “原来便是妳呀。”语气带笑,竟似有褒奖的意味。 可莫名其妙地,应如意听得糊涂,呃了一声。 “什么呃!”赵总管粗鲁地按压她的头。“还下快见过三爷、大爷、四爷还有云爷。” “哎呀呀!赵总管你好好说我就知道了嘛,别使劲按我的头,很痛的耶。” 偶尔也有那种桀骛不驯的下人,关他几天、饿几顿,好好治治他,便乖乖没事了。可瞧这一身土气的丫头,看起来又不像那种刁钻之徒,说话又有条有理,赵府几位爷互望一眼,倒不来气。 赵总管狠狠瞪瞪应如意,道:“三爷,就是这丫头,叫蕊珠——” “我不叫蕊珠,我叫应如意。” “如意!?”赵总管又瞪眼了。老被这丫头气得七窍生烟、翻白眼。“那也是丫头可以叫的吗?我说妳叫什么就是什么!” 芙蓉、牡丹、如意这等名讳,惟有身分高尚的小姐才担得起,这丫头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怎生模样。 “是是,蕊珠就蕊珠。”还是明哲保身,不跟赵总管争了。 突然噗哧一声笑。赵总管循声望去,只见三爷满脸笑意,忍俊不住。 “三爷!” 赵子扬收住笑,摆出一脸正经。道:“妳说妳叫应如意是吧?” “嗯。我姓应,叫应如意。”可什么都不如意。 “赵总管,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好好的有名有姓,名字也动听,你硬要替人改名,未免说不过去。” “三爷!”一个刁钻丫头已经够他头疼了,三爷又来搅和,是嫌他麻烦还不够多吗? “好好,我不多话,行吧?”三爷比个手势退到一旁,却不掩嘴角那戏谑笑意,一副看好戏。 赵总管按按偏头,朝应如意道:“从现在起,妳就待在此处,好好照料二爷,直到二爷醒来,听懂了没有?” “是是。赵总管您吩咐什么,小的就做什么,不敢有违。可总管,您要我照料二爷是没问题啦,可您总要让我先洗浴,梳洗一下吧?我一身又脏又臭的,您总不会要我这副模样来照料二爷吧?再说,您把我丢在柴房,饿了我一天,又不给我水喝,我又渴又饿又累,总得让我饱餐一顿,才会有力气干活吧?” 正诧异她怎么忽然变得油嘴滑舌,赵总管说啥,她便哈腰称是,哪料话锋忽地一转,赵三爷忍俊不住,拍手笑道:“哈!有意思!” 自始面无表情的从云亦颇觉意外,瞧了应如意一眼。 “妳——”旻婆究竟是从哪找来这么一个怪胎!三爷偏又在旁煽风搅和——啊,他头又疼起来。 “福在,”赵大爷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大爷,这丫头闯出这种祸,关她一天、饿她几顿已经很便宜她了。若不是三爷出主意,我还想多关她几天。” 三爷道:“这事也不能尽怪她吧。田庄上那点小事,不过几户人家闹点纠纷,根本不需要老二亲自过去处理,就是去了,亦不需天未亮便动身。丫头们做事,哪料得到二爷会突然挡住去路,一惊慌,失手泼了水,也是情有可原。况且,大夫不也说了,老二这病,还是平素劳累成疾的缘故。” “是啊,总管,”赵四爷瞅瞅应如意,道:“这丫头近身照料二哥,不先净身,她那一身脏臭,怕不又将什么病邪传给二哥。” “您说的是,四爷。”四爷的话有理,赵总管服贴,唤了个婆子进来领应如意下去梳洗。 “那老二这里就先交给你了,福在。”大爷道:“从云,等那名叫如意的丫头梳洗妥当过来后,你也下去歇会,让大夫瞧瞧。” “是的,大爷。”从云心不甘愿,又怕过染病邪与二爷,只得遵从了。 走出二爷院落,赵大爷道:“真是,老二这一病,不晓得何时方能恢复,几家铺里的事都等着他决定。”几分不胜烦恼,目光望向老三赵子扬。 “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管。”赵子扬连忙摇手,拉过老四,道:“子林的教席先生今日告假,我得督导他读经。我们走吧,子林。”拉着老四匆匆转身离开。 “欸——”赵子林被兄长拉着,身不由己,匆忙回头望大哥一眼,只得跟着老三走了。不禁道: “你这谎扯得也太过,三哥,教席先生何时告假了?二哥现下昏睡不醒,大哥一人忙不过来,你实在该为大哥分些劳。” “我这不是让丫头去照料老二,好让赵总管脱身,帮老大分劳解忧了?” “赵总管只管府里的事又不管生意上的事。你整日冶游,无所事事,难道不感无聊?” “子林,怎么你说话口吻内容也学起老二,跟老二如出一辙?啧,真无趣。你要真那么担心,要不,你去帮老大分劳解忧好了。” “我是想哪,可二哥只要我专心读书。” “你头脑好,你不读,谁读?等你考取了功名,便可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 “要是考不取呢?” “那就一直考,考到你胡子都白了,成了个白胡子老公公还要考,哈哈!”竟还开起玩笑。 赵子林显然没那兴致,神情略黯,几分沮丧。“虽然我不讨厌读书,可我对考取功名没有丝毫兴趣。自从彩云姐的事后,二哥性情变了许多,把全副精力都放在赵府的生意上,若非生意上的目的不与人亲近往来,连他住的院里都不肯安插年轻的丫头。” “老二的事,他自己自有主意,你不必替他操心。” “可是——” “别可是了。好了,到三哥院里坐坐吧,你成天读书,读久也腻。” 赵子林摇头。“不了。三哥院里热闹非常,我还是回自己院里读书好了。” “说得也是。最近她们两人闹得我头疼,哄得我累死了。算了,我也不回院里去了。” “诗经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像三哥这般,享齐人之福,未必真的有福。可像二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哥那样,因为彩云姐之事,对上门提亲的人一概拒绝,不情不欲,那又好吗?二哥院里,甚至不许丫头进入——”忽顿了一下,蹙眉道:“三哥,那样好吗?明知二哥的脾气,我们却让那名叫如意的丫头去照料二哥,二哥醒来要是知道了……” “那就看她的造化喽。”赵子扬满不在乎。 “啊?我还以为你让赵总管找那丫头来,有特别的原因。” “哪有什么特别原因。赵总管跟从云都撑不住了,必得有人接替才行,大家都知老二的脾气,事后免不了遭殃。那丫头闯了祸,免不了要受责罚,既然如此,就不必要再拖累他人,让她去照料老二便是。” “啊?可那岂不是……若是她被撵了出去该如何?” “我说了,那就看她的造化喽。” “可是……” “好了,你不用为个丫头操心了。”拍拍老四的肩膀,一派轻松无事。“我还是回院里去一趟。你跟不跟我来?” 赵子林摇头。 “那好。不过,你要是觉得闷了,可随时到院里来找我。”真教他想不透,老四跟老二明明不是同母所出,怎么那一本正经、严肃固执的模样跟老二如同个模子印出来。 回到院里,赵子扬径自往西园子走去。刚走入园子,便听见一名丫头哭着求道: “求求您,奶奶,您一定要帮帮蕊珠姐!求求您!” “怎么了?”花园里,西园夫人梅小苹立在小径赏花,身后有一名丫头侍候,另一名丫头跪在夫人脚下。 “三爷。”见他进园,众人喊了一声。 “三爷,”跪在地上的丫头跪爬到他脚下,哭求道:“求求您,三爷,请您救救蕊珠姐。” “蕊珠?”好似在哪里听过这名字。赵子扬看看那丫头,觉得面生。“妳先起来吧。” 院里丫头不少,这两天又有新分派到院里的丫头,人多事多,早知道,他方才应该去老四院里的。 第7章 “说吧,什么事?”唉唉,劫数。 第三章 “水……水……”躺在床上的男子昏睡不醒,不断呓语,时而要水,时而喃喃些不清不楚的东西,什么彩什么云的,好像十分痛苦的模样。这个人连昏睡时,眉头都深结,看来是个十分压抑自制的人。 “来了,来了。”应如意挨近床边,小心扶着那人的头,喂了他一口水。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窗外隐隐有光,可这个二爷正病着,所以放下了雨棚子,房内一片昏暗。 拭掉他额上的汗,伸手探他额头。高烧似乎退了,可迟迟就是不醒。他一刻不醒,她便得多待一刻。待在这里十分舒服轻松,什么活儿都不必干,他要是不醒来,那再好不过。 赵府这位二爷,除了长得高大一些,相貌称不上英俊,更不是那种清秀才子型的温文儒雅。气宇冷了些,非那种喜与人亲近的温和之类。她细瞧了半天,并不觉得脸红心跳,亦不觉得羞赧。半天下来,也看熟了。要是他睁开眼,不知是怎生模样。 “你快点醒来吧,让我瞧瞧你的眼——嗯——”可他要是醒来,她就无用武之地,被踢出去干那苦活。“不,你还是先别醒来吧,你若醒了,我又要被抓去干苦力。” 那哪是人干的活!皇天在上,她绝不是娇生惯养,可长成的环境时空不同,她手开就有电有光;水龙头一扭,自然有水来;瓦斯炉一开,烈火熊熊;饿了,微波炉把东西一热,两三分钟完事,哪需挑什么水、生什么火,搞得灰头土脸—— 哎哎,凯罗尔跟杨舞穿越千年时空,还能活得那么浪漫、那么滋润惬意,是因为她们是被人侍候而不是侍候人的吧。她也想象凯罗尔或杨舞一样,有那么多男人——帝王霸主将相来爱来抢啊! “水……彩……云……” “来了,来了。” 沁凉的水渗入干热的喉中,纤柔的柔荑轻轻托着他的头……啊!这温触……这香气—— 赵子昂挣扎着,用力想睁开眼,眼皮却十分沉重。一睁一闭间,似有个朦胧模糊的影子…… 是谁……他缓缓举伸出手。 “你醒了……你要什么……”声音似从很远地方传来,不断回荡着。 不仅眼皮,身体亦十分沉重,抬举的手臂几乎无力支撑。 “你……”模糊的影子又靠近,对方在说话,声音轰隆,不知在说什么。是从云吗? 额上传来温触,是对方的手。赵子昂猛然捉住探近的手腕,奋力张开双眼。 “你是——” “谁”字尚未吐出,猛觉得手上捉握住的手腕纤细地不对劲。 女人!? “从云!”喝声响彻屋顶,檐下一对雀鸟扑翅飞起。 “妳就是如意?很好,妳真能干,做得真好,”才见面,穿金戴银,一身绫罗绸缎,浓妆艳抹,眉目几分风情的三房西园奶奶嘴角便噙着笑,笑吟吟地称赞她。“可妳怎么不往他身上多泼点水,让他多躺几天,这么快就醒了,真是可惜!” “奶奶,您别跟我说笑了。”这种“称赞”应如意可担不起。关在柴房一天,又饿了几顿,她学乖了。个性的美少女那一套在这种“食古不化”的陈旧时代是行不通的,“逆来顺受”才是王道。 “我哪在说笑了,我可是认真在夸奖妳。”西园奶奶仍是笑吟吟地,心情相当不错。 “蕊珠!不,如意姐,”藕生听不懂话里玄机,只是高兴道:“我求奶奶帮忙,奶奶拜托三爷,让妳到三爷院里来,这下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谢谢。多谢奶奶。”那三爷给人感觉有点轻佻不正经,不怎么可靠的样子,还是四爷院里好,书呆子好对付,而且那四爷年纪似乎比她小。可四爷院里有冬梅在……嗯,不妥,不妥。大爷院里有春桃,二爷那里——哎哎,思来想去,还是这儿妥当。 “妳就待在这里,我不会亏待妳的。赵子昂要是想撵妳走,我第一个不依。”西园奶奶道。 “多谢奶奶。”这未免太好太过亲切了吧?应如意不禁疑惑。三爷院里有两位奶奶,东园正主、跟这偏房的,靠错边会不会很凄惨啊? 哎哎!沦为一个丫环婢女已经够凄惨了,居然还要担心靠错边!什么“天女”、什么“银龙守护”传奇的,都不用作梦了! “今日虽是头一回见面,可我瞧妳就是觉得对眼。妳也不必喊我奶奶了,如意,就喊我名字,我叫“小苹”。” “那怎么行——” “我说行便行。”梅小苹道:“哼,赵府里这些人从那个赵子昂到厨房的冯婆娘,全都假惺惺的,表面上客气或恭敬,背地里却安着什么心肠。尤其东园那位,自恃是官家小姐,瞧不起我出身。我梅小苹可也是“怡香院”头牌花魁,论姿色论技艺,哪点比她差了!那些势利的下人,尽会巴结她。我在赵府里人单势薄的,除了跟着我来的小春,就没人可信任。幸好,现在有了藕生跟妳。妳们跟着我,我不会亏待妳们的。” 真把应如意当自己人了,心里憋了许久的不满,一古脑儿都渲泄出来。 “呃,嗯,我……我会尽心的。” “那太好了。”梅小苹拉住应如意的手。“如意,我是说真格的,我一见妳就觉得跟妳投缘。” “奶奶——” “叫我小苹。” “呃,嗯,小苹小姐——” “哎,妳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 “是是。”应如意道:“小苹就小苹。” 藕生高兴拍手道:“太好了,如意姐,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嗯。”藕生那么高兴,应如意不好太扫兴。她可没藕生那么乐观。赵大二爷醒来,发现她在房里,立刻将她丢出院外。只不过他身子仍虚,睡睡醒醒的,赵子扬让人先领她到西院里来。都过了半天,她听说赵大二爷是没大碍了,还不晓得他会怎么发落她。 “藕生,”梅小苹道:“小春去厨房熬了半天药,怎么还没好。妳过去看看。” “是,奶奶。” 西园里侍候的丫头、婆子并不少,但除了她自己的贴身丫头小春,梅小苹只爱使唤新分派来的藕生办些体己的事。煎药炖补这类事,更是不假手其他丫环。 “妳有所不知,如意,”梅小苹不避讳,倾诉道:“这府里的丫头、下人,眼珠子都长在头顶上,嫌我出身,尽会巴结东园子那位。我进府都大半年了,肚皮一直没消息,我怀疑是不是那帮人在我吃喝的东西里动手脚,所以我都让小春在院里的小厨房煎炖补药。我也不瞒妳,我出身自是比不上东园子那位,只能暗暗加把劲,争口气比她早日生个儿子。这样一来,我在府里就大大的扬眉了,连那个赵子昂也不得不承认我的地位。” “怎么说?二爷他不赞成妳——呃,我是说——” “没关系,我不介意。”梅小苹摆摆手。“难得我跟妳如此投缘,只当如意妳是我姐妹,我也就老实告诉妳。当初三爷迎我进府时,就因为我的出身,二爷颇有微词,大爷一向听二爷的,所以对我入府一事,也并不赞成。这赵府虽说是大爷在当家,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大爷都要先征询过二爷的意思,让二爷作决定。四爷年纪小,更是只能听二爷的,你们三爷又不管事,所以,赵府实际掌权的是二爷。所以,赵府里,只要二爷一句话,就算数了。就因为当初我入府时,二爷并不是很赞成,东园子那位才会那么嚣张,那些丫头下人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如意,妳说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嘛!” “呃,其实有吃有喝的,三爷又喜爱妳,那就够了,何苦给自己找烦恼。”梅小苹的心态不难理解,只是,好好的福不享,只争着那口气又何必。 “妳想得太简单了,如意。光靠三爷的喜爱哪能长久,我若不生个一儿半女,别说在府中没地位、受人欺凌,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又哪来的福可享。” 说的也是。生个儿子,鸡犬升天——呃,以子为贵,也不是古代才有的事。去去!从古开始,女人便跟母猪没两样。 “不提这个了。”梅小苹道:“对了,如意,妳怎么会进赵府里来?我听说妳是到京城投靠亲戚?” “欸,”那算是吧。“我穿越时——呃,我是说,我那种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太多了,不免心存绮丽的想法,侯门公子、帝王将相——多动人的邂逅!”不觉便脱口将心里那些言情小说的“毒”溢出来。 “哈!”贫寒女妄想攀上高枝时时有的。梅小苹心想应如意也是如她一般“心比天高”的女子,笑道:“我明白。我在“怡香院”时见了不少富家公子,只盼有个好的归宿,运气不错,遇上了三爷。我瞧妳就觉得跟妳投缘,要不,这样吧,我来帮妳牵线,妳跟我一道服侍三爷——” “千万不成!”共事一夫……应如意忙不迭摇手。 “妳不必害羞。”梅小苹会错意。噙着笑,拉住应如意的手,对她上下瞧了瞧。“不过,如意,我说了妳可别介意,妳这身打扮实在……”摇了摇头。其实要真是美女,就算弊衣也不掩美质。应如意长得实在……嗯——“妳的眉毛太粗了,得修一修;嘴唇也不够小巧,鼻子虽然端正,可太大了,不够灵秀。所幸三爷并非以貌取人之人,长得丑一些土气一点亦无碍,可妳必须懂得妆扮、修饰妆容。” 丑……她居然说她长得丑,还说她土气! 这审美观也差太多了吧!五官立体、现代个性美女的她竟也有被嫌丑的一天! 第8章 依她看来,梅小苹的小鼻小眼,“古典美女”样才真是小家子气,落伍又俗相——怎么会差这么多?她确信,梅小苹绝非故意挑剔她长相——哎哎,难怪那个赵总管老一副嫌她庄稼女的神气。 “别担心,我帮妳修饰一下,包妳变得娇滴滴地。”梅小苹兴致勃勃,又笑道:“妳要不喜欢三爷,那么,四爷如何?四爷年纪是轻了点,可为人亲切,很不错。大爷嘛,还算务实可靠,就是没什么主意。至于二爷……不!不!”猛摇头,头上插的金步娘摇来荡去,煞是好看。 “二爷怎么了?”应如意禁不住好奇。 “还是别亲近二爷的好,妳没瞧他那院子里,除了些婆子跟仆从,没半个丫头。我曾听底下婆子偷偷说道,二爷曾有过婚约,可当时赵府尚未有如今规模,对方嫌赵府只是小商贾之家,退了亲,另结了一门官家亲事。从此,二爷性情大变,不仅强迫三爷娶官家千金、敦促四爷考取功名,对我的青楼出身自是不以为然。” “原来如此。”哎哎,原来是背负情伤多情的男子呀,真无趣! 这种男子无趣的紧,拿不起放不下,尽会要忧郁。她要的是宗将藩!曼菲士! 哎哎,她的帝王霸主、称霸一方的枭雄何在? “奶奶,补药好了。”小春端了补药进来,后头跟着藕生。 梅小苹起身移到房中的小圆桌旁,端起补药,皱了皱眉。“若不是为生个一儿半女,每天喝这些东西,真要把人逼疯。” “这对您身子有好处,您还是快趁热喝了吧,奶奶。”小春好言相劝。 梅小苹蹙着眉,到底把补药都喝下。那一碗乌漆抹黑的东西,应如意在一旁看了,也不禁溢胃酸。脱口道: “想怀孕的话,有个法子倒可试试。” “真的!?”梅小苹惊喜抬头,眸子泛出光,忙握住应如意的双手。激动兴奋道:“妳说的是真的吗?如意,妳真的有法子帮我忙?” “呃……”真是的,她干么那么多嘴,没事找事。“也不是……我也只是听说,不敢保证——” “快告诉我!不管怎样,总得试试。” “真的只是听说,不敢保证——” “快说吧。”梅小苹催促。不管什么法子,总得试试。 “好吧。那我先请问,呃,妳上次生——呃,癸水是何时来的?妳的癸水一向顺吗?”癸、水——是这么说的没错吧?总算那些“不学无术”的言情小说也算贡献了一些,这词儿她是从小说里看来的。 “啊?”梅小苹楞了楞。“这有什么关系?” “呃,我是想,根据妳癸水的日子,推算出较容易受喜的日子。” “这样呀。妳懂医理吗?如意。真没想到!”梅小苹十分高兴,毫不忸怩地将她的癸水期告诉应如意。 “不,我只是——”哎,罢了,越描越混乱。只不过看过安全期的算法,虽然准确率不高。算是秘方吧。 算了一下,这几天正是梅小苹的“安全期”,过了这几天大致就是所谓“危险期”,理论上来说会比较容易受孕吧——量体温算排卵期什么的,难度太高,还是算了,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嗯,小苹,约莫四、五日后,妳多找机会与三爷行——行,呃,那个共寝——”结巴了半天,硬把那个“房”字吞进去,才想到比较婉转的说词。哎,真累。 “那我就能受孕了?”梅小苹欣喜非常,眼眸闪亮。 “不,我方才说过,并不保证……” “太好了,如意。”兴高采烈的梅小苹对那“但书”听而不闻,满心以为妥当了。 唉,罢罢,届时生不出来别怪到她头上便行,索性让她更高兴一点。 “还有一点,这段期间,最好让三爷多吃些鱼肉,妳则需忌口,多吃些青菜。” “为什么?” “嗯,如此较易生子。”这也是道听途说,不保证。青菜是碱性食物,多吃的话,较易在体内形成碱性体质环境,有利于y染色体活动,生儿子的机率就提高一些。 饶是如此,梅小苹兴奋的高声道:“真的?太好了!如意,真是太好了。小春,从现在起,我不吃肉了,每餐都给我准备青菜,听到没?” “是的,奶奶。” “太好了!”藕生也很高兴。“如意姐,没想到妳懂这么多,这么有本事。” “不,我说了,准不准我不敢保证的。” “真是太好了!” 可没人将她那些话听进去,满心以为梅小苹马上就能受孕,而且包生贵子。 唉唉,就是像这样,凯罗尔才会被当作是女神的女儿,被各个英俊的王当宝贝追跟抢吧……可应如意一点也不兴奋。“任重道远”啊,后悔自己多嘴,真是没麻烦找麻烦。 唉唉,平凡人到哪都是平凡人。什么霸主、什么帝王——去去,穿越了千百年的时空,她也没有一下子就“神”起来呀!还沦落成一个婢女——哎哎! 赵总管垂着双手,愁眉苦脸站在厅下;一旁,从云由两名仆从搀扶着,硬撑着站着。厅内两旁依序坐着赵大爷、三爷与四爷;厅正中,二爷赵子昂表情冷肃,眼生怒火,沉声道: “赵总管,你好大的胆子,我说的话,在这府里也不算数了?”并不大声斥责,可一字一句透出的寒味锐气,更令人胆寒。 “冤枉啊,二爷。小的胆子就是再大,也不敢不听二爷的,自作主张。”赵总管喊冤。是谁拍胸脯说有事他负责、他扛的?结果可好,尽在那坐得四平八稳的,还不是他得挨二爷的责骂。 “二爷,这不关赵总管的事,是从云怠忽职守。” 赵子昂醒来,发现竟有女子在房里,惊怒非常,便是呼叫从云。当时从云高烧昏睡,醒转后,得知赵子昂已醒,不顾身上仍不适与大爷劝阻,强撑着向赵子昂请罪。 赵子昂冷眸扫过从云,表情更沉。赵大爷开口道: “子昂,这不能怪从云。他当时身子根本撑不住,福在也是两头忙,整夜没合眼,为了怕病邪再过染给你,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赵子昂眼色一沉。“我说过,北院里不许任何丫头进入,你们都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那么,随便找个家丁或婆子照料你也行?”赵三爷闲闲开口。 “你——”赵子昂表情又是一沉。 “二哥,我们不是有意的。”四爷赵子林怯怯道:“从云都快站不住了,仍是强撑,不歇息不行。赵总管也是。那些家丁跟婆子又让人不放心,所以……呃,二哥,请你别再生气,要罚罚我好了。” “四爷,”赵总管简直感激涕零,还是四爷可靠啊。“您别这么说,都是小的的错,小的不该——” “好了。”赵子昂沉声打断赵总管。冷眸一扫,道:“扶从云下去吧。” “二爷。”从云挣扎道:“从云未能尽忠职守,请二爷处罚从云——” “下去。你先将病养好了再说。”赵子昂表情始终冷肃紧绷,并不大声斥责,一字一句却充满压迫力量。 除了赵子扬,每个人都显得神色凝重,连赵大爷也不无几分束手无措之感。赵子扬神态闲闲,嘴角甚至微微勾着,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 “赵总管,你听好,”赵子昂沉声道:“此后,没有我的允许,不管有任何事情,或谁的主意,都不许丫头或女眷进入北院。听到了没有?” “是的,二爷。”赵总管忙不迭答应。 “此次姑念你是初犯,减半月薪饷便算。下次若是再犯,一律责打二十大板,并撵出府。听清楚了没有?” “是的,二爷。小的再也不敢。”赵总管愁眉苦脸。他就知道,倒楣的一定是他。 对赵总管的惩罚,大爷、四爷甚是同情,但碍于赵子昂正在气头上,不便多言,心想等他气消后,再替赵总管求情。倒是三爷,存心惹事多于不平地,语气闲闲道: “赵总管一人作两个人用,又要管事又要照料二爷你,连从云那样铁打的人都倒下了,赵总管咬着牙硬挺着。为赵府这般劳心劳力,不但无功无赏,到头来反被减了饷,我说二爷,此后还有谁肯为赵府尽心办事?” 没想到这关头那么不可靠的三爷竟开口替他说话,赵总管简直不敢相信,心情激动,眼泪跟鼻水差点齐齐流下来,深情感激地望三爷一眼。 赵子昂沉了沉脸,道:“那是两回事,不得混为一谈。” “那么,从云呢?别是你自己的人,你便循私。” “从云我自会处置。”赵子昂又沉了脸。 厅中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赵总管见状,赶紧插口道: “二爷,这与云爷不相干的。小的犯了错,是该受罚。” 赵子扬恼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既然爱受处罚,那么减半月薪饷太少,我看,改减一个月薪饷好了。” “不,不,”赵总管忙不迭摇手。“减半月薪饷便够了,三爷,你千万别折煞小的。” 气氛缓了缓。赵总管死心认了罪,提起应如意,道:“二爷,那名新来的丫头该如何处置——” “我不想听这事,撵出去便是。”赵子昂挥手打断赵总管的话,透出几分不耐。 “这怎么成。”三爷又搭话,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与兄长唱反调。“那丫头不眠不休、衣不解带、任劳任怨照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赏赐人家便罢,怎能将她撵了出去,这要传出去,谁还敢为赵府办事。” “三爷,”哎哎,祖宗二爷好不容易无事,别又给他惹麻烦。 第9章 赵总管又苦起脸,忙道:“那丫头不长眼,惹了那么大的祸,撵出去是应该的。要不,底下那些人,不无法无天。” “赵总管,话不能这么说,就算那丫头不小心闯了祸,害了二爷染上病邪,可她不眠不休,整夜不合眼,忧心又不安,尽心尽力地照料二爷,也算是将功赎罪。况且她是无心,并非有意,难道我们赵府对待下人,连这点气度都没吗?”不无几分夸张,可这关头,也没人跟他争辩这些话的虚实。 “呃……”赵总管语塞,瞄瞄二爷。 “要不,你打算怎么办?”赵子昂脸色阴沉起来。 赵子扬笑嘻嘻道:“当家作主的是二爷,要不,也该由大哥拿主意,我只是为了赵府在外的声名,提醒一下二爷罢了。要下,犯了你二爷的忌,就要减饷、又是撵出府的,这主意是我出的,可是也要将我撵出去?” 左一声“二爷”、右一声“二爷”,分明故意与他为难。这个三弟总故意与他作对。眼中的怒气敛了敛,赵子昂将目光调向赵总管,道: “赵总管,人就交由你处置,别再让我瞧见。” “是的,二爷。”总之,就是别让那丫头靠近二爷身周五里之内就对吧?那简单,把人往厨房一丢,或丢到通铺跟那些婆子干活、洗衣扫地的,一年约满便将她踢出去,既不会碍二爷的眼,也少给他惹些祸事。 心里打定主意,却见三爷噙着笑,瞅着他,赵总管头皮不禁发麻,脚底生起一阵寒意。 “赵总管……”果然,三爷那张笑吟吟的脸转向他了。 厅外不防传来一阵嘈杂声,在大声喧嚷吵闹,夹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着女子尖声嚷道: “让开!我要见二爷!” “快让开!让二爷评评理!” 赵子昂略蹙蹙眉,吩咐仆从:“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仆从尚未出厅,猛不防一众女眷涌进厅来,嘴里嚷嚷道:“二爷,您评评理!” 一干女眷看似簇拥着一名女子,仔细瞧了,却分作二派,一派一边捉着一名丫头模样少女的手臂,对阵嚷嚷叫骂,似是在抢人。 “安静!”赵子昂大喝一声,锐利的目光射向当中那名婢女模样打扮的丫头。 第四章 各院刚派过午饭不久,大厨房里干活的人逮着点空,躲到他处午睡或偷闲,连管事的冯大婶也跑得不见人影,只剩下两名新分派到厨房干活的丫头及另一名婆子看着。 “咦?冯大婶呢?”一名身着翠衫的丫头走来。 “是小翠姑娘呀。”婆子连忙哈腰迎上前。“冯婶子有事离开一会,她有交代,马上就回来。”除了新到的丫头,厨房里忙事的都晓得小翠姑娘是跟着三夫人陪嫁到赵府的贴身丫头。虽说是丫头,长得比府里的春桃、冬梅还体面。打小住官府的,便是不一样。 “这样啊。”小翠掏出几钱碎银。“我家小姐想吃点炒时鲜,荤素不挑。刚派过饭,要特地麻烦各位,油菜、肉也费钱,我家小姐说我们私下要吃,要出这个钱,不占公家的份。” “三夫人太客气了。三夫人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婆子哈腰谄笑。 “这钱是要给的。”小翠将碎银递到婆子手里。“小姐说,特地麻烦了各位,余下的就算是慰劳各位的辛苦。” “这怎么好意思。每次都收三夫人的钱,真不好意思。”婆子咧开嘴笑,两眼几乎笑瞇了。官府的千金便是不一样,懂得作人,出手又大方。 “应该的。那就麻烦——” 话没说完,后面的丫头突然叫道:“藕生,妳怎么来了!” 那厢,藕生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过来。听见叫喊,惊喜道:“啊,小凤姐,原来妳被分派到厨房这儿。”大伙同一批进赵府,先前同住在迩铺。 “听说妳分派到三爷院里了?”厨房的活看似苦,可油水不少,其实很有点好处。藕生分派到爷们院里,听着是好,可偏却是三爷院里西园子,小凤不禁有些同情藕生。 “嗯。”藕生还是兴高采烈的。她没注意到小翠,笑道:“对了,还有饭吗?我们奶奶想多要些白饭,还有几个蛋。” “呃……”丫头迟疑着,看看婆子。 婆子走过去,也不笑,道:“不是才派过饭,你们奶奶这么快又饿了。” “不是我们奶奶要吃的,是如意姐。”藕生简直老实过头,有什么便说什么。 “如意?”婆子愣一下,觎一眼小翠。“不就那名闯祸的丫头?她到三爷院里了?” “嗯。”藕生很高兴地用力点头。“你们不知道,如意姐好厉害,她还懂医理,告诉奶奶怎么好受喜。” 小翠猛一震,逼视向藕生。 “真的?”婆子又觑小翠一眼,有意无意挡住小翠,藕生原就没注意到小翠,更加没意识到。 “对啊。如意姐还告诉奶奶,要吃什么才容易生子。” “要吃什么?”婆子试探。 “吃——呃……”什么菜的,她当时太高兴惊讶了,只记得如意姐说什么菜字的。“我一时忘了,得再问问如意姐。” 听到这里,小翠不发一语,转身匆匆离开厨房。婆子追叫两声:“小翠姑娘,小翠姑娘!” 藕生回头,只看到小翠背影,一脸无知茫然。 婆子见状,暗暗摇头,却也不说破。那个叫如意的丫头若真晓得什么秘方,三爷西园奶奶要是先生了个儿子……婆子堆起笑,谄媚道:“妳方才问道有无白饭是不?还很多,三奶奶想要多少呢?” 小翠匆匆走远了,也没听到婆子和藕生又说了什么,急着回院里去禀报她家小姐。 “小姐!小姐!”进了院房,便急着喊叫。 “怎么了?慌慌张张。”卧房里刺绣的三夫人邢芙蓉见贴身丫头如此慌张,停下手中的活,抬头询问。 “事情不好了,小姐。”小翠关上门,趋近前,将方才在厨房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她家小姐。 “真的?”邢芙蓉不禁动容站起身,脸色大变。但片刻,她便冷静下来,缓缓又坐回去。道:“小翠,妳说那个丫头便是闯了祸的那个?” “嗯。藕生是那么说的。名叫如意,刚进府里不久。” 邢芙蓉低头沉吟。小翠忍不住,急躁道:“小姐,现在该怎么办?要是让西园的那位——” “别这么慌慌张张的。”邢芙蓉打断小翠的话。道:“妳先去将人带来。找个婆子叫人,别引起骚动。” 小翠去了。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刻,领了应如意进东园子。 “小姐,人带来了。”带应如意见三夫人。 眼前长得精雕细琢,宛若瓷陶,仪态沉静的姣美少妇眼皮子掀了掀,对她瞧来,应如意站着没动,只觉这屋子里有些冷清。她嫌屋里闷,在园子里等藕生拿饭回去,忽然有个婆子对她招手,糊里糊涂地跟着婆子出西园,然后便见到这个小翠,说什么三夫人要见她,然后便糊里糊涂被带到东园里来。 “妳叫如意?”瓷美人开口。声音也透着冷静,精致似陶瓷,却少了点活生的气息。 “是。夫人找我有事?”那位三爷品味也真是奇怪。两房妻妾,一房冰如瓷,一房热如焰。 “听说妳懂医理?” “啊?”应如意不禁一愣,连忙摇头。“不,我哪懂那些。” “妳不是有方子可以保证受喜,而且,能够生子?”邢芙蓉上身往前微倾了倾,紧盯着应如意。 “啊,不,那只是……呃……只是……”哎呀,怎么解释才好?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来了。 邢芙蓉也不追问,反而放柔语气,问道:“如意,妳想不想到我身边来?我会好好待妳。妳的地位会跟小翠一样,在这院里,除了我,就数妳们俩身分不同,底下的人都要听妳们的——” “人在哪里?快把人交出来!”园子不防爆出一阵骚动,吵吵嚷嚷的。 梅小苹带了人闯进东园里,叫闹着要回应如意,几名丫头跟婆子正阻挡着她们。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邢芙蓉带了小翠出来。小翠代主人出头,斥道:“夫人在休息,妳们不知道吗?吃了什么胆,跑到这里撒野吵闹!”指桑骂槐,意有所指。 “总算出来了。”梅小苹嚷道:“如意在这儿对吧?快把人交出来!” “妳在说什么?” “少装了!妳们让人骗如意过来,还以为我不知道吗?” 听到梅小苹的声音,应如意从屋里跑了出来,不明就里,望着两派人马杀气腾腾地对峙着。 “如意姐!”藕生叫起来。 “藕生!”应如意想跑过去,邢芙蓉伸出手拦住她。道:“如意,妳尚未答应我方才的问题。” “啊?”她是当真吗? “如意,”梅小苹嚷道:“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为难妳?别怕,妳尽管过来,有我给妳撑腰。” 邢芙蓉眼皮子轻轻一掀,掠了梅小苹一眼,淡淡道:“如意要留在东园里。” “妳想得倒好,如意是我的人!”梅小苹叉腰,亳不相让。 邢芙蓉表情仍是淡淡的。“那该是等赵总管分派吧。如意刚入府没多久,尚未分派,我会跟赵总管说,就让如意留在我这儿。” 梅小苹气不只打一处冲上来,也不顾身分冲上前,不由分说,抓住应如意的手臂,想将人抢过去,一边嚷道:“如意是我的人,她已经跟我姐妹相称!” 见她作势抢人,邢芙蓉这边的丫头婆子立刻捉住应如意另一边的手臂不让抢,小春见状,拉了藕生拥上前帮梅小苹。 第10章 “话可不是由妳说了算。”梅小苹气呼呼瞪着邢芙蓉。“人是我先要的,妳甭想跟我抢。” “这得由赵总管决定。” “赵总管就赵总管,谁怕了!”梅小苹叫道:“来人,去请赵总管过来。” “呃,赵总管现在人在二爷院里。”一名婆子道。 “那正好,干脆就请二爷评评理。”梅小苹铁了心,拉了应如意硬是往围外去。 邢芙蓉这边也不让,二边人各自占一边,捉夹着应如意往二爷院里去,一路吵吵嚷嚷。 一伙人进了北院,在一脸冷肃、面无表情的赵子昂面前,梅小苹不敢撒泼,收敛了点,只是反复嚷嚷要二爷评理。见三爷及其他爷都在座,赵总管也在,大着胆子道: “三爷,人是你交给我的,这——呃,夫人她硬是要跟我抢人,你也该为我作主。”那声“夫人”唤得很是不情愿。 赵子扬带几分兴味瞧瞧应如意,不晓得这丫头有什么本事,竟让两边抢人,连自恃身分的夫人都亲自出动。不由得又多瞧应如意几眼。道: “两位夫人执意要这名丫头,我站在哪边都不是。况且,府里仆役丫头归赵总管分派看管,再不,还有二爷、大爷,哪轮到我出声。” 赵总管暗暗叫声苦,狠狠瞪了应如意。这死丫头,又给他惹麻烦,真会被她害惨。他望向大爷,大爷又看向二爷。几位爷不无几分好奇盯视着应如意。小小丫头究竟有什么能耐,竟让西院两房夫人抢人。那梅小苹也就罢了,可官府千金出身的夫人邢芙蓉竟与梅小苹一般见识,还亲自出来抢人,令他们不觉几分惊诧。 赵子昂阴沉地盯着应如意,目光如冰。应如意如坐针毡。被众多人那样盯着,实在不怎么舒服。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二爷——第一次不算,那一次乌漆抹黑的,她根本什么都瞧不清。他那样盯着她,她倒不会心跳加速脸红不自在——自虐才会脸红不好意思!那冰冷的目光会穿透肌理似,像刀子割一般疼,极是不舒服。 “二爷……”赵总管苦着脸。时运不济啊。“您说,这事该如何办?” 就是这个丫头?赵子昂阴沉地盯着应如意。他没有仔细瞧过她。昏睡醒转后,也只记得乍见被低俗女子碰触的嫌恶感。这是他头一次正眼瞧她,果然充满粗俗野气、粗鄙不堪。 一股嫌恶感由胸臆间涌升出来。冷声道:“赵府里的诸多琐事,向来是由你掌管,这事你决定便是了,赵总管。” 苦哇!二爷竟然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赵总管眼斜嘴歪,一张脸皱成一个苦瓜。 “这……这……”结结巴巴。他要得罪东园的这位,没好日子过;若让西园的这位不高兴,亦没清闲日子快活。唉!唉! 一腔怨气不由得泄向应如意。都是这死丫头,真是被她害惨了! 被赵总管怨气冲天的那么一瞪,应如意猛不防打个哆嗦,期期艾艾道:“呃,那个……我可不可以……呃,自己选——” “妳以为妳是什么身分,这可由得妳吗!”赵总管大声喝她,出了一口怨气。 挨了一顿骂,应如意自认倒楣闭上嘴。不防撞着赵子扬的目光,他抿着嘴,嘴角抖了抖,似是忍俊不住,居然朝她眨了眨眼。 应如意赶紧掉头,眼观鼻,鼻观心,可不小心一个抬眼,偏又撞上坐在厅堂正中的赵子昂。赵子昂表情仍然阴沉,面无表情盯着她。 “呃,那个,我想……我想大爷院里……”若是将那丫头随便丢到府里任何地方干活,三爷那两位夫人大概又会去抢,他可不好作人,还是将那丫头丢给总管府里内外的大爷,省得人说嘴争闹。赵总管满怀希望望向赵大爷。 “啊?”赵子宣略感意外。他要那丫头做什么?不过,倘若能解决纷争的话倒无所谓。 “我反对。”梅小苹不依。“大爷院里已经有春桃了,侍候的丫头婆子也不少,不需要跟我抢如意。” 他的姑奶奶呀!“可奶奶,妳园里也有小春了,还有其他丫头跟婆子侍候——” “那不一样。”梅小苹打断赵总管。“小春是我贴身丫头,帮我做些体己事,我需要一个伶俐些、又识字,好帮我跑腿办事的丫头。” “她识字?”众人皆感意外。 “呃,应该懂一些吧。”梅小苹心想应如意懂医理,多少应该识字,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众人追问,她心虚起来。“是吧?如意。”暗暗递个眼色,不识也要说识啊。 “呃,识得一些。”应如意也没多想梅小苹怎会知她识字,很理所当然,对众人的意外反倒疑惑。女孩子念到高中大学的很正常好不好?——过片刻,脑子才转过来。哎哎!简直梦魇! 女人家,读几年“女诫”、“女论语”的是有的,倒也没啥好大惊小怪。赵总管睨睨应如意,对应如意仍是斜眼打量。 也不知这丫头给两位夫人吃了什么药,非要她不可,还闹到二爷这儿来,弄得他更难办。哎哎!果然,圣人有训,“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大爷不行,那!赵总管硬着头皮转向四爷。“四爷……” 邢芙蓉开口:“四爷那儿有冬梅。”道理是一样的。 哎哎哎!赵总管烦得抓头发,可怜巴巴转向赵子昂,苦脸道:“二爷,小的不成,还是请二爷作主吧。”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又得挨二爷的刮。赵总管更加愁眉苦脸。外人不知,以为赵府的总管好当,殊不知,他在赵府这些年,寿命都减短了一半。 赵子昂尚未发话,梅小苹抢道:“如意若是分派到二爷院里,那我就没话说。”明知赵子昂不让丫头近身,北院不准丫头进入。 正确说,是赵子昂自绝女色,厌弃天下女子。 狡猾的梅小苹,明知二爷脾性,却那般说。邢芙蓉默不作声,不愿添得赵子昂反感。赵府上下皆明白,虽是大爷掌家,可真正作决定的却是二爷。 “芙蓉,依妳之意呢?”二爷却开口问道。 邢芙蓉瞧瞧夫君,见到他眸子里的盎然兴味,不由得瞅瞅应如意。她若是将应如意留在身边,三爷或许会常驻东园吧?可那岂不是只多了另一个“梅小苹”…… “二爷若是有意,芙蓉当遵从二爷的意思。”她咬咬牙。 “那好。”赵子扬拍手笑道:“看来非得由二爷收这丫头进院,否则别无他法解决纷争。” 赵子昂阴沉地瞪了瞪三弟,冷冷道:“怎么没有?一个小丫头,不知守份,引起如此大骚动,扰乱府里安宁,撵出去便是。” 撵出去?她什么都没做啊!应如意只觉冤枉,千错万错,主子全没错,错的全是底下的人。 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只是…… “呃,”她楞楞开口。“那个……撵我出府是无所谓啦,不过,那个……卖身的钱不用还吧?还有,有没有补偿?给我点遣散的银钱什么的……” 赵府里有身分的大丫头,如春桃、冬梅……一个月的月例不过才一两银外加几吊钱,她卖了一年身子,赵府给了二十两银,算是宽厚的,她全给了小红,够庄稼人吃一年。若是要她还钱的话,她上哪儿去找钱啊! “补偿?”众人皆一楞。 “哈哈!”跟着,赵子扬毫无顾忌,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甚至捧着腹。 这丫头有意思!不只大胆,还真不知天有多高,竟敢说得出这种话,还在赵府二爷面前——光这点,他就要好好褒奖她。 赵大爷与年纪最轻的四爷,也不禁勾唇笑起来,但不像赵子扬那般肆无忌惮。赵府屹立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有要被撵出去的下人敢说要补偿的。 赵子昂脸色极为难看,难看里又有一丝诧讶。她不求情、不哭饶,反而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是不懂世情?或真是无畏无惧? 看起来却皆不似。这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不自觉地,揣想起她的意图。 “太有意思了。”赵子扬笑道:“二爷,倘若你不要的话,就给我吧。” 邢芙蓉愀然变色。梅小苹拍手笑道:“那好,如意跟我可就变成姐妹了。” 赵子昂脸色一沉。“子扬,你别胡闹。” “我哪是胡闹了?”赵子扬仍满脸笑意。“不过,若是进了我院里,只恐我夫人跟小苹不死心,又争闹起来。依我之见,还是将这丫头分派到北院吧,如此一来,解决我夫人与小苹的纷争,赵府也不必白白损失二十两,又赔上补偿的。”说到后头,忍俊不住又笑出来。 “子扬的话有理。”赵大爷道:“我明白你的脾性,子昂。你若是不喜她近身,将她远远安放在院里一角便是。”大可眼不见为净。 “二哥……”老四赵子林亦觉得这方法甚好。 不是说要将她撵出府吗?怎么……应如意下意识蹙蹙眉,瞧向赵子昂。 赵子昂眉心一纠,冷眼盯着应如意。她若是笑,或是惶惶不安,或是求情求饶,他或许毫不考虑便将她撵出去。可她那般一蹙眉——俗气不堪、土味不除的村女,竟摆出如此嫌弃赵府之姿! 他倒要瞧瞧,她如此装作、如此心机,能到几时。 第五章 啊,腰酸背痛,全身快散了似。 糊里糊涂进了北院,赵子昂果然将她丢到离正房、大门最远的最里头最偏僻的角落,这样他进出院园保证一定不会不小心撞遇上她。丢下她后,便不闻不问,那些婆子势利得很,瞧赵子昂那种冷淡的态度,尽是差遣她,叫她搬这个扛那个的,又要挑水又要打扫,什么活儿苦工都叫她干,比先前在通铺时还惨。 第11章 应如意免不了在心里咒骂,可光骂也无济于事,还是任由婆子差遣。 可这样的生活、日子多没意思。没有电视、电脑、碟片的,也没有漫画、小说——呃,小说算是有的,但那些“传奇”、“话本”的,实在教她有看没有懂,她以前根本碰就不碰,至于什么诗啊词、和那些“古文”的,她也没背多少,结果,“识字”归识字,等同“文盲”差不多,对以“吟诗作词成文”判断才华文学的这些人而言,她简直没半点才华,丝毫不显任何特别之处。 既没娱乐,成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做苦工,累个半死。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饱,外加一堆苦工杂活——啊啊,这样的日子、生活,过得有什么意思呢! “如意!”婆子又在催了。 说是“婆子”,搞半天应如意才发现,也不过就三十多快四十或四十多。她二十过二,难怪当初旻婆说她大龄了。 “来了。”又得挑水了。 她深切感受到,平凡人不管到哪真都是平凡人哪。穿越了千百年的时空,并没有使她变得有任何特出之处,倒沦落成婢女,既没有年龄的优势,亦无长相的优势——她深具“现代感”的外表,落得变成“大手大脚”的粗野土气;她懂的那些,在此也无用武之地。且无其它谋生技艺,既不会刺绣,亦不懂煮食,更不会裁制衣裳,什么凯罗尔,什么杨舞,什么“神的女儿”、“天女”的,曼菲士、宗将藩那些英俊的帝王霸主——哎哎,全都是痴人说梦呀! 她只想好好的、痛快地洗一次热水澡,再吃一碗大碗的麻辣牛肉面外加大号的麦香堡,然后再来一大块巧克力、一包大包的洋芋片! “动作快点,别拖拖拉拉的。”婆子不断催促。 “嗨嗨。”她应了两声。 惹得婆子瞪眼,在她背后道:“这丫头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怪里怪气的。” 挑完了水,应如意还不及坐下来歇口气,一名婆子走过来,说道:“赵总管说从布庄里载回了一批布料,每个院里给几疋布让下人裁制一件新裳,要各院找人过去领取。” “叫如意去好了。她长得结实粗壮,正好。” 像这种跑跟扛东扛西的事儿,最后一定落到她头上。婆子们懒得动,尽差遣她跑来跑去的。能到处走走,出院喘喘气也好,应如意倒不介意。这些人都不太“运动”,丫头婢女得干活,勉强算是“运动”吧,身体结实些,甚至粗壮,可跟她想的那种“健身健美”差了十万八千里。闺秀小姐们泰半不太动,长得文文弱弱,肉都软软的,好比梅小苹跟邢芙蓉。像她这种“健康型”的,还有肌肉,长得就比较像下人。 每个院先给三疋布,不够再领。一次拿一疋,也得跑三趟,太麻烦了,应如意心想找辆推车一次解决,那家丁瞪眼挥手打发她道: “借那东西要做什么?没有,没有!真是,多跑几趟不就成了,快去干活去!”自顾忙他的,不再理她。 什么嘛!应如意气结。好吧,自己来就自己来。她扛了一疋——重死了,压得她弯腰驼背。真是的,这种苦工多干几回,她一定老得快。难怪干粗活的人,看起来都比较老。 “如意姐。”身后有人唤她。 她回头,竟是藕生。“藕生!” 她咧嘴笑,很是开心。“妳也来了——”想想有些不对。“妳们奶奶怎么差遣妳干这种粗活?” 藕生咬咬唇,低下头不语。应如意注意到藕生眼红红的,似是哭过。 “怎么了?”多嘴问道。 藕生只是摇头,不肯说话。 应如意耐着性子,又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藕生支吾一会,才抬起头,泪眼汪汪道:“昨儿个奶奶让我到帐房领取月例钱,也不知怎地,竟少了几百钱,奶奶很生气,说是我偷了钱。如意姐,我没有偷钱!妳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偷钱!”一边哭,、一边抬手拭泪。 “我当然相信妳。”应如意安慰藕生。“别哭了,藕生,我知道妳不会那么做的。” “妳真的相信我?”藕生破涕为笑。 “当然。”应如意重重点头。问道:“我问妳,在帐房领的月钱,都是当场点好的吗?” “嗯。各院各房多少月钱都是派好的,都写得很清楚,有条子可以对。” “那怎么会短少钱了?” “我也不知道。我领了月钱交给奶奶,奶奶点了钱,说是跟上个月不符,发了脾气,骂我偷钱。”眼眶又红起来。 “你们奶奶有对条子吗?” “没有。月例钱都是固定的,所以——”摇了摇头。 “我可以看看条子吗?” 藕生不明白应如意想做什么,还是一口答应。“条子在奶奶那儿,我问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奶奶看看。” “那妳赶快回院去吧。我还得再跑两趟,等会儿在这儿碰面,妳将条子带来,搞不好是帐房弄错了。” “好,我马上去找奶奶。”藕生想都没敢想帐房会弄错,但应如意肯相信她,她觉得很高兴。 应如意先扛着布疋回北院。再过去领另外两疋布,她嫌麻烦,打算两疋一起扛回去,驼下背弯下腰,忍耐一下吧。 “如意姐!”藕生回来,也领了布疋。“奶奶说,能不能请妳跑一趟。” 可是……应如意望望手上那比十斤米还重的东东,西院与北院不顺路,还得多绕一些路…… 藕生伶俐,立刻看出她的踌躇,过去抢拿了一疋布。“我帮妳拿这个。” “不必了。”应如意赶紧道:“很重的,妳自己也得拿妳的份,这我自己来就可以。走吧。” 扛起两疋布,一下子她觉得自己快成了头骆驼。侧眼看看藕生,却没事人样,不禁有些惭愧。藕生还比她小上好几岁呢。想想,连做粗活,她都十分不中用。 到了西院,梅小苹见到应如意很高兴,嘘寒问暖,又要留她吃茶。应如意忙道:“不麻烦了,奶奶——” “欸,我不是说叫我名字吗?干么那么见外。”看来梅小苹对她很有好感。 “好吧,小苹——嗯,让我瞧瞧那条子。” 梅小苹递给她。条子上列了西园的月钱份数,梅小苹的月例、水粉胭脂开销、杂用支出,另外,侍候的丫头月钱等等,各有定例,相当清楚。 应如意看了一会。果然,加数出了错,帐房在加数时少了一个进位,短少了几百钱。 “唔,这儿,帐房加错了数。”她指着出错地方。 梅小苹仔细瞧着,讶道:“呀,还真是帐房加错了数。”梅小苹虽是青楼出身,但嬷嬷自幼栽培,不仅善丝竹,亦通文墨。“没想到妳竟也懂得算帐。如意,妳真能干!” “如意姐,妳真了不起!”得回清白,藕生很高兴又感激。 “哪里。”她也只知加减乘除,这些总不会太高深复杂。“那我走了。” “多待一会嘛,喝杯茶。”梅小苹欲留她吃茶。 “下次吧。”不快回去,那些婆子又要骂她偷懒。 临出园,她忍不住,回头道:“小苹,我说句话,妳也许不爱听。可妳说身边只有小春与藕生比较信得过,既然如此,对贴身的丫头,妳动辄怀疑斥骂,哪能令人服心。” 梅小苹脸一臊。道:“妳说得对,如意,我是急躁了点。”要丫头死心塌地,断不能随意打骂。 应如意没再多嘴,扛了布出园。刚出园,不巧便见赵子扬朝西园而来,不及回避。 “三爷。”她硬着头皮喊一声。 “哟,原来是妳呀!”赵子扬轻佻笑道。“好个奇遇!” 他吃饱了穷开心,她可没那么闲。“三爷兴致好,见什么都是奇遇。”总觉得这家伙老不正经,不怎么可靠。 赵子扬抿嘴一笑。见她肩扛两疋布,道:“怎么,你们二爷派妳做这等粗重的活?” “这是我份内之事。” “我瞧妳谈吐应对不似庄嫁人,亦不似会当人婢女,怎么会进赵府?” “图一口温饱啊。”在这“原始社会”,她什么都干不了,既变不成“神之女”,亦成不了“天女”。 “我瞧妳是不肯说实话。”赵子扬不以为意。“你们二爷真不知爱惜人才,让我去跟他说说。” 这叫“说项”是不?应如意心意一转,眨了眨眼珠子。“这倒不必。不过,三爷要真有心帮如意,呃,就请您跟二爷说说,我只想痛快洗个热水澡——呃,我是说沐浴。” 所谓“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是官家富户才有的享受,当下人的,哪那么好命,她觉得自己都可用盐腌起来了。 赵子扬上下打量她。“唔,是有点邋遢。” 嘿!应如意没控制住,白他一眼。 哎哎,又忘了!又把她在“现代”那个性暴露出来。穿越了千百年时空,要什么“个性”、什么“性格”,都只是自讨苦吃——她不是凯罗尔,不是杨舞——哎哎,那骗死人的言情小说!她发誓她再也不看那劳什子的骗人的东西了! “沐浴是吗?”光这点他便觉得有趣。她只想到这个? “没事的话,恕奴婢告退了——啊!”说“奴婢”两个字,还真不习惯,竟咬到了舌头,叫了声痛。 “怎么了?”赵子扬踏前一步欲靠近。 应如意连忙摇手,表示没事。压在肩上的布疋重死了,她不欲多逗留,头一低——本来就腰弯背驼了——赶紧走开。 “等等——”赵子扬追喊。 应如意假装没听到,低着头闷声走着。 第12章 扛着那些布疋,肩上重得要命,走不快,好几次险些绊到脚。 总算,北院在望,她吁口气。 “若妳想沐浴,我可以带妳到温泉池。”不防身后冒出声响。 她吓一跳,扭头过去,没仔细脚下,踢着什么,头后身前,往旁踉呛两步,身子一歪,摔了下去,跌个狗吃屎。 “哎呀!”不由得惊呼。 布疋飞出去,在地上翻了两翻,落到院门前,散了一地,直滚到正由院里走出的男子脚跟前。 “啊?二——二……爷……”赵子昂面无表情,身后跟着一式面无表情的从云。 “呀,正好。”赵子扬居然拍手笑道:“让你们二爷带妳到温泉池子好好沐浴净身一番。” “啊,痛痛痛痛痛!”婆子跟她有仇似,粗鲁地要命,应如意迭声叫痛,恨不得自己来。 跌倒时,她下意识用双手防护,双手因而擦伤,左脸颊撞到石面亦挫伤流血。赵子昂让婆子替她清理伤口,并没回避,在一旁阴沉地盯着她。 上好药,遣开婆子,赵子扬也早被赶走,冷肃的目光仍阴沉地盯着应如i忌。 “二爷,我可没有勾引三爷,是三爷一直跟着我。”干么那样盯着她瞧?要刮要骂,干脆点,给她一个痛快吧。“好吧,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当下人的错,我认了便是。” “妳话还不少。”一些刁钻的奴仆言词态度往往如此不驯。 应如意张了张口,闭嘴不语。 “妳向三爷要求到温泉池子沐浴?”简直是质问。 应如意忙不迭摇头。“三爷自说自话,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呃,那个,倘若……”先觑觑赵子昂,跟着直视他。他仍阴沉盯着她,他身后的从云仍一式面无表情。“只要能痛快洗个热水浴便好,我什么都不挑。不过,呃,我想那是不可能吧。” 布匹散了一地,不吃罚便算她好狗运,还妄想洗热水浴——她约莫是摔昏了头。 “就这样?”赵子昂冷声问道。 “啊?”应如意不解。 子扬一再噜嗦他该赏未赏,偏提他恼恨之事。他已经不追究她过错,甚至允许她入了北院,尚欲如何? 这名叫应如意的丫头,无甚特出之处,既无花柳之姿,也无娴静之态,更当缺乏闺秀千金的婉约,在一干婢女当中,算不上出众。倒是言谈举止不似其他婢女那般严谨与诚惶诚恐。仔细瞧,她五官分明,不若中土女子般婉约,却大有一股明媚之气;那身婢女的装束,穿在她身上,怎么瞧怎生不对。倒似海外南蛮夷族女子。他知道离京千里之处,有夷族男女由海外而来;那些夷族女子大胆不知羞耻,大都像这般直视男子双眼,毫不懂矜持礼节。此外,他听她说话口音有些奇怪,更不似中土女子。 “跟我来。”他起身径自走出去。 从云跟在他身后,表情不动,对应如意投去一眼。 “啊?”应如意愕愣一下,才回神赶紧追出去。 没想到赵府里竟然有温泉水池。在西院与北院之间,人工开凿而成,四围以栏屏蔽,雕栏玉砌,中可望天穹。又引水至另一头另凿他池,同样以栏屏蔽,男女分池而浴。 “哇!”应如意不禁忘情,诧讶出声。 “玉池”有丫头伺浴,可由于赵子昂脾性,他在时,不许丫头近身。 池子前方立有屏风布幔,薄纱飘飘,月光隐隐,增添几分遐思。应如意喜不自胜,恨不得一下子便跳进池子。 “我让人找个丫头过来。”赵子昂望望她刚清理好伤口的手。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找人来,岂不都被看光?“不过,嗯,有什么我可以用的?” 赵子昂伸手指向一旁,应如意喜形于色的脸过于刺眼。 应如意走过去。“哇,好香,这是什么?” “猪苓,里头加了香料。”见她一脸无知,眸里闪过一抹疑惑。“我让人在池子里撒了百合、桂花及一些芍药。等会儿,我会让人送来面药与口脂,妳浴后可用。” “面药?口脂?那做什么用?” 赵子昂竟耐住性子。“妳可用来涂脸与唇,润泽肌肤。” 哦,这就是所谓“保养品”吧?应如意恍然大悟。 一般人家泰半用皂角洗衣、洗头,甚或净身,也有用胰子,富贵人家便是不一样。 “呃,能不能给我牙刷子,我想顺便揩齿。” 赵子昂命人送来牙药。应如意好奇凑近去瞧,挨近赵子昂身前。赵子昂眉一挑一蹙,见她却浑然未觉任何似,竟忍耐住身子不动。 “这是什么?”盘子里两样膏状物,她好奇凑近闻了闻。“好香!”甚至伸手揩了一点进嘴里尝。 “这是香药,用来去秽。”他怎么会好耐性如此容忍? “好香,用什么制成的?” “这是用柳枝、槐枝与桑枝煎水熬制成膏,再注入姜汁成药,同时又加了金银花、佩兰、野菊及藿香等花草,清热解毒。”较寻常的,以皂角、荷叶、青盐研熬成,下人在用。 这自然与她这些日来所用的,有些许不同,也少了这些香料。她曾好奇追问,可婆子们嫌她噜嗦,没人睬她。 原来这种古董时代也有“牙膏”这种东西。至于马尾做成的牙刷子,也堪称可用,免得她变得一口烂牙。 “妳——”忽而注意到她那一口齐白牙齿,赵子昂小小一惊,有些意外。 “什么?” “没什么。”他丢下话,蓦然掉头出去。 抬头可望天穹。这般在穹苍下洗浴,于应如意还是头一遭。她缓缓宽衣解带,解剩亵衣,忽觉下体有些异样,温温湿湿,心中一紧,慌忙瞧个究竟 “呀啊——”她脱口叫出来。延迟了许久,她都忘了有这回事,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了?”叫声惊惶惨凄,赵子昂顾不得礼数,急忙抢内。“发生什么——”愕然一愣。应如意仅着一小巧亵衣,一双修长玉腿光滑而撩人。 “啊!”应如意慌忙弯腰,胡乱拉过衣衫遮围胸前。 赵子昂错愕过后,并不急忙转身,反而凝着脸盯着应如意。瞧她神色惊惶、狼狈慌张,不似做戏,可又难知这是否是她巧使的手段,企图诱惑他。 “发生什么事?”竟不走开,动也不动盯着应如意。 “我——怎么办?怎么办?”她居然亦无要他离开之意,只是满脸忧心喃语着“怎么办”。 这只是她的手段吗? “把话说清楚。”语气冷漠起来。 应如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忘了近乎半裸的尴尬,脱口道;“我那个来了,怎么办!?” 令赵子昂蹙眉,不明白她的话。冷冷道:“妳若是企图借机诱惑我,大可不必白费力气。”命令道:“将衣服穿上。” 啊?他居然以为她企图诱惑他!什么呀!脑门一阵血热,恼羞成怒,叫道:“谁想诱惑你了!我只是那个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这里有卫生棉或卫生纸那种东西吗?我倒楣的莫名其妙被卷到这种石器时代,什么都没有,还沦落成婢女,已经够衰了,还要听你风言凉语,气不气人!” 她究竟在说什么?语无伦次的,他不明白她的话,又蹙眉冷声道:“把话说清楚。什么来了?还有,妳需要什么纸?” “我——我——”不禁发臊。“我那个——月事来了,好不好!” “月事?”赵子昂微微一怔,心中疑惑更甚,表情又是一沉,冷淡说道:“对女子而言,月事来潮是自然之事,妳都大龄了,怎可能不知该如何处理。”果然,只是企图诱惑他的手段。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平白给冤了,还又被说大龄。“我才二十二,哪里大龄了!这该死的鬼地方什么都没有,我怎么会知道!”忍不住咒一声。 一名女子,怎能如此不知羞耻、不惜名节? 这丫头太过厚颜无耻,且攻心计。赵子昂心生嫌恶,唤了一名婆子进来,丢下她离开,不再理会。 “连这个也不晓得?”婆子怀疑地说道,一边用烧过的草灰装入一扁平的布制袋内,置于亵裤内里,嘱咐道:“更换时,丢掉里头的草灰,放入干净的草灰,等过后,再将垫布洗净即可。” 应如意听得大觉有意思,问了许多问题,婆子烦不胜烦,不耐道:“妳怎么啥都不知道,净问些奇怪的事。” 这般又惹嫌了。罢,罢,不问便不问。可幸,琐碎的事都解决了,只是非常的不方便。啊啊!她真怀念文明的生活。 什么曼菲士、什么宗将藩——xxx的!都没有一包长翅膀的卫生棉重要! “三爷。”院门前的仆从见赵子扬进院,欠身施个礼。 “三爷。”在园中扫除叶子的婆子,也赶紧唤一声。 近日来二爷院里的仆从婆子常可见到三爷过院走动,来得特别勤。婆子见着奇怪,私下说道: “奇怪,三爷近来怎么净往咱们院子里来?他什么时候跟二爷变得如此亲近了?” “是有点奇怪。不过,三爷与二爷原是同个夫人所出,本该就比较亲近,大爷与四爷则同为老爷大夫人所出,感情理当也比较好,谁知三爷老是同二爷作对,四爷打小开始反倒较黏二爷。” “说得也是。三爷以前非不得已不上二爷院来,近日倒有些反常了。” “哎,妳们不知道,还不是因为如意那丫头,三爷好像对她很感几分兴趣。” “妳们叽叽喳喳在做什么?”蓦然一声大喝,赵总管瞪眼走近。 第13章 这些婆子,光会嚼舌根。 “赵总管,你怎么有空来了。”婆子们堆上谄笑。 赵总管没好气哼一声,道:“我当然没妳们闲。我问妳们,三爷是不是来这儿了?” 被赵总管抢白一句,婆子们脸一臊,赶紧回道:“是的。三爷一早便过来了,现下约莫跟二爷在后园亭子里。” 哎!麻烦,尽是麻烦!赵府这总管他若再干下去,迟早折寿,可又没法子。近来尽是叹气,背也驼了。 赵子扬的确是在后园亭子内。近日来,他一早用过饭,便上北院。赵子昂不免意外,且疑惑,道: “你成天无事,尽上这里来做什么?” “谁说我没事,我来找你喝茶啊。”赵子扬笑嘻嘻,边招手叫来一旁的仆从。“快去找如意过来,二爷让她过来伺候。”总要叫上应如意。 仆从犹豫地看看赵子昂,赵子昂蹙眉沉着脸,从云站在后侧不动如山,依旧面无表情。 “还不快去!”仆从迟迟不动,赵子扬扬眉斥喝。“我三爷的话,你这奴才也敢不听了?” “奴才不敢。可是……”明知没二爷的许可,他们不敢自作主张,却硬是要找他们下人的麻烦。 “去把人找来。”赵子昂手一挥,阴沉地盯着同胞兄弟。 那仆从如释重负,赶紧去了。赵子扬又一副笑嘻嘻,拍个手,让人摆上茶点,煮茶。 “你不许院里有其他丫头,我只好将就点,让些粗犷大汉准备这些。唉,这些人粗手粗脚的,让这些人一搅和,茶香都减了七分。” “你到底想做什么?”赵子昂沉声问。 “我不是说过了,找你一道喝茶啊。”那厢仍是一脸嘻笑。 仆从引着应如意过来了。应如意进亭,上阶时忘了提起裙襬,脚下一绊,险些又跌个狗吃屎。 赵子扬噗哧一声,勉强忍住笑。 “二爷,三爷,找我有事?”任他笑吧。她眼观鼻,鼻观心,来一个不动如山。 “如意呀,妳总算来了。”赵子扬一把握住她柔荑,夸张抚搓着。“这院里不是些粗汉,便是婆子,粗手粗脚的,又尽是浊污气息,再清香的茶水都变得无味。妳快倒杯茶给我跟妳二爷吧,要不然,一壶好茶都给糟蹋了。” “是是。”应如意抽回手,白了他一眼。“奴婢这就倒茶。”喝个茶都要人伺候,这些爷呀! 她先倒了茶给赵子昂,然后将茶送给赵子扬。赵子扬拉住她,嘻笑道:“来,妳也一道坐下,别尽是站着。我倒杯茶给妳——啊,这般绕过去有些碍事,不如就麻烦二爷了。” “不用了。”应如意抽开手站起身。“奴婢站着便行。奴婢也没资格喝茶。” 奴婢、奴婢——这声声奴婢,今日不知怎地,如刺猬般,刺得他极是不舒服。赵子昂表情动一下,眸里躁气一现而褪,忍住气般。 “听说二爷带妳去过温泉池子了?”赵子扬一副不察不觉。 “欸。” “觉得如何?瞧你们二爷多疼妳。妳若喜欢,尽管对你们二爷开口无妨。”嘻嘻又是一笑。“我听说那事了。不必害臊,妳跟二爷在池子边温存,原属美事,好生伺候你们二爷。二爷因故怀有心结,厌弃女色;这院子妳也瞧见了,除了妳,再无其他年轻丫头,所以妳可是任重道远——” “够了!”越说越荒唐。脑里自然回想起的,应如意那近乎赤裸的身子与修长玉腿,并不使他诧讶或惊异,这是男人本性会有的反应,本属自然。让赵子昂暴躁的,是赵子扬毫无顾忌地触碰他的禁忌。 他亦明白兄弟子扬的用意了。应如意不过是一颗棋子,利用她来使他忘却那件事,解开他心中的结。可子扬却不想,这粗俗无知的丫头能有这般的能耐吗?纵然他已对伊人死心,可一百个应如意也抵不过一个颜彩云。 “你给我滚,别让我再见到你在这院子里瞎混。”毫不客气赶自己的兄弟离开。 “恼羞成怒了?”赵子扬挑挑眉。“我不过在这院里喝喝茶,与你的丫头谈谈心说说笑,你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 “你要喝茶,我让人把所有茶叶都送去便是,少在此烦我!” “谁烦你了?你不高兴,尽可以离开,可没人绑住你。我不过与如意说说话,也不成了?” 又扯上她了。 还当她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兄弟有过节,硬要扯上她,合该她倒楣,平白受罪被冤屈。 “三爷,奴婢可一句话也没说。”都是他自个儿自说自话。“奴婢身分卑微,没有资格与三爷谈心说笑。” 从云对她投去一眼。赵子昂却蹙起眉。 赵子扬抿抿嘴,似笑非笑。“哟,主子跟丫头一条心。如意,你还真护着你们二爷呀。” “谁让妳多话了?”那冷脸一扬,朝她射了一记冷箭。 “二爷不让说,无妨。三爷我让妳说便是。”赵子扬仍是笑嘻嘻,态度不正经。“不过,说正经的,妳签了一年契,对吧?如意。说是到京城投亲,可妳究竟是何方人氏?打从何处来?”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应如意不防一愣,不明白他的用意。赵子昂更是懒得再耗下去,不发一语便起身离开。身上纸折子掉下来,上头记了几户欠租庄稼的名字,他打算过两日到田庄上去处理,是否对方发生什么困难。走开几尺远,发现怀中纸折子掉了,又折回去,听得应如意正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天上天女下凡,因故谪到人间,你信是不信?” 先是一阵沉寂,而后爆出子扬笑时特有的、带些揶揄、显得十分欢愉的大笑声。 “我信,我自然信。妳即便说妳是龙女或西王圣母,我也信!” 笑成那样,根本就是不信。 “你——”应如意恼怒白他一眼,不防瞅见去而复返的赵子昂,表情一僵,有些尴尬。“二爷。” 赵子昂神态冷肃,无一丝笑容。“三爷随意率性,可不表示妳可以跟着胡言乱语,别忘了妳自己的身分。” “是是。”这个猪头,如此重视门第身分,拿身分地位压她。可阶级差别和意识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个“旧石器时代”尤甚如此。说个话都不行,那么,她退下总行了吧。“二爷、三爷,若无其它事,那么奴婢告退——” “三爷!”赵总管急匆匆定来,打断她的话。走近了,才发现二爷,赶忙道:“啊,二爷,您也在。”日光一瞥,果然,那个惹祸精如意丫头也在。 “赵总管,你还真厉害,连我在二爷院里,你也找得着。”赵子扬笑嘻嘻,一脸大为佩服。 光会寻开心!赵总管心中嘀咕,垂着八字眉,一副苦瓜脸。“三爷,你忽然变得与二爷兄弟情深,近日常往北院这儿跑,这府内上下全都知道。”近来他经常一个不小心就愁眉斜垂呀,唉唉,再如此下去,恐怕连嘴角都会抽筋。 “你找三爷有什么事?”赵总管说话时,赵子昂瞥见纸折,弯身捡起掉的纸折。赵总管与赵大爷年纪约莫差不多,于赵老爷那时便入赵府,与赵府四兄弟一同长大,名义上虽是赵府仆人,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赵府“总管”——什么都要管,爱操心又爱叨念,除了赵子昂,赵府其他爷们能躲便躲远一点。 “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啊。”赵子扬一脸无辜。 “我没说您做了什么,不过您还是快回您院里去吧。”赵总管絮絮叨叨起来。“唉,不是我多嘴,三爷,你成日往府外跑,无所事事,也没啥趣味,还不如定下心,帮大爷分担,管管府里的事。若是您嫌府里待着闷,要不,随府的银楼、酒楼也需要人手。我说三爷,您——” “停——”赵子扬连忙摆手打断他。 赵总管还不死心,晃晃脑袋,道: “我知道您不爱听,可是,三爷——” “赵总管,究竟有什么事?”赵子昂总算开口了。 赵子昂一开口,赵总管不敢再噜嗦下去,忙道:“是三夫人跟西园奶奶,两边又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都因为那个如意丫头。”瞅向应如意,抬了抬下巴。 赵子昂竟令人意外的,没问明事由,便转向应如意,问道:“妳又惹了什么事?” “为什么又是我?”好好的也飞来横祸,倒楣透了。“我可啥也没做,可别冤枉我,把什么事都赖在我头上。” 啊,烦死人了,规炬这么多,没事也要赖她错。沦落成个奴婢够糟了,她受够了,她不干总行了吧1 第六章 古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她“包袱款款”,不干了,走人总可以吧…… “妳在干什么?”没想到赵子昂居然跟到她住的小屋,从云在外头待命。远在北院西南边陲,孤立一间小屋,挨着院西边林树,婆子也不住这边,简直给流放边疆。 “收拾包袱。我受够了,不干了总可以吧?” “谁准许妳离开的?”冷眼打量这小屋,除了桌椅、木床,别无长物,十分简陋萧条。她一直都住在这里?他不想理睬她的事,将她丢到院内最偏远之处,没料到会是如此境况。瞧床上寝具薄少,根本不保暖,所幸已入夏,天气已渐暖燥。“妳一直住在这里?” “不就你让我住这里的,你该不会说不知道吧。”明知故问。也不叫“二爷”了,亦不满口“您您您”的。 什么曼菲士、宗将藩,骗死人!她一点都不想待在这种不开化的石器时代。该回小红那里,想办法回她可爱的文明世纪。 第14章 虽说理论上时空变动好像、应该可连结任何点——天晓得,她真懊恼没有好好把物理念好——可她想,就像台风、地震,时空变动这回事还是有它的规律吧。她还是回到她莫名其妙被卷到这里的最初地点比较妥当。或许地球的磁场变化或什么关系,那地点的时空扭曲较异常,就像有些地方地震比较频繁一样。不过——不过,她能恰恰好回到原来的时间点与空间点吗?若一不小心跑到穴居时代或只差个十几二十年,那也是很惨啊。 啊啊!不幸,真是不幸!她怎么会这么不幸? “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离开赵府。”不是劝告,而是命令。 “我不干了也不行?”应如意瞪眼。 “不行。”先前既逐她出府不成,她自愿离开赵府,自是最好,可他不许任何人违背他。在赵府里,他的话便如同圣旨,这身分低下的丫头,自然不许例外。 “你以为你是谁?了不起我把银两凑了还你!”然后一拍两散。 “妳有钱吗?”赵子昂居高临下睥睨她,冷声道:“妳最好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以这种态度与主子说话,惹火了我,我尽有办法送妳上衙门。” 对哦,她差点忘了,这该死的石器时代没是没非,有钱才有是非仁义。一旦入了奴奇书-整理-提供下载籍,那更几乎是永无翻身之日,当个妾便偷笑。这石器时代,是没人权那一套的。 “二爷您不是一直想撵我出去?”好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我只签了一年契约,随时可解契约。” “妳有本事就试试看。”居然威胁起她。 应如意斜过眼,脸庞自然微倾,因身量较矮,目光由下而上,斜瞅了瞅他。赵子昂心一凛,被袭得不防。 “怎么?”他竟然会在一名丫头房中,因她一个眼神而正经请问,这着实可笑。他应该毫不考虑便将她撵出赵府。她暴露的性格,她佯装的恭顺,她无自知之明、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的无礼言谈举止,皆令他生厌。她与彩云的温婉、彩云的柔顺、彩云的端庄高雅截然不同—— 啊,他怎么……竟然将她比诸彩云…… 乱了。这全乱了! 彩云……仍让他胸口作痛,禁不住伤痛…… “我发眼疾,扭到了,行吧?”一般而言,她是很孬种的,识时务为俊杰,可往往在无关紧要的小处,忍一下就过去,就海阔天空,她却不知那根筋不对,牛脾气便发起来,不管好歹。所以,她老是丢了工作。而现在,好不容易,莫名其妙地接近了这赵府二爷,照理来说,巴结都来不及,要不,也该好好展现她“天女”的特殊之处,可狗就是改不了吃屎,都沦落成婢女了,还要什么个性。 “妳——”赵子昂眸中怒气一喷,又敛下去。怎能容许一名下人,如此乖张态度?他却竟然如此好耐性,如此容忍。就因为她在他病时照料过他?那是她身为下人应尽的职责。是因为她佯装恭顺的表面下不同一般奴仆的倔强?他厌恶无自知之明的鄙琐小人。那么,是因为她不特别讨好、畏惧或小心翼翼的言谈举止?原打算将她撵出府,不知觉间,竟已习于与她这般说话。 他压下怒气,诘问道:“妳究竟对梅小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我哪做了什么,帐房把帐算错,短少了奶奶的月钱,我给指了出来,这样罢了。” 据赵总管说的,这边说帐房算错帐,少给月例钱,那厢讥讽哪有什么算错帐,不过死要钱;然后这边便回敬那厢肚皮不争气,那厢回讽半斤八两,这边说有应如意在,自有秘方……就那么吵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妳干么如此多事?”她竟也看得懂帐?赵子昂眸光一闪,迅即又敛去。 “是是,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不是。”白眼一翻,又满口“奴婢”了。 赵子昂哪听不出话里的不满,扫她一眼,又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那“秘方”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应如意吞吐起来。赵子昂不罢休,两眼锐光逼祖着,应如意避无可避,只得老实地将她告诉应小苹的那种“安全期算法”、“饮食调节体质生子”等等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赵子昂不禁蹙眉。“妳竟还包产啊!未免太胡来,惹出这许多事。” “这哪关我的事。”果然又是她的错!应如意皱眉,也忘了是跟谁在说话,脱口道:“是三爷自个儿娶一个不够,偏要娶二个,既不能长情,又无法情之所衷,相守以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明不明白?” 赵子昂浑身一震,心中蓦地一惊,涛浪翻骇,睁眼直瞪着应如意,隐隐发颤着。 “干么这么瞧我?”应如意瞥瞥他。“我说错了吗?这事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你。你二爷自个儿情伤受挫,非逼自己兄弟娶个官家千金不可,惹出这些许事——” “妳——住口!”赵子昂表情愀然大变,脸色铁青,一掌用力拍打在桌子上,桌子震动一下。“妳敢再多说一句,我绝不饶妳!”恶狠狠瞪着她,目光如刀,寒气刺人。 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她以为她是谁,又是什么身分,竟敢如此放肆! “所以?将我撵出府?毒打一顿?还是扭送衙门?或者将我卖了?又或者丢到柴房囚禁起来?”他瞪她,他以为她就不敢瞪他?她很清楚惹火赵子昂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只是更糟;也不想意气用事,这种落后的石器时代,毒打下人或卖了什么的,平常得紧,干么傻得吃眼前亏。偏生——哎哎,她如此逞一时口舌之快,伤百年身呀。 “妳——”她真以为他不敢?他捏紧双拳,极力压制住怒气,居然忍住了。 那脸色依然铁青难看,眸中怒气流窜,硬生生被压着。 “二爷,”难得他竟没发雷霆,应如意尽管意外,却反而蹙眉,说道:“我无意惹二爷生气,可难免总惹二爷发怒。请二爷还是许我离开出府吧。至于那二十两银子,嗯,我都给小红了,如果二爷大人大量不追讨的话自是最好,要不然,我会想办法凑齐银两归还的。” 她自以为平心静气,听在赵子昂耳里,却不知怎地,刺耳极了。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吐道:“妳作梦。” 应如意一怔。“你要我归还银两?” “我不会那么容易放了妳。”赵子昂双眸又生冷光,冷冷道:“从今日开始,妳就搬入“去云轩”,负责照料我的起居,我走到哪,妳就得跟到哪,没有我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不许离开半步。” “你要我跟着你?”应如意不禁哇哇叫。“你忌讳那么多,没事便惹你发怒,那多痛苦!干脆撵我出去,眼不见为净,岂不是好?再不,让赵总管分派我到厨房或外头酒楼什么的也行,我——” “从云!”赵子昂根本不听她说的。 从云应声而入。他在外头听到了一切,却依然面无表情,不多话,也不多问。 “立刻将她带到“去云轩”,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她离开半步。” “是,二爷。”从云忠心从命,眼都没眨一下。 “去云轩”是赵子昂休憩之处,向来是北院——或者说整个赵府的禁地,除了赵府几位爷之外,连赵总管都不敢随便进入。 “请吧,应姑娘。”说是“请”,实则强迫。 “我不要!二爷——”不知从云怎么做的,只觉一股力量不断推促着她,令她不得不前进。“赵子昂,你讲点道理!”一急,豁出去叫喊起来。 从云抬抬眼,掌力并未收。赵子昂冷眉微蹙,掉头而去。应如意形同被从云强押到“去云轩”。 “我不吃!”婆子将饭菜端到她面前,应如意看一眼,立刻气魄十足地表示不肯吃这“嗟来食”。 婆子好意劝道:“多少吃点吧。妳已经半天没吃东西,饿着了对身子不好。” 才半天?她怎么觉得少说有两三天,那种饿得慌的空腹感。不过,她一定要坚持住,给赵子昂一点颜色瞧瞧,她应如意可不是那么容易屈服好收买的。 想到此,她不禁有些敬佩自己,斜眼睨睨坐在一旁泰山也似动也不动的赵子昂,当然还有那个赵子昂背后灵似的从云。这两个人,她觉得都很难缠。 “不必劝她。她不吃,硬要饿自己肚子,自讨苦吃,不必理她。妳下去吧。”对应如意的斜眼睨视,赵子昂无动于哀。 这无异火上添油。应如意气呼呼道:“你将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哪关着妳了?门不都打开着。” 可恶!她又不是白痴,门开着不会自个儿走,可那门开了跟没开一样,从云守在那,每每她试图出去,总被股无形的力量逼回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从云搞的把戏啊。”每每尚未走到从云身前,从他站立处便源源涌出一股气,如堵无形的墙,令她无法越前一步。 从云既是赵子昂的随侍与护卫,自是懂得武艺。想来前次他会遭赵子昂连累倒下,自是没日没夜全心照料赵子昂,甚至自知身子不妥时亦没停下片刻好运气抵挡,结果就倒下了。 应该是如此。应如意斜眼望望从云,闷哼一声。那么忠心做什么?越想越气人。 赵子昂不理她,端起饭菜,挟了一口。应如意狐疑望着,以为他打算进食,忽地听池发出一声命令: “张嘴。” 她猛不防,一个怔愣,下意识地应声张开口。 赵子昂将那口饭喂进她嘴里。 第15章 “你——”应如意哇哇叫,可嘴里有东西,连忙掩住。 “吞下去。” “我为什么要——”想将饭菜吐出来,觉得糟蹋;要不,又害她口齿不清。终是随便嚼了两下吞下去。生气起身,叫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赵子昂眼皮子都不搭一下。“这不是听了。” “你——你——”激得她脸儿一阵红。“赵子昂,你是什么意思!”也不叫“二爷”、不称“您”、不自称“奴婢”了,干脆连名带姓叫喊出对他的不满。 赵子昂剑眉一扬,抬起眸盯住她。意外的,竟没发怒,而任由她。从云淡淡望应如意一眼,眸里若有所思,很快又一副无表情。 “坐下。”赵子昂命令。 “你叫我坐下我就得坐下吗?”她不是要个性,她只是很生气,不情愿听他的。 “我叫妳做什么,妳就得做什么。”声音冷静无起伏,手势一扬,硬将她按坐下去。 “你——”太过分了!应如意气愤不已,满脸胀得通红。 “把饭菜吃了。”他又命令。 她偏不吃,狠狠甩开脸。 “还是,妳要我喂妳吃?”他丢下筷子,拿起饭匙。 此举更惹应如意反感,怒瞪他,嘴巴闭得紧紧,不肯妥协。 “吃是不吃?”一个倔强的丫头罢了,不听从主子的话,就该责罚。 应如意仍怒视着他。赵子昂眸子冷光一敛,伸指捏住她脸颊,用力一捏,硬逼她张开嘴;另手捏了一小团饭,硬塞进她嘴里。 “唔——”应如意挣扎着,又气又愤恼。感到赵子昂手指在她嘴边,不假思索,狠狠咬了下去。 啊!?赵子昂浑身一震,一瞬间失了神,惊盯着应如意。 牙齿咬啮间,一阵疼痛,却更另有一种异样的感受直袭他心口,麻栗发颤,心悬荡在高处似,失重无力,又甘又麻又疼楚,身子无法控制猛然一震。 他硬将手抽出,指上半圈牙印渗着血丝,他看也不看,吃人似直瞪着应如意。 “瞪我干么?是你自己太过分了……”应如意为自己找着借口脱罪。 赵子昂动也不动瞪着她。忽地,猛然起身,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应如意不由得几分忐忑。她也没咬得太用力——呃,好吧,是有那么点。可赵子昂先欺人太甚,她气不过,所以才……啊,总之就是祸不单行,又惹火他了,这下赵子昂更不会放过她了—— 只盼他干脆一点,将她撵出府算了。她正可去找小红,想办法回她文明的世纪。这不开化的石器时代实在令人难耐。吃喝拉撒都不方便,连洗个澡洗个头发都麻烦透了! 什么“天女”、什么“神之女”,在这古董时代她简直一无是处!不会炊煮、不会女红、不会刺绣,干粗活又不顶用,光识字却看不懂那劳什子文言文,不会做诗不会写词,更不懂做文章——总之,就是无一用处,连当婢女都被嫌笨拙。正值大好双十年华,却被嫌大龄;明媚鲜丽却被嫌长得丑,一脸大嘴大眼粗眉高鼻不够婉约——什么跟什么! 啊!她发誓!她发誓——她颓然驼下身。都发誓几回了?这辈子就算再也不看那劳什子言情小说,也无济于事。 唉唉,命运弄人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在心中连连咒骂了三声“岂有此理”,边骂边捶门,还是没有用处,书阁门文风不动,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动如泰山,不动就是不动。 太过分了,把她跟只猫狗关在这里算什么?越想应如意越是不满气愤,又用力捶了门几下,甚至提脚踢了门两下。 “哎哟!”一阵吃痛,抱着脚跳起来。 可恶的赵子昂命人将她丢在这书阁便不闻不问,她已经两日没看到他,连从云亦没出现过。婆子按时送饭给她,可问什么都摇头不睬她。又是两天没洗浴,拉撒都在一个便盆了,臭都臭死了,说说,这还美得起来、香喷得起来吗? 气死人了!她随手抓起本线书丢到地上。惹火她,她干脆把书都撕了。呃,真要把书撕了,她一定吃不完兜着走——个性是不能要的。到目前为止,她顶多只是顶撞几句,是以赵大二爷尚能容忍,若真不知好歹,那就自讨苦吃了。都说红颜命薄不是吗?个性美少女那一套在这种讲求出身门户与等级的石器时代是行不通的,只是死得更难看。 吁口气,将书捡起来,从书页中忽而飘下一薄纸笺。 “停云阁上倚西窗,夕阳尽处彩云归。”上头有诗句,字迹娟秀,似是女子的手迹。诗句陈腐,似乎写诗的人并不在意,只是藉而抒发心情。 停云阁?应如意皱皱鼻,将书摆回去。书阁里些许书,她无聊得试着看看书打发时间,可没一本看得下,那些文言绉绉的东西简直如天书。 哎哎,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不但是生活方式的冲击、实质的不便,心里的落差在在令人郁闷。 喀嚓一声,书阁门开条小缝,婆子送饭来了。应如意抢飞过去,试图撞开门,叫道:“等等!二爷呢?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妳快放手,要不,夹伤了手,我可不管。” “二爷呢?快放我出去!” 婆子不耐,没好气道:“二爷昨儿个一早便出府了。” “出府了?”应如意一愣。“那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婆子趁她发楞,“碰”地将门关上,从外头扣住门。 那个赵子昂居然把她丢在书阁里就出府了,这这这——那混蛋家伙!这府上下,恐怕没人知道她被关在这里,也不会关心在乎吧——呃,也许藕生会吧。 她气得饭也不吃,踱来踱去,几回踱到窗边,蓦地眼神一亮,跑到窗前,使力试图推开门窗。 笨哦!她怎么一直没想到! 果然,西首靠园子的这道窗没扣上。临窗有棵树,枝梗几乎触到窗旁;阁窗离地怕不有十数尺。 她望望地上,又瞧瞧大树枝干,伸手探了探。应该没问题才对。想当年,在他们乡下老家村子,说起爬树这回事,她应如意认第二,没人好意思争第一。 “嘿嘿……”她发出得意的怪笑声,作势欲爬上窗,想起什么,又旋身跑回门处,将婆子才送来的饭菜快速扒入口。 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干活啊! 赵子昂约莫真的不在,平时就显得萧条的北院,这会儿静得跟废墟一样,一路不见半个仆从或婆子。幸好,赵子昂阴阳怪气又怪癖,这院里也没有其他丫头,真是天助她也。 哪知,方才溜出了北院,迎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嘴里念念有词的拦路而来。 “在哪里,在哪里——”老头嘴里不断念着,形色匆匆,与应如意错身而过,突而住脚回身大声喊道:“妳——站住!” 吓了应如意一跳,脖子一僵,同手同脚转身过去。 “你叫我?”不会那么巧,刚脱逃便被识破逮到吧?她不识这个老头呀! 老头匆匆跑向她。“妳妳——刚从这院里出来?” “是……是啊……”只能硬着头皮。 “太好了!”老头一把拉住她。“快带我去找人。叫如意的丫头是在二爷院里是吧?我上三爷那儿找人,说是到二爷这里来了。唉,这几日忙死我了,府里发生什么事都不晓得。快,快!带我去找人!”拖着应如意往回走。 找她的?应如意楞楞道:“你找我做什么?” 老头蓦地停住脚步。“妳就是如意丫头?太好了,跟我来!”不由分说,转个向又莫名其妙地拉着应如意往回走。 “欸,欸,老头,你别拉着我!你是谁?找我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应如意呱呱叫。 “跟我来就是。”老头只顾拖着她走。 一路将她拖到帐房才放手。帐房里只有一名相貌儒雅的年轻男子在,见着老头,起身道:“找到人了吗?严伯。” “找到了,找到了。”老头指指应如意。 那名儒雅男子转向应如意,温文一笑,有些腼腆。“妳就是应姑娘?” 应如意连忙闻闻身上有无臭味。两日没洗浴了,都可腌起来。 “你是谁?你们拉我来这里做什么?”不禁放柔了声调、压低了嗓子。那名男子不只儒雅温文,而且清俊柔和、谈吐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很是舒服。 不由得又多看他一眼,再一眼,对他有几分好感。 “那是我内侄,妳叫他仲卿便可以。”老头道:“妳懂看帐是吧?那亦会算帐喽?” “欸,是懂一点……” “太好了!”不等她将话说完,老头子便将她拉到里头,挨着严仲卿座旁,迭声道:“帐房里正缺人手呢!原本还有三四名帮手的,但不知怎地,数日前竟相继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现在还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这几日田庄上佃户缴粮缴租,正是最忙的时候,偏生在这时候给我倒下,真是急死我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好不容易找着了妳——快!快点帮忙!事情多得很,不快点的话会做不完。” 说半天,应如意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听得严仲卿说道:“说来惭愧,应姑娘瞧出有误的月钱例帐是我核的。事情太多了,忙中出错,实是不该。” “啊,请别这么说。”清俊的脸容,怎么看怎么都令人心多跳两下。应如意又贪看他一眼。有这般的情郎多美好…… 别说他开口要她帮忙,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呃,总之,那个,反正是举手之劳。 第16章 嗯,帐房管事说他是他的内侄,那么就是亲戚了。连忙堆起笑,放柔嗓子,咬文嚼字道: “严管事,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请尽管吩咐。严公子,有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严仲卿连忙道:“姑娘如此称呼,折煞我了,叫我仲卿便可。” “那你也别喊我“姑娘”、“姑娘”地,直接唤我名字便可以。” “嗯,那我就失礼了,如意。”严仲卿温温一笑,倒也不迂腐。 “好了,开始干活吧。”严管事将一迭帐册“啪”地放在应如意座前桌上。 “对了,”严仲卿说道:“严伯,方才赵总管来过,有事找您。” “赵总管?”话声才落,赵总管匆匆进了帐房,仍垂着一对八字斜眉,就算不苦看起来也一副苦瓜脸。 “严老大,我找了你半天了,你总算——啊……”进了帐房,劈头就说个不停,待抬眼忽见到应如意,惊诧一声,叫道:“妳怎么也在这里?” “是啊。”应如意傻傻回道。 “正好,”过去一把拉起应如意,连珠炮似自顾说个不停。“我正需要个丫头出府一趟。三夫人交代要“翠玉堂”的胭脂水粉,另外,“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十册。小翠有事走不开,可胭脂水粉的,府里那些婆子粗汉哪成得了事,春桃、冬梅两个大丫头虽顶事,可总是赵府有身分的丫头,不好随便抛头露面。正好,我看妳闲得很,出府跑一趟。记得,是“翠玉堂”的胭脂水粉,跟“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要十册,别记错了。我看妳楞头楞脑的,可别搞错了。快去快回,别拖拖拉拉的。” 反正她一副头好壮壮是吧?抓她做苦力、抛头露面都不打紧。不过,看样子赵总管似乎并不知赵子昂囚禁她的事。应如意胆子大了一点,她正愁不知该怎么出府,这下正好。 “等等。”老帐房嚷嚷。“赵总管,你别一把就将人拉走,我这儿正等着用人呢。” “这丫头懂什么?”赵总管睨睨应如意。 “她懂的可多。你快快放人,另外找个丫头去吧。”老帐房随口夸大,只想留人。 “让她快去快回,不会碍事的。”其他小丫头又不识字,不顶事,这死丫头反正闲得很,不差她差谁,正省得他亲自跑一趟。 严仲卿道:“我也一道去好了。” “仲卿,你在胡说什么!”这节骨眼,他也去了,那这堆小山也似的帐册怎么办呀。老帐房自是瞪眼。 ““翠玉堂”与“商印斋”两店相距虽不远,可小说本新出市,这会儿商印斋那里必聚集许多士子,恐得耽搁许多时候。我也一道去,分头办事,可以省不少功夫,再说十册小说本不轻,如意一人哪拿得动。” “啊,随便怎么都好,只要给我快去快回便成。”赵总管挥个手,怎么都行。 想想也有道理,老帐房勉强答应。“那就快去快回。这些帐不快核清不行。” “知道了,严伯,我跟如意会尽快赶回来。” “啊,可是……”应如意不由得一急。她打算出了府便偷溜走人,严仲卿跟着去,岂不坏了她计画。不过……唔……她瞅瞅那清俊的面容。俊逸清雅的男子相伴,人生一大快事,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走吧。”严仲卿对她温温一笑。 “啊,嗯。”一笑,应如意魂被勾了,掉了半缕。 “翠玉堂”与“商印斋”位在京城里最热闹的街上,一路人群熙来攘往,街集热闹得令人看得眼花撩乱。应如意与严仲卿边走边谈天说笑,心情好不快活,笑得花枝乱颤。 “听说妳上京寻亲不遇,经由旻婆介绍进赵府,是吗?如意。”严仲卿问道。 “呃,是啊。”算是吧。“不过,小红——我是说好心收留我的姑娘,小红待我不错,帮了我大忙。”也不能忘了小红的恩情。 “说得极是。在我能自立之前,我双亲便相继亡故,全仗严伯扶养我成人,待我如子,又引荐我进赵府,他的大恩大德我是不敢稍忘。” “这么说,严管事可真真是个好人。” 严仲卿微微一笑。“我在赵府里也见过不少人,难得遇见如此谈得投契的人,可我今日初见妳,不知怎地,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啊?他的意思是…… 心儿不禁一跳,可抬眼瞧,他脸上笑容依旧温温,神态清朗,并不见暧昧不明之色。应如意心中费疑猜,可也不好问明。含蓄啊含蓄,做着姿态,含蓄道: “是呀,我刚见你,也有种一见如故之感。跟你说话感觉很舒服,好似相识多年的故友。” 严仲卿又是一笑。“果然如藕生所言,妳是个温婉、容易相处,又令人喜欢的人。” “藕生?”应如意一愣。“你与藕生相识?” “方识不久。一聊之下方明白藕生与我竟是同乡,感觉多了一分亲。可因为我的关系,害她受责,让我很是过意不去。” 提起藕生,严仲卿脸上温和笑容不变,神情亦未改变。应如意觑他一眼,试探道: “呃,你跟藕生……你——” 猛不防一阵马蹄跶跶声响,前方一匹快马竟向着他们快驰而来。 “小心!”严仲卿背身欲掩护应如意。 只觉一股劲风刮至,沙石飞刮而起,将他摔开一旁。但听得马背上男子怒声咆哮道: “应如意,连妳也想背叛我!” 将应如意拦腰劫上马背,策马奔驰而去。 第七章 掌灯时分,赵府各国各院灯火通明,惟独北院里灯火不灿,“去云轩”里更是幽微,几乎暗不见光。婆子与家丁们蹑手蹑脚、探头探脑,不时面面相觑,噤声不敢多言,偶尔说上一句话,也是压低嗓子,深怕惊着什么似。又不时对“停云阁”的方向投去一眼,交换个眼色又噤声不语。 “停云阁”里,赵子昂脸色铁青、满脸肃杀,阴沉地坐在那里,眸里怒火簇簇,不出一声盯着应如意。应如意似只等着挨宰的小兔,忐忑不安。在大街上猛不防被赵子昂强挟持上马的惊惧仍残留于心。赵子昂挟持着她像挟只猫狗畜牲,纵马奔驰,她只觉身边风声呼呼,全身无力可凭,随时会坠马似,一颗心难以自抑地惊跳荡动,要跳出胸口似,让她惊恐不已。 瞧赵子昂一脸愤怒,不知会怎生处置她。吊起来毒打一顿,然后将她卖了?或是囚禁上几日,不给她吃喝,然后要她作牛作马到死?心中种种假设揣测,不觉更是不安。 “妳怎么出了“停云阁”的?”赵子昂终于开口,表情仍旧阴沉冷肃。 赵府二爷策马在京城繁华大街上飞奔,拦腰劫持民女上马,跶跶奔驰而去,已广为传开,成为京城百姓男女老少谈论的奇事。更有甚者,二爷一脸盛怒,肩扛着府里丫头应如意进府,府里上下无不愕然怔呆、面面相觑,却无视府内上下那惊愕诧讶的目光与哗然,一路将应如意那丫头扛进“去云轩”,引得众人猜疑、屏息相对,不敢稍出声响,一众惶惶不安。 赵子昂却全然未去考虑京城男女老少的谈议与府里上下惊愕。当日他一早赶去田庄,原打算当日来回,却不料多耽搁了一日,回途中临近京城路上,马车又因故陷落在路边沟里,他让从云留下处理,独自策马先行。不料,入城方片刻,遥遥竟见应被他囚禁在“停云阁”里的应如意出现在热闹大街上,且与一名男子同行,相互谈笑,笑得甚为开心。胸臆但觉阵阵怒涛汹涌,全身血液逆流般,怒气奔腾冲撞下已,恨不得大声喝叫咆哮。 可究竟为何?为何他竟—— 只是小小一名丫头,举足毫无轻重的一名丫头,他为何愤怒至此,甚至伤害、嫉妒、疼痛的情绪皆一涌而起,脱口而出那句话? “呃……窗外有棵树……所以……”阴沉双眸盯视下,应如意不禁嗫嚅起来。 “妳又是怎么出府的?” “呃……”气氛更糟更低。“那个……帐房里缺人手……那个,嗯,严管事碰巧就找到了我——嗯,我是说,不小心就碰到帐房严管事。然后,然后,在帐房里又遇到赵……那个赵总管,然后,赵总管差我出府办事……” 气氛紧绷高压得让人不敢喘口大气。从被捉回府到现在,都几个时辰了,赵子昂一直那副肃杀阴沉的模样,要杀要刚亦不干脆一点,让她一颗心上下皆不是,忐忑不安。 赵子昂不发一语,冷肃阴沉表情不变盯着她。 “噗咚”、“噗咚”。她听得自己的心不安地窜跳不停。这等要生要死不明的情况最是折磨煎熬。 “啊!我受不了了!”应如意哇叫出来,惶惶又急躁地口不择言。“我是打算偷溜回去没错,既然被你抓到了,算我倒楣,看你是要将我吊起来毒打一顿,或是不给我吃不给我喝,还是撵出府什么的,随便你!总之,你快做决定,这样吊在这里,难受死了!” “回去?回去哪里?”赵子昂不理她哇哇大叫。 “当然是我来的地方。我跟赵府只签了一年契,又不是卖身给你,了不起我把银两还给你,反正到哪都是做苦力,我没必要赖在赵府。” “赵府不要的,没人敢要。被赵府撵出府的,妳以为妳还觅得到落脚处?”居然还敢如此张狂。不过小小一名乡下野女,他就不信她真不会害怕。 “你——”她恼起来,随即又颓然。她还真没耍个性的本事。任它时空怎么倒流移转,她终不过是一个平凡无能的小角色。 第17章 “你究竟想怎么样?” “妳既然卖身赵府,就是我的人,我说什么,就听什么,不得违背。” “是是。” “妳给我听好,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妳离开赵府——甚至这院里半步,我随叫妳就得随到,懂了没有?” 根本是将她软禁! “那如果赵总管差我——” “不许。”没等她把话说完,便一口打断。 “那大爷、三爷或四——” “也不许。”低喝一声,又将她的话打断。“不管是谁,只要没有我的允许,都不许妳擅自离开。妳要是敢再犯,就别怪我不留情。” 留情?嗬嗬!他还有情吗? “是是。”尽管赵子昂的脸色仍是很难看,看起来似乎不用毒打,也不用饿肚子了。 “我问妳,”赵子昂忽问道:“那名男子是谁?” “啊?”没头没脑的,应如意不防一愣。 “今日在闹街上与妳同行那名男子。” “啊,你说仲卿啊。” 仲卿?赵子昂眼色阴了一阴。 “妳跟他好到可以直呼名讳了?”哼了一声。 “叫名字也不行?”应如意不由得咕哝。“我今日才识得他。他是严管事的内侄,在帐房里任事,赵总管差我到“商印斋”,要新出市的小说本十册,仲卿怕书太重,才好意相陪。” 今日才相识便相谈那般欢心、笑得那般愉快?赵子昂眼色又一阴。帐房严管事的内侄……他稍有印象,他记得……嗯,长相是少有的好,颇为儒雅清俊,年纪似与子扬相仿,亦似乎尚未订亲…… 不由得暗哼一声。瞧应如意那大眼大嘴大鼻,丝毫无纤巧婉约,粗糙不堪。可不知怎地,却有股明媚之气,有别其他女子所有的温婉娴静的鲜丽风情。那个严仲卿也看出了?目光一转,赵子昂不禁蹙起眉。不过是名乡下野女罢了!什么明媚、风情,不过是不懂矜持、节数的粗俗。 “今日之事便算了,若妳敢再犯——” “是是,奴婢不敢。” “最好是如此。” “是是,从现在开始,二爷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这样总可以了悒? 赵子昂冷眸一瞪,锐光如剑,似是要将她刺穿。应如意不防打个冷颤,但觉前途多忧起来。 “那么,二爷,奴婢现在可不可以吃饭了?我从早上开始,连一粒米都未进,更别提大鱼大肉,肚子饿得咕——呃,嗯……”在赵子昂冷眸逼视下,声音越来越小,细而不闻。 何止是她粒米未进?今晨他便急于赶路,到现在为止,肚腹仍是空空——他突地一悸,有什么袭上脑子。他不愿深思细究,不再去多想。 “从云。”他唤一声。 “是。”门外的从云出声答应。 不消片刻,便让人上了一桌饭菜,应如意先是一阵欣喜,随即愁眉苦脸。 “怎么了?”表情变化,全落入赵子昂眼里。 “那个……嗯,我得伺候二爷用餐是吧?等二爷吃完我才能吃上一口,可不知二爷多久才会吃完……” 赵子昂神色动也不动。“不必了,妳坐下一起吃吧。” “真的?”应如意喜形于色,喜道:“谢谢二爷,那我就不客气了。”一屁股坐下。 从云似一怔,望了应如意一眼。赵子昂倒似早已预料到般,表情仍不动,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糟了!应如意抓起碗筷,正待扒一口,忽然暗叫声糟,她会不会高兴得太快、坐得太干脆,连忙抬起头,期期艾艾道: “呃,那个……二爷,方才二爷说你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那么,呃,奴婢这算奉二爷之命,对吧?”幸好,赵子昂的脸色还只是像原来那么难看而已,应该没事。 “嗯。你吃吧。” 应如意咧开嘴笑,毫不客气地大口扒饭,开心吃起来,吃得又快又急,一碗接一碗,只差没狼吞虎咽。 一旁的从云如常面无表情;赵子昂亦若无其事般,从容吃起饭。 “子扬,你看子昂是怎么了?” 赵府丫头在京城闹街上被人劫持上马,同行的赵府帐房的年轻执事急着要报官,却发现劫人的竟是府里的二爷,这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腾腾。严仲卿立即将此事禀报他这个赵府大爷,可赵二爷众目睽睽下背扛着丫头回院,府内上下哗然一片。赵大爷没了主意,便找上老三。 赵子扬一副没事人模样,老神在在。“尽管放心,大哥,不会有事的。” 他已找严仲卿问明了是怎么回事,知道那丫头是应如意,便显得一点都不着急。 “三哥,这叫大哥怎么放心?此等卤莽作为,简直不像是二哥。”赵子林十分忧心。这事若是三哥所为,他尚能理解,可一向冷静自持的二哥失常做出这等事,不免令他忧心。“那丫头一定做了什么,惹得二哥震怒,得想想办法才行。” “放心,我保证没事便不会有事。” 何以如此肯定?赵大爷与四爷十分不解。 “你们都未看出来吗?”赵子扬笑道:“近年来,子昂总是一脸冷肃,府里上下都畏惧他,能惹得子昂如此动怒的人不多了。那如意丫意能够解开子昂的心结也说不定。” “你是说……不会吧?”赵大爷瞪大眼不可置信。 赵子林亦未料到、摇头道:“可能吗?二哥会轻易就忘掉彩云姐的事吗?” “这也不是不可能。子昂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把痛苦全压在心底,可他性情大变,还有那什么“去云轩”,他真正感受根本是欲盖弥彰。现在若能发泄,把心底的愤怒痛苦全发泄出来,未尝不是好事。发泄了,便能真正忘掉彩云带给他的伤害。” 果真如此,那自是最好。 “可这么一来,那丫头岂不是……”赵子宣看看兄弟。 赵子扬耸个肩。“那也没办法,算如意丫头运气不好——或者是太好,可为了老二,只好暂时委屈她了。”说得挺无奈,嘴角那抹笑却耐人寻味,保留了什么。 “我记得赵总管上回提过,那叫如意的丫头是只身上京城投亲,双亲已不在,亦无其他亲人。我们就多贴补她,别亏待她。”赵子林想了亦过意不去。 “子林,你心地真好,如意若知道了,一定会很感激你。”他这两个兄弟真是只思其一,不想其二。 “唉,倘若彩云那事不那么糟,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赵子宣道。 赵子林年纪轻,显得善感,脸色略为黯然,道:“彩云姐与二哥互有情意,亦已互许终身订了亲,却——”愤恨甩头。“都怪颜伯伯太贪慕权势,强拆散彩云姐与二哥,另结了王翰林那门亲。” 赵子扬一改平日嘻皮笑脸,冷冷道:“颜老爷固然强行拆散彩云与子昂之事,可如果彩云能多坚持,也不会那么容易。这不光是命运,彩云太轻易屈从于她父母之命,不能够坚持,这才是为什么会伤害子昂那么重的缘故。” “话不能这么说,三哥,”赵子林道:“彩云姐毕竟有她的苦衷,生身父母的命令与哀求,她怎么坚持反抗?”他对沉静温婉动人的彩云姐一直有好感。 赵子扬冷笑一声,不欲多言。赵子宣道: “对了,子昂打算怎么处置仲卿?帐房严管事一早就找上我,忧心忡忡的,一直求情,求我替仲卿说情,让子昂别追究。” “这又不关仲卿的事。”赵子林与严仲卿交好,听事情扯上严仲卿,略为蹙眉。“我找二哥说去。” “等等,子林。”赵子宣叫住他。“子昂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找他,只是自讨没趣。” “可是……” 据严仲卿所言,他们也只知道赵子昂突然策马出现,可没人知道他为何动怒,挟持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应如意上马。不过,应如意闯的祸,府里上下皆知,也都清楚二爷厌恶这个丫头,猜想约莫又是她闯了什么祸,才惹得二爷动怒。 “还是我去瞧瞧吧。”赵子扬起身,拍了拍衣襬。 话这么说,老二正在气头上,他不会傻傻跑去触楣头,还是先去帐房看看,严管事年纪不小了,禁不起吓,先去定定他的心。 帐房里只有严管事及严仲卿。严仲卿倒还好,他自认没做什么,一脸坦白,并不怎么担心,正忙着算帐。倒是严管事,一头白发更白了。 “三爷!”看了赵子扬像看见救星似,连忙跑过去,连声道:“三爷,您可要帮帮忙,向二爷求个情,仲卿他卤莽不懂事,惹二爷生气。三爷,求求您——” “好了,严管事。”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去帮你说说便是。我保证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放心。” “多谢三爷。”严管事心中大石放下一半。催促侄子道:“仲卿,你还不谢过三爷。” “多谢三爷。”严仲卿早已起身立在一旁,出口答谢。 “严管事,你忙你的吧,我有事跟仲卿聊聊。” “是有什么不对吗?”严管事紧张起来。 “放心,我说没事就没事。”总算支开了严管事。转向严仲卿,道:“瞧你,倒是老神在在,一点都不急。” 严仲卿恭谨道:“仲卿心中当然不无担忧,不过,我自问并没做错什么,二爷并非不明是非之人,是以不安归不安,但也相信二爷会秉公处理。倒是让严伯替我担忧,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还有如意……如意还好吧?她没事吧?” “你倒看得明白。”赵子扬笑道:“放心好了,那丫头好得很,三爷保证如意跟你无事便无事。 第18章 你倒是将当时发生的事再详细说一遍。” “嗯,就如同我先前向大爷与三爷说的,我随如意一同出府往“翠玉堂”与“商印斋”,一路上说说笑笑,聊得很是开心。快到“翠玉堂”时,突然一匹快马冲着我们奔来,我背过身想掩护如意,被台起的劲风沙石摔开——”突而顿一下,心头被什么一抓。 “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不管什么,你都说出来,越详细越好。” “没……”严仲卿先是摇头踌躇一会,犹豫道:“三爷,我也不确定,可当时我听到二爷似乎说什么……” “哦?二爷他说了什么?” “当时我并不知马背上的人便是二爷,只是一股劲力将我捧开的同时,我听见身后马背上的人……我是说二爷,咆哮着,嗯,我也不十分确定……” “没关系,你说。” “二爷似是叫说,应如意,连妳也想背叛我吗?” “当真?”赵子扬猛一扬脸。 严仲卿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赵子扬眼珠子转了转,蹙蹙眉,然后转向严仲卿,突然发现什么似,上下打量他,跟着嘴角勾起来。 “仲卿,可否有人对你说过,你是个好看的男子?” 严仲卿一怔,随即苦笑一下,有些难为情。“二爷,请您别跟我说笑了。” 赵子扬嘻嘻一笑。忽问道:“你说你与如意说说笑笑,聊得很是开心,而后,二爷蓦然出现,事情便发生了,是不是?” “确是如此。”严仲卿又怔一下,不明白三爷的用意。 “那我就明白了。”赵子扬点点头,解开谜似。“你放心,仲卿,没你的事,二爷只是在嫉妒。” “啊?”严仲卿一头雾水。“三爷,我不明白您所说的。” “你不必明白,连二爷自己也未必明白。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事,你就将这话转告给严管事,省得他操心。” 严仲卿只能点头,将信就信。转过头,忽见赵子昂走进帐房,惊道:“啊,二爷。” 赵子扬回过身,嘻笑道:“二爷,什么风将你吹到帐房来。” 赵子昂瞪瞪他,蹙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抚人心啊。二爷你日前那惊人之举,使得府里上下人心惶惶,我不过来安抚一下怎行!” 赵子昂又瞪瞪自家兄弟,再扫了一旁严仲卿一眼。 “二爷……”严仲卿几分不安。 “严管事呢?” “啊?二爷——”严管事回帐房,吃惊叫道。 “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谈谈。”赵子昂不笑不动,光站在那里,便逼得人忐忑不已。 “二爷,您有什么事找我……找我谈……”严管事不禁看看侄子,又看一眼赵子扬。 赵子昂转向赵子扬及严仲卿,下逐令。“你们两个都出去。” 恐怕是为了侄子仲卿的事……严管事心里更加不安。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谈,非得赶我们出去?”赵子扬嘻笑。 “你再啰嗦,我就让人架你出去。” “是,我走便是。” 赵子昂就近坐下。“你也坐吧,严管事。” 严管事坐归坐,为了侄子的事却坐立难安,期期艾艾道:“二爷……仲卿那孩子卤……卤莽不懂事……若惹了二爷您生气,请二爷大……大德大量——” 赵子昂抬手打断他。“他叫仲卿是吧?多大年纪了?” 果然是为了仲卿的事,严管事战兢回道:“二十四了。” “二十四?那么跟子扬年纪相仿。成家了没?” “还没。那孩子双亲早逝,没来得及替他娶亲。” “那么,有中意的人家没有?” 严管事点头。“仲卿在家乡有一名唤惠珠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惠珠是个好姑娘,可惜她爹早逝、她娘多病,底下又有一双年幼弟妹,全仗她一人替人洗衣勉强养家度日。仲卿每月固定寄钱给惠珠。他也努力攒钱,打算早日迎娶惠珠,照顾她一家老小。” “他有对象了是吗?”赵子昂表情动了一下。“那好,你让他马上准备,迎娶对方。看需要什么,就由赵府做主负责,让他即日成亲。” “啊?”严管事不由得一呆,半张着嘴合不拢。“可……可……” “你让他马上开始准备。需要多久时间?一天?两天?够不够?我会吩咐赵总管,尽快把需要的东西办齐,这两日便办好,让他两日后便动身去迎亲。” “二爷……”严管事总算吁口气过来,大喜道:“多谢二爷!谢谢二爷!”原以为祸事临门,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是这等喜事。“我马上告诉仲卿这个好消息!” “快去吧。另外,让人传话给赵总管,叫他过来见我。”一贯冷肃的神色霎时似乎闪动一下。 严仲卿娶亲的消息传到应如意耳里,她只觉脑门轰然一响,死盯着面前的人。 “真的吗?藕生。妳没听错?”含苞未放的蓓蕾就这么夭折,“尚未出师身便死”,未免太惨了。 “千真万确。”藕生用力保证。两人站在北院门处,隔着一道高槛,一个在槛外、一个在槛内,因为二爷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不许应如意踏出北院一步,所以藕生来找应如意,两人也只能如此槛外槛内站着相对。 “妳这么确定?”声如游丝,有气无力。 “当然了。”藕生不察有异。“听说还是二爷亲自应允,由二爷作主,采办迎亲所需的一切物品,还让赵总管尽快办成,好让仲卿哥哥早日动身去娶亲。” 天黑了,地暗了,应如意但觉天地霎时昏暗无光。好不容易遇上个理想——好吧,她自以为是的对象,一见如故又谈得来,心中结出小小蓓蕾,哪知含苞尚未放,便干死夭折永远也开不了。 唉唉,怎么还打采得起来。 藕生还兴高采烈说个不停。“二爷真是好心的人。我一直很怕二爷,没想到二爷他心地这么好。若不是二爷,仲卿哥哥恐怕无法这么顺利就娶亲,多亏有了二爷,全仗二爷帮忙,二爷真是太好了——” 二爷、二爷、二爷! 开口闭口二爷,右耳左耳全是二爷,上也二爷下也二爷。二爷!二爷!二爷! “藕生,”她匆匆打断藕生。“我觉得有点头晕,我先走了,改天再说吧。”撩起衣裙下襬,转身匆匆离开。 “如意姐!如意姐!妳没事吧?”藕生担心追唤两声,想追上去可又惧怕二爷,不敢随便跑进去。 应如意已经听不见她叫唤,气冲冲一古脑儿跑到“去云轩”。刚踏进去,不巧有人由内出来,收脚不及,硬生生撞上去。 “啊!”如同撞到一堵墙,厚实又坚硬,并且稳如泰山,晃都没晃一下下。 “慌慌张张做什么?”又是那冷冰冰的声音。她已经听得十分习惯,他一张口,她便已知是他。 “去云轩”里除了他赵二爷,也不会有谁。 “我哪慌慌张张了。”近日她越来越不恭顺了。“我要出去。你要将我关在这院里多久?” 赵子昂盯视她片刻,居然点头。“也罢。帐房正欠缺人手,妳不是略懂算帐,就过去帮忙。” 严仲卿都娶亲去了,她还去帐房做什么!没精打采、不甘不愿的。 “怎么?妳不想去?”赵子昂眸光一敛,又盯住她。 “呃,我头有点晕……” “哦?方才不还生龙活虎。” “我突然觉得头晕不适。” “是吗?三夫人要上香山万佛寺烧香祈愿,府里几个大丫头随行伺候,既然妳身子不适,就待在院里吧。” “啊,我——” “怎么?” 唔,三夫人跟梅小苹不合,她跟去了不讨喜。可难得的机会可出府遛遛,错过了可惜。 “没什么。”还是算了吧。 她转过身,走开两步,又回头折回去。 “那个……”赵子昂还站在原地,她亦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二爷,我……那个……天气热……我浑身黏答答地,可不可以——呃,那个,去那池子洗浴?” 大热天洗温泉好像更热,可浴后只要到阴凉地方待一待,应该会很舒服。 “可以。” “啊?”赵子昂居然一口答应,也不啰嗦,应如意反倒愕愣住,半张开嘴。 “把嘴闭上,难看死了。” “是是。谢谢二爷!”愕愣过后,应如意眉开眼笑起来。“那我这就去准备。”跑开两步,想起什么,又回头。“二爷,那个,你要不要一起去啊?”反正有双池不是吗?一人一边。 赵子昂动一下,沉声道:“这不快去。再啰嗦,妳哪也不必去了。” “是是!” 这就表示她可以出院了,顺便到府里其它地方遛达遛达,要不,去找梅小苹喝个茶。 想想,赵子昂也许不是那么糟糕差劲的人。他长得是不怎么英俊,除了身材高大一点,没什么亮眼之处,又老是冷着一张脸,更不可亲。不过,嗯……他也许真的没有那么差劲……哎哎!不过才允许她洗浴,她就心软了,可真没出息。 不管怎么说,能洗浴还是好的。以前哪会觉得洗浴是如此舒服的事,只觉得天天洗,麻烦死了。刷牙洗脸也是。还有“大大小小”的时候——啊!她真怀念那抽水马桶! 运气真是不好,池子外有几个丫头看着,不让她进去。应如意低声下气,道: “二爷允许我在池子洗浴的。” “怎么可能!”丫头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 第19章 “妳甭想骗人,二爷怎么可能允许下人在池子洗浴。这玉池是夫人跟奶奶才能用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妳也配吗?” “可是,二爷真的答应我了。要不,妳们去问问二爷。”应如意辩道。 “问二爷!?”丫头有点儿恼。“妳这人真狡猾,明知道二爷不许我们上院子里去,还要我们去问二爷。” “可是——” “妳快走!”一个丫头上前推她。 “妳们在做什么?吵吵闹闹的。”春桃与冬梅不巧经过,两人手上各捧着一个锦盒。 “春桃姐,冬梅姐。”丫头们见是她们两人,态度丕变,恭敬道:“是这样的,这应如意好不要脸,居然想到这池子洗浴,还骗我们是二爷应允她来的。” “是啊,春桃姐,冬梅姐。二爷怎么可能会答允。论身分、论地位,除了三夫人与奶奶之外,在这府里就数春桃姐与冬梅姐最有资格用这池子。可春桃姐跟冬梅姐妳们俩都没能用这池子,这应如意竟有脸说是二爷允许她来的。” “好了,别再说了,我们都明白了。”春桃比个手势,转向应如意。“怎么又是妳,如意,净是惹祸。” “欸,春桃,冬梅。”应如意咧嘴笑,遇到冬梅一个冷眼。 “好一阵子没见着妳了,一碰着就有事。”她惹的那些祸,府里上下没人不知晓,尤其上回被二爷扛回府里那件事,更不知是又闯了什么祸惹得二爷那般震怒。 “呃,我……那个——”又不是她故意的,明明是赵子昂答允她,她们不信,她有什么办法。 “真的是二爷答允妳到玉池洗浴的吗?”冬梅诘问。口气很不好,压根儿不相信她。 “当然是真的。”冬梅打开始便不喜欢她,她也不指望冬梅相信她的话。 “妳这么说,我们也不可能去问二爷,可口说无凭,又不能随便放妳进去。” “就是嘛。冬梅姐说得对。”丫头附和。 哎哎!洗个澡都这么麻烦,风波这么多。 “好吧,我走就是了。”算了,她也懒得争了,再纠缠下去,又惊动其他人,更没意思。 她掉头走开,也懒得再理春桃与冬梅,无精打采地回到北院。不料,赵子昂竟还在院里。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张冷肃的脸难得的露出点意外,挑了下眉。 她去了尚不到半炷香的时候,怎么如此快就回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改变主意不想洗了。” 聪明的赵子昂稍微猜想便知是怎么回事。眼色略沉,沉声道:“跟我来吧。”朝外走去。 “等等,二爷——”应如意一急,拉住他手臂。 赵子昂顿一下,才缓缓回头,目光落在她拉住他的手上。应如意尚未察觉有何不对,也没放手,自顾道: “我改变主意了,不洗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压根儿没进过她的脑袋。 “妳——”赵子昂蹙眉。 终于,应如意头一低,察觉到,放开手道:“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不过,这也没什么——” “没什么”?男女肌肤相触竟“没什么”?赵子昂眸子一冷,神态冷起来。 “二爷生气了?”瞧他脸色不对,应如意以为又惹到他,解释道:“我不|qi|shu|wang|是故意,也无意冒犯二爷,只是一时没想到那么多,便拉住了二爷。” 她想的竟是这个?她毫不在意吗? “我问妳,”赵子昂沉脸问道:“妳皆若这般,随便便拉住陌生汉子吗?” 问得应如意一愣,有点不解。“当然也不是随便,可碰个手也没什么,再说,二爷也不是陌生人,朋友间握手或搂抱什么的很平常。” 赵子昂眸光更冷,甚至多了鄙夷嫌恶。应如意先还纳闷下解,望着他片刻,心头蓦然一闪,霎时恍悟。她竟忘了她是在什么石器时代! 解释不清,她干脆掉头走开。赵子昂一把按住她肩头,将她扳回身。微愠道:“我准许妳离开了吗?” 只许他碰她,就不许她碰他——应如意瞅瞅他按住她肩的手,瞅着他,道:“是是,奴婢太放肆了,是奴婢的错。” “妳——”这声“奴婢”,不知为何,突然令他觉得刺耳。 他盯着她一会,目光忽然一缩,推开她,掉头大步走开。 第八章 “彩云……妳要去哪里?彩云……不要……别离开我……彩云……彩……” 夜半时分,赵府一片幽暗,四下寂静,只几许虫鸣的唧叫声。忽地,“去云轩”中传出一声惊叫,赵子昂满额大汗,蓦然惊起。 “二爷!”从云的声音隔着门响起。 “我没事,退下。” 睡在外床的应如意坐起来,揉着眼,一脸惺忪。 “给我水。” 外床旁摆了个小桌,上头摆了水跟水杯,方便赵子昂半夜醒转口渴时好伺候他喝水。 “水呢?”等了片刻,却不见动静。转头一看,房内虽然幽暗,借着窗外泄进的少许月光,隐隐可见应如意闭着双眼坐在那儿,一脸惺忪迷糊。 “水……唔,我想喝水……”根本未清醒。 赵子昂索性探身出去,自己取水。 “喂。”喊了应如意一声。 “唔……”应如意睡迷糊了,睁了睁眼,又闭上,人到魂未到,喃喃道:“我要喝水……” “哪。”赵子昂大发慈悲,将水递给她。 应如意动一下,也只一下,根本还在梦游。赵子昂索性抓起她的手去拿水杯。可她拿不稳,他略松手,她的手便垂下去。 “这家伙。”赵子昂蹙眉,索性将水杯举到她嘴边,喂她喝了几口水。 杯里还剩了大半的水,他犹豫一下,仰头将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光。 “哪。”他伸手递出空水杯。忽然想起,转头一瞧,果然,应如意已倒头睡去。 他就近将杯子搁在枕旁,几乎睁眼到天亮。 隔日清晨,他睁眼瞧见水杯,怔了一下,拿起水杯,若有所思把量着。一整日,他将自己关在“停云阁”里,几回应如意送饭送茶进去,他只望着她,若有所思。 当日夜里,到半夜他又呓语惊醒。应如意同样醒起揉眼,同样惺忪迷糊,神魂尚在梦游。 然后,他又喂她喝水,又将水杯剩下的水一仰而尽,依然睁眼难眠。床榻旁传来应如意平稳的呼息声,如庙里经声,竟有种定心的祥和感。赵子昂合上眼,听着应如意一吸一呼的呼息声,不知觉进入睡梦中。 如此过了数日,赵子昂夜半惊醒着的时刻越来越短,渐渐亦不再呓语,醒后也能够极快再入睡。 应如意浑然末觉,只觉得近日赵子昂总用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瞧着她。赵子昂也肯放她出北院,在府里遛达,可还不许她随意出府便是。 这日,听得严仲卿带着新婚妻子一家回京,并带他们见过各大爷了,应如意心中几分不是滋味,独自蹲在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拔着草。 “如意姑娘。”从云忽然走近。 “啊,云爷。”应如意不无意外,赶紧起身站起来。 “叫我从云就可以。”从云仍是那副无表情。“我只是来向姑娘道谢,多谢姑娘。不多打扰了。” 说完要说的话,便掉头走开。应如意一头雾水,连忙追上去。“等等,云——从云,你谢我什么?” 从云抿抿嘴,片刻方道:“多谢姑娘照料二爷。” “啊,我也没做什么。” 从云不多言,对应如意颔首便侧身走开。 从云莫名其妙忽然向她道谢,应如意百思不解,也就懒得再费神多想。可简直百无聊赖,想什么没什么,坐着便想打盹。等她回过神,她发现她竟坐在园中的亭子内盹着了。 这日半夜,赵子昂如常醒起,探身要去取水时,水杯稳稳递到他手中。 “妳醒了?”才发现应如意居然清醒着,不无意外。 “醒了一会了。” 重新躺回床榻,房内黑寂一片。太静了,仿佛缺了什么,赵子昂睁着眼,迟迟难以入睡。 “睡了吗?”他开口。 “嗯。”声音虽低,听来却十分清楚。 “妳若还没睡的话,说点什么吧。” “唔。”可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妳平时不是睡得很熟,今日怎么了?”觉得奇怪。 “呃,”说起有些难为情。“白天时打个盹,结果便这样了。” “难怪我找不着妳,原来躲去打盹。” “你找我有事?”不知她是否听岔,赵子昂说话声里竟似夹了一丝笑意。 “没事就不能找妳?”又一副“二爷”口气。“我问妳,妳究竟是何方人氏?打哪儿来的?” 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应如意随口道:“我跟你说我是西天天女下凡,你又不信。” “妳以为我是三岁小孩?给我好好回答。” “是是。我远从外地上京投亲,没其它本事谋生,便托人介绍进赵府。” “妳的家乡离京多远?” “很远很远。” ““很远”是多远?”这家伙!跟他说话也敢如此蒙混。 “这……有好几百哩路吧。”几百哩路应该算很远了吧。 总算,赵子昂没再追问。另问道:“妳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了,只有我。” 赵子昂顿一下。“那么,妳是无亲无依,孑然一身喽?”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第20章 无法不令他皱眉。 “就是……嗯,对,没错。”老家只有她老爸,但有他自己另外又娶的家,反正也不知她死活。 “谁教妳读书识字算帐的?” 他今日怎么着了?问题那么多。应如意随口扯道: “那个……我们村里有名落魄书生,是他教我的。” 乡下庄稼女,运气好遇着免费夫子,懂点文墨,可教养欠修,难怪她不懂严守男女之防,毫不知避讳。 “我想妳大概没读过“女诫”吧?哼,随便便与陌生汉子交谈,甚至肌肤相触!”那声哼,竟带有一丝不是滋味。 “这并没什么大不了,在我们那儿——”蓦然止住。 “你们那儿怎么了?” “没什么。” “说!” 不说的话,他不会罢休。应如意没好气,道:“是是,奴婢遵命。在我们那儿,男女老少之间来往平常,不过分讲求礼数,像那种“男女不可同席”的规矩是没的。若因故不当心碰触到陌生汉子也没什么,死不了人的。” “那么,是人人可随意相触?”黑暗中瞧不清他表情,但应如意可想赵子昂皱眉的模样。 “也不是。你总不会去碰你讨厌不喜的人是吧?二爷。” 若是如此……那冷绷的声音略柔起来。“妳给我听好,我不管妳那穷乡僻壤的习俗为何,在赵府里,妳就得给我规矩一点,不许妳随便碰触那些家丁、奴仆或陌生汉子,听懂没有?” “是是,奴婢遵命。” 又来了。那声“奴婢”又让他份外觉得刺耳。赵子昂又命令道:“以后不许妳开口闭口便称“奴婢”。妳以为我不晓得妳心里在想什么?” 是是,他什么都知道。 “是是,奴——欸,我是说小的明白了。二爷天纵英明,自然明察秋毫。” “少油嘴滑舌,也少给我装得一副恭顺的模样,妳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我哪里油嘴滑舌了。”应如意叫屈。“我这不过是“识时务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家伙!赵子昂哼一声道:“总之,妳给我好好守规矩,不许随便乱碰触他人。” “是是。不过,呃……连二爷也不许碰吗?” 问得赵子昂忽地一怔,沉下脸道:“好了,夜深了,快睡吧,别一直说个不停。” 明明两个人在说话,又变成她“说个不停”。他是爷,她是下人,千错万错皆是她这个不知好歹的下人的错! 应如意气呼呼倒头便睡,果然闭紧嘴巴不肯再开口,一夜无语。 热。热。 没冷气且没电风扇,加上一身束缚,肩臂不能见天、腿不能见光,热得应如意简直头昏眼花、浑身无力,病佩佩的。她躲在房内阴凉处,窗子全打开,身上的衣服全脱掉,只剩下单衣,裤子撩得高高的,露出两大截白腿肚。 午气逼人,浑身觉得倦怠,可怎么也睡不了,只觉热,身子沉沉的,懒而无劲。 “妳——”那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赵子昂进房撞见,不由得怔愕住。沉声喝道:“妳这模样,成何体统!” 应如意坐起来,懒声道:“我又不是没穿衣服,你别这么大惊小怪。” 姑娘家衣衫不整,歪躺斜倚在床——竟还说他大惊小怪。他不懂她心思在转些什么,看似随便,可总有她的道理——应该说是歪理。 “少废话,快点起来。” “是是。”可行动迟缓,无精打采。 赵子昂不禁蹙眉,走近身,这才发现她一脸无神、目光无采,神态恹恹的,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的。 “妳怎么了?病了吗?”问声稍急了一下。 “我也不晓得,就觉得好热,浑身无力,提不起劲。” “过来。”瞧她这模样,赵子昂猜想约莫是热邪,中暑了,热气积在体内,无法抒解。 他让她盘腿坐着,稍稍使力,在她肩颈背各处揉按一阵。应如意迭声叫痛,赵子昂不理她,手劲不减,片刻,她觉得舒适不已,无力倦怠感减轻许多,身子一下子轻起来。 “啊,好舒服……”应如意不禁喃喃出口。 赵子昂又揉按了一阵才住手,盘腿在床,闭目调整呼息。片刻后睁开眼,却见应如意横躺在他身前,已沉沉睡去。 他注视她睡容一会,静静不出声。她仍只着单衣,凌乱不整,裤脚仍撩得高高,赤着脚。 “这家伙……”令他不由得又蹙眉,同时,不禁疑惑,她如此,双足不觉得凉吗? 这么想,自然便伸手握住她的足踝。她是他的侍婢,他对她如此做,原也没什么。听着她平稳的呼息声,他觉得躁动的心神慢慢安定下来,和衣躺在应如意身旁,合上眼,渐渐感到睡意侵袭。 轩外一阵吵嚷,有家丁欲见二爷,正说道:“我有要事禀告二爷。” 看守的家丁不让进,回道:“二爷有交代,不何人打扰,你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可是……” “别可是了,二爷都那么交代了,谁有那好胆子不听。我看这么着吧,你若真有什么急事,不如先去找大爷。” “可就是大爷让我过来禀告二爷的。” 这可麻烦了,家丁搔搔脑袋,出主意道:“要不,你就照实禀告大爷,看大爷怎么说吧。二爷这里,我真是没法作主的,要惹二爷生气,谁都担不起。” 那家丁只得去了,偏不巧大爷出府去,便不了了之。 赵子昂在轩内隐隐听到吵嚷声,但他没动,仍然合着眼,贪着此刻房内那种安定的宁静祥和。 再次睁眼,已是掌灯时分。应如意也醒来,满身是汗,抱怨道:“二爷,你的床又大又软又舒适,偏偏不睡,跟我挤这个小床,害我腰酸背疼。”精神有劲,活力十足。 “既然会抱怨,我看是没事了。”赵子昂起身。也是一身汗。“快收拾收拾,随我到“清池”。”他需要净身。 “做什么?” “当然是伺候我淋浴净身。”这还用问。可他竟耐着性子回道。 “可是,二爷……”伺候他沐浴?那不是……岂不是……脸儿竟一臊。“二爷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伺候二爷沭浴,那我还嫁得出去吗?”她不过穿个单衣、露出脚丫,他就大惊小怪,现在竟要她伺候他沐浴,真不知是保守抑或大胆。这“石器时代”便是这样,处处自相矛盾,礼多成虚伪。可她若多嘴,一定又惹恼他。 “少啰嗦。”果然。“妳是我的人,我说什么,妳就做什么。” “我不过签了一年契而已,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人了……”应如意忍不住嘀咕。 赵子昂瞪眼、臭着脸,竟伸出指捏住她双唇,不让她再开口。 尽管瞪眼又臭着脸,可冷冰冰的赵子昂,竟也多了冷肃以外的表情。应如意是不知不觉,只道他老是没好脸色。 “清池”四周高挂数盏灯火,烛光掩映,添得几分僻静之感,与临近的“玉池”相辉映。赵子昂遣开所有丫头,自顾走了进去。应如意则空楞着站在那里。 “还不快过来替我宽衣。”他二爷很理所当然地差遣使唤。 伺候人沐浴这回事还是头一遭,不免笨手笨脚,挨了赵子昂几次白眼。应如意心里不禁嘀咕不满。她贪凉穿单衣卷裤脚便斥她“不成体统”,可使唤她替他宽衣便这么理所当然。 “行了,妳先到一旁吧。”仍剩件单衣时,赵子昂将应如意遣开到一旁,可也没让她出去。 应如意眼观鼻,鼻观心,不时偷觎上一眼,双眸精灿,流光溢转,贼溜溜地。 心中大为赞叹。没想赵子昂身材竟那么好,简直……简直——她下意识吞口口水。宽肩窄臀,胸膛厚实,双腿长而直,体魄结实,无一丝赘肉,无论身形或体态,充满力感与锐气。 待赵子昂从池中而起,身周水珠飞溅,阳刚而威猛。应如意看呆了,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瞧,眨也不眨。 “这呆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替我更衣。”赵子昂低声一喝,喝醒她。 “是是。”应如意连忙过去。心头噗噗跳。 她果然是“好色之女”吧?老觉得赵子昂长得不怎么样,既说不上英俊,风采又称不上迷人,可这刻窥着他“同体”,充满魄力与阳刚之气,一个不提防,竟觉得他魅力难挡、风采非凡,心头怦怦地跳个不停。 那结实的臂膀、偾张的肌肉…… “二爷,我可不可以碰碰你?”直箱i摸一摸啊。 挨赵子昂一个白眼。“我是怎么说的?不许妳随便与人碰触,妳忘了吗?” “是是。可我只碰二爷也不行吗?” 又挨赵子昂一个白眼。他穿好衣服,临走之前,丢下话,道:“妳不必跟来了。一身汗臭味,难闻死了,快去洗净,净身后再回院去。” 啊?她还以为没指望了。眉开眼笑起来。“是是。” 如此也能眉开眼笑成那般?赵子昂板着脸孔,眉梢却不防松开,眸底竟有丝笑意。 随即一怔,呆楞住,望着仍然眉开眼笑的应如意,种种费思量,继而撇开脸,掉头而去。 近午,烈日当头,京城大街上仍旧人来人往,并不因暑气逼人稍减一分热闹。一辆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入闹街中,车帘掀开,一名丫头模样少女探出头望一下,回头道: “小姐,已经到大街了,很快就会到了。” 马车中的小姐面容姣美,气质温婉娴静,蛾眉却紧锁,愁意淡扫,柔弱而忧伤。 “不知他可否还记得我……”喃喃低语着。 第21章 “小姐,妳就别想那么多了。老爷修书让小姐前来,还让小姐转交书信给赵爷,小姐不听也不行。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赵爷不是覆信欢迎小姐吗?”丫头安慰。 “可是……” “您就别再可是了,小姐。马上就要到了,您再担忧也无济于事,不如放宽心,好好会故人便是。您跟赵爷也许久未见了,对吧?” 已近三年了吧……小姐低眉不语,脸上依然带着忧伤。 马车一直到赵府门前才停下。里头立刻有人迎了出来。先前那名丫头先跳下马车,站稳了,立刻回身扶小姐下马车。 这时一对乡下人模样的母子走近赵府。小子年纪尚小,不过三四岁,指着马车道:“娘,妳瞧,好漂亮的马车。” “嘘,别乱说话,豆仔。” 说话的是小红。她拉着豆仔,挨近赵府门前,堆满笑,对近处一名仆汉欠身讨好道:“这位大爷,请问这儿可是赵府,我想找位如意姑——” “去去去!”没等她说完,仆汉便下耐烦地挥挥手,喝赶她道:“没看这会儿正忙着吗?快走开!这儿没妳要找的人。”而后赶紧跑上前,点头哈腰迎接从马车上下来的小姐。 小红被斥喝一顿,赶紧拉着豆仔避到一旁等着。一名老汉看不过,指点她,道:“现下正有贵客上门,府里正忙着,妳站在这里再久,也没人会理妳。要找人的话,往后门去,请人替妳传话,别再在这里傻等。” “啊,多谢。”小红忙不迭道谢,拉着豆仔往后门去。 后门那里只有一名看守的家丁。小红过去堆了笑脸说明来意。那家丁让她等等,一等,怕不等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应如意急急跑来。 “小红!”应如意又惊又喜。那些该死的家伙,传个话传半天,好不容易总算传给她时,她才知道小红已等了半天。 没办法,她在赵府里地位低下,那些人不给她脸色给谁脸色。上欺下,下欺更下,更下再欺下下。不巧又碰上府里好似来了贵客,忙成一团,肯把话传给她,就算不错了。 “如意。”总算见着应如意,小红高兴地握住她的手。 “如意姐。”豆仔从小红身后冒出来。 “豆仔,你长高了耶。”应如意拍拍豆仔的头。才问道:“怎么有空进城来?” “今儿个一早我挑了两担菜进城,送到城东钱大户府里,好不容易进城一趟,就想顺道过来看看妳。没耽误到妳吧?” “没有,我闲得很。”应如意道:“别光是站在这儿说话了,进去再说。对了,你们用过午饭没有?” “没有。”豆仔清脆答道:“我肚子好饿,如意姐。” “豆仔!”小红斥了豆仔一声。 “正好,我也还没吃,肚子饿死了。” 把小红跟豆仔带进北院;那赵大二爷若是知晓了,一定又发脾气,斥责她。可应如意也管不了那么多,况且,赵大二爷现在大概在迎贵客,不会理这种小事。 “你们在这里稍微等着,我马上回来。”将他们安置在房里,一溜至厨房。 厨房正忙着,约莫为贵客准备午宴佳肴,几呎外便闻到香。应如意跟贼似,偷偷摸摸溜进厨房,趁乱摸了几个甜包子,一名丫头瞧着她眼生,喝道: “妳是哪房的?怎么跑进来了?” “我只是来瞧瞧派饭了没有。”应如意笑嘻嘻,若无其事地掖掖衣襟。 “快出去!没看正忙着。再等等,别在这里碍事。”丫头边斥喝边粗鲁地将地推出去。 “怎么?”听见吵嚷,管事的冯大婶回过头。 丫头指着应如意撇嘴道:“这不是这丫头,也不知是哪个院的,跟饿死鬼似,还偷溜进来。” 冯大婶一听,双手往腰上一叉瞪向应如意,就要开骂,岂料表情忽地丕变,竟而一松,堆起笑来。 “啊,原来是如意姑娘呀,怎么劳妳亲自跑到厨房里来。”转脸过去斥骂那名丫头。“妳丫头眼珠子长到哪儿去了,连如意姑娘都不识得!” 冯大婶态度骤然转变,未免太突然且莫名其妙,令应如意纳闷不已,满肚子疑惑。她小心道:“呃,不知得多久才会派饭?我肚子饿慌了,能不能先给我点东西垫垫肚子?” “何必这么客气,如意姑娘想吃什么,尽管开口便是。”冯大婶一口应允。吩咐丫头们将那些为贵客准备的菜各拼一小碟给应如意。 回头又阿谀笑道:“以后如意姑娘若想吃什么,吩咐一声便是,我让人送到二爷院里去。” 冯大婶突然变得如此殷勤,应如意心中疑惑不已、纳闷不解。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当下便笑道: “谢谢妳,冯大婶。” “哪里。如意姑娘不必客气。” 一旁丫头及婆子同样纳闷不解。等应如意走后,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冯大婶何必对她那么巴结,另眼相待?” 冯大婶骂道:“妳们都瞎了眼,不知道她是二爷院里的吗?” “那又怎么着?”先前那丫头不以为然。“二爷院里,那应如意不是惹了很多事,惹得二爷非常生气?上回还惹得二爷震怒,不是吗?府里上下都知道,二爷根本非常讨厌那丫头,允许她在北院,也不过是为了缓和三夫人与奶奶之间的争执。” “妳们懂什么!”全是一群不长脑的!冯大婶翻个白眼,摇摇头。“二爷真要动怒,早撵出府去了,还会留到现在?说什么惹二爷震怒——你们几时见过二爷将丫头扛进府的?现在不也好好没事?二爷还让她用“玉池”,只让她伺浴——那池子只有三夫人跟奶奶能用,连春桃、冬梅姑娘都没份呢!这表示什么,妳们自个儿想想。” “妳是说……”众人我看你你看我的。 “那丫头比妳们有造化多了。搞不好哪日妳们都要改口唤她一声“奶奶”。” 丫头们静默下来相互望一眼。一婆子道:“不会吧,二爷会看上那丫|qi|shu|wang|头?况且,彩云小姐不刚上门来?我们这上下忙成一团不全因为彩云小姐?” 冯大婶道:“是没错,可什么奇怪的事我们没见过,多押个宝又没坏处。” 冯大婶那些弯曲肚肠与深远考量,应如意哪料想得到,亦没兴趣推敲,在房里与小红、豆仔正开心地享用那些好吃的佳肴,吃得不亦乐乎。 小红不好意思,歉然道:“如意,我什么都没带,反而让妳如此张罗,我心里真过意不去。而且,妳还托旻婆带银两给我,我还没向妳道谢——如意,真谢谢妳!” “别这么说,妳帮了我很大的忙,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其实我也没帮妳什么……” “妳帮了我很多。”应如意轻轻一笑。“别说这个了。来,试试这个茄子,很好吃。豆仔,你也吃吃看,别尽吃那些糕点。” “茄子有啥好吃的。”豆仔吃了一口,抹抹嘴,把茄子丢到一旁,又去吃糕点。 小孩子多喜欢吃甜食,应如意也不强迫豆仔吃茄子,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对了,如意姐,”豆仔抬起头,嘴里塞满糕点,口齿不清道:“我跟妳说,我又看到了。” “看到什么?”不只口齿不清,而且没头没脑。 “奇怪的火光啊。还有,我也又听到了哔剥哔剥像徐老爹家油炸锅子时的那种奇怪声音哦,就跟妳躺在我家门外头那块杂野地上时一样,而且,就在妳躺的那地方。” “真的?”应如意猛然抬头,嘴上还咬着茄子,嘴巴一张,茄子便掉下来。“你真的看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个的事。” “太好了。”有望了!应如意忍不住欢喜,脱口叫出声。 小红虽是一介村姑,可并不迂傻,想想问道:“如意,那奇怪的火光是不是与妳突然躺在那杂野地上有关?”忽然凭空出现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多少觉得奇怪。 “大概吧,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妳原先那些衣服,我都帮妳收着,妳什么时候需要,尽管说一声便是。” “太好了。谢谢妳,小红。”真要能“回去”,她总不能穿这身麻烦死的衣服。“我一定得回去去看看。” “妳能离开赵府吗?” “不行也得行。我会想办法,过几日便回去村子。” 小红与豆仔带来了好消息,应如意心里不禁升起希望。这石器时代不开化又落后,简直一无是处,丝毫无可留恋——她脑里蓦然闪过赵子昂的身影——去去!好吧,那家伙算是越来越正常好相处了,可这日子实在无聊又没意思,而且麻烦不方便,她实在水土不服。赵子昂虽不错,不再那么阴阳怪气,拜他所赐,她越来越偷懒,日子过得还算舒服,也不讨厌待在他身边的感觉,可这一切值得她的“过去”吗?她心里还是希望能回她的文明时代…… 送走小红与豆仔,应如意急匆匆找赵子昂。走之前,至少也跟他说一声吧——那家伙心地坏,一定不会允许她出府,更不用说回小红村子,大概问了也是白问。可她想还是问问好了,省得他又生气跳脚,多少也留个后路。 四处找不到赵子昂,她抓着一名家丁问。家丁道:“找二爷啊。二爷现下跟几位爷们在大爷院里——” “大爷院里是吗?”不等家丁说完,她拔腿便跑开。 “喂,妳等——”家丁忙叫着。摇头喃喃自语,道:“话还没说完呢,那么急就走人。二爷正在气头上,她这么莽撞跑去,一定倒大楣。 第22章 没办法,谁让她不把话听完,看她的造化喽。” 应如意急匆匆跑进东院,往厅里而去。东院的丫头仆从不知忙什么去了,奇怪竟没人出来拦她。 她莽莽撞撞跑进大厅,一脚方踏进厅里,猛听得赵子昂正发怒咆哮,惊吓一跳,脚又缩了回去,闪身躲在厅外,又忍不住偷望一眼。 “这种事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赵子昂咆哮着,非常愤怒,脸色铁青难看吓人。 大爷开口。“我让人去禀告你了,你自己不肯见人。” “一次不见,他不会来两次、三次?” 赵大爷顿了下,叹道:“子昂,我明白你心里有疙瘩,可赵颜两家毕竟是世交,颜老爷亲自修书相求,我总不能不应。” “他想如何?”嗓音僵硬,几乎由齿缝迸出来。 “颜府近来几桩买卖皆失利,颜老爷希望赵府能看在旧日情份上,出手援助。” “哼,出了事就想赵府相劝?”一贯嘻皮笑脸的赵子扬冷哼一声。“故意让彩云来又有何居心?” 赵大爷望望赵子昂。赵子昂抿紧双唇、双拳紧握,表情更加阴翳难看。见没人开口,赵大爷略低了声道: “彩云离开了王翰林府,现在已与王府毫无关系。” 此话一出,最年幼的四爷赵子林轻呀一声,无比惊讶,亦带怜惜。赵子昂猛震一下,抬头望视赵大爷,且惊且讶,且有一抹意外愕然,种种情绪交织,复杂又纷乱。 “那又如何?”赵子扬仍冷笑。“又关赵府什么事?” 赵子昂瞅一眼兄弟,抿嘴不语。赵大爷道:“彩云是奉父之命,带着颜老爷的亲笔书信来的。人既然来了,我们也不好让她为难吧。是吧?子昂。” 从那张愤怒铁青的脸容,赵家兄弟不难猜得出赵子昂内心感受。伤疤仍在,要不动摇并不容易。 “二哥,”赵子林开口,带着恳求。“我明白彩云姐对你不住,可那也不是她愿意的,父命难违,彩云姐也很难过痛苦。彩云姐温柔体贴,一向替人着想,事情至此,她心里一定很痛。你想,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气、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来见二哥?求求你,二哥,见见彩云姐!” 赵子昂表情绷得更紧,额上青筋暴起。应如意一吓,没敢再偷瞧,屏住息,蹑手蹑脚退开。 这时候还是别去讨骂的好,成了赵子昂的出气筒可就完了。她跑回院里,趁机收拾妥包袱,藏在床下。 当日夜里,赵子昂回房后,应如意试着唤他。“二爷……” 可赵子昂绷着脸,怒眉青眼,应如意摸摸鼻子,不再自讨没趣,自先睡去。赵子昂极力稳住呼息,内心却波涛汹涌、起伏不定,心神紊乱不安。 他合上眼,听着应如意平稳的呼息声,深深呼口气。紊乱的心神渐渐平静下来,随着那呼息声调整他自己的呼息,渐趋安定下来。 第九章 由于赵子林坚持,是以颜彩云居住在南院,除了她带来的贴身丫头,赵子林遣了许多丫头去服侍她,赵大爷亦另外派了几名丫头让颜彩云使唤。 即便如此,颜彩云心中仍若有所失。赵子昂虽与她相见,也答应相助颜家,可态度始终冷淡客气,宛如陌生人。 赵府的一景一物,对她而言,仍是那般熟悉。不知觉中已近北院,触景伤情,丫头小芸劝她宽心,正欲转身离开,不意赵子昂正待跨步出院,乍然相遇,不由一呆,良久不能言语。 “子昂……”温婉的脸容显得忧伤。 赵子昂张张嘴,又闭上。而后道:“彩云。” “我……”柔目晶莹,闪着泪光,终而轻喟一声,勉强笑道:“我闲而无事,在府中闲逛,没想如此凑巧,竟遇上了你。” 赵子昂并未回话。颜彩云心中黯然,勉强又笑道: “府里一景一物皆无太大政变,仍是那么怡人。”物是人非,强颜欢笑背后眸底更现哀伤。 “进院看看吧。”赵子昂终于开口。 颜彩云惊喜抬头,不敢相信似。“可以吗?”声音微微发颤。 “请进来吧。” 院中一草一木,仍如旧日,陪伴的人儿,依是旧人。颜彩云心中无限感伤,深深悔恨,当年当日,她为何不多坚持一些,而屈从于父命。如今,还能够挽回吗? 怕是不能了吧。 走至昔日经常逗留的楼轩,见轩名“去云”,心中不禁一酸,怔怔道:“去云……原也该如此。”强作欢笑,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还行。”赵子昂简短回答。 颜彩云喃喃低语道:“小楼依旧,人可如昔?阁上停云,西边映彩,欢梦能再期?”转向赵子昂。“我……能让我进阁中看看吗?” 赵子昂迟疑一下,终是点头。 进入阁中,斯情斯景,无一不带回昔时。取出本书册,书页中翩然飘下一张纸笺。薄笺上可见题着:停云阁上倚西窗,夕阳尽处彩云归。 赵子昂脸色略为一变,撇开脸装作末见。 “子……”颜彩云禁不住。“你可还记得,当时你总坐在这书阁读书,而我倚在这窗旁……”幽幽一叹。“你心里一定很怨我吧?” 赵子昂轻握拳。道:“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再见到彩云,他心中自非并无动摇,昔日的怨与恨与痛楚一涌而出。他对她,还是有情,并非已经完全割舍吧?尽管如此,物是人非,纵然她依是那个颜彩云,可他仍是原来那个赵子昂吗? “你怨我是应该的。”颜彩云幽幽道:“是我对你不住……如果那时我能再坚持一点,如果——” “别再说了!” “你不爱听,是吗?”神态那么幽怨,语调那么哀伤。“我爹贪图权势,硬是拆散我们,我在王府郁郁不乐,终是与之仳离。为此,我爹他还发了脾气。而今,眼看赵府富贵腾达,却转而求之于你,甚至不惜送他的女儿上门,望你念在旧情上而相助。我……我觉得很是惭愧……” “别说了!彩云,别再说了!” “我知道你怨我,不想见我,可我还是听我爹的话来了赵府。你可知为什么?我只求能再见你一面……” “别再说了!”赵子昂大叫一声。 颜彩云美眸含泪,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赵子昂握握拳,强忍着。道: “赵颜原是世交,颜家有困难,赵府出手相助,原是在情在理,妳不必觉得过意不去。” “那么我呢?你肯原谅我吗?” 赵子昂表情动一下。缓缓道:“过去之事既已过去,不必再提。子林仍视妳如长姊,赵府亦欢迎妳,妳不必想太多。” “那么,你呢?” 赵子昂一怔。不巧后头传出宪搴声响,他脸色一沉,大声喝道:“是谁?” 不消片刻,一个人影从书册后头爬出来。 “妳——”猛不防一愣,竟是应如意。“妳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做什么?” 应如意爬起来,双眼贼溜溜地望望颜彩云,又望向赵子昂,无辜道:“我不是有意的,二爷。我……呃,对了,我正在打扫书阁,哪知二爷突然进阁,一时回避不及,情急之下才躲起来的。” 她打算留书,可总不能写个大白话,文言又不通,结果忙了半天,写不出所以为。又哪晓得赵子昂竟忽然上阁来,还带了娇客,她一下子跑不及,只好躲起来。 “打扫书阁?哼!妳何时变得那么勤劳了?”赵子昂阴阳怪气哼一声。 “冤枉啊,二爷。我一向勤劳干活,是你不察罢了。”应如意喊冤。 “妳就只会用张嘴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晓得。妳自己说,今日到现在妳都做了什么?” 虽然沉着脸,口气又凶严,可跟一个下人如此一来一往,令颜彩云大为惊诧。她不禁望望应如意,打量着她,心中暗付,疑惑不已。 “我……呃……那个……”应如意歪头想想,说不出所以然。 “说不出来是吧?” “好嘛好嘛,”不甘不愿。“今早我是偷懒了些,可我真的在打扫书阁。” “岂只一些,我看是很多才是吧?”赵子昂脸色仍沉,可眸子显然溢出采,多有表情。 颜彩云默默不语,时而望应如意一眼,又望着赵子昂,不觉咬住唇。 “好嘛!好嘛!”应如意略嘟嘴,一副“认栽了”的模样。 “还不快滚出去!还是,妳要我再将妳关在书阁里?” “是是,小的这就滚出去。”一边哈腰欠身,一副市井地痞无赖流气相。双手双脚竟还同时摆动,且如螃蟹横走。 “妳这家伙!”赵子昂好气又好笑,一时没能忍住,抬起腿在她臀上踢了一脚。 心中兀自暗惊,脸上表情不动,极力维持冷静神态。颜彩云面容微扭,不觉用了劲更咬住唇,渗出点血丝。 应如意不防被踢了一脚,跄踉一下,险些跌倒。她横了赵子昂一眼,吃点亏算了,揉揉屁股,走出去。 可恶的赵子昂,她原先还过意不去,打算留书告之,这会打消主意了,管他山高水长,大爷她拍拍屁股,自一走了之。 千山独行呀,不必相送! 跟贼一样,探头张望一下,确定那些婆子丫头跟家丁都不在左右,应如意放心地直起身,若无其事往后门走去。 其实,大大方方出府去便是,看门的若问,问什么答什么便没事,偏生偷偷摸摸像贼似,谁见谁怀疑。没法子,她忍不住心虚,火候不够。 “如意姑娘。”身后不防有人出声叫住她。 第23章 应如意头皮一紧,当场僵住。 她拍拍脸皮,活络一下僵直的表情,才转身过去,满脸笑道:“三夫人。好巧,竟遇到三夫人。” “是巧。”邢芙蓉掀掀眼皮,目光落在应如意手上的包袱。“如意姑娘要上哪儿?”难得带着丫头在府园中逛逛,竟遇上应如意。 “呃,二爷吩咐我出府办点事。” “带着包袱?” “呃,藕生托我顺道带点东西……”破绽百出,全是漏洞。邢芙蓉亦不追问,只道: “如意姑娘,我之前所提之事,仍希望妳能考虑。二爷虽暂且留妳在北院,可如果妳有意到三爷院里来,相信三爷亦不会反对。” “多谢三夫人的厚爱,如意还是待在二爷这里,省得又惹事。”这三夫人还不死心,想来还是为了那桩事。便道:“三夫人,如果妳不嫌弃,我将告诉奶奶的方子跟妳说可好?” 邢芙蓉大喜。“当然不会。”千思万想争夺应如意,原就为这桩事。 应如意便将告诉梅小苹的“反安全期算法”与“饮食生子法”告诉邢芙蓉,特别强调道: “就这般。不过,三夫人,我不保证一定有效,妳尽可试试,可别抱太大希望。” 邢芙蓉点头。“我明白。纵使仙丹妙药,也不尽然一定灵验。不管如何,谢谢妳,如意姑娘。” “夫人请不必客气。”这样就“大功告成”了吧?这位三夫人不会再要她进西院了吧? “这个……妳收下吧。”三夫人拔下头上金钗,递给应如意。 应如意连忙摇手道:“不,这我不能收。” “这算是我一点谢意,妳收下吧。这钗子约莫值几十两,妳且收着,倘若需要用着银钱,可将它变卖了。” 敢情她看穿她打算离开赵府,一走了之。既然如此,应如意不再客气,收下金钗。 “谢谢夫人。”既然给她金钗,就表示不会泄露她偷溜之事吧。 邢芙蓉却说道:“妳在二爷院中也待了段时候,对二爷心生慕情,亦不难理解。可身分悬殊,也是没奈何的事。而今二爷旧情所哀的颜府小姐又到了府里,我能明白妳的心情……”低声一叹:“可又有谁能明白我的感受、心情……” 啊……应如意愕愣住。邢芙蓉竟以为她——她张口欲言,却不知怎生解释,哑了半天,邢芙蓉早带着丫头走开。 也罢,将错就错,反正于事无碍—— 可她突地一顿。呃……她当真不觉吃味?尤其赵子昂当着柔婉可人的颜彩云面前踢她一脚? 原本她是觉得没什么,可经邢芙蓉如此一误解,她突然怀疑,她真是不在意吗? 哎哎,种种魔音搅得她头疼。她甩甩头,夹紧包袱,又跟作贼一样,偷偷摸摸走向后门。 等到赵子昂发现不对,已几近半夜。他回房没见着应如意,书阁里亦不见她踪迹,心头顿时狂跳,一阵狂乱。 “应如意!”他大叫。 他派人到各院搜寻,几乎将赵府上下整个掀翻过来,赵大爷、三爷、四爷半夜被吵醒,弄清了怎么回事,相互望一眼,亦不多言。 “府里上下这么多人,居然没人瞧见、知晓她去了哪里!”赵子昂怒极,大为光火,用力朝桌上一拍,桌几一震,上头的茶杯给震掉到地上跌蹿。 赵总管低着头,愁眉苦脸。 “二爷,”一名婆子怯怯开口。“今儿个下午,我瞧见如……如意姑娘拎着个包袱,打后门而去……” “她去哪儿了?”赵子昂追问。 婆子嗫嚅着。“这……这我……我就不……不知道了……” “二爷,”赵总管垂着八字眉,苦脸道:“如意那丫头是旻婆带来的,我看不如找旻婆来问问。说不准她偷跑回去,可问问旻婆是在何地。”真会被那死丫头害惨,嫌她惹的祸不够,现在居然还敢偷跑,惹得二爷大动肝火,结果倒楣挨骂的还是他这个总管。 “快去找旻婆过来!”赵子昂又大叫。 赵子扬打个呵欠,自言自语似道:“呵,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没人敢出声。赵子昂狠狠瞪了赵子扬一眼,赵子扬毫不在意,又打个呵欠,说道:“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大半夜搞得府里上下鸡犬不宁,结果不过是为了一个丫头不见了。你自己弄丢了人,自己去找回来,我要去睡了,恕我不奉陪。” “你——”存心惹赵子昂发怒。 “奉劝你,二爷,倘若那丫头真是那么重要,就好好把人看好,别等人不见了,才焦急发怒乱找人出气,大半夜不让人睡觉。” “你给我住口!” “住口就住口。可看在兄弟一场份上,我说二爷,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才是最重要的,别犹豫不定、迷惑不清,等失去了才又悔恨不已。”说完,又打个呵欠,自顾去了。 众人屏息,仍没人敢出声。赵子昂脸色铁青,重重朝桌子又是一拍,大声咆哮:“还不快去将旻婆找来!” 不管深更、不管半夜,片刻都等不及。 凯罗尔每次从古埃及回到现代,都得掉进尼罗河中一|qi|shu|wang|下才回得去;扬舞回去现代,也得有个湖什么的。可应如意看看左右,别说河,就连条小小沟也见不着。 豆仔说,他们发现她时,她就躺在这野地上……她躺下来,头朝东,脚朝西。她还特地换回了她的衬衫、牛仔裤,算是跟她的文明世纪的连系吧。她闭上眼,心中不断念着,汉堡、炸鸡、薯条、可乐、巧克力、冰淇淋…… “妳在做什么!?”头顶上蓦然响起一声阴沉的斥喝,仿佛低吼的雷鸣,轰轰地猛吓了她一跳。 她跳起来,好似老鼠见到猫,张着嘴,指指自己又指指鬼魅似出现在眼前的人。结结巴巴道: “二爷……您……那个……怎么会知道……呃,来这儿……”简直不敢相信。 “哼!”赵子昂重重哼一声。见到她那剎那,一颗悬吊的心总算安放下来。“妳就算上天下海,我也能够将妳挖出来,看妳还跑到哪里去。” “冤枉啊,二爷。我哪敢跑了,我不过是暂时……呃,暂时出府一下。”低眉垂眼,嘴呼冤枉,一副好无辜。 “谁允许妳出府了?”冷眸一瞪,应如意缩缩脑袋,忙不迭道: “是是,小的知错了。” 哪回不是说她知错,哪回不又再犯?赵子昂又哼一声,突而注意到她奇怪的装束,蹙眉道: “妳怎么穿得怪模怪样?” 这一提,提醒应如意自己此时一身不合时宜的装束。 “嗯,这个……”一时编不出借口,语塞住。半晌才道:“这是许久前有外地人路过留下,我发现了,请小红借我穿着玩玩。” 穷乡僻壤哪来的外地人会路过?赵子昂倒不追究,心里只疑问她可真打南海异地而来。一会说什么从外地来投亲,一会又说什么寻亲不遇,他仔细问过了,那叫小红的村姑倒也老实,问什么也不敢多加隐瞒,应如意这家伙根本不是这家的什么远亲或远房亲戚朋友,而不知是什么原因,昏倒出现于此。 “妳马上跟我回去。”哼,她真以为瞒得了他。 “马上?可是……”迟疑着。可被赵子昂凶狠一个瞪眼,立刻缩缩脑袋,没出息道:“是是。可我总得收拾收拾,至少换下这身装束吧。” “动作快点,少拖拖拉拉。” “是是。”虽说赵子昂不再像之前那般,老给一张冷脸,可应如意觉得,赵大二爷越来越像个“爷们”,而且脾气相当差的那种。 茅屋外,从云面无表情仿似尊门神。果然,少不了他。见她一身奇装异服,连眼都不眨一下。 “如意姑娘,为了找妳,二爷这两日都没合眼。二爷他一问知妳的下落,立刻就赶来,没有片刻休息。”居然带点责备。 又是她的错喽?连从云都在怪她。她狠狠瞪从云一眼,从云依然一脸无表情。 她将三夫人给的金钗交给小红,说道:“这是赵府三夫人给我的,不拿白不拿。妳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不成,我不能拿。”小红连忙摇手。 应如意硬塞进她手里。“收下吧。吃穿用度都要钱,这钗子好歹值个几十两,够过一阵子。而且,此后我说不定还需要妳帮忙。” 小红还待说什么,赵子昂在外头频频催促,两人只得匆匆出去。小红将应如意换下的衣服收在包袱里递给她,应如意瞥瞥赵子昂,画蛇添足说道: “谢谢妳,小红,将这衣服给我。” 豆仔瞪大眼插嘴道:“妳在说什么啊?如意姐。那本来就是妳的,不是吗?” 啊啊,这豆仔偏偏在这时候多嘴! 赵子昂沉声道:“将东西交给我。” “可是……”应如意不禁一愣。他要她的衣服做什么? “我说的话妳没听到吗?还不快将东西交给我。” 只得不甘不愿将包袱交出去。心里不无几分不快,眸中溢些不满。赵子昂视若无睹,将东西丢给从云,伸手一揽,将应如意带上马车。 一路赶着,没有片刻稍停,当日晚间便赶回赵府。应如意一路颠得七荤八素、头昏眼花,加上浑身又热又躁,但觉似条腌得出味的咸鱼。 “二爷,我能否梳洗一下?”不禁伸出手臂闻了闻。“哎哎,我觉得像条腌渍的咸鱼。” 赵子昂嘴角一提,强板住脸,挥手没好气道:“去吧!少在这儿碍眼。” 府里爷们听说二爷回府了,早已聚在厅上。 第24章 待赵子昂步入厅中,赵子扬懒懒道:“找到人了是吧?这下总算天下太平了。” 赵子昂眼色一沉,倒没出声。赵大爷赶紧道:“人既然回来了,那就没事了。子昂也奔波了一日,还是早点休息吧。” “你们也回院休息吧。” “这还用说。”赵子扬一马当先离开。 赵大爷跟着出去。赵子昂转身欲出,赵子林叫住他。“二哥——”欲言又止,斟酌着怎么开口。 “什么事?” “二哥,”赵子林迟疑一下,抬起头直视兄长,道:“彩云姐她这两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消瘦了许多。你可否去探望彩云姐,劝劝她。” 赵子昂沉默不语,片刻才道:“好吧,我去便是。你先回院吧,我等会再过去。” “二哥,”转身欲走,赵子林又叫住他。这回赵子林说得相当急,甚至有些激动。“那名叫如意的丫头对二哥真的那么重要吗?她脱逃出府,你心神全乱,不惜放下所有事情,亲自寻她回府。那么。彩云姐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做?” “这与你无关,你少管闲事。”赵子昂冷冷丢下话,头也不回走出去。 临近北院,他略一迟疑,脚下一踅,转往“玉池”而去,心里想着她见到他那惊诧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二爷。”身后有人出声叫住他。 他回身过去。见是邢芙蓉,略感意外。“时候不早了,妳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彩云小姐身体不适,我正想去探望,没想会凑巧遇见二爷。” “是吗?”赵子昂略略颔首。 “听说二爷将如意姑娘带回府了,她可好?”邢芙蓉道:“没想到二爷竟会亲自去找回如意姑娘。二爷还当真有有心。倘若如意姑娘早知二爷的心意,也不必伤心失意地离开,累得二爷好寻。” “妳说什么?”赵子昂猛然抬头,且惊且讶。 “二爷不知吗?”邢芙蓉略感意外。“如意姑娘离开府前,芙蓉凑巧撞见,如意姑娘亲口对芙蓉承认对二爷的一番心思,可因为二爷与彩云小姐互相有意,她自知身分低微,不敢多加妄想。没想到二爷如此有心——”语气忽然一顿,神情顿时落寞起来,心神飘飞,喃喃低语着:“倘若那人也如二爷如此有心,不知该有多好……” 赵子昂浑身却是一震,心头蓦地发热起来。原来她……她对他竟是如此心思…… 不觉涌起她身影。她的娇、她的笑、她的佯装恭顺、她的如市井痞子的无赖流气相…… 什么时候,他心头已被她如此侵袭而不提防?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没有她,夜里他总睡不安稳,有她在身边,让他觉得心神安定—— 啊……不防又猛震一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缺她不可,再不可无她…… 虫声唧唧,满园花海怒放鲜丽。园中亭子里,颜彩云倚着栏干,蛾眉不展,满园花簇望而不见,掩不住脸上一缕哀愁忧伤。 “二爷回府了是吧?”听说那名叫如意的丫头脱逃出府,赵子昂几乎将整个赵府掀翻,更亲自出府找人,将那丫头带回赵府。他没告诉她一声便出府去,现在人回府了,亦未过来探望她,告诉她一声。想及此,颜彩云便闷闷不乐,食不知味。 “嗯。”颜彩云的贴身丫头小云道:“小姐,妳放宽心,二爷很快就会过来看妳的。” “会吗?他还记得我吗?” “当然。妳快别胡思乱想了,小姐。” “我哪是胡思乱想。子昂他现在一腔心思都在那位如意姑娘身上,他心里是不会想到我的了。那日妳也见着了,不是吗?小云。他对我多么生分……” “不会的,小姐。那位如意姑娘毕竟只是个丫头,身分低下,跟小姐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二爷怎可能看上她。” “可他待她哪似对个丫头……” “二爷对下人宽厚,小姐别多心了。” “我哪是多心。我……”颜彩云脸色一黯,喃喃摇头。“我好后悔,小云。我不该……千不该、万不该,当时我不该听从我爹的话,辜负了子昂。他心里一定还在怨我,不肯原谅我……” “倘若二爷心里仍怨小姐,那就表示他心里还有小姐。” “可是……妳想,还能够挽回吗?小云。这些年我一直不快乐,心里始终忘不了他——啊,小云,我该怎办?”无助又可怜。“我不能失去子昂!不能没有他!我该如何是好?” “小姐,”小云安慰道:“二爷心里一定还有妳的,他只是一时无从,如此而已。二爷会明白小姐的心意的,小姐妳别担心太多,弄坏了身子。” “可是……” “园子风大,我们回四爷院里去吧。” “妳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 “小姐——”小云劝说不过,只得说道:“那我去取件披风过来,省得吹了风,那就不好了。” 颜彩云撅佩地答一声,仍斜靠着栏干。满园花簇娇人,她却独自一人憔悴。正伤着心,竟是凑巧,却见应如意从园子一头走来。 “如意姑娘。”她喊住她。 本来应如意没事不会经过这园子。打从她像老鼠一般被赵子昂抓回赵府,那些婆子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奇怪,也不再像之前不时差她做杂事了,她乐得偷懒,四处闲逛。不巧撞上赵总管。赵总管大概是惟一态度还正常的,瞧她太闲,看不过,抓她干苦力,让她搬了一堆柴薪,又差她送新灯罩到各院。 “彩云小姐。”没想到碰见颜彩云。只有一面之缘,一点都不熟,心里直纳闷她叫住她做什么。“赵总管吩咐我送新灯罩到各院哪。”奇怪竟不见颜彩云的贴身丫头。 “赵总管怎么差遣妳做这种事?”颜彩云不解,略感意外。见应如意仍是一身丫环打扮,心头忽振了一振。 是的了,她身分低微,根本无法与赵子昂匹配。赵子昂尽管对她有意,亦不能不考虑许多。 “这是我份内的事。”应如意笑道。 颜彩云凝目打量她片刻。应如意眉粗、眼大、嘴阔——赵子昂究竟看中她哪点? “听说如意姑娘日前出府了?”连谈吐举止,都远差她万分。 “啊?是呀。”不明白颜彩云为何提及此事,应如意含糊应一声。提了提灯罩,道:“彩云小姐,我还得去送灯罩,倘若没事的话,恕我失陪了。” 颜彩云听若未闻,盯着她,不无几分幽怨。“既然去了,妳为什么还要回来?”倘若没有她……没有她就好…… “啊?”应如意一愣。 “妳喜欢二爷,对吧?如意姑娘。” “啊?”又一愣。赵子昂冷冰的面孔不防窜入脑里。应如意心头不防小小一惊,悸动一下。 “果然没错。”颜彩云脸庞暗了一暗。阴云遮日,又快速飘移而去。“妳听说过我跟二爷的事吧?” “欸,知道一些。” “那妳就应当明白二爷对我、我对二爷——”柔弱的身子微微颤抖,颤声恳求。“我求求妳,如意姑娘,将二爷还给我!” “彩云小姐……”如此突然,教应如意错愕诧讶。怎么会…… “求求妳,如意姑娘。妳如此坚毅开朗,纵使没有二爷,也可以过得十分快活,可我……我不行……没有二爷的话,我便活不下去了——”蓦然抓住应如意的手,带泪哀求。“求求妳!如意姑娘。请妳成全我!我不能没有二爷,求求妳……” 怎么这种哭诉、此等哀求,如此相似熟悉?老要求别人放弃,成全自己,那么楚楚可怜、哀哀相逼——古今尽同啊! 应如意不觉几分反感。世上哪会谁没有谁便活不下去?倘若如此,这些年,颜彩云又是如何活下去?当真活不下去,当初为何不坚持、不尽全力争求? “彩云小姐,”她不够善良,对楚楚可怜、哀泣相求的颜彩云并不同情。“并非我不想成全,可没了二爷,我也活不下去呀!”轻轻挣开手。 “妳——”颜彩云愕然抬头,满脸泪痕,脂粉脱残一脸。“妳——”轻轻抖颤,掩面转身跑开。 “唉!”应如意重重吁口气,垂首在原处站了半天,才又叹口气抬起头来—— “二——”眼前站着的人让她大为一惊,张口结舌,半天无法言语。 “没了我,妳真的活不下去是吗?嗯?如意……”赵子昂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让人如此不提防。他脸上冷肃的表情融化了,冷眸盈暖,炯炯有神,充满光采。 “我——我——” “我明白,我都听见了。”他一步步贴近,直至她跟前。亲耳听到她那么说,他突然再控制不住,心中激荡不已,再难以自持。 “我……”突然的轻声柔语教应如意不习惯,臊红脸,更笨拙难言。想及他的瞪眼、他的冷脸、他的诱人结实的体魄……哎哎,她是怎么了?一颗心噗噗跳,竟阵阵慌。 “妳放心。”他双臂一伸,揽住她腰,顺势一带,将她带入怀中。“不需担心身分一事,亦不需担心彩云的事。这件事,我会向彩云说明白。妳尽管放心,如意,我赵子昂决定的事,没人敢反对,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破坏我的幸福。” 怎么突然……应如意无法不心惊。她——呃,她是不讨厌赵子昂啦,甚至小小被他迷惑,贪看他诱人的体魄。但这不免太突然了!赵子昂竟对她……对她…… 她抬起头,一脸臊红。眸中流光溢彩,笑意盎然,春意四生的这名男子,教她瞧得一呆。这哪是那个一脸冷肃阴沉、眸泛寒光的赵子昂…… “嗯,二……二……二爷……”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心跳得太急。 第25章 如此含情脉脉,心防溃了堤。 如果,她原对他有那么一点意,这一点又多了一点,密密麻麻,这一刻塞满她胸臆。 柔情如此难敌。 “我不会放了妳。妳不在,我无法睡安稳,说什么我都不能让妳离开,也不会让妳离开!”习惯她在他身边,夜半魇醒时,听着她平稳的呼息声,安定那紊乱的心神。 可应如意哪知那么多。她红脸望着赵子昂,带一点怔,心中不知是忧是喜。 尾声 “去云轩”中,灯火冉冉,红烛昏罗帐。火光令热气更甚,应如意浑身燥热,脱掉身上牵牵|qi|shu|wang|绊绊的衣布,只着单衣,依将裤脚高高撩起,裸露出白皙的腿肚。 “瞧妳!成何体统!”赵子昂见了仍是蹙眉。 “没法子,实在太热了。” “心静自然凉。妳杂念太多,不热也难。” 这提醒应如意。她翻个身,面朝赵子昂,问道:“小红给我的衣服,你收起来了是吧?放在哪里?” “我交给从云了,让从云处理。” “他不会丢了吧?”应如意一急,翻坐起来。 “丢了又何妨?妳那么急做什么?” “我——那对我很重要。” “哦?”赵子昂却一副大不以为然。 应如意横横眉,索性信口开河,道:“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吧?织女贪恋人间,偷偷下凡,不料,被牛郎藏起了彩衣,没有了彩衣,织女无法回去天庭,织女只好留在凡间。小红给我的包袱里,收着的就是我的彩衣,你可别让从云随便给丢了。” “怎么跟我所知的不一样?”赵子昂睨睨她。“倘若真是如此,那我更要从云立即将它丢了才是。” “你——”故意气她!越生气越热燥,应如意索性翻身躺下,不去理他。 “拿回彩衣妳就会回天庭,妳想,我怎么能让妳拿回彩衣。”身后喃语低低,应如意心一动,忽觉有点疼,闭上眼,不再说话。 赵子昂亦不再说话,睁眼望着床幔,渐渐睡去。 睡到中夜,忽然醒转。他躺着没动,听着睡在外床上的应如意平稳均匀的呼息声,怦跳的心慢慢平稳下来,不宁的心神亦逐渐安定平静。 他望望睡梦中的应如意,起身移到外床,挨近她,将脸贴在她胸口。 次日一早,应如意醒来不禁埋怨道:“二爷,你自个儿的床又大又舒适,干么非硬挤我的小床不可。” 赵子昂笑而不语,只是瞅着她,瞅得她脸红。想及醒来时赵子昂睡在她身侧的情景,又是一臊。 漱洗后,用过饭,赵子昂拉住她,道:“走吧。” “要去哪里?” “去了便知道。” 他带她到院中西陲,她最先住的小屋后头的林子。从云已先在那儿,站在一处新翻的土冢前。 “这是什么?”她不解抬头,脸露询问。 从云取出小红那包袱里的衣物,走向前。 “这是我的!”应如意一喜,伸手欲取,赵子昂按住她的手,望着她说道: “牛郎偷藏起织女的彩衣,好留下织女,与她相守。我赵子昂今日埋了应如意的彩衣,愿与伊人永不分开。” 柔情蜜语永不过时。应如意心一动,又喜又甜,竟便那般情愿,情愿依他的意。 “随你吧。”哪日需要,她再偷偷挖出来便是。 “妳可别想偷偷将它挖出来。”赵子昂一眼看穿她心思。 他让应如意将衣服放进上好的红木箱中,再将红木箱放入土冢中,掩起土。应如意随手捡了柴枝,写着:应如意埋衣处。 而后拍拍手,打掉手上和衣上的土尘。 “这样,妳哪儿也去不了了。”赵子昂反身捉拥住她,好似真深怕她跑走般。 虽不尽相信她所说,沾了情的心,宁可信其有,不肯冒任何一丝失去伊人的风险。不过是将她拴在他身旁,求得一种心安。 执起她的手,但盼如此相守到老,到天荒地老。 三爷院里传出了好消息,刚进赵府半年多的小苹奶奶有喜了;入府年余迟迟未有消息的三夫人同时也传出有喜了。 藕生很高兴,立刻跑来通知应如意。应如意随藕生到三爷院里欲向梅小苹道贺,巧遇上三夫人邢芙蓉的丫头小翠。小翠满面笑容,道: “如意姑娘,小姐要我向妳道声谢,多亏妳的帮忙。” “夫人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请代我向夫人贺喜。” 小翠满口答应,自去忙着张罗给三夫人的安胎补品。应如意随藕生到西园,梅小苹半躺在床上,喝着小春炖熬的补品。 “恭喜了,小苹奶奶。” 梅小苹心情十分好,笑道:“妳恭喜我,我才要跟妳道喜呢。” “跟我道什么喜?” “别装傻了,府里上下,谁不知妳跟二爷的事。我看不消多久,我就得喊妳一声:“夫人”了。” 应如意脸儿蓦地一红。“妳别瞎说。” “我哪瞎说了。来,妳也喝一碗吧,反正不消多久妳大概也需要补一补了。” “妳又在瞎说什么!”桌上堆了许多滋补身子的补品,应如意不禁笑道:“都是三爷送来的?” “嗯,大爷跟二爷也命人送了许多。” “那不很好?表示妳的地位被承认了。” “好什么好!又不只我,那边那个也有份。”梅小苹嘟着嘴,朝东园那方挪挪嘴,瞅瞅应如意,有些没好气。“就那么巧,她也有了。如意,该不会是妳把那方子也告诉她吧?” 藕生望向应如意,应如意朝她递个眼色,笑道:“这真是太巧了,可妳别想太多,安心养胎才是。”轻轻将话带过。 “天天喝这些东西,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动,实在闷死了。”梅小苹抱怨。 “妳可真难伺候。千求万求就求有个一子半女,好不容易有喜了,不好好休养怎行。” “就是嘛,”小春道:“如意姑娘说得对,奶奶妳该好好听劝,乖乖将补药喝了才是。” “听,连小春都这么说了。妳好好休息吧,小苹,我先走了。” 藕生送应如意出园子。应如意交代她千万别将遇到小翠的事告诉梅小苹,藕生点头,说道: “我晓得,如意姐,我不会乱说话的。” “那就好。那我先走了。” 谁知,一出三爷院里,不巧便被赵总管逮个正着。 “是妳,正好。”赵总管一把拉住她手臂便往回走。“前些时庄上送缴的粮米干货还收在库里,尚未清点好,我正愁找不到人呢。我看妳成天到晚晃来晃去,正好,到库里去帮忙吧。” “欸,我——”应如意不及挣开,被赵总管拉着直往前走。 “赵总管。”哪知才走开两步,二爷、三爷便迎面走来。开口的是三爷。先“啧啧”两声,而后摇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模样,叹道: “我说赵总管,你那个手还是快点放开的好,要不,等会儿要是有谁遭殃,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二爷,三爷,”赵总管听不出三爷话里玄机,道:“这丫头成天晃来晃去,我看她闲得很,库里正缺人手,就找她到库里帮忙干活。” 赵子昂板着脸。“要找我的人干活,也不先问过我一声?”狠狠朝赵总管抓着应如意的手瞪一眼,臭着脸,道:“赵总管,你越管是越宽了,都管到我院子中去。” 赵子扬噗哧笑出来。赵总管听二爷的语气阴阳怪气的,也不知哪里得罪他,先放开应如意,道: “二爷,小的哪敢管二爷院中的事,我只是看这丫头闲得很,反正缺人手,所以才找这丫头干活。”每次只要碰上这丫头就倒楣。真是他的楣星,会给这死丫头害惨。 “缺人手不会再去找人吗?”赵子昂根本不讲道理。 赵总管愁眉苦脸,真不知哪里又错了。赵子扬终于看不过去,摇头叹道: “我说赵总管,咱们赵府在京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家,你好歹当到赵府一府总管,该说也有几分精明,怎么如此迟钝笨拙,不辨事情风向?这府里上下皆知的事,你竟还楞头楞脑的抓着二爷的宝贝去干活。赵总管,你是嫌舒服日子过太久了是吗?” “啊!?什么!?”赵总管大惊失色,张大嘴望着应如意,又看着二爷,再回望三爷。 “这……那……怎么……”太过震惊,结结巴巴,简直哭笑不得。这……这丫头……怎么他完全不知情! 赵子昂瞪一眼兄弟。“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好心相助也不是了?好好,我什么都不说,走人行了吧?”赵子扬挑挑眉,朝应如意嘻嘻一笑,拉开赵总管,边道:“走吧,赵总管,别再傻站在这里。” 赵总管震惊过大,由着赵子扬拉着而去,嘴里还喃喃不停。 赵子昂这才一把拉过应如意,搂住她,半责备半宠疼。“妳也真是的,怎么呆呆跟着赵总管去干活。竟还让他拉妳的手!”说到最后,几分不满。“我是怎么说的?不是不准妳随便跟陌生汉子接触的?” “赵总管也不算生分——”话到一半,被赵子昂瞪着吞回去。“好嘛,好嘛,下回赵总管再要胡乱拉着我,我一脚便踢开他。” 这才差不多。赵子昂勉强满意,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好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打开来。“妳在这上头按个印。”不将她拴紧一点不成。 “这是什么?” “不必问那么多,妳按印就是。” 第26章 什么帝王、什么霸主,没遇到半个,可那霸道、蛮横倒是如出一辙。 “总得让我瞧一眼吧。” 赵子昂板起脸。“妳按是不按?” 不听他的就给脸色。应如意投降举白旗,道:“是是,我按印便是。”手指沾沾红泥,在纸上按捺下指印。 赵子昂眉开眼笑,笑吟吟看着她按下的指印。应如意趁机瞄上一眼,忽地大惊失色,叫道: “你——”一点气急败。“你怎么可以——”伸手去抢。 “当然可以!”赵子昂将手举高,后退几步。 “不行!太赖皮了!”他竟拐她签得“终身契”! “白纸黑字,指印为凭,妳想赖也不成。”应如意抢,赵子昂不给,眉飞色舞,十分得意开心。 “你——啊!”应如意脚下一个不小心,踉跄一下,往前一栽,撞到赵子昂胸膛上。 赵子昂双臂一搂,顺势将她搂入怀中,头一低,在她鬓旁低声道:“妳指印也按了,还想耍赖不成?” “你!”胸中那究竟是嗔是怒、是喜是忧、是甜抑或不安,应如意也说不清了。 赵子昂笑吟吟折好纸契,慎重放入怀中。白纸黑字写着: 赵子昂与应如意心心相印,情意相投,愿作比翼双飞,永结秦晋之好。以天为证,以地为凭,终身互许,指印明心。 二〇xx年,x地某市街角报摊,某报社会版角落一小块方角—— (本报讯)日前由xx大学x教授带领的考古队,在x地发现一座千年古坟。古坟中赫然发现xx时装公司于十年前出厂的五〇〇型牛仔裤。据悉,该型牛仔裤已于三年前停止生产。古坟中没有其它陪葬物品,几乎空无一物,可能早已遭盗墓贼所盗。据了解,古坟中出现的现代文明牛仔衣物,极有可能是盗墓者在侵入古坟后所遗留下。目前,考古学者与专家正在清理古坟,不日或会有进一步发现。 【全书完】 后记 是的,丢下笔,我又有那种轰轰烈烈、可歌可泣,想仰天长啸、大笑三声的感觉。 哈!哈!哈! 好了,又一次发完神经。每次故事完成,都会发这么一次神经。 这个故事,好吧,我是有点讽刺恶搞坠入时空,与古代人相恋的东东。写小说,当然要美美好好,有一个幻想憧憬如美梦就好,想那么多、追究那么多做什么!?把美感都破坏光了,看小说还有什么意思? 这我也晓得的,大人。可是我老忍不住去想,比如,杨舞坠入了时空以后,她不会后悔吗?我们生活在一个文明的时代,什么都有,便利惯了,实在很难再适应什么都没有,生活诸车皆不方便的日子。 好比,现在如果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电话、手机、冷气、汽车、电冰箱……等等一大串的东西,大人您想想,日子还过得下去吗?会多无聊?光是爱情,就可以抵得过那一切吗?爱情又能伟大到什么程度? 当然,一旦真陷入那境地,不习惯也只能忍耐,只能苦中作乐。又当然,爱情在浓密那当口,是有巨大力量使人心甘情愿,不悔不怨的。遗憾的是,比起爱情,人生太长了一点而已。 所以,我想,即便杨舞,或者如此故事中的应如意,她们在夜半梦回时,偶尔或许会有些后悔,怀念文明的时代,可坠入的那当口,为爱情而抉择的那当口,她们或许是心甘情愿,愿意追寻的。 就是这样。 除了爱情,还有柴米油盐。 可除了实际之外,我们总也情愿为了不切实际的什么去付出追求。 就是这样了。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