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以外的日》 第1章 《爱情以外的日》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那个时候我十八岁,阿宽说要娶我当他的新娘。 我听了很是兴奋,直拉着他的手臂,不知如何是好。 阿宽笑咪咪地斜睨着我,好像我是不可多得的傻蛋。 果然!接着他就补了一句: 如果这次数学考试,你能攻下六十分的通天大关…… 可恶的米俊宽! 楔子 基本上,我是个贪作白日梦的人。有时混沌太过,会为现实与梦里相互脱轨的情节,黯然销魂许久。 虽然,偶而会告诫自己,不可涉入太深,离间现实与幻梦之分;但我仍是执意地认为,有梦可作的人是很幸福的。因为从梦中,跳脱出的,是一份份的憧憬与美好。 看电影时,或者阅读故事传奇时,我总自然地以为自己是在观一场梦,僭越主角的心情与色彩,移情过渡到自己的心绪中。 所以,我写“梦”,迷恋“我”这个特殊别致的个体,不但自己深深涉入了“此我”与“彼我”的迷离混沌中,也阴谋设计,立意观梦的您,一同涉入“我”的喜笑悲愁中。这是我之所以执意在各梦中用第一人称“我”叙说“梦境”的小小阴谋。 观“梦”的您,如果对“我的梦”有什么憧憬与狂想,醉心至极也好,蓄意拨弄也好,都请您录下您的心曲,细细封紧,阳光或者是风吧,会为您将它带到“我梦中”。 郭晏光 写在“爱情以外的日子”之前 第1章 那个时候我十八岁,阿宽说要娶我当他的新娘。我听了很是兴奋,直捋着他的手臂,不知如何是好。阿宽笑咪咪地斜睨着我,好像我是不可多得的傻蛋。果然!接着他就补了一句:如果这次数学考试妳能攻下六十分的通天大关。 可恶的米俊宽。 我抽起枕头,对他砸了过去--哈!真准!正中他的脑门! 第2章 “咚”一声,我从床上摔了下来,鼻子正对地板,起了一个大包。怎么会这样?明明枕头砸中的是他的脑袋瓜啊!该死是米俊宽,连作梦都被他欺负! 大概是天生构造的关系,我的数理细胞活动力特别差,小高一时被整得很惨。那个号称女中“数理奇葩”的杜晚晚又是凶婆娘一个;整个白花花的暑假,就这样葬送给该死的补考。害得我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妈咪,一个夏天,逢人就怕人家提起:那个基因突变的“杜见欢”。我听了当然是老大不高兴,我便说:“妈咪!拜托您请张妈妈她们不要到处说我什么基因突变、头脑笨,干她们什么事!” 妈咪睁着她黑玉般的双眼望着我,语调里透着一丝清冷:“自己书没念好,怪不得旁人说闲话。妳爹地当年是物理系的高材生,我的数学可也没考过零分。妳自己想想,是不是该检讨一下?” 唉!说的也是!爹地那么优秀,妈咪又那么聪明,怎么会生下我这个数理大白痴?!也许真是基因突变!亲爱的爹地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心疼他亲爱的小嘟嘟! 其实,我对爹地的记忆并没有那么深刻。他在我八岁那年,就因为车祸英年早逝,属于他的“光荣事迹”,大都是妈咪日后一遍遍强迫在我脑海里生根的。我对爸地最原始的印象就只是每天黄昏时,他一回家就抱起我猛亲,口里乱喊乱叫着“我的小嘟嘟”的记忆。爹地长得什么样,反倒模糊不清;还是后来,妈咪给我看的照片里,才深刻出爹地迷人的丰采,有一张爹地露出阳光般的朗笑,妈咪说,就是那个笑容,不知迷惑了多少女人的心,也迷惑了她的心。 我看着妈咪,不敢想象她冷漠美丽的外表下,那曾热烈过的阳光。 爹地死时,妈咪三十不到,一身娇柔的女人味,款款动人妩媚的风情。身旁相关与不相干的人,直劝她趁年轻,找到好的对象赶紧再嫁;识与不识的叔叔伯伯也凭空多出了好几堆,妈咪偏偏就是不肯。我知道她有很多个男朋友--看!妈咪一直不是个忧秋的寡妇,可是,她就是不肯。 我和妈咪都很爱爹地的。妈咪尽其所能,把爹地一切美好的形象灌输入我心田,生了根,且发了芽。我也一直以爹地为男性最美好的象征:英俊、挺拔、幽默、风趣、优秀,还有那一脸阳光般璀璨的笑容。可是,爹地死后,我和妈咪并没有太难过,我把他最美好的一面,根植在心中,那份爱,时时都驻在心田;然而妈咪心里究竟怎么想,我一点也没有搜寻的方向。妈咪和我,淡如陌路,偶尔担心一下我的成绩使她在亲友邻里间失了高贵,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亲蜜的抚爱。我熟悉了这种冷淡,也习惯了这种冷淡,日子一久,也渐渐染上这种冷漠。 爹地的亲族庞大复杂,关系繁乱得每每叫我撑穿了脑袋瓜。我们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联系;亲族间各种宴聚,也大都出席。 可是,这个暑假,三叔公的小儿子娶媳妇,妈咪硬是赖在家不肯参加婚礼。原因无它,妈咪怕他们问起“基因突变的小嘟嘟”怎么了?她当然不能跟他们说小嘟嘟正在喝夏令大补汤!真讽刺!妈咪很少关心我的生活起居、功课这些琐屑,却还在意着我的表现在亲友之间所能展现的那份虚荣! 为了这件事,三婶婆跟奶奶抱怨了一番;奶奶又跟爷爷嘀咕一番,爷爷便数落了妈咪一顿,妈咪又唠叨了我几句。 倒霉的我,差点因此噎了喉、泻了肚子。 所以,新学期一开始,当我听说新来的数学老师是xy基因的,大肆庆祝一番了自己的好运道。因为从异性相吸的理论推断,即使对方生性凶残,我总也不会死得太难看。如果说女人是水做的,那么我杜见欢说,男人的心便是豆腐做的。 上帝啊!我真的爱死你了! 第3章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我的肚子早响得像闹钟。这家伙,他说他叫米俊宽,正从我座位旁走过,剑眉星目的,冷漠的扫了我一眼。哼!装酷!不过,凭良心讲,这新来的数学老师长得可真是漂亮!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身高腿长的,十足模特儿的衣架。尤其那对眼睛,清冷透澈,加上高挺的希腊鼻,一口整齐的白牙--邻座的白荷花,当场差点休克,一双含情美目水汪汪的直盯着那个衣架转;前座的小麦则突然忸怩不安起来,安份得像我家楼下那只“饱食终日无所是事”的胖咪小乖。 看样子,我的前途多灾多难。 果然!钟响后,衣架一离开教室,白荷花就挤过来对我说,一脸的陶醉样:“看到没?好迷人的眼睛!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我翻一下白眼,敲她一个响头:“得了吧妳!上次是谁信誓旦旦的说省中那个白面书生多潇洒、多迷人?怎么,两个月不到,就移情别恋了?” 阿花做了一个鬼脸,转向小麦:“麦子,妳说,他是不是很迷人啊!” 小麦羞怯地笑了笑表示同意,平素沉静的脸上闪过一抹娇羞。 这两个女人,八成给沾了亚当的毒唾液。瞧她们那副痴迷的神态--唉!才第一回合而已,这日子,该怎么收场? 第4章 星期天是懒人的天堂;我一觉睡到正午才起床。妈咪已经出门了,不知打那里传来美味的饭香,这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东翻西翻,翻到厨房。冰箱是空的,饭桌也是空的;我双腿一软,瘫在饭桌上。都是昨晚的长片害的,说什么让你看了破胆三次,结果,害我早上没饭吃倒是真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客厅电话响了起来。 是妈咪。 “妈咪,妳现在在那里?”我忍不住开口问。肚子饿得着实难受。 “我在三叔公家,晚一点才回去。” 就这么一句,咔擦一声,电话就断了线。我双手支着头,瞪着天花板发呆。肚子居然不响了,大概是饿过头了,所以五脏庙反倒一片太平。 妈咪是杜家的珍珠,美丽又高贵。三十好几的人,仍不时流露着少女特有的青春亮丽。妈咪一直保持着高贵、优雅的名门淑媛形象,可是,我实在不懂妈咪。有时看似童心未泯,偏偏又成熟世故;看似天真浪漫,偏偏又一身妩媚风情。然而,也只是“有时”,“冷漠的妈咪”通常才是我熟悉的影像。 我真的是不懂她。 楼下张妈妈每回看见妈咪,就对她从头赞美到脚,恨不得能像复印机般把妈咪copy到她身上。妈咪对于她的赞美,总是浅浅的笑,一贯的雍容华贵。很少人知道妈咪的冷和淡。她对邻居一直是温和有礼的,一切淑女该有的礼节,她都不会欠缺。 不过,我对张妈妈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不是我对她有偏见,而是,她实在很烦人呢!老爱东家嗅嗅,西家闻闻的,又不知打那儿收集的一大堆马路消息,常常就见她在巷口杂货店和那票三姑六婆“清谈天下事”。女人嘛!这点我不忍苛责她,怪的是她特别喜欢往我家钻,没事借个酱油摸个醋什么的,一赖又不是三、五分钟可以解决的。东西借了,有去无回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特别喜欢撩拨我,老爱拿“她家小美丽、小亮丽”和我相比对。大概她也知道,妈咪艳丽不可方物,怎么比都只有自讨没趣的份,所以专挑我这个软柿子下手。合该我不争气,基因又突变,每回只要张妈妈柴米油盐酱醋茶随便借个什么回去以后,妈咪就比往常更冷漠。 第2章 其实张妈妈也算是个标致的女人,只是,和妈咪一比,就全给比下去。她大概因此心态不平衡,才专找我的碴。 张家两姊妹,姊姊张美丽大我一岁,专科生;高挑健美,一双长腿系往了一长串的裙下忠臣。功课不好没关系,女孩子就是要有人追求,才显得出她的价值。这一点,张家方圆五百里内没有人比张美丽更有价值。 妹妹张亮丽和我同年,矮了些,但同样的清秀可人,而且头脑是高级脑汁浆的。据说她家墙上壁纸,都是用张亮丽各色的奖状糊的;惨的是,她居然和我同校又同班。就连她们家那只懒惰至极的胖咪小乖,偶尔咬死一只蟑螂,都比我家那只被老鼠追着跑的白鼻猫强--如果有老鼠的话。妈咪一气之下,把白鼻猫放逐到乡下大姑妈家。相形下之下,我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我除了遗传爹地妈咪的身高腿长外,只有一双并排的一字浓眉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算清丽动人。鼻子虽然还算高挺,头发虽然还算乌黑,却绝不如妈咪那般让人一见惊艳,甚至连张美丽那等巧笑倩兮的靓女风姿都谈不上。论起学问功课,经过张妈妈千里驿站快传,谁都知道我那碗又浓又鲜的夏令大补汤。 所以,不是我对张妈妈有偏见,而是--你看!她实在是很烦人呢! 现在,门铃响了,八成一定又是张妈妈要借个什油盐酱醋的。 果然! “阿欢啊!妳妈咪在不在?不在啊!是这样--哎!真不好意思!我们家酱油刚好用完,来跟妳们先借一点。” 我到厨房把那瓶尚未开封的酱油拿给张妈妈,她笑咧了嘴:“谢谢啊!真不好意思!对了!听我们家亮丽说--” 楼下张美丽的叫唤,打断了张妈妈的喋喋不休。难得她星期天会在家!张妈妈三步并两步的下楼去--皇天在上,我真希望她随便跌个跤什么的,起码两三天不按我家的门铃。 第5章 这一堂是我最喜欢的历史课。劳勃瑞福讲课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稗官野史,儒林演义,讲得口沫纷飞,我也听得趣味盎然。 劳勃瑞福是女中的历史老师,一头柔顺、波浪成形的浓密黑发,闪着耀眼的光泽;外加阳光般的朗笑,活脱是屏幕里性感、充满男性魅力的劳勃瑞福。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我这样欣赏他的。阿花就嫌他温温的,禁不起风吹日晒的薄弱相,没什么男性气慨;小麦也对他没好感,说他“不正经,一脸撒旦式邪恶的笑容”,而且,课也不好好的上,专讲些旁门左道、怪力乱神,难怪混了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高中的小教员。 “那个衣架不也是个高中的小教员?”我有点不高兴了,故意抹黑她们的偶像。 “那不一样,”阿花很快的接口:“人家是学成归国,校长重金礼聘的--这还是因为他们两家的交情,校长才请得动的呢!比起妳那个劳勃瑞福强多了!” “妳怎么知道?”我还来不及回嘴,小麦就急急问道。 “我是听一班陈胖说的。她老姊大学时和米米同校。” 米米!真亏她叫的这样自然顺口。 “阿花,”我挖苦道:“什时候开始,那衣架变成妳“亲爱的米米”?” “妳少怪声怪气了。妳自己呢?妳那个“亲爱的劳勃瑞福”呢?” 皇天在上,我可从来没有暗恋过劳勃瑞福!我是欣赏他,觉得他性感没错,可是这并不表示我喜欢他。而且,凭心而论,劳勃瑞福幽默风趣,绅士派头十足,又不守着教科书教死书,很难不打动少女的芳心。 像现在,他正讲着唐明皇和杨贵妃的韵史,背靠着讲桌,单脚跨坐在讲台下第一排空位的桌上,浑身散发出一股成熟男性的味道,脸上一抹淡淡揶揄的笑。小麦的话在心里发酵,我竟觉得,他的笑隐含着一股邪恶的魅力。该死!我甩甩头。 “杜见欢,妳对我的看法有什么意见吗?”劳勃瑞福眼力真好,我们一个在江头,一个在长江尾,他居然看得到我甩头的动作。 我默不作声。刚才想得出神,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讲了些什么。 “杜见欢,请回答我的问题好吗?”劳勃瑞福不放弃他的坚持,虽然仍是那么温温的。 看来是躲不掉了,我站起来,清了清喉咙: “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传到后世,听起来好像很缠绵动人,白居易甚至为此写了长恨歌传颂于世。可是,当我知道杨玉环本是寿王妃后,当我知道杨玉环才二十出头,而唐明皇已逾知天命之年时,我有点疑惑,不知道他们的爱情是否有点不美,有点不清纯。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白发红颜的爱情就不美,就不令人感动,而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会不会参杂一些现实的因素存在?你看!李隆基贵为一个天子,在那个时代,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对象;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因为他的无比权势,我是说,他们的爱情,是不是多半因为唐明皇的地位权势烘托而成,而其实并没有那么动人!也就是说,杨玉环实际上爱的是唐明皇的身份地位多于他本人的。 当然,这是无可厚非的。在那个凭媒妁之言,指腹为婚论定终身的时代,要谈论爱情,未免太不切实际。即便是二十世纪的今天,爱情也不是那么令人刻骨铭心的,多的是条件式买卖般的爱情。“至情只可酬知己”是傻瓜在执着的,当然,我并不是否定爱情的神圣,而是……而是……你看,这个社会既然容许离婚的存在,一个人既然能够反复地一直“深刻”地爱过一个又一个的异性,爱情这东西,大概也就不怎么令人感动了。 真正的爱情,美在生世的约定,令人感动在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执着。唐明皇后宫佳丽三千,虽然专宠杨玉环一个,这份情多少是打了点折扣,而杨玉环既然已付出过一次真情,她对唐明皇的真心,又能真切到什么样的地步?甚至我要怀疑,当初她对寿王的爱,有几许是真情真义! 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若要用人类与生俱来的生理欲望作为自己感情不忠实的借口是行不通的。人因为有爱怨憎恨,才有别于其它的生灵;也因为一生对感情的执着,才有别于动物单纯为繁衍后代的情欲。如果说,爱情可以因为时移境迁,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爱恋不同的对象,那我们谈什么天长地久?又凭什么高呼爱情的神圣与真情的不朽?” 说完,我坐了下来,全班静默无声。劳勃瑞福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瞧,一句话也不说。 我有点不安。钟声这时响了起来。 劳勃瑞福仍是一动也不动地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全班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好一会,大概五分钟吧!他才如梦初醒般,宣布下课。走出教室前,犹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怪怪的! 他一离开教室,阿花就拥了上来:“哇噻!真不是盖的!唬得他一愣一愣的!” 小麦也回过身,兴奋得几乎是用叫的:“真精采!不过,没想到妳是这么个老古板,“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我的天啊!” 我笑笑,不说话。任由她们怎么嘲笑、询问、央求,就是不说话。天知道我是怎么说出那一大篇话来的!当时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现在倒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后悔也没用了,只是不知道劳勃瑞福心里会怎么想! 那一整天,拜“鸡婆”那票人所赐,高二各班都传颂我那篇“精采的名言”。她们是在等着看笑话,个个神情暧昧嘲弄。鸡婆那票人一向和我不和。其实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节,只是女孩子那股潜在的对于同性的反动,使得彼此相看不顺眼。她们既然不喜欢我,我自然不会无趣的自找麻烦。所以,和她们一向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现在,她们有心拆我的台,好让我成为笑柄。我知道她们喜欢劳勃瑞福,大家都喜欢劳勃瑞福。阿花和小麦嘴里说讨厌,心里可不讨厌。就像银河里众所瞩目的大明星般,劳勃瑞福是女中千百双眼凝眸的灿星,女中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不为他着迷的。听说教护理的林丽梅老师,每次见到他都失了魂似的。即使现在米俊宽又冷又高贵的形象入主女中,也掩盖不了劳勃瑞福的光芒。 他们是不同典型的人。劳勃瑞福成熟、幽默,充满绅士的风度;米俊宽则冷漠、淡傲,一身闲适的冷淡。比较起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劳勃瑞福更具成熟性感的魅力。 两人的身材、五官其实都不相上下,差别在那气质与态度而已。多数人,还是比较喜欢劳勃瑞福,包括我--我是说--欣赏。我不敢想太多,在我的直觉里,那样的男人容易令女人伤心--小说电影看太多了的后遗症就是如此了。 那么,这和她们扯我后腿又有什么关系?很简单,因为今天这番话,起码让劳勃瑞福平白注视了我五分钟。 劳勃瑞福是万人迷没错,可是他对每个人都淡淡的。他的淡,不同于米俊宽不近人情的冷淡,而是一种温柔婉转有礼的距离。难怪有多少被他笑容拒绝的人,就有多少愈为他痴迷的人。大家都在猜,他到底在挑剔什么?否则卅一岁的人了,成熟又有魅力,却连女朋友也不曾见他带过一个。 关于他的传说,众说纷纭。有的说他结婚又离婚了;有的说他有个小孩在乡下;有的说他以前曾被抛弃过,所以现在拒绝所有的女性;更荒谬的,说他正和某个明星同居在巢。说的绘声绘影,煞有其事,然而真象究竟如何,却是谁也不知。 第3章 至于米俊宽的传说就简单多了:廿八岁,未婚,刚从国外拿了学位回来,有个天仙般的未婚妻还在国外念书,之所以会在女中教书,完全是因为卖校长的面子暂时帮忙。据说两家交情匪浅,校长对他十分礼遇。 啧!这些传说,听得累死人了! 第6章 好不容易,连挤带扯的,才挤下这班绞肉酱似的公车。亏它还是volvo制的,破铜烂铁一堆!冷气声、引擎声,收音机传出来的魔音声;汗味、发臭味、香精味--天啊!这是什么样的世界--一抬头,巷口处,张家母女可怕的身影正被夕阳曳得细细长长的。正盘算着该如何冲过重围时,来不及了,张妈妈高八度尖锐的嗓音正穿透空气刺进我的耳膜。 “阿欢啊!妳回来了!听我们小丽说--” 该死!不等她说完,我飞快的跑过去,点个头,装作很急的样子,直奔回家。免不了还是碰上张亮丽似笑非笑,一点轻睨,又似是一点难堪的脸容。 张亮丽也真是可怜!有这样的母亲。大概有时也因为她母亲而觉得难堪吧?所以才会不要命的用功,反常的骄傲。我想,她对我没什么好感。我们常常上下学时在路口相遇,招呼也不打一个,各走各的路。 而我想,她也是少数几个不喜欢劳勃瑞福的人。有一回,班上同学谈论起劳勃瑞福时,我碰巧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她,露出一脸不屑的样子。往后几次上劳勃瑞福的历史课时,同学皆一副陶醉的模样,唯独她,冷冷傲傲的,笑也不笑。 张亮丽其实是清秀美丽的,但因为她的头脑好,所有的焦点都落在她的功课上,她的美丽也就给掩没了。妈咪有一次就说了:“张家两姊妹,姊姊看似健美亮丽,其实远不如妹妹优雅动人。” 妈咪以她独具的审美眼光透视一个人,绝对是错不了的。可惜那时我没有勇气问问妈咪对我的看法是怎样。我会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吗? “九六、九七、九八……”数完了阶梯,正好爬到顶楼,到家了。妈咪真不该把房买在顶楼,那些楼梯老像噩梦似的,延伸至无边际的尽头。 我们是两年前才搬来这里的。在这之前,除了爹地刚死头几年,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妈咪受不了外婆一天到晚盯着她再找个“好人家”,就买了现在这个“家”,搬了过来。爷爷奶奶一直很疼爱妈咪这个媳妇,爹地死了,他们也只叹着爹地没那个福气,阵线倒是和外公外婆一致,老是偷偷问我,妈咪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朋友”。我的回答总是很简单:不知道。 妈咪是一家规模宏大的服装公司经理,工作忙碌得常常比我还晚回家--应该说,夜色不墨透,绝对见不到她的归影。其实,爹地留给我们的,足够我们用好几辈子了。说起来,我们是有钱人家,爹地留的,还有爷爷那边的,可是妈咪硬是要外出工作,就像她硬是不肯再嫁一样。 难道妈咪心里还是那么恋眷着爹地吗?可是,她那些个一箩筐的男朋友-- 我是不懂妈咪的。 门开了,妈咪在家,而且居然是在厨房里作饭。我闻到了饭菜香。 “妈咪!”我丢下书包,高声叫了一句。 妈咪正好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我有点惊奇;是以,看见她端着菜时,并不迎上去。 等她在饭桌旁坐定了,我也坐下来,才问:“今天怎么那么早?” 妈咪微微一笑,不说话,帮我盛了一碗饭。 我的惊奇不是没有道理的。爹地死前,我记得家里有个阿姨帮忙做饭;住外公家时,也没见过妈咪进厨房一次,也不知道是谁在掌理家务的,反正肚子饿时便有饭吃就对了;搬到这里以后,我们家的伙食,九成九是外面各自解决,剩下的十分之一成是我做的。我很少、几乎从来不曾看见过妈咪做饭。而现在…… 我再问了一次。 妈咪又笑了:“公司没什么事了,就早点回来做饭。” 我实在是不相信,但也不再说什么,静静地吃饭。妈咪的笑脸,即便是那笑脸,也是我陌生的。 过了一会,妈咪开口了:“下星期一有些事要到南部出差,去一个星期;妳一个人在家没有问题吧?要不要到爷爷家或外公家住几天?” 原来如此! 扒了一口饭,囫囵吞了下去:“没关系!反正已经习惯了。” 我又盛了一碗饭,妈咪看着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妳在学校还好吧?” 我看了她一眼,奇怪她这么问,嘴里却说:“很好。” 妈咪点点头,说:“上星期去三叔公家,听他说,有个亲戚刚从国外回来,在妳学校当老师。” “亲戚?什么样的亲戚?”我们家这些亲戚,我从来也搞不清谁和谁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清楚,”妈咪顿了顿,蹙着眉,很是动人。“听说是三婶婆娘家那边的人,大概是表哥之类的吧!” 我看妈咪和我一样,搞不清这许多关系。可是她那么注重和亲戚间的关系,怎么会有这样的疏忽? “就算是吧!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是亲戚的话,礼貌上该向对方表达意思。” 这就是妈咪,家庭以外,对什么都周到。三叔公那件事倒是例外。 妈咪还是好强、爱面子!那么高贵优雅的一个人! 我有点不耐烦:“再说吧!现在连对方是谁,什么关系都不清楚,谈什么表示意思!等弄清楚谁是谁了再说吧!” 妈咪仍不放弃:“嘟嘟,我的意思是--”电话响了,打断妈咪的话。 找我的。 “杜见欢?有部电影刚上片,听说不错,明天下课一起去怎样?”刚拿起话筒,阿花就迫不及待的叽哩呱啦起来。 “我们两个?” “还有麦子、王大和他两个同学。” “王大?妳什么时候又和他搭上了?” 其实王大和我们都是认识的。早先是阿花看上人家,想尽办法搭上线,后来就这么熟了。不过,米俊宽出现以后,阿花为他颠倒痴迷,我还以为她和王大就这么完了,倒是没想到,阿花这家伙当是人迷心不迷。 “妳不要扯这么多,到底去不去?” 我实在是不想去,又不知找什么借口好,正犹豫着,眼光和妈咪遇上,灵机一闪:“我不能去,早和我妈咪约好了有事的。” 阿花也没坚持,说声“拜”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一进教室,阿花就堵住我,威胁说:“今天下午妳如果不和我们一起去,以后我就改口叫你“杜胖”!” 我睨了她一眼,不理她。 她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杜胖杜胖地呢喃个不停,然后指着我,哈哈大笑:“哈!杜胖!真有意思!” 衣架刚好走进教室,想必也听得她大叫那一声。阿花尴尬地坐回座位,偷偷瞥了我一眼。我昂着头,奇怪的,竟没有脸红,却意外碰到张亮丽的视线,一种很不屑的表情。 第四堂课结束后,我急于摆脱阿花的纠缠,急切的收拾书包。一上午,她一直跟在我屁股后,也难怪,她就坐在我旁边。 “怎么?还在生气?” 我不答。 “妳真的生气了?” 我还是不回答。 其实,我并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米俊宽听到,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以为妳不会在意。真的!我只是觉得好玩--” “唉!”我打断她的话,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不可原谅:“算了吧!阿花,我没有生气。这没什么好生气的。” “那妳干嘛憋着,一上午都不说话?也不理我们?” “我喉咙痛,可以了吧!”我扮个鬼脸,然后语锋一转:“妳们还不快走,电影快要开场了。” 两人这才放心地离开教室。反倒我,原先急着离开的情绪,经这么一搅和,逐渐平息下来。看她们走远了,我反倒又一屁股坐回座位。大家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位比较用功的同学留下来温习功课。 我趴在座位上,觉得肚子有点饿,恍恍惚惚的。眼前突然出现米俊宽擦拭黑板的背影。然后,他回过身来,叫了我的名字,对我温柔的一笑-- 当--当--,钟响敲醒了我的混沌。抬头一看,留下来温习功课的同学也离开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几点了?我的脑筋有点不清楚了。我起身离开座位,到洗手枱冲了把脸,没有带手帕、面纸,就用衣袖边擦脸,边进教室。 走到座位后,我用另一只衣袖将脸再擦得干些,然后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就在我背上书包,转身欲向门口走去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愣在当地。 劳勃瑞福背靠着墙,正对着我,左臂搁在桌上,支着脸颊,一语不发地注视着我。 我的座位是在东向靠窗算起第三排最后一个位子,窗户外就是走廊,前后各一个出入口。靠窗的第一排座位是贴着墙排列的,排到最后两个位子已经不临窗了。 所以,劳勃瑞福此时背靠着墙,坐在临窗第一排倒数第二个位子,而我冲完脸,经过走廊由后门进入教室,他的位置所在,就成了我视线的死角。他一定是在我出去冲脸时才进来的,因为我由后门出去,必定会经过他现在坐的位置,而我确定,当时除了我,教室再没有其它人了。 等我回过神来,他还是那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我。我开始不安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颊忽的发烫起来。 第4章 刚刚我用袖子擦脸的情形,一定全被他看在眼里! 我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呼了出来,然后,提了提书包的肩带,朝他点个头,头一低,逃难似地准备离开。冷不防他轻吐了一句:“请这里坐一下,好吗?”左手依然支着脸颊,头稍微扬起,示意他跟前的位子,也就是我座位右手边前方的那个位置。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面对讲台,但身子略为右倾,在他跟前坐下。然后头稍低垂,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好一会,他仍然保持同样的姿态,一话也不说。我有点不耐,抬起头,正好遇上他的眼光。心一惊,忙不迭地移开视线,心脏跳得好厉害!那感觉真像是小偷当场被逮了似的,又惊又怕! 当然,我对劳勃瑞福的感觉没有那么复杂。虽然久仰他的大名,真正接触到是在二年级上他历史课以后的事。我之所以会感到心qi書網-奇书慌,完全是心理正常的反射动作罢了!看!他莫名其妙的冒出来,又一句话也不说,直是盯着人瞧--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由不得我不感到心慌意乱。 “妳从那里看来那些东西的?” “什么?”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那些话,昨天妳课堂上讲的那些话。妳是不是看了一些这类的书,然后大受感动,就照本宣科搬了出来?” 听了这话,一剎那,我竟然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愤怒。 我承认,我的思想跟不上时代,对爱情有着过份美好的憧憬,向往那种“一生情,一生还”的刻骨铭心;我也承认,不少同学笑我太迂腐,中了神话传奇的毒太深,相信什么美丽的传说,死守着封建时代女性的柔弱,让男性大沙文主义骑在头上。 “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该从一而终?”她们这样的不满。 然而,我要的并不是这样的形式,表面上的平等。我要的是真情真性,一辈子真正的幸福快乐。 我们已经十七岁了!可以对人生,甚至对爱情有更多的憧憬。虽然大人们看我们不过是小孩一个,可是我们自己却有那样的自觉,知道自己已经长得够大,足够独立自主,坚持自己的人生方向。我对相信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只有真情真性许见白头。 我调整了坐姿,面对着劳勃瑞福,然后抬头挺胸,直视着他的眼睛,挑衅的说: “那么你以为呢?亲爱的老师!” 劳勃瑞福露出他一贯阳光般灿烂的微笑,略带一抹揶揄,相当令人心动! “别那么冲动!我只是好奇。妳还那么小,才几岁--十五?还是十六?--就对感情有那么强烈的想法。” “我怎么想是我的事,”我的口气仍不是很有礼貌:“而且,是你自己问我的想法的。谁知道,那样讲会碍着了你。还有,不要太自以为是,我已经十七岁了,记住,十七岁,不是十五,也不是十六。什么叫太小?李世民十八岁就出来打天下了!” 劳勃瑞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或者说,揶揄的味道更浓了:“好,十七岁,我记住了。小孩子,脾气别那么大。妳真的是那样想吗?” “是的。”我重重地答应。 他这时也不笑了,静静地看了我好一会,我也回视着他。然后,他突然地站起身,拨乱我的头发,说:“不早了,赶快回去。”说完就走出教室。 我愣愣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第7章 “妳确定一个人在家没有问题?” 星期天晚上,我正和数学奋战时,妈咪轻敲我的房门。我抬起头对她轻轻一笑,便又钻入方程式中。 妈咪将抬灯按低,坐在床沿,又问了一次。 我转身向她,臂衬着椅背,手上仍拿着笔:“妳只要留下足够的钱就没问题了。” “好吧!既然妳这么说。”妈咪一向是不担心我的;我一直自爱又自律。 妈咪起身走向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我问过三婶婆了,妳们学校--那个亲戚--” “妈咪,等妳回来再说好不好?”我打断她的话。老实说,我对这个亲戚不亲戚的,实在没多大兴趣。 妈咪无可奈何:“好吧!那我就不打扰妳看书了。我留七千块在抽屉,妳自己看着用。外公那儿,有时间多去走走,还有爷爷那里也别忘了。要记得吃饭,妳那个胃啊,稍一不注意就全是毛病。” 我看着妈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的胃一直不好,从没有看她表示过什么,现在,她这样说,又算什么呢?我不是说我妈咪不关心我,或忽视我,而是……而是,妈咪的形象一直那么优雅、高贵、迷人,十足的贵夫人形象。从我有记忆以来,会抱我、亲我、腻我,叫我小嘟嘟的,一直是爹地;会叫我小心不要跌倒,拍拍我心口笑说“不怕”的,也是爹地。而妈咪,偶尔不小心摸到她的裙角,我都担心会把她美丽的衣裳弄脏。妈咪总是很相信我,相信我自己绝对可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也因这样的“信任”,她从来不担心我是否吃饱了、睡暖了、穿够了! 妈咪绝对是社交界光芒四射的名媛,绝对是商场上能力十足的女强人。可是,母亲的形象,在我心里却淡薄得可怜。 妈咪对我一直是淡淡的,不像我在小说、电影中看到的,那种热浓郁的母爱。爹地死得早,我也就养成独立自主的个性,和妈咪反倒和陌生人一样地。 而现在,面对妈咪这样露骨的关怀,我反倒觉得局促不安,不知说什么好。 妈咪看我没有反应,将门轻轻带上,离开房间。我将枱灯扳高,盯着刺亮的灯泡;良久,头昏目眩起来。 一直到我上床睡觉了,只要一合上眼,伏在眼睑下黑暗的角落,那些金星乱射的流光,便张牙舞爪的飞撞上来。 第8章 星期三下午是觉得最舒坦的时光。连着两堂的体育课,郁闷的心情被驱散了不少。 其实我的体育是一等一的差;我喜欢的,不过是趁着活动展开的混乱之际,偷空在空旷的操场四处野游。反正在升学为主的前提下,大家都没有把体育活动看得太认真。甚至连体育老师--我看啊!他自己都快跑不动了。这样说,也许太夸张了。老赖虽然年逾五十,看起来其实还是强壮硬朗得很;只不过不知为什么,学校一些体育老师,全是些老弱残兵,每每看见他们带着学生四处奔跑时,都暗替他们捏把冷汗,深怕他们一不小心,下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此呜呼哀哉。 在操场野游,实际上并不是那么有趣的。而我贪图的,不过是在正常的体制下,一些脱轨的快感。奔驰在操场上,那种偶尔一点放肆的心情,让我觉得,我真的正值灿烂的年华,美丽的青春岁月。 学校是呈ㄇ字型的建筑,楼高五层。左边是各实验教室、烹饪教室、军训护理教室、福利社和体育馆的组合;右边则是音乐、美术教室、图书室、阅读展览室交错参杂着。正中间巍丽的建筑,则含括了校长室、各级办公室,和各年级各班的教室。那凹洞的一大块空白,就是我们可爱的操场,大得一如撒哈拉沙漠。而缺口处的左下角,忠实的校工老爱有事没事就在那门口附近梭巡。向右延伸过去成一直线,则是一排不及我胸膛高的围墙,正好让我趴在上面,觉得很舒服。 说起那围墙,真叫人觉得好笑。防止我们逃学?“拜托!矮得跟土墩一样,我脚一跨就过去了!”阿花说得倒不算夸张,对我们这些没什么形象、又不顾斯文的人来说,这道墙,实在突兀得有些可笑。那么,围着只是好看的?但又不太像。墙的颜色保持着水泥最始的本色,加上风吹日晒,岁月的刻痕,斑驳脱落得令人不忍猝睹。 “活脱像长脓生疮,被剥了皮毛的老鼠。” 阿花尽管夸张,这比喻,我还觉得真贴切,虽然有一点恶心。 那么,围这道墙,为的是什么? “我看,八成是怕我们一不小心,给车撞死。妳看!这外面是红砖道,再过去就是马路了。有道是,马路如虎口,我们这些嫩羊,可经不起一、两次的摧残。”小麦虽然沉静,颠起来可和阿花不相上下。我虽然觉得她的说词漏洞百出,可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解释。 学校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依山建筑而成,山坡平缓,才幸运得能有那么一大片的操场。这围墙,正对操场,依墙而立,很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风凛凛之感。 不过,趴在上头会更舒服。如果倒转过身,背靠着墙,将头枕靠在上面,双手横向橕开,搭在围墙上,仰望浮云,听任和风吹拂拨弄--唉!那真是人间天堂。 像现在,我就是处在这样的仙境中,小麦和阿花则在两旁,一个头衬着双臂,注视墙外的车水马龙;一个双手抱胸,背抵住围墙,看着操场上的同学尖叫嘶喊。 这种时候我通常是不愿意讲话;可是两人都不出声,倒让我觉得反常。往常这时候,她们两人老喋喋不休,烦都烦死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立直了身,转头向阿花:“怎么了?都不说话!” 阿花叹口气,回过身,面向操场。 嘿!还是不说话。 “小麦?” “也没什么。”小麦变换一下姿势,将手放在腰带上:“上星期六去看电影,和王大意见不合。王大说了句“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阿花一气,将冰淇淋甩在他脸上,就这么砸了。” “原来如此!怎么没人跟我讲?”我问。 第5章 “打电话给妳,老没人接听,到了学校,妳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怪她们。妈咪礼拜天提早到南部后,我就把电话关掉,铃声怎么响都碍不到我的耳朵。到了学校,看见劳勃瑞福,星期六下午的事不断扰乱我的心。这事,我又不好对她们说,难怪她们看我一副心神不宁的糗样。 “那现在打算怎么办?”我看着小麦,小麦双手一摊,一副没辙的样子。 我沉吟了一会,然后问阿花:“妳向他道歉了吗?” 阿花摇头。 “电话?” 又摇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妳不对,妳一定要先向他道歉,除非妳真的不甩他了。否则,指望他先跟妳道歉,也许可能,不过机会很渺茫。意气用事,搞不好你们就这样冷淡成真,永成陌路了。”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很奇怪。奇怪自己怎么这么冷静,这么有条理,不像是一般十七岁懵懂无知的少女。 早熟吗?大概吧!我讨厌这个字眼。这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成长,我宁愿无知一点,蠢得像一般正常的十七岁少女。可是在妈咪眼中,我一向自律又自爱,在小麦、阿花眼中,我既坚强又可依赖。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真正的渴望。我是多么希望有人可以让我撒娇使赖,像对爹地一样。 不!我一点也不坚强,我只是寻常的十七岁女孩! 阿花收回漫无焦点的视线:“那妳帮--” “自己的事,自己负责。”我打断她:“别指望我帮妳。” “好吧!我自己来。”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接着话题转--唉!本性难改! “妳没去,王大那两同学失望极了!” “得了吧!他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少灌这种迷汤。” “真的!我不盖妳!麦子可以作证。”阿花举起右手,信誓旦旦。 小麦也笑了:“是真的!王大早不知跟他们提过妳几百遍了。” “失望是有一点吧!”我晲了小麦一眼,故意将声音拉长:“起码有九十九点是既高兴又满足的吧?” 果然!小麦绯红了脸,腼腼的笑了一下。看样子,一场电影又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那么,劳勃瑞福和米俊宽呢?她们心里,又将如何对两人作安排? 其实,我可以了解她们这种心态。十六、七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潇洒迷人的男老师自然容易令人倾心,然而,那也只是一时的迷惑而已。潇洒英俊的男老师毕竟是太遥远的对象,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话数据,暗恋一下自是无妨,没有人会对此太认真,那只是成长期中,必经的过渡现象。对她们来说,同龄的男孩,才是她们烦恼的所在。 这样,也许真的幸福的--而我,也许也是幸福的吧! 我执意的只是真情真性。人类不过是皮相的动物,老了青春就什么都不是了。若说有什么可贵感人的,不过就那份执着。聪明的人类,却不知为何总偏偏固执于那份青春和皮相,为爱情的年龄设限,甚至条件、家世、学历--什么事,一谈起了条件,也就谈不上什么纯真了。 十七岁的我,有一颗太苍老的心。因为看得太明白,了解得太多,我只求那份真情真性。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让我质疑的,不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而是他们彼此心里是否存在着那份真。 话虽如此,美的事物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尽管是一时的迷惑,成熟、俊美,充满男性魅力的男老师,总能轻易地蛊惑缺乏任何色调、纯洁寂寞的少女芳心。何况,我们都长大到可以谈恋爱的年龄了,就算不敢明目张胆,偷偷的幻想总可以吧? 所以,我很了解,也谅解小麦和阿花的心态。她们既不像我,漠视成人世界一切禁忌规范,又抵不住本能感情最原始的呼唤和波动--劳勃瑞福和米俊宽真的是好看、又深具魅力的人。那么,在心底偷偷喜欢又何妨! 但女孩子,明明只能爱一个人、嫁一个人,她还是希望天下每个男子都倾慕她、宝贝她、注意她。阿花和小麦不见得把劳勃瑞福和米俊宽的份量看得重--阿花也许更喜欢王大,小麦也许更倾慕令她绯红了脸的那个人--可是她们心里还是希望他们能注意到她们,多看她们一眼。 很奇妙吧?女孩子微妙的心理!这很难有合理的解释,大概算是天生的虚荣!--虚荣?那我呢?我对于他们又是怎样的心态?…… “杜欢!杜--欢--”阿花的叫声,将我拉回现实来。 “妳在想什么?叫妳好半天了,应都不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什么!” 不是的!我对他们不是那种虚荣的心态,我不是-- “还骗!脸上的肌肉都僵成好几条了,不说就算了!” 阿花祭出这招杀手锏,我倒真不知如何应付。当然,我可以不理会她的撒泼,可是,今天因为心里真有秘密,我无法无视她的不满与埋怨;何况小麦也以一脸疑惑的表情对我。 可是,该怎么说呢?难不成告诉她们,我们对劳勃瑞福和米俊宽的心态,都只是女孩子一种天性的虚荣?不!我不是!我不爱米俊宽,也不爱劳勃瑞福,我只是--天!我到底只是什么? “好吧!老实告诉妳们吧!”我摊开双手,耸耸肩:“我刚刚在想的是--老师在吹哨子催大家集合了!” 说刚,我一溜烟就跑开。阿花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咒骂。 整好了队,点过名,下课钟还未响,老赖就早早放牛吃草。 操场的地势比教室略低,中间又横隔一条柏油道,其间的两道阶梯,遂成为双边必经的桥梁;教室又高远在四楼边境的厕所旁边,怪不得阿花每次一踏上这些天弟,总要高声朗诵孟子天下篇。那实在是肉体的一种苦难! 教室所在这栋大楼是长方形建筑,每层楼两端各有一个大型盥洗室,两边也各有楼梯出入,此外,正中央尚有一个楼梯出入。各级办公室则集中在一、二楼中间楼梯的两侧。 现在,我们正走向左侧面对校门口这个楼梯口,也就是邻近体育馆这个楼梯。高二三班好死不死就在四楼左侧的厕所旁!阿花突然叫道:“劳勃瑞福”!这些同学三三两两,有的已经上了楼梯,有的还在我们身后,听到她的叫声,好些人回过头探个究竟。只见劳勃瑞福意态悠闲、从容地从体育馆的方向走入阳光里。那些人这才知阿花指的是谁。劳勃瑞福是我们私底下对他的称呼,同学们当然不知。不过我想,总是有几个人知道吧!这种事又不是秘密,平常我们言谈间自是不会多加遮掩。 劳勃瑞福可能是察觉有多双眼睛正注视着他,朝我们的方向看来,然后走近身,展露一个迷死人的笑容。我回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笑脸,心头一惊,他已经来到我眼前。他停顿一下,许多人和他打招呼,然后,沿着招呼,就这样穿过我们之间。 我暗吸了口气,催促小麦和阿花两人回教室。 第9章 第八节辅导课一下课,我急忙整理书本,抱起书包就要离开。妈咪明天就要回来了,这些日子,我听任自己放肆得有些离谱,家里一片散乱,我急着赶在妈咪回来前整理好。 才到门口,服务股的大嗓门就在身后响起: “杜见欢,妳想溜啊!清洁工作请先做完才回家!还有,别忘了!妳今天是值日生,同学打扫完了,要负责把垃圾倒掉!” 老天!屋漏偏逢连夜雨。清洁工作不是上节课就做完了吗?值日生?真要命! 我抓起扫把,快速将份内的工作做完,然后环顾其它打扫的同学--天啊!简直悠闲得让我心焦。 别班的同学差不多都走光了,我那些亲爱的同学才总算将打扫工作做完了。我拎起垃圾筒,飞步跑下楼,果真欲速则不达,才不过踏空一格阶梯,整个垃圾筒就唏哩哗啦的滚下去。 结果,我重新扫了一遍楼梯。同学一个个悠闲地打我身边经过离开。“鸡婆”还故意走到跟前说:“值日生!好辛苦哦!”然后才得意开心地笑着离开。 我急着收拾残局,无心和她计较。阿花走过来,帮我垃圾筒摆好。 “杜欢,麦子有事先走,她说下次一定补还妳这次的份。” 什么?我听不懂阿花在说什么。 看我一脸不解的样子,阿花笑了:“值日生啊!妳忘了,妳和麦子是一道的。” 值日生?哦!对了!难怪我老觉得怪怪的,像少了什么似的。 “麦胜男呢?值日生!哼!” “我说了啊!妳没在听。”阿花陪着笑:“麦子说她有事必须先回家,请妳多劳累一下,下次她一定补还这次的份。” “那妳--” “对不起啦!我也没办法帮妳。我妈今晚有事要出门,特别交待我早点回去看家、煑饭。”阿花一脸抱歉的表情。 阿花的妈妈,我见过几次,标准的贤妻良母,和阿花的人来疯相差十万八千里。 “没关系,妳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都这个地步了,心胸不宽大点行吗? 等阿花下楼后,我草草地将灰尘扫散了事。反正该回家的都回家了,也没人看见。经过这一折腾,再加上等车、坐车回家的时间--我不敢再想了!拎起垃圾筒,三步并两步下楼,往垃圾处理场的方向跑去。 不是我要批评,学校真是故意折腾人,好好个垃圾场,故意和教室距离个三千五百公里,相隔南北极,远在围墙最偏僻的那一角。 第6章 我们戏称它“好望角”。平常还好,遇上这种节骨眼,急得我怨声载道。 等我总算倒好垃圾,穿过操场,爬回四楼,进入教室将垃圾筒放好时,早累得瘫趴在桌上。好一会才起身,去厕所将手洗净,顺便冲把脸。胡乱用衣袖擦干了脸后,才走出洗手间,却在转角处碰见到了劳勃瑞福。 这样说,其实是不正确的。事实是,我和劳勃瑞福撞个满怀。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冒出来的,大概是为高三加强功课吧!可是高三教室在三楼,办公室在二楼…… 我还不及劳勃瑞福的唇线高,是以,撞到他时,整个人几乎全仆在他怀里的,鼻子给重重撞了一下。我捂着鼻子,还来不及看清撞到的人是谁的,他已伸手扶住我的肩膀,亲爱的拨乱我的头发--又来了!这个动作。我突地一颤,只听得他轻轻地笑:“莽莽撞撞的!妳最近好吗?” 我抬头看着他,手仍捂着鼻子,舌头却打了结。 他又轻轻一笑,手仍扶住我的肩膀:“鼻子给撞断了?跟个孩子似的!” 说罢,又一次拨乱我的头发,然后下楼离去。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回过身子。这一回身,猛一惊吓的,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似的。 米俊宽正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距离并不远,那么表示,刚刚的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了?他走过我身旁时,冷淡地扫了我一眼,然后下楼离去。 上天真是爱跟人开玩笑。为什么会碰到他们呢?明明中间有个楼梯,距离又近,他们偏不走,偏要挑厕所边的阶梯;四楼也不该是他们放学后,应该出现的地方,偏偏他们都挑了这地方出现了,我真是倒霉-- 没时间多想了,我得赶快回去,把家里好好地整理、清扫干净。还有把冰箱剩的那几包泡面处理掉,妈咪明天就要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赶到学校,朝会已经开始了。 昨晚收拾完毕,再洗个澡,到能上床睡觉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今天早上能赶上朝会,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精神可嘉。可惜,负责值星的老师并不领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赶鸭子似的赶我入队伍,我只好快步的入列。小麦疑的眼光探视过来,我对她浅浅一笑,懒得多作解释。 朝会一结束,小麦一脸抱歉的神色就兜了过来。我摆了摆手,露出谅解的微笑,示意她不用再多说什么。 回到教室我就轻轻趴在桌上,实在困得一身细胞都不知要往那儿摆放。不一会,阿花就轻轻拍我的肩膀,耳语着上课。我坐直了身子,努力睁开双眼,但是因为趴睡过的缘故,一时间仍不是看得很清楚。 这时米俊宽已经站在讲台上。先是淡淡地扫了全班一眼,然后,一言不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五道数学题。 大家都为他这个举动感到莫名万分。若说是讲义笔记,也不是这种抄法;那么考试?怎么事前都毫无征兆? 几乎每个同学都面面相觑,一脸狐疑。 米俊宽再度扫了全班一眼,朗声说道:“开学至今快两个月了,一直不知道各位对到目前为止所学的东西了解了多少。今天这个算是小小的测验,只是了解一下各位到底学习了多少。黑板上的五道题目,请各位现在开始作答,三十分钟后交卷。” 惨了!他果然玩起杜晚晚那一套!小考、抽考、随堂考,外加临时小小考。这两个月来,西线一直无战争,所以,我一直以为他自恃是留洋回来的,搞什么启发式的教育,不屑也不作兴考试测验那一套古老的玩意儿。因此,我一直放心的得很,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那知人算还是不如天算--亏我当初听得江山易人,还那么兴奋,以为摆脱了杜晚晚这个梦魇,还大肆庆祝了一番自己的好运道--看样子,我是天真过度,乐观得太早。 小麦数学好,一向不烦心这个;阿花东拼西凑,也勉强上得了枱面,我就不行了。那一道道数学公式看在我眼里,题题是无字天书,就算我内功精湛,也不知从何练起! 所以,这时我只是苦着脸,面对一张白纸,不知如何下手。 时间滴答地过,眼看只剩下不到十分钟就该交卷了,索性乱写一通。运气好,搞不好让我蒙对了几题。 说来也奇怪,我其实并不怕碰数学,甚至每一道题目我都可以解得头头是道。问题是,解出来的答案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鸭蛋抱多了,害得我信心大失,就此对数学这东西没什么好感。 学校虽是清净的殿堂,但在升学的前提下,有时还是很现实的。所以,各科教师对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心多歪偏了一些自是无可厚非,这一点我一向看得开,也不理那些个对我冷嘲热讽的人。好在我只有数理不堪见人,尚不至于丢尽祖宗八代的脸。 不过,我倒真是怕将来米俊宽鸭蛋看多了,情绪失控,仿效杜晚晚,临了送我一碗当归大补汤,那我可就消受不起。话虽这么说,如果我实在这么不争气,怪得了谁!那也只有怨老天--闺怨不闺愿啊! 更糟的是,一星期六天上课中,倒有五天要和数学先生打照面。对我这种心虚的人来讲,这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习了,但也许别人比我更努力。在这方面,我有着很深的挫折感;当然,旁人是看不出来的。数学不好,死不了人的,他们看到的,一向是一脸无所谓的杜见欢。像现在,时间到了,交上试卷后,碰上阿花的眼光,我也只是耸耸肩,没什么大忧大愁。再大的暴风雨都会过去的,一旦过尽了,一切就海阔天青了。每只狗都有牠猖狂的一天,更何况是人!数学既然不好,我再担心也只是杞人天,帮不了什么忙的,倒不如对自己好一点,少给自己心理压力。 米俊宽收齐了卷子就开始讲课。看着他,我才猛然想起昨天放学的事。他是否看到了……算了!看到了又怎么样?会思想的,最怕胡思乱想!我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下课钟响了,一些同学立刻涌上去,围着米俊宽提出各种问题。我很佩服那些同学用功进取的态度,虽然天知道她们问的到底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事。 阿花撇了撇嘴角,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小麦因为背对着我,所以不清楚她的情绪。其实我倒很羡慕、佩服那些同学有那等勇气,对自己心中钦慕的人直接付诸行动。至少她们勇于表达自己,换作我,大概只敢在心里偷偷暗恋着,等着对方在万红千紫中发现我这颗珍珠。 所以,每回看见受欢迎的男老师,身边环绕着一堆修饰得漂亮万分的同学时,我的反应不致于像阿花这么不屑,那些人实在是勇气可嘉。这是个重视包装和我自我推销的年代,由小窥大,说不定将来那些同学都是些叱诧风云的人物。 “嘿!妳们两个,今天放学有什么节目?”阿花从座位倾过来半个身子。 “别问我。我妈咪今天出差回来,我那儿也动弹不得。” “那,麦子?” 小麦仍背对着我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麦!”我拍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阿花问妳放学后有没有什么事?” 小麦看着阿花,迟疑了一会,然后说:“我有约会。” “约会?” 这下子阿花简直发现了新大陆。她干脆把椅子搬到我的桌旁,三人鼎足而坐。 我也不禁有点好奇。麦胜男浓眉大眼,五官分明,三分英气迫人。虽然不似一般女孩的柔媚,却自有一番清丽。我知道省中好几枚小呆瓜喜欢她得紧,但约会!这还是头一遭听到的。小麦有她的标准,我倒真想不透什么人可以达这个高标!如果是米俊宽,也许还有可能,但那毕竟是太遥远的对象。小麦做梦是做梦,现实和幻梦之间可从来不会弄混淆。 “不劳妳们俩伤脑筋了。是张衍。” 张衍?我还不明白。 “是他呀!麦子,看不出来,妳还真人不露相哦!”阿花暧昧的语调和神情,让我更加疑惑。 “妳们到底在说谁?” “就是王大的同学嘛!上次一起去看电影的--我就说嘛!上次妳只顾着和张衍那家伙说话,害我又要招呼王大,又要应付李敬业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妳别乱说了。昨天他才打电话约我的,刚好我今天下午没事,所以才--” 说到这里,小麦居然粉红了脸,打住了话。 我看着小麦,心中怅怅的,竟为她的初恋不安起来。十七岁的我们,尽管将初恋看待得如此重,却怕和生命各阶段的故事纠结成团后,贬值成不过是过渡时期的一种情绪。 而初恋总是没什么好结果的,初恋的诞生也为聪明的人们提供了绝佳的借口,所以,聪明的qi書網-奇书人类理直气壮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谱出一首又一首的恋曲,而诺言啊!不过是每段恋曲中一句叫座的名词。什么真情,什么执着,都是讲给说书的听的,好留传后世,让一些像我这样的傻瓜听在心里,追求什么真情和真性。 有一天,小麦也会变得和那些人类一样聪明,忘了什么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么,我呢? 第10章 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好好的星期天就这么丑陋的开始 该死的电话! “喂!”吵醒了渴睡的灵魂,当然不要冀望我会有什么好口气。 对方察觉出我不友善的语气,仍然是一派温和有礼的口吻。是一个充满磁性、有魄力的男性声音! 第7章 原来是编号三。 妈咪的仰慕者众多,我从来也没见她对谁热衷过。编号三是我看得较顺眼,而妈咪恰好对他也不太冷淡的一个。其实妈咪那些个仰慕者,都不是等闲之辈,大多是事业有成,地位有型的那类。然而,也许正因为那些人大都少年得志、平步青云,所以言谈举止间不免流露出一些骄人的傲气,或者志得意满的高张气焰。对自己太有自信、信心满坑满谷不是什么坏事,可是看在别人眼里,却嚣张刺眼得厉害。 我绝对欣赏自信十足的人,可是不是那一型的。说句不中听的,他们的“不凡”,不过多半因为幸运地生长在富裕的家庭,父母用金钱将他们堆砌成材罢了!所谓天才,其实有九十九个需要靠栽培。这世界之所以大智大才的人如此稀少,泰半因为财富极度不均的关系;一文钱压死一个天才--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不相所谓的权威。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他们之中倒有几个让人觉得很有些好感,编号三就是其中之一。 编号三梁志云,位居某计算机公司的总裁,风度、魅力自不在话下,沉稳又多礼,十足的绅士风度,温柔得可以醉死人。四十多岁的人了,岁月却没有录下太多的刻痕,反而平添好几分诱人的丰采。 我把话筒搁在一旁,然后喊醒妈咪。 然后我回房补睡回笼觉,却了无睡意,一直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咪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嘟嘟,奶奶打电话来,妳没有去看他们?我打电话问过外公,妳也没去外公家。” 我把这事忘得一乾二净了! “我和奶奶说好了,这个周末去看他们。外公那儿,下个周末再过去。” 我点点头。 “如果没事,今天就请妳待在家里,妈咪有事要出去。” 我再点点头。妈咪准是和编号三约好了。她不讲,我也不会问。 我继续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那是个无趣的景象,可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做的的。 我在想,如果妈咪别的妈咪一样,比如像阿花的妈妈一样,每天煑饭做菜,哄小弟弟,和孩子们又叫又笑又闹的,气不过时骂他们一句“死小孩”--如果妈咪也像这样,会是怎样的景象。 我拿起枕头,用力砸向天花板。 第11章 一早阳光普照,万里无云万里晴。 米俊宽从阳光下走来,剪裁合宜的服装,使他看起来更加冷漠傲人,有种贵族的意态。 米俊宽的冷,反而成为他吸引人的特质;如果他像劳勃瑞福一样展露着迷人的微笑,说不定众色女子反而要大失所望。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个好看到可令人心动不自在的男子。 他站在讲台上,用着和表情一样冷的声音说: “看到各位这次考试的成绩,老实说,我很怀疑,各位将来凭什么和别人竞争考大学?要知道,实力是一点一滴累积的,而考试正证明了各位有多少的实力。考试不是考给我看的,也不是为了好玩的,而是藉由它告诉各位,自己有多少的实力可以和别人竞争。我希望各位对这个科目,对我指定的考试能够认真的学习对待。以后每个星期一固定出些题目作为各位的练习,每次的成绩都将列入学期的成绩计算,我们以六十分为基准,标准以下的同学当周周末留校加强辅导。希望各位好好努力,充实自己的实力。关于这次的测验成绩,很抱歉,也必须列入学期的成计算之内。收到试卷后,四十分以下的同学,本周六放学后请自动留下来。上课的地点仍在本教室,我会在场督导各位。” 惨了!他果然来了这招。 “杜见欢!” 我快步跑上讲台领回试卷,他连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低头一看--完了! 走回座位后,我呆呆地坐着。阿花直问我考得怎样,我也懒得理她,只是惦记着这周末得去看爷爷奶奶…… 阿花倾过身子想看我的考卷,我把它往抽屉一塞,不肯让她看。她赌气不理我,我也在乎不了那么多了。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她的举动厌烦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考卷。 讲台上的米俊宽已经开始讲课。我摊开笔记,却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我试着集中精神去了解,意会他话中的内容意义,却完全白费了精神,还是不懂! 我支着头,长叹了一声,看着他的身影,心烦意乱起来! 第12章 整个礼拜我都在想,怎么讲最合适最恰当--告诉妈咪,这个周末我不能和她一起去看爷爷奶奶。 难! 我想过各种理由:肚子疼!胃痛!牙疼!小麦和阿花有事找我!班上临时有事!或者塞车误了时间--不行!这些都不行,全不是理由,到了妈咪那里一定全行不通的。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要怎么说? 我也想过了,缺席跑回家算了!可是想想米俊宽那张扑克牌脸和那些话,再回想杜晚晚送我的那碗补汤--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那么该怎么办呢?我要用什么借口? 想得我的胃都绞痛起来。 提起胃痛,倒让我想起劳勃瑞福。他是我这一星期来感觉最温柔的事。自从那个黄昏后,每次相遇,他总会叫住我,像个老朋友一样,充满笑意的眼和淡淡的笑颜里,毫不掩饰的亲近友善,总让我有种受疼爱的感觉。知道了我有胃痛的毛病,玩笑似地敲打我的头,说道:“坏孩子!妳一定常常不吃饭。”然后递给我一个面包。那一剎时,我心里对他涌起一股难以解释的亲近和熟悉感,觉得他是最可以倚靠和信赖的人。 我们的关系微妙的滋长。劳勃瑞福像是个老朋友,有一种温暖。 不过现在我不敢多乱想。现在我满脑满思绪都是一个问题:该怎么办?明天留校是铁定的事实!可是妈咪已说好要去爷爷家,如果我没去--唉!我实在不敢想! 怎么办? 胃痛得更难受了! 刚刚看见米俊宽打走廊经过,我不顾一切冲出去,盘算着请他明天放我一马。一近身,碰到他两道冷电似的眼光,打得美好的如意算盘就全都给冻住。我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也不问什么事,笔直站在那儿像尊雕像似的。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我的举动引起许多人的注意。米俊宽离开后,阿花满脸疑惑将我拖回教室。 “妳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我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妳说话啊!看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对米米欲言又止的。难得妳有这么大胆的举动。”阿花的口气有点酸。 女孩子就是这点小心眼,明明不是认真对待的对象,她还是希望只有她一个人能独占他的注意力。可爱的阿花终归脱逃不了女人嫉妒的本能。 阿花看我还是不回答,有点动气,更加催促着说:“妳到底说不说嘛!神秘兮兮的!上次发考卷时也不肯让我看!” 我抬起头,很不幸的,就那么接住张亮丽投射而来轻蔑的眼光。我不知道我又是那里得罪她了,她好像看我特别不顺眼。 我清了清喉咙:“这关妳们什么事?这么鸡婆!” “鸡婆?妳什么意思嘛!不说就算了!骂人家鸡婆!”阿花气得回座位,不再理会我。 看情形我非得让步不可。我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虽然心里觉得厌烦,但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等事破坏彼此的友谊和气。 “算了!妳们既然想知道就告诉妳们吧!我明天下得留校,可是我和我妈咪约好有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跟米米有什么关系?” “我原来是想请他通融一次。不过,还是算了!想也知道,说了也只是白说,自讨没趣。” “那妳打算怎么办?”小麦听了半晌,才蹦出这句话。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觉得烦!” “跟妳妈咪说了吗?” 我摇头 阿花见我摇头便说:“老实告诉她不就结了!” 我瞪着她,不知该骂她白痴还是低能。这个死没脑筋的!如果可以老实告诉妈咪,那我还烦个什么劲! “我看妳最好还是找个借口,如果不想让妳妈咪知道的话。”小麦说。 我苦着脸。这当中有许多内情是小麦不知道的。倘若真的有事,那还无所谓,我怎么告诉妈咪,我是因为数学测验考零分才被罚留校的?妈咪是绝对无法忍受我这项被留校的事实!何况她又很在意我所有的表现传到亲戚间对她的影响。而且,爷爷是和大伯、二伯住在一起的,我们那些公、叔、伯、姑、表之类我永远也搞不清楚关系的亲戚也都住得不远,到时候我那张零分的考卷,还有因为被罚留校而迟到的事实--唉!我可以想象得出妈咪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晶凝出的冷漠寒意。 怎么办? 小麦和阿花讨论了半天,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两个人一起望着我。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有自求多福了! 这时上课钟响了,劳勃瑞福带着一身阳光走进教室,溢满一室晚秋的暖意。劳勃瑞福当然是属于阳光的,那么米俊宽呢?米俊宽应该是一颗寒星,闪着青冷的光,却没有一丝热。 奇怪,我怎么会想起他!我抬起头,眼光四处游移。十月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窗玻璃暗自挪移,光影交织错落在无声静谧的世界中。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有点不舍和惆怅。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美丽,终将会过去,青春,慢慢在老去,每一季都有新的阳光,可是流年在暗中偷换,每个日升月落,再现的,不过是多了几季沧桑的阳光。 第8章 我收回游移的目光,落定在讲台上劳勃瑞福的身上。他正看往我的方向,我望着他,忘了回避,竟怔忡起来。 我和劳勃瑞福可能有未来吗?他心里对我怎么想?他对我好,是一种礼貌的关怀吗?--是的!我看他对每个人都一样好。可是,他对我的态度,那种老朋友似的温暖--唉!我的心纠结纷乱,越想越迷乱。我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下课钟声随风飘送,劳勃瑞福收拾好课本离去。我的心隐隐有些痛,为的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回到家后,妈咪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坐在黝暗的客厅,胃还在痛着。这时候,我竟然一点也不担心明天的事。人在某种哀伤过后,总会有种意外的清明,大概此刻我的心就处在这种清明中,我竟然一点也不担心明天的事。 我就这样一直坐在黑暗中,直到午夜将至,夜有点凉意了,才听得大门开启的声音。 妈咪打开厅灯,看见我坐在客厅里;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讶异或疑问。她自顾忙着自己的事,我依旧坐在客厅中,一动也不动。 一直等到她卸好妆,洗完澡,一身清爽的回到客厅,我才移动一下身子,把担心了一整个礼拜的事说出来。 “妈咪,明天我不能跟妳一起去爷爷家。” 妈咪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看着地上继续说: “明天下午数学老师补课。所以,我是说,请妳自己先到爷爷家,我等下课后再赶去。到那里大概是五点半左右。” 我实在不是说谎的料,这么一点小谎都说得结结巴巴,口齿不清。 “补课?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临时宣布的。”我仍然看着地上。 “好吧!我会告诉爷爷,妳下课后立刻过来。” 妈咪说完这话便起身离开客厅。我继续呆坐了好半晌,才关掉电灯隐入黑暗中。 第13章 今天的天空蓝得像太平洋一样,高高阔阔的;凉风轻轻地吹送,漫天洒满一室璀璨的秋光。秋末冬初最多是这种可人的日子和阳光。我趴在桌上,耽溺在这样如梦的境域中,几乎忘了自己所有的立场。直到米俊宽的声音从遥远的那方传来,我这才一惊,回到现实的框框。 米俊宽正重新讲解一遍上星期六的考题。被留下的同学都聚精会神的融入其中。我算了算,包括我在内,总共十一个。难怪他上次气成那个样子!十一个,占全班的五分之一强!这还只是四十分以下的,那么,不到六十分基准的人岂不更多?我还奇怪他明明说以六十分为基准,怎么今天才留校四十分以下的。原来! 我想起自己那枚刺眼的鸭蛋,心头一暗,勉强自己集中精神,注意米俊宽波动的所有方向。 好一会,学校的课钟在星期六无人的午后依然忠实的响起。我没有带表的习惯,不过,凭经验断定,那是四点的下课钟。 讲解已经告一段落了。我原以为可以圆满闭幕了,谁知米俊宽竟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五道题目,然后面对大家说:“请将这些题目做完交上来。先写完的人可先行离开。” 我愣在当场,良久,才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来,只见米俊宽悠闲的坐在讲台上,身前摊着一本书。四周的同学只剩下三、四个而已。 我还有一题尚未解答出来。这时钟又响了,陆续又有一、二位同学交卷离开。我看见米俊宽瞥一下腕表,心里更急。五点半一定得赶到爷爷家才行。 在最后一位同学的身影远离视线以后,我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我丢下笔,快步跑上前交卷,赶得太急,竟忘了讲台是筑高于教室平面的,结果脚踝狠狠踢上水泥台壁面,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倒在米俊宽身上。 那一踢,那种锥心的痛,让我不禁锁紧了眉头。我急着想站直身子,可是不等那种剧痛过尽,着实难于行动。 然而,这情形又实在叫人难堪。我不小心跌倒,扑靠在他怀里,他竟然也不扶正我的身子,倒像是我主动投怀送抱--我扶着椅背,撑直了身子。这一牵动,痛得眼角渗出了好几滴眼泪。 我勉强站立,面对着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恨意,觉得无限的委屈。 他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珠,说:“爱逞强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惊愕地看着他,忘了适才心中所有的恨怒和委屈。他突然着魔般,粗鲁地把我推开说:“还不赶快走!” 我又看了他一眼,是一张冷漠没有表情的脸。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差错?刚刚--我再看了他一眼,他一把把我拉过去,冷漠地威胁:“我那么好看吗?妳那么依依不舍?” 我挣脱他的手,一跛一跛地跑到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结果,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 我喘口气,走到妈咪身旁。妈咪一张漂亮的脸,粉凝了毫无表情。 “怎么现在才到!” 我低着头:“下课晚了,赶出租车过来的。” “快去和爷爷奶奶请安。” 我四处张望,还来不及开口叫爷爷,二伯母就尖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 “我说嘟嘟啊!什么时候来的?正等着妳开饭呢!” 我笑了笑,瞥了妈咪一眼,妈咪还是没什么表情。 找到了爷爷奶奶,大伯和他的宝贝儿子正围着他们说说笑笑。 看见我,大伯点点头。他的小儿子杜见志看我还穿着制服,夸张的说: “杜见欢妳这么用功,现在才下课。” 我瞪了他一眼。杜见达--大伯的大儿子,y大的高材生,往我的方向走过来,搭着我的肩膀说:“别理杜见志胡说,妳还没跟爷爷和奶奶请安吧!” 我叫了声爷爷、奶奶。 爷爷笑呵呵的:“嘟嘟啊!爷爷还以为妳不来了!” 奶奶也笑骂着:“小没良心的,这么久都不来看奶奶!” 我也笑了:“我这不是来了!我是怕常常来看您们,把您们给看老了,那多不孝!” “小丫头伶牙俐齿的,”奶奶又笑又骂:“妳要真有那个心,把奶奶看老了也没关系!” “好了啦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跟您鞠躬赔礼。” 说完,我深深一鞠躬,奶奶开心的又笑起来。 吃饭时,两个大圆桌密密麻麻地,坐了二十几个人。 两个大圆桌,长辈和小孩隔开了坐。大人那桌除了爷爷、奶奶和妈咪外,还有大伯、二伯夫妇以及大姑和大姑丈,再来就是小姑和她未婚夫,还有小叔。小孩这桌则除了大伯的两个儿子和女儿杜见美,还有二伯三个宝贝蛋:老大杜见飞、双胞胎见康、见壮兄弟。此外就是大姑的两个女儿:田青芳、田青芬,还有我。算起来,今天晚上聚在一起的都是“自己人”。还好,其它那些估叔公伯公姑婆的都没上门--光是想,就叫我头昏。 我们几个小孩年龄都相当,除了见达和见飞上大学,青芬还在国中念书外,其余的都在高中念书,所以彼此的功课成绩,常常是每次聚会时,伯姑母最喜欢谈论比较的话题。每次家族聚会,就见她们几个女人凑在一起,比手划脚的,一点上流社会贵夫人应有的气质也没有。每回我总看见妈咪耐着性子的微笑着,常是一言不发的直到曲终人散。 我实在是不懂妈咪。明明是厌恶至极,为何还要一次一次的忍耐着?当然我的不争气带给她很大的难堪,只不过在人前,妈咪永远不动声色,永远是高贵美丽迷人的贵族名媛形象。 妈咪的确高贵又美丽,的确动人又大方。杜家每个男人都喜欢她,包括最野最不受教的杜见志,每次看见妈咪都涨红了脸,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杜家的女人,我想除了奶奶,大概都对她又妒又羡。总算爹地死得早,我又不争气,妈咪没什么和她们在爷爷奶奶面前争宠的,妯娌之间才显得那么平静和气。饶是如此,我还是看得出来,爷爷奶奶仍最钟爱他们这个美丽动人、又温顺柔静的三媳妇。 像吃饭这种小事,就看得出来他们对妈咪的偏爱。 大圆桌子,爷爷奶奶大位上座,爷爷坐在右手边,依次是大伯、二伯、大姑丈、小姑的未婚夫、小叔,奶奶奇书网坐在左手,她旁边的座位照理应该是大伯母,奶奶硬是偏心,让妈咪挨着她坐,再过去才是大伯母、二伯母、大姑和小姑。起先大伯母自是不悦,好在妈咪一向周到,又安抚着奶奶,一场风波顺利平息。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我想,妈咪的处境也是艰难的。爹地的家族是地方上的望族,财大气粗的,多土又多金,一举一动随时都有人在旁叮咛监视。外公虽然书香传家,家训开明,但豪门既入,一切便都由不得已。所以,妈咪并不只是单纯的嫁给爹地,而是嫁给整个家族。爹地当初之所以坚持搬出来在外面组织小家庭,我想,也许正表示了他对妈咪的温柔和体贴的爱意。杜家三少奶奶虽然是很诱人的头衔,毕竟有它磨蚀人心的为难处。然而,爸地一片体贴妈咪的爱意,终究是惘然。豪门既入,一切就都由不得自己了。杜家,造就了妈咪的美丽高贵,造就了社交界的一颗珍珠--妈咪原来可以将一切掌握的那么好!天生的豪门中人!可是就因如此,我的童年记忆,甚至惨绿年代,不识“母爱”这种温情的深切滋味! 我正想出神,突飞来一根鸡骨头。 我抬起头,杜见志那家伙正啃着一块鸡骨头,不怀好意地笑着。 第9章 “嘿!听妳暑假熬了一碗当归大补汤,滋味怎么样?” 我吃我的饭,铁了心不理他。 “什么当归大补汤啊?”青芳睁大双眼,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做作! “青芳,妳不要听见志胡说八道。”见达好歹是个大学生,比起见志有气质多了。 “大哥,你就是偏心,老是坦护见欢。”见美跟她母亲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任性又骄纵,处处以自我为中心。 “小美,妳别听见志胡扯了,他自己被当了一屁股,差点高中要念四年。”见飞含了一口“雪里红”,半开玩笑的说。 “杜见飞,你竟敢掀我的底,看镖!” 说着,一块鸡骨头横过桌面,直捣见飞的脑门。 双胞胎兄弟见状,一人一手碗盘,将“飞镖”截下,“当”的一声扣落在桌上。 敢情他们平时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青芳姊妹在旁拍手叫好,见美埋怨她的裙子被弄脏了。我看着他们胡闹,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我安静吃我的饭,全然不管他们正闹得天翻地覆,偶尔接受到见达传来微笑的眼光,也是不理的。见美在一旁一直叫着“不要闹了!”也没人理她,整个桌上早已杯盘狼籍,骨头纷飞。怪的是,长辈们竟没人出面制止。 终于杜见志抽空瞥见了我“安稳”的吃着饭,大叫“休战”,气呼呼地坐下来:“不公平,我们斗得死去活来,妳却安如泰山吃妳的太平饭。” “你们闹,关我什么事!” “当然有关!要不是因为妳的“当归大补汤”,我们怎么会打起来。” “阿志,你别又闹了!”见达喝他一声。 “大哥,你就是偏心,有什么不好说的!害我裙子都弄脏了!”见美愤愤不平的说。 见康撇了撇嘴,很不屑的说:“女孩子就是多嘴又好事。” “杜见康,你说什么!你说我多嘴又好事!” 见康耸耸肩,摊了摊手,一副“我可没说什么,是妳自己说”的吊儿啷当。 见美气得抓起筷子朝他丢过去,一场战争又从此开始。 我皱了皱眉,饭也不吃了。见飞闪到我身边说: “妳真了不起,一桌子的人因为妳吵翻天。” 我转过身面对他:“自己吃饱撑着,闲得没事做,何必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嘿!妳很不友善。” “你错了!我一向很友善,不过,那要看对象是谁。” “这么说,妳是冲着我的?” “随你说吧!” 说完我便起身离开,突然传来大伯母的声音:“你们在闹些什么!还不都坐好!” “都是见康啦!他说我--”见美先告状,说到一半即咬住嘴唇,顿住了下面的话。见康和见壮双臂交叉,相视而笑。 “没什么啦!妈。我们只是闹着玩!”见达息事宁人,企图粉饰太平。见飞笑看了我一眼。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全都安静坐好。” 也许是我敏感,我觉得大伯母说那些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 见美忿愤地坐回自己的位子,青芳和青芬忙着低声安慰她。过一会,三人就有说有笑,当我不在场似的。 “喂!妳到底有没有喝了那碗当归大补汤?”见志不晓得什么时候又溜到我身旁,压低了嗓子,跟作贼一样。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杜见志,你未免太无聊了,刚刚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只是好奇,”见志耸耸肩:“听我妈跟二婶说得活灵活现的,不弄清楚,我怎么甘心!” 我倒抽了一口气,原来! “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你自己不也差点升不了级!” “还说呢!被我妈骂惨了!妳呢?有没有被刮?” 我迟疑了一会,然后轻轻地摇头。 “我就说嘛!妳命真好!我就知道三婶绝不会像我妈那么没气质。” “杜见志,”我白了他一眼:“你不要这么大嘴吧好不好?口没遮拦,看你刚刚闹的!”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谁叫老天偏心--” “你不说话,没当你是哑巴,”我打断他的话:“男孩子这么多嘴,当心以后大舌头。” “尖嘴利舌的,奇怪妳怎么跟三婶差那么多?” 我狠狠瞪他一眼,随即离开座位,离开那些是是非非。 临走时,奶奶将我拉到一旁,悄悄塞给我一团钞票,我没有拒绝,只是对她会心的一笑。奶奶这样倒不是怕其它人吃味,而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举动,算是我们彼此之间贴心的小把戏,奶奶喜欢这样表示一种亲密的爱意。秘密啊!那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两人之间一旦有了某种共同的秘密,就更容易生出某种亲近的贴心。奶奶乐此小把戏不疲,我也就陪着她游玩下去。 我走到门口,见飞突然跑过来,扳住我的肩膀,往我脸颊亲了一下,笑说:“再见了,亲爱的堂妹,希望很快能再见到妳!” 这家伙,算准了人多我不敢发作。可恶!我抬头看着他,用力踩在他脚上,脸上堆满了笑:“谢谢你,亲爱的堂哥,很高兴见到你。” 他那哭笑不的表情,真是滑稽。活该!这下子准让他痛上一个礼拜。 第14章 一大早,我人都还没有踏进教室,阿花跟小麦就一脸热切把我拉到墙角。那神情活脱是中彩券,马上就有好几百万到手似的。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没好气的说。 “还装!上个礼拜六啊!” 我想了一下。 “你说我和我妈咪的事?” “谁问妳那个!我是说上个礼拜六妳留校,米--有没有什么事--唉呀!反正妳知道我的意思啦!” 原来是问这个。我走到座位,把书包挂好,然后坐下来。她们两人像个跟屁虫似的,一直黏着不放。 “很抱歉,实在没什么精采的剧情可以报告。如果妳们真的这么好奇,不会自己留下来看看!”我挖苦她们,谁知道她俩竟暧昧地相视而笑,一言不发,各自回到座位。 我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只要不烦我,我也无心探究太多。只要一想到待会上课的测验--唉!还好妈咪什么都不知道。上天怜悯我,幸亏我那些个讨厌的堂兄弟姊妹没有一个和我同校。不过--我脑中一闪,瞥了张亮丽一眼。这是个充满威胁的人物,我得小心提防。 张亮丽正和她前面的同学在谈笑,那家伙不知说了句什么,她回头看我一眼,很不屑的笑着。我也睨了她一眼,随即把头转过去,不再理她。 本来我对她是没什么成见的,不过她既对我敌意这么深,我也不怕招惹她。我这个人,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莫名其妙的气,我是绝对不受的。有时想,我这种个性一点也不温柔婉约,不免有些沮丧。女孩子还是温柔一些的好,像--唉!我又冀望像谁呢? 这一天就在我满怀心事中度过。放学后,我没跟小麦阿花打招呼就先离开,在街上四处游晃,不想回家。反正回去也只是面对一屋子的冷清。 我跑到电影街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吃了一碗红豆冰和蚵仔面线。吃完后,觉得有点反胃,找了一家快餐店,躲在厕所吐了起来。秋深了,天黑得快,走出快餐店,七点不到,只见车水马龙,霓虹灯在夜色中四处闪烁,红的黄的蓝的绿的……闪得我头晕目眩起来。夜有点凉,微弱的星光在地面灯火强势的压迫下,显得那样柔弱不明。我仰着头,深深叹了一声。这样的夜色,让我觉得有点寂寞难捱!天上的星彷若我的心,在尘埃和云雾的掩盖下,那样的晦涩不明。有谁能透穿霓红灯的光影、尘埃和灰烬,看入星辰的心,看入我的心? 有谁呢? 第15章 这是我第二次被留校加强数学辅导。 说是第二次,其实已是每试必留,因为到目前为止总共也不过两次测验而已。 阿花和小麦这次竟然也包括在其中。我瞪着她们,不敢相信,阿花笑着对我眨眨眼,我才明白当初她们那朵暧昧的笑容代表什么意义。 我只觉得好笑。居然有人无聊到这种地步!不过,想想存在她们心中对米俊宽的幻想,也就释然了。 海市蜃楼虽然永远遥不可及,抓不住真实的姿态,但一旦遇见了,多数人心中还是舍不下那份虚无飘渺的美丽。 我拍拍小麦的肩膀;“妳这样被留校,张衍知道了,岂不很心疼?” “不会的!”阿花插嘴说:“早约好五点在“东坡居”见面。哦--本来要约妳一起,可是怕妳--” 我笑了笑表示了解,心中有点酸。一点点难过吧!我想。不是因为她们没约我,而是为了心中一些早已了然的明白。 女孩子间的友谊总是不长久的,她们一旦交了异性朋友,就容易忘了同性朋友的存在。也许是因为女孩子总将爱情憧憬得太美丽;一旦谈恋爱,便全心放在亲密的人身上。人总是容易移情到亲近的人身上,是以爱情永远战胜友情的不朽。 我和小麦阿花其实也只是因缘际会,成就了这桩情谊。我们三人是不同个性、典型的人。阿花乐观明朗,肆无忌惮,不明所以的人,会以为她三八,缺少了女性的矜持。小麦个性冷静沉稳,有不让须眉的英气,又有女性温丽的阴柔。而我,带点冷漠孤傲,一点也没有妈咪高贵、优雅和动人的风采。 我们三个,阿花青春俏丽,小麦温丽柔媚,而我,我宁愿相信自己是清清净净、美丽动人的女孩。 第10章 我知道,我一向知道,知道自己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可是,再怎么美丽,也比不上阿花的俏丽可爱,小麦的柔媚沉静,更比不过妈咪的高贵优雅,甚至连张亮丽的清丽无邪都比不上。我不矮,一六五公分纤细合宜的身材。可是,怎么看,也只是一副病态,比不上阿花、小麦健美康丽的体态,更不用说张美丽性感迷人的身材。外在的条件,我怎么比,都比不过她们,那么,内在呢?张亮丽是不用说了,聪明、伶俐、成绩好、人缘佳,小麦被杜晚晚直夸是“神童”,在数理上自有她过人的地方;阿花势心诚恳,坦白可爱,是孝顺的女儿,亲切的大姊。而我呢?我呢?我成绩不好,人缘普通,不热心,也不坦白可爱。 这样的我们,因缘际会而相聚一起,我心中觉悟,也许有朝一日终需尝到离散的悲哀。其实一个人也不算太坏,我早习惯一人游晃的日子,虽然有时心中有点酸,有点悲哀。 休息时间结束了,大家都在自己座位上坐好。聊天的,吃东西的,都安份的闭上嘴巴;梦周公的,也乖乖的跟周公说拜拜。 米俊宽扫了大家一眼,然后开始讲解复习,一切大抵和上周一样:讲解试卷、进度复习,然后出几道题目,解答出来交卷后便可回家。 这次留校的,除了小麦和阿花,还有一、两位新加入的同学外,其余三、四人都是上个礼拜的“老顾客”。有了上次的经验,大家都有备无患,四点不到,大半的同学都交卷离开了。而我,天啊!还做不到两题。 小麦回头,小声的说:“对不起,杜欢,我们要先走了,妳一个人还好吧?” 我点点头。她小声叫了阿花,两人一道交卷离开。 我目送她们离去,外头阳光正好,心里怅怅的。回过头来,正好接住米俊宽冰冷的眼光,不由得低下头。 这星期,我一直避免回想上周末发生的事,而米俊宽冷漠如常的态度,也让我怀疑那只是我自身错觉的幻觉。可是,米俊宽抹去我眼泪的那触感,我扑倒在他怀里那一剎时如电的颤栗,却真实地一再提醒我,那不是幻象-- 不管是真是假,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低头用心地作答。 良久,大概半小时吧!我抬头看看窗外,刚刚大好的阳光,不知何时已躲在乌云背后,云层很低,彷佛一伸手就可摘下一片阴霾。 还有三题,我得赶快加油! 五点的下课钟响时,教室只剩下我和米俊宽,而我,还有最后一道尚未解答的习题。 米俊宽看见我抬头,放下书本走到我座位旁问说: “写完了?” 我摇头:“还有一题。”心中期盼他赶快走开。距离这么近,让我觉得不自在。 米俊宽整个人冷得跟冰一样,真不知道他对他身边那群忠实的亲卫队是怎生的态度。这个人,感觉温度在零度以下,我真怀疑,他是否懂得怜香惜玉的温存! 我一直祈祷他赶快走开,他反而定住不动。我心中慌了起来,越是心慌,越是不知所措,脑子乱哄哄的。他站了一会,我凝笔的姿态也就持续了一会,最后,他问: “不会?” “不会。”我回答。 他拉出一张椅子坐在我身旁,靠得那样近,我真怕他听到我慌乱无章的心跳声。他仔细分析讲解,我胡乱点头,假装听懂他的话。 终于他丢下笔说:“妳可以回去了。”然后,收过卷子走回讲台。 我胡乱的收拾书包,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他今天穿着白色衬衫,灰亮的西装裤,搭配咖啡色的短筒马靴。光是背影,就让人感觉到那股慑人的气质。我突然荒唐的想着领带呢?忘了他是否打了领带。 收拾好书包,我走向后门准备离开教室。走到门口,视线越过走廊,看到廊外倾盆的大雨时,整个人都傻了。看我愣在那,米俊宽的声音飘了过来∶“很晚了,还不赶快回去。” 说完将电灯关掉,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走到一楼,驻足在廊上,望着天空,看着雨从天空上哗啦啦的掉下来。那感觉真是奇妙!像是千军万马往你践踏而来,却是事过无痕,只除了身上一点湿意。我一直抬头望着天空,觉得自己将要融在雨点中了,直到一个黑压压的东西,往我头上罩来。 我胡乱将那东西从头上抓开,回过身,生气得就要破口大骂,“碰”一声,鼻子撞上墙壁。我捂着鼻子,低声咒骂倒霉,张开眼睛,才发现那堵墙原来是米俊宽,再看看手上抓的东西,是他的西装上衣。 我仰头看着他,手上仍抓着他的西装,他看着他的衣服说:“妳没有带伞,披着吧!” 说完便往雨中走去,我兀自站在廊下。他回头,人已经在雨中,大声说:“还不快走!” 只我只好罩上他的衣服,快步跑进雨中,紧挨着他跑到校门口。 校门口空荡荡的,鸟屎都不见一粒,只有无尽的雨从天际一直倾落。两人躲在薄弱、毫无护卫力的屋檐下,雨从四面八方倾没身上。米俊宽双臂一张,用力抱住我,将我护卫在他的遮蔽下,我头上罩着他的衣服,瑟缩地躲在他怀里,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终于,米俊宽拦到了辆出租车,将我拉到身前催促着:“上去。”我赶紧进入出租车内,他一侧身,也坐了进来。 我轻轻喘着气,不敢太大声。我的书包、裙子、鞋子全都湿了,但上半身还算好。米俊宽可惨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发上、脸上一直滴落着水珠。 出租车司机看我们一副狼狈样,车子驶开了好一会,才问我们上那里。米俊宽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看我,我赶紧告诉司机家里的地址。 这时我已经将他的西装外衣拿在手上,用衣袖擦着脸上的雨珠。他突然将我扳过身去,拿出手帕为我擦净脸上的湿意,然才开始擦拭自己湿漉漉的身体和头发。 我的心剎时混乱到了极点,车里的空气也好似冷冻凝结住了,气氛有点尴尬。司机不时好奇地从后视镜窥伺我们一举一动。我看着窗外,雨还是哗啦哗啦不停地下。 好不容易终于到家,车子只能停在巷子口,我得自己走进去。一打开车门,雨就哗啦的跑进来。米俊宽把西装外衣又罩在我头上,自始至终什么话也没说。我看了他一眼,就冲入雨中,直跑到家门口,才想起,我忘了付车钱。 我跑步上楼,急着想脱掉一身的湿衣服。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那滋味很不好受。经过张家门口时,张亮丽正好打开门,看我一副狼狈样,嘴角泛起一股嘲弄的笑意。我看她瞥了我放在手臂上的衣服一眼,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慌张,无心跟她计较,加快脚步跑上楼去。 还好米俊宽今天上课时,只穿着衬衫,没穿西装上衣;还好这时衣服已淋得湿漉漉的,看不出原来的型样--这时我人已经站在家门口了,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可笑。我为什么要怕张亮丽知道这是米俊宽的衣服?天知道! 我拿出钥匙开了门,把东西丢在客厅,从房间拿了换洗衣服就往浴室跑,电话偏偏在这时候响起。 我接了电话,是外公。 “阿欢,怎么没来外公家?不是说好下午来的?” 天!我忘了这档子事! “对不起!外公!学校临时有点事,又下大雨。我明天过去好不好?” “当然好!跟妳妈咪一起来!” “妈咪没回去吗?”我疑惑着。 “没有。她打电话来说临时有事。” “哦!外公,我不跟你多讲了,明天见面谈好吗?” “好。再见。” “再见,外公。” 我挂上电话,跑向浴室,才不到两步,电话又响了。我犹豫了一下,横了心,不去理它。 洗完澡,吹干头发,全身轻松多了。我斜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着看着,睡意慢慢爬上全身。蒙眬间,听到什么阴晴多雨,二十、三十度的。睁开眼,原来是电视在讲话,正在播气象,画面上几条不知名的鱼游来游去的。我想起了那场大雨,那件西装--西装!我坐直了身子,四处寻找它的踪迹。原来它躲在角落里,委屈的躺在茶几边的小椅上。 我对着它发呆,不禁想起它的主人,想起大雨中他的拥抱--脸颊蓦的发烫烧热起来。 第16章 从上星期六开始,天气就一直阴晴不定,就像我的心情。 今天都礼拜四了,米俊宽那件西装还挂在我的房间里。我实在没那种勇气,拎着一件男人的西装到学校来,用袋子装又怕折皱了。我将西装送洗时,洗衣店的老板一脸疼惜的摸着衣服对我说: “唉哟!小姐,妳实在真舍得!这么一件上好质料的西装让雨给折腾成这个样子!” 所以,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多替人家爱惜一下吧! 可是,我一直烦恼着该如何将衣服送还给米俊宽,他却连提都不提一下。既然奇书网他不急,我就放着吧!反正他也不缺那一件衣服。 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远远的避开他。我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事如春梦了无痕,我还是认定,他是个冷漠难以接近的人;那些温情只是他一时的慈悲罢了!有时,我会问自己,这世上有没有什么真正让我在意、放在心上刻骨铭心的人事物?也许有吧!只是我还没有遇见。阿花说我太冷漠了,十七岁的我,也许说来有那么一点点寡情。既没有少女应有的明媚,也没有女孩见羞的腼觍,我甚至连天真无邪都不是。 第11章 我想,我还是像妈咪的多,我没有像爹地那般热情如少年的脸! 星期天在外公家,我就听到外公对外婆叹息说:“阿欢这孩子,越来越像阿昔。”大概外公叹的是我形于外成于衷的那份冷和淡,也许他看得更深些,我不知道。 我和妈咪真的愈来愈像了吗?妈咪高贵优雅迷人的气质我也俱备了吗?我不太关心这些的。我只是不愿意像妈咪,一点也不愿意。 妈咪渐渐也不太管我的事了;打从我上了高中以后。她有她的世界,我只要不做出令她丢脸的事,比如零分这类的,我们彼此的生活还是可以联集得很好。她一直很忙,最近更忙,忙到忘了她还有一个女儿存在。 我想,妈咪也许在谈恋爱。 谈恋爱--好奇怪的动名词。对象大概是编号三吧!好几回,我接到他找妈咪的电话。妈咪什么也没说,我也不问。我只要管好自己的事。 小麦和阿花并不知道事实的真正情况。她们见过妈咪,羡慕我有这样一个气质高雅华贵的母亲。“像贵夫人一样。”这是她们的话,的确也是如此,杜家三少奶奶毕竟不是等闲之人可以做得好的--像妈咪那样。 我发现自己最近常常处在虚无的真空状态中。阿花埋怨我老是心不在焉,小麦也被我昨天上体育课从单杠上摔下来的举动吓一跳。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摔疼的不是自己的肉体;我在距离以外审视着自己。 第17章 醒来的时候,天光依旧晦涩不明。我抱着枕头,决定旷课一天。 这对我来说不是太困难的事。每天我七点出门上课时,妈咪通常还没有起床。所以我只要待在房间,让妈咪以为我上学去了,等她出门后就没事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我决定旷课一天。 人还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起码,我改变了自己今天下午必须留校的命运。我只要不去上学就可以避过一切。对!我决定旷课一天。 等妈咪出门后,又过了十几分钟,才尽速梳洗换装,然后躲过张妈妈的视线,成功的游荡在温暖的阳光下。 星期六早晨是很悠闲的时光;我看街上来往的人一点也不匆忙。然而,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随时到街上去,永远有这么多人在左右奔忙?这应该是上班或上学时间才有的景象,照理讲,街头现在应该空荡荡的才对,为什么事实却正好相反?任何时候在街头永远有一群人在那里匆忙?像今天,我会在街上游荡,当然有我的原因:我旷课,离开常循的轨道。那么,这样说来,在街上奔忙游荡的人,应该各自有各自的因由情怀了!也许吧!总有些家庭主妇、失业的人出来买菜逛街,找工作碰运气什么的,天知道! 我晃到一家专门放映外片的戏院,“罗马期假”又重映了。这部片子我看过好几遍了,每次上映都会来看。奥黛丽赫本的清纯令我百看不厌。 我掏出钱,往售票口走去,早场的人不多,我前面只有一个人正在买票。那个人好高,背影有点熟悉。反正不会是我认识的人,这个时候,绝对不会的。 前面的人买好票转过来准备离开,我侧着身子让他通过,不经意朝他看一眼,对方也不着意的看我一眼。 这一眼,让我呆在当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方又看了我一眼,笑意好深。回过身,又买了一张票,然后经过我身边,说:“走吧!” 我像做错事被逮着的小孩一样,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后。 进入电影院时已经在播映国歌,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抓住我的手,牵引我到座位上。 坐定后,刚好银幕上打出“本片开始”的字幕,我按捺住心中许多疑问和骚动,随时光倒流,回到中世纪罗马的繁华热闹和安公主爱恋的故事中。 每次看到最后一幕,当记者会结束,众人都离开后,男主角葛雷哥莱毕克一个人背对着安公主离开的方向,双手插在裤袋里,朝着镜头的方向缓缓走近,镜头越拉越高,越拉越远,衬出大使馆高高的屋梁和背后男主角独自走过的那一大段长廊时,心里就怅怅的,忍不住想落泪。 “立场”真的那么重要吗?相恋只求对方的灵魂,是不关立场和年龄;情之所钟,和年龄及立场是无关的。为什么落实到现实生活里来,年龄、身份、地位,这种种的立场都成了相知相许的阻碍? 我悄悄拭掉泪,怕身旁的人察觉。灯光一亮,我就起身急着离开,对方按住我的手,我只好又坐回座位。 我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手仍按住我的手。服务小姐走过来说清场了。他从座位上站起,对服务小姐微笑表示抱歉。他的笑,足够迷惑人心。我看见服务小姐绯红了脸。 出了电影院,正午阳光正焰,街头熙攘往来的,好个白花花的世界。几个背书包的学生谈笑着从我们身旁走过。我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跟在他身后,他往身后一抓,把我拉到他身旁。 “走到前面来,不要老是像小狗似的,跟在我后面。” 这时已经十二点了,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叫。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专顾前方,怡然又自在。我四处张望,街上处处传来诱人的饭香。 终于,我对着空气说:“我肚子饿了。” 他停下脚步,仔细的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稀奇的宝贝。我也停住脚步,直视着他,再一次说:“我肚子饿了。” 他轻轻笑了起来,很开心的笑说:“我还以为妳都不吃饭的。”说完很自然的拉住我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他带我到一家餐厅,气氛、装潢都不错,很安静,干净、清爽,没有一般餐厅油烟袅袅、喧哗吵杂的景象。 我一口一口吞着火腿蛋炒饭,吃相难看至极,和我们邻桌那两个小淑女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的优雅,恰成强烈的对比。 他看着我,又笑了:“慢慢吃,小心噎到了!妳好像赶赴什么约会似的,急着离开。希望不是为了躲开我才这样。” 我一口饭吞到一半,听到他这么说反而真的噎到了。我按着喉咙,难过得喘不过气来,随便抓起桌上一杯开水连喝了好几口才顺过气来。 等我定下心抬起头,我跟前那杯水正静静躺在炒饭边跟我说哈啰。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把我那杯水移到自己跟前。我低下头,不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 我一直躲着他,害怕他那种老朋友似的温情;小心地避开他,不要自己陷得太深,落入无助的沼泞中。现在他却坐在我面前,距离这样的近,我真怕我心里隐藏的某些情愫颠覆反动终至溃决泛滥。 前厅这时传来柔美的钢琴声,宛如流水淙淙,是“沉默之声”。我们虽然远在角落里,“沉默之声”依然友爱的笼罩我们。 我继续吃我的火腿蛋炒饭。只是,肚子虽饿,却有点食不知味了。这时说话,对我来说是一种苦刑,沉默对我也是一种苦刑。我希望赶快离开餐厅,离开他。 付帐的时候,我瞥了账单一眼,真是坑人!一盘火腿蛋炒饭要价三百元。也许他们卖的不是食物,而是情调和气氛,还有钢琴演奏。也许吧! 此时我们又置身在大街上,我还是跟在他身旁。 街上的人愈来愈多,周末的午后,各式各样的颓废欢乐都躲在角落里蠢蠢欲动。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敢开口说要离开,他似乎也没有各自分开的意思。上了天桥以后,我的胃突然抽痛起来。一定是刚才午饭吃得太急太猛,加上早上又没吃东西。该死的胃痛!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挑这时候过来凑热闹! 我用手护胃,冷汗直流,痛得想蹲下去。这一来,步伐便慢了,落后他好几步。我勉强赶上去,拉住他的衣服。天桥上人潮来来往往的,他护着我到桥边,低声问候。我指指胃部,痛得说不出话来。 “又胃痛了?妳在这里等着,我帮妳买药去。”他的语调里包含着一种关心,让人觉得很温暖。 我摇摇头,拉住他的手臂:“我跟你一起去。” “也好,看妳这副样子,把妳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在药局里,他买了好几种胃药,向老板要了一杯水,就要我全都服下去。老板摇摇头,说: “先生,虽然只是胃药,但也不是这种吃法!” 说完,从那堆五颜六色的药中,挑出一、两种混合配在一起,要我服下去,其它的就全部收进玻璃柜里。 我们在药房里坐了一会,等药效发生作用才离开。 等我们坐在一家布置优雅、情调柔美,音乐声淙淙流泻的下午茶专门店后,劳勃瑞福背靠着椅着,直视着我。 “好了!妳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 “说妳为什么在该上课的时间,出现在电影院里。” “那你自己呢?该上课的时间,为什么会出现在电影院?” “因为我是老师,妳是学生。学生是不自由的。坏孩子,老实说,是不是逃课了?” 他嘴上说的严厉,眼底的笑意却好深。我啜了一口茶,然后放下杯子。 “我讨厌柠檬红茶。” “什么?” “我说我讨厌柠檬红茶。” “那妳为什么要点红茶?” “是你自作主张帮我点的!”我抗议道。 他瞅我一眼,然后说:“那我的薄荷茶给你。” 第12章 我摇头:“不用了,反正一样难喝。” 他微微一笑,专注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承受不住他带笑的眼波,只一直垂着眼睑,也不说话。 要猜一个人的心思真的很难,我一向拙于揣测别人的心意,那实在是件太累人的事,我以冷漠伪装自己。感情脆弱的人,还是寡情一点的好。 劳勃瑞福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颚,审视着我。我大胆回视他,他轻轻的笑了。 “妳很倔强,不妥协。” “那要看是什么事。”我说。 “比如--” “比如说,如果你坚持付帐,我也不会反对的,绝对妥协到底。” 他的笑意更浓了:“妳都是这样敲诈别人的!” “不!那要看对方是否愿意让我敲诈!”我一本正经的说。 “像我这样?”他抬了抬眉毛。 “是的,像你这样!”我也抬了抬眉毛。 他笑开了脸,很愉快的样子,我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第18章 “杜见欢,请妳上来解答第一题。” 星期一数学课,米俊宽一进来立刻考试,考完试第一件事就叫我上台解答第一道问题。 他是存心出我的丑,我心里想。 上礼拜六逃课,故意躲开下午的留校辅导,他心里不知作何感想,我无法从他冷漠无表情的脸上窥出端倪。 虽然雨中的那一幕情景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但因我对米俊宽不曾有幻想,所以意态一直自得自在。即使是,那个大雨的午后,让我怀疑米俊宽藏在冷漠外表下的一丝慈悲;基本上,我还是觉得和他有着很遥远的距离感。他就像是天际牵牛之星,七夕以外,什么都不是。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尤其是时常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亲卫队,米俊宽是否对她们展露过迷人的微笑?但起码对我来说,他像是奥林帕斯山上的一尊雕像。 我从容的走上讲台。星期天用功了一整天,为的就是应付今天的测验。今天的题目我有把握考及格,何况他要求的一向不太多。我很高兴这个礼拜我终于不用再留校了。 下课后,阿花硬是挤到我的座位上,害我差点跌下去。 “从实招来!妳星期六跑到那里去了?” “拜托妳过去一点好不好!”我将她推开一些:“我去看电影。” “一个人?” 我抬头看了看教室的天花板,想了想。 “不清楚有几个人,没仔细算过。” “跟几个人一起看电影,妳会不清楚?” “当然不清楚!电影院那么暗,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谁是谁,到底有几个!” 阿花恍然大悟,掐住我的脖子。 “好啊!跟我来这招!” 我怕痒,拨开她的手。 “好吧!告诉妳,我生病了,去看医生,如此而已。” “真的?” “真的!”我举手发誓。 “生什么病?” “阿花,妳在做户口调查还是健康检查?” “我就是不信,”阿花怀疑的看着我:“星期六打了一晚上电话给妳,妳都不在。” “我妈咪呢?” “也不在,”阿花摇头说:“我一直打到十点都没人接。” 星期六我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半,那时妈咪已经在家了。原来那时妈咪也是刚到家不久。还好妈咪没接到阿花的电话,她问我到那里,我还说是到阿花家! 其实我也不怕妈咪知道。我一向自律自重又自爱的,不是吗?妈咪可能连想都没想到,我会撒谎骗她--说撒谎是太严重了,我只是懒得多作解释。我的个性越来越淡,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像妈咪-- 我知道她星期六一定跟编号三约会去。然而那又怎么样?是啊!那又怎么样? “杜欢!杜欢!” “啊!什么?” “我问妳,生什么病啊--看妳心不在焉的!” 我回过神,故意朝她大声咳嗽。 “感冒啊!还能生什么病!现在我把病菌传给妳了。” 阿花忙不连迭地跳开。 “妳找我什么事?”我突然想起来。 “问候妳啊!怎么好好的,缺席不来上课--妳该不会是为了躲掉米米的留校辅导吧?”讲到最后,死阿花,神情暧昧得像是我和米俊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牵扯。 我白了她一眼说:“妳扯到那里去了。我问妳,妳昨天为什么不再打电话来?我一整天都在家。” 这下子换她无辞以对。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跟王大约会去了对不对?”我又睨了她一眼。还有小麦--“咦?小麦呢?” “麦子上洗手间去了,妳现在才发现?”阿花逮着机会,数落了我一顿:“妳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妳常常“神游太虚”,上次体育课还从单杠上摔下来!” 我低下头准备下一节课的课本,避开她的眼光。 “没什么,妳不要担心。我只是感冒身子虚,体力不济,过几天就好了。” “这样就好。有什么事不要放在心上,说出来心里也轻松些。” 我捏捏她充满青春弹性的脸颊,促狭的说道:“遵命!阿花大人!” 第19章 第八堂下课后,我和阿花、小麦一起走出校门,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回头,那人走近身来。 看清楚是谁,我就没什么好脸色,口气也不太好。 “你来这里做什么!” “拜托,小姐!脾气不要这么大,我又没得罪妳。帮我介绍妳身边这两位可爱的小姐吧!” 我不理他。他转头向着阿花和小麦。 “两位好,我叫杜见飞,y大信息系三年级。身高一七五公分,体重七○公斤。喜欢篮球和游泳。未婚单身贵族,是杜见欢的堂哥--” “够了!”我打断他:“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这才回过头,正经的说:“不是我找妳,是奶奶找妳。我只是奉命来接妳而已。” “奶奶找我?什么事?” “这妳得自己去问她了。”见飞耸耸肩:“我只是执行命令的小角色而已。” 我沉吟了一会,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一定是为了妈咪的事。杜家眼线四布,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没理由蒙在鼓里的。 “可以走了吗?我的车子就停在那边。” “既然你开车来,就顺便送我同学回家吧!”我拉着阿花和小麦朝车子走去。见飞先将后座门打开,让她们两人入座,然后绕过车尾走向驾驶座。我站在车子旁边,等他把前座车门打开,不经意的回头,正好看见劳勃瑞福和米俊宽一前一后走出校门。 劳勃瑞福朝我热切的微笑,我对他轻轻点头,身子一矮就跨入车中,没注意他身后不远处米俊宽的动向。 还好小麦和阿花没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出现,她们的注意力全给见飞攫走了。 见飞长得可以说是英俊、潇洒--不只是他,杜家每个男人都有着一副诱惑女人的皮相。加上他们家境优裕,从小就一帆风顺,小小年纪便有着一般男孩缺乏的气质和风度。这样的男子自是容易令人倾心的。不要说是风度翩翩,女朋友一把抓的杜见飞,就算来的是毛躁不驯的杜见志,相信阿花和小麦脸上的神情,也是同样的腼觍和迷醉。更何况杜家有的是钱,“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七分天赋,外加三分修饰,杜家男子从爷爷到见康见壮双胞胎,个个是潇洒迷人,诱惑力十足的万人迷。 像见飞,才大三就开车上学,这点又增加他诱惑女性的资本。这个年代,谁还受得了在吵杂颠簸的公车上谈情说爱?更何况,车子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表征,没有几个女孩超脱得出这种例外。 而见飞不愧是杜家的男孩,才多久的功夫,和小麦阿花就热得像老朋友一样,把她们的名字、电话、住址套得一清二楚。我有点后悔要见飞送她们回家,怕自己原先的好意,到最后害了她们。 “你女朋友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去招惹她们。”她们两人都下车后,我立刻警告见飞。 见飞满不在乎的耸肩:“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们。” “我告诉你,杜见飞,”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她们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准你碰她们。” 见飞看了我一眼,语气平顺的答道:“得了吧!杜见欢,男欢女爱,两情相悦的事妳管得着吗?” “两情相悦?哼!你未免动情动得太快了吧!” “很难说,我一向是博爱大众的。” “你对谁博爱我都不管,我只要求你,不要招惹她们。” 车子这时已经开进杜家的前院,见飞把车子停妥,解下安全带。 “省省吧!亲爱的堂妹,管好妳自己就好。那两个男的是谁?该不会是妳们学校的老师吧?穿黄衬衫那家伙对妳笑得那个样子,没有鬼才怪!还有另外一个看妳的那神态--亲爱的堂妹,妳可真不简单!” 我停顿了几秒钟才转头面向他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杜见飞,天下只找得出你这种人才会有这种肮脏的思想。” “是吗?妳真的不懂?算了吧!算是我弄错了。反正妳管好自己就好。” 见飞用力关上车门,绕过车头,为我打开车门,搀扶我下车。我心神恍惚迷离,由着他搂着我的肩膀走向大门。 到了屋里我才如梦初醒,挣脱他的怀抱。大家都在,就等我们吃饭。我放下书包,在见志身旁坐下。 席间,大家都谈些不着边际的事,没有人问候妈咪。 第13章 因为太刻意了,反而显得造作。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一张张脸都变成了陌生的容颜,像是一群间谍,磨刀霍霍准备向我逼问口供。 我心里有了底,反而意态更加从容,和他们谈笑风生的。我拍拍见志的肩膀,他低头沉思,饭动也没动。 “怎么了?生病了?你今天怎么这么乖?一句话都不说?” 他猛地抬起头,粗声的说:“噜嗦。”然后就猛扒饭入口。我也不以为意。他可能是听了什么风声,觉得难过。妈咪一直是他的偶像,我看他对妈咪比对他母亲还崇拜。说他是恋母情结又不像,那么--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妈咪,只是不知道喜欢到什么程度。会是那样吗? 我瞥了见志一眼,他又是低着头,饭菜动也动的模样。 也许是真的。心理学上那个名词叫畸恋。畸恋?我又看了见志一眼--可能吗?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不禁为自己的道貌岸然感到羞耻起来。 相恋不是只求对方的灵魂,和年龄立场无关的吗?情之所钟不也是和一切立场无关的吗?我一直执着的信念,怎么应验到见志身上,就可耻的动摇疑惑起来? 也许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们之间婶侄的关系,还有因为,她是我妈咪。这样说来,我和一般人有什么两样?我还是和世俗的人一样,不能接受礼法传统所不容的事实。倘若见志真的喜欢妈咪,而妈咪也喜欢见志,我可以接受吗?--荒唐!对!就是这句话,荒唐。我最真实、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这句话。原来,我和一般人还是没什么两样的,无法接受私心里所不能接受的事,借着传统礼法的名义施加压迫。 我突然觉得可耻起来,原来我并不是我一直自以为的那种超脱和清朗;我一直执着的信念,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有条件的宽容罢了!倘若今天妈咪和见志不是这样的亲戚关系,而只是一般的红男绿女,我想,我顶多一笑置之,佩服他们有这样的勇气--原来,礼法的枷锁是这样的沉重,到头来,我还是陷在它的桎梧中。 所谓伦常,让世事些许可悲哀的事避免,因为有些事,是天经地义的,我也不否认伦理至常的道理。然而,很多礼法传统都是没有道理的。就若感情的事,除了血亲不可乱伦,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堂而皇之戕害两情相悦的事? 我知道见志对妈咪的崇拜,只是青春期一时的迷惑,假以时日,他会遇到他真心爱恋、倾心相对的女孩。但如果,我说,只是如果,见志的“喜欢”不是一时的迷惑,而妈咪也对他真心相待的话,问问我的心,我会真诚接受这个事实吗? 不!不!我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我对他们说有点晕,就离开餐厅跑入浴室。 我打开水龙头,冲洗了脸,觉得神清气爽许多。抬头面对镜子,却突然对自己陌生起来。 我低头又冲了一次脸。谈感情,扯上肉体的事,难免带点航脏。如果他们只是精神恋爱,我想我可以接受。可是,可能吗?肉体的交欢是感情至极的升华。人虽是感情的动物,也是肉欲的动物,否则这世界,性感的女人就不会比感性的女人得到男性动物更多的关注。 是的,人原本就只是肉欲的动物,和一般动物没有两样,发情只是为了延续后代子孙的使命,每个怀孕的女人背后,都代表了一个欲望横陈奔流的暗夜。什么时候,肉欲升华为爱欲交织的挣扎,聪明的人类遂为自己的情欲纠葛,装点成美丽的神话,不知情的我们,在懵懂无知的年代,陷身落入原始的蛮荒神话。 我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再冲洗一次脸,然后用衣袖擦干脸,走到前厅。 大伯母和二伯母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看见我来,立刻停止交谈。二伯母堆起一脸的假笑,说:“阿欢啊!头晕好一点没有?不要太用功了,弄坏身子划不来。” 我对她点了点头,有点厌烦。前厅只有她们两个,其它人都还在餐厅里。 二伯母看我不回答,又继续说:“妳妈咪最近怎么样?好不好?” 我听了,更烦了。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然后才说: “我妈咪很好,身体很健康,谢谢二伯母关心。” “说这什么话!二伯母当然很关心妳们的!”说着,就要靠过来。我微皱眉,还好这时电话响了。 找见飞的。 我扯着喉咙喊叫:“杜见飞电话。” 我看见二伯母对大伯母表示一个嫌恶的表情。我知道,她嫌我大声叫粗鲁没教养,不是淑女应该有的表现。 我这么一喊叫,餐厅里的人都围过来了。我的目的就是要这样。 见飞瞪了我一眼,伸手接过电话。整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只好三言两语就把电话解决掉。 奶奶这时过来坐在我身旁,大家都很有默契,不约而同的称托有事离开,只剩下爷爷、奶奶、二伯母和我。 我心里冷笑着,却又不忍太伤奶奶的心。有时我觉得很奇怪,爹地这样的人,有着阳光般朗笑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手足连襟?!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好,也许是我太苛责。他们只是--唉!怎么说呢?他们只是环境太好了些,太有钱了些,气焰难免高涨了些,态度不诚恳了些。 对待我,他们其实算是非常客气友好的。 奶奶拉着我的手,好一会才慢慢说:“嘟嘟,妳知道,奶奶最疼妳了,也最关心妳和妈咪。妳告诉奶奶,妈咪是不是有要好的朋友了?” 我看着奶奶,从她诚恳的眼里,我相信她是真正希望妈咪幸福的。可是大家族有大家族复杂的因素和自己不可作主的无奈。妈咪一旦再婚,牵动的不只是她个人而已,而是整个杜氏家族。更何况,妈咪一直是杜家最耀眼亮丽的明珠,爷爷奶奶最钟爱的三媳妇,她的所作所为,无形中都牵动了杜氏家族,关系着杜家的荣辱声名。 当年爹地死后,四方亲戚,包括爷爷奶奶,都劝妈咪多为自己着想,或者再婚,或者什么的,妈咪硬是不肯。事隔多年,妈咪的一举一动,仍牵动着杜家神经的每一根纤维。 妈咪是不可能一辈子孀居的。如果我是造物主,是爷爷奶奶,我也绝对不忍心看她独自一个人寂寞--那么美的一个人,美得让人忍不住想疼惜。凭妈咪的风华,绝对是值得一个好男人呵护、怜爱的。可是谁也不知道妈咪心里究竟怎么想。只要她还在杜家的一天,就永远是杜家最受钟爱的三媳妇,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但是,如果她再婚呢?一旦她再婚,她就不再是杜家举足轻重的三少奶奶,不再是人人称羡的贵夫人。我知道妈咪也许不在乎这些,可是爷爷在乎,奶奶在乎,大伯母、二伯母更在乎。一旦妈咪再婚,意味着爷爷奶奶从此要失去这个最钟爱的三媳妇--虽然感情依旧在,但是意义不会再是一样了--同时也意味着妈咪在杜家势力的消长,大伯母或者二伯母终于可以取而代之了。 我正视奶奶,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奶奶,妈咪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我知道没有。如果有,我一定会知道,我一定会告诉您。您不要担心这么多,妈咪只是最近工作比较忙而已。” 奶奶脸上的表情有种释然又有点忧伤。我知道她矛盾的心情。她一方面希望妈咪能再找到幸福的归宿,一方面又怕失去妈咪这比女儿还钟爱的媳妇。 二伯母一脸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奶奶和爷爷都没有注意到,只有我,抓住她那一剎那的心情。 “那我上回在街上看见的,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会是谁?”二伯母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我们都听见。 原来是她!我还以为这次的闲言闲语又是杜家那个眼线传来的,原来是她!上天真是捉弄人,我很喜欢双胞胎兄弟,却很讨厌他们这个母亲。 奶奶听了二伯母的话,又紧张的对我看来。我拍拍她的手,安慰说: “我知道妈咪公司的海外总公司,最近派遣了高级专员前来视察,妈咪身为经理,当然要亲自负责接待,以免显得怠慢。” 奶奶点点头,瞪了二伯母一眼。二伯母自讨没趣,便离开前厅。 好险!幸好妈咪的总公司真的派人到台湾!二伯母看见的那人一定是梁志云!妈咪真的已经和他友好到可以公然出入的程度了吗? 我急着想回去,便托辞还有许多功课,奶奶也就不再留我,吩咐见飞送我回去,见达和见志却抢着说要送我。 见志要送我的理由,我可以猜得到,但见达呢?他又是为什么?我狐疑的看他一眼。 他朝我一笑,对奶奶说:“奶奶,还是我送见欢回去吧!”奶奶没异议,见志却涨红了脸,坚持要送我回去。 我心中突然很同情他,纯情的少年情怀啊! 我转身向见达说:“谢谢你,见达,下次吧!今天就请见志送我回家。” “这么晚了,骑机车危险。”见飞越过众人,狡狯的拥着我,神情亲昵疼惜:“是我护送公主前来的,就该我护送公主回去才对。” 因为还是高中生,家里不给买车,所以见志的交通工具是一匹马力一二五的野马。 见志更涨红了脸,对见飞怒目相向。我轻轻甩脱见飞的臂膀说:“才八点而已,还不晚。而且,我相信见志会慢慢骑的--” 见志不等我说完,就拉着我出门到车库。他把安全帽递给我,然后发动引擎。我跨坐在他身后,轻轻揽着他的腰。 见志把车骑得飞快,风从两旁呼啸而过,直到巷子口才减慢速度。 第14章 巷子口杂货店里,张妈妈和杂货店李妈妈正不知在发表什么高论,看见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见志才在门口把车停妥,她就已经跑到我们跟前,手上拎着一包盐。 “阿欢啊!我看就像是妳。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本来想向妳们借点酱油的,没想到妳们都不在。妳张伯伯真爱折腾人,这么晚了才想吃个什牛腩的,我家临时又没酱油盐巴的……”叽哩呱啦连珠炮似的,一边说还一边瞄着见志。 见志绝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听着不耐烦,拉着我就往楼上大步走开,我不想得罪张妈妈,对她微笑又点头,才小跑跟上见志。 见志一路拉着我上楼,张妈妈在后头跟着。到了四楼,张亮丽正好把门打开,冷漠的瞥了我和见志一脸。也许是我敏感,我觉得她特别留意见志拉着我的手。 我打开门,把书包丢在沙发上,见志却站在门外不动。 “进来吧!妈咪不在。”丢下这句话,我就忙自己的事。直到洗完澡才回到客厅。见志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电视。 我不知道该和他谈些什么。他抢着送我回来,无非是希望能看到妈咪。偏偏妈咪不在,我又不拆穿他的心事,只好也沉默的看着电视。 见志一直等到十一点,妈咪还是没有回来。送他到门口,我把告诉奶奶的话再对他说一奇书网遍,希望这样他心里会觉得好过一点。 果然,他的神情舒缓许多。看着他骑车离去的背影,我有点惆怅。青涩懵懂的年代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我们可爱又可叹的青春岁月,什么时候才会延展成动人的金色时光?我仰头望着冬夜疏冷的星空,觉得微寒凄清。 妈咪直到午夜过后才回来,我在黝暗的黑里仍可透视出散发自她脸上,那种异样的光采。 “二伯母说在街上看见妳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奶奶叫见飞接我去他家,问我妳是不是有要好的朋友。我说那是海外总公司派遣来的专员。见志送我回来,等妳到十一点才离开。” 我不等妈咪有什么反应,说完就离开这个黑暗隐入另一个黑暗。 第20章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上学时,发现房门口贴着一张纸条。妈咪留的: 嘟嘟,今天晚上六点三十分,在福松楼碰面。 我将纸条折好放入上衣的口袋。 到了学校,阿花就忙不连迭地探问见飞的事。 “他真的是妳的堂哥吗?怎么都没听妳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我那些堂哥表弟的一大堆,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要从何说起!”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谁?”我明知故问,实在不愿意告诉她们有关见飞的事。 “还装!就是他嘛!妳堂哥啊!” “我堂哥一大堆,我那知道妳说的是那一个!”我实在是怕她们沾惹上见飞后受伤害。 阿花嘟着嘴,不高兴了。我叹口气。 “他那天自己都跟妳们介绍得那么清楚了,还问我作什么!” “杜欢,就算是帮我们介绍又怎么样?那么小气。”我奇怪小麦竟会说出这种话,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小气。见飞女朋友一大堆,花花公子一个,妳有张衍,阿花也有王大了,还理他作什么!” “只是做个朋友,瞧妳紧张的。”阿花插口说道。 “就是做朋友才危险!那桩恋爱不是从朋友开始的。” 阿花无辞以对,小麦坚持说:“妳就告诉她吧!不会有危险的。” 我又叹了口气。 “见飞是我二伯的大儿子,家境很好,从小一帆风顺。读的是名校,开的是名车,反正家里有钱,也没见他对什么事认真过。女朋友一大堆,一个换过一个,每次看到他,身边的女孩都不是同一个。妳如果问我对他印象如何,老实说,很差。我讨厌他吊儿啷当的样子,也讨厌他花蝴蝶似的飞过一丛又一丛。我不告诉妳们他的事,纯粹是为妳们好,和他来往,包准妳们会很惨,死得很难看!妳们不是他的对手,何苦招惹上他!” 阿花听得目瞪口呆,小麦则若有所思。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听不听劝,全靠她们的造化。 上课钟响了,米俊宽走进教室,发下星期一考的考卷。我还以为他忘记了呢!今天都星期五了!管他的,反正这次我有把握绝对不用留校。 我信心满满地上台拿考卷,一看--四十分!怎么会这样?我实在不敢相信,明明是绝对有把握的事!仔细的看,才发现最后一题,我太匆忙,把答案写错了,牛头不马嘴的。真冤枉! 米俊宽在讲台上正说着:“希望各位作答时能仔细小心,不要粗心大意地把答案错置颠倒。英文字母要弄清楚,不要bd不分。有许多同学进步了,但仍有许多同学原地踏步。希望各位继续努力加油,培养一些和人竞争的资本。六十分以下的同学,很抱歉,又要妳们周末的活动。” 我瞪着考卷,痛恨他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更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从考试实施开始,我每试必留,除了上回旷课以外,我一连丧失了好几个周末午后自由的时光。和米俊宽相处不是件愉快的事,我感觉不到他的温度--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也许我该找个家教-- 阿花丢过来一张纸条,写着:翘了? 我对她勾勾指头,然后用食指往喉咙一横表示完蛋的意思。她又丢过来一张纸条,这回没有落在我的桌子上,被米俊宽接个正着。 他看过纸条,把它摆回我桌上。我拿起纸条,死阿花居然在上头写着:这样最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别怨天尤人了不知道好歹了,米米比那个劳勃瑞福强多了! 该死的阿花,我瞪了她一眼,她捂着嘴偷笑。 下课后,阿花又咯咯的笑了好半天,我白了她一眼。 “还笑!跟老母鸡一样,难听死了。” “真可惜,我没把名字写得更清楚些,否则就更明白了--搞不好他此对妳另眼相待!” 小麦满脸雾水,不晓得我们在说些什么。她没有看到阿花传纸条被截的镜头。 我不准阿花再乱说。这种事,一不小心就传得很难听,张亮丽又频频回头注意我们。 还好小麦也不坚持要知道,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一直沉默不语。 放学后,因为和妈咪约在六点半,我决定在学校逗留一会儿才离开。我靠着廊柱,从四楼往下看,什么东西都变得小小的,可是视野变得好宽阔。我眼光漫无目的地流转,又回到校门。米俊宽正走向校门口,张亮丽跟在他身后一定距离以外。 这个发现让我觉得有点意外。她一直摆出一副对米俊宽没什么兴趣的模样。毕竟还是少女,十七岁的我们有着太多的纯情。我对她突然不再觉得那么反感,突然觉没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鸡婆走过来,打断我的思潮。“杜见欢,看不出妳还真豪放啊!” 我正感到莫名其妙,她又继续说道:“听说妳晚上八、九点了还带男孩子回家,手牵手的好不亲热!” 我只觉得一股气直往脑门冲,直想狠狠的给她一巴掌。我冷冷地瞅着她,鄙夷的说: “妳是羡慕还是嫉妒?长得丑就要安份些,已经很丑了,又多嘴长舌的,难看死了!” 只见鸡婆脸色铁青,恨恨地转身离开。而我,讲了这么刻薄难听的话,气得胃也绞痛起来。 我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胃部。我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一定是她,张亮丽,可恶! 我越想越气,胃就越痛,到最后忍不住要呻吟起来。一个人影暗淡了我的视线,我没去理它。 “胃又痛了?”声音温柔蕴情的。我仍旧蹲在地上,知道是谁了,却没有力气回答他。 过了大概十分钟,我才直起身子。这当中,他一直站在我旁边,许多同学经过和他打招呼,好奇的看着我。 我走进教室收拾书包,他等在教室门外。 “一起走好吗?”他问。 我点头,和他并排走下楼梯。出了校门。他又问: “请妳吃炒饭好吗?” 温柔的劳勃瑞福!我笑着凝视他,说:“我很乐意,可是我和妈咪约好了。可不可以保留到下次?” 他露出惯有的灿烂的笑容,混乱我的头发,友爱的摸触我的脸颊:“当然可以,下次什么时候?” “下次你有空的时候!”我说。 他又笑了,对我贬下眼。“后天呢?” “后天。”我点头,同时重重的说。 然后我拦了辆出租车,他帮我打开车门。我一直回头看着他逐渐缩小成黑点的身影,不确定起自己的心情。而他心里究竟怎么想,我更是迷惑不解。 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才到福松楼。 福松楼是家日本料理店,东西既贵又难吃,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隐密式的隔间,聊天用饭可以不受干扰。 妈咪事先预定了包厢,柜台小姐告诉我,她十五分钟后才会到。 我把包厢的门打开,让视线开阔些,然后盘坐在榻榻米上,东望西晃的。对门的和室包厢刚巧因服务生送食物来也打开门,我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群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但那堆人的气氛实在很怪异,所以多看了几眼。那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衣着考究,品味非凡,却很明显的分成两边,一边以一个女孩为中心,另一边以一个男的为中心。看样子,倒真像是在相亲。 第15章 相亲?这名词突然闪进我的脑海里,我觉得更有趣了。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时兴这玩意儿。我仔细打量那个女的,二十三、四岁左右的青春,皮肤很白,远远看去感觉细致、很漂亮。一头黑亮的秀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滑、白玉般细腻、令人想入非非的粉颈。只是她半垂着头,含羞带笑,一副大家闺秀、名媛淑女的端庄。 我将眼光调向男主角。距离远,角度又不好,服务生挡住了大半的身影,看得不若女主角真切。不过远远看,只觉得那轮廓真漂亮,饱满有形的额头,挺直的希腊鼻,完美的唇线,外加弧度优美的下巴。看起来就是一副美男子的形象。不过那身影好像有点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来。这时候服务生退到玄关,跪坐鞠躬后准备拉上门离开,男主角在这时候转过脸来,我和他四目交接打了个照面,然后“呼”一声,服务生将门拉上。 我瞪着那扇门,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反应。老天!那男的竟然是米俊宽!真是的!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他!他为什么要选在这里相亲!我好像窥视了他的秘密般不自在。真讨厌! 妈咪一直到七点钟才来。我拿起菜单,自顾点了一客手卷和锅烧。 等服务生上好了料理,拉上门离开,妈咪才问我最近功课忙不忙,胃痛的毛病是否好一点。 我静静的听,淡淡的回答:“还不就是那样,没什么特别忙的。胃很好,很久没痛过了。” 妈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妳上个礼拜六没去上课,去那里了?还有,星期六下午留校,真的是补课吗?” 我搅散锅烧里刻意留生的蛋黄,浓稠的蛋黄液四处溢散,黏黏稠稠的,沾在筷子上,像是鼻涕,又像是排泄物,看起来恶心极了。 “不是补课对不对?数学考试不及格才被留校的,对不对?” 妈咪的口气平平淡淡的,一点也不像识破女儿说谎、逃课秘密而愤怒的母亲。 “既然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我有点讶异自己竟然用这种口吻和妈咪说话。 “我要妳亲口告诉我,第一个让我知道,而不是等别人都知道了,透过邻居我才晓得。” “是张妈妈告诉妳的?” “妳不要管是谁说的。自己做错事就要担当。怕人家知道说闲话,事前就要尽一切努力,不让事实发生。” “我功课本来就不好,也没瞒过谁。” “那妳为什么要撒谎骗我?” 我不停地搅动锅烧,现在蛋黄液已溢满整盅锅烧,黄中带褐的,像极了我泻肚子的残渣。 妈咪看我一直不说话,叹了口气:“嘟嘟,妈咪只是希望妳有什么事,就坦白告诉我。妈咪一直很信任妳的,妳也一直很自爱,从来没有让妈咪操心过。答应妈咪,以后绝对不再发生这种事?” 我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地点头。 妈咪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嘟嘟,妳想,要不要请个家教?” “也好!”我停住拨弄锅烧的筷子,左手支着头:“只怕现在这个时候不好找。” “妳不用担心这个,妈咪会安排。” 我再度点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妈咪既然说要安排就让她安排吧!反正家教请谁都一样。 妈咪低头看表,然后对我说:“妳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会晚一点回去。”说完起身走到玄关,我叫住她: “妈咪,昨晚我跟妳讲的事--” 妈咪回头,语调又回复日常的冷淡:“我的事妳不要管,我自己会处理。” “怎么处理?”我忍不住冲口而出:“跟奶奶说妳有男朋友?还是跟那个人断绝来往” 妈咪沉静了半晌,才拉开玄关的门。我站在玄关看着她往大门口走去。对门的包厢又刚好散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对照我这一边的冷清,恰成强烈的对比。 米俊宽和女主角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和我正好面对面相向。真讨厌!又是这样的巧合!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即使只是淡淡的一眼,我也不得不承认,米俊宽当真是神采高雅,气宇非凡,和女主角并肩而立,郎才女貌的,惊艳全场。 我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用力拉上门。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十分的不舒服,有种酸涩的感觉。 难开福松楼,倒霉死了,迎面就碰到大伯母、小姑和见美。大伯母“亲切的”招呼我,小姑在一边也寒喧了几句。 “妈,走了啦!我肚子饿死了!”见美站在她母亲身旁,口气十分的不耐烦。 我知道见美不喜欢我。上次的事件后,她更是气我入骨。大伯母对我客客气气的,大概也只因为我好歹还是杜家三房的大小姐,在掌权、发号施令的二老面前最受宠爱的人吧! 大伯母瞪了她女儿一眼,然后客气又抱歉的结束她的问候。她没有邀请我加入她们的晚宴。 我暗自冷笑,懒得回礼就自顾转身走开。 难怪大伯母始终斗不过二伯母!手段这么差劲,连起码热诚的作功都懒得造作,如何斗得过事事仔细、处处小心的二伯母! 其实这样也好,省了那些虚伪的客套,我们彼此都可以自在些。 我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华灯初上,街店流泻出哀伤的曲调,我爱听的那一首歌。“蓝色的街灯”在夜雾中徘徊,我对街凝望,看不见天狼星在夜空中闪耀。 第21章 七点不到,我走进教师休息室,把手上的大纸包平放在米俊宽的桌位上。然后才到教室,呆愣着出神。 时间还很早,教室只有我一个人,我梦似的立起身,像游魂一样,在风和空气交流的空间穿梭游荡。 我在寻找。找什么呢?不知道。那个背影很模糊,四周一团的迷雾,回荡着息似的低回声。我应该是在林荫的深处,因为我听见风过林梢的低语。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一团团纱似的迷雾!我像是踩在飘忽的云端里,是溢满落叶的小径吗?不知道。我体会不到那真实的触感。那个背影越去越远,越来越模糊,我一直追,大声叫喊,回荡的还是那梦似的叹息。我觉得冷汗流满了全身,渐渐迷失了方向,四周只有一团团的迷雾…… “杜见欢,妳在做在什么?” 谁?是谁在叫我?我急速的回头,伸出手抓住声音来源的方向-- “妳疯了!发什么神经?” 我心头一震,班长一脸莫其妙的神情。我的手正紧抓着她的手。 我放开手向她道歉,没有多解释什么。她耸耸肩,回到自己的座位。 刚刚是在做梦吗?我对自己摇摇头,也回到座位,趴在桌上休息。大概是真的累了!倦意渐次地袭来。 是我自己醒来的。一睁开眼,只见满屋子的人,笑声、说话声、吆喝声,夹杂着像菜市场一样。我一脸惊愕的表情,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世界就全变了样?刚才的冷清寂静当真是另一个鬼魅似的世界? 我抓住阿花,问她什么时候到的。她先是睁大眼睛,然后咯咯地放声大笑起来。 “妳还在做梦吗?都第一节下课了。” “第一节下课了?妳们怎么不叫醒我?” “我是叫了啊!”阿花一副冤枉的表情:“妳睡得跟猪一样!还是班头说妳大概是身体不舒服,早上跟疯子似的,一身的汗,拼命抓住她的手不放。米米过来看妳一会,要我们别叫醒妳。妳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照晚没睡好。”我说。 “还有一件事。妳今天下午要不要留校?” 我点头。 “那恭喜妳了。过了今天,从此可以脱离苦海。其实我倒觉得是失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去了一个好机会。” “到底是什么事?” “有人反映说星期六下午留校浪费太多的时间。妳知道的,很多人都有课外补习。还有人说不公平,等于是变相为少数人特别辅导。米米二话不说,就说照大家的意思。有些人就是心态不平衡,其实他这样全是为我们好,那些人真不知好歹。不过,取消留校,考试还是照常。我想,他也不见得多喜欢考试,强制同学留校辅导。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人家好歹是留学回来的,谁在乎窝在这种学校当个小教员!” 阿花啰啰嗦嗦讲一大堆,我勉强听懂一些,可是今天到底要不要留下来? “妳还听不懂我的话?今天是最后一次,妳们下午还是要留下来。” “妳呢?”我问她,虽然答案很明显了。 阿花嘿了一声摇头。 “我倒希望我每个星期都能留下来。可惜!我数学太好了。乱羡慕妳的!” 什么意思?阿花不知有意或无意,好几次语句暖昧,暗示我和米俊宽有什么关连,却又不像嫉妒,倒像是月下老人在牵线,像上次纸条的事。可是她的神态又十足是玩笑的戏谑--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奇怪,她不再恋慕米俊宽了吗? 也许,她什么意思都没有,是我自己敏感多疑,心里有鬼-- “那妳今天下午不能等我了?”我沉默了一会,才问道。 “对不起!对了!前几天我和麦子找了家补习班,英数的,妳要不要一起来?” 我摇头:“不了!我妈咪会帮我找家教的。” “这样啊!那就算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人不管做什么事,老是三缺一的,都是我和麦子在一起,妳好像越来越疏远了。” 阿花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倒真说中了我们之间的缺口。 第16章 我对她无力的笑了笑,心里觉得很抱歉。 “不提这个了。明天出不出来?” “出来,当然出来。阿花大人有令,小的岂敢不从!” “贫嘴!别到时候借口一大堆。”阿花笑骂。 明天我的确和劳勃瑞福算是有约,无妨,总是可以错开的,只是一顿饭。 “我那敢,不被妳剥掉一层皮才怪!”我夸张的说。 “妳知道就好。要是耍赖,我不但要剥了妳的皮,还要--”阿花露出森白的牙齿,五爪弓张,一副要食肉吸血的模样。 一上午就在我们嘻嘻哈哈打闹中度过。小麦本来就沉静,所以她持续了一上午的静默,我们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多问什么。小麦常常无端陷落在自己的情绪当中,问她也不说,久了,我们见怪不怪,有时就难免忽略她的心事。 阿花临走时,还拼命遗憾数学太好错失留校的机会。我细细观看,相信她是无心暧昧那些语句,她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多嘴,有什么想法不吐不快。果然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阿花还是单纯的喜欢米俊宽,无意牵扯到我,他还是她青春过渡时期一个遥远的梦。 这次需要留校的只有五个。那几个人平时和我没什么来往,所以也没有人和我打招呼,我也乐得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乘凉。 有时,我对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有着很深的存疑。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只是拉关系的屁话罢了!人类的感情,总是禁不起考验。因为用情于人太艰难,我对星辰流日的感情可能还要来得深些! 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午后的空气渗透着一股祥恬静谧的平和。都十一月底了,阳光还这么好,照得人有点懒。米俊宽讲述完毕,留下四道题目就走出教室。我看他走出去后,再也支持不住,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这次是同学把我叫醒的。 “杜见欢,我们都写完了,要先回家。老师还没有来,可不可以请妳等他来后告诉他?” 我答非所问:“几点了?”有一点迷蒙和混沌尚留在我的眼底。 “三点半。” 才三点半!我正要开口,米俊宽从前门走了进来。她们一见到他,就丢下我跑向讲台,低声跟他说了一些话,米俊宽点头,她们向他挥手,离开教室。 我叹口气,又剩下我一个人了。都怪我自己贪睡,把好风好景全给睡光。 米俊宽走到我面前,问:“写完了?” 我摇头,老老实实的招供:“一题也没动,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他皱着眉说:“那直接在黑板上演算好了。” 我跟着他走上讲台,拿起粉笔作答。他在一旁凝视,目光在我周身游移。 第一题我就惨遭滑铁庐,我无奈地看着他;他靠近身仔细地为我每题分析讲解。 这样过了大概半小时,四题便全部解决掉。我将手洗干净,往身上随便抹两下作数,他突然自我身后环过腰际递来一抹手帕说:“还是不带手帕面纸的,嗯?” 我为他的举动莫名的羞红脸,接过手帕胡乱擦两下,赶紧回身面对他,把手帕递还给他。 他接回手帕,又说:“谢谢妳送还的衣服。” 我背起书包,手贴着腰带说:“不客气,那本来就是你的。”胃突然强烈的痉挛起来,疼痛阵阵袭来。我开始冒冷汗,站立不住,终而蜷曲瑟缩蹲落在地上。 米俊宽跟着蹲下来,频问我怎么了。我垂着头,无力回答他的问题。他轻轻扳起我的脸庞,看我一脸苍白毫无血色,眉头深锁,大声问:“到底怎么了” 我的眼光掠过他的身影,又垂下头。那种痛真的是我一辈子的噩梦!整个胃里的神经都在抽动,火烧似的剥痛着,像是不绞干我最后一丝力气绝不罢休。 “妳到底怎么了?”米俊宽又问。语调里有一丝紧张。 我勉强抬起头,对他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没关系的,我只是胃痛,一会儿就好了。” 他轻轻将我搂靠在他怀里,好像有一点疼痛,又用手背拭去我额上的冷汗。 “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像是苛责,又像是怜惜。我觉得迷惘了。这个人真的是米俊宽吗? 第22章 就心理学的观点来说,星期四是个既不引人兴趣,也不令人兴奋的日子,甚至令人觉得有点不耐烦。它既没有刚完假充分休息的神清气爽,也少了即临假日的欣欢,如果再加上像我这样等候家教的焦躁,那就更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日子。 家教老师姓林,是a大物理研究所榜眼探花之流的天才。我不知妈咪打那里挖来这种宝贝的,她像很信任他,一点也不担心我们两人孤男寡女单独地处在一间屋子里,是否会发生什么样后果难明的事情。 我实在不愿意说妈咪不关心我,可是如果这算是她对我的信任,我倒宁愿像以前一样,在街头四处游荡。虽然,长久以来我早习惯了妈咪的冷淡,我潜藏在内心深处,不许旁人碰触的软弱,却一直一直在渴盼多一点点的温暖! 其实对家教老师没什么好设防的。他是那种天生对异性具有免疫力的人。这样说,并不是说他刚毅正直,独具柳下惠的遗风;或者木讷笨扭,不懂风情。相反的,林先生是个充满男性美的人。这种人,不必他去诱惑招蝶,自然有人自动送上门来。然而,这世界总不是如我们想象那样的构造。以为他群芳围绕,他偏偏独高枝头!家教老师是个唯“书”是图的人--以研究为旨趣,以诺贝尔奖为人生标的。他很严肃的生活,自制力极强的一个人,什么风花雪月,在他看来简直是浪费生命!他就像“简爱”里的圣约翰,完美得有如希腊神祇的雕像,却偏偏满脑袋苦行僧的信仰,一点也没有神仙的浪漫。只不过林先生信仰的是科学,是诺贝尔奖。 他应该七点就到的。我瞥一眼墙上的时钟,六点五十九分四十五秒。 门铃响了,很规律的按三下。是他!生活脚步次序从不紊乱的人。 他坐定后,立刻摊开笔记,讲解三角习题。我对sinθcosθq之流的宵小鼠辈,从来没什么好感,它们老是阴谋设陷,害得我每回都栽得好惨。 林先生很有耐性,一遍不会,重来一遍。上课两个星期以来,从没听过他吐出一句急躁的话。大概是我领悟力还算差强人意,尚未到令人青筋暴起的愚蠢程度吧! 两小时的课程结束后,林先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还不错!妳其实不笨嘛!” “你这算是恭维还是赞美?”我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我们是在客厅上课的。 “听着!我绝对没有讽刺妳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以妳的理解领悟能力,怎么会每次考试都那么凄渗。” “拥有多少兵力,并不表示就有多少的作战实力。搞不好全是些老弱残兵有个屁用!”我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有道理。”林先生玩味的笑说:“这么说,妳的完全是些老弱残兵!” “差不多了。起码一半都一脚跨进了棺材,剩的一半不是少条腿,就是缺条胳臂的。” “太凄惨了!所以妳每次考试都出师不利,满江血红?”林先生不是个太有幽默感的人,不过,他每每能听得懂我略带讽刺又语意晦涩的话。 “没错!这也是为什么我妈咪请你来的原因。” 林先生严肃地看着我,语调正经认真:“说真的,妳只要肯用心,一定没问题的。” 我叹了口气;“但愿如此!世事总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别那么悲观,”他微微一笑:“事在人为。我一向相信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总是可以突破,只要肯努力用功,总会有进展的。” 这就是林先生,信仰科学、信仰诺贝尔奖的人。活得踏实,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方向追求,不空做白日梦,理念一定实践落实的人。 我对他笑了笑,依然不太有自信:“但愿吧!总是有许多你无法掌握的变量。” “傻瓜,”他玩笑的骂了一句:“我们努力就是要把变量化为定数。相信自己的能力,没那么糟的!” 我只是笑,不再多说什么。我要是有他一半的自信就好了。只要一半…… 我还是认为,世事总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第23章 电视上正在播“往日情怀”。冬日大寒的街头,落魄的芭芭拉,衣着光鲜的劳勃瑞福……。这一幕最让我觉得悲哀。经过了那美好欢乐的日子,再相见,他们各自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彼此的心情、面对过往的那一段尘埃?在相逢的那一剎那,他们心里又有着什么的感概?什么样的叹息?我无法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属于他们的心情故事,看出属于我疑惑的答案。劳勃瑞福那样浅浅的笑,淡淡的问候,而芭芭拉是那样浅浅的感谢。谁能知道,在他相互凝视的故事之间,那缱绻缠绵过的山盟海誓?还是,意在不言中啊! 虽说没有谁对谁错,我怕这样的凄凉。曾经令人那样欢乐流泪过的爱情,见了面却只剩淡淡的舶,那么过去那些个约定盟誓呢?那些个星辰月光的诺言呢?爱情是件累人的事,我怕潜在那淡淡一笑后的沧桑。 故事结束了,劳勃瑞福的背影渐淡渐远,我正要起身关掉电视,门铃轻轻地响起。 这夜深的时候,会是谁按门铃?当然不会是妈咪。妈咪是越来越忙了,常常我捱到夜里越过凌晨,仍不见她的踪影。我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向爷爷和奶奶解释,反正奶奶是不再跟我提那些事了,而妈咪则越来越忙,越来越晚回家。 第17章 门开处,槛外的人先是朝我安静的一笑,才缓步进来。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见达一边说一边把背包褪下放在沙发上。 “没关系,反正我也还没睡。” 他坐下,把背包往旁再挪移,解释说:“前几天和几个同学到南部,本来预计明天晚上才回来的,结果提前了一天。他们开车载我到附近就放牛吃草,我只好来打扰了。” 见达温文有礼,是杜家男人中少见的。我不是说杜家男人粗鲁无礼,相反的,他们个个英挺过人,风度派头十足。我的意思是,见达给人一种温暖平易的感觉,这在杜家男人身上是难得见到的。 “到南部?你们大学生都不上课的?”我坐在他对面,不是很热衷的问。电视还没有关掉,芭芭拉史翠珊如泣如诉的歌声依旧在那里回荡哀怨。 见达将电视遥控关掉,微微皱着眉,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道:“妳又在看这种颓废的蓝调?” 英文里蓝色的另一层意义代表忧郁。我每每总看些点悲调的故事,见达嫌那些故事抹灰了青春的色调,只令人更加颓丧,每次见我在看那类的电影、电视影片不管什么,都叫它做颓废的蓝调,算是对我的僻好不以为然。 我倒了一杯水,自顾喝着。 “你自己不爱看就算了,做什么管这么多。” “怎么能不管!再不管,妳啊,成天看这些东西,看都要看老了!”说着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不看这些东西也是要老的。既然都会老,倒不如多顺着自己的心。” 见达不作声,只是盯着我瞧。杜家每个人都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轻易地看穿每个自信薄弱的灵魂。 “不顺心?”他问。 我摇头,无意在这件事多作停留。我问他:“今晚回去吗?” 这次换他摇头:“不!今晚打算住在这里了。三婶睡了吧?” 我又摇头。“没有。妈咪还没有回来。最近公司事忙,总得忙到很晚晚才回家。” 天知道妈咪到底在忙些什么。忙约会我想才是真的。我实在是厌倦了对妈咪的晚归再做任何解释,却没有人了解我心里的疲惫。 我无意再多谈任何事,转头向见达轻轻一笑说:“很晚了,早点睡吧!要睡这里还是客房?” “妳好像很不愿意和我多说,总是将我的话题岔开。”见达双手抱胸,背抵着沙发:“很讨厌我吗?” “怎么会?”我对地板说:“我只是觉得很累。再说,清谈误国,谈再多也全是些无济于事的琐碎。” “是吗?”他轻轻环住我的肩膀:“真的希望是这样。妳总是那么冷淡。天知道我多么希望我们不是堂兄妹!”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种遗憾。 我直视着他,心里有种明白了:“可是我们是堂兄妹。” 他叹口气;“妳真的不明白?” “明白又怎样?明白也改变不了事实,只是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他喃喃自语:“也许吧!我是在自寻烦恼。” “睡吧!”我叹口气:“想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他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将我拥入怀里。我任由他拥抱,并不挣扎。他很快就放开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触我的脸颊,眼眸流转的尽是落寞哀伤。 我别过头,不忍接触他的眼光。他再轻轻拥入怀,然后拿起背包,开门离开。他下楼远去的跫音,在静夜中听来,格外令人心悸。 第24章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丢下李后主词集,坐在窗台上,窗帘随风飘呀飘,我的头发也随风张扬。 如果我是李后主,如果我被幽禁在这寂寞的高台上,如果我眼睛所望的,是我美丽无限的江山,我难过的,是不是仅止于这样的幽叹?不知道!那太渺茫了。这样的好天好地,这样的风和日丽,即便掌握在手里,也不过如梦似的迷茫。 好梦由来最易醒。这样的日子,也让我觉得寂寞最深。每个人各有归属,而我呢?我的归属在那里?妈咪虚无缥缈的母爱?还是这一幢空荡荡的屋影? 圣诞节快到了,这一年已接近尾声;走在街上,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那从来不是属于我的空气,我觉得自己好似这个世纪里一组游离的灵魂。 我叹了口气,关上窗,很快就游荡在繁华大街上。在人群里还是寂寞的,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我怕一个人关在迷漫着古世纪幽暗光影的家里,那会令我伤感,关于岁月和年代的。 我从早上游荡到下午,又从下午闲晃到黄昏,才在一家小吃店落脚歇息。才坐定,就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一剎时我有点恍惚,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年代传来,低低地呼唤,意图震憾我记忆里每份思维。 “杜见欢!果然是妳!我远远看就像是妳!” 我抬头,林先生笔直站在我的桌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不在这里要在那里?”他拉开椅子,在桌子一边坐下:“这里是a大的活动周边区。” 原来是这样。我东荡西晃,自己都不晓得到了那里。 服务生过来招呼,我随便要了碗面,林先生则慎重的点了几样东西,十分符合他的个性,做什么事都一板正经,丝毫也不马虎,连吃也不例外。 “难怪妳这么苍白。人哪,要懂得爱惜自己,”他端正坐姿,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我:“没有强健的体魄,是无法担当重大的责任。” 每件事他都有他的道理,我也懒得跟他争辩。 “有件事本来下次上课时要告诉妳的,”他说:“今天刚巧碰到就先告诉妳了。” “什么事?” “是这样的,”他接过服务生端来的东西:“我得开始准备期未报告和论文,恐怕抽不出时间再帮妳复习功课,所以,妳的家教我想这个月底就结束。” “你是说,你不教了?” 他点头。 “那我怎么办?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这下子我准完蛋。” “没有那么严重。其实妳的理解力不错,多练习做题目就可以了。数学没有妳想象那么困难,妳纯粹是心里因素作祟才会这么凄惨。” 我看着他。这个人,连吃饭都很有次序,从蔬菜到鱼而肉类,没见他错置过。 “你准备怎么跟我妈咪讲?”我问。 “当然照实讲,”他抬头讶异的看着我:“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我不说话了。这个人,做什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我真怀疑他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呆瞪着桌子,一碗面摆在面前动也没动。然后我朝门外看去,意外发现门口有个人正朝我看来。那个人对我招招手。我跟林先生说要先离开,他坚持帮我付帐,我也就由他。 走出小店门口,劳勃瑞福笑容可掬的等在那儿。他上前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冬天夜色落得快,昏黄的帘幕,一下子就染遍低阔的天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我就住在这附近,”他笑着看我:“走到这里,随意一瞥,就看见妳闪闪发亮坐在灯光下。” “哦?倒是第一次听说肉做的东西也会发亮。” “嘿!妳很不友善!谁惹妳了?”他停下脚步,放开握住我的手,亲爱的拨乱我的头发。 他这个动作总是让我意乱情迷。“没有人惹我。” “是吗?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 “装迷糊!在妳身旁吃饭的那个人。” “你说林先生?”我倒真没想到他:“他是我家教老师。他刚跟我说不再教我了。” “难怪妳这么不友善!--有没有好好念书?”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我的口气微漾着一丝冰冷。 他将我拉近身前,俯视着我:“你不喜欢有人管妳?讨厌我太多管闲事?” “管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禁想起见达,唉! “至少表示,”他将我拉得更近,几乎是贴在他怀里:“有人关心妳。” “鸡婆!”我靠着他,低声笑骂。这时节,已凉天气未寒时。 他带我到上次那一家餐厅,我还是吃同样的火腿蛋炒饭,前厅传来的也还是那首“沉默之声”。 “你怎么会来教书?”我问他。 他喝了一口水,微扬着头:“教书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好奇。” “小孩子,好奇心不要太强!” “是吗?”我吞了一口饭,又问:“你结婚了吗?”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天啊!妳还有什么更荒谬的问题,一起说吧!” 我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说出心里一些莫名其妙的疑问。 “你知道,你是个很神秘的人,”我特意加重“神秘”二字,“大家都猜不透你是什么样的人--唉!算了!” “怎么不说了?”他笑问。 “没什么好说的,那些传言--”我摇摇头,笑了笑。 隔两、三桌的距离,有个装扮入时,女人味十足的女子一直朝我们的方向凝视。刚开始我并不在意,直到她朝我们的位置走来。 她走近身,果然是个漂亮迷人的女人。 她朝向我们,应该是对劳勃瑞福说:“我可以坐下吗?” 我看见劳勃瑞福乍听见这句话时,脸色微变,等他看清楚来人时,明显得更为苍白。 那女人一靠近,四周就飘散着幽雅的清香。 第18章 我一眼就看出她和妈咪是同一型的,只不过,她少了妈咪那种冷淡,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令人深具好感。 她对劳勃瑞福柔情的看了一眼。“好久不见,你好吗?” 劳勃瑞福先是沉默,然后低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问起许多人,都不知道你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她朝我礼貌的微笑,眼波却是转向劳勃瑞福。“这位是--” 劳勃瑞福这时彷佛才察觉我的存在,简单的介绍后,又陷入他自己的沉思。 汤曼萱,连名字都充满女人味!她也是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人开口,只有音乐声改变了,“往日情怀”的钢琴曲平滑流泻过我们之间。 连音乐都庆祝他们的重逢!我一直不作声,这个和妈咪有着相同娇贵柔媚的女人,莫名的让我觉得心痛。 末了,她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轻轻挪移到劳勃瑞福的桌前,对我再次礼貌的微笑,便起身离开。即便是背影,也令想象得出她那等高雅和风华。 我低垂着眼,注视着桌上那盘蛋炒饭。良久,良久,才听到劳勃瑞福的语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是我大学的学妹,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说到“很好的朋友”时,语气顿了一下,“本来我们计划等我研究所毕业,一起出国深造,结果她提前一年出国。等我服完兵役回来,和她就慢慢失去联络。我放弃出国的计划,留在这里教书--” “不要说了!”我大声阻止他,双手捧着胃。 他移到我座位旁,手搭在我肩膀,用很柔的那种语调问:“胃又痛了?” “不要对我那么好!”我甩开他的手,别过头,眼泪一直不争气地想夺眶而出。 他不再多说,叹口气,紧紧搂住我,我伏靠在他的拥抱里,泪珠沾湿他胸前一大片衣襟。 第25章 “唐玄宗。” 写完这三个字,答完期末考最后一道问题,我丢下笔,这一段风风雨雨终于就要过去。 是的,结束了。从那一天的暮色以后,关于他,关于我之间的一切,就完全结束了。 我们之间其实根本算不上有过什么故事,更无关动不动人。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以后也不过依样的冷淡。 那个暮色以后,许多的黄昏,他等在人群散后的夜色中。每次我只是对他无力地笑了笑,无意听他再多说什么。慢慢地,关于他的故事就渐渐传说。 她们说,好几次在街上看见他和一个很漂亮很漂亮,气质高贵的女子走在一起,说那一定是他的女朋友。她们说,他们以前就认识了,说他一直在等她。她们又说,他很喜欢她,说他们不久就要结婚了。很美丽的传奇,不是吗?才子佳人最圆满的结局。 而我,不过和往常一样的冷漠。我不知道什么是心碎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是悲伤难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的冷淡悲凉。爹地死后是这样,妈咪是这样,而现在,劳勃瑞福并不会增添我太多的伤感。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可以用爱这个字吗?我只是迷惑于他对我的温情,我的心到底怎么说,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我甚至连泪也没有偷偷地掉,觉得那跟我是不相干的,剧情起伏高低的都是别人的事。 所以,在许多同学伤心地泪洒衣襟,不知道湿透了多少手帕的时候,我依然冷漠如昔的倚在矮墙边,看尽墙外车水马龙,花月春风。 我想,我的心并没有认定他。可是啊--可是,在我冷漠的容颜下,我的心,为什么隐隐作痛?-- 我觉得疑惑迷离。 若说相遇没什么该不该,人世的际遇是因缘互动,那么,缠绕在我小指的红线,到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底和谁的纠葛牵引在一端?浮动的云不能告诉我人世间的情爱,到底是怎么样的缠绵;而我的心,究竟又在冀求着什么样的相依? 谁能探触到我心里最深最无助的软弱?谁能解我心中倦人的疲惫?谁能给我真正的呵护与怜惜?谁啊?有谁能扣动我心海最初的那根弦? 第26章 大年的头一天,妈咪和我到三叔公家拜年。 除夕夜是在爷爷家过的。爷爷笑呵呵的,每个孩子都发一个大红包。见康见壮怪叫一声,迫不及待的打开红包,遭二伯一道大白眼;见美聪明多了,躲到厕所里怪数红包;见飞自命潇洒,洋派的当着爷爷的面拆开红包袋,然后说一些感激涕零的话;见达和见志笑了笑,不作声。至于我,我要的,他们总是给不起。 见志见到妈咪时,脸上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大悲大喜的情绪起落。他含笑直视着妈咪,神情清爽纯净。杜家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心事,现在看来,他惨绿少年心事,不再是变调的悲歌。这样最好,他对妈咪的心情,虽然只是年少青春一时的崇拜迷惑,然而作茧自缚,难过的永远是自己。我很庆幸见志的心情过渡得这么快,否则,只怕他将来自己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情。 见达见到了我,黯淡了好一会。他一直强颜欢笑,还是那样温暖的笑容。我们并肩而坐,看着红烛由红艳而泪干,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他笑了笑,说: “so,妳还是我最亲爱的堂妹?” 我也笑了笑,淡淡的一句: “ya!你本来是我亲爱的堂哥。” 后来我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一直到大人们的牌局散了,他才叫醒我。 天已经亮了,昨晚挑灯夜战的人都在补睡回笼觉。我随便清洗一下,等妈咪小睡片刻起来,才一起回家好好梳洗一番。 然后,上三叔公家拜年。 本来,只要留在爷爷家,那些个叔表公婆姑舅姨婶之类的自然会上爷爷家,我们到时再上前拜年就好。妈咪之所以特意上三叔公家拜年,大抵为了我那回的事情。三叔公好面子,他的小儿子结婚,妈咪没到场,虽然事后爷爷责备妈咪一顿,妈咪也亲自登门道歉,他难免还是耿耿于怀。他们就是这样,面子比什么都重要。这次妈咪特地上门向他拜年--我可以想象,三叔公那笑歪嘴的模样。 我们到三叔公家已是近午的时刻,大厅里三三两两已有一些先来拜年的亲友。小堂叔过来招呼我们,我们跟他到三叔公和三婶婆的桌椅跟前。 三婶婆看见我笑瞇瞇的,拉着我的手亲切说道:“小欢啊,婶婆看看……越来越漂亮喽!跟妳妈咪一样!” 像这样的场合,我除了保持沉默,偶尔露出一丝傻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的嘴巴不够甜,我的微笑也不迷人。 我想,有妈咪和他们谈心就够了,就悄悄抽回手,退到角落。 老实说,我很想赶快离开这些热闹的气氛,感觉上就是和我不搭调。我慢慢地退到门边,一边搜寻妈咪的踪影。她正和三叔公们在一起,旁边还有些看来高尚富贵的人。我冷冷瞧着他们,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想也知道,和杜家搭得上关系的,非富非贵;金钱一向是最容易造就人的。 我的眼光冷淡地扫着客厅里的众人,直到它接收到另一波冷淡的响应。我循着波痕回朔,眼光的主人礼貌地朝我点头就别过身影。 我急忙抓住正从我身旁走过的小堂叔。 “那个人是谁?也是亲戚吗?”我问。 “谁?” “那个。穿灰色毛衣的。” 小堂叔恍然大悟:“妳说阿宽啊!” “阿宽?” “米俊宽。难怪妳不认识他。妳那时还小,才七、八岁吧!堂嫂就带着妳搬走,他们也搬家。以后,大学、服兵役、出国,大家各过各的,还是我结婚时,这老小子刚好从国外回来,才又搭上的。”小堂叔虽然算是我的长辈,其实还很年轻,三十岁不到。听他说话的口气,一点也没有长辈的审重矜持。 “那么,是亲戚吗?”我问。 “也不算是。米家和杜家是世交,住得近,上一辈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我妈和米家那边有点关系什么的,不过,不是血亲的关系。” 原来如此!这对他的出现,是个很好的解释。 “听说他现在在教书,”小堂叔一脸好玩的神情:“这家伙,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做,竟然跑去教书!八成是吃错药了!家里事业等着他接手,他推说学非所用--这年头那个人真的学以致用了?亏他还拿了博士学位,脑筋这么转不开!还有啊!长的人模人样的,竟然连女朋友屁都没交一个,害得米家二老急得什么似的,费尽心思安排相亲。人家女孩子身材、脸蛋、家世、条件好得没得挑,他老兄一句话就给挡回去,气得他老爸一星期不跟他说话。” 我朝米俊宽的方向看了一眼,问小堂叔;“他看起来好像很冷淡--”老实说,我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约莫是想引小堂叔说出更多有关米俊宽的事。 “何止是冷淡,”果然,小堂叔话匣又开了:“这家伙简直是少了心肝脾肺。妳没看他脸上肌肉线条僵硬成那样子,我看他八成忘记微笑是怎么运作的!打从前这家伙就这副模样,我以为老了几岁他至少会改一改,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他老兄还是这副死样子!” 我静默不出声,只是淡淡的笑。小堂叔自觉失言,打个哈哈就走了。妈咪以前听三婶婆说的亲戚,大概就是指米俊宽。没想到我跟他居然扯得上那样的关系。 我走到妈咪身边,一边跟不认识的人点头微笑,一边低声跟妈咪说话。 第19章 我说我累了,想回家。妈咪说再等一下。 所以我只好再等一下。一边跟不认识的人点头微笑,一边退回刚刚躲藏的角落。 穿灰色毛衣的向我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果汁。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妳。”他啜了一口果汁,直视的我的眼瞳,没有殷勤的笑。 “是啊!地球太小了!”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考虑该说些什么,然后看着我手上的果汁说:“我没想到妳跟他们是亲戚。” 米俊宽大概有点笨,无缘无故他当然不会联想到我和杜家的关系,何必特别说明!虽然如此,我还是略带冷生的回答: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别太虐待你的脑胞!” 一丝微笑浮上他线条优美的唇角,但随即淡掉。 “我知道,妳对我的印象不是很好。不过,”他举起杯子,朝我一敬;“我们是不是可以彼此友善一点?” 我转头看他,奇怪他说出这种话。“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太过冷漠,太骄傲了一点?” “那妳呢?妳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妳对别人有过一点温暖的笑意吗?” 我瞪着他,彷佛假面被揭穿般的难堪,然后朝门。冲出去,差一点和小堂婶撞个满怀。小堂婶“咦”了一声:“要回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平抑高涨的怒气:“没有。只是到外面透透气。撞到妳了没?真抱歉!” 小堂婶摇头,嫣然一笑,就径自忙她的事。 米俊宽走过来我身边,递给我一条湿手帕。刚才我愤然急步走开,手上的果汁,溅了一身甜腻。 “很抱歉,没想到那些话引起妳这么大的不愉快!我只是想,我们能不能改善彼此的关系,对彼此友善一点。” 我心里暗自叹息。这些话出自米俊宽的口中,对他这种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低声下气。他其实不用对我那么客气,“亲戚”这层关系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没必要太认真。 我把手帕还给他,说:“你不用道歉。我知道,我本来就是很僵硬,没什么笑容的人。我知道米家和杜家的关系,你不必因为那样,对我特别客气。” 他正要开口说话,妈咪转头过来看见我,招呼我过去。我轻轻一鞠躬,离开他的周边。 第27章 大年初五,百业开张大吉。天气不是很好。大人们都在忙些招财进宝的事,我们这些小的,也难得都窝在家里。 我从雨帘外打帘进入屋内,正巧听见见美咔嚓挂掉电话,瞪着见飞,很不耐烦的对青芳抱怨: “这个女的真烦人!告诉她几百遍了,见飞不在,不接电话,她硬是不听,厚着脸皮一直打电话进来。上次我在街上看见她和见飞走在一块,喝!男人婆一个,丑死了!见飞的品味越来越差,这种女的也要--” “妳少多嘴!”见飞打断她的话,不安的看我一眼:“我爱跟谁交往是我的事,妳少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见美提高了音调:“那你自己接电话啊!为什么不敢接,要别人帮你挡?” 这时电话又响了,见美赌气不接,其它的人窝在一旁看好戏。我走过去,拿起电话。 “喂!杜公馆。” “啊--我--我找杜见飞。”这声音很熟,很像-- “小麦?!”我背对着他们,低唤了一声。 对方听我的叫唤,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清润的女声又响起:“杜欢吗?” 我嗯了一声。 小麦一听是我,急切的说;“杜欢!请妳帮我叫见飞听电话好吗?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说不在--” 我打断她的话:“别傻了,妳还不明白吗?” 小麦的哭声从电话中传来,我的喉头有点酸,很多事,幸与不幸,究竟不是由我们自己所能决定的。 “妳在家吧?不要走开,我马上过去。”我说。 真没想到她是怎么跟见飞扯上的。我警告过她们了,她还是不听。原本我担心的是阿花,谁知道出纰漏的竟是小麦。 挂上电话后,我不理会众人询问的眼光,冷淡地看着见飞。 “我告诉过你,不要惹她的。” “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好聚好散,怎么可以怪到我头上!”见飞还是那副吊儿啷当样,一点也没有惭愧不安。 我拿起桌上见志喝剩的开水,往他脸上泼过去,见美夸张的大声尖叫,见飞一身的狼狈。然后,我离开屋子冲入雨帘,留下一屋子的惊愕。 我到的时候,小麦已经止住泪。麦胜男一向是很坚强的女孩,拿得起放得下。只是,何苦,这一遭! “想通了?” 小麦点点头。她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双手抱住膝盖。 “其实见飞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只是他的心太野,管不住。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情之所媑的认真与执着。” 小麦双眼望着地板,愣愣的,有点出了神。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暖黄的灯光晕开了一圈又一圈。十七岁的我们,对爱情,仍然有着太多的迷惘。 直到天色黄昏暗以后,我才踏着铁灰的暮色回家。细雨蒙蒙的,下得有若情人的泪,拂在上平添许多忧伤。 每盏灯火的背后,都满溢出幸福的笑声,我突然觉得自己可叹可怜,在这样处处欢乐愉快的日子,竟然一个人在湿寒冷清的暗夜里踽踽独行,仰望飘坠的雨花落泪叹息。 泪是咸的,我知道。可是那种孤独无靠的滋味呢?卸除了武装的面具,我的心,在这孤寂的暗夜,不过是一团淌血的烂肉。 我觉得好累,很想就此躺在冰冷的大地。雨花从黑暗天际一直朝我身上落来,也许,只有它们对我是真正的温柔,也许,只有它们懂得我满心的疲累。 走到巷子口,我的灵魂总算被拉回现实的躯壳。家在那里了,我的心却没有一点暖意,感觉上遥远冰冷得像宇宙的黑洞。 我停下脚步,巷子口的街灯,慈悲的散射给我一点温热的白光。大年初五的团圆夜,我亲近的伴侣,竟然是这一柱冰冷不带情的街灯。 我靠着灯柱,任由雨丝漫天向我洒落而来。一个人影却阻隔住雨丝和我之间的连系。 “傻瓜,这样会感冒。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这似曾相识的语句--我抬头,米俊宽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片的天空,同时也承受了大半的阴寒冷湿。 我对他虚弱的微笑。这样的暗夜,我的心特别脆弱,一点温情就足以使我溃防。他的出现,让我有着某种的温暖亲近,说不出为什么,大概因为寂寥的缘故。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一片漆暗。街灯和夜雨将他衬托得无懈可击,我的视线不禁被拉回驻留在他周身那一圈光华。 “我在等妳。” “等我?”我迷惑了。 “我在这里徘徊,”他伸手抚摸我的鬓发。“希望能遇见妳,真高兴遇见了妳。”说完,嘴角一扬,露出喜悦的欢欣。而也许是因为夜的迷离,也许是雨花的关系,我是真心的感动,感动在这样的雨夜里,有人在街头徘徊等我归来。 “如果我整晚都不回来呢?”我不禁问。 米俊宽露出些许落寞的神态,仰头朝天际看上一眼,才悠悠淡淡的说道:“那我就一直等下去。妳总有回来的时候。” 我不禁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从没有好好看待过米俊宽,现在我才发现,从前的我,被偏见激昏了头,忘了即使像他这样贵族般冷漠的人,也有他情感悲愁的软弱,和喜笑欢乐的温柔;而且,米俊宽笑起来相当好看。他的笑和劳勃瑞福阳光般的清朗,又带着一丝落寞的笑容完全不同。劳勃瑞福的笑脸,无疑地是迷人的,更能勾动每颗有情的芳心。米俊宽的笑没有这么大的魅力,显然的,他并不擅长微笑。我只能说他笑地来相当好看,至于好看到什么程度,就全凭对他的好感到了几分的程度。 他静静看着我,背对着街灯,雨花从暗夜的天空四散而下,打在他身上,在他周身溅出一圈光华。我看着那圈光华,觉得心头暖暖的,有根弦轻轻被拨动。 “好了,你已经等到我了。”我仰头凝视,黑暗中,他的双眼清亮如天狼星。 “是的,我很高兴终于等到妳。”他再度抚摸我的鬓发,然后缓缓移上脸颊。“妳是否愿意明天和我共同出游?” 我觉得脸颊经他手指游移触摸过的部份,无端的发烫起来,无力地点头,软弱地靠着灯柱。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温柔无比:“明天一早我来接妳。现在,赶快回去吧!午夜游魂!否则妳明天如果赖床,我可得等惨了。” 我仰头看他,没说什么。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说:“我以为你是很冷漠的人。” 他笑了笑,只是对我挥手,我转身快步跑回家。 第28章 “请问两位用些什么?” 穿着整齐,一身洁白制服的服务生礼貌地在一旁问道。 这餐厅格调高雅,气氛宜人,和以前我去过的那家感觉很像。大概天下的餐厅都差不多。 这气氛很容易就让我想起劳勃瑞福。我不该想起他的,他交叉的是另一颗温柔的心,并不是我心底渴盼的那个人,不是拨动我心弦的那个人。可是,这满室幽怨缠绵的“往日情怀”乐声,我还是忍不住要了火腿蛋炒饭。 服务生不动声色,依然很有礼貌的说∶“对不起,小姐,本店不供应这类的餐点。” 原来,菜色还是不一样的。 第20章 我还以为天下餐厅大概都差不多!我忍不住轻笑起来。 米俊宽作主点了两份a餐,我瞪他:“a餐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不喜欢柠檬红茶,也不要薄荷茶。” “那冬瓜茶妳喝不喝?”他一本正经的说。 “冬瓜茶?”我忍不住又笑起来。“喝,我就喝这个。” 他的神情一点也不被我的笑容牵动,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而冷深,昨夜的温柔彷佛只是我的幻觉。 我支着头,看着窗外。四目交接的静默让我觉难堪,我怕“凝视”这等催情的字眼动作。 a餐上桌了。天啊!牛排、玉米、马铃薯泥、蜿豆、红萝卜、生菜色拉,不知名的汤--全是些令我反胃的东西。 我皱着眉,忍耐着一口一口把它吃完。吃完就觉得想吐,胃部十分的不舒服。我跑入洗手间,把胃里的东西全数吐出,呕吐完后人也就舒服清爽多了。 我的胃其实没那么难伺候,只是有些时候,这些东西会令我反胃,在我的胃部里反动,让我不得安稳。 米俊宽看我一脸苍白,低喃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原来妳这么难养,以后可得费神照顾。” 我拼命喝水,胃空了就自然想喝水。突然我觉得一切变得非常荒唐可笑!我为什么会坐在此?是我内心深处在冀望些什么荒唐无稽的东西? 我呆愣地望着他,他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带我离开餐厅,然后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淡淡地说想回家。他的眼神一剎时像凝冻的冰,比什么都还冷。 他送我到巷子口,才开口问为什么。我低着头。总不能告诉他,因为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吧! “说啊!为什么?”他突然用力扳起我的脸。 我避开他的眼光。“你要我说什么?感谢你的热情招待?”然后叹了口气:“何必呢!这样的不愉快。” “我以为--”他停住话语,我疑惑地看着他:“算了!明天早上我再来接妳。”不等我回答就转身离开。 天光灰灰暗暗的,云层很低,不过没有雨,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下雨。 第29章 将我心遗弃在奔驰的速度里,随风将我们的回忆沿途抛弃…… 这班客车开往海滨,乘客稀疏寥落,司机老大将音乐开得轧轧作响,似乎很陶醉在哀怨的女声中。看着窗外一路飞逝而过的海景,冷风又一丝丝从窗户的缝隙中钻沿而入,再加上车子在近乎没什么流量的公路上奔驰的速度感,我不得不承认,这首歌的意境,配合上此刻冰冷的气氛,的确很有点那种味道。 米俊宽坐在我身边,贵族般华贵的脸庞冷漠如常,没有一丝张望。到海边来是我擅自主张的。这星期来,他带我游遍近郊各处地方,今天我想没想,就拉着他搭上这班向海的客车。大寒冬到海边,也许看来异常。其实,海,夏天里来,自是美丽宜人;可是,冬日里少了人潮和拥挤,那份清冷更有一份情意缱绻的缠绵。 应该是正午时分,可是低阔的天空仍然是铁灰昏暗。一道天桥似加顶盖,像是防波堤的建筑,从沙滩延伸入海,我们就坐在向海的最尽头,迎着风迎着海。 在风中,什么轻声细语都是难的。我们一句话也未曾交谈。虽然这一星期来,我们天天见面,四处游荡,偶尔米俊宽会传给我一丝脸红温暖,我却真的不明白,我们究竟属于什么样的关系。淡啊!我们之间的情场。我实在不愿意承认,我喜欢跟他在一起。我心中有股隐隐的心绪,我不敢承认的。 海风吹我满头乱发张扬飞起来,吹进身骨里,不禁泛起阵阵寒意。米俊宽脱了外套给我,又调整坐向挡在我身前。我低下头,死不肯接过外套,他近乎粗鲁地把它罩在我头上。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低声地说。双手交迭抱住膝盖,将下巴枕在手臂上。大冬天跑到海边吹海风,终究是一个人独处时才可以顺意任心的事。米俊宽对我也许包容太多,可是对他我有撒娇任性的权利吗? 米俊宽面向海和我一式的姿态。清冷低沉的声音随风传来。 “当年刚出国念书不久,家里寄来一些家常生活照片。有一张是在杜伯伯宴席上照的。我一眼就边角上的女孩吸引住。照片中,那个女孩还小,清净纯丽却毫无一丝笑意的冷淡深深掳获我的心。我一直放在心上,却不便向家人探问。我总是想,女孩还小。 说这些实在是很可笑。可是从少年开始,我就淡于和异性间的交往,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竟会恋慕上只在照片边角上见过的小女孩。关于爱情这回事,大概就只能心动过那么一次。从此以后,我一心只想尽快学成回国寻找那个女孩。我拒绝所有倾慕的追求,甚至拒绝家里安排的相亲,一心就想着那个女孩。 林校长和我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去年夏天我回国以后,他知道我无意接管我父亲的事业,便请我暂时帮忙执教一年。我尚在犹豫中,谁知竟巧在参观女中时遇见那个女孩。当然,经过这么些年,女孩已不再是照片中那个小女孩,可是,依样清净纯丽的脸宠,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多年来一心恋慕的影像。 我答应在女中任教,执意教她的班级;她的心里,却根本不曾有我这个人存在!” 米俊宽抬起头,背靠在堤墙上,双手插入裤袋,原本凝视波浪的眼神回落在我身上。 “我想她是讨厌我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一直以为她还小,不急,却忽略了过去那些年中,她的生活不曾有过我这个人的印象。好几次,我克制不住心里对她的思慕,渴望她紧紧的拥抱,然而,面对她坦白陌生疏离的眼神,我整个心都紊乱了。” “我应该早些想到她和杜家的关系,照片上她是出现在杜家宴席的。该死的我竟忘了这一点--我等候她,从黄昏等到黑幕,终于让我等到。那个夜里,面对她,我一直压抑住拥她入怀的渴望,我怕--我没自信。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看待我,不敢流露出太多的感情--”米俊宽甩了甩头,希腊神祇雕像般完美的脸庞,热情如少年的脸,溢情的眼眸,贪慕地注视着我。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思绪混纷乱到了极点。“真的是我吗?我不敢相信,你一直那么冷漠遥远--” 他拉我近他身前,缓缓低低地承诺:“就是妳。我错在不该让妳接近他!告诉我妳心里是否对我有着几分在意?” “你知道,他有一脸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很温暖。”我依旧以相同的姿态瞪视海面汹涌的波涛,然后答非所问:“你知道我妈咪吗?优美、典雅的贵夫人。她一直很信任我,相信我饿了会自己找饭吃,冷了会自己找衣服穿,病了会自找医生看--大概连死了,也相信我自己会找棺材盖。我想,我妈咪也许是很爱顾我的,可是你看,她是那么高贵,那么美丽,实在不适合一般平凡主妇习以为常的琐碎。从来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真正的叹息,真正的渴望。我多么希望有人呵护怜惜,可以撒娇任性,可以倚靠思慕--”我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米俊宽说出心中最深的隐藏。“难!从内心深处要认定一个人是那么的难!” 然后,我面对着他:“我一直感受不到你的热度,你像是冰一样的人,感觉温度在零度以下。而他--”我露出一丝薄薄微弱的微笑:“我从他身上感受到阳光般温暖的温情。” 米俊宽的神情像是有点颓丧,低垂着头,一抹阴霾横在两眉之间。然后他猛然抬起头,抓住我的双手,语气急切而热烈:“说,妳的心里当真从来没有过我?”眼神是那样热切渴望,我心中不禁怦然一跳。 我缓缓挣脱他的手,避开他的眼光,故作轻松的说:“有的。周末午后的杀手,破坏我自由恣意时光恶魔。” 他朗声的笑了,连人同外套将我包围在他张臂的拥抱中。 离开海滩后,我们并不多话,偶尔视线接触了,对视一笑,恋痕在彼此眼底。只是孤独久了,我仍然不习惯两个人的相依;米俊宽也是冷淡惯的人,虽然特意怜惜,我们之间的亲密,还是一贯低调的波距。也许我们两人都该学习如何谈恋爱。 回到市区,天色初暗,胡乱吃个东西后,两人就冻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对街霓虹灯青红黄蓝紫绿的闪呀闪的,看半天才知道是电影看板。米俊宽不由分说就拉着我跑向对街。 海报上标榜着什么本年度最令人悚栗的、恐怖悬疑的经典之作。结果,凶手一开始就被我盯得死死的,乱没意思!所以我一直无聊地处在半睡半醒的朦胧间,直到散场的灯光大亮。 夜寒沁身,我身上罩在米俊宽的外套,衣服太大,两边袖子空荡荡的,显得笨嘟嘟。米俊宽敲敲我的头说:“羞羞脸,睡的跟猪一样,睡饱了没有?” 我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实在怪不得我,谁叫那凶手那么差劲,破绽那么多!一出场就被盯死,业余得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那要怎么样才算有吸引力?”米俊宽笑吟吟的:“青面獠牙?还是横眉竖目?或者额头上刻着“我是凶手”?” “你这样说就更不对了,”我笑说:“所谓悬疑,就是要出乎人意料之外。摆明了凶手是谁,那还有什么看头!” 米俊宽斜睨着我,依旧笑意盎然的。 “好了,别胡扯了。走,送妳回家。” 回家!我的神采顿时黯淡下来。回家了,面对的还是那一屋子冷清,我倒宁愿在街头游荡吹冷风。 第21章 “看!”我举手挡着街灯,抬头望向夜空。“天狼星。你知道天狼星吗?” “是的,我知道。不过那不是天狼星,天狼星不会那么黯淡。” “你知道?”我眼睛亮了起来。米俊宽含笑不答,又敲了我额头一记,我也不再多问,反正天狼星总是闪耀在冬夜的天空中的。 “后天就开学了,明天会很忙吧?”我问。 “是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妳好好休息,顺便温习功课。” “算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每回钉在桌前,我都弄不清楚到底是我看书,还是书看我。”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杜晚晚对我做的好事来。“你该不会也送我一碗当归大补汤吧?” “什么?”米俊宽看着我,一脸迷惑。 “当归大补汤。”我倒回答得很坦然,没什么羞愧感。“就是补考啦!杜晚晚,那个奇葩,去年送了我好大一碗。” 米俊宽听我这么一解释,失声笑了起来,还笑得很开心! “当归大补汤!亏妳想的出来!我倒真该请妳喝一碗,寒冬进补最适合不过了!” 我一时不明白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遂静默不语。他看我沉默不语,将我拉入怀里,双手围兜着,低下头,轻声耳语:“傻瓜!骗妳的。不过,妳真的需要好好补一补,这么单薄,我看了都心疼!” 我轻微抵抗,挣离他的怀抱。他一愣,问说:“生气了?”我摇头,吶吶地说:“不是。我只是--只是--唉!我不习惯!” 他又愣了一下,随即会意,重又将我拉近身,变本加厉地紧揽着。一边又在我耳边低语:“傻瓜,妳总是要习惯的。我喜欢拥抱妳的感觉,喜欢和妳的这种亲密。” 他说的真露骨,我不禁羞红了脸,一直烫到耳根。我连忙扯离话题:“好呀!吃补冬。当归鸡最好了--不,不好。麻辣火锅也不错--不!还是不好,太辣了!吃黑枣炖嫩鸡好了。” “贪吃鬼!”米俊宽笑着又敲了我一记。他的笑容煞是迷人。 一辆出租车慢驶过我们身旁,司机探了探头,米俊宽招呼他停下。 车内的空气暖和许多,两人反而沉默下来。大概司机先生自己也觉得气氛僵硬别,扭开了收音机,机器里传出了轻快的旋律,赫然就是“两的旋律”。我转头,恰好米俊宽也转头凝视,两人相视而笑,都想起那个大雨昏黄的黄昏。 车到巷子。下了车,他握住我的手,兀自依依不舍。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深情款款而毫无顾忌。或许冷漠的人,其实有着一颗份外炽热的心!米俊宽此时对我的意怜,和他冷漠的外表一点也不搭调。世事真是奇妙,当初怎想,都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和米俊宽俪影成双!那时连幻想都觉得太荒唐! “好了,我要走了。”我说。 然而,我回身走不到两步,他便自身后紧紧环住我的腰,脸埋入我的后颈鬓发中。我觉得极度的不自在。也许我因为不习惯相偎依,所以难懂爱情的缱绻缠绵。 “我实在是没自信,真怕它只是一场梦。”他低喃着。 真的吗?高傲的米俊宽竟然会说出这种没信心的话。 我突然怀疑起自己。老实说,我才是真的没自信。我实在是不相信自己有那种魔力,能让米俊宽这样的男子恋慕一心。 人类不过是皮相的动物,外表美好动人的,吸引异性的贺尔蒙自然就浓烈。以米俊宽贵族般的气质,动人的外型,佐以优越的家世环境,闻香而近的各色才女佳人自是不乏其数。我有什么好,值得他一心恋慕?就算是真的,众色女子心系暗恋的米俊宽,真的能坚定他的情感,一辈子对我呵护怜惜? 我不禁怀疑了,口气僵硬而生冷:“我有那点好,值得你这样对我?你当然也知道自己长得好,众星拱月的,总有些明亮的星子值得你心动吧!旁的不说,上次福松楼那个女孩,就让人一见惊艳--” “我谁也不要,只要妳!”米俊宽用力将我扳过身子,粗鲁地打断我的话。“相亲的事我早拒绝了,我只要妳,只要妳。” 他的神情有一丝怕人,却又那样坚定认真,我心跳快速得令我心慌。 我将视线投注在漫处的黑暗,遮掩住心慌:“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我那么任性无礼--” “我说过,我只要妳!”米俊宽坚定地重复他不变的承诺。迷人的黑眼眸,情意深长。这辈子,我只求一次倾心相遇的那人会是米俊宽吗?我不知道。可是,从没有人像米俊宽这样让我心跳,让我脸红,让我心动--甚至,这样地让我依恋不舍。 我羞怯地将脸埋入他胸前,小声地说:“那么,我也只要你。” 他亲爱地理理我的乱发。我想,这是他最缠绵的爱怜了,比什么亲密相依都要来得温存。 雨丝这时蒙蒙地飘起,我脱下外套递还给他。“晚安了,午夜游魂。赶快回去吧!否则感冒了,我可担待不起。” 他笑了笑,我转身快步跑回家,一如那个迷离却是幸福开端的雨夜。 第30章 开学快两个月了,关于我和米俊宽的事却还是个秘密。 米俊宽恨不全天下都知道我们的事,是我制止他这么做的。为了避免无谓的困扰,我硬是要他漠视他的感情。可是,谈何容易!他依然故我,总是深情款款的,惹得许多对我嫉妒怀恨的猜忌。压抑自己的感情绝对是不健康的,可是如果这样能避免无谓的困扰,那就值得了。 米俊宽听我这样说,斜睨着我:“妳就那么在乎别人的闲言闲语?” 我摇头:“你不是说,只暂时任教一年吗?再两个月就结束了,何必为了争一时之气而惹得满身不愉快。” “我只是怕妳受委屈而无法坦然。” “不会的。真到那时候,谁还在乎得了那么多!” “这样就好,我不要妳觉得受委屈。我们的事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懂吗?”他不放心地的敲敲我的头。 “懂。”我用力点头,摸摸被敲打的部位,装痛。他不安慰,反而给我一记更大的响头。 恋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什么样的不愉快都可以付诸一笑。甚至连我一大早起床,看见妈咪在门的留言--我们母女的关系生疏到连见面都要特别拨出时间来,也不觉得多大的伤感。我只是呆视着门墙,然后将纸撕下丢入垃圾筒,再慢慢地换好衣服出门上学。 我的数学还是一样的破,并没有因为米俊宽的爱恋而突然长进。大概真是无药可救了。奇怪以前家教林先生说我的理解力还算不错,怎么--算了!这大概和许多物理定律一样,理论是一回事,天晓得实际上又该是怎么一回事。 米俊宽在课堂上倒不显得对我特别的“偏爱”,大概他也知道我约莫朽木难雕,舍不得让我太难堪。上课时他依是冷漠如常,问题在课间下学后,只要遇见了,管它周遭什么人在看,他都会亲爱的和我啰嗦上好几句。 阿花终于忍不住了,逼着我,一意要证实她的怀疑。 “杜欢,妳觉不觉得,米米最近对妳很特别?” 我皱着眉说:“特别?什么意思?” “他常常主动找妳谈话,看妳的眼光也很微妙。妳们之间,感觉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感--” 连阿花这种迟钝的人,都会感觉到我们之间气氛的不平常,其它人心里怎么想,大概也清朗不到那里去。 “阿花,妳少胡扯。妳怎么不讲他身边那一堆亲卫队!她们整天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不更亲密?”我还是昧着真心否认了。 “那不一样,”阿花紧盯着,毫不放松:“她们是自己黏过去的,而妳却是米米主动找上的。” “没什么不一样,幻想的本质都是相同的,而梦是一条丝,穿梭那不可能的相逢。”我想起最近看过的一首诗,不禁就顺口用上了。 “那么,你们相逢了没有?”阿花突然冒出这一句。她还是认定我和米俊宽之间有所瓜葛。 我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才慢慢说道:“那要看我做的是什么梦?” “妳做的是什么梦?”阿花压低了嗓子,显得神秘又暧昧。 我拿起课本朝她脑袋轻轻一敲,半开玩笑的说:“我做的是春秋大梦。”然后立刻将话题岔开;问她:“妳别老问东问西的。妳自己呢?和王大怎样了?” 阿花耸耸肩说:“还不就是那样。王大最近迷上电影,和他那票同学成天什么意识流、蒙太奇的,又什么楚浮高达雷奈--啊!反正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搞不懂。麦子又闷骚,什么心事不愉快全闷在心里,问了也是白搭。妳又神秘兮兮的--我像是被遗弃的童养媳!” 我白了她一眼:“什么叫闷骚?什么童养媳?别尽学别人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阿花吐吐舌头,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小麦从外面走进教室,她立刻迎上去,雀鸟似的叽喳个不停。 门口有人在喊“白荷花外找”,她惊风似地丢下小麦,刮到门外。我看了小麦一眼,不知怎地,心情竟铅似的沉重。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面对她! 有些时候,当你心里有事,不欲人知时,对方的关心反而成为一种负担。我为自己知道小麦和见飞的事感到不安。人与人之间,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分享的,知道太多,有时候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难堪。 我抬头看看天花板,想了想,才问小麦:“还好吧?” 小麦点头,停了半晌,才说:“其实也没什么。 第22章 当初我和他交往时,就有了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苍白地笑了笑:“这样也好,认清了许多事,以后就少受一些伤害。” “很抱歉,小麦,见飞太花心了--”我停住口,不知怎么说下去。 “错的又不是妳,”小麦摇摇头,参透什么似地说:“何况我也没有什么损失。也许,我还应该感谢他,使我认清了许多现实。” “妳能这样想就好--妳和张衍,依旧吗?” 小麦又摇头。“不过我想,如果我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可是谁知道,将来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变量!” 的确!谁晓得将来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变量。 小麦一直是个很理智的人,不会被爱情冲昏头。见飞的事,令她难过的,并不是感情上的挫败,而是现实上的挫折。见飞不认真的态度,教她认识了现实世界里那些个虚伪和丑陋。虽说爱情这回事,如果没有承诺,究竟不能说是谁负谁;见飞游戏人间的不在乎,衬以显赫的家世背景,终究矮化伤害了小麦的自尊--原来,“立场”在爱情当中,在物质欲化的社会型体中,占着这么重要的地位!这样说来,人类凭什么高歌爱情的不朽?原来人类自许千古的婚姻忠诚制度,骨子里,终究不比动物性本能的交配高明多少! 古来最善于诱惑雌性动物的雄性动物,莫属人类。靠着别于其它雄性动物的卖弄花俏,人类发明了誓言这名词。可是,男与女的战争,交替几千年,誓言这东西,终窥究竟,到底是一句叫座的名词罢了,代表不了一颗永恒不渝的心。 我想昏了神,直到阿花一阵风似地刮进来,我才看见讲台上的劳勃瑞福。 尽管名份已定,劳勃瑞福仍以他独特的魅力掳获众少女的心。那些为他流泪哭泣过的人,在眼泪风干以后,仍然本着忠实的本色,守候着心中最耀眼的偶像。 我把课本摆平,低垂着眼,纸本上的黑字,逐渐扩张成黑洞,而记忆随着黑洞在回旋……好像又听到芭芭拉史翠珊如泣如诉的“往日情怀”……冬至大寒的街头……昏黄的暮色……火腿蛋炒饭…… “叭”一声,不知谁丢过来一团纸条。我抬头一看,阿花正对我挤眉弄眼。 纸条上写着:发什么呆?小心点,劳勃瑞福一直盯着妳瞧! 钟声一响,同学立刻哄乱成一团。因为是最后一节,辅导课又因故取消,浮动的心可想而知。一下子就这边叫,那边笑,洒水打扫的,整间教室乱成菜市场。 劳勃瑞福走到我身边,人群乱哄哄的,也没有人注意我们。 “一起走好吗?我知道妳们今天辅导课取消。” 我稍迟疑一下便点头答应:“好,等我把打扫工作做完。” 他抬眼朝窗外随意一望,伸出手,又想起什么似的垂放下来。 “我在科学馆等妳。”说着笑了笑,晴朗的阳光之中竟浮显出一丝黯淡。 我走出教室,一直看着他走到走廊的尽头,然后转过方向。约有三、五秒钟的时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呆到那儿,冷不防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一跳。 “怎么了?站在这里发呆?” 用不着回头,我就知道来是米俊宽。他走到我面前,神情有点懊恼。“我知道妳今天不上辅导课。可以等我吗?等我上完辅导课,一起吃晚饭,我再送妳回家。” 周遭的同学纷纷对我们投来狐疑的眼光,我下意识地把他拉到角落。 “对不起吔!不能等你。我和我妈咪约好了。” “哦!”米俊宽的语调神情溢满了失望的颓丧。 “明天好不好?”我不忍看他失望的样子,再说,我依恋他更深。“明天周末了,你请我吃午饭还有晚餐。” “贪吃鬼!”他笑了:“吃成小胖猪看谁还敢要。” “反正是赖定你了,不怕。”这算是我最露骨的“宣言”了,他仍然一脸得不到承诺的不放心。 开始有人对我们窃窃私语了,我假装不经意,对他说:“你赶快去上课吧!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我也得走了。” 米俊宽才走,阿花就蹦出来。 “啊哈!被我逮个正着。快从实招来。” “招什么?” “还装!刚刚米米跟妳说了半天的话,到底在说什么?” 我眨一眨眼,认真的说:“他想请我吃饭、看电影。妳相信吗?” “真的?!”阿花眼睛睁得圆突突的。 “煮的!”我把扫把往她手上一塞,就走进教室,将她丢在走廊上发呆。 赶到科学馆的时候,劳勃瑞福已经等在那里。他走到我身旁,两人并肩走出校门。 “肚子饿吗?先去吃饭好不好?” 我点头。 还是那家有着火腿蛋炒饭,音乐听来似流水淙淙清响的餐厅。劳勃瑞福似乎很偏爱这家餐厅,我特别看了店门的招牌,才发现店名竟然叫“相遇”。真是讽刺! “还是火腿蛋炒饭吗?”服务生送来菜单,劳勃瑞福没搭理!只是专心问我。 我闻声愣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他转向服务生,抱歉地笑了笑:“两份火腿蛋炒饭。谢谢。” 我还是不明白,这家餐厅,这样的装潢,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格调,竟然也卖火腿蛋炒饭!我不是说火腿蛋炒饭不好,而是整个搭调很奇怪。这样的气氛,令人联想到的是明亮的刀叉,高脚的酒杯,摇曳的烛光;是情人在角落旁喁喁的私语;是恋娇羞柔媚的轻笑。怎么想,也和火腿蛋炒饭搭不上调。 可是,在“相遇”里,就这样让它们相遇了。虽然有点突兀,座落的男女依然吃得愉快。 “还好吧?”面对他,旧日熟悉的感觉又重回心田。 劳勃瑞福露出一丝落寞的笑。“我还以为妳不会再理我了。” “怎么会,你明知我对你的感觉。”我喜欢劳勃瑞福,这一点我一直很坦白,并不因和米俊宽的爱恋有所改变。可是,此刻我的笑容看来,虚弱得没有一点说服力。 “那妳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 “有,妳有。妳甚至不敢看着我。” “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避开他的眼光,视线落在玻璃杯上。 “是没有用了。”他露出一丝苦笑。 “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我突脱口而出。 “我知道。”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没有她,如果我没有那段过去,妳会跟着我吧?” 我只是看着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火腿蛋炒饭适时上桌,我吞了一口饭,又喝了一口水,才开口:“听说你快结婚了?” “别听那些人瞎说。”他挥挥手,像要挥掉什么。“我跟她是老朋友了,过去的恩情总是还在的。”突然他抬头,认真的凝视着我。“如果我和她没什么,妳会--回到我身边吗?” 火腿蛋炒饭刚上桌时不断上冒的热气,此时已如游丝般的危弱,只剩一点微温。盘中五色杂陈,灿烂缤纷,看在眼里,不知怎地,色彩端的是那样模糊遥远。 我面对着他,坦白而坚强地承接他目光。 两人眼波交流,摒弃言语。然后他轻轻地叹息。有些话不必用说的,劳勃瑞福是聪明人,关于爱情这回事,我心里究竟怎么想,我想他是够明白。 若说我心中没有叹息是骗人的。劳勃瑞福这样的好,我只希望,命定和他红线相系的那个人快出现,偿付他所有的款款深情。 “我还是妳最喜欢的?”他突然扬声说出,露出那我熟悉千百回,阳光般的朗笑。 “你一直是我很喜欢的。”我说。他听出我更改的词意,伸出手,亲爱的抚乱我的头发。他和米俊宽都喜欢揉乱我的头发表示亲爱,让人意乱情迷。 我吞了几口饭才想起和妈咪的约会。“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他望一眼腕表。“怎么了?妳还有事吗?” 我点头。“和我妈咪约好了,居然给忘了。” “别急,反正已经迟到了。我送你去。在那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离开座位到柜枱付款。我也跟着起身走到他身旁说:“福松楼。” 他付完帐,低头再深深看我一眼,揉乱我的头发,声音低得我几乎听不见:“真的好舍不得--” 然后挽住我的手,快步朝门口走去。 赶到福松楼时,七点差五分,妈咪已经在包厢里等着。包厢中,除了妈咪,还有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一下子想不起是谁,只隐隐觉得像是在那里见过。 妈咪微蹙着眉,责备说:“怎么现在才到。”然后话锋一转,指向陌生人说:“这位是梁先生。” 原来是他!我还以为妈咪早和他互不往来,看情形,他们的感情反倒更深似的,否则妈咪不会让他出现在我眼前的,更何况是这样刻意的安排介绍。 我对他点头示礼,并不叫人,他含笑回礼,不以为意。 在服务生等候点菜的时间,我冷眼打量正在研究菜单的梁志云。他是那种事业成功的典型,沉稳闲适,揉合了诗人的感性与科学家的理性,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气派,自信十足的一个人。 原来妈咪喜欢这样的典型。奇怪竟和爹地那么不相同。爹地是那种幽默风趣、轻松自然的人,一身金黄暖酥的感觉,暖晕晕的,令人十分依恋,就像劳勃瑞福一样。而梁志云,明显的,是时代尖端的人种,揉合知性与感性,混杂着学者形象与成功商人的典范。 第23章 他无疑是擅长这种夜宴豪聚的。单是看他与侍者间的应对,就不难明白他是惯于这样侍候的人。他从菜单上抬头,微笑问我些什么。我只要了一壶清茶。 等服务生退下后,我才问妈咪究竟有什么事。妈咪看了梁志云一眼,眼底处尽是柔情。“没什么,只是介绍妳跟梁先生认识。” 我将目光转向梁志云,又回向妈咪,不出声。我又不是笨蛋,怎么会不明白这当中的奥妙。 梁志云大概是觉得他需要说些话缓和气氛,所以他朝向我说∶“小欢--不介意我这样叫吧!我一直想认识妳,所以央托妳妈咪安排大家见面。” 我还是不出声。其实,妈咪要交什么样的朋友,甚至找什么样的男伴,都跟我没关系。自始至终,她也根本都没跟我提过她和梁志云之间的种种。 我只是喝着清茶,眼光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间游移。 如果说,男人是泥做的,淌了水便混浊不堪,梁志云无疑是个例外。他不像那种本能的、讨好情人的小孩,以避免可能的排斥的男人般,那样地喋喋不休。偶尔问我一、两句课业生活上的问题,便友善的微笑不说话,让人感觉到他的涵养,却又不失于冷淡。我对他一些旧有的模糊想象,反而因此鲜明夺目起来。 基本上我对妈咪身边这个人,没什么强弱的情绪。我只是个局外人,也许在故事的高潮曲折处,会有点张望,但多半的时候,我无意费力波动自己的想象。 我喝完一壶清茶,便借口不舒服想先回家。妈咪可能不晓得该怎么面对我,所以只是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而梁志云自是也不会废话太多,他只是浅声问候。我对他浅浅抱歉的笑,然后退到玄关,拉开门,快步离去。 第31章 入夏以后,天气变得有点燥热难耐。然而,坐在窗枱上眺望远方,高楼的凉风徐徐吹来,牵动窗枱边的薄帘,拂在身上,别有一番滋味。打从上个礼拜五结束高二最后一天课程后,我就以这样的姿态,流连着窗外的景观。 自从福松楼正式见面认识后,这两个月来,梁志云就成了我们家的常客。一星期他总来个两、三次,多半是夜里送妈咪回家顺道上来小坐,偶尔那么一、两次的星期假日正式拜访。 他来的夜晚,我总装作睡着了,客厅里他们的低声细语,在夜阑人静时分,却一句一句牵动我的思维。 可以说,他们的恋情是化暗为明了;而人类就是这么无聊的动物,总有些闲言闲语免不了。那些暧昧混沌的话听来让人可叹又可笑。说来好笑,除了我对这件事事不关己的冷漠无动于衷外,妈咪的爱之物语,成了本年度头条大新闻,沸腾了整条巷子。几乎每个人都用一种很兴奋的眼光看着我们,好像恋爱这种事,也是什么光耀门楣的事。 妈咪这样毫不避讳的接受了梁志云,甚至公开了他们的恋情,爷爷奶奶自是不会不知道。碍于情面,他们只是派见飞做先锋,三番两次催促我进谒。 我的回答一律是不知道。逼急了,索性不吭声。见飞锻羽而归,然后是见达。 对见达我无法像对见飞那样不客气。所以,当我看见他倚在街灯旁的身影时,暗暗叹一口气。 我不等他开口就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然后摇头:“你应该知道,这是我妈咪的事,她不告诉我,我也不管太多。请他自己去问我妈咪吧!不要再烦我了!” 见达谅解地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膀肩就离开了。反倒换我倚着水泥柱,怔忡起旧日以后。 后来妈咪怎么令爷爷和奶奶接受她的抉择,我全然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反正妈咪天生就有慑服人的力量,他们即使想反对也惘然。总之,一场风波最后终以圆满的大喜剧落幕;妈咪依然保有她和梁志云的爱情,同时又不失宠于爷爷奶奶。 老实说,我实在很佩服妈咪的能耐。我说过,我是不讨人喜欢的,个性不好,脾气不好,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应对进退也令我厌烦不堪。我是不擅于人际关系的,一如我一点也没有妈咪那种颠倒众生的能耐。 可是我终究有了米俊宽。只是,我不知道他究竟恋我有几分痴狂。而这居然也是他对我相等的怀疑,他说我太冷太淡了。有那么一、两次,他问我到底喜欢他有几分。 我失声轻笑,他怎么会问这么荒唐的问题!可是他还是绷紧了脸,说我对他太冷淡!要我对他好一点。 一个冷漠孤淡的人,竟然说别人太冷太淡!我笑着提醒他。他依然不肯笑,说真情只要对一个人热烈就够了。 是吗?真情只要对一个人热烈就够了?我沉默了好久,最后才问他,究竟恋我有几分? 他微愣,紧抱着我,不懂我为什么还要这样问。 我抬头看着他,微弱地说:“可是我求的是一生一世。” 他更加揽紧了我,唇角在我耳边厮磨,声音低沉惑人,请我以后对他好一点。我听见自己慌乱无主的心跳声,更感到那一脸绯红发烫的羞涩不安。他或许觉得我脸红有趣,溢满了笑,轻轻扶起我脸。我一接触到那双黑潭也似的眼睛,就不禁意乱情迷,慌张的低下头。他又轻轻托起我的脸,迷人的黑眼睛深深看入我的灵魂。我在他的注视下,越发烫红了脸,心里觉得很不安,遂别过了脸。 他的手,轻轻抚弄我略带干涩的嘴唇,我觉得那种不安感更深了,便伸手拦住。结果,手跟手相连,反而陷入他的掌握。 这就是爱情的缱绻缠绵吗?问太平洋的海水,浪花也不知怎生回答。而金黄的夕阳是那样地鲜丽璀璨,骚动的,不只是太平洋潋滟的波光,还有霞光下,动人的爱情乐章。 可是现在,我坐在窗枱上,面对一空高阔晴丽的蓝天,或许因为太美好的缘故,反而泛起一种寂寥的哀伤。世事无常。美丽至极总反生凄凉。眼前美美好好的日子,天上人间般的景观,是不是到头来,也只如梦一场? “世间种种,终必成空。”我怕的就是这一声叹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以诗人这般的心境,看待这红尘万丈。虽然我知道,过程才是值得喜笑悲愁的记忆,可是既知注定成空,我无法不疑惑存在的价值意义。 然而,这世间人世本有太多的谜,解开许多道还有许多道,又待如何呢?懵懂无知有什么不好?更何况真理未必一定就是不变的道理。而即使知道人世所有问题的答案,注定成空的,依然必定成空,又何必自苦呢!倒不如让生命惬意一点,多抚一曲琴,多赏一幅画,多念一首诗,多爱一株花,多尝一回醉,多品一壶茶,多观一颗星,多恋一撮沙。 想到此,脱离了那些形面上的纷扰,现实问题就趁虚闯入。明天开始举行的期末大考,正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一副挑战的姿态。 我叹了一口气,退下窗枱,拿起课本一页页认真地对待起来。 第32章 学期大考最后一天,受到太平洋上空低气压外围环流的影响,天气突然变得阴郁灰暗起来。阿花一大早到学校把书包往座位一丢,就嚷嚷乱叫:“楣死了!早上起床就摔了一跤;一出门,老天又是这一副晚娘脸孔;然后等了半小时才挤上公车,刚刚在校门口,无缘无故又被教官训了一顿。真是衰死了!” “谁叫妳平时不多烧香拜佛,倒霉鬼才会缠上妳。”我开她一句玩笑。 “杜见欢,妳这死没良心的!”阿花双手叉腰,横眉竖眼扯着嗓子大喊,标准泼妇的模样:“我已经够倒霉了,妳还敢取笑我。” 我斜睨着她,似笑非笑。我才不会被她这只纸老虎给唬了。 “小声一点,鸡婆在瞪妳了。”小麦提醒她。 阿花的确太夸张了,平时还无所谓,今天这等时候,大家没命似地念书,屁都不敢放一声,阿花这“大嘴婆”不惹人反感才怪!偏生她不知好歹,偏要触犯众怒。 “笑话,她看她的书,我讲我的话,谁碍着谁了?” 这一次惹来更多的白眼。我看实在没必要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便对她说:“的确是没碍着谁。不过,小姐,再过二十分钟就要考试了,妳再不好好多背几课书,到时候留级补考,倒霉的可真是妳,不是她们。”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说:“就听妳的。”然后大声背诵英文单字。 这家伙!我扯扯她的衣袖,她对我扮个鬼脸,认真开始念。 一上午就在考试庄严凝重的气氛中度过。下课钟响后,丢书的丢书,垃圾纸屑像飞镖一样地掷来掷去;笑声、喧哗声简直吵翻天,全然不把还在讲台上收拾试卷的监考老师当一回事。 “现在的学生,太无法无天了。”有一次,我就曾在校园中,听到一位元老级的老师对另一位资深级的老师这么感叹。 这怎么能怪我们呢?实在是他们自己学生时代的日子过得太压抑了,怎么能责怪我们的青春奔放?!将心比心究竟是一件困难的事。上一辈既难以体会新时代渴望除束缚的心声,新时代的我们又如何能体谅他们口口声声师道沦丧的感叹? 此刻大家的疯形疯状,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她们平常全是些端庄娴静的淑女。阿花喃喃的说道:“真是太夸张了!crazyanimal!” 我拍她一个大响头,塞给她一支扫把说:“还有更疯狂的呢!扫地去吧!” 阿花身形刚动,鸡婆的破锣嗓子就惊天动地嘎嘎乱响:“喇叭花,想溜啊!该妳扫厕所。” 第24章 听得阿花火冒三丈,跳过去和她争执来。 天啊!那两人的声音加起来,赛过一卡车的马达。小麦指指阿花,摇头苦笑,便走开去做打扫工作。我也没兴趣加入她们的战争,抓起扫把就跑下楼去扫花圃。 才初夏时分,就叶落纷纷。有时看到一些报章杂志中,说什么深秋时分落叶缠绵等浪漫情事,就不禁要怀疑当中真实的成分。 大概叶落四季吧!只是秋天的落叶,更令人意兴缠绵罢了!看着地上隆成一堆的落英残叶,也许我该学学黛玉葬花,免得这些春花春草被送去焚化炉,空成灰烬一堆。 可是,怎么做呢?我仰头看着低阔的天空。虽然阴郁灰暗,那一片辽阔仍然叫人深情向往。这样的好天好情好景色,我怎么能做葬花这等伤感哀怨的事! 我越仰越后,有双手,托住了我的头。 “看什么?这么用心?” 哦!是劳勃瑞福。 我立直了身子,对面他,轻轻笑说:“我在看天狼星。” “天狼星?”他抬头看着天空,煞有其事的说:“我还以为那颗是北极星。” 我笑低了头:“好吧!算你厉害。我是在想,该怎么解决那一堆花花草草。” “不用想了!”他拿起扫把,将那一堆花叶扫进花圃里。“尘归尘,土归土,化作春泥更护花。自自然然的不是很好?” 的确!尘归尘,土归土,自然的归自然。这比送它们进焚化炉好太多了,也少了黛玉葬花那份伤感。 我含笑等他诉说来意。狭道相逢,也许偶然,我想,更有许多的经意。 他把扫把还我,双手插入裤袋,说:“我来跟妳说再见的。今天这样的好天景,似乎很适合道别。”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抬头看看天色,又低下头来:“我下月初要出去了,手续也都办好了。这一去,大概要三、四年吧!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见面,先来跟妳说再见。” 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各自的起点。劳勃瑞福合该是属于这广阔天地的人。 我俯身向他深深一鞠躬,心里充满感激,为我们的相识和温暖的情谊。 他拾起一段花枝送给我,伸手拨乱我的头发。 “会想我吧?” 我含笑点头,眼波交流处有太多的了然和不舍。 他没有多说什么,再看了我一眼,最后摆一摆手,我笑了笑,目送他远走。 这次我离开妳,是风,是雨,是夜晚 妳笑了笑,我摆一摆手。 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 以前爱念的诗,没想到这情景,如今应验在我身上。 是凄凉。 我甩甩头,何必太多伤感!聚散是不停的,情缘自浅深。终究,|qi|shu|wang|在这茫茫人世,我曾经与他相遇。 我还来不及收拾好情绪,米俊宽的身影就出现在廊下的斜光中。他看见我,快速往花圃走来,在廊上和花圃附近打扫的同学全都惊讶地看着我们。 “嘿!”米俊宽站定在我面前。不用朝四周看我也知道自己凝聚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嘿!”我看看他,半开玩笑说:“你使我一夕成名!” “有什么不好!出名就是要趁早。”他双手环胸,谁也不看,只是盯着我。 我摇头:“一点也不好,我讨厌被人指指点点的。” “高兴一点!”他拍拍我的肩膀,转移话题:“考得怎么样?” “好得很,如果你不送我一碗当归大补汤的话就更好了。” 他听了,冷漠的表情揉润出一丝笑意。 “好了!请妳看电影怎么样?” “当然好。”我点头说:“不过我得先回家把这身制服换掉。” “也好。那我先送妳回家。” “就这样说定。等结业式完毕我再去找你。” 等米俊宽走开了,好奇的眼光仍然缠绕着我。是以当小麦迎面走来,我想假装没看见都行不通。 “妳跟他,原来是真的!” 小麦究竟不比阿花,思考缜密周详多了。我也不打算瞒她,所以默不作声。 她看我不答话,继续说道:“早些时候听鸡婆她们议论纷纷的,我还以为她们又在搬弄是非。后来阿花说米俊宽总是主动接近妳,我仍然以为大概是妳的数学糟得太离谱了--可以告诉我吗?妳和他之间是不是真的那么一回事?” 我还没有回答,就听到一个充满鄙夷的声音说:“杜见欢,妳未免太不要脸了!勾搭一个赵俊杰还不够,又黏上米俊宽。想同时脚踏两条船,难怪赵俊杰不要妳!” 我转头,花圃另一边,张亮丽神色苍白冷漠地站在那,后面跟着鸡婆、丁爱那一票长舌妇。鸡婆双臂交叉,脸上一副不屑的样子,显然刚刚的话,出自她的口中。 我知道张亮丽偷恋着米俊宽,是不是青春迷惘那是另一回事。这当口,我不想计较太多。我回身准备离开,张亮丽大声把我叫住: “站住,杜见欢,”她走到我面前。“妳说,妳跟米俊宽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关妳什么事?”我平静地说:“如果妳真的那么好奇的话,不会自己去问他。”说完从她一旁擦身而过。小麦紧跟着我,上楼时,在楼梯间把我拉住。 “我知道我不该问的,妳不说也没关系。妳真的跟米俊宽交往吗?劳勃瑞福又是怎么一回事?” “何必再多问呢!妳不是早就都知道了。”我深深吸一口气,和缓平和地吐出。 小麦避开我的眼光说:“我只是怀疑,没想到是真的!” 其实以米俊宽对我那种毫不避讳的态度,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他对我的关心不寻常。只有像阿花那种少一根筋的人,才不懂得转弯。 小麦继续说:“米俊宽那个人意态冷漠非常,妳没看李兰珠对他那个痴迷样,他睬都不睬一眼。他对每个人都冷冰冰的,唯独对妳例外,我当然会觉得古怪。”说着笑了笑:“可是他会看上妳,我实在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尽管怀疑,还是没放在心上。而劳勃瑞福的传奇一大堆,我当然更不会想到和妳有关--”她仔细瞧了瞧我,像在检视什么货物一样,然后正经地说:“妳到底有什么好?两个好男人这样为妳挂怀?” 尽管她语气认真,我还是听出玩笑的成份,所以便也正色回答说:“我当然有我的好,而且非常好。” “比得上李兰珠几分?”她笑问。 李兰珠是学期中途才来的,教英文,是学校公认、众人崇仰的大美人。和妈咪、汤曼萱是同一型的,优雅、典型,外加一身柔媚的女人味。不知为什么,这一型的人总带给我一种强烈的落寞感,觉得自己无助的黯淡。所以,我对李兰珠是疏离的,回避她的一举一动。 小麦倒是观察得挺仔细。我一直以为李兰珠恋慕的该是劳勃瑞福。就男性魅力而言,劳勃瑞福无疑是当中之最。 “这妳就不懂了。”小麦微微一笑:“女人的心里是很微妙的。劳勃瑞福是万人迷没错,可是妳别忘了,李兰珠本身也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更何况劳勃瑞福对每个人都很绅士风度,客客气气的,征服这样一个人,远不如收服冷漠的米俊宽那样的男子。唯有掳获这种男人的心,才显得出真正的魅,懂吗?” 她看我一眼,继续说:“其实妳不告诉我们关于妳和米俊宽的事,也是无可厚非的。妳怕我们知道以后,惊讶不了解,以一般世俗的眼光衡量你们,传些暧昧不明的谣言,使得原本正大光明的事,变得龌龊不堪,进而伤害彼此的友情,对吧?妳的顾虑也许是对的。我们才十七岁,妄想主导自己的命运,毕竟是一件太奢侈的梦。更何况,你们彼此的身份又都那么敏感--师生恋毕竟不是传统上被祝福的对象。我完全可以了解,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惊讶的看着小麦,因为太惊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传统刻板保守思想教育下成功的典型,这番话着实超乎了我的想象。 她再次微笑:“别这么一副愚蠢惊讶的样子。世间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规矩是人订的,我们何苦对自己设限!” “妳知道张亮丽喜欢米俊宽吗?”她又问。 这时我们已走到教室的廊下,大部份的人都打扫完了,四下散聚着等待结业典礼开始。 “嗯。”我点头。 “唉!”小麦叹了口气:“米俊宽究竟那点好,值得这么多女子为他神魂颠倒?” “别忘了,”我倚着廊柱,带抹揶揄的微笑:“他也曾经是妳“幻眼”中的海市蜃楼。” “得了吧!我不相信妳会不了解我的个性。”小麦摇头,坦然的说:“海市蜃楼终归是遥不可及的梦,而我追求的,是现实可交换的梦。” 我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她:“我了解。就因为如此,我才怕妳们嗤笑我太荒唐。毕竟如妳所说的,我跟他的身份立场是那么敏感,容易使人产生暧昧不明的联想。” “可是妳一向就不在乎别人对妳的想象,平时对一些闲言乱语也丝毫无动于衷,怎么会--” “还是有所不同的,”我打断她的话:“谣言如果起于不相干的人,自是无关紧要。可是如果朋友之间不明白,伤害就造成了。” 小麦想了想,轻轻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钟声响了,散落在各处的同学,迅速整队集合。属于我高二的青春生涯,就在那堪称噪音的乐声中,逐渐模糊褪落。我在墙上边角处,按上一只黑手印,算是为青春的孤寂地带,留下一句无言的独白。 第25章 等人群稍散,我先到洗手间冲洗掉附着在脸上的燥热纷乱,然后才到教师办公室。这算是一个异次元的国度,发散着十七岁的我,从未曾幻想过的色彩。我一眼就看见米俊宽,在他周遭,或坐或站,散落着几位男女。他们或许只是清谈,个个神态悠闲,怡然自得的模样。大概小麦的话在我心中发酵,在他周围那些人中,我特别意识到李兰珠的存在。 那真是个集千种美好于一身的女子;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所有形容美丽女子的赞美,她全都包揽在身。 她正不知在说些什么,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散发着神秘光采、动人的脸庞上。甚至连米俊宽也流露出一分经心的关注。这是个我陌生的世界。我竟从没有去想到,存在米俊宽和我之间以外的时空。我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出声叫他。靠门处,有位老师正在批改试卷,看见我,问我有什么事。 “我找米--”我正想说我找米俊宽,突然一阵心悸,硬是将话吞下肚里。 我对那人笑了笑,说没什么事,掉头走开。那一刻我心里觉得很荒唐,我该怎么对人称呼米俊宽?米老师?多滑稽的名词!但难不成对那人说我找米俊宽?仔细想来,我们的关系是尴尬的。 让我黯然的,还是因为了一个李兰珠。小麦的话是不正确的。李兰珠的柔媚,即使冷漠如米俊宽,也不可能“睬都不睬一眼”。 我走到公车站牌等车。正午时分,大概司机都回家吃午饭睡觉去了,等了半小时,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同站候车的人见车久久不来,大都三三两两退到后勤地带小吃店先祭五脏庙,只剩下我和一、两张陌生的容颜。我倚着站牌,神情由冷漠而不耐,正想离开,校门口处走出来一群姿意潇洒的男女。居中的正是那个态如弱柳之姿的柔情女子,而后面护花的,赫然就是那个米俊宽。 我背对他们,装作没看见。直到人群由我身后经过以后,才又倚着站牌,等候迟迟不来、该死的公车。蓦的一团黑影遮去我大半片天空,我皱着眉,抬头瞪了黑影一眼,却瞪着了米俊宽那双黑亮清冷的眼。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又朝那男女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李兰珠正回头探看。公车赶巧这时到站,我甩开米俊宽径自上车。 也不知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凑兴赶在这时候搭车,实在挤得不象话。等我好不容易挤到车腹间,早累得全身乏力。阿花常笑我是“苍白少年”,一点逃难的本钱也没有。这时候她如果在我身边--一定骂我没出息。阿花不知道,我之所以那么“无能”,那么讨厌挤车,主要还是因为厌恶那种和陌生人身体肩背相黏贴的恶心感。还好这时候,在我身边的是米俊宽-- 我为了避开他不得已才上了这辆车子,然而我当然没能甩开他。打从上车,他就紧跟在我身后,一直到我挤到车腹间,他始终不吭声地如影随形。 这司机的技术实在烂透了,车子颠来覆去的。偏偏站在我左后方那个足蹬三寸高跟鞋,一头长发烫又黄又焦像蛇尾巴的女人,好好地摆在眼前的把手不抓,硬是要横过我身后,抓握车间的支架,害得我弯腰又驼背,不舒服极了。我忍了又忍,请她换个把手,她还是相应不理,惹得我火冒三丈,挺直身子,肩臂用力狠狠往那女人手臂压下去。那女人叫痛,狠狠瞪我一眼,我冷冷地回视她。谁怕谁! 米俊宽把一切看在眼底。他挪了挪身子,勉强腾出身前一小块空间,对我说:“过来。”我想装作没听见,可是车子实在颠簸拥挤得不象话;再说,我实在恶心透了和一大堆陌生人身黏贴一起的呕腻,只有乖乖地站到他跟前。他双手分别抓握住我身后的顶点和车座间的把手,身体环护住我,把一切令我恶心窒息的陌生人的骚动隔在距离以外。 两人站的这样近,讲话就方便了。他低头在我身边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凶悍?” 我盯着他,口气不太好:“我本来就这么凶悍。况且,许多事都是相对的,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如果对别人太客气了,相对的,只有委屈自己。” “可是太凶悍了,妳心里又会觉得不愉快,破坏了一天的心情。” 这倒是真的。我叹了口气说:“所以,最好我不犯人,别人也都别来惹我。” 话声刚落,车子一个大踉跄,害我差点仆倒,还是米俊宽及时将我抓住。 “抓紧我。”米俊宽叮咛着。我周遭没什么可供抓握的把手,车身如果不稳,我就跟着东倒西歪。我看了看,抓住他的手臂当把手。 他看我抓稳了,问说:“不是说好来找我的?” 听他这样问,我又莫名的烦躁起来,回答的口气很不耐烦。“我是去了,可是没看到你。” “撒谎!”他倒直截了当:“我一直待在办公室,根本没看到妳来。” “是吗?你没看到我?”我哼了一声:“我看你倒看到了什么珠什么兰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标准任性、嫉妒、小家子气的小女人姿态。可是我心里实在又酸又气,控制不住那种酸意。 “妳既然去找我了,怎么不叫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满脸泛滥的得意。 我没好气的回他:“怎么叫?叫你米俊宽还是米老师?” 他玩味地注视着我,唇角一抹邪恶的笃定。 “生气了?嗯?” 我别过头,心里气他竟然什么也不解释。 我将我的脸扳回来,拍拍我的脸颊说:“好了,别气了。妳总不能要我一句话也不跟别人交谈吧!” 车子这时进入市区了,触眼尽是繁华的景象。车厢内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因应着这片繁华最原始的召唤。 米俊宽揽住我的腰,避开人群的骚动。 “别再胡思乱想了。”他手用力,将我更带近他身前,几乎是紧靠在一起。“我说过,我谁都不要,只要妳。妳才是我最宝贝的。” 他的语声低沉充满诱惑力,我只有乱七八糟的点点头,软弱在他的温情下。然后我抬起头,视线越过窗外,叫了声“糟糕”,抓住他,一路挤下公车。 这路边的景色全然不对,我搞不清楚是一开始就搭错了,还是坐过站,只有愣愣地看着米俊宽。他给我一记爆米花,大声说:“小迷糊,是不是坐错车了?” 我一劲地对他傻笑,他朝我摇摇头,拦住一辆出租车,把我塞进车里:“进去吧!迷糊蛋,别一直站在那里傻笑!” 天空仍然未见清朗,可是低垂的长空,散透着几些撩人遐思的天光。 第33章 晴空碧丽如洗,美丽的暑假已经过了一半,时距明年七月大考的日子也往前推进一个月。几乎每科任课老师都不厌其烦地提醒叮咛我们:高三了,该收收心了,好好为联考打算打算。黑板边角处每天变换数字,也以显明的姿态明白昭告我们,距离七月大审的日子不远了。搞得人心惶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少背了一篇论语孟子就觉得罪恶深重,对不起古圣先贤。倒是我,局外人一般,老觉得那遥远得跟我扯不上关系,累得阿花和小麦每天见到我,催魂似的,这个要背,那个会考,直啰嗦个不停。 这日子,荒凉得叫人堕落。 而妈咪是完全不管我的事了,全心陶醉在她的爱情里。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习惯了,少了妈咪在身旁反而更逍遥--虽然有时,只是有时,一个人在外游荡时,看着天上的浮云,想着想着,会觉得有点心酸。 家教林先生辞教以后,有半年了,妈咪提都不提关于我课业的事。妈咪既然不管,我也懒得为功课操心太多。好几次小麦找我一起上家教班,我都不置可否。甚至暑假的辅导课,我也只是尽义务似的,每天背着书包摇摇荡荡上学去。反正只要人到了就行了,至于心到不到,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甚至对米俊宽,我也是全然心不在焉的神情。当他告诉我他答应林校长继续任教一年时,我也只是“哦”一声算是回答。我耽游于自己的恍惚迷离中,陷身在虚无缥缈的空洞里。 就在那个时候,风里飘荡吹来关系他和李兰珠暧昧不明的呢喃。我听了,只觉得陌生得紧,像是在听别人的传奇,而忘了主角其实是自己。我的态度冷漠到小麦都看不过去,她把我拖到角落质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茫然地看着她。 “拜托妳不要装这一副死样子好不好!”小麦竟然蹦出超乎她淑女端庄的粗鲁话。“妳不是跟米俊宽很好吗?他怎么跟李兰珠搅混在一起?” 我想了想,然后说不知道。 “不知道?那妳不会问他。” “问他?”我皱了眉,觉得好麻烦:“要问什么?” 小麦摇摇头,骂了句:“妳实在不是普通的笨。”我耸耸肩,自顾自地走开。现在我什么也不关心,我只爱坐在房间的窗枱上,迎着仲夏午后慵懒而适意的凉风,看尽高阔晴丽的天空,和眺览窗枱外,那一片无边无尽的都市风情。就那样任风吹拂,想象夕日沉落的地方,是一片湛蓝无垠的大海,也许是太平洋,也许是大西洋,也或者是地中海,金光灿烂或着火红炫耀,将我融化入那一道温热至极的霞光之中。 每天,我就这样在窗枱上,坐望夕日消沉,说不出心中是欢喜或者悲伤。那有着一头暖软柔顺如波浪般起伏金发的小王子说:“一个人悲伤时,总是特别喜欢夕阳。” 第26章 有那么一天,他在他小小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的落日。我合上书,忘了问他,那一天他是不是觉得特别悲伤。 在我的窗枱上看不到那颗小行星,可是,我想在我坐望夕日消沉的同时,小王子也许也正搬着他的小椅凳,看着夕阳璀璨的金光。 然后,我开始往天文台跑。每天辅导课一下课,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天文台的方向推进。在同学们各自穿梭转战于各大补习班家教班的同时,我却一路游晃到天文台的星象馆。 我找不到小王子的小行星,却陷溺钟情于m四五的绚丽璀璨。夜夜我像游魂一样,终宵伫立在顶楼天台,守候着和m四五遥夜的相会。 开学第一次高三模拟会考,我的成绩滑落到数百名以外。美丽的女导师,拿着成绩表,对我皱眉说道:“怎么搞的?杜见欢,这样的成绩,妳还考不考大学?” 我对她微笑,心里想,我考不考大学干妳什么事! 我把考卷、成绩单那些垃圾全清入垃圾筒中,留下m四五的海报在我抬头可见的方向,面面相对。 开学了,回家得晚,我赶不上落日金黄的时刻,遂在窗枱上看起月升星转。我把灯全打暗,让房里犹剩的天光由铁灰的暮色沉沦至漆暗的墨黑中。 在黑暗中可以想起很多事,可是我常常什么都不想。有一回不小心,勾动了一番心事,滴下几颗眼泪,那一天便早早的睡了,不再理会满月的光华。 阿花以为我因为功课烦心,直劝我放宽心,反正联考还是明年的事。后来透过小麦知道我跟米俊宽一些二三事,恍惚大悟,却自作聪明,自以为此刻正值我情绪的非常期,不宜刺激我,只是一劲柔声相劝,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一概对她们微微的笑,没有多余的语言动作辅助表示我全然了解她们的话,何花以为对牛弹琴,高声骂我白痴,一脸恍惚低能的傻笑。 而妈咪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活到底起了些什么变化。好几次我夜游到子夜时分才回家,却见她房内的灯光依旧是晦暗的,我们母女疏离到同住一个屋檐下,连句虚伪表面的客套话都显得奢侈多余。 妈咪依然是那样的高贵、优雅,明艳照人。可是,我从不曾感受到发自她内心一点沸腾的热度。从前她把全部的爱给爹地;后来爹地死了,她用剩下的精力周旋在事业和社交上。现在,她把重燃的热情,如数灌溉她和梁志云共生的爱苗,吝啬的不留给我一丝光芒。或许她以为我不需要她的关注、她的温热--我一直都那么独立自强的不是吗?还是我的冷漠使她忘了,关于我冰封的心,需要一腔滚烫的热情来消解。 对于妈咪,我从来不存什么奢望。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习惯独自面对一屋空荡的冷森寂寥。走在路上看见形容亲昵的母女,也学得不觉痛痒。有种人,少了关爱和温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我想,大概我就是那种人。可是为什么每每在华灯初上微寒昏黄的街头,听得“甜蜜家庭”这首歌,一种酸楚热辣的泪就会盈满我的眼眶? 我觉得好累。m四五尽管如何璀璨明亮,依然射不入我心里那块为黑洞包围的荒凉地带,而给我一丝微暖的光热与尘埃。 第34章 早来的秋风催黄了夏枝的鲜绿,还来不及记忆夏艳各款动人的风情,秋月就以绝美凄凉的姿态,高挂在菊月寒露的中天。秋来是旅人感伤落寞的时节,也是每个不快乐的灵魂,黯淡销魂的季节。 校园里的枝枝叶叶,敌不过秋来的萧索,落满了一地浓浓的秋愁。偶尔随风扬起,漫天飞舞,像煞天女拨散的花絮,每朵飘零,都象征一个未完的梦。 梦;接替劳勃瑞福,新上任的历史先生说:“高三生不应该有梦。白日梦如果做太多了,将来只有沦落到补习班痴人说梦。”同学听了吃吃笑,台上的先生也颇为得意自己的创见。 人究竟算不算是薄幸的动物?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劳勃瑞福在这些人的记忆中就湮消云散。当初那些热烈,那些痴迷,随着劳勃瑞福的离开,就此幻化成空,转而投注在另一种新鲜上。这也算是另一种星海浮沉吧?一代新人换旧人! 劳勃瑞福飘洋过海而来的信上说:月是故乡圆,不过倒真的是异乡的大。第一次在异乡看中秋月,月亮低在中天,又大又亮,彷佛伸手就可摘入怀中。末了,问我好不好。 好,很好,非常好。我笑出泪来,在信上这样回答。劳勃瑞福啊-|qi|shu|wang|-我很想念他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 可是我最想念的还是米俊宽。暑假以来,我茫然失措于荒凉混沌的心绪中,对米俊宽冷淡而疏离。暑假的时日,他天天等不到我的人影,开学多日来,我又游移不定。虽然他仍旧任教我们数学,但是除了课堂上相遇,多数的日子,我又游离在自己虚无的世界中,而忽视他的存在。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对我包容还是修养太好,他一点也不质问我对他的冷落。 或许他对我的热烈变淡了。李兰珠终究不是世间男子轻易抗拒得了的女子。 张亮丽并不因为李兰珠和米俊宽的传言而对我的敌意稍减。看见我,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微冷冷的笑。也许她本来就讨厌我,而不是因为米俊宽的缘故。我想她对米俊宽,大概也只是夏日闲梦一场,梦醒了便了无牵挂。真奇怪啊!人类的情感!爱恨憎怨可以来得那么强烈,也可以消失得那么彻底。 倒是阿花和小麦乱关心我和米俊宽之间的发展。偏生我不擅于诉说自己的传奇,惹得阿花骂我:“从没看过像妳这么笨的人,连恋爱都不会谈!” 骂得可真传神!这种话唯有她白荷花才想得出来,骂得出口。 “不提这些了,”小麦在一旁等阿花骂够了才开口:“说真的,杜欢,妳有没有想过找个补习班什么的?妳那个数学--毕竟高三了,再不加油就来不及了。” “麦子妳穷紧张什么!”阿花快嘴插播说:“人家杜欢她妈咪早帮她请了家教。还是a大的呢!” 小麦投来询问的眼光。 我苦笑着:“那家伙早八百年前就不教了。也好,省得我成天面对xy,烦都烦死了!” “那要不要跟我们一道?这个老师是省中的,教得还不错,条理分明的。” “再说吧!”我看着地板:“反正时间还早,我也不急。” “随妳!只怕妳到时饮恨长城,抱着砖头大唱南阳街小夜曲--”死阿花就是嘴坏惹人嫌。 我捶了她一拳说:“白荷花妳少乌鸦嘴。” 她叫痛,赌气不理我。我将椅子一拐,身子探到她座位旁。 “阿花,别忘了,生气快老,细胞死得快,皱纹也就生得快!” 阿花瞪我一眼,用力一推,我重心不稳,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还好皮厚,除了手肘隐隐作痛外,大致都还算完全。阿花忙不连迭跟我道歉,我笑了笑不以为意。阿花就是这点粗鲁,搞不好那天怎么死在她手上都不知道。话虽这么话,每次她闹别扭使性子时,我总还是忘了小心提防! 上课钟响了,第八堂国文课。国文先生一袭唐装,顾盼自如的踏进教室。我心底暗暗喝采,好一个英俊风流的人物。 国文先生也是新学期才到任的,儒家忠实的信教。若换做在古代,该是个名符其的“儒生”。那神采,那气质,举手投足都充分流露出读书的人的温文儒雅。只可惜我们这些萝卜头被孔子曰孟子云给整惨了,提不起劲欣赏什么儒者的风华。 例如阿花,每背一篇论语,默写一篇孟子,就骂一声“死儒家”。阿花喜欢用“死”字夸张地表示某种情绪,算是一种口头禅。比如她顶讨厌一位颓废派电影小生,每回我和小麦谈起他,她就呱呱乱叫“妳们这些死颓废派的”。 小麦倒挺欣赏国文先生玉树临风的英姿,说他是古今少见的“伟男子”。是有一点太夸张了,不过,情这一字之所以如此狭獈,就是因为它的独断。 至于我,我是挺讨厌儒家的,不过我对国文先生倒没什么成见,好歹井水不犯河水。再说,联考考的就是这些东西,那天我傲笑江湖,怎么算,功劳都有他一份。 现在他正讲授着孟子,低沉的嗓音隐着一股难喻的魔魅,声声打动我们这些求知的灵魂。 人与人之间的波动真的奇妙。国文先生怎么看,风范、气宇、学识,甚至皮相,都是绝世的才子美男,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撼动不了我的心弦,觉得他不过是世间诸色寻常的男子之一。然而一班的才女许凤芝却暗恋他痴狂。 也许我们各处在不同的频率,无法震荡交流的波动,所以彼此的世界自成独立的漩涡,而旋转出各自的天地。黑暗的边界阻挠我们的互动,冥广的宇宙分离漩涡的吸引,所以我们各成互不带电的游离电子,即便擦身而过也不会产生碰撞的火花。也许吧!人与人之间的波动应是这样的奇妙。所以频率相近的结成有缘的亲友之族,频率迥异的则各自互为陌路。总该是这样吧! 嗯,总该是这样吧!看着国文先生,我每每有这样的想法。否则,我既是有情生,又如何不对他动情?否则,何以世界千千万万的人,就只有那样一些些的人和我相遇且相逢? 那么,我和米俊宽该是频率相互交缠的有情人?相到这里,我不禁脸红,眼光不经意掠过窗外,赫然接收到米俊宽吟吟的笑。只是,他的笑不是对我的,他正倚着楼墙,神情专注,注视着他身旁那个月神柳态的李兰珠。 第27章 我悄悄收回目光,假装没看到窗外的景观。这时已经快下课了,有些班级早放牛吃草,同学也开始骚动不安于座。国文先生见状,宣布下课,然后请我上台。 “杜见欢,我相信妳是一个想象力丰富、很有创见的人。但是,既然为文“论礼”,妳是不是能悄压抑住自己的想象,安份规矩地写作。妳这样,我实在不知如何下笔批改。”国文先生摊开我的作文簿,神情微有一丝苦恼,带着商量的语气望着我。 我探眼望了簿子一眼,嘴角微微一扬。那篇“论礼”,我总共只写了三行。第一行开宗明义说“礼”只是些束缚人心、毫无建树的东西。第二行说“礼”不过是某些野心家用来提高身份,制造阶级意识的工具。第三行总结“礼”是戕害自由心灵最大的祸害。 国文先生把簿子合上递给我,意思很明显。我叹口气,无奈地接过来:“好吧!我重写就是了。” 和他作对对我没什么好处,实在没有必要自找麻烦,何况,他这也算是为我好。只是我仍然不明白,为文不就为了抒发思想想象吗?禁忌这么多,倒不如用抄的算了。联考是科举的延伸固然没错,我更相信作文考项是种变相的八股余害。 我走回座位,慢慢收拾书包。小麦和阿花补习班有课先走了。瞄一眼窗外,米俊宽还在,李兰珠也还在。 我呆坐了半晌,才慢吞吞地离开教室,静静地走到米俊宽跟前,朝李兰珠笑了笑。 李兰珠看了一眼,微笑点头,然后跟米俊宽说再见,莲步轻移,风情款款,如弱柳迎风摇曳招展。 “很漂亮吧!她?温柔妩媚,一身的女人味。光是看背影,就想象得出那种款款的风姿。”我看着李兰珠的背影,心有点酸。 “的确是很美。”米俊宽把眼光调回落在我身上。“请妳吃饭好不好?好久没在一起了,老是等不到妳的人,妳到底在忙什么?” 米俊宽这句话,轻描淡写的,算是抱怨吗? 我低着头,避重就轻:“忙着念书啊!” “是吗?”他打鼻子哼出声来:“这么用功!念到全班倒数第三。” 我不搭腔,快步走着。可是米俊宽身高腿长,跨出一步抵我三步,情形反倒变成我追赶着他似的。 走到路口,他拦辆车子,粗鲁地把我推进车里,紧挨着我身边坐进来。一坐定就对我大声吼叫:“说啊!妳究竟在忙些什么?”口气蛮横又霸道。 米俊宽竟会有这等失态的时候?我虽然觉得奇怪,还是低着头,依旧不开口。他用力捏住我,捏痛了我的手。 车子全速前进,在一栋五楼公寓前停驻。 米俊宽一语不发把我拖上顶楼。进了屋子,关上门后,他才放开我。 屋子不大,整间房子的色调全是蓝白两色雕砌而成。乍一进来,彷佛踏入了青天之中。 我紧靠着墙,企图回避凌空罩来的压迫感。他双手撑住我左右墙两边的空白,整个身体倾向我,围住我的去路。 “说啊!妳还是不说,嗯?”他俯视着我,漆黑清亮的双眼燃烧着一股蠢动的愤怒,像是积怒已久。“我忍了好久,今天我一定要问清楚。妳到底在忙些什么?嗯?忙到整个暑假我天天看不到妳的人影,打电话给妳也找不到人,好不容易等到开学,妳又躲着我,每次见面都心不在焉--说啊!到底是什么事令妳这样魂不守舍。念书?哼!骗谁!说,我一定要妳说--对了,刚刚下课妳在讲台上和那家伙说什么,讲那么久?说!我可不是十七、八岁的小毛头,妳别想哄我一、两句就算数--” 这,就是米俊宽的真面目?事事冷漠的米俊宽心头那处未曾经人探触的软弱--冷漠王子米俊宽也有这样蛮横霸道不讲理的神色。我看着他的衬衫衣领说:“没想到你这么霸道蛮横。” “对!我就是这么霸道不讲理。妳别想我再忍下去,今天我一定要弄清楚。” 看来他是积怨已久。我还以为,他对我的冷落一直不放在心上。 我觉得又气又恼又好笑。 “那么你是特地等我下课了?” 他哼了一声:“我不等妳等谁?” “天知道!也许你在等什么花花草草,牡丹珠宝的。”我拼命装作一脸不在乎,偏生微酸的口气全数泄露了心底的醋意,加上妒意攻心,情急下把“兰花”误说成“牡丹”。 他缩回手,交抱在胸前,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眼底燃烧的火焰转而化为充满威胁的狡黠。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因泄露自己的秘密,转羞成怒。“哼!谁不知道你跟李兰珠有说有笑,暧昧不明的。” “所以妳就吃醋了?”他伸手拨乱我的头发,语气好柔好柔。 我拨开他的手,捡起书包拍干净挂回肩上。“你爱跟她怎么样那是你的事,何必又扯上我。”说着跨步离开,被他一把抓回来。 “妳这个任性的家伙,拜托不要乱找麻烦!”他把我丢在沙发上,跟着紧挨过来,防止我再跑的企图。然后双眼侵略性掳住我,再度柔声说:“如果妳这是吃醋或者嫉妒,我都会很乐意的接受。妳说,是不是嫉妒?” “是的!嫉妒。”我老老实实地招了:“她那么漂亮,又那么有女人味,你自己不也说了,她很美。”心里仍然酸涩,忍不住又接道:“你做什么对她笑得那个样子嘛!” “妳就因为这样避着我?”他在我耳边耳语着,双手由身后环住我的腰,柔情万千。 我摇头。“那倒不是。我没有避着你。我只是--只是懒懒的,不想跟任何人多说什么。”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将妈咪的事说出来。 他的手紧了紧表示不满:“哼!居然连我也不见--那后来呢?妳为什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想你啊!想你为什么不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想你是不是对我冷淡了?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又柔又媚的李兰珠。” 这倒有一半是真的。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真狡猾,心里微微对米俊宽感到抱歉。 米俊宽温柔的将我扳过身,深情地注视着我,眼底尽是爱怜。他是真的在意我,可是我却一直吝于对他作任何承诺。我实在是害怕。天裀道我是多么喜欢他,喜欢得心都痛起来。 我垂下肩颈,用低柔的语声诉说着我对他的誓言:“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他轻柔地抚触我的脸颊,缓缓抬起我的下巴,注视着我说:“我知道。”然后俯下脸,缓缓地,很温柔地吻住我的唇。 我从不知道吻是怎么一回事。小说上说是令人觉得天旋地转。电影戏剧演来则爱欲交缠地看得令人脸红心跳。米俊宽的双唇有种温润感,当它封住我的唇时,只觉得天地真的都在旋转似的,四周的景物也都模糊迷离起来。我拼命想睁开眼,却又软弱无力。等我回过神,重新感受到双唇的湿润时,米俊宽正轻轻揽着我,亲爱的抚触我的脸颊。 我满脸发烫,羞红到耳根,不敢面对他,空负满屋浓烈的柔情蜜意。而煞风景的,我的肚子偏生在此刻咕噜叫了起来,我的脸更红了,米俊宽却纵声大笑。 我站起身,努力扳起脸正经地说:“笑什么!肚子饿是天经地义的事。”然后在冰箱翻出了两包方便面。“你平常就吃这个?未免太虐待自己了吧!”我拎着那两包面在他面前摇晃。 “偶尔才吃。”他把面拦下,塞在垃圾筒里。“坐一下,我马上弄好饭。说好请妳吃饭的。” “要不要我帮忙?”我说。 “妳会做什么菜?”他笑着问。 我想了想,数说:“蛋炒饭啦!饭炒蛋!煎蛋!还有炒蛋--” “停--”他大手捂住我的口,把我塞回沙发。“妳还是坐在这里乖乖地等吧!马上就好!” 我只好乖乖地等一会儿,他就喊我就位,端了两盘热腾腾的美味上桌。一盘我的,一盘他的。 米俊宽大概在国外住久了,连吃饭都习惯“各拥天下”的西式吃法。我喜欢这样。大概是妈咪不常在家,我独自一人吃饭久了成僻,反而不习惯古老中国传统式的团圆吃法。 米俊宽帮我盛了一碗汤,催促着:“吃啊!发什么楞!” 我吞了口饭,然后问他:“你一个人住?” “嗯!” “为什么不跟家人住?”我想起上回他相亲时,在福松楼见到的那些人。 “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家里?”他觉得有趣,反问我。 我耸耸肩:“互相有个照顾吧!”然后笑说:“至少你不用自己煑饭、拖地、洗碗、洗衣服什么的。睡过头了还有人喊你起床。” “话是不错,”他喝了一口汤。“可是,一个人住,起码没有人成天逼着你看照片,挑对象,相亲什么的。”说着抬头冲我一笑:“我如果又相亲去了,妳吃不吃醋?” 我脸一红,嗔道:“你相亲关我什么事?” “关系可大了!”他停下筷子,严肃地看着我:“我怕妳到时又不理我了。”接着又嘻皮笑脸的:“那一天我又被逼着相亲了,妳说,妳到底吃不吃醋?” 我忍住笑,假装叹气,落寞萧索地说:“不,我不会吃醋--我会用喝的。” 他哈哈大笑,横过桌子,敲一下我的头。吞了几口饭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妳还没有告诉我,在讲台上跟妳讲个不停的人是谁。” 我正好将饭咽下,听他这么问,差点给噎到。“拜托你好不好?还会是谁,明知故问,当然是我们任课老师。” 第28章 “老师?哼!我也是妳的老师。”米俊宽悻悻然地说,又不满地哼道:“他找妳什么事?” “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我没好气地的回他:“他要我重写一篇作文。” 米俊宽神奇愉快地笑了:“不用功被罚了?坏小孩!” 听到功课的事我就觉得烦躁不堪。我离开餐桌,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正好在播报新闻。 米俊宽跟着坐在我身旁,把电视关掉。 我看看他,又看看电视;垂下头,又抬起头。末了站起身说:“酒足饭饱,该告辞了。” 他一把将我拉回座位,我差点扑倒在他身上。 “为什么不好好念书?”他又恢复惯常的冷漠了。整个晚上他一直高兴有余,满是笑容的。 讨厌!干嘛提这个问题--我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才说:“有念书啊!老是考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别骗我。”他摇头说:“数学考个十六分,谁相信!” 我索性躺在沙发上,不理他。 “妳这样,妳母亲会担心的。” 我坐起身,粗声--几乎是用吼的:“我妈咪才不会担心呢!她根本不管我,不问我功课的事。甚至我渴了、病了,她也不知道。是呀!她是很美很高贵,那又怎么样?我又何必为她念书,帮她做面子!反正她现在也不在乎这些了,我又何必死读这死人的东西--” 说到这里,珠泪夺眶泛滥成灾溃决而出。忍耐了这么久,我终于还是爆发了。 米俊宽轻轻拭去我的泪,反而勾出我更多的泪水。我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中用?我也不知道。大概从认识米俊宽起,在他面前总不自觉的觉得软弱。 我到浴室冲净了脸,米俊宽倚在门边,看着镜子里的我说:“就算是为我念的吧!好好考上大学,享受青春,体会人生,这才不负啊!” 我重又回到客厅,他坐在我身,继续说:“就这么说定,以后下课我帮妳复习功课。” 我摇头,低头看着蓝白花纹不规则相间的地砖,彷佛踩在云上。“不用麻烦了,我还是跟小麦她们到补习班去好了。再说,你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我抬头对他微弱地笑了笑:“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念书的。” “也好。”他说,又亲爱的拨乱我的头发,鼓励地对我微笑。 深锁在我内心所有的秘密不快终于都告诉了米俊宽。我枕着他的臂膀,突然觉得好累,所有的倦意剎时袭涌上来,很想好好大睡一场。 他哄我入睡,反复呢喃最让人心动的那一句誓言。 第35章 春暖花开,时移事往,随着新日子的来临,旧日子的纷扰不快逐渐褪淡去远。 黑板上边角反白的阿拉伯数字已进入倒数一百天,七月那道关卡明晃地闪烁在每个人的心田。满山春花开得灿烂耀眼,看花的双眼,却隐着早谢的恐慌。我们这群苍白少年,在青春最该璀璨亮丽的时分,夜夜拥着书本而眠。 合该是这样。每颗璀璨的星子,在距离以外,闪耀的也只是零度以下的暗淡。青春这回事,总有些许阳光和雨丝以外的沧桑。虽然有些时候,我仍然不明白,如果好好考上大学,享受青春,体会人生,才算不负,那么,这时节,我究竟又对了什么相负?对十七岁的阳光?还是这一花一草一木,这一片大好的亮丽云天? 阿花笑我是“问题”少年,这节骨眼了,亏我还想得出这一大堆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问题。我真羡慕她们那种全心为目标冲刺的专注。这些日子以来,和她们一起补习数学,我的根基不好,吸收有限,自然就容易离心纷乱,倒累得她们课后费神为我讲解。 这等时节,每个人念起书来都六亲不认。活泼的,渐趋沉静;轻俏的,逐日安宁,全心全意只为那唯一的目标,为赋新词成了件浪费时间的事。夕落时,操场边再看不到追日的少年,月升后,夜读的窗棂也不再有阴晴圆缺的喟叹。这一生总该有一次认真的时刻,管它值与不值,管它负与不负,总该啊总该,好好撩撩这恼人的七月大考。 嗯,总该。我不必为谁而读,我只想,只是想,好好为自己这一段铭心的岁月,划下一圈圆满的句点。 妈咪仍然遗忘给我一丝光和热,秋尽,冬残,到春暖,我的渴盼落了空。我终于了解,妈咪是自私的。也许,她是爱我的,但可能她更爱自己。这些都无所谓了,其实,我又何尝了解过妈咪的渴望-- 我们母女,一样的自私。 而随着春花开始飘散,梁志云像空气一样,充斥在我们家各个角落。我对他由点头而招呼而寒暄而短谈,意识上,我已经接受了他。时间真是骇人的东西,所有的怀疑生涩与陌生,就这样消融在它的转移中。 梁志云有时会问我功课生活的事,我每每将话题岔开。可是,不谈这些生活的琐碎,相识不深的人,再怎么亲密相近都显得客气而生疏。我们之间,就是保持着这一点的距离,客气而冷淡,有礼而生疏。毕竟,融化一颗心,不是件容易的事。 然而,他和妈咪之间必定有了某种的承诺。说不准是什么,可是我想,大约是相依相守。他常不经意地拍拍妈咪的手,以示鼓励安慰或亲昵。这种不经心的小动作,若非也曾经爱恋过,否则很难体会出他们之间,那种爱在不言中的缠绵。我想,妈咪是决意从此以后托付给他了。一向尊贵优雅动人无比的妈咪,终于也有这样的软弱。关于妈咪的幸福,我始终保持沉默。两情相悦的事,又何须旁人说太多。 多半的时候,梁志云和妈咪有他们自己的天地,彼此的体己话要说。偶尔一、两次,三人一同外出郊游,俨然甜蜜幸福天伦之家,和乐融融。这样的快乐虽是短暂,不知怎的,竟让我有种睽违已久的幸福想象。 妈咪仍然在服装公司工作,沉重的工作压力一点也没有使她明艳照人的脸庞,有着任何一丝的疲惫或憔悴。而也许再度的青春幸福使她觉得过去忽视我太多,在我以为她仍遗忘给我一丝光和热的春雨绵绵里,好几次夜深人静,在我夜读的时候,妈咪推开我的房门,端给我一杯暖暖热热的牛奶。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动着,背对着妈咪,在热气袅绕的模糊中,眼眶的热泪,暗暗地滴入跟前的牛奶里。 妈咪是我心口永远的痛处。这样一点温情就足够弥平我心中所有的旧痕与新伤。在那许多次的夜里,妈咪缘着床沿而坐,关掉了房灯,上弦月在窗外好奇地窥探,母女俩在黑暗中相对默默。 一直到月转星移了,我才把灯打开,目送妈咪的身影隐入光圈之外的黑暗中。 妈咪问我,会祝福她吧。我重新又关掉电灯--过去,那往日的明辉又在闪烁,但它微弱的光却没有一丝热--我用力将枕头压住自己的脸庞,夹死这首“失眠人的太阳”。 妈咪竟然问我会不会祝福她--哈! 在她的内心,原来也是渴望我的祝福吗? 知道了妈咪的心,所有的不谅解,就随它化入尘埃吧!这么多年来,原来妈咪一直是那样的孤寂,而我,不过是另一个妈咪。 哈--哈-- 第36章 五月艳阳天,天气热的跟灶上的蒸笼一样,凝神细看,每个人的头上都冒着丝丝的白烟。 再过一个礼拜,课程就全部结束了,三年的甜酸苦辣到此即将告个段落,所有的恩怨不平,也都将随着日子的结束,转化成不关痛痒的记忆。 虽说,聚散是不停的,情缘自浅深,分离聚合皆前定,这情景却每每让我想起大观园破败后,一干众人各自为命的凋零。 阿花“啪”的一声,书本朝我脑袋敲了一记,说:“什么时候了,还在悼念这些不着边际的闲事。拜托妳实际一点好不好?” 我摸一摸头,朝小麦苦笑说:“那天我突然变笨了,一定都是阿花的罪过。” “对付妳这种人,就是要用这种手段。一天到晚风花雪月的,联考可不会考妳林黛玉究竟是一块石头变的,还是一株草转世的!” “阿花说的没错,杜欢,”小麦附和说:“妳就是喜欢乱想,想太多了。剩下不到四十天了,还有心情感伤那些聚散离合。” “她啊,”阿花在一旁拼命加油添醋:“天上飘朵白云,地上吹片落叶什么的,都可感伤个老半天。我看到时候,她不是成了补习的难客就是南阳街的游民。” 小麦打了她一下说:“妳少大嘴巴。”然后转向我:“念得怎么样了?” 我笑说:“还好。如果阿花不在背后诅咒我的话,也许会更好。” 阿花嘟着嘴又要辩驳,钟声当当的响,堵住她的抢白。 其实每科都已经教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些复习的东西,课上不上倒也无所谓了。是以每科老师大都放我们自习。反正高三生这时候,一只脚差不多都跨出校门了,往后的发展,各凭造化,七月大审日再分明见生死。 我干脆丢下书,趴在桌上蒙头大睡。天气这么热,太用功伤神,热死宝贝的脑细胞,那多划不来。反正是最后一堂了,既然精神不济,勉强自己专心,徒然浪费时间。 阿花把我摇醒的时候,钟声正好响了第一响。我睡得满身是汗,汗涔涔的,衣服黏在身上,极不舒服。 我几乎把全身都打湿了,才甘心地回教室。小麦和阿花正好要离开。她们俩参加了考前总复习班,我因为讨厌补习班幽暗萧索的气氛,所以就没有参加。 第29章 我还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念,自在又逍遥。 我慢慢地把书包整理好,然后才闲闲地摇晃出教室,晃到楼梯间,正好遇着了米俊宽。 “嘿!真高兴看到你。请我吃饭好不好?”我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嘴角却又不禁泛起笑意--怎么每次见面都离不开吃饭这回事!果真是无救的饮食男女。 他轻轻捏一下我的鼻尖,笑说:“贪吃鬼!就只想着吃。有没有想我,嗯?” 这时的米俊宽,怎么看都令人难以相信他会是那种冷漠孤傲绝情的男子。然而,米俊宽的确是冷漠的,他只对我热情;米俊宽也的确是寡情的,他只疼惜我一个人。他不晓得伤了多少痴情的心,可是受着这样一个诸色女子暗暗倾慕,却只对我一人倾心的男子的爱怜,我心中有种莫名的虚荣。以前我吝于对他表示我内心的感情,如今我总不经意在他面前流露出些许缠绵。有时,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就觉得莫名的心痛起来,内心那种欢喜的幸福感涨得满溢而泛滥。我总扑在他怀里,不许他离开,他每每因我的无礼取闹,摇头苦笑不已。 这时听他这样的问,我竭力点头微笑,希望看来妩媚动人。他拉着我,快步跑出校门,惹来许多人侧目。我不经意地回头,冷不防遇到李兰珠花容月貌里,两道冰冷的眼光。 爱情这东西,不是为它苦,就是因它愁,幸运的得尝它的甜。既然米俊宽全心地待我,我也将自己交付与他,只好对不住大千红尘里倾慕爱恋他、为他痴迷、因他愁苦的各色女子。 车到繁华处,米俊宽轻轻揽住我的腰,进入那家名叫“相遇”的餐厅。 再回首,恍然如梦。劳勃瑞福是一段美美好好的记忆,可是我更珍惜与米俊宽的“相遇”。 我环顾四周,景物依旧。依然还有火腿蛋炒饭,钢琴手也依然老弹些慵懒忧郁的蓝调。 服务生端来热腾腾的炒饭,我一口气将它吃个精光,一点也没有姑娘家该有的矜持。米俊宽在一旁频频劝我慢点吃,小心噎着。我央求他再分一些,他小气的只肯给一点点,怕我吃涨了胃又不舒服了。 自从那个黄昏,知道了劳勃瑞福往事的那个黄昏;很久的时日,我都没再闹过胃痛。米俊宽却老心疼我太单薄,嘘寒问暖,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次胃痛把他吓坏了,所以他特别喜欢环住我腰,说什么这样可以护住我的胃,不让疼痛再作怪。我当然不相信他这种谬论,可是他说的认真,我也只好姑且听之了。 两、三口我就将盘里的东西解决掉,服务生端来一杯咖啡。我微微皱了皱眉头。老实说,我挺不爱喝这东西,乌漆嘛黑,又苦又涩,入口满是失恋的味道。 米俊宽看我颦眉蹙额犹豫排斥的样子,放下杯子笑说:“喝一口试试看吧!培养一点情调。” 广告片里常见众家俊男美女,徜徉悠游在如诗如画的风景里,品酩着好似香醇诱人的咖啡,整个基调充满了欧式迷人高雅的风情。于是咖啡就这样和浪漫情调画上等号,甚至还胡言乱语些什么贵族的品味。 我拿起一旁的白开水,啜了一口,冲他一笑:“那我宁愿少一点情调。” 米俊宽将他的咖啡端到我桌前,跟着坐到我身边,用充满温情的声音说:“试试看吧!就算是为了我,为我喝一口,嗯,一小口就好。” 他这简直是故意强人所难!每次遇到我有什么不喜欢吃的东西时,他就用这种最最柔情的方式逼我就范。 我叹了一口气,就着他喝过的那杯,浅浅尝了一口。他看着,满意地笑了,在我额上轻烙一吻,然后欢喜的搂了搂我。那情景倒真像是忧愁的父母,看着苍白不健康的宝贝乖乖地吃下药后,高兴地搂他们入怀那种满心欢喜的愉悦。米俊宽什么事都宠我,唯独吃喝读睡这些事,他会试尽各种方法要我听话。 离开“相遇”,面对着繁华景色,一剎时倒不知如何是好。我们沿着红砖道缓步行走,两旁的路树,迎着夜风,娑娑作响起来。 一路上,两人的身影随着路灯的变移,前后飘忽不定。我仰头迎向夜空,并不认真探看,街灯刺眼,索性闭上了眼睛,甩动满头乱发,在风中张扬。真想就此躺卧在这片广漠的大地,让神魂舒放自由翱游在神秘宽广的宇宙里。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我突然朗口而出。在这有风清明的夜里,我彷佛看见醉态可掬的酒仙,昂首对天,举杯邀月,而月光从婆娑私语的乐缝中,洒落他一身银白的光华。 闭上眼使我失去了方向。我彷如醉酒的太白,步履在云雾袅绕的仙乡中。一个天旋地转,在我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时,我发现自己趴卧倒在冰凉的人行道上,右手肘和左膝处,针刺似的发疼。 “怎么样?疼不疼?”米俊宽蹲在一旁,满脸关心。 “还好……啊--”我试着站起身子,膝处的疼痛,让我不禁眉眼深锁。 “妳实在是叫我不放心!才稍一不注意,就跌成这个样子。”米俊宽边说边摇头,招了辆出租车,把我扶进车里。 到了他公寓门口时,他打开大门,回头问我:“走得动吗?” 我点头:“我试试看。”然后一跛一跛往大门走去。他大概看着难过,拦腰将我抱起,一边威胁说:“下次再这样迷糊,我就把妳丢在路边不管妳。” “放吧!如果你舍得的话。”我低垂着眼,装作满腹的委屈。 他叹了一口气,俯身亲吻我,情意缱绻。“唉!就是舍不得。” 我偷偷地笑了,将头倚靠在胸前,紧紧搂着他,直到进入屋里了,还恋恋不舍。 他小心地把我安放在沙发上,然后蹲下身察视我的膝盖。 “还好,不碍事,消毒一下擦个药就没事了。” 我看着他细心地为我消毒上药,内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情意,执起他的手,轻柔地吻了一下。他反握住我的手,双手将它合在掌中,眼里有着难喻的感动和热情。 得到我的爱是他这一生梦寐所求,就像得到他的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每当我流露出对他无限的依恋,他总是紧紧拥抱着我,吻了又吻,重复一切的约定和盟誓。 也许前世爱得太深,今世才会这样痴狂。他双手握住我的手,慢慢将我牵引到他的怀中。我揽着他的腰,吻着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双颊!……然后轻轻对他一笑,浅浅点吻他颊旁的唇角。他的双唇却热烈地捕捉住我的,贪婪而激情地吮吻着,彷佛所有的爱恋都凝聚在这一处的相逢。 我惯常的羞红了脸,却又不害臊,贪恋地倚在他怀中。我最爱靠在他怀里,将脸|qi|shu|wang|深深埋在他的胸膛,慵懒地听着他的心跳。 “困了?嗯?”他低头柔声问。 我摇头,站起身,到厨房倒两杯开水。 “你知道,再一个礼拜就停课了。”我递一杯水给他,笑了笑:“终于要毕业了--还有联考。有时候我想,考上了又如何?失败了呢?该何去何从?倒不如像现在这样的边缘人,虽痛苦,却是自如多了。” “我了解妳的迷惘,但是总有一些妳觉得可执的吧?进了大学,妳一定可以发现深邃宽广的天地,说不准是知识或环境什么的,总有一些值得妳探索的。相信我,那个天地虽然不尽有多美好光彩,却自有另一番的际遇在其中。生命中有很多事没什么该或不该,负与不负是另外一回事,重要的是,妳的心怎么说。该来的,总该来的,是不是?” “我知道。只是难免,心中难免会有许多的怀疑和不解。时间会给我答案吧?可是沧桑催人老,我怕。” “傻瓜!”米俊宽拥着我走到窗边。“神仙又如何呢?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长生不老有的只是无边的思念与寂寞。既是有情生,注定为多情苦,那么,只要不枉这一遭,便可以不悔。” “地久天长的事叫人感伤,”我凄凉地笑了笑:“永恒这东西更是不可思议的荒凉、无常。常常在静夜里,念著书我会怔忡起来。那些浮游的片断残简,不知要告诉我些什么,我捉摸不定。这世间真是一个大课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想象。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每次一想起,就疑惑自己苦读这些东西做什么。百岁光阴一梦蝶,我--”我摇摇头:“我真的不明白。” 米俊宽打开窗,探向清空,然后坐上窗台,再拉我上坐。 “看到没?满天的星星。宇宙这么大,穷极我们这一生也无法了解,那是所有神秘与不解,最初与最终的迷惑与答案。对我们来说,那是一片混沌,永远的谜,可是,它却又是多么美丽的神话。生命不过是这广冥宇宙短暂的过客,也许一世轮回一世,没有人知道。而千百年前,又有多少与我们一样迷惑的灵魂,看过这同样的夜空与星辰,追索过这相同的疑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在梦和时间的交错里,存在的,一直是这样的谜。我只是想告诉妳,试试看吧!没什么负与不负,也没什么因解妳疑惑的答案。同样是一生,同样是谜,命运既然在静候,而该来的既然来了,面对它,也许妳可以发现更多的答案。” “也许吧!我没有信心。”我朝清空望了望:“想到生与死,苍穹与今古,我就常常会对存在发生怀疑。” “那么,”米俊宽离开窗口,拦腰将我抱下窗台,假装不在意地改变话题:“妳就多想想我吧! 第30章 我就真实地站在妳身旁,不是幻影,不是虚像,妳可以体触到我的温热,感觉到我的心跳,还有那一切我对妳的爱所有的答案。” 我看着他,无言地轻笑。我不知道今夜为何会对米俊宽谈起这些无常荒凉的事,而他,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试着为我理出可能的方向。 “你知道吗?”他坐在椅上,姿态那么庄严,在银白灯光下,闪着一身耀眼的光华。我蹲下身,执起他的手,缓缓将脸颊贴在上面。“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感到最幸福的事。” 他缓缓地将我拉入他怀中,轻柔地抚摸我的脸颊,眼底闪耀着无限的深情。凝眸处,我眼中有他,他眼中有我。 他揉乱了我的头发,轻轻吻触我的额前,说:“走吧!送妳回家。”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一片广漠的云乡:“不回去好吗?” “不好。妳妈咪会担心。” “不会的。”我摇头说:“她根本就不在家。”然后呆望着墙壁。墙和地板是同一个色调的,四周满是白云朵朵,我像身在青空云雾中,陷入自己的心事中。 窗外夜色深浓,屋里一片漆暗朦胧。米俊宽双手抱胸,在黝黑的夜里检视着我。 “原来妳是这样一个不快乐的游魂。” “没有。”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否认着,但也只像屋里暧昧的黝黑,说服不了心存怀疑的检视。没办法,只要一触及有关妈咪的种种,我总会剥落太多的心事。也许我是真的不快乐,可是如今对于妈咪,我真的、真的再没有什么不平与怨尤。 我们母女其实是一色一样的,活在自己的孤独落寞中,把生活围成剩下自己的圆圈,各自飘荡在两个泡泡里。 可是妈咪终究是在意我的祝福。妈咪优雅高贵的面具下,原来有着一颗和我一样寂寞薄弱的心,我们彼此原本都是需要对方的温热。从那天起,我就不再有着那种失落的虚空感,而妈咪对我也不再是一句无言的代名词。 我转头面向米俊宽,染着一抹释然的微笑:“我妈咪要结婚了,梁志云等了她好几年,现在他们人在欧洲采办婚礼要用的物品。至于我,游魂一个倒是真的,成天东晃西荡的,自在得很,快乐似神仙。不过大概有时太悠闲了,只好游晃到这里栖息了。” 米俊宽依然双手抱胸,在黝暗的夜里审视着我。静默了几秒钟后,他低叹一声,打开灯说:“好了,快乐神仙,洗澡去吧!” 我只微微笑了笑,走进浴室掩上门。 这是个晶莹剔透的夜晚。清夜有风,拂着疏星几点。圆月的光华,晕漾了一地的静寂。 我打湿了脸,仰起头,却见小窗向着清空洞开了一方宇宙,清风流泻处,明月正姿意地窥探。我对夜空笑了笑,悄悄关上小窗,把明月多情的视线隔在窗外,月光却透过朦胧的水晶,银色的光华温柔地包裹住我全身。 或许是月色太美好的缘故,牵动了我入梦的波心,从浴室出来后,我就呵欠连连。我扑上床,躲进被中,渴睡的眼,尽是一片迷蒙。 醒来时,屋里一片漆暗,我坐在黑暗中,无助地张望。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米俊宽呢? 夜寒沁身,我感觉一点微凉,就围着薄被,裸脚踩入冰凉的地板,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险些跌侧。低头一看,哑然失笑起来。我忘了我穿着米俊宽的睡衣,衣服宽宽大大的,整个人根本是被包在当中,走起路来麻烦又累赘。 我转入客厅,厅中灯火通明,米俊宽半躺在沙发上,跟前摊开着一本书。我靠近他身旁,蜷曲着身子问:“几点了?” 他合上书,瞥一眼腕表说:“一点。怎么跑出来了?” 我没回答,打了一个呵欠。 “再进去睡吧!”他说。 我只是笑,窝在沙发上,不肯起身。 他看我一眼,然后又翻开书本。我靠着他,双眼又逐渐朦胧起来。可是我不敢睡,眼睛又睁又闭的,那种想睡又极力抑制的滋味真是痛苦极了。 实在是撑不下了,我扯扯他的衣袖说:“睡了好吗?” 他对我耐性的微笑:“困了就先去睡。乖,听话!” “不要!”我低下头,几乎是任性的:“你不进去睡觉,我也不睡。” 米俊宽是个体贴的人,对我的任性一向包容。他看我一眼,又一眼,末了揉揉我的头发,拥着我没入黑暗中。 床很大,足够我们各据一方称霸,我偏生紧赖着米俊宽,蜷曲在他的双臂中。他轻轻抚着我的头,一边哄着我入睡,我觉得睡意朦胧,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我真的要睡了……晚安……”我嘴里嘟嚷着,意识开始模糊不清。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声音低沉轻柔像催眠曲一般:“乖,我在这里陪妳,好好睡吧!” 我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牢,嘴角漾起一抹安心的微笑,心满意足地遁入梦乡。 第37章 七月大考后,接下来的日子,晴空湛青如洗。米俊宽辞去教职,两人如闲云野鹤,天天徘徊徜徉在山水绿野之间,过着快乐逍遥的神仙岁月。 我完全不去想联考的事。世事一场大梦,人世几度秋凉。我只求在梦醒之际,能够无悔无叹! 在这些仲夏夜里,妈咪有时会和我谈起往事尘埃,谈起有着阳光朗笑的爹地。记忆被如此搅散拨碎以后,才发现,我们母女混和了这共同酸暖温甜的过去。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妈咪终于要出嫁了。 妈咪出嫁这一天,杜家的人全都到了。满屋溢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各种欢乐愉悦的心情在四处沸腾起来。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同坐在客厅,彼此安慰地笑着。妈咪是他们最疼爱的媳妇,如今有了幸福的归宿,他们莫不以嫁女儿的心情,含泪带笑地看着她披上白纱,为她祝福。 大伯母和二伯母忙里忙外的,好像新嫁的是自己一般。也难怪!杜家此后唯她们俩的天下,一向耀眼如珍珠的妈咪,从此以后再也碍不到她们。 小孩们则呱呱噪噪的,为本已热烈的空气,更增几分沸腾的态度。相形之下,我无所是事,倒像是不相干的外人。 我悄悄离开客厅,进入妈咪的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妈咪一身雪白,如雾似的轻柔,端坐在梳妆枱前,镜子里映照出她美丽、溢满幸福光采的容颜。 我走近她,蹲在她身前,仰着头,执起她的手,合握在掌心里。 “妈咪,妳好美。”我喃喃低语。 妈咪举起手,轻轻抚摸我的脸,眼里闪着一种温柔的关爱。“妳不会怪妈咪吧?” 我摇头。“我希望妳幸福。” 妈咪露出释然的微笑,不再多说什么。意在不言中啊!我们母女其实是一色一样,一色一样的。 楼下鞭炮声放肆地响起,迎亲的礼车已然到临了。我立起身,再笑看一眼妈咪,转身离开房间,走入前厅的喧哗纷闹中。 梁志云不负妈咪选择托负终身的人,染满金阳瑰丽的灿光,闪着一身主角的光采,俨然古书里才状俱美的伟男子。当他轻轻挽着妈咪的手,而妈咪抬头深情地注视着他时,我想,所有的不解与迷惑都有了答案。 人世间,堪不破的唯情字这条路。因为是有情生,便会感动于大千世界的花红柳绿。情关难破,生世的轮回,就因于记忆对这人世的不忘情。虽然梦与时间的交错里,存在着依旧是不解的谜,可是我想,情之所生处,乃心之所动处。因为有情,所以心动;也由于心动了,所以生了情。 原来总该处,不过情意这一字。 我站在窗边,看着梁志云温柔地搀扶妈咪坐入礼车内。所有的人都跟着下去了,方才的热闹喧哗,一下子冷清得叫人不堪。哈!我对自己笑一笑,去他的伤感!但愿从今而后,是一番新天新地-- 我慢慢地走入阳光中,米俊宽迎面而来,和我的影子成行并排。我们手挽手,说不尽的柔情和蜜意,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金光灿灿,彷佛在昭示我的未来。我轻轻又对他说:“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他朗声地笑了,笑容和阳光一样的灿烂。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