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抑(校园,微灵异)》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早自习的时候,姜鲤在摘抄本上工工整整地写—— “人的所有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娟秀的字体整齐排列,横平竖直,拐角圆润。 “小鲤,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身后的男生没什么教养地踢了踢她的凳子,小声说道。 “你对人家客气点儿!”斜后方的男同学替她打抱不平。 姜鲤垂下眼皮,掩住流动着火焰的眸光,将练习册递给他,还好脾气地笑了笑,轻声道:“没关系。” “小鲤脾气这么好,不会生我气的。”那男生大大咧咧接过,埋头快速抄起来。 姜鲤是数学课代表,课间休息时,从门口挨个收作业。 有不配合的,她也不着急,就那么温温柔柔地交涉着,轻声细语,又讲道理,让人发不出脾气。 个子最高的闵正扬是她发小,在男生中威信很高,见两个差生磨磨蹭蹭不交作业,隔空吆喝一声:“快点儿,还有叁分钟!再不交自己去跟数学老师解释!” 姜鲤噙着笑冲他点点头,好不容易将作业收齐,匆匆往教师办公室赶去。 女同学忘带卫生巾,多数向她借;同桌装病逃课,请她打掩护;隔一条过道的体育委员偷偷玩手机,眼看就要被老师发现,是她举手提问,救了他一命。 外表清纯,没有攻击性,性格又好,对男同学和女同学都一视同仁,遇事总为他人着想。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姜鲤是走读生,中午却习惯在学校餐厅吃饭。 她曾开玩笑一般说道:“你们都说餐厅的饭难吃,我觉得比我妈做的还好吃点儿。” 吃过午饭,教学楼下的告示栏贴出最近一次月考的成绩。 姜鲤和同学们一起围过去。 几乎没有人往年级第一的位置瞄——从入校第一日起,重点班的沉焰便将所有第一包揽,从无失手。 姜鲤状似认真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趁众人不注意,飞快地往榜首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在心里默算第二名和他的差距。 七十六分。 这差距大得令人窒息,堪称降维打击。 而她——排名年级第九十名。 这成绩在平行班不算差,常和她一起吃饭的女同学刘若涵羡慕道:“小鲤,我记得你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还在一百叁十多名,怎么进步这么快?” “好几道选择题都蒙对了,这次运气比较好。”姜鲤谦虚地回答着,心里却并不满意。 她所就读的高中是本地最好的重点中学,生源爆满,高一分为十个班级,有将近五百名学生。 可沉焰所在的重点班,只容得下四十五名尖子生。 赶在升高二前,冲进年级前四十五,抓住最后一次调班机会,才有可能扭转乾坤。 这个目标很难实现。 但她势在必得。 从这天起,姜鲤放弃午休时间。 她不算天赋型选手,也和笨不搭边,学习认真专心,稳扎稳打,很少参与女同学们的八卦聊天和娱乐活动。 “小鲤,下周学校举办艺术节,我们打算排练个女团舞蹈,要不要一起?”刘若涵给她看最近很火的舞蹈视频,热情邀请,“我妈在服装批发市场上班,可以让她帮我们租一套同款演出服!” 姜鲤故作为难,委婉拒绝:“我肢体动作不太协调,就不参加了吧,到时候在台下帮你们拍照。” 倒不是不协调,毕竟她小时候也跟着邻居阿姨学过几年民族舞,基本功是在的。 她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活动没有意义,还会耽误她学习。 沉焰从不参加集体活动,也没听说有什么朋友,离群索居,清冷疏离。 他不在场,她随便敷衍一会儿,维持完美形象即可,没必要出风头。 高效率做完两张英语卷子,枯燥又忙碌的一天终于接近尾声。 姜鲤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收拾课本,准备回家。 还没走出学校,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与其说是瞥见,不如说是锁定。 已经过去一学期,她暗地里观察他太多次,以至于形成条件反射——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就看不到旁人。 不是说生病请长假了吗? 姜鲤心里嘀咕着,走到枝叶茂密的广玉兰投射的阴影下,放肆打量沉焰。 少年永远是一身白衣黑裤,搭配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 头发不长不短,蓬松地搭在额前耳后,眉形和眼睛都生得很好,或者说过于好,也只有那么高挺的鼻梁,那么好看的唇形,才能达到完美的协调。 他是上天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毫无瑕疵,就连略显苍白的脸色,都无减其俊秀,反而增添了几分易碎的美感。 沉焰向来独来独往,难以捉摸。 姜鲤不敢造次,在树后看着他走出去很远,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小鲤,走,带你回家。”发小闵正扬骑着自行车经过,按按车铃,热情邀请,“上来。” 姜鲤正准备坐上去,忽然犹豫了下,摸摸口袋,道:“我的钥匙好像忘在教室了,你先回去吧。” “要不我等你?”闵正扬挠挠短短的寸头。 “不用啦。”姜鲤笑着冲他摆摆手。 等走读的同学们散得差不多,姜鲤重新出现。 她循着沉焰离开的方向追过去,边走边武装自己。 将棒球帽的帽檐压低,盖住眉毛和眼睛,戴上黑色口罩,再把校服脱掉,换成厚外套。 提防着沉焰过人的记忆力,她甚至改变了走路的姿势,两脚向外撇,胳膊摆得很开。 好了,现在—— 老师和同学眼里的好学生姜鲤,变身为形迹可疑的变态跟踪狂。 ———————— 我来啦~ 小可爱们520快乐~ 走日久生情路线 如果说姜鲤是河沟里长大、满怀野心筹谋跳龙门的小鲤鱼,沉焰无疑是偶然游于浅水的幼龙。 听说他出生于高知家庭,爸爸是国内着名的海洋学家,妈妈是地质科学院的院士,要不是Z市临海,地质环境复杂,生物多样性丰富,小庙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大佛。 阶级差异就是这么残酷。 姜鲤拼尽全力攀登的高峰,于沉焰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起点。 姜鲤于黑夜中潜行,走到后背出汗,终于看见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深吸一口气,快速打量四周环境,寻找关键性建筑,持续强化记忆。 记住他的住址,等以后熟悉一点,就可以想办法制造“偶遇”。 她的记性很好,方向感也强,跟着沉焰踏上环海栈道,着意放轻脚步,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缀在他身后。 初春的天气,海边还很冷,叁五游人散去,海浪拍打礁石的响声显得越发清晰。 他住这么远吗?怎么不骑自行车?每天步行往返,不觉得累吗? 姜鲤皱眉思索着,看见一道如水的月光洒在高挑挺拔的身躯上,少年转过头,直面大海,眉眼比月色更冷。 她灵巧敏捷地藏进一丛灌木中,花期正盛的野樱在微风中轻轻摇动,落几片花瓣在肩上。 沉焰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事,对她的跟踪一无所觉。 他的眼眸紧盯着漆黑的海面,表情淡漠又冰冷,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方才继续往前走。 姜鲤悄悄松了口气,打落身上的花瓣,却挥不散馥郁的甜香。 她看了眼手表,在打道回府和有始有终之间犹豫一秒,拔腿跟上去。 奇怪的是,沉焰的家并不在海边。 他绕了个大圈子,沿海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又拐回去,穿过种满雪松和水杉的公园,走进漂亮的别墅区。 这地方姜鲤有印象,和学校的直线距离不到二十分钟。 带着点儿疑惑,姜鲤在别墅漂亮又宏伟的大门前停下脚步。 好视力帮了大忙,她的目光紧随沉焰,记下他住的楼栋编号——七。 是她最喜欢的数字。 姜鲤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喜欢沉焰的女生很多,大胆示爱的也不在少数。 可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步步为营。 她不急着出手,像富有经验的猎人,蛰伏在暗处,耐心观察猎物的一举一动,了解他的习性,揣摩他的心理。 上学期已经过去,追求沉焰的女同学们纷纷碰壁,热情减退,竞争压力小了很多。 而这时候创造机会接近,只要够自然,够正当,就不会引起沉焰的提防和反感。等到进入重点班,成为他的同班同学,接下来的路,只会越走越顺当。 她不是第一眼美人,胜在耐看,性格又好,走日久生情路线,胜算更大。 姜鲤的思路和策略很清晰,只缺一个合适的契机。 乘夜班车回到家中,轻手轻脚推开门,爸妈已经睡熟。 就算她夜不归宿,他们也不会察觉。 这是信任,又是忽略。 姜鲤已经习惯,摸着黑洗漱完毕,抱着物理课本,钻进厨房。 家里条件不算好,贷款买下这么套小两室,已经花光所有积蓄。 大姐去年出嫁,不在家里住,二姐在本地读技校,和她在一个房间挤上下铺。 没有书房,又不好影响家人睡觉,最佳的学习地点,就是这里。 姜鲤有些偏科,物理是短板,啃起来很吃力。 可她知道沉焰物理最好,为了和他选同样的科目,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 熬到凌晨一点钟,妈妈打开门,睡眼惺忪地道:“小鲤,怎么还不睡觉?” “马上,我做完这道题。”姜鲤偏过脸,露出个乖巧的笑容。 女人回到主卧,跟男人感慨:“看小鲤多努力,咱们家将来说不定也能出个大学生!” 语气多骄傲,多满意。 可男人只耿耿于怀自家的香火得不到延续:“再出息有什么用?早晚要嫁出去。” 笑容还挂在脸上,姜鲤的眼眸却陡然失去光彩。 她在家里的表现也很完美。 早上六点半起床,收拾完自己,帮妈妈在厨房打下手。 煎得没那么焦的鸡蛋夹给爸妈,勉强看得过去的给二姐姜芙,最难吃的留给自己。 妈妈的厨艺很差,好在姜鲤善于忍耐,能凑合填饱肚子就行。 “你妹妹这次月考,进步了四十多名,你在学校也好好学,别老想着玩。”爸爸习惯在饭桌上教训人,自从大姐嫁出去,常被数落的就变成二姐。 而姜鲤永远是被当做榜样的好孩子。 姜芙有些不高兴,嘟囔了句:“天天说我,早知道就不在家里住了……” 姜鲤筷子微顿,笑着打圆场:“姐,你不是说你们学校没空调吗?夏天住着多热啊。还是住家里好,我舍不得你。” 说着,她将最大个的玉米递给姜芙,照顾她的面子:“我们老师说,这两年医生和护士特别抢手,医院都在招,开的工资还高。幸好我姐当初选了护理专业,等毕业之后,肯定很好找工作。” “就是。”姜芙心性单纯,闻言高兴起来,“爸,妈,等我赚了钱,好好孝敬你们!” 一家人说得热热闹闹,对未来充满憧憬。 其实,姜鲤不是舍不得姜芙。 她是怕高二住校的计划受到影响。 房贷不便宜,爸妈肯定觉得空个次卧太可惜。 所以,至少要有一个人留下。 不是姜芙,就是她自己。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刘若涵和几个女生去舞蹈教室排练节目。 姜鲤看男生打了会儿篮球,独自走向操场另一头的卫生间。 几个女生正在里面说悄悄话,提到的名字令她立刻停住脚步。 “明天中午十二点,在小广场集合,给我当助攻。”声音非常娇嗲的女生显然是此次计划的发起人,“沉焰一走近,小雪就骑着自行车往我的方向撞……” 姜鲤不动声色地将“正在打扫”的提示牌放在门口,避免闲杂人等打扰。 那个叫小雪的女生不太高兴:“为什么是我?我才不想让沉焰看见我冒冒失失的样子。” “这几张演唱会门票,你们还想不想要?”娇嗲的声音变得高傲了起来,“想要就好好配合我。” “等我摔倒在地上,阿丹和媛媛就装作很惊慌的样子,请沉焰帮忙,把我抱到医务室。”她刻意加重“抱”字,“剩下的事情你们不用管。” …… 听到这里,姜鲤目光微闪。 她需要的契机,主动送上门来。 好像还往后退了一步 第二天中午。 十二点零五分。 为了和沉焰的第一次互动,姜鲤特意洗了头,扎成个低马尾。 穿的是千篇一律的校服,但不妨碍她在细微之处耍心机——内衣塞进厚厚的胸垫,腰身挺直,再宽松的衣料都掩不住美妙的曲线;裤腰收紧,微风一吹,显得纤细又柔弱。 除此之外,再不需要任何点缀。 用力过猛,便显得刻意。 而“碰瓷”事件的女主角,显然是反面教材。 姜鲤站在半圆形的木质长廊中,细心观察着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女生。 中间那个女生特地化了妆,还把校服外套脱下,露出对这个季节来说过于清凉的短袖,一边对着小镜子涂口红,一边神情亢奋地向同伴们交待着什么。 看见高挑的少年出现,她慌慌张张地理理头发,挽住两个朋友的手臂,假作自然地朝着对方走去。 叫小雪的女生按照计划,骑着自行车越过沉焰,朝着她猛冲过来。 小雪对沉焰好像也有意思,自顾自加戏,一边撞人一边尖叫:“刹车……我的刹车坏了!” 女主角脸色一黑,瞪了她一眼,等车轮蹭到衣角,立刻夸张地发出更大的尖叫声,转了两个圈,瞄准沉焰的方向,仰面栽过去。 有人一把扶住了她。 是个面生的女同学,眉眼秀秀气气,扎着个低马尾,看起来很温柔。 “你没事吧?”姜鲤托稳她的腰,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和沉焰中间,表情关切,语调温柔,“有没有受伤?” “我……”女主角计划受阻,又不好怪她多管闲事,僵着脸往沉焰的方向偷看一眼。 少年冰冷地直直站着,面无表情,毫无出手相助的打算,好像…… 好像还往后退了一步。 心碎成一地,可戏还是要硬着头皮演下去。 女主角向两个助攻使了个眼色,捂着膝盖叫道:“疼!好疼!我的腿……” 她还挤出两滴眼泪。 姜鲤就势扶她坐在地上。 “肇事者”小雪和助攻们一起围过来,叽叽喳喳出主意—— “该不会骨头断了吧?” “得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沉……沉焰同学……可以麻烦你抱她去医务室吗?” 那张冰山脸终于出现表情。 沉焰微微皱眉,盯着边哭边叫痛的女生看了眼,显得十分抗拒。 可在场这么多人都是女生,只有他一个男生,冷漠拒绝,似乎有失风度。 他沉默半晌,脱掉外套,将双手一层一层包裹起来。 他裹得仔细,令女主角渐渐想起,和学神成绩一样出名的重度洁癖。 要是……要是被他像托什么脏东西一样抱着,走过大半个校园,她会沦为全校同学的笑柄吧?! 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骑虎难下,面如菜色。 好在,姜鲤再次救了她一回。 她温温柔柔地提醒道:“如果撞到骨头,最好不要随便移动。我们打电话给校医,请他们抬担架过来吧?” 闻言,女主角和沉焰同时松了口气。 感觉到沉焰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姜鲤强压住兴奋的心情,声线变得更稳定,举止变得更优美:“你们带手机了吗?” 她问了一圈,最后才看向沉焰,客气问道:“沉焰,你带手机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当众呼唤他的名字。 怀揣着某种隐秘的窃喜,姜鲤将面部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的状态,嫩白的脸在春日的照耀之下发着光,看向她仰慕多时的少年。 她帮他解围,处理问题的时候镇定又从容,和簇拥着他的莺莺燕燕,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他没道理不记得她。 学校规定不能带手机,但有很多同学偷偷违反纪律。 而且,老师们对沉焰格外宽容,只要他的成绩不出问题,做什么出格的事,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沉焰微微点头,声音很独特,清润又冷冽,带着种令人着迷的磁性,“号码多少?” 姜鲤报出号码,等医护人员过来后,便干脆利落地退场。 没有借机搭讪,没有索要联系方式,她深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这一趟只求留个不错的第一印象。 倒是今天有备而来却输得一败涂地的女主角,主动缠着姜鲤,记下她的名字和班级。 为表谢意,对方给她送水果,送酸奶,一来二去,还变成能说两句话的朋友。 艺术节是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中,非常值得庆祝的活动,不止刘若涵等人准备了舞蹈,闵正扬也报了个独唱节目,天天在路上练歌。 节日前一天的午休时间,姜鲤被同学拉着,去礼堂看彩排。 她本来觉得这种交际太浪费学习时间,却在看见魂牵梦萦的身影时,将肠子都悔青。 “不是说沉焰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的吗?”姜鲤打着关心同学的旗号,走到后台,和刘若涵亲密地咬耳朵,“他表演什么节目?” “弹钢琴。”在这之前,姜鲤先打太极一般问了好几个八卦,因此,刘若涵一点儿也没怀疑,一五一十回答,“听说是他们班主任硬压下来的,沉焰不大乐意,前两次彩排都没来。” 没错过太多。 姜鲤的内心稍感安慰。 失去在沉焰面前大放异彩的机会,她按下焦躁情绪,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耐心等待他出场。 向闵正扬要来节目单,姜鲤一目十行,看见沉焰即将演奏的曲目是《奥赛罗》歌剧中的片段《夜晚时刻》。 家庭条件所限,她没机会学钢琴,也没有看过这部戏剧。 但她读过原着。 典型的莎士比亚悲剧。 奥赛罗是威尼斯城邦的将军,爱上元老美丽大方的女儿苔丝狄蒙娜,并与之秘密成婚。可阴险的手下在其中挑拨离间,并伪造定情信物,声称苔丝狄蒙娜与另一个男人有私情。 奥赛罗被嫉妒冲昏头脑,扼死妻子,得知真相后,于悔恨之中拔剑自刎,倒在妻子的身旁。 强烈的戏剧冲突,喜与悲的对比与转折,令许多人为苔丝狄蒙娜的枉死而唏嘘,对奥赛罗性格中的弱点叹息不已。 可姜鲤却觉得—— 能被一个人如此深切又可怖地爱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和沈焰的第一张合照 沉焰的钢琴曲排在倒数第二,是名副其实的压轴节目。 终于等到他上场,观众席嘈杂的声音渐渐降低,许多双眼睛看着缓步走向钢琴的清俊少年,像在看一个发光体。 姜鲤的眼睛变得亮晶晶,见沉焰不出所料地拿出消毒湿巾,将钢琴盖、黑白键和座椅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所有不近人情的怪癖,在暗恋的人身上,全部变成闪光点。 人类的本质是双标,她只觉得他卓尔不群。 沉焰终于端端正正坐下。 独属于钢琴的优美音色自他修长的十指间流出,高低错落,时而柔和,时而激烈。柔如春水,平静温和;烈似惊涛,摄人心魄。 他的技巧无可指摘,可不知道是不是姜鲤的错觉,她竟从中听出了一种令人脊背发寒的死气。 就好像心如死灰的人,对人世已经没有半分眷恋。 缱绻也好,愤怒也罢,都是假象。 究其本质,不过是一片虚无。 不可能吧? 姜鲤看向四周,大多数人都陶醉于悦耳的乐曲中,专注聆听。 她压下心底的异样,将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创造第二次互动机会上。 第二天,艺术节热热闹闹地开展起来。 心不在焉地跟着同学们观赏了优秀摄影作品展,给几个不错的节徽设计作品投了票,终于熬到晚上的文艺汇演。 姜鲤已经提前看过沉焰的演出,因此果断放弃做观众的机会,混进后台帮忙。 她认识的人多,又有眼色,一会儿给群舞演员送水,一会儿帮化妆师递工具,见主持人忙不过来,自告奋勇接过通知演员上台的任务,一趟一趟往休息室跑。 “若涵,马上到你们了,准备上台。”姜鲤忙得额角渗出细细的汗水,亲昵地拍拍刘若涵的肩膀,招呼她们过去,又走到对面的男休息室,嗓音清亮,“下一个是暴雪乐队,五分钟后上台。” 越忙越容易出错,叫魏宇的主唱一手拎着吉他,另一手在桌上翻来翻去,暴躁叫道:“操!我扣子呢?” 镶满铆钉和金属流苏的皮衣前襟少了一颗扣子,位置还很显眼。 贝斯手和鼓手都急急忙忙地帮他找,键盘手在一旁道:“是不是落妞儿那了?算了,老大,直接上吧。” “滚你妈的。”魏宇犯了轴劲,弯腰看向桌子底下,又踹了脚垃圾桶,“找不到扣子,我就不上场。” 姜鲤看了眼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的沉焰,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表现机会。 她回到女休息室,找出针线和剪刀,对魏宇又快又稳地说道:“时间来不及了,把你袖口的扣子拆掉,我帮你缝上去。” 魏宇挑挑很有个性的眉毛,接受了这个提议。 亮晶晶的金属纽扣对准原来的针眼,姜鲤飞针走线,蹲在他面前叁两下缝好,看了眼手表,时间卡得刚刚好。 处理好突发状况,她坐在魏宇坐过的椅子上休息,距离沉焰,只有不到叁米的距离。 而休息室中,不存在第叁个人。 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加快,姜鲤趴在桌上,偷偷观赏他好看的侧脸,只觉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喜欢他。 一想到待会儿将有上千人欣赏他弹钢琴的样子,其中还有不少女生为他着迷、对他发痴,她就妒火中烧,满心焦灼。 等她完完全全得到他,一定要…… “小鲤,快出去听我唱歌。”闵正扬忽然推门进来,打断她的邪念,“下一个就是我。” “我天天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姜鲤开着玩笑拒绝他的邀请,“你去吧,加油。” 她面面俱到,不忘提醒他:“耳麦有点儿歪,记得调整一下。” 终于轮到沉焰上场。 “沉焰。”姜鲤紧张得手心渗出密密汗水,脸上却毫无异色,“到你了。” 沉焰礼貌地点点头,站起身时,看向桌上已经用空的湿巾包装,脸色微僵。 其实,他带的湿巾,本来是够的。 可姜鲤预判他一定会选最角落的位置躲清静,提前在那张桌子上洒了点儿黏糊糊的糖浆。 洁癖作祟,沉焰擦了又擦,一不留神用掉好几张湿巾。 “怎么了?”姜鲤像关心魏宇和闵正扬一样,态度周到又自然,“有什么问题吗?” 沉焰没有说话,似乎在挣扎要不要克服一下。 姜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空空如也的湿巾包装,恍然道:“需要湿巾是吗?” 她从口袋里摸出半包无香的湿巾——未拆封的显得刻意,更何况,让沉焰用她用过的东西,四舍五入也算间接牵手。 素白的手伸出一半,又机敏地拐了个弯,将湿巾放在桌上,充分照顾他的怪癖:“不介意的话,拿去用吧。” 沉焰有点儿意外,偏过脸看了她一眼。 姜鲤的心快要蹦出来,脸上却还是一片平静,公事公办地交待道:“从舞台左边上台,右边退场,快去吧。” 她甚至控制着激动的心情,主动转身往外走,看了眼节目单,对高年级的“金嗓子”学姐笑道:“林洁姐,妆化好了吗?今天的汇演,就靠你压台了。” 沉焰的演出很顺利。 一切都很顺利。 汇演结束,演员们上台拍大合照,功不可没的姜鲤也被拉了上去。 “我站边上就好。”她笑吟吟地往旁边挪了好几步,和沉焰之间只隔了两个人,抬头看向镜头。 “咔嚓”一声—— 相机记录下这对她而言,颇具纪念意义的时刻。 两天后,姜鲤拿到冲洗好的照片,认真观赏大半天,小心翼翼贴在书桌上方的墙上。 这是她和沉焰的第一张合照。 她信心满满——开了这么好的头,以后肯定还会有无数张。 第二天早上,她抱着新收来的数学作业,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一路遇见好几个熟人。 帮忙缝过扣子的魏宇已经记住她的名字,正式道谢,还说要请她喝奶茶。 金嗓子学姐很喜欢她,问她要不要自己高一时的笔记,说是可以抽空辅导物理。 姜鲤心情很好,看见对面走来的沉焰时,下意识放慢脚步。 和前两次一样,她的态度很自然,声线很甜美,大着胆子和他打招呼:“沉焰,早上好。” 她觉得,两人已经混了个脸熟,打个招呼并不突兀。 然而,沉焰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气。 虽然很不明显,但心思细腻如姜鲤,还是一眼看了出来。 整个人从轻盈的云端直直坠落地面。 他压根没记住她。 姜鲤,早上好 鲜少有人知道,沉焰脸盲。 他在日常学习中记忆力惊人,堪称过目不忘,于人情交际却存在短板。 整整一学期过去,能叫出名字的同学屈指可数,连青眼有加的班主任,在他看来,五官也没什么辨识度,以至常常认不出来。 好在高冷的名声在外,遇到主动和他打招呼的人,略点一点头,以示礼貌,便可敷衍过去。 这样想着,沉焰如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客气地向抱着作业本的女生点头。 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蓦然消失,姜鲤带着满身的低气压,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 沉焰隐约意识到她的反应不对,目光跟着移动一段距离,听见女教师亲切地问:“姜鲤,作业都收齐了吗?” 姜鲤?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直到走回教室,沉焰才将这几天出手帮助他的两个女生,和走廊打招呼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原来,全是同一个人。 他有些过意不去,头一回为自己的失礼感到困扰。 另一边,姜鲤大受打击,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怨恨起沉焰的冷漠无情。 她费尽心机,到头来像个笑话。 姜鲤不是知难而退的人,痛定思痛之后,意识到自己急于求成,静下心来狠狠反省了几天。 她拎得清重点,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心态,好好把成绩提上去。 等进了同一个班,有的是正当理由刷存在感,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有办法拿下沉焰。 “居然敢无视我……”周末的下午,姜鲤背完英语单词,又一次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写满沉焰的名字,接着一圈圈涂黑,遮掩少女心事。 她睁圆眼睛,咬紧嘴唇,笔尖用力将纸张划破,睚眦必报的本性泄露出几分:“等你变成我的所有物,看我怎么收拾你……” 将暗恋的少年物化,在脑海中施以酷刑,姜鲤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充满电量,继续刷题。 她吸取教训,重新蛰伏进人群中,像水滴回到大海,无影无踪。 沉焰却没这么平静。 欠了两次道谢,却认不出对方的脸,说出来实在有点不像话。 他开始下意识地在校园各个场景辨识姜鲤的身影。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重点班和平行班并列站立。 他记得她抱的作业本上写着“高一叁班”,趁整队的时间,往不远处的方阵看去。 全是蓝白相间的校服,乌黑的头发,二叁十名女生在他眼里都长得差不多,简直是地狱难度。 过了几天,两个班凑巧同时在操场上体育课,他听见有女生喊“小鲤”,循声望过去,看到一个肤色白皙的少女正在托排球。 她的动作非常标准,眼睛专注地看着上下跳跃的球,偶有波动,总能及时控制局面,将球带回施力范围。 是她吗? 沉焰有些吃力地记着她身上的特点——偏古典的鹅蛋脸,眉毛弯弯,眼睛很大很亮,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看起来脾气很好。 可他还是不能保证,下次遇见时,可以一眼认出她。 于是,沉焰想了个笨办法。 又一天早上,姜鲤照旧抱着数学作业,走在熟悉的走廊上。 看见迎面走来的沉焰,她慌了一下。 不久前碰过一次壁,多多少少有点应激障碍。 姜鲤深呼吸一口气—— 不慌,没什么好慌的。 装作不认识他,将这段时间的努力归零。等升入高二,再以陌生人的身份慢慢接近,重新开始。 她目不斜视,加快脚步。 距离沉焰只有两叁米的时候—— 沉焰状似无意地往她脸上看了一眼,与此同时,快速与脑海中的人像进行匹配。 相似度百分之九十。 可她今天没扎马尾,披散着头发,以至于他有些不确定。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发挥绝佳视力,往她抱着的作业本上瞄了瞄。 是叁班没错,是数学。 沉焰开口打招呼,像她那个早上做的一样,连台词都没多大区别:“姜鲤,早上好。” 他做好被她无视的准备。 他拒绝过很多女生,可她与她们不同,对所有同学一视同仁,热情又大方,显然是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上次表现得那么无礼,她不搭理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 在沉焰叫出姜鲤名字的那一秒,她已经原谅了他。 “早上好。”她刹住脚步,将这段时间所有的愤恨与不甘抛到九霄云外,笑得眉眼弯弯,“沉焰。” 心里已经在土拨鼠尖叫——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名字叫得那么好听?能不能再喊一遍! 今天的姜鲤是条心想事成的锦鲤,沉焰竟然真的又喊了一声:“姜鲤,之前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 “举手之劳,不用不用。”姜鲤连连摇头,听见沉焰低声解释脸盲的事,脑海中更是炸出快乐的烟花,“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 闻言,沉焰又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力求下次能不靠其它提示认出来。 “用不用……我帮你?”见她抱作业抱得辛苦,他伸出双手,又有些迟疑。 作业本上……有很多细菌吧?他没带酒精喷雾,也没带一次性手套,不好操作。 说起来,他还从没跟什么人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连父母都没有。 最不可思议的是,到现在还没产生任何不耐。 幸好,姜鲤从来都是细致妥帖的。 “没多重,我自己来就行。”她还躲了他一下,深谙以退为进那一套,笑着道别,“快上课了,我先过去,改天有空再聊。” 送完作业,姜鲤偷跑到空无一人的女厕所,躲进隔间,捂着嘴无声地叫了两分钟。 她将这一天的日期刻进脑子里——和沉焰正式认识的纪念日。 她与随便搭讪、贸然追求的女生不同,从一开始就站在和他平等的位置,不卑不亢,沉稳大气。 先做朋友,再做恋人。 已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要一步一步来,千万不能着急。 虽然中途生出一点儿波折,但阶段性的成果还是达到了姜鲤的期望值。 她野心勃勃,发誓要成为沉焰生命中——最与众不同的存在。 姜鲤不知道,现实已经略略超出她的期待。 她是沉焰主动记住的第一个女生。 而这第一个,总要付出点儿别的什么代价。 永远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进入五月,天气渐渐变得炎热。 姜鲤妈妈工作的超市从过完年就不太景气,经常拖欠工资。 她四处找出路,和一个朋友合伙,在姜鲤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小的店面,专向学生兜售快餐,赚的钱对半分。 姜鲤的爸爸在工地干体力活,又忙又累,腾不出手帮忙,姜鲤便自告奋勇,抽出课余时间为妈妈分忧。 一大早边背书边提着大包小包进店,将玉米和茶叶蛋煮上,等走读生陆陆续续过来买早餐,她手脚麻利地帮忙算会儿账,再踩着早读的铃声走进教室。 和妈妈合伙的阿姨连声夸她孝顺懂事,妈妈很高兴,偷偷塞给她一点儿零花钱。 姜鲤将钱攒在一个小布包里,藏进衣柜的最深处。 中午需要补充睡眠,她倒不怎么在快餐店露面。 到了晚饭时间,她准时出现在店里,给前来光顾的学生们盛饭打菜,分量给得很足,笑容也甜,没多久就招揽不少生意。 当地有名的大姐大钟慕带着几个小弟,亲自过来收保护费。 钟慕比姜鲤大不了几岁,听说高一辍学,女承父业,跟着地头蛇父亲历练叁四年,行事作风十分彪悍,已经能独当一面。 姜鲤的妈妈和合伙的阿姨都是老实巴交的中年妇女,犹犹豫豫着要不要报警,被她叁言两语劝住。 几杯冰镇酸梅汤递到钟慕和小弟们手里,姜鲤笑吟吟地和她打商量:“规矩我们懂的。不过,做的是小本生意,盘店面的时候又借了很多钱,钟慕姐豪爽大气,能不能打个折,照顾照顾我们?” 酸梅汤又冰又甜,钟慕“吸溜吸溜”喝得舒服,抬头看见魏宇从学校大门出来,努了努嘴:“认识他吗?” “认识。”姜鲤是多乖觉的人,从她专注的眼神里看出某种熟悉感,毫无心理负担地出卖队友,撕下张便笺,写下魏宇的名字和班级,“我去打听电话号码,明天下午这个时间,你派个人过来找我。” 钟慕见她上道,爽快地挥挥手:“免你们半年保护费,要是有人找你麻烦,报我名字。” “谢谢姐姐。”姜鲤打蛇随棍上,嘴巴甜得像抹了蜜。 两分钟后,冤大头魏宇指指盒饭:“两荤两素,打四份。” 他看向钟慕离去的方向,眉毛皱了皱:“她来干嘛?” 周末休息的时候,他经常带几个兄弟去商业街练歌,见过钟慕拳打混混、脚踢流氓的“英姿”,对她的印象不太好。 “来买酸梅汤啊。”姜鲤往盒饭里盛了很多鸡块,对钟慕的恶行守口如瓶。 为人处世的守则之一—— 永远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相反,倒要悄悄夸赞对方。如果这些赞美绕过几道弯,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魏宇明显不信,却不好问太多,提着沉甸甸的盒饭向姜鲤点点头,转身回学校。 也有同班同学过来买饭,见到她兼职店员,好奇地站在不远处打量。 姜鲤的妈妈有些局促,催她赶快回去上课。 姜鲤却极坦然,主动和对方打招呼,挽着妈妈的胳膊介绍:“这是我妈妈,那位是郑阿姨,郑阿姨的手艺很好,要不要尝尝?”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叁观还没形成清晰的边界,摇摆不定,很容易受影响。 她尴尬,他们势必跟着尴尬,说不定还会生出轻视之情,把这件事当成谈资,在班上传来传去。 她从容,他们就会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礼貌地喊“阿姨好”,还凑过来对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悄悄咽口水,这个要一份,那个要两份。 不过,这种从容,在面对沉焰时失效。 远远看见高高瘦瘦的身影,姜鲤慌慌张张地躲进后厨,蹲下身整理一次性餐具,不肯再露面。 “小鲤,你该上课了吧?”妈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不用总是过来这边,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我怕你太累嘛。”姜鲤小小声地回答着,无意识地抓起一把筷子数数,又猫着腰从电饭锅中盛出半碗米饭,“有点儿饿,吃几口东西再走。” 她一粒一粒米慢吞吞地吃着,香辣开胃的鸡块变成又硬又干的石头,咽进食管,刮得喉咙生疼。 她知道沉焰和她有云泥之别,既不自量力,想要摸一摸天上的月亮,又陷在深深的自卑中,不肯让他看见自己的这一面。 这晚,她在摘抄本上写道——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笔尖在深灰色的横条里停顿片刻,继续架构秀雅的字体—— “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于是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她在末尾的空白处画了朵小小的花,眼睛里充满憧憬,嘴角微微上翘。 高一下学期,过得平静又充实。 姜鲤的成绩稳中有升,成为班主任心中最具潜力的好苗子,从期中到期末,连续进步好几十名。 感情线也出现重大突破,她精准地拿捏着分寸,在不同场景中陆陆续续制造了几场偶遇,和沉焰从刚开始的客气寒暄,到后来能够自然闲聊几句,无疑是暗恋他的女生中进展最快的一位。 期末考试中,姜鲤状态稳定,发挥得很不错。 成绩出来,她压着线低空飞过,即将转入重点班,和沉焰做同学。 姜鲤将好消息分享给父母,与此同时,给自己下了半个学期的棋局收尾。 无故晕倒,又在妈妈打电话叫救护车之前醒来,她脸色苍白地安慰家人:“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睡眠也不太好。” 妈妈联想到她这段时间兼顾学业和店面的辛苦,自责不已,说道:“从高二开始,你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店里不用你管。” “那怎么行?”过于懂事的小女儿在这方面十分坚持,“妈妈天天早上不到五点就起床忙活,晚上十一点还没忙完,我在家里怎么睡得着?” 女人被她的乖巧所触动,拿着漂亮的成绩单思索许久,又关起门和男人商量了好几次,终于决定让她住校。 姜鲤的成绩过于出色,远远超出她们对女儿的期望。 是人总有虚荣心,她们做起女儿光宗耀祖的好梦,愿意在她身上做适当投资。 住宿费不算贵,能够给孩子营造更好的学习环境,姜鲤又勤奋自律,从来不需要她们操心,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这个决定,姜鲤再叁抗议,终于在女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没人知道,她已经对崭新的高二生活迫不及待。 不需要再找借口,每天都能看到沉焰;即将认识许多成绩优异的新同学,在更好的土壤中准备高考;拥有更高的自由度,更多的私人空间…… 听说宿舍管得不严,熄灯后偷溜出去上网的学生大有人在。 如果完全攻略沉焰之后,对方邀请她初尝禁果,也不是……也不是没得商量。 揣着这么点儿不太健康的念头,姜鲤迎来漫长的暑假。 要你做一个忠诚的情人 炎热的夏天,空气黏稠得像要凝固一般,在地下蛰伏了数年的蝉终于出土,趴伏在树干上,不知疲倦地发出聒噪的求偶声。 姜鲤借口省空调,拿着支绿色心情雪糕,站在玄关处换凉鞋,说要去图书馆学习。 凉鞋的款式很普通,二姐姜芙穿过几回,觉得磨脚,转手送给了她。 当重男轻女家庭的小女儿,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用姐姐们用剩下的。 姜鲤习以为常,将鞋扣扣好,对着镜子整理裙摆,又梳了梳头发,脚步雀跃地出了门。 午后的日头格外毒辣,她顶着遮阳帽,厚涂防晒霜,躲在沉焰家附近一棵梧桐树后,耐心等待。 这是她蹲守沉焰的第六天。 等待时间从一个小时到叁个小时不等,望眼欲穿,双腿酸疼,却次次落空。 她甚至怀疑,不是自己运气不好,而是沉焰压根不在家。 他家境那么优越,听说除了当学者的父母,还有在海外开公司的叔叔,做知名设计师的姑姑,趁着暑假去亲戚家拜访,或者出国旅游,并不奇怪。 哪像她,长到十六岁,连这个小城市都没出过。 等待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会在几点出现,焦灼与期盼相伴相生,在这样堪称煎熬的过程中,对他的喜欢却进一步加深。 姜鲤一心多用,准备了个写满学习要点的小记事本,眼睛紧盯别墅大门,嘴里却小声背着单词。 将近四点钟的时候,后背被汗水打得半湿,姜鲤平静地接受又一次失望,骑上自行车。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清清爽爽的身影。 沉焰好像又长高了些,这样热的天气,依旧白衣黑裤,一尘不染。 他独自一人走出别墅区,站在路口等待绿灯。 姜鲤的心口小鹿乱撞,强压住兴奋的情绪,像没发现他似的,继续不紧不慢地骑着车。 距离越来越近,十米、五米、叁米…… 她担心起他的脸盲,害怕就这么错过难得的机会,又拉不下脸主动跟他打招呼。 像个跟踪狂一样追到家门口,说出来也太古怪了些。 因此,她要极力洗脱自己的嫌疑,将这场学校外的碰面矫饰为偶遇。 要是……要是沉焰没有上钩,她就想办法把自行车的链条弄掉,再向他求助。 这么想着,姜鲤强行将注意力聚焦在眼前的路上,连呼吸都没乱一下。 终于,清冷的声音响起:“姜鲤?”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沉焰终于能一眼认出她的面孔。 姜鲤握紧车闸,一只脚蹬地,扭头看向他,表情里带着恰如其分的惊讶:“沉焰?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我住在这个小区。”能让沉焰主动打招呼的人少之又少,姜鲤就是其中一个,他打量她日常又温柔的装扮,觉得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比学校里更有生机一些,犹豫片刻,鬼使神差地递出个话头,“你打算去哪儿?” “去图书馆。”姜鲤自然地拍拍朴素的帆布包,“还几本书,再写会儿作业。” “图书馆?”沉焰家里收藏了不少书,洁癖作祟,从没去过公共阅览场所,闻言迟疑着要不要结束话题。 “对,去刚装修好的新馆。”姜鲤没给他终止的机会,又轻又快地往下说,“新馆比老馆漂亮得多,今年进了很多经典名着和外文书籍,找什么都方便。而且,位置紧挨着美术馆,看书累了的话,还可以去隔壁转转。” 沉焰被她引出几分兴趣,幽深如寒潭的眼眸盯着她可爱的酒窝看,半晌没有接话。 “你准备去哪儿?”姜鲤拼命克制自己,没有主动发出邀请,而是随意地换了个话题,“要是有事就先去忙,下次再聊。” 她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引起他的反感。 “去海边。”沉焰回答完这个问题,在姜鲤准备踩动脚蹬离开时,终于主动提议,“要不一起?” 姜鲤紧张地咽了口唾液,点头笑道:“好呀。” 沉焰没骑车,她又不好意思让他载着自己,便下来推着往前走。 没办法控制身体反应,脸颊因兴奋而越来越红,她只好用手不停扇风,找借口道:“今年夏天真热,晒得不行……” 沉焰好像天生就比正常人五感迟钝些。 眼睛记不住人脸;耳朵自动过滤对他无意义的声音;吃什么都品尝不出太大差别;夏天不觉得热,冬天也不觉得冷…… 闻言,他下意识往走在前面的姜鲤身上看了一眼。 她似乎真的很热,汗水将纯棉的白裙打湿,勾勒出些许内衣的轮廓。 很保守的款式,细细的肩带趴伏在曲线漂亮的肩头,逐步往下延展,布料将青涩又美好的身体轻轻包裹,脊背正中隆起两枚小小的搭扣。 沉焰的心脏,毫无征兆地急跳一下。 与其说是悸动,不如说是排斥。 秉承着“非礼勿视”的教养,他及时将目光移开,加快脚步,和姜鲤并肩而行。 姜鲤对他的反常一无所知,微微歪着头,抛出一个又一个话题,抓紧时间加深对他的了解。 她的话不多不少,分寸拿捏得很好,思想又有深度,因此奇迹般地避免了冷场。 沉焰不大适应地说了超过平时一周数量的话,每次打算保持沉默,看见她望过来的带着期待的眼睛时,又不忍心拒绝,详尽地解答她的疑问。 到了图书馆,姜鲤耐心地指导沉焰如何办理借阅证,看到身份证的时候,快速记下他的生日。 明年叁月,还早。 撇开人为因素不论,两个人确实有很多共同爱好。 她取下王尔德的童话集,刚翻到目录,沉焰修长漂亮的手指就在其中一个童话的名字上隔空指了指,低声道:“这篇好看。” 《夜莺与玫瑰》。 “我向你索取的报酬,仅是要你做一个忠诚的情人。”姜鲤轻声背诵着里面最喜欢的句子,低低叹气,“可惜,青年辜负了夜莺的好意。” “彻底地奉献,直至流干身体里最后一滴血,未尝不是一种圆满。”沉焰表达自己的观点。 姜鲤怔了怔,先是为想象中惨烈又血腥的一幕而心惊,紧接着,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如果有人能够爱她爱到罔顾生死,她一定会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回报相等的爱意,克服千难万险,和对方走到一起。 她抬头看向沉焰,忽然清醒过来。 沉焰并非热烈的人,不可能给她无比充沛的激情。 或者说,她理想中的——能够着魔一般迷恋自己的人,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吧? 姜鲤自嘲地笑着摇摇头,将童话集放回原位。 ———————— 想要好多好多珠珠。 心底浮上淡淡的不舒服 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事情便容易得多。 姜鲤没有手机,但这不妨碍她和沉焰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理由是现成的,她的物理基础太薄弱,请他抽空指导一下,正当又纯洁,一切全都建立在朋友的关系之上。 沉焰答应之后,两人约定每周二和周五的下午两点,在别墅门口碰面。 姜鲤从不迟到,但也不会到得太早,有时候提前十分钟,有时候卡着点。 这次她等沉焰,下次换沉焰等她,竭力减少刻意感,让两个人的相处变得越来越舒服。 帆布包里常备消毒湿巾,走进自习室,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桌椅擦得干干净净,紧接着将今天要做的练习册和试卷放在图书消毒柜里杀菌,这才敢摆到沉焰面前。 她甚至谨慎地准备了一包一次性医用手套,主动询问沉焰:“要不要戴这个?我还没拆封,很干净。” 沉焰的洁癖倒还没到这种夸张的程度,闻言微微摇头:“不用,谢谢。” 姜鲤听过一个说法,很形象地描述了学神和学霸的区别。 同样是考试,同样考一百分,学霸是因为实力就在这个水平,而学神是因为——试卷只有这么多分。 沉焰就是名副其实的学神。 在有限的上课时间内,他已经轻松掌握所有内容,甚至举一反叁,融会贯通。 因此,他不需要像她一样勤奋刻苦,牺牲娱乐时间——不过,他似乎对所有的娱乐活动都不感兴趣。 这么漫长的暑假,没听说他有什么其它安排,也没见他忙过。 言简意赅地讲解完几道题目的要点,等姜鲤茅塞顿开,认真解题时,沉焰拿起小说,沉浸进去。 他看的都是日本致郁文学,或颓丧或病态,或绝望或血腥,似乎对过分细腻的文笔、阴郁真实的心理活动颇感兴趣。 姜鲤留心观察着,有些担忧,却不好出言相劝。 第五次碰面的时候,她送给他一个设计简约的保温杯。 价格不便宜,几乎花光她所有的零花钱。 “算是拜师礼,感谢你对我的辅导。”姜鲤开玩笑般说着,将杯子往前递了递,“我用白醋洗了一遍,又用开水烫了烫,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回去再消消毒。” 她注意到,他在图书馆几乎不怎么喝水,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沉焰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说道:“不用客气。” 礼尚往来,他回赠她一套市面上很难买到的物理试卷。 听说是某位退休的金牌物理教师,给几个朋友家的孩子特别编写的,沉焰的姑姑想办法弄来一套,可他连拆都没拆。 “我在家不怎么做题。”少年用新杯子喝了一口温水,用极平常的语气说出极狂妄的话,“需要的话,下次再给你带几套。” 姜鲤如获至宝,嫩白的手指爱惜地抚摸着试卷,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是真的喜欢。 不到两天便做完六张试卷,交由沉焰批改后,她用娟秀的小字在错题旁边工整地订正过一遍,受益匪浅。 将卷子压在枕头底下睡了好几天,做梦都能笑醒,直到边缘开始翻卷,这才依依不舍地迭好放进抽屉,当做收藏。 周五的下午,姜鲤洗过头发,穿着白T和牛仔短裤,和沉焰并肩来到图书馆。 走在长长的台阶上,她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呼唤自己的名字。 几乎是下意识的,姜鲤往旁边挪了一步,隔开和沉焰的距离。 攻略计划顺利进行,她和沉焰的关系逐步拉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要是被人看到她和沉焰一起来图书馆,在学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不止会招来许多情敌嫉恨,连沉焰也要不高兴。 “你先走,我和朋友说几句话就来。”她善解人意地对沉焰笑了笑,扭头和不远处大步跑过来的闵正扬招手,声音提高,“你怎么在这儿?” 可惜,沉焰没能体会她的好意。 他只觉得这种疏远,来得莫名其妙。 他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奔过来的男生,发现他们两个人的互动亲昵又自然,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我在对面打篮球。”闵正扬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笑得阳光又爽朗。 他的个头比沉焰还高些,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身体也结实,弯着腰和姜鲤说了两句话,手欠地拍她脑袋。 姜鲤想躲,却没来得及躲开。 蓬松的头发将脸颊衬托得格外小巧,叁四根不听话的绒毛上翘,沐浴在耀眼的金光里,被闵正扬摸了几下,也没变服帖。 “别闹。”她感觉到沉焰的注视,神经一紧,生怕他觉得自己轻浮随便,连忙挡住闵正扬的手臂,“我进去看书了,你也收收心,别总想着玩。” “帮我借两本恐怖小说,我晚上去你家找你。”闵正扬大大咧咧地答应了声,扭头就跑。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姜鲤才转身走向沉焰。 “他是我发小,住我家隔壁。”她轻声解释着,又担心这种解释太多余。 八字还没一撇,沉焰压根不会在意这个。 “嗯。”沉焰没有多说什么,心底却浮上淡淡的不舒服。 坐在老位置上,给姜鲤讲了几道题,他照旧拿着小说看,却无法集中注意力。 今天的姜鲤也不专心,做了会儿卷子,起身去文学区找书,很长时间之后才回来。 她怀里抱着五六本书,沉焰往书脊上飞快地扫了一眼,发现全是恐怖灵异题材。 姜鲤对发小交托的事尽心尽力,挨个试看几页,筛选情节刺激、逻辑合理的优质小说。 看到学校主题的恐怖故事,她的后背渐渐泛起凉气,一不留神入了迷。 沉焰微微低头,盯着少女毛茸茸的头发出神。 过了很久,他轻屈食指,在桌上敲了敲,低声道:“再给你讲几道数学题?” 高冷沉默的“老师”,主动提出增加辅导强度,扩大补习范围。 姜鲤又惊又喜,连忙将小说推到一边,从包里翻出数学课本。 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贪婪地看着沉焰清冷俊美的脸,小声道:“好呀。” 她这是撞鬼了吗 这晚,闵正扬没来拿书。 姜鲤高效率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难得放纵一回,抱着名为《恶灵缠身》的恐怖小说看了几十页。 作者的文笔不错,她如同身临其境,浑身发毛,脊背生凉。 看得正认真时,忽然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姜鲤吓得一激灵。 她拍拍胸口,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爸爸和几个工友,说是要在家打会儿麻将,看场球赛。 姜鲤礼貌地挨个喊“叔叔”,从冰箱里取出半个冰镇西瓜,切成大小均匀的小方块。 菜刀刚磨过,一不小心蹭到指腹,划破个小口子。 她低嘶一声,简单消过毒,贴上创可贴,将西瓜装进果盘端到客厅。 “老姜好福气,有个这么懂事的闺女。”工友们争相夸赞。 “再懂事也是闺女,比不上小子。”爸爸故作不耐烦,语气里却透出几分得意,“不过,这孩子确实让我和她妈省心。” 他转向姜鲤,明知故问:“这次期末考试考了年级多少名来着?能进重点班是吧?” 姜鲤很配合爸爸,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长辈们交口称赞的感觉,腼腆地笑道:“四十叁,勉强能进。爸爸和叔叔们先玩,我去接接妈妈。” 天色已经黑透,她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想起小说里的情节,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低声背诵着唯物主义的主要知识点,姜鲤拐进小巷,手指擦过砖墙,忽然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本来粘得很结实的创可贴无故掉落,还没愈合的伤口又渗出不少鲜血。 她皱着眉,借昏暗的月光吹了吹手指,惊奇地发现,血液正在快速消失。 像是掌心趴伏着一只透明的小兽,用力啜吸着,不过片刻,指腹上便干干净净。 姜鲤不信邪,用力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时,伤口边缘竟然微微发白。 她捏住指腹,有些惊慌地左右张望一圈,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不知从哪里卷起一阵阴风,缠住她的双脚,跟上她的步伐。 平日里最多叁分钟就能通过的小巷,今天走了不下十分钟,依然看不到头。 她这是撞鬼了吗? 姜鲤的呼吸变乱,壮着胆子念了几句《金刚经》,终于害怕地跑了起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惊慌失措地撞到一个黑影,吓得大叫一声。 “小鲤?”温柔的女声定住她的心神,“你怎么了?” 姜鲤头发散乱,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妈妈温热的手臂,找回主心骨,急促地喘息几声。 “没……没事。”她心有余悸地往后看了看,黑夜中渐渐涌起雾气,什么都看不分明,不由向妈妈靠得更近了些,“妈妈,以后早点儿关店,太晚不安全。” 是错觉吧? 她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几乎是同一时间,沉焰从海边缓缓踱回去,身上残留着咸涩的潮气。 比较难得的是,平日里忙得见不到人的父母竟然都在家里。 “吃饭了吗?”中年女人素颜朝天,形象干练,推了推黑框细丝眼镜,示意他去餐厅落座,“一起吃点儿吧。” 沉焰面无表情地跟上她,看见不苟言笑的父亲正坐在主位回邮件。 他充分结合了父母的优点,既遗传他们的好相貌,又继承高智商。 不过,一家叁口,都是重度洁癖。 和女人几乎保持同一步调,将桌椅擦了又擦,沉焰与父母分坐于长餐桌的叁个方位,隔着遥远的距离,拿起健康又寡淡的叁明治,斯斯文文地吃了两口。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出生,有些不可思议。 醉心于学术的父母,将真理当做自己唯一的爱人,吃住在单位,很少回家。 除去涉及家庭的重大决策,他们几乎没有交流。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通过肮脏下流的有性生殖,将他孕育出来的呢? 没错,肮脏下流。 拥抱是全无必要的;亲热是不得体的;交配是动物之间原始又粗鲁的本能;体液交换、精卵结合,更是污秽至极。 沉焰坚定地这么认为。 “小焰,明天……我陪你去看医生吧。”女人斟酌着措辞,似乎害怕刺激到他,吃到一半才艰难开口。 “不用。”沉焰坚决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已经好了很多,不再需要接受心理咨询。” 女人欲言又止,向来沉稳笃定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一心扑在科研上,还没出月子就钻进实验室,将儿子丢给保姆照顾。 儿子也争气,从小到大都不需要她和丈夫操心,独立又成熟。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不声不响地烧炭自杀。 事实上,到现在她也不懂他在想什么。 心理医生同样无法给出理想的解决方案,只叹着气说他智商太高,又不肯敞开心扉交流,令人束手无策。 女人求助地看向法律意义上的配偶。 男人深深皱着眉头,惜字如金,说出来的话不像关心,倒像警告:“轻生的事,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沉焰垂着清冷的眼眸,没有说话。 他们是真的担心他,还是不希望因为他的死亡,而不得不面对亲友及舆论的质疑和指责呢? 吃过饭,他回到房间,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毯上,看着窗外凄冷的月光。 为什么自杀呢?细究起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原因。 不过是觉得人间无趣,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远高于同龄人的智商令他过早地体会到身在高处的寂寥;从小到大漫长的独处时间令他无法正常感知人类的情感;千篇一律的无聊生活令他打心底里感到厌烦…… 更何况,从宇宙的时间尺度来说,人类与蜉蝣没有什么不同,一百年光阴和短短一瞬,本质上都是虚无。 所以,什么时候死,死因是否正常,又有多大区别? 沉焰的表情越来越阴郁。 他厌倦地靠在铺着纯白床单的床沿,自暴自弃,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像毫无求生意志的溺水者,纵容自己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可与往日不同的是,浓稠的墨色中,忽然混入一点儿亮亮的金粉。 他紧闭双眼,有些不解,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头一次出现凡人的七情六欲。 在迷宫般复杂的脑部组织里追寻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见金色光芒的真面目。 那是几根在阳光下跳动的、毛茸茸的头发。 就是要打破沈焰的舒适区 暑假的末尾,姜鲤和沉焰结伴去了美术馆。 成长环境所限,她从中国画中还能看出一点儿门道,于西方油画却一窍不通。 小心地藏好自己的无知,姜鲤安安静静跟在沉焰身边,认真记下他感兴趣的画作名字,打算回去恶补相关知识。 “沉焰,你会画画吗?”她着迷地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又将目光投向高贵典雅的古希腊人像雕塑,觉得二者具备某种相似的美感。 “学过一点。”沉焰的回答很谦虚,实际上,他会的那“一点”,已经足够秒杀学校里九成的学生。 姜鲤驻足在一副风格吊诡的意识流画作前。 将近两米高的画布,被变形的红色漩涡铺满。 那漩涡线条古怪,带着莫名的吸引力,像火星上迅速旋转的大红斑,也像正从另一个世界窥探过来的、巨人的眼睛。 酷热的天气,美术馆的空调开得不够足,旁边很多人都在擦汗,姜鲤却感觉到一丝阴冷。 她打了个哆嗦,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快步跟上沉焰。 沉焰正专心欣赏艺术品,对她的反常一无所觉。 看到将近五点钟,走出美术馆,姜鲤主动提议:“一起吃晚饭吧?我们AA。” 朋友一起吃饭,是件很正常的事情,AA也公平,不用客套来客套去,徒生拘束。 沉焰很少在外面吃饭,闻言有些犹豫。 “你能吃辣吗?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酸辣粉。”姜鲤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提前问过好几个朋友,做了详细的美食攻略,“不吃辣的话,猪肚鸡也不错。” “酸辣粉?”沉焰在家里吃的都是阿姨做的营养餐,清淡少脂,营养均衡,这会儿见少女眼睛亮亮的,好像充满了期待,沉默片刻,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很辣吗?” “可以让老板做成微辣。”姜鲤见他态度出现松动,立刻抓住机会,带着人往不远处的小吃街走,“相信我,真的很好吃。不过这个点过去,可能要排队。” 她很擅长照顾人,将沉焰安置在店面角落,用湿巾把桌子和椅子擦得干干净净,跑到门口排队点单。 等她端着两个装得满满的碗走过来,沉焰才意识到就这么等着有失风度,站起身打算去接。 “别动,小心烫着。”姜鲤将碗放到桌上,吹吹发红的指尖,指指他面前那碗,“微辣多醋,你尝尝喜不喜欢。” 她还向老板要了一次性筷子,伸手调整空调风口,既让沉焰感到凉爽,又不会冲风。 她当然知道,以沉焰的家庭环境和生活习惯,和他吃西餐更方便些。 可她用刀叉并不熟练,也不懂不同的牛排有什么区别,害怕露怯,惹人笑话。 再说,就是要打破沉焰的舒适区,将他拉到俗世红尘中,才能留下较深的印象。 就算追不到他,也要让他记住她,让他在以后每一次吃辣的时候,都能想到这天。 沉焰慢慢地吃了好几口,才适应这种过于强烈的味觉刺激。 迟钝的味蕾被唤醒,先是发出不满的抗议,见主人执迷不悟,只能被迫接受。 “还可以。”他竭力不去思考这种食物从制作到上桌,经过多少人的手,夹起酥脆的花生米细嚼慢咽,渐渐尝出奇妙滋味。 姜鲤爱吃辣,碗里放了很多辣椒,这会儿吃得眼睛、鼻尖和嘴唇都红通通的,小声哈着气,拼命喝水。 “你们班同学都好相处吗?我听说王老师有个外号叫‘阎罗王’,她真有那么吓人吗?”即将开学,她把恋爱脑收回一部分,向沉焰打探起重点班的情况,既方便自己适应,又创造更多话题。 沉焰的表情有些茫然,显然对班上的人际关系网毫无概念,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王老师脾气很好,很关心学生。” 是关心你吧? 姜鲤腹诽着,托着脸喝冰镇汽水,转头看向窗外如盖的树荫,恨不得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最好的年华,最喜欢的人,都握在手里,这是最美好的一天。 再怎么有主意,即将开始人生的新阶段,姜鲤还是有些不安。 她甚至趁二姐不在,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神神叨叨地朝着东方拜了拜。 她贪心得很,既想完完全全得到沉焰,又想学业有成,考上理想中的一流名校。 她还想要很多很多的夸奖称赞,想要所有人的肯定…… 姜鲤越许愿越贪心。 忽然,窗帘布无风自动,头顶的灯光快速闪烁几下,直接罢工。 她飞快地看了眼窗户,发现确实是紧闭的,和那晚一样的恐惧再次袭来,连忙拉开房门,打开客厅的灯。 爸爸过来查看,说是线路接触不良,没两分钟就恢复通电。 姜鲤定睛细看,窗帘又回到原位,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是她最近太累了吗? 第二天早上,姜鲤带着住宿所需要的个人用品,前往重点班报到。 宿舍是四人间,下面是书桌,上面是单人床,叁个女同学看起来都好相处,姜鲤发挥人格魅力,很快融入小团体。 下午开班会,姜鲤竭力不往坐在教室正中间的沉焰身上看,在班主任王老师的安排下,简短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 王老师扶了扶眼镜,指着沉焰左边的空位,说道:“姜鲤,你先坐那里。按照我们一班的规矩,月考之后,大家按成绩排名的顺序重新挑座位。” 借着这个话头,她又拿沉焰的前同桌成绩下滑、淘汰到平行班的事敲打学生,疾言厉色,铿锵有力。 姜鲤已经听不见老师的教诲。 她必须动用所有的自制力,才能控制好面部表情,不表现出任何喜悦的情绪。 同一个班里喜欢沉焰的不少,她不能刚来就树敌,给自己增添障碍。 不过,没想到拜一拜真的有用,姜鲤开心得想尖叫。 去它的唯物主义,她打算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许同一个愿望—— 拿下沉焰,成为他的女朋友,享受无数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同桌,新的一学期,请多多关照。”姜鲤假装不熟,浅浅地撩了沉焰一下,接着又歪头冲他笑。 看到他课桌上放着她送的水杯,心情变得更好。 沉焰的眼睛在她蓬松的发顶停留片刻,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他还是记不住之前那个同桌的脸。 可这个新同桌的存在感太强,想要忽略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表情委屈巴巴 不到半个月,姜鲤就记住了班里所有同学的名字,和他们的面孔一一对上号。 她不爱出风头,却心思细腻,做事妥帖,总能恰恰好搔到别人的痒处,令人如沐春风。 眼高于顶的女同学们逐渐收起尖子生的傲慢,对她另眼相看,偶尔还把她当做倾诉对象,说几句悄悄话。 处于青春期的男生们就更不用提,这个帮她值日,那个借她笔记,背地里还把她当做未来老婆的范本。 女朋友要找漂亮火辣的,作一点也不要紧,但共度一生的另一半,还是她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好。 不着痕迹地讨得所有人的喜欢,是姜鲤的基本功,于她而言并不吃力。 她将大部分精力用在沉焰身上,和他继续像朋友一样相处,一点点拉近距离。 “食堂的饭好难吃……”住宿生活提供现成话题,早读结束的休息时间里,姜鲤苦恼地小声对沉焰吐槽,“我今天买的玉米都没煮熟,包子还是剩的。沉焰,你早上吃的什么?” “面包,牛奶。”沉焰惜字如金地回答。 “学校旁边有家豆腐脑很好吃,油条也不错。”姜鲤露出向往的表情,戳戳前面的女生,无比自然地和同性撒娇,“涓涓,明天早上咱俩想办法混出去,在外面买早餐吧?” 叫涓涓的女生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最近保安查得严,要是被抓到就麻烦了。” 她偷偷递给姜鲤半包辣条:“你先吃,下周我想办法从家里带几袋方便面。” 姜鲤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嘴里含着辣条舍不得咽,表情委屈巴巴。 沉焰腰身挺得笔直,在草稿纸上演算公式的手一直没停,却在上课铃响的前一秒,低声说了句:“我帮你带。” 姜鲤瞬间坐直,惊喜地眨了眨眼睛,问道:“真的?会不会很麻烦?” 她绝不会承认,绕这么大一圈,目的就是要他主动开口。 沉焰微微摇头:“不会。” 带早餐的事,有一回就有两回。 偶尔尝了半根姜鲤反复夸赞的油条,沉焰觉得油炸食品也有它存在的意义,开始买双份,早读之后,和她一起吃早饭。 礼尚往来,每回周末结束,姜鲤总要从家里偷渡点儿小零食,分给他吃。 她做得自然,从不搞特殊,果脯、坚果之类分发一大圈,到最后才放到他桌上,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也让沉焰无法拒绝。 重点班私下建了个班级群,除了沉焰之外,有手机的同学都在里面。 周一的晚上,几个走读的男生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打算干票大的,替全班同学批量采购零食,从围墙运过来。 学校严格禁止学生带零食,平时出入和周末返校也查得很严,带不进大件。 姜鲤人缘好,被迫从涓涓的口中知道了这个计划,为了维持完美人设,不得不自告奋勇做内应。 “我建议两个人请病假,提前出去买东西,不然时间来不及。”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她充当军师,积极完善这个一时兴起的计划,力求万无一失,“谁有比较大的背包,借用一下,放学在女生寝室楼门口碰面,我找你们拿。” 在她的安排下,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有的负责采购,有的负责放风,还有几个女生和姜鲤一起在墙内接应。 沉焰置身事外,漠不关心。 事实上,他自带高冷气场,从不和同学们交流,也没人敢拉他下场。 快放学的时候,姜鲤小声对斜对面的女生说:“找几块砖垫在墙根,待会儿我爬上去接。” 沉焰收拾课本的手停顿了一下。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走读的学生散得差不多,保安正准备看会儿电视,眼角余光扫见鬼鬼祟祟的黑影,立刻生出警觉,高喝一声:“谁?” 没人回应,黑影惊慌失措地跑向远处。 保安抄起手电筒追过去,一路寻到学校的西北角。 昏黄的灯光在黑夜里摇晃,照亮无数微小的尘埃,他又喊了两声,掏出腰间的对讲机,打算呼叫同事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暗处出现。 保安吓了一跳,照向少年清冷淡漠的脸,认出他的身份,叫道:“沉焰?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已经客气了很多。 整个高二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家里的长辈还给学校捐过不少钱,就是校领导也得敬他叁分,保安更不好为难。 “找钥匙。”沉焰晃了晃沾着草叶的钥匙串,神色镇定。 “哦哦。”保安干笑两声,边往回走边叮嘱,“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等他走远,几个蹲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男生才站起身。 枯燥的高中生活中,难得遇到这么惊险刺激的场景,他们难掩亢奋,一时忘记和沉焰保持距离,七嘴八舌地聊起来—— “毛毛,看你这点儿心理素质!你要是不跑,保安压根就不会追!” “这回多亏了沉焰,要不咱们几个都得挨处分,最少也是个留校察看……” “快快快,把东西运过去,姜鲤她们还在吗?” …… “沉焰,帮人帮到底,过来搭把手呗。”自来熟的体育委员过来招呼沉焰,抬起胳膊搭向他的肩膀。 沉焰往后退了一步,强忍着对不洁事物的抵触,提起一个装满酸奶的塑料袋,抬头看去。 墙头冒出个小小的脑袋,看不清五官。 但他有种直觉,那就是姜鲤。 姜鲤借同学的手机照明,和沉焰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难掩惊喜,却顾不上交谈,小声道:“快,快递给我!” 半边身子都探下来,宽松的校服在重力作用下滑落,露出一截细细的腰肢,在昏暗的月光下呈现出独特的玉色,直晃人眼。 沉焰心里一跳,生怕她摔着,往前迎了两步,抬高手臂交接。 明明没有碰到她的手指,他却觉得指腹泛起针刺一样的痛感。 很不舒服。 他不该来这个又黑又脏的地方,不该替不熟的同学们打掩护,更不该和她靠得这么近。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然而,看见其他男生跃跃欲试着要给姜鲤递东西,他又不听使唤地做了中转站。 他希望姜鲤赶快把物资运完。 希望她赶快把上衣拉好,安安分分地回去睡觉。 觉得身边有凶灵作祟 一群老师和家长眼里的好学生,第一次联手做坏事,自觉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班级凝聚力提升不少。 而沉焰,则被迫“合群”,当天晚上就被体育委员强行拉进班级群,成为集体的一份子。 群里的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无比亢奋,他只觉得麻烦,毫不犹豫地开启“消息免打扰”。 时间已经很晚,可他还是按原定计划去了海边。 大海是仅次于宇宙的、博大又神秘的空间。 远超人类贫瘠想象力的壮丽辽阔,不费吹灰之力毁天坼地的强大力量,复杂到难以被科学家理解的生态系统,可怖至极又迷人至极的黑暗深海…… 他想葬身于此地,结束自己苍白无趣的一生。 沉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离海更近。 白色运动鞋陷入湿润沙滩,没多久就变得污秽不堪。 他踩过带着漂亮纹路的月亮贝,走向低声呜咽的潮水,心中既无喜悦,也无悲哀。 生与死,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区别。然而,此时此刻,他竟被一件小事牵绊脚步—— 如果就这么不告而别,明天早上,姜鲤会不会饿肚子? 她说想吃稍远一些摊子上卖的煎饼果子,多辣,不要榨菜。 他好像已经答应了她。 沉焰于月光下驻留许久,看着潮水落完又涨,终于转身离开。 卖煎饼果子的阿姨不错,知道戴一次性手套,从头到尾都没有接触食材。 沉焰买了两套,顺便给姜鲤带了杯甜豆浆,两个人在早读结束的休息间隙,边看书边吃早饭。 “好久没吃了,还是很好吃。”姜鲤满足地眯了眯眼睛,顺手将数学练习册推过来,指指上面的题,“沉焰,你看这道题我的思路对不对?” 沉焰暂时忘记“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拿起笔在附图上划了几道辅助线,告诉她更快捷的解题技巧。 姜鲤的反应能够满足大多数青春期男生的虚荣心,饱满的唇形微张,无声地惊叹着,眼睛专注地盯着他的脸,不住点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谢谢你。” 她低头啃一口煎饼,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鼓鼓囊囊,像只可爱的仓鼠。 沉焰迟钝地从这种日常相处中找到一点儿乐趣,压下第二次轻生的念头。 为了备战进入重点班之后的第一次月考,姜鲤不可谓不拼命。 她借着得天独厚的环境,频繁向沉焰请教问题。 沉焰从不藏私,讲解风格简洁明晰,遇到她听不明白的地方,还有耐心反复解释。 然而,困扰她的异象再度出现。 下雨的周末,天色暗得诡异,她一个人坐在桌前温书,忽然遭遇停电。 明明是下午,屋子里却像晚上一样昏昧,姜鲤觉得后背泛起凉气,不敢久坐,站起身活动身体。 走到客厅喝水的时候,眼角余光从电视机倒影中瞥见一个古怪的影子。 又细又长,像具被暴力拖拽拉长的扭曲人体,还能隐约辨识出面条一样的四肢。 本该是脑袋的地方模模糊糊,如同被浓云覆盖,什么都看不真切。 姜鲤手抖了抖,水杯差点儿摔到地上。 总觉得如果这时候尖叫出声,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她强行控制着面部表情,闭上眼睛,默数“1、2、3”……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算真的是鬼,光天化日,也没什么好怕。 她数到十,鼓起勇气慢慢转过头。 身后的衣架上挂着件爸爸的外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再看看电视机,鬼影也消失不见,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姜鲤不太敢像上学期一样,继续在厨房自习,甚至不敢一个人上厕所。 或许是看的恐怖小说太多,脑海中总浮现出许多和周围场景相关的灵异场景——忽然跳起的菜刀、下水道回溢的鲜血、花洒里流出的红色液体、怎么也冲不干净的头发…… 有天早上,她看见挤好牙膏、摆在洗漱台上的牙刷,吓得短促地叫了声。 虽然后来破了案——是二姐不小心拿错牙刷,可她还是疑神疑鬼,觉得身边有凶灵作祟。 睡眠也变得不太好,半梦半醒之际,总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说话。 嗓音很嘶哑,带着浓烈的怨气,一遍遍地重复着:“给我血……快来不及了……给我血……” 什么来不及? 姜鲤在梦中紧紧皱着眉,翻来覆去,一夜要惊醒好几次。 被这种状态所困扰,她的精神变得越来越差,跟沉焰的话也少了些。 “不舒服吗?”沉焰觉得有点不适应,主动开口关心她。 “没有。”姜鲤摇摇头,过了会儿又点点头,用课本挡着脸,和沉焰说悄悄话,“沉焰,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沉焰倒没笑话她胡言乱语,而是沉吟片刻,低声回答:“不好说,与其说是鬼,我更倾向于对方是某种生命体,只是用人类现有的科学知识无法解释,仪器也无法观测证实。” 说得这么辩证客观,却不能有效地安慰到姜鲤。 姜鲤叹了口气,摸摸额头,道:“我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 她难得地请了一下午的假。 晚上也没来。 沉焰看着空荡荡的座位,第一次意识到—— 她没手机,联系很不方便。 姜鲤发了两天高烧,在月考之中发挥失常,排名保持不变。 年级第四十叁,班级第叁十九,只能排在后面挑座位。 没想到和沉焰只做了一个月的同桌。 她垂头丧气地站在走廊,甚至没勇气往排在最前面的沉焰身上看一眼。 他对自己很失望吧?或者根本无动于衷,觉得无论跟谁做同桌都一样。 从小被忽视着长大,就是会养成这样的缺陷型人格—— 无比需要别人的夸奖和肯定,只要有人认同,便如同打鸡血一般,尽力将所有事做得尽善尽美。 相对应的,一旦遭受打击,便会跌落低谷,极端地认为自己一无是处。 认为没人会喜欢这么失败的她。 这时,有人在身边小声议论,声音灌入她的耳朵—— “诶?沉焰怎么挑最角落的位置?那儿能看清黑板吗?” “王老师过去劝他了,老师可真偏心……” “他好像不听……看王老师的表情多不好看……” 姜鲤愣了愣,扭头往教室里看,恰好和沉焰看过来的目光对视。 他坐在靠后门的地方,和她仅仅隔着一层玻璃。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众人眼里高岭之花一样的少年,对着她冷淡又矜贵地点了点头。 心脏在一瞬间超负荷运转,姜鲤完全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冰山一样的性格很要命 教室中间的黄金位置很快被占得差不多,然而,姜鲤前面还排着十几个人。 她既开心又紧张,生怕哪个情敌甘愿忍受角落的诸多不便,坐在沉焰身边。 担忧变成现实,扎着高马尾的漂亮女生径直走到最后排,准备落座。 姜鲤屏住呼吸,双手紧攥,指甲深深嵌入柔嫩的掌心,灿烂的笑颜也消失无踪。 她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抛开一直以来的完美人设,用强势的话语和霸道的肢体动作,宣示对那个座位的所有权。 这时,沉焰偏过疏离冷淡的脸,张开薄唇,对女生说了句什么。 焦灼的情绪在一瞬间变质为嫉妒,姜鲤忽然发现,随着关系的进展,她越来越无法忍受沉焰和别的异性产生交集。 肢体接触不行,说话不行,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是背叛。 她为这段暗恋带来的副作用感到心惊,觉得自己阴暗的另一面陌生又可怕,一时怔住,不敢面对真实的内心。 漂亮女生的脸上浮现出羞恼之色,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在过道另一侧坐下。 轮到姜鲤选座位的时候,班主任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抬脚走进教室。 她没犹豫,径直走向沉焰——她不可能拒绝他的好意,更不可能错过这次宝贵机会。 可她也没忘记刚才的疑问。 她对着沉焰笑笑,小声问:“林怡可不是想坐这儿吗?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说——”沉焰的瞳仁颜色很浅,在秋日的阳光下微微闪光,他翻开《英汉词典》,如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这儿有人。” 姜鲤眼前一黑。 他以为这是自习室占座位吗? 人家怀着一腔少女情怀,鼓足勇气主动出击,他就算生硬拒绝,也比这个理由让人好接受一点儿。 女生最讨厌被别人比下去,怪不得林怡可向她投来杀人一样的眼神。 再说,从来不和别人多说一句话的沉焰,主动给她留座位,愿意跟她继续做同桌,传出去的话,怎么听都会觉得暧昧吧? 姜鲤是有点高兴没错啦,但她不希望自己的风评受到影响,不希望贸然树敌,埋下隐患。 沉焰是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当。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肯,姜鲤也不舍得。 那就想个别的办法,修复和林怡可的关系。 这么想着,姜鲤留心观察林怡可的一举一动。 对方是天之骄女,成绩排名中上游,家世很好,从头到脚都是名牌。 一群女生闲聊的时候,她阴阳怪气地挤兑了姜鲤几句,姜鲤只当没听见,转移话题揭过去。 没两天,合适的机会到来。 林怡可痛经严重,趴在桌子上直冒冷汗,有气无力地向前面女生借卫生巾。 前面女生没带,姜鲤却像叮当猫一样,从桌斗里摸出个印着小花的布包,偷偷塞给她。 里面护垫、日用、夜用、加长一应俱全,挑刺都没法挑。 林怡可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拿着布包上厕所,在心里寻思还她点儿什么,好不欠她人情。 丑小鸭凭什么肖想白天鹅,最可气的是,白天鹅凭什么只对她特殊?! 捂着肚子慢吞吞地往回走,丑小鸭又自作主张地迎上来,还脱掉校服外套往她身上围。 “你干嘛?”林怡可大声嚷了句,抬手把她推开。 这一下推得有些重,姜鲤撞到墙壁,疼得低嘶一声。 林怡可心里有些不自在,又拉不下脸道歉,昂着下巴瞪她。 “你裤子脏了。”姜鲤没计较,用宽松外套挡住她后面的污迹,抓住两边袖子,麻利地在腰间系了个结。 林怡可的脸蓦然涨红,纠结半天,想说些什么缓和关系,定睛一看,人已经不见踪影。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心思简单,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回到座位上思索了会儿,觉得挑座位时发生的不愉快,其实不能怪到姜鲤头上。 没准是沉焰非要强求,姜鲤不好意思拒绝人,这才答应的呢。 她是迷恋沉焰,很多女生都迷恋沉焰,可这不代表姜鲤也有同样的心思。 林怡可越想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姜鲤对班里的男生女生都好,从来没对沉焰表示过什么特别的情愫,是她把人家想得太肤浅了吧? 正惭愧着,一杯热腾腾的红糖姜茶放到面前。 姜鲤塞给她一盒布洛芬,低声道:“要是疼得太厉害,就吃一片这个,很管用的。” 或许是正处于低潮期,林怡可差点儿没被她感动得落下泪来。 找了个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约姜鲤去操场散步,林怡可正式向她道歉。 “没事没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姜鲤笑眯眯地看着又一位同学被自己的完美表象所迷惑,享受着令人上瘾的成就感,“再说,我跟沉焰只是普通朋友,他这人脾气有点儿怪,一旦适应什么环境,就不喜欢发生改变。我想,他大概只是把我当成熟悉的背景板之一吧。” 林怡可撇撇嘴。 什么“不喜欢发生改变”的说辞,都是沉焰编来哄骗姜鲤的吧? 越发确定沉焰的心思,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语气别别扭扭:“那就好……你别看沉焰成绩好,长得也帅,其实,那种冰山一样的性格很要命。真变成男朋友,不爱说话,也不会关心人,怎么都捂不热,有你受的……” “确实,有道理……”姜鲤连声附和着,心里却想—— 就算是真的冰山,她也有办法把他融化成一滩水。 将大小姐哄开心,姜鲤正准备去超市买支笔,转过身时,发现看台底下猫着一团黑影,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你……你是……”她借着刚刚亮起的路灯看清那人的脸,挤出个和善的笑脸,“岑宵宵?” 姜鲤可以很自信地说,班里的大多数女生,对她的好感都在八十分以上。 可面前这个缩在大号黑色卫衣里的女孩子,同在重点班,竟然完美地避开她的交际圈,至今仍处于未知领域。 姜鲤走近两步,伸出一只手,打算拉她起来,同时巧妙地试探着:“你在这儿蹲了多长时间?脚麻不麻?快上课了,一起回教室吧?” 女孩子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皮肤呈现出不常晒太阳的苍白,厚厚的齐刘海盖住眉毛,印象中很少说话,总是像游魂一般躲在教室最角落,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姜鲤没想到,岑宵宵一开口,就说了句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总这么面面俱到,表现得无懈可击,不觉得累吗?” 两个女孩子的友谊 完了。 从戴上面具的第一天起,姜鲤就害怕被人看穿真面目。 因此,她严于律己,谨小慎微,从不敢有半分松懈。 可现在,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为什么从没打过交道的女同学,却能一语道破她伪善、爱演的本质? 还有别人知道吗? 如果岑宵宵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乱说,如果传到沉焰的耳朵里,她还怎么在重点班待下去? 姜鲤怔怔地看着女孩子黑漆漆的眼睛,发现她的眼仁很大,呈现漂亮的幽蓝色,自瞳孔向外,发散出很多冰裂纹,看久了觉得有些摄人。 后背渐渐爬满冷汗,连额角都渗出几滴。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姜鲤遇到有生以来最大危机。 而岑宵宵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一句话,站起身拍拍卫衣上的土,沿着墙根不声不响地走向教室,像个不敢见光的女鬼。 姜鲤心乱如麻,整个晚上都没看进去一个字。 她时不时惊惶地看一眼沉焰,又转过头打量坐在另一个角落的岑宵宵,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丧心病狂的处理方法—— 比如,痛哭流涕地求岑宵宵网开一面,替她保守这个阴暗的秘密。 可指望别人保密一辈子,到底不太保险。最好的法子,还是杀人灭口,一劳永逸。 又或者,将沉焰关起来,不许他和别人接触呢? 姜鲤慌张且亢奋,在草稿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接着打出无数叉号。 不行不行,脑回路越来越奇怪了。 快正常一点! 她拍拍自己的脸,异样举动引起沉焰的注意。 “怎么了?”曾经沉浸于孤冷世界的少年,如今偶尔也能停驻在现实,说出一两句带着温度的话。 “没……没事。”姜鲤哪敢跟他坦白,连忙扭过头,用纸巾擦擦脸上的汗。 这晚,岑宵宵的形象代替面目模糊的凶灵,占据她的噩梦。 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子变成比教学楼还高的巨人,遮挡所有阳光,在阵阵阴风中冲着她冷笑,声音尖利:“我全都知道了哦~心机女,绿茶婊,真让人恶心~” 四十多个同学将她团团包围,脸上无一例外地端着嘲讽和鄙视,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 “姜鲤,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竟然还喜欢过你,真是瞎了眼……” “这么会装,应该颁给你个奥斯卡影后……” …… “不,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解释!”姜鲤急得满头是汗,“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正相反,为了得到你们的肯定,还付出了很多啊!” 她不由自主地带出哭腔,情急之下,把心里话倾吐出来:“要是……要是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会喜欢我吗?要是我任性、自私又霸道,没人愿意多看我一眼的吧?” 她边揉眼睛边跺脚,用现实中绝不会发出的高亢声音大嚷道:“我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肯定啊!这样也有错吗?我只是不想当个唯唯诺诺、一无所有的可怜虫,这才竭尽全力争取最好的东西、最完美的人,这样也有错吗?” 从记事起,妈妈就经常在耳边念叨—— “要是小鲤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你这么聪明,爸爸肯定会喜欢你的……” “你爸没后,已经够难受的了,在亲戚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你千万要好好争气,别学你大姐二姐那么没出息……” 他们甚至动过把她送人的念头,打算再努力一把,拼个儿子出来。 姜鲤偷听到爸妈的谈话,害怕得一整夜没睡好,自作主张把头发剪短,换上邻居哥哥的T恤短裤,戴上眼镜,扮成小男孩,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送人的事不了了之,可随时会被人抛弃的不安全感还是深深扎根于心底,对她的性格形成造成很大影响。 梦境中,岑宵宵幽蓝色的眼球忽然变成一艘闪着冷光的飞船,姜鲤透过玻璃,看见面容清冷的沉焰坐在里面。 飞船在头顶盘旋一圈,越飞越远,她急得边哭边追,大叫道:“沉焰!沉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 可沉焰连头都没有回。 姜鲤抽泣着醒来,缓了好久,暗暗下定决心。 她要和岑宵宵做好朋友。 她要接近她,讨好她,收买她,如有必要,还可以想办法抓到点儿把柄,反制对方。 姜鲤没想到,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试探着和岑宵宵搭话时,岑宵宵用那双蓝色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她好半天,开口问道:“可以帮我个忙吗?” “当然!”姜鲤求之不得,满口答应。 当天中午,吃完午饭,她穿着白衣红裙的巫女服,站在学生们必经的通道旁边,看着“动漫社团纳新”的展架,嘴角微微抽搐。 “这……这是……”她接过岑宵宵递来的弓箭,按对方的要求摆好姿势,只觉走向不太对劲儿,“我要帮你做什么?” “巫女cosplay。”岑宵宵为她束好白色的发带,上下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认为自己慧眼独具,“你很适合这个角色。” 姜鲤终于意识到,自己误入二次元群体,思索片刻,指指岑宵宵瘆人的眼球:“你的眼睛是……” “美瞳。”岑宵宵为她也戴上一对,是纯黑色的,直径很大,显得眼睛格外有神,“从今天开始,连续五天都是纳新日,你负责站台,我负责登记和筛选报名人员,拜托了。” “可是……”为了不耽误学习,姜鲤只参加了一个书法社团,偶尔打打卡、应付应付就行,没想到动漫社团这么正式,“你们社团的其他人呢?他们不来帮忙吗?” “大多数都是社恐,不愿意露面。”岑宵宵给自己戴上遮阳帽和印着可爱小猫的口罩,看来还是其中症状最轻微的一个,“我们平时一般采用线上交流会的形式沟通,我跟他们商量了很久,都不肯来,只能找你。” 她微微偏头,说出的话很容易让姜鲤多想:“反正你助人为乐,喜欢这种满足感和成就感,我们各取所需。” 姜鲤:“…………” 总觉得她是在嘲讽。 真正相处下来,姜鲤才发现,岑宵宵并没那么复杂。 是她太过紧绷,自己吓自己。 “你怎么确定我是装的?”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叁次元不存在完美的人。”岑宵宵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太完美,一定是假的。” 这么武断,这么主观,令姜鲤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那……那你觉得我虚伪吗?你心里很讨厌我这样的人吧?”问这话的时候,心提到嗓子眼,比第一次跟沉焰搭话还紧张。 闻言,岑宵宵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讨厌你?为什么?” “我……我表里不一啊。”姜鲤低头专注地摆弄着腰间的红色蝴蝶结,耳朵却竖得很尖,生怕错过对方的回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现得很善解人意,其实只在意自己的得失。这样的性格,很不招人喜欢吧?”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跟人袒露内心的阴暗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说出了口。 可能是破罐破摔,也可能是—— 太寂寞了,偶尔也想要个能说几句心里话的同性朋友啊。 岑宵宵认真摇摇头:“不会啊,你这种表现,在动漫作品中叫做反差人格,很常见,在主角身上还会很吸粉,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姜鲤蓦然睁大眼睛。 看来,差点儿吓破她胆子的那句话,于岑宵宵而言,只是随口陈述事实,说过就忘。 困扰了自己好几天的烦心事彻底解决,她哭笑不得,摸到对方单纯到有点中二的性格,学会单刀直入提要求:“你可以帮我保密吗?我不希望别人发现我的……我的反差人格。” “保密?”岑宵宵不太能理解姜鲤复杂的脑回路,见她表情真挚,期待的眼神中带着一点儿哀伤,和她扮演的角色完美契合,心里一动,“可以,但作为交换,你要经常到我家做客,当我的免费模特。” 岑宵宵从来不穿裙子,她不喜欢路人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 但她热衷于买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打扮家里的几个娃娃。 姜鲤可比娃娃生动得多,还能当做人形挂件,带出去炫耀。 一想到这里,岑宵宵的眼睛闪闪发光。 姜鲤眨了眨眼,差点儿崩溃的心态逐渐归位,笑容也自然了很多,又变回原来那个完美少女。 她爽快答应下来,还颇为敬业地拿起宣传单页,整理话术,尽职尽责地为动漫社做宣传。 两个女孩子的友谊,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了。 ———————— 猜猜姜鲤cos的是哪个动漫人物? 什么事这么开心 有姜鲤做活招牌,这一届报名动漫社的人数暴涨。 姜鲤脑子灵活,口齿伶俐,将动漫社的日常活动包装得极具吸引力,没多久就将传单发完。 动漫社的两个男生过来补物料,捂得比岑宵宵还严实,看见姜鲤的打扮愣了愣。 明明只有两叁米的距离,他们却要通过手机和岑宵宵互动,手指“噼里啪啦”按得飞快。 “他们这周末要去看漫展,想邀请你一起,服装由他们提供。”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想拉着姜鲤当免费模特,岑宵宵连连摇头,“我已经拒绝了,这周末你要去我家。” 姜鲤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好脾气地笑了笑。 她看见岑宵宵按照从上往下的顺序,在报名表的空白处挨个打叉,整整两页,幸存者寥寥无几。 “都不合格吗?”姜鲤没想到社团的审核这么严格,好奇问道。 “对,连最基本的二次元术语都答不上来,一看就是过来凑热闹的。”岑宵宵唉声叹气。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打扮奇怪的男生从前面经过。 男生穿着宽宽大大的连帽卫衣,帽子盖住上半张脸,口罩遮住下半张脸,抱着个大大的黑色背包。 他绕着纳新展位来回晃了几圈,迟迟没有坐下,飘忽的眼神往姜鲤脸上扫了扫,在她含笑回视时,又受惊地迅速躲开。 二次元雷达发挥作用,岑宵宵戳戳姜鲤的胳膊,小声道:“那个!我觉得那个有戏!快喊他过来!” 姜鲤满头黑线,用温柔的嗓音开口道:“同学,动漫社团纳新,要不要了解一下?” 男生终于走近,犹犹豫豫地挨着凳子边坐下,没有说话,而是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敲出一行字——“你们社团有男生吗?我不和女生说话。” 岑宵宵正相反,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跟异性搭腔。 两个怪咖撞到一起,场面顿时陷入僵局。 还好姜鲤是个沟通小能手。 “男生都是社恐,不愿意过来。”姜鲤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见男生表示理解,将报名表推过去,“请登记一下个人信息。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写在手机上,宵宵是社团骨干,她来回答你。” 男生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须弥。 他在岑宵宵准备的考题上作答,速度很快,几乎没有停顿,答案也完全正确。 岑宵宵有些激动,不停跟姜鲤咬耳朵,让她充当传话筒,询问须弥更多信息。 两个人的兴趣爱好完全契合,越“聊”越投机,恨不得拍案叫绝。 聊了半天,岑宵宵终于问到他的背包——“里面装的是什么?限量版手办吗?” 须弥摇摇头,清秀中带着苍白的脸上浮现犹豫,过了很久才慢吞吞拉开拉链。 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冒了出来,一蓝一黄两只眼睛对着她眨了眨,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岑宵宵惊叫道:“喵!不是!猫!” 她忘记不和男生打交道的原则,化身吸猫狂魔,痴笑道:“好可爱!好漂亮!我可以摸一下吗?” 须弥嗫嚅着嘴唇,用手机打字:“她叫纱织,刚满半岁,宿舍最近查得严,不方便养。如果我加入动漫社的话,可以请大家帮忙照顾她吗?” “当然可以!我们社团有单独的活动室,就养在那儿好了!我给她买猫窝!”岑宵宵“咔嚓”拍了张照片,发到社团沟通群里,炸出不少爱猫人士。 二人打破壁垒,聊得热火朝天,姜鲤终于缓了口气,坐在一边休息。 收工回教室的路上,岑宵宵因为意外收获变得格外健谈,叽叽喳喳,夸姜鲤是福星。 姜鲤苦笑道:“什么福星,衰神附体还差不多。” 她不抱希望地提起这段时间困扰自己的灵异现象,说完就生出后悔,小心观察着岑宵宵的反应:“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胡话?” “不是啊。”岑宵宵的表情很凝重,“说不定真有什么脏东西缠着你。我认识一个懂风水的高人,待会儿问问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化解。” 姜鲤一边觉得封建迷信的做法不靠谱,一边又为她相信自己而感动。 她回到座位上,托腮看着英语课本,没多久就偷偷笑起来。 朋友……自私虚伪如她,也能拥有真正的朋友吗? 这感觉比想象中还好上不少,令她觉得有些奇妙。 沉焰分神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姜鲤不知道,连续消失的这叁个中午,沉焰都没睡好。 平日里百伶百俐的少女这会儿被喜悦冲昏头脑,如实回答道:“交了个新朋友。” 沉焰抿了抿形状锐利的薄唇,片刻之后,意味不明地道:“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 “不一样。”姜鲤得意地露出两个小酒窝,“这个是真正的朋友。” 是可以说心里话的、知道她的真面目却没被吓走的、说不定能发展成闺蜜的朋友哦。 沉焰的心里泛起陌生的情绪。 他有点儿想问她——那他呢?他算她的朋友吗?又归属于哪个类别? 可是,万一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彼此都会有些下不了台。 他第一次觉得,她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有些讨厌。 暑假的时候,每周有两个下午,她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动。看什么书,做什么作业,他都了然于心。 刚做同桌的时候,她还不认识那么多人,每天都要向他请教问题,还会经常分享一些生活上的琐碎烦恼、细微喜悦。 可现在,她的课余时间被各种各样的人分走,几乎没空和他聊天。 虽然所谓的“聊天”,基本都是她说,他听。 但共处的时间被剥夺,沉焰还是觉得不舒服。 “你……”沉焰觉得,他好像应该主动做些什么,于是非常难得地开口,“你周末去图书馆吗?” 他有时间同行。事实上,他有的是时间。 姜鲤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去,我周末有别的安排。” 她答应了岑宵宵,周末要去对方家里做客。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朋友家拜访,得好好准备,带件小礼物,再买两样新鲜水果。 她兴冲冲地盘算着,竟然迟钝地忽视了沉焰含蓄的邀请,以为他只是随口问问。 不悦的感觉越来越浓,沉焰微皱眉头,看向少女神采飞扬的模样。 拇指与食指下意识用力,握紧笔杆。 咬着牙将信纸撕得粉碎 两天后,岑宵宵送给姜鲤一张符咒。 符咒用朱砂画在黄纸上,图案很复杂,和捉鬼电影里的差不多。 “高人给的,你随身带好,不要乱丢。”岑宵宵神神秘秘地嘱咐着,还记下姜鲤的出生年月日,有模有样地推算她的生辰八字,“奇怪,你的八字阴气并不重,正相反,阳气还很充足,是多福多寿之相,不该招惹脏东西啊……” 姜鲤半信半疑,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把符咒塞进书包夹层。 说来也怪,自这天起,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灵异现象。 到了晚上,她将符咒放在枕头底下,远离噩梦,夜夜好眠。 状态渐渐恢复,姜鲤又全心扑在学习上,给自己定下个小目标——期中考试冲进年级前二十。 沉焰对她从不藏私,不止耐心解答问题,还从家里带来不少含金量很高的试卷,整整齐齐堆在她桌上。 而周末将作业带到岑宵宵家写的时候,姜鲤又意外发现对方深藏不露,是位控分大佬。 有两位良师助阵,她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这期间,出了个小插曲。 性情暴躁的魏宇和学校有名的校霸李立在教学楼公然斗殴,两个人从走廊打到教室,不约而同地下了死手。 魏宇当场给李立开瓢,自己也断了条胳膊,过程中误伤好几名劝架的同学,毁坏桌椅无数。 这件事的性质太过恶劣,教导主任询问打架原因时,他们俩又拒不配合,态度一个比一个差。 因此,本来可以争取“留校察看”的行为,硬生生被他们作成“开除学籍”。 姜鲤和魏宇也算认识,听到同学们的议论,心里唏嘘不已。 在她的印象中,魏宇虽然脾气不好,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成为一个谜团。 几天后的周末,在妈妈的店里帮忙时,无意中看见魏宇和他曾经很反感的钟慕走在一起,换了个人似的,颓丧又桀骜,她愣了很久。 魏宇接过钟慕递的烟,往半空中吐出一个又一个白烟组成的圈,扭过头冲着她玩世不恭地扯扯嘴角,眼神空洞,笑容冰冷。 姜鲤打了个寒噤,听见妈妈和郑阿姨小声议论:“才多大就不学好,跟着人当小混混,他爸妈怎么也不管管?这孩子废了……” 长辈的观念,有时候确实难脱偏见,但大多数时候,具备一定道理。 还没成年,便如此草率地选择了另一条人生道路,将来大概率会感到后悔。 姜鲤打算找个机会劝劝魏宇,还没来得及行动,秋季运动会便一天天临近。 重点班的学生脑子好用,运动能力却差一些,王老师动员大家参加的时候,个个推叁阻四,怎么都凑不够人。 姜鲤报了还算擅长的八百米跑步,每天中午都要去操场练习一会儿,打算拿个奖项,在沉焰和老师面前刷刷好感度。 跑完两圈,她擦擦脸上的汗水,改为慢走,平复剧烈的心跳。 经过操场大门,看见清清爽爽的修长身影,姜鲤心里一喜,叫道:“沉焰?你怎么没午休?” 沉焰微微点头,走过来和她并肩而行,简短地解释自己的出现:“睡不着,出来走走。” 是真的睡不着。并不是为了看她跑步。 “你要是明天还睡不着,过来帮我计时好不好?”姜鲤顺杆往上爬,理由无比正当,“我要跑进叁分叁十秒,才有机会拿名次。” 沉焰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几天,他雷打不动地坐在看台第一排,看着塑胶跑道上跃动的身影。 她总是那么有活力,好像永远不知道累,也永远没有负面情绪。笑容灿烂,不带半分阴霾,就连脸上凝聚的汗珠,都倒映着金色阳光。 而他坐在雨棚投射的巨大阴影中,像具行尸走肉,感觉不到活着的乐趣,也不知道人生有什么意义。 不过,和她相处的时光,总是轻松的。 他不用找话题,只需要跟着她的思路走,不说话也没事,她有避免冷场的能力。 “谢谢你的饮料。”姜鲤笑吟吟地握着水蜜桃味的运动汽水,小口小口抿着,舍不得一口气喝完,“运动会的时候,你会过来给大家加油吗?” 她有点儿怕他不来,自己白折腾一场,因此提前试探口风。 问得也巧妙,是“大家”,而不是“我”,掩盖暗恋的小心思。 沉焰犹豫片刻,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点点头。 姜鲤没想到,人缘过于好,也会带来困扰。 八百米比赛排在运动会第一天的下午,刚站到起跑线上,就有好几个原来的同学凑近打招呼。 岑宵宵扛起闺蜜大旗,打算跟着她跑,无奈宅女体质过差,跑到一半就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煞白。 姜鲤打发她下去休息,分神往看台看了一眼,到处都是乌压压的人群,分辨不出沉焰坐在哪里。 “小鲤,稳住。”闵正扬报的是叁千米长跑的项目,见她上场,特地过来提供战术指导,“调整呼吸,准备加速。” 在如雷的欢呼声中,姜鲤拼命冲过终点,为班级争得第二名的荣誉。 有人上来递水,有人给她送毛巾,闵正扬更是熟络地揉揉她的脑袋,连声夸她厉害。 姜鲤心不在焉地看向看台,发现沉焰并不在场,满腔的兴奋都化作失望。 她不知道的是,沉焰刚离开不到半分钟。 每有一个人和她互动,他的脸色就难看一点儿,直到所谓的“发小”做出亲昵举动,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回教室。 沉焰知道姜鲤什么都没做错。 她本来就是富有亲和力的人。 可他控制不住陌生的情绪,甚至开始后悔答应她的请求,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努力静下心做题,却以失败告终。 心里乱糟糟的,以至于姜鲤追进教室的时候,他急着掩饰自己的情绪,错手拆开暗恋者新鲜投递的情书。 还忘记消毒。 沉焰心情更糟,将散发着香水气味的粉色信笺扔进垃圾桶,急匆匆走向卫生间,打算把双手洗干净。 他没跟姜鲤打招呼。 姜鲤眼尖,看清他刚才的动作,又是嫉妒,又是生气。 怪不得他不去看她比赛,原来是躲在这里偷偷读情书! 确定教室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咽不下这口气,从垃圾桶里捡起情书,一目十行读完,咬着牙将信纸撕得粉碎。 怎么,有人喜欢了不起吗?条件好就可以言而无信,不把她放在眼里,连解释都不给一句吗? 果然男人是不能惯的。 不让他有点儿危机感,他就看不到她的好,不懂得珍惜。 她狠狠心,兵行险着,打算让沉焰瞧瞧她的魅力。 第二天晚上,姜鲤抱着一小盆养得绿葱葱的薄荷走进教室,拆掉精致的蝴蝶结,将白瓷花盆摆在旁边的窗台上。 “小鲤,这是在哪里买的?”岑宵宵跑过来给她看新买的漫画,好奇问道。 白嫩的脸红了红,姜鲤小声回答:“不是买的。”潜台词是——别人送的。 岑宵宵忽然觉得附近泛起阴冷的寒气。 她打了个哆嗦,不太确定地往端坐着的沉焰身上看了一眼,离姜鲤的书包近了些,打算蹭蹭符咒的神力。 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姜鲤很宝贝那盆薄荷。 按时浇水,给足光照,每天都要检查一遍,修剪掉发黄枯败的叶片,再摘两片最鲜嫩水灵的,放进杯子里泡水喝。 她还主动问沉焰:“要不要泡一点儿?提神醒脑。” 沉焰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物理习题册,没有往她身上看一眼,极为淡漠地摇摇头。 姜鲤觉得,他比之前更冷。 关系好像在一夜之间回到原点,两个人和陌生人没多大差别。 她既困惑又委屈。 明明是他失信在先,为什么却像没事人一样,连提都不提,还对她这么冷淡。 前所未有地感知到沉焰性格的杀伤力,姜鲤第一次对自己拿下他的信心产生怀疑。 她不知道,她上厕所的时候,沉焰盯着那杯薄荷水看了很久。 他对嗅觉、味觉都很迟钝,这一刻却奇异地记住了这股清凉辛辣的味道,并将其拉入黑名单。 冷战悄无声息拉开帷幕。 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明确的理由,连难听的话都没说过一句,两个人抱着别别扭扭的小心思,不约而同地选择疏远对方。 沉焰是不知道怎么消化复杂的感情,本能地远离令他出现失控倾向的源头。 而姜鲤,是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她可以倒追他,可以绞尽脑汁算计一切,但她不能接受对方的傲慢和轻视,不能忍受毫无道理的冷暴力。 气氛变得微妙又尴尬。 姜鲤坐在靠窗的位置,每次走进教室,还没来到最后排,沉焰就提前站到过道,给她让路。 以前,她走到跟前,他才会站起,两个人还能自然地聊两句。 老师点名提问的时候,姜鲤答不上来,沉焰也不再主动提供帮助,就那么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课本,无视她的存在。 姜鲤心烦意乱,跑到动漫社团的活动室,和岑宵宵一起吸猫。 她抓着柴犬抱枕一通揉搓,咬着唇发了半天的呆,头一次泄露秘密:“宵宵,我有个暗恋的人,可他好像不喜欢我。” “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岑宵宵老成地劝说她,表情充满怜悯。 姜鲤撇撇嘴:“我也不想,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她说着说着,回忆起为沉焰所做的那么多努力,鼻子发酸,有点儿想哭。 岑宵宵见她情绪低落,送给她一条粉水晶手链,说是能招桃花。 这手链说不管用也管用,沉焰的态度没有变好,却有好几个追求者发动猛烈攻势。 其实,喜欢姜鲤的男生不少,不过,大部分都选择含蓄的示好方式,不敢把话挑明。姜鲤又会做人,总是巧妙地将他们发展成朋友,不伤和气。 然而,也不知道是最近学校的管理松懈,还是隔壁班出双入对的情侣们刺激到了青春期的男生,总之,姜鲤的桌上开始出现情书。 最少一两封,多的时候五六封,还有人记错座位,投递到沉焰桌斗中。 沉焰看见,阴了半天的脸,将书桌里里外外喷满消毒液,还把那封情书扔到表白者面前。 他完全不给对方面子,语气冰冷:“再有下次,我就交给王老师处理。” “有病吧?”那男生脸上挂不住,差点儿和他争执起来,“我给姜鲤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体育委员记着沉焰帮忙打掩护的人情,跑过来说和,将两人劝开。 姜鲤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思索半天,涌出个离谱的猜测—— 沉焰该不会……对她有好感吧? 为免自作多情,她向岑宵宵求证:“我跑步比赛那天,沉焰去现场了吗?” “好像……去了吧?”岑宵宵努力回忆着,“我下去陪跑的时候,他正在擦座椅,用了好几张消毒湿巾,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姜鲤眼前一亮,笑容回到脸上,若有所思:“我这是当局者迷。可是,他后来为什么走了呢?” 岑宵宵看出点儿猫腻,惊讶得嘴唇微张:“你……你……你暗恋的人是……” “嘘——”姜鲤白净的面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表情狡黠,眼神灵动,“宵宵,帮我保密。等我追到他,请你吃喜糖。” 她回到教室,觉得沉焰那张能冻死人的冷脸又顺眼起来,时不时瞄一眼,扭过头偷笑。 自己花零用钱买薄荷这件事,不算做无用功。 至少证明沉焰对她并非无动于衷,或许还比她预想中的,更在意一点儿。 不行,她得赶快跟他和好,免得给其他女生留下可乘之机。 周五下午放学,姜鲤在教室磨蹭了会儿,打算邀请沉焰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又怕被他拒绝。 直到沉焰收拾好书包,一言不发地离开,她在心里后悔自己错过了一次机会,懊恼地站起身,准备回家。 她走到校门口,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几个人在拉拉扯扯。 姜鲤认人最准,堪称过目不忘,不过片刻便分辨出来,那叁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都是跟着大姐大钟慕混饭吃的小弟,而那个穿着白裙的漂亮女生,是校花岳雅晴。 眼看他们把岳雅晴拽进巷子,姜鲤脸色一变,脑海里浮现许多社会新闻。 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保安也不在岗,她想救人,又怕把自己搭进去,犹豫几秒,想出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往沉焰离开的方向追了几分钟,看见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姜鲤大声叫道:“沉焰!” 沉焰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浅淡的双眸中倒映出少女焦急的脸庞。 姜鲤选择性忘记这段时间的疏离,态度理直气壮:“我看见好几个男的把六班的岳雅晴拉进巷子,有可能要欺负她。快跟我去救人!” 沉焰根本无法拒绝这样正义的要求。 他被迫打破这段时间隔在两人之间的壁垒,跟着她快步往回走,同时拿出手机,打算报警。 “先别报警,我们看看情况再说!”姜鲤不动声色地靠得近了些,已经开始盘算待会儿万一发生争执,应该如何凸显自己的临危不惧,冷静镇定,“以我的了解,钟慕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没准是底下的人见色起意,自作主张。” 可她的认知出现偏差。 两个人急匆匆撞进巷子,看见钟慕挽起衣袖,露出大花臂,正一下一下狠戾地扇校花巴掌。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那张我见犹怜的清丽面孔已经变得又红又肿,岳雅晴边哭边躲。 钟慕扯住她的头发,“啪”的一声,又抽了一耳光,眉眼间戾气毕露:“老实交代!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是被姜鲤误会成色中饿鬼的小弟们咋咋呼呼劝说:“老大!老大你消消气!” 岳雅晴吓破了胆,正准备坦白,扭过头看见身姿如松的沉焰和穿着校服的女同学,又改了主意,哭得梨花带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钟慕姐,这是怎么了?”姜鲤适时插话,没有安慰看起来像受害者的一方,而是神色自然地看向钟慕,“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钟慕对她印象不错,闻言松开手,任由岳雅晴跌坐在地上,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瞪着对方道:“真他妈是白莲花,还装。你敢说魏宇打架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岳雅晴捂着脸抽泣,无辜又委屈:“他……他和李立打架,跟我有什么关系?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我和他们两个都不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而且、而且,魏宇被学校开除的时候,也没提过我啊……” 她仰着肿胀的脸向沉焰求助:“沉焰,我是被冤枉的,救救我……” 可沉焰面无表情,对她的遭遇漠不关心。 自从走进巷子,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姜鲤身上,没有片刻游移。 钟慕最烦矫情又做作的女生,闻言额角青筋直跳,险些没给岳雅晴一脚。 “他当然不会提你,他喜欢你,暗恋你,想逞英雄保护你。”语气变得酸溜溜的,钟慕向身后招招手,“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 几个小弟“吭哧吭哧”将捆成粽子的校霸扛过来,扔到岳雅晴身边。 昔日威风凛凛的校霸此刻鼻青脸肿,变成猪头,嘴里堵着破布,眼神充满惊惧。 岳雅晴吓得尖叫一声,往沉焰的方向躲了躲,被他及时避开。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钟慕冷笑着,弯腰将校霸嘴里的抹布取下,往他腰腹间的伤处狠踹一脚,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快说,那天到底为什么打架!”她厉声喝问。 “我说!我说!”校霸蜷缩着高大的身躯,朝着岳雅晴努努嘴,“我……我那天在走廊摸她来着,魏宇那傻……那小子抄起凳子就给我来了一下,那叫一个疼……” 明目张胆地骚扰女同学,摊到台面上跌份儿,因此,他宁愿被开除,也不肯说出实情。 他没想到,魏宇傻到家,为了维护岳雅晴的名声,闭紧嘴巴,一个字都没往外吐。 也可能,对方抱着校花知恩图报的幻想,等着岳雅晴主动澄清,却被现实狠狠打了脸吧? 真是傻逼,不掺半点儿水分的纯傻逼。 钟慕重新堵上校霸的嘴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岳雅晴:“继续装无辜啊?装什么都不知道啊?” 岳雅晴见辩无可辩,情绪忽然崩溃,捂着脸大哭道:“你要我怎么说?告诉大家我被李立欺负,魏宇是在帮我出头?那样他是没事,可学校的同学会怎么议论我?他们很有可能越传越过分,说我和李立谈恋爱,说我同时玩弄两个男生的感情,甚至把我说成公交车……我不敢……我不敢站出来……” “那魏宇就活该被开除?活该为了这件事颓废下去,一辈子都走不出来?”钟慕暴躁地冲向她,被姜鲤拼命拦着才没有再次动手,“我告诉你,你们校领导给不了他的清白,我给!你不敢站出来,我撑着他!明天我就去你们学校宣传栏贴海报,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岳雅晴又是害怕又是羞愧,双目无神,柔弱的双肩不住发抖,下意识地喃喃道:“别……别……” “岳雅晴,我理解你。”姜鲤蹲在她面前,递给她一张干净的纸巾,声音温柔又甜美,像孤寂荒冷的深夜,悄无声息绽放的优昙,“谁都有犹豫退缩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先为自己考虑。换做是我,遇到同样的事,也不一定能比你更勇敢。” 岳雅晴抓住救命稻草,怔怔地看向她。 她把脸靠在姜鲤肩头,两手紧紧攥着整洁的校服一角,无声痛哭着,觉得就算世界末日到来,也没今天的遭遇可怕。 “如果钟慕姐真的去学校说明真相,你的处境一样会变得很艰难吧?”姜鲤得心应手地散发着亲和力,一边做岳雅晴的避风港,一边为挣得这么好的表现机会而窃喜不已,“我觉得,事已至此,不如配合钟慕姐,尽力挽回过失,弥补魏宇,让他早点回去上学。” “怎……怎么挽回?”岳雅晴怯怯地看了钟慕一眼,撞见对方嫌恶的目光,立刻缩回姜鲤怀中。 “比如……主动说明那天发生的事,请校领导网开一面,撤回处分。”姜鲤知道她的顾虑,在她拒绝之前补充了一句,“我们可以陪你私下去找教导主任,并对谈话内容保密。这样,你担心的风言风语也不会出现。” 岳雅晴犹豫很久,终于点头答应。 钟慕给出最后期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放了她一马。 叁个人还没离开,魏宇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裹着一身怒意冲过来。 他没看岳雅晴一眼,对钟慕说话很不客气:“我说了我不回学校,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狗咬吕洞宾!”钟慕寸步不让,美目喷火,说出的话颠覆姜鲤对她的印象,“你才十七岁,不回学校读书,打算干嘛?跟着我打打杀杀,收保护费?” “老子打架不猛吗?收保护费不利索吗?”魏宇越说越暴躁,声量拔高,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你他妈以前天天追着我跑,现在是觉得我丢你人,不打算带着我混了是不是?” 钟慕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她大概是身经百战,这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出手快准稳狠,声音清脆响亮,打得魏宇当场哑火。 如果不是还要在沉焰面前拗人设,姜鲤险些鼓掌叫好。 “我就是在乎你,盼着你好,才不想让你跟着我走邪路!”钟慕本来就不是好惹的主,这会儿火气上来,声音比魏宇还高,“你以为我不知道所有人都是怎么看我的?跟着我当地头蛇,能有什么前途?魏宇,别当孬种,别因为这么点儿破事就把脑袋埋进沙子里面,再也不敢往前走,别他妈让我看不起你!” 魏宇动了动嘴唇,眼神复杂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姜鲤戏还没看够,却不好多留,带着岳雅晴和沉焰一起离开。 周一的早上,叁个人按约定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集合。 经过周末,岳雅晴又有些反复,犹犹豫豫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走廊,就是不肯敲门进去。 姜鲤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劝了她半天,看见沉焰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他播放了一段录音,正是岳雅晴哭着招认的那部分。 岳雅晴越听脸越白,看向他的眼神中不再有少女的思慕,只剩下畏惧。 沉焰指指办公室,惜字如金:“进去。” 要不是照顾姜鲤感受,他根本不想过来。 岳雅晴白着脸敲门,不多时,里面传来低低的哭声。 两天后,校领导经过研究,决定撤销对魏宇的处分。 做了件好事,又顺利修复和沉焰的关系,姜鲤别提多开心。 “喏,小鱼干。”她把从家里偷偷带来的零食分给沉焰,笑得眉眼弯弯,“这个泡椒味的很好吃,尝尝。” 沉焰低声道谢,眼角余光扫过那盆在窗台上自由生长的薄荷,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天下午放学,趁着姜鲤和岑宵宵去操场散步的间隙,趁着教室里没什么人,沉焰接了满满一杯开水。 用姜鲤送他的保温杯。 他毫不犹豫地,将冒着热气的滚水,一点一点倒进白瓷花盆,浇在薄荷根部。 薄荷的叶子还绿着,可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辛辣刺激的气味,也嚣张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沉焰紧绷的脊背终于微微放松。 彩蛋·雷区 多年以后,姜鲤已经成为沉太太。 八面玲珑的风格不改,她一边忙事业,一边用心维护自己越来越广的人脉,还有精力培养个人爱好,报了个烘焙培训班。 她做好第一个像模像样的蛋糕,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抱着笔记本忙工作,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细微动静,单等沉焰回来。 蛋糕做得很漂亮,粉粉嫩嫩的颜色,顶上挤满奶油花,整齐排列着切成两半的新鲜草莓,还点缀了几片翠绿的薄荷叶。 下午六点半,沉焰准时到家。 姜鲤轻咳一声,借喝水掩盖紧张,笑道:“回来啦?” 沉焰微微点头,扯开领带的时候,看见桌上的草莓慕斯蛋糕,目光微凝。 他没夸她。 他没对蛋糕发表任何看法。 姜鲤很失望,又不好明晃晃地要夸奖,整顿饭都在生闷气。 她不说话,沉焰更不会主动开口聊天,连正常的亲亲抱抱都没给,表现得比刚谈恋爱时还冷淡。 姜鲤把筷子一撂,脸色变难看。 沉焰无动于衷,还推开没吃几口的米饭,走到茶几前,端起精致可口的蛋糕,眼皮低垂,火上浇油:“这个还吃吗?不吃我帮你丢掉。” “沉焰!”姜鲤咬牙切齿,几步冲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瞪他,“这是我亲手做的!” “哦。”沉焰淡漠地回应了声,看着水灵灵的薄荷叶,像在看什么脏东西,“做得很漂亮,下次不要再做了。” 这晚,怒火冲天的沉太太给先生好好上了一课,告诉他何为尊重,何为礼貌。 与此同时,也被他喂了一肚子发酵许多年、酸气熏人的老陈醋。 到了收网的时候 几天后,姜鲤的绿植发黄枯萎,喷营养液也没能救回来。 她有些费解,自言自语道:“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忽然死了?” 说话间,还往沉焰身上瞄了一眼,既希望薄荷的死和他有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沉焰光风霁月,家教良好,就算心里有几分介意,也做不出这么阴暗的事。 其实,沉焰是有几分心虚的。 他搁下笔,活动活动微酸的手腕,提议道:“学校旁边新开了家花店,可以买包种子种上。” 姜鲤眼睛一亮,拜托他帮忙带种子,将已经死透的薄荷连根拔起,丢进垃圾桶。 这天晚上,沉焰买了包太阳花的种子,犹豫片刻,又选了盆多肉。 品种叫“蓝石莲”,层层迭迭的叶片呈现出梦幻瑰丽的粉蓝色,既冰冷又迷人。 姜鲤爱不释手,将两个花盆整整齐齐摆在一起,精心照顾。 她没跟沉焰提钱的事。 一来,这些小东西不值多少钱,换算成人情,将来找机会还他,能够发挥更大价值。 二来,她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趋近新阶段,算这么清楚,反而显得生分。 期中考试很顺利,姜鲤比预想中发挥得更好,排名年级第十八名。 就连向来严词厉色的王老师,也在班里夸了又夸,直说她是学习最努力、进步最快的学生,号召大家向她学习。 天气越来越冷,姜鲤种下的太阳花短暂开放,又快速凋零。 好在种子剩的多,明年春天再种,还有看不完的好风景。 她换上薄毛衣,见沉焰还穿着单衣,边用水杯暖手边问:“沉焰,你不冷吗?” 沉焰这才意识到换季,加了件厚外套。 “你说,等到期末考试,我能进前十吗?”姜鲤野心勃勃。 “应该不行。”沉焰没有哄女孩子高兴的意识,客观评估她的水平,“你上次考得好,有运气成分,数学和物理基础还是偏弱。” 他说的不能算错,要不是他送的试卷中,有两道物理大题和考试题目十分相似,姜鲤肯定要翻车。 可她还是有点儿受打击,托着脸鼓着腮,像条气鼓鼓的金鱼。 沉焰觉得她这副模样带着说不出的可爱,心跳快了两拍,犹豫片刻,低声道:“要不……我周末帮你补习?” “真的吗?”姜鲤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下来,“那我们还在图书馆见?” 她见色忘友,果断抛弃岑宵宵,还抱着罐自制的柚子蜂蜜茶过去,指指沉焰喉咙:“昨天听你一直咳嗽,是不是嗓子不舒服?用温水冲一杯这个,很管用的。” 看嘛,她收过他的种子,挑适当时机回赠个小礼物,他根本没办法拒绝。 沉焰之前生病,要么靠自身抵抗力扛过去,要么吃药住院,还没试过这种方法。 他按照姜鲤所说的冲了一杯,果肉发苦,蜂蜜微甜,滋味很不错。 喝的次数多了,渐渐觉得白水无味,等到玻璃瓶见底,姜鲤又把第二瓶续上来。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没有几个人能够抵御。 姜鲤觉得这只“青蛙”已经煮得差不多,到了收网的时候。 日久生情固然稳妥,拖得太久也不行。 等到沉焰完全适应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等到她身上天然散发的荷尔蒙不再具备新鲜感,错过最好的时机,再薄的窗户纸,也没办法捅破。 这天吃过晚饭,姜鲤和沉焰绕着操场散步,边走边背书。 冬天黑得早,气温又低,操场上没几个人,她大胆地跟他靠得近了些。 有人从身边跑过,是熟面孔,看起来已经跑了很久,脸上身上全是汗水。 “魏宇。”姜鲤随口和对方打招呼,“好久不见。” 魏宇重新回到学校之后,找他们道过谢,之后便像隐身一般,再也没有交集。 听说他那个乐队已经解散,他不再到处撩女生,也不和人打架,说话做事低调了很多,每天都坐在教室里学习。 魏宇客气地点点头,继续往前跑。 跑出十几米,旁边的围墙忽然跃下一个黑影,正扑到他身上。 魏宇痛叫一声,看清坐在腰上的人,脸色一黑,恶声恶气吼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你。”钟慕不紧不慢地爬起,打量着少年越发有个性的脸庞,耳朵上几枚骨钉在月色下闪烁金属的光,“短信不回,电话不接,让人请你你也不去。怎么,这是要跟我一刀两断?” “我是前途无量的好学生,你是喊打喊杀的地头蛇,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不断还能怎么着?”魏宇说话阴阳怪气,急着下逐客令,“赶紧走!要是被我们学校保安抓住,我可懒得管你!” 钟慕不怒反笑,表情轻佻,语调戏弄:“哟,这都几个月了,气还没消呢?我让你上学是害你?别他妈跟小姑娘似的,在这儿磨磨唧唧,到底会不会说人话?” “我操!”魏宇受不了她这副流氓态度,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你到底有完没完?能不能别缠着我不放?你还像个女人吗?怎么这么不要脸……” 钟慕猛然扬起手臂。 魏宇条件反射往后蹦了一步,防备地瞪着她。 钟慕眼珠子转了转,没往他脸上抽巴掌,却来了个下叁滥的“猴子偷桃”,一把抓向他裤裆。 “你!你……你他妈……”魏宇的脸先白后红,被她捏住命门,再也说不出硬气的话,因为害怕被人发现,连声音都变低,“放……放手……快放手!” “我是不是女人,得你试试才知道,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钟慕偏过脸,看见不远处被她吓傻的姜鲤和沉焰,还嚣张地扬起唇角笑了笑,“倒是你……本钱不错嘛!” 她牵着魏宇钻到健身器材后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收拾得对方连声抽气。 魏宇也不是善茬,没一会儿就反客为主,生涩勇猛地将钟慕扑在地上,一通乱啃。 姜鲤终于回过神,惊慌失措地转过身,不敢多看。 两只白嫩的手捂住烧得滚烫的脸颊,她一边在心里尖叫,一边忍不住将偷情的两个人想象成自己和沉焰。 要是沉焰……要是沉焰肯那么热情地对待她,就算被一百个人围观,她也乐意! 然而,沉焰只觉得那样的行为肮脏。 操场到处都是细菌,空气中、地上、健身器材上…… 大汗淋漓的男生……翻墙过来的女人……肢体交缠,唾液交换,那么肆无忌惮,简直不可理喻。 他看着羞红脸的姜鲤,心里泛起怜惜。 她和这一切不同,干净又纯洁,不该遭受精神污染。 “我们回去吧?”沉焰开口建议。 姜鲤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回头看,耳朵却八卦地捕捉着暧昧声响:“帮他们看着点儿吧?要是被人发现,影响多不好?” 沉焰微微皱眉,再次感叹她的善良和体贴。 两个人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满脖子草莓印的魏宇被钟慕哄着翻墙逃课,这才并肩往教室走。 姜鲤觉得这时机很合适,酝酿了会儿,鼓起勇气试探道:“沉焰,你觉得早恋会影响学习吗?” 沉焰的脚步顿住。 堵不如疏 明明近在咫尺,他的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令姜鲤觉得有点儿陌生:“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就是好奇嘛。”姜鲤的脸红了红,表情却天衣无缝,一派赤子天真,“我们班最近成了好几对,隔壁班也有谈的,在学校门口高调秀恩爱,看起来感情很好。” 她竭力隐藏自己的目的性,仰着头直视他清清冷冷的眼眸,嗓音甜润:“所以,你是怎么看的呢?” 如果他说会影响,她就做出不服气的样子,和他打个赌。 如果他说不会,那当然更好,她会像钟慕那样打直球,向他正式告白。 姜鲤很确定,沉焰对她有好感,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沉焰的目光和姜鲤在半空中交汇,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认真观察她。 昏黄的路灯下,少女的肌肤光洁细嫩,五官虽然不够惊艳,却是非常耐看的类型。 她正处在懵懂女孩向成熟女性蜕变的过程中,既有孩子一样的纯洁烂漫,又隐隐约约摸到了释放魅力的方法,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不设防地站在枝头,等人采撷。 花儿还不知道,将命运交给哪位游人,这一选择到底有多重要。 毫不夸张地说,足以决定她的一生。 在学习上游刃有余的沉焰,第一次遇到棘手问题。 而这问题,甚至没有标准答案。 明确告诉她,早恋会耽误学习,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她已经生出强烈的好奇心,被他说教之后,还有可能去问别人。 而别的男生会怎么回答?那些毛都没长齐便对她虎视眈眈的幼狼,会怎么回答? “当然不会影响学习,还能共同进步。” “不如你和我试试?” “这周末我们出去约会怎么样?我请你看电影。什么?不想看?要不来我家?” …… 单是想到她可能面临的状况,她洁白如玉的花瓣即将被肮脏的手肆意抚摸,沉焰就觉得呼吸困难,太阳穴嗡嗡作响。 而姜鲤不止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还从路边的草丛里折了朵小小香香的百日菊,拿在手里晃来晃去,跳上窄窄的花坛边,慢吞吞往前走,嘴里低声哼着歌。 “不一定会影响。”沉焰艰难开口,思绪被她的问题搅乱,方向感也暂时失灵,根本没意识到,两个人走的不是回教室的路,而是慢慢拐进一个罕有人至的安静角落,“得分具体情况。” “嗯?”姜鲤对这个回答有些惊讶,歪着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什么情况影响,什么情况不影响呢?” “像钟慕那样,全心全意为魏宇的将来考虑,催促他上进,就属于比较积极的感情。”沉焰不太擅长分析男女问题,硬着头皮上阵,拿认识的人举例,“如果双方足够成熟,能够彼此尊重,彼此督促,一般不会影响学习。” “说不定还能让对方变得更好,对吧?”姜鲤看着他一步步走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心跳如雷,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另外一种情况呢?” “如果男方浅薄、短视、冲动、无知,就会带来反作用。”沉焰就差直接点出几个男生的名字,“和他们在一起,不但不能提高你的成绩,还会分散精力,浪费时间。” 姜鲤点点头,表示认同,又露出向往的神情:“沉焰,你说的第一种情况,那种互相促进的理想关系,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吗?” 她适当表现出一点儿少女的羞意,将花朵放在鼻下轻嗅,眼皮低垂,眸子里像含着水。 沉焰的心跳遽然加快。 猜测得到证实,姜鲤确确实实有了谈恋爱的心思。 这不是件好事——她今天能和他理性探讨,明天就有可能和泰迪附体一样的追求者尝试。 不过,堵不如疏。 他沉默片刻,将问题抛回去:“你觉得存在吗?” 姜鲤眯了眯眼睛,在这一瞬福至心灵,迟疑地摇了摇头:“应该……很难吧?” 沉焰抬起头,认真地盯着站在高处的少女,竭力表现得从容镇静,用给她讲题一样的平常语气,提议道:“要不要试试看?” 他竟采用他所不齿的手段,抢占先机。 不是他,就是别人。 他不能接受别人染指她。 “怎么试?”姜鲤已经猜到他接下来的回答,因无比接近梦寐以求的目标而感到强烈的眩晕,心提到嗓子眼。 怎么回事?她还没按计划表白呢!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快? “试试我们两个——能不能建立那样的理想关系。”沉焰正式发出邀请,“这不容易,需要严格要求彼此,时刻保持自律与清醒。不过,我会不遗余力帮助你进步,别说年级前十,前叁都没问题。” 他把谈恋爱说得像结学习小组一样正经。 可上钩就是上钩。 姜鲤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还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两分钟,这才点头同意,又问:“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感情慰藉啊,生理启蒙啊,她都没问题的。 沉焰怔了怔,实在答不出能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回报,说道:“保持现状就很好。” 关系确定得太迅速,太草率,透着不真实。 两个人整个晚自习都在恍惚,没有进行更多交流。 直到熄灯,姜鲤才把脑袋蒙在被子里,捂着嘴偷笑起来。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毫无睡意,她将今天晚上的谈话仔仔细细回味了一遍,又想起很多共处时的点点滴滴。 那么多人喜欢的、那么耀眼优秀的高岭之花,从今晚开始,变成她的男朋友。 她用尽所有自制力,勉强忍住昭告全校的冲动,激动得一整夜都没睡好。 半梦半醒时分,她还红着脸把被子当成沉焰,凑上娇嫩的唇瓣练习接吻,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本垒打,彻底得到对方。 沉焰也没睡好。 一时的冲动退却,后悔的情绪渐渐泛上来。 他觉得她对待感情的态度不够端正,答应得太爽快,如同儿戏。 是不是换做别人主动出击,只要条件和他差不多,她也会点头同意? 他的初衷是想借新的关系稳住她,让她安分一点,别再招惹别的男生。如果能对他更在意一些,多分些注意力,当然更好。 可他还没做好谈恋爱的准备。事实上,他从没想过和谁建立亲密联系,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要不……明天早上找机会和她聊聊,彼此都先冷静冷静? 可她会不会觉得受到欺骗,伤心失望? 第二天早上,患得患失的沉焰走进教室,看见姜鲤坐在座位,悄悄冲着他笑。 她的眉眼好像被什么点亮,变得闪闪发光,脸上带着情窦初开的羞涩,想说些什么,又不大好意思,抿抿嘴唇,将脑袋藏在课本后面。 打了好几遍腹稿的话堵在嗓子眼,再也吐不出来。 沉焰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花儿已经离开枝头,落入他不带一丝温度的怀中。 于是,连自己的人生都看不到希望的他,必须对这样柔弱娇嫩的美好负责。 无论如何,他不能伤害她。 他们如以往的许多个清晨一样坐在一起。 她心满意足,对未来充满期待;他暗藏忧疑,却决定信守承诺。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病娇可招惹不起 成为情侣的第一天,和往常没什么明显的不同。 上过早读,姜鲤接过沉焰买来的早餐,吸了两口甜豆浆,忽然很小声地唤了句:“焰哥……” 沉焰微愣,白皙的耳垂有些发热。 他神色自若地应了声:“嗯。” 默许她的亲近,接受这个独一无二的称呼。 姜鲤的心里有一百只小鹿疯狂蹦跶,害羞地蜷缩十根脚趾,声音因紧张而变得微哑:“要不……要不你以后叫我小鲤?” “阿鲤,可以吗?”沉焰向她要求同等的待遇。 姜鲤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默念两遍,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 吃完早饭,沉焰主动拿起昨天发下来的卷子,给姜鲤讲解其中的难点。 他在她做错的题目旁边进行订正,字如其人,工稳清峻,声音依然冷淡,却令姜鲤越发着迷。 她比以前更注重言行举止,生怕他觉得自己恋爱脑,更怕他发现自己偷偷发痴,因此快速收束心神,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试卷上,时不时点点头,提几个问题。 她不能拖他后腿,不能被他看不起。 她要努力变得更好,成为足以与他相配的人,大大方方地站在他身边。 她要确保这段感情良性发展,让他每每想起主动向她迈过来的那一步,都不会感到后悔。 这时,王老师突然袭击,出现在窗外的走廊上。 她看着沉浸在学习中的两个人,脸上流露出满意,暗暗点头。 要是班上的孩子都像他们俩这么省心,该有多好? 姜鲤买了一小盒巧克力,送给岑宵宵。 “请你吃糖。”在好朋友面前,浑身的喜悦再也压不住,她眨眨眼,流露现出几分得意,“说到做到。” 岑宵宵反应了会儿,才听懂她的言外之意,震惊地看看她,又看看沉焰,欲言又止。 姜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朋友继续为自己保密,坐下来边吃巧克力边感叹:“宵宵,我觉得现在像做梦一样。我从没做过这么好的梦。” “你们俩的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儿?”岑宵宵不想泼她冷水,又无法隐瞒真实想法,“你真的了解他吗?” “我还觉得慢呢。”姜鲤很早之前就开始幻想和沉焰的婚礼,连孩子生几个、分别叫什么名字,都准备了好几种方案,她双手托着脸,眼睛里闪烁星光,“我当然了解他,将来还会更了解他。” 看着姜鲤雀跃离开,岑宵宵呆呆地想——她是不是已经忘记,很多人都有反差人格这回事? 高冷、禁欲的学神,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对别人都不假辞色,却愿意做她的男朋友。 在岑宵宵看来,所有buff已经迭满。 在常见的动漫作品中,这类人的阴暗面,总和不可理喻的内心世界、超乎寻常的占有欲、匪夷所思的病态行为脱不开关系。 简而言之,就是病娇。 她打了个冷战。 病娇可招惹不起,轻则失身,重则丧命。 得找个机会劝劝姜鲤。 期末考试结束,寒假即将来临。 和沉焰的关系有所突破之后,姜鲤恨不得天天都能看到他,因此对同学们都很期待的假期,完全提不起兴趣。 沉焰又拿给她一摞试卷,有点儿魔鬼训练的意思:“放假期间,把这些做完。” “好。”还没分别,已经开始思念,姜鲤很舍不得他,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几支笔装进去又拿出来,指腹捏着笔帽转圈,“焰哥,你寒假有什么安排?” “没有安排。”父母都在实验室泡着,除去性格外放的姑姑,其他亲戚一向很少来往,沉焰回忆着过往的假期,发现苍白到乏善可陈,终于想起主动维系情侣感情,“要不还是每周二和周五,在图书馆见?把做完的试卷带上,我给你批改。” “好啊。”等到想听的邀请,姜鲤笑逐颜开,又想起件事,“我打算买部手机,但是对电子产品不太了解。焰哥有空陪我过去,提供些建议吗?” 沉焰的手机是姑姑送的苹果最新款,闻言诚实地道:“我也不太了解……”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算是……情侣之间的第一次约会吗? 和她恋爱的时间不长,但相处起来比以前更舒服。 他所担忧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没给他压力,也没过于黏人,除去称呼和态度亲昵了些,跟做朋友时没太大区别。 这令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意识也想回馈她些什么,尽力满足她的需求。 再说,拒绝她的话,她会不会找别人相陪? 找谁?岑宵宵,还是她那个青梅竹马的发小? “好。”沉焰及时改口,“我陪你去。” 为了准备第一次正式约会,姜鲤试了好几套衣服。 妈妈开的店生意不错,已经收回本钱,手头变得宽裕,难得给她买了件羽绒服。 羽绒服足够暖和,里面就可以少穿一点儿,姜鲤在修身的毛衣裙和慵懒温柔的宽松套装间徘徊不定,喊岑宵宵过来当参谋。 岑宵宵心事重重,将毛衣裙抢在手里,道:“这个不行,太显身材!” “显身材不好吗?”姜鲤满头雾水,对着镜子丈量胸口和腰身,觉得自己条件不算差,“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太修身显得不庄重,沉焰应该喜欢我保守一点。”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岑宵宵见她满脸期待,不好阻止,便自告奋勇当电灯泡。 姜鲤抱歉地笑了笑,拒绝道:“不行哦,宵宵,你知道这次约会对我有多重要。” “那、那你早点回家!绝对不能在外面过夜!”岑宵宵退而求其次,反复叮嘱,“别太相信男人,别喝他递的饮料,也别吃他给的食物。万一……万一沉焰想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打电话给我,我随叫随到!” 姜鲤目瞪口呆,进而摇头叹气:“宵宵,你有没有想过,应该小心的那个人,是沉焰才对呢?” 她不怕沉焰对她做过分的事。事实上,以她对沉焰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怕的是和清冷却极具吸引力的男朋友单独相处,近距离承受对方的颜值暴击,占着正经名分,又没学校的条条框框约束。 她会把持不住的啊。 抬手牵住沈焰衣角 上午九点钟,姜鲤和沉焰在商业街的喷泉前碰面。 姜鲤早到了几分钟,习惯性地从帆布包中拿出消毒喷雾,对着座椅喷了喷,坐下来等沉焰。 气温很低,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她冻得脸颊红扑扑,连打两个喷嚏,抬头看见沉焰颀长的身影。 “等很久了吗?”沉焰抱歉地对她点点头。 “没有,我刚到。”姜鲤发现他只在薄毛衣外面套了件大衣,皱了皱眉,“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 “不冷。”沉焰嗅到熟悉的刺激性气味,放心地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从提着的纸袋里拿出一个叁明治、一瓶热牛奶,侧过脸询问,“吃早饭了么?” 给她带早饭已经成为习惯。 早上请做饭的阿姨多准备一份的时候,阿姨还开玩笑般问他,是不是交了女朋友。 “还没吃呢。”姜鲤心里一暖,开开心心地接过,忘记岑宵宵苦口婆心的叮嘱,毫不设防,吃得很香。 商场刚开门,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对于重度洁癖的沉焰来说,倒正合适。 除去海边和图书馆,他很少出门,一年四季的衣服,由当服装设计师的姑姑提供,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也有专人采买。 姜鲤与他相反,常和朋友过来闲逛,知道哪家店的衣服性价比高,习惯在几月份做换季促销,哪家水煮鱼做得好吃,在什么平台团购最划算。 她熟门熟路地带着沉焰走进小米专卖店,循着价格标签找到千元左右的手机柜台,回过头征求他的意见:“焰哥,你帮我看看哪个好?” 妈妈给了一千五百元的预算,可她想省下来一点儿,留着给沉焰买生日礼物。 而且,她提前问过岑宵宵,也在网上查过资料,这几部手机虽然不是新上市的,功能却比较齐全,对于高中学生来说,完全够用。 唯一的风险在于,有可能让沉焰了解她的家境,意识到两人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令她庆幸的是,沉焰并没有表露出诧异或轻视,而是认真地对比起手机参数,还向店员提了几个问题。 最终,两个人选定同一款,像素不算很高,胜在内存大,还支持5G网络。 姜鲤揣度着沉焰的喜好,挑了干干净净的白色,拿出钱包付款。 为了表达感谢,她坚持请沉焰吃午饭。 点过水煮鱼和辣子鸡,她看着菜单,照顾沉焰口味:“再要个清淡些的素菜吧?” “不用,点你喜欢吃的就行。”沉焰倒了杯茶,等菜上来,从辣椒和红油中夹起一片鱼肉,放进琥珀色的茶水中涮了涮。 姜鲤从这一小动作中体会到被迁就的甜蜜,浅浅酒窝浮现,用公筷夹菜给他吃。 她摸索着手机的常用功能,从生疏到熟悉,只花了十几分钟。 记下沉焰的手机号码,添加为第一个联系人,姜鲤想把这场约会的时间再延长一点,提议道:“焰哥,需不需要买什么东西?衣服或是鞋子之类?” 沉焰微微摇头,事实上,在无数细菌和病毒肆虐的公共场所停留这么久,已经接近他的极限。这会儿,他只想尽快回家,把身上洗干净。 不过,他还是出于礼貌,回问姜鲤:“你呢?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一次性陪她买完,落个轻松,换她安分。 “我……我也没有。”姜鲤本来想跟他一起看电影,连场次都查过,这会儿看出他眉眼间隐藏的郁烦,只能作罢,“那吃完饭,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有些闷闷不乐,又自我开解——电影院里的人那么多,座位又脏,她不能为难他。 或许下次可以备一包一次性椅套?手套、鞋套,好像也是必需品。 饭吃到一半,服务员端水果上来,被路过的客人撞了一下,几瓣橙子滚落,在沉焰雪白的毛衣上留下浅黄色的污迹。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连忙道歉,抽纸巾给他擦拭。 “不用。”姜鲤及时挡住服务员的手,从包里拿出消毒湿巾,看向沉焰,“焰哥,要不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沉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另一头的卫生间。 姜鲤看见他落在桌上的手机,想拿又强行忍住。 她和他的关系还不够稳固,远远没到随便翻看对方隐私的程度。 眼睛看向窗外,努力转移注意力,无意间瞥见几个同班同学。 她想躲,却已经来不及,那几个女同学热情地挥挥手,走进同一家餐厅,奔过来寒暄。 “姜鲤,好巧,你怎么在这儿?”林怡可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扭过头和朋友们交谈,“这家的水煮鱼特别好吃!毛血旺也好吃!我们再点一份芝士红薯吧?” “我……”姜鲤心里“咯噔”一声,生怕沉焰这时候回来,被她们撞上,因此急着脱身,“我和我二姐过来逛街,真的好巧。你们慢慢吃,我二姐说她肚子疼,我去厕所看看。” 她不敢堵在男厕所门口,暂时躲进消防通道。 好不容易看见沉焰的身影,姜鲤迅速追过去,情急之下没想那么多,抬手牵住沉焰衣角,小声道:“焰哥,林怡可她们在外面,我们从后门走。” 被她这么一拉,沉焰猝然刹住脚步,面色森寒,浑身僵硬。 姜鲤是多心思细腻的人,平日里他皱一皱眉头,她都要在心里分析好半天,寻根究底,时时自省,这会儿他表现得这么失态,想忽略也不可能。 白嫩的手触电般缩回,她的脸色跟着变难看,嘴唇褪去血色,喉咙变得干涩。 只是牵一牵衣角,连手都没碰到,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吗? 沉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转过头看了看她,却什么都没有解释。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觉得这次约会可能是个错误,急着画下句号。 姜鲤低着头带沉焰走到后门,忽然想起件事,强提精神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好像还没结账,你先回家吧。” “我已经结过了。”沉焰具备基本的理论常识,知道和女朋友吃饭,不能让对方付钱。 他竭力表现得自然一些,对姜鲤道:“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再见。”姜鲤没精打采地和他摆摆手。 回到家,她蒙着被子躺了一整个下午。 仰慕的滤镜作祟,她努力为沉焰的反常找理由—— 她吃过饭没有洗手,沉焰那么爱干净,产生条件反射很正常,绝不是针对她。 想着想着,对沉焰的思念又浮上来,姜鲤坐起身,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晚上,沉焰拿出手机,鬼使神差点进班级群,恰好看到姜鲤被岑宵宵拉进群聊。 欢迎她的表情包立刻刷屏,大家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姜鲤也时不时回应几句,气氛很好。 沉焰犹豫了会儿,将“消息免打扰”的选项关闭。 他点开她的头像,紧接着又回到通知界面,反复刷新。 她没发来好友请求。 有时间在群里聊天,没时间理会他。 是生气了么? 线条明晰的唇部线条微微绷紧,沉焰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完全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好在,姜鲤并没折磨他太久。 她发来短信:“焰哥,睡了吗?” “没有。”沉焰几乎秒回。 对聊天软件不大熟练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状态是“在线”,不知道姜鲤也在看着他的头像。 幸好他没有撒谎。 “焰哥,下周二图书馆见。”姜鲤的态度很正常,像是已经忘记白天的不愉快,“早点休息,晚安。” “好的。”连沉焰自己都没察觉,他悄悄松了口气。 他回复道:“阿鲤,晚安。” 就好像被人骗婚 再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提之前的不愉快。 姜鲤按照约定将试卷带上,坐在沉焰身边,安静地看他一道一道批阅。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学习也变得不再枯燥,她恨不得将每一分每一秒定格下来,藏进记忆中慢慢回味。 “焰哥,我煮了姜茶,给你倒一杯吧?”半张试卷改完,她从帆布包里拿出大号的保温杯,对沉焰小声道。 沉焰犹豫片刻,没有拒绝。 姜鲤抽出两张消毒湿巾,仔仔细细将白嫩的手擦干净。 她的动作放得很慢,旨在让沉焰看清,她已经按照他的苛刻标准做好清洁工作,和他手里握着的笔、身边放着的小说一样,属于能够触摸的范畴。 没错,姜鲤不死心,打算再试一次。 她是他的女朋友,将来还要做他的人生伴侣,总不能一直相敬如宾。 再说,姜鲤缺乏安全感,需要通过更近一步的接触,更亲密的互动,确定沉焰是真的喜欢自己。 热腾腾的姜茶倒进杯子,姜鲤小心端着,没有放到桌上,而是直接递给沉焰:“焰哥,快趁热喝,预防感冒。” 她屏住呼吸,在他修长白皙的指节握向杯身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向上挪移,蜻蜓点水般蹭了蹭他的小拇指。 很冷。 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沉焰的反应便如同一桶装满冰块的冰水,兜头浇到她身上。 他的脸色变得比那天还要难看,如同被毒刺蛰了一下,那只手猛然松开,任由装满姜茶的杯子跌落地面。 热茶洒得到处都是,溅湿姜鲤的运动鞋,虽然隔着几层,没有烫伤,还是令她觉得难堪。 而他甚至无暇顾及她的感受,一边用力揉搓被她碰触过的地方,一边抓起消毒喷雾,急匆匆往外走,似乎是打算找个地方好好处理一遍,把姜鲤留下的痕迹完全清除。 姜鲤怔怔地想:她连一支笔、一本书都比不上。 这恋爱谈得还有什么意思? 下午四点钟,推迟了好几天的大雪汹汹而来。 沉焰把自己的手折腾得险些破皮,终于想起被他晾在里面的女朋友。 他硬着头皮回去,看见满地狼藉已经被姜鲤收拾干净。 她站在那里,低垂着头收拾试卷和课本,眼圈有点儿红,好像打算提前回家。 “我……”沉焰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于情于理,必须给她个合理的解释,“阿鲤,我……” “我先回去了。”姜鲤哑着嗓子打断他,背着帆布包往外走。 沉焰不可能放她就这么回去。 他追过去,没话找话:“阿鲤,这会儿雪太大,骑车不安全……” 姜鲤的身形忽然顿住。 再怎么沉静成熟,骨子里也是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女,被喜欢的人这么轻慢,情绪变得失控。 她转过头,开门见山问道:“沉焰,你刚才是嫌我脏吗?” 连称呼都变生疏,足见动了真气。 沉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见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哭,只能艰难地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我没有嫌你脏。我只是……不能接受肢体接触。” 见姜鲤有些不信,他首次谈及父母:“从我记事起,我爸妈从来没抱过我,他们之间也不做任何亲密动作。你碰我的时候……不,应该说任何人碰到我,我都会本能地抗拒,觉得很不舒服。所以,并不是针对你。” 姜鲤皱着眉,半信半疑地问:“那你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她的耳根变得有些红,却顾不得那么多,勇敢地直接问出口:“你以后的妻子呢?也不碰她吗?那你们怎么维系婚姻,怎么生孩子呢?” 这个问题,沉焰和她确定关系后,认真考虑过。 他坦诚回答:“我觉得,相比起生理需求,感情的相互理解、灵魂的共同扶持更加重要。至于孩子……或许可以考虑试管婴儿。” 如果说沉焰丢掉水杯的动作给了姜鲤迎头痛击,现在说的这番话,无疑成为二次暴击。 她眼前一黑,差点儿不顾形象地大嚷出声—— 谁要清汤寡水的柏拉图恋爱啊? 她喜欢他的高冷禁欲,喜欢他的卓尔不群,觉得他是男生中的极品,和他在一起特别有面子。 但她也馋他的身子,并不想年纪轻轻守活寡,能看不能吃啊! “你……”姜鲤还想挣扎一下,撞见沉焰清冽如寒潭的双眸,失望地意识到他的认知已经形成,想法很难更改。 “你能接受吗?”沉焰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苛刻,斟酌着措辞劝说她,“除此之外,身为男朋友应该提供的陪伴、必须担负的责任,我都可以做到。” 如果姜鲤能够答应,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觉得她纯洁又可爱,如果愿意接受他的保护,始终保持现在这样干干净净的样子,不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男性发生肮脏关系,永远和他在一起,那种理想又稳定的状态,想想就觉得幸福。 而那甚至可以给他苍白的人生赋予别样意义,让他心甘情愿地好好活下去。 姜鲤两眼发直,全靠维持人设的本能死撑,才没有说出尖锐的话语。 她失魂落魄地道:“我明白了,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说得直白点,就是叁观相差过大,矛盾无法调和。 是及时止损,还是谈一场超凡脱俗的精神恋爱,对姜鲤而言,实在很难抉择。 她花费这么多的心机和精力,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舍不得自己付出的沉没成本。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被人骗婚,结婚证领过,才发现丈夫有难言之隐,这时候再离婚,陡然变成二婚,怄得人吐血。 精神恋爱吧,又不甘心。只占有沉焰的心,对她来说根本不够,带来的征服感和满足感,也会大打折扣。 要不……先妥协着,把沉焰当做免费又高效的家教老师,等考上心仪的大学,再找别的出路? 这就等于拖延战术,先哄着丈夫把财产转移到自己名下,再办离婚,将损失降到最小。 可姜鲤还是很气。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乌云遮住天空,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天地昏暗又冷寂。 她用力蹬着脚踏,将自行车骑得飞快,拐进巷子时,轮胎碾过积雪,控制不住打滑—— 姜鲤重重摔进雪里。 放在车篮里的帆布包飞了出去,落在距离她四五米远的地上。 夹在书本里的符咒轻飘飘飞出,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跌进浅浅的水洼。 红色的线条变得模糊,黄纸也烂成一团,眼看是不能用了。 姜鲤扶着墙艰难站起,手心被石头划破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疼得不住吸气。 她只顾着低头查看伤口,因此没有发现—— 天色比刚才更暗,狂风大作,云层翻滚,透着别样诡异。 忽然,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顺着脚踝,蛇一样爬了上来。 和恶魔做交易 姜鲤睁大眼睛。 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恶灵缠身的感觉如此清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实,以至于她无法再用幻觉或是噩梦的说法欺骗自己。 冰冷的触感不断蔓延,从脚踝到小腿,到腰腹,再到手臂。 它的目标明确,直奔她手心的伤口。鲜血还在不停涌出,却没有往下流淌,而是离奇地消失在空气中。 消失在她看不见的嘴里。 姜鲤浑身僵冷,双腿被无形的桎梏困住,动弹不得。 她强行克制着尖叫的冲动,动了动眼珠子,看向水洼里的符咒。 早知道这世上真的有鬼,应该找岑宵宵多求一张备用。 要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连柏拉图恋爱都没机会谈,还有她心仪的大学,她梦寐以求的自由人生……全都变成梦幻泡影。 姜鲤很不甘心。 那东西似乎饿得厉害,忙着喝血,无暇和她进行更多交流。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变得越来越明显,姜鲤吃力地靠上湿冷的墙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受伤的手掌。 它的轮廓终于一点点显现出来—— 又瘦又长,依稀能辨别出是具人体,身体如同由墨汁组成,深浅不一,或许因为状态还不够稳定,时不时闪烁几下,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 脑袋也是黑乎乎的一团,伏在她手心,无声地喝着温热的鲜血。 连姜鲤自己都在奇怪,她怎么还没有晕过去? 清醒地面对未知的鬼怪,挑战她的心理承受极限。 不知道过了多久,鬼影终于停止进食,扭曲着细长的身躯,在她对面站直。 它比姜鲤高出一个头,仔细分辨的话,可以看出眼睛的部位颜色更深一些,两个圆圈一张一合,冷冷地看着她。 有如实质的怨气汹涌袭来,组成头颅的浓雾忽然散开,将姜鲤的大半个身体吞没。 在刺骨的寒冷中,姜鲤牙关不停打战,感知到对方传递的愤怒与不甘。 它愤怒什么?又因何不甘? 耳畔响起撕心裂肺的咆哮,脸颊湿漉漉的,沾满潮湿的水气,她哆嗦着嘴唇,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它从她僵硬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像呼啸而过的狂风。 鬼影无限拉长、扩大,变成山一样庞大的恶兽。它从身后包裹住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为什么不给我血?为什么请符咒对付我?” 声音冷得像冰,嘶哑又瘆人,听着是位男性。 噩梦中的低语竟然是真的。 “任何人遇到那种情况,都会害怕的吧?”姜鲤捂着还在渗血的手心,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冻透,快要失去知觉。 她用力咬住嘴唇,竭力保持清醒,试探对方的真实目的:“你到底想要什么?可以跟我明说。需要血的话,我带你去医院,那里的血库有很多……” “只有你的血才管用。”鬼影弯下腰,头颅紧贴她发白的脸,乍一看好像在亲密拥抱。 他好像了解她当前的困境,低声蛊惑道:“这半年来,我一直跟着你,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他说:“我教你怎么得到他,而做为回报——你要用少女的体温、新鲜的血液和永无止境的欲望喂饱我。” 理智知道,和恶魔做交易,不会有好下场。 可姜鲤却控制不住地为它的提议而心动。 拒绝的话,会被发狂的他整个儿吞掉吧?这么想着,她没什么心理负担地选择妥协。 心里还是怕的,她鼓足勇气和对方打商量:“你先……你先变回去,这副模样很可怕,我紧张。” 恶兽犹豫数秒,变回修长人影,拉开距离,缀在她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姜鲤活动活动手脚,捡回帆布包,扶起自行车,见前面的积雪越来越厚,不敢再骑车,推着往前走。 鬼影亦步亦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阿言。”他似乎也在调整情绪,表现出合作的诚意,怨气减弱了些,变得没那么吓人。 “阿言。”姜鲤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对方的情况,“为什么必须要我的血?为什么选择我做交易?” “只能是你。”阿言的黑眼圈有些发直,似乎说不出原因,“你请来符咒之后,我饿得难受,也试过别的途径。可是,只有你的血才能给我力量。” “你之前说‘快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姜鲤意识到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不动声色地找回一点儿主动权,继续发问。 “只剩一年半。”阿言语焉不详,使整件事越发扑朔迷离,“我能看到倒计时,再不抓紧时间,一切都完了。” “倒计时?”姜鲤歪着头看向他同样茫然的脸,“和我们的交易有关系吗?” “嗯。”阿言点点头,似乎不习惯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好半天才解释,“我还能看到沉焰和你的亲密值。有个声音告诉我,只有在最后截止期限之前,让你们的亲密值达到一百,才能完成任务。” 他需要依附她活下去,通过她摆脱身为鬼怪的痛苦;而她在感情上遇到难关,需要他的帮助才能攻略沉焰。两个人是利益共同体,理应相互配合。 姜鲤表情古怪地盯着阿言看。 她这是遇到了当代月老吗? 她半信半疑地问:“现在沉焰和我的亲密值是多少?” “……八分。”阿言给出个让她火冒叁丈的回答。 才八分,怪不得放任她在大雪天离开,明知她生气也不知道哄! 有这样憋屈的女朋友吗? 姜鲤心口堵着气,要强的性格作祟,反而越挫越勇,生出无限斗志。 “跟我回家。”她当机立断收留阿言,“我们好好商量商量,这场硬仗该怎么打。” 收留鬼怪是一回事,约法叁章是另一回事。 确定别人看不到阿言,姜鲤还是要求他藏进自己的幸运草项链中——那是她十六岁生日,妈妈送的礼物。银质的链子和吊坠,不值多少钱,她却很珍惜,从不离身。 “我让你出来,你才能出来,让你回去,你立刻回去。”知道自己处于完全的优势方,对方又不是人类,姜鲤毫不顾忌地展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我不希望你干扰我的日常生活,也不希望你自以为是地指挥我、命令我。我们的合作,必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愿失去主动权。 她要把一切牢牢掌控在手里。 包括沉焰,包括阿言。 阿言不像是好相处的人,带着满身的低气压,很不情愿地选择屈服。 他想紧贴着她休息,却被她毫不留情地赶进项链中,只能竭力捕捉少得可怜的温暖。 还是很饿,他无时无刻不被怎么也填不饱的饥饿、求而不得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怨恨折磨着,不靠近她,就无法获得平静。 这时,她包着纱布的手覆了上来。 冰冷的身躯变得暖烘烘的,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会儿,黑黑的圆眼圈变成两条直线,半年来头一次进入梦乡。 ———————— 亲密值一览: 沉焰VS姜鲤:8 沉焰VS姑姑:3 沉焰VS妈妈:2 沉焰VS爸爸:1 沉焰VS其他人:0 姜鲤完胜。 姜鲤(摔桌):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这是我的底线(3000字,内含小剧场) 第二天早上,姜鲤醒来,觉得有些恍惚。 她甚至怀疑阿言的出现,是自己精神分裂的前兆。身边突然冒出一只靠她的鲜血为生的鬼,还背负着当感情助攻的使命,怎么看都觉得很离谱、很主观吧? 可她被沉焰的态度打击得够呛,急于扳回一成,暂时顾不了那么多。 等爸妈和二姐出门,她把阿言召唤出来,继续打探关键信息:“你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吗?活着的时候是做什么的?” 据阿言所说,他于半年前的某个夜晚忽然出现,在极度的愤恨与不甘形成的混沌中停留几日,好不容易聚成人形,被她的血液所吸引,紧紧追上来,随后听到命运的指引。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完成任务后,将要去往哪里。 关于能力,他也一无所知:“我饿了半年,一直潜伏在附近等待机会,根本没有力气探索自己。” 喝了一次血,又补充过睡眠,他今天的态度缓和不少,先是站在姜鲤身边说话,没多久就晃到她背后,跃跃欲试着往身上贴。 虽然没什么真实触感,可姜鲤从没和异性这么亲密过,不适应地往一侧躲了躲。 她方才的问题,并非贪图他的能力,打算走什么捷径,而是担心以后发生冲突,会遭到可怕的报复。 是尽快求来第二道符咒让他魂飞魄散,还是一边防备一边利用,两个选择都有不小的风险,令她难以决断。 “既然你一直跟着我,那你说说看——”存着试一试他的念头,姜鲤抛出困扰自己的难题,“接下来这步棋该怎么走?沉焰已经明说无法接受肢体接触,我是妥协,还是跟他分手?” 阿言趴上她的后背,阴森黑暗的恶灵纠缠着鲜嫩白净的少女,这一幕恐怖又古怪。在她将他赶下去之前,他及时开口:“两个都不用选,你有第叁条路可走。” 姜鲤若有所思,和他低声交谈几句,轻轻点头。 她晾了沉焰整整十天。 她没有按约定前往图书馆,而是礼貌地编织借口——和爸爸妈妈去走亲戚、陪岑宵宵看漫展、送受伤的流浪猫去医院。 姜鲤最擅长演戏,最习惯等待。 她不着急。 与她相反,沉焰一天比一天不安。 被姜鲤放第叁次鸽子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给魏宇发了条短信,约对方见面。 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露出脏污不堪的泥土,沉焰按下内心的不适,按定位走进乌烟瘴气的麻将馆。 麻将馆是钟慕家开的,寒假期间,魏宇在这边帮忙看店,免费打工。 刚点了一炮的魏宇正在骂娘,抬头看见他,点了根烟,边抽边带他走到旁边清静些的小巷,问道:“找我什么事?” 俩人没什么过硬的交情,一个是品学兼优的学霸,一个是吊车尾还早恋的差生,八竿子打不到一起,魏宇想不出自己有哪里帮得上忙。 沉焰也直接,回答道:“惹女朋友不开心,应该怎么哄?” 太阳打西边出来,神仙也下凡谈恋爱,魏宇震惊地看了他几眼,吐出口白烟:“我怎么知道?” 钟慕那臭女人,不喜欢动嘴皮子功夫,他和她吵不上两句,便会光速滚到床上,因此哪里答得上来? 沉焰微微皱眉,以为他不肯传授经验,问道:“你不是百人斩么?” 学校关于他的风流传言很多,漠然如沉焰,也被迫听过几句。 “谁说的?”魏宇立刻炸毛,紧张地左看右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要是让钟慕听见……” 无意中暴露自己妻管严的秘密,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急着快点打发这尊大神,拿万金油答案搪塞:“还能怎么哄?请吃饭、看电影、送礼物,把气氛搞到位,搂着人亲亲抱抱,说几句好听话,保管她服服帖帖。” 前面几件事都容易做到,唯独“亲亲抱抱”,踩到沉焰的底线。 他回去对着地图查了很久,终于主动向姜鲤示好,给她发了条消息:“明天有空吗?一起去科技馆好吗?” 姜鲤盯着看了五六遍,一直吊着的心定了定。 “再等两个小时,九点回复他。”上任没多久的“军师”和她形影不离,在耳畔低声说道。 她不肯伤害自己的身体,频繁给他喂血,他只能通过汲取她的温暖,维持正常行动所需的体力。所幸别人都看不见,她也就默许了这种靠近。 “我知道。”姜鲤抿了抿唇,忍着百爪挠心的躁动,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数学题目上。 晚上九点半,她才给沉焰回消息:“好。” 惜字如金,很有他高冷的风范。 见沉焰前,她命令阿言从后背下来,缩回项链里。 “记住我们商量好的战术。”阿言对她不太信任,担心她恋爱脑发作,向沉焰妥协。 姜鲤有些不悦:“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或许是知道对方无法把她的真实面目暴露于人前,性格中的强势与敏感无形之中放大,她不时强调自己的控制权,给阿言立规矩。 “阿鲤。”沉焰早到了半个小时,一见到姜鲤,便向她走近,拿出件礼物,“这个给你。” 是一条围巾,礼盒上印着“HERMES”,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姜鲤不像短信中表现得那么冷淡,模样温温柔柔,和冷战前差不多,“谢谢焰哥。” 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沉焰稍微安心了些。 他不惯与人推让拉扯,见她一直不肯伸手来接,有些局促地提在手中,和她一起往科技馆走。 “你……冷静好了么?”沉焰见她神色如常,犹豫片刻,开口询问。 “嗯。”姜鲤点点头,也不扭捏,转过脸直视着他的眼睛,“焰哥,我没办法认同你的观念。事实上,我很向往世俗的婚姻家庭,希望能和另一半相亲相爱,通过常规方式生儿育女。” 她放慢语速,态度坚定,一字一顿:“这是我的底线。” 他有他的底线,她也有她的坚持。 她无比明确地告诉他,自己想要什么。 沉焰的胸口如同被重锤凿了一记,闷得难受。 他垂下头,总觉得天空在这一刻变暗了好几个度,沉默半晌,方道:“那你的意思是……” 是打算分手吗? 在不久的将来,投入其他人的怀抱,和完全配不上她的人走进婚姻,享受对方肮脏油腻的拥抱,用纯洁干净的身体容纳腥膻淫秽的精子,进而彻底泡在泥潭中吗? 他有些不能接受。 “不过,我们都不是小孩子,谈恋爱也不是过家家,不能儿戏,对不对?”姜鲤话音一转,带着他的心脏坐了回过山车,“没事啦,我可以等,等你慢慢想通,或者等到我……” 她含糊其辞,他却听懂了没有说完的话—— 或者等到,她对他彻底失望,能够毫不犹豫放下的那一天。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解决。 她只是出于对这段关系的重视、对他的尊重,选择暂时忍耐而已。 死刑变成死缓,可囚室中埋了颗不定时炸弹。 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爆炸。 沉焰松了一口气,但又没完全松。 接下来的时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姜鲤身上,耐心地给她讲解每个场馆涉及的科学知识,还忍着洁癖,陪她玩了几个双人互动的趣味项目。 他们聆听外表呆萌的大脑袋机器人弹奏《梦中的婚礼》;欣赏外形逼真的仿生机械鱼在水族箱中游动的摇曳多姿;观察气流是如何汇聚、旋转,最后形成疯狂扭动的小型龙卷风…… 他们站在背景漆黑的星空馆中,仰头凝望变幻莫测的星云,在整个宇宙宏大又可怖的尺度下,意识到人类个体是如何的微不足道,却又不由自主被这种神秘的美丽所吸引…… 临近傍晚,两人一起走出场馆。 天空灰蒙蒙的,几片乌云悄悄聚集,厚厚的云层遮住大半光线。 姜鲤的手机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到一旁去接,手捂着嘴唇,声音压得很低:“正扬?嗯,我在外面,还没回去……不用接,我坐公交回去……” 挂完电话,她若无其事地和沉焰摆摆手:“焰哥,那我先回家了。” “有人要来接你?”沉焰微微皱眉,浅淡如琉璃的眼眸盯得姜鲤心里有些发虚,“为什么?” “没事,我前几天回家的时候摔了一跤,受了点伤,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姜鲤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小题大做,非要接送我。我哪有那么娇气?”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不停打鼓。 也不知道阿言的这个招数管用不管用。 ———————— 小剧场·工具人: 今天早些时候: 姜鲤:正扬,你今天下午还去科技馆对面打篮球吗? 闵正扬:去啊,怎么了? 姜鲤:打完篮球,给我打个电话吧,我去那附近办点事,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蹭你车回家。 闵正扬:没问题。 现在: 闵正扬(挂断电话,一头雾水):怎么一会儿用接,一会儿不用接?坐公交多挤啊! 几个朋友经过:扬子,吃火锅去! 闵·工具人·没头脑·正扬(立刻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走走走! 请他上去喝茶 换做以前,姜鲤绝不敢借别的男生刺激沉焰,引发他的危机感。 可阿言说“重疾必须用猛药”,还说所有雄性都有争强好胜的一面,关键在于如何发掘和调动。 “哪天受的伤?”沉焰果然没有放她走,而是寻根究底,“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见她白嫩的脸微微红了红,眼神也开始闪躲,他猜到真相,沉声问:“是下雪那天吗?” 由于刚刚发生过争执,所以不好意思向他倾诉。 而各种各样的爽约借口,多半是因为伤还没好,不便出门。 于是,她的任性变成懂事,而他的克制与尊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身为男朋友,他并未尽责。 “我送你回家。”沉焰不由分说地拦了辆出租车,拉开后排车门,让姜鲤上去。 他也跟着坐进来,努力忽略消毒不合格的密闭环境,继续追问:“伤到了哪里?严重吗?” “真的没事。”姜鲤摊开手掌,给他看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又揉了揉膝盖,却体贴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我骑车不小心,路况又不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 她越说,沉焰越自责,那张造物主格外偏爱的容颜上,出现了明显的担忧与不悦。 “那天,我应该送你回去。”他看着白嫩的肌肤上有些刺眼的伤痕,走了一下神。 这就是蹭到他手指的那只手。 事实上,他从不觉得她肮脏。他只是对陌生又亲昵的接触行为感到强烈的恐惧,从身体到心灵,都在本能地抗拒。 她是纯洁的,他是干净的,两个人为什么不能保持距离,努力维护这份美好的感情,而非要通过牵手、拥抱乃至性行为,毫不体面地玷污对方呢? 沉焰在关乎原则的事情上相当固执,但他想到姜鲤刚刚接的那通电话,聪明地选择回避敏感话题。 他不想被人撬墙角。 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他终于想起过问女朋友的日常行程,“我陪你吧。” “和宵宵逛街吃饭。”在科技馆逛了一整天,姜鲤有些困倦,强打起精神拒绝他,“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吧?不用担心我。” “那你和她吃完饭,给我发信息,我过去接你。”沉焰逐渐上道,表现出坚持。 姜鲤掩嘴打了个哈欠,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出租车停在有些破旧的小区门口,天空忽然降下冷雨。 雨势不小,姜鲤的家在最里面的那栋楼,她看了眼窗外,硬着头皮道:“焰哥,我先下去了,你直接打车回家吧。” 没等沉焰说话,她就用帆布包顶着脑袋,往门岗处跑去。 阿言忽然从颈间的项链中飘了出来。 黑影熟门熟路地爬上她的后背,他低声道:“你家没人,快趁热打铁,请他上去喝茶。我在外面帮你放风。” 姜鲤冻得直打战,没好气道:“不要。” “为什么?”阿言回过头,看见那辆出租车还停在原地,“他现在对你很愧疚,急着找机会弥补你。如果你开口,他不会拒绝。” “可是我不想啊!”姜鲤躲在值班室的屋檐下,拍拍羽绒服上沾着的水珠,耐着性子和阿言解释,“我家地方那么小,又脏又乱,不适合招待客人。” 她压低嗓音,透露出一点儿藏在骨子里的自卑:“我不想让沉焰看不起我。” 阿言愣了愣。 他没考虑到这个。 他不再坚持,沉焰却从出租车里钻出来,快步走向她。 看着就很暖和的围巾舒展身躯,准备发挥它的实用价值。沉焰站在姜鲤对面,两手扯着两端,动作僵硬地在她肩上比划几下,到底没有施展男友力,帮她围上。 “你……”他有些窘迫地低头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白净的面孔、透着薄粉的唇瓣。 “你……”她怔怔地仰起脸,沉迷于令她百看不厌的顶级男色之中,一时忘记了说话。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坚持了十几秒。 姜鲤忽然“噗嗤”笑出声,接过围巾,在颈间绕了一圈。 “车走了。”她看着出租车在瓢泼大雨中调转方向,缓缓离开。 “嗯。”沉焰见她眼角眉梢浮现熟悉的笑意,心情好转了些。 “这雨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停。”姜鲤低头查了查天气预报,“我们这儿比较偏,不好打车。” “嗯。”沉焰不觉得多等一会儿、或者淋一场雨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事实上,他没什么生活经验,更不擅长照顾自己,“你先回家吧。” 姜鲤犹豫了会儿,决定采纳阿言的建议:“要不……先去我家坐坐?” “我家没人。”她说完这句,又觉得容易产生歧义,慌乱地咳嗽了声,解释自己的纯洁动机,“我的意思是……先去我家避避雨,我给你煮碗姜茶,预防感冒,等雨停了再走。” 于是,沉焰第一次去同学家做客。 两个人冒雨跑进单元门,沉焰用目光搜寻电梯位置,姜鲤红着脸引导他走楼梯:“这是旧小区,没电梯,我家在五楼。” 被迫暴露短板,她的观察力变得空前敏锐,一直留意着沉焰的微表情。 她已经想好,如果他表露出一丝鄙夷,她就把付出的感情收回来一部分,避免以后受太严重的伤害。 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决定了她的自保意识,比身边的大多数人都要强烈。 万幸的是,沉焰没什么脾气地跟着她爬楼。 刚打开门,姜鲤就像一阵风般冲进去,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沙发和茶几上摆放的杂物,踢开挡路的椅子,又抓起消毒喷雾对着腾出来的路线一通狂喷。 她竭力照顾沉焰的感受,沉焰也竭力做好表情管理,直到走进卧室,两个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姜鲤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书桌上整整齐齐堆满书本和试卷,枕头边摆着几个毛茸茸的玩偶,墙上还挂着不少可爱的装饰,温馨又整洁。 她去煮姜茶的工夫,沉焰看向书桌上方贴着的照片,意外地发现了艺术节的合照。 照片里有他,也有她,距离不算远。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们的第一次同框。 姜鲤端着姜茶回来,看见那张照片,吓得险些将瓷碗摔到地上。 “别慌!”阿言适时出现,稳住她的心神,“他没察觉什么异常,自然地把话题引开,让他看看你家的相册,进一步了解你。” “焰哥,在看什么?”姜鲤悄悄吸了口气,平复心跳,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合照吗?那时候我们还没正式认识呢,谁能想到现在能走到一起。” 她拉开抽屉,拿出本厚厚的相册,歪着头问:“想不想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她已经脱掉羽绒服,略修身的白毛衣衬得肤色如雪,模样娇俏,青春与活力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令沉焰想忽视也无法忽视。 这么完美的她,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被蛊惑了似的,沉焰轻轻点头。 不要无理取闹(Рo1⒏run) 姜鲤打开相册,指着第一页咧嘴傻笑的小女孩:“你猜这个是不是我?” 没想到,脸盲的沉焰竟然毫不迟疑地回答:“不是。” 他从一张全家福中,顺利找出不到六岁的她。 那时候的她眉眼还没长开,带着一脸稚气,文文静静地牵着姐姐们的手,抿着嘴腼腆地笑,眼睛却偷偷往后面瞟。 只有姜鲤知道,当时的她在观察大人的脸色,判断自己会不会被丢掉。 爸爸的朋友们常开一些过分的玩笑,要拿自家猴子一样淘气的儿子,换姜家品学兼优的小闺女。 爸爸总是醉醺醺地摆摆手,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看上就带走,闺女都是赔钱货。” 想起不愉快的回忆,姜鲤咬咬嘴唇,指着张难得的个人照,不自觉地带了点儿怨气出来:“这张是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公园拍的,那时候我们还住在老家,附近的照相馆开业做活动,价格很划算,我和大姐、二姐,一人拍了一套。” “你看,我们叁个穿的其实是同一条连衣裙。”她指指穿在她身上明显过长的裙子,又点出唯一不同的元素——裙摆上点缀的野花,“我做了些装饰,想看起来特别一点、漂亮一点,可她们都说土,还笑话我。” “不土。”沉焰认真地倾听着,抓住关键信息。 她喜欢漂亮。 喜欢与众不同的新裙子。 相册一页一页翻过去,他见证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如何成长为如今上进优秀的少女。 他久久地盯着她和别人的合照看,画面里的她或是抱着妈妈的腰,或是由姐姐们搂着,有时候还摆出统一姿势,笑容灿烂。 她和他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沉焰很少照相,偶尔照一次全家福,与父母也隔得很远,一家叁口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肢体交流。 这就是她向往的世俗家庭吗? 她想要的热闹和亲密,他有可能一辈子都给不了。 沉焰清醒地认识到,他和她的开始,或许是个错误。 如果达不到她的期望,做不出那些在旁人看来无比正常的亲昵动作,她总有一天会失去耐心,选择离开吧? 更坏的情况是,如果她发现了他厌世又无趣的本性,说不定会讨厌他,还会把这段珍贵的初恋,当成年少无知时的黑历史。 沉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不在焉,没有听见姜鲤的问话。 姜鲤以为他对这些陈年旧事不感兴趣,一边在心里骂阿言乱出馊主意,一边阖上相册,轻声催促:“焰哥,快喝姜茶,别感冒了。” 姜茶的温度正好入口,先尝到辛辣,过了会儿才有回甘。 沉焰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修长的手指轻抚半湿的衣襟,表情有些困扰。 姜鲤心细如发,立刻道:“焰哥,你把大衣脱下,我用吹风机帮你吹吹,很快的。” 她像个温柔贤惠的小妻子,抱着他的大衣,跑进洗手间忙活。 顺利将她引开,沉焰拿出手机,重新翻开相册,动作又快又稳地把有关她的照片全部拍了一遍。 他还偷藏了张姜鲤的一寸照。 是小学入学的证件照,双马尾的一边扎得有些歪,却无损她的天真可爱。 做完坏事,沉焰将一切恢复原位,接过大衣,礼貌地向她道谢。 送走沉焰,姜鲤听到阿言传来的第一手密报,发现确实少了一张照片,兴奋得在床上滚了半天。 这一天劳神又费心,困意渐渐上来,她打了个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阿言怀里。 不,更确切地说,是阿言从背后抱着她。深深浅浅的黑雾包裹住她,他借着这点儿属于人类的体温,睡得很沉。 虽然没什么真实触感,姜鲤还是条件反射地猛然坐起。 上半身从黑雾中穿过,她有些羞恼,打算喊醒他,想想他做出的突出贡献,以后还有很多利用价值,选择暂时忍住。 直到夜深时,她才站在床边叫他:“阿言,阿言,醒醒。” 粗粗的直线变成大大的圆圈,阿言漂浮到半空中,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可姜鲤有种直觉——他在发愣。大概是睡得太舒服,脑子还有点儿懵。 “你……你想抱我可以,白天怎么抱都无所谓,但睡觉的时候不行。”姜鲤为二人的合作协议增加补充条款。 她小小声地嘟囔了句:“我只想跟沉焰睡觉。”虽然知道阿言只是想补充体力,没别的意思,她还是有种背着男朋友偷吃的感觉。 阿言没回话,高高的黑影慢慢缩小,低头钻进项链中。 除试卷之外,沉焰送的第一份礼物,被姜鲤珍而重之地藏在衣柜最上层。 她舍不得戴,也没什么合适的场合戴。 怕父母多问,怕招摇张扬,怕被人怀疑是山寨,也怕奢侈品太金贵,一不留神勾丝脱线,无法补救。 第二天,和岑宵宵一起逛街的时候,姜鲤履行诺言,换上对方新买的汉服。 朱红的小袄和白色的裙子搭配得刚刚好,明艳中不失清纯,滚满白色绒毛的披风好看又暖和,长发在岑宵宵的巧手下挽成优美的发髻,几串玉质流苏在行走间微微晃动,再加上她的相貌本来就偏于古典,无形之中赚足回头率。 姜鲤当然没有主动联系沉焰。 她耐着性子,等沉焰联系她。 逛到双腿有些酸痛,给爸爸买了双手套,妈妈买了对护膝,大姐二姐也各有礼物,手机终于响了两声。 沉焰言出必行,过来接她回家。 “啧啧……”岑宵宵吸吸鼻子,一脸嫌弃,“我闻到了什么?啊,是恋爱的酸臭味~” 姜鲤忍俊不禁,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晃了两晃,嘴巴甜得像抹了蜜:“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沉焰再好,也没有你重要。” 岑宵宵哼了声,别别扭扭地从包里拿出个礼盒:“喏,新年礼物。” 姜鲤打开来看,是一支刻着她名字的檀木发簪。 她笑着回赠岑宵宵一个手机挂件,不算贵重,却恰好是对方最近磕上头的动漫角色,十分用心。 沉焰走进商场,看见一个叁四岁的小女孩拉住姜鲤披风,奶声奶气地问她:“姐姐,你是仙女吗?” 姜鲤蹲下身,温温柔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变戏法一样变出块巧克力,笑道:“不是哦,姐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你这么可爱,更像仙女呢!” 沉焰怔怔地看着她,心中暗想,他当时……怎么会记不住她? 她明明这么耀眼夺目,这么招人喜欢,像块价值连城的玉石。 然而,总有人在暗地里觊觎着她,无时不在寻找机会,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就比如现在,岑宵宵当着他的面对姜鲤动手动脚,一会儿摸摸鬓发,一会儿理理裙摆,还故意拖延时间,说些废话:“过年我要去好多亲戚家拜年,好烦啊,社恐噩梦!忙完我再约你出来,试试另一条新裙子!” 又是裙子。 沉焰看着比往常更加漂亮的姜鲤,只觉她身上的衣裙说不出的碍眼。 还有,他送她的围巾,她为什么不戴? “对了,之前送你的驱邪符还管用吗?”岑宵宵看不见此时趴在姜鲤身后的鬼影,自然也错过了他在一瞬间膨胀数倍的可怖情状,“要不要再帮你请个加强版?” “驱邪?”沉焰依稀忆起,好像和姜鲤讨论过鬼怪的话题,却不知道那件事还有下文。 他皱着眉看向姜鲤,同样没有发现阿言的存在,问道:“你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我……”姜鲤对着两个关心自己的人,犹豫片刻,选择隐瞒真相,“没有,我就是前阵子睡眠不好,有些疑神疑鬼,现在已经好多了。” 在沉焰的护送下回到家里,刚刚进入私人空间,阿言便飘到她面前,质问道:“你想除掉我?” “我不是拒绝了吗?”姜鲤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 “你犹豫了好几秒。”阿言冷冷道出事实。 姜鲤像个没有心的渣男,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被阿言又抱怨了两句,不耐烦道:“不要无理取闹。” 阿言为她对沉焰和自己的差别待遇内伤了一会儿,为了大局着想,放下个人恩怨。 他凑到她脸侧,献言献策:“明天晚上,开始我们的第二个计划。” 新年快乐 “可明天是除夕,我不方便出去。”姜鲤听完阿言的计划,第一时间表示抗拒,“再说,也太主动了吧?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矜持一点,不能太舔着他。” 她紧接着想出更多理由:“沉焰住的小区门禁很严,很难混进去。” 阿言用一句话堵死她的退路:“只有想不想,没有难不难。” 姜鲤沉默片刻,垂死挣扎:“万一被他爸妈撞见,不好解释……” “我提前潜进去,帮你打探情况。”事实上,随着体力的逐渐好转,阿言已经去沉焰家踩过点,“他爸妈很少回家,就算回去,也和他没多少交流。沉焰的房间在二楼,连着阳台,从花园爬上去很方便。” 因此,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夜探情郎,和他一起跨年,给少年留下个终生难忘的美好回忆。 姜鲤被他怂恿,变得有些心动。 不巧的是,除夕这天又下起雪。 爸妈早早休息,二姐却留在客厅看春晚,时不时笑几声,没有睡觉的意思。 姜鲤不敢轻举妄动,给几个朋友发过祝福,又在班级群里聊了会儿天。 沉焰主动给她发了条“新年快乐”,她正常回复两句,和往常一样道“晚安”。 她还不确定能不能顺利溜出去。 再说,惊喜之所以称为惊喜,必须保证对方完全蒙在鼓里。 晚上十一点钟,二姐终于去卫生间洗漱。 姜鲤装作睡着的样子,将脸面向墙壁。 耐心等了半个小时,阿言从上铺飘下来,对她道:“她睡熟了,快走。” 姜鲤套上羽绒服,蹑手蹑脚溜出家门。 时间紧迫,她打了辆出租车,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却因兴奋而闪闪发亮。 人前再怎么乖巧,骨子里还是有些叛逆,向往刺激,喜欢新奇。她因出格的举动而心跳加速,扭过头看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雪花,努力平复情绪。 这雪下得磅礴又安静,街头巷尾已经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路上行人很少,楼房灯火闪耀。 那一万盏光明中,有她最向往的一盏。 寒冷的雪夜,因此变得温暖;孤单的旅程,像是奇妙冒险。 姜鲤忽然想,在神仙教母的帮助下,坐上南瓜车的灰姑娘,其激动亢奋的心情,应该和现在的她差不多吧? 她的身边,也有一位“神仙教母”。 和阿言的相处并不算愉快,他性格古怪,不爱说话,行事带有很强的目的性,满心满眼都是任务。 可她已经确定,他是真心盼着她和沉焰好。既然目标一致,便不会发生太激烈的冲突。 从小到大,她习惯被忽略、被慢待,习惯忍让,把其他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她做梦都想不到,幸运也会降临在微不足道的自己身上。 距离跨年只剩十分钟的时候,姜鲤终于来到别墅区的门前。 “接下来怎么办?”她躲在隐蔽处,看见门卫室亮着灯,一位年轻力壮的保安端坐在桌前,眼睛尽职尽责地盯着监控画面。 “等我打开门禁,你直接走进去。”阿言说完这句话,从姜鲤身上飘向门卫室,穿过房门,融进保安身体。 他会附身?! 姜鲤吓了一跳,心提到嗓子眼,看见被附身的保安身形一震,紧接着抬起僵硬的右手,关闭所有的摄像头。 门禁缓缓打开,姜鲤走进美轮美奂的别墅区,来不及欣赏,拔腿就往第七栋楼跑。 阿言很快跟上来,组成身体的黑雾变得有些稀薄。 他仓皇地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像个毒瘾发作的痨病鬼,贪婪地吞食着少女带着体香的热气、火一般烧灼的贪欲。 “阿言,你没事吧?”姜鲤跑得气喘吁吁,不忘关心他的情况,“还有那个保安,他会不会有事?” 阿言缓了十几秒,才提起精神回答她的问题:“附身的时间不长,没事。” 没告诉她的是,保安最多昏睡几个小时,可他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积攒的体力,已经付诸东流。 现在的他,比刚现身时还虚弱。 他在一棵足有叁四层楼高的松树下叫住姜鲤,让她摇晃堆满积雪的枝杈。 顶着满头满身的雪,看起来更辛苦,更痴情,别说沉焰,就连他这个知情者,都有些招架不住。 阿言强撑着打前站,确定沉焰的父母在不同的卧房中入睡,将消息带给姜鲤,紧接着主动钻进她的项链:“我睡会儿,剩下的事交给你,遇到麻烦再叫我。” 欢喜中掺进一丝阴霾,姜鲤摸摸变得冰冷的四叶草吊坠,来不及和他说太多,从花园角落找出一架梯子,靠在墙边,攀着往上爬。 十一点五十九分,尚未入睡的沉焰听见很轻很轻的敲玻璃声音。 他穿着纯白色的棉质家居服,额发柔软地覆在额前,浅淡如云雾的眼眸中浮现一丝困惑,走过去查看。 拉起窗帘,推开玻璃门,他撞见一位美丽的巫娘。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这月色与雪色之间的第叁种绝色,成为他短暂又苍白的生命中,最不可思议的神迹。【注】 总是森冷如古井的眸子里涌动暗流。 总是按固定节拍跳动的心脏忽然紊乱。 他近乎慌乱地走上去,一把推开窗户,声线紧绷,如同快要断裂的琴弦:“阿鲤?你怎么会过来?” 他不是在做梦吧?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姜鲤状若无意地打落头发上的雪花,揉揉红通通的鼻尖,脸颊也跟着变红,害羞又勇敢地说:“焰哥,新年快乐。我想陪你一起跨年,想把准备好的新年礼物,亲手送给你。” 礼物是她自己捏的陶瓷娃娃,造型稚拙,五官却很传神——人偶微微皱着眉毛,一脸严肃的样子,充满“生人勿近”的高冷气场。 沉焰有些无措地捧着娃娃,低声道:“就为了这个?明天再给我,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姜鲤不赞同地摇摇头,“焰哥,你说你爸妈从不抱你,也很少陪你,所以你习惯了孤单。但我……” 不止脸红,连耳根都刷上一层粉色,她垂下脸看着他好看的手,声音变得很轻:“我是你的女朋友,有义务关心你,陪伴你;有责任向你证明,这种孤单不是人生的常态。” “我想跟你度过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如果可以,还想陪你过第二个、第叁个……” 这话有点过于主动,姜鲤臊得脚趾蜷缩,不等沉焰回应,便转身往下爬:“好啦,我回家啦,晚安~” “阿鲤!”沉焰回过神,急急叫住她,“我……我也想跟你一起过年。” 姜鲤露出两个小酒窝,控制不住笑起来。 “你先上来,爬梯子不安全。”沉焰将窗户完全推开,又给她搬了把椅子落脚,“暖和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于是,姜鲤顺利进入沉焰的卧室。 这一次,她的身上带着松针和雪水,鞋底沾着污泥,无处不在挑战重度洁癖患者的忍耐能力。 而沉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脱下自己的拖鞋,弯腰递给她。 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拖鞋还带着沉焰的体温,姜鲤晕晕乎乎地套进去,紧跟在他身后。 卧室的空间很大,布置却极简,目之所及全是极致的白,干净又冰冷。 她把羽绒服脱下,又脏又湿的一面朝里,小心翼翼卷成一团,抱在怀里。 “你先坐。”沉焰指指床边白色的椅子,走到外面给她热牛奶,又从厨房找出袋曲奇饼干。 “焰哥,不用麻烦,我待会儿就走。”姜鲤抱着盛满牛奶的玻璃杯暖手,眼角余光看见床上孤零零的枕头,思想变得不纯洁。 枕头要成双成对才圆满。 总有一天,她会在这张床上和他相亲相爱。 沉焰一直将她送的娃娃握在手里,舍不得松开。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只小奶猫一样,将牛奶一口一口喝完,他把饼干和几样新鲜水果装进纸袋,给她带回去吃。 “等我换身衣服。”少年从衣柜中取出套白衣黑裤,胳膊上搭着纯黑色的羊绒大衣,走进卧室自带的卫生间。 姜鲤克制住偷窥的冲动,乖乖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好奇打量四周。 墙上没挂照片,也没有任何装饰,床头柜上倒摆着几个药瓶,上面写着英文,用途不明。 沉焰生病了吗? 姜鲤摇摇头,觉得是自己多想。 或许是维生素、葡萄籽之类的保健品吧。 也不知道是沉焰父母睡得太熟,还是对他太放心,她在他家停留了半个小时,并未被人察觉。 从正门出来,姜鲤走到电梯口,又被沉焰叫回去。 他在智能门锁上输入管理员密码,示意姜鲤伸出手指,录入指纹。 “不合适吧?”姜鲤心里开心得要命,脸上还要端着,轻声推辞,“毕竟是你家。” “没什么不合适。以后,你想找我,就直接过来。”沉焰坚持向她开放特殊权限,目光中流露出后怕,“爬梯子不安全。” 姜鲤强压住翘起的唇角,按照提示,录了叁遍指纹。录完之后,指腹兴奋得渗出一层细汗。 她披着他的大衣,和他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觉得这一趟满载而归,还有意外收获。 多亏阿言的计谋和坚持,也幸好她没有犹豫太久,错过难得的机会。 依依不舍地和沉焰告别,姜鲤哼着歌走进楼道,下意识抚向颈间项链。 总觉得吊坠比刚才更冷,她有些担心阿言,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鬼影无精打采地出现,黑雾飘动游移,好不容易固定成人形,声音比往日更阴冷:“表现得不错,沉焰和你的亲密值提高到了十二分。” “你有没有事?”姜鲤没有回家,而是带着阿言来到空旷的天台,在还算干净的台阶坐下。 她慷慨地伸出右手,主动喂食:“喏,给你补充点儿能量。咬的时候轻点,我怕疼。” 辞旧迎新夜,是阖家团圆时,就算他是来历不明的鬼,也得顾及人道主义。 阿言愣了愣,没有客气,紧贴在她右侧坐下,低头含住白嫩的手指。 说来也巧,正是她录指纹的那一根。 破口如针尖大小,痛感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温热的血液自她的身体源源不断涌出,填饱他空荡荡的肠胃,慰藉他冷冰冰的灵魂。 这味道是如此香甜,如此诱人,令他心荡神驰,沉醉其中。 阿言饱餐一顿,发现姜鲤的脸色微微发白,慢慢吐出手指。 倦意翻涌,他熟门熟路趴在她背上,快要睡着时,听见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了句:“新年快乐。” 她隐约猜到他做出了怎样巨大的牺牲,猜疑与防备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感激。 阿言“嗯”了一声,牢记和她的约定,在她入睡之前,用最后一丝理智拉开距离,缩进吊坠休养。 接下来的日子,回到正常轨道。 除夕夜的冒险得到丰厚回报,无形之中,沉焰和她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除去图书馆的固定约会,他叁不五时邀请她去博物院、咖啡馆、公园和海边,把她的假期占得满满当当。 阿言大伤元气,叮嘱她按照现在的节奏,慢慢和沉焰培养感情。 他其余的时间,不是缠着她回血,就是在项链中补眠,和她形影不离。 这一年的情人节,正好是开学的第一天。 姜鲤在校园里遇见几个女同学,和她们寒暄着走进教室,迎面撞见沉焰。 明明昨天晚上还在一起散步,她却装作普通同学,态度礼貌又客气:“沉焰,好久不见。” 沉焰微微皱起眉,看见她向自己偷偷眨了眨眼。 坐回熟悉的座位,她竖起课本挡住脸,声音变甜变软:“焰哥……” 她素来温柔内敛,很少撒娇,正因如此,偶尔露出这副小儿女情态,带来的杀伤力不可小觑。 沉焰心口一跳,却故作不悦:“好久不见?” 姜鲤歪着头看他,强词夺理道:“一日不见,如隔叁秋嘛~” 到底还是脸皮薄,说完肉麻的话,脖颈红了一片,她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扭头看向窗外。 沉焰怔怔地看着她柔美的侧脸,好半天没有说话。 开学之后,姜鲤又开始连轴转。 上学期末的成绩不够理想,学习不能有半分松懈;沉焰的生日在下个月,需要提前准备礼物;人际关系也要维护,她不想丢掉好不容易建立的好人缘…… 不过,姜鲤对现状很满意,很知足—— 有沉焰和岑宵宵提供课外辅导,再加上她偶然发现,阿言就像本行走的百科全书,现成的金牌家教都在身边,学习不再是令人头痛的事情; 虽然还没有和沉焰发生肢体接触,可感情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他在慢慢学习如何关心她,照顾她,她也在学习如何经营这段关系; 除此之外,她还获得一个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谁小的时候没有幻想过,自己是天选之人,有个看不见的神灵在暗中追随着、保护着。他将于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出现,帮助我们化险为夷。 而阿言,就是上天送给她的,最棒的礼物,最厉害的神明。 “情人节他送了你什么?”此时,她的神明坐在女生宿舍的床上,两条腿忽长忽短,睁着黑乎乎的眼圈发问。 姜鲤环顾室友,不敢回答,抬手向他展示自己做到一半的试卷。 这套试卷,就是沉焰送她的情人节礼物。难度奇高,做起来很吃力。 阿言没说话,也没动作。 但姜鲤就是从他乌云密布的脸上,读出某种鄙视的意味。 临近熄灯时间,他很有避嫌意识,一头钻进吊坠。 姜鲤想:他提供战术指导时头头是道,又这么有风度,做人的时候,想必体贴入微,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可他哪里来的那么大怨气呢? 难道是死于非命? 完成任务之后,他会回到本体,还是像很多小说中说的那样转世投胎? 姜鲤知道,这些问题,阿言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不过,她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沉焰的身体和心,早晚都是她的。 收到一个漂亮的盒子 姜鲤给沉焰买了一套乐高积木。 盒子不大,却花掉她所有积蓄。 数百粒积木,可以拼装成一艘迷你星际飞船,既能打发时间,又适合摆在卧室做装饰。 姜鲤觉得,他应该会喜欢。 还没来得及将礼物送出去,她便收到生日聚会的邀请。 “我姑姑从国外回来,坚持筹办聚会,还邀请了一些朋友。”沉焰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却不好拒绝姑姑的好意。 他将黑底烫金的请柬递给姜鲤,眼神中流露出期待:“时间定在这周日,地点就在我家,过去坐坐好吗?” 少言寡语如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显然希望她能到场。 姜鲤打开设计用心、措辞得体的请柬,表情有些犹豫。 内页印着生日会的流程,有下午茶、长辈致辞、晚宴,还有舞会,看起来很正式。 沉家的亲朋好友非富即贵,是她没有接触过的阶层,她怕露怯,让沉焰看见自己的短板。 正准备拒绝,阿言忽然出现,贴着她耳朵鼓动:“答应他。” “我……我还不知道那天有没有事。”姜鲤低着头,没有把话说死,“到时候尽量过去。” 阿言有些困惑,等没人的时候,询问她心里的想法:“你不想陪他过生日?” 姜鲤将柜子里的夏装全部取出,一件一件摊在书桌上,懊恼道:“我没有拿得出手的裙子。” 事实上,连条新一点的都没有。不是大姐二姐穿剩下的,就是妈妈在地摊上讨价还价买来的,样式朴素又过时,全靠青春朝气死撑。 她是如此小心又窘迫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保护着敏感的自尊心。 阿言不太理解女孩子百转千回的心思,直男式发言道:“你可以跟沉焰明说,我想他肯定很乐意送你。” “不要。”姜鲤摇摇头,否决这个没脸没皮的建议,“我宁愿不去。” 在感情关系中,想要平等和尊重,必须自尊自爱,不能让对方看不起。 虽然已经决定拒绝,姜鲤的心情还是变得低落。 她闷闷不乐,频频走神,还下意识在草稿纸上画出一条条漂亮的裙子。 阿言全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他的心情也变得不好。 已经平静很多的怨气再度兴风作浪,催促他赶快做点儿什么,改变这种局面。 如果具备足够体力,他真恨不得附到沉焰身上,实现姜鲤再渺小不过的愿望。 他迁怒于沉焰,趴在姜鲤背上,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恼恨沉焰像块木头。 打开城堡大门,却不给公主提供车马,难道要公主步行过去? 这样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应该单身一辈子。 或许是阿言的怨念起了效果,又或许沉焰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冷漠,总之,周五放学,准备回家的姜鲤,收到一个漂亮的盒子。 沉焰示意她将盒子装进书包,回家再看。 姜鲤隐约猜到什么,心跳如雷。 回到家里,她迫不及待地冲进卧室,反锁房门,打开礼盒。 里面躺着条纯白的礼服裙。 沉焰眼光很好,裙子的剪裁风格流畅又简约,左肩处点缀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腰身紧收,除此之外,再无冗饰。 姜鲤第一时间换上,盯着镜子里空灵纯真的少女,一时间有些不敢认。 这时,沉焰打来电话,问道:“合身吗?不合适的话,还可以改。” “合身。”姜鲤兴奋又害羞,低着头轻轻抚摸花瓣般散开的裙摆,“很贵吧?” “不贵。”沉焰的零用钱很多,他又是对物质生活没什么需求的人,很少花钱。 他再度邀请她,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后天下午,过来陪我好吗?” 他觉得兴师动众的仪式很无聊,如果可以随心所欲,甚至希望只和她一人度过生日。 “……嗯。”姜鲤终于松了口。 可困扰并未完全解决。 她挂断电话,翻箱倒柜寻找搭配裙子的鞋子,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向岑宵宵求助。 第二天上午,岑宵宵带来一双优雅的银色小细跟,鞋面嵌满碎钻,闪闪发光。 姜鲤非常感激,却拒绝了岑宵宵同行的建议,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全是陌生人,你去了会紧张。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应付。” “那你注意安全。”岑宵宵放心不下,百般叮嘱,又孩子气地举了举拳头,“要是沉焰没有照顾好你,害你受委屈,看我怎么收拾他。” 准备好这些,还有另一件头疼事。 姜鲤看着飘在半空的阿言,吞吞吐吐:“我……我不会跳舞。” 如果沉焰克服清冷本性,主动邀请她跳舞,她却只能拒绝,想想就觉得可惜。 阿言从空中落下,在她对面变幻形态,调整成和沉焰差不多的立体轮廓。 “我教你。”他向她示范正确站姿和手势,教她跳华尔兹的基本舞步。 右手陷在五指形状的黑雾中,左手搭在他肩上,姜鲤有些僵硬地跟着他移动转身,虽然没什么真实触感,却体会到和人拥抱的别样亲密。 “专心。”她的脚不慎踩在他的脚上,踏碎一片黑雾,阿言低头看着少女乌黑的发顶,沉声提醒。 姜鲤的脸微微涨红,集中注意力,认真听他教授技巧。 春日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少女窈窕的身影,阳台养着的月季早早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花香。 她仰着白净的脸,眉眼清丽,鼻尖翘挺,嘴唇泛着健康的粉色,偶尔跳错,便紧张地舔一舔下唇,染上点儿莹润的水意。 阿言的呼吸,渐渐变得紧凑,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 他们练习了一整个下午,她聪明认真,又有舞蹈基础,很快学得像模像样。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姜鲤准时赴约。 沉焰在别墅门口迎接她,依旧穿着身白衣黑裤。 不过,其中藏有玄机—— 袖扣是水晶材质,小小的玫瑰花苞和她肩上那朵如出一辙。 这隐秘而用心的细节,只有姜鲤能够看懂。 她会心一笑,内心的紧张消散不少。 将生日礼物递给沉焰,她紧跟着他,第二次走进别墅区。 纸醉金迷的世界,像画卷一样在面前缓缓展开。 许多双或好奇或警惕的眼神,同时落在她身上。 你还没谈过男朋友吧 沉焰带着姜鲤走向宴会厅正中央的古典钢琴。 同样穿着白色礼服裙的美貌少女正在弹奏一首优雅又动听的曲子,下颌微扬,姿态骄矜。 看见芝兰玉树般的清俊少年,她的眼底闪过欣喜,瞥见姜鲤后,眼睛下意识眯了眯。 一袭金色长裙的中年女人站在钢琴边和宾客们低声交谈,脸上既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又有万种风情,自信得体,闪闪发光,是姜鲤梦想成为的那种类型。 “姑姑。”沉焰低声唤了一句,侧身介绍姜鲤,“这是我的同班同学姜鲤。” 毕竟还在上高中,不好将早恋的事摊到明面上。 “姑姑好。”姜鲤顶住越来越多的打探目光所形成的压力,微笑着叫道。 沉韵清点点头,细细打量姜鲤,在她后背有些发僵时,将话题转到弹钢琴的女孩身上:“莹莹的钢琴弹得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漂亮。你和小焰有两年没见了吧?” “一年零八个月。”女孩停止弹奏,含情脉脉地看着沉焰,连掩饰都懒得做,“沉焰哥哥,为了给你庆祝生日,我练习了很久,还专程从法国飞回来,你开不开心?” 沉焰简短地“嗯”了一声,一如既往的冷淡。 姜鲤听到这个格外亲昵的称呼,低头抿了抿嘴唇。 “你叫姜鲤对吗?”女孩站起身,大大方方对姜鲤伸出右手,“我叫关梓莹,从小和沉焰哥哥一起长大,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姜鲤也大大方方伸手回应。 “这是你送给沉焰哥哥的礼物吗?”关梓莹好奇地凑到沉焰身边,看清盒子上的标注,捂嘴笑起来,“好巧,我也给沉焰哥哥买了套乐高呢!” 不同的是,她的那套,是在丹麦旅游时买的限量版,盒子是这个的四五倍大。 “可以拼成一个太空基地。”关梓莹指指摆在礼物堆里最显眼的礼盒,“姜鲤这个飞船好像不大,不占多少地方,到时候说不定能摆在一起。” 只要姜鲤不觉得丢脸。 姜鲤没有说话。 阿言却从项链里冒出来,盯着看似开朗亲热、实则不断刺激姜鲤自尊心的大小姐,若有所思。 沉焰的父母忙于工作,没有出席生日宴。沉韵清一力包揽所有事宜,将流程安排得有趣又有品味,游刃有余地照顾好所有宾客。 进行魔术表演的是国内知名的魔术师,道具新奇,技法精彩;茶点和餐桌上摆着的金色花朵沿用同一色系,滋味也不错;听说待会儿还有最近声名鹊起的交响乐团贡献特别演出…… 然而,姜鲤坐在沉焰身边,频频走神。 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和奢靡高雅的环境格格不入。 人们面上端着和和气气的笑容,背地里却投来不屑的目光;沉焰的姑姑客气却疏离,没有跟她正面说过一句话,无形中划出界限;关梓莹更是话里有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可能融入进来。 这种微妙的排挤,沉焰无法理解。 姜鲤也说不出口。 “姜鲤。”关梓莹忽然从沉焰另一侧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还带了几瓶香槟,在地下室的车里,你跟我下去取一下好吗?” “……好的。”姜鲤正好想出去透透气,便依言站起。 “阿鲤,我跟你一起。”沉焰跟着起身。 关梓莹脸色一变,翘着的唇角垂下,一双漂亮的眸子怔怔地看着他。 “不用,我们很快就回来。”姜鲤笑着拒绝。 她不是小孩子,应该具备应付所有突发状况的能力,而不是让沉焰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心安理得享受他的保护。 更何况,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暗中观察着她,其中或许还包括沉焰的姑姑,她不愿被任何人看轻。 两人坐电梯下楼的时候,迎面碰见几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 领头那位穿着花衬衫和短裤,一副刚从海边度假回来的样子,嘴角露出抹坏笑:“哟,这不是关大小姐吗?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怎么,热脸贴沉焰还没贴够?多冷啊!哪有哥怀里暖和?” 后面跟着的几个男人哄笑成一团。 关梓莹柳眉倒竖,反唇相讥:“这不是沉浩吗?听说你上学期七科挂了五科,沉伯伯气得犯了心脏病,沉伯母也在家里哭了好几回。暖不暖和我不知道,听着倒挺热闹。” “你!”沉浩恼羞成怒,正准备和她好好说道,眼角余光看见温柔耐看的姜鲤,念头一转,捧一踩一,“这位小妹妹是谁家的?看看多文静,多可爱。关梓莹你也不跟她学着点儿,天天这么牙尖嘴利,趾高气扬,别说沉焰,我都看不上你!” “谁愿意被你……”关梓莹忽然把话咽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瞟了眼姜鲤,顺着对方话头夸她,“姜鲤确实挺可爱,虽然家境普通,却很有教养。” “姜鲤,你还没谈过男朋友吧?”她掩着嘴问道,音量却不算小,保证沉浩能够听清。 姜鲤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沉浩眼睛一亮。 家里没什么钱,却凑到这么正式的场合,还打扮得这么漂亮,可见是来碰运气、寻金主的。 没有谈过男朋友,意味着还是处女。 吃腻大鱼大肉,偶尔尝尝清粥小菜也不错。 关梓莹和姜鲤走进电梯,闲话般说道:“刚才那个是沉焰的堂哥沉浩,沉伯伯是做生意的,和沉叔叔那种学术派不一样,家底很丰厚。” “沉浩的嘴巴是贱了点儿,却没什么坏心眼,直来直去,很好拿捏。” 所以,钓他可比钓沉焰实惠。识相的话,还不快快转移目标? 见姜鲤没有反应,她又道:“我和沉焰哥哥是青梅竹马,两边父母也是世交,关系一直很好。” 姜鲤歪头看她,轻声道:“是吗?怎么从来没有听沉焰提起过呢?” “那是……那是他性子冷,不喜欢跟外人说太多。”关梓莹逞强道。 “哦。”姜鲤低低回应了一声。 “沉叔叔……沉叔叔还跟我爸商量过联姻的事呢。”关梓莹厚着脸皮扯谎,渐渐摘掉面具。 “她撒谎。”阿言被她激怒,浓雾快速组合成一人多高的鬼脸,嘴巴张大,做出个凶恶的表情,“要不要我给她点颜色看看?” 造一阵阴风、几幅异象,或者干脆附到她身上,做出可笑举动,让她在众人面前狠狠丢一回脸。 总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姜鲤被人骑到头上欺负。 然而,姜鲤微微摇头。 既是在否决阿言的建议,也是在戳穿关梓莹的谎言:“据我所知,沉焰父母专攻学术,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成绩斐然,并不需要通过联姻换取利益。” “那……那也得讲究门当户对。”关梓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到最后还是变成笃定,“不是我,还有别人,总之不可能轮到你。” 既然撕破脸,也不用再做面子功夫,她打开后备箱,将沉重的酒箱塞到姜鲤怀里,给她一人抱着。 “我不知道你给沉焰哥哥灌了什么迷魂汤,哄着他把你领到家里。”她冷嘲热讽,提到沉焰的冷淡,触动伤心的回忆,语气变得复杂,“但我了解他,他是捂不热的。不管你有多少手段,走到这一步,基本也就到头了,他不会和你变得更亲近,更不会跟你确定关系……” 新鞋磨脚,酒箱又重,姜鲤安静地听着大小姐的抱怨,一路都没有反驳。 倒是阿言,快要忍出内伤。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责怪沉焰——怎么,椅子上是有胶水吗?粘住就起不来?想不到女朋友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吗?脑子全用来学习了是吗? 走到门口,关梓莹终于停住话头。 她扭头对姜鲤道:“把酒给我。”心里已经想好如何诬陷姜鲤懒惰无礼,害她纡尊降贵干体力活。 姜鲤没和她争,顺从地将香槟交回去。 “快按门铃啊!”关梓莹调整好面部表情,做出副隐忍懂事的样子,一边催促姜鲤,一边忍不住又说了句,“你压根配不上他,识相的话,就离他远点儿,听懂没有?” 孰料,整个下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的姜鲤,忽然给了她致命一击。 不哭不闹的少女伸出食指,流畅又自然地用自己的指纹解锁。 随后,她轻描淡写地道:“配不配,你说了不算。” 她不会骗我 之后的时间,关梓莹一直神情恍惚,连姜鲤的坏话都忘了说。 她偷偷观察沉焰对姜鲤的态度,从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读出一点儿令她惊疑不定的亲昵。 仔细想想,他和姜鲤说的话,实在多得超过正常范围。 还有那对袖扣,和对方肩上的花形几乎一模一样…… 关梓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慢慢走到沉韵清身边,吞吞吐吐地问:“姑姑,你之前见过那个女孩吗?” 据她所知,连沉韵清都没有自由出入沉焰家的权限。 凭什么姜鲤可以? “没有。她是小焰的同学。”沉韵清怜爱地摸摸关梓莹的头发,并未将姜鲤放在心上,“你不是说想小焰吗?怎么不趁这个机会跟他多说说话?” “我……”关梓莹委屈地撅了撅嘴巴,低头看看和姜鲤相似的裙子,更觉懊恼,“他根本不理我,只顾着跟别人说话!” 别人? 沉韵清遥遥看了姜鲤一眼,轻轻挑了挑眉,搂着关梓莹的肩膀安抚她:“晚宴过后,我让小焰邀请你跳第一支舞。” 关梓莹回嗔作喜,响亮地“嗯”了声,兴奋地拿着化妆包去更衣室补妆。 晚宴盛大又热闹,沉韵清以姑姑的身份致辞,表达了对沉焰的祝福和期许,紧接着客串主持人,言辞风趣幽默,将气氛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你姑姑好有气质……”姜鲤小声和沉焰说着话,谨慎避开从没吃过的名贵海鲜,盛了碗当归鸡汤,“她结婚了没有?” 同样是琐碎的家长里短,姜鲤问出来的问题,总让沉焰更愿意回答一些。 他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低声道:“离过两次婚,现在单身。” 岁月从不败美人,他这个姑姑,是位风华绝代的人物。 两任姑父都是不同领域的佼佼者,为她神魂颠倒,做尽荒唐事,却没能够长长久久地留住她。 姑姑的男伴常换常新,自己也乐在其中,活得十分潇洒。 身为外甥,他从没觉得姑姑的人生态度有什么不对。 可是……他转头看见姜鲤眼中闪烁的崇拜和向往,忽然有些发慌。 不,姜鲤应该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他也不会像姑父们一样痴狂疯魔,颜面扫地,变得可笑又可怜。 吃到六分饱,姜鲤放下筷子,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用力往回吸。 吃得太多,待会儿跳舞的时候不好看。 她试探着问沉焰:“焰哥,你会跳舞吗?” 沉焰当然会跳。 事实上,他已经提前准备好白手套。 他看着姜鲤清丽秀致的眉眼,犹豫着要不要向她发出共舞的邀请。 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是不是显得不尊重? 脑海里浮现出唯一一次肢体接触所引发的不愉快,她又是伤心又是摔跤,以至于他有些不确定,会不会再次刺激到她。 还没想好,姑姑便引导宾客们移步至隔壁的厅堂,进行最后一个环节。 她招手唤沉焰过去。 身边站着换了身小黑裙的关梓莹。 姜鲤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开口叫住他:“焰哥……” “我很快回来。”沉焰指指插着几枝白百何的桌子,“你先去那里等我。” 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姜鲤有些心神不宁,低声道:“他会邀请我跳舞吗?” 阿言适时出现,宽她的心:“一定会。” 然而,沉焰和沉韵清交谈几句,回头看她一眼,竟然戴上手套,向姑姑伸出右手。 和长辈跳第一支舞无可厚非,对关梓莹气得发青的脸色视而不见,他与姑姑滑入舞池,跟着音乐的节拍舞动。 宾客们两两结伴,加入进来。然而,无论他们的模样再出色,舞姿再娴熟,都不如站在最中央的少年闪耀。 沉韵清似笑非笑地看了关梓莹一眼,又隔空搜寻姜鲤的身影。 少女安安静静坐在主桌,低垂着白净的面孔,看不清表情。 “我们小焰长大了,很招女孩子喜欢呢!”她笑着调侃道。 沉焰没有说话,心不在焉,频频回头,和沉韵清看向同一个方位。 不好不给姑姑面子,不想和不相干的人跳舞,又担心再次做出伤害姜鲤的举动,所以,他只能想到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 也不知道姜鲤能不能理解。 “既然这么在乎,为什么要藏着掖着?”沉韵清看出他的心思,表现出开明态度,“早恋是难得的人生体验,我和你爸妈不一样,不会管教你,还可以帮你保密。” “谢谢姑姑。”沉焰变相承认了自己和姜鲤的关系,倒让女人吃了一惊。 “不过——”她话音一转,婉转提醒他,“私底下怎么玩都不要紧,大事上别犯糊涂。” “姑姑是什么意思?”沉焰微微皱眉,没有听懂。 “做好措施。”沉韵清吐气如兰,巧笑嫣然,“你还小,不知道女人多会骗人,更不知道她们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如何不择手段。” 沉焰听明白她的暗示,忽然觉得透不过气。 绘着繁复花纹的华丽穹顶直直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的高级香水味变成致命毒气,一只只穿着皮鞋或高跟鞋的脚,踏出令人惊悸的鼓点…… 她们凭什么看不起姜鲤?凭什么恶意揣测姜鲤的动机? 她们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好,更不知道—— 患得患失的那个人,是他,不是她。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温柔体贴,无法触摸她、拥抱她、亲吻她,更不可能像姑姑以为的那样品尝禁果。 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于头顶,他很清楚现在的平衡是多么经不起推敲。 “她不会骗我。”素来清心寡欲的少年忽然表露出执拗一面。 一曲终了,他将姑姑交给气度不凡的成熟男士,转过身又急又快地往回走。 然而,姜鲤并未乖乖坐在原地等他。 看着空荡荡的椅子,沉焰难以自制地感到恐慌。 她等得不耐烦了吗?生他的气了吗?不告而别,一个人回家了吗? 他回过头,茫然四顾,却从翩跹舞动的人群中,捕捉到姜鲤的身影。 纯净无瑕的少女靠在风流堂哥怀里,嘴角噙着温柔的微笑,眼睛专注地看着年轻男人轻佻嬉笑的脸庞,耳朵灌满对方的夸夸其谈。 白嫩的左手搭在男人宽阔的肩上,而右手的五根手指,则嵌在雄性修长有力的指间,严丝合缝,彰显异样亲密。 她当然没有,像他一样,戴着手套。 我有东西给你 清清冷冷的俊朗容颜,忽然出现崩裂的迹象。 沉焰瞳孔收缩,脸色发白,僵立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姜鲤的身影。 “他看过来了。”阿言飘在姜鲤身边,为她提供实时播报,“表情很难看。” 他在暗示她见好就收,别把场面闹得太僵。 可姜鲤忙着怄气,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沉焰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从容自信地站在他面前,为了不在这场舞会上露怯丢脸,她暗地里付出过多少努力。 他无视了她殷切的期待,把她晾在一旁,和女性长辈共舞,令她失望透顶。 就算他以不喜欢身体接触的理由,拒绝和任何人跳舞,也比这个容易接受。 能和沉韵清搂搂抱抱,却不肯和她亲近,这算什么道理? 她知道那是他亲姑姑,可亲姑姑也不行! 占有欲作祟,姜鲤心里堵着一口气,毫不犹豫接受沉浩的邀请。 知道沉焰在看她,她回忆着阿言教授的技巧,昂首挺胸,跳得越来越熟练。 新鞋不太跟脚,柔嫩的肌肤上起了好几个水泡,美人鱼忍着疼痛,于刀尖上翩翩起舞。 对面满嘴蠢话的男人,并非她倾心恋慕的王子,但这不妨碍她露出脆弱又美丽的笑容。 少女连绵的舞步,典雅的姿态,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青涩却柔软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令人难以忽视。 连沉韵清都凝神注目,暗暗说道:“是个不太一样的孩子呢。” 有野心的人很多,能力与之相匹配的,却寥寥无几。 “姜鲤……”阿言理解姜鲤的恼恨与委屈,与此同时,又觉得油头粉面的男人十分碍眼,耐着性子劝她,“沉焰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回去吧,他肯定很乐意邀请你跳下一支舞。” 可姜鲤已经不想再给沉焰机会。 她还没修炼到宠辱不惊的地步,如果希望第二次落空,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你和沉焰是同班同学?”沉浩发现刚才聚焦在堂弟身上的目光,现在全都转移到他这里,不由得意起来,“沉焰是根木头,只知道学习,不懂怎么哄女孩子开心。我和他可不一样……” 他打着带走姜鲤的主意,压低声音哄道:“你喜欢赛车吗?待会儿跟我出去转转?哥的车技可不是盖的……” 阿言见劝不动姜鲤,曲线救国,趴到沉浩背上。 沉浩忽然觉得后背发凉,浑身寒沁沁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言自语道:“怎么……怎么忽然这么冷啊?” 姜鲤抬起头,越过沉浩和阿言对视,僵持片刻,咬了咬下唇。 她艰难地控制住负面情绪,找回理智。 沉焰和姑姑跳了第一支舞,她和他堂哥跳了第二支,四舍五入,算是扯平。 她不想毁掉沉焰的生日,可她也不想一直委屈自己,事事迁就他。 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临近乐曲尾声,姜鲤撇下沉浩,往沉焰的方向走去,打算忽略所有不愉快,向他告别。 可沉浩毫无眼色地追上来,一个劲问她要联系方式:“不想看赛车吗?那你留个电话给我,改天带你逛街吃饭。” 爱慕虚荣的女孩子嘛,很好追的,买几个名牌包包,请顿大餐,轻轻松松拐上床。 “哥。”沉焰挡在中间,冷冰冰的眸子看得沉浩一激灵,后背变得更凉,“她是我的女朋友。” 言下之意就是,别打她的主意。 沉浩和姜鲤同时愣了愣。 “跟我上楼,我有东西给你。”沉焰转过头,旁若无人地对姜鲤说道。 姜鲤的心境经历大起大落,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她低着头往楼上走。 阿言飘在中间,沉焰跟在最后。 “脚疼吗?”阿言敏锐地发现姜鲤走路姿势不对,“拿完东西,让沉焰送你回家。” 姜鲤一声不吭,脊背倔强地挺得笔直,用身体语言表达抗拒。 她才不稀罕沉焰的接送,更不会因为一两件小礼物,忘记他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除非……除非他正式向她道歉,并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好好抱抱她,哄哄她。 时间已经很晚,她踏上长长的走廊,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和楼下的热闹喧嚣截然不同,这里清冷又孤寂,却与沉焰的气质更加契合。 第二次走进沉焰的卧室,姜鲤举目四望,发现房间的陈设跟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微风吹动树影,床上洒满月光。 她揣着一点儿隐秘的期待,将主动权交给沉焰,等他开口。 可沉焰非要摧毁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他褪去手套,丢掉如影随形的风度,近乎急躁地走向最角落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大瓶强效消毒液。 将所谓的“礼物”放到姜鲤面前,他盯着她的双手,沉声道:“快去洗手,好好消毒。” 这一招雪上加霜,回天乏术。 不止姜鲤气得双肩微颤,就连伏在她后背的鬼影,都陷入长长的静默。 姜鲤勉强忍住涌向眼眶的泪水,轻声道:“为什么要消毒?” 她盯着沉焰,撞见他眼底压抑的怒意,追问道:“我做错了什么?你摆脸色给谁看?” 沉焰冷声回答:“你不该跟他跳舞。” “我可以和任何人跳舞。”刚刚压下去的火又冒出来,姜鲤再也顾不了那么多,语气尖锐地指责他的冷淡,“你不邀请我,还不许别人邀请我?” “我……”沉焰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顾虑,沉默半天,加重语气强调,“你不能和他牵手。”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跳舞,全部被另一个男人抢走。 他后悔自己的迟疑,这种悔恨的情绪过于强烈,竟然暂时压过对肢体接触的抗拒。 那些特别的、珍贵的回忆,本应该是属于他的。 “你不牵,还不许别人牵?”所有积压着的委屈一股脑儿浮上来,姜鲤气极反笑,“我最近常常觉得,和你谈不谈恋爱根本没什么区别。不能牵手,不能亲近,不能得到特别关照;关梓莹在背地里欺负我、警告我,你完全察觉不到;明明是你堂哥主动凑上来讨好我,你却把错全怪到我头上……” 她说到伤心处,本能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保护自己:“沉焰,麻烦你搞清楚,当时是你说要在一起的,不是我追的你。你要是不能好好对我,不如……” 她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话,一时卡了壳。 阿言适时接上,在她耳畔提示:“不如分手。” 姜鲤没过脑子,将这句狠话放了出来。 四周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沉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问道:“你说什么?” 姜鲤差点儿咬到舌头。 她是生气,可她完全没想过分手啊! 她假装扭头擦泪,实则恶狠狠瞪向阿言,示意他快点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 沉焰: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跳舞,全部被另一个男人抢走。 阿言:没错,都是我的。 骑虎难下「Рo1⒏run」 没想到,阿言竟然是认真的。 “他确实没有照顾好你,你生气很正常。”他的声音又轻又快,“你放心,不是真的分手。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合适的机会,吓唬吓唬他,让他长长记性。” 既是替她出气,又是欲擒故纵。 总这么慢慢吞吞地培养感情,一点儿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沉焰和她等得起,他可等不起。 姜鲤有些犹豫。 分手可不能随便提,万一真跑了怎么办? 似是看穿她心里的想法,阿言安慰道:“不会的,你们已经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他放不下你,很快就会过来求复合。” 他压低声音,蛊惑道:“姜鲤,不破不立。” 沉焰见她一直不说话,有些着急地问:“阿鲤,你刚才说什么?” 姜鲤垂下头,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分手。” 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双脚又疼又酸,几乎站不住,裸露在外的手臂被寒气侵袭,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姜鲤心有不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沉焰一眼。 他面无表情,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 “你……想好了吗?”沉焰无比艰难地开口,嗓音干涩,气息不稳。 他有心理准备,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判决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嗯。”姜鲤看见他这副样子,没出息地心疼起来,咬咬嘴唇,背离阿言的指引,留了一线生机,“或者,你牵一下我的手,我就原谅你。” 她甚至主动将右手伸到半空中,要求降到最低:“就牵一下。” 贪婪作祟,她不甘心永远和他“发乎情止乎礼”。 如果打算以恋人的身份一直走下去,这是必须跨越的门槛。 沉焰将目光转到那只白皙柔嫩的手上。 幽暗的光线下,她的手像第二轮月亮,小小的,洁白的,散发着冷冷的清辉。 五指本能地蜷缩在一起,筋络纠缠着,绞挤着,近乎痉挛,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感。 他微微皱着眉,试图克服这种心理性的抵触,向她做出妥协。 然而,这一过程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长到少女的最后一丝期待烟消云散,敏感又柔软的芳心被他伤得支离破碎。 “算了。”姜鲤同样皱着眉,盯着他扭曲到不自然的手,语气变得生硬,“不用勉强。” 她骑虎难下,只能狠下心往外走去,边走边揉眼睛。 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惶恐不安,走到没人的地方,姜鲤脱掉高跟鞋,赤足踩在草地上,想起为了追到沉焰所做出的无数努力,控制不住地后悔起来。 “毕竟是他的生日,我这么小题大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习惯性讨好别人,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更遑论仰慕了这么久的心上人,“再说,他本来就爱干净,我洗洗手、消个毒也没什么……” 阿言恨铁不成钢,教育道:“刚才吵架的时候不是还很理直气壮吗?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帮他说话?你总是考虑他,他有没有考虑过你?” “谁说他没有考虑过我……他只是性子冷一些,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受……”姜鲤胳膊肘往外拐,嘟嘟囔囔了一会儿,不自信地向阿言要保证,“他怎么没有追过来?他真的会想办法挽回我吗?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你别着急,耐心等一等。”阿言语气笃定,“最多叁天,他肯定过来找你。” 姜鲤泡在图书馆的那些日子,他也在馆内飘来飘去,查过很多感情方面的书籍,自问具有一定的理论知识储备。 女孩子不能太懂事。对付沉焰那样冷若冰霜的人,更要作一点,任性一点,最好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书里都这么写。 然而,第二天、第叁天,沉焰没有来学校上学。 也没给姜鲤发过一条信息。 “是不是生病了?”姜鲤抱着手机,不停胡思乱想,“还是……还是不想看见我……” 她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他套牢,就这么随随便便丢到一边,万一被关梓莹或者别的女生趁虚而入,哭都没地方哭去。 她真是昏了头,居然相信阿言这个狗头军师! 姜鲤在阿言面前越来越习惯展现真实的本性,连掩饰都懒得做,明晃晃地摆起脸色。 一个叁天过去,两个叁天过去,她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我当时就不该听你的,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得不到他,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阿言心里也没底,一声不吭地承受所有埋怨。 书里讲的真的不靠谱吗? 可是,如果他是沉焰,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么可爱又上进的女朋友,傻子才会错过。 一人一鬼本来已经趋向融洽的关系,逐渐降到冰点。 姜鲤甚至不想看见阿言,以他会影响自己学习为由,不许他随便现身,更不许他靠得太近。 夜深人静时分,阿言提心吊胆地看了会儿保持不变的亲密值,从吊坠中溜出去,自背后抱住熟睡的少女。 “焰哥……”她发出破碎的梦呓,抽了抽鼻子,睡得不太安稳,“就牵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鬼使神差的,阿言伸出浓雾组成的手臂,五指缓缓合拢。 他从她搭在枕边的手中穿了过去。 想到那个轻而易举入她梦境的少年,在想想她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态度,阿言忽然生出一点儿嫉妒。 其实,沉焰并不是故意不去上学。 被女朋友甩掉之后,他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恍恍惚惚倒了几片安眠药,吃下去后,又连睡了两天两夜。 父母都忙于工作,没有时间关心他,做饭的阿姨见桌上的饭菜一筷子没动,还以为他不在家。一直这样下去,就算死了都没人知道。 沉焰侥幸没出事,已经稳定很久的精神状态,却再次变得紊乱。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开灯,钻牛角尖一样不断在脑海里回放和姜鲤发生冲突的那个晚上。 他没有照顾好姜鲤,还害她受委屈,让她一而再地流眼泪,终于忍无可忍,抛弃自己。 他果然不适合谈恋爱,做不到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 他这样孤僻又迟钝的怪物,就应该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去,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与此同时,他又感到害怕。 姜鲤是不是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会不会再也不理他? 她那么受欢迎,会不会很快找到开朗阳光的男朋友,把他彻底抛到脑后? 轻生很容易,可一想到姜鲤会像那天晚上一样,靠进别的男人怀里,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连续几天不吃不喝的他,像抹游魂一样,于深夜来到海边。 满脑子都是姜鲤的一颦一笑,宽广又神秘的大海忽然失去所有吸引力,他在礁石上呆坐了几个小时,天色发白的时候,乘坐出租车,来到姜鲤家楼下。 迈着虚浮的脚步爬上一层层楼梯,正准备鼓起勇气敲门,沉焰忽然想起——今天是周二,姜鲤应该在学校。 面善的中年女人从里面出来,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问道:“孩子,你找谁?” “我……我走错了。”沉焰有些窘迫,往后退了一步。 女人看了他好几眼,从提着的保温箱里拿出杯热豆浆塞给他:“气色怎么这么差?要是哪里不舒服,赶快去医院看看。” 沉焰低着头,从女人和姜鲤相似的眉眼与态度中找到几分亲切,不知怎么的眼角有些发酸,低声道:“谢谢阿姨。” 女人笑着摆摆手,急匆匆下楼。 恰在这时,闵正扬嘴里叼着个包子从家里出来,在四楼的楼梯口撞见她,笑道:“林姨,去店里啊?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我帮您!” 他嘴巴甜,力气又大,一边胳膊夹一个保温箱,叁两口将包子吃完,腾出嘴巴逗得女人眉开眼笑。 遛狗回来的邻居开玩笑道:“哟,又帮丈母娘干活啊?这女婿真不错!” 沉焰站在墙壁与楼梯投下的阴影之中,低头看着其乐融融的景象,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席卷了他。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你特别好 午休时间,姜鲤跑到动漫社团活动室,找岑宵宵说话。 须弥也在那儿,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边撸猫一边讨论四月份新出的番剧,聊得热火朝天。 看见姜鲤,须弥及时闭上嘴,低着头垂着眼,又变成闷葫芦。 “你们两个……”姜鲤狐疑地观察着岑宵宵兴奋得通红的脸颊,和她咬耳朵,“什么时候变这么熟的?” “不熟,不熟,一定是你的错觉。”岑宵宵翻出个软乎乎的抱枕,又冲了杯速溶咖啡,拉着她转战懒人沙发,“找我有事?” 须弥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对女孩子的悄悄话并不关心。 姜鲤刚开了个话头,忽然看见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生从窗外走过。 那男生双目空茫,神情恍惚,右脸和手臂存在不同程度的淤青,走路姿势也很奇怪。 “那个人怎么了?”她皱了皱眉,起身张望,“身上的伤是被人打的吗?” “他跟我一个班,叫柯苑博。”须弥看着同一个方向,脸上流露出复杂情绪,像同情,又像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说出真相:“我们班有好几个体育生,总在背地里欺负和勒索同学。” “那你们怎么不告诉老师?”岑宵宵问道。 “他们只选择看起来比较弱、胆子又比较小的对象,而且一般都在校外下手,根本没有证据。”似乎回想起可怕的往事,须弥下意识抱紧舔毛的猫咪,“原来……原来很长一段时间,被霸凌的都是我,所有的零用钱都被他们抢走,害得纱织饿了好几天肚子……直到柯苑博转学过来,他们才转移目标……” 姜鲤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快步走出活动室,恰好看见柯苑博爬上走廊尽头的护栏,毫不犹豫地从六楼跳了下去。 岑宵宵在身后惊叫一声。 姜鲤大脑一片空白,柔嫩的唇瓣张开,无声地唤了一句:“阿言。” 不知从何时起,习惯独立处理所有突发状况的她,开始尝试着信任另一个人。 虽然最近几天的关系闹得很僵,但阿言并未让她失望。 黑影擦过精致的锁骨,留下丝丝凉意,他如一阵风般呼啸而过,张开庞大又虚无的双翼,融入毫无求生意志的少年躯体。 在许多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急速下坠的“柯苑博”忽然伸出细瘦的手臂,在半空中仓皇又急迫地抓捞物体,寻找支撑。 弱小的身躯“砰”、“砰”几下,重重撞击墙体,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钝响。跌到叁楼时,他布满淤青的右手终于抓住栏杆,险而又险地悬挂在半空中。 岑宵宵还没反应过来,姜鲤已经心急如焚地往下跑。 连跃几个台阶,脚踝扭了一下,传来尖锐痛感,她却顾不得那么多,快速奔向阿言所在的方向。 两个女同学站得最近,此刻吓得面无人色,伸手要去拽他:“同……同学,快拉住我们的手!” 姜鲤扑过去,低头往下看。 阿言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和她对视。 他顶着苍白愁苦的面孔,双目却熠熠生辉,如同寒冰中燃烧的火焰,在她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阿……”姜鲤没敢叫出声,眼睛里却迅速涌出泪水,伸出不停颤抖的手臂,语调哽咽,“快上来!” 她知道,他撑不了多久。 事实上,由于自己和沉焰的关系迟迟没有进展,他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好。 她任性又自私,拒绝为他提供能量,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狠心喊他出来帮忙。 姜鲤的内心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已经做好承受冷言冷语的准备。 可阿言什么都没有说,无视许多只向他伸过去的手,一把抓住了她。 她的肌肤和他想象中一样温暖,一样柔软,触感好到不可思议。 姜鲤被远低于常人的体温冰得一哆嗦,却没有躲避,而是在众人的帮助下将柯苑博的身体拉上来。 救人成功,阿言立刻脱离附身状态。 萦绕于周身的雾气变得很淡,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姜鲤揉了揉眼睛,示意他跟上自己,往卫生间走去。 在单独的隔间里,她用力咬破指尖,颤着声音说:“快……快喝……” 阿言没有推辞,俯身含着柔嫩的指腹,大口大口吸食新鲜又香甜的血液。 雾气渐渐变浓,他张开双臂从正面环抱住她,有一瞬比刚现身时还清晰些,面部显出一点儿人类的轮廓。 姜鲤怔怔地想——要是喂给他足够多的血,是不是能够看到他长什么样子? 喝了个半饱,眼看姜鲤气力不济,阿言克制着本能的渴望吐出手指,又轻轻舔了两口,帮助她快速止血。 他摊开手掌,看着一颗晶莹如朝露的水珠自空中坠落,直直穿过掌心,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要哭呢? 连姜鲤自己都答不上来。 她狼狈地抹了抹脸上的泪,将脑袋偏过去,嘴硬心软:“算我欠你个人情,以后觉得饿的话,随时开口。但一码归一码,害我跟沉焰分手的事,还没翻篇。” “是我自愿救他的,跟你无关。”阿言猜测这应该是愿意和好的意思,心里有些高兴。 他摸出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小心翼翼劝慰:“你相信我,沉焰肯定会回来找你。” 姜鲤低着头,好半天才道:“我没自信,也没底气跟他闹……总想着要是再懂事一点儿,再体贴一点儿,是不是就能离他更近,让他更喜欢我……可我心里知道,这种不平等的感情不可能长久,也知道你是为我好……” “姜鲤,你特别好。”阿言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不回头,那是他没眼光,以后一定会有更优秀的人出现,好好珍惜你。” “那你呢?”姜鲤被他的话语打动,渐渐收拢身上的刺,表露出真诚的关心,“你的任务怎么办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阿言往门边飘,示意她快点擦干净眼泪,回去上课,“别想那么多。明天不是还有考试吗?把注意力放到学习上,不会的题我给你讲……” 姜鲤依言往外走。 她忽然顿住脚步,脸颊因羞愧而涨红,轻声道:“阿言,对不起……” 她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给了他,仔细想想,并不公平。 阿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不用客气,我喝了你那么多血,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姜鲤布满阴霾的心,终于略略好受了些。 可以住在我家 陷入昏迷的柯苑博被老师们送往医院。 在姜鲤和岑宵宵的鼓励下,须弥向校方实名举报了那几个霸凌同学的体育生。 校领导经过调查,对他们作出严厉处分,一举肃清校园风气。 考试这天,沉焰终于出现。 姜鲤的心怦怦乱跳,飞快看了他一眼,立刻移开目光,盯着桌上的试卷,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他的脸色好差、气质也比以前更加冰冷……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在生她的气? “专心考试。”阿言在耳边轻声提醒,“考完再想别的。” 姜鲤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集中注意力,在试卷上写下一个个工整娟秀的文字。 与她相反,沉焰大多数时间都在怔怔地看着她。 重新退回到同学的位置,她没以前那么亲切,那么温柔,甚至不肯抬眼对视,打声招呼。 这巨大的落差令沉焰十分不适应。 可他又控制不住心里的思念,完全无法将眼睛从她身上挪开。 王老师从身边经过,看见他的试卷还是一片空白,连名字都没写,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低咳一声。 沉焰这才慢慢拿起笔,看向选择题。 交卷之后,阿言哄姜鲤出去散散心:“再抻一抻,别给他跟你说话的机会。” 姜鲤站起身,打算往外走。 可沉焰端端正正坐着,毫无给她让路的意识。 “……”她没说话,僵在那里。 阿言说的没错,她占着理,绝不能向他服软。 这么多天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阿鲤……”沉焰先行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和以往的清冷全然不同,“我作文没写完。” 第一次见他示弱,语气还这么委屈巴巴,姜鲤哪里扛得住。 她忘记阿言的叮嘱,接话道:“怎么回事?” 他轻声回答:“没有思路。” 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姜鲤干巴巴地安慰他:“没事,数学是你的强项,待会儿好好考。” 可她眼睁睁看着他空了两道大题。 阿言在身后咬牙切齿:“他故意的,别理他。” 真没想到,平时正正经经的一个人,竟然这么会卖惨,简直没有下限。 姜鲤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一会儿甜,一会儿苦。 甜的是他在意自己,苦的是最根本的矛盾,并没有解决。 现在松口,一切还是回到原点,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 两天后,考试成绩出来,姜鲤发挥得不错,头一次进入年级前十。 而沉焰,则破天荒地跌落年级第一的宝座,排名第叁。 王老师又是震惊又是失望,把他喊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半天。 姜鲤难掩担忧,不停往窗外张望,看见沉焰的身影时,又做贼似的把头低下去。 沉焰坐到她旁边,低声说了句:“恭喜。” “……谢谢。”姜鲤看了看他,没从那张冰山一样的脸上读出什么感情变化,右手握紧笔杆,“你……怎么会考这么差呢?” 沉焰没说话,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写了一行字,撕下来递给她。 他的字很好看,笔走龙蛇,清峻不凡,写的却是歪理—— “好的关系会让人进步。关系结束,我只能退步。” 姜鲤的脸“腾”地涨红,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跟自己说软话。 她依旧绷着脸,没有做出回应,却将纸条夹进书里。 沉焰不太会哄女孩子,做到这一步已经接近极限,见她不为所动,不由犯了愁。 好在有猪对手帮忙,这天晚自习放学,他走到校门口,正好撞见堂哥沉浩给姜鲤打电话。 “怎么天天忙?高二哪来那么大学习压力?我新买了辆跑车,现在就在你们学校门口,快出来,带你兜个风……”沉浩打扮得油头粉面,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看起来还真有点儿贵公子的架势,“别别别!别拉黑!” 他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我知道你和沉焰正谈着呢,没关系呀!哥给你松松土、浇浇水还不行?沉焰那么不解风情,只知道读书,跟他在一起多无聊啊?哪里比得上我……” 沉焰径直走向企图挖他墙脚的二号情敌,将书包放在擦得闪闪发亮的跑车引擎盖上,戴上手套,又快又狠地朝着他的脸揍了一拳。 姜鲤赶到的时候,沉浩已经被打成猪头,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 沉焰本来还好端端站着,看见她过来,立刻往后退了半步,忍着洁癖靠向跑车,擦了擦嘴角的伤口,捂着小腹,做出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姜鲤吓了一跳,要不是顾忌温柔人设,恨不得往沉浩身上再补几脚。 “沉焰,你有没有事?我送你去医院吧!”她担心得要命,又不敢随便碰他,手足无措,急得要哭,“哪里疼?还能动吗?骨头有没有事?” 沉浩一边吸气,一边被沉焰的做作气得破口大骂:“我他妈……我他妈就还了一下手,至于伤成这样?沉焰,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今天是让着你,不想跟你一般见识!我……哎呦!” 要不是家里老头子、老太太都拿沉焰当心肝宝贝,自己又理亏,不敢下狠手,他能打不过沉焰这只弱鸡? “我没事。”沉焰不可能放过难得的机会,将脆弱感和无助感拿捏得恰到好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药店买盒创可贴?” 几分钟后,姜鲤从药店回来,学校大门已经缓缓关闭。 沉浩灰溜溜地开车离开,昏黄的路灯下,只剩他们两个。 影子隔着段距离,一个直直站着,一个微微倾斜。 姜鲤将创可贴递给沉焰,又帮他打了辆出租车,问道:“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沉焰虚弱地摇摇头,停顿片刻,提出请求:“阿鲤,跟我一起走好吗?” “宿舍过了熄灯时间,不方便回去,如果你愿意,可以住在我家。我爸妈不在,空房子很多。”他怕她拒绝,紧接着做出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 姜鲤苦笑一声。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连手都不肯牵一下,还能做什么? 沉焰也想到同一点,俊美的脸上浮现尴尬之色,拉开后车门,一手护在车顶,示意她上去。 二十分钟后,姜鲤第叁次走进沉焰房间。 上一次发生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她的心情又变得不好,直到看见桌上摆着的乐高积木,才略略平静些。 星际飞船已经拼了一半,许多碎块躺在方方正正的盒子里,等待主人继续。 “怎么没拼太空基地?”姜鲤环顾一圈,颇有些傲娇地问道。 “不喜欢。”沉焰拉开椅子,请她坐下休息。 她照着图纸,有一搭没一搭地拼装积木,仿佛身上带着魔力,没多久,这个房间的色调就从冷变暖,氛围也温馨起来。 沉焰近乎着迷地看着她,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阿鲤,我们复合好吗?” 姜鲤的动作顿了顿,长发温婉地散在脸侧,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我第一次谈恋爱,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对不起。”他站在她对面,看着少女被自己投下的阴影完全覆盖,心口被异样的满足感撑得快要裂开,声线也变得不稳,“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第一次”这叁个字,成功打动姜鲤。 她做梦都想得到沉焰所有的第一次,好的,坏的,成熟的,青涩的。 阿言站在姜鲤身后,低声道:“火候差不多了,原谅他吧。” 然而,姜鲤将飞船的驾驶室拼好,轻声回答:“有些事,是没办法学会的吧?” 比如牵手,比如拥抱,比如更亲密的事。 她差点儿就松了口,事实上,就连阿言都放弃了更进一步的打算。 到底还是不甘心。 沉焰的表情黯淡下来,抿了抿薄唇,没有表态。 姜鲤忽然恨起他的顽固。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错过最后一次和好机会,她无精打采地将积木推开,站起身问道:“我睡哪个房间?” 洗漱用品一应俱全,姜鲤刚刚铺好床,听见有人敲门。 沉焰递给她一杯热牛奶,说道:“喝牛奶有助于睡眠。”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她,长长的睫毛垂下,在清冷的脸庞上刷出浅浅阴影。 姜鲤毫不设防,轻声道谢。 她接过牛奶,一口一口慢慢喝完。 那杯牛奶有问题 没多久,浓重的困意如浪潮一般将她淹没。 姜鲤强撑着洗完脸,倒在松软的床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耳畔有男声在焦急地呼唤她,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困倦地摆摆手:“阿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好困……” 少女沉沉睡了过去。 阿言漂浮在半空中,雾气翻滚,泄露出内心复杂的情绪。 那杯牛奶有问题。 他和姜鲤都被沉焰清冷无害的外表所麻痹,完全没有想过,对方会动用这么不光彩的手段。 沉焰想干什么? 那样人面兽心的货色,压根配不上姜鲤,也不值得他费心费力撮合。 阿言恼怒于沉焰的卑鄙,更恨自己枉为恶鬼,却没什么本事,护不住姜鲤。 连续两次附身,极大地消耗了本就不多的能量,如今的他,除了眼睁睁看着不幸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阿言心急如焚,又凑到姜鲤耳边叫了几声,企图将她唤醒。 就在这时,“笃笃笃”稳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 沉焰很有耐心地等了几分钟,确定姜鲤已经睡熟,拿出备用钥匙,旋转锁孔,不请自入。 “阿鲤。”他站在床前,浅色的瞳仁盯着少女温柔又美丽的容颜,自顾自地跟沉睡的她说话,“我不想跟你分手。” 他顿了顿,脸上流露出异于往常的偏执,又强调了一遍:“我不想跟你分手。” 姜鲤还不知道,她贸贸然、兴冲冲地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刚刚发现隐藏于灵魂深处的另一面。 病态,多疑,固执,疯癫。 不,他想,应该还没到疯癫那么严重。 他还有理智。 “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第二次做出保证。 还不等阿言松一口气,沉焰便戴上崭新的白手套,掀开姜鲤腰间搭着的薄被。 他生疏又坚决地抱起少女温热的身躯,低头看了看她的脸,竭力忽视柔软到令他头皮发麻的触感,步履不稳地离开客房。 他需要回到熟悉的环境,获得足够的安全感,才能继续接下来的事。 将姜鲤一路抱回自己卧室,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纯白的床单干净又禁欲,少年的表情严肃又紧张,这极致的疏离与冰冷,撞上女孩子乌黑柔顺的长发、白里透红的脸颊、因微微敞开而露出一片柔嫩肌肤的领口、散乱如花瓣的裙摆,反而突显了她的生动与诱人,显得活色生香。 阿言警惕地站在大床另一侧,隐约猜到沉焰的打算。 沉焰挪过椅子,坐在姜鲤身边。 他用很慢很慢的速度褪下手套,非常僵硬地探向她白皙的手。 第一次主动触摸她的手指,带来的不适感非常强烈,手腕控制不住地发抖,后背爬满冷汗,胃部剧烈痉挛,翻江倒海。 他几度想放弃,却用过人的意志力拼命克制本能反应,不退反进,紧紧握住那段纤细的指节。 他在感情上,像个懦夫。 明明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姜鲤所吸引,喜欢她的一颦一笑,喜欢她含蓄又周到的关心。 可他却不敢承认这种心动。 她与他身边的人完全不同,可以轻而易举掌控他的情绪,颠覆他的生活。 理智不断提醒他—— 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 就算阴错阳差确定了恋人关系,他也一直在隐忍,在逃避,在辛苦地保持和她的距离。 然而,这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她的眼泪和责备,比笑容的杀伤力更大,令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如果……我放弃抵抗,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吗?”沉焰吃力地适应着这种令他感到灼烧和疼痛的接触,问着注定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他清醒地意识到,已经和她走到死路。再不做出改变,再不卸掉厚厚的外壳,就会永远失去她。 可剥掉那层保护,剩下的只有血肉做成的心,他害怕受伤,更害怕做出这么多努力之后,依然无法逃脱被她抛弃的命运。 灵魂在祈盼与恐惧之间来回撕扯,苦不堪言。 直到过去一个小时那么久,他终于和她十指交缠。 手心全是黏腻的汗水,他从没这么脏过。好在她还睡着,不会嫌弃,不会反感。 沉焰怔怔地看着紧紧扣在一起的两只手。 她的手很小,肤色与自己的相近,温度却高了好几个度,又热,又软,又滑。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这就是情侣们经常做的互动吗? 从记事起,他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至今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大部分人,都对肢体接触那么着迷。 可他强迫自己做出改变。 他像一只拔去浑身尖刺、变得血肉模糊的刺猬,期待着用这种血腥又残忍的方式,长长久久留住令他既痛且快的姑娘。 整整一个晚上,沉焰不断地练习与姜鲤牵手,学会隐藏所有的僵硬与不适,动作越来越自然。 天色蒙蒙亮时,他将她抱回去,盖好被子,又看了她许久。 姜鲤做了个漫长的美梦,睁开眼后,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扭过头,看见一动不动守在床边的黑影,想起昨晚的事,问道:“阿言,你昨天想跟我说什么?” 阿言欲言又止,最终选择隐瞒自己看到的一切,低声道:“没什么。” 总觉得就算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害怕,说不定还要兴奋得尖叫,巴望着沉焰继续下药。 经过昨夜,亲密值已经暴涨到叁十分,如果他再推一把,或许可以提前完成任务。 然而,阿言头一次产生不太想走的念头。 姜鲤看了眼手机,起来洗脸刷牙,出门看见沉焰,压下内心的难过,挤出个笑脸:“早上好。” 沉焰将阿姨做好的叁明治摆在餐桌上,向她走了两步。 姜鲤抬起头,看着俊脸一点点放大,逐渐超过安全距离,有些疑惑:“沉焰,你……” 舌头忽然被猫叼走。 有些冰冷、却好看到令人嫉妒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牵住她。 他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可姜鲤比他更失态。 她没有心理准备,慌乱地挣开,语无伦次道:“不……不用!不用勉强自己!” 沉焰再度拉住她,五根手指错进指缝,亲亲热热嵌在一起。 “我能学会。”他再度提起昨晚的话题,“你喜欢什么,直接告诉我,我都能学会。” “阿鲤,原谅我一次,好不好?”高岭之花一样的少年将姿态放得极低,向她诚恳请求。 姜鲤的脸颊烧得滚烫,连脖颈都变成粉红色。 她呆愣愣地看着他专注的眼神,不争气地点了点头,又用力“嗯”了一声。 弃猫效应 你听过弃猫效应吗? 被主人抛弃过的猫咪,捡回来后,由于担心再次被丢弃,会变得特别乖。 复合之后,沉焰就表现出类似的倾向。 甚至有些矫枉过正。 英语课上,同学们跟着老师背诵单词,书声琅琅,整齐划一。 姜鲤也跟着张嘴,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白嫩的耳垂微微发红,时不时低头往桌子底下看一眼。 那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紧紧地握着她。 沉焰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细嫩的手背,骨节分明的手指和她的来回摩擦,时不时用拇指轻轻揉一揉侧面,带来又痒又酥的异样感觉。 他已经牵了半节课。 姜鲤的脸越来越红,实在撑不住,往回挣了挣。 阵地从两张桌子中间转移到她这边,沉焰却没放手,还转过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顶着无辜的神气,做着这么亲昵的事,实在犯规。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姜鲤忍着害羞跟他沟通:“焰哥,我的要求没那么高,不用一直牵着手……” “你不喜欢?”沉焰微微皱眉,有些摸不透女孩子的心思。 “不……不是不喜欢。”姜鲤捂着好不容易收回来的右手,心虚地往周围看了看,“在学校的时候,偶尔牵一牵就好,我怕被人看见。” 沉焰第一次感觉到地下恋情的不方便。 他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拉着她的手,没办法用男朋友的身份击退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情敌。 “可是你住校。”沉焰不动声色地争取特权,“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垂下眼皮,眸中浮现失望,显得有点儿可怜。 姜鲤被他所迷惑,再加上自己确实渴望亲近,从这一天开始,便隔叁差五去他家过夜。 她以家里有事为托词,请室友们帮忙打掩护,又给宿管老师送了两袋水果,嘴巴比蜜还甜,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进一步接触下来,姜鲤发现,沉焰的父母实在对他忽略得过了头。 她自问家庭环境并不幸福,从小到大没有得到爸妈多少关心,可跟沉焰比起来,竟然还算不错。 “你不是不喜欢吃芒果吗?”姜鲤手脚麻利地拆开沉焰妈妈从出差地寄来的快递,看着半箱芒果和另外半箱榴莲,有些无语,“而且,我记得你好像很讨厌榴莲的味道……” 沉焰习以为常,神色平淡:“嗯。没关系,正好给你吃。” 在意一个人,应该将对方的喜好牢牢记在脑子里。 姜鲤认为,这是常识。 沉焰妈妈做出这种事,要么是和沉焰一样,对所有外界的人与事都漠不关心;要么就是,从没把儿子真正放在心里。 不管是哪一种,姜鲤都有些心疼沉焰。 她将榴莲拖到距离沉焰卧室很远的房间,避免他闻到异味,又从冰箱里拿出一颗水蜜桃,给他做酸奶捞。 沉焰从身后靠近,一只手握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按向手腕,低头看着少女乌黑的发顶,说道:“阿鲤,别忙了,陪我坐会儿。” 他想,等他再适应适应,说不定可以试着摸摸她的头发。 虽然被别人摸过,一旦想起就觉得不舒服,可她的发丝毛茸茸的,看起来又细又软,手感应该不错。 “马上就好。”姜鲤的嘴角控制不住高高翘起,两个小酒窝比软嫩多汁的水蜜桃还要诱人,带着他的手动作。 她非常注意细节,刀具清洗得很干净,将桃子细细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放进白瓷碗中,在上面浇了袋浓稠的酸奶,用勺子慢慢搅动。 沉焰将手机放在料理台旁边,播放了一支轻柔浪漫的钢琴曲。 姜鲤虽然没有受过什么艺术熏陶,却在瞬间想起曲子的名字——门德尔松的《春之歌》。 阿言教她跳舞的那个下午,放的就是这一支。 他牵着她转了半个圈,面对面站着,微微弯腰,掌心朝上,优雅地发出共舞邀请。 他想弥补那个晚上的遗憾。 厨房的灯光很柔和,往少年身上刷了一层浅淡的光泽,消减叁分冷意,增添五分矜贵。 姜鲤的心“噗通噗通”乱跳,近乎急切地接受了他的邀约。 她被他散发的清冽气味引诱,右手和他紧密交缠,左手搭在肩上,隔着雪白的衬衫感知到源自肌肤的细微热意,清醒的头脑变成一滩糨糊。 她忘记所有的舞步和技巧,只知道跟着他的节奏挪动双脚,着迷地看着他比以往温柔许多的眼睛,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如果是梦,她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钢琴曲循环播放,他们以这个接近于拥抱的姿势,跳了很久很久。 临近午夜,姜鲤坐在沉焰的床上,两只光着的脚在半空中晃动,和他分吃同一碗酸奶捞。 “焰哥,我上次就想问,你柜子上放的是什么药?”她指指那几个药瓶,好奇问道。 桃子是沉焰唯一喜欢的水果,他感受着果肉在牙齿间破裂的软弹口感,将这一口酸奶咽下,方才淡淡回答:“都是补脑安神的保健品。” 她没必要知道真相。 大部分都是抗抑郁的药,对他不起作用,还不如她一个笑容带来的安慰多。 最角落那瓶,是进口的安眠药。他上次往牛奶里放了半粒,效果很理想,以后说不定还用得上。 姜鲤不疑有他,笑道:“怪不得你成绩那么好。” 吃完酸奶,她恋恋不舍地跳下床,和他互道晚安。 说句不要脸的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果他打算跟她更进一步,发生点儿什么,她不一定会拒绝。 可沉焰毕竟是沉焰。 能够和他牵手,已经是个重大突破。姜鲤不急于求成,打算耐着性子慢慢来。 “阿言,阿言。”她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因过于兴奋而睡不着觉,握着吊坠小声召唤。 和沉焰和好之后,阿言很少现身,偶尔出现,也没什么精神,说话爱答不理。 叫了好半天,黑影才从吊坠里飘出,问道:“怎么了?” “我好开心啊。”姜鲤在床上滚来滚去,两条白生生的腿从睡裙里露出来,小腿肚被床角硌出一道红印,犹自浑然不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跳了好久的舞。” “我知道。”阿言干涩地回答。虽然躲在吊坠里,可她和沉焰之间的亲密,他全都了如指掌。 他直勾勾看着她腿上的痕迹,觉得自己变得有些不对劲。 想帮她揉揉,想给她亲亲…… “阿言,谢谢你教我跳舞。”她的道谢,忽然打断他的思路。 “……”邪火变成闷气,阿言的声音变得更加干巴巴,“不用谢。”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心,正和他谈什么柏拉图恋爱。”姜鲤眼里的感激很真诚。 可除了感激,再也没有别的情意。 “我觉得你最近的状态好了很多,不需要贴着我就能自由行动,身上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浓。”她甚至体贴周到地安抚他,“等我和沉焰的关系稳定,你就可以完成任务了吧?希望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够了!”阿言忽然低喝一声。 姜鲤愣住,想发脾气又忍住,小声咕哝道:“哪来这么大火?我招你惹你了?” 阿言心里有些后悔,却拉不下面子,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等任务完成,我自然会走。” 他知道人鬼殊途,绝不会缠着她。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得把她藏起来 姜鲤比沉焰小一个多月,十七岁生日这天,正好是周六。 大姐带着不到半岁的小外甥回来,妈妈也腾出时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说起姐妹叁个的名字,还有相似的来历。 大女儿生在盛夏,姑姑去医院探望时,带了斤当时很少见的山竹,爸妈见袋子里的山竹紫得发亮,油润鲜灵,一拍脑袋,取名“姜竹”。 生老二的时候早产,妈妈正在公园看荷花,荷花还有个文雅点儿的名字叫“芙蓉”,干脆就叫“姜芙”。 第叁胎是爸爸为姜家传宗接代的最后希望,生产那天,他正在菜市场买菜,接到电话兴冲冲地提着条鲤鱼赶到医院,发现又是个姑娘,气得将塑料袋一摔,坐在地上嚎啕起来。 那条鲤鱼生命力顽强,在走廊扑腾半天都没死,姜鲤的名字也就这么定下。 嘴里说着“贱名好养活”,其实大家都明白,还是不满意,不上心。 生日蛋糕很小,用的植物奶油,味道也不怎么样。 小外甥不懂事,闹人闹得厉害,在姜鲤脖子上抓了道印子,“嗷嗷”哭着要吃奶。 姜鲤给自己盛了碗长寿面,还没吃到嘴里,便听见爸爸在旁边咳得撕心裂肺。 “爸爸最近怎么总咳嗽?”她压下心里的烦躁,适时扮演懂事体贴的乖女儿,“抽空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去什么医院?”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就着打火机点燃,“你们几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老大都嫁人了,还让你妈往里贴钱;老二老叁上这么多年学,花的钱够咱家再买一套房!检查?我哪有钱检查?” 女人轻轻推了推他:“小鲤生日呢,说这些干什么?” 姜鲤没说话,低头默默吃面,觉得这面有些难以下咽。 好在还有沉焰。 吃完饭,她站在厨房,一边刷碗一边看向窗外,度日如年地盼着天黑。 熬了两叁个小时,一接到沉焰的信息,她就像只快活的小鸟冲进卧室,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裙子,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又涂了点儿提升气色的口红,提着包急急忙忙往外走。 “去哪儿?不在家吃晚饭吗?”妈妈刚送走大姐,迎面撞上她,奇怪地问道。 “哦,我去外面吃。”姜鲤心虚地将手机塞进包里,拿岑宵宵当幌子,“和宵宵约好一起逛街。” “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女人忽然发现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有了大姑娘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叮嘱。 姜鲤飞奔下楼,大老远就看见一个清清爽爽的白衣少年站在马路对面,手里还拎着个大蛋糕。 她竭力保持镇定,放慢脚步,眼睛里的喜悦却怎么也藏不住。 “焰哥~”姜鲤站在距离沉焰两步远的地方,歪头对着他笑。 沉焰主动向她走近一步,略有些疑惑地指了指头发:“你戴的是……” 姜鲤这才意识到,随蛋糕赠送的猫耳发箍一直戴在头上,忘了摘掉。 她的脸微微发红,正打算取下来,却遭到阻止。 沉焰克制住拿出手机拍照的冲动,神色平静地道:“戴着吧,很好看。” 不止好看,而且可爱。 他知道岑宵宵和须弥在学校偷偷养了只猫。 他一直对猫狗无感,这会儿却突然理解了猫控的心理。 沉焰订了最近很火的创意餐厅,星空主题的环境很浪漫,菜肴和饮品的味道也不错。 吃过几次亏,他开始注重仪式感,知道在细节上用心,蛋糕顶坐在秋千上的小公主神似姜鲤,除此之外,还准备了一条不打眼却十足精致的项链。 姜鲤爱不释手,笑着道谢。 “你脖子那儿怎么了?”沉焰盯着她锁骨旁边的红印,问出刚见面就想问的话。 怎么看都像是指甲抓的…… 姜鲤有些不好意思地提了两句家里的事,又把今天拍的全家福翻出来,和沉焰分享。 沉焰见照片里的她确实抱着个小男孩,将莫名浮起的疑心挥散,表情也放松了些。 吃完饭,看看时间还早,两个人手牵着手,沿着热闹的商业街散步。 姜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沉焰或是简短回答几个字,或是微微点头,右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她。 他已经渐渐习惯这种灼烧的痛感,忍耐的阈值提升不少。 哪一天没碰她,心里还会有些不自在。 “焰哥,你看。”姜鲤忽然顿住脚步,轻声叫他。 沉焰转过头,看见她将发箍后面的小开关打开,许多小彩灯在乌黑的发间闪烁,两只猫耳朵像是会动一样,衬得少女的面容灵动又清纯。 他忽然生出种错觉——她是山野间灵气逼人的精怪,周围熙熙攘攘的热闹背景变成阴森恐怖的密林,无数猛兽蛰伏于暗处,龇着雪白尖利的獠牙,眼睛死死盯着这美味可口的猎物,而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根本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得把她藏起来。 这个古怪的念头像蛮荒时期惊雷劈中枯木,偶然点燃的一小簇火焰,在脑海中微微闪烁,照亮无边混沌。 “焰哥?你怎么了?”少女白皙的手指在眼前晃来晃去。 沉焰收回四散的心神,将发箍自她耳后取下,紧握在另一只手中。 “没事,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他悄悄调整呼吸,打算将那点儿火苗彻底掐灭,牵着她的手掌却越来越用力。 这晚,他盯着两只猫耳看了许久,鬼使神差地将发箍送到鼻下,轻轻嗅闻。 上面还残留着她的香味,淡雅温软,具备独特的安神效果。 他把发箍放在枕边,浸着她的气味入眠。 另一边,姜鲤解下颈间的项链,和沉焰送的星月项链摆在一起,轻轻摸了摸四叶草,唤道:“阿言,阿言,快出来,准备搬家啦。” 阿言慢吞吞地爬出来,像条蛇一样在桌上盘了好几圈,说话瓮声瓮气:“住习惯了,不想搬。” “可是……”姜鲤有些为难,眼睛往璀璨夺目的星芒上看了又看,显然非常喜欢。 “你想戴就戴。”阿言没有和她多聊的兴致,扭头往回钻,“反正现在一切都很顺利,不需要再随身带着我。” 第二天下午回校的时候,姜鲤走出家门,又折回来。 她看着抽屉里的两条项链,犹豫片刻,还是抓起原来那条。 缠缠绵绵的黑雾从四叶草的中心飘出来,蹭了蹭少女颈间尚未完全消失的红痕,慢慢停留在她肩上。 轻手轻脚钻出帐篷 天气越来越热,为了磨练学生的意志和体魄,增强班级凝聚力,学校开始分批组织露营拓展活动。 在班上公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王老师看了坐在角落的沉焰一眼,说道:“活动定在这周五,早上九点出发,第二天早上八点回程。因个人原因无法参加的同学,可以私下找我请假。” 集体拓展离不开考验团队默契的合作游戏,夜里还要两个人睡一顶帐篷,对于重度洁癖的沉焰来说,实在有些为难。 大多数同学都因这个难得的放松机会而情绪高昂,议论纷纷,教室乱成一锅粥。 “焰哥,你去不去?”姜鲤趁众人不注意,用课本挡着半张面孔,小声问沉焰。 沉焰犹豫片刻,在桌下牵住她的手,微微紧了紧,答道:“你去我就去。” 恋爱经验不断积累,他脑子又聪明,已经知道什么样的答案能够讨她欢心。 虽然并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可暗中觊觎她的男生那么多,不亲眼看着,在家里也睡不安稳。 姜鲤果然开心起来,露出浅浅的小酒窝,轻声道:“我想去。” 出发那天,姜鲤和岑宵宵早早来到操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沉焰目标明确地朝着她走近,递过来一个纸袋。 姜鲤打开一看,夹满西红柿和鸡蛋的叁明治、煲成琥珀色的枇杷银耳羹、苹果、薯片、巧克力,还有运动型饮料…… 每样都是两份。 “给你们两个路上吃。”他说话的时候把岑宵宵带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姜鲤。 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如今也学会贿赂闺蜜,迂回作战。 吃人的嘴软,岑宵宵在大巴车上“嘎吱嘎吱”嚼薯片,破天荒没有说沉焰的坏话,而是叽叽咕咕聊起别人的八卦。 姜鲤听了会儿,困意上来,靠着她的肩膀昏睡过去。 过隧道时,她被明明灭灭的光影所惊醒,下意识回头,看向沉焰所在的方向。 他正襟危坐,为了躲避身边男生奔放的睡姿,不断往过道处挪,脸上写满忍耐之色。 姜鲤不由莞尔。 察觉到她的目光,沉焰转过脸,表情没什么变化,放在腿上的手指却轻轻动了动。 到了地方,大家在老师的指引下排成两队,开始爬山。 海边的山峰由大块大块的岩石组成,地势陡峭,奇绝险峻,非常难爬。 姜鲤本来走在队伍中间,被几个女同学拖着拍照,渐渐缀在最后。 经过半山腰的时候,她踩到一块因风化而松动的石头,失去平衡,往后摔倒。 黑雾变成温柔的风,从后背轻轻托了她一下。 她和沉焰的亲密值在缓慢又稳定地增长,因此,阿言的能力变强许多,这次接触,给她一种被人从身后拥抱的错觉。 与此同时,修长漂亮的手从前方伸过来,稳稳地拽住她。 沉焰一直关注着姜鲤的动向,这会儿把她拉回平地,瞥了瞥不远处站着的女同学,克制地松开手,低声问:“没事吧?” “嗯。”姜鲤心有余悸,轻轻吐出一口气,同时对一人一鬼道谢,“谢谢。”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 视野骤然变得开阔,头顶是蓝天红日,脚下是浩瀚海洋,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将两手圈成喇叭状,大喊一声:“我要考清华北大!”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我要当航天员!” “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要拯救世界!” …… 叫喊声、交谈声混在一起,这群满脸稚嫩又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难得从繁重的学业中抽身,在瑰丽的自然风光中肆意欢笑,期许着千差万别却一样美好的远大前程。 从山顶下来,到达露营地点,已经是下午六点钟。 体贴周到早就成为刻在姜鲤身上的标签,她擦了把汗,马不停蹄地帮忙在背风处支烤架,加煤炭,准备食材。 沉焰性子清冷,没人敢拉他参加拓展游戏,因此,也就顺理成章地站在姜鲤旁边打下手。 姜鲤细心地拿出一包一次性手套,对沉焰道:“焰哥,我负责刷调料,你负责翻面,好不好?” 沉焰点点头,打算牵她的手,却捞了个空。 他微微皱眉,看见她红着脸小声道:“别……我手上都是汗,再说,小心被人看见。” 整整一天,只在拉她上山时碰了一下。 在陌生的环境中,沉焰本来就容易焦虑,这会儿得不到抚慰,眉心拧得更紧。 他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有些强硬:“那你晚上出来,我们在那边碰面。”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足有一人高的礁石。 姜鲤柔顺地答应下来。 吃过烧烤,众人燃起篝火,围坐成一圈,玩了会儿真心话大冒险。 有老师在,他们也不敢提什么太过火的问题,打打闹闹到九点多,分头钻进帐篷睡觉。 姜鲤和岑宵宵一个帐篷。 她记着和沉焰的约定,不敢睡过去。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的人声渐渐消失,天空竟然下起小雨。 雨滴落在帐篷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最上面那一小块圆形的透气布料布满小孔,凉凉的雨丝透过空隙,洒在姜鲤脸上。 姜鲤轻手轻脚钻出帐篷,找出备用雨衣,替熟睡的同学们挡雨。 二十多顶帐篷逐一加上屏障,为防被风刮走,还要用夹子固定。她忙到一半,颀长的身影接近,有些迫切地一把抓住白嫩的手。 姜鲤心里泛起甜意,做了个手势,和沉焰合力完成这项大工程。 他撑开伞,大半都倾斜在她头顶,和她肩并肩踩着松软的沙滩,往夜色中显得格外阴冷的礁石走去。 气温降低,姜鲤披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左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害羞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靠在礁石背面,而他站在面前,拇指不停地摩挲着细腻的手背,眼眸专注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什么话都不需要说,暧昧的气氛一点一点升温。 姜鲤紧张地蜷了蜷脚趾,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在这时主动踮起脚,献上她的初吻,他一定不忍心拒绝。 阿言像她肚子里的蛔虫,敏锐地猜出什么,在耳畔凉凉地道:“不能操之过急。他刚适应跟你牵手,一步一步来。” 闻言,姜鲤打起退堂鼓,移开目光,看向脚下。 她轻声提醒:“焰哥,你鞋带开了。” 沉焰也在出神。 听见她说话,他将伞柄交给她握着,蹲下身系鞋带。 就在这时,海面忽然刮来一阵狂风。 伞面被风吹翻,巨大的冲力带得姜鲤伸直手臂,惊呼一声。 沉焰站直身躯,挣扎片刻,终于鼓起勇气。 他张开僵硬的手臂,轻轻环抱住她。 姜鲤愣住,满脸惊讶,一时忘记回应。 纯黑色的大伞终于被风卷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飞向远方。 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身上。 非但不冷,还有种别样的缠绵。 有什么好抱的「Рo1⒏run」 噗通、噗通、噗通。 是心跳的声音。 脸颊蓦然烧得滚烫,姜鲤知道沉焰主动迈出这一步有多难,生怕惊扰到他,过了很久很久,才将额头轻轻靠在他胸口。 她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比自己的更快,更乱。 两只手捉住他一尘不染的衬衣下摆,以前留下的心理阴影作祟,她的动作也很僵硬,在挺括的衣料上抓出浅浅皱褶。 “阿鲤……”大脑中有根弦绷得很紧,嗡嗡直颤,沉焰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强迫着自己将怀抱收拢了些,离她温热的身体更近,“冷么?” 姜鲤摇摇头,又点点头。 摇头是浑身因紧张和激动快要出汗,点头是希望他搂得更紧些。 为了她不断提高自己的承受能力,不断打开封闭的内心,沉焰强撑着抱了她五六分钟,自觉接近极限。 他缓缓松开她,后退一步,大口吸入新鲜空气。 姜鲤有些失望,碍于女孩子的矜持,不好说什么,不自在地理理耳边碎发,打算回帐篷休息。 没想到,几十秒后,他又一次靠了过来。 这次的拥抱自然了很多,姜鲤也跟着放松身体,悄悄嗅闻少年身上清冽又独特的气息。 两只手松开衬衣,小心翼翼探出去,虚虚搭在他后腰,她满足得直叹气,喃喃道:“焰哥,你对我真好。” 没人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被看到,被珍惜。 “这是我应该做的。”沉焰怜惜于她的容易满足,同时又生出愧疚。 恋人之间常做的亲昵举动,对他却无比困难。这会儿虽然勉强保持镇定,肢体却说不上适应,甚至有些煎熬。 他像只在冰天雪地长大的怪物,已经习惯了零下几十度的低温,现在却不得不离开舒适区,进入常温地域。 不仅如此,为了博得饲养员小姐的青睐,他还要忍着火烧一样的痛苦,做着笨拙的讨好动作,和其它如鱼得水般生活在这里的动物们争宠。 不过,他看着姜鲤露出的笑靥,觉得所有代价都很值得。 两个人抱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姜鲤困得实在熬不住,窝在沉焰怀里打了个盹儿。 沉焰没有丝毫困意,也不想回到在他眼里又脏又乱的帐篷,和呼噜震天的男同学挤在一起。 他专注地看着姜鲤沉静的睡颜,脸上流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痴迷。 阿言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亲密值涨过五十分,本来应该高兴,可他心里没有半分喜意。 他甚至想违背与姜鲤之间的约定,罔顾她的意愿,无视沉焰的惊诧,将人强行拖回帐篷。 叁更半夜,有什么好抱的?回去睡觉不行吗?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同学们渐渐苏醒,叁叁两两来到沙滩上活动。 姜鲤装作早起的样子,偷偷溜回去,叫醒岑宵宵。 她一手提桶,一手拿铲子,趁着潮水退去,兴致勃勃地赶海。 到底是年纪小,一夜没睡还能保持精神亢奋,姜鲤戳戳这个小洞,挖挖那个沙坑,小声请求阿言帮忙作弊:“快帮我找找,哪里有好看的贝壳。” 阿言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动作却配合,黑雾在空中快速飘动,一会儿指指左边,一会儿指指右边。 姜鲤就像打地鼠一样,按照他的指引挖洞,没多久就捡了小半桶贝壳,最大的和她的手掌差不多,泛着淡粉色的光泽,仔细观察,回旋的花纹中间藏着复杂的纹路,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五六枚色彩斑斓的鸡心螺。 她翻开一个废弃的罐头,里面爬出只小小的八爪鱼,细细的触手蠕动着,忽然朝她喷出一股墨汁。 还没来得及反应,阿言便快速闪现到面前,将这股墨汁吸进体内,又卷起一团泥沙,将八爪鱼重重砸在下面。 姜鲤小小地惊叹一声,说道:“阿言,你现在好厉害!” 不再需要通过吸血补充能量,还能轻松挪动物体,比刚认识时威风得多。 阿言没有回应。 直到回到家中,姜鲤一边哼歌,一边清洗那些形状各异的贝壳时,他才低低说了句话:“可以送给我几枚吗?” “当然可以。”姜鲤从中挑选出个头最大、颜色最鲜亮的,凑够十枚,擦干水分,装进透明的玻璃瓶里,端着明媚的笑容说着吉祥话,“事事顺遂,十全十美。” 阿言盯着那瓶贝壳看了许久,等到夜深人静,离开姜鲤的项链,穿过玻璃,把自己塞进那些贝壳的缝隙中,闭目养神。 他做了个模糊的梦,梦里有湿漉漉的水气、不断拍打礁石的海浪、不祥的血色圆月。 他赤着双脚,踩在松软洁净的沙滩上,一步一步向海里走去。 步履坚定,心中却充满悲伤和绝望。 阿言被海水没顶的窒息感惊醒,心有余悸地飞回姜鲤身旁。 他发了很久的呆,终于忍不住向少女讲述梦境,寻求安慰。 “说不定是你的前世。”姜鲤认认真真地听完,微笑着宽他的心,“又或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跟我一起去了海边,梦见大海,并不奇怪。” 临近期末,学习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高二年级新换了位教导主任,新官上任叁把火,连续几天抓迟到、抓违规、抓典型,轻则通报批评,重则约谈家长,折腾得人人自危。 这天中午吃完饭,姜鲤正和沉焰牵着手做题,忽然听到前排女生窃窃私语:“你知道吗?教导主任正带着‘阎罗王’和各班的班主任在对面楼上突击检查。听说是接到举报,有情侣在活动室亲热,还干那种事……” “要是被抓到,肯定完了吧?最少也要留校察看……”另一个女生暗暗咂舌。 姜鲤写字的动作忽然停下。 “怎么了?”沉焰正光明正大和女朋友“亲热”,并无被老师抓个现行的危险,见状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她。 “宵宵……”姜鲤和他对视,谨慎地压低声音,“宵宵和须弥,好像在活动室。” “他们又没有……”沉焰说到一半,和她想到同一个方向,目光中闪过了悟。 “可他们偷偷养猫。”姜鲤抿了抿唇,给岑宵宵连拨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站起身急匆匆往外走。 养宠物虽然没有早恋严重,赶上“严打”,也落不了什么好。 “我跟你一起过去。”沉焰不放心,紧紧跟上她,态度沉着冷静,“别担心,不会有事。” 靠得太近了 活动室所在的综合楼戒备森严,有两名男老师在门口把守。 “我们绕过去看看。”沉焰低声说着,一把扯住姜鲤的手,加快脚步。 他们在老师转头之前,及时躲进视觉死角,沿着墙根前进,沿路寻找突破口。 “焰哥,那边。”姜鲤眼尖,指了指一扇没有完全合拢的窗户。 沉焰先行翻过去,里面是一间形同虚设的小型健身房,健身器材上布满厚厚一层灰尘,窗帘严严实实拉着,光线很暗。 他忍着洁癖,伸手拉姜鲤上来,两个人谨慎地走向走廊,敏锐观察周围动静。 阿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去转了一圈,这会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她身边,没精打采地通风报信:“教导主任和王老师她们在四楼的瑜伽活动室堵住一对情侣,正在批评教育;叁楼拐角有个女老师正在上厕所;二楼楼道有个男老师在抽烟。” 姜鲤微微点头。 鬼影又飘出去,靠近挺着啤酒肚的男老师,对着他手中燃到一半的烟轻轻吹了口气。 火星闪烁几下,骤然熄灭。 “真邪门……”男老师咕哝了句,从兜里摸出打火机,还没点燃,手腕像被冰块激了一下,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打火机“咔哒”掉在地上,宣告罢工。 男老师疑神疑鬼地往四周看了一圈,摸摸后颈爬出来的白毛汗,加快脚步往楼上走,打算和同事们会合。 姜鲤抿抿嘴,没忍住笑了一下。 “笑什么?”沉焰看不到阿言,自然也无从得知他搞的小动作,略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快走。”姜鲤猫着腰,做贼似的爬到叁楼,听见卫生间传来冲水声,暗道不好。 “你先上去。”沉焰当机立断,推了她一把。 姜鲤脚步又轻又快地往上跑,耳朵紧张地捕捉身后动静。 那位老师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厉声喝住沉焰,认出他后,态度和气许多,象征性地盘问了几句。 成绩好总是更占便宜一些,姜鲤放下担心,在阿言的帮助下,顺利来到六楼的动漫活动室,悄悄敲门。 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岑宵宵和须弥都慌了神。 她们两个动作还挺默契,一个跑到角落拿猫包,另一个手忙脚乱地收拾猫粮猫砂,又合力把猫爬架推到角落,用桌布盖上。 正准备出门时,沉焰从外面进来,阻止道:“老师们在五楼,马上过来,现在不能出去。” 整个综合楼只有一条通道,此刻下楼,等于自投罗网。 可留在活动室,也不是办法。 猫在须弥包里,岑宵宵提着宠物用品,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沉焰和姜鲤都不属于动漫社团,同时出现在这里,也说不清楚。 几人正在犯愁,姜鲤看见架在墙边的梯子,眼睛一亮:“我们爬到对面去。” 对面是一栋附属楼,比这边略低些,打开窗户,正好对着天台,只隔了两叁米远。 梯子横在空中,须弥带着猫第一个爬上去。 他恐高,又没运动天赋,两腿哆哆嗦嗦,爬得奇慢无比,时不时往下看一眼,额头的冷汗“啪嗒啪嗒”滴落。 “你别低头!往前爬啊!”岑宵宵恨不得把梯子抽起来,将人像下饺子一样倒到对面,不等他踩到实地,便拎着大包小包站了上去。 “别……别上来!”须弥害怕得要哭,抓着猫包的手直打滑,笨拙地在梯子另一头挣扎,就是使不出力气。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力量推了他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趴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地上。 岑宵宵叁两下爬过去,对姜鲤招手:“小鲤,快来!” 她又嫌弃地看了须弥一眼:“至于这么害怕吗?脸色白得跟见了鬼一样。”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须弥抖得更厉害,惊疑不定地左右张望,“我好像……真的见鬼了……” 岑宵宵愣了一下,小声道:“是不是八字太弱,撞上了什么脏东西?我改天帮你求个护身符。” 姜鲤的手刚碰到梯子,便听见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她和沉焰对视一眼,意识到时间来不及,果断收起梯子,关上窗户。 在教导主任等人闯进活动室的前一秒,两个人躲进装cosplay道具的大箱子。 空间有限,姜鲤竭力往后缩,还是避免不了和沉焰的肢体接触。 他的两只手撑在她身侧保持平衡,清俊的脸庞几乎贴上她的,近到能够感受到口中吐出的温热气息。 上半身紧紧挨在一起,她的胳膊没地方放,窘迫地塞在狭小的缝隙里,手指稍一伸展,就能碰到他被灰尘弄脏的衬衣。 少年修长的双腿分开,跪在色彩斑斓的表演服饰上,也……差不多跪在她腰间。 心脏跳动过载,血液循环加速,姜鲤紧张得屏住呼吸,乌溜溜的眸子呆呆地看着压在身上的沉焰。 事实上,她什么也看不到,四周布满浓稠的黑暗。 然而,就算在海边的那个晚上,她和他也没这么亲密过。 靠得太近了。 还很热。 箱子不怎么透气,呼吸变得有些困难,细细密密的汗水逐渐打湿单薄的T恤,在胸口和后背留下片片不规则的痕迹。 他也出了不少汗,湿润的水珠顺着清晰又出色的面部线条滑落,有几滴落在她唇边。 姜鲤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又咸又凉,像新鲜的海水。 沉焰看不到她的小动作。 他只觉得慌张。 海边抱过之后,已经过去很多天,他再也没有重复过那样的举动。 他觉得和她的进展有些快,想放慢步调,给自己和她留下足够的适应时间。 可事态发展总是脱出他的控制。 就比如现在,她半躺在他身下,两只手乖乖抵在他腰侧一动不动,双腿却不太听话,时不时扭动几下,好像觉得这姿势不舒服。 她总比他暖和一点儿,此刻浑身散发出的又软又香的热意变成了要人命的东西,催得他头脑发昏,意志松动。 应该再抱她一下。 这么想着,他俯下身去,两手离开冰冷的箱壁,滑过柔软的身体,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姜鲤又紧张又害羞,平时在床上对着被子演练过无数次,到了紧要关头,却什么回应都做不出来,只知道紧紧闭上眼睛。 老师们在外面检查是否有违禁物品,他们公认的两个好学生却藏在眼皮子底下,在这阴暗无光的箱子里偷欢。 冰冰冷冷的手紧抱着她的腰不放。 姜鲤又小幅度地动了两下,忽然感觉到沉焰轻轻蹭了蹭她的脸。 “别动……”他用气声说着,态度有些古怪,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姜鲤的脸颊烧得滚烫,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她不躲还好,这么一躲—— 就好像柔弱又美丽的雌兽,偶尔表现出抗拒,反而激起雄兽刻在基因中的征服欲。 沉焰的眸色变得幽暗,用力按住她的腰,把她死死压在角落。 他听从本能,朝着她躲避的方向,紧紧追了过去。 嫉妒不断蚕食着心灵 啪嗒、咕噜咕噜…… 好端端躺在桌上的手杖离奇掉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停在宽大的箱子旁边。 靠得最近的王老师注意到动静,弯腰去捡。 在她眼里完全隐形的鬼影坐在桌子上,卷起透明的水晶魔法球,朝着箱子投掷过去。 他用的力道很重,带着几分泄愤的意思。 只听“咚”的一声钝响,蹲在箱子前的王老师皱起眉毛,狐疑地打量四周,而躲在里面的一对恋人同时僵住身体,不敢再动。 “检查完了没?”教导主任沉声发问,似乎打算前往下一个活动室。 老师们纷纷应和,叁叁两两往门口走。 王老师思索片刻,站直身体,用力掀起箱子。 热得汗淋淋的两张脸紧紧贴在一起,同时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写满不安。 少年俊朗,少女清丽,是她最得意、也最放心的两个好孩子。 王老师脸色一变。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教导主任察觉到异常,逆着人流向她走来。 “……没有。”王老师及时将箱子阖上,挤出不自然的笑容,“都是些演出用的服装。” 等老师们离开,房间重归寂静,沉焰翻出箱子,将脸色发白的姜鲤拉出来。 “怎么办?王老师……会不会叫家长过来?”一想到老师和父母的责问、同学们的指指点点,姜鲤就觉得头皮发麻。 可沉焰还惦记着刚才那个未竟的吻。 “别害怕。”他俯身又抱了她一下,摸出雪白的纸巾,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汗水,整理好凌乱的头发。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她柔软的发丝,指腹像被细细的电流吸住,又热又疼,偏偏舍不得放开。 半个小时后,他们并肩站在王老师的办公室里。 沉焰将早恋的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王老师,是我主动追求姜鲤的,也是我非要她和我在一起的。她本来不愿意,我提出可以帮她免费辅导功课,这才确定关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学习,他已经有了男朋友的自觉,知道挡在姜鲤前面。 “不是这样的。”姜鲤既窝心又着急,抢着向老师辩解,“王老师,他没有勉强我,我自己愿意!” 沉焰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骤然闪烁摄人亮光,比夜晚最明亮的星辰还要耀眼。 阿言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他们互相保护的样子,内心五味杂陈。 王老师有些惊讶,又有些头疼。 惊讶的是——性情孤僻、少言寡语的沉焰也有这么热烈冲动的一面。 头疼的是——他们俩都是班上的尖子生,尤其沉焰,如果高考发挥稳定,考个状元几乎如同探囊取物。好学生早恋和成绩一般的学生早恋,处理的方式也得有所区分,自尊心强的孩子,不能厉声训斥,更不能贸贸然告知家长,免得引起他们的逆反心理。 她沉默很久,态度变得和气了些:“刚才,我帮你们隐瞒了一次,以后也可以继续保守秘密。不过——” 一直提着的心落下,姜鲤松了口气,感激地对着王老师鞠了个躬,乖觉地接话道:“谢谢老师,我们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影响学习!” 她拉拉沉焰的手,沉焰也跟着表态:“谢谢老师,我们不会让您失望。” “我相信你们有自制力,也有对自己人生负责的能力。”王老师点了点头,眼底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 她相信姜鲤,却担心沉焰。 同龄的女孩子总比男孩子成熟一些,姜鲤转入重点班之后,一直表现得无可指摘,性格很受同学们欢迎,成绩也是稳中有升。 可沉焰呢?性子越冷的人,一旦动心,就越容易偏执,容易走极端。从他前阵子时不时请假、成绩又大幅度下降的表现,就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把控能力没那么好。 等家长会的时候,含蓄地提醒他父母多关注关注孩子吧。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姜鲤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后怕又轻松。 “没想到王老师看起来凶,实际却这么善解人意。”她心有余悸地对着沉焰笑了笑,“说起来,还是沾了焰哥的光。” 可沉焰并不高兴。 说句自私自利的话,他甚至抱着将错就错的打算,准备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和姜鲤的关系完全摊在明面上。 别人的看法,他半点儿也不在意。他只想让那些居心不良的竞争对手知道,姜鲤是他的女朋友。 只有他才能牵她的手,只有他才能抱她。 晚自习放学后,姜鲤趁身边没人,小声对阿言道谢:“阿言,谢谢你白天的帮忙。” 她不知道他暗中做的那些手脚,也没有将恋情暴露的事怀疑到他身上。 阿言有些心虚,隔开一步缀在她身后,假装专注地欣赏四周的夜景,不敢看她。 更不敢面对真实的内心。 亲密值已经涨到六十分,这意味着他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 可他的想法已经渐渐转变,不再盼着完成任务,奔往连自己也不确定的未来。 他不希望她和沉焰进展得太快;不想看到他们一天比一天亲近,当着他的面接吻;恼恨她眼里只看得到沉焰,只对沉焰费尽心思、患得患失。 他讨厌她只把自己当做普通朋友。 他讨厌自己的鬼魂身份,讨厌自己丑陋又诡异的外表,讨厌自己不能像个正常男生一样光明正大地追求她、抢夺她、拥有她。 嫉妒不断蚕食着心灵,他不择手段地制止了沉焰夺走姜鲤的初吻,与此同时,将她置于险境,自己也感到惊骇与羞愧。 残存不多的理智提醒自己,他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好不容易帮助姜鲤实现心愿,不能不负责任地毁掉这一切。 再说,赶走沉焰之后,他又能给姜鲤什么呢? 任务成功或是失败,他都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到那时,留下姜鲤孤零零的一个,他根本无法放心。 如果沉焰能够好好照顾她,能够代替他保护她,他理应成全。 “任务进行得很顺利,说不定再过两叁个月,我就可以完成任务,离开这里。”阿言的声音和往日一样沉闷平板,“接下来的日子,我想到处转转。” 这是在和她告别,表示以后不会再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姜鲤怔了一下,由于适应了他的陪伴,有些不开心,却找不到理由阻止。 她轻轻点头,微笑道:“也好,那你好好放松放松。” 眼看鬼影朝着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飞去,姜鲤忽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所俘获,下意识追出去两步,叫道:“阿言!” 阿言顿了顿,回过头问:“什么?” “等你离开的那一天,可以再见一面吗?”姜鲤读不懂布满黑雾的脸上隐藏的情绪,却莫名觉得雾气翻滚的强度比平时剧烈很多,“我希望能和你有一个正式的告别。” 阿言沉默许久,涩声回答:“好。” 孤魂野鬼一口气狂奔到空无一人的荒野,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狂风呼啸,密密麻麻的草叶在空中盘旋、颠倒、哭泣;凄厉的嚎叫声响彻云霄,传出去很远很远,惊得调皮的小孩子连做了一晚噩梦;后半夜下起倾盆大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聚起一汪汪小水潭,潭中漂浮着浓烈的怨气…… 阿言筋疲力竭,倒在冰冷的岩石上休息。 他竭力无视正在发疯般成长的感情,却不想看着她一次又一次投入别人怀里。 他决定放逐自己。 安排他出国 高二的期末考试,姜鲤和沉焰都发挥得不错,一个稳定在年级第十,另一个重回第一名,向王老师交出满意的答卷。 临近高叁,有一根看不见的弦在每个学生的脑子里悄然绷紧。王老师要求家长们必须出席家长会,不接受请假,不接受亲戚代替,还说要跟他们单独聊一聊对孩子未来的规划。 姜鲤带着漂亮的成绩单回家,爸爸叼着根烟,表情有些不耐烦,嘴角却勾出个弧度。他摆摆手,道:“我没空,让你妈去!” “这么长脸的事儿,我去就我去。”妈妈一本正经地说着,见爸爸有些着急,忍俊不禁,“行啦,我那天还要开店,忙不过来,你跟工地上说一声,请半天假。” 五大叁粗的汉子竟然有些扭捏,他咳嗽两声,挠挠后脖子:“可老师要是问话,我也不知道答什么啊!” “小鲤在呢,你怕什么?”妈妈慈爱地摸摸女儿的手,脸上写满骄傲,“咱闺女有主意,用不着你操心!” 晚上,姜鲤趴在床上给沉焰发消息:焰哥,明天的家长会,谁跟你一起过去? 沉焰很快回复:我妈妈。 即将见到未来婆婆,姜鲤不免紧张,又爬起来查看校服,确保衣领和裙子没有什么皱褶。 她下意识摸摸颈间的四叶草,又叫了声“阿言”。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 不过,她的紧张似乎有些多余。 喧闹的教室里,爸爸穿着半新不旧的polo衫,翘着二郎腿,自来熟地和前面男生的爸爸闲聊,嗓门很大,时不时咳嗽几声。 沉焰的妈妈不苟言笑,很有气质,穿着身剪裁合宜的职业套装,戴着细丝眼镜,一看就知道,和姜鲤父母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她没有和家长们寒暄的兴致,低着头不停擦拭光滑得发亮的书桌,又一遍遍往手心抹消毒凝胶,只有和沉焰说话的时候,脸上才露出一点儿笑意。 “爸爸,我去给您倒杯水。”姜鲤细心地准备了一次性纸杯,借机自然地和沉焰妈妈搭话,“阿姨,您喝水吗?” “不用,谢谢。”女人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态度生疏而客气。 “喝一杯吧。”沉焰正觉得在教室里待得闷,起身接过纸杯,和姜鲤一起溜了出去。 “你和你妈妈好像。”姜鲤抿着嘴笑,“都很爱干净。” 沉焰悄悄勾勾她的手指,见四周没什么人,带着她往楼道走。 他低声道:“抱一下。” 姜鲤的脸红了红,顺从地来到角落,环住他的腰身,依赖地贴过去。 “我妈妈帮我联系了一位S市的金牌教师,暑假要去他那儿参加封闭集训。”一想到整个假期都抱不到姜鲤,沉焰就觉得焦虑,语气也变得低落。 “那是好事啊。”姜鲤掩下难过的情绪,柔声安慰他,“焰哥不补课都能拿第一,努力一个暑假,肯定一骑绝尘。” “我把所有的笔记和试卷复印一份,下学期给你带过来。”沉焰揉揉她的脑袋,牵着白嫩的手往开水房走。 王老师和姜鲤爸爸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 王老师问:“你们打算让姜鲤报考哪所大学?” 男人带着女儿一起走进办公室,闻言转头看向姜鲤:“小鲤,你想考哪所大学?” 姜鲤目光坚定,透着志在必得的决心:“清华。”她见过沉焰搜索“清华大学物理系”的相关资料,也觉得只有那样的一流名校配得上他,打定主意要紧紧跟上去。 “那就清华。”男人乐得笑出声,自言自语了句,“我们家也能出个大学生,真是祖坟冒青烟。” 他又紧张地问:“王老师,您说小鲤能考上吗?” 王老师含笑点头:“姜鲤的成绩很稳定,继续保持下去的话,问题不大。” 王老师和沉焰妈妈的对话进行得却没那么顺利。 “出国?”王老师皱了皱眉。 女人扶了扶眼镜,点头道:“对,我和他爸爸正在给沉焰联系国外的名校,高考之后就安排他出国。” 沉焰那样的好苗子,不管在哪里都能出类拔萃,可王老师想起他和姜鲤的感情,难掩担忧:“沉焰知道这件事吗?” 女人制止了她将沉焰叫进来的打算,态度强硬:“我们跟他商量过,他没什么意见。” 没说话,就是没意见。 女人想当然地这么认为。 “高叁是人生的关键时期,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非常敏感,需要更多的关爱。”王老师含蓄地提醒女人多注意沉焰的状态,多关心关心他,“沉焰品学兼优,唯一的缺点是不太合群,喜欢独来独往。” “我知道。”女人看了眼时间,她下午还有个重要的科研会要参加,不能在学校耽搁太久,也就长话短说,“王老师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沉焰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当然关心他。 可她和丈夫都没有精力陪伴他、照顾他,凑在一起商量了商量,意见达成一致,决定把他送出国。 心理医生说,换个环境,对抑郁症患者有好处。而且,在那边找几个亲戚帮忙看着,比他一个人住在别墅里来得放心。 她不肯承认,这样做,自己也会觉得轻松。 王老师严重怀疑女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她叹了口气,不好说太多,起身迎进下一位家长。 没有沉焰和阿言的暑假,显得格外无聊。 姜鲤强打起精神保持规律作息:上午在家里做题,中午去妈妈店里帮忙,下午和晚上都泡在图书馆,偶尔和岑宵宵出去逛街吃饭。 沉焰表现得像个完美男朋友,按时按点给她发信息、打电话,时不时还视频通话,给她看那边的居住环境。 “一起上课的,有几个女生呀?”姜鲤见他住的是单人间,房间整理得干净整齐,个人物品也都是单件,稍微放下点儿心,假装随意地问道。 “不知道,没留意。”沉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白净的脸庞看,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见不到她吃不下睡不香,只能含蓄地暗示了句,“天太热了,开空调也没用,总是没胃口。” 两天后,他收到姜鲤亲手做的牛肉酱。 “只放了一点点辣椒,你试试合不合口味,拌饭或者拌面都行。”视频画面中,姜鲤拿着支雪糕,小猫一样舔了一下又一下,脸颊呈现健康的红润,几缕碎发被细汗黏在额前耳边,“吃不完的话,记得放冰箱。” 沉焰的手指忽然变得有些痒。 想帮她把头发整理好,就算蹭上点儿汗珠也没关系。 “好吃吗?”他看着她浅粉色的舌尖灵活地卷动,含着半融化的奶油往口中送,眼神有些发暗,喉结悄悄滚动,“吃的什么牌子?” 姜鲤还没扔包装袋,闻言拿起来读给他听,笑道:“好吃呀,奶味很浓。” 从不吃零食的沉焰,挂断视频之后,顶着大太阳去了超市。 他买来同款雪糕,将牛肉酱掺进米饭中,甜的、咸的、辣的混在一起,不觉得奇怪,反而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 只有一点吗? 天气越来越热,思念也越攒越多。 姜鲤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上和沉焰聊天的那一个小时,如果爸妈和二姐不在,还可以连视频。 眼看快到八点,她拿起垃圾往外走,另一只手紧握着手机,对妈妈道:“我出去倒垃圾,顺便去超市逛逛。” 刚给沉焰发过消息,视频就打了过来。 少年刚洗过澡,穿着身白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湿,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专注地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轻声问:“热吗?” “还行,晚上没那么热。”姜鲤不大好意思和他对视,将垃圾丢进垃圾箱,踩着树影和路灯投下的光亮往前走,“焰哥,你准备睡了吗?” “不困,多聊会儿。”女朋友理应拥有许多特权,哪怕一句话都不说,沉焰也希望多陪她一会儿。 他这么说,姜鲤也就放下心,天南海北地找了许多话题——问他在S市适应不适应,有没有出去走走;给他看天上尖尖的月牙,身后盛开的绣球花;走进超市之后,还拿起冷藏柜里的酸奶,给他推荐自己喜欢喝的口味。 沉焰耐心地听着,忽然问了句话:“阿鲤,你会游泳吗?” “嗯?”姜鲤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跟着堂哥学过一点儿,现在都快忘光了。” “有泳衣吗?”沉焰又问。 “有啊。”姜鲤觉得有些奇怪,“焰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沉焰岔开话题,目光转向她身后,“你喜欢吃什么零食?” 一直聊到九点多钟,姜鲤依依不舍地挂断视频,带着新买的酸奶和水果回去。 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红着脸往对话框里输入一行字—— “焰哥,我有点想你……” 她闭着眼睛,鼓起勇气按下发送。 还没两秒,情绪便从害羞转变为羞耻,姜鲤咬咬嘴唇,选中那条消息打算撤回。 就在这时,沉焰回复道:“我也想你。快睡吧,晚安。” 姜鲤差点发出土拨鼠尖叫。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无数遍,俏脸越来越红,酒窝越来越深,抓起毯子蒙住脑袋,兴奋得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姜鲤起得有些晚。 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她便接到沉焰的电话。 “阿鲤,在家吗?你下来一趟。”少年的声音清冷又从容。 “嗯?你给我寄东西了吗?”姜鲤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穿着睡裙下楼,“快递员还管送货上门吗?下次让他放快递柜就好……” 话音戛然而止。 不修边幅、睡眼朦胧的她,傻呆呆地看着站在单元门口的白衣少年。 下一刻,她短促地“啊”了一声,捂着印满小熊的睡裙,“腾腾腾”转身就往楼上跑。 十分钟后,姜鲤换上得体的裙子,红着脸走近沉焰,不知道是该埋怨他搞突然袭击,还是该热情地冲上去抱住他。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封闭集训吗?”总觉得沉焰的冰山脸上藏着点儿笑意,她不敢多想,低着头认真欣赏自己的凉鞋。 “我跟老师说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假。”沉焰顾忌着随时有街坊邻居经过,不敢和她亲热,只伸出手摸摸柔软的头发,“上去拿泳衣,再带瓶防晒霜,带你出去玩。” 直到坐上出租车,他才放松地牵住她的手,轻轻摩挲手背。 他从没撒过谎,这是第一次,可看到她惊喜的反应之后,他觉得一点儿都不后悔。 赶凌晨四点钟的高铁过来,陪她玩一天,还要连夜赶回去,也不觉得辛苦。 姜鲤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双脚踩着厚厚的棉花,没什么真实感。 她接过他买的门票,发现是上个月新开的水上乐园,导览图上标注的游玩项目很多,看起来惊险又刺激,不由越来越开心。 “焰哥,这些项目你能玩吗?”想到沉焰的洁癖,姜鲤体贴地问道。 “有些可以,有些不行。没关系,我可以看着你玩。”沉焰看着她裙摆上素雅的花叶,想起那些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熊,眼神微微发暗。 她好像有很多种样子,温柔的、懵懂的、诱人的、可爱的…… 而他,不过才窥见万千风景中最不起眼的一角,已经为她目眩神迷,不能自拔。 下了车,姜鲤找到导视牌,指指右边:“焰哥,应该是往这边走。” 沉焰却拉住她,往相反的地方去。 走进路边的小公园,来到僻静无人的紫藤花架下,他张开双臂拥抱她,浅色的瞳仁中浮现出满足。 姜鲤乖顺地由着他抱,两只手悄悄环住后腰,脸颊贴着永远干净雪白的衬衣,嗅到清清爽爽的气味。 “只有一点吗?”沉焰低声问道。 “什么?”姜鲤没明白他的意思,睁大黑白分明的眸子。 “你说想我。”沉焰不紧不慢地重复她昨晚说过的话,“只有一点吗?” 白嫩的耳垂渐渐变红,姜鲤收紧手臂,过了很久才答他:“有很多。” 她带的泳衣是分体款式,纯白色的小吊带搭配浅绿色的裙裤,很有夏天气息。 换过衣服,看见穿着泳裤的沉焰站在树下等她,姜鲤加快脚步跑过去。 他又高又瘦,身上没什么明显的肌肉,却不难看。肩膀宽阔,腰身紧窄,皮肤苍白而细腻,很容易激起人的破坏欲望。 意识到自己的念头有些奇怪,姜鲤掩饰地轻咳一声,将防晒霜递过去:“焰哥,你要不要也抹一点儿?今天太阳太毒了,小心晒伤。” 沉焰没有客气,接过抹了抹,带着她往里走。 漂流项目比较温和,相对来说也干净一些,他们借来双人游泳圈,漂进河道,一边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一边闲聊。 长长的时光隧道滑梯便有些为难沉焰,隧道是全封闭设计,很难彻底清洁,不知道藏着多少细菌。 “我去体验一下,很快就回来,焰哥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姜鲤善解人意地道。 沉焰犹豫片刻,微微点头。 顺着楼梯爬到最高处,坐在滑梯入口,姜鲤开始后悔。 滑梯像一条巨蛇的大嘴,底下黑漆漆的,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又高又吓人。 工作人员不停催促,身后排着长龙,她咬咬牙,闭上眼睛,抓着顶部拉环的双手一松。 强烈的失重感、黑暗带来的错位感极大地混淆了她对于时间的感知,这场孤身一人的冒险变得漫长又恐怖,身体左摇右晃,耳朵嗡嗡乱响,她想尖叫,却叫不出声。 终于,“轰”的一声,眼前骤然开阔,耀眼的阳光刺痛双目,她带着巨大的冲力,像一枚小型炮弹落入水池之中,溅起充沛的水花。 整具身体泡在水里,窒息感迅猛袭来,她努力睁开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双手扑腾着想要找回平衡,下一刻,被人牢牢抓住,一把抱起。 沉焰表现得比她还要张皇失措,手掌冰冰凉凉地贴着她裸露在外面的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用的力道很重,勒得她浑身的骨头隐隐作痛,不顾周围人的看法,将她一路抱到岸上,依然不肯撒手。 说出来有些荒谬,看见她消失在入口,过了这么久还不出来,他竟生出一种即将永远失去她的错觉。 这错觉令他恐惧。 “我陪你。”他将高挺的鼻尖抵在她光滑的肩上,声音不似以往清冷,变得有些紧绷,“玩什么我都陪你。” “嗯……”跟他肉贴肉地抱在一起这么久,姜鲤的脸颊烧得火辣辣的,轻轻挣了挣,“焰哥,我们走吧?” “再抱一会儿。”他是慢热的人,又习惯隐忍,压抑了十几天的渴望从重逢那一刻逐渐释放,直到现在才完全显露,“阿鲤,我很想你。” 比她想他的程度,还要深得多。 陪我睡会儿 太刺激的暴风眼过山车,姜鲤不敢尝试。 她坐在不远处的快餐店休息,一边喝冰可乐,一边看着游客们在空中翻腾尖叫,自己也跟着紧张。 “阿鲤,你后背晒红了。”沉焰端着炸鸡和汉堡回来,发现她漂亮的肩胛骨中间有片红印,低声提醒。 “是吗?”姜鲤下意识探手往背上摸了摸,觉得有些刺痛,翻出防晒霜,“可能是没抹到,我再涂一遍。” 可她左捞右捞,就是抹不到关键地方。 “我帮你。”沉焰将托盘放下,坐在她身后。 乳白色的膏体挤在掌心,像偏稀的奶油质地,他用指腹蘸取少许,动作轻柔地碰触娇嫩的肌肤,照顾到每一个受到日光摧残的角落。 临近中午,少女修长的颈项渐渐渗出汗水,和着双肩残留的水珠一起滑落,被他沾满乳膏的手指接住、搅动、融合,空气中无数看不见的粒子“呲呲啦啦”烧起来。 沉焰垂下眼皮,细细感受这种矛盾的触感——一直折磨他的灼烧感依然存在,可她的雪肤又滑又嫩,有效地抚慰了这种疼痛。 真奇怪,明明属于同一个主人,怎么不同部位的皮肤,摸起来的感觉会有如此微妙的区别? 姜鲤的睫毛羞涩地颤抖,磕磕巴巴地制止他越来越亲密的动作:“焰哥,好、好了吗?” “……嗯。”沉焰有些不舍地撤回手指,将防晒霜的盖子阖上,坐在她身边。 吃过午饭,两个人进入海啸池。 正值周末,游人很多,男男女女像下饺子一样分布在水池中,许多人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焰哥,我们往里面走走。”姜鲤低头扣好救生衣,将手递给沉焰,“这边太挤了。” 沉焰“嗯”了一声,竭力躲避着人群,将姜鲤带离浅水区。 胸口没入水面,两只脚有些发飘,姜鲤紧张地用另一只手抓住沉焰胳膊,不敢再往前走:“焰哥,就在这儿吧?” 周围的人少了些,呼吸也变得松快了些,沉焰又“嗯”一声,顺势拥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远处的舞台上,主持人拿着话筒,高声叫着什么。 下面密集如蚂蚁的人群兴高采烈地应和着什么。 更远处,机器操控水压,制造高达两叁米的巨浪,向着他们排山倒海而来。 可沉焰并不关心那些。 他只关心姜鲤。 声势浩大的海浪将姜鲤整个儿压在水下,推出几米,紧接着又卷起失去平衡的她来回翻滚,上下起伏。 令人害怕的窒息感再度袭来,姜鲤已经攒出经验,两条手臂死死箍着沉焰的腰,双腿灵活划动,将已经拉开的距离再度缩短。 等两个人浮出水面,已经来到深水区。 大多数游客都歪倒在岸边,他们身边空空荡荡,离得最近的人也有十几米远。 “焰哥……”姜鲤满头满脸都是水,却不敢腾出手擦,心中的紧张情绪在察觉他们正一点一点地下沉时,变得越来越浓重,“你……你会不会游泳啊?” “……不会。”沉焰犹豫片刻,撒了人生中第二个谎。 他单手握住身边的扶杆,低声安抚姜鲤:“别慌,你往上来一点儿,救生衣有浮力,不会有事。” 闻言,姜鲤听话地将他修长的身躯当做着力点,四肢并用往上爬。 双手改而缠住他的脖颈,两条腿分开,夹在紧窄的腰间。 下沉的趋势果然停止。 上半身隔着厚厚的救生衣,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裙裤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又被他微冷的手掌轻轻托住,姜鲤很快意识到这姿势的暧昧。 “我……我们叫救生员过来好不好?”她仰着头小口小口呼吸,觉得连空气都是滚烫的,从喉咙到胸口被热意堵塞,视力也受到影响,除了他清冷俊美的脸,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太好吧?”沉焰一点儿也不想别的男人碰她,做出副思考的模样,却很难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他厌恶男女之事,无法理解通过精血交融孕育后代的繁衍方式。 可他不讨厌她对自己完全打开。 他甚至因这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纠缠方式,产生了一点儿难得的生理反应。 “等下一场海啸过来,说不定能把我们冲回去。”他微调了下姿势,将她又往上托了托,避免她发现自己的异样,“别急,再等叁分钟。” 再抱叁分钟。 脖子仰得发酸,姜鲤靠在沉焰肩上休息。 她被太阳晒得有气无力,软软问道:“焰哥,这样抱着我累不累?” “不累。”沉焰表现得很君子,手掌虽然紧贴着她饱满的臀,却没有乱摸乱动,“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别这么说,是我非要玩这个的。”姜鲤和他抢着认错,“你本来就是为了陪我。” 等来第二场海啸,沉焰在水下不着痕迹地拉着姜鲤往回游了一段,带她顺利回到岸上。 姜鲤心有余悸,不敢再玩。 他们走到乐园门口,打车去了沉焰家。 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当然要分分秒秒腻在一起。 姜鲤用指纹开门的时候,沉焰俯身从后面抱住她。 “有点困,陪我睡会儿。”他露出一点儿撒娇的意思,姜鲤招架不住,昏头昏脑地被人拐进卧室,按到床上。 说是睡觉,就真的是纯洁的睡觉。 姜鲤本来还小鹿乱撞,既慌张又期待,听到头顶传来规律又绵长的呼吸声时,错愕地眨了眨眼。 想到他那么早从S市赶过来,肯定没有休息好,失望转化为感动,她清除心里的杂念,往他腰间搭了条薄毯,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闭上眼睛。 他们挤在一只枕头上,睡得天昏地暗。 六点多钟的时候,沉焰醒过来一次,眼中满是沉重的倦意,却强撑着要带姜鲤出去吃饭:“饿不饿?去吃烧烤吧?” 她前两天提过一次想吃烧烤,他一直记在心里。 姜鲤伸出胳膊搂住他,连连摇头,小声道:“我不饿。焰哥,再睡会儿。” 有情饮水饱,只要能和他待在一起,她不觉得渴,不觉得饿,哪里都不想去。 沉焰像是很多天没有睡好似的,听到她这句话,心里一松,又躺下来。 姜鲤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 那是她有生以来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刻。 亦是一旦逝去、再也无法追回的时刻。 并不光彩的念头 沉焰的冲动,给姜鲤带来麻烦。 两天后,王老师打来电话:“姜鲤,沉焰的妈妈知道了你们的事,想跟你私下见一面。” 姜鲤心里“咯噔”一声,脸色跟着变白。 按理说,沉焰的妈妈醉心于工作,很少关注沉焰,而他只放松了一天,不应该这么快被发现。 可现实太巧,或者说太不巧,女人丢了一份重要的科研资料,将单位和家里翻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于是联系物业,调出小区近两天的监控。 找到资料的同时,有了意外收获——她看见自己孤僻冷漠的儿子牵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走进电梯,电梯门还没完全关上,已经主动伸手抱住了对方。 这还是对所有人和事都漠不关心、患有重度洁癖的儿子吗? 令她震惊的事还没结束,沉焰和那名女孩在家中停留了六个小时之久,出来的时候,换了身衣服。 由于沉焰表现过强烈抵触,家里没有安监控,可这不妨碍她揣测他们之间做了些什么。 女人想起家长会时,王老师话里有话的提醒,捏了捏紧皱的眉心,选择直接打电话追问。 然而,王老师先是袒护监控里的女孩子,被她逼到无路可退时,还不忘替对方说话:“姜鲤是个好孩子,成绩好,性格也好。沉焰妈妈,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就坐在你们旁边,你应该有印象。” 可惜,沉焰妈妈也是脸盲。 “我不管她是不是好孩子,王老师,既然你早就发现沉焰有早恋的苗头,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和他爸爸,而不是相信什么所谓的‘自制力’。”她的言辞渐渐尖锐起来,刻在骨子里的强势一览无余,“他才十七岁,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知道怎么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吗?做为老师和家长,我们应该及时制止这种不成熟的行为,让他们把精力完全投入到学习上。” 阴谋论一点儿,她甚至怀疑那个叫“姜鲤”的女生别有用心——儿子不通人情世故,单纯好骗,只要拿捏住他,将来便可名正言顺嫁进沉家,为自己和家庭赚取源源不断的利益。 身为母亲,她有保护孩子免受欺骗的责任。 王老师和女人交涉了许久,最终退让一步,答应联系姜鲤,让她们私底下谈一谈。 “姜鲤,你可以拒绝。”想到姜鲤的年龄更小,她有些于心不忍,低声建议,“或者,由你父母出面,双方家长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 “谢谢老师的好意,不过,我能一个人处理。”姜鲤掩下惊慌,轻声答应。 交给爸妈处理,绝不是什么好主意。爸妈没那么开明,迎接她的,只有狂风暴雨。 她也没有跟沉焰说起半个字——躲在男朋友背后固然轻松,可她不想被任何人看不起。 谈话定在地质科学院旁边的茶楼里,环境布置得古香古色,非常安静。 姜鲤礼貌地准备了一份精致的点心,打扮也很简约得体。 “阿姨好,我是姜鲤。”她走进包间,主动跟女人打招呼,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女人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她。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妖娆之气,也不畏怯瑟缩,有几分小姑子的品格。 可女人不喜欢自己的小姑子——太精明,太有主意,却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耍得男人们团团转,为她神魂颠倒,寻死觅活。 心中警铃大作,面色便带出几分轻慢,女人淡淡道:“坐吧。” 姜鲤依言坐下,眼观鼻鼻观心,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主动开口找话题,而是等着对方出招。 “女孩子应该自尊自爱一些,而不是随随便便到别人家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女人拿这次监控的事情当开头,说出来的话很伤人,“幸亏我找到了资料,家里也没丢什么东西,不然的话……怎么说得清楚?” 姜鲤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冷静,比常人更加强烈的自尊心却被女人的叁言两语戳得鲜血淋漓。 “阿姨提醒得对,是我太失礼了。”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指甲悄悄掐进柔嫩的手心,她微微抬高下颌,声音依旧镇定,“以后,无论沉焰怎么邀请,我都不会不经您的同意,贸然上门。” 更不会去他家过夜。 虽然知道沉焰完全蒙在鼓里,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迁怒于他,生出一点儿怨恨的情绪。 而“邀请”这两个字,女人听在耳朵里,也觉得不舒服。 她拿不准姜鲤在儿子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又顾忌着儿子的心理状态,不敢轻易刺激沉焰,只能从这边下手。 “你喜欢沉焰什么呢?”女人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将成人世界的功利与务实套在未满十八岁的少女身上,“喜欢他长得好看,成绩优秀?还是喜欢他家境不错,前途无量?” “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和所有的外在条件无关。”姜鲤立刻反驳。 女人不赞同地摇摇头:“好听话谁不会说呢?可是,你扪心自问,如果他真的一无是处,你还会这么喜欢他吗?” 简短几句话,触及姜鲤从不敢面对的真实内心。 是啊,她喜欢沉焰什么呢? 她浅薄、庸俗又虚荣,升入高中没多久,便出于慕强心理注意到他。 一切的最初,源于一个并不光彩的念头——如果摘到这一朵高岭之花,令他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该有多少人羡慕她? 是这段时间的甜蜜麻痹了她,令她忘记自己的丑陋面目。 令她本能地拿“真爱”当做遮羞布,冠冕堂皇地说出经不起推敲的回答。 后背渗出冷汗,姜鲤压下心虚,强撑着再一次强调:“我知道阿姨是什么意思。但对我来说,沉焰就是沉焰,我只喜欢他,他也只喜欢我。” 女人见她滴水不漏,啜了口茶,更换话题:“可你们的关系不会长久。沉焰有没有跟你提过,我跟他爸爸正在帮他联系国外的大学?” 姜鲤一愣,喃喃道:“他要出国?” “对。”女人故作惊讶,“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这次封闭集训,就是在为出国做准备啊!” 她意味深长地道:“看来,沉焰规划未来的时候,并没有把你的感受考虑在内。” 姜鲤低头盯着脚尖,一言不发。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能够坚强地应对女人任何苛刻的审视和严厉的质问。 可一旦涉及沉焰,还没过上两招,她便溃不成军。 “据我了解,你们的成长环境相差太大,各方面都很不合适。”女人留了点儿体面,没有直接点出姜鲤父母的职业,态度却很强硬,“我希望你们尽快分手。这是为沉焰好,也是为你好。” “至于为什么分手,你这么聪明,肯定可以想出一个能让沉焰接受的理由。”她暗示姜鲤不要将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泄露出去,“做为交换,我不追究王老师管理失职的责任,等你考上大学,还可以全额资助你大学四年的学费。” 姜鲤越听,脸色越难看。 威逼利诱,来了个全套,还真是看得起她。 她扛住沉重的压力,咬着牙道:“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想分手的话,让沉焰自己来跟我说。” 早晚人财两空「Рo1⒏run」 姜鲤油盐不进,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她对“出国”的说法半信半疑,有心直接问沉焰,又怕听不到想要的回答。 一会儿觉得应该信任沉焰,一会儿又觉得,以他的家境而言,出国留学稀松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是对自己很好,可他向来安静听话,从不做出格的事,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不会违逆父母的决定吧? 再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他爸妈坚持,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心中布满阴霾,连带着注意力也不集中,她在图书馆盯着课本看了一整个下午,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右眼皮不停抽动,她用指腹压住眼睛,脑子变得乱糟糟的,好像一瞬间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灰心丧气地回到家里,眼看到了饭点,却没一个人回来。 爸爸不在客厅吞云吐雾,妈妈不在厨房忙活黑暗料理,二姐也没歪在床上刷小视频,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反常。 姜鲤的右眼皮跳得更凶,听到手机铃响,吓得打了个激灵。 她等来的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妈妈在电话里边哭边说:“阿鲤,快、快来叁院,你爸体检有问题……” 工地发福利,为工人们提供全身体检。这免费的体检等于占便宜,不占白不占,男人吊儿郎当地跟几个相熟的工友一起走进医院,做完CT,被面色严肃的医生直接扣下。 双肺多发结节,最大的结节直径超过两厘米,边缘还有毛刺,考虑癌症可能。 姜鲤拿着检查结果,只觉天旋地转。 眼看妈妈哭成泪人儿,二姐也六神无主,她勉强保持镇定,整理了几个关键性的问题,一一向医生询问。 她们现在就是和死神抢时间,按医生的意思,必须马上住院,先输液消炎,再行穿刺手术,确诊到底是不是癌症。 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男人被检查结果吓怕,呆呆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搭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 女人在旁边抱怨:“说了多少次让你戒烟戒酒,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要真是癌症,以后可怎么办啊?” 男人抱住脑袋,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呻吟。 二姐姜芙倒盲目乐观,安慰道:“爸,妈,你们没听医生说吗?还没确诊呢,先别着急,我们检查检查再看,说不定就是普通的炎症。” 姜鲤没说话,握着检查单的手悄悄收紧。 妈妈和二姐都指望不上,等到大姐和大姐夫抱着小外甥赶过来,又是喂奶又是换尿不湿,场面就更乱。姜鲤拿着爸爸的身份证和银行卡,跑上跑下办理住院手续,将人安顿到病房,出去买了干净毛巾、洗脸盆、洗脚盆和拖鞋,还要操心一家人的晚饭。 同病房的病友是个和爸爸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羡慕地道:“你家闺女真懂事,真孝顺。” 可姜鲤已经没心情享受这种夸赞所带来的满足感。 她低着头给爸爸削水果,锋利的刀刃在大拇指上割出道口子,却没觉出痛。 刚住院的几天,姜鲤和二姐陪着爸爸,在不同的检查科室之间来回奔波,化验、取结果、咨询医生,这个过程枯燥又焦灼。 人在过得太顺遂、或者太不如意的时候,都该去医院转转。在生老病死面前,一时的得意与失意变成微不足道的闲事,伤春悲秋的吟叹,简直浅薄到令人发笑。 发现女朋友不再像以前一样及时回复消息时,沉焰感到隐约的不安。 他害怕再次被她抛弃,旁敲侧击打探:“最近很忙么?累不累?” 姜鲤心力交瘁,勉强挤出个笑容,粉饰太平道:“一直在学习,想到开学后的月考就紧张,昨天晚上做着卷子,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这一地鸡毛的生活太琐碎、太麻烦,她本能地维持着自己的完美形象,不肯让他窥见半分异样。 再说,一想到他可能会出国,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来越没安全感,也就更不敢将脆弱面暴露给他看。 沉焰放下点儿心,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你的基础很好。等回到学校,我再帮你多补补。”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又道:“到时候,你还可以来我家,晚上想学到几点都行,早上我喊你起床。” 像上次一样,躺在一张床上,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想,或许可以考虑添一只枕头。 姜鲤的语气变得生硬:“不用了,听说下学期要换宿管老师,寝室管得严,我不方便出去过夜。” 她甚至恨起沉焰的不谙世事,无知无觉。 她更恨自己的细腻与敏感,恨自己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无法像个捞女一样,理直气壮地从沉焰身上榨取利益。 她很清楚,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人财两空。 穿刺手术这天,姜鲤和大姐夫一起,扶着爸爸进手术室。 说是手术,其实只算微创,在外面没等多久,护士就叫家属推着轮椅进去。 大姐夫搀着男人坐上轮椅,姜鲤在后面推着,送进病房之后,又跑到隔壁楼上送活检的样本。 检验结果叁天后才能出来,她在心里算着时间,那天正好是开学的日子。 要是结果不好,只能请几天假。 顺路买了两个菜,一份小米粥,几个馒头,姜鲤提着饭菜回去,在病房门口,听见爸爸和病友的谈话。 “刚才过来的,是你儿子?”爸爸咳嗽两声,随口打听道。 那男人唉声叹气:“是啊,我儿子可没你闺女孝顺。在这医院住了两个月,满打满算看了我叁回,天天说工作忙,工作忙,坐不了几分钟就急着走。” 他老伴吃住都在医院,天天伺候着,头发白了一半,闻言低声埋怨了几句,似乎听不得他说儿子坏话。 爸爸打圆场道:“也别这么说,还是得有个儿子!关键时候派得上用场。像我今天做穿刺,如果没女婿帮忙,就我家丫头那个小身板儿,能扶得动我?” 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推门而入的姜鲤,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想起自己一家之主的身份,又坦然起来,若无其事道:“小鲤,样本送过去了吗?” “咚”的一声,姜鲤将床边的垃圾桶一脚踢到角落。 积攒多日的负面情绪忽然爆发,她撕下乖女儿的画皮,一改往日温顺,语气尖酸又刻薄:“您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惦记着生儿子呢?可惜,您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儿子,这是您的命。” 明明挟着满腔怒火,恶狠狠地瞪着男人,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她用力吸气,嘴里吐出的不是轻飘飘的话语,是忍了十几年的委屈与怨恨—— “就像我只能做你们家的女儿,这也是我的命。”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不择手段地毁掉他 为什么装不下去了呢? 大概是因为,潜意识一直很清楚,就算她拼命做到尽善尽美,在爸妈眼里,也没一个带把的混账儿子讨喜。 又或者是,她做着逃离泥潭的美梦,以为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那条跃过龙门的幸运锦鲤——考上一流名校,嫁给高岭之花,获得亲朋好友的肯定,过上人人称羡的生活,却被无情的现实狠狠抽了一巴掌。 用力过猛,容易变成笑话;傻呆呆地躺在小溪里,饿了张嘴,困了便躲进岩石的夹缝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求,反而能够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 这世道,真是没天理。 大概没想到最乖巧听话的女儿会当着外人的面发火,说出来的话还这么难听,男人愣愣地看着姜鲤,嘴巴张开又闭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姜鲤抹了把脸上的泪,扭头急匆匆往外走,撞见刚接完热水回来的妈妈,心里更加委屈。 她奔进昏暗的楼道,蹲在角落,伤心得放声大哭起来。 脚边散落着几个烟蒂,墙上贴着号称能根治癌症的叁无产品小广告,头顶小小的窗户半开,泻进一点儿光亮,却照不到她身上。 妈妈弄清楚事情原委,很快找过来,轻轻搂着她肩膀安慰:“我说过你爸了,他就是嘴欠,没别的意思。小鲤,别哭了,我们都知道你孝顺……” “不,你们不知道。”姜鲤抬起朦胧泪眼,索性破罐破摔,把心里积压的怨愤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从来都没有重视过我。用不着我的时候,嫌弃我是个赔钱的女孩子,半真半假地商量把我送给别人;他生病了,用得着我,又反过来夸我孝顺……” “哪有你们这样的爸妈?”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说话的声量也越来越高,肩膀气得直哆嗦,“我不是家里最小的吗?凭什么让我跑前跑后,背负这么多?是,大姐家孩子小,她不方便过来,我没什么好说的,那二姐呢?她比我大叁岁,有事为什么不找她?我马上升高叁,明年就要考大学,我的压力有多大,你们真的知道吗?” “你二姐粗心大意,办事没你靠谱……”女人手足无措,话说到一半,自己也意识到碗里的水没有端平,尴尬地闭上嘴。 “是,我办事靠谱,我心思细腻,所以我活该……”姜鲤抬起双手,蒙住满是泪水的脸,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哭了很久,心里的苦水却怎么也倒不干净,她睁着红肿的眼睛,枕着胳膊,小声抽泣着说:“妈,您当年就不该把我生下来。” 但凡是人,都逃不开欺软怕硬的毛病。 姜鲤发过脾气之后,再没人敢使唤她做事。妈妈拖着下雨天便酸疼难忍的腿,下楼买晚饭;大姐抱着哇哇哭闹的小外甥,提来几袋新鲜水果;二姐拿着护士送来的检查预约单,向医生询问具体的注意事项,半懂不懂地回来,说话颠叁倒四。 而这场灾难的核心——没什么文化却靠一把子力气撑起大半个家庭的男人,正惊惶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眼睛看向窗外枝叶繁茂的大树,时不时咳嗽几声,吐出口带着血丝的浓痰。 他不敢再惹姜鲤,咳嗽的时候努力压着声音,喉咙“咕噜咕噜”,听起来反而更难受。 吃过晚饭,护士专门过来交待,晚上还有几瓶药要输,让他们留个家属陪夜。 男人企图找回一家之主的威严,大手一挥:“小竹带着孩子回家,没事不用过来,对孩子不好,等穿刺结果出来再说;小鲤陪你妈回去,不是快开学了吗?好好看书;小芙留下来,辛苦一晚上吧。” 姜鲤狠狠心,带着妈妈回家。 她收拾出干净的床褥和薄毯,迭好塞进收纳袋,骑着自行车送到医院。 走进病房的时候,一瓶消炎药快要滴完,二姐趴在病床前,和床上躺着的男人一样呼呼大睡,完全意识不到危险。 姜鲤叹了口气,关掉输液阀门,去护士站喊护士换药。 她将二姐叫醒,小声道:“回去睡吧,我守着爸。” 二姐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那明天晚上换我。” 姜鲤打开手机,看起学习资料,期间扶着男人上了趟厕所,见他的手臂因为输液有些肿胀,跑到超市买了盒冰块,隔着毛巾敷了会儿。 男人好几次想跟她搭话,她全都视而不见,脸色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儿往日的亲和。 将一切安顿妥当,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姜鲤将褥子铺在床边的空地上,蜷缩成一团,脸朝着墙,想起白天的事,眼睛又有些发酸。 许久不见的鬼影悄悄浮现在空气中。 他像人一样坐在她脚边,慢慢挤进她和墙之间的空隙中,面对面侧躺着,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她。 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姜鲤将白净的面孔埋进湿漉漉、阴冷冷的黑雾中,所有的眼泪被他吞噬,去往未知的地方。 虽然拥抱的感觉并不真实,冰块一样的身躯冻得她直打哆嗦,可她还是需要这安慰。 “对不起,我来晚了。”阿言后悔自己在她最难捱的时候缺席,俯身轻声道歉,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姜鲤哭得说不出话,轻轻摇头,左手抬到半空,触摸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像是在回应他的拥抱。 阿言见不得她哭,忍不住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压抑着翻腾的情绪,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沉焰?让他过来陪你,帮你分担压力。” 他顿了顿,又道:“这不是身为男朋友的责任吗?” 如果连这都做不好,他为什么要拱手相让呢? 他选择成全他们,是盼望姜鲤获得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平安顺遂,喜乐无忧,而不是看着她孤零零地躺在病房,对着墙壁悄悄掉眼泪。 可姜鲤还是摇头。 说句自暴自弃的话,她这会儿无比反感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讨厌爸爸,讨厌妈妈,讨厌姐姐,甚至讨厌沉焰。 她讨厌所有不能无条件爱她的人。 尤其是沉焰。 他让她动心,又让她受伤。 他那么无辜,直到现在依然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可无辜在特定情境下变成原罪,令她坐立不安,令她咬牙切齿。 令她想要——不择手段地毁掉他。 姜鲤闭上眼睛,掩住黑漆漆的瞳孔。 她自私又疯狂的一面,在这个绝望的黑夜无所遁形。 好在只有阿言看见。 好在阿言总能接受她的不堪。 她哭得累了,靠在阿言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不好里掺杂的好 第叁天,穿刺结果出来,姜鲤的爸爸确诊为肺腺癌。 病房中愁云惨淡,就算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妈妈还是承受不住打击,趴在病床前“呜呜”直哭。 二姐在走廊和闻讯赶来的大姐小声说着话,姜鲤跟医生谈完病情,拿着检查单去门诊楼预约进一步的CT检查,好确定癌细胞有没有转移到其它器官。 走出电梯,来到毒辣的阳光下,一种迟滞的悲伤涌上心头,她忽然走不动路,蹲在门口哭起来。 阿言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这会儿弯腰拍拍颤抖的脊背,轻声道:“阿鲤,别难过。医生不是说了吗?如果癌细胞没有转移,可以通过手术治疗,术后生存五年以上的几率很高。” 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像沉焰一样唤她“阿鲤”。 “可五年以后,他还没到六十。”姜鲤一只手挡着脸,竭力保持平静,却止不住哽咽,“我没想到他患上这种病,没想到他有可能会死……” 她还太小,无法从容面对至亲之人的离去。就算那人给她的关怀十分有限,可说到底,也有养育之恩。 “癌症已经成为现在的常见病症,别把情况想得太糟,手术不行,还有化疗,就算到了晚期,还能吃靶向药。”阿言跟着她了解到不少癌症相关的知识,不遗余力地宽她的心,“没准他还能活二叁十年,还能看见你结婚生子,听见外孙或者外孙女喊‘姥爷’呢。” 姜鲤被他哄得又哭又笑,擦干眼泪,往门诊楼走去。 她回来的时候,病房中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女人穿着雪白的实验服,似乎是急匆匆从单位赶过来的,头发挽得很高,更增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她站在还算干净的床尾,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姜鲤的父母,不落座,也不喝水,神情有些不耐烦。 姜鲤的妈妈正不知怎么招待她,看见姜鲤进门,局促不安地道:“小鲤,这位是你们班同学的妈妈,听说了咱们家的事,特地过来探望……” 姜鲤的心直直往下沉,见爸妈还蒙在鼓里,深吸口气,冷着脸道:“阿姨,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谈吧。” 她带着沉焰妈妈来到楼下的咖啡厅。 做科研的人,行事作风往往更加凌厉直白一些,女人挑剔地看着面前的拿铁咖啡,用精致的小勺搅动几下,却一口没喝。 她单刀直入:“听说你爸爸身体不太好,需要做手术,后续的疗养也要花费不少钱。家里的经济情况,还撑得住吗?” “阿姨打算加码?”姜鲤的语气带着明晃晃的嘲讽,眼睛也微微眯起,露出几分敌意。 对方欺人太甚,她又在气头上,懒得继续演一些尊敬长辈的戏码。 双方都撕破脸皮,谈话反而变得顺畅了些。至少女人这么觉得。 她将勺子放下,从包里摸出消毒湿巾,将一双因过度清洁而有些蜕皮的手擦了又擦,点头道:“你转到别的学校读高叁,和沉焰彻底断绝来往。做为回报,我负责你爸爸所有的医药费、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顿了顿,又道:“我看过你的成绩单,确实不错。如果你有意朝着海洋或地质方向发展,读研和读博的时候,我和沉焰爸爸可以帮你联系导师,写推荐信。” 金钱补偿容易,人脉资源难找。女人认为,这次谈判,自己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姜鲤沉默了很久,收起所有不理智的情绪,认真思考这笔交易的可行性。 阿言没有干涉她的选择,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站在咖啡厅透明的水族箱前,专注地欣赏着活泼游动的热带鱼。 也不知道是在看鱼,还是在看玻璃映出的倒影。 她没想到自己也会遇到这种恶婆婆刁难儿媳的狗血戏码。 对方没向她甩支票,亮出的条件却不算差。如果沉焰出国,两个人的感情注定没有结果,选择在这个时候及时抽身,可比一年后灰头土脸强得多。 换做以前,为了讨爸妈欢心,为了当一回全家的救世主,她说不定真的可以豁出一切,舍弃沉焰。 可经过这一场风波,她清醒了很多,也冷静了很多。 总想着牺牲自己,是可怜又可笑的圣母病,她已经意识到病因,不能一错再错。 况且,她忽然觉得,沉焰比她还要可怜。 “阿姨,在您心里,沉焰就值这么多吗?”姜鲤忍不住为沉焰鸣不平。 女人错会了她的意思,皱眉道:“这还不够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沉焰像个正常的高中生一样,遇到快乐的事会笑,遇到难过的事会哭,遇到不公平的事会愤怒;想要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圆满;想要他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而不必被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人束缚和干预……”姜鲤的语气很轻,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从容,眼角微弯,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阿姨,在我心里,沉焰是无价之宝,是不能用任何物质交换的活生生的人。”她看着表情变得有些难看的女人,自嘲地一笑,“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您都听不进去,都觉得我是巧言令色,动机不纯。” “随便您怎么想吧。”她站起来,无意在对方身上继续浪费时间,“我家的经济条件是不太好,但也没到需要接受别人施舍的地步;我是喜欢沉焰,但我还没考虑过太遥远的以后,更没想过削尖脑袋扎进沉家的门。感情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您不用太焦虑,更不用这么早就摆出婆婆的架子,审视我、评价我、吓唬我。” 言下之意就是,结婚是双方的考察与选择,女人看不上她,她也未必将沉家看在眼里。 女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时接不上话。 姜鲤买过单,对呆立在水族箱前的阿言招了招手,带着她的鬼魂扬长而去。 为防女人继续作梗,她选择先下手为强,向父母坦白早恋的事。 现在的时机正合适——家中遭逢剧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爸爸的病情上,顾不上苛责她,她这几天又一直冷着脸,没人敢招惹。 果不其然,两个人听完沉焰的情况,面面相觑。 过了好半天,女人才磕磕巴巴地道:“你长大了,自己有主意,只要不影响学习,我们不干涉。” 男人要面子,逞起威风:“我说刚才那女的架子那么大,原来是过来找麻烦的。她瞧不上咱们家,咱们家还瞧不上她呢!” 被女人连扯好几下衣角,他才按住骂人的冲动,粗声粗气道:“门不当户不对,我觉得不合适,就算以后在一起,也有受不完的委屈。你谈着玩玩就算了,等以后上了大学,肯定有更好的在前面等着。” 姜鲤点点头,出去接水。 中午,她趴在病床上打盹,模模糊糊听见爸妈的谈话。 “要是中晚期,我就不治了……回家喝喝中药,能活几年算几年……”男人说着丧气话,又跟女人道歉,“就是对不住你和几个闺女……房贷还没还完,老二老叁还没嫁人,以后怎么办……” 女人抹抹眼泪:“别这么说,我都想好了,花多少钱咱都治……我一个人也供不起月供,干脆找中介卖出去,以后租房住,这样的话,手术和吃药的钱都有了……” “还有给小鲤上大学的钱……”男人唉声叹气,“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这么多年,是咱们对不起她,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姜鲤闭上眼,泪水悄无声息地落在手臂上,渗进床单里。 她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知道有些陈旧观念早就刻在了骨血里;知道人类的劣根性;知道这场动荡平息之后,他们大概率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忽略她…… 可就是这种好里掺杂的不好,不好里掺杂的好,才更令她难受。 他们并不完美,但也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恨又恨不起来,爱又无法释怀。 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姜鲤哭得伤心,因此没有注意到—— 趴在她背上的黑影悄悄离开,消失在门缝中。 动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高叁的开学典礼上,姜鲤没有出现。 做为学生代表发表过演讲,沉焰回到座位,有些心神不宁。 他给姜鲤发了十几条信息,全都石沉大海,打电话也没人接。 好不容易熬到典礼结束,沉焰在礼堂门口拦住岑宵宵,问道:“姜鲤为什么没来上学?” 他昨天才回到Z市,本想晚上约姜鲤出来吃饭,可她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答应。 岑宵宵诧异地看了沉焰一眼,念着他帮过自己的人情,反问道:“小鲤的爸爸生病住院了,你不知道吗?” 做为闺蜜,比正牌男朋友知道的情报还多,岑宵宵找到微妙的优越感,同情地分享独家消息:“他爸爸的体检出了点儿问题,怀疑是肺癌,小鲤天天往叁院跑,这段时间瘦了很多。” 沉焰怔了怔,眉头紧紧皱起,低头看着手机,一言不发。 这么大的事,姜鲤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下午的体育课上,沉焰再度找到岑宵宵,记下姜鲤父亲所住的病房号。 “你要去看她吗?我跟你一起过去。”岑宵宵正说着,看见戴着黑帽子黑口罩的须弥走近,有些诧异,“你们班也上体育课?纱织呢?” 可今天的须弥,行为有些异常。 他对岑宵宵视而不见,目标明确地朝着沉焰的方向走去,眼珠黑得慑人,脚步却不太稳,一直发飘,好像刚学会走路似的。 “须弥?须弥?”岑宵宵奇怪地又喊了两声,“我问你话呢!” 须弥在沉焰面前停下,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无端撞出刀光剑影。 沉焰觉得须弥不太对劲,冷着脸问:“你……” 可须弥的神情比他更冷,透着几分阴森森的鬼气,腔调也怪,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汹涌的怒意。 他毫无礼貌地打断他,说出石破天惊的话语:“照顾好姜鲤,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至少管管你妈,别让她出来乱咬人。” 没人知道,阿言已经动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附到须弥身上,过来说这么句话,并不是为了给沉焰提供表现的机会。 伤害已经造成,再怎么弥补,都是杯水车薪。他要是真的喜欢姜鲤,就搭把手,帮她渡过难关;要是本质是个怂包,就带着他的奇葩妈,有多远滚多远。 至于这之后,阿言暗暗发誓,再也不做牵线搭桥的事,狠着心将自己喜欢的人往沉焰怀里推。 公平竞争?哼,他占尽天时地利,理应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什么要和沉焰讲公平? “我妈?”沉焰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急急追问,“她做了什么?” “你不是须弥……”岑宵宵脸色变白,哆嗦着从手机上解下一个绣着蝙蝠的福袋,摸出张迭得四四方方的驱邪符——那是她特地为须弥求来的,还没来得及给他。 她害怕地闭上眼,低喝一声为自己壮胆,气势汹汹扑上去,“啪”的一下,将符咒拍在“须弥”后背。 “须弥”凄厉地嚎叫一声,怨气升腾,十指成爪,即将碰到岑宵宵的眼睛时,理智回笼,克制地僵在半空中。 阿言受到重创,无力维持附身状态,只能脱离须弥的身体。 他吐了口乌黑如墨的血,愤恨地瞪了沉焰一眼,辨别着方向,跌跌撞撞地穿过高墙,离开学校。 须弥白眼一翻,软绵绵地往后倒,岑宵宵不想扶,沉焰不肯扶,“咚”的一声摔在地上,沾了满身的土。 “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鬼……”岑宵宵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微咧,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 沉焰已无暇思考这一幕的合理性,他连一秒钟都等不下去,急匆匆走向教师办公室。 向王老师请假的时候,沉焰问道:“老师,这段时间,我妈妈私下联系过您吗?” 王老师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你妈妈的做法可能极端了点儿,但她也是为你好。高叁和高二不一样,不要在与学习无关的小事上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姜鲤的事,对我而言,都是大事。”沉焰接过签好字的请假条,薄唇紧紧抿起,显然很不赞同她的观点。 下午,姜鲤去楼下缴费。 家里的积蓄不多,几张银行卡里的钱拼拼凑凑加在一起也不到两万,她用手机自带的计算器算着具体的数额,一脑袋撞进别人怀里。 清冽如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没抬头,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姜鲤错愕地牵住他的衣角找回平衡,叫道:“焰哥?” 沉焰完全忽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带来的不适,更顾不上考虑其他人的看法,近乎急切地一把抱住她,紧紧搂在怀中。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语气里有焦急,有担忧,有生气,还带着不明显的委屈,“我不是你男朋友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姜鲤贪婪地嗅闻着少年身上好闻的气味,只觉这段时间的疲惫、痛苦和恐惧被这个拥抱神奇地治愈,“我自己可以解决的……再说,你那么忙,不想麻烦你……” 沉焰不喜欢她保持距离的做法。 他将医疗卡拿在手里,走到缴费窗口,往里面预存了大笔金额。 “我不能用你的钱!”姜鲤着急地伸手去拦,被他牢牢抓住。 “这钱跟我爸妈无关,是这几年参加竞赛得到的奖金。”沉焰隐约猜到她的心结,紧了紧手心。 姜鲤愣了愣:“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眼看那笔钱存进卡里,她的脸上却没什么喜意,声音干涩:“那我打欠条给你,按银行利率算利息。” 沉焰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变得更远。 这和他的本意完全相悖。 姜鲤没有介绍他和爸妈认识的打算,让他在树荫底下等着,自己跑上去拿纸笔。 她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行娟秀的字体,白纸黑字上,他们变成债户与债主的对立关系,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温度。 沉焰拼命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将那张欠条撕成碎片。 “对不起。”他等她写完,就母亲的无礼行为诚恳道歉,“我不知道她会背着我找你麻烦。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姜鲤掩饰性地理理碎发,顺势抹掉眼角坠落的泪,“焰哥,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了,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好吗?” 她的心眼比针尖还小,怎么可能这么大度,忘记女人带来的羞辱与伤害。 可对于沉焰这样的人来说——不争就是争;顾全大局的沉默,比歇斯底里的控诉更有力量。 果然,沉焰深吸一口气,将她抱进怀里。 他温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浅淡的眼眸里满是疼惜。 泪水越擦越多,算计中不可避免地掺杂着真情,姜鲤心里五味杂陈,像个受了天大冤枉的孩子,伏在沉焰胸口大哭起来。 黄昏渐渐流逝,天边那一片金色霞光随着流云远去,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路灯下两道影子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他微冷的唇,颤抖地落在她哭肿的眼皮之上。 姜鲤闭上眼睛,睫毛跟着乱抖,嘴唇饱满又柔嫩,很适合亲吻。 他辗转吻去她所有泪水,终于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含住充满咸涩味道的唇瓣。 他没有深入,她也没有回应。 两个人青涩又拘谨地贴在一处,嘴唇碰着嘴唇,手指缠着手指,呼吸乱糟糟的,又以奇异的默契保持在同一频率。 奔波了半天的阿言跌坐在光线更昏暗的角落,眼睁睁看着姜鲤的初吻被人夺走,却无力阻止,气得连连冷笑。 一切会很快结束 直到半夜,沉焰的妈妈才心力交瘁地走进家门。 说起来也是邪门,她带着整个团队攻关了大半年的科研项目好不容易取得关键性进展,保存在计算机里的重要数据却离奇消失。 实验设备也出现故障,她请工程师过来维修,得到“原始数据无法恢复”的恶耗,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女人不死心,坐在单位保安室看了半天的监控,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进出。 她打开玄关的灯,冷不防看见一个白影坐在沙发上,吓得差点儿叫出声。 “小焰?你怎么还没睡?”女人看清少年的脸,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挤出个难看的笑容。 “药吃完了,睡不着。”沉焰面无表情地晃了晃手里的空药瓶。 “怎么……怎么吃这么快?”女人知道儿子睡眠不好,因此特地给他买了副作用较小的进口安眠药,闻言脸色变了变。 “两个人吃,很快的。”沉焰轻描淡写地说着,唇角微勾,笑得很冷。 “两个人?”女人联想到什么,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双眼,“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妈妈,我不会哄女孩子,不会谈恋爱,不会照顾人,什么都做不好。”沉焰将另一瓶抗抑郁的药打开,红色的小药片洒了一茶几,他慢条斯理地数着药片的数量,过了好半天,才轻笑一声,“不下药,拿什么留住她?” 女人被他吓住。 她本以为有心机的是姜鲤,觍着脸缠上来的也是她,儿子不谙世事,一时抵挡不了诱惑很正常。 她没想到——姜鲤才是受害者。 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人家下药。 “你……你别犯傻!”女人到底是过来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很多骇人听闻的犯罪案件,下意识退让一步,“早恋就算了,下药可不行!” “妈妈,我很喜欢她。”沉焰垂下睫毛,清心寡欲的脸上流露出一点儿偏执,“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我希望您不要再去找她,不要干涉我们。”他的语气平静而淡漠,双眸却透出不顾一切的疯狂,“我一直在控制自己、掩饰自己,不想吓到她,下药的时候也很小心,没有被她察觉。可您自以为是的举动,无形中减了我很多分。” “如果有一天,她不想继续跟我在一起,活着便没有任何意义。”沉焰微微偏过头,看着女人呆若木鸡的模样,用最镇定的态度,说出最不可理喻的话,“我绝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救我回来的机会。” 女人被工作的不顺利和沉焰的荒唐折磨得身心俱疲。 她不理解这种炽热到非对方不可的感情,却不敢刺激本来就不太正常的儿子,沉默了很久,无力地点了点头:“我不管你,也没本事管你,你好自为之吧。” 同一时间,姜鲤也在和别人谈论安眠药的话题。 “是肺癌,情况不太好,我还得继续请假。”她走到阳台,小声和岑宵宵打电话,“宵宵,我记得你妈妈是医生,可以请她帮忙开几粒安眠药吗?” “是你要吃吗?”岑宵宵的态度一如既往的热情,“当然可以,我记得我妈床头柜就有一瓶,明天给你送过去。” 岑宵宵兴致勃勃地跟姜鲤聊起白天撞鬼的事情,姜鲤看着连人形都聚不起来、趴在她床上装死的阿言,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虽然自作主张,可为了引来沉焰,差点儿把命搭进去,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根本说不出责怪的话。 姜鲤跟岑宵宵装傻,含含糊糊地把敏感话题带过去,好不容易挂了电话,立刻拿起锋利的水果刀,在指腹上划了道血口。 阿言没有客气,含着嫩白的手指“咕咚咕咚”喝了会儿,哑声问:“你睡眠不好?” “嗯。”姜鲤点点头,诚恳道谢,“谢谢你。” 阿言盯着她淡粉色的唇瓣,觉得心里堵得厉害,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他们几个已经察觉出不对劲,尤其是须弥,听说现在还在医院昏睡。你以后小心一点,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她轻声叮嘱着,见他身上的雾气时浓时淡,忽然有些害怕,爬上床抱住他。 阿言吃了一惊,黑黑的眼睛睁开,细长的手臂下意识缠住她柔韧的腰肢。 “阿言,以这种形态存在,一定很难受吧?我向你保证,一切会很快结束。”她鲜少像这样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阿言受宠若惊,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也……也不是特别难受。”他别别扭扭地说道。 阿言本以为,姜鲤会因为和沉焰的初吻而开心一些。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几天,少女一直心事重重,毫无喜色。 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姜鲤爸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不幸中之万幸,癌细胞没有转移。 肿瘤切除手术安排在一周以后,一家人的心情都好了些,妈妈也有精力去大姐家看望小外孙。 “二姐,今天晚上你留在医院吧,我回去看会儿书。”姜鲤和二姐姜芙打商量。 姜芙满口答应,还催着她早点回家。 走出医院,姜鲤给沉焰打了个电话。 “焰哥,能把这段时间的学习笔记借我看一下吗?”她路过超市,买了一瓶护发素和一袋水蜜桃,“嗯,上完晚自习再过来吧,我等你。” 她骑自行车回到家,有条不紊地整理家务、洗澡、吹头发、洗水果,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岑宵宵说过,一片安眠药可保一夜好眠,她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所以,半片就够。 用水果刀切药片的时候,阿言终于意识到不对,沉声问:“你要干什么?” 姜鲤耐心地将药片碾成粉末,放进刚榨好的桃汁里搅了搅,确定看不出任何异常,方才轻声回答:“今天晚上,你回避一下。” 阿言一愣,还没来得及琢磨她的意思,门铃已经响起。 沉焰是打车赶过来的,怕她等着急,下车又跑了几步,额角隐隐有汗。 他将厚厚的笔记和复印好的试卷递给她,说道:“阿鲤,我跟我妈妈谈过了,她以后再也不会过来找你……” “焰哥,都过去了,我不在意。”姜鲤温柔地笑着,眼睛里却没什么光泽。 她将果汁端起,态度自然:“渴不渴?尝尝我榨的果汁好不好喝。” 沉焰有意讨她欢心,再加上确实口渴,便接过玻璃杯,仰着头一饮而尽。 她更理性,也更务实 药效发作得比想象中慢。 姜鲤拿出做到一半的物理试卷,请沉焰讲解其中两道难题,自然地拖住他。 阿言已经猜出她的目的,绕着屋子飘来飘去,急着说些什么,却被她摇头阻止。 蓬松的长发散发着好闻的清香,半旧的裙子服帖地裹住玲珑身躯,她歪着脑袋,认真听沉焰分析题目,圆润的肩膀时不时蹭过他的手臂。 沉焰总怕她因为母亲的作梗而心怀芥蒂,因此讲得比以前更加仔细。 他悄悄观察着她的表情,确认她今天心情不错,这才探手下去,轻轻牵住她。 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阿鲤,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想要抬头看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后颈却像被什么重物压着似的,慢慢往下坠。 他趴在书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姜鲤痴痴地看着沉焰毫无防备的睡颜,眸中渐渐涌动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难过,也有决绝。 她倾身靠过去,环抱住他窄瘦的腰,脸颊紧贴着干净的白衬衣,喃喃道:“焰哥,对不起。” 阿言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 他从背后搂住姜鲤,想把她跟沉焰分开,却因元气大伤而未能如愿。 “姜鲤,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气急败坏地追问着,看见她已经开始解沉焰的衬衣纽扣,几乎咆哮出声,“你给我住手!” “我说过了,请你回避一下。”姜鲤见阿言不肯善罢甘休,只能做出解释,“高叁不比高二,没那么多精力谈恋爱,再加上他要出国,我要忙家里的事,相处的时间就更少。我担心我们以后会越走越远,担心毕业的时候分手,也担心……你完不成任务。” 她俯下身,往沉焰清冷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苦笑道:“所以,不如快刀斩乱麻,早点把事情了结,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阿言被她气得散成一团乌云,好半天才找回清晰的逻辑思维能力,问题连珠炮似的冒出来—— “什么叫‘他要出国’?谁知道是不是他爸妈自作主张?你问都没问,就打算放弃?” 姜鲤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本来想问的,可他二话不说拿出那么多钱帮我,就有些……问不出口。再说,他爸妈也是为他考虑,我不能那么自私,把感情当筹码,耽误他的前途。” 阿言吃力地理解了少女的想法,又问:“那什么叫‘快刀斩乱麻’?你们的感情进展不是很顺利吗?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了结?” “阿言,现在我和沉焰的亲密值是多少?”姜鲤反问阿言。 阿言愣了愣,下意识回答道:“六十五分。” “对啊,你没有发现吗?自从达到六十分,上涨的速度就越来越慢。沉焰这么慢热,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得到他的初吻,越往后,会不会越难?如果超过你的任务截止期限,该怎么办?”姜鲤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沉焰的嘴唇,想起那个晚上的触感,忍不住将手指伸进去,沾了一点儿湿湿的津液,“假设发生关系才是完成任务的关键,我们为什么不能试试走捷径呢?” 更阴暗的想法,她没有说出口—— 沉焰表现得越无辜,对她越好,她就越无法面对两人之间存在的天堑鸿沟。 同年龄段的女孩子喜欢做不切实际的梦,她与她们不同,她更理性,也更务实。 彻底弄脏他的身体,不由分说地夺走他所有的第一次,这样,就算他以后真的离开她,再交第二个、第叁个女朋友,每每想起这个夜晚,她丑陋的心灵也能得到片刻安宁。 如果注定要失去,不如把握好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不给自己留有任何遗憾。 姜鲤不住亲吻着沉焰的眼睛、耳朵、脖颈,用最温柔的动作,开启最强势的掠夺。 她将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从背后抱着少年修长的身躯,有些吃力地脱掉上衣,为防留下皱褶,还细心地用衣架撑好,挂进衣柜。 她拖不动他,只能在书桌前动作,双手好奇地抚摸过他微冷的上半身,在光滑的脊背烙下几枚亲吻,接着红着脸探向腰间皮带。 “没用的。”阿言一动不动地杵在床边,不遗余力地给姜鲤泼冷水,“亲密值没有变化。” 这说明姜鲤的猜测不成立,在沉焰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任何亲热行为都没有意义。 姜鲤有些失望,却不甘心就这么停下,强词夺理道:“也许只是因为——还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阿言见姜鲤铁了心要霸王硬上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人类的本质是双标。沉焰下药的时候,他在心里暗骂对方下作;姜鲤下药,他却只担心她吃亏。 “你知道怎么做吗?”眼睁睁看着她将手伸进微敞着的裤腰,好半天都没有进行下一步,他提出质疑,“你没经验,他又没知觉,没那么容易得手。” 他顿了顿,吓唬她道:“第一次都很疼,说不定会流很多血。” “别打扰我们。”姜鲤轻轻责备了一句,心里却直打鼓。 她闭上眼睛,微微嘟起红唇,贴着沉焰的薄唇亲昵地蹭了蹭,含进去一半,无师自通地学会吸吮。 这两天,她抽空查了些理论资料,还观摩了两部女性向的电影,照着记忆中的手法弄了几下,沉焰果然有了反应。 阿言忽然说道:“姜鲤,我看不起你。” 姜鲤的心一沉,脸上带出怒意:“随便你怎么想。” 她作势要把裙子脱掉,顾忌着阿言,到底有些迟疑,忍了会儿,扭头问道:“我这也是在帮你,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激将法起了作用,阿言讥讽道:“我本来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你已经成长了很多,没想到你一直在原地踏步。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不自信,准备放弃,打算认输。” “你懂什么?”在面对阿言的时候,姜鲤总是更真实一些,也更不设防一些,这会儿难免被他的话语刺伤,愤愤然地反驳,“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处境有多艰难。因为我爸的病,功课已经落下来很多,我连学习都顾不好,还要分出时间和沉焰培养感情,刷什么亲密值,我又不是叁头六臂,这么多事,怎么忙得过来?” “我当然明白你的处境。”阿言掩下怜惜,硬着心肠逼她,“我只是不明白,最开始敢于主动接近沉焰、对任何目标都志在必得的那个姜鲤去了哪里?因为不相干的人说了几句难听话、家里出了点儿变故,就要把自己缩进壳里,完全封闭起来吗?你是不相信自己的本事,还是不相信沉焰对你的感情?就算不开口挽留他,也可以细水长流,让他一天比一天离不开你,主动留下来,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这么没出息,没勇气,是我高看了你。”阿言咬着牙往姜鲤最敏感的自尊心上戳刀子,“想把自己的身体白白送出去,是你的自由,我不管你。” “但你要想清楚,这样不仅没有任何意义,还意味着彻底的失败。”阿言凉凉地往新鲜的伤口中吹冷风,“再说,如果以后真的能和他走到一起,他发现你不是第一次,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沉焰的洁癖那么严重,能不能接受你编织的借口呢?” 姜鲤以亲昵的姿势紧紧搂着沉焰,双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柔韧的肌理,脸色忽红忽白,犹豫不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鲤的态度终于出现松动。 “阿言,你觉得,我真的做得到吗?”她为自己的懦弱与退缩感到羞耻,与此同时,对沉焰的愧疚越来越深。 她本来就是贪心的人,如果可以,当然想全都要。 “我相信你可以。”阿言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却不敢露出异样。 他顿了顿,强调道:“我把命押在你这里,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姜鲤被他的一番话激起斗志,用力点点头。 阿言说的有道理,她的做法看似直接快捷,实则后患无穷。 沉焰没有做错任何事,待她又真心实意的好,就算为他多花费些时间和精力,多掉几滴眼泪,也很值得。 大脑重归清明,姜鲤准备帮沉焰把衣服穿好,销毁作案现场。 她欣赏着他俊美若神祇的脸庞,依依不舍地亲吻少年的短发和耳朵,纤细的手臂将对方牢牢圈在怀里。 她觊觎沉焰所有的第一次,可她交换出去的,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第一次。 阿言沉默地看着这充满爱欲氛围的养眼场景。 像初次照面时一样,他低声发出恶魔一样的蛊惑:“难得有个对他为所欲为的机会,不打算留点纪念吗?” 姜鲤的心“噗通噗通”乱跳起来。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还可以拍照。 阿言终于识趣地回避,临走时不忘提醒:“注意保护自己,最好不要露脸。” 趁男朋友睡着偷拍艳照什么的,到底不太光彩,姜鲤闹了个大红脸,握着手机慌慌张张点头。 她脱掉裙子,解开内衣搭扣,拉着沉焰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发育成熟的胸口,按“拍摄”键的手指因紧张而颤抖。 镜头乱晃,拍得不好看,只能再来一次。 她扶着他靠在椅背上,裤子往下褪,大着胆子观察少年最隐私的部位。 不同状态、不同角度各拍几张,出汗的手心黏黏腻腻,正好提高沉焰的舒适度。 看见他在睡梦中难耐地皱了皱眉,她的嗓子直发干,忙不迭凑上去,安抚地轻啄薄唇。 各种亲密互动是重头戏。 姜鲤不懂什么摄影技巧,好在出镜的两个人底子过硬,青涩又美好,怎么拍都不难看。 连续几十张照片拍完,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刚帮沉焰整理好衣服,他就提前醒了过来,把姜鲤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听了阿言的话,不然以她的生涩和慌乱,能不能达成目的还在其次,万一被他抓个现行,根本无法收场。 沉焰抬头看了眼钟表,有些疑惑:“我怎么睡着了?” 姜鲤的脸红扑扑的,心虚地将手机藏在身后,关切地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看你睡得很香,没好意思叫醒你。” 沉焰没有怀疑,将剩下的半道题讲完,起身准备回家。 临出门的时候,他转过身看着姜鲤,神情变得温柔,低声唤道:“阿鲤。” “嗯?”姜鲤自然地回应着。 “抱一下。”沉焰有些急切地将姜鲤拥进怀里,手臂渐渐收紧,又偏过脸,贴向她温热的唇。 他这次的动作放松了很多,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嫩白的脸,薄唇含住半片嘴唇,很有耐心地一点点舔过去。 姜鲤被他亲得化成一滩水,主动张开嘴唇,邀请他再深入一点儿,两只手牵住衣角,在笔挺的面料上揉出一道道皱褶。 在沉焰的认知里,她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女朋友。 然而,在她的眼中,一切已经不一样。她知道这些禁欲的衣装底下,藏着具怎样修长漂亮的身躯,知道与他高冷洁净的灵魂共同居住的,火热又坚硬的欲望。 她比以前更加了解自己的男朋友。她已调整好心态,准备重新出发。 可俗话说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阿言躲在黑漆漆的衣柜里,透过狭窄的缝隙窥探少年少女亲热,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欺骗了姜鲤。 给她打气,哄她徐徐图之,只是缓兵之计。 他已经不打算完成撮合她和沉焰的任务。 他曾经努力克制不该有的念头,甚至将自己流放于荒野,却还是逃不开爱上她的宿命。 她和沉焰在一起,过得并不幸福,至少不如他预想中幸福。她聪慧、敏感又缺爱,而沉焰还有很多成长空间,一路走下去,要付出多少辛苦,流淌多少眼泪,他每每想起,便觉得心疼。 仔细想想,他比沉焰差在哪里?除了一具血肉之躯,他自信可以给姜鲤她想要的一切。 他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挣扎,直到看到她打算把身体交出去,终于忍无可忍,做出决断。 他要拆散他们,为此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如果——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形态,也能称之为“生命”的话。 阿言甚至悲观地想,谁知道任务的尽头是什么? 如果他只是用于推动主角感情的工具人,完成使命,便奔向虚无,完不成使命,也要化为云烟,那所有不敢说出口的爱恋、求而不得的痛苦、朝夕相处的一点一滴,又算是什么呢? 他就只能做姜鲤故事中的配角,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神助攻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难以控制地生出自毁倾向,连带着也想摧毁一切。 他不做任务行不行?豁出去行不行?他就是看不得姜鲤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他知道一旦迈出崩坏的一步,会不可避免地伤害到姜鲤。可他把命赔给她,总该够了吧? 而且,乐观一点呢? 完成任务,意味着可以投个好胎;完不成,则托生到不好的人家。这样的苦果,他完全可以接受。 再过一二十年,他还有希望以人类的身份接近姜鲤,展开坦荡又热烈的追求,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拥抱她、亲吻她,光明正大地和她站在一起。 所以,阿言的歪念头,并非心血来潮。 最好的情况、最坏的后果,他都设想过,并确定可以毫无怨言地承受。 现在,炸弹已经埋下,只等合适的时机引爆。 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把对姜鲤的伤害降到最低。 她忽然不想再恨他了 姜鲤很喜欢那些照片,每到夜深人静,便偷偷翻出来欣赏。 她没什么实战经验,也不懂怎么取悦自己,偶尔看着沉焰好看的手、紧实的小腹夹一夹腿,其余时间,心中只有纯粹的喜悦。 这是她主动挑选的、干净又优秀的男朋友,是她即将彻底征服、完全占有的可口猎物。 一想到沉焰有一天会在床上露出失控的表情,被她拖入甜蜜的深渊,耳根就烧得厉害。 姜鲤渐渐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变得比以前更加从容温和。 爸爸手术这天,家人全部到场。 男人有些紧张,躺在移动病床上的时候,抓住姜鲤的手,交代后事一样说道:“小鲤,要是、要是我出不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清华,给爸长长脸,这样我在天上也……” “不可能有事。”姜鲤神色淡淡,声音却放柔了些,“刘主任亲自主刀,他很有经验,您的情况又不算复杂,别多想。” 男人知道姜鲤心里怨他,听到熟悉的安慰,这才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个女儿,嘱咐道:“照顾好你们妈妈。”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姜鲤扶着六神无主的妈妈,找地方坐下。 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家属等待区挤满了表情焦灼的人们,他们担心着躺在里面的老人、配偶、孩子,每每听到动静,便张皇地循声看去。 从上午十点等到中午十二点半,姜鲤将哇哇哭闹的小外甥抱在怀里,心神不宁地算着手术时间。 雪白的衣角忽然出现在面前。 沉焰将热气腾腾的快餐和几盒鲜切水果放在空椅子上,礼貌地跟打过一次照面的中年女人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姜鲤的同班同学,我叫沉焰。” “你怎么来了?”姜鲤意外地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介绍自己的家人,“这是我大姐、大姐夫,这是我二姐,这是大姐家的孩子,叫桐桐。” 沉焰跟着她喊人,将快餐和水果一一分发出去,说道:“先吃饭吧。” 女人觉得他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担忧着躺在手术室的丈夫,也没心思多问,客气地笑了笑。 大姐和二姐好奇地打量着沉焰,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姜鲤拉沉焰在旁边坐下,吃了几口饭菜,小声道:“不是说不用过来了吗?” 沉焰知道她因为母亲的缘故,并不希望他出现在家人面前,态度却有些执拗:“这么大的事,我觉得我应该过来看看。” 姜鲤叉起一块雪梨,放在嘴里慢慢嚼了一会儿,看着沉焰清冷的侧颜,心软了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这里太脏太吵了,怕你待着不舒服。” “我想陪着你。”沉焰听出她的松动,表情也放松了些,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酸奶,帮她把瓶盖打开。 不多时,阿言从手术室飘出来。 看见碍眼的沉焰,他的身形顿了顿,下一刻若无其事地伏在姜鲤肩上,安慰道:“别担心,手术没什么问题,刘主任跟助手说要把附近的淋巴结清扫一遍。我看他做得很仔细,应该还要再等几个小时。” 姜鲤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半,医护人员才叫家属确认切除部位。 姜鲤和大姐夫一起走到窗口,看见一大片血淋淋的肺叶,呼吸微滞,双脚有些发麻。 沉焰追过去,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道:“没事,别怕。” 回到座位,姜鲤沉默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怎么切了那么多?” 她们跟医生沟通过手术方案,可CT扫描出的影像,没有亲眼看到的真实,也没这么大的冲击力。 她蒙着眼睛,好像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肿瘤切除手术到底意味着什么,声音沙哑:“一个人的肺才多大?切了那么多,以后……以后该怎么办?” 那个声如洪钟、人高马大的男人,那个爱吹牛逼、总是忽略她、却也在打赢麻将的时候偷偷塞给她零花钱、一心期待她光宗耀祖的爸爸,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走向虚弱。 她忽然不想再恨他了。 恨是因为心中抱有过多的期待,渴望对方能够给予自己足够的爱。 可她正在渐渐长大,明白每个人都有缺点和局限性;明白天底下没有满分的父母;明白只有依靠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 更何况,她已经有了沉焰。 好的感情,真的会带来很多正面回馈,让她变得自信、勇敢、坚强,不再沉溺于痛苦的过往,不再用父母的错误惩罚自己,折磨他人。 她还有守护神一样的阿言。 从这一刻起,她决定放过自己。 又等了半个小时,男人从麻醉状态中苏醒。 他从没睡过这么沉的觉,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家人和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爸爸,感觉还好吗?”过了这么多天,姜鲤终于愿意开口喊一声“爸爸”。 男人用很小的幅度点了点头,自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眼角挤出一点儿泪花。 在护士的指引下,一行人推着病人前往监护室。 抬男人上病床的时候,大姐夫绕到头边,对沉焰道:“小沉,搭把手。” 姜鲤头皮一麻,开口阻拦:“姐夫,我来吧……” 话音未落,沉焰便走到男人脚边,隔着被子抬起两条腿,和大姐夫一起使劲,将人搬了过去。 两分钟后,姜鲤将洗手液递给沉焰,看着他在水龙头下冲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依然有些回不过神:“焰哥,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的。” 来医院看望家人、耐着性子回答姐姐们的问题、抬爸爸上病床……她太过了解他的洁癖,知道做这些事对他来说有多为难。 “不勉强。”沉焰搓出一手泡沫,见左右无人,忽然弯下腰,在姜鲤脸上亲了一口。 他的睫毛很长,这会儿随着眼皮往下垂,神情看起来很乖巧:“我知道你现在很辛苦,想帮你多分担一点儿。” 他不想让她觉得——交男朋友不仅没用,还会带来麻烦。 只要能够加分,他什么都愿意做。 沉焰临走的时候,又往医疗卡里存了笔钱。 第二天早上,姜鲤的爸爸状态稳定,转到普通病房。 他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钱:“钱还够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听说用的是沉焰的钱,他立刻急了眼:“咱们不要他们家的钱!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 “我打了借条。”姜鲤在家里的地位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几句话就安抚住急躁的男人,“先应个急,等我们家缓过劲儿,再慢慢还给他。” 眼看输液瓶里的药快要滴完,她出去叫护士,再回来时,听到爸妈的对话。 “我昨天看了一眼,个子还挺高,长得也不错……就是他妈架子太大……”男人的嗓音嘶哑,想咳咳不出来,说话断断续续。 “小鲤有主意,不用你操心。”女人嗔怪了句,过了会儿,自己也忍不住夸沉焰,“挺懂事一孩子,有礼貌,没脾气,知冷知热,什么都让着小鲤……” 这就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姜鲤的脸有些发热,没好意思进去。 阿言伏在她脚下的阴影里,像一抹见不得光的游魂。 他知道形势严峻,不能再拖下去。 必须尽快离间他们。 郑重其事地考虑未来「Рo1⒏run」 一周之后,姜鲤的爸爸顺利出院,回家疗养。 她的生活终于回到正轨。 早上,姜鲤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立刻收到很多同学的关心。 她微笑着和众人寒暄,眼睛却下意识地看向后排。 坐姿挺拔的少年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的座位已经被他提前整理过,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书本摆得整整齐齐,保温杯里晾着温水。 早读的铃声响起,姜鲤坐在熟悉的位置,被微冷的手紧紧握住,心里一暖,脸颊浮现浅浅的酒窝。 分别了这么久,沉焰一改往日清冷的性情,对她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热烈。 他给她带早饭、带零食,将这段时间老师讲解的重点誊写了一遍,连着他整理好的卷子一起放在她面前,一有空就给她讲题。 姜鲤有些消化不了,微蹙着眉道:“焰哥,你讲慢点儿,这里我没听懂。” 她将被他捂出汗水的右手挣出,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左手又被他近乎急切地牵过去。 就好像——一旦中断肢体接触,就无法保持这副冷静的外表似的。 临近周末,又要面对两天的分离,沉焰肉眼可见地开始焦虑。 “阿鲤。”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他将姜鲤叫到安静的地方说话,“这周末有安排吗?没事的话,我给你补课。” “好啊。”姜鲤求之不得,将柔顺的头发理到耳后,仰着白里透红的脸看他,“那我们还在图书馆碰面?” 沉焰摇了摇头,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塞给她:“我在校外租了套公寓,明天早上九点,去你家楼下接你。” 姜鲤愣了愣:“为什么要在外面租房?” 沉焰紧抿薄唇,想到她说过再也不去他家过夜,心里又一次生出对母亲的怨恨。 他低着头,轻声道:“这样方便。你……明天晚上能留在我那儿吗?” 他每天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想得连课都听不进去。 姜鲤有些犹豫,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刚搬过去,房子还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沉焰见她不肯表态,开始示弱,模样有些无助,“我不知道要买什么,也不知道去哪里买。你可以帮我布置一下吗?” 姜鲤爱照顾人的本性占据上风,点了点头:“好啊,我帮你。” “能留在我那儿吗?”沉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上前一步,轻轻拥住她,清俊的脸靠在她肩上,语气脆弱:“我不做什么,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他这么一保证,姜鲤心虚起来。 想做什么,还差点儿得逞的,是她,不是他。 “那好吧,我让宵宵帮忙打掩护,跟我爸妈说一下。”矜持的姿态已经摆得差不多,她也想抓紧时间和沉焰培养感情,好完成自己定下的目标,便点头答应。 沉焰又抱了她一会儿,直到下课铃响,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第二天的天气不错,姜鲤收拾好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跟妈妈打了个招呼,脚步轻快地走下楼,和沉焰会合。 公寓不远,两个人打算慢慢走路过去。 一晃眼,秋天已经到来,高大的梧桐树擎着枝杈,像威武的士兵站立在道路两侧,金黄的叶子如同翩飞的蝴蝶,打着转儿从空中飘落,在地上织成厚厚的金色地毯,悲壮又华美。 姜鲤捡了片比巴掌还大的树叶,一边倒着往前走,一边用叶子挡住半张脸,笑着跟沉焰聊天。 沉焰不知道自己回应了些什么。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没有阴霾的笑脸,希望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刻。 过往十七年的十七个秋天,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可苍白而无趣的人生,因为姜鲤的加入,陡然变得鲜活起来。无数根看不见的细线以她手中那片落叶为起点,用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蔓延、扩张,终于铺天盖地,占据了他的全部精神世界。 金色替代黑白,生机涌入死地,他的存在,被她赋予不一样的意义。 走进一室一厅的公寓,姜鲤意识到,沉焰说的“什么都没有”,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房子很新,家具家电一应俱全,设计风格相当简约,墙壁、衣柜运用大片大片的白色,很符合沉焰的喜好。 可他一件行李都没有带。 “我带了这个。”沉焰托着已经组装好的乐高星际飞船,试图纠正姜鲤的说法。 “换洗衣服呢?日常用品呢?”姜鲤有些无奈,放下书包和袋子,拉着他去超市采购。 说起来,这是他俩第一次结伴逛超市。 姜鲤对日用品的价格区间了然于心,选好纯棉的四件套,又拿起两款枕头做比较:“焰哥,你喜欢纯棉的,还是装荞麦壳的?” “都行。”沉焰将决定权交给女朋友,顿了顿,补充一句,“选你喜欢的,买一对。” 姜鲤的心急跳两拍。 “那……买荞麦的吧。”白嫩的耳朵尖微微发红,她将两只一模一样的枕头放进购物车,继续往前走,“再买两个垃圾桶,还有拖把、衣架、洗衣液、消毒液……” 她像个不太熟练却十分积极的小妻子,一边照着自己临时列出的清单挑选商品,一边跟沉焰普及生活常识:“油盐酱醋也得备一点儿,晚上饿的时候,随便煮碗面,比外卖干净还好吃……” 沉焰认真听着她的嘱咐,明明是很琐碎的话题,却不觉得厌烦。 从没人这么关心过他,这么细致周到地照顾过他。 沉焰突然对有她的未来产生强烈的好奇和期待——脱离父母打造的冰冷王国,越来越像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一点点适应身体接触,最终过上普世意义的幸福生活。 如果伴侣是她,那种他曾经无法理解的“幸福”,竟然变得充满吸引力。 他甚至已经想好更遥远、更世俗的事——爷爷奶奶给过不少零用钱,还有相当可观的教育基金,等他成年后,完全可以动用那笔基金,支付他和姜鲤大学期间的所有花销,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他要和姜鲤读同一所大学,利用闲暇时间做一些科研项目,赚钱给她爸爸看病,给她提供更优渥更稳定的生活。等他实现经济独立,父母再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可以听从本心,和姜鲤迈入婚姻殿堂,承诺对彼此忠诚,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居然开始郑重其事地考虑未来,只是他生性内敛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跟姜鲤谈论这些,而不至令对方觉得自己轻浮。 回到公寓,姜鲤马不停蹄地开始打扫卫生、整理床铺,空空荡荡的房间,很快变了副模样,充满生活气息。 “阿鲤,休息会儿。”沉焰按照她的指示把新买的物品摆放整齐,拿出手机准备订外卖,“中午想吃什么?” “不用不用,我煮面给你吃。”姜鲤擦擦额头的汗,脸颊变得红扑扑的,一边换拖鞋一边往卫生间走,“我先冲个澡,几分钟就好。” 没多久,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沉焰看见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有些想拿起来看看,又努力克制这种不该有的念头。 忽然,手机屏幕像出现故障似的,快速闪烁了几下。 看不见的手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调出相册,往下划动几页,将几十张少儿不宜的照片,尽数摊在沉焰面前。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把他当傻子耍得团团转 有些冰冷的手拿起亮着的手机。 沉焰沉默地翻看着照片,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白皙的肌肤、平坦的小腹、骑在男人身上的双腿、稀疏的毛发,还有在他眼里肮脏至极的生殖器。 他没看过什么情色影像,但他知道,以大多数人的眼光看,这些照片都是美的,诱人的,张力十足的。 可问题是,姜鲤为什么存着这个? 照片中的男女主角,又分别是谁? 手机渐渐变得烫手,沉焰想将它放回原处,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却克制不住疯狂生长的猜疑。 他将照片翻了一遍,又调回去,停在一张局部特写上。 拍摄者很小心,刻意避开周围环境,在柔和的灯光下,一只属于男人的手覆在少女饱满的胸前,恰好遮住关键部位,含蓄而暧昧。 那只手骨节分明,线条疏朗,相当养眼。 可沉焰没心思看手,他死死盯着少女的胸口,发现靠近正中央的位置,躺着一枚小小的红痣。 他一边安慰自己说,这些可能是姜鲤出于好奇从网上下载的图片,一边忍不住想要验证真伪,想要尽快洗脱她的嫌疑。 他的女朋友天真又纯洁,牵一牵手都会脸红,怎么可能背叛他?怎么可能和别人拍下这么多大尺度的照片? 他应该……他应该相信她。 十分钟后,姜鲤换好睡衣睡裤,用毛巾包着头发走出来。 她吃惊地发现沉焰的脸色白得吓人,额头全是冷汗,连忙奔过来查看情形,着急地问道:“焰哥?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沉焰用颤抖的拥抱回应她。 他死死抱住她的腰,将脸贴在柔软的胸口,试图闻出她身上有没有别人留下的污秽气息。 可她刚洗过澡,就算有什么罪证,也早就销毁干净,除了水蜜桃味的沐浴露香气,什么都闻不到。 “我……我没事。”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从椅子里站起,将姜鲤按下去,帮她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作响,他的手在她细软的发丝之间穿梭,心不在焉地想着那些照片。 等头发吹干,他的状态也恢复正常,姜鲤松了口气,走进宽敞明净的厨房准备午饭。 她煮的面很好吃,清清爽爽的面条上,卧着圆圆的荷包蛋、红的西红柿、绿的蔬菜,还点了几滴香油,倒了半勺醋。 沉焰食不知味,勉强吃完,主动接过洗碗的工作。 姜鲤将带来的试卷放在书桌上,等沉焰给她补课。 她学得很认真,沉焰却频频走神,清冷的眸子盯着她的胸口直看。 门铃声响起,他站起身:“我订了咖啡。” 两杯咖啡都是常温的,他一手端了一杯,走到没有防备的姜鲤身后,忽然假装绊倒,将拿铁泼了她一身。 棕褐色的液体渗透棉质睡衣,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形一览无余,姜鲤叫了一声,扭过头诧异地看向他。 “阿鲤,对不起。”沉焰不太熟练地做出副慌张模样,抽出几张纸巾帮她擦拭。 可惜,咖啡颜色太深,她又穿着内衣,压根看不清有没有红痣。 “没事……”睡衣湿透,睡裤也洒上几点湿迹,眼看是不能穿了,姜鲤正准备从袋子里翻出换洗衣物,沉焰递过来一件雪白的男式衬衣。 “不介意的话,先穿我的吧。”他低声道。 姜鲤犹豫片刻,红着脸点头。 衬衣套在身上很宽松,衣摆恰好遮住大腿,她挽着袖子走过来,因内里真空而觉得有些不自在。 沉焰将幸存的那杯美式咖啡分成两半,一边吞咽苦涩的液体,一边给她讲题。 他时不时往她胸前看去,衣服扣得太严实,除了隐隐约约鼓起两个小点,什么都看不到。 沉焰的心里烧着团火,越来越焦灼,血气翻涌,五脏六腑都开始难受。 他压根等不到明天,要不是怕吓着姜鲤,毁掉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真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的衬衣扯开,看一看胸口有没有红痣。 “阿鲤……”沉焰忽然将笔横在桌上,转过头吻她。 姜鲤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惊到,怔了五六秒才想起回应,两只手亲昵地缠上他的脖颈,软软的舌头在微凉的薄唇上轻舔。 他一反常态,舌头极具攻击性地长驱直入,刮过柔嫩的口腔,含住香软的小舌用力吸吮。 同样的苦涩味道在两个人的味蕾之上流动、传递、爆发,他短暂地忽略了津液交换的不卫生,吻得越来越热烈。 姜鲤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呻吟,被他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完全想不起拒绝。 少年的手抚过滚烫的脸颊,纤细的脖颈,停留在颈间第一颗纽扣上。 在接吻的间隙,他短暂离开她柔嫩的唇,牵出缠绵银丝,充满绅士风度地问:“可以吗?” 拇指与食指灵活地将白色的纽扣从扣眼中剥出,又塞回去。 姜鲤害羞地别过脸。 她看见站在昏暗角落里、面容晦昧不明的阿言,用眼神示意他回避,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沉焰会这么主动。 但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 沉焰的眼神变得幽暗。 他屏住呼吸,自上到下一颗一颗解开衣扣,解开干净笔挺的衬衣。 她有些紧张,鸵鸟似的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像纤嫩的花蕊,在这场狂风骤雨中不安地颤动。 少女的身体发育得很美,白皙的肌肤上,横陈着漂亮的锁骨。 再往下,平地陡然生出波澜,胸脯挺拔且富有弹性,散发着无人能挡的荷尔蒙。 诱人的沟壑中,一枚小小的、鲜艳的红痣,令沉焰怵目惊心。 年轻又鲜活的心脏自高空坠落,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加速,撞上横在半空的、极细极韧的丝线结成的网,在一瞬间碎成千万片。 沉焰猝然起身,冲进厕所吐了起来。 刚喝下的咖啡、中午她做的面,全部吐进马桶,他咳得撕心裂肺,直到吐出来的只剩酸水,依然不停作呕。 姜鲤吓了一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追过来,一边给他接温水漱口,一边轻拍后背:“焰哥,你今天是怎么了?胃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想到他的洁癖,猜到这种过激反应的另一个原因,叹了口气:“要是因为碰我才……没必要这么逼自己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沉焰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女朋友,看着他打算共度一生的人。 他的脸色比万年不化的积雪还要苍白,一双眸子却红通通的,盛满七情六欲、爱恨怨憎。 姑姑说得对,她很会骗人。她一点儿也不干净,更不纯洁,把他当傻子耍得团团转,还和别人有了苟且。 上午还生机盎然的世界,在他眼里,忽然变了副样子。 居心叵测的谎言、有如实质的恶意、洗不干净的污浊、淫秽非常的放浪,共同构成一个—— 非死不得解脱的炼狱。 肌肤饥渴症 出乎阿言预料的是,沉焰竟然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 在他的设想中,少年被怒火冲昏头脑,肯定会言辞激烈地质问姜鲤。而姜鲤一心维持自己的完美外表,根本不敢坦白下药和偷拍的事,照片又无可抵赖,只能沉默以对。 两个人只有分手一条路可走。 可沉焰什么都没有说。 他甚至平静地喝下姜鲤煮的白粥,又陪着她做了一会儿卷子,等到夜晚来临,与“背叛”自己的女朋友躺在同一张床上。 姜鲤一直以为他肠胃不舒服,体贴地伸出手,隔着家居服轻揉小腹,问道:“焰哥,你现在感觉好点了么?” 沉焰点了点头,将脸埋在她颈窝,闭着眼睛,强忍流泪的冲动。 他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 胸腔被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所占据,先是痛恨她的欺骗,接着又开始胡思乱想,卑微地为那些肮脏下作的行为找借口。 他不相信坦然的目光、明媚的笑颜、赤诚的关心全是假的,不相信因羞涩而轻轻颤抖的身躯、断了线一般掉落的眼泪、压制不住的身体本能的渴望,都是在做戏。 一个人的演技,怎么能好到那种地步?更何况,他何德何能,值得她费心费力,布那样周密的局? 第二天早上,熹微的晨光自窗帘缝隙中泻入,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苍白着脸,送上一个早安吻。 姜鲤还困着,迷迷糊糊地回应了这个吻,两手揽着他的脖颈,在清爽的怀里蹭了蹭,懒得一动也不想动。 “阿鲤。”沉焰竭力保持语气平静,旁敲侧击地打听,“最近……有人欺负你吗?” 万一她是被迫拍下那些照片的呢?万一别人拿那些照片做把柄,直到现在仍在胁迫她、控制她呢? 他对自己的女朋友有一定了解,觉得她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 姜鲤愣了愣,失笑道:“焰哥,你怎么会这么问?谁敢欺负我?” 她的表情如此自然,语气如此轻松,狠狠打碎沉焰所剩无几的希望。 “那你……钱够花吗?”沉焰又问。 是不是因为爸爸的病、窘迫的家境,答应了一直觊觎她的人什么过分的条件呢? 如果是这样,他也有一定责任。谁让他太迟钝,出手太晚,这才给了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够啊。”他一说,姜鲤想起什么,探腰拿起床头柜放着的钱包,从里面摸出一沓现金,“我爸爸的手术费,医保报销了不少,先还你五千。” 沉焰眼中最后一点儿光亮悄悄熄灭。 他为她找的理由,全都不成立。 她明明已经移情别恋,却还吊着他,哄着他,留在他这里过夜。 是可怜他,还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沉焰忽然觉得,姜鲤脏得厉害。 以她为中心,周围几米范围形成一个乌黑泥泞的沼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而他正被她一点一点拖下去。 他忍无可忍,近乎惊慌地挣脱她的纠缠,翻身下床,快速拉开距离。 “起来……起来洗漱吧,我送你回家。”他心乱如麻,一时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处理和她的关系,竭力做好表情管理,想把这个可怕的“污染源”赶快请出去。 姜鲤敏锐地察觉出沉焰的反常,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跟阿言抱怨:“沉焰这两天怎么回事?忽冷忽热,有点奇怪。” “可能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阿言看到他们两个的亲密值下降了几分,心略定了定,巧进谗言,“阿鲤,我们不是说好打持久战吗?反正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你可以好好观察他,深入了解他,看看在那些耀眼的光环之下,真正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鲤思索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对。” 沉焰请了几天假。 送走姜鲤之后,他将自己关在公寓,试图冷静下来。 重度洁癖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本应该及时止损,毫不犹豫地和女朋友分手,再把身上碰过她的部位仔细冲洗几十遍。 房间也得请保洁彻底打扫干净,喷满消毒液,好好熏一熏。 可他悲哀地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对姜鲤的迷恋,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暑假的时候,天天看不到她,虽然觉得度日如年,勉强还能忍受。自从亲过她,最后一道防线彻底溃散,不过两天没见,他便像中蛊一样,双手发痒,百蚁噬心,苦不堪言。 她还要火上浇油,主动发来信息:“焰哥,身体好点了吗?方便的话,我晚上过去看你。” 沉焰用僵硬的手指敲下冰冷的字:“不用。” 随后,他强行克制着撤回消息的冲动,将手机重重摔到对面的墙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状态稍好一些时,他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试图找出种种异常反应的心理成因。 肌肤饥渴症。 这五个字偶然跃入眼帘。 他做梦都没想到,极度抗拒肢体接触的自己会和这种病症扯上关系。 原来,肌肤饥渴症多与幼年缺乏长辈爱抚有关,一部分患者会非常渴望别人的拥抱和亲热,而另一部分则形成心理障碍,抗拒与人接近,甚至对过度的接触产生强烈的反感情绪。 他本来是后者,却被姜鲤硬生生改造成前者。 沉焰捂着脸,神经质地苦笑出声。 他太天真,太狂妄,还以为能够引领女孩走进理想的伊甸园,与她结为心意相通的灵魂伴侣。 可他眼中的天使,其实是披着纯洁外表的撒旦。在她的蛊惑下,他离纯真的国度越来越远,终于堕入地狱,满身污秽,变成闻不到她的气味便坐立难安的狗,丧失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 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她手里,一切早就脱离控制。 因为害怕撕破脸,他甚至不敢理直气壮地质问她,责怪她。 弥足深陷,沉疴难起。 沉焰提前销假,回到学校。 他不顾被同学们看到的风险,将姜鲤拉到操场的角落,用力抱紧她,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闭上没有光亮的眼睛,循着本能找到她柔嫩的唇瓣,激烈地索吻。 既然骗了我,就请你继续骗下去吧。 我不知道能够忍耐多久,不知道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可怕的事。 但我现在,根本离不开你。 很想重重掐下去(2600+) 沉焰在操场吻了姜鲤很久。 他吻得又凶又重,姜鲤渐渐有些吃不消,红着脸推开他,提醒道:“焰哥,该回去上晚自习了。” 天气已经变冷,一抹斜阳挂在角落,透出行将就木的惨淡。 片片不规则的乌云飘荡在幽蓝色的天空上,遮住快要熄灭的星子,像华贵的蓝丝绒地毯吸饱污水,滋生出的恶心霉斑。 沉焰怔怔看着少女微微红肿的唇瓣,想到别人也像他一样放肆地轻薄过她,胃里翻江倒海。 他将她送回教室,转身快步走向厕所。 连着几天粒米未进,什么都吐不出来,他含了一大口漱口水,借清凉刺激的味道与她留下的气味相抗,吐出之后,又急迫地含进第二口。 晚自习的时候,他的脸色白得吓人,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姜鲤。 白嫩的小手被他禁锢在掌中,她觉得写字不方便,几次想要抽回,却被他条件反射地收紧,握出红痕。 姜鲤吃痛,小声道:“焰哥,你弄疼我了。” 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她揉了揉手腕,疑惑地回望他,撞进一双黑得有些瘆人的眼眸里。 她总觉得他最近有些反常,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沉焰以雄性的眼光,重新审视自己名义上的女朋友。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的五官已经长开,眉眼弯弯,未语先笑,温柔中带着天然的妩媚娇俏。 身体发育得更好,他紧搂着她的时候,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惊人的柔软与纤细,像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捏成任何形状,摆成各种姿势。 沉焰不怎么和同龄的男生打交道,但他能够从他们对姜鲤热切的眼神和殷勤的态度里,嗅出不寻常的气息。 他的女朋友越来越有魅力,越来越招人觊觎。 是他太迟钝,太疏忽,以至于这么晚才发现这一事实,以至于被情敌钻了空子。 他没有看好她。 他也有责任。 那么,那只手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沉焰收回几乎要将姜鲤盯穿的目光,转而环顾四周,寻找可疑目标。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班里的男同学们惊讶地发现,向来高不可攀的学神竟然放下架子,主动参加集体活动。 只是,练习打篮球的时候,他总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某位队员身边,眼睛死死盯着对方拍篮球的手,像是要在手背上烧出一个窟窿。 被他这么盯着的人,多数会头皮发麻,发挥失常,不是将篮球拍飞,就是随手投给队友,借口喝水或者上厕所,快速远离这位祖宗。 不爱运动的几个男生,沉焰也逐一排查过,最终却一无所获。 “最近怎么没见你发小?”沉焰开始庆幸姜鲤住校,至少周一至周五这几天不必太担心,他想到另一个和她关系亲密的人,旁敲侧击打听,“他之前不是经常过来找你吗?” “他呀。”姜鲤忍俊不禁,悄悄分享八卦,“他谈了个女朋友,没空理我。” 沉焰有些错愕,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脏又悬起来。 难道是他不认识的人吗? 找不到情敌,沉焰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姜鲤,试着从她身上发现更多线索。 这天,她换了件小V领的针织衫,他终于注意到一直忽略的细节,问道:“阿鲤,我送你的围巾,你为什么不戴?” “天气还不算冷啊。”姜鲤自然地回答道。 “那……项链呢?”沉焰留心观察着她颈间的四叶草项链,链子和吊坠都是银质的,做工也一般,可从他认识她开始,似乎从没离过身。 就那么喜欢吗? 他千挑万选的限量款项链,连偶尔戴一次、做做样子都不肯吗? 姜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下意识摸摸阿言栖身的四叶草,笑道:“戴习惯了嘛,你那条,等重要的场合再戴。” 沉焰并未被她的话语所安抚,他冷冷地看着那条碍眼的项链,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一定是奸夫送的。 他在五金店买了把小钳子,偷偷带进学校,趁姜鲤午睡的时候,小心翼翼挑起细细的链子,在上面重重夹了一下。 吃完晚饭,姜鲤按惯例和岑宵宵在操场慢走了两圈,回到教室的时候,脸色忽然一变:“我的项链呢?” 她摸摸空空如也的脖颈,觉得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急匆匆折回去找。 沉焰紧跟上去,低声安慰道:“别着急,我帮你找。” 手机打出的光亮照出脚下有限的空间,姜鲤心急如焚,循着记忆翻找每一个经过的地方。 沉焰眼尖,看见草丛里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微光,雪白的运动鞋一脚踩住,等姜鲤走到他前面,不动声色地踢进下水道。 可姜鲤比他想象中执着。 连着找了大半个小时,直到上课铃响,她还不肯回去,蹲在墙边的灌木丛下专注地寻找,连发间沾了几片草叶也没有察觉。 “阿鲤,找不到就算了,我们回去吧。”沉焰忍着内心的火气劝她。 “焰哥,你先走吧,我再找找。”姜鲤记得阿言很喜欢四叶草做成的家,不想轻易放弃,“肯定能找到的。” 沉焰忽然有些失控。 他拽起她,将柔软的身体压在冰冷的墙上,含住因吃惊而微张的嘴唇。 舌头长驱直入,捉住香嫩的小舌用力吸吮,又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唾液交换,他尝到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不知道是来自于她,还是他自己。 修长漂亮的手抚摸过少女娇嫩的脸,紧接着长久地停留在纤细的颈项。 他握住她的脖子,微微用力,感觉到紧张的吞咽,有一瞬,很想重重掐下去。 “丢了就丢了,不要再找了。”他重复着劝说的话,语气却像严厉的命令。 他已经足够忍耐,足够委屈。 为什么非要锲而不舍地激怒他,不断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盐? 不逼死他不算完吗? 姜鲤本能地意识到危险,与此同时,为少年展现出的另一面而感到心惊。 “我……我知道了……”她在雨点般落在唇边的亲吻中,艰难地找到说话的机会,呼吸声有些喘,“我们、我们回去上课。” 沉焰又亲了她几分钟,终于找回理智,慢慢放开她。 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整整一路,一句话都没有说。 晚上,姜鲤把沉焰送的那条星月项链找出,放在手心,对着皎洁的月亮发呆。 阿言从下水道爬回来,虽然被迫搬家,却好脾气地接受了姜鲤的道歉。 “没关系,只要你开心,住哪里都一样。”他用黑雾组成的手轻轻摸了摸她乌黑的发顶,语气流露出几分担心,“不过,沉焰最近是不是不怎么正常?我好像看见他掐你脖子……” 他才不会说出沉焰在项链上做过的手脚。 事出有因的怒意是吃醋,是情侣之间无伤大雅的小情趣;而毫无理由的发火,只会让姜鲤觉得他不可理喻。 “没有,他没用力。”姜鲤下意识替沉焰说话,心里却浮现隐隐的不安。 “生活在那种家庭环境下的人,一般都会存在性格缺陷,冷漠、自我、喜怒无常、缺乏同理心……或许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更可怕的癖好……”阿言见姜鲤有些不高兴,便点到为止,“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保护好自己。毕竟……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 随着亲密度的持续下降,他身体里的力量开始流失,变得一天比一天虚弱。 可他并不害怕,反而感到兴奋。 沉焰比想象中能忍,但他再能装,心里还是有芥蒂。 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都会在他眼中无限放大;无数细节迭加,必将产生连锁反应,将两人之间的裂痕撕扯得越来越深。 看着情敌亲手毁掉这段令他嫉妒得日夜难安的感情,实在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他指着这种精神上的胜利所带来的快乐,对抗随着大限临近,而与日俱增的苦痛。 缺爱的她 沉焰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他频繁邀请姜鲤去公寓过夜,还自顾自地准备了整套洗漱用品、同款女式拖鞋。 姜鲤很难拒绝他期待中带着落寞的目光,偶尔背着宿管老师偷偷溜过去,总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的洁癖好像有了加重的倾向,每次洗澡都要一两个小时,抱着她亲热时,口腔中充斥着又凉又苦的漱口水气味,熏得她头昏脑涨。 有一次,她早上起来正准备出门,看见他将雪白的床单掀起来,裹成一团塞进垃圾桶。 他的动作很急切,好像上面沾了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脏东西。 “床单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要丢掉?”姜鲤疑惑地问。 “哦,我放错了。”沉焰僵着清冷的面孔,将床单扯出,放到阳台的脏衣篮里。 不去他那儿的时候,晚自习后,他坚持将她送回宿舍,站在门口看着她进去。 姜鲤担心同学们说闲话,委婉地表达过抗拒,可沉焰装作听不懂,在路上撞见认识的男生,还要靠近两步,肩膀几乎紧紧贴着她。 没多久,关于他们俩的八卦就传得沸沸扬扬,有嫉妒姜鲤的,也有羡慕沉焰的。 不过,或许是到了高叁,学习压力陡然增大,又或许是发现王老师保持默许态度,一时之间,并没有人凑上来找麻烦。 恋情从地下转为半公开,对沉焰“严防死守”的作战策略有利无害。 每到周末,他的焦虑情绪就会到达一个小高峰。 他想过聘请私家侦探监视姜鲤,也想过往她手机里安装定位软件,又怕发现什么难以承受的事实,因此一直犹豫不决。 退而求其次,他要求掌握姜鲤所有的动向。 她去图书馆,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和岑宵宵逛街,他负责接送,在商场外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她在妈妈的快餐店帮忙,他在街对面租了间空房子,用望远镜观察她有没有和可疑的男性聊天。 她和家人一起拜访亲戚,是他最讨厌的情况,由于无法全程追踪,他只能隔半个小时发一条信息,隔一个小时打一次电话,时不时视频查岗。 不知不觉中,沉焰变成一个控制狂。 他开始模糊恋人之间的界限与分寸,干涉姜鲤生活的方方面面。 借着入冬的时机,他带着姜鲤买了五六套冬装,将她从头到脚打扮起来,连发绳和手机壳,都换成自己亲手挑的。 姜鲤不肯收,实在拗不过他,便拿出手机:“小东西就算了,羽绒服和毛衣这么贵,我把钱转给你。” 沉焰骤然寒了脸,冷声问道:“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姜鲤愣了愣,回答道:“当然是啊。” “那你为什么跟我这么生分?”沉焰表现出明显的不高兴,抢过手机,低着头换手机壳,想起那些存在里面的照片,苍白的手捏得死紧,语气加重,“阿鲤,听话。” 他希望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物品,都和自己有关,希望情敌看见,能够知难而退。 要不是洁癖作祟,实在下不去手,他恨不得让她从里到外,都浸满自己的味道。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更卑微的想法,连他自己也不敢面对。 但凡她还有一点儿良知,但凡十分所谓的“喜欢”里,有一分是真的,也该念一念他的好,别再一错再错,残忍地践踏他的真心。 对于沉焰的种种异常,阿言一直在含蓄地提醒姜鲤。 做为闺蜜,岑宵宵却没那么多顾忌,她约姜鲤出来喝奶茶,言辞激烈地抨击了沉焰的强势与病态:“你不觉得他很过分吗?平时看起来挺高冷的一个人,怎么一谈恋爱就变了副样子?我看,要不是我这个电灯泡在中间拦着挡着,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你身上!” 姜鲤抱着热乎乎的蜂蜜柚子茶暖手,下意识维护沉焰:“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他只是喜欢跟我在一起,我也喜欢跟他在一起啊。再说,他爸妈都不太关心他,只有我和他关系近一些,产生依赖感很正常……” 岑宵宵恨铁不成钢:“别被PUA啊姐妹!再依赖也得给你空间和自由啊!他像看犯人一样管着你,你不觉得窒息吗?” 姜鲤喝了口果茶,牙齿慢慢咬破弹润的柚子肉。 涩味冲淡蜂蜜的甘甜,颊边的小酒窝渐渐变浅,终于消失不见。 不是察觉不出沉焰强烈的控制欲,正相反,她的心思比旁人更细腻、更敏感,因此也更无法忽视身边的细节。 可……说句不正常的话,被人这么狂热地迷恋着,这么极端地掌控着,她竟生出种永远沉溺其中的念头。 荒袤的沙漠之中,因缺水而即将渴死的旅人,陡然发现一片绿洲,在狂喜的心情主宰之下,就算被清冽的甘泉所溺死,脸上也会保持着幸福的笑容。 缺爱的她,打从心底里渴望着充沛磅礴的爱意,面对沉焰超出正常界限的举动,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宵宵,谢谢你的好意。我好好想想,找机会和他谈谈。”姜鲤轻声道。 可她和沉焰的沟通,进行得并不顺利。 “不喜欢我这么关心你吗?那你喜欢我什么?”沉焰压不住翻滚的怒意,言辞有些尖锐。 他问了和他妈妈相似的话。 喜欢他什么? 姜鲤还是心虚,不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敢让他知道内心的虚荣与浅薄。 喜欢他长得好看,喜欢他学习好,喜欢他有教养;不喜欢他过多地干涉她的人际交往,不喜欢他过一会儿打一个电话,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她…… 这么回答的话,显得有些自我,对感情的态度不够认真端正。 是她先暗恋他的,总不能因为他和自己预想中的不一样,就自私地要求他做出改变吧? “也没有不喜欢……”她有些后悔自己刺伤了他,竭力安抚他的情绪,“我只是……” “只是有些受不了,对吗?”沉焰无礼地打断了她的解释,脸色变得难看。 他本来连她的脸都记不住,是她主动打招呼,是她叁番两次吸引他的注意,还和他做朋友。 招惹他的时候,怎么不说受不了? 答应做他女朋友的时候,怎么不说受不了? 他不计较她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事,如今只是在正当行使身为男朋友的权利,她凭什么不乐意? 这是觉得他阻碍她和情人私会,开始反抗了吗? “焰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姜鲤辩解着,主动上前抱住沉焰。 在多日以来的肢体纠缠中,她已经掌握了快速安抚他的方式。 果然,沉焰用力回抱她,一个个冰冷的吻急切地落在脸上、唇间,令她想起被寒冰包裹着的炽热火焰。 “阿鲤,我就是这个样子,我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态度渐渐软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既偏执又无助。 “你不能受不了我,更不能离开我。”他一遍遍重复着,像在乞求,更像在给她洗脑,“听明白了吗?” 姜鲤温顺地回应着少年的吻。 她抱着他微微颤抖的身躯,尝到眼角咸涩的液体,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 她想:他是这么爱我。 适当的妥协与退让,是必要的。 当然,这时候的她还不明白—— 毒药裹满蜜糖,吃下去的时候,并不痛苦。 声势浩大的祭典 为了让沉焰安心,每到周末,姜鲤便来到他的公寓学习。 他给她买的辅导书和试卷在书桌上堆成小山,好像做到天荒地老也做不完。 姜鲤低着头,认真啃着晦涩枯燥的物理题,见沉焰端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还没来得及道谢,清冷的吻便落下来。 他抱她坐在腿上,讲题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一只手却紧紧搂着她的腰,形成禁锢的姿态,好像生怕她从怀里逃走。 坐得久了,这姿势有些不舒服,姜鲤小幅度地在他腿上挪动两下,察觉到少年的身体有些僵硬。 “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会儿?”他放下笔,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却没有松开她的打算,“中午想吃什么?” 姜鲤终于发现身下的异样,跟着变僵,不敢再动,声线泄露出几分紧张:“都……都行。” 沉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暗暗冷笑。 明明和别的男人做过更亲密的事,不知羞耻地光着身子抱在一起,却还在他面前装纯洁,装羞涩,有这个必要吗? 况且,她触发的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这不代表他愿意进入脏透了的身体里,给她进一步污染他的机会。 心里充满了嫌恶与自厌的情绪,脸上却没有泄露半分,他点完外卖,亲昵地抚摸着她柔嫩的脸颊,手掌长久停留在修长的脖颈之间,像是要钳制她,又像单纯地对她佩戴那条漂亮的项链表达满意。 冰冷的掌心贴着更冰冷的吊坠,阿言不高兴地飘出来,提醒姜鲤:“他是不是又想掐你?” 姜鲤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她捉住那只逡巡在颈间的手,偏着头在清晰的掌纹上亲了亲,竭力转移沉焰的注意力:“焰哥,今年寒假你有什么打算?” 沉焰找回些许理智,茫然地看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将脸贴在温热的肩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回答:“想和你在一起。” 姜鲤眨眨眼,心尖变得酸软,声音也放柔:“不走亲戚吗?” 她知道他妈妈一直在劝他搬回去住,可沉焰似乎铁了心,将自己的世界缩得越来越小。 小得只剩下他和她。 “不。”沉焰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烟火表演的宣传单页,“大年叁十那天,我们去湿地公园看烟火吧?” 姜鲤闻言有些兴奋:“好呀。” 她接过传单,积极查询出行路线:“好像有点儿远,不过可以地铁转公交……” “直接打车过去。”沉焰暗自计划着寒假期间的行程——幸好到了高叁,寒假只放二十天,帮她补十天课,剩下的时间逛逛庙会、看看花灯,安排得满满当当,应该可以熬到开学。 期末考试中,有赖于沉焰的帮助和过硬的心理素质,姜鲤超常发挥,挤进年级前叁。 沉焰的成绩还是那样遥不可及,她看着光荣榜上熟悉的名字,既仰慕又引以为傲。 大年叁十这天,姜鲤起了个大早,跟家人一起包饺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颈间的吊坠变得越来越冰,有时候要捂好久才能捂热。 中午,姜鲤端着碗白白胖胖的饺子走进卧室,将做好记号的饺子夹起,召唤阿言:“阿言,阿言。” 鬼影懒懒散散地飘出,黑雾变得有些淡,他凑在饺子上闻了闻,虽然没办法进食,却很给面子地变出黑色的牙齿,咬破薄薄的皮—— 一枚崭新的硬币藏在里面。 阿言愣了愣,圆圆的眼圈眨了两眨。 “新旧交替,大吉大利!”姜鲤笑着说出吉祥话,上前拥抱虚幻的影子,语气变得有些伤感,“阿言,这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希望在新的一年里,你和我都能得偿所愿。” 她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为了帮自己攻略沉焰元气大伤,吃了不少苦头。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在朝夕相处的一点一滴中,渐渐将对方当做最信赖的朋友,无话不谈的知己,因此,在自己获得幸福的同时,也希望他能够快乐。 阿言没说话,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回抱她。 温热的身体陷入湿冷的雾气中,姜鲤感觉到一股股寒气自接触的部位传进来,流遍四肢百骸,将血液冻成冰凌。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浓烈的担忧。 下午六点,沉焰正式拜访姜家。 他知道人际交往的基本礼仪,带了两瓶名贵的药酒、一盒燕窝,敲开门之后,礼貌地和姜鲤妈妈打招呼:“阿姨好,新年快乐。” 姜鲤爸爸端起架子,在客厅沙发上装模作样看电视。 “叔叔您好。”沉焰将礼物递给眉眼带笑的女人,态度恭敬而客气,“我来接姜鲤出去玩。” 男人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挥挥手道:“来就来,拿什么东西?带回去,带回去。” 女人嗔怪地推了他一把,胳膊肘往外拐的姜鲤早穿好羽绒服,闻声从里屋跑出来,扯扯沉焰袖子:“焰哥,我们走。” 男人有些着急,追在后面高声提醒:“早点回来!” 大门从外面关上,他唉声叹气:“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那小子有什么好,不都一个鼻子两只眼吗?怎么这么积极……” “不比你年轻的时候强得多?”女人不留情面地吐槽了句,打开礼盒,替未来女婿说话,“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补脾润肺、止咳清痰,人家孩子关心着你呢,做人得知足……” 过年期间出租车很少,两人等了十几分钟才打上一辆。 姜鲤鼻子冻得通红,从包里摸出个保温饭盒,笑道:“焰哥,你今天吃饺子了吗?这是我亲手包的,要不要尝尝?” 沉焰接过筷子,吃了一个,牙齿咬到硬硬的圆形物体,表情有些困惑。 他吐出硬币,托在手心,看着上面盛开的花朵发愣。 “事事顺心,金榜题名!”姜鲤笑吟吟地说出不一样的祝福语,怕他心里不舒服,特意解释,“这枚硬币我清洗过好几遍,还放在热水里煮了煮,保证干净。” 沉焰紧抿薄唇,用湿巾擦了擦硬币,珍而重之地放进钱包夹层。 他看着她颈间系着的围巾——是他今年春天送的那一条,心忽然软了软。 如果,她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配合他,演好深爱他的戏码;如果,她再也不和那个男人纠缠,做出背叛他的事…… 他可以试着原谅她。 试着忘记她满身泥泞、心机深沉的事实;试着沉溺于虚假却美好的幻境;试着和她共度一生一世。 不过,他大概永远也没办法和她发生关系。 如果结婚以后,需要通过孩子彻底拴住她,他就只能考虑试管婴儿。 不,听说人工取卵的过程很痛苦。或许可以再下几次安眠药,把他的精子通过导管灌进去,用塞子堵上,提高怀孕几率。 欣赏烟花表演的游客很多,他们遭遇严重堵车。 前方排起长龙,而天上已经开始闪烁绚烂的火光。 “怎么办?还有一公里,我们要不要走过去?”姜鲤有些焦急地查看窗外情形,又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走。”沉焰当机立断,带着她下车。 天气很冷,呵气成冰,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在拥挤的车流和人群中艰难跋涉。 “焰哥,快看!”在许多人的惊呼声中,姜鲤回握少年的手,引他看一朵刚刚腾起的巨大烟花。 千万缕金丝银线勾勒出富丽堂皇的牡丹,下一刻,每一根线又炸出一簇小花,在夜空中轰轰烈烈地燃烧自己的生命,短短几秒过去,变成袅袅青烟。 还有更多造型各异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至高空。可它们再绚丽,再耀眼,也逃不过化为灰烬的悲惨宿命。 姜鲤专注地欣赏着这场五光十色的烟火表演。 而沉焰只看到他虚伪狡猾的姑娘,在尸骸组成的阴冷背景中,露出颠倒众生的邪美笑容。 他像那些烟火一样,步履匆忙地奔赴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典,为了眼前经不起推敲的所谓“幸福”,不惜燃烧灵魂中本就不多的热情。 “阿鲤,我给你拍几张照片。”他向她伸手,示意她拿出手机。 姜鲤打开美颜相机,交给沉焰,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大大方方站着,笑容甜美又自然。 “咔嚓”一声。 沉焰记录下这动人的一刻,与此同时,将准备已久的针孔摄像头藏在手机底部的扬声器旁边。 只观察她一天。 他自欺欺人地想。 只要她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洁身自好,他就相信她已经和那个男人彻底断掉。 他就原谅她曾经的不忠,连带着对所有的肮脏视而不见。 看见一些不该看的(微H) 阿言将沉焰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他不能告诉姜鲤真相——姜鲤对真心喜欢的人几乎没有底线,很难预判她会做出什么反应。万一她觉得这是沉焰深爱她的一种表现,他的告发就变成弄巧成拙。 他也没办法凭空变出一位“奸夫”——就算有合适的目标,就算以他有限的能力可以附在对方身上,他也舍不得让别人碰姜鲤一根手指头。 那么,怎样才能继续离间他们? 阿言陷入思考。 看完烟花,沉焰将姜鲤护在里侧,等游人散得差不多,这才牵着她往回走。 “明天有什么安排?”他不动声色地打听着。 “去几个叔叔舅舅家拜年。”姜鲤见他的大衣领口有些凌乱,踮起脚细心整理,顺势将右手覆过去,和左手一起包住他冰冷的手掌,“焰哥,你手好冷,我们过几天出去逛街,买件羽绒服吧?” 她承认他穿长款的深色大衣很好看,风度翩翩,气质卓然,可做为女朋友,她还是更关心他的健康。 沉焰悄悄松了口气,微微颔首:“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买了几盆兰花,明天下午给你送过去。” 走亲戚最好,这意味着她没有时间见不叁不四的人。明天下午,他找机会把摄像头收回,之前的事就彻底翻篇。 可沉焰想的过于乐观。 他没发现野男人,却看见一些不该看的。 姜鲤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爸妈在主卧休息,二姐还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姐,尝尝我买的糖炒栗子。”她将顺手买的栗子放在茶几上,掩嘴打了个哈欠,“我去洗澡。” 手机放在厕所的置物架上,她调好水温之后,一边哼歌一边脱衣服。 针孔摄像头顺利连接前置摄像接口,完成切换。 沉焰坐在出租车后排,连上耳机,开始监视女朋友的一举一动。 一块块正方形石膏板组成白色吊顶,哗啦啦的水声和温软轻柔的歌声,有效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洗澡很好,洗得越久越好。 她的身体实在过于肮脏,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从屏幕另一头钻出去,亲手把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洗干净。 洗完澡,姜鲤换上睡衣,对着镜子吹头发,热风”呜呜呜”穿过细软的发丝,扑在白里透红的脸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礼貌回避的阿言掐着点飘回来,附在她耳边说出提神的话:“我在你姐的平板里发现很多小电影。” 姜鲤眼睛一亮,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阿言阻止——“你姐还在外面,别说话。” 沉焰听不见鬼魂的声音,他只看见画面中的少女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就着昏黄的床头灯,打开平板电脑,全神贯注地观看着什么。 她越看脸越红,眉眼浮现惑人的媚意,他的眉头则跟着越皱越紧。 姜鲤几乎想要尖叫。 她打开的这部校园主题的女性向电影中,男优的气质和沉焰有几分相像,清冷矜贵,一开口却全是大尺度的骚话。 女优像小白兔一样楚楚可怜地缩在床角,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脚不停在半空中乱踢,还是抵挡不了被侵犯的命运,脚踝被修长有力的手一把拖到床沿,短裙上卷,露出纯棉内裤的一角,令人血脉偾张。 虽然不敢开声音,可她还是被呼之欲出的性张力引诱,呼吸声渐渐变重,两条裹在睡裤里的腿紧紧绞在一起。 十七岁的少女悄悄绽开一片片鲜妍娇软的花瓣,嫩黄的花蕊颤巍巍舒展,渗出黏腻香甜的汁液,在羞于面对原始欲望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被巨大的感官刺激所吸引。 阿言比以往更善解人意:“我去外面帮你看着。” 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挣扎了片刻,才含蓄提醒:“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你……不是刚洗过澡吗?用手可能更舒服些。记住,别出声。” 姜鲤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沉焰没有发现她和非人类的互动。 他走进公寓,为了压下隐隐作呕的不适,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透明的冰块在玻璃杯中碰撞,发出清凌凌的声响,他靠在沙发里,拒绝去想姜鲤到底在看什么内容。 不是那种露骨的色情片,就是和“背叛”脱不了干系的影像视频,他不愿深究,也无法面对。 她就那么向往肉体之间的彻底结合吗? 就那么渴望被轻浮浪荡的雄性一次又一次入侵和污染吗? 仿佛为了回答他,姜鲤红着脸将平板放到枕头边,慢慢脱掉睡裤。 手机被她踢到一边,从沉焰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光裸细腻的小腿自裤子中伸出,腿心有什么黑的湿的在眼前一闪而过。 她夹住被子一角,膝盖恰顶着光滑的手机屏幕,顶在沉焰眼前,缓慢地、没什么章法地小幅度挪动,一遍遍打圈。 沉焰愣了几秒,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 他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身体的某个部位却不受控制地胀痛起来。 极细的、很难被注意到的喘息自姜鲤口中逸出,她看着即将播放到重头戏的视频,将自己代入进去,想象着正暴力撕裂T恤的那个男人长着沉焰的脸,情欲像猛涨的潮水汹涌而来,身体敏感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而另一边,沉焰近乎凶狠地瞪着他发情的女朋友,理智因她人前人后的巨大反差而痛苦,强烈的生理反应则令他倍感耻辱。 她将手塞进被子里的时候,他也忍不住解开冰冷的金属皮带扣。 她扔掉平板,拿起手机,手指不停在屏幕上划动,似乎在翻看着什么。 瞳孔倒映出模糊的影像,白的肉,黑的发,流动翻滚的欲望,恬不知耻的骚动,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纯洁如天使的脸颊上沾着汗水,写满渴望,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幻想。 不发生关系,可能行不通。 如果他不想办法取悦她、满足她,她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消灭这个情敌,还有下个猎物。以她的条件和心机,寻几个裙下之臣,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新年的钟声敲响。 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不约而同地交出了自己的第一次,初尝销魂滋味。 他愤恨又绝望地看着她,下半身沾满污秽。 而她,正专注地看着手机里的他,沉浸在令人窒息又回味无穷的致命爱情里。 希望他做一些更亲密的事吗? 还没等阿言想到摆脱摄像头的办法,沉焰便带着几盆兰花再次到访。 他的气色有些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和含苞待放的名贵花朵形成鲜明对比。 “小沉,留下来吃晚饭吧,我给你们做红烧鱼。”姜鲤妈妈热情留客,伸手拍他肩膀,“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贫血啊?” 在沉焰躲开之前,姜鲤“噔噔噔”从次卧跑出来,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焰哥,正好有几道题不会做,你给我讲讲。” 刚关上门,焦灼的吻便落在她脸上。 姜鲤配合地回应着沉焰,感觉他不太对劲。 也不是说往日里的他有多么正常,可今天格外不对劲。 手掌比平时更冷,紧紧贴在她腰侧,像寒冰结成的枷锁,将皮肉带血液一并冻结。 薄唇很软很湿,如同冬夜降下的凄迷雨雾,亲了没多久,姜鲤整个人都沉浸在忧郁无望的氛围里,难过得说不出话。 他将她推到半旧的门板上,借身高优势完全压制住她,闭上眼睛,吻得专注又深入。 昨天晚上,他吃了两片安眠药,勉强入睡之后,做了个真实到极点的噩梦。 梦里,她和自己结婚,认真地扮演着端庄温柔的小妻子,背地里却和体格壮硕的健身教练偷情,还被他捉奸在床。 她慌张了一瞬,紧接着镇定地整理好凌乱的衣衫,连大腿上的污迹都没擦干净,便提出离婚,还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说:“这不能怪我,谁让你总是嫌这种事脏,从来不肯碰我。” 她还说:“我就是喜欢刺激呀,谁不喜欢刺激呢?你保守又无趣,根本满足不了我。” 明明是她做错事,害怕得浑身发抖、放下尊严哽咽着挽留她的可怜虫,却是他。 喜欢刺激吗? 希望他做一些更亲密的事吗? 沉焰咬了咬舌尖,压制住又一波作呕的冲动,伏下清俊的容颜,吻向姜鲤白嫩的颈项。 他反复亲吻她的锁骨、她项链附近的皮肤——那里被他送的饰物净化过,显得稍微干净一些。 姜鲤的反应很强烈,眼睛睁得大大的,两手揪紧他的衣角,身子越亲越软。 他抬起剧烈颤抖的右手,覆上她胸前浑圆柔软的肉团。 他恨她发育得这么好,恨第二性征器官如此饱满,如此诱人,无时无刻不在吸引雄性们的注意。 他厌恶她渐趋成熟的模样,如果有魔法,恨不得将她变成前后一样平板的身材,变成除了他没有任何男人愿意多看一眼的普通路人。 姜鲤惊喘一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牢牢抓握着她,缓慢又用力地揉动挤压。 清醒状态下的亲密接触,和他昏睡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所有的动作都是突发且不可控的,她不知道他要摸向哪里,用什么力度,更不知道他打算做到哪一步。 胸脯因快速发育而有些胀痛,这种疼痛感被他毫无章法的揉捏动作放大,她微蹙眉头,咬住下唇。 “不喜欢吗?”沉焰一直细心观察着她的表情,见状冷冷问道。 为什么别的男人摸的时候,她那么配合,他摸的时候就这么抵触? “有点……有点疼……”姜鲤害羞地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怀里,却没制止他的冒犯。 她甚至纵容他将手探入毛衣,绕到后背摸索胸衣的搭扣。 “为什么会疼?”沉焰也跟着皱眉,不理解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他的动作生疏又僵硬,五指在她脊背柔嫩的肌肤上来回刮擦,怎么都解不开。 姜鲤不安地抱紧他的腰身,仰起头想说什么,被他急躁地封住嘴唇。 他不想听她说出拒绝的话,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的技巧比不上其他男人。 只要不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他可以一退再退,平息她贪婪的欲望,喂饱她饥渴的身体。 搭扣终于松脱。 少女的胸型挺拔且富有弹性,穿不穿内衣,并无多大区别。 冰冷的手钻进去,贴紧她温热的肌肤,这强烈的温差与心理上带来的刺激,令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焰哥……”姜鲤的声音不知不觉变软,要不是被他托着压着,两条腿几乎站不住。 眼睛里涌动着妩媚的水意,她伸出粉嫩的舌尖,在少年禁欲的脸上温温柔柔地舔舐着,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轻点儿……轻点儿揉……” 同样生涩的她,小声教沉焰怎么取悦自己。 隔壁就是客厅,电视开的声音很大,男人和女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家长里短,时不时提到她的名字。 在他们眼里,她还是那个品学兼优的乖女儿,即便早恋,也知道以学习为重,大年初一就拉着男朋友补习功课。 可实际上,她正柔若无骨地靠在门后,仰着头红着脸,毛衣和内衣被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掀卷到胸口上方,两只白嫩嫩的乳房暴露在空气中,享受着炽热的亲吻和激烈的抚摸。 几分钟后,“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女人端着两杯红枣姜茶,等了五六秒,听见女儿有些沙哑的嗓音:“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看见女儿背对着自己坐在书桌前,好像正在写作业。 沉焰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床边站着,手里拿着本书,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气质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见他们真的在学习,女人放下心中的顾虑,笑得更加真诚:“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过一会儿出来吃饭。” 沉焰接过杯子,礼貌道谢,不着痕迹地挡住姜鲤。 事发突然,来不及整理衣服,背后看不出什么,要是绕到前面,便会发现—— 姜鲤的脸红得快要滴血,锁骨附近布满鲜明的吻痕,内衣还堆在胸前,两颗因情动而充血的乳头在毛衣上鼓出明显的凸起。 将女人送出门,沉焰叁步并作两步来到姜鲤身后,掰着她精致的小脸,又一次吻下来。 与此同时,他将她的手机拿在手里,摘下小巧的针孔摄像头。 这天吃完晚饭,姜鲤送沉焰出小区,被冷风一吹,晕晕乎乎的脑子终于恢复几分清明。 她疑惑地问道:“焰哥,你今天……你今天为什么要那样?” 以她的了解,他不该那么主动才对。 虽然她很惊喜,也很享受亲热的过程。 看到她眼底的喜意,沉焰又高兴又气恼。 高兴自己临时调整的策略收到不错的效果,他有能力满足她。 气恼她太能装,要不是自己通过非常规手段发现端倪,还真要被她乖巧的模样彻底骗过去。 他垂下眼皮,沉默很久,才道:“我之前得过抑郁症,最近又有了复发的倾向,心情很不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姜鲤吃了一惊,担心地握住他的手,问道:“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需要吃药吗?” 沉焰摇摇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脆弱:“我只希望你能多陪陪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精神状态总会稳定很多。” 这不算撒谎,他的抑郁症一直没有痊愈,如今正好拿出来当理由,让她同情他,可怜他,主动增加陪伴的时间。 只要她肯配合,肯保持这被动的忠诚,她要什么,他给什么。 沉焰强忍住快速赶回家漱口洗澡的冲动,将满脸担忧的姜鲤抱进怀里。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特别番:沈焰的噩梦「Рo1⒏run」 大学毕业后,沉焰顺利和姜鲤登记结婚。 除了没有夫妻之实,他和她恩爱非常,相敬如宾。 这天,实验室的设备出了点儿问题,难得准点下班,沉焰打算给妻子一个惊喜。 他在路上买了姜鲤爱吃的草莓蛋糕,又打包了一份搭配合理的轻食。 她最近迷上健身,在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张年卡,每周都要去个叁四次。 打开家门,惊喜变成惊吓。 地毯上散落着女人素雅的衣裙、轻薄的胸衣、窄小的内裤、男人带着汗水的运动T恤、宽大的黑色短裤…… 主卧的门紧闭,地上还存着一滩可疑的液体。 沉焰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脚步僵硬地绕过那个小小的水洼,缓缓推开房门。 他端庄温柔的妻子和浑身肌肉的健硕男人纠缠在一起,粉白的臀瓣被古铜色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掰开,青筋毕露的粗长性器深深插在女性娇嫩的生殖器中,好像要把她撑裂。 可她没有呼痛,也没有发出求救的哭喊,正相反,她很享受地用抱过丈夫的手臂攀着男人比例完美的宽阔肩膀,小穴渗出淋漓的汁液,吃力又热情地吞吐着尺寸不符的丑陋肉棒。 转头看见他,男人吃了一惊,喉咙里发出“呃啊”的叫声,后腰和臀部的肌肉一鼓一鼓,靠惯性快速耸动几下,将大量充满活力的种子喷射进人妻温暖的子宫。 那经常指导妻子健身和饮食的金牌教练,惊慌失措地抽出疲软的性器,从沉焰亲自挑选的婚床上跳下,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沉焰头晕目眩,多年前发现妻子艳照时,那种末日降临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他看着她泥泞不堪的花穴,那里还在意犹未尽地吐出一口一口黏稠的精液,忍不住干呕两声,冲进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等他惨白着脸站起身,回到卧室的时候,姜鲤已经穿好裙子。 “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她便先下手为强,说出绝情的话,脸上还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说:“这不能怪我,谁让你总是嫌这种事脏,从来不肯碰我。我就是喜欢刺激呀,谁不喜欢刺激呢?你保守又无趣,根本满足不了我。” 明明是她做错事,可窗户纸完全捅破,被动的那个人却是沉焰。 对她的肌肤饥渴症已经发展成晚期,他压根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浑身剧烈颤抖,连声音都泄露出几分哽咽,沉焰放下尊严,低声道:“阿鲤,我们谈谈。” 他不知道她有这么强烈的欲望,不知道她讨厌在他眼里美满又平静的生活。 说起来,刚才的健身教练,是她的第几个入幕之宾?她的子宫里,装过多少个男人的肮脏精液? 她会不会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她这么干脆地提出离婚,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别人? 沉焰因这些可怖的猜测哆嗦得更厉害,脸色变得雪白,修长的身躯如同寒风中即将凋零的落叶,带着哭腔道:“阿鲤,不要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 姜鲤的眼眸中浮现些许不忍,到最后还是狠下心:“没什么好谈的,我们不合适。” 衣帽间摆满他置办的服装、鞋履和饰品,她一件都没有带。 同样毕业于一流名校,她的收入也不低,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帮助。 提起工作用的笔记本,换了双轻软的平底鞋,姜鲤整理好重要证件,站在门边,对沉焰淡淡道:“下周找个彼此都方便的时间,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吧。” 沉焰正盯着她腿间残留的秽物发呆,闻言抬起头,眼神变得很空,哑声道:“能不能……再抱一下?” 或许是希望“好合好散”,姜鲤并没有拒绝,像往常一样伸出双手。 沉焰用力抱紧她,胸腔里像装了个鼓风机,“呼哧呼哧”急喘,恨不得把她融进自己骨血,黏成一个整体。 姜鲤吃痛,正打算推开他,忽然感觉后颈一阵剧痛。 她昏倒在他怀里。 再醒来时,她躺在阴森潮湿的地下室,周围漆黑一片。 身下是冰冷的金属,硌得她浑身酸痛,两手被手铐束缚在头顶,双腿大张着,蹬在特殊的铁架上,令她想起每年都会做的妇科检查。 身上凉飕飕的,不着寸缕,后颈还残留着鲜明的痛感。 姜鲤惊疑不定,试着发出声音,这才发现嘴里含着口球,皮质的绑带一路绕到脑后,打了个牢固的结。 她惊慌地晃动着手铐,双脚蹬动铁床,试图折腾出动静,引来好心人的救援。 “咔哒”一声,暗室亮起微弱的火光。 做工精良的打火机握在一只骨节疏朗的手中,男人扣上盖子,紧接着又打开,光线闪烁不定,不断刺激女人脆弱的神经。 姜鲤“呜呜”了两声,看见她名义上的丈夫慢条斯理地点燃一盏心形香薰蜡烛。 地上摆着几盆水,桌上放着干净的毛巾、透明的宽口玻璃杯,更远处蜡烛照不到的角落,有个小小的长方形纸盒,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他徐徐走近,在她大张的双腿间坐下,看着眼中浮现恐惧的妻子,不觉欢喜,只觉悲哀。 “阿鲤,我没办法,我没别的路可走,是你逼我的。”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布满欢爱痕迹的娇躯,感知到剧烈的颤栗,却毫不犹豫地戴上蓝色的医用手套,开始清理工作。 他的动作很仔细,吻痕与指印擦不掉,便挨个贴上创可贴,洗干净阴部卷曲的毛发之后,将修长的手指探进阴道,不断往外掏弄污浊的精液。 应该欣慰的是,她嘴上说得绝情,身体却还是有反应,又或者,看着禁欲者一步步退让与沉沦,本身就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慌张的抗议声演变成暧昧的呻吟,她听从本能,将双腿分得更开,贪吃的肉穴开始有规律地一下一下吸吮他。 太脏了,怎么擦怎么洗都弄不干净。 可他不停安慰她,也在不停说服自己:“没关系,多洗几遍,多洗几遍就好。” 他将又细又长的软管插进去,调节着水流的强度,慢慢冲洗宫腔,冲洗阴道中每一片复杂的褶皱。 姜鲤难耐地蜷紧脚趾,呜咽着高潮,失神地瘫软在检查床上,任由他摆布。 清理了大半夜,沉焰终于停手。 他解开皮带,第一次向妻子露出自己的雄性生殖器。 姜鲤又困又累,看着颜色浅淡、形状笔直的性器,脸颊腾出两团红晕,不太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生个孩子。”沉焰自说自话,拿出挽救这段婚姻的解决方案,“生个孩子,一切都会过去。” 来不及做试管婴儿,也舍不得她受罪,可是,按照长辈们的说法,共同孕育一个爱的结晶,或许能够将她彻底拴在身边。 姜鲤睁大眼睛,看见她克制又冷淡的丈夫对着自己湿淋淋的下体自慰,等到快要喷射时,拿过干净的玻璃杯,将精液全部射进里面。 他低低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欲色,变得格外诱人,令人移不开眼。 他几乎不停顿地连续撸动了好几次,等到最后一次,实在射不出来,方才强忍生理性厌恶,摸了摸她寂寞地暴露在空气中的乳房。 精液积了大半杯,他端到面前看了看,打开桌上的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大号针管。 脑中警铃大响,姜鲤再次害怕起来,挣扎的幅度比之前更剧烈,脑袋拼命晃动,双腿也徒劳地试图夹紧。 沉焰从玻璃杯中吸出十毫升精液,不顾她的抗拒,将针管塞进阴道,缓缓推至深处。 变冷的液体填入因情动而发热的娇躯,嫩肉竭力抗拒着他,白皙的手指紧紧抓着手铐,用力到发白。 他反复再叁,把今夜所射的精水全部灌进她的身体,脸上浮现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坚持几个月,等你怀上我们的孩子,我就放开你。” “公司那边,我会帮你请假,你爸妈那边,我也会做好解释。”他俯身吻去她脸上的冷汗,将准备好的木塞慢慢卡在阴道口,堵住满满当当的精液,极罕见地勾了勾唇角,“理由么,就说我们打算再度一次蜜月。” 香薰蜡烛燃至尽头。 紧抱在一起的男女,重新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 沉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噗通噗通”乱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理智。 亡羊补牢,他想,在姜鲤将目光转向第二个猎物之前,他得做点儿什么。 做点儿刺激又新鲜的事,迎合她的喜好。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一切都变了味 短暂的寒假,姜鲤和沉焰几乎天天黏在一起。 摸胸这种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沉焰刚开始还算收敛,到后来便彻底沉迷其中。 在他的公寓中单独相处的时候,姜鲤很难像以前一样集中注意力,学不到半个小时,便会被他哄到床上。 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紧紧抱在一起,他的手伸进衣服里,轻车熟路地解开内衣,摸一会儿,吃一会儿,连午休都要含着才能睡安稳。 就算在图书馆,也不消停,他总用狂热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胸口,手指在她细腻的手背上焦躁地揉捻,拨弄圆润指腹的动作,总令她想起把玩那里时,从骨头缝里滋生出的痒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体越来越近,姜鲤却总觉得,心离得越来越远。 她试图和阿言讨论这个话题,阿言安抚道:“是你多想了,沉焰和你的亲密值一直在缓慢上升。”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有点担心你。沉焰控制欲太强,又有心理疾病,平心而论,并不是合适的恋爱对象。” 他撒了谎。 亲密值只剩四十分,最近变得极不稳定,忽高忽低,有时候回涨到五十,有时候又突然降到叁十五。 除了沉焰变本加厉的纠缠行为令人难以忍受,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顺利发展。 只要对方不做到最后一步,他可以对所有的狎昵视而不见。 总有一天,沉焰会彻底失控,到那时,心灰意冷的姜鲤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向他寻求安慰。 他一定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姜鲤没说话,转过脸看向窗外。 冬天还未彻底过去,草是黄的,树是秃的,天上空空荡荡,连一只鲜活的鸟儿都看不见。 开学这天,正好是情人节。 沉焰缺席开学典礼,又在流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给姜鲤发信息,催她回教室。 姜鲤推说身体不舒服,跟老师请了假,回到教室,看见他一个人在最后排孤零零地坐着。 “焰哥,找我有事吗?”她一步步走向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透明又冰冷的屏障挡在二人中间,成为她无法逾越的阻碍。 明明已经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在一起创造了无数珍贵的回忆,可这一瞬,她忽然发现,他还是那么遥远。 她费尽心机,兜兜转转,到最后竟然趋近原点。 姜鲤的心直直沉下去。 沉焰抬起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双手却亲昵地圈紧她,把她抱到自己的书桌上。 身后厚厚的英汉词典有些硌人,姜鲤握在手里,还没说话,发现他把棉服的拉链拉开,俊脸埋进胸口,紧张得直往后躲:“不……不行……” 他没勉强她。 却把手伸进打底裙里,开始脱深灰色的连裤袜。 姜鲤的脸蓦然涨红,拼命护着裙子,小声道:“焰哥……焰哥……别……” 沉焰眯了眯眼睛。 他不确定她是真的不肯,还是在欲拒还迎。按照她的开放程度,应该很喜欢这种刺激的场合和玩法才对。 他腾出手,将准备好的情人节礼物送给她。 是一个很可爱的硅胶小玩具,粉粉嫩嫩的桃心形状很有迷惑性,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什么少女风的小摆件,仔细观察,才发现两个圆润的顶端暗藏玄机。 一边是舌舔,一边是吮吸,后面有个隐蔽的开关,可以调节档位。 姜鲤明白过来玩具的功能,觉得手心烫得厉害,忙不迭塞还给他,挣扎着往下跳:“我不要……我不用这个……” 沉焰牢牢禁锢住她,压着纤细的脖颈迫她低头,温柔又强势地亲吻香软的唇。 为什么不用? 他特地消过毒,不比她的手干净? 半诱哄半强迫地脱掉长袜,将小小的纯棉内裤褪至脚踝,沉焰掰开白生生的腿,拿起锋利的刮毛刀。 姜鲤捂着眼睛不敢往下看,冰凉的刀刃贴过来时,害怕得打了个哆嗦。 她一直在软语央求:“别在这儿……不要这么对我……” 可“沙沙”的切割声无情地传入耳朵。 沉焰仔仔细细刮了两遍,拿起酒精消毒湿巾,擦掉粘在上面的细碎毛发。 酒精到底带有一定刺激性,肉眼看不见的伤口传来痛感,姜鲤咬着嘴唇,咽下疼痛的呻吟,忍住委屈的眼泪。 明明可以拒绝的,明明心里不喜欢这样无礼又放肆的对待。 可讨好沉焰已经成为本能,她不想让他不高兴;不希望他好不容易一点点放开自己,又缩回原来的壳里;不愿眼睁睁看着他的抑郁症复发,变得阴郁又冷漠…… 她也不想让阿言的任务失败,往后余生,都背负着强烈的愧疚。 玩具开始工作。 陌生又强烈的快感像一条毒蛇,而姜鲤做为可口的猎物,被它轻而易举地俘获,置于獠牙之中折磨。 她难耐地弓起腰身,睁开含泪的眼睛,看向好整以暇坐在腿间的心上人。 她捕捉到他眼中的鄙夷与轻慢,在一瞬间如坠冰窟。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发现她看过去之后,第一时间调整表情,讨好地亲吻她的脸颊,又提高档位,修长的手指在无毛的花户上逡巡…… 可她很确定,刚才的那一眼,她没有看错。 一切都变了味。 玩具不再可爱,快感浮于表面,他将黏液抹在她大腿上的动作,也变得耐人寻味。 是调情,还是嫌弃? 她从没有要求过他什么,如果心里排斥,为什么要主动贴上来,自以为是地做这么多? 开学典礼结束,同学们叁叁两两结伴回到教室的时候,姜鲤已经整理好衣服,趴在自己的书桌上。 沉焰正在收拾现场,连扯七八张纸巾,擦干净残留在他桌面上的蜜液。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淡,像千年不化的冰川,害她崩溃到失态的感官欢愉,于他而言,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他去卫生巾洗了几分钟的手,回来习惯性地牵她。 姜鲤在桌下挣了挣,没有挣开,便由着他去。 看出她情绪不高,他抿了抿唇,低声解释:“我有分寸,不会有事。” 教室的监控摄像头被他做过手脚,形同虚设;典礼的流程他早就熟记于心,留的时间很宽裕;就算有哪个同学突然回来,他一直在注意风吹草动,也来得及将她抱下来,用外套遮住双腿。 见姜鲤不肯说话,沉焰有些慌张,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吗?” 无论是照片透露出的信息,还是梦里的表现,都透露出她喜欢新奇又刺激的玩法啊。 为了刮毛时不伤到她,他在家里对着猪皮练习了很久。这一举动不单单是出于对卫生的考量,还有宣示主权的特殊意义。 他要任何看见她私处的男人,都能在第一时间明白,她是有男朋友的人,她和男朋友亲密无间,容不下第叁个人。 姜鲤没有回答。 吃完午饭,她一个人找到个安静的角落,缩成一团,看着天上的白云发呆。 阿言强压满肚子的酸意与恼怒,在旁边冷言冷语:“知人知面不知心,很多男人都是表面正经,背地变态,我看,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姜鲤控制不住暴涨的戾气,表现出刚认识时那样的坏脾气,抓起一块石头朝他砸过去,叫道:“我知道他是什么人,用不着你提醒!” 石头从涌动的黑雾中穿了过去,阿言愣了愣,没像那时候一样回嘴,而是低眉顺眼地道:“我只是心疼你,替你不值。” 姜鲤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可她理不好纠结成一团乱麻的思绪,猜不透沉焰的心理。 ———————— 前面有黑化番外,不要错过了~ 她为什么不高兴? 姜鲤开始逃避沉焰。 不是没有尝试过打听他的真实想法,可沉焰咬死是抑郁症影响,拒绝深入沟通。 姜鲤陷入两难的境地。 继续纵容下去,沉焰会越来越疯,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找什么场合,选择什么玩法,强迫她加入,既欺辱她,也折磨自己。 可冷战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距离阿言的任务截止期限,只剩四个多月,一来二去耽搁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能尽量减少和沉焰的交集,避免独处,给彼此一些冷静的时间。 这个过程并不好受,两人已经紧紧黏在一起,强行撕开的时候,难免伤筋动骨。可痛苦让姜鲤清醒,让她牢记当前最重要的目标——考上一流名校。 不管沉焰会不会为了她留在国内,会不会和她念同一所大学,不管阿言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将来要去往何处,她有她必须要做的事。 只有握在手里的未来,才是真正的未来。 沉焰很快察觉到姜鲤的冷淡。 设计精巧的新鲜玩具用礼盒包装好,悄悄塞进她桌斗中,晚自习放学后,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并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连讲题也有岑宵宵代劳,姜鲤搬了个小凳子,和对方天天腻在一起,不到上课时间,绝不回座位。 倒没有不让他牵手——如果连这点儿特权也剥夺,沉焰早就失去理智——可她总有各种各样的正当理由把手收回去,一隔就是好几分钟。 他看不起她,怨恨她,却又离不开她,迷恋她。 沉焰终于撑不住,在周五放学的时候,拉住姜鲤的书包带,低声道:“晚上跟我回家。” 他想摸她的胸,他已经好几天没碰过那儿。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寒假的时候还很抵触这种过分的亲昵,现在却演变成不把头埋进去,就睡不踏实。 “我去不了。”姜鲤温温柔柔地说着拒绝的话,嘴角挂着浅笑,语气却没得商量,“我跟宵宵约好去KTV唱歌,晚上住在她家。” 就是这种让人挑不出错的态度,暗藏着只有沉焰才能感受到的微妙排斥,令他浑身难受,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沉焰有些想哭。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哭出声。 可也是真的拿她没办法。 他想不明白哪里做的不对——她背叛了自己,他忍气吞声,一遍遍洗脑,当她是一不小心误入歧途;她有身体方面的需要,他竭力配合着做出改变,顶着陌生人的异样眼光走进情趣用品店,生疏又局促地了解不同玩具的详细功能…… 她为什么不高兴? 她凭什么不高兴? 难道就因为——他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他吗? 所以,付出再多努力,都没有意义。哪怕把自己的心脏活生生剖出,捧到她面前,她也只会轻轻皱一皱眉头,嫌弃他血腥。 “KTV不安全,我陪你。”沉焰强忍满腔的委屈和难过,紧紧跟在姜鲤身后。 姜鲤再度拒绝:“真的不用,我和宵宵打车过去。” 一起唱歌的还有须弥。 社恐和麦霸并不冲突,在相对私密的空间里,岑宵宵和须弥自由释放天性,一人抱着一个话筒,连点十几首动漫主题曲,唱得兴高采烈。 姜鲤暂时忘记烦心事,拿着手摇铃给他们烘托气氛,看见桌上的饮料快要喝完,爱照顾人的习惯难改,走出去买酒水。 唱歌的包间在二楼,KTV自带的便利店在一楼收银台对面,她提着几瓶气泡水和一袋零食出来,眼角余光看见门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雪白的衬衣,黑色的长裤,刷得干干净净的运动鞋,出于洁癖,他很小心地没有碰到玻璃门,每当有人经过,便下意识往旁边闪躲。 姜鲤有些无奈,犹豫片刻,走过去叫他:“焰哥。” 他知道跟踪狂一样的行为不大光彩,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血色,低着头走近,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 有些人天生不合群,还自带冷场技能。 沉焰往包间这么一坐,岑宵宵不会笑了,须弥唱跑调了,气泡水都变得冰冰凉凉,喝上两口,激得牙疼。 姜鲤适时接过话筒,切进一首经典老歌《一点点真心》。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害怕爱过之后还要失去/难以抗拒……” 歌声忧伤又婉转,她痴痴地看着沉焰,他似有所觉,转头望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纠缠,擦出灼热的火花。 “人最怕就是动了情/虽然不想不看也不听/却陷入爱里……”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将话筒交还给岑宵宵,出去上厕所。 还没走到卫生间,又急又重的脚步从后面追过来,两只修长的手臂紧紧箍住姜鲤的腰,将她拖进昏暗的楼道。 沉焰借身高优势将柔软的身躯压在墙上,俯身狂热地亲吻她白嫩的脸颊、娇软的嘴唇、纤细的脖颈。 她愣了几秒,有些吃力地拧转身子,扭过头承受他所有的热情与不安,舌尖吐出,被他迫不及待地吸进口中。 “阿鲤,别这么冷落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做到……”沉焰急喘了口气,不顾她的阻止,一只手强行伸进上衣,抓住一团丰软,用力揉捏。 “阿鲤……”他反复地唤着,眼角又酸又涩,根本不敢细看周围的环境,更不敢进行一些深入又理智的思考。 他怎么……他怎么会堕落成这个样子? 像狗一样缠着她不放,被拒绝还死皮赖脸地守在门口;对她的渴望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连找个干净点儿的地方都等不及,就在这吵吵嚷嚷的恶劣环境中,在遍布烟头和污渍的破旧楼道中,纵容感情爆发,放任欲望发酵。 可自厌情绪救不了他。 只有她才能让他一瞬升入天堂,一瞬跌进地狱。 姜鲤的态度似乎有了软化的迹象,一声不吭地挺起胸脯,默许他的轻薄。 打底衫的领口和下摆都有些宽松,他在裸露出来的浑圆肩膀上反复亲吻,解开内衣抚弄了会儿,又急不可耐地摸索牛仔裤的扣子。 白嫩的小手忽然抓住了他。 抓住他双腿间的、从没有人碰触过的器官。 借着暧昧又躁动的气氛,长长的睫毛羞涩地低垂着,白里透粉的脸颊娇艳又可口,她生涩地撩拨着他,既是在回应,也是在试探。 那天她看到的鄙夷,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一切都是演戏,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做出的妥协,她想知道——他到底能退让到什么地步。 这是恶性循环 沉焰没想到她会反客为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主动权在他手里的时候,还能保持收放自如——他知道怎么把握欲望与恶感的平衡,知道哪种行为接近自己的忍耐极限,知道在什么时候叫停。 可她隔着长裤握住他,如此轻松地打破他看似坚不可摧的平静,把玩着雄性最脆弱的要害,打乱所有节奏。 沉焰浑身僵硬,被她钳制的部位,更是硬得像块石头。 “阿鲤……”他忽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陷入两难的境地。 后退意味着逃跑。 可前进——又要落入她的甜蜜陷阱。 姜鲤轻轻拉着他往前,仰着白净温柔的脸,虔诚又痴迷地亲吻他的下颌。 过往的每次亲热,她都让着他,忍着他,常常衣衫凌乱,神情恍惚,甚至将自己置于身败名裂的险境,而他却衣冠楚楚,连衣扣都不肯松开半颗。 两个人的爱情剧,只有她一个人入戏,这可不太公平。 少女的动作很轻柔,虽然缺乏技巧,对于青春期的男孩子来说,依然具备不可小觑的杀伤力。 她还用很小的声音体贴询问他的感受:“焰哥……这样舒服吗?这样呢?” 她转过身面对他,十指灵活地解开皮带,径直钻进去,同时仰起头,像小猫一样一下一下舔他的脸。 沉焰的理智不断提醒他,应该配合她演戏,至少也该放松身体,给一些积极的反馈。 可事实上,没有一把推开她,已经用尽他所有的自制力。 四肢越来越僵,肌肤也变得越来越冷,他像一块刚从冰柜里取出的冰块,浑身冒着白烟,冻得姜鲤直打哆嗦。 “别摸了……”他的牙关在轻微地打颤,声音变得不太清晰,两手抓住姜鲤纤细的手腕,压在脑袋两侧的墙上。 他低头回吻她,将那股颤意传递给她,与此同时,把心一横。 冷冷硬硬的器官送入她的双腿之间,抵着还算柔软的布料,像拉动锯条锯树一般,一送一撤,动作呆板。 他的演技是如此拙劣,连小孩子都骗不过去,还要硬着头皮为自己找补:“我……我忍不住了……” 姜鲤安静地观察着少年古怪的行为,身体跟着变冷,眼中的热烈转为困惑。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清俊的脸,不像在亲热,倒像在受刑。 两块冰蹭来蹭去,沉焰越来越没感觉。 他被自己架在火上,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场闹剧——刚说“忍不住”,就潦草收场,会不会被姜鲤扣上“早泄”的帽子? “阿鲤……”他低着头,和她四目相对,眼眸中流露出祈求,“你……喜不喜欢我?” 说起来,她好像从没亲口承认过“喜欢他”。 她不是最会骗人吗?说两句好听话哄哄他,应该不难吧? 然而,姜鲤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她似乎有些意兴阑珊,轻轻挣了挣双手,低声道:“焰哥,放开我,我想上厕所。” 她有点儿生气,也有点儿失望。 生气沉焰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疯,违背本心,一味地勉强自己,又不肯做到最后,给她个痛快。 失望在于,他好像因为什么原因,对她产生了相当大的误会,抱着奇怪的成见,却不肯和她开诚布公地沟通。 沉焰敏锐地嗅到姜鲤的冷淡。 他心里一慌,也顾不上最后一点坚持,将她牛仔裤的拉链拉开,肉贴肉地塞进去。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震了震。 姜鲤的脸上终于泛起薄红,借着昏暗的光线,低头看着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的部位。 这姿势很亲密,像是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五脏六腑都被贯穿,死也得死在绳子上,想逃都逃不掉。 联想有点可怕,但她很喜欢。 他个子太高,这么迁就着她,难免辛苦,犹豫片刻,托着她的后腰往上带了带,又开始亲她。 摩擦的幅度渐渐大了起来,姜鲤吃力地踮着脚尖,手臂紧紧缠上他的脖颈,眼睛还要时不时看向走廊,生怕有人经过。 她越紧张越想上厕所,敏感的部位被他贴着又撞又磨,内裤很快湿透,尿意也变得强烈,不由贴着他耳朵小声重复:“焰哥,我真的想上厕所……你先放开我……”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沉焰的脑子里立刻涌上变态的念头。 这么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害怕被她抛弃,害怕再一次的背叛,还不如把她关起来,一天二十四小时锁在床上。 需要排泄的时候,就给她插上尿管,用生理盐水灌肠。只要对象是她,他并不觉得肮脏,完全可以克服心理洁癖,亲力亲为地照顾她,把她变成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 如有必要,他还可以通过行为强化,建立条件反射——要发自内心地说“喜欢他”,才有饭吃;要光着身子拥着他,才能睡觉;要不停呼唤他的名字,才能借助他手中震感强烈的玩具,达到快乐的高潮…… 这样坚持个十年八年,她就再也离不开他。 身体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沉焰含着她一跳一跳的颈动脉,竭力克制张口咬下去的冲动,在她尿出来之前,将腥浓的黏液喷射在柔嫩的腿心。 姜鲤姿势别扭地冲进卫生间,一个人收拾了很久,方才红着脸走出来。 不方便再回包间,她被沉焰带上出租车,前往他住的公寓。 “阿鲤,对不起。”沉焰觉得今晚的两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可先道歉总没错。 姜鲤专注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火,脸颊辉映着迷幻的色彩,整个人好像也融入了这绚烂的背景之中,透着几分不真实。 直到沉焰有些惊慌地牵住她,她才回过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焰哥,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她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道:“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你随便问,我会一五一十地回答你。” 可沉焰没有勇气接招。 他不敢把她的承诺当真,更不敢把偶然发现的不堪抖落出来,将女孩子的脸面掷在脚下踩。 “你在说什么?”他试图自然地笑一笑,嘴角却僵得怎么也扯不开,“我们不是一直很好吗?能有什么误会?” 于是,姜鲤眼中美丽的灯火,渐渐熄灭。 回到公寓,沉焰有些急迫地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疯了一样用力搓洗全身。 他穿过的衬衣和裤子,全部扔进垃圾桶,关键部位连续用了五六遍沐浴露,还是觉得肮脏。 他离不开她,因此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她;可满足她的过程,自己不可避免地被污染;而越堕落,付出的代价越大,越不甘心放手。 这是恶性循环。他在通往地狱的堕落之路上,越走越远。 姜鲤背对着卫生间,和衣躺在床上。 等了很久,沉焰都没有出来,她的眼角渐渐滑下两滴泪水。 阿言将两个人的异常反应一一看在眼里。 沉焰比他想象中能忍,一直在竭力掩饰心中的反感,还很擅长自我攻略,导致亲密值像坐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 不过,姜鲤已经察觉出不对。她这边一不高兴,亲密值直接下降十个点,只剩叁十分。 身体里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时间紧迫,他得抓紧一点。 还差最后一根稻草。 爱与恨的两端 被姜鲤含蓄地将了一军,沉焰的态度尊重了不少。 进入叁月,教室黑板右侧写下“高考倒计时”,数字一天天递减,气氛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紧张。 所有课程已经结束,姜鲤将知识重点和难点认真梳理了一遍,在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和车轮战一般的模拟考试之中,反复强化记忆,不断巩固基础。 她全身心扑在学习上的时候,沉焰的状态总能变得稳定一些,安安静静守在旁边,浅淡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写字,好像这是什么让他不能自拔的精神享受。 姜鲤已经很久没有想过沉焰出国的事。 尽人事,听天命。爸爸住过一回医院,对她的心境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如今的她但求问心无愧,如果竭尽全力,仍然无法改变结果,那就只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沉焰的去留是如此,阿言的生死,也是如此。 说起来,阿言也比以前安静许多。 他在床底下藏了个小箱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宝贝,还从她这里借了个记事本,像模像样地写起日记。 姜鲤无意间撞见过一次——受形态和能力所限,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是鬼画符,细长的五指蘸满颜料,在空白的纸张上涂涂抹抹,风格十分意识流。 发现她的注目,他还做贼一样将本子扣上,塞进黑乎乎的身体里,顾左右而言他。 叁月二十五日,是沉焰的十八岁生日。 还没等姜鲤主动提及,沉焰便想起去年的不愉快,心有余悸地道:“不用送什么礼物,也不用费心准备,简单吃顿饭吧。” 他顿了顿,又道:“不办生日宴,就我们两个。” 姜鲤点点头,微笑道:“要不,我们买菜回来自己做?” 她的厨艺不算顶尖,但做几个家常菜没什么问题。沉焰对吃饭要求不高,无论她做什么,都很给面子地吃得一干二净。 俊秀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沉焰“嗯”了一声,片刻之后,握住她的手,捧在唇边轻轻亲了亲。 他总在爱与恨的两端徘徊不定。 一会儿觉得她还是他最初喜欢的那个纯洁少女,她的青睐,是上天最慷慨的馈赠;一会儿又控制不住地想起她的狡诈与放浪,看清所有的“幸福”全是假象,恨之入骨,痛不欲生…… 他很想忘记她带来的伤害,和她重新开始。 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生日前两天的午休时间,姜鲤正和沉焰手牵着手趴在桌子上睡觉,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唤:“阿鲤,阿鲤。” 声音很虚弱,像即将蒸发的雾气。 她转过头,看见阿言刚从外面回来,整条右臂变得半透明,头颅忽大忽小,身体也在不停变换形状,不由吃了一惊。 “我刚才出去闲逛,遇到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被他贴了张符。”说话间,阿言的身形消散叁四次,难受地缠在她温热的胳膊上,“要不是我反应快,可能已经见不到你了。” 姜鲤有些着急,扭过头看了眼熟睡的沉焰,轻轻挣脱他,起身往外走。 来到走廊,她小声问阿言:“哪里来的道士?需不需要喝几口血?” 阿言趁又一次散开的工夫,悄悄分出一大团黑雾,捏成个香蕉大小的小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塞给它。 那小人挥动着细细的胳膊,抓紧纸条,迈开细细的双腿,避开姜鲤的注意,沿着墙根往教室跑。 少了这么团黑雾,阿言又虚弱几分,没骨头似的从胳膊爬到姜鲤后背,挡住她的视线,说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喂我喝两口吧。” 他顿了顿,慢吞吞地道:“别去阳台,我现在不敢见太阳……去你和岑宵宵的秘密基地吧。” 沉焰正在做噩梦,梦中,他和姜鲤在阴森恐怖的密林里奔逃,四周烧着莹莹的鬼火,身后传来猛兽震耳欲聋的咆哮。 姜鲤尖叫一声,跌向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大惊失色,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 沉焰骤然惊醒,女朋友已经不知去向,手边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布满淋漓的墨迹——扭曲的箭头、模糊的字体、歪歪扭扭的方框和圆圈——勉强能够辨认出,是张地图。 地图的终点,指向负一楼的体育器材室。 姜鲤擦了擦瑜伽球上的灰尘,坐在上面,向阿言伸出白嫩的手指。 他咬破指腹的时候,她皱眉“嘶”了一声:“疼……你轻点儿……” 阿言像是听不到似的,一味狼吞虎咽,含得越来越深,恨不得将整只手吞进喉咙。 “轻点儿吸……真的很疼……”姜鲤抱怨了句,见他不为所动,只能努力隐忍,时不时发出声夹杂着痛苦的叹息。 一门之隔的外面,沉焰听到暧昧的动静,脸色冰寒,右手紧紧攥成拳头,将纸条捏得面目全非。 姜鲤看着阿言半透明的手臂,发现自己的血并未给他带来多大起色,有些担忧地问:“这样真的有用吗?” 香蕉小人悄悄溜回,带来“情敌已经到达门外”的第一手情报,阿言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姜鲤:“有用,我感觉好多了。倒是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沉焰有没有欺负你?” “他没有欺负我……”姜鲤习惯性地维护沉焰,“你别老针对他,我们在一起很好……” “我们不提他。”阿言打断她,表现出一点儿很难察觉的攻击性,“阿鲤,我走之后,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当然会记得你。”姜鲤的语气很笃定,“你对我很好,教会我很多……” “你喜欢我吗?”阿言专注地看着她,同时亲昵地弯下腰,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我说的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喜欢呀。”姜鲤笑吟吟地仰着头,眼底既有温柔,又有忧伤,“我很喜欢你。” 沉焰白着脸倒退一步。 亲耳听到她跟情敌撒娇、恬不知耻地和对方分享脚踏两条船的感想,还说出那么动听的情话,狠狠打碎他的最后一线奢望。 他为了她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打落牙齿和血吞,可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他甚至不敢想此时此刻房间中的情景——器材室有那么多可供娱乐的器材,她是不是正躺在柔软的垫子上,主动掰开双腿,邀请男人的侵犯?或者正趴伏在台球桌上,一边香汗淋漓地扭动着,一边翘起后臀,承受痛苦又充实的折磨? 再想一秒,他就会发疯。 他恨自己准备不够充分,没有携带趁手的凶器,也没有过人的体力,可以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手刃仇人;他恨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依然顾忌着姜鲤的感受,更害怕撕破脸之后,她会像之前噩梦中的表现一样,如释重负地离开他…… 他已经把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她…… 不,还剩一样东西,没有给她。 那是他最后的坚持,是身为男性干净却无法被证明的童贞。 沉焰失魂落魄地离开地下室,与此同时,在里面紧绷着一根弦的阿言悄悄松了口气。 为了顺利实施这个计划,他做了两手准备——沉焰知难而退,痛快说分手当然最好;要是对方直接冲进来,他就只能伪造出翻窗逃走的假象,委屈姜鲤承受所有的怒火。 不过,没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害姜鲤半根汗毛。 短短半个小时,阿言耗费了太多能量,而这些消耗,对于现在的他几乎是致命打击。 可他并不在意这些,脸上甚至流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以至于必须将面孔转到一边,才能掩饰得意。 姜鲤伸手摸了摸他的右臂,手指从中穿过,没有感觉到半分阻力。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轻声问道:“阿言,我可以永远相信你,对吗?” 阿言心里一跳。 他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她秀美的容颜,低声回答:“当然。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而且只能相信我一个人。 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永远守护你,细致入微地照顾你。 忍过这一时的痛苦,我们一定可以共度漫长又幸福的一生。 把第一次给我 姜鲤为沉焰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本《简爱》。 她在扉页上写下美好的祝愿,用漂亮的包装纸包裹,纯白色的缎带系成个复杂的蝴蝶结。 手指轻轻抚摸着书籍,姜鲤看着旁边的空位发愣。 沉焰身体不舒服,请了两天假。 好在今天已经是周五,她打算晚上去他家看看,顺路买些新鲜食材,为明天的生日宴做准备。 还没到放学时间,沉焰忽然发来短信:“来一趟礼堂。” 没头没尾,透出几分古怪。 姜鲤微微蹙眉,等到放学铃响,将周末要做的卷子整理好,连着那本书一起放进书包,向礼堂走去。 阿言表现出不寻常的紧张,低声道:“要不让岑宵宵陪你过去?” “为什么?”姜鲤理了理有些发皱的校服外套,并不打算采纳他的建议。 阿言脑海里闪过许多条情杀新闻,声音紧绷:“我怕他又犯病,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姜鲤看向他的眼神中,似乎藏着探究,“我们最近相处得还算融洽,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阿言一时语塞,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他的右臂一直没有恢复,正相反,半透明的症状开始向周围蔓延。 还没推开礼堂大门,激烈的乐曲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奥赛罗的《夜晚时刻》。 有别于艺术节那晚无可指摘的表演,沉焰将过多的个人情绪融入其中,该低的音谱低得过分,如同平静的海面之下压抑的暗流,该高的音谱高得过了头,像是平原之上快速聚积的风暴…… 明明错误百出,却打破了沉寂的死气,更完美地诠释了这支钢琴曲的本来含义——嫉妒消耗理智,失序引向毁灭。 姜鲤迈进空空荡荡的礼堂,沿着正中央那条过道,向她舞台上的恋人走去。 偌大的空间被黑暗笼罩,只有沉焰头顶亮着盏冷白色的灯,灯光衬得他冰冷的神情越发疏离,雪白的衬衫更加干净,整个人好像沐浴在圣洁的神光中,下一刻就要离开俗世,进入高远的天国。 然而,修长白皙的十指在黑白键上跳跃,速度越来越快,犯的错误也越来越多,到后来,他竟直接忽略曲谱,听凭激烈的情绪操纵,奏出一段刺耳又高亢的噪音。 哀伤、愤怒与绝望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已经呼之欲出。 他像被七情六欲所污染的圣子,忘却了上帝的神谕,跌入了魔鬼的圈套,在善与恶的边界饱受折磨,失去一直以来的冷淡从容。 这近乎癫狂的一幕令姜鲤心惊,也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走到台上,竭力维持平静的表象,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阿言的心提到嗓子眼,准备好应对所有突发状况。 就算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和沉焰发生正面冲突,也不能让姜鲤受到任何身体上的伤害。 乐声骤然停止。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沉焰痛苦地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他还是没有揭破她的真面目。 他伸出僵硬的手臂,将姜鲤抱在腿上,握着她又暖又小的手,缓慢弹奏最基本的音符。 “还记得刚才那支曲子吗?”他的问题,将她轻而易举带回还没有正式结识的那个时候。 “记得。”姜鲤缓缓点头,侧过脸亲昵地和他接吻。 她专注地看着他,微笑起来:“一路走到现在,想想真是不容易。” “嗯。”沉焰抵着她光洁的额头,望进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确实。” 如果知道全心全意地喜欢一个人,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令他日夜难安,痛不欲生,他宁愿这一切从未开始。 或者……第一次自杀的时候,如愿解脱,也是不错的结局。 可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 “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姜鲤将书包拉链拉开,拿出那本饱含深意的书,笑着暗示他,“要不要打开看看?” 然而,沉焰随手把礼物放在一旁。 “谢谢。”他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的手,把彻骨的冷意一点点传递给她,“不过,我可以指定别的生日礼物吗?” “……当然。”姜鲤愣了愣,有些失望,却没有拒绝,“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沉焰将校服拉开,两只手分别揉弄两团饱满,贪婪地吸了口她身上污浊又香甜的气味,说话意外的直白露骨,“把你的第一次送给我好吗?我订了情侣酒店,待会儿直接打车过去。” 姜鲤毫无心理准备,错愕地看着他,下意识道:“什么?” 阿言则陷入窒息,气急败坏地绕着她打转儿,叫道:“他今天很不对劲,不要答应他!” 这男的是傻逼吗?明知道女朋友给自己戴绿帽子,明明有严重的洁癖,不分手就算了,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把第一次给我。”沉焰的态度彬彬有礼,眼神却幽暗无光,“我想把这个,当做我的成人礼。” 他知道她已经不是第一次。 可他还是。 如果嘴唇、手指和玩具都不能满足她强烈的欲望,他只能把最后一点纯洁完全献祭给她,拼尽全力讨她喜欢,争得可怜又可悲的喘息时间。 对身犯重罪的死刑犯而言,明天行刑,还是后天死去,有着质一样的区别。 “可……可我还没成年……”姜鲤喃喃地道。 换做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答应他。和心爱的人做快乐的事,没什么好迟疑。 但是,明明知道他的精神状态不对,知道他对自己可能存在误会,却找不到机会解释。心中有了芥蒂,自然会产生抗拒。 听出她的推脱,沉焰的面色变得冰冷刺骨,手下也不自觉用力,疼得她低叫一声。 “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喜欢我,就不要拒绝我。”连情感绑架的下作手段都使了出来,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是否面目可憎,低头狂热地亲吻她的脸颊。 “阿鲤……阿鲤……你听我一回,不要答应他!”阿言焦躁地在一旁转着圈,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下半身已经变透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姜鲤垂下长睫,犹豫了很久,艰难地点了点头。 酒液弄脏睡裙 两人打车来到情侣酒店楼下。 天色向晚,街面的灯光陆续亮起,正是乍暖还寒、乱穿衣的季节,行人们有的裹着厚外套,有的穿着短裙,说说笑笑从身边走过。 “我有点饿,先吃点儿东西好吗?”姜鲤难掩紧张,又不好打退堂鼓,好声好气和沉焰商量。 沉焰紧紧牵着她,好像生怕她临阵脱逃,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姜鲤点了份火腿炒饭,小口小口吃着,心事重重,食不知味。 沉焰比她吃得更少,整整两天粒米未进,一口热汤下去,胃部剧烈痉挛,疼得悄悄捂住上腹,脸色隐隐发白。 “害怕吗?”他低声问道。 姜鲤诚实地点头,脸颊腾起红云,勺子拨拉着红红的火腿粒,一只手窝在他掌心,乖乖的一动不动。 沉焰眼神变冷,语气却更加温柔:“不用怕,阿鲤,你应该知道,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他顿了顿,猜着她的另一重顾虑,主动为她找借口:“待会儿我轻一点,再说,女孩子的第一次,不一定会出血。” 看,他已经为她备好台阶。 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瞒天过海,继续骗他。 可姜鲤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从沉焰反常的态度和举动中,感觉不到应有的尊重,正相反,那天令她感到不适的轻慢再次浮出水面。 她和他的第一次,不应该这么草率,像是在赌气,或者证明什么一样,充满目的性。 但她很难拒绝他。 事态发展到现在,一切都在悄悄失控。她沉溺于不健康却十足热烈的爱情中,明知横在脚下的是一架危机重重的玻璃桥,还是怀抱侥幸心理,认为自己可以平安通过,获得无数人觊觎的终极大奖。 孤注一掷,将纯洁无瑕的身体奉献给他,剖出鲜活跳动的心脏感动他,是现在的她,唯一能做的事。 总是在奢望,总是在幻想,总是在为心爱的人找各种说得过去的理由,说服自己退让。 这就是讨好型人格的可悲之处。 吃过饭,沉焰走进隔壁的药店买避孕套。 姜鲤不好意思进去,站在门口等他。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频繁落在自己身上,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拔腿离开,几秒后便会被他追上。 “阿鲤,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变透明的双腿再也没有恢复,阿言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又一次劝说她。 “我已经答应过他,不用再说了。”姜鲤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闷闷的,“你找地方转转,明天早上再来接我。” “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个结果和阿言的期望相去甚远,他不依不饶地缠着她,“你这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他身上存在的问题,为什么非要这么仓促地做决定?” “初夜而已,算不了什么。”姜鲤深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笑着迎向一步步走来的少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阿言僵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沉焰买了两盒避孕套,一大瓶润滑液。 “怎么买这么多?”姜鲤好奇地问道。 沉焰眸光微闪。 多么?他觉得一点儿也不多。 为了克服心理障碍,他必须把那里一层层包裹起来;为了证明他不比那个男人差,一晚怎么也要做个叁四次。 “留着慢慢用。”他的回答令姜鲤再次红了脸。 第一次和异性开房,姜鲤的手脚僵硬得不知该往哪里放。 沉焰的心理素质比她好些,牵着她神色自然地经过酒店大堂,进入电梯。 他定的是顶楼的套房,整体采用红白两色,心形大床中间躺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床头柜摆了几瓶葡萄酒和一对高脚玻璃杯,头顶挂着一只鸟笼,夜莺造型的灯盏嵌在其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姜鲤换上拖鞋,先去洗澡。 沉焰拿起避孕套,垂下眼皮认真研究盒子上的示意图,学习怎么摘戴。 半个小时后,姜鲤吹干头发,穿着他新买的吊带短裙走出来,浅粉色的丝质面料衬得肌肤似雪,乌发红唇,身段玲珑,整个人美得像在发光。 沉焰搂住她纤细的腰,将人压在墙上,深深吻了好一会儿,方才气息不稳地放开她。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姜鲤心不在焉地打开电视,坐在床上出神。 他这次洗得很快,没多久就向她走来,短发还湿漉漉的,沾着细碎的水珠,单手扣住她脆弱的脚踝,往床边拖了拖。 姜鲤顺从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用蝴蝶形状的开瓶器打开橡木塞,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红酒,举手投足赏心悦目。 “焰哥,我不会喝酒。”她接住他递过来的玻璃杯,表情有些为难。 “度数不高,和果汁差不多。”沉焰自顾自地和她碰了碰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姜鲤不想扫兴,浅浅尝了两口,等清冽甘甜的味道散去,缠绕味蕾的只剩难言的苦涩。 沉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含进一大口,俯身哺渡给她。 他灌得突然,姜鲤被迫仰着脸承受,险些呛住。 酒红色的液体自嘴角流下,像新鲜的血,激起沉焰的凌虐欲望。 他掐住她精致的下颌,一言不发地继续给她喂酒。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觉喝下去一整瓶。 姜鲤的眼睛变得迷蒙,柔嫩的舌头被沉焰吮吸得生疼,软语央求:“不,焰哥,我不能再喝了……头晕……” 沉焰将剩下的两口酒倒在她光裸的肩膀。 酒液弄脏睡裙,争先恐后往下流淌。 她被冰冷的触感激得一颤,扭头看过去时,细细的肩带被他修长的手指挑落。 少年的薄唇像弥补一般,沿着液体污染过的地方,轻轻柔柔地吻,细细密密地舔。 他扯下胸前单薄的布料,让一整只饱满圆润的乳房暴露在空气中。 肉粉色的蓓蕾不争气地充血变硬,被他微冷的舌尖舔过,惊慌失措地直发颤。 他的眸色变深,一把按倒她,结结实实压了上来。 半醉的少女软绵绵地陷落在他怀里,困在血红色的心中,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纯白羔羊。 最后一桶冷水(免费福利章) 为什么要喝酒呢? 大概是因为,他需要酒精麻痹神经,钝化恶感。 也需要酒精封住她的嘴巴,放松她的身体。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在他从少年蜕变为成年男人的夜晚,他不想听到从她嘴里吐出的,动听又虚假的话语。 他害怕看到她眼睛里隐藏的排斥,感知到她因为不情愿而变得僵硬的肢体动作。 沉焰竭力克制着复杂的情感,温柔耐心地吻遍姜鲤每一寸肌肤。 他将单薄的睡裙脱下,与此同时,自己也回归最原始的状态,像个新生的婴儿。 两具光洁的身体紧密地交缠在一起,姜鲤沉溺于绝望的情海中,双臂如柔韧的藤蔓一样,死死攀着恋人苍白的肩膀,双眸迷离,红唇微肿,热烈地承受着一个又一个缠绵的亲吻。 他往手心倒了一大滩润滑液。 润滑液很凉,触及湿热敏感的部位时,姜鲤不适应地打了个哆嗦。 “疼……”修长的手指变成异物,搅出陌生又难耐的感觉,她微微蹙眉,眼里含着泪水,“轻点儿……” 沉焰不想看她演戏。 明明更过分、更荒唐的做过不知多少次,怎么对象换成他,就变得这么不配合? 将一大瓶润滑液均匀涂抹在她娇嫩的器官附近,他喘息着,撕开避孕套的包装。 一层、两层、叁层…… 姜鲤察觉出异样,低头怔怔地看着他迥异于常人的动作。 涌动的情潮缓缓退却,滚烫的身子也变冷了些。 她勉强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抱住做好准备的沉焰,双腿温顺地分开。 可破身带来的痛楚还是超出想象。 姜鲤的脸色明显变白,腰身本能地往后躲,腿也跟着收紧,将沉焰的腰夹在中间。 “疼……焰哥,真的很疼……”声音带出哭腔,她开始小幅度地推搡他,企图逃离森严的掌控,“不……让我缓一缓……” 沉焰按着她不放,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有成功。 戴的避孕套太多,快感变得微乎其微,她又一脸抗拒,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他难掩心中的烦躁,紧紧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压在枕头两侧,冷声问:“是真的疼,还是根本不想让我进去?” 姜鲤怔住,像是被人抛到冰天雪地的北极,零下四十度的低温像一条毒蛇迅疾地在她脚踝咬了一口。 于是,一股可怕的冷意游走全身,所经之处,血肉白骨,全部冻成冰碴。 偏偏心脏还是热的,在寒冰中艰难地跳动,清晰地感知着生命的流逝,受尽残酷折磨。 她放弃了挣扎。 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无息地自眼角坠落,在枕头上洇出一大片湿痕。 沉焰抿紧薄唇,自悔失言,却说不出道歉的话。 他又开了瓶酒,闷不吭声地低头一口一口喂给她喝。 初夜变成半强迫,现在又向迷奸的方向发展。 他用手背擦掉她嘴角的酒渍,低头亲吻湿漉漉的眼睛。 姜鲤头重脚轻,泪水被他吮干净,又有新的涌出来,眼前变成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什么都看不清。 沉焰的身体,忽然不太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眸色幽深了许多,捧着她脸颊的左手变得更冷,像冰块一样,冻得姜鲤更加迷糊。 原来,去而复返的鬼魂,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上了沉焰的身。 阿言眼神复杂地盯着赤身裸体的少女,绝望又疯狂地掐住她纤细的脖颈,恶狠狠吻了上去。 他已经穷途末路,时日无多。 亲手把自己逼到绝境,心里充斥着对沉焰的嫉妒与愤怒,对姜鲤的怜爱与愧疚,唯独没有半分悔意。 只要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姜鲤将身体交给别人。 为什么那么喜欢沉焰?为什么不能用情人的目光看看他,哪怕只有一眼? 做为人类,和她接吻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温热、甜蜜、香软、诱人。 他狠着心,在她颈间掐出明显的红痕,掐得姜鲤快要窒息,脸颊憋得通红,呛咳着将柔软的舌尖吐出来,喂到他嘴里。 “阿鲤,你最喜欢谁?”他又一次收紧双手,以生命做要挟,逼她做出真实的回答。 可她的回答注定不会令他满意,姜鲤喉咙痛得厉害,勉强挤出几个字:“焰哥……最喜欢……焰哥……” 她还不知道他已经换了芯子,这么说是为了保命,还是发自内心,没有人说得清。 浓重的戾气自清俊的眉眼之间浮现,阿言的动作变得更狠更重。 他将她的双手捆缚在床头雕花的铁栏上——情侣酒店的优点之一在于花样繁多的道具,亲够了她,又在嘴里堵上口球,眼前蒙上密不透光的眼罩。 这是恶鬼走到生命尽头,最后的狂欢。 也是他给沉焰泼的,最后一桶冷水。 他要在姜鲤身上印满凌虐和欢爱的痕迹,让清醒过来的沉焰误以为是自己酒后发疯,无地自容,主动离开。 这需要时间,而长时间附身对他而言,无异于自寻死路。 如果天亮之后,他就要灰飞烟灭…… 阿言怔怔地看着一无所知的姜鲤,慢慢俯下身,在她光滑的肩膀上咬出个极深的牙印。 他得给她留个记号,让她再也忘不掉他。 姜鲤痛得直哭,两只手在绳子的捆缚下无力地挣扎着,细嫩的肌肤出现鲜红色的勒痕。 她被动地承受着男人狂暴又凶残的热情。 很奇怪,沉焰温柔地亲吻她的时候,她感觉到隐隐的恨意,那是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的怨恨与痛苦;他这会儿又掐又咬,无所不用其极,她却体味到强烈的爱意,那爱意令她随波逐流的孤单灵魂,短暂地依附在一叶小小的独木舟上,获得短暂的安宁…… 她一定是醉了…… 眼泪一直没有停过,姜鲤被冰冷的怀抱完全包裹,温热透明的水液自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出,蹭在他的指间,涌进他的口中。 她像只在平静的溪水中生活惯了的小鲤鱼,陡然落入极端恶劣的环境之中,架在冰与火之间,一会儿被寒冰冻成雕塑,一会儿又被烈焰烤至半熟。 体力渐渐耗尽,姜鲤抽泣着昏睡过去。 而阿言,到底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不是他不想,而是占据的到底是情敌的身体,他不愿让沉焰占这个大便宜。 他摘掉一层一层的乳胶薄膜,避开生殖器官,将污秽的黏液涂在她白皙的大腿上、平坦的小腹间,连嘴边也抹了一点儿,制造出她被人狠狠玩弄过的假象。 有点儿奇怪的是,他比想象中撑得更久,附身带来的虚弱感并不明显。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熟睡的她,手指无数遍描摹温柔秀气的眉眼,握着她的手亲吻了数百次,方才在天色发白之时,脱离附身状态。 早上八点半,沉焰头痛欲裂地醒来,看清姜鲤的模样,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我们分手吧 少女还昏睡着,两条纤细的手臂捆在床头,腕部的勒痕太深,已经隐隐发青。 眼前蒙着眼罩,嘴里塞着口球,柔嫩的唇瓣红肿破皮,唇边沾着乳白色的精斑。 修长如天鹅的脖颈被人狠狠掐过,留下的痕迹,没有五六天消不干净。 肩上印着个怵目惊心的牙印,血渍干涸,伤口开始结痂,像无瑕的美玉磕了个令人惋惜的小缺口,再高明的大师、再精湛的技艺,也无法弥补这种缺憾。 浑身布满层层迭迭的指印与吻痕,散发着来自于他的淫秽气味。 沉焰面如死灰。 刚刚跟她保证过,永远都不会伤害她,就在酒精的麻痹之下丧失理智,做出这种事…… 他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拉过被子,将姜鲤惨不忍睹的身子盖上,他惊慌失措地跌下床,冲进浴室。 应该弄点温水给她清洗清洗,还有……肩膀上的伤也要尽快处理…… 太阳穴突突直跳,大脑像要炸开一样疼得厉害,沉焰方寸大乱,刚刚打湿毛巾,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凝固,遍体生寒。 他的嘴角,还沾着她的血。 毛巾跌进盥洗池,沉焰扑到马桶边,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 喝醉之前,他确实想过堵住她的嘴巴,却没料到自己真的会行动。 他还想过很多更可怕的事——把她关起来,锁在床上日夜折磨;她不是喜欢和那个男人做吗?干脆将对方的生殖器割下,切成薄片,一口一口喂给她吃;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强制受孕,用孩子永远留住她…… 随着理性的一步步远离,他会不会真的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 沉焰自问没什么底线,他将姜鲤放在心里,为了讨好她一退再退,放弃所有原则。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的底线是—— 绝不能容许自己伤害她。 他害怕看见她疼痛流血,没勇气面对她厌恶或恐惧的目光,不愿把自己病态偏执的一面暴露给她看,终至丢掉最后的体面,耗尽所有的感情,变成丑陋的怪物。 所以,在彻底失控之前,他应该离开她。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觉得比死还难受。 沉焰跌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好像被鬼魂吸去了所有的活人气,眼珠一动不动,十指痉挛着蜷缩在一起,连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变慢。 要不,干脆去死好了。 他突然抓到一点儿希望,如果说这也能叫做“希望”的话。 反正姜鲤心里装着别人,只是出于某种他不理解的理由暂时停留在他身边——是可怜也好,是觉得他还有利用价值也好,总之,他识趣地离开,她只会觉得轻松。 至于爸妈那边,他们有无比重要的科研工作,处理完他的后事,说不定还能更加专注于学术;姑姑应该会为自己掉几滴眼泪,可哭过也就哭过,还是会好好经营自己的事业与生活…… 他没有朋友,在这个世界本来就没多少牵挂,想走很容易。 想明白这些,沉焰抱着强烈的自毁情绪,找回一点儿力气,扶着墙慢慢站起。 他洗干净带血的嘴唇和牙齿,回到卧室,解开捆缚姜鲤的绳子。 她已经完全清醒,自己摘下眼罩,扯掉口球,抱着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低头看着沾满体液的床单发呆。 沉焰披上白衬衣,手抖得厉害,连续尝试了好几次,勉强系好扣子。 他用温水给她擦脸,试图抱她去洗澡,却被拒绝。 姜鲤回想起昨晚的遭遇,脸上流露出恐惧,双手紧紧护住胸口,挣扎着打算穿衣服。 沉焰将校服披在她肩上,转身去客厅回避,拿起手机下了单药品。 他没有后半夜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射进去,保险起见,除去消炎药、消肿化瘀的药膏,又买了一盒紧急避孕药。 外卖很快送来,他回到卧室,将纸袋放在桌上,沉默了很久,终于攒够勇气,艰难地道:“阿鲤,我们分手吧。” 姜鲤似乎早有准备。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没有指责他始乱终弃,而是抿了抿肿痛的唇,轻声问道:“你打算出国么?” 说出“分手”的话,沉焰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一大半,只剩小半沉重的皮囊。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了她的问题,机械又呆板地道:“对。” 他并不打算出国,离了她,他根本活不下去。他的人生,即将走到终点。 可出国是个不错的理由。 姜鲤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她竭力摆脱本能的恐惧,勇敢地抬起头看着苍白得像鬼一样的沉焰,声音依旧温和:“除了这个,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初夜一点都不美好,她很疼,很害怕,很迷茫,后半场直接昏过去,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完全给出去。 可她是那么喜欢他。 喜欢到如果他肯坦白,肯解释,就算出国好几年,她也愿意等。 沉焰干巴巴地摇头,道:“没有。” 他勉强想起点儿俗事,将她写过的欠条从书包夹层找出,用僵冷的手指撕成碎片:“是我对不起你,你借我的钱,一笔勾销。” 姜鲤的嘴角微微往上勾着,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她木然地道:“这一夜还真是值钱。” 沉焰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硬着头皮将避孕药拆开,连着温水一起放在她手边,重复道:“分手吧,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我们不合适。” “嗯。”姜鲤慢慢点头,眼眶里蓄满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你别后悔。”她将药片吞下,含着泪微笑,用最柔弱的态度,说着最坚决的话,“沉焰,出了这个门,我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以后,就算你跪下来求我复合,我也不会答应。” 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她有自尊,有骄傲,做不出摇尾乞怜的事。 她不知道,他也已经勉强自己承受了——他所能承受的一切。 感情走到尽头。 沉焰低着头,将她脆弱又坚强的样子深深镌刻在脑海里,涩然道:“我知道了。”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身,双腿像灌了铅,从卧室到门口的那几步,走出一身的汗。 姜鲤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费尽心机骗到手里的少年,重新变回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 房门阖上,温热的泪水“啪嗒”一声,落在印着深红色吻痕的手背上。 姜鲤面对着墙侧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紧,无声地哭了起来。 终于达成目的,阿言心中涌上可耻的喜悦。 他从落地窗穿过来,自背后拥住姜鲤,适时送上体贴的安慰:“阿鲤,别难过,他不值得你伤心。” 或许是上天看到了他的诚心,附身那么久,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力量竟然没有流失,他还能苟延残喘,陪她度过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然而,姜鲤并没有如他预想中的那样,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沙哑又冰冷:“你以为我猜不出你在中间动过手脚吗?” 她慢慢将眼泪擦干,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呆若木鸡的他:“你把我当成傻子吗?” 我不是傻,而是贪心 黑黑的眼圈眨了又眨,阿言惊慌失措,短短十几秒编出几十种狡辩的说辞,迎着她冷漠的表情,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见他这副反应,六七分的怀疑变成十分,姜鲤的脸上充满失望。 “不,阿鲤……你听我解释……”阿言伸手去抱她,少女却坐起身,从他人不人鬼不鬼的躯体中穿了过去。 她快步走向客厅,他紧追上去,干巴巴地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他不够成熟,对你不好,他自己也承认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你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更没必要为了帮我完成任务而委曲求全……” “你也知道我在帮你?”姜鲤大喊一声,抓起抱枕砸向他,“你也知道我在受委屈?” 她坐在沙发上,恨恨地瞪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我……”阿言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更知道阴谋败露,已经没有资格继续留在她身边,低着头认错,“我当然知道,我都看在眼里……阿鲤,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可长痛不如短痛……” 姜鲤气得连连冷笑,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说:“你真的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吗?” 被最信任的“守护神”背刺,被最喜欢的心上人抛弃。 她做错了什么? “我最开始还纳闷,为什么沉焰的态度突然变得奇怪?你告诉我,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还说他有心理疾病,脑子不正常。”她褪去所有温和表象,连眸子里的光都变得冷冷的,像是一把寒冰结成的剑,搅进他的五脏六腑,将游魂轻而易举荡成碎片,“我觉得我能捂热他,也觉得应该相信你,装作什么异常都没有察觉到,竭尽全力照顾你们两个的感受,到最后却变得里外不是人。” 她紧咬下唇,失望地看着他,低声道:“我不是傻,而是贪心,不想失去他,也不想失去你。” 阿言是她暗暗渴望的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她对沉焰束手无策的时候,他适时出现,一次又一次帮她出主意,给她打气;无数个挑灯苦读的深夜,他守在她身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题,陪她温书;在家庭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又第一时间成为她强有力的后盾,陪她度过最艰难的日子,帮她化解折磨自己十几年的心结。 而沉焰,是她近叁年来的唯一执念,是闪闪发亮的终极理想。她说不清已经计划了多少有他参与的未来,编织了多少玫瑰色的憧憬。即便随着深入了解,发现了他深沉又病态的爱,理智也知道这样不对,可从小缺爱的她,根本没办法抗拒这样一份炙热到足以将自己融化的感情。 阿言循循善诱,一点点养大了住在她心里的贪婪,让她变得自信,变得勇敢,却又亲手杀死它。 两个都想要,一个也留不住。 越害怕失去,失去的就越多。 听到她的话,阿言心里一震,一时不敢深究话里隐藏的含义。 “跟我讲一讲——你‘天衣无缝’的计划吧。”姜鲤语带讥讽,摆出审问的架势。 阿言心乱如麻,不敢再玩花招,一五一十地将做过的手脚供出,说到尤其下作的地方,自己也觉难堪,总要停顿许久才能继续。 姜鲤面无表情地听着,许多想不通的地方有了合理的解释,代入沉焰的角度重新看待自己,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把她当成水性杨花的女人,才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举动吗?即使她一再挑战他的洁癖,依然忍到现在才说“分手”吗? 还有,后半夜那个发了疯一样折磨她,又热烈地爱着她的人,竟然是附在沉焰身上的阿言吗? 阿言越说,脑袋垂得越低,到最后直接挂在胸口,还要强撑着把憋在肚子里很久的打算说给她听——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等任务失败,我把命赔给你,算是赔罪。”她和沉焰的亲密值已经降到叁分,任务截止期限也近在眼前,死期并不遥远。 “阿鲤,我是真的喜欢你,比沉焰还要强烈许多倍地喜欢你,要是有投胎转世的那一天,要是还能回来,我一定拼尽全力弥补你,像这段日子一样,天天照顾你,陪伴你,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他急急忙忙表白心意,生怕晚一秒,便再也没机会说给她听。 事实证明,姜鲤确实没有更多的耐心和时间。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没什么好说。”她心灰意冷,连看都懒得看他,“明天死还是后天死,都无所谓,只是别死在我面前。” 这是在下逐客令。 半透明的黑影晃了晃,阿言厚着脸皮,死赖着不肯走,想要个肯定的答复:“那你……你愿意等我回来么?” “我不等你。”姜鲤的回答干脆又利落,言语如刀,精准地扎在他的心上——如果鬼魂也有心的话,“我不会让包括沉焰和你在内的任何人毁掉我,我一定会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找到比沉焰更出色的男朋友,如果顺利的话,一毕业就结婚。” 阿言气得直哆嗦,浑身的黑雾散成一缕一缕,在半空中虚弱地盘旋着,他不敢和她硬来,带着哭腔道:“阿鲤,非要……非要做这么绝吗?” 可姜鲤还没说完。 她嘴角微微上翘,甜美的酒窝变成两汪寒潭:“我希望你真的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也希望真的有再见的那天。那样的话,等你回来,看到我事业顺利,家庭美满,儿女双全,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对不对?” 阿言直接哭出声。 他委顿成一团不规则的黑雾,缩在她脚边。 他毫不怀疑她话语的真实性,她是这么聪明剔透,又是这么温柔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她,朝夕相处下来,任何异性都会死心塌地爱上她。 他开始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将沉焰逼走又有什么用?没办法在一旁守着,她还是会被别人染指,身体不是他的,心也不是他的。 “要不……要不你和沉焰和好吧?”阿言痛哭流涕,细细的烟雾小心翼翼牵着她的裙摆,“你可以跟他解释清楚,让他知道你是无辜的,那些照片里的男人是他。他还没走远,一切还来得及。” 一个熟悉的情敌,总比一群陌生的情敌好对付些。他毫不怀疑,他不在的这十几年,沉焰会像疯狗一样死死看着她,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至于他和他的较量,总有一天能够分个高低。 可姜鲤一定要跟他反着来。 她说着气话,表情很严肃:“我不想要他了。” 企图迷奸沉焰的话,她说不出口,鬼怪之说又太过离奇,很容易被沉焰当做又一个离谱的借口。 再说,她也是真的为他的不信任和不坦诚而伤心。 她需要时间冷静,也需要时间调整状态,既然阿言自己找死,没有再为他耽误时间的道理。 至于沉焰那边…… 天大的事,也等高考后再说。 她好脾气的时候,是真的好脾气,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却比大多数人都狠心。 “也不想要你。”她又一次下逐客令,话变得难听起来,“快走吧,别逼我请符咒对付你。” 姜鲤处理完伤口,收拾好东西,给岑宵宵打了个电话,急匆匆离开酒店。 她没有往蜷缩在沙发角落的黑影看上一眼,好像那里瘫着的,是什么不值一提的脏东西。 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3000字) 看到姜鲤的样子,岑宵宵破口大骂,气得差点儿报警。 “我和沉焰已经结束了。”姜鲤向她借了件高领衣服换上,眼睛还有些肿,神情也透着浓重的疲惫,“宵宵,借你家躲几天好吗?” “分得好,早就该分。”岑宵宵咬牙切齿,“随便住,我家就是你家,我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 晚上,岑宵宵买了两挂鞭炮,带着姜鲤偷偷摸摸去野地里放,说是要替她去去晦气。 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响,姜鲤被眼前的亮光刺得睁不开眼,两手紧紧捂住耳朵,想笑又想哭。 回去的路上,她频频扭头,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咱们刚才放鞭炮的地方,之前是个火葬场,是不是招了什么脏东西?”岑宵宵拿着串烤鱿鱼,嘴里鼓鼓囊囊,脸上毫无惧色,“等我再求几个符,驱邪符、平安符、升学符……”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会儿,看看姜鲤,捣捣她胳膊:“要不要再来个桃花符?”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换个又帅又体贴的,气死沉焰那座臭冰山。 “你干脆搞批发好了。”姜鲤被她逗笑,短暂地忘记心里的异样。 除了阿言,想必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跟着。 不过,请符只是气话,他已经半死不活,没必要动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将他的死期提前。 她还嫌脏了手。 洗漱过后,姜鲤换上可爱的猫咪睡衣,和岑宵宵挤在一张床上。 床头灯熄灭,她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慢慢拉近距离,抱住身边香香软软的女孩子。 岑宵宵还没睡着,理解地伸手拍拍她的后背。 姜鲤趴在岑宵宵的肩膀上,无声地掉眼泪,肩膀一颤一颤,没一会儿就把她半边睡衣都哭湿。 “小鲤,别难过,失去你是他的损失。”她没骂她恋爱脑,也没嫌她没出息,语气很轻柔,身上很暖和,“你要振作起来,活得开开心心,风生水起,让他把肠子都悔青。” 姜鲤一直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象,直到这会儿,才放纵痛苦的情绪在黑夜里蔓延。 “在这段感情里,我已经全力以赴,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她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知道是在为结束的恋情做总结,还是在安慰自己。 “对啊,小鲤做得特别好,是他不识好歹,不懂得珍惜。”岑宵宵真诚地附和着,“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们要往前看,更好的在前面等着你呢!” 可是,真的没什么好遗憾的吗? 这七百多个日子的点点滴滴,在她记忆中化成浓墨重彩的诗篇。 在最青涩最懵懂的年纪,遇到这么个惊才绝艳的人,他为了她放下坚定的原则,吃力地克服洁癖,笨拙地释放温柔。这件事本身,已经可以称之为神迹。 一个人的生命何其短暂,神迹大概率只能出现一次。 以后遇到的人再好,再完美,都不是他。只要想起这个,心就像缺了一块,再多的爱都填不满。 “宵宵,我想不明白……”姜鲤依然在哭,将所有的脆弱毫不掩饰地摊在好友面前,“我是为了变得幸福,才努力喜欢一个人的,可到最后,怎么会变得不幸呢?” “大概是因为,一旦动心,就容易受伤。”岑宵宵轻轻叹气,“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交给另一个人左右,本身就是很大的冒险。” 她心疼姜鲤,也佩服姜鲤,并非每个人都有把心交出去的勇气。 她就没有,所以,她早就下定决心,要抱着纸片人过一辈子。 生活恢复平静。 姜鲤养好伤,有些忐忑地回到学校,却听到沉焰请长假的消息。 也对,他是要出国的人,成绩又好,不需要高考做双保险。 不用面对两个人同框时的尴尬,也不用找借口请王老师帮忙调换座位,姜鲤暗暗松了口气。 她将沉焰的联系方式拉黑,竭力摒除杂念,全身心投入到最后的冲刺中。 多日以来的付出得到回报,受过她关照的朋友们反过来安慰她,提供了很多陪伴和鼓励。 连魏宇都带来钟慕的慰问:“沉焰欺负你了吗?你说句话,我带几个兄弟过去揍他。” 他还一脸不耐烦地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钟慕说这是她表哥,在北京上大学,明年毕业,问你愿不愿意接触接触。不过我觉得长得不够帅,年纪也有点儿大,你自己看着办。” 姜鲤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爸爸出院以后,不适合再干体力活,恰逢跟妈妈合伙的阿姨家里有事,干脆将快餐店接过来,变成夫妻店。两个人一个采购做饭,一个看店算账,靠着经济实惠打出名气,回头客越攒越多,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男人在鬼门关走过一遭,随着身体的衰败,家庭地位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大男子主义的毛病改了不少,脾气也好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开一些“女儿不值钱”的玩笑,偶尔还尬聊几句,关心一下姜鲤的学习。 姜鲤生日这天,妈妈狠狠心,给她买了个十寸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金榜题名”的塑料牌,字体滚了圈金粉,在吸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姜鲤抱着一大捧红玫瑰回来——是隔壁班一个腼腆的男生好说歹说,托岑宵宵转交的,她无奈收下,转送给对方一本金牌习题集,劝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委婉表达拒绝。 “小沉送的?”妈妈还不知道她和沉焰分手的事,温和地摸摸她的头,“等高考完,叫他来家里吃饭。” 姜鲤含糊应下,将玫瑰花摆在窗台,洗手准备吃饭。 “咚咚咚”,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她打开门,看见楼梯口放着另一个大蛋糕。 蛋糕盒的顶上,还摆着个精致的猫耳发箍,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谁啊?”爸爸在里面问。 “走错了。”姜鲤提起蛋糕,神色自然地回答着,“爸,妈,你们先吃,我下楼取个快递。” 小区门口的垃圾分类箱旁边,清洁工阿姨正在整理饮料瓶和纸箱。 “阿姨,这个给您。”姜鲤将蛋糕送给对方,甜甜一笑,态度自然又大方,“今天是我生日,蛋糕买多了,吃不完,您带回去吃吧。我记得您有个很可爱的小孙女,这个发箍代我送给她。” 阿姨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不远处的拐角,闪过一个鬼魅般的白影。 不到两个月,沉焰瘦了一大圈,脸色已经不能叫苍白,而是隐隐发青,透着几分死气。 身躯也变得更加瘦削,原来合身的衬衣,现在轻飘飘地挂在肩上,整个人变成行尸走肉,只靠最后一口气吊着。 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姜鲤的背影看,直到她彻底消失,他才低下头,看着手里锋利的匕首。 姜鲤猜的不对,跟踪她的不是阿言,而是狠心说分手的沉焰。他不敢再接近她,又放不下她,总是揣着把刀,像跟踪狂一样远远地跟着她。 不不,他当然不会再伤害她,只是放心不下,想替她考察考察情敌的为人。要是可靠且优秀,也就算了,要是抱着玩弄姜鲤的想法,他在赴死之前,一定要为她解决隐患。 可奇怪的是,追她的人不少,却没哪个符合条件。 他总是想不起吃饭,精神状态变得越来越不好,抗抑郁的药吃完,也懒得去买,整天恍恍惚惚,全靠对姜鲤的念想活着。 也不是不知道——他死了或许对姜鲤更好。可他到底不敢冒影响她高考的风险,只能强迫自己再忍一两个月。 就在高考第一天自杀好了。无声无息地死在外面,等到路过的人发现他,父母接到警察通知过去认尸,再到消息传出去,高考已经结束,姜鲤一定能正常发挥,考上心仪的大学。 这样的话,她会不会念他一点儿好?而且,高考对于她,一定是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那么,死在同一天的他,能不能让她印象深刻一点儿? 唯一麻烦的是,肌肤饥渴症越来越严重,得不到来自于她的抚慰,发作时的痛苦,已经到了令他难以忍受的地步。 就像现在……沉焰木木地看着剧烈颤抖的双手,想象着不远处是姜鲤递过来的手,激动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于是,无数只看不见的毒虫,顺着曾经碰触过她的皮肤钻进血管,钻进骨髓,在里面啃噬着,翻滚着,大快朵颐。 他蜷缩成一团,用尽所有的意志力与之相抗,直到汗水湿透衬衣,那种疼痛依然没有平息下来的迹象。 沉焰步履踉跄地在街道上游荡,鬼使神差走进一家还没关门的刺青店。 他甚至没有精力探究这里的消毒过不过关,便哆嗦着躺在床上,掀起湿淋淋的上衣,露出瘦得凹下去的小腹。 他拒绝涂抹麻药,像一位走投无路的瘾君子,对满脸沧桑的纹身师道:“给我……纹个名字……” 姜鲤。 这两个笔画并不简单的字,刺进肌肤,需要不短的时间。 而密密麻麻、足以令大多数人叫出声的疼痛,与他正在承受的煎熬相比,就像被蚊子轻轻叮了一口。 彩蛋·跟踪与绝望的断片 叁月二十八日: 阿鲤身上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从高领换成低领,可领子开得有点大,我很担心…… 不,我已经没资格担心…… 四月二日: 没人给阿鲤带早餐,她只能自己偷偷溜出来买油条。 幸好她出来买油条,我已经整整两天零十四个小时没有看到她。 我偷拍了几张照片,跟着买了根油条。 一想到和她吃的是一口锅中炸出来的食物,就觉得幸福…… 可短暂的幸福过后,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四月十日: 阿鲤为什么总和岑宵宵在一起?她是不是和岑宵宵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不,不,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是雄性没错,我不该胡乱怀疑她。 她今晚去岑宵宵家留宿,我跟得太紧,好像引起了她的怀疑……我得小心一点儿。 她一定不想再见到我,我也不该继续纠缠她。 可我……好想抱她。 四月二十叁日: 家里的药已经吃完,姑姑寄的安眠药还没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换衣服的时候,从衣柜里找到一条睡裙,是阿鲤落在这儿的,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将裙子放在枕边,终于睡了个好觉。 可早上醒来,裙子为什么湿了呢? 四月二十九日: 昨天晚上,喝了好几瓶红酒,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坐在阿鲤所住的单元楼下,好几个阿姨问我有没有事。 好在阿鲤不在家,她爸妈也没撞见我,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五月六日: 今天是阿鲤的生日。 想起去年在一起庆祝生日的样子,就觉得难过,奇怪自己怎么还活着。 那个人应该会陪她过生日吧?这么想着,我带着刀在学校门口等了一天。 晚自习放学,她收到一大捧玫瑰花,从书包里取出一本习题册,交给岑宵宵。 我以为终于找到目标,跟着岑宵宵绕到学校后面的街上,却看见收到习题的男生露出失望的表情。 又一个讨厌的追求者。 我送的蛋糕,阿鲤没有收。她果然非常讨厌我。她把玫瑰摆在窗台,却把蛋糕送给清洁工阿姨。 我在身上纹了她的名字。 死也要带着她的名字一起。 那我等会儿帮你烧掉 阿言很想继续跟着姜鲤。 但他不敢。 体力衰退,又得不到有效的补充,单搬家这一件事,就花了他好几天的时间。 那十枚从海边带回来的漂亮贝壳,是姜鲤送他的唯一礼物,列在搬家清单第一名。 原来神气十足的鬼影缩水一大半,还没叁四岁的孩子高,身上的黑雾也变淡变薄,他吃力地长出又短又细的手脚,抱起一枚月白色的贝壳,走几步歇一会儿。 姜鲤的大姐回来探望父母,小外甥刚刚会跑,看见低空缓缓飘过小小的白色物体,不知道害怕,反而新奇地咯咯直笑。 他“噔噔噔”跑过来,抬脚就是一个飞踢。 好不容易搬到门边的宝贝,在空中划了个完美的抛物线,撞上斜对角的储物柜,磕出个不小的豁口。 阿言的心疼得直滴血,歇下白天搬家的心思,打算晚上再忙活。 他已经不敢像以前一样坐在窗台上——太阳光带来的灼痛感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知道不是紫外线变强,而是自己的能力变弱。 死期一天天接近,他也一天比一天见不得光。 对自己卑劣诡诈的手段感到羞愧和后悔吗? 羞愧有一点儿,但不多。 后悔是真的后悔。如果早知道在姜鲤的心里,他曾经拥有和沉焰不相上下的重要地位,换正大光明的方式追求她,说不定有几分胜算。 可他已经亲手毁掉了这份珍贵的信任。 磨磨蹭蹭搬了几天,终于等到姜鲤从学校回来。 “阿鲤,能帮我把日记本送到门外吗?”阿言厚着脸皮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搬不动。” 他在求助,也在卖惨。 他已经没有害人的能力,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哪怕出于人道主义,能不能正眼看看他,和他说两句稍微温和点儿的话? 可惜,姜鲤完全不吃这一套。 她的眼睛认真盯着刚发下来的试卷,白嫩的手指紧握中性笔,在错题旁边工工整整地誊抄正确答案,连头都没回:“没空。” 阿言几乎要急哭了:“我真的搬不动,没有骗你。我在……我在日记本上记了很多隐私,不方便被别人看到。” “那我等会儿帮你烧掉。”姜鲤轻描淡写地道。 “那……那我走了。”阿言实在找不到借口继续拖延,半边身子穿过墙壁,另外半边还扒着这边的书架。 他想起她之前很看重仪式感,不甘心地问:“这就算正式的告别了吗?” 临死也不能再见她一面,像以前一样紧紧地拥抱她吗? “嗯。”写字的动作顿了顿,姜鲤还是没有回头,语气也没什么波动,“拜拜。” 小小的黑影在书架上趴了很久,圆圆的眼圈死死盯着那张卷子,好像要将她写下的公式全部记住。 等到身后那股有如实质的压力消失,姜鲤拿出翻得发皱的学习笔记,又看了七八页,这才伸了个懒腰。 没能带走的日记,安安静静躺在床边的地上。 姜鲤看了很久,终于抵挡不了心里的好奇,将记事本捡起。 扉页上两个黑黑的墨团迭在一起,像手舞足蹈的怪兽,又像即将熄灭的火焰,看不懂什么意思,是名副其实的鬼画符。 内页画满同一个小人,扎着低马尾,穿着裙子,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她自己。 小人抿着嘴笑,皱着眉哭,和另一个形容可憎的小人拥抱,坐在一起写作业……她日常生活中的样子,被他一一记录下来,画得不好看,却很生动。 翻到中间,粉色的颜料勾勒出一个饱满多汁的水蜜桃,是整本日记中难得的鲜亮色彩。 他在旁边画了个哭泣的幽灵,箭头指向桃子,加上小小的心,意思很明白——他也喜欢吃水蜜桃。 还在沉焰身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号,墨汁淋漓,流露出强烈的愤恨情绪。 姜鲤摇了摇头。 阿言并没有前世的记忆,鬼魂又不需要吃东西,尝不出味道,“喜欢”从何说起?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嫉妒。 然而,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抬起手,伸进眼前的黑暗里。 阿言躺在身边的时候,空气是湿漉漉、凉沁沁的,像早春时节缠缠绵绵的冷雨,明明身体是冷的,心口却是热的,和吐出一点儿绿意的柳条、刚刚冒出头的草芽感到同样的欢欣。 现在,空气变得干燥、无趣,没有人情味儿。她双臂交叉环抱自己,也抱住重新包围过来的孤单。 六月叁日,高中生涯走到尾声。 王老师亲手给全班同学发放准考证,一改往日的严厉,语重心长地再叁叮嘱考试时的注意事项,说到最后,眼睛里涌现泪光。 对高考的紧张和即将各奔东西的离别情绪占据了每一个学生的内心。有人小声交谈,寻找同一个考场的同伴;有人拿出同学录,互相交换赠言;还有人抓紧最后的时间确认老师所划的重点…… 短暂的叁天假期,姜鲤仍然没有松懈半分。 她和岑宵宵约定考同一所大学——岑宵宵向往清华的计算机专业,她则打算报考建筑系,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背单词,时不时相视一笑。 岑宵宵的妈妈拿姜鲤当半个女儿看,一天叁顿营养均衡的美味饭菜照顾着,上午和下午还各备一份点心。 中国式的父母,习惯于在饮食上表达对儿女的爱护。等到月亮爬上中天,姜鲤背着书包回到家,桌上总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老母鸡汤。 指望着她光宗耀祖,爸妈表现得比大姐和二姐高考时紧张得多,白天在店里屡屡走神,算错好几笔账。 妈妈甚至被传销机构盯上,在几位大妈的忽悠下高价买了盒补脑口服液,回来后心里犯起嘀咕,不敢贸贸然给女儿喝,全都便宜了爸爸。 高考前一天的晚上,姜鲤喝了杯热牛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失眠。 她强迫自己入睡,却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回到第一次跟踪沉焰那天,他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穿着雪白的衬衣,黑色的长裤,一尘不染的运动鞋,一个人走向海边。 她蹑手蹑脚在后面跟着,看见如水的月光洒在他颀长的身躯上,他转过身,面对漆黑的海面。 他没有像记忆中那样转身回家,而是迈动脚步,毫不迟疑地走进冰冷的海水中。 姜鲤浑身发毛,脊背生寒,想叫住他,却发不出声音。 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她挣扎着醒来,浑身都是冷汗。 拿起已经静音的手机,打算看一看时间,却发现里面全是未接来电。 二十叁通,来自同一个电话号码。 还没来得及回拨,第二十四通已经打进来。 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带着难言的焦急:“是姜鲤吗?我是沉焰的姑姑,沉韵清。小焰失踪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沉韵清的出现,不在沉焰计划之内。 姑姑比他以为的更疼爱他一点,赶在高考前一天,处理完手中的事,千里迢迢飞回来。 走进哥哥嫂子家里,沉韵清没有看见侄子,却在客厅茶几上发现一张准考证。 “小焰呢?”她看着坐在对面喝茶的嫂子,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有些话却不能不问,“明天不是要参加高考吗?” 郑莉和丈夫沉云江对视一眼,故作轻松地道:“小孩子闹独立,他前段时间搬了出去,最近正准备出国留学的事,不需要高考。” 沉韵清不大赞同:“出国归出国,还是参加一下比较好,有些名校也会将国内的高考成绩当做录取标准之一。” 见哥哥不表态,她一力做主,给沉焰打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 “可能没听到。”沉云江看了看腕表,明天早上还有个重要的学术会议要主持,起身打发妹妹,“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不用干涉太多。” 儿子早恋的事,他也知道,妻子去找那个小姑娘谈话,他保持默许态度。 只要不影响他的工作,不闹出什么丑闻,他对这些琐事一向不在意。 可沉韵清和他的处事风格完全不同。 又打了两通电话,她俏脸生寒,叫住准备上楼的哥嫂,语气变得严肃:“你们知不知道,小焰最近的状态不太好?上个月他又托我买了两瓶安眠药,中间催了好几次,问我为什么还没到。” 沉焰不喜欢麻烦别人,就算和姑姑略亲近些,平时也很少联系,这么频繁地催促,实在反常。 她抄起那张准考证,当机立断:“我觉得不太对劲,心跳得厉害。他住在哪儿?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叁个人坐车来到沉焰所住的公寓,已经是深夜十二点。 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开,沉云江和郑莉也有些慌张,设法联系上房东,从物业处拿来备用钥匙。 房间很乱,不是脏兮兮的那种乱,地板还是干净的,家具也一尘不染,可茶几上堆满空药瓶和矿泉水瓶,几盆绿萝因缺水而发黄枯败,垂下灰褐色的叶片。 沉韵清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封遗书。 如果那也叫遗书的话。 雪白的纸张上只有非常简短的两句话,字迹凌乱颤抖,看不到一分往日的冷淡平静——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请不要找别人麻烦。” 他就这么仓促又决绝地和这个世界做了切割,好像漫长的十八年,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沉云江和郑莉如遭雷击,说不出话。 沉韵清勉强保持镇定,环顾四周:“先别慌,说不定还没走远。看看屋子里少了什么东西,想想他最近跟你们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最有可能去哪里自杀。” 可夫妻二人一问叁不知。 沉韵清渐渐变得暴躁,一股怒火堵在胸口,声量放高:“他屋子里有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吗?到底怎么当爸妈的?不会养就别生啊!” 火烧眉毛之际,郑莉终于想起什么,喃喃道:“积木……” “什么?”沉韵清追问道。 “我记得他在这里摆了个飞船造型的乐高积木。”她指着书架第二层正中间的位置,“是他从家里带过来的,在家的时候每天要擦好几次,谁都不让碰……” 她看了眼丈夫,声音变低:“是姜鲤送的……” 之前闹得太僵,夫妻二人谁都拉不下脸给姜鲤打电话。 沉韵清气得火冒叁丈,斥道:“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孩子的命重要?” 她要来姜鲤的手机号码,一边拨号,一边拿出车钥匙,示意哥嫂跟上。 连拨二十多次,电话终于打通,沉韵清耐着性子询问姜鲤,是否知道沉焰的下落。 姜鲤愣了愣,整个人还没从噩梦的惊悸中回神,自我保护机制先行启动,冷冷淡淡地道:“不知道。姑姑,我和沉焰已经分手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没有联系过。” 她的大脑却一点一点变空。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失踪呢?他不打算参加高考了吗? 她强打起精神敷衍对方,软中带硬,话里带刺:“我和他不合适,您应该早就看出来了,阿姨也找我谈过,分手对彼此都好。您再找找他吧,要是实在找不到,可以考虑报警,我明天还要考试……” 沉韵清这才知道哥嫂在背后做的小动作,明白过来他们为什么支支吾吾,犹犹豫豫。 她抬头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人命关天,只能低声下气地打感情牌:“他在遗书里也说让我们不要打扰你,可他只带了你送的积木……” 姜鲤的思绪停滞了几秒。 “遗书?”她本能地捕捉到关键字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可能吧?他不是打算出国吗?” “我猜——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出国。”沉韵清的一颗心吊在嗓子眼,生怕姜鲤挂断电话,索性又打出一张苦情牌,“小鲤,你知道他之前就自杀过一次吗?” 姜鲤深吸一口气。 明白时间紧迫,她没有多问,低声道:“你们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我们马上到你家。”眼看红绿灯变红,沉韵清咬咬牙,油门踩到底,毫不犹豫地闯了红灯,“五分钟后,在小区门口会合。” 姜鲤挂断电话,捞起本打算高考穿的白裙子,蹬上凉鞋就往外跑。 她跑到楼梯口,又折回来,小声唤道:“阿言……阿言……” 她和阿言都心知肚明,什么“搬家”,只是维持体面的说辞,他绝对不会走远。 果不其然,姜鲤推开电井房,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亮狭窄的空间,在密密麻麻的线路下面,发现一堆贝壳。 他用她送的贝壳搭成一个小窝,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里面,小孩般大小的黑影进一步缩水,现在还不到巴掌大,透明度进一步加深,五感也变得迟钝,就这么半死不活地生挨着。 支撑他的,只有一个信念—— 好歹看着姜鲤参加完高考,陪她走过人生的重要阶段。 万一她因为自己的卑鄙手段影响心情,进而发挥失常,他还可以充当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作弊器,帮她拿到高分。 姜鲤表情复杂地看着阿言,将他拎起来时,肚皮底下掉出个小小圆圆的物体。 是除夕夜,她包在饺子里的那一枚硬币。 她把孱弱的鬼影捧在手里,一边急匆匆跑下楼,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沉焰要自杀,快跟我去救人,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 虽然不知道以他现在这副模样,还能不能制造出异象,让沉焰相信她的说辞,可事发突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阿言吃力地理解了姜鲤的意思,呆滞两秒,不配合地挣扎起来。 让他拯救情敌,不如让他当场去死。 姜鲤不由分说地紧紧捏住他,塞进浓密的头发里,贴着后颈按了按,示意他像以前一样趴上去。 温热的肌肤立刻征服了他,源源不断的力量顺着相贴的部位涌进来,阿言没出息地呜咽一声,几只半透明的手脚伸出,像吸盘一样咬在她身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古道热肠的义气 除了乐高积木,沉焰还带走了很多东西—— 姜鲤爬梯子送上来的人偶娃娃、她小时候的一寸照、除夕夜包在饺子里的硬币、穿过的睡裙,还有没来得及拆封的生日礼物。 他用防水袋一一封起来,装进背包里,为防溺水时脱落,还用结实的绑带在腰间固定了几圈。 离开公寓之后,他打车去了好几个地方,走马灯一样回溯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忆。 在医院的那棵大树下,他们第一次接吻,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苦涩的泪水、颤抖的嘴唇,记得呼吸交错时,那令人汗毛耸立却又不得不咬牙承受的痛苦与欢欣。 在水上乐园,他耍了点儿小花招,骗她像无尾熊一样缠在他身上,两个人泡在深水中,肌肤相贴,亲密无间。他喜欢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哪怕是假的,也甘之如饴。 图书馆是学校之外,承载了最多回忆的地方,他给她讲题,和她交流喜欢的小说,共度漫长又短暂的时光。他有些后悔在她第一次做出肢体接触的试探时,反应那么激烈,如果他再正常一点,再果断一点,克服本能抗拒,做出积极回应,后来的欺骗与伤害,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惜,他太迟钝,动作太慢。 最后,沉焰来到与姜鲤一起露营过的海边。 还不认识姜鲤的时候,他选定的自杀地点是学校附近那片海域,如今却改变想法。 这里更为原生态,也更野蛮,沙砾粗糙,海水浑浊,风声呼啸而过,在耳朵里留下聒噪的余音。 不干净,不舒服,死得也不体面。好处是罕有人至,尸体不容易被发现。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少年走到一人高的礁石后面,想起那个温存了整整一夜的美好夜晚,淡漠的表情中流露出怀念与眷恋。 他魔怔了似的,伸出双手,摆出拥抱的姿势,清俊的脸庞侧向月光照不到的角落,挺拔如山峦的鼻峰埋进虚空中,像是埋进女孩子温软滑腻的颈间。 他想她想得快要发疯,想抱她,想亲她,想违背本性粗暴地占有她,想把她融入骨血,嵌合成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为了防止自己将这些变态的念头一一变成现实,他在门上加了好几把锁,大把大把地吃安眠药,偶尔的清醒时刻,便用极薄极利的刀片在身上切出无数道小血口,靠连绵不绝的疼痛保持理智。 他像见不得光的游魂一样,跟踪了姜鲤许多天,自杀的决心越来越坚定。 她并未因分手而消沉难过,而是像没事人一样生活着。很多人喜欢她,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朋友争相关心她,她学习更加努力,周身的光芒更加耀眼。 他的离开,就好像天边一片薄云被风吹走,脚下一朵野花黯然凋谢,她最多皱一皱眉头,往前走的脚步却不会放慢一秒。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坚强。 他生长在没有爱的环境中,习惯了无边的黑暗与彻骨的寒冷,而她像一束温柔又明亮的光,照亮了他的生命。 不知道光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在阴暗潮湿的地下,麻木又乏味地活着,还不觉得有什么。一旦感觉到光的明媚,适应了光的炽热,重新回到黑暗中,就变得难以忍受。 她失去他,还有很多。 他失去她,失去一切。 她是演的,可他是真的。 他本来对世间毫无留恋、对生死也无所谓,却因她生出凡人的贪嗔爱欲、喜怒哀乐,在体验过极致的美好之后,又亲眼看着幻象破碎,感受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这痛苦一点一点将他的身体和灵魂击垮。 好在——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潮水开始上涨,激烈的波涛在灰褐色的岩石上拍出白色泡沫。 沉焰摸了摸小腹,那里烙着她鲜红似血的名字,带给他最后一点儿力量。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走进冰冷的海水中。 纯黑色的汽车撕开夜色,在宽广的道路上疾驰。 姜鲤和郑莉并肩坐在车后排,空气中充斥着尴尬与紧张。 姜鲤的思绪被沉焰的失踪搅得一团乱,没心情演什么尊重长辈的戏码,偶尔和开车的沉韵清交谈几句,报出一个又一个地点。 学校附近的海滩、图书馆后面的湖泊、一起散过步的公园……连不欢而散的情侣酒店都跑了一趟,她们却一无所获。 郑莉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小声哭了起来。 “小鲤,你再想想他还能去哪儿?”沉韵清也没了主意,只能好声好气地和姜鲤交谈,“我觉得肯定是和你有关的地方,再想想。” “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不干涉你们,让他在国内上大学,也比不声不响地死在哪儿好……”郑莉悔不当初,将儿子轻生的原因归咎在自己棒打鸳鸯的行为上。 “阿姨,是我们两个的性格不合适,和您没有关系。”姜鲤不好说阿言从中作梗的事,又有些记仇,不肯让女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软中带硬地堵回去,“再说,他也不一定是因为我才想不开,说不定是遇到了别的事。” 直到现在,她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多思多疑、主动说分手的沉焰居然会自杀?还是为了她而自杀? 怎么可能呢? 她哪有那么重要? 沉韵清暗暗埋怨嫂子不会说话,又恼亲哥在一旁装死,只能担起调和关系的责任:“小鲤说得对,我们也不清楚情况,还是找到人再说。小鲤明天……今天就要高考了吧?这个节骨眼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这样,万一你高考没发挥好,姑姑做主,送你和小焰一起出国怎么样?” “谢谢姑姑,不过我不想出国。”姜鲤扭头看向窗外,心里五味杂陈,嘴巴却比什么都硬,“毕竟是一条人命,又有过感情,于情于理,我不能不管他。但是……我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找到人之后,希望你们看好他,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沉韵清有些惊异地从后视镜看了姜鲤一眼。 这姑娘答应帮忙,不是对沉焰余情未了,而是抱着一腔古道热肠的义气,既不希望对方出事,又坚持好合好散的原则,不打算再回头。 郑莉终于看明白姜鲤的态度,兼之觉得找到儿子的希望渺茫,又愧又悔,放声大哭起来。 “都是我和他爸爸不好……我们总在忙工作,对他的关心不够……明知道他精神状态不稳定,还自以为是地安排他出国……”到底是自己身体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再忽视,再独断,到了这种生死未卜的紧要关头,也流露出几分真情,“阿炎五岁多的时候发高烧,我急着去外地开会,他爸爸要出差,我们俩谁也不肯留下来照顾他,请的保姆又不可靠——他难受得哭了几天几夜,都不肯抱一抱、哄一哄。从那以后,他落下个不愿意跟人亲近的毛病,一碰就要吐……” “阿姨……”电光石火之间,姜鲤抓到点儿关键性信息,震惊地扭过头看向郑莉,“您刚才……叫沉焰什么?” “阿炎。”沉韵清见郑莉哭得有些失态,将车停下,递了几张纸巾给她,轻声解释,“小焰原来叫沉炎,小名叫阿炎,他六岁之前我们都这么叫。后来我爸请了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批了批字,他说‘炎’字火太旺,改成‘焰’好一些,正好‘沉’姓带水,二者相互制衡,可以逢凶化吉。” 她被这个插曲勾起件陈年旧事,扭头看向沉云江:“哥,那位先生是不是说过,小焰十八岁会碰上一场生死劫,有贵人相助,才能化险为夷……” 她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姜鲤已经听不真切。 灵动的双眸变得呆滞,她怔了很久,方才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趴在肩头昏睡着的半透明鬼影。 日记本上迭在一起的两个墨团、他说他也喜欢吃水蜜桃、和沉焰不相上下的超强记忆力和丰富知识储备、离开她的血就无法存活、把提高她和沉焰的亲密值当成使命……无数零零散散的线索,像一根根透明的丝线,在记忆深处交错、缠绕、拼接,最终形成完整的图案,指向某个匪夷所思的秘密。 原来,他不是阿言,是阿炎。 她嗅到他身上残存的味道——那是贝壳散发的咸腥气味,令她想起缠绵的雨丝,潮湿的海风。 来不及理清前因后果,姜鲤急急抓住前面的座椅靠背,吐字清晰地报出一个新地址,叫道:“姑姑,沉焰应该在那儿!” 爱情是有毒的 汽车还没停稳,姜鲤便眼尖地看见月色下发光的人影。 她推开车门,冲向荒蛮的海滩,穿着凉鞋的脚陷进湿软的沙子里,险些摔跤。 郑莉和沉云江打算跟上去,被沉韵清拦住。 “交给孩子们自己处理吧。”她语气顿了顿,目光中流露出对姜鲤的欣赏,“要是她都劝不住小焰,我们就更不可能。” 沉韵清觉得姜鲤心眼太多,郑莉觉得她太机灵,总怕自家孩子吃亏。 大人们傲慢又狭隘,带着固有的成见,为她打上种种负面的标签,完全忘了她们根本没有权力、也不应该这样简单粗暴地否定一个人。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没有哪个固定的模子,可以将人严丝合缝地套进去,而不出现半分违和感。 “沉焰!沉焰!”姜鲤深一脚浅一脚奔向海边,高亢到有些尖利的叫声被呼啸的海风卷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变成模糊不清的杂音,迟缓地送到沉焰耳中。 修长的身躯僵硬了一瞬,下一刻,他加快脚步往前走。 虽然是夏天,凌晨的海水还是冷的,一波又一波海浪扑向大腿,涌上腰腹,他深吸一口气,胸肺隐隐作痛,根本没有勇气回头。 那熟悉的声音,是幻觉也好,是真实也罢,都不是万念俱灰的他,所希望听到的。 可少女忘记自己不会游泳的事实,连鞋都没脱,径直扑入海中,叁步并做两步追上他:“沉焰,你给我站住!” 她用力扯住他的胳膊,被冰块一样的体温冻得一激灵,却没有放手,嘶声问道:“为什么要自杀?” 她颤着声道:“生命不是很宝贵的东西吗?为什么要自杀呢?” 沉焰没有回答。 他沉默地低下头,用尽所有自制力,勉强维持淡漠的表象。 生命对她来说,是很宝贵的东西。 对他不是。 所以,相比起自己,他更珍惜她的性命,不愿意放纵性格中的阴暗面出来作乱,自私自利地带她一起去死。 自杀是为了解脱,也是为了更彻底地保护她。 得不到回应,姜鲤收紧手指,后知后觉袖子底下的手臂瘦了整整一圈,摸得到嶙峋的骨骼。 她往后拽了拽,强迫他转身,又一次叫道:“沉焰!” 沉焰转过来那一刻,狼狈地抬手挡住瘦得脱了形的脸庞。 “别看我……”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嘶哑,情绪因她的呼唤而彻底崩溃,“别看我……” 他希望她每每想起他,记忆中都是那个干净清爽的形象,而不是像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姜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惨白的脸色、颤抖的薄唇,呼吸渐渐急促,眼里又酸又热。 没见到他的时候,她在长辈们面前把话说得多硬气,腰杆挺得多直,好像就算他们全家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回头。 怎么一看到他这副可怜又气人的模样,心脏就化成柔软的烂泥,什么理智,什么冷静,什么原则,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明知道他有一千一万个不好,还是抑制不住想要靠近他的冲动。 姜鲤强行将他挡脸的手臂扯下去,看着不停闪躲的眼睛,含泪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薄薄的眼皮颤了颤,只有这个问题,沉焰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喜欢。” “沉焰,你之前问过我,究竟喜欢你什么,我那时候答不上来。”姜鲤顺着刚刚分出来的线头,一点一点整理思绪,“那是因为,我瞒了你很多事。” 沉焰心里一慌,下意识排斥提及令他痛不欲生的背叛行为,语气冷硬:“我不想听。” “不想听也得听!”姜鲤第一次用这么蛮不讲理的语气和他说话,两只手紧紧抓住瘦弱的手腕,防止他逃跑,“我愿意解释,已经是破例,你凭什么不听?” 她本来不想理他,更不想澄清误会,要不是看在他寻死觅活的份上,连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 沉焰被她的气势镇住,低头看着白嫩的小手,可耻地沉溺于这久违的亲密所带来的抚慰之中。 他和她僵持许久,态度终于出现松动:“你说吧……” 姜鲤紧绷着面孔,竭力克制逃跑的冲动,从觊觎他的第一天说起。 处心积虑的接近和引诱、一次次促进感情升温的“偶遇”、阿炎的出现、与恶鬼达成的不光彩交易,当然还有超出计划的感情变质、阿炎在中间挑拨离间的卑鄙作为、她的挣扎与贪婪…… “我愤怒于他的蒙骗,但我也知道,是我自己心术不正,这才让他钻了空子。”她将刚刚睡醒的阿言捉进手中,摊在她和沉焰之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做好被沉焰唾弃的准备,“还记得你去我家送笔记的那个晚上,我亲手榨的果汁吗?我……在里面下了半片安眠药,趁你睡着,偷拍了很多照片——就是你后来误会我和别人偷情的那些照片。” 沉焰的表情变成一片空白。 两个人泡在及腰深的海水里,被浪潮推着卷着,必须互相搀扶着才能保持直立。 姜鲤硬着头皮等待他的反应,已经想好如果他露出半点儿鄙夷,她扭头就走,连人带鬼哪个都不管。 可他拉紧她,有些局促地靠近半步,低头看着披散在双肩的细软长发,无瑕剔透的光洁脸颊,蕴着晶莹泪光的双眸,鼓起勇气,小声道:“我……我也给你下过安眠药……” 姜鲤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想试试克服心理障碍,牵你的手,又怕动作太僵硬,惹你生气。”沉焰的脸火辣辣的,浮现出不大健康的红晕,“你睡着之后,我练习了很久……” 和姜鲤想象的不同,沉焰对鬼怪之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大概是人被逼到绝境,已经失去判断能力,什么怪力乱神的事都能接受。 相反,他循着她的目光看向空荡荡的手心,眼神中流露出凛冽的杀意,语气却还正常:“他就在这儿吗?” “我们先不提他。”姜鲤从震惊中回神,将谈话拉回正题,“像我刚才所说的,我浅薄、虚荣、自私、伪善,为了接近你步步为营,不择手段,我不敢让你看到我最真实的一面,绞尽脑汁美化自己,隐藏本性。” “可我现在才想清楚,难道你就跟我想象中一样完美吗?”如果阿炎就是他,或者是他的一部分,由此及彼,不难从阿炎暴露出的缺点中,推测出沉焰的另一面,“难道你就没有私心,没有说不出口的肮脏念头吗?” “我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也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糟糕。”她仰着脸,勇敢地承认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我想,你也是一样的,既不像大家以为的那么完美无缺,也不像这段日子呈现出的那么阴郁和疯狂。” “我没觉得你不好。”沉焰吃力地吸收着庞大的信息量,为她付出那么多努力、花费那么多心思攻略自己而感到受宠若惊,“就算……以为你欺骗我、背叛我的那些日子,也在努力给你找理由,说服自己原谅你。” “你说的这些,对我而言,都不算问题。”海水已经上涨到胸口,他伸出冰冷的手,紧紧抱住她。 他是她肉身的浮木,她是他精神的救赎。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有什么缺点,对我而言,你就是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沉焰为失而复得而浑身颤抖,眼睛里涌出热泪,低头贪婪地嗅闻着她身上的气息,“阿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喜欢你。” “我也是……”姜鲤哽咽着回应他的表白,“即使被你怀疑,被你伤得千疮百孔,我还是很喜欢你。一想到不能和你走到最后,就难过得掉眼泪,一想到将来会有别的女生进驻你的生活,就恼恨得睡不着觉……” 爱情是有毒的。 情人阴暗病态,面目扭曲,自己也居心叵测,动机不纯。 可谁又能说,这样的感情不是真的呢? 难道只有光风霁月、高尚无私、无欲无求的爱情,才称得上可贵,才值得被歌颂吗? 因色而起,日久生情,病入膏肓,虽死不改,如此偏执又炽烈、恨不能将双方烧成灰烬的迷恋,为什么不能叫做喜欢呢? 他卸掉最后一层防备。 她也脱下全部伪装。 两个丑陋却赤诚的灵魂,终于跨越阶级,抛开猜疑,摆脱所有外界的看法与阻碍,坦坦荡荡站在一起。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这不能叫牺牲 分手的这段日子里,沉焰过得生不如死,姜鲤也在隐秘的痛苦中煎熬。 她恨阿炎从中作梗,一手毁掉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恨到不想跟他再说一句话。 然而,如果没有经历这场波折,她和沉焰谁也没有勇气往前再迈一步,更没有机会见到对方最恶劣、最不可理喻的另一面,将来会不会遇到更大的考验,能不能走进婚姻,都是未知数。 如果她不肯冒着受伤的风险,袒露真实而不完美的内心,就算换个更出色的恋人,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令自己心安理得的幸福。 阿炎陪伴她成长,鼓励她变得自信,让她相信自己具备力挽狂澜的能力,有胆量将目标定得更高更远。 她什么都可以要,什么都抓得住。 不论是爱情、学业,还是更神秘莫测的命运。 而现在,到了她反过来拯救阿炎、为这场风波画上句号的时刻。 所有出现在我们身边的人,冥冥中自有他存在的意义。 当时的我们,或许无法体会其中深意,等到很久以后回头,才发现少了哪一个人、哪一件事,都无法构成完美的闭环。 姜鲤低头看向手心里的阿炎。 他一直蔫巴巴地趴在那儿,就算听到她和沉焰互诉衷肠,也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认命。 机关算尽,到最后却落得一场空,被心爱的少女扫地出门不说,生命力也快速衰退,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兴风作浪。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亲密值一直到不了一百分。”她将手掌托高,既是在和阿炎讨论,也是在对沉焰解释,“两个戴着面具的人,缔结的只能是虚假的感情,身体的距离再接近,心却永远存在隔阂,怎么可能完成看起来简单的任务呢?” 所以,就算没有阿炎在中间挑拨,她和沉焰也很难做到亲密无间。 “有些事我还没想明白,但大方向不会有错。”睫毛上沾了潮湿的水气,显得有些沉重,她仰起脸,向沉焰发出请求,“焰哥,我不想让他消失,而解决整件事的关键,可能在你身上。” 本来萎靡不振的阿炎一听这话,立刻炸起毛,蠕动着往海里逃,被姜鲤柔嫩的指腹按住,只能大声叫嚷:“不需要他帮忙!他算什么东西……” “你这么在意他吗?”刚刚活过来的沉焰,表情重新被寒冰冻上,专注又难过地看着姜鲤的眼睛,索性将话挑明,“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你还愿意原谅他吗?你……喜欢他吗?” 阿炎的抗议戛然而止。 他难掩期待地抬头盯着浑身湿淋淋的姜鲤,淡得几不可见的雾气快速聚集,在眼中化作两团小小的火焰,跟着问道:“对啊,阿鲤,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姜鲤抿了抿唇,接下来的话说得艰难,心里也没多少底气,“我怀疑,你们两个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她提及种种疑点,猜测着尚未完全浮于水面的真相——阿炎到底是沉焰遗落在外的部分魂魄,还是某个平行世界穿越而来的幽灵? 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不得而知,她说几句,停下来思考一会儿,而阿炎和沉焰全都陷入惊讶。 “我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阿炎爬到姜鲤肩上,见了鬼似的瞪着面色青白的沉焰。 如果是真的,那他折腾来折腾去,图的是什么? 自己绿自己,自己害自己吗? 而沉焰紧紧皱着眉,好像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焰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自杀,也不希望他消失,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姜鲤见阿炎行动迟缓,身体变得越来越小,颜色也越来越透明,知道大限将至,刻不容缓,干脆将他捏在手里,强行按进沉焰身体。 黑漆漆的眼珠像两颗水洗过的黑珍珠,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沉焰身上:“焰哥,在我心里,他就像另一个你。帮帮他,也帮帮我,好不好?” 她踮起脚,捧着沉焰冰冷的脸,主动吻了上去。 她知道“两个都想要”是渣女行为,也知道现在完全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经过刚才的开诚布公,她也相信,沉焰可以接受她的任何一种样子。 真实的姜鲤,和真实的沉焰接吻。 她们都不成熟,笨拙地相爱又伤害。 然而,就算浑身被对方的尖刺戳伤,鲜血淋漓,苦不堪言,还是难以抑制深藏在骨子里的热情与渴望。 也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才能如此奋不顾身,不计后果。 沉焰清晰地感觉到,什么阴冷的异物,一点点钻进自己身体。 她的解释得到验证,他并不惊惧,也不恼怒,而是将娇软的身子托高,狂热地回应她。 他甚至没有对阿炎的入侵表示抗拒。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对另一个自己有多友善,多宽容。 他的配合,完全是出于深沉的算计。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姜鲤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的阿炎,已经在她心中占据一定分量,那么多他不知道的美好回忆、另一个视角下少女完全不同的样子、决裂前的那个夜晚窃取他身体获得的销魂体验……所有令他羡慕又嫉妒的记忆,必须据为己有。 只有这样,才能与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洁癖达成和解,才能彻彻底底地拥有她,以无可取代的身份,见证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他屏息凝神,还算稳定的精神力量缓慢地包围异物,开始吞噬。 而对于阿炎来说,如果能通过这种方式,永远留在姜鲤身边,牺牲便不是没有价值。 姜鲤和沉焰吻得越来越深入,亲密值直线飙升,陷落在沉焰身体里的他快速放大拉长,轮廓也变得清晰。 如姜鲤猜测过的那样,等亲密值达到某个临界值,阿炎终于恢复他本来的样子。 五官和沉焰相同,气质却略有出入,他的表情更阴郁,更疯狂,和姜鲤对视的时候,眼睛里涌出有如实质的强烈怨气。 姜鲤被他盯得打了个哆嗦,下一刻被沉焰更紧地拥进怀里。 他不知道是在恨她,还是在恨他自己,就这么看了她十几秒,和沉焰修长的身躯完全重迭在一起,也跟着俯身吻向她。 姜鲤的唇边泛起刺骨的凉意。 两滴温热的泪顺着脸庞悄然滑落。 阿炎放弃抵抗,纵身融入沉焰的灵魂,和他合为一体。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切。 他苦涩地笑了起来。 或许,这不能叫牺牲,也不能叫融合,就像一颗机缘巧合从异次元投入某个宇宙的星星,看似微不足道,却会与无数星球相吸、碰撞,毁灭之后,于星尘之中诞生新的恒星。 与整个宇宙相比,他渺小如尘埃。 于姜鲤而言,他无处不在。 这也算是,求仁得仁。 考完再说 在死一样的沉默中,浪潮越来越汹涌,冰冷的海水将姜鲤托起,裹挟着她前往浩瀚又恐怖的深海,如同带走一片轻飘飘的落叶。 姜鲤回过神,惊慌失措地扑腾两下,像水上乐园那次一样,双手双脚死死缠住沉焰。 她听见岸上传来焦急的叫声,正打算呼救,面前的少年忽然有了动作。 他单手搂着她的腰,足尖蹬向湿软的沙滩,借着海水的浮力一跃而起,避开风浪,像一尾游鱼一样,带着她往岸上游去。 他的四肢还有些僵硬,技巧却很娴熟,不过短短十几秒,便接近岸边。 “你会游泳?”姜鲤惊异地睁大眼睛,试图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看清楚沉焰的表情,却以失败告终。 她拿不准他还是不是原来的沉焰,更不知道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结合方式,会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心脏跳得飞快,眼前也因过度紧张闪过雪花般的残影。 沉焰蹭了蹭她冰冷的脸,低低“嗯”了一声。 郑莉和沉云江扑到海水里接应他们两个,却被沉焰躲开。 他将姜鲤打横抱起,刻意绕了一点儿距离,像捧什么宝贝似的,步履踉跄地往汽车走去。 沉韵清怕他摔倒,用手机打了束光,紧随其后。 微弱的灯光下,姜鲤怔怔地抬起头,发现沉焰的眸色比原来幽暗许多,漆黑如墨,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 这一瞬,她好像透过他,看见了另一双眼睛。 两个人钻进车后座,姜鲤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 郑莉跟着挤进来,手里拿着条大毛巾,本想递给儿子,看了眼姜鲤,到底过意不去,局促地道:“小鲤,快擦擦,别感冒了。” 沉焰一把抢过去,擦干姜鲤身上的水,紧紧包住她的头发,哑着声对沉韵清道:“姑姑,找个酒店……” “不,我要回家。”姜鲤声音发颤,态度却很坚定,“快天亮了,我得回去参加高考。” 沉焰不安地握紧她的手,直接问道:“阿鲤,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真相大白,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也不顾长辈在场,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更不该欺负你,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一步都不离开你……” 见姜鲤低着头一声不吭,他心里越来越慌,又带出点儿发疯的倾向:“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 姜鲤本来想在他家人面前装一装矜持,见他开始以死要挟,又生气又心疼。 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也知道他能给予的感情之浓烈,完全超出了情侣之间的正常范围。 可她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不止为这样病态的爱情感到满足,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也一点一点消散。 她掩下满腔的得意,恨恨瞪了他一眼,又“无奈”地看了看郑莉:“可是,你不是要出国吗?” 还没等沉焰表态,郑莉便心有余悸地接话:“不出国,不出国!” 她催促儿子:“咱们回家拿准考证,你跟小鲤一起参加高考,以后读同一所大学!” 受过这么一回惊吓,她已经明白姜鲤在沉焰心中的地位,也知道有这么个靠谱又有主见的人在一边看着儿子,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我从来没有想过出国。”沉焰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嵌入她的指缝里,不依不饶地索要一个肯定的答复,“阿鲤,跟我和好,行吗?对我来说,只有和你在一起,活着才有意义。” 姜鲤打了个喷嚏,揉揉发红的鼻尖,睚眦必报的性格作祟,就是不肯给他句准话:“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看书了?先好好考试,考完再说。” 天色发白的时候,姜鲤从车后座下来,急匆匆走进自家小区。 沉焰追出十几步,站在小区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的背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犬。 毕竟在海边折腾了大半夜,又是吹风又是泡水,考完语文,姜鲤便觉得头昏脑涨,鼻子也开始不透气。 快餐店离不开人,大姐抱着小外甥在外面等她,二姐也在,一看见她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姜鲤没精打采地回到家,强迫自己吃下几口饭菜,冲了袋感冒灵,倒头就睡。 下午考数学,今年题目偏难,考生们个个面色凝重,考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姜鲤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竭力摒除杂念,思索最后一道大题。 不是不担心沉焰,也不是对阿炎的消失无动于衷,然而,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没有什么比高考更重要。 这是她自己的人生,是她改变命运的重要机会。 卡在交卷前最后一分钟,将答案工工整整誊抄在试卷上,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姜鲤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她回到家,一口饭都没有吃,抱着抱枕睡得天昏地暗。 爸妈又紧张又担心,却不敢打听情况,生怕给她太多压力,急得在客厅直转圈。 姜鲤睡到半夜,才想起把沉焰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他好像一直在尝试拨打她的电话,不到两秒,便打了进来。 她接通电话,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焰哥,考得怎么样?” “嗯。”沉焰的鼻音更重,生怕她对自己失望似的,语气很笃定,“我能考上。” 姜鲤相信他的实力,却担心他的身体状态。 她知道不哄两句,他十有八九要胡思乱想一晚上,打了个哈欠,轻声道:“睡吧,考完我们再聊。” “那我明天晚上去你家找你。”沉焰立刻有了精神,“我听你的,现在就睡。” 高考第二天,早餐比前一天更丰盛,碗里还多了个荷包蛋。 物理题也难,万幸的是,难倒许多考生的题目,之前听阿言讲过。 她熟练地演算着,填上正确答案,节省了不少时间。 考完最后一科,姜鲤面如金纸,脚步虚浮,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电视剧里演到古代科考的剧情,举子们走出考场时,总是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 整整叁年废寝忘食,闻鸡起舞,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到最后,所有的希望全都押在几张薄薄的试卷上。 她又喝了一袋感冒灵,睡到天黑,没有等来沉焰,却等到岑宵宵。 岑宵宵守在床边,见她的脸色这么难看,还以为是没发挥好,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小鲤,别担心,你去哪个城市,我就去哪个城市,咱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不是说好了考清华吗?”姜鲤虚弱地眨眨眼,停顿片刻,谦虚地笑了笑,“我发挥得还可以。”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从沉韵清的口中知道,沉焰刚出考场就昏了过去,高烧不退,直到现在还没清醒。 姜鲤赶到医院,看着病床上消瘦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搬来凳子,陪在他身边。 他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挣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梦呓,没多久就出了一身的汗。 姜鲤接了盆热水,将干净的毛巾打湿,解开病号服,正准备帮他擦洗,眸光忽然凝固。 她看见瘦到凹下去的小腹上,烙刻着自己的名字。 殷红似血,清晰流畅,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鲜明到令人无法忽略。 他主动打上她的标记,变成她的所有物。 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淹没了她。 姜鲤俯下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亲吻他散发着不正常热意的肌肤,亲吻这独一无二的伤痕。 沉焰的睫毛轻轻颤抖,明明已经醒来,却沉湎于久违的温存,不愿惊动她。 直到她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肩膀,他才侧过脸庞,将滚烫的泪水蹭在她发间,狂乱地亲吻着她微蹙的眉头。 “阿鲤……”沉焰的眼神变得复杂,里面既有深沉的爱恋,也有惊悸与痛苦,声音也格外沙哑,“我全想起来了……” 在梦中,他做为旁观者,看见了—— 另一个世界的他,被她所无情抛弃的事。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姜鲤有个宛若高岭之花的男朋友。 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 他不喜欢招摇,她就温顺地维持地下恋情,和他做同学们眼里的同桌,做学习搭档。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她就谨慎地保持安全距离,不接吻,不拥抱,不牵手,从不主动靠近一步。 面对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强出一大截的恋人,心里到底藏着自卑,所以,她不敢开口要求什么,更不敢违逆他的意愿。 在一起交往之后,他办过两次生日宴,她都没有参加。没有合适的衣服,没有足够的底气,总害怕在他的亲朋好友面前露怯,给自己减分。 沉焰不知道,他的妈妈私底下找过她,态度高高在上,话说得很难听。如果说之前的姜鲤还对这段感情存在什么幻想,和女人谈过话后,便彻底死了心。 他是她高攀不上的人呢。 听说他要出国,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就很淡,到时候一定会渐行渐远。 当然,姜鲤没有傻到底,也从这场恋情中捞取到一些好处。 沉焰成绩很好,对她又有耐心,免费的家教不用白不用。她厚着脸皮央他多给自己补补课,他熬到深夜,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她的目标是国内一流名校,考虑专业的时候,询问他的意见:“你觉得哪个专业适合我,就业前景又比较好?” 沉焰没有正面回答,略恍惚了一会儿,冷冷淡淡地道:“我爸妈打算让我出国。” 姜鲤有些失落,却又有种本该如此的轻松。 她随时做好被抛弃的心理准备,因此一点儿也不难过。 “那很好啊。”她扬起笑容,“国外的教育资源更好,机会也更多。” 她不知道,沉焰说那句话,是想让她开口挽留他。 想让她证明,心里有多在意他。 他从来没想过出国,已经打算跟她报考同一所大学,甚至还认真地规划了毕业后结婚的事情,向靠谱的医疗机构咨询过试管婴儿的相关信息。 促排卵激素对身体影响很大,取卵的过程又很痛苦,他不忍心让她受罪,又迈不过心里那道槛,连着几天都没睡好。 沉焰欲言又止。 姜鲤装作没有看见,翻开教材的下一页,态度很积极:“焰哥,这道题怎么做?” 高考进行得很顺利。 姜鲤超常发挥,走出考场时神采奕奕。 爸爸生了场大病,妈妈掏空家底给他治病,正张罗着卖房子,家里闹得一团乱,没人来接她。 可她不在意这个。被家人忽视是她人生的常态,没有人全心全意爱她,她就要加倍用力地爱自己。 再自私点也没关系。 这样想着,姜鲤给沉焰打了通电话:“爸妈有事,晚上回不来,我没带钥匙……” 于是,她第一次在沉焰家中过夜。 姜鲤表现得很规矩,和沉焰大概对了对考试答案,听到门铃,一边过去开门一边解释:“我订了两杯奶茶。” 一杯蜜桃乌龙,一杯杨枝甘露。 “焰哥,冰箱里有两块蛋糕,你拿出来吧,我们庆祝一下。”她神色自然地支开他,往蜜桃乌龙那杯里撒了一撮红色粉末。 是通过不正规渠道购买的安眠药,卖家拍胸脯保证说还有催情效果。 顺利将沉焰放倒在沙发上,姜鲤终于露出隐藏两年多的真面目。 乖巧无害的表情演变为愤恨不平,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摸向少年俊美无俦的脸,语气里既有浓浓的占有欲,又有压抑许久的委屈:“装什么装?凭什么不让我摸?我是你正经八百的女朋友,我想摸哪儿就摸哪儿,还用得着经过你同意?” “你怎么不躲啊?怎么不吐啊?”她生疏又急切地解开干净笔挺的白衬衣,一路探进胸口,抬腿骑上去,毫不犹豫地夺走他的初吻,“沉焰,我告诉你,是我不要你,不是你甩我。在那之前,你所有的第一次都得是我的。” 卖家没有骗她,药效很好,或者说过于好,她又没什么经验,不知道做润滑,好不容易得手,肚子里像揣了根又硬又烫的铁棍,疼得双腿直打哆嗦,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惨叫。 鲜血顺着腿心流下,幸好她提前垫了条毛巾,没有弄脏沙发。 姜鲤哭着抱紧沉焰,胡乱亲吻着他微蹙的眉心,很想往他肩上狠咬一口,留个纪念,又怕他醒过来不好解释。 她抱着志在必得的决心而来,对他狠,对自己更狠,连措施都没做,结束之后,一瘸一拐地走进浴室做清理,边吃避孕药,边整理作案现场,销毁犯罪证据。 哦,对了,她还顺手拍下不少照片,打算把他这副不体面的模样永远保存下来,时不时拿出来唾弃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害怕沉焰发现异样,姜鲤天不亮便匆匆离开,给他发了条信息,说是家里有急事。 她还心理素质极好地送上关心,问他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好,怎么靠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沉焰醒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头痛欲裂,胃里直犯恶心,吃不下东西,大腿根像做过什么剧烈运动,连疼了好几天。 高考成绩快出来的时候,姜鲤主动约沉焰吃饭。 他们面对面坐在颇具情调的餐厅里,和往常一样自然地聊着天。 一切都很正常,沉焰慢慢放松身体,专注地看着他打算共度一生的少女。 她好像特意打扮过,清秀的五官经过淡妆点染,变得明艳许多,带着点儿令他觉得陌生的妩媚,身上穿着条新裙子,精致又优雅。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沉焰不动声色地切着牛排,大脑快速运转,怎么也想不起这日子有哪里特别。 不过,姜鲤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她放下刀叉,用餐巾纸轻轻擦拭嘴角,像是在说明天去哪里玩一样,轻描淡写地道:“沉焰,我们分手吧。” 原来,是分手的日子啊。 他是她平静生活的最大隐患 过了好半天,沉焰都没有说话。 不是震惊,也不是难过,反而有种“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感觉。 原来,潜意识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被她丢弃。 连原因都不必问。 他明白他跟温柔体贴搭不上边,又固守着可笑的柏拉图精神恋爱,男朋友当得并不合格。 他也明白,姜鲤是个非常完美的女孩子,性格好,成绩好,长得也好看。 是他配不上她。 姜鲤干巴巴地道:“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就是单纯的性格不合适。” 不是没有怨念的,要是放纵自己,将憋在心里两叁年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一定会变得面目可憎。她会大声控诉他的迟钝,唾骂他的固执,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她鼓起勇气捧上去的、一颗炽热滚烫的心,硬生生冻成冰块。 可她为什么要那么失态呢? 让他察觉身上存在的问题,及时改正,好便宜下一个女朋友吗? 她才不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蠢事,她恨不得他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将接近他的女生冻死、吓跑,孤苦终生。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她染指过的,就算死也是她的。 沉焰认为,她的这套说辞,是在给他留体面。 他从小就知道,要沉默,要听话,要习惯孤单,要擅于忍耐。 没有人愿意抱他,愿意亲他,久而久之,他学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不亲近别人,更不麻烦别人。 他靠这套行为准则,勉强活到现在,又因为这个,被女朋友厌弃。 沉焰低着头,握紧雪亮的餐刀,苍白的手背浮现青筋。 他低声道:“好的。” 他没有挽留,没有纠缠,令姜鲤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 他甚至绅士地为她拦下出租车,礼貌地说“再见”。 直到深夜,痛苦和猜疑才缓慢地爬上他的心头,开始一点一点啃噬美味的血肉。 沉焰面对着雪白的墙壁,将手背塞进嘴里,恶狠狠咬下去,咬得满嘴是血,肩膀剧烈抽搐,却压不住喉咙里爆发的哭声。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敞开一点儿心扉,将姜鲤装进去。 可她并不喜欢这阴冷又狭窄的空间,推门离去,头也不回。 沉焰不知道,姜鲤心里还存有幻想,等着他放低姿态,做出改变。 他变成阴郁又绝望的游魂,远远地缀在她身后,开始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跟踪。 他看见她和很多朋友聊天,有男有女,看见面容青涩的男生大胆示爱,向她告白,又被她委婉地拒绝,失魂落魄离开。 这其中有两叁个可疑的暧昧对象,他总觉得她看向他们的眼神里藏着情意,觉得她选择和他分手,离不开他们的挑唆。 沉焰的精神渐渐变得不正常。 他把她的名字纹到身上,摸到情敌的具体住址,做了好几套具备可行性的杀人方案。 清醒的时候,他明白自己心里住着恶魔,开始害怕哪一天彻底失控,不止将那些血腥的计划付诸行动,还会做出伤害姜鲤的事。 他是不被任何人需要和喜欢的可怜虫。 他的存在,只会给姜鲤带来不幸。 他是她平静生活的最大隐患。 于是,沉焰终于做了决定。 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天边挂着不祥的血色月亮,他毫不犹豫地踩上沙滩,走向大海。 短暂的十八年岁月,除去姜鲤,他别无所恋。 没入深海,停止心跳的前一秒,眼前浮现出她温柔的笑脸。 沉焰以为,自己的死是有价值的。 不过,出于对姜鲤的执念,一缕游魂分离出去,打算再看她一眼。 接着,他看见超出他预料的、令他痛不欲生的一幕。 泡到浮肿的尸体被打捞上来,确认身份后,送往殡仪馆。 几个小时后,从同学口中得知消息的姜鲤面色苍白地赶了过去,坚持要见他最后一面。 生前没怎么关心过他的父母,这会儿却悲痛欲绝,郑莉疯狂地推搡着她,指着鼻子骂她是“杀人凶手”。 姜鲤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眼神木呆呆的,表情也不对劲,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他根本没有多喜欢我……怎么会为了我自杀呢?” 她梦寐以求的、深沉到恐怖的爱情,曾经握在她手中,又被她狠心丢弃。 这是足以致命的打击。 郑莉哭到昏过去,场面一片混乱,姜鲤终于见到沉焰。 他不再清俊,也不再洁净,五官肿得认不出来,指缝残存海藻和砂砾,衣服也脏兮兮的。 姜鲤没有流露出害怕的情绪,而是痴迷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她亲手给他换衣服,用湿巾将脸颊和身体轻轻擦拭干净,十指相扣,亲昵地贴在自己脸上。 “既然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的语气带着怅惘,声音低柔,“你知不知道,我会有多开心啊?” “我欠你一条命,现在赔给你好啦。”她带着点儿轻松的神气,说出令他毛骨悚然的话。 漂浮在半空的魂魄想尖叫,想阻止,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手腕被锋利的玻璃碎片划破,温热的血不慎滴在他唇上,染出艳丽的颜色。 她凑过去亲吻他,柔嫩的嘴唇绽放出血色的花。 她哼着歌,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趴在他身边,进入永久的梦乡。 沉焰残缺的魂魄呆呆地靠在她身边,透明的手指轻轻碰触不断流淌的血液,身体渐渐获得充沛的力量,变成疯狂涌动的黑雾。 后悔、怨恨、不甘等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他以残魂为祭,血液做引,强行逆转天命,将时间倒拨回两年前。 听说,每个人在人生的岔路口,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导向某一个平行世界。 这个世界的他们,已经以惨烈的悲剧收场。 而他选择以人不人鬼不鬼的形态,进入另一个世界中,竭尽全力帮助姜鲤和沉焰达成完美结局。 虽然那个沉焰,并不是他。 所有的幸福,也与他无关。 你是我的 现在,终于真相大白。 或许是亲眼目睹姜鲤割腕自杀,对残缺的灵魂造成不可逆的巨大损伤,阿炎失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所有记忆,变成一心只想完成任务的冰冷机器。 然而,一切早在冥冥之中出现端倪。 比如,只有她的体温才能温暖他,只有她的血液才能喂饱他,只有她对于沉焰永无止境的欲望,才能给予他源源不断的力气。 比如,帮助姜鲤接近沉焰的那么多行之有效的策略,并不是因为阿炎经验丰富,也和智商关系不大,只是因为——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做什么会让沉焰愧疚、惶恐、猜疑、在意,怎样才能让他一而再地打破固守的底线,做出妥协与退让。 他用这种迂回又巧妙的方式,让一对少年少女在潜移默化中做出改变,避免悲剧再一次发生。 可是,即使失去记忆,他还是再一次爱上了她。 他为成全他们而来,却阴差阳错地成为恋人之间的阻力与最大变数。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他从中作梗,没有那么多激烈又疯狂的连锁反应,姜鲤也没有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沉焰也不可能迈过一个又一个门槛,克服心理障碍,做出那么多亲密行为。 “所以,他是注定要消失的,对么?”姜鲤将脸颊贴在沉焰手心,闭上双眼,泪水不知不觉滑落下来。 阿炎想得太过乐观,他根本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阴魂是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阳世的,以这种方式与沉焰共存,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嗯。”沉焰微微点头,因她为另一个男人流泪而感到不大舒服,却体贴地给出安慰,“人生总有遗憾,或许,不完美才是常态。” 他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发丝,两个人沐浴在清晨温柔的晨光中,围绕他们的空气仿佛形成一个透明却坚不可摧的结界,没有人敢贸然上前打扰。 站在门边的郑莉擦擦眼泪,轻手轻脚地关上病房门。 “既然没精力管他,该放手就放手吧。”沉韵清对姜鲤大有改观,斟酌着措辞劝说哥嫂,“小鲤是个靠谱的女孩子,小焰什么样你们也看见了,根本离不开她……” 夫妻俩相顾无言,默默点头。 两瓶药水输完,姜鲤和沉焰挤在同一张病床上,靠坐在一起看书。 她眼圈红红的,亲手拆开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翻到后面,哑着嗓子读给他听—— “我贫穷,卑微,不美丽,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时,我们都是平等的。” “幸福不会时时等着你,爱你的和你爱的人不是随时可以出现,请你学会珍惜。” …… 沉焰认真地听着,脸上浮现出愧悔之色。 她一直在尝试和他沟通,通过各种方式剖白心迹。 是他眼瞎心盲,钻进牛角尖,不愿意相信她,还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 他摸摸她柔嫩的脸,拉过一只手放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快速跳动的心脏。 端着那么清冷的脸,说的却是超出姜鲤预料的话:“阿鲤,你想不想要我?我们现在做吧?” 他吸收了阿炎的魂魄,连带着接触到姜鲤在另一个世界流淌的鲜血,共享她的记忆,窥见那个夜晚,少女骑坐在他身上,将身心完全交付时的风情与绝望。 她一直喜欢亲吻和拥抱,不同的时间线中又都做过下药的事,应该很希望能够和他进行到最后一步吧? 姜鲤睁圆眼睛,嘴唇张开又闭紧,脸颊红得快要滴血。 “你……你疯了……”她终于挤出句话,“你的病还没好呢!” “我早就疯了。”沉焰将她按在身下,滚烫的吻急切地落在她眉心、唇间,一只手紧紧揽着浑圆的肩膀,另一只手灵活地解开衣扣,一路往下吻去。 姜鲤害羞地抓紧被角,两只脚在病床上乱蹬:“不行!不行!门……门没锁……” 见沉焰准备下去锁门,她红着脸拉住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没那么想要……不是,我还没饥渴到那种地步……等你出院,等你出院再说行吗?” 沉焰深深地盯着她,表情有些委屈:“你还是不肯跟我复合。” “我……我……”姜鲤本打算抻一抻,让他长个记性,这会儿被他一激,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我没有……” 沉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扑过来亲她,打蛇随棍上:“那就等出院那天,去我那儿做。” 他担心之前的粗暴举动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紧紧抱着她保证:“我不会再伤害你,也不会弄疼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姜鲤靠在他的胸口,乖乖点点头,心里被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甜蜜填满。 虽然没有交流过,但两个人都有些担心沉焰的身体出现什么异常。 好在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沉焰多了这么一部分魂魄,反而变得“正常”了些——心里感到不安的时候,学会和姜鲤进行艰难的交流;难以抑制喜悦的时候,偶尔能够扯出个浅淡的微笑。 现在的他,更像一个完整的人。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副作用—— 那就是他对姜鲤的迷恋越发严重,超过半天看不到她,就会变得焦虑,随着分离时长增加,症状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事都做不了。 姜鲤对这种迷恋甘之如饴,体贴地延长陪伴时间,偶尔偷偷去他家过夜,总是被他亲得浑身都是鲜明的吻痕。 没有告诉姜鲤的是,沉焰的警惕心从未松懈,一直提防着阿炎,生怕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他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放置了不少利器,打算一旦出现任何失控的苗头,就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姜鲤是他一个人的,他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觊觎与侵犯。 其实,阿炎已经心满意足地沉睡在沉焰的精神深处。 只要沉焰好好照顾姜鲤,他就不会出来作乱,再一次毁掉姜鲤最向往的幸福生活。 两个沉焰,不约而同地为姜鲤上了把双保险。 保持热爱,永远珍惜,一生对她忠贞不渝。 人生有很多缺憾,却也有很多美好。 高考成绩出来,姜鲤超常发挥,比沉焰还高了两分,头一回坐上年级第一的宝座。 心愿得偿,即将进入心仪的名校,家人兴高采烈,沉焰则因可以继续朝夕相处而长长松了口气。 岑宵宵头一次展露实力,成绩单相当漂亮,听说须弥也打算报考北京的学校,将来还可以经常见面。 拍摄毕业照这天,姜鲤大大方方地牵着沉焰的手,和他站在同班同学中间,对着镜头露出明媚的笑容。 很多女生投来艳羡的目光,大概是知道即将毕业,希望彻底落空,失落之外,也友善地向他们送上祝福。 王老师看着孩子们尖叫、拥抱、大笑、痛哭,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她笑着对姜鲤道:“希望过两年能吃到你们的喜糖。” 姜鲤还没答话,沉焰紧紧牵着她的手,目光坚定:“老师,一定会的。” 姜鲤慢慢走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和自己平淡又激烈的青春说再见。 她的脸上充满留恋,沉焰却绷着脸,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整个高叁对他来说,像一场漫长的噩梦,虽然所有的背叛都是假的,可他回想起来,还是会为那些逼真的想象而愤怒,而痛苦。 他心有余悸地抱紧她,肌肤饥渴症发作,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口中一遍一遍重复:“阿鲤,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姜鲤已经习惯他病态的另一面,抬起手臂抚摸后背,含笑道:“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沉焰将俊脸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几口,声线变得不稳:“我想跟你做,现在就想做……” 有什么东西悄悄抬起头,极具存在感地顶着她。 “那我们……”姜鲤的脸“唰”的红透,心虚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才踮起脚和他咬耳朵,“那我们出去开房……” 特别番:姜鲤的惩戒(上) 学校旁边就有家连锁快捷酒店,沉焰紧紧牵着姜鲤,在前台办完登记手续,拿着门卡走进电梯。 他生怕她反悔,低着头亲吻柔嫩的唇瓣。 这个吻深入又缠绵,姜鲤的舌头被他勾着舔着,耳朵听得到“啧啧”的水声,不由意乱情迷,软绵绵地靠进他怀里。 “嘀”的一声轻响,两个人跌进明亮的房间里。 沉焰正准备拉上窗帘,却被姜鲤轻轻推到窗台前。 “焰哥……”少女的模样美丽又危险,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两手摸索着解开颈间第一颗纽扣,说出的话让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沉焰觉得呼吸困难,心脏像被她的手紧紧攥着,跳动的速度放缓,血液也接近静止。 他艰难开口:“阿鲤……那你要怎样才肯消气?” “还记得你在教室,是怎么欺负我的吗?”她提及他不敢面对的过往,“明明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还是不顾我的抗拒,把袜子和内裤全都脱掉,用所谓的‘小礼物’折磨我……” “阿鲤,别说了……是我不好。”沉焰的耳根泛起薄红,为自己失心疯一样的吃醋行为感到难言的羞愧,“我再也不会那样对待你。” 他沉浸在内疚的情绪里,完全没有发现,衬衣的所有纽扣被她灵巧的手一颗一颗解开,衣襟松散,露出苍白瘦削的胸膛。 直到柔嫩的指腹摸上左胸淡粉色的乳珠,他才被异样的感觉刺激得惊喘一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只要能让我消气,什么都肯做吗?”藏在身体里的小恶魔露出尖尖的角,姜鲤咬了咬舌尖,咽下兴奋的叫声,生涩又急切地揉捏着两颗小小的乳头,探索着怎样才能给他痛苦与快乐。 “阿鲤……你……”沉焰难耐地微微弓起腰身,试图抵抗这种陌生的侵犯。 被她抚摸过的地方窜起灼人的火焰,一路蔓延,渐成气候,烧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膜嗡嗡作响,他惊慌失措地捉住她的小手,转过头看向她。 “焰哥,我真的很生气。”她收起浅淡的笑容,严肃地盯着他,“你听不听我的话?” 沉焰被她的态度所震慑,再加上确实心里有愧,犹豫片刻,极缓极慢地放下手。 他重新看向窗外。 房间在叁楼,下面是一个小公园,天气炎热,游人并不算多。 不过,如果有人抬起头,还是可以透过明净的玻璃,看见一个面色清冷的少年徐徐褪下衬衣,裸裎胸膛。 属于女孩子的手乐此不疲地把玩着两个乳头,将它们扯起又松开,拨弄得东倒西歪。 沉焰的脸越来越红,竭力忍住涌到嘴边的呻吟,却被姜鲤放肆地塞进一根手指。 她抵着他柔软的舌尖调皮画圈,哄道:“焰哥,舔舔我。” 昔日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这会儿温顺地含住那根细嫩的手指,轻轻啜吸,温柔亲吻。 姜鲤被他亲得咯咯直笑,叫道:“好痒……” 她不太熟练地解开皮带,扯下拉链,沾着他口水的手指从内裤边缘塞进去,掏出同样淡粉色的性器。 他哪里都生得好,那里尤甚,粗长笔直,颜色鲜嫩,鼠蹊部的毛发也很稀疏。 在加剧的喘息声中,姜鲤握着硬到硌手的性器,掰成和小腹接近平行的角度。 他个子高,这样的话,圆润的龟头正好贴到窗户下沿。 沉焰被冰冷的触感激得一哆嗦,两手慌张地撑住两侧的窗框,失声叫道:“阿鲤……不要……” “为什么不要啊?”姜鲤舔着少年的后颈,叼着一小块皮肤慢吞吞地碾磨,“我有分寸,不会被别人看到的。” 她在骗人。 她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美味可口的肉体上,根本无暇顾及底下有没有行人。 沉焰也知道这一点。 可他还是说不出强硬的话语。 他的目光有些发直,死死盯着楼下的公园。 如果只是精赤着上半身,也没什么,太阳这样毒辣,街面上每个人穿着都很清凉。 可是…… 被报复心理所主宰的少女,搂着他紧窄的腰身,用撒娇一样的语气央他:“焰哥,踮起脚,站高点儿。” 站高点儿,做什么呢? 方便她将小半根性器暴露在外,抓着不断吐露涎液的龟头,在干净的玻璃上作画呀。 沉焰不想惹姜鲤不高兴。 更何况,这是他欠她的情债,是他罔顾她的感受,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只能用手臂挡住脸,喉咙里发出似呜咽似哀求的低吟,随着她的动作颤抖,从头到脚都刷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平时苍白到病态的少年,这会儿遭到情欲侵染,变得鲜活了许多。 “焰哥……”姜鲤因他迥异于往常的可怜模样而感到兴奋,腿心变得湿润,唇间扑出热气,循着脊背上明显的骨骼轮廓细细亲吻。 “睁开眼睛。”她不允许他逃避现实,抱着弧度优美的腰后退半步,引他看窗户上的湿迹,“看看我写了什么字?” 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焰”字。 沉焰强忍着羞耻看了一眼,转过身急切地搂住她,激烈索吻。 长裤滑落在地,他近乎赤裸,她却还衣裙完好,这样的鲜明对比,带来更大的耻感。 “我还没有玩够呢。”姜鲤无情地推开他,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不快。 沉焰立刻僵住身体,只有胯下的生殖器,执意践踏主人的自尊,向女主人高高昂起头颅,小小的洞口吐出的,是充沛的热情。 她歪着头,探出软软的舌头,舔弄被她掐出指痕的乳珠。 面对她,沉焰的所有部位好像都变成敏感点,舌面蹭过顶端的时候,他惊颤不止,咬住乳晕重重磨来磨去的时候,他的面孔涨得通红,几乎喘不上气。 姜鲤一边舔舐着少年的胸口,一边紧握勃起的性器,两只软嫩的手交替着套弄。 沉焰越来越舒服,越来越失控,后腰窜过细小的电流,浑身发麻发软,偏偏那个地方越来越硬。 在他克制不住发出呻吟的时候,姜鲤猝然发难,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呃……”沉焰受惊地发出一声低叫,凸起的喉结在她手心不安地滚动,性器喷出一股又白又稠的精液,尽数浇在黑色的短裙上。 明明开着空调,两个人却折腾得满脸是汗。 在沉焰失神的颤抖中,姜鲤松开手掌,安抚地亲吻他湿淋淋的下颌。 他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没有表现出丝毫怨恨,反而带着惶恐:“心里好受点了吗?” 姜鲤靠在他胸前,抚摸着小腹上的刺青,忽然注意到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怎么弄的?”她好奇地发问。 沉焰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隐瞒事实:“分开的那段时间……因为太想你……自己划的……” 姜鲤的心软了软,叹气道:“疯子……” 她终于拉上窗帘,将他推到床上坐好。 沉焰不知所措地并拢双腿,不敢轻举妄动,又无法隐藏对她的渴望,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绯红的脸颊,手指在雪白的床单上轻轻捻动。 “还想跟我做吗?”她用湿巾擦干净裙子上的精液,好整以暇地俯视他。 沉焰诚实点头:“想。” 煞风景的门铃声忽然响起。 沉焰微微皱眉,看到姜鲤展颜一笑。 “等我。”她翩然而去,片刻之后,提着外卖袋子回来,从里面掏出一把—— 锋利的刮毛刀。 特别番:姜鲤的惩戒(下) 看明白她想做什么,沉焰惊喘一声。 他很乖地微微分开双腿,半硬不软的性器垂在中间,两手掐住姜鲤的腰,仰起脸隔着T恤亲吻她饱满的胸。 汗水将后背打湿,姜鲤热得扯了扯领口,半蹲下来,往手里挤了一大团泡沫。 她细心地抹遍沉焰私处每一个角落,抚摸着细软的毛发,刀刃所过之处,很快变得干干净净,连毛孔都看不到。 这具清瘦又极具少年感的身体,变得更加养眼,阴茎也沾了点儿泡沫,姜鲤握紧坚硬的柱身,上下撸动几下,抬头观察沉焰难耐的神色。 “焰哥,你平时会……自己用手吗?”肆意玩弄恋人带来巨大的成就感,姜鲤的心情越来越好,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刚才射得好快。” 沉焰诚实地摇摇头,低声道:“从来没有……自己弄过。” 如果不是姜鲤喜欢,他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迈入在他眼里淫秽无比的情欲世界。 不过,撇开心理上的抵触、自厌与罪恶感不谈,单从生理快感来说,他被她摸得很舒服。 “我……”清清冷冷的脸上充斥着痛苦与快乐,连耳根都红透,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富有磁性,“我努力多撑一会儿。” 再缺乏生活常识,他也知道,如果雄兽的性能力不过关,一定会遭到雌兽嫌弃。 姜鲤被他过于正经的语气逗笑,奖励地亲亲薄唇,牵着生殖器往浴室走,就像在牵一匹听话的马儿:“我们先洗个澡。” 胯下的泡沫被热水冲淋干净,沉焰敏锐地嗅到姜鲤的松动,大着胆子撩起半湿的T恤。 上衣兜头脱掉,样式简单的胸衣托起一对又大又白的乳房,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中轻轻晃动。 沉焰迷恋地看着她,将脸埋进深邃的沟壑之中,珍而重之地印下一个滚烫的吻。 姜鲤手持花洒,认真帮他清洗身体,同时纵容他骨节分明的手在身上游移,解开内衣搭扣,脱掉短裙,褪下内裤。 他摸进腿心的时候,她的脸红了红,有些害羞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手指生疏又极具探索欲地在穴间逡巡,一会儿轻柔地揉捻着硬硬的阴核,一会儿浅浅探进肉洞,为紧紧绞缩在一起的嫩肉做按摩。 一想到指奸自己的,是以前碰一下就要翻脸的重度洁癖患者,姜鲤的神经变得更加亢奋,花穴也分泌出更多的黏液,没多久就紧紧夹住他的手掌,叫道:“不……不行了……” 穴里又酸又胀,阴蒂也突突直跳,她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陌生又剧烈的刺激,两手缠住他赤裸的肩膀,喉咙里带着点儿哭音:“焰哥,别摸了……” 沉焰箍着她的腰,将她托举到半空中,重新勃起的性器顺利地滑进腿间,重重碾过充血的小核。 “啊……”姜鲤仰起脸叫了一声,眼睛里含着泪,胸脯快速起伏,“焰哥,别……别碰那儿……” 不知不觉间,攻守转换。 沉焰细细品味着性器在湿滑之处摩擦的销魂滋味,又蹭了两下,担心这样毫无阻隔的边缘性行为不够安全,草草撤出,用浴巾包住姜鲤,抱着她往外走。 他那么瘦,抱她的时候却没有力不能支的迹象。 姜鲤被他小心放到床上,看着他撕开床头的避孕套包装,不太熟练地给自己戴上,忍不住戏谑道:“一个够吗?要不要再戴几个?” 沉焰磨了磨牙,面无表情地捉住姜鲤纤细的脚踝,把她拖到自己身下。 两条腿还没落地,便被少年捞起,牢牢架在臂间,姜鲤后知后觉这样敞露小穴的姿势多没安全感,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呆愣愣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 “一个肯定不够。”他低头亲她,依循本能调整着角度,将坚硬的龟头对准不断流水的小孔,“一盒还差不多。” 不过,一次只戴一个。 其实,没了那一层心理隔阂,他已经能够接受肉贴肉的负距离亲热。 要不是怕她怀孕……想象着鲜嫩的小穴含满他射的肮脏精液,多得吃不下的,从肉洞里缓缓流出,在私处糊成奶白的一片…… 性器上虬结的青筋兴奋得猛烈跳动,龟头吐出更多前精,迫不及待地往紧窄的入口钻去。 他强行拓开她的时候,姜鲤疼得哭出声音。 “疼……轻点儿……慢点儿……啊……”两只白白嫩嫩的脚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乱蹬,她抓紧枕头,眼圈红通通的,有口水不由自主地从嘴里流出来,“焰哥……焰哥!快停下!真的好疼!” 沉焰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嘴角,将透明的唾液舔进嘴里咽下,下半身却毫不留情,腰臀绷紧,在拼命推挤过来的嫩肉中凿出一条逼仄的通道,一点一点往里推进。 鲜血被汁水冲淡,变成暧昧的粉红色,自交合处缓缓流溢。 姜鲤见他不为所动,往他肩上狠狠咬下去,借此分散注意力,好捱过强烈的酸胀感,熬过破身的疼痛。 等他将自己完全埋进湿润紧致的小穴里,两个人同时僵住身形,往紧密相连的部位看去。 平心而论,眼前这一幕真的很漂亮。 他的肤色偏白,又刮过毛,和她的肌肤几乎没有色差。 鼓鼓的花户亲亲热热地贴着他,像是在接吻,那根勃胀到狰狞的东西藏在她的身体里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血液、淫汁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催情气味。 这充满视觉冲击的画面和独特的腥甜气息,有效地麻痹了姜鲤的痛感神经,令她慢慢放松身体,适应异物所带来的不适。 “阿鲤……”沉焰在姜鲤颈间吮出一枚又一枚吻痕,试探性地撤出一公分,又迫不及待地重新捣进去。 “你里面好热……”他叹息着,冷淡的眉眼间蓄满情欲,沉醉于少女温软的肉体,“好紧……” 姜鲤的脸红扑扑的,吃力地将一只脚抵在他胸口,做着杯水车薪的缓冲,另一只脚吊在他臂弯,随着动作来回晃动,两团暴露在少年视野中的奶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是焰哥太大了……”说完这句,她害羞地拿起枕头蒙住脑袋,悄悄咀嚼着和酸胀感一起生出的酥痒,渐渐品尝到快意。 这真刀真枪的第一次,沉焰没能坚持多久。 浓白的精液装满储精囊,他压在姜鲤身上,揉着那一对富有弹性的嫩乳,又舔又吸,爱不释手。 姜鲤喘息着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时不时仰头和他接吻,满脸餍足之色。 过了十几分钟,沉焰那儿又硬起来,一下一下撞她的手心。 这一回,两个人尝试了后入体位,姜鲤趴跪在床边,水蜜桃一样的臀瓣高高翘起,扭着腰蹭他,有些红肿的小穴还没完全合拢,小小的洞口淌出透亮的黏液。 高级动物也逃脱不了野蛮的兽性,沉焰适应了抽插所带来的快感,动作逐渐激烈,一手压着姜鲤的脊背,将她按下去,另一手拨开凌乱的发丝,咬向纤细的后颈。 这是猛兽交配的标准姿势,雄性含住雌性的喉咙,以性命做要挟,逼迫对方配合猛烈的侵犯。 他咬得不深,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压制,可姜鲤还是受到刺激,浑身剧烈地抖了抖,不断吞吐性器的小穴也夹得更紧。 “焰哥……”她抽泣着叫他,青涩的身子有些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欢爱,“太……太深了……有点儿疼……好了没有啊?” “你叫我什么?”沉焰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却莫名令姜鲤觉得危险。 叫“焰哥”不对吗? 总不能叫“阿炎”吧? 姜鲤毫不怀疑,真那么叫出口,今天绝对会被他操死。 他好像……在渴求什么更亲密的称呼。 求生欲作祟,姜鲤挣扎了一会儿,在小穴被他插得越来越深、前面的阴蒂被他揉得快要失禁时,终于豁出去,闭着眼睛喊了声:“老公……” 沉焰压抑地应了一声,紧紧抱住她,将浓稠的精液一股一股喷射在阴道最深处。 彩蛋·采补 第二天早上,准备退房的时候,姜鲤脸皮薄,不愿意面对服务人员别有深意的打量,先走一步,站在酒店门口等沉焰。 沉焰神态自若地和前台交涉了几句,将染血的床单买下,打算带回去珍藏起来。 “今晚去我家好吗?”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血色,明明折腾了一夜,他却好像完成采补的谪仙,看起来越发俊美迷人。 而充作炉鼎的姜鲤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悄悄咽了咽口水,狠心拒绝:“今晚不行,改天吧。” 她的腿疼得厉害,走路姿势透着说不出的别扭,需要回家休养两天。 “那就明天。”沉焰抬手拦车,“我送你回家。” 姜鲤靠着他的肩膀打了个盹儿,睡醒的时候,发现他正在专心地逛淘宝。 好奇心上来,她悄悄靠近,飞快地瞄了一眼,看见几个关键词—— “避孕套”、“超薄”、“大包装”。 姜鲤眼前一黑。 我们去领证吧?(双更第一更) 一晃眼四年过去。 沉焰送给姜鲤的太阳花种子,在学校附近二人同住的公寓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开出五颜六色的花。 那盆蓝石莲长势良好,和太阳花紧紧挨在一起,除此之外,姜鲤又养了一株向日葵、两盆月季,小小的阳台因这些绿植而变得生机勃勃,斑斓多姿。 衣柜分成两半,一半属于姜鲤,服装风格多变,颜色也鲜亮;另一半属于沉焰,依然坚守极简主义,非黑即白。 鞋柜的分配就没这么公平——上大学后,姜鲤的爸妈为了弥补多年来的亏欠,给了不少生活费,再加上她做兼职赚的钱、每年获得的奖学金,手头忽然变得宽裕,便有些报复性消费的倾向。 姜鲤提着两双高跟鞋回来,站在穿衣镜前试穿,扭头询问沉焰意见:“焰哥,好不好看?” “好看。”沉焰的眼睛因为这几天熬夜做实验有些发红,不太舒服地眨了两下,绞尽脑汁夸她,“金色精致,黑色庄重,答辩的时候,可以穿黑色那双。” 姜鲤深以为然,将鞋子脱下,在塞得满满当当的鞋柜里腾出个角落,摆放整齐,又把沉焰常穿的那双白色运动鞋挪到最上层。 她换上舒服的拖鞋,面对面坐在沉焰大腿上,给他滴缓解疲劳的眼药水,动作亲昵又自然。 沉焰顺势搂住她的腰,闭着眼睛亲吻白净的脸颊,低声道:“等你过完生日,我们去领证吧?”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书房摆着好几本日历,每过一天,他就用红笔在上面认认真真勾一个圈。 姜鲤不忍心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逗他,笑吟吟地道:“好呀。” 两个人滚到床上,做了大半个小时,筋疲力竭之后,也来不及收拾满地的卫生纸,四肢交缠着沉沉睡去。 姜鲤学的是建筑系,画图画到大半夜是常有的事,沉焰也忙,最近跟着导师和几个物理界大牛做研究,所以,两个人就算住在一起,依然没多少时间温存。 睡到下午五点多钟,姜鲤起来冲澡,边穿衣服边说:“焰哥,我晚上还有课,你帮我把答辩论文打印出来好吗?” 沉焰在日历上勾了又一个红圈,看着近在眼前的日子,清冷的眼眸中流露出期待。 他轻声道:“好。” 领证不同于办婚礼,没必要大肆张扬,但姜鲤还是想跟关系比较好的亲友分享喜悦。 她在大学里身兼多职,既是团支书,又是学生会副会长,人缘一如既往的好,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姜鲤细心挑选了几款喜糖,又买来设计精巧的木质糖盒,坐在客厅一个一个组装。 沉焰走过来帮忙,看了眼她列好的名单,发现长长一列中,有好几个眼熟的名字,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追过你的,就不需要送了吧?” 出于某种微妙的占有心理,他不希望她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像个中央空调一样,把身边的所有人照顾得妥妥当当。 如果可以,他想让她把时间和精力,多分给他一点,多看看他,多陪陪他。 “都是朋友嘛。”姜鲤安抚地轻啄他的脸,“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那林玲玲呢?”沉焰说出一个女生的名字,“你和她在学生会里的关系不是还可以吗?怎么不在名单上?” “她给你送过情书。”姜鲤脱口而出,甜美的表情变得愤愤,显然要把这件令她窝火的事记到地老天荒。 沉焰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控诉。 姜鲤和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将那几个男生的名字划掉,嘟着嘴道:“不送就不送,焰哥,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沉焰低低“嗯”了一声。 这天晚上,装好糖盒,沉焰按着姜鲤在阳台折腾了很久。 随风摇曳的太阳花间,露出张布满汗水和情欲的俏脸,姜鲤借花盆遮挡身体,发觉身后的男人动作越来越重,挣扎着转过身,捧起他俊朗的脸。 “焰哥,你不高兴?”说的是疑问句,口气却很肯定。 同床共枕四年之久,她已经可以从他的微表情中,分辨出所有情绪。 “……嗯。”沉焰剧烈喘息着,急切地凑上来亲她,一不留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不喜欢你跟他们说话,不喜欢你写他们的名字。如果可以,我想把你关起来,绑在床上,想跟你一直做,做到死为止……” 他甚至病态地反复抠刮她的手指,好像要把那些笔画的肢体记忆彻底清除。 还没等姜鲤做出反应,沉焰便惊觉这举动的僭越,脸上浮现出羞愧,仓惶道歉:“阿鲤,我……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 他后撤出去,不顾下半身的狼藉,小心翼翼地亲吻被他弄红的手指,低着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几天都没睡好……脑子不太清醒……” 毕竟是有前科的人,越描越黑,语气透着十二分的心虚。 姜鲤叹了口气,明白能将这些话说出来,对闷葫芦一样的沉焰,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为什么睡不好?”她将手指抽出,还不等沉焰表现出惊慌,便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是婚前恐惧症吗?” 两个人的原生家庭都不算幸福,随着领证日子的临近,别说他,就连她都有些焦虑。 没想到,沉焰用力摇了摇头:“不是,我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害怕再出现什么变数……” 他们转战到卧室的大床上。 床头灯洒下微光,清瘦的男人处于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之间,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怀里的女人,脸上既有焦灼的渴望,又有隐忍的克制。 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坦然面对情欲,没办法相信,有人心无旁骛地爱着他,不求回报,不计后果,感情永远不会变质。 所以,他改不掉悲观的本性,总是患得患失,多思多虑,即使在这样的销魂时刻,依然会下意识流露出不安的情绪。 然而,正是这种挣扎与沉沦、高洁与阴暗、深情与癫狂的鲜明对比,这种非她不可的偏执,最令姜鲤着迷。 终于有人愿意接受真正的她,无条件地深爱着她,一天都不能离开她。 彼此都难以抑制对对方的渴望,因此紧紧拥抱着,在这猜疑、恐惧、狂喜、甜蜜所组成的爱情沼泽里狂舞,直至生命最后一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的折磨。 这是一篇秋天的童话(双更第二更,完结章) 五月二十日,姜鲤和沉焰并肩走进民政局,递上准备好的材料和两寸合照,办理登记手续。 钢印重重盖在结婚证上的时候,沉焰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回胸腔。 姜鲤难掩兴奋,拍了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配上文字:“所求皆如愿,喜乐长安宁。” 沉焰也跟着发了朋友圈,配的文字是:“除非死后当分散,不遣生前有别离。” 发出去没多久,姜鲤收到上百个点赞、几十条留言,十几通祝福电话。 而沉焰只接到一通电话。 是很久没联系的郑莉打来的。 “跟小鲤领证了吗?”不称职的母亲这几年收敛许多,不再强行干预他的生活,沉默半天,含蓄地提醒,“朋友圈那句话……要不要调整一下?什么‘死’不‘死’的,不太吉利……” “不要。”沉焰拒绝得格外干脆。 尴尬的氛围弥漫在母子二人之间。 过了好一会儿,沉焰开口道:“等毕业以后,我想给阿鲤一个盛大的婚礼。” “没问题,没问题,应该的!”郑莉高兴起来,“我现在就去联系婚庆公司,婚纱照也得提前准备,你叔叔家的小柯上个月办的婚礼就不错,我问问他们找的是哪家公司……” “我先问问阿鲤,一切按她的喜好来。”沉焰看着同样在接电话的姜鲤,觉得她跟别人聊得太久,眉头微微皱起,“等等再打给您。” 半年后,两个人在老家举行了浪漫又隆重的露天婚礼。 正值金秋时节,婚礼现场的布置结合季节,选用大量的金色元素——场地被巨大的梧桐树所包围,地上铺满厚厚的落叶,这样的自然风景,呈现出金钱难以堆砌的华美;高高的拱门上缠满绿色藤蔓、黄色雏菊,挂着一颗颗饱满的松果;白色的椅套后面,缀着扇形的银杏叶流苏;餐盘和骨碟全都是枫叶形状…… 沉焰西装革履,站在地毯尽头,紧张地看着他的新娘在父亲的陪伴下,向着他一步步走来。 姜鲤穿着洁白的婚纱,手捧一束橙色玫瑰,笑盈盈地和他对视,脚步不紧不慢,表情自然大方,只有紧握花束的手指,泄露出些许紧张。 这是一篇秋天的童话。 流程顺利,气氛融洽,就连私底下不太对付的亲家,看在两个孩子面上,也客客气气地寒暄着。 一对璧人站在一起,微笑着和亲朋好友们合照。 拍照的间隙,姜鲤不太自在地提了提裙摆,并拢双腿。 “累了吗?”沉焰的气质一如既往的清冷矜贵,见状体贴地扶住她。 姜鲤不但没承他的情,还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都怪你。” 沉焰的表情有些无辜:“什么?” “……”姜鲤将手捧花塞给他,提着裙子往舞台后面走,“我去下卫生间。” 一想到沉焰大早上做的混账事,她就恨得直咬牙。 不过短短两天没见,他跟疯了似的,视频电话连打好几个小时都不肯挂,天还没亮就跑到她备嫁所暂住的别墅,躲过安保人员,搬了架梯子爬到二楼敲窗户。 姜鲤吓了一跳,生怕他摔出什么好歹,悄悄把人放进来,又扛不住他低声下气的央求,用身体安抚了一回。 那会儿她刚换上婚纱,生怕弄脏,抱着繁复的布料趴在梳妆台上配合他,听到沉韵清在外面敲门,两个人又急又怕,来不及做措施,忙乱中弄了一肚子。 姜鲤擦了很久,还是没擦干净,刚才一走动,黏糊糊的东西流出来,粘在内裤上,羞耻又难受。 在卫生间待了两分钟,岑宵宵给她送湿巾:“沉焰让我给你的。” 姜鲤叫住她:“宵宵,待会儿把手捧花丢给你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岑宵宵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自从毕业,我爸妈天天催我相亲,烦都烦死了!我可是坚定的纸性恋,别害我。” 姜鲤失笑:“那好吧。”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抛花环节,姜鲤往身后随手一扔,几个恨嫁的女宾争着去抢,阴差阳错,竟然推进岑宵宵怀里。 岑宵宵的脸立刻黑了一半,姜鲤忍俊不禁,沉焰也转过头,好像在强忍笑意。 奇怪的是,同来参加婚礼的须弥表情变得有些难看,盯着岑宵宵欲言又止。 故地重游,姜鲤和沉焰撞见高中校友。 魏宇高考发挥得不好不坏,在本地一所二本学习管理,毕业后不遗余力地帮助钟慕改变产业形态,说服她金盆洗手,开了好几家正规的棋牌室,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离开吆五喝六的大姐大生活,钟慕有些不适应,跟姜鲤闲聊着,叼起一支烟,还没点燃,魏宇便抄着锅铲气势汹汹冲出来,给了她个爆栗:“不是说好要备孕吗?怎么还抽?”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闻闻!”钟慕脸上挂不住,骂骂咧咧地还了他一脚,冲着姜鲤抱怨,“婆婆妈妈,死皮赖脸,撵都撵不走,早知道他是这副德性,我那时候就不该追他……” 抱怨归抱怨,眼底眉梢的幸福和满足,藏都藏不住。 又过了半年,她们联袂参加岑宵宵和须弥的婚礼。 岑宵宵生怕她误会,嘀嘀咕咕道:“没办法,我爸妈催得太厉害了,他爸妈也催,就差一哭二闹叁上吊。难兄难弟,不互相帮衬,还能怎么着?” “是假结婚哦,不是真结婚。”她坚持不收姜鲤的礼金,演绎现实版的掩耳盗铃,“我们说好啦,以后分房睡,共享纱织和她生的一窝小毛球……” 姜鲤知道,岑宵宵是真没别的想法。 须弥可未必。 他们两个毕业后进了同一所大厂当码农,朝夕相处,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能不能修成正果,就全看须弥的本事了。 婚礼结束,时间还不算太晚,两个人手牵手走进相识相恋的高中校园。 看望过脾气依然暴躁的王老师,趁着学生们外出上体育课,他们找到原来的座位,肩并肩坐在一起,相视而笑。 “沉焰,晚上好。”姜鲤想起第一次打招呼时的情景,酒窝加深。 “姜鲤,晚上好。”沉焰也想到同一件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牵住她的手。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 “沉太太,遇见你真好。” ———————— 正文完结。后面还有几个番外。 开这本书之前,我犹豫了很久,原因有叁点: 其一,每个人都经历过青涩懵懂的年纪,校园爱情纯粹又干净,是进入青春期最初的悸动,这种又酸又甜的感觉,不太好把握,担心自己刻画得不够自然; 其二,加入灵异元素和“第叁者”阿言,是一个比较冒险的尝试,我那时候跟一个朋友说,害怕故事太复杂,讲述不清楚,影响读者体验,这对我来说,也是难度较大的挑战; 其叁,双病娇的设定不好诠释,主角本身有很多缺点,冲突要自然,剧情不能狗血……沉焰和姜鲤的性格虽然具有很大缺陷,但我仍希望你们理解他们,喜欢他们,不会因为某一个过激行为而感到讨厌。 不过,一路写下来,心里某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或许,我想写的不止是一段纯真又偏执的爱情,更多的是一个少女的成长——她自卑、伪善、虚荣、圆滑,跌跌撞撞地一路走来,受到很多打击,遭遇家人和恋人的伤害,但没有任何磨难能够击垮她。正相反,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看清楚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勇敢地剥掉保护自己的外壳,和心爱的人开诚布公地站在一起,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幸福。 私心来讲,我更偏爱她,更欣赏她身上的闪光点,也希望我们都能成为像她一样勇敢的人。 谢谢你们陪这对小情侣一路走到现在,见证他们开启另一段幸福生活。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卓越的作者,但我交出了一份自己满意的答卷,如果你们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感动、喜悦或者别的正面情绪,我感到很荣幸。谢谢大家。 番外:犯罪边缘(上) 结婚以后,沉焰和姜鲤继续攻读硕博学位。 沉焰爸妈出钱,给他们买了套两室一厅做婚房。 正式搬进去时,已经是第二年春天。 这是沉焰和姜鲤的第一个家,对他们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请阿姨将卫生打扫干净,姜鲤拆开快递箱,把新买的几个摆件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又给搬过来的绿植浇了一遍水,站在阳台伸了个懒腰,长长呼出一口气。 沉焰从后面抱住她,依恋地深嗅她身上微甜的香气,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他不会做饭,姜鲤倒是会做不少家常便饭,无奈学习太忙,没有什么时间。 两个人要么订外卖,要么出去吃。 “在家吃火锅好不好?”姜鲤心血来潮,“喊宵宵和须弥过来一起吃,就当是我们的开火饭。” 她的提议,沉焰很少拒绝。 晚上,新买的鸳鸯锅腾起白烟,一半是番茄锅底,一半是牛油,餐桌上摆满食材,姜鲤和岑宵宵一边叽叽喳喳聊天,一边调蘸料。 “我跟须弥周末出去爬山,你们去吗?”岑宵宵盛情邀请,“我体检查出来有轻微脂肪肝,须弥也一堆小毛病,医生建议我们不要久坐,多出去锻炼。” 姜鲤很久没有外出散心,闻言有些意动,扭头问沉焰:“焰哥,这周末有空吗?” 沉焰和须弥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全程没有交流,一个专心看书,一个认真撸猫,闻言微微点头:“想去的话,我陪你。” 须弥有驾照,说好借用公司的车,带他们一起过去。 第二天早上,几人在约定好的集合地点等了会儿,却看见他带来一个女生。 女生是黑长直,长相很清纯,穿着条样式简单的白裙子,从副驾驶的位置下来,声音又甜又嗲:“你们好,我是须弥和宵宵的同事许馨。不好意思哦,我一个人在公司太无聊,听说你们要去爬山,就缠着须弥哥带我一起。你们这么善解人意,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岑宵宵撇了撇嘴,狠狠瞪了须弥一眼。 须弥摸摸鼻子,自觉走到她身边,低头和她咬耳朵:“我也不想带她,可是我更不想跟她说话……快赶她走。” 岑宵宵满头黑线,小声道:“我才不当坏人。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口是心非,跟公司那群程序员一样,想跟她套近乎……” 小两口嘀嘀咕咕,把许馨晾在一边。 她也沉得住气,笑眯眯地盯着须弥,微微歪着头,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没关系。”姜鲤见身边这两个怪胎将她当做透明人,有点儿不好意思,主动接过社交重任,“人多了热闹,一起吧。” 这当口,沉焰拿着几瓶矿泉水从不远处走来,眉眼清俊,气质出众。 于是,姜鲤敏锐地发现,许馨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沉焰身上,双眼发亮,胸脯激动得一起一伏。 “这位是……”她理了理头发,表情含羞带怯,声音比刚才更加娇嗲,“请问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可以呀。”姜鲤眯了眯眼睛,声音比她还娇,亲昵地挽住沉焰手臂,“这是我先生。” 当着许馨陡然僵住的面孔,姜鲤仰起脸,被沉焰亲了一口之后,害羞地掩嘴笑道:“我们还在新婚期,我先生有点儿黏人,一会儿都离不开我。许馨妹妹这么温柔体贴,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许馨干笑着说:“不……不介意。” 岑宵宵在心里为姜鲤鼓掌叫好。 她早就看小绿茶不顺眼,可须弥像块木头一样,对着除她之外的女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他同事则像闻见腥味的苍蝇一样,天天围着许馨转。 她不想搞雌竞,奈何许馨的眼睛天天绕着男人打量,自从知道须弥家底丰厚,给他在公司旁边全款买了套新房,态度就殷勤了许多,堂而皇之地撬她墙角。 就算是假结婚,她也不想轻易放弃稳定的生活,更舍不得纱织和她的崽崽们! 岑宵宵摸出手机,给姜鲤发了个疯狂点赞的表情包,又央她替自己出口恶气。 当然,不用她说,姜鲤也不打算让觊觎沉焰的女人好过。 “许馨妹妹,须弥和宵宵领过结婚证,是合法夫妻,这个你知道的吧?”她拦住打算回到副驾驶的许馨,说话软中带硬,“副驾驶的位置,应该留给宵宵坐哦~” 不等许馨回应,她又推了沉焰一把,让他坐到后排最里面,笑道:“跟我挤一挤好不好呀?我一见到妹妹就觉得投缘,想跟你多聊聊天呢。” 在情场无往不利的许馨头一次碰到软钉子,僵着身子坐在姜鲤旁边,被她亲亲热热地拉着手腕,做着快要将祖宗十八代翻个遍的“户口调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沉焰抛个媚眼,对方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心里渐渐涌上不甘——姜鲤有什么了不起的?明明长相和身材都和她差不多,凭什么霸占这么出色的男朋友? 汽车停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岑宵宵扭头问姜鲤要不要上厕所。 两个人聊天的间隙,许馨飞快地往沉焰的方向扫了一眼,惊喜地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腕,看得非常认真。 她就说嘛,哪有男人不偷腥的? 她肤色这么白,手腕这么细,心动很正常。接下来只要给他创造合适的机会,不怕他不上钩。 失去的自信重新回到身上,许馨按下急切的心情,表现得很安分。 她肯老实配合,姜鲤也不至太过为难。 爬山的过程很顺利,遇到险峻的地方,姜鲤还会主动伸手拽许馨一把,两个人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姐妹。 下山的途中下起大雨,一行人冒雨跑到一家小旅馆,眼看天色渐晚,打算留下来过夜。 听到老板娘说只剩最后两间双人房,沉焰的脸色变得比天色还要阴沉。 他已经十二个小时没有抱过姜鲤,晚上还不能和她躺在一起睡觉。 度假变成煎熬。 姜鲤知道沉焰的脾气,凑过去轻轻勾了勾他手指,以示安抚。 沉焰本来就嫉妒她随随便便拉别人的手腕、牵别人的手,这会儿看见她用摸过许馨的手摸他,下意识甩开,往旁边挪了一步。 许馨看在眼里,心中窃喜不已。 番外:犯罪边缘(中) 两间双人房面对面,女生住一间,男生住一间。 姜鲤从汽车后备箱中找出换洗衣服,将沉焰那套递给他。 “你怎么啦?”她仰着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微微上翘,温柔且有耐心,“为什么不高兴?” “……没什么。”沉焰怕她觉得自己小心眼,避开探究的视线,“我不太舒服,进去躺会儿。” “好,我跟宵宵出去找点儿吃的,给你带回来。”姜鲤看向忙着给笔记本充电的须弥,“须弥,一起去吗?” 饶是认识多年,须弥仍然无法和岑宵宵以外的异性自如地聊天,闻言拘谨地点点头。 姜鲤转过身,看见许馨站在身后,裙子被雨水打得半湿,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眼神微微闪烁。 “许馨妹妹,先去洗个澡,待会儿一起出去吃饭吧?”如果给绿茶分级,她是当之无愧的高段位,不屑于玩什么孤立排斥的低级游戏,大大方方地邀请道。 许馨点点头,笑道:“小鲤姐姐和宵宵姐姐先洗吧,我给朋友打个电话。” 她这通电话聊了很久,直到姜鲤和岑宵宵洗完澡,换好衣服,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 许馨捂住话筒,抱歉道:“你们先去,发个定位给我,我待会儿过去找你们。” 岑宵宵巴不得不带她,拉着姜鲤和须弥飞也似的离开,边走路边抱怨:“最讨厌她们这种绿茶,浑身上下一百八十个心眼,见到男生就变得弱不禁风,说话娇滴滴,稍微怼她两句,立刻内涵我们合起伙来针对她,欺负她……” 她越说越气,把火撒到须弥身上:“你要是喜欢她,我们马上去办离婚手续,房子归你,纱织归我,奶糖、团团和小花也是我的!” 须弥皱着眉,小声道:“别把离婚挂嘴边,我跟她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旅馆旁边没什么好吃的,叁个人走进一家小饭馆,点了几道炒菜,一份酸辣肚丝汤,味道都很一般。 姜鲤惦记着沉焰,有些心不在焉,草草吃了几口,跑到隔壁的药店买感冒药,想到沉焰没胃口,又买了一罐山楂丸。 岑宵宵联系不上许馨,烦得要死:“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不接,她到底还来不来?” “给他们带回去吧。”姜鲤伸手招呼服务员打包。 刚刚走进旅馆,他们就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 姜鲤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将餐盒塞给岑宵宵,叁步并做两步赶过去。 只见许馨跌坐在走廊红色的地毯上,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只裹了条浴巾,饱满的胸脯呼之欲出,两条白腿也微微分开,春光若隐若现。 她摔得不轻,后脑勺磕在墙上,疼得眼泪都流出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 而被她投怀送抱的沉焰,脸色阴得快要滴出水来,神经质地用力揉搓着许馨触碰过的领口,像是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俊脸向一侧偏过去,连连干呕。 姜鲤黑着脸走向他,失去如影随形的从容,大声问道:“她碰你哪儿了?” 沉焰看见她,情绪跟着失控,颤着薄唇指指胸口、腰际、大腿,苍白着脸冲进卫生间,呕得撕心裂肺。 许馨撞见姜鲤脸上呼之欲出的戾气,不安地为自己辩解:“小鲤姐姐,你别……你别误会!我洗澡的时候,看见厕所里有蟑螂,很大两只,还会飞。我最害怕蟑螂,想到沉焰哥哥没有出去,这才找他帮忙的……他可能、他可能误会什么了……态度好凶……推得我好疼……” “是么?有蟑螂?”姜鲤微微歪着头,露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要真是这样,是沉焰失礼了,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不……不用……”许馨见旁边房间有人出来,脸皮挂不住,护着胸口退回房间,“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小鲤,小鲤。”岑宵宵看明白是许馨勾引未果,心里也生气,但她更了解闺蜜的脾气,担心姜鲤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把自己搭进去,连忙过来安抚,“先去看看沉焰有没有事吧?他好像吐得很厉害。” 许馨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沉焰对她没意思,姜鲤也不像她交手过的女生那么好糊弄,已经熄了兴风作浪的心思。 可姜鲤并不肯善罢甘休。 “你没听她说,屋里有蟑螂吗?”她用一种很奇异的腔调和岑宵宵聊着天,语气很轻松,还带着两分笑意。 “小鲤……”岑宵宵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认识这么多年,她从没见过姜鲤发疯。 可沉焰是姜鲤身上的逆鳞,许馨精准踩中雷区,后果根本无法预料。 姜鲤转身离开,没过几分钟,提着满满一塑料袋杀虫剂回来。 她对准许馨,按下喷头,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喷雾立刻喷了许馨一头一脸。 “啊啊啊!”许馨连连惊叫,护着脸要躲,被她扯下浴巾,朝着曼妙的身体一通狂喷。 “不是怕蟑螂么?”姜鲤骑到许馨腰间,牢牢压制住她,秀美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两个酒窝一点点加深,“许馨妹妹,别躲啊,多喷一点儿,蟑螂就再也不敢来找你了。” 许馨被她吓得直哭,刚叫了一声“救命”,杀虫剂的喷头就朝着嘴巴塞过来,连忙捂住嘴唇,惊惧地圆睁双眼,不敢再反抗。 姜鲤将她连人带床喷得湿漉漉,连裙子和昂贵的包包也没放过。 许馨滑坐在床边的地上,捂着嘴小声哭泣,对方每往自己身上看一眼,就要害怕得一哆嗦。 “小鲤,消消气,消消气。”岑宵宵硬着头皮哄劝姜鲤,“沉焰还没吃饭呢,你去看看他吧,我替你教训她。” 姜鲤将最后一个空瓶扔到床上,甩了甩酸痛的手,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走向对面。 沉焰已经把胃里的食物吐了个干净,正站在淋浴底下,拼命搓洗身体。 许馨隔着衣服触摸过的部位,被他用沐浴露一遍一遍清洗过,呈现出鲜艳的红色。 姜鲤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听见他哑声道:“帮我丢掉。” “嗯。”她从善如流地扔进垃圾桶,用洗手液仔细洗了洗双手,从后面抱住他。 热水将她身上的衣服打湿,温热的身体紧紧贴在男人修长的身躯上,带来唯一有效的安慰。 沉焰像溺水的可怜人,终于呼吸到足以救命的空气,转过身用力把她抱进怀里。 他的睫毛很长,这会儿微微下垂,沾着晶莹的液体,神情无辜又不安:“我以为敲门的是你,才开门的。” 他低着头吻她,呼吸粗重,心跳紊乱:“阿鲤,你别误会我,别嫌我脏……” 番外:犯罪边缘(下) 姜鲤又生气又心疼,安抚地摸摸他柔软的头发,道:“我知道,不怪你。” 她强忍着满腔怒火,亲手给沉焰洗澡、吹头发,为了证明心里真的不在意,又用身体安慰了他一番。 见沉焰神色恹恹的,没什么胃口,她打开餐盒,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我不想吃。”沉焰没精打采地吃了两口,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还想做。” “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姜鲤神色自然地哄着他,“吃完睡会儿,晚点再做。” “那不戴套行不行?”他急于用更亲密的互动确定姜鲤没有嫌弃自己,拗劲儿上来,“刚才就不想戴套。” 姜鲤的脸红了红,算算这两天是安全期,没什么底线地让步:“好,不戴就不戴。” 隔着两扇门的对面,岑宵宵如临大敌,拽着须弥商量应对策略。 “小鲤状态不对,这件事只怕没这么容易结束,你现在收拾收拾,送许馨回去。”岑宵宵催促道。 须弥有些不以为然:“不至于吧?姜鲤脾气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他指指缩在角落哭泣的许馨:“再说,不是出过气了吗?” “哎呀,你不了解小鲤!”岑宵宵急得跺脚,“你以为我担心许馨?我是担心小鲤!万一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后果不堪设想!” 须弥半信半疑,见岑宵宵确实着急,拿起外套,道:“行,那你跟我一起回去。” “啊?”岑宵宵不太想折腾,“我追的番剧今晚连更两集,还没来得及看呢。” “路上看。”须弥扇了扇刺鼻的空气,“我不乐意跟她说话。再说,这满屋子都是杀虫剂的味道,你睡得着吗?” 岑宵宵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便走到许馨身边,问道:“喂,我们现在开车送你回家,行吗?” 许馨被姜鲤吓破了胆,自然求之不得,抖抖索索地换好衣服,拿着充满杀虫剂气味的包包,低着头弯着腰,跟着他们溜进黑夜。 夜路难行,须弥又不小心走错方向,白天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变成叁个小时。 岑宵宵坐在副驾驶,伴着许馨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迷迷糊糊睡过去。 她做了个噩梦。 梦里也是黑夜,她站在荒郊野外,好像刚下过雨,脚下的泥土很松软。 “沙、沙、沙……” 不远处有个女人手持铁锹,正在挖坑,没多久,地上堆起小山似的土堆。 岑宵宵恍恍惚惚地打开手电筒,照亮女人清丽的容颜。 “小鲤?”她下意识松了口气,“你在干什么?” “宵宵,给我搭把手。”姜鲤浅浅一笑,刘海被汗水打湿,显得活力十足,“帮我把箱子抬过来。” 岑宵宵调整照明方向,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一个平放着的黑色行李箱。 “里面装的什么啊?”她好奇地问着,走过去蹲下身,试着拽了拽箱子,发现分量很重。 手指沾上黏黏的液体,她用手电筒照了下,表情有些僵硬。 是血。 “垃圾。”姜鲤亲切的笑容在岑宵宵眼里变得冰冰凉凉,声音也让她感觉浑身发毛,“很脏很臭的垃圾。我们埋得深一点,好不好?” 岑宵宵装作没拿稳手电筒,在姜鲤身上晃了晃,眼尖地看见她的牛仔裤上布满斑驳血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好……好的。”她跟她一边一个,抬起沉重的行李箱。 将箱子抛进深坑的时候,边缘遭到磕碰,出现一点儿缝隙。 乌黑柔顺的发丝自里面滑出,软绵绵地陷在泥土里。 岑宵宵“啊”的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怎么了?”须弥吓得一哆嗦,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大卡车。 他将车停在路边,拽了好几张纸巾,递给满脸冷汗的她。 “我……我……”岑宵宵缓了好半天,才哆嗦着手掏出手机,“我给小鲤发个微信说一声。” “小鲤,我和须弥带着许馨先回去,明天早上再来接你们,好好休息。” 她发完这段话,心里还是不安,又补了一句:“我保证以后许馨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千万别做杀人埋尸的事,把自己搭进去啊。 没多久,姜鲤回复道:“好的,我们没事,不用担心。” 语气很正常。 “我看是你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须弥帮岑宵宵拧开一瓶矿泉水,低声安抚道。 “但愿……但愿是我想多了。”岑宵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最近……看了很多刑侦推理小说。” “我给你推荐几部经典动漫……”须弥将话题拐到两个人都感兴趣的领域,不着痕迹地舒缓她的神经。 另一边,沉焰被姜鲤手机屏幕散发的亮光惊醒,紧了紧一直牵着的手,翻身压上来。 “在想什么?”他发现她不够专心,不悦地重重亲吻柔嫩的嘴唇,“阿鲤,看着我。” 姜鲤收起眸中的冷意,搂住男人的脖颈,仰起脸承受细细密密的吻。 跑得倒挺快。 那就秋后算账吧。 半个月后,许馨勾引有妇之夫,害得对方妻离子散之后,卷款玩消失的黑历史被人匿名发到公司邮箱,她兼职做外围的证据也印成单页,贴得满大楼都是。 许馨人设崩塌,不得不主动辞职。 她抱着文件回家的时候,看见门口摆着个印着大牌标志的快递箱。 她还以为是哪位追求者送的,心情略好了些,迫不及待打开。 里面装着满满一箱的大蟑螂,个个油光水滑,活蹦乱跳,还有好几只带翅膀,扑扇着往她脸上飞。 许馨大惊失色,凄厉地尖叫起来。 彩蛋·共犯 姜鲤封好快递箱,戴上口罩和棒球帽,正准备出门“送快递”,被沉焰拦住。 “去哪儿?”他低声问道。 姜鲤抿了抿唇,不肯回答。 两个人僵持片刻,沉焰伸出双手,道:“给我。” “我不。”姜鲤抱紧箱子,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明白自己的谋划已经暴露,咬了咬下唇,“焰哥,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知道,所以给我。”沉焰说的话出乎她的意料,“地址也发过来,我现在送过去。” 姜鲤怎么也没想到沉焰愿意跟自己一起做坏事,神情变得呆愣,说话也磕磕巴巴:“为……为什么?” “我不放心,怕你遇到危险。”沉焰戴好一次性手套,将箱子接过去,“再说,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她平日里太独立,害得他很难找到表现的机会。 姜鲤眼睁睁看着沉焰出门,在客厅呆坐了一整个下午。 他平安回来的时候,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安,站起身问道:“焰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做事很极端、很恶毒啊?” 沉焰微微皱眉,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是她有错在先,选择用什么方式反击,是你的权利和自由。” 再说,换位思考,如果有什么不长眼的男人打她主意,他恐怕会做出比这可怕千万倍的事情。 他家阿鲤还是太过善良。 番外:鱼嬉焰梦(2700+) 姜鲤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站在虚空之中,面前是一棵参天大树,大树没有一片树叶,也没有树根,无数密密麻麻的线条闪烁着蓝光,延伸到不同的方向,极目远眺,看不到尽头。 她走到近前,发现线条旁边标注着不同的时间,手指探入,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岁月像河流一般从指间流过。 这是一棵时间之树。 每一根弯弯曲曲的线条,对应着一个平行世界的时间轴。 姜鲤思索了一会儿,大脑快速运转,算出一个精确的时间。 她从千万条“树枝”中找到自己的目标,试探着将整个身体没入,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她回到十八年前,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身后是熟悉的学校,比记忆中新了很多,她回头看了一眼,步履匆匆地往沉焰家的方向走去。 熟门熟路地跟着邻居混进别墅区,她按下门铃。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中年女人神色慌张地过来开门。 小孩子有气无力的哭声从卧室传来,客厅的电视正播放着热门偶像剧,茶几摆满精致糕点,地毯上的瓜子皮还没扫干净。 保姆本来以为是主家突然袭击,心里正打鼓,看见个面生的漂亮女孩,脸上露出狐疑之色,问道:“你是……” “刘阿姨是吧?我是郑姐新雇的保姆,您叫我小姜就行。”姜鲤早就想好说辞,竭力掩饰对小沉焰的心疼,嘴巴比蜜还甜,“郑姐说孩子病得厉害,怕您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让我搭把手,等孩子好了我就走。” “哦哦!”保姆的一颗心踏踏实实落回肚子里,忙不迭表功劳倒苦水,“可不是嘛,这孩子闹人闹得厉害,老是要我抱,你说叁十多斤的孩子,我哪里抱得动?再说,抱着他怎么做饭?怎么打扫卫生?唉,我做保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闹人的孩子!再这样下去,腰间盘突出都要犯了!” “真是辛苦您了。”姜鲤体贴地扶她坐到沙发上,“郑姐也说,您经验足,心思细,把家交给您放心,还说回来给您涨工资呢!” 叁言两语将保姆哄得眉开眼笑,她勤快地洗了盘新鲜水果端过去,又拧开瓶饮料:“既然我来了,您就好好休息,有事吩咐我去做。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见好多阿姨在跳广场舞呢,您要是感兴趣,也去放松放松?” 保姆有些意动,又怕她抢自己饭碗,眼皮掀了掀,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姜鲤从医药箱翻出退烧贴、清热颗粒和体温计,扭过头笑得淳朴又热情,“不瞒您说,我大姨给我介绍了个工作,下个月就过去当住家保姆。我来这儿不图钱,只想积累积累经验,您要有时间,多提点我几句,回头我准备厚礼谢您!” 保姆心中最后一丝顾虑烟消云散,笑道:“没问题!没问题!那你先看着孩子,我下去转转。” 她临出门,不忘抱怨沉焰难带:“这孩子挑食,多新鲜的苹果和香蕉都不肯吃,我辛辛苦苦煮的面条,就吃了两口。这样下去,病怎么能好?” “现在的孩子都挑食,养得金贵着呢!”姜鲤适时递话,亲自把她送出门。 她对着镜子理理头发,有些紧张地推开卧室的门。 病得有气无力的小男孩躺在床上,脸颊烧得红通通的,眼睛紧紧闭着,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他的五官和长大后没有多大区别,却没那么冷淡,睡得很不安稳,身体不停翻动。 姜鲤心里疼得一缩,下意识扑过去,掀开棉被,将沉焰搂进怀里。 热度降下来,沉焰觉得舒服了很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浅色的瞳仁捕捉到一个姣美的人影,哑着嗓子唤道:“妈妈……” “焰……阿炎……”姜鲤及时改口,将退烧贴敷在额头,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他前胸后背的汗水,“我不是妈妈,是过来照顾你的姐姐。” 沉焰看清楚她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轻微地挣了挣,却舍不得香香软软的怀抱。 “别动,我给你量一下体温。”姜鲤解开睡衣纽扣,将温度计夹在腋下,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待会儿稍微吃点东西,再把药吃了,我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她知道沉焰抗拒和人亲近的起因就是这件事,也知道四五岁的小孩子有多需要陪伴和爱护。 沉焰乖乖点头,犹豫很久,小声道:“我……我不想吃面条。” “我知道,给你蒸米饭,再做个西红柿炒鸡蛋,好不好?”姜鲤将体温计抽出,看到上面显示叁十八度二,不敢大意,“你躺会儿,我很快就过来。” 姜鲤做好饭,端进卧室的时候,看见清清秀秀的小男孩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等着她。 “怎么,怕我消失呀?”姜鲤微笑着将糊弄保姆的说辞讲了一遍,“你爸妈回来之前,我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 沉焰用力点点头,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接过勺子,小声道:“谢谢姐姐。” 姜鲤被他这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弯腰抱抱他:“阿炎好乖。” 吃过饭,沉焰的精神好了一些。 姜鲤找出换洗衣服,打算给他洗澡,被他红着脸拒绝。 看着小男孩端着古板的表情,大人一样走进浴室,她想起现实世界中那个总在克制和忍耐、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与渴望的男人,心里涌上难言的惆怅。 夜里,沉焰的病情出现反复,体温飙升到叁十九度。 他难受得哭起来,两手紧紧捉住姜鲤的衣襟,把脑袋埋在她怀里,不太熟练地表达感受:“姐姐……我好难受……热……” “阿炎乖啊……”姜鲤不厌其烦地喂他喝退烧药、帮他擦汗、换衣服,搂着他拍了大半夜,小声哼催眠曲,声音温柔又低缓。 保姆半夜上厕所时,进来看了一眼,不赞同地道:“别管他,多盖两床被子,捂捂汗就好。” “我看他跟我弟弟年纪差不多,有点舍不得。”姜鲤强忍住翻脸的冲动,耐着性子敷衍,“刘阿姨您先去睡吧。” 保姆摇摇头离开,嘴里不停嘟囔:“小孩子可不能惯,哪能总抱着呢……” 第叁天早上,沉焰的烧才算彻底退下。 这么短暂的相处时间里,他已经完全黏上姜鲤,时时“姐姐”长“姐姐”短,给她展示自己亲手拼的乐高积木,缠着她讲故事,简直一刻也离不开。 “阿炎长大想娶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姜鲤把他抱在腿上,讲完一整本童话,含笑问道。 “像姐姐这样的!”沉焰毫不犹豫回答。 姜鲤的脸悄悄红了红,很有心机地为这个世界的自己做打算:“那你要记住我的样子哦~下次遇到的时候,换你照顾我,怎么样?” 沉焰认认真真点头,又不安地抓住她的手:“姐姐,不要离开我……” “姐姐有姐姐的人生……有深爱着的、同时也很爱姐姐的人。”告别的日子近在眼前,姜鲤轻轻叹了口气,搂紧沉焰,“别怕,你也会遇到很爱你的人。” 时间轴因她的干预而分岔,生出另一个平行世界。 有另一个姜鲤,在前方等着他。 温热的泪水落在她手臂上。 沉焰哭得很伤心,死死抱着她,幼小的肩膀剧烈颤抖。 “相互依偎着取暖是动物的本能,渴望肢体接触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姜鲤也跟着掉眼泪,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正确的认知,“讲卫生是好事,过分追求干净,却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困扰,什么事情都要把握好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嘴唇,“嘴巴除了吃饭的功能,还可以用来说话哦~” 所以,不要再让另一个自己伤心难过,不要再有任何误会,伤人伤己,酿成悲剧。 深夜,小小的孩子从梦中醒来,发现温柔体贴的姐姐已经消失不见。 他呆愣了一会儿,强忍住大哭的冲动,用力攥紧双手,一遍遍默念姐姐说过的话,鼓励自己坚强:“不怕……我也会遇到很爱我的人……不讲任何条件、全心全意爱我的人……” 彩蛋·吃醋 姜鲤流着泪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沐浴在柔和的灯光下,穿着睡衣的沉焰正坐在身边,探究地看着她。 “为什么哭?”他用纸巾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俯身吻她。 “做了个梦……”姜鲤急切地搂住他的脖颈,双腿缠上去,主动求欢。 沉焰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主动倾诉梦境的内容,难免有些分心。 偏偏姜鲤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肌肤紧贴着微冷的身躯,嘴唇被他舔着咬着,渐渐兴奋起来,鬼使神差地道:“焰哥,你能喊我声‘姐姐’吗?” 沉焰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 他的目光像尖锐的针芒,一路刺入她灵魂深处,温柔的动作变得激烈,到最后甚至有些粗暴。 姜鲤吃痛,嚷道:“你弄疼我啦!哎……轻点儿……不叫就不叫嘛……” 沉焰冷笑一声。 他把她拖起来,抱到书房折磨,含着白嫩的耳朵尖,说出令姜鲤目瞪口呆的话:“看上哪个小狼狗了是吗?” 与此同时,脑海里已经在筛选最近和她交往过密的异性,从中寻找嫌疑人。 “不……我没有!”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姜鲤哭笑不得,一条腿被他掰成挑战身体韧性的角度,疼得直叫,“焰哥,焰哥!老公!我错了,你当我胡说八道行不行?嘶……啊……” 她被他欺负得直哭,在“严刑拷打”之下,吞吞吐吐地说出几个与小狼狗有关的幻想,和学霸搭班子,一一演练过后,累得趴在书桌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学。”始作俑者一脸的无辜与脆弱,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但你不能喜欢别人,也不能把我当成别人的替身。” 姜鲤哽住:“替身……替身个鬼啊……” 一个称呼都能引来这么多麻烦,姜鲤压根不敢提及做过的梦。 他又不是没吃过自己的醋,再来一回,只怕会把她折腾得更惨。 可是……真的好喜欢他软软萌萌叫“姐姐”时的样子哦。 呜。 番外:健身风波 姜鲤读研的时候比大学更忙,周一到周五连轴转,周末泡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天。 时间久了,便有些吃不消,连续感冒一个月还没好的时候,她终于决定开始健身。 办完健身卡,姜鲤换上新买的运动套装,站在镜子前扎头发。 上衣和裤子都很贴身,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诱人身材,中间露出白白的一截腰,纤细又性感。 沉焰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做过的噩梦,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跑步也可以锻炼身体,还能呼吸新鲜空气,不一定非要去健身房。”他含蓄地阻止她,“我抽时间陪你。” “卡都办过了,不用多可惜?”姜鲤扎好高马尾,看起来青春逼人,活力十足,转过身笑吟吟地抱住他,“我还请了很厉害的教练做一对一指导,打算好好刷刷体脂。” 听到“教练”两个字,沉焰瞳孔一缩。 控制欲太强会令人感觉窒息,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本性,给予姜鲤足够的信任。 可他暗中观察着姜鲤的一举一动,打定主意一旦发现出轨的苗头,立刻动用雷霆手段强行干预。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姜鲤做任何事都有恒心,说了要刷脂,就一周四次雷打不动往健身房跑,饮食也严格控制,照着教练定制的食谱,有模有样地在厨房制作轻食。 她把教练的话挂在嘴边,渐渐变成口头禅—— “教练说这个牌子的运动手环比较好,我们买一对怎么样?” “教练夸我是所有学员中进步最快的,还说下周要增加难度……” “这款运动内衣比之前那款好穿得多,教练推荐的果然……” “你们教练还管女学员穿什么内衣?”沉焰紧紧皱着眉头,罕见地打断她。 姜鲤怔了怔,道:“只是给出专业建议嘛。” 她打开手机,点进相册:“焰哥,我给你看看我们昨天拍的合照……” “我不想看。”沉焰放下筷子,碗里的米饭还剩一大半,“我吃饱了,去书房发个邮件。” 第二天,是两个人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姜鲤的体重没减多少,身体线条却好看很多,在健身房练了一个多小时,冲过澡,换上新买的长裙,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颇感满意。 “今天有约会?”教练走进更衣室,浑身都是充分运动后流出的汗水,拿起毛巾胡乱擦了两下,欣赏地看着姜鲤纤瘦的脊背。 “对。”姜鲤将手机放进包里,检查了下礼物盒,回过头笑着和教练告别,“明天见。” 她回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没黑透,窗帘却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儿光线。 “焰哥,你在吗?”姜鲤摸索着探向吊灯开关,碰到一只冰冷的手。 “我在。”沉焰将她拉进怀里,胸膛紧紧贴着她温热的后背,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挪向角落,“阿鲤,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姜鲤止不住露出笑脸,温顺地跟着他的动作移动。 她抬起脚,站上一个约有二十公分高的平台。 男人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触按钮,仪表盘亮起幽蓝色的光芒。 他送她的礼物,是一台跑步机。 姜鲤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履带已经开始运作。 “诶?”她本能地迈动双脚,好在沉焰设置的速度并不快。 “我不是办过健身卡了吗?买这个做什么?”她笑着扭过头,被他掰着脸,重重亲了口。 “不一样,这样方便一起运动。”他跟着上来,徐徐拉开裙子后面的拉链,在柔嫩的后颈留下一个温柔的吻。 裙子落地,走向变得不对,姜鲤吃惊地扶住把手,挣扎着要去关掉机器,却被他强有力地按住。 “继续跑啊。”沉焰的语气带着微妙的惩戒感,“不是喜欢健身么?” 跑步机的速度调快,姜鲤慌张地回过头,通过微弱的光线,看见年轻俊美的男人穿着笔挺的白衬衣,黑色的长裤,袖口挽到手肘处,小臂上道道青筋暴露。 他冷漠地回望着衣不蔽体的她,禁欲又陌生。 姜鲤可耻地从这种对峙的状态中感受到强烈的刺激。 老夫老妻也需要新鲜感,她红着脸加快脚步,在跑动的过程中,配合他将最后的遮蔽褪去。 沉焰入侵的那一刹那,姜鲤乱了步调,险些跌倒。 他从背后紧紧搂住她,气息灼热,动作激烈。 两人共同进行高强度的运动练习。 沉焰觉得这难度还不够魔鬼,调整坡度,逼迫体力见底的她,一次次主动撞过来,吃力又快活地吞没他。 黑夜中渐渐响起低低的哭泣声。 姜鲤汗流浃背,累得气喘吁吁,哑着嗓子央求:“焰哥……换……换个地方……我不行了……好累……” 沉焰没有为难她。 他关掉跑步机,拦腰抱起浑身湿淋淋的女人,把她放到柔软又富有弹性的物体上。 是一个瑜伽球。 姜鲤趴在球上,被沉焰压扁又揉圆,左滚右撞,恍惚中觉得自己也变成软绵绵的球,在他的手中幻化成各种形状。 黑暗掩去沉焰危险的表情。 他讨厌她能够如此轻易地左右他的心情,让他生,让他死。 他更讨厌如此卑微可怜的自己。 可相比起讨厌,真正令他难以忍受的,还是失去她的恐惧。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还愿意与他亲热,苦药便裹着蜜糖,刮骨剔肉的刀抹满麻药,即使到了生命最后一刻,脸上残留着的,也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被沉焰做昏过去之前,姜鲤终于想明白这种异常行为的动机。 “焰哥……等、等等……你又在吃醋吗?”她摸索着找到手机,翻出张照片,“我们……啊……我们教练……是女的啊……” 照片中的女人又美又飒,肌肉线条流畅又不夸张,笑吟吟地搂着姜鲤。 沉焰紧紧抿着唇,将脸埋在她汗津津的胸口,好半晌才闷闷地说了句:“女的也不行,万一是同性恋呢?” 岑宵宵就够他难受的了,现在又来一个,简直没完没了。 姜鲤叹了口气,强撑着亲亲她有病的先生:“人家有男朋友啦,不要总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醋。” 她好不容易才扶着墙壁爬起来,从包里摸出礼盒。 里面是对情侣手环,已经提前绑定在一起,她亲手给沉焰戴上:“这里面有实时定位功能,你可以随时随地检查我去了什么地方,身体各项参数有没有什么异常。” 换言之,她亲手给自己拴上绳子,递到沉焰手中。 这是获得纯粹又浓烈的爱情,所应该拿出的诚意。 沉焰低头看着设计简约又大气的手环,手臂微微颤抖,眼底闪烁泪光。 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番外:婆媳关系 博士毕业后,姜鲤留校任教。 沉焰婉拒了美国某知名实验室递来的橄榄枝,进入中科院,进行天体物理学方向的研究。 他形象出众,天赋卓绝,为人又谦逊低调,除了不接受出差,没有任何缺点,很受领导器重。 眼看将至而立之年,事业也趋于稳定,姜鲤起了备孕的心思,试探着询问沉焰意见。 沉焰的脸色变得很僵,刚刚解开两颗纽扣,又扣回去,好像生怕她对他做什么。 他沉默很久,方道:“你想要的话,我们就生。” 他已经跨过男女之欢的门槛,甚至还有些渴望和姜鲤鱼水交融的缠绵,但他心里还是对精卵结合这种生理现象抱有天然的排斥。 接受姜鲤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心力,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当一个好爸爸。 “最好能生个女儿。”沉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冷淡,顾及姜鲤的感受,强打起精神补充了句。 生个像她一样的女儿,甜美又可爱,他或许能够表现得稍微正常一点。 姜鲤笑逐颜开,从后面扑上来,往他脸上用力亲了口,两腿夹住紧窄的腰:“那我们现在就来生吧~” 事与愿违,备孕大半年,姜鲤的肚子没有一点儿动静。 她有些着急,想想前几年在气氛到位的时候发生过好几次高危性行为,没有一次中招,心里直打鼓,打算趁着休息日,去医院做套全面检查。 “说不定是我的问题。”沉焰对备孕并不积极,因此毫无情绪波动,见她神色沮丧,低声宽她的心,“我跟你一起去。” 不巧他们实验室的项目出了些问题,沉焰连着两个晚上没回家,周六的早上也无法如期赶回来。 “没关系,我先去查查看。”姜鲤开车前往预约好的私人医院,“等结果出来,我给你打电话。” 走绿色通道,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情况并不乐观。 内分泌失调导致的多囊卵巢,很难受孕。 姜鲤拿着检查单,心乱如麻,一时没有注意,和迎面匆匆走过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两人手里的文件混在一起,落了一地。 “不好意思。”她蹲下身去捡,无意中抬起头,神情微讶,“妈妈,您怎么在这儿?” 一年多没见的郑莉素面朝天,脸上分布着浅浅的斑点,看起来很憔悴。 姜鲤敏锐地发现,郑莉的第一反应有些惊慌,便狐疑地看向手里的病历:“您哪里不舒服吗?” 病历上写着——患者主诉经量减少,伴有烦躁、面部潮红、失眠出汗等症状,经查卵巢功能衰竭,考虑更年期综合征。 郑莉一把抢过去,表情不太好看:“没、没什么。” 她想起来问她:“你怎么了?” 姜鲤坦然地将新鲜出炉的检查单递给她看。 这么多年的阅历、独立赚钱的能力和沉焰不掺一丝杂质的爱情,给予她足够的底气。 如今的她,已经不像年少时那么窘迫、自卑,也没人敢随随便便给她脸色看。 郑莉看了很久,竟然没有黑脸,而是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是有时间,我们找地方说说话吧。” 姜鲤诧异地挑挑眉,微微点头:“好。” 天色还早,清吧没什么人,氛围安静又惆怅。 郑莉心情很不好,闷头喝了好几杯酒,方才开口:“我来这边出差,本来打算顺便看看你们,开会的时候差点儿晕倒,只能先去医院看看。” “怎么不提前跟沉焰说一声?我们好去接您。”姜鲤也跟着喝了杯酒,猜到她早上没吃饭,点了两份简餐,“妈妈别把检查的事放在心上,平时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我奇怪……”郑莉沉默片刻,不如往常那样咄咄逼人,眉眼微微垂着,嘴角自嘲地上撇,显得有些脆弱,“我本来觉得,一直睡不好,总是出汗,注意力也无法集中,很影响工作。查出是‘更年期’的时候,竟然悄悄松了口气。” “再也不用来例假、不用忍受与之相关的疼痛与麻烦,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女人望着曾经看不上、还无礼羞辱过的儿媳,心里涌上真切的愧疚。 姜鲤应该很期待拥有自己的孩子吧?刚刚遭到那么大打击,还能提起精神安慰她,心地实在不坏。 闻言,姜鲤怔忪了一会儿,微笑道:“当女人确实很麻烦。” “其实……生下小焰之后,我很后悔。”藏在心里几十年的话,不知怎么在这个时候脱口而出,郑莉的表情混合着惭愧、厌恶、痛苦等复杂得姜鲤读不懂的情绪,“谈恋爱麻烦,结婚麻烦,养孩子更麻烦。我没时间母乳,一心扑在事业上,从他生下来就开始喂奶粉,请月嫂帮忙照顾。” “可造物主——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为了防止我这样不负责任的母亲当甩手掌柜,用激素影响大脑,控制思想,让我产生所谓的‘母爱’,让我在狠心不理他的同时,忍受良知的煎熬。”郑莉蒙住面孔,喉咙里逸出哭腔,“小鲤,我到后来才想清楚,不是每个女人,都适合当妈妈……” 所以,她从没给小两口施加过生育的压力。 她从潜意识里就觉得,人类幼崽是个可怕的麻烦。 年少时,她被社会观念和来自亲朋好友的舆论压力所裹挟,和同样醉心于学术的沉云江走进婚姻殿堂。 婚后,两个人相敬如宾,也相敬如“冰”,除去每月固定的叁次房事,没有任何亲昵互动。 等到怀上沉焰,彼此都觉得完成了人生大事,一分房就是叁十年。 可男女性别不同,待遇也不同。 沉云江心无旁骛地投身于事业中,她却要处理没完没了的麻烦—— “母爱”的折磨、与自私自利伴生的羞愧、推卸不掉的基本责任、问题孩子的心理疾病、动机可疑女孩子的接近…… 一旦陷入婚姻的牢笼,女人注定比男人经受更多磨难。 众人眼里的高知女性,事业家庭无可指摘的成功人士,直到五十五岁的年纪,直到更年期来临,例假不再光顾,方才获得真正的自由。 姜鲤若有所思地看着无声流泪的女人,这一瞬间和她达到某种共情,脸上浮现怜悯之色。 “妈妈……”她不能原谅对方的不作为给沉焰带来的伤害,但她也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冷漠地指责她,便从包里拿出纸巾,帮她擦干眼泪,与此同时,左手轻拍她的后背,“您放心地把沉焰交给我,专注做您自己的事。” “如果……我还能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给她一个幸福的童年。”她轻抚着平坦的小腹,脸上的表情温柔却坚定。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 她有她想要的人生。 没多久,沉焰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很焦灼:“不是说去医院检查吗?怎么定位显示在酒吧?” “我和妈妈在一起,很快就回去。”姜鲤起身结账,扶着郑莉往外走。 她鼓起勇气,在电话里将检查结果告诉沉焰,有些不安地等待他的回答。 沉焰的语气很平静:“怀不怀孕不重要,内分泌失调需要重视,我们多去几家医院问问,看看怎么调养比较好。” 可是,到了晚上,姜鲤敏锐地发现——沉焰其实很高兴。 他连续折腾了她叁回,还有些意犹未尽,咬着她的肩膀不肯松口。 那里留着个淡淡的疤痕,他开心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舔个没完,这是只有姜鲤知道的小动作。 “怎么了?”姜鲤含笑抚摸男人汗津津的短发,“我怀不上,你这么开心?” “很舒服。”沉焰避而不答,转而难得坦诚地谈起此刻感受,“不戴套很舒服。” 不用承担有可能令她怀孕的压力,平心而论,他很享受这种彻底占有的过程。 这段时间一直心事重重,刻意忍耐,如今终于可以尽情品尝。 于是,沉研究员更加抵触加班。 番外:特殊体验(上)(3PH) 夜里,姜鲤睡得昏昏沉沉,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轻轻舔舐她的脊背。 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她穿着吊带短裙,身上搭了条薄毯,软软地哼了一声,搂紧身边的男人,嘟囔道:“焰哥,别舔,痒……” 动作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出现变本加厉的倾向。 湿热的舌尖在漂亮的蝴蝶骨上灵活打圈,含着薄薄的皮肉一点点噬咬,沿路留下暧昧的红痕。 骨节分明的手从背后探至胸前,隔着柔滑的布料,握住饱满的乳房,略略加大力道,揉得她又痒又疼。 “焰哥……”姜鲤拧起眉心,困倦地半睁眼睛,抓住不老实的手,发出娇嗔,“不是睡前刚做过,怎么又……” 她的话音忽然顿住。 摸胸的两只手被她制住,那么……搭在腰间的那只,是谁的? 这当口,身后的男人紧紧贴上来,含住她敏感的耳朵,沿着耳廓细细密密地舔了一遍,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穿透耳膜:“阿鲤,是我。” 姜鲤打了个哆嗦,一时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 趁着她走神的时机,男人反握住柔滑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吻,笑问:“想不想我?” 姜鲤条件反射地看向熟睡的沉焰,像许多情色片中在老公身边偷情的不轨人妻一样,心虚到不敢发出声音。 她抗拒地挣扎着,反被阿炎掀开毯子,钻了进来。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房间,他长着和沉焰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阴鸷冷郁许多,黑色的衬衣是和睡裙相似的轻薄布料,长裤带着冷意。 像是跨越千山万水、一路踏霜踩露而来,只为这一夕的相会。 姜鲤想起遥远的回忆,心在一刹那软了软,小声道:“别……别这样……” “哪样?”在挣扎的动作中,细细的肩带滑落,阿炎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肩膀上淡到几不可察的伤痕,低头亲了又亲,“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我不能做对不起沉焰的事。”姜鲤艰难地抵抗着这令人沉溺的温柔,“好久没见,我们说说话吧?” “边做边说,我的时间不多。”阿炎的话令她又慌张又难受,一只手强行塞进睡裙,肉贴肉地捉住挺拔的乳房,快速拨动着娇嫩的樱珠,另一只手滑进腿心,脱下内裤。 摸到湿滑的黏液时,他挑了挑眉,探究地看向姜鲤羞红的脸。 “不……不是因为你才湿的……”姜鲤窘迫地以手遮脸,“是他射进去的……没弄干净……” 阿炎将手指递到鼻下嗅了嗅,果然闻到淡淡的腥膻气味。 “正好。”他没生气,反而带着点儿笑意,“这样更方便。” 方便什么啊? 姜鲤手足无措,护住胸口,便照管不了下面,挡住小穴,睡裙又被他褪到腰际,两团白生生软绵绵的奶子全部暴露在空气中。 他解开皮带,放出硬挺的性器,抬高她的右腿,龟头抵着紧窄的穴口戳刺几下,沾满蜜液之后,开始徐徐往里推进。 姜鲤紧张得浑身僵硬,那处更紧,试着往前躲,一头栽进沉焰怀里。 靠着男人的胸膛,她听见他的心跳节奏快了几拍。 肉穴紧夹着“奸夫”的性器,将粉粉嫩嫩的蘑菇头整个吃进去,她娇喘着抬起头,撞进沉焰蓄满怒意的眼眸里。 “焰……焰哥……你听我解释……”犹如被人在天灵盖上狠狠敲了一记,姜鲤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没想过背叛你……” 可她也不好将责任全都推到阿炎身上——毕竟是年少时朝夕相处过的人,如果说没有半点儿情意,一定是假的;再说,她也有过呼救的机会,只是…… “只是,我的技巧比你好,弄得她很舒服。”阿炎牢牢钳制着姜鲤纤细的腰肢,趁她发怔,又往穴里塞了一公分,不知死活地挑衅沉焰。 肉棒兴奋地在女人紧致的阴道中跳动,虬结的青筋讨好地亲吻推挤过来的软肉,龟头吐露的涎液和黏膜渗出的淫水不分你我地搅和在一起。 “是真的吗?”沉焰低头看着妻子,发觉她的脸色苍白,上半身完全赤裸着,什么都盖不住的睡裙徒劳地搭在屁股上,下体和情敌嵌连,白嫩的脚趾紧紧蜷缩着,透出种说不出的淫荡风情。 姜鲤连忙摇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啊!” 阿炎故意在身后狠狠撞了她一下,性器没入大半根,以极为刁钻的角度重重顶向完全充血的敏感点,刺激得她尖叫了一声。 沉焰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抱住姜鲤,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拽。 阿炎不肯放手,两个人像拔河一样,你来我往地较量了几个回合,插在穴里的性器很有心机地借着大幅度的肢体动作,隐秘地抽插着,越来越多的淫水顺着腿心淋漓而下。 姜鲤又羞又耻,紧捂着嘴唇忍住娇媚的呻吟,努力并拢双腿,被他们折腾得长发散乱,浑身是汗。 “把她给我。”沉焰翻身坐起,两手托住姜鲤挺翘的臀瓣,试图将她从阿炎的生殖器上硬生生拔出来。 “她喜欢被我操,你看不出来?”阿炎冷笑一声,索性打开床头灯。 他不再控制她,将睡裙扯裂,从腰间移除,示意沉焰看向交合的部位。 稀疏细软的毛发上,糊满白浊的精液、晶莹的汁水,浅粉色的蚌肉因情动而变为鲜红,阴核颤巍巍地拱出个脑袋。 再往下,紧窄的肉孔正贪婪地吞食着新鲜又美味的肉棒,不舍得松口。 姜鲤察觉到两个男人露骨的目光,羞耻地低叫一声,试图配合沉焰放松阴道,却挤出一团散发着甜腥气味的淫汁。 花穴被阿炎插得又酸又胀,快要高潮,本能地剧烈收缩,大腿内侧的肌肉也跟着一下一下抽动起来。 脱离性器的那一瞬间,龟头淌满湿答答的蜜液,重重蹭过激跳的阴核,姜鲤再也控制不住,两只手紧紧箍住沉焰的脖颈,浑身颤抖着到达猛烈的高潮。 她睁着失神的眼睛,嘴角流下口水,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沉焰将她护在怀里,脸色铁青地瞪着好整以暇的男人。 瞪着另一个自己。 “我选择退出,是有条件的。”明明下体还是完全勃起的状态,硬得快要爆炸,阿炎却端着正经的表情,说着责问的话,“你得知道,如何才能让她获得更多快乐。” 空气变得死一样寂静。 姜鲤理智回笼,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多么不堪,将脑袋埋在沉焰胸口,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很久之后,沉焰调整呼吸,竭力保持语气平静,说了句出乎姜鲤意料的话。 他道:“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于是,姜鲤被沉焰平放到床上,两腿分开,摆成个“M”形的姿势,露出微微红肿的小穴。 阿炎跪在她腿间,指腹爱怜地抚摸仍然沉浸在高潮余韵中的肉核,慢慢俯下身体,阴郁的俊脸贴了过来。 番外:特殊体验(下)(3PH) 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五官,身材和性器的尺寸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姜鲤还是能分辨出其中微妙的不同。 阿炎在他的世界中,没有得到过正常的关心和爱护,没机会和她心意相通,行事更极端一些,在沉焰的身体里憋了那么久,也更低得下身段。 而沉焰经过她长时间的陪伴和改造,已经变得和正常人没有太大差别,两个人的性爱中规中矩,偶尔玩些花样,却远不像今晚这样出格。 被爱洁又清冷的沉焰舔穴,是姜鲤想都不敢想的事。 “不……不能这样……”她受惊地抬脚蹬向阿炎肩膀,两只手紧紧抓着守在身边的沉焰,“焰哥,我不要这样,我只想要你……” 闻言,阿炎报复地舔开贝肉,含住硬硬的肉粒,重重一吸。 姜鲤像脱水的鱼儿一样,没命地挣扎起来,眼角飞出热泪,红唇微微张开,胸脯剧烈起伏,手指在沉焰柔软的睡衣上抓出道道皱褶。 眼看她快要背过气,淫乱又可怜,沉焰心里一软,俯身吻住柔嫩的红唇。 阿炎柔韧的舌尖细致地舔过饱满的花户,将乱七八糟的体液卷入口腔,咽进喉咙。 与此同时,沉焰的舌头一路攻池掠地,含住姜鲤香软的小舌,缠绕吮吸,将可口的津液吸进嘴里,毫不嫌恶地咽下去。 他轻轻揉着她又圆又白的奶子,另一只手垫到颈下,将她搂入怀中,低声安抚紧绷的神经:“没事,只要你舒服,我不介意。” 不是真的不介意,但他很有求知欲地观察着阿炎口交的技巧,暗中记下要点。 将软嫩的阴部舔得干干净净,阿炎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深深刺入肉穴,与此同时,拇指的指腹紧抵鼓胀的阴蒂,在湿滑的淫液中快速打圈。 薄唇温柔地亲吻白净的腿心,含着娇嫩的皮肤吮出一个个吻痕,他扣着她不停乱动的膝盖,不许她合拢,黑色衬衫半敞,粉色的性器在半空中高昂头颅,共同编织出一个淫秽又温柔的梦境。 姜鲤被他舔得又酥又痒,不知所措地扭过头和沉焰不停接吻,喉咙里发出羞耻难耐的呜咽,抗拒的声音因破碎而显得没什么说服力:“不要……呜呜……不要再舔了……不喜欢这样……啊……你们两个混蛋……” 形状好看的嘴唇间牵出暧昧的银丝,沉焰将头颅埋在她胸前,抚慰着另两处敏感点,手掌托着水蜜桃一样的臀瓣,指腹在湿漉漉的臀缝间来回滑动,没多久就沾满黏腻的汁液。 她的身体比嘴巴诚实得多。 沉焰从没见过她流这么多水。 舌面绷直,极快极重地在姜鲤穴里顶送了几十个回合,阿炎精准控制高潮,不顾女人的挽留,抽身后撤。 他将姜鲤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赤着脚站到床边,哑着声示意沉焰:“你来。” 沉焰迟疑着扣住一双精致的脚踝,清俊的脸庞极慢极慢地贴向她,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被他内射过、又被另一个男人操过舔过的女性生殖器官。 他舔上来的那一刻,姜鲤的哭声陡然大起来。 后腰像过了电一样酸麻难耐,穴里的淫液不要命地往外淌,“啪嗒啪嗒”滴到原色的木地板上,她弓着腰抵抗无论是精神还是生理都过于强烈的刺激,却还是被沉焰叁两下舔到极乐的云巅。 一道温热的水流迅猛地冲击着沉焰的舌头。 他没有反应过来,往后退了退,看见大量透明的水液从姜鲤阴道中喷发出来,“哗啦啦”溅到他胸前,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姜鲤大脑发懵,无力思考,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抽泣着嚷道:“别看!你们别看!” 可她说得太晚。 两个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潮吹的美景,眼眸染上炽烈的热意,同时化身为狼。 被他们接力赛一样轮流抱着操了一会儿,姜鲤手软脚软,已经放弃抵抗。 她甚至被快感弄昏,叫错了他们的名字。 阿炎冷笑着把姜鲤交给沉焰,打起她后穴的主意。 修长的手指将黏液均匀地涂抹在皱缩着的小巧花蕊周围,他耐心地按摩着从未被人开发过的小口,和沉焰打商量:“后面的第一次,给我行不行?” 姜鲤紧搂着沉焰,拼命摇头:“不……不……焰哥,我害怕……” 沉焰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读不懂情绪,胯下昂扬的性器却熟门熟路地钻进被他们完全肏开了的肉穴,富有节奏地抽插着,在洞口捣出绵密的白浆。 他架高姜鲤两条白生生的腿,清了清嗓子,叮嘱道:“轻一点儿,她怕疼。” 姜鲤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阿炎则轻笑一声,手指交替着浅浅戳刺已经被他揉软了的后穴,半跪在地上,舔了过来。 身后是温柔的舔舐,前面是激烈的抽插,两个人争宠似的讨好着她。 姜鲤本来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同时接纳两根尺寸惊人的性器,却在他们失控的动作和动听的情话中瘫软如泥,吃力又贪婪地咬住肉棒,逐步打开自己。 她哭了起来,一会儿叫沉焰,一会儿求阿炎:“焰哥太快了……唔……阿炎……好疼啊……” 花穴里涌出的水越来越多,她快活地紧绞着沉焰的阴茎,后穴被阿炎喂了很多淫液和唾液,变得湿润起来,又在快要将身体撕裂的痛楚中不安地颤抖。 沉焰恶狠狠地亲吻着她,咬住舌尖不肯松口,阿炎也从后面不停地舔她敏感的耳垂和颈项,耸腰长驱直入。 将他们两个完全容纳进身体的时候,姜鲤崩溃地仰起脸,含糊哭叫一声,搂着沉焰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隔着薄薄的肉膜,能够隐隐感觉到对方生殖器的轮廓,阿炎和沉焰也满脸难耐之色,吃力地克制着沸腾的欲望,给姜鲤留下适应的时间,紧接着便较劲似的激烈肏干起来。 姜鲤被他们夹在中间折腾个没完没了,哭到嗓子嘶哑,嘴里没命地喊着“老公”,彻底沉沦在情爱与肉欲组成的凶猛漩涡中。 昏过去前一秒,她隐隐约约听见阿炎贴着耳朵,用极低极温柔的声音倾诉道:“阿鲤,我爱你。” 他的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温柔,破开又紧又滑的黏膜,一路耸进肠道最深处,将又黏又多的精液,全部喷射进她诱人的身体。 姜鲤小声抽泣着醒来。 撞上男人眼中摄人的亮光,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摸了摸胸口。 睡裙还好端端穿在身上,内裤也在,没有阿炎,也没有淫乱到极点的3P运动。 姜鲤的脸红了红,胸腔被难言的愧疚所填满,凑上去讨好地亲吻沉焰:“焰哥,我做了个噩梦……” “不是噩梦吧?”沉焰也入了她的春梦,那些令他心理不适、身体却极为兴奋的交合场景历历在目。 在梦里,不合理的行为总是莫名其妙地合理化。 比如,为了学习如何取悦姜鲤,他竟然能够接受和阿炎分享最爱的女人。 是那家伙托的梦吗? 沉焰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多亏是梦,若是现实中发生这种情况,他绝不会让对方牵着鼻子走。 姜鲤被他问得心里发虚,笑得浑身发毛,硬着头皮摸向睡裤,惊讶地发现他那儿高高翘起,硬得硌手。 “阿鲤喜欢被舔吗?”沉焰将她的睡裙撩起,翻了个身,跪在腿间。 脱去她内裤的时候,他下意识摸向一直被他冷落的另一个入口,确定那里还紧紧闭合,没有被人染指过的迹象,一边俯身舔她,一边暗自盘算—— 前面塞着玩具、后面被他的生殖器撑得满满当当,嘴里还温顺地吸舔着他的手指,那样叁洞齐开的阿鲤,一定相当漂亮吧? 番外:假戏真做(须弥X岑宵宵,第一人称) 我叫须弥。 我是坚定的无性恋主义者。 而岑宵宵,与我志趣相投。 刚开始,我没把她当做异性——毕竟我面对女生时紧张、心悸、出汗、说不出话等种种异常反应,在和她相处时都从未发生。 更确切地说,她像我异父异母的兄弟。 是我唯一的朋友。 高中生活过得比想象中有趣——我和岑宵宵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一些很冷门的梗,刚提个开头,她就能自然地接下去,两个人像傻子似的哈哈大笑。 姜鲤和沉焰谈着分分合合的恋爱,我们安安静静做着看客,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小鲤昨天晚上趴在我肩上哭得很惨,我从没见她那么伤心过。”岑宵宵心有余悸地推推大大的黑框眼镜,“幸好我不打算谈恋爱,不需要忍受情爱的折磨。” 我深以为然,小声道:“恋爱没什么好谈的。” 婚姻和孩子,就更麻烦。 岑宵宵是隐藏学霸,也是控分高手,她的目标是国内最顶尖的大学,而我,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她。 “须弥,你也去北京好吗?”奶茶店里,她“滋溜滋溜”吸着奶茶,毫无预兆地发出邀请。 我心里一慌,还以为她起了什么男女之间的心思,差点儿把手里的奶茶打翻。 店主养的布偶猫适时过来解围,趴在岑宵宵腿上,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我紧张地问:“为……为什么?” 要是她对我表白,我是该措辞严厉地拒绝,还是该夺门而逃呢? 然而,岑宵宵眨眨眼,语气特别正常:“这样可以一起去漫展啊,看电影也有个伴。” 她撇撇嘴,像位高明的预言家一样说道:“小鲤陷得那么深,十有八九要跟沉焰和好,我得为自己早做打算。” 我长长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浮上淡淡的失落。 高考发挥得还算可以,读的大学不好不坏,学的是我很感兴趣的计算机专业。 和岑宵宵同一专业,共同话题变得更多,我一周往她们学校跑四五趟,周末更是形影不离,比高中时关系更好。 有一天,我听到一个女生在背后议论:“她男朋友真够抠的,情人节都不送礼物……” 男朋友?是指我吗? 天大的误会。 我正打算把这当笑话讲给岑宵宵听,却后知后觉,她的形象好像有了某种变化。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最近学会化淡妆,做了新发型,还戴了隐形眼镜,小脸还没我的手掌大,五官很精致,看起来和我最近狂氪的游戏中,众多宅男为之神魂颠倒的女主播有几分相似。 心脏“噗通噗通”狂跳起来。 我捂着胸口,胡乱编了个“游戏任务没做完”的借口,将她撇在图书馆,落荒而逃。 接下来一个多月,我没敢去找她。 我想把关系维持在“好朋友”的位置,最多做“知己”。 我从没想过交女朋友,潜意识里觉得恋爱是比地狱级别还要可怕的副本,根本没有能力好好经营。 摆烂是最快乐的事。 而且,我很害怕毁掉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 我们的线上来往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岑宵宵好像没有察觉我的反常,每天都和以前一样发过来上百条微信——八卦吃瓜、激情安利、吐槽避雷…… 她生日的时候,我觉得再这么躲着,不是个办法,硬着头皮在女生寝室门口等她。 岑宵宵见到我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眼睛里含着可疑的泪水,嘴角微微下撇,像是不高兴,又像有些委屈。 我把她一直想要的手办送给她,她手舞足蹈,像个疯婆子。 我们去苍蝇小馆吃串串香,要了好几罐啤酒。 岑宵宵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子上,小声嘟哝:“我以为你觉得我烦,不想理我了……以为你交到了别的朋友……” 我知道她对我没别的意思。 可是我有。 从这一刻起,竭力忽略的异样情愫像疯长的野草,在我胸腔中茁壮成长,吐蕾开花。 我不敢往前迈出一步,既怕岑宵宵会被我吓跑,又怕突破好朋友的界限之后,不知道该怎么维持更亲密的关系。 提心吊胆地守着她,欣慰又后怕地看着她干脆利落地拒绝几个追求者,我们终于大学毕业。 进入梦寐以求的大厂,新的危机悄悄出现。 码农里清一色的大龄未婚男青年,看到岑宵宵走进去,一个个眼冒绿光。 我知道,到了不得不做些什么的时候。 岑宵宵的爸妈催婚很厉害,我爸妈开明,从来不管我,但我还是做出同病相怜的样子,经常和她坐在一起互倒苦水。 果不其然,在我别有用心的引导下,岑宵宵自己想出“假结婚”的主意,说完之后,眼睛还滴溜溜直打转,生怕我不答应。 我们俩一拍即合,迅速领证结婚。 说好分房睡,我很尊重她,未经允许,从不擅自进入她的房间。 原来的书房被我改造成游戏房,纱织平安生下一窝毛绒绒的小猫咪,岑宵宵快活得发疯,下了班就冲进去,一边撸猫一边打游戏追番剧。 我对现状特别满意。 一本结婚证套牢她,公司的男同事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她主意。 又过了两年,出现点儿新的麻烦。 岑宵宵哭着从父母家回来,见到我就嚷:“我爸妈催我生孩子,还问是不是咱俩的身体有毛病,怎么结婚这么久都怀不上?”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由犯了愁,跟她坐在一起唉声叹气。 这次,我没引导,岑宵宵就想出个馊主意:“要不……你凑合凑合,我也凑合凑合,咱俩闭上眼睛生一个吧?生完交给爸妈养,解决一件人生大事,以后还当好兄弟。” 我们都是普通又有些懦弱的人,没勇气对抗家人和舆论带来的压力。 可……也不是这么个凑合法。 岑宵宵没有注意到我紧皱的眉头,自顾自地从冰箱找出两瓶红酒,把自己灌醉,瘫在沙发上撒泼:“须弥,快来!来啊!你是不是男人?你到底行不行?” 我忍无可忍,重重拧了把她的小脸。 很嫩,很滑,想象中的抵触情绪并没有出现。 “你以为这是去菜市场买菜?”我没好气地将她扶正,“要么当兄弟,要么做夫妻,没有中间选项。” 我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有些闪躲,怀疑这女人根本没有喝醉,干脆鼓起勇气表白:“我……其实挺喜欢你的,喜欢到可以改变自己的坚持,跟你建立世俗的婚姻关系。至于你,自己想清楚,要不要跟我试试看?” 我伸出一只手,紧张地等待她的回答。 岑宵宵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做正常夫妻所不得不面临的麻烦,说到我手腕酸痛,打算收回来甩一甩时,误以为我反悔,吓得身手敏捷地扑上来,一把抓住我。 她的耳朵尖诚实地变红。 我的脸也烧得厉害。 番外:新手爸爸(完结番) 叁十二岁这年,姜鲤终于怀孕。 看到验孕试纸上的两条杠,她一个人在厕所发了很久的呆,强压住激动的心情,神色自然地回到卧室,将试纸放在床头柜上。 “老公,我怀孕了。”她轻声说道。 过了一会儿,沉焰才轻声回答:“嗯,待会儿我送你上班。” 他面无表情,好像对这个孩子并不期待。 姜鲤有些失望,却不好说什么。 上班路上,将好消息告诉郑莉,婆婆比沉焰稍微好那么一点儿,语气正常地叮嘱她注意身体,过了几分钟,又发过来好几张图文结合的科普图,有孕期注意事项、科学饮食搭配、产检流程,还有如何调节孕期心理,避免产后抑郁。 到了单位门口,姜鲤闷闷不乐地推门下车,连招呼都没跟沉焰打。 她很少有任性的时候,可谁让她怀孕了呢? 孕妇情绪不稳定,沉焰理应多让着她。 上午没课,姜鲤准备好课件,发现叶酸瓶子见底,伸了个懒腰,前往学校旁边的药店。 看见自家那辆车还停在门口,一动也没动,她疑惑地走上前,敲敲车窗。 窗户落下,沉焰略有些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 “焰哥,你今天不上班吗?”姜鲤伸出白净的手,在沉焰面前晃了两下。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好一会儿才回神,垂下头,不安地抿了抿唇,回答道:“我请了一天假。” “为什么?”姜鲤站得有些累,半倚在车身上。 沉焰悄悄观察着她依然平坦的小腹,眼眸中流露出恐惧与抵触:“等孩子出生,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喜欢我、关心我么?” 他害怕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即将彰显出一天比一天强烈的存在感,最终夺走姜鲤全部的注意力。 他害怕感情浓度降低,她不再觉得他完美、迷人、有魅力,反而会嫌弃他笨手笨脚、少言寡语、不会照顾孩子。 姜鲤吃力地理解了他的心结,哭笑不得,将脑袋探进车里,安慰地轻啄他的唇瓣。 “当然,我最喜欢你,永远喜欢你。”她说着甜蜜且真诚的情话,却无法拂去遮蔽在沉焰心间的乌云。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产检一路绿灯,一切都很顺利。 沉焰按着郑莉发来的指导,一丝不苟地照顾姜鲤,主动放弃工作量繁重的重要科研项目,好腾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子。 他不让她弯腰,天天晚上给她洗脚,关灯之后,绞尽脑汁想出许多话题,柔声陪她聊天,免得她觉得他冷淡。 然而,夜深人静时分,伴着姜鲤绵长均匀的呼吸,沉焰总是有些惊恐地看着她大到骇人的肚子,魂不守舍,坐立难安。 预产期像什么可怕的死期,像美满生活的倒计时,像一把利剑悬在头顶。 与姜鲤鱼水交融,已经让他饱受抽筋剥髓的苦楚,他不知道下一次巨变,自己还能不能撑过去。 做完四维彩超,沉焰难掩焦急地追问医生:“是女孩吗?我们想生个女儿,是不是女孩?” 医生以为他套路自己,翻了个白眼,不予回答。 姜鲤拿着胎儿的正面照片,兴致勃勃地道:“焰哥,你看宝宝的眉眼像不像你?” 沉焰看着模糊不清的五官,只觉寄生在妻子腹中的婴孩像什么可怕的怪物。 如果是个男孩,就更可怕。 他没精打采地道:“我更希望像你。” 最后十几天,沉焰焦虑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他又开始偷偷吃安眠药,被姜鲤发现后,终于出现崩溃的迹象,抱着她又亲又舔,脆弱得要哭:“直接剖腹产行不行?我害怕你出事……我不能失去你……” 生孩子像过鬼门关,就算剖腹,也有失血过多、羊水栓塞等危险。 姜鲤执意尝试顺产,风险就更大。 姜鲤的心变得又酸又软,拉着他的手抚摸高高隆起的肚子,柔声道:“焰哥,你放心,医生说了我的条件很好,不会有事的。” 活泼的胎儿隔着薄薄的肚皮踢了爸爸一脚,沉焰被火烫了似的快速缩回去,抿着唇一言不发。 姜鲤生产那天,她爸妈带来包被、小衣服,两个姐姐带了不少吃的用的,郑莉和沉云江也匆匆到场,身后跟着位经验丰富的月嫂。 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只有沉焰坐在产房门口的地上,蒙着脸一动不动。 郑莉过去看了一回,发现儿子罔顾地面脏污,整个人像被抽走魂魄一样,不知道饿,也不知道困,下颌还沾着可疑的湿迹,不由无奈地摇摇头。 她看得明白,儿子得了没有姜鲤就会死的疯病,药石难医。 宫口开得很快,从发作到生产,只花了两个多小时。 姜鲤出了一身的汗,坐在轮椅上,由护士们推出来。 皱巴得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婴儿同时抱出来,家人们有的忙着看孩子,有的七嘴八舌关心姜鲤,沉焰则站在人群之外,不知所措地看着姜鲤,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他拿不准姜鲤还喜不喜欢他,还需不需要他。 二姐在旁边大呼小叫:“是个男孩,长得真像妹夫!” 最后一线希望落空,沉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好在,他的神祇对他招了招手,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众人自发让开一条道路,沉焰脚步僵硬地走过去,半跪在姜鲤腿边。 他伸手轻轻抱住她,好像生怕她消失似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我没事……”姜鲤虚弱地摸摸他微冷的脸,“老公,我没事。” 她这句话像个神奇的魔咒,将沉焰从阴森的地狱带回温暖的人间。 一天过去,姜鲤已经能够下地走动。 她抱着孩子喂奶,发现沉焰悄悄往这边看,她一回头,就做贼似的转过视线,不由微笑道:“焰哥,你也来抱抱他。” 还没等沉焰拒绝,她就用一句话精准击中他的死穴:“你也不想让宝宝像你一样,从小缺乏关爱,最终养成抗拒与人接触的孤僻性格吧?” 沉焰僵着脸,生疏又小心地捧起脆弱的小生命。 他是这么轻,又是这么软,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给自己洗脑似的从婴儿的鼻子找出一点儿像姜鲤的地方,态度缓和许多:“没哭也可以抱吗?” 小的时候,就算把喉咙哭哑,也没人抱他。 “当然可以。”姜鲤柔声说着,拉他坐在身边,“饿了就要喂,哭了就要哄,只要喜欢,随时都可以抱。” 沉焰目不转睛地看着还是很难看的儿子,有什么陌生又异样的感情悄悄滋生。 “叫他‘沉向愉’好不好?小名就叫‘小鱼’。”他忽然道。 我心向愉,我心向鱼。 姜鲤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微笑道:“好呀,很好听。” 夜里,沉焰睡在姜鲤的病床旁边,认真学习怎么换纸尿裤。 将孩子哄睡,小心放进婴儿床中,他俯身亲吻姜鲤还有些浮肿的脸庞。 姜鲤搂住他的脖颈,眼睛亮晶晶的:“焰哥,你会成为一个好爸爸的。” 看着清冷疏离的他被自己拉下凡尘,手足无措,狼狈不堪,不断突破一个又一个底线,竭尽全力讨好她,照顾她,先是学习做体贴男朋友,接着是完美先生,现在又将晋升为优秀爸爸,带来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姜鲤对这种改造过程乐此不疲,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厌倦。 沉焰微微点头,侧过脸贴贴她:“我会努力的。” 他在她身边躺下,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她不啻于天籁的低语—— “焰哥,等孩子长大,早晚要离开我们,能够携手共度一生的,只有彼此。” “所以,你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沉焰翻身面对她,眼底涌出热泪,带着哭音回应道:“你也是。” “再没有谁,能比你更重要。” ———————— 线上番外完。 谢谢所有的支持与陪伴,爱你们,期待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