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001 看在菩萨面上 01 四月过半,春色只剩三分。 富贵人家马车窗子上的软缎帘子已然撤下去,糊上了烟霞软罗。 那精细金贵的料子远看似一片彩霞,近了却只如一蓬云烟。 清早,诚毅侯府的马车便出了府。 行过几条街,停在了普渡庵门前,侯爷夫人郑氏被一众婆子丫鬟搀扶着下了车。 庙门口的一个小尼姑远远见了侯府的马车便转头往里跑去,到了后院告诉给自己的师父净凡师太。 净凡点了点头,从蒲团上起身,来到跨院的西厢房前。 恰好一个丫鬟端了铜盆出来倒水,见了她忙笑着问安道:“净凡师父早。” 净凡进了屋,徐春君连忙起身让座,又要亲手奉茶。 净凡止道:“徐姑娘不必多礼,贫尼来就是告诉你,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多谢师太了,”徐春君行了一礼:“劳烦您给做个引荐。” “徐姑娘,这位侯爷夫人的脾气不大随和,且最厌恶上香的时候有人打扰。”净凡提醒道。 “多谢师太提点,我在大殿外头等着就是。”徐春君的声音柔和低婉,让净凡相信她不是个轻举妄动的人。 “姑娘,我们几个陪着你去吧!”徐春君身后的婆子赶上来说。 “不必了程妈妈,你们且都在这里吧,人多了反倒不好,”徐春君回身安慰道:“放心,我尽力争取就是。” 大殿里侯爷夫人上过香,又低低祝祷了一番。 身后的几个丫鬟走上前去小心搀扶,其中一个蹲下身,用帕子轻轻拂去夫人鞋面上沾的灰尘。 此时净凡已然到了大殿外,见夫人起身,她便迈步走了进去,询问道:“已经备下了一桌素斋,夫人可要在这里用早饭吗?” “不必了,你们庵主不在家,改日吧!”侯爷夫人每次来这里都是庵主净虚师太相陪,这几日净虚去了东都,要到月底才回来。 “夫人且请留步,”净凡见侯爷夫人就要离了这里,连忙说道:“有位姑娘在这里等候您多时了,夫人可能赏脸见一见她吗?” 侯爷夫人已经迈步出了大殿,听净凡如此说不由得站住了脚,有些不悦地问道:“谁家姑娘要在这里见我?” 净凡便指着站在远处的徐春君道:“就是那位徐姑娘了,她是徐有光的孙女……” “你们这些方外之人竟也过问起俗事了,”没等净凡的话说完,侯爷夫人旁边的叶妈妈便出声道:“可知你们庵主不在,你们便要生出是非来。那徐有光早十年前就被革职流放,你弄了个罪臣的孙女来见我们夫人,是何居心?!” 徐春君站得远,听不见她们说了些什么,但看情形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于是上前,在距离侯爷夫人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深深道了个万福。 此时侯府的丫鬟婆子早已挡在了前面,仿佛害怕徐春君会做出伤害夫人的举动一般。 “夫人,春君自知冒昧,但恳求您给我个机会将来意说明。”徐春君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生平第一次抛头露面,因此两颊不禁微微涨红,但双眼却流露着恳切执着的神情。 “我乏得很,不想过问别人的事,”侯爷夫人并不想给她机会:“你还是说给愿意听的人去吧!”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徐家姑娘必定是有求于自己,可她自己的事还烦不完,哪有闲情逸致去管不相干的人? “请问夫人为何拜佛?”徐春君见她还是要走,不禁又上前一步问道。 “放肆!”叶妈妈呵斥道:“你真是缺少教养!竟敢如此跟夫人说话!夫人的事也是你一个小丫头能置喙的么?!” “我绝非有意冒犯,”徐春君拦在前头解释道:“只是想说夫人拜佛也该有所祈求,或祈平安,或望康健,此是人之常情。我今日来求夫人便是将您视作菩萨,只要您发发慈悲,便能救我家出苦海。夫人一片慈心,必将换来善果。” 说着徐春君就跪了下来。 这时外头有仆人进来,说马车拔了榫头,得修理修理,请夫人暂缓出去。 徐春君抓住了机会,忙说:“夫人,这便是菩萨发了慈悲,容我向您陈情。” “想不到你这小丫头好伶俐口齿,”侯爷夫人笑了一声,只是那笑里满是讥讽:“罢了,看在菩萨的面子上,我就给你个机会,看看你这么大费周章究竟所为何事。” 徐春君闻言大喜,刚要道谢,侯爷夫人又板起面孔说道:“可若你说的事并非善因,那就别怪我给你一颗恶果尝尝,让你知道戏耍我的利害。” 徐春君被带到偏殿里问话,是真的问话,因为夫人说须得她问一句徐春君答一句,不许抢话。 “我且问你,你我两家素无往来,你何以来求我?”侯爷夫人面色沉沉,她一贯严厉,此时更甚平时。 “实不相瞒,春君本不愿搅扰夫人,只因侯爷不在京中,所以才转而来求您。”徐春君吐字清晰,并不唯唯诺诺。 “你为的是什么事?”侯爷夫人微微沉吟了一下又问。 “夫人知道我们徐家早在十年前就搬离京城回了思源老家,”徐春君娓娓陈说:“上个月我家二哥哥被官府抓了,说他运绸缎的船上夹带了私盐,人被拘了起来,船只货物也被扣押了。我家素来守法,更知道贩私盐是死罪,所以绝不敢明知故犯。但是知州大人到任后下令严查私盐,我们担心二哥哥未及查明就被治罪,因此在未定罪之前,想求人跟知州大人说一说,千万要将案情审查清楚,不要杀错了人。” “这么大的事,怎么只让你个小姑娘来办?”侯爷夫人不信:“你家大人呢?” “夫人知道我们家叔伯辈都流放在外,这十年都是三姑姑掌家。如今事出突然,三姑姑要留在家中主事。大哥哥正月里出家去了,不再过问家中的事。二嫂嫂早产,二姐姐就要出阁,病的病忙的忙,只有我是个闲人。”徐春君说起家事不禁黯然。 “可见徐家是真的没落了,连个像样的办事人也没有。”侯爷夫人倒是慨叹起来。 但接着又说:“你也知道这案情重大,况且你那哥哥是否真的无辜,单凭你一张嘴可说了不算,”侯爷夫人脸上有颇重的金钟纹,显得她不近人情:“知州是一方长官,岂能随意干扰?” “夫人所虑不无道理,但一则在神佛面前,我绝不敢说半句谎话。二来我们自是知道‘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的道理,我家本是罪臣,若不是依仗着自身清白,哪有底气进京求人?若我哥哥真的有罪,岂不是递把柄到别人手上?虽然不该议论长辈,但我祖父当年因变法也的确得罪了许多人。” 002 好难缠的小姑娘 本朝政局的大变动发生在二十年前,一场变法使得许多旧勋权贵都成了罪臣,革职的革职,抄家的抄家。 徐春君的祖父徐有光尚书当年力主变法,也的确有所成效。 但不到十年,支持变法的德宗皇帝驾崩,变法也就废除。 那些参与变法的臣子悉被治罪,流放的流放,降职的降职。 诚毅侯在当年算是中立,一直未卷入新旧党争,故而和徐家算不上有什么恩怨。 “既然还未有定论,你们又何必急着疏通?万一定了罪,你们再上告求翻案也不迟么。”侯爷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句,又让跟着的人去看看马车修好了没有。 看样子还是不想管。 “若真定了罪,我们自然要上告。可从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为上策。求人说情是人情,定案上告可就是民与官斗了。”徐春君一双眸子沉沉熠熠,显出和她年龄不符的机敏:“我们人微言轻,谈何容易。” 至此侯爷夫人看她的目光不由得深沉起来,徐春君则微微垂了眼帘,等待她再次问话。 但侯爷夫人却迟迟不开口。 偏殿外起了风,古树上盘结的藤萝开着细碎的白花,被风扫进门里,落在水磨青砖上。 上首供奉的佛像眉眼低垂,似对一切了如指掌,又似永远置身事外。 许久,侯爷夫人问道:“你是徐家几房的姑娘?” “回夫人话,是三房。”徐春君答道。 “你娘是魏氏?”侯爷夫人似乎有些意外。 “那是我嫡母,我是庶出。”徐春君不做隐瞒。 侯爷夫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问她:“你今年多大?什么时候生的?” 徐春君有些疑惑,侯爷夫人为何问自己这些,但也如实回答道:“我今年十六岁,正月初一生的。” “徐姑娘,如果侯爷在京,你见了他要怎么说?”停了片刻,侯爷夫人又把话头牵回到原处。 “我在家和三姑姑商定的法子,是进京后先去见毛以正大人,然后托他致意侯爷。”徐春君道。 “呵,那个毛竹竿!他是你祖父的门生,可惜死板得要命,”侯爷夫人不禁笑了笑,又恍然道:“难怪前些日子他夫人几次要见我,只是我身体不适不愿见人,想必就是为了这事?” “夫人料的不错,所以春君只好来这里等您。”徐春君进京已经有半个月了。 毛以正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和侯府差着好几个台阶。 何况他一向孤介清高,别人自然不买他的账。 “我家侯爷虽在刑部任职,可刑部也不是没有别的官,你怎么不去找尚书、侍郎?偏偏求他这个员外郎呢?”侯爷夫人的双眼又恢复了精明犀利。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带了一样东西的,准备把它送给侯爷,好换取个人情。”徐春君说道:“这东西在别人眼里未必有什么珍贵,但侯爷多半是喜欢的。” “是什么东西?你这么有把握?”侯爷夫人不禁好奇。 “是前代圣手付元英的真迹,”徐春君看得出侯爷夫人性情豪强,越是隐瞒越容易得罪她,因此只要她问,自己就和盘托出:“我家曾受前代皇帝赏赐丹书铁券,那上头的字迹便是付元英亲笔所书。” 诚毅侯酷爱书法,尤其痴迷付元英,只可惜付圣手的真迹存世甚少,大多是临摹之作。 “你们可真够下血本的,”侯爷夫人连声啧啧:“也亏你们想出这法子。不过话说回来,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们家既不会帮你的忙,也不会要你的东西。侯爷不在京中,我一个妇道,更是插不进手去。你还是去别人那里碰碰运气吧!” 说着便站起身要出去,徐春君忙上前一步道:“我只求夫人,别人一概不求。” “这是为何?!”侯爷夫人被她气笑了:“我可从未答应帮你,你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俗话说宁求一家无,不走百家有。我既认定了夫人,便是连侯爷也不再求的。”徐春君知道,等诚毅侯回京,一切都晚了。 侯爷夫人虽说了自己插不上手,其实不过是托词,凭她的身份地位,哪里就使唤不动一个知州? 且这本就是私事,又不必动用公门文书。 “夫人若不信,只需派可靠的人去思源打听,看我哥哥是否真的冤枉。”徐春君拦在侯爷夫人面前,她神情急切,之前的稳重端庄都不见了:“二哥哥是我们家当门立户的主心骨,若他出了事,我家上下几十口都活不得了。夫人若不答应,我便撞死在这里,反正也无颜回去。” “岂有此理!”侯爷夫人勃然大怒:“你居然敢以死胁迫!这是要赖上我么?!” 徐春君双膝跪下,仰头看着侯爷夫人。 她的眼仁犹如深潭下涤净瑕秽的黑水晶,泪光莹莹,满是哀恳:“春君不敢。” “呵,你不敢?!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胆大的女子呢!”侯爷夫人冷笑:“难道不是你说的我若不答应,你就要死在这里么?” “是春君莽撞了。”徐春君低下头垂泪。 “好了,你起来吧!再去找找别的门路,别耽搁了。”侯爷夫人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可徐春君却好似犟牛附体,就是不肯让开。 侯府的婆子丫鬟只好上前,连拖带拽要把她拉开。 可她却死死抱住侯爷夫人的腿就是不松手,她的衣衫被扯得凌乱,胳膊上也被抓出一道道红印子。 叶妈妈见她还不松手便去抓她的头发,试图将她扯开,却被夫人制止了。 众人于是都安静下来,听候夫人吩咐。 “为什么一定是我?”侯爷夫人实在不解。 “因为我从您眼里看见了慈悲。”徐春君泪湿羽睫,仰望的眼中满是祈求。 “我不是善人,”侯爷夫人冷着脸道:“你要是想让我帮你,除非你能做到三件事。” “多谢夫人!”徐春君见到转机,立刻道谢。 “别高兴太早,这三件事没有一件容易,你要是做不到就趁早别再纠缠,能不能答应?”侯爷夫人看着徐春君冷着脸问。 003 善因善果 日影微斜,徐春君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普渡庵。 她向净凡师太道别,再次合十谢道:“这次能见到侯爷夫人多亏师太帮忙,春君感激不尽。这一点点香资实在不足报偿万一,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千万收下。” 她旁边的紫菱手里捧着一个绢包,里头裹着二十两银子。 “徐姑娘不须如此,”净凡不肯收:“我之所以帮你,并不是为了这个,不过是了结一段尘缘而已。” 徐春君听了不禁问道:“师太所言,春君不解,还请明示。” 净凡微微一笑,清癯的面容带着佛门子弟独有的淡然:“说给你也无妨。我俗家姓牛,父亲曾任明州知州。当年因为失职受罚,正赶上新政推行,许多人都主张严惩,甚至还要把我们这些女眷全部充军。只有徐尚书说渎职自当严惩,但祸不及妻女。因此只处罚了我父亲一个,余者被贬为平民。如此算是让我们逃过一劫,我自是记得这份恩情,所以才会让你留在这里,等候夫人到来。不是贫尼夸口,换做别人便是许下金山银山,我也不屑兜揽。故而你不必感激,我不过还徐家一份人情罢了。” 这实在出乎徐春君意料之外,缓了缓才说:“原来如此!师太还的这份情实实帮了我家大忙,虽则是我祖父种下的善因,也是您心怀慈悲方能结出善果。” 不管怎么说,她都会永远感念净凡师太。 “徐姑娘,你们还要出城去,我就不虚留了,”净凡眉宇淡然,一派无挂无碍,“事成还需几番周折,望姑娘好自为之。” “师太也请多保重,等我忙完该忙的事,必定再来见您。”徐春君深深行了一礼,她身后的仆人也都行了礼,才离开普渡庵,坐了马车出城去。 他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到城外四十里的伽蓝山去,好完成侯爷夫人交代的第一件事。 徐春君两个贴身丫鬟绿莼和紫菱,这次都随着她一起进京,同来的还有程妈妈。 程妈妈是徐春君三姑姑徐琅房里的人,本就是京城人,虽然离京已经十年,可比起旁人对京城总是要更熟悉些,且为人稳重,值得托付。 绿莼心思简单,只是好奇地问道:“姑娘,刚刚在庵里我没好多问。那侯爷夫人要你去什么顶求菩提子,这东西当真灵验吗?” “是摩云顶,”紫菱轻声纠正她:“咱们今夜到伽蓝山投宿,明天一早就得上山去,那东西灵不灵验不归咱们管。总之,她让姑娘去求,咱们就得照做。” 自从知道侯爷夫人让徐春君到摩云顶去求菩提子,程妈妈脸上便显出愁容。 “程妈妈,你在担心什么?”徐春君问她。 “姑娘,你可知去摩云顶求菩提子是怎么个求法?”程妈妈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不信佛,还真不清楚。”徐春君笑了。 “从来上摩云顶正果殿有两条路,一条是直上直下的三千法阶,可步行也可坐轿子滑杆,”程妈妈道:“还有一条苦行路,是盘山台阶,上面嵌的都是竖放的鹅卵石,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 “既如此,咱们就捡好走的走,”绿莼道:“早早就去,求了菩提子好下山。” “傻丫头,要真这么容易就好了,”程妈妈叹息着摇头说:“想求菩提子只能走苦行路,且必须要赤足。这是从来的规矩,任何人不能更改。” “那……”紫菱一听就急了:“那怎么成?!咱们姑娘……” 她想说徐春君怎么能吃这样的苦,可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因为徐春君这次出来,是为了救二爷徐道安,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更何况程妈妈是三姑奶奶房里的人,多少都要避点嫌的。 “这好办!我替姑娘去。”绿莼说道:“总之,把菩提子给她求下来就是。” “这件事是我应下的,自然只能我去。”徐春君不急不恼,她年纪虽小,头脑却甚是清醒:“我虽然事先不清楚摩云顶的路这么难走,可想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 “姑娘也太实心眼儿了,就是我扮成你的样子去了,谁又能知道呢?”绿莼道。 “千万不可生出这样的心思来,莫说这事关系着二哥哥的安危,马虎不得。单说我应下了侯爷夫人的事,也自该去兑现承诺。”徐春君也知道上山的路必定其苦万状,但从侯爷夫人那里求来的机会更是难得。 自己决不能因为怕苦怕疼就想出别的法子来应付,她如今能凭借的只有求人者的诚信和侯爷夫人的怜悯。 “那侯爷夫人极有可能会暗地里派人盯咱们,你以为她不会防着咱们么?”紫菱道。 “难怪我们姑奶奶要派五姑娘出来,”程妈妈十分感佩:“单是这份见识和担当,就是别人比不了的。” “这侯爷夫人是阎王奶奶托生吗?心也太狠了些。”绿莼不禁哭了起来:“她自己怕疼,不肯去,就叫我们姑娘去。” 紫菱握住徐春君的手,一句话不说,只是低头垂泪。 “五姑娘,实在是生受你了。”程妈妈心里也过意不去,就算徐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位高权重的徐家,可徐春君也还是主子小姐。 从来上摩云顶求菩提子的人都要脱层皮,这种苦楚可不是打一顿或罚跪几个时辰能相提并论的。 “她说要咱们小姐完成三件事,如今第一件就这般的折磨人,还不知道剩下的两件是什么呢!”紫菱忧心忡忡,她心思细腻,遇事总是比绿莼想得更多。 侯爷夫人说,如果让她救徐道安,徐春君须得完成三件事,可是她今天只交代了第一件,其余的并没有说。 用她的话说,如果连第一件都做不成,也没有必要知道第二件、第三件是什么了。 伽蓝山下常年都有前来拜佛的人,因此客栈也多,街道两边大大小小总有二三十家。 徐春君她们选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住下,这里只售卖素菜素饭,因此众人晚饭都吃的馒头和素面筋,配着小菜稀粥。 因为半夜就得起来,故而都早早歇了。 004 菩提子 午时下了一阵急雨,这会儿还在淅淅沥沥。 徐春君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侧脸看那窗外的雨,屋檐上的水滴落在窗下的麻石条上,经年累月,把那石头都滴出一个个圆圆的小坑来。 她脸色不大好看,嘴唇灰白,额上还有冷汗。 绿莼红肿着眼睛从外头进来,发梢湿湿的,提着半桶热水。 紫菱也明显哭过,只是她更内敛些,拿了纱布和药粉过来,要给徐春君换药。 “这雨也停了,我出去请个郎中过来,”程妈妈看着徐春君满是伤痕和血泡的脚,心里头也着实揪得慌:“虽则咱们事先备了药,还是小心些好。” “不必了程妈妈,”徐春君忙止住她:“不过是皮里肉外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不要紧的。” 外头的雨虽然小了很多,可地上又湿又滑,况且这里的路不好走,程妈妈到底上了年纪,万一摔着就不好了。 “姑娘的手上也有伤,我再用脸盆打些水来,用药泡一泡。”紫菱鼻塞声重,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徐春君天不亮就起来去爬摩云顶,跟着她的三个人都要一同去爬,徐春君说什么也不让,叫她们提前到山顶上去等她。 说实话,那台阶实在难走,赤着脚踩上去便是钻心的疼痛,每迈一步,不但肉疼,骨头也被硌得生疼。 走了一半儿,徐春君实在撑不住,便手脚并用往上爬,导致手也受了伤。 正说着,听外头有人询问徐姑娘是不是住在这里。 程妈妈答应着走出去,见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婆子,身后站着两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身量样貌都相似,一个捧着食盒,另一个手里也拿着一包东西。 “徐姑娘可是住在这里吗?我们是诚毅侯府的人,我是夫人跟前的叶婆子。”叶妈妈自报家门。 “原来是叶妈妈到了,”程妈妈笑脸相迎:“还下着雨呢,快请进来吧!” 她一边把叶妈妈往屋里让,一边心里想着诚毅侯府的耳报神可真够快的,她们姑娘上摩云顶求菩提子下山也不过小半个时辰,侯府的人就到了。 “客栈处处不方便,委屈三位先在外间坐坐。”程妈妈陪着笑说:“我们姑娘眼下不便见客。” 他们租赁的屋子一共内外两间,里间除了徐春君睡的床之外,一张长榻是给伴夜的人住的,外间的两张窄床是另外两个人的。此外,同来的两个赶车的男仆则在前头的大通铺上。 “老姐姐不必这么客气,我是奉了夫人之命来给徐姑娘送东西的。这一盒是刚做好的点心,这一包药放在热水里泡脚,止痛散淤,是再好不过的。”叶妈妈说着,那两个丫鬟便把东西放在了桌上。 程妈妈道了谢,又说:“稍候,我到里间去,把我们姑娘求来的菩提子拿过来。劳烦您转交给侯爷夫人,就说等我们姑娘的脚好了,再去府上拜访。” “夫人心里有数,叫徐姑娘好好养伤吧。”叶妈妈如今也客气多了。 她是真没想到,那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真的能走完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阶苦行道。 程妈妈进来拿菩提子,徐春君便对她说道:“程妈妈,你好生送叶妈妈出去,就说我实在行动不便,不能亲自送她。这里还有几两碎银子,都给她拿上,就说天气不好,等她进城天也晚了,让她温一壶酒喝吧。” “我的好姑娘!你这会儿都要痛死了,还想着别人呢!”绿莼一边心疼自家姑娘,一边又恼恨诚毅侯府的人。 不过她也并不是不知分寸,虽然如此说,声音却很小,保证外面的人听不到。 程妈妈心里也感叹,这位五姑娘的心思何其缜密。自己一双脚几乎走废了,却连这样的小事情都想得周周到到,不肯缺一点儿礼数。 她原本是徐家老夫人陪房,后来就留在了徐家上辈唯一的嫡女徐琅身边,算是徐家的管事娘子。 徐春君是庶出,三太太魏氏又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但徐春君自始至终也没犯过什么错,人前温温柔柔,背后也从未见她说谁的小话。 程妈妈一直觉得这位五姑娘是个懂事老实的,却不曾想她竟是个不声不响办大事的人。 当初她的心里十分没底,只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有顶用的人,进京求人不能让他们下人单独出面,总得有个主子做个样子。但如今却觉得徐春君极有可能把二少爷给救出来。 送走了叶妈妈等人,程妈妈将侯府送来的两样东西拿到了里间,给徐春君过目。 “大伙儿都快饿了一天了,这点心还热乎着,都趁热吃两块垫垫。”徐春君说道:“绿莼,你把这点心包一半出去,给前头的程大叔他们送去。” “使不得!使不得!这点心是给姑娘吃的,他们两个糙老爷们儿哪配吃这金贵的东西!还不把他们折死了!”程妈妈拦着不让。 赶车的两个男仆,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儿子。 徐春君说把点心分一半出去给他们,程妈妈觉得这样不合礼数。她做了几十年的下人,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守着本分,绝不敢坏了规矩。 “妈妈你也太客气,这东西再好也是给人吃的。程大叔他们着实辛苦,难道我这个顺水人情也做不得?”徐春君笑着说:“刚好叫绿莼这妮子再提半桶热水进来,我好泡脚,也试试侯府的药到底灵不灵。” “那可说好了,待会儿点心得多分给我两块。”绿莼笑嘻嘻的,她家姑娘的性子她是清楚的,从来都是这样体恤人,难怪人人都喜欢她。 回头绿莼果然又提了半桶热水过来,紫菱把药兑好了,蹲下身捧起徐春君的双脚往桶里放的时候,又忍不住落了泪。 只是那泪落进水里,并未叫别人发觉。 徐春君努力忍着,不想让她们几个看到自己的痛楚。可终究不能够完全忍住,还是痛得嘶了几声,整张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后背的衣裳也被冷汗浸透了。 好在过了一刻钟左右,药力慢慢上来,疼痛才渐渐地轻了。 等上完了药包扎好,两个丫鬟将徐春君架到床上。 徐春君实在太累,疼痛一轻就睡了过去,直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因为天阴着,众人又都累了一天,故而晚饭早早吃了歇下,打算第二日天晴便进城去,将养几日再去拜见侯爷夫人。 005 当下人使唤 春光易逝,杏树枝头已然结出累累青果。 街市上的卖花女,篮子里装的已是晚桃花和木槿。 一顶青衣小轿停在了诚毅侯府西角门前,徐春君扶着绿莼的手从轿子里出来。 她比前些时候稍稍瘦了些,夕岚色窄裉袄子的偏襟上掖着一条丝帕。蛋青百褶裙下,微微露出双梁翘头鞋子的鞋尖。 紫菱走到门前递了帖子过去,侯府守门的家丁上下打量了她们几眼,说道:“等着吧!” 然后便进去通禀了。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从里头出来了两个丫环,都是之前没见过的。 看服色穿戴应该是府里的三等丫鬟,其中一个穿绿衫子的向徐春君说道:“徐姑娘,夫人叫我们领你进去。特意吩咐了,只准带一个仆人。” 徐春君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程妈妈跟着进去。 她毕竟年长,遇到事情可以商量。 紫菱和绿莼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姑娘事事谨慎,用不着她们叮嘱。 只是总忍不住心焦,不知会是怎样个结果。 徐春君随着那两个丫鬟从西角门进了府,绕过影壁,又进了二门,穿过一溜抱厦,才来到正房。 台阶两侧摆放着一般大小的两溜儿花盆,养着各色花草。花朵妍丽,仿佛永远不会凋谢一般。 两个婆子在那里打理枝叶,浇水松土,见了徐春君不免好奇地打量几眼。 进了门,湘竹帘子掩映着博古屏风,处处一尘不染。 檀香气韵冲淡,是礼佛人最爱焚的香。 侯爷夫人今天穿的是蕉月色一片云式的薄绸上襦,下身是一条葡萄褐两重山的纱裙。手上笼着一串玉石佛珠。 她同这个年纪的多数贵族妇人一样,身体微微发了福。脸上搽了铅粉和胭脂,但都只是浅淡妆饰,并不夸张。 徐春君特意瞧了瞧夫人头上戴的白玉灵雀簪,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请过安,侯爷夫人赐座,问徐春君道:“你的脚如今怎么样了?” 徐春君欠身答道:“多谢夫人动问,已经无碍了。” 她如今答的云淡风轻,实则脚伤足足养了将近小半个月才敢下地。如今也并未痊愈,可因为急着救人,便尽快来见侯爷夫人。 好在她先天壮,若换了别人,怕是一个月也下不得地。 喝过一盏茶,徐春君开口道:“春君今日来,是想请教夫人要我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侯爷夫人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我预备着近几日办一场宴席,府里的人手不够,想让你帮着料理料理。” “侯府的宴席可是大事,但不知让我具体做些什么?”徐春君在家的时候,并未过多参与这些事情,因为一切都有三姑姑徐琅料理。 更何况她为了在嫡母面前避嫌,处处不抢风头,故而历练得也少。 “放心,自然不会给你派太难的事,”侯爷夫人浅笑道:“定菜谱排座次这类事情都有叶妈妈她们做,你只要帮着洗洗菜、端端盘子、收拾残羹剩饭就行。” 徐春君身后的程妈妈心中不由得叫苦,听侯爷夫人的意思,明摆着是让五姑娘来他家做下人,且做的还是最低贱的活计,这未免也太折辱人了。 说实话,侯爷夫人交代的第一件事就已经够让人吃不消了,第二件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程妈妈现在十分怀疑,侯爷夫人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帮徐家,不过是趁这个机会拿徐春君寻乐子而已。 到时候她们真有可能吃不着鱼还弄得一身腥------不但没能救二少爷,还白白受了屈辱。 此时她心里着急,却不能轻举妄动,因为这样的场合是绝不许她一个下人开口说话的。 “当然了,你大可以拒绝。咱们两个之间,全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侯爷夫人一边端详着自己手上新戴的宝石戒指一边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不是我强迫你的。” “若夫人不嫌春君粗笨,又有何妨呢?”徐春君一派温良和顺:“不知从哪天开始,我也好准备准备。” “既然你都来了,也就犯不着再折腾。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叫跟着你的人都回去等着吧,你一个人留下就够了。”侯爷夫人抬手按了按自己头上戴的点翠梳篦:“宴席定在大后日,你这几天先熟悉熟悉府里的情形,帮她们做做手边的活计。” 听这语气,俨然已经将徐春君当下人使唤了。 “请问夫人,等宴席结束后,这第二件事就算完结吗?”徐春君问。 “不错,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做好自己分内的活儿,且不许掉一滴眼泪,”侯爷夫人直视着徐春君,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否则咱们两个的约定终止,你休想让我救你的二哥哥。” 说完便起身到里间去了,把徐春君晾在了外头。 “五姑娘,只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可不放心。要不咱们还是算了,换别的门路试试,也许比这个还痛快些。”程妈妈小声对徐春君说。 “妈妈不用担心,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可以,没什么事的。”徐春君安抚她:“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到这时候,绝不能打退堂鼓。你放心回去吧!总共也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我能撑得住。” “姑娘啊,这侯爷夫人也太能刁难人了。”尽管徐春君一再保证自己会没事,可程妈妈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不怕她刁难我,只要她肯说出来让我做什么就成。”徐春君倒没觉得怎样难堪:“你回去等我吧!” 程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留在外边的侯府丫鬟显出不耐烦的神情,便打住了话头没再说。 程妈妈前脚刚出去,这丫鬟便对徐春君说道:“跟我到后院去吧,先去库房取行李,再告诉你都干什么活儿。” “多谢姐姐了。”徐春君仿佛看不见那丫鬟嫌弃的神色,客客气气地说道:“我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姐姐多指教。” 那丫鬟似应非应地哼了一声,带着徐春君到后院去了。 006 后厨 徐春君换上粗布衣衫,去库房领了行李,就被安排到厨房做帮工。 在去见厨房管事之前,她将头上的玉钗取下来揣在怀里。这东西同她身上穿的粗布衣裳不相宜,原本的淡雅也变成了扎眼。 “这么好体面模样,怎么给我们打发来了?”厨房管事娘子王妈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徐春君几眼,有些不大相信,“论理该是哪个主子屋里的大丫鬟才对。” “谁知道呢!多半是犯了错,挨罚吧。”原本领着徐春君的丫鬟半路有事把她托给了一个婆子,只说是夫人吩咐的,其他的都没说。 那婆子走后,王妈妈又看了看徐春君,试探着问道:“你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府的?叫什么名字?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妈妈叫我春君就好,我是今日刚进的府,老家在思源。”徐春君答道。 “太太要你来我这里,可说了到底让你做什么活计?”王妈妈又问。 “只是说要我到这里帮忙,有什么活做什么活便是。”徐春君道。 王妈妈听了沉吟片刻,猜度徐春君多半是得罪了夫人才被发落到这里来的。 因此就说:“你先去把行李放好,再过来伙房,切菜的白婆子病回家去了,你先替她的活儿吧!” 说着叫过一个不大的小丫头来,吩咐道:“顶针儿你过来,带着她去放行李,就在你们屋里睡。” 被叫顶针儿的小丫头一头癞疮,脸上烟熏火燎的,一看就是个烧火丫头。 顶针儿领着徐春君到了更后面的住处,一间大敞屋子,两溜儿大通铺,都是用木板搭的,上头放着七八套铺盖,顶针儿指着北面靠边儿的空处说:“你就睡这儿吧!” 徐春君过去放好行李,这屋子里的气味比刚才的库房还要难闻,但她也没有什么不满,还朝顶针儿笑了笑,问她:“你一直住这儿?” “我原来住东边儿,我娘没了才搬这来的。”顶针儿的牙生得不好,有一颗特别长,凸在嘴唇外头,让她总是忍不住抿嘴,“你旁边是温大娘,她睡觉时毛病可多。” “咱们都归王妈妈管?”徐春君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顶针儿。 “王妈妈是大管事儿的,咱们这屋里头的人都归庞妈妈管。”顶针儿说:“她脾气不好,你可得小心。” 再回到厨房已经开始忙午饭了,徐春君因为切菜太慢就被赶去洗菜择菜,众人都欺负她是新来的,这个叫她去抱柴,那个又催她去刷锅,稍微慢一点儿,便会招来一顿数落。 厨房里的这些人都是摔打出来的,个顶个儿的泼辣粗俗,徐春君混在她们中间格格不入。 又何况在这里做活儿的多是媳妇婆子们,最看不惯年轻小姑娘,尤其是徐春君这样容貌姣好的,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是她们的眼中钉了。 “叫你洗个菜,你在那儿绣上花了!”周大媳妇过来没好气地推搡了徐春君一把,在她衣服上留下一片污渍:“锅里油都热得冒了烟,也不看着些!” “要炒的菜已经洗好了,这个是稍后要用的。”徐春君指了指旁边菜篮里正在沥水的蕨菜说。 周大媳妇被噎了一下,接着就冷笑道:“这么有眼力见儿怎么被赶到厨房来?!怕不是眼皮子太浅就是爪子欠。” 徐春君也不和她争辩,只做自己手里的活儿。 众人见她如此,只当是她心虚。徐春君身后的几个婆子媳妇互相使眼色努嘴儿,又阴阳怪气地笑。 好容易忙活完了午饭,各上房的饭菜都端走了,管家爷管家奶奶们的饭菜也都送了上去,厨房里的人才开始吃饭。 这比别处下人们吃饭已经算早的了,毕竟这里就是做饭的地方,自然更方便些。 徐春君见这里的人除了王妈妈等几个管事的婆子媳妇到里间桌子上去吃外,剩下的人都是拿碗盛了饭后再把大锅菜盖在上面,然后各自找地方吃去。 徐春君被挤在最后面,轮到她的时候饭只剩下一块锅巴,菜也只剩下菜汤了。 她本来已经很饿了,可闻到那饭菜的味道后忽然就觉得饱了。 可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吃,否则会撑不住的。 各处碗碟撤下来的时候,徐春君碗里的饭才吃了一半。 “新来的,把碗刷了再去歇晌。”王妈妈吃完了饭已经去休息了,另一个管事婆子对徐春君说道。 那盘碗摞得如同小山一般高,徐春君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别想歇着了。 厨房里的人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帮她。 徐春君的两只手在水里泡得泛白起皱,肩膀酸疼发胀,双脚也已经麻木了。 好容易刷完了所有碗盘,徐春君用围裙擦干了双手,慢慢走出门,坐在外头的石凳子上歇息。 风吹过来,把她的一缕鬓发拂到腮边。 徐春君方才察觉自己之前出了太多汗,发丝贴在脸上直发痒。 她只好起身,到井边去洗脸。 立刻就有人在不远处讪笑道:“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臭美呢!趁早歇了心干活吧!” 说着将一只绑了腿的鸭子丢过来:“该准备晚饭了,夫人今晚要喝老鸭汤,你把这鸭子杀了,开膛褪毛再拿进来。” 徐春君何尝干过这个?那鸭子在她脚边扑闪着翅膀嘎嘎乱叫,绿豆大小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庞妈妈见她和鸭子大眼瞪小眼,迟迟没有动作,一边从厨房拿出刀来,一边骂道:“又不是买回来的画儿,杵在那儿给谁瞧呢?!趁早收了你那小姐款儿吧!认了丫鬟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我没杀过鸡鸭,还请妈妈教教我。”徐春君知道晚上睡觉还得归她管,是不能得罪的。 “这也用教,你吃饭睡觉用不用人教?!”庞妈妈的脾气很是暴躁:“刀给你,快些杀好了,里头等着用呢!” 徐春君咬紧了嘴唇,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拿着刀比划了半天,却是连根鸭毛也没掉。 其余人乐得瞧热闹,便是有人想要帮她,也碍着众人不好上前。 007 作弄 徐春君毕竟是大家闺秀,何况宰鸡杀鹅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也不做的事,她又何尝做得? 可厨房里的人不这么想,只是觉得她胆小无能罢了。 庞妈妈的骂声一次比一次高,骂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甚至“下作娼妇”、“小娘养的”、“狐媚养汉”之类不堪入耳的话都骂了出来。 徐春君长到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这样的话别说是她了,就是一般的下人听了,也受不住。 可她既应了侯爷夫人,如论如何也要撑下去。 只是低了头不去理那些污言秽语,全当听不见。 庞妈妈还有活计,骂一通便转身进去了。 这时王妈妈走过来向众人说道:“你们都闲的没事干是怎么着?!” 一句话众人都散了。 买办过来跟王妈妈对账,两个人便一同到账房去了。 徐春君看了看手里的刀,又看了看地上的鸭子,依旧觉得为难。 “新来的,姐姐卖你个乖,”做红案的旺子媳妇生得大手大脚,猛一看倒像个男人,她走过来小声对徐春君道:“你把那鸭子弄躺下,一刀剁在它脖子上,不就了结了。” 徐春君想了想这法子倒还真适合她这个新手。 饶是如此,她下手的时候依旧不怎么顺利,那鸭子的腿绑着,翅膀乱扇,脑袋乱晃,嘎嘎嘎地一通叫。 徐春君最后只能闭了眼,双手握刀剁下去,那鸭子不叫了。 她长出一口气,心想总算完事了。 可没想到,旁边众人看着她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来。 徐春君心里暗叫不好,猜测自己多半是又闯祸了。 果然,庞妈妈稍后走出来,见那鸭子身首两处,立刻跳着脚骂起来:“你个蹄子娼妇!你敢则是发昏死过来的?!哪有这么杀鸭的?那血都白白糟蹋了!二少爷偏爱喝鸭血汤,你作死作到头了!看我不打死你!” 她手里拿着一只长柄铁勺子,赶上来照着徐春君的身上兜头盖脸打了几下,又提了那鸭子把剩下的血滴到一旁的盆里。 旺子媳妇等人在里头笑得前仰后合,几乎不曾闪了腰。 她是后晌才回府来的,见了徐春君那白嫩嫩的脸儿、黑葡萄样的眼珠、春葱般的手指头,就如同眼里揉了沙,肉里扎了刺。 尤其是看到徐春君那双秀气的小脚,更是恨得牙痒痒。 她男人成天嫌弃她粗手大脚没个女人样子,但凡街上走过一个好看的女子,那死鬼必要盯着看上老半天。 谁想厨房如今多了个徐春君,自然要趁机作弄她一番,果然畅快! 徐春君挨了打,只是忍着疼继续干活,她心里只记着一件事:要救二哥哥出来,自己受委屈不打紧的。 晚饭时候府里似乎来了客人,比往常又多出七八道菜。 厨房里的人习惯了一边干活一边发牢骚,此刻更是叫骂连天。 顶针儿平日里就是个活出气筒,如今徐春君来了,她倒少受了不少搓磨。 按理说她应心存感激,再不然也该是同情。 谁想到,她竟也想要尝尝欺负人的滋味。 徐春君端着一盘泡好的银耳,从她跟前走过去,她便故意伸出脚来绊。 好在徐春君时刻留心着,才没被她绊倒。 “……嘿嘿,”顶针儿吸了吸鼻涕:“下次的……” 徐春君回头看了她一眼,顶针儿好似被什么吓到了,使劲抿着嘴,想把她那颗龅牙收回去。 待人走远了,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徐春君的背影,觉得自己方才可能恍惚了。 正菜端上去还有主食,前头一会儿唤汤一会儿唤酒的,直忙到酉时三刻才算消停下来。 徐春君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其他,挤在人群里抢了一碗饭一勺菜。 她想得清楚:反正就算不抢也要挨打受骂,还不如吃饱了,起码有力气。 “嚯,才半日就抢上饭菜了,怎么不装小姐了?”自然有人奚落她,可徐春君充耳不闻,只是抱着饭碗走出去,坐在外头的墙角下吃饭。 吃下小半碗饭,她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星,心里默默做着打算。 王妈妈在屋子里看着她,心里也在盘算。 午后她借着给夫人请安的由头到前边去了。 自然没见到夫人,只是跟前边管事的婆子说了半天话。 她试探着问徐春君的来历,管家婆子说:“这一位的来历我也不好多说,夫人吩咐过的,你也不必打听了。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她又不碍着什么事儿。” 王妈妈就觉得徐春君应该和一般的下人不大一样。 如果真像众人猜测的那般,她是得罪了夫人被派到这里来的,那应该会有人跟自己通气,好让自己心里有数。 毕竟是有过先例的。 这里徐春君已经吃完了饭,就着井水把碗筷洗干净了,又拿进屋子里来。 “这些菜皮菜根还没扔出去呢!”庞妈妈向徐春君道:“别吃完了就懒着。” 徐春君长到这般大,还没做过这么累的活,几乎一整天都没歇着,此时真的快要支持不住了。 见她不动,庞妈妈又要上手打她,王妈妈从里间出来止道:“差不多得了,都是来做活的,何必一味作践她。” 有王妈妈一句话,徐春君总算好过了些。 活儿自然还是要做的,但打骂总是少了,也没有人故意指派她多做活儿了。 等到真正忙完,已经到了半夜。 众人一个个捶肩揉背,哈欠连天都纷纷回去睡了。 徐春君在厨房烧了热水,坐在外头的井台边,洗了手脸泡了脚,才拖着一身疲累准备睡觉。 一进了那屋子,只觉得满屋臭气熏天。 众人都睡熟了,鞋袜随意扔在地上,想来多半没洗脚,大约是早已习惯了。 徐春君用帕子捂着口鼻,到自己的铺上去。 身边的温大娘扎手扎脚地躺在那里,把徐春君的铺盖都压了一半。 她又胖又大,再加上睡着了,身子更是死沉,徐春君根本推不动她,只好贴着墙侧身睡了。 她这一天累得不行,因此刚沾枕头就睡了过去。要换成平时,满屋子的呼噜磨牙声也够她受的。 008 不好惹 夜最暗时平明前。 比子夜还要深浓的黑暗里,徐春君被踹醒了。 她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庞妈妈的骂声让她清醒过来。 “睡得死猪一样!”庞妈妈边咳嗽边骂,“还不快起来干活儿!” 徐春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的,嗓子也被烟熏火燎得有些哑:“这么早就起,别人不都睡着吗?” 室内一灯如豆,只看得清大致轮廓。 “你倒会攀扯人!”庞妈妈更不乐意了,“每天这时候拉泔水的都来,得有人帮忙,今儿该你和顶针儿的班。别啰嗦了,快去!耽误了事,打断你的脊梁!” 这时那边的顶针儿也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头发乱蓬蓬的,好似顶着一堆稻草。 徐春君起身下地穿鞋,边走边整理头发。 两个人到了外间,点起灯笼往厨房去。 这时外头颇冷,徐春君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顶针儿也缩肩弓背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此时只有徐春君和她,她不敢使坏,只是老老实实往前走。 徐春君就问她:“泔水拉去哪里?” “庄子上拉了喂猪,”顶针儿说道,“旺子嫂子管钥匙,咱们过去帮着抬抬就是。” 旺子媳妇不同她们住在一处,在府后头的街上有个小院子,几步路就到了。 泔水桶在厨房后门口一字排开,十几大桶,又酸又臭。 旺子媳妇半笼着头发,披一件蓝底白花的夹袄,见了徐春君鼻子里哼了一声。 后角门开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驼背男人把牛车拴好,咳嗽着走进来。 旺子媳妇把角门钥匙掖在腰上,对徐春君道:“别装小姐了,活儿就在眼前看不见么?” 那男人看了一眼徐春君道:“这姑娘是新来的吧?以往没见过。” “你个死驼子,眼睛倒不瞎,这么个天色还看得清呢!”旺子媳妇撇了撇嘴道。 “看你这话说的,我不过问问。”男人讪笑了几声。 徐春君只当没听见,低了头和顶针儿一起往车上抬泔水。 旺子媳妇也不上前帮忙,抱了肩膀跐在门槛子上跟那驼子调笑。 刚抬了两桶,顶针儿懒驴上磨,抱着肚子道:“不成,我得先去趟茅房。”说着就跑了。 徐春君喘了口气往回走,此时天刚蒙蒙亮,晨风拂在脸上凉森森的。 驼子眯着眼看徐春君的窈窕身姿,低声对旺子媳妇道:“这么个美娇娘,怎地发落到厨房里来做苦工了?” “怎地?你心疼了?”旺子媳妇笑道:“那就去求了夫人,把她指给你做老婆!” “嘿嘿,我可没那福分,”驼子虽然这么说,眼睛还是一刻都离不开徐春君,“我能臊一臊皮也就知足了。” “这是个软柿子,你要捏就趁早捏,”旺子媳妇低声怂恿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当真的?”驼子一听顿时心痒,“我可是个实心人,你别诓我。” “我诓你做什么?”旺子媳妇翻了个白眼道:“你记着这个情就好。” 徐春君走到跟前,这两个人便不说话了。 驼子殷勤上前道:“妹子,我帮你抬吧!” 说着就伸手过来,趁机去碰徐春君的胳膊。 徐春君猛地躲过了,眼神也变得警惕。 “这是做什么,我又不吃人。”驼子涎皮涎脸地笑着,又要去拉扯她,“早起天凉,哥哥给你焐焐手。” 旺子媳妇在一旁看热闹,就像看猫戏鼠。 “啪!”徐春君一个巴掌甩过去,打在驼子脸上。 驼子被她打愣了,捂着脸僵在原地。 徐春君脸颊飞红,声音也有些发颤,可语气凌厉:“少动手动脚!别自找苦吃!” “驼子你个废物!”没想到徐春君会如此,旺子媳妇颇感意外,又对驼子恨铁不成钢,“凭什么叫她打你?!枉自托生个男人!” 她言下之意就是让驼子给徐春君好看,反正此时也没什么人,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 “你少煽风点火,”徐春君把脸转向旺子媳妇,眉目凝霜,“我本不愿同你们一般见识,若是再得寸进尺,我就不客气了。” “哟呵,好大口气!”旺子媳妇冷笑着走上前道,“你个小娼妇,打量我是好欺负的呢!你能把我们怎样?今日便是把你扒光了,只说是你勾引驼子,看有没有人替你说话!叫管事的知道保准给你一顿好打,赶出你去!不信你就试试。” 她打定了主意,这里上下人都不喜欢徐春君,何况又没证人,男女间那点子事向来分说不清。 徐春君脸皮薄,根本不敢吵嚷,就算她去告状,也耐不住自己和驼子一条藤儿,把不是都赖到徐春君头上。 她心里的算计,徐春君如何会不晓得,冷着脸说道:“我本不愿同你们一般见识,怎奈你们欺人太甚!你以为我软弱好欺,只怕是看错了人。我再劝你们一句,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来这里不过是应了侯爷夫人的要求,又不会长久待在这里,因此只想平平静静地把这几天挨过去,谁想树欲静而风不止。 “好大的口气,真是吓死我了。”旺子媳妇装作害怕地拍着胸脯说:“你待把我们怎样?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碰不得,说不得。” “我和你并没有过节,你却一味地捉弄作践我,”徐春君不喜欢和人理论,但不代表她好欺负,“信不信我这就把管事妈妈请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哎呦呦,可了不得了!这院子里出青天了!”旺子媳妇把自己撒泼耍浑本事都使了出来,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嚷嚷道:“臭丫头,今天要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说着又对那驼子说道:“你是个驼子,又不是哑巴!没听他说要给你我好看吗?!你还不快跪下求她开恩!” 她说的当然是反话,驼子会意,坏笑着对徐春君道:“小妹子,哥哥本来也是要疼你的,可谁想你不识抬举。你以为你说的话会有人信吗?我们在这府里可都是老人儿了,就凭你几句空话。管事妈妈就能信了你的?快别做梦了!” 009 悔不当初 顶针儿解了手回来,见这样的情形也不敢上前。 她是早就让旺子媳妇拿下马来的,又对徐春君幸灾乐祸,因此只是远远地看着。 旺子媳妇见徐春君不为所动,越发撒起泼来,什么腌臜言语都说了出来。没一会儿就招来许多人围观。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但徐春君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终于,王妈妈也来了。 旺子媳妇一见她来,立刻恶人先告状:“王妈妈,这新来的好大脾气!今日该她和顶针儿抬泔水,可她竟拿出大小姐的款儿来,什么也不肯做。我使唤不动人家,只好自己动手。谁想她竟在旁边指桑骂槐,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她不过是个新来的,如何有这胆子?”王妈妈反问道。 “您不知道,她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装的可像了。”旺子媳妇站起身来继续诬陷道,“她说这院子里没一个好人,把您也骂进去了。说众人都欺负她是新来的,一个个没好良心。” “我早说什么嘞,这妮子最是个狐媚魇道的。”庞妈妈帮着旺子媳妇说话,“还惯会攀扯人,今早我叫她起来,她七个不情八个不愿的。” “果真像旺子媳妇说的那样吗?”王妈妈看着徐春君问。 “自然不是,”徐春君不急也不恼,她始终信奉有理不在声高,“我既然被安排到这里,当然不会偷奸耍滑。只因为旺子媳妇唆使这驼子对我动手动脚,我不堪其辱,才和他们吵起来。” “呸,好不要脸!我猜你就会红口白牙地诬赖人!”旺子媳妇跳着脚说,“不过是干活的时候碰着了,哪里就是对你动手动脚?你这妮子心术不正!” 这时那驼子也坐到地上叫起屈来:“我朱老五好歹也活到四十岁,今日竟被人这般冤枉!今后还叫我怎么见人?!我是扯坏了你的衣裳还是弄散了你的头发?!老天有眼,怎么不降霹雷打死你这狐狸精!” 说着就作势拿头往墙上撞,有几个人出来拦住他。 这驼子演戏也是演得十分像,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只是寻死觅活,好像被非礼的人是他一样。 众人也都向着旺子媳妇和驼子说话,竟没有一个人帮徐春君。 “都消停些吧!有什么好闹的?!”王妈妈也觉得这事根本分不出青红皂白,不过是各执一词罢了。早饭还没做呢,她不想在这上头耽误功夫。 “我不管你们谁对谁错,总之耽误了活计就各打五十大板。”王妈妈发话道,“徐春君,你快和顶针儿把剩下的泔水抬到车上去!旺子媳妇和驼子,你们两个也别闹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王妈妈,我还有话没说呢。”徐春君可不能让这件事稀里糊涂地过去,在这里吃苦受累她都能受,唯独这事不能忍,“旺子媳妇和这驼子是一伙的,您该好好查查他们。” 旺子媳妇听她如此说,两只眼睛都立了起来,使劲儿扯着脖子嚷道:“扯你娘的骚!坏透了的小蹄子!谁和他是一伙的?!谁不知道我行的正走的直,敢往我身上泼脏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那泔水桶里有你们夹带的私货,你们两个合起伙来偷府里的东西,”徐春君站到王妈妈身后,防止旺子媳妇抓打自己,“不信的话就翻翻看。” 旺子媳妇顿时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脸红脖子粗眼睛乱飘,气焰也降下去了。 王妈妈见此情形,已然猜出来七八分,向身边人说道:“过去看看。” 旺子媳妇和驼子两个人还想上前拦着,可被王妈妈扫了一眼,立刻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应该就是这两个。”徐春君指着牛车上放在中间的两只泔水桶说。 徐春君在抬的时候,感觉这两只桶和其他的桶差不多沉,但偏偏这两个桶里放的不过是米汤面汤,按理说应该轻一些。 而且那两个人对这两只桶似乎格外看重,一再叮嘱小心些别洒了。 果然,王妈妈手下的人从这两只桶里捞出来两坨物件,是用洗干净的两层猪尿脬一颠一倒装了精米和羊肉,口扎得紧紧的,每一坨都有十几二十斤重。 众人既觉得这两个人胆大,又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法子妙。 不但后门有家丁守着,而且还有帮着抬泔水的人。若是换别的路数,只怕早就被人识破了。 可他们把东西藏在泔水里,一般人想不到这法子。 都觉得泔水太脏,什么东西放在里头都没法要了,所以也从不去翻泔水桶。 偏偏这两个人就在这里打主意,猪尿脬这东西比油纸还隔水,顶多就是外面脏,里头的东西还是干净的。 “看这样子已经是惯犯了,”王妈妈看着被翻出来的贼赃说,“旺子媳妇,你一个月有半个月是管这事的,想必偷了不少东西吧?” 旺子媳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我是一时糊涂,总共也没偷几回。求妈妈可怜可怜我,我认打也认罚,只是别把我赶出去。” 她在侯府帮厨十几年,家里生计有一半指望着她。况且她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出去,别人家也不可能再用她。 那边驼子也一个劲儿求情,他干不了重活,又无一技之长,拉泔水的活儿已经算是轻省赚头多的了。 王妈妈把头摇了摇说道:“你们两个做的事,大伙儿都看见了。我若是姑息你们两个,以后众人都有样学样,我还怎么管事?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决定的,回头还得报给管家。” 王妈妈当然知道偷盗之事难以避免,可如今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就必须得照章办事才行,杀一儆百也好。 此时旺子媳妇和驼子两个人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徐春君。 当然,他们心里也后悔,早知道这样绝不会招惹她。 “今天这事算你一份功劳,”王妈妈看着徐春君道,“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 010 宴席 侯府设宴,虽是小宴,也需提前一日就要准备。 徐春君跟在王妈妈身边,拿了纸笔登记账册。 因为王妈妈知道她识字后便叫她管这个,否则还要找账房的人帮忙。 之前欺辱她的人此刻倒要反过来巴结她,只是徐春君也并未有半分得意。 这里的人早已习惯了捧高踩低,得势便猖狂,似她这般宠辱不惊的倒真没见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 不过她也也只跟着王妈妈一天,这天傍晚,叶妈妈身边的小丫头过来,对徐春君道:“你明日起到前头去,不在后边了。” “前头人手不够吗?”王妈妈舍不得放徐春君走。 因为她手脚麻利,心思也活络,实在找不出比她更能干的帮手。 “叶妈妈说的,你问她老人家去。”小丫头从厨房桌上抓了一把炒瓜子边嗑边说,“我就是个传话的。” 叶妈妈是大管事娘子,王妈妈哪敢跟她去理论,心里虽不情愿也得装出笑脸来。 “既是叶妈妈要人,哪里敢不给,我不过是白问问。”王妈妈陪着笑说,“这瓜子是蛇胆炒的,最是清新明目,姑娘不嫌弃都拿了去吧!” 那传话丫头方才有了几分笑模样,拿了瓜子转身走了。 宴请这日徐春君在前头负责给客人端茶倒水,侯爷夫人请了十几位客人,都是官宦人家的内眷。 “这丫头好面生,是新进府的吧?”一个眉心有痣的中年妇人问侯爷夫人。 “孙夫人,你看这丫头怎么样?”侯爷夫人瞟了一眼徐春君。 “模样肉皮儿都好,怕是最少也得二十两银子。”孙夫人道。 “她还能写会算呢。”侯爷夫人把头摇了摇说,“二十两银子没处买去。” “那你可得小心了,”一旁的于将军夫人下死眼看了看徐春君道,“当心被你家侯爷看上了,收了房。” “侯爷年纪大了,未必有这个心思。倒是要小心你家大少爷,这些丫头们凭怎么好也终归是下贱胚子,见了男主子没有个不巴结的。”这些贵妇人大多年老色衰,在家里头一件就防着这种事。 “可说呢,前几日康家不就为一个丫头闹得沸反盈天么!”瑾瑜侯夫人胖大无比,喘气都带痰响,“他家两个少爷为一个丫头大打出手,他家太夫人气得昏过去,大太太也给气病了。” “难怪我请她她不来呢!说婆婆病了她脱不开身。”侯爷夫人恍然道,“原来有这么段公案!” “我也恍惚听说了,到底怎么办了?”工部柳大人的继室问。 “能怎么样,把那丫头打一顿叫人牙子领出去了呗!”瑾瑜侯夫人道,“谁愿意弄个妖精在家,搅得不安宁。” “这丫头看着像是个省事的,”孙夫人指着徐春君道,“不妖妖乔乔的。” “罢哟!那是写在脸上的?”于夫人摇头道,“你不知道,真正的狐狸精都是有两副面孔的。在主母跟前恨不能树个贞节牌坊在头上,一旦见了男主子,才会把手段放出来呢!” 徐春君在一旁听着这些人谈论自己,如同在谈论一个物件儿,满是不堪入耳的言辞。 侯爷夫人不但不制止,还听得津津有味,看得出是有意要羞辱自己。 但她心里有个主意,明白孰重孰轻,因此也不往心里去,随她们说去。 不一时,席面都摆好了,侯爷夫人笑着邀请众人入席。 这些客人带来的丫鬟另在别处安排了席面招待,这里伺候的都是侯府的下人。 统共一张大条案,南北长东西窄。 瑾瑜侯夫人身躯胖大又最年长因此被安排在了西侧独占一面。 侯爷夫人让徐春君给这位胖太太筛酒布菜,特意叮嘱道:“桌上每道菜都不要落下,酒也不可断了。” 徐春君答应了,恭敬地站在瑾瑜侯夫人旁边。 其他丫鬟都松了口气,要知道这位胖夫人有狐臭,喜欢用香料掩盖,按理说这法子也算有效,只是她爱出汗,就使得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着实难闻。 且她贪吃贪酒,每道菜都得吃好几次,光夹菜就得跑断腿。 更不用说每次宴席都得如厕几次,伺候她的人想不脱层皮都难。 以往她来赴宴,都得两个丫头伺候,这次却都交给徐春君自己。 也不知道是赶巧了还是怎么着,瑾瑜侯夫人爱吃的菜都离得甚远。 徐春君于是想了个法子,用小碗将那几样菜装满,再一总放进托盘里,这样就免得来回折腾。 又见这位胖夫人汗出如浆,徐春君取来干净的纱布帕子,里头铺一层薄荷香粉,给她平展地掖在领口一周,又吸汗又凉爽。 胖夫人只觉得清爽无比,连头脑都似乎比平时清醒了几分。 “夫人,这酒盏怕是有些小,给您换个大些的可好?”徐春君含笑问道。 “使得使得,”瑾瑜侯夫人从善如流,“你甚是聪明伶俐,跟了我倒好。” 徐春君抿嘴一笑,拿了大些的酒盏过来,同时又取了双乌木长筷。 因为她留意到胖夫人手上有汗,象牙筷子用着不顺手,不如乌木筷子抓得牢。 侯爷夫人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的打算不禁又笃定了几分。 宴席吃到一半,胖夫人果然要如厕,徐春君搀扶着她出去。 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回来。 直到终席,又去了两次。 等席面撤下去后,便又上了茶和水果。 有几位有事,便不吃茶先走了。 胖夫人撑不住,侯爷夫人一边起身送客一边吩咐徐春君:“送夫人去客房歇歇,酒醒了再走。” 徐春君本想找个人帮她,却见众人都有意避开,她也不强求,自己架着胖夫人去了客房。 客房每日都有专人打扫,但徐春君见那被褥还是冬天用的,若是叫胖夫人睡在上头,多半是要沤出一身痱子来。 于是便先叫她歪在罗汉榻上,换上琉璃席和蔺草枕头。 一回身的功夫,胖夫人在那边呕吐上了,弄了满榻的秽物。 徐春君连忙收拾了,又端来清水,把胖夫人脸上身上擦拭干净,把她外头衣裳脱了,扶上床去。 回过头又把罗汉榻仔细擦拭干净。 刚喘口气,胖夫人的两个丫鬟找了过来。 “二位姐姐来的正好,夫人已经睡着了,估计得过会儿才醒酒,你们二位就在这屋里陪着吧。桌上有新沏好的茶,外面廊下茶炉子的火笼着呢,随时有热水,防备着夫人口渴。这身脏了的衣裳我拿去洗,不到一个时辰应该就干了。”徐春君向瑾瑜侯夫人的侍女说。 “多谢你了,想的真周到。我们带着替换的衣裳呢!”那两个丫鬟见徐春君虽然面生,但细致周到,不禁对她甚有好感。 这里徐春君去洗了衣裳晾好,回头又去冰库要了一大块冰放在冰镇里,安放到瑾瑜侯夫人休息的客房中。 这位胖太太最是怕热,饶是两个侍女给她打扇,也还是出汗。 011 第三件事 瑾瑜侯夫人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近黄昏。 她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起来后就要赏徐春君。 “夫人万不可如此,侍候得好也是应该的。”徐春君说什么也不要赏赐。 “聪明伶俐,细心周到,又加上知书识字,还有这么个好模样。做侍女真是委屈你了。”瑾瑜侯夫人不知道徐春君的真实身份,以为她只是这府里的一个下人,“可惜造化弄人啊!” 宴席后的第二天一早,徐春君便被叫到前头去。 她被带到夫人的房里,里头只有一个丫鬟伺候着,等她告了坐,那丫鬟给她上了碗茶便也轻轻地退了出去。 “这几日辛苦吗?”侯爷夫人问徐春君,她腕上的翡翠镯子碧油油清润润,一看就是上等滇货。 “托夫人的福,一切还好。”徐春君轻描淡写,脸上始终挂着浅笑。 “你不怪我吗?”侯爷夫人直视着她,“先是叫你去求菩提子,害得你双脚受伤。后来又叫你去厨房做工,那是下等人做的贱役,不但劳累,而且屈辱。宴席上让你服侍宾客,还对你冷嘲热讽。” “周瑜黄盖愿打愿挨,这是我心甘情愿应下的,”徐春君道,“况且这些事和我二哥哥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我早就看出你是个理得清的人,果然没让我失望。”侯爷夫人赞许地点头,“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心胸。” “夫人缪赞了,春君实不敢当,”徐春君谦虚地低下头,“若这两件事都能让夫人满意,可否告知第三件事?” 从她求见侯爷夫人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当初从家走的时候,三姑姑就告诉她,最多有两个月的时间。 “你可知我为何要给你出难题?”侯爷夫人没有回答徐春君的话,反而问她。 “春君不知,还请夫人明示。”徐春君是真的把不好侯爷夫人的脉,所以也没有贸然揣测。 “我和你们徐家并无过节,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要难为你,而是另有深意,”侯爷夫人呷了一口茶,入了正题,“你有事来求我,却不知我也有事要求你。这第三件事,便是我要求你的事了。” “不知春君能为夫人做什么,还请明示。”徐春君只觉得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寻常。 “或许在你看来,我应该没有什么烦心事。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是再不错的。我在夫家事事如意,可终是免不掉为娘家发愁。”夫人叹息道。 原来侯爷夫人姓郑,娘家承恩伯府在京城的达官显贵中本也是数得上的。 可惜的是他父亲和哥哥均英年早逝,只有孀母寡嫂守着个侄儿过活。 郑夫人的侄子名唤郑无疾,如今已是弱冠之年。 听他的名字就知道,长辈对他十分疼爱,只愿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郑无疾三代单传,他祖母和母亲对他溺爱非常,以至于将他养成了一个任性放纵、不务正业的浪子。 侯爷夫人也曾规劝过,但终究不是朝夕生活在一处,隔三差五的管教,治标不治本。 况且这郑无疾十分的滑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又善于拉他祖母和母亲做挡箭牌,常常弄的侯爷夫人束手无策。 “你在观音庙里求我,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你的诚意和聪慧打动了我,我一直想给侄子寻一个贤内助,可寻寻觅觅这么多年也没能遇到合适的。”侯爷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 她的这个侄子在京城里是挂了号的,门当户对人家的小姐谁也不肯嫁他。 小门小户的女儿又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气,实难成事。 依着侯爷夫人看来,郑家想要振兴,必须得找一个能持家、识大体,且能拘束住自家侄儿走正道的少奶奶,否则便只能往破落的路上走。 因为郑无疾整日飞鹰走马、浪荡不羁,家业已经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 夫人的母亲年事已高,早就不管家。 嫂子又是个没城府的,再加上身体不好,家中的事从来就没理顺过。 侯爷夫人深知表壮不如里壮的道理,想着无论如何要为自己的侄儿寻一门好亲事。 但合适的人选总是可遇不可求,直到她遇见了徐春君。 “虽然我和你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可你小小年纪,有胆识,有见识,当真十分难得了。我叫你去摩云顶求菩提子是看你能不能吃苦,叫你做苦工是看你能不能忍辱,这两件你都做到了。而且办事周到,勤谨要强。如今就看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侄儿,”侯爷夫人道,“只要你答应了,我便即刻派人去救你哥哥。” 徐春君没有想到,侯爷夫人让她做的第三件事,居然是嫁给一个浪子。 虽然她早知道自己的婚事不由自己做主,但也希冀着能嫁一个知书识礼、肯务正业的丈夫。 可如今她的婚事竟成了救人的筹码,倘若她不答应,那么侯爷夫人这条路就彻底断了。 “夫人,这件事太大了,我做不了主。”徐春君有些艰难地开口,“婚姻大事,总要家中长辈做主才行。” “我知你心里为难,但此时情形特殊,相信你家里人都能理解。你只要应允了我,我便亲自写书信给你家中长辈。”侯爷夫人保证道,“也不算乱了规矩。” 徐春君咬着下唇低头不语,她太清楚嫁人对于女子意味着什么。 往后的日子是苦是甜、是福地是火坑,都由那张小小的婚书决定。 何况如今明知那郑无疾是个浪子,她毫无把握能让浪子回头。 “我知道,这么做实在有趁火打劫之嫌,你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侯爷夫人是真的很欣赏徐春君,“可人谁不自私?都愿意芝兰玉树生在自己家。” 她看中了徐春君有勇有谋且能屈能伸,郑家已经在走下坡路,须得有这样一个人扭转颓势。 “夫人,兹事体大,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徐春君真的无法立刻做出抉择,终身大事她不能不慎重。 “好好好,我给你时间考虑。”侯爷夫人连忙点头道,“这些天你也着实辛苦,回去好好歇一歇,放松放松精神再做决定不迟。” “那就多谢夫人了,春君告辞。”徐春君说着站起身告别。 “徐姑娘,”徐春君刚走到门口,侯爷夫人出声叫住她,“你若是真肯嫁给我侄儿,我不但救你二哥哥出来,还会请人把你父亲兄弟三人从塞外召回来。他们被流放也有十多年了吧?塞外苦寒之地,再加上劳役繁重,可不是一般的辛苦。我叫人打听过了,听说你父亲他们每日要搬上百块青条石,略慢些就要挨鞭子。你大伯伤了腰,常常半夜痛醒。你二伯得了肺病,每年都要咳血几回。你父亲十个脚趾冻掉四个,只能蹒跚走路。” 侯爷夫人边说边仔细观察徐春君的神情,见她眼里起了雾,叹口气说:“徐姑娘,徐家的命运如今都握在你手里,端看你如何打算了。” 012 姑娘回来了 “姑娘你可回来了!我们都要惦记坏了。”绿莼一见到徐春君就像小山鹊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姑娘怎么瘦了?在那里可是吃不好睡不好吗?” “没有,我不过是择席,睡不大好而已。”徐春君看着她笑了笑。 “先别急着问了,让姑娘喝口茶再说。”紫菱捧了茶过来,细心的她早看到徐春君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里头一阵难过。 他们家姑娘从来报喜不报忧,这一点紫菱深知。 “侯爷夫人让我帮她料理些家事,府里头办了宴席,忙乱了几天。”徐春君知道,如果不说,只会让她们更加担心。 “这个老妖婆实在可恶,居然拿咱们姑娘当下人使唤!她若是不想帮忙,直接回绝就是了,干嘛这么捉弄人呢?”绿莼一听就急了,“欺人太甚!” “千万不可如此说,是我们主动求人家的,”徐春君忙止绿莼道,“既求人,自然要放下身段。人家提什么要求,许你同意也可以不同意,怎么能反过来说人家?” “是啊!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姑娘委曲求全也是为了救二少爷。”程妈妈叹息一声说:“姑娘想必很累了,先歇歇吧!” 她见徐春君神思颇有些恍惚,便猜着她心里有事。 可姑娘刚刚回来,总得让她喘口气再说。于是程妈妈便和绿莼出来,只留紫菱一个人在屋里伺候。 绿莼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程妈妈和紫菱两个人的眼色,只好把嘴闭上了。 虽然徐春君训斥了她,可她并不生自家小姐的气,单是心疼罢了。 “姑娘躺下歇歇吧!等一会儿午饭时候我再叫你起来。”紫菱柔声说道,“程妈妈她们搓豆腐丸子做汤,知道姑娘平日里爱吃这个。我就在外边儿守着,有事叫我。” 他们在城里租了一处小小院落,比住客栈方便,还省钱。 院子里有几畦菜,程妈妈就用那嫩菜叶同豆腐肉泥和成丸子汆汤,也算是家中风味。 徐春君虽然躺在床上,可是全无睡意。 她满心里想的都是侯爷夫人同她说的话,那些话仿佛变成一道道绳索,将她紧紧捆缚起来。 从小到大,徐春君从未如此纠结过。 小厨房里,绿莼一边择菜一边跟程妈妈说话。 “不知道侯爷夫人的第三件事是什么?我看姑娘好像有几分不痛快,想必又是件十分让人为难的事。” “姑娘不是没成算的,她要说时自然会说的。”程妈妈把五花肉切成石榴籽大小,和抓碎的豆腐放在一起。 绿莼听她如此说,又想起紫菱平日里叮嘱自己“遇事要学会沉住气”的话,也就不再多问了。 午饭除了丸子汤还有两盘小炒,程妈妈的厨艺好,简简单单的几道菜也做得滋味十足,毫不寡淡。 徐春君起来吃饭,尽管没什么胃口,她还是好好地把饭吃完了。 她从来如此,遇事尽量不闹情绪,因为于事无补。 这件事虽然让她难下决定,心里头十分纠结,可终究不像一般人那样明显外露。 吃过了饭,紫菱见她了无睡意,便问道:“姑娘可要洗个澡吗?今儿天气怪好的,水也是现成的。” 徐春君头一天在侯府洗过澡,但此时还是想泡一泡。 她在徐家谨小慎微,好恶常常都藏起来,除了贴身伺候的两个丫鬟还算知道她的习惯喜好,其他人都觉得她无可无不可,是个随意可以揉圆捏扁的角色。 徐春君喜欢泡澡,因为可以让她全身放松,思考起来也比平时更清晰。 紫菱随身带着香囊,里头是晒干的蕙草。 每次徐春君泡澡的时候,她都会放一点蕙草香进去,那清幽的香气似有若无,特别合徐春君的脾气。 有几次她都把脸埋进水里,屏住呼吸。直到实在撑不住,才把头抬起来。 日影微微西斜,院子里一树石榴花开得正炽。 两只刚出窝的小鸟在屋檐上学飞,大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鼓动它们快些张开翅膀。 程妈妈吃过了饭,绿莼抢着把碗刷了。 “您老歇歇去,天长了,不睡午觉可不行。”紫菱笑微微走过来说:“姑娘自有我们服侍呢!” 程妈妈一路冷眼看着,越发觉得五姑娘是个会调理人的,单就她这两个丫头来说,一个活泼勤快,一个细致周到,都算得上难得。 “那好,我回去躺一会儿,这腰还真是有些发轴。”程妈妈捶着腰说,“姑娘有事叫我。” 徐春君这个澡泡得有些久,手脚的皮肤都起了皱,水也凉了,她才出来。 紫菱用大布巾给她把头发擦至半干,说道:“先散着吧,等一会儿再用梳篦拢上去。” “我在床边看一会书,也就差不多了。”徐春君只穿一件缥碧色家常袍子,宽宽绰绰很是随意。 她不打算出门,又不会客,这样的打扮正相宜。 也不过一顿饭时,程妈妈提了包点心进来,笑着向徐春君道:“我到街上去买了几样点心给姑娘尝尝,你小时候常吃的。” 徐春君五岁前在京城生活,只是她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 “多谢妈妈想着,只是我已不是小孩子了,零嘴儿就免了吧!”徐春君含笑起身,程妈妈是服侍她姑姑的,作为小辈自当尊重。 “姑娘快坐下,这离晚饭还早着呢。”程妈妈怕徐春君饿着。 “多谢妈妈想着,只是咱们出来办事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自身用度能俭省就俭省些吧!”徐春君知道自己是做什么来的。 “不过一包点心,能有几个钱?”程妈妈道,“姑娘已经够省事的了,可也不能太简薄了。” “妈妈坐吧,紫菱倒了茶来。”徐春君吩咐道。 程妈妈也不推辞,知道徐春君有话要对自己说。 “其实早该跟妈妈说的,只是我之前心绪实在有些乱。”徐春君略带歉意地开了口。 “可是侯爷夫人又为难姑娘了?”程妈妈问。 “也不算是为难吧,”徐春君笑了一下,笑容有些短促,“今天她提出了第三件事,我没有立即应允,而是说要考虑几天再给她答复。” 程妈妈听她如此说,心里便觉着不好。 前两件事虽难,可徐春君都应得痛快,足见第三件事令徐春君何等纠结。 013 赌一场 此时日影西斜,屋子里的光线多少有些暗了。 程妈妈见徐春君乌发半湿,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妩媚。但她的美永远是那种不扎眼的清丽端庄,尤其易得长辈们的喜爱。 程妈妈不大想得通侯爷夫人还要怎样为难徐春君,她也常忍不住怀疑,这条路究竟走得对还是不对。 “侯爷夫人说,只要我答应嫁给她的娘家侄子,便即刻派人去思源救二哥哥。”徐春君知道这件事再难开口也得告诉程妈妈。 程妈妈一听,顿时就慌了,说道:“这……这是怎么话说的?哪有这么求亲的!” 然后定了定神,又说:“我记得诚毅侯夫人的娘家姓郑。当初咱们没离京的时候,他家的老伯爵早已作古,有个儿子年纪跟咱家二老爷差不多,只是也病故了。依稀记得他家有个小少爷袭了爵位,如今也好二十出头了。” “侯爷夫人说的正是他了。”徐春君道。 “姑娘啊,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位小伯爷是个什么样子,但只怕不是良缘。虽然这话不该我说,可他若是个好的,又何至于让侯爷夫人以此胁迫让姑娘进门?”程妈妈忧心忡忡。 徐春君闻言,不禁苦笑:“妈妈果然是个聪慧人。侯爷夫人并未瞒我,直言这郑无疾甚是不堪,怕家业都要葬送在他手里。京城中寻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恰好我又自己撞了来。” “果真如此!”程妈妈唉了一声,“真是难为姑娘了。按理说我是个下人,不该乱谈论主子的事。救二少爷的确要紧,可这明摆着是个火坑,姑娘可千万别跳。咱们再找找别家罢了,我还有两个老相识,让她们帮着问问,看看可有别的门路没有。” “多谢妈妈替我着想。只是这件事已经走到这地步,想要再改换门路,只怕不易。一来侯爷夫人多半会阻拦,就算她不阻拦,其他人知道我们已经求过她了,自然不愿再兜揽这件事。毕竟比起帮咱们,达官显贵们之间的往来更加重要。”程妈妈说的徐春君何尝没考虑到,只是她在进京之前已经跟三姑姑商量过了,能托付的就那么两个人,且也要辗转去求上官。 何况这件事无论再怎么绕,最后还是落在刑部,很难避开。 “话虽是这么说,可也不能把姑娘你给葬送了呀!”程妈妈说着不禁落泪,“你是为了我们三姑娘才上京来的,若她知道会这样,是绝不会答应的。老婆子我也没法跟她交待啊!” 徐家是徐春君的三姑姑徐琅掌家,徐道安被抓,徐家的几位妯娌便想让徐琅给县太爷做继室来换取侄子的平安。 因为县令曹泓一直都觊觎徐琅,也曾托人说过。 可徐琅早已立誓此生不嫁,何况这些年来她为徐家实在付出太多。 徐春君不忍心姑姑受委屈,便主动提出进京寻门路,这才有了如今的事。 “我自然知道就算我不答应,三姑姑也定然不会怨我。”徐春君道,“可二哥哥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徐家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姑娘难道真的要应下这门亲事吗?”程妈妈问,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不论谁遇到了这样的事都难以拒绝。 毕竟人命关天,又关乎整个家族。倘若徐春君不答应,她就成了徐家的罪人。 “侯爷夫人跟我说的时候,我并没有立即答应,只说容我几天考虑考虑。”徐春君从来就不是个天真的人,她知道这世上除了至亲骨肉或是真正的知己会甘愿付出不要回报,其余的都要交换。 “姑娘说的是,这么大的事,不慎重考虑是不成的。”程妈妈忙说。 “如果单救二哥哥这件事,或许还能有回转的余地。”徐春君把每种可能都仔细想了,“可侯爷夫人后来又加了一个条件。” “是什么?”程妈妈问,她奇怪是什么让徐春君更加难以拒绝。 “她说如果我答应嫁给郑无疾,她就能让我大伯他们结束流放,回到京城。”徐春君无法枉顾父辈的安危。 “这……”程妈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侯爷夫人提的这两个条件,无论哪一个都对徐家至关重要。 越是如此,徐春君就越没有拒绝的可能。 她把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开来,让徐春君自己做决定,可事实上她把所有事都算计清楚了。 “姑娘,我想起来了,咱们还有一个人可以去求。”程妈妈的老眼里忽然又焕发出光来。 “我知道您说的是谁,”徐春君笑了笑,“只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去找他。” “这又是为什么?”程妈妈不解。 “这么多年,三姑姑都没有求过他,是她不想也不愿。”徐春君望了望窗外,天色更暗了,学飞的鸟儿已经归巢,“三姑姑在意的事情不多,想要维护的东西也很少。我不愿让她破例,作为小辈,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徐春君可以放下脸面去求人,可她不愿意牺牲三姑姑的尊严。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尊严这东西不值一提。可徐春君知道,徐琅把它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听她如此说,程妈妈再也忍不住了,掩面痛哭起来。 “好姑娘!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只有你真心实意替我们三姑娘着想,只有你真心疼她。其余的人恨不得扒她的皮,喝了她的血,尚且还嫌她的血不够多。”徐琅作为当家人,被误解被指责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缺吃少穿找她、生病没钱找她,甚至于婚丧嫁娶、人情来往,没有哪件事不依赖着她。 可一旦家里有了事,又全都指望她出头拿主意,一旦事情没办好,所有的责任又都落在她一个人头上。 “当家人恶水缸”这句话在徐琅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程妈妈常年跟在徐琅身边,最知道她的辛苦委屈。 “我自幼没了生母,最佩服的就是三姑姑。以她的才貌,就算是咱们家败落了,也可以嫁入中等门户滋润过活。可她不愿让徐家就此散了倒了,想尽一切办法重振家业。在咱们家最难的时候,三姑姑进了一次赌坊,赢了三百两银子回来,这才使得全家渡过难关。如今我也被推到了赌桌上,赌注是我自己。”徐春君把自己的手帕递给程妈妈,语气里没有自伤自怜,“若我输了,也不过是毁了自己的一生。如果我赢了,便可以振兴徐郑两家,也不亏了。” 014 鱼 五月里,街上卖鱼的最多。 京城里的习俗五月里家家都吃鱼,据说是因为屈子。 这卖鱼的也有讲究,分车鱼和桶鱼。 车鱼就是推车卖的,鱼都在平板车上拉着,一般都不是活鱼且大小不一,因此价钱也便宜。 桶鱼则多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抱了浅抱桶,用清水养着数尾鲜活鲤鱼。每条鱼都得一尺往上,金鳞红尾,跟年画上画的一般。 这么一条鱼可不便宜,寻常人家是吃不起的。 因此每日里只需卖这几条,也够一家子的用度了。 京城是举国最繁华富庶的所在,风物习俗自是不同。别的不提,单就京城里卖鲜货的,就比别的地方多好几倍。 京城里有不少人挎了筐、挑了担儿,什么新鲜卖什么。 五月的仙桃,九月的迟杏,三九天的西瓜,刚开春的鲜藕。甚至灵柏熏的暹罗猪肉,波斯国的蜜乳水晶糖。 一句话,寻常人家吃不起、吃不着的好东西,在他们这儿都能买着。 若是腿勤眼活嘴巴甜,寻那么几家固定的有钱主顾,总能混个吃喝不愁。 这不,刚吃过早饭,卖鱼的张小三又来到了承恩伯府的后门,坐在那柳荫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卖起来。 没一会儿,后角门吱呀一声响,走出个半大老婆子来。总共也没几步路,还走得扭腰回头,好似出门急了,魂没跟上来一般。 张小三和她是老熟人了,笑道:“胡婶子,有两日不见,越发年轻了。” “你个小猢狲,次次消遣老娘!”这位胡婶子说着作势朝张小三的肩上打了一下。 年轻后生结实的肩膊令她心旌摇荡,恨不能缩回去二三十岁。 “您老人家也疼疼人,今儿我还没开张呢,先给您送了来,可着您挑。”张小三夸张地哈着气,仿佛自己真的被打疼了一样。 引逗得胡婶子咯咯的笑了两声,又端起架子来说道,“算你小子有孝心,我瞧瞧哪条最好。” 她虽是这么说,却并没有认真看那桶里的鱼,只是一味地和张小三说笑。 两个人叽叽咕咕了半晌,最后才选了一条鱼,张小三就从旁边的柳树上折下一枝柳条来,将那鱼鳃穿了,绾个扣子交给胡婶子提着。 胡婶子给了他钱,提着那鱼又一步三折腰地走了回去。 从后角门儿进来,还没走几步路,身后猛地窜出一个人来,拦腰将她抱住了。 胡婶子吱哇叫了一声,骂道,“你个杀千刀的!险些吓掉了我的鱼。” 抱她的人并不松手,只是稍微直起腰来,涎皮涎脸地说,“我早说了,买东西的事交给我就是,你只管说要吃什么就得了,何必抛头露面。” “于大虾,你少跟老娘扯骚了!”胡婶子一把推开那人,“你买的东西能吃?什么脏的臭的都弄到府里来,我可不要。” 原来这男人是府里厨房的买办,姓于,因为有些驼背,人们便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大虾。 “那是给别人,给你自然都是好的。”于大虾皱缩缩的面皮挤满了笑,“要是今晚无事,就到后院儿来,我请你喝酒吃烧子鸡。” “那也得看老娘心情,”胡婶子扭了下腰,从于大虾的环抱中脱身出来,“我这会儿不得闲儿,我们姑娘要喝鲜鱼汤呢!” 说着扭着肥臀去了。 把鱼交到小厨房,叮嘱厨娘在午饭时做好了端去南风阁,胡婶子才往前头来。 恰好太太屋里的丫鬟秋洁端了一盘子新做好的糕点从大厨房那边过来,胡婶子问道,“前头来客了?” “是姑奶奶来了,”秋洁脚下不停,“您老别往跟前儿凑了,知道她不待见的。” 她所说的姑奶奶就是诚毅侯夫人,胡婶子听了把脖子缩了缩不再搭话了。 上房内,诚毅侯夫人正和母亲嫂子吃茶聊天。 她也是刚来没多久,只顾得上询问母亲和嫂子最近身体怎样,以及侄儿郑无疾在做些什么。 “又好几日没回家了,派了小幺儿出去寻,也还没个下落。你也知道的,他见天不拴笼头的野马似的,一跑出去就不见个影儿。”郑无疾的母亲方氏大约是从年轻就守寡的缘故,看着比同龄人更老上许多。 她有胃气疼的老毛病,就算不疼也总是习惯把一只手放在上腹,皱着眉头,一脸苦相。 “早说他这样子不是个长久之计,同他年纪一般大的早都寻个差事做了,”侯爷夫人恨铁不成钢,“一年大二年小,难道真的要到三十岁才定性吗?” 她还要往下说,老太太那边却已经哭了起来。 “说的容易,他是个活人,总不能把他捆起来。我早说了,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平安安长大,给郑家开枝散叶,我们就知足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泪窝尤其浅。一提到孙子,便立刻想到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和丈夫。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就像是泡在苦水里,连老天爷都对不起她。 她一哭,方氏也跟着哭。婆媳两个在这上头的默契无人能敌,便是亲生母女也未必如此情发一心。 侯爷夫人看着这婆媳俩,生生把心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姑奶奶尝尝我们新来厨子做的点心。”秋洁进了门,把点心放在桌上。 “我带来的银耳和茯苓霜,你们早晚都要吃些,”侯爷夫人道,“别什么都省着,你们口挪肚攒地省也不够他出去一挥霍的。” “男人家好交好围了些,自然要破费些的,”老太太溺爱孙子,处处替他开脱,“我们虽说比不得你们家,可好歹也是伯爵府。庄子上的出产、铺子的买卖,怎么就不够他花的?也不必过于俭省,花了总比给别人攒着强。” 侯爷夫人知道,多说无益,这婆媳俩若是听劝,也不至于把郑无疾纵到这般地步。 “姑奶奶今日来好歹吃了午饭再回去。”方氏揩了揩眼泪说。 他们家许多地方都要仰仗这位小姑子,将来他儿子要谋个差事也得姑丈帮忙。 “不了,我今天来是有要紧的事说,说完我就走了。”侯爷夫人道,“我给无疾看中了一门亲事,已经看了八字,甚是相合。” 015 说定了 婆媳俩闻说,忙一起问道:“是谁家的姑娘?” “是徐家的五小姐,名唤春君。”侯爷夫人道。 “哪个徐家?”方氏懵住了。 “就是当年主张变法的徐有光的孙女,徐家从前朝便是望族,”侯爷夫人明说,“她是三房徐溉的女儿。” 老太太听了,不禁摇头道:“祖上风光有什么用,那徐家早都败了,他家的姑娘能娶吗?” 方氏也明显不乐意:“他家三太太魏氏我认得,拐着弯也能攀上亲,她那个人可不大随和。” “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侯爷夫人也认得崔氏,“因这孩子来京办事,我看她模样性情都好,难得的是心性刚强。” “闹了半天还是个庶出!”老太太更坐不住了,“我们家孙子不过是贪玩儿了些,模样出身哪里差了?何至于要娶这么个身份的媳妇?!说出去还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论理说呢姑奶奶是一片好心,”方氏不敢像婆婆那般直白,可也不愿应下这门亲事,“可这实在有些不般配了……” “我也不怕你们恼,你们看着无疾哪哪儿都好,却不知他的名声在外头已经坏成什么样子了。”侯爷夫人把笑脸也收了起来,不客气地说道,“老太太久不管家,嫂子你也太信着管事的。不是我要笑话谁,这是我娘家,我只盼着你们好。可把账拢一拢,只怕存的还没有欠的多。无疾心性不定,不肯好好读书,谋的几个差事也不肯好好做。若没个贤德的内人管着家约束着他,将来还不知道要怎样呢!今日咱们把话敞开了说,你们也不是没给他提过亲,可有一门成的么?” “话虽是这么说,”老太太也觉得有些理亏,“可我想着就算不在京中选,外任的官眷中难道就寻不到合适的?” “我的个娘,如意算盘都叫您老一个人打了不成?”侯爷夫人被气笑了,“就算咱们瞒头盖脚地说成了,一来不知那边的底细,若是娶进来个搅家精,又没法子退送。二来久了自然瞒不住,就算成了亲,也挡不住和离,一旦和离再娶,就更难了。更何况最要紧的是娶个能干的回来,托赖着祖宗保佑,咱们家或可复荣。光图面子好看,终究把里子也得赔上。况且为了让那姑娘应下这门亲事,我可是费了好大周章,都求到王妃跟前去了。” 正说着,丫鬟进来禀道:“少爷回来了。” 话音未了,郑无疾已然走了进来。 油头粉面桃花眼,一身朱湛色提花绸交领深衣,玉冠束发,脑后拖着两条长长的飘带。 手里拿着一把湘竹骨的泥金折扇,上头画着海棠花。 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更何况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一个提了鸟笼,一个捧了蛐蛐罐儿,显然刚从外头遛鸟斗虫回来。 侯爷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头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可郑家的老太太和太太见了,却立刻眉开眼笑,如同见了龙驹凤凰蛋一般。 郑无疾跟长辈请了安,有姑姑在跟前,他比平日里要庄重几分,说道:“姑姑近来安好?我这两天就想着得空去您府上请安,不想您今日却来了。 “你回来的正好,我才跟老太太和你母亲说给你定了门亲事,已经看了八字。”侯爷夫人道。 郑无疾听了不禁一笑,用小拇指刮了刮眉毛问道:“这京城里还有敢和我结亲的人家?那姑娘也够胆大的。” “你坐下听我说,”侯爷夫人决定今天当着这三个人的面把该说的都说了,“他们家如今都不在京城,这姑娘也不是嫡出。我之所以认定她,就是看中了她这个人能孝敬长辈,教导儿女,也能相夫齐家。比起所谓的虚名,还是务实些好。说实话,这还是因为他们家有求于我,否则就凭你,人家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别的我都不在乎,只是这姑娘不是个丑八怪吧?”郑无疾问。 “人家刚满十六岁,一朵鲜花儿似的,打个对折也比你在外头搞的那些莺莺燕燕端庄。”侯爷夫人知道郑无疾对女子向来只以貌取人。 “既然是这样,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郑无疾笑了笑,桃花眼潋滟如酒,“反正我总要娶亲,门第高的攀不上,再说我也不爱受那份气。丑的我又怕吓着,没的折寿。当然了,要是陪嫁丰厚就更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定下来了。”侯爷夫人一拍桌子。 “这……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那二位还是觉得太快了,“婚姻大事应当深思熟虑才是……” “外头太热,我回屋去换换衣裳。”郑无疾说着作了个揖便飘然而去。 “姑奶奶,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方氏还想再争一争,“这事难道没有徐家的长辈出面吗?双方总要见面说一说才是,顶好再请左正青相一相……” “嫂子,我没别的话说,你要是能把那个姓江的小娘弄离了这里,我乐得不操心。满京城,谁家哥儿连正妻都没娶,就已经明养了一房在屋里?!再说了,我的眼光难道不如那个江湖术士?没得白花银子。” “江小娘,那也是……也是为了能拴住他。”方氏期期艾艾,“左仙师可是连王爷都要礼遇的,如今满京城的贵女都找他看相。” “看相就免了吧!那个江小娘要真能拴住无疾,也算她有本事。”侯爷夫人冷哼,“为什么还是三五日的不归家呢?别的都不说,咱们家能拿出多少聘礼?就算打肿了脸充胖子,把人娶进门还过不过了?” 一句话总算说中了郑家婆媳的痛处,不由得都低了头。 这么多年,家里都没有个在朝的男人。虽说有个爵位,可收入终究有限。 这两位把自己的嫁妆头面都已经折卖了一半有余,总要给自己留下点儿傍身钱。 “我也累了,不多说了,你们自己商量着来。若执意不愿,也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那边已然是威逼利诱才点的头,这边又弄个不情不愿。我何苦费力不讨好,两面不是人呢。”侯爷夫人说着便要起身回去。 方氏见她如此,连忙赔情道:“姑奶奶自然是一片好心,我们哪能不知道呢?只不过事出突然,一时之间还转不过来罢了。咱们娘几个好歹在一处吃顿饭,要就这么走了,老太太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侯爷夫人听嫂子如此说,语气自然也缓和下来。 她终究是为了娘家着想,否则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016 赴宴 熏风浩荡三十里,永贤郡王府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 都知道今日是明秀县主的芳诞,作为郡王最疼爱的长女,明秀县主今年刚满十六岁。 郡王广送请柬,凡是各家府中年纪相当的女眷几乎都接到了邀约。 诚毅侯夫人也为徐春君争取到一份。 “你父亲伯父他们已然得了赦免,不日就要回京。当今天子对待当年的变法和先皇不同,否则我便是再能耐也办不成这事。你与无疾的亲事对外尚未言明,总要等你家人都进了京,安顿好了,两家再正式拟帖子。你如今算是我家远房亲戚,就在我们府里住着。京城里若有什么聚会,你只管去。长长见识、混个脸熟,对你没坏处。”侯爷夫人如是说。 徐春君一向都是安稳性子,侯爷夫人的意思她都明白,道了谢,又打点了出门的衣裳并礼物,带了两个丫头同叶妈妈到郡王府来。 王府门前车马众多,徐春君他们一时难以到近前。 “叶妈妈,就在这里停下吧。”徐春君道,“咱们下了车走过去,反正也不远。” “多谢姑娘体谅,只是叫姑娘受累了。”叶妈妈是侯爷夫人的心腹,侯爷夫人器重徐春君,她自然也不敢怠慢。 只是徐春君并不因为身份变了就改换态度,还像往常一样不卑不亢,谦和有礼。 进了门,随着众人往里走,因为天气晴好,众人都去了花园里,等到宴席开了再入座。 各家的小姐们都打扮得桃羞杏让,衣裳首饰无一不精致讲究。 徐春君的穿着打扮在这些人中难免显得平常,好在她自己毫不在意。 刚进花园,就从旁边跳出一个人来,抱住徐春君的胳膊道:“徐姐姐,果真是你!” 徐春君定睛一看,拉住自己的人圆圆的脸儿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憨憨甜甜,也不由得跟着她笑了:“原来是你!” 这姑娘名叫姜暖,是来京路上遇见的。 当时因为连日阴雨,她们在一家客栈住了六七天,因此认识了。 这姜家小姐是从登州外祖家进京与父亲继母相聚的,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是个最直率善良的性格,十分好相处。 “徐姐姐,你的事可办完了?”姜暖问徐春君,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只知道徐春君是进京办事来的。 徐春君浅笑回应:“办完了。” 又见她身边跟着的不是之前的那两个丫头,问道:“铃铛和坠子没跟着你吗?” “太太说她们俩的衣裳太少了,今日叫了裁缝给她们量尺做几件衣裳,所以就没来。”姜暖一派天真,“况且柳儿更熟悉京城的规矩,让她跟我出来更周全。” 她口中的母太太便是她的继母了。 徐春君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就低声问她:“你父亲和你继母待你都好吧?” “都好,”姜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先前还担心,不过到了以后一家子对我都很好,有什么好的都给我。我父亲忙差事,每日见得少,都是太太和妹妹陪着我,一点儿也不生分。” “那就好。”徐春君点头微笑。 “那边那个穿湖绿裙袄的就是我妹妹姜晴了。”姜暖说着朝那边招手,她把徐春君当做好友,想引荐给自己的妹妹。 姜晴正凑在几个侯府伯府小姐跟前,努力要融进去。 见姐姐叫她,心里有些不悦,但想起母亲的叮嘱,便装出高兴的样子走了过来。 “这个就是我提起过的,进京路上遇见的徐家姐姐,她人可好了,我们一见如故。”姜暖笑吟吟地说。 徐春君从姜晴眼里看到了疑惑、审视和失望,虽然姜暖毫无察觉,但徐春君知道这位小姐可比姜暖有心机多了。 姜暖在这里遇见徐春君十分高兴,但姜晴说了没几句话便找个由头离开了。 她和姜暖找了个小石桌坐下,早有王府的下人过来斟茶。 等那人走后,姜暖吐吐舌头道:“我还真是渴了,今日的早饭不知怎么那么咸。” 她们两个喝着茶说话,那边人群忽然有些骚动,姜暖好奇,拉着徐春君道:“徐姐姐,咱们过去看看。” 原来不是别的,只不过是又来了一位客人,那些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或嫌恶或嘲笑,显然都不喜欢她。 “我想起来了,”姜暖听了听道,“她就是永安侯府的小姐岑云初,她可真美啊!” 关于这位岑大小姐,徐春君也略有耳闻。 她是京城有名的美女才女,自幼父母和离,父亲便未再娶,对她十分疼爱,带着她游历天下,甚至还到别国去过。 这岑云初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名媛淑女,却因为看相的左正青说她“命格至贱”,而遭受众人唾弃。 那些原本与她不睦之人趁机落井下石,因此只要一见她便要冷嘲热讽。 “木秀花艳,难免为风霜所欺。”徐春君也觉得这位岑小姐实在美得不可方物,虽是隔远了看,也如仙子下降一般,不是寻常女子能相提并论的。 虽然众人对她议论纷纷,可她并不在意,优美颀长的脖颈高傲地扬起,如入无人之境。 徐春君和姜暖没往人堆里凑,她们都不喜欢笑话人。 “哎哟,我水喝多了,得去解个手。”姜暖小声道。 “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徐春君道。 过了好半天,迟迟不见姜暖回来,徐春君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带了丫头去找。 此时姜暖正在犯愁,原来如厕时须把外裙解下来,搭在外头的屏风上。可等她解完手出来,却发现裙子不见了。 “姑娘,您要是不嫌弃先穿奴婢的吧!”柳儿道。 “我穿了你的你怎么办?不成不成。”姜暖不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性子。 “我不打紧的,”柳儿笑了笑说,“又没人看我。” 此时徐春君也到了,就问柳儿道:“好好的,裙子怎么会不见?四处找过没有?” “找了,没有。先让姑娘穿我的将就一下。”柳儿心里头觉得徐春君多管闲事。 “来的时候没多备上一身吗?”徐春君问。 “出来的匆忙,给忘了。所以才说把我的给姑娘。”柳儿道。 “你的裙子是青梅色,你们姑娘的上衣是西子蓝,配着不好看。”许春君道,“我倒是多带了,绿莼去外头车上拿来去。” 017 打抱不平 不一会儿,绿莼果然把徐春君多带的一套衣裳用包袱包着拿了过来。 徐春君让姜暖将一整身都换了。 “真是多谢姐姐了,我明儿洗好了再给你还回来。也不知谁那么促狭,把我的裙子给拿跑了。”姜暖一边向徐春君道谢,一边忍不住抱怨。 “依我说还是好好找找吧,平时便是丢了汗巾、手帕这样的小物件也得找找,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说不见就不见了。”姜暖大大咧咧的,有些事根本想不到。可徐春君最是个细心的,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 “说的是,这么一条裙子要费好几两银子,可不能说丢就丢了。”姜暖有一样好处---格外爱惜物力,这是她自幼在外祖家受到的教诲。 几个人出去找了半天,最后是紫菱在后墙边一个树洞里找到了姜暖的裙子。 “谁这么可恶!好好的一条新裙子给弄成这样。”姜暖都给气笑了,又心疼。 也不知道是谁,竟然用她的裙子包了一包点心塞在树洞里。 那点心就是王府里用来招待今日客人的,有几样油炸的,把裙子都给油了。 “找到了就好,叠好了拿回去。用皂荚和胰子好好地泡一泡,洗一洗,应该就能洗掉了。”徐春君温言安慰姜暖。 等她们再到前头去的时候,姜晴过来问:“姐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换了衣裳?” “不知是哪个促狭鬼,居然把我的裙子给偷走包了点心塞在树洞里。好好的裙子都给弄脏了,好在徐姐姐带了替换的衣裳,我便换了她的。”姜暖对姜晴丝毫不设防,但徐春君却留意到姜晴和柳儿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见此情形,徐春君也已猜出八九分来。 想必是姜晴要姜暖出丑,所以才会在宴会之前将姜暖的贴身丫鬟都支开,换成柳儿,如此更好行事。 早饭做得咸,姜暖必会多喝水,这样自然要如厕。如厕时将裙子解下来,自然有安排好的人将裙子拿走。 如果不是她们将那裙子找了出来,稍后也会有人“发现”它,并将其公之于众。 如此一来,姜暖就会在一众世家女面前大大地丢脸,让人们以为她是个贪吃的乡下丫头。 今日的事也必定会越传越广,要知道闺阁中最喜欢的就是传耳过舌,有如此乐事,又怎能不广而告之? 这时姜晴看到远处有个人来了,便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奔了去。 徐春君抬眼一看,那位是个清丽斯文的小姐,且和姜晴显得很是亲热。 “她是我继母的娘家侄女,名唤孟乔。”姜暖小声道,“就是和岑云初一同相面被批命格极佳的那一位。” 徐春君顿时了然,孟乔的名字她亦有听闻。 她虽然是孟家的庶女,但风评一向不错。据说自幼就喜欢作诗作画,也是一位才女,比她家正出的小姐风头都盛。 再加上左正青说她命格极佳,旺夫旺族,恰与岑云初相反。因此,人们常常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 姜晴来到京城也有两三年了,可她父亲只是个六品官。托赖着外祖家是伯爵才有机会出入高门贵地,但终究门第悬殊,始终不能真正融进这些名门媛女们中间去。 孟乔和姜晚过来,亲亲热热地和姜暖见礼,也朝徐春君福了福:“徐姑娘好。” 徐春君还了一礼,知道姜晴方才必然已经跟她说了自己。 姜晴挽着姜暖的胳膊道:“姐姐,表姐说带咱们去那边跟信勇公府的四小姐说话。” 姜暖听了不禁有些犹豫,她不想和徐春君分开,可如果带着她过去似乎又不太妥当。 徐春君于是含笑道:“我刚好要去那边转转,你们过去吧。” 姜暖向她说道:“好姐姐,你别走远,我去去就来。一会儿入席,咱们两个挨着坐。” 徐春君笑着点头,孟乔临走时朝她点了点头,礼数很是周全。 “果然,世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孟家这位二小姐原本也是末入流的,只因被批八字好,信勇公府的小姐也肯与她结交了。”绿莼望着姜暖她们远去的背影道。 “这岂是乱说的地方?”一旁的紫菱忙止她,“别给咱们姑娘惹麻烦。” “咱们跟前又没人我才说的,若是有人我绝不乱说。”绿莼吐了吐舌头道。 恰好信勇公府四小姐崔明珠她们这些人头一次见姜暖,少不得要问是谁。 孟乔代为引荐了,崔明珠便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想必就是已故的威烈将军的外孙女儿吧!” 姜暖答了个是。 又有人跟她说了几句话,均是应酬之语。 众人听她说话不是京城口音,且举止谈吐又稍显粗俗,便不禁纷纷掩口笑了起来。 其中一位姓张的胖小姐直接对姜暖发话道:“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就别往跟前凑了,不尴不尬的,多烦人。” 姜暖被她抢白得脸都红了,想要说什么,又怕连累了妹妹和孟乔。 姜晴表面上低了头不说话,实际上心里幸灾乐祸。 没有人为她说话,那些高贵的小姐们彼此之间有说有笑,筑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围墙,把姜暖排除在外。 姜暖后悔自己不该过来,她慢慢地往后退,准备去找徐春君。 却不想身后有人挡住了她,回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岑云初携了姜暖的手走上前,向那群小姐道:“她和你们的确不是一路人,但你们还不配对她颐指气使。” “怎么又是你?!”崔明珠见了岑云初便按捺不住,“你还有脸出来?” “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不能出来?”岑云初高傲地昂着头,仿佛她面前的这些人都是一坨坨泥巴。 “我看你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张小姐可是崔明珠得力的左膀右臂,“反正你又嫁不出去,做个泼妇也没什么。” “说起撒泼的本事,我比你母亲可差远了。”岑云初丹唇微启,懒懒散散,漫不经心,“谁活多久要看老天爷的意思,用得着你管我还能蹦跶几天?” “你要安心替她出头是不是?”崔明珠伸出手指着姜暖说,“那天在莫家你就替个下人出头,如今又是她这么个乡下丫头,我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因为你也是个下贱胚子,物伤其类罢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岑云初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 “自然是我说的,你待怎样?”崔明珠也不甘示弱。 018 不必谢 “你知她的外祖父是谁吗?”岑云初追问一句。 “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崔明珠道。 “岑云初,你少把个死人搬出来吓人。她外祖父又怎么了?这里谁的长辈不是朝廷重臣?”吴小姐和崔明珠她们都是一伙的,这时候没有不出头的道理。 “可不是么!她外祖父没有儿子,余家早已经除了爵了,有什么可招摇的!”张小姐大翻白眼。 “说得好!你们的祖父外祖父要么还健在,要么寿终正寝。余老将军可是战死在雁门的!”岑云初字字如剑,“老将军身经八十多战,平荡山、杀羌寇、收复北五州,勤王靖边,无一不利。云门羊头谷一战,老将军本意以守待攻,是你祖父张亢---” 岑云初指着张小姐道:“贪功冒进,几番几次逼迫老将军出兵。还有你祖父吴兴祖------” 岑云初又指着吴小姐道,“本来老将军一再叮嘱,让他和张亢带兵分守两翼,等双方战到羊头谷时援军双面夹击,方可获胜。可他们却先延误战机,后又带兵东逃。可怜余老将军奋力死战,全军无一活口。当年若不是崔太妃为你们祖父求情,张吴两家能有今日的富贵?如今居然还敢在这里耻笑余老将军的后人,是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若是不理亏,咱们便到御前去纷争纷争,看看圣裁如何。” 岑云初的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她们看不起姜暖,但搪不清岑云初的伶牙俐齿。 又何况她说的是大义,便是驳也没法子驳。 “今日真是晦气!”崔明珠咬牙切齿,“咱们离疯狗远些。” 她今天可不是来吵架的。 “崔大小姐,我劝你谨言慎行。”岑云初毫不掩饰讥讽的语气,“今日是县主的生辰,你居然说晦气。” 崔明珠自知失言,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岑云初冷哼一声,转过身飘然而去。 徐春君从那面转过来时,就见她们两帮人已经在对峙了。 她性情谨慎,并没有立刻上前去。之后看到岑云初一直占据上风,也就放下心来,更不必到前头去了。 但她也留心到两个人,一个是孟乔,一个是薛家小姐薛珊珊。 看这两个人的神情,似乎都对岑云初都有所忌惮。只是薛珊珊的畏惧更明显,孟乔则一闪而逝。 此时,岑云初已然松开了姜暖的手,几步就把她甩在了后面。 姜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紧跑几步追了上来。 “岑姑娘,今天的事多谢你了!”姜暖这话着实出自肺腑,“咱们虽是头次见,可是你的这份情意我永远不忘。” “你不必谢我,更不要从此就把我当成朋友。”岑云初生得极美,可偏偏又是孤僻性情,“刚刚不过就事论事,若只因为我替你说了两句话便是你的朋友,那也太可笑了。” 岑云初为姜暖抱不平,并不要她感激。她只是敬佩余老将军,觉得忠臣之后不该为那些人随意欺辱。 虽然只是刚刚相识,但姜暖对于岑大小姐的清高孤僻,也已领教了几分,于是说道:“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以后但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绝对为你两肋插刀。” “很是不必,”岑云初断言回绝,“你好自为之吧!” 她帮姜暖的时候有多仗义,此刻就有多绝情。 姜暖望着她的背影发呆,直到徐春君走过来拍她肩膀。 “徐姐姐,她可真……”姜暖皱着眉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潇洒。”徐春君替她说。 “对对对,就是的!”姜暖高兴得直点头,继而又慨叹,“她可真胆大,面对那么多人都毫不惧怕。而且几句话就能让她们老老实实,她可真聪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用顾及任何人。想理就理,想不理就不理,真叫人羡慕。” “是啊,能像她活得这么随心所欲的人,的确不多见。”徐春君也认同。 “徐姐姐,你知道的,我不爱读书,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比方来。可是我看着这位岑小姐,就想起我姨母针线笸箩里的那把并州金剪。看着轻巧玲珑,可是削铁如泥,从不卷刃,真真是个好宝贝。”姜暖的眼睛亮如星子,晶晶莹莹的,纯粹极了。 “她才貌俱佳,见识不俗,且不鸣则已……”徐春君很少在背后品评他人。 “张口必要见血,”姜暖抢过话头道,“难怪她高傲些,原也有傲气的资本。” “县主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齐向东边看。 果然见一队人簇拥着一位十七八岁坐在特制椅子上的女子。 徐春君在来之前,侯爷夫人就已经告诉过她,这位县主闺名唤作曾念。美丽端方,极有涵养。 可惜的是十五岁那年骑马时出了意外,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腰,自那后便再也无法走路。 换做旁人遭此不幸,要么寻死觅活,要么性情大变。 可曾念还反过来安慰父母家人,更没有自暴自弃。 虽然她不能行走,但每日里也不肯消沉。练字作画,下棋读书,以及女红针弊,没有一样不拿手的。 见过她的人都说可惜,若是没有那场意外,她必定早与哪家的王公世子结亲了。 徐春君和姜暖是来贺生辰的,就算之前没有见过县主,此刻依照礼数也得上前去请安。 曾念今日穿的是一身荷花映日红的衣裙,她旁边那位和她面目有五六分相似的小姐则穿着接天莲叶的碧色衣裳。 她是曾念的胞妹,郡王府的二小姐曾慈。 “各位姐姐妹妹,快起来吧,千万不要如此拘礼!”曾念梨花般的面容上挂着浅笑,“方才在里头,因和几位长辈多说了会子话,所以出来的有些晚了。失礼的是我,该向众位陪个罪的。” 众人都忙说不敢,崔明珠更是堆着一脸笑走上前道:“这园子里有数不清的景致,我们贪看得忘了时候,丝毫也不觉得时间久呢。” “我知道今天来的客人有几位是初见,还有几位是久别重逢,”曾念柔柔浅笑:“这几位是要先见一见的。” 019 惊慌 徐春君和姜暖都是第一次来,因此和县主单独见了。 县主又握着岑云初的手道:“我有三四年没见你了,越发出众了。” 岑云初说道:“县主过奖。” “你送我的棋谱是孤本,我一直想找却没找到,真是多谢了。我知你手谈极高明的,闲来无事时千万多来看我几次,我要向你讨教的东西可多了。顺带把你这些年四处游历的经历同我讲讲,你知道我如今想出个家门也难。”曾念并不回避自己行动不便的实情,并且她自然知道岑云初的事,可也并没有因此而讥讽看轻,足见她心地宽大。 “县主若不嫌弃,我改日再来。”岑云初也丝毫没有受宠若惊。 “姐姐,我去前头看看宴席准备得怎样了,戏文也该唱了。”曾慈贴着姐姐的耳边说。 年轻小姐们不怎么爱看戏文,但还要照顾到前来的长辈们。 “好,你去吧!”曾念亲昵地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她们姊妹情好是人尽皆知的事。 姜晴一直站在县主跟前,她言谈举止没什么不妥,只是稍显刻意了些,脊背挺得过直,脸上的笑像是刻上去的一般。 与之相比,姜暖则不甚在意,和徐春君站得较远。 “怎么来了这么多的鹞鹰?”姜暖抬头看天上,只见几十只白褐相间的鹞子在花园上空飞旋。 徐春君也奇怪:“这东西一般都在野外,不进城的。” 说话的功夫,那些鹞鹰飞得更低了,众人都抬头看,不知为何会这样。 忽然,带头的那只鹞鹰猛地俯冲下来,朝着人群中的嘉铭郡主抓来。 鹞鹰的体型在鹰中算是小的,可终究是猛禽。 嘉铭郡主吓得抱头蹲在地上,鹞鹰唰地一下从她身上掠过,把她的手臂抓破了,鲜血顿时流出来。 在场的众人都是娇弱的闺阁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都吓得花容失色。再加上其它的鹞鹰也都纷纷飞落下来,众人四散奔逃,惊叫哭喊声顿时响彻整个园子。 徐春君也自心惊,可她知道越是危急就越需冷静。因为县主跟众小姐谈话,所有的丫鬟婆子通通都在在外围站着,如今一团混乱,下人们一时无法来到各人主子跟前。 况且县主曾念无法行动,此刻身边只有一个岑云初。 姜暖已经先一步跑了过去,徐春君也紧跟其后,二人帮岑云初一起护住了县主。 她们自己也用衣袖挡住头脸,只听到头上羽翼扑动的声音。 但让徐春君觉得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鹞鹰攻击她们。 只有一两只在头顶盘旋,也并未俯冲下来。 这也让她有机会仔细观察,她发觉这些鹞鹰不是真的要伤人,它们似乎对人们头上戴的珠翠簪环很感兴趣,越是妆饰华丽的人就有越多鹞鹰紧追不舍。 第一个被攻击的嘉铭郡主头上就戴了一套点翠嵌宝的蝴蝶花冠,十分华丽招眼。 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徐春君拔下头上仅戴的那只珠钗扔了出去。 果然一直在她们头上盘旋的那只鹞鹰立刻飞落,抓起珠钗飞走了。 “大伙儿快把头上的首饰取下来扔掉!”徐春君大声喊道,“鹞鹰是冲这个来的。” 但只有附近的几个人听到了,还将信将疑。 姜暖自然是最信得过她的,拔下自己头上的一对碧玉簪子扔了出去。 岑云初为县主取下头饰,也将自己的白玉梳篦取下来。 果然再也没有鹞鹰在她们附近停留了。 “快向众人传话,把头上戴的首饰全部取下来。”这时她们几个的侍女也都跑到了跟前,县主便命她们四处传话。 “我先前只知道乌鸦会偷着叼走珠宝首饰,不知道鹞鹰也会如此,”岑云初理好了鬓边的乱发对徐春君说,“多亏你发现的及时。” “徐姐姐最是细心了。”姜暖与有荣焉。 “还不快把你的首饰捡回来,她丢出去是为了试探鹞鹰。你的摘下来就是了,干嘛也要丢出去。”岑云初看傻子一样看着姜暖说。 姜暖吐了吐舌头,走过去把自己的簪子捡了回来。 “真是多谢你们三位了。”县主此时还有些惊魂未定,“估计一会儿侍卫们就进来了。” 虽然县主派了人四处传话,叫众人把头上的首饰取下来。 可是在惊慌失措的情形下,有不少人的首饰和头发缠在了一起,根本取不下来。 首饰越繁琐的就越是如此。 因此,场面依旧混乱。 “嗖”的一声,是箭羽破空之声。 紧接着,一只鹞鹰“啪”地落在地上,头颅被射碎了。 一只紫珠钗也随着落地,上头溅了鹰血。 紧接着便有更多的箭射出,鹞鹰或伤或逃,已经无暇攻击人了。 徐春君以为是侍卫到了,却见几个穿着讲究的少年公子从东面奔过来。 她虽然不熟悉郡王府的格局,但知道一般贵族人家的后花园都有隔断,一半给女眷赏玩散心,一半给爷们演习骑射。 这些人想必就是曾府的世子和友人。 徐春君推测的不错,来人就是曾念的嫡亲兄长曾李和庶出兄长曾楠,以及几位交好的世家子弟。 他们本来在东园训马,听到这边动静不对,才赶过来的。 “阿念,你怎么样?”两位兄长都极疼爱这位妹妹,何况曾念也着实让人心疼。 “我没事了兄长,多亏你们及时赶过来。”曾念此时已恢复了常态。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曾李这时才想起还有别家的姑娘,忙施礼道歉:“事出突然,还请各位恕唐突之罪。” 徐春君等人都还了个礼,把头微微低了不讲话。 男女大防,本该回避。可情势特殊,不得已见了,也需恪守礼数。 可岑云初实在太抢眼了,有几位公子已然看呆了。 有少数几人没留意她,其中就有百祥侯府的小侯爷宗天保。 他一直盯着姜暖,看了半天,叫了一句:“姜大脚!” 姜暖猛地抬头,小侯爷拍掌笑道:“哈哈哈,真是你!” 姜暖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两个脸颊红彤彤的。 “我听人说你来了京城,还不信呢。”小侯爷笑嘻嘻地,丝毫也不在意姜暖是否难堪,“几年不见,你的脚又长大了不少吧?” 原来宗天保的父亲早年曾在登州任职,常去姜暖的外祖家拜访。 那时的宗天保也不过八九岁,淘的活猴一般,做客也不体面。 在院子里爬墙上房,又爱逗弄姜暖。 姜暖曾经不止一次踢过他,他便给姜暖起外号,叫她“姜大脚”。 如今虽然过去了好多年,但他还记得。 男孩儿与女孩儿相较本就晚熟,虽然他们两个年纪相当,但十五岁的少女和十五岁的少年,却截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姜暖已经是大姑娘了,哪里受得了他当众奚落,不禁涨红了脸,只在心里骂他。 020 改日再约 “小侯爷,别闹了。”曾李是主人,当然要为客人解围。 “世子,这不知是哪位小姐的,请代为转交吧。”一位身着雀蓝长袍,气质文雅的公子将一只攒心如意珠钗交给曾李。 “是徐姐姐的!”姜暖心直口快,说出来了才觉得不妥。 徐春君只得转过身,朝那公子施礼说道:“是我的,多谢公子了。” 紫菱走过来,从世子手里接过了珠钗。 “这里已经无事了,咱们走吧!过会儿再带人来收拾残局。”世子见鹞鹰大半已被射死,只有小部分飞走。况且这园子里都是年轻的小姐们,他们不宜多留。 其他人都转过身,只有小侯爷还冲着姜暖做鬼脸,说了句“姜大脚”。 把姜暖气得几乎要喷火。 他们刚走,曾慈带着几个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曾念道:“可吓死我了!姐姐可受伤了没有?” “我无事,你安心。瞧你吓的,嘴唇都白了。”曾念握着妹妹的手说,“多亏了她们三位,一会儿安排坐席,可要让她们坐在上位才行。另外看看都有哪位小姐受了伤,快请大夫千万不能怠慢。” “姐姐就不用操心这些了,有我呢。多谢你们三位,其他人只顾着自保,你们却能顾及到我姐姐,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曾慈诚心诚意地说。 崔明珠和孟乔几个跟在后面,她们是随曾念一起到前头去了,这时也忙上来询问安慰曾慈。 不少人心中后悔,后悔自己当时没有保护县主,失去了立功的机会。也后悔没能与世子他们相见,要知道刚才那几位可都是名副其实的金龟婿。 姜晴走过来挽住姜暖的胳膊说:“姐姐,你没事吧?我被众人挤得转了向,寻姐姐又寻不见,都快急死了。” 姜暖少不得要安慰她几句。 “刚刚站在最后面,一身黑衣、个子最高的那位是谁?好面生啊!”有人好奇的小声询问。 “你不知道他吗?就是那位冷郎君啊!”薛珊珊最是个包打听,几乎没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就是新封的定北公吗?果然面冷。”众女听了,顿时兴趣索然。 这位新封的定北公,是当朝最年轻的公爷,获封还不到三个月。据说冷面冷心,多少人家要跟他结亲,都被他断言拒绝,一点情面都不留。 众人因受到惊吓,半天回不过神。 该到坐席的时候,曾念便含笑着请众人入席。 有几位小姐受了伤,早已请了大夫包扎。但有几位实在是被吓坏了,根本不能入席,只好派人好生地护送回府。 徐春君本是这里最不起眼的,却因为得到赏识而坐在了上位。 一些小姐主动与她攀谈,徐春君也应付自如。 宴毕,众人告辞。 曾念因为行动不便,无法送客,从来都由妹妹曾慈代劳。 但她仍特意对徐春君、岑云初和姜暖三个说道:“改日一定再请你们三位上门,千万要来。” 在门前等上车的时候,姜暖小声对徐春君说:“徐姐姐,我想了想,你如今在陆府住着,我不好去打扰。不如哪天约你出来,到茶社去,我做东请你吃茶。” 徐春君不同她客气,说道:“那好,下次我请你去锦脍小馆吃鲜鱼脍和酸脆鱼羹。” 姜暖自然说好,徐春君转头见岑云初也在等马车过来,便礼貌地问她:“岑姑娘,你可要同我们一起去吗?” 岑云初道:“不必了,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 说着便上车去了。 徐春君不以为意,姜暖忍不住嘀咕道:“真是的。这岑小姐也太不客气了,人家可是好心好意地邀请她。” 徐春君笑道:“忘了她为你解围的时候了?想来必然有个极疼她的长辈,否则绝无可能有如此率直的性情。” “我看她是天生的,”姜暖道,“我外祖母和姨母姨夫他们也极疼我,我却不似她这般。不过她今天帮我的恩情我永远都会记得的。” 徐春君轻轻推了她一下,笑道:“快上车去吧!回去好好歇歇。” 同姜暖告别后,徐春君也上了车。 他们的马车刚走,从东角门儿又出来一队人,就是前些时候射鹞鹰的那几个青年公子。 “陈六哥,你这就家去了吗?”小侯爷宗天保问那位雀蓝袍子的公子。 “每日午后,家父都要查我们兄弟几个的功课,我可得回去了。”陈六公子道。 “思敬,改日把你们家老七也带出来,”曾李道,“别整日窝在家里。” “老七是最不爱交际的,我们谁都拿他没办法。”陈思敬笑道:“他只喜欢读医书,别的都不在意。” 陈思敬同众人作别骑上马去,转过街角,跟着他的小厮加了两鞭赶上来说道:“公子,小的已经打听过了。” “打听什么?”陈思敬不解。 “你捡到珠钗的那位小姐啊。”小厮嘻嘻笑道。 “混帐,这也是能乱打听的吗?”陈思敬瞪了他一眼。 “是小的多事了。”小厮不免有些泄气,随即落在了后面。 “过来!”陈思敬勒住马头。 小厮垂头耷脑地走过去。 “既然都打听了,就说说吧。”陈思敬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又凑近了些说道:“那位小姐姓徐,是诚毅侯家的远亲,现就在她家住着。” 徐春君回到侯府,简单沐浴后又歇了一会儿就去见夫人。 侯爷夫人刚睡过午觉,此时天气已经很热了,挨着屏风放了两只莲花水草纹大冰镇,里头安着大块冰,徐徐冒着白雾。 桌上摆放着茶水和新鲜瓜果,宝鸭香炉里燃着消暑的沉香屑。 “春君回来了,”侯爷夫人如今待徐春君很是和蔼,“今日赴宴去可有什么新闻吗?讲给我听听,也好解解闷儿。” “见了许多没见过的人,吃了许多没吃过的东西,”徐春君含笑说道,“不过在夫人眼里,想必都是见惯吃惯的,算不得新鲜了。” “所以我才让你多见识见识,其实这世间万事万物都那么回子事,见惯了也就不觉得稀奇了。”侯爷夫人道。 “不过要说稀奇,今日倒也算有件稀奇事。”徐春君于是就把今日鹞鹰的事说了。不过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021 送礼 雨后的栀子花又大又肥,浓郁的香气被雨水减去五六分,倒显得更雅致了。 文人不爱栀子,就是因为它太香,不过女子倒不讨厌它。 徐春君缓步进了院子,来给侯爷夫人请安。 廊下的花添了一盆新的,据说是府里姑太太从外地送来的。 几个小丫头在台阶下穿花串儿斗草玩儿,见了徐春君都笑着问好。 如今她在府里住了有些日子,且夫人总叫她陪着说话,下人们自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怠慢她了。 不过徐春君却始终温和恬淡,前后没什么不同。 “绿莼跟她们在外头玩儿吧!紫菱同我进去就好。”徐春君知道绿莼是个爱玩儿的,便叫她留在了外头。 进了屋子,侯爷夫人正看丫头们打络子,天热了,爷们都要随身带扇子,得做扇套子系在腰间。 “好精细的活计,红笺姐姐的手真巧。”徐春君请了安看那络子,不禁夸赞道。 “我正跟叶妈妈说呢,可巧你来了。”侯爷夫人笑眯眯地让徐春君坐下,“如今天气更热了,叫她们给你裁几件时新的衣裳。” “夫人前些日子赏的我都还没穿遍呢,千万别再做了。”徐春君忙说。 她今日身上穿的就是府里给做的,冰觳纹短襦,下配月白筠雾间色裙,素雅端庄,十分衬她的气色。 “你这孩子也太省事,年轻姑娘家多做些新衣裳怎么了?”侯爷夫人道,“说了多少遍,跟我不许见外。况且那一料在库房里放着也是放着,再过两年就不好了。” “就是因为跟您不见外才这么说呢,”徐春君的眼睛笑起来尤其好看,连同她整齐白净的糯米牙都透着喜庆,“我如今省着是盘算到穿厚衣裳的时候跟您多要两件儿,如此岂不更划算?” 说的在场众人都笑了,侯爷夫人道:“那可说好了,到时候不许再推辞了。” 徐春君一向知理,但又不过度生分,和她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恰好丫环冬儿沏了新茶上来,侯爷夫人向徐春君道:“这是我们家二姑太太从洞庭送来的新茶,你尝尝味道如何。若是喜欢,便拿两罐到你的房里去。我觉得这茶叶的味道有些淡,还是喜欢喝原来的。” “也该打点给姑太太的回礼了,来送东西的人这两日就要离京。”叶妈妈从旁提醒道。 “可说的是,我这几日连着赴了几家的宴,身上着实乏得很,总觉得精神也不大够用。偏生有几家礼物要打点,”侯爷夫人揉了两下额头说,“也罢,就让春君替我操持吧!一会儿叶妈妈去开了仓库,先在那里头选选。” 徐春君听了也不推辞,只是说道:“能为夫人分忧自然是好的,不知送礼的有几家?” “一共有三家,头一份儿便是咱家二姑奶奶的婆婆,老太太今年也有七十二岁了,下月初八的寿辰。”侯爷夫人道,“还有一个是进哥儿的金兰兄弟,宣威侯家的三公子,大后日也要过生日了。他们两个自幼一起玩儿大的,最是莫逆。” 进哥儿是侯府的二少爷陆进,夫人亲生的小儿子。 “还有就是晋忠伯爵府的姨娘生了个儿子,这孩子虽然是庶出,可也是伯爵府头一个男丁。”侯爷夫人用茶盏盖轻轻推开碗里的浮茶说,“你斟酌斟酌,看看送什么好。” “您知道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怕选得不合适,反倒误了您的事。”徐春君心里有了大致盘算,可嘴上依旧谦虚。 “你是个最聪明的,跟着叶妈妈到了那里,有往年往来的礼物单子。你看看,也就估摸个差不多了。”侯爷夫人有意让徐春君历练,“若还有什么疑惑的,就问叶妈妈。实在拿不定主意,再来问我。” 徐春君于是又陪着侯爷夫人坐了片刻,然后才从正房出来,跟叶妈妈一同去了库房。 这个库房和她当初去后厨时领行李的库房不在一处。 一共三层小楼,有专人看管。里头放的都是历年来侯府所收的礼品,以及买入的玩器什物。 徐春君别的都不看,先把近两年的礼账从头至尾细看了一遍。 弄明白侯府与各家往来的大致礼数,做到心中有数。 不过她也知道,有些东西是不上账的,所以也不能就全依了这礼单。 随后她又把库房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笑着对叶妈妈说:“我还没办过这样的大事,得回去再想想。明早想好了先请您老人家把关,若您觉得还成,我再拟了单子请夫人过目。” “徐姑娘做事谨慎,考虑周全,一定不错的。”叶妈妈道。 “妈妈您太过奖了,我实在没把握。您老别推辞,我这里多谢了。”徐春君朝叶妈妈福了福,叶妈妈忙还礼。 徐春君走后,跟着叶妈妈的白露道:“这徐姑娘年纪虽小,却真是个稳重的人。若换成旁人,怕是早三不知二地张狂起来了。” “这就是夫人最看重她的地方了。”叶妈妈轻叹一声。 “咱们夫人把她留在府里……”白露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到底是……” “你在夫人身边待了几年了?”叶妈妈一边锁库房的门一边问她。 “四年了。”白露小声道。 “时候也不短了,”叶妈妈的脸沉了下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头没数吗?” 白露臊得满脸通红,她当然知道夫人不让人知道的不能乱打听。 可这徐春君实在有些古怪。 虽然对外说她是侯府的远亲,可是她们知道并不是这样。 有不少人猜测,徐春君是侯爷夫人给侯爷物色的新姨娘。 毕竟夫人如今年纪渐长,身边总要有人能够拴住侯爷才行。 可看她对徐春君的态度,又不十分像。 于是还有人猜测她是夫人给大少爷选的屋里人,毕竟侯府就算择妾也不能等闲视之。 莫说是白露好奇,这府里只怕没有几个人不对徐春君感到好奇的。 别的不说,有多少人一直眼盯着侯爷和大少爷身边的位子呢。 022 送礼(二) 第二日一早,徐春君先找到叶妈妈,把自己想的先跟她说了。 叶妈妈听了,低头想了想说道:“依着我看,姑娘安排得很是妥当,若还有什么增减,就得夫人拿主意了。” 徐春君于是去见侯爷夫人。 夫人早起诵经完毕,也已经用过了早饭。 徐春君进来先请安,夫人看着她笑问道:“合计了一夜可有定夺了?” “有是有了,只怕不妥当,”徐春君也笑,“夫人别笑话。” “你且说来让我听听。”夫人道。 徐春君于是说道:“我想的是石家老太君的寿礼因为路途远,大件的东西怕破损,还是小而精的比较好。且老太太素日礼佛,我看咱们库房里收着两串迦南佛珠,那串轻些的更适合老人家手里拿着。还有一幅观音绣像,这两样既庄重,也轻便好拿。” “佛珠是不错,不过绣像么,怕是太常见了。”侯爷夫人有些迟疑。 徐春君缓缓解释道:“观音绣像咱们府里有六十八幅,我选的是今年新进的那幅白衣观音大士像。虽是新的,出自牡丹绣纺如今风头最盛的曹十娘之手,用的是她独创的珍珠绣法,绣像是凸出来的,比寻常的绣像更逼真。” 叶妈妈也在一旁说道:“曹十娘的绣品在京城不鲜见,可姑太太那边怕是没有。这绣像到了那边说不定会兴起一阵效仿之风,石老太君必然会常提起是夫人送的,也算给咱家姑太太长脸。” 侯爷夫人听了,不禁点头,说道:“如此说来的确不错。宣威侯家三公子的礼物又是什么?” “三公子和咱们家二少爷是金兰兄弟,礼物太正式了怕有些不合宜。我问了跟二少爷的小厮,他说三公子平素喜欢吹笛子,去年得了个好笛子,一直爱不释手。我便选了个能配笛子的宝石珊瑚璎珞坠子,这样随身的物件最能显示情意。不过只这一件未免显得简薄,再加上一尊金魁星和南洋进贡的一套玩器,夫人看看可够了吗?” “够了,既体面也亲近。”夫人很是满意。 “至于庆贺伯爵府添丁之喜,一套五福童子金饰中规中矩,比着正室嫡子稍轻,比寻常妾室生子又重些。”徐春君把自己的考量都说了出来。 忽然发现夫人盯着自己看,忙问:“可有不妥的地方吗?夫人直说就是。” “没什么不妥,实在妥当得很。”侯爷夫人笑道,“你真是个伶俐通透的,不枉我看中你。” 徐春君微微红了脸,说道:“夫人夸奖太过了,我选的这些未必有多合适,不过仗着夫人的威望,送什么人家都觉着好罢了。” 侯爷夫人拉过她的手来说道:“可惜我没有这么个亲闺女,否则能解了我多少烦难。” 叶妈妈笑道:“夫人和春君姑娘投缘,您待她好,她自然实心实意孝顺您。” “说起来姑太太那边还得多打点些礼物过去才好,”侯爷夫人道,“她爱吃的那几样不要忘了。” 叶妈妈忙说:“夫人放心,都记着呢!” “姑太太年初时病了一场,到如今身子还虚弱。我想着今年再送她些什么好,可一般的补品她家里也不缺。春君啊,你帮我看看,送她什么好。”侯爷夫人和这位二姑姐的关系一向亲密,虽然多年不见,可礼物往来从没断过。 “既然夫人动问,春君少不得多嘴了,”徐春君看着小几上放的银耳羹碗匙说道,“夫人每日吃银耳燕窝专用的这套银器就极好,好看又实用。姑太太想必也是常用补品的,不如把这家什送一套过去。或者姑太太本就有,那就不必了。” “好好好,这套银器是我从南安郡王家见了,回来让他们照样打了一套的。就叫银匠照样子去做,两三天功夫也做得了。”夫人高兴地说道,“这银铫子、银碗、银匙都是配套的,连同小风炉也一样。每日里就在这廊下,用银霜炭炖补品,干净又省事。” 徐春君见侯爷夫人对自己答对十分满意,于是便含笑说道:“春君还要跟夫人告个假。” “什么事你说。”夫人和蔼地问。 “我进京时认识了姜家的姑娘,与她很是投缘。上次在郡王府又遇见了她,约我明日出去喝茶。”徐春君如实说道。 “应该的,女子本就困在内宅里头,如果不多交几个朋友,那天地便更窄了。你去吧!不过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侯爷夫人痛快地答应道。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徐春君问。 “我过几日要带着遇哥儿进哥儿兄弟俩去东都的昭通寺礼佛,来回要小一个月功夫,这些日子你须替我管家。”侯爷夫人每年都要去东都礼佛,今年也不例外。 徐春君听了忙说:“夫人要我代为管家,春君十分感激夫人信任,只是恕难从命。”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怕底下人不服你。”侯爷夫人笑了笑说,“你只管放心,在走之前我必定交代得明明白白。若有人敢不听你的话,我必狠狠责罚就是了。何况还有叶妈妈帮着你呢。” 可徐春君还是摇头:“除却夫人说的这一点,春君也自分没有理家的才能。这就好比小孩子穿大人衣裳,撑不起也不像样,叫人看着不伦不类。” “好孩子,要不了一二年,你便要嫁过去。到那时也需管理中篑,既然早晚都要担起管家的担子,何不提前小试牛刀?你是我选中的人,到时你管家出了错,便也是打我的脸。所以凡事我能帮你的,绝不会看你热闹。在这里出错不算错,谁又不是天生下来什么都会的。你听我的,放心大胆的去管。便是有些不到的地方,我也绝不怪你就是了。” 徐春君听侯爷夫人已经说到这地步,知道自己不能回绝。于是便应承下来说道:“多谢夫人栽培,但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您只管说,春君感激不尽。” 023 诉衷肠 姜暖约徐春君喝茶,在这日午后。 京城中最有名的茶社有两家,男子们常去的是鹿鸣茶社,仕女贵妇们则喜欢去香霭茶楼。 姜暖到的早,巴在二楼的曲栏上往楼下看,徐春君甫一下车,她便笑着招手,又跑下来迎接。 徐春君挽着她的手上了楼,进了雅间落了座,笑着问她:“这几天在家可闷得慌了吧?” 姜暖点头刚说了句“可憋闷死我了”,柳儿就走了进来。 徐春君留意到今天同姜暖出来的是铃铛和柳儿,坠子依旧没有跟出来。 但是因为有柳儿在场,她不好多问,于是便随意牵了个话头:“这几日天气实在有些热,一动一身汗。” “是呢,今日还算凉快。我二妹妹本来也要跟着出来走走的,只是孟姑娘去了,她便不同我出来了。”姜暖也说。 然后又问柳儿:“二小姐要的颜料可买着了?” 柳儿点头:“买完了,放在车上了。” 原来姜晴这阵子一直在跟着孟乔学画画,颜料不够了,便叫柳儿给她买回去一些。 徐春君拿了些钱出来对紫菱道:“你们也难得出来,这里自有茶楼侍女送茶,不用你们在跟前伺候。你们出去逛逛吧,或者去左近的小吃店里吃些零嘴儿,或是当街的铺子里逛逛,买些小玩意儿。不要让柳儿姑娘和铃铛姑娘花钱。” 紫菱答应着接了钱过来,便招呼几个人下楼去。 姜暖于是对徐春君说道:“姐姐你真好,知道我憋闷,故而把下人都支开了。” 徐春君才问她:“坠子怎么没跟出来?” 姜暖叹气道:“坠子昨日冲撞了老爷,夫人说她不懂规矩,要揆一揆性子,所以没叫她跟出来。” “京城各家规矩都严,防止下人们出来犯错,教一教规矩也是常情。”徐春君道:“你如今都在家中做什么呢?” 姜暖不免又叹气道:“能做什么呢?挨训呗。我在外祖母家散养惯了,什么读书写字,刺绣裁剪通通不在行。因为事事做不好,常惹的父亲不高兴。原想做一些吃的送去,让他消消气,谁想又做咸了。要不是铃铛提前尝了尝,只怕我又要挨顿骂了。” 徐春君道:“铃铛虽然不爱言语,可着实是个细心的。你身边不可离了她。” 姜暖使劲点头道:“可不是呢,我若有她一半儿的细心耐心,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好了。” 又说:“姐姐的衣裳我已经洗干净熨平了,等会儿下楼时去车里拿了还给姐姐吧。” “你自己的衣裳可洗干净了?”徐春君问她。 “有几处油污无论如何也洗不掉,叫夫人赏给下人了。柳儿也因此受了罚,扣了一个月的工钱。我心中过意不去,把我的月例银子给了她一两。”姜暖说起这事来不由得垂了头。 徐春君听了没说什么,只觉得柳儿不是善类。但姜暖一派天真,说给她也无用,除非她自己看破。 徐春君自己在家时一向谨小慎微,她知道姜暖在继母跟前的日子也一样,七分靠忍耐。 只要她继母不算黑心,能给她寻一门好人家嫁出去,就算谢天谢地了。 说到底,还是不能得罪了家中长辈。 “差点儿忘了,我有东西要给你呢。”徐春君说着,从一旁的盖篮里拿出荷叶包着的卷好的煎饼,“侯府里有个登州来的厨娘,我让她做了你们当地常吃的大葱煎饼,你尝尝看,可是不是你在老家时的味道。” 姜暖喜出望外,继而又有些犹豫:“这东西府里头是不让吃的,说味道太大,是粗人吃的东西。” “一方水土一方人,若京城设在登州,连皇帝都还吃煎饼呢。”徐春君把煎饼递给姜暖,“你吃就是了,多喝两口茶,也就没有味道了。” “徐姐姐,有些话我跟别人都没说过,只有在你面前才敢说。”姜暖低了头,声音带着哽咽: “其实我根本不想来京城,在这里住不惯也吃不惯。我喜欢和姨父姨母表弟他们亲亲热热地在一处,觉得那样才像个家,才是亲人该有的样子。到了这里,行动就要讲规矩。我做不来什么大家闺秀,处处被人笑话。父亲也不喜欢我,继母对我还好,可我实在不争气。” “阿暖,你也不必太苦恼了,”徐春君往前凑了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谁说一定要读书识字才能活的好呢?你心善又重情义,只这一点便比许多人都强。若以后你父亲还是嫌弃你书读不好,你也不必遮掩,只说自己天生愚笨,但有颗孝心,会永远孝敬家中父母。且姜家已经有你二妹妹了,她样样都好,将来自然高嫁,有她长脸也就够了。” “我二妹妹虽然比我强,也不是样样都好。”姜暖忍不住出声纠正徐春君。 徐春君被她逗笑了,说道:“你只需当着你父亲和继母的面这样说就是了,不必太较真。” 徐春君知道,姜家人等到姜暖十几岁了才接回家中,原本就没有打算精心培养她。 处处给她和她的下人立规矩,也不过是想让她更听话而已。 姜暖是个憨头,不知道她继母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 但徐春君却是个最聪明不过的,自然知道哪里是七寸。 只要姜暖表明她绝不会跟妹妹抢风头,且会规规矩矩地进孝道,那么姜家人对她的管制自然也会放松许多。 “我听姐姐的就是,”姜暖咬了一口煎饼,心满意足极了,“天知道我做梦都想这一口,桑妈妈自己做了煎饼吃,被府里的人嘲笑是乡下人。” “桑妈妈如今也在你身边伺候吗?”徐春君问。 姜暖提起这个来就黯然神伤,手里的煎饼也不香了,说道:“进府没到半个月,桑妈妈便被赶到后头去了。老爷说她粗鄙不成样子,不许她到前头来。” 这个桑妈妈也是陪着姜暖一同进京的老家人,她心直口快,爱打抱不平。 只是她这样的性子,难免被新主子看不上。 024 帕子 徐春君和姜暖在茶楼里坐了将近两个时辰,那几个出去逛的丫鬟才回来。 姜暖把心里的不痛快倒了个干净,整个人又变得活泼明朗起来。 “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徐春君拿起手帕帮姜暖擦去唇边的茶渍。 “我还有件事想请姐姐帮忙。”这一次姜暖笑得有些腼腆。 “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徐春君也不过只比姜暖大一岁,却格外的沉稳有主见。 姜暖常常想着,若自己有这么一个姐姐该多好。 就什么也不必担心了。 “再过几天就是我父亲的生日了,我还从没给他送过寿礼。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看看送什么好。”姜暖为人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天生的一副热心肠。别人对她的好,她永远记着。对她不好,往往一个转身就忘了。 她的这位父亲,虽然没有对她尽过养育之责,但毕竟是她的父亲,姜暖依旧拿出十分的孝心对他。 “这街上就有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咱们下楼看看去。”徐春君痛快地答应道,“礼物重在心意,也不需要太破费了,否则反倒惹得长辈不快。” “姐姐说的话都是为我好,”姜暖牵着徐春君的手,跟着她起了身,“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她们从二楼下来,看到有个帕子掉在楼梯的转弯处。 绿莼弯腰捡了起来。 “这不知是哪位小姐太太的手帕子掉了。”姜暖瞧了一眼说道。 “看上头的花色,帕子的主人年纪不会很大。”徐春君推测道,“这东西掉在外头不好,顶好给人家还回去。” “大小姐不是要去给老爷选礼物吗?我拿了这帕子到楼上去问问,还了帕子就去找你们。”柳儿从绿莼手里把帕子拿过来说。 “我们就去对面铺子,”徐春君朝绿莼使了个眼色,对柳儿说道,“你还完了帕子就去那里找我们。” 从茶楼出来,绿莼扯了扯紫菱的衣角,小声问:“刚才姑娘为什么朝我使眼色?我不过是想和柳儿做个伴儿。” “你这呆瓜!当真不知道柳儿为什么从你手里把帕子抢过去吗?”紫菱反问她。 “你说是为什么?”绿莼想不出来。 “你当这帕子是白还的么?无论是哪家的夫人小姐失落了物件被别家的侍女送回去,多少都是要给赏钱的。”紫菱压低了声音说,“柳儿必定不愿意有人同她分赏钱。” 紫菱恍然大悟,不禁撇了撇嘴。 觉得柳儿未免太小家子气,就算她们是下人,也不必拿出这副难看的吃相来。 她们到了店里,徐春君帮姜暖挑选了一方砚台,那砚台侧面刻着两行字:身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 “这上面镌刻的话也吉利,正适合你送给姜叔父。”徐春君向姜暖笑着说,“价钱也适中。” “我父亲的确很喜欢砚台,他的书房里就有十几方呢。”姜暖摩挲着那砚台说,“有几次我过去请安,都见他在那里把玩砚台。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这黑漆漆的石疙瘩有什么好端详的。” “送礼物就是要投其所好,只要收礼物的人喜欢就是了。”徐春君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似乎没干别的,净帮人挑选礼物了。 她们让掌柜的把砚台包起来,算还了银两却还不见柳儿来。 “已经过去好些时候了,她还没从茶楼出来吗?”姜暖疑惑道。 “奴婢没见她出来。”铃铛说话细声细气的,徐春君总共也没听她说过几句话。 “这就奇了,茶楼里也不过二十几个雅间,何至于这么久了还没问完?”徐春君也觉得不应该。 “反正马车还在那头,不如我们过去问问。”紫菱道。 众人于是又走回去,紫菱进茶楼里去问,掌柜的也说没见柳儿出来。 “徐姐姐,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想必她也就出来了。”姜暖觉得自己已经耽搁了徐春君许多时间,不想再给她添麻烦。 “不差这一会儿,紫菱绿莼,你们和铃铛一起到楼上去找找。”徐春君吩咐自己的丫鬟道。 这三个丫鬟楼上楼下找了个遍,却依旧没见到柳儿的影子。 “我们问了二楼雅间的几位客人,她们都说的确有一个侍女询问她们谁掉了帕子。”紫菱鼻尖儿上沁了汗,说话也有些气喘,“可我们找遍了茶楼,也没有柳儿。” “难道她去了别的地方?”姜暖只觉得摸不着头脑,“这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徐春君于是亲自进茶楼里问掌柜的,掌柜的摊手道:“我是没见那姑娘出去,不过我低头算账来着,也不保证她在这期间出去了。反正你们已经结算了茶钱,我也没有必要留心不是。” 徐春见问他问不出什么来,于是便和姜暖一起去楼上找。 竟然也没找到柳儿。 “我说几位,你们已经找了好几遍了,都没找到,显然这个人已经不在我们这儿了,你们别打扰我们做生意。”掌柜的开始不耐烦起来。 来这里喝茶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总是这样打扰,客人当然不悦。 “徐姐姐,我们还是到外头等吧,说不定柳儿真的去别的铺子了。”姜暖扯了扯徐春君的衣袖说。 “可咱们的马车夫也没见到柳儿啊,”徐春君只觉得这件事颇古怪,“她若是去买东西也应该交代一声,没道理让咱们一直等。” 她们正不得主意的时候,从那边走过一队人来。 徐春君知道是负责京城治安防卫的镇抚司的人,例行在街上巡查。 “请官差帮忙,总比咱们找起来要快。”徐春君说道。 只是还没等她们开口,为首的那个人便走了过来,含笑向徐春君问道:“徐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徐春君猛地想起来,这个人便是那日在郡王府捡到自己珠钗的公子。只因他今日穿了官服戴了官帽,自己一时没认出来罢了。 025 浮尸 陈思敬未想到会在街上遇见徐春君,意外之中暗含欣喜。 但公事在前,必须要先问情由。 徐春君和姜暖向他说明了情形,陈思敬道:“二位姑娘莫急,在下带人找找看。” 于是带着手下的人进茶楼里盘问,也上楼去寻找了一遍,依旧没有看到柳儿的影子。 看看天色将晚,陈思敬便向徐春君和姜暖说道:“天色不早了,两位小姐且回府吧!留下姜府的车夫在这里,我们沿街找一找。若能找到,便叫她和车夫一同回去。” 姜暖于是坐了徐春君的马车回家,到了姜家门前,姜暖下车。 徐春君叫住她说道:“阿暖,我同你一起进去,把今天的事情向你家夫人说一说。” 徐春君怕姜暖一个人回去,她继母不信,于是便和姜暖一同进去,这是她考虑周全,不想让姜暖被训斥。 姜暖的继母孟氏正在检查儿子姜晖的功课,听人说大小姐回来了,且带了客人,便叫儿子暂且回避。“这么晚了,大小姐还领了客人来。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孟氏身边的婆子说道。 “想来是有什么事情,”孟氏对身边的丫鬟道:“你们把大小姐和客人请进来吧!礼数要周到。” 徐春君见姜暖的继母孟氏不过三十出头年纪,黄白面色,中等身材。姿色虽算不得上佳,但胜在气质温柔。 记得姜暖说她母亲性格刚强好胜,想来孟氏和她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孟氏身上的衣裳一色半新不旧,头上也只有两只钗子。腮边带笑,态度很是和蔼。 彼此见过了礼,徐春君方说明来意。 孟氏并没有责怪姜暖,只是说道:“柳儿这丫头平日里还算稳重,可也难保不贪玩。多半是跑到哪里去了,再过些时候也该回来了。” 又对徐春君说:“这点小事还劳动徐姑娘亲自来,真是过意不去。既然来了便留下用了晚饭再回去吧!只是不知今日有客来,饭食难免随便些,想来徐姑娘这么随和的人也不会嫌弃的。” 姜暖听了,也拉住徐春君的手极力挽留:“徐姐姐你就留下来吧!吃了晚饭,我把你送回去。” 徐春君笑着回复道:“多谢夫人赐饭,只是我出来的时间着实不短,且未及向侯爷夫人禀报。怕夫人担心,因此便不留下吃饭了,改日再来拜访。” 姜暖舍不得徐春君,又不好多说,知道继母跟前,她一个小辈不能多言。 饶是她已经十分小心,还常被父亲嫌弃不懂规矩。 倒是继母,总在父亲面前回护她。 孟氏于是说道:“徐姑娘说的话在理,我也不便强留你。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阿暖来京城的日子浅,没有几个相熟的朋友。既然和你投缘,那么就多往来些,莫要见外。” 徐春君见姜暖的这位继母面上的功夫做得十足,说话更是滴水不漏。 便也回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就告辞出门去了。 姜暖把徐春君亲自送到门外,徐春君叮嘱她:“柳儿若是回来,你便派人告诉我一声。另外,这件事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改日我再约你出去散心。” 徐春君回到侯府,已经掌灯了。 先去见了夫人说明情由,侯爷夫人听了说道:“你先吃饭吧!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没就没呢?明日听听消息,多半是虚惊一场。” 徐春君答应着,心里的疑惑却并未因此打消。 翌日,徐春君帮夫人准备出门的东西,如此忙乱了两日,也不见姜家打发人来报信。 到第三日,侯爷夫人携两个儿子出门,徐春君送至城外。 看着夫人上路,才同叶妈妈坐了车回来。 如今正是仲夏,才一早上,那热气就蒸得人难受。 前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喝口茶,随后就有家人禀报镇抚司的巡检上门来了。 “好端端的,这些官差上门来做什么?”叶妈妈纳闷道。 “既来了少不得要见见,若是要紧的事,咱们拿不得主意,便叫他等夫人侯爷回来再上门。”徐春君道。 徐春君如今替夫人管家,自然是要出面的。 谁想来的正是陈思敬,带着几个手下。 叶妈妈陪在徐春君身边,在客室接待了他。 陈思敬身穿玄色官衣,他身量很高,面相儒雅,一身低等武官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一样显得庄重挺拔。 “陈大人请喝茶,”徐春君见过礼后向陈思敬说道,“如今侯爷和夫人都不在家,不知大人前来有什么事情?” 陈思敬说道:“我是来找徐姑娘的,那日姜家的丫鬟失踪,如今已经找到了。” 徐春君道:“柳儿已经回去了么?我正要打发人去问的,如此倒省事了,多谢大人告知。” 陈思敬轻嗽一声道:“徐姑娘且莫怕,听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那丫鬟虽然找到了,却已然没了性命。” “怎么会?!”徐春君大为震惊。 要知道这可是天子脚下,且又是白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能说死就死呢? “昨夜有船家在清平河上打捞到一具女尸,已经泡得浮肿。但从穿着和年纪上看,与失踪的柳儿十分相像。我们请了姜家的管家婆前去辨认,那女尸上的一处胎记与柳儿完全一致,因此判断她便是姜家的侍女柳儿。” “柳儿怎会淹死在河里?她跑到河边做什么?”徐春君又惊又疑。 “她的尸体虽然在河中发现,却并不是淹死的,而是被人捂住口鼻掐颈而死,后又抛尸河中。”陈思敬已然叫仵作验过尸了。 徐春君听了,半天没开口,蹙紧了眉头,略带迟疑地开口道:“那日她拿了手帕返回茶楼,就再无人见她出来了。而且前前后后我们找了几遍,都没看到她。茶楼靠北的窗子是临河的,可若是白天抛尸,必然会有人看见。” “徐姑娘疑惑的地方,也正是在下疑虑之处。但不管怎么说,她在茶楼里遇害的嫌疑最大。我今日来,就是想请徐姑娘仔细回想回想,那天可有什么可疑的人事出现吗?” 026 太蹊跷 陈思敬让徐春君回想柳儿失踪那天有没有什么蹊跷的人或事,徐春君想了想摇头道:“说起来,除了找不见她之外也没什么反常的地方了。况且我们去了对面的点石斋,没人同她一起去还帕子,在楼梯上捡的那帕子也没什么特别的,素白缎面上绣着海棠花。” 紫菱和绿莼也把当天的情形从头到尾想了又想,也找不到哪里有问题。 “在下问过姜家人,她们也如此说,只有那个叫铃铛的侍女说,她当时闻着帕子上有木屑的味道。”陈思敬道。 “回大人的话,那帕子是我先捡起来的,可并未发觉有木屑味。”绿莼从旁说道。 “铃铛比一般人要心细,”徐春君道,“也许她天生的嗅觉过人,也未可知。” 虽然徐春君没闻到什么味道,可她不否认铃铛能闻到。 陈思敬略带苦笑,“那日我也带人查看过一遍,未发觉谁有嫌疑。也许当时再仔细查看一番,就不至于毫无头绪了。” “当时我们都没想到会出人命,茶楼里的客人都是官眷贵妇,大人也不好过多打搅。我们也只是隔着门问了问,尚且引得许多人不快。”徐春君善解人意,知道陈思敬的难处。 莫说找人,就是如今出了人命,他要查案也是阻碍重重。 别的不说,这些小姐太太们谁耐烦被三询四问?只说自己病了不舒服,官差也不好用强,除非手里有一定的线索。 在京城当差可不是件威风差事,譬如柳儿的事。人命关天,不可能不追查。可死的是个丫鬟,有嫌疑的却是高门显贵的女眷。弄不好,非但破不了案,还得招惹一身麻烦。 “徐姑娘说得甚是,”陈思敬不禁点头,“所以在下想多了解了解那天的情形,看看能否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不知徐姑娘对此事有什么高见?” “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徐春君微微红了脸,“我一个闺阁女子,对此等人命关天的大事又能有什么见解。但柳儿被害,仇杀应无可能,我猜测她多半是在还帕子的时候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你想的和我,哦,和在下一样,”陈思敬道,“在下也觉得柳儿被灭口的可能极大。否则就算有仇,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人的茶楼动手。” “那日的确有不少客人,我们先问的掌柜的,他说没看见柳儿出去,我们才去楼上找。”徐春君道,“但问了个遍也没找见她。” “徐姑娘,你再好好想想,那日茶楼上可有男子么?”陈思敬问。 “大人为何如此问?”徐春君不解。 “仵作说凶手的力气很大,不太像是女子。”陈思敬道,“我也想着,行凶之人必定身手矫捷力气甚大,才能把柳儿掐死。因为柳儿除了脖颈上的掐痕,身上并无别的伤处了。” “去茶楼的客人均为女子,车夫之类的男仆是不让进去的。茶楼也就只有掌柜的是男的了。”徐春君道:“但我们下楼的时候,他便在那里拢账,等我们回去询问的时候,他似乎都没有离开过。如果是他动的手,那也未免太过冷静了。” “茶社如今已然被封,掌柜的连同当天在的那几个茶楼侍女也都被叫去问话。但他们都说不知情,我们尚且没有看出什么破绽。”陈思敬道。 “那有没有可能,柳儿是在茶楼外遇害的呢?”徐春君又问。 “若她是在茶楼外遇害,那凶手就多半是男子了。”陈思敬道,“只是我们问遍了周围的人,竟无人看见她从茶楼出来,这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所谓风过有声,鸟飞有痕。那天街上来来往往的不少人,两边商铺也俱开着门,竟找不到一个证人。” “还有令人费解的地方,”徐春君又把思绪转回到茶楼里,“如果柳儿是在茶楼遇害,那凶手是绝不可能白天抛尸的,也很难把尸体带出去,因为实在太显眼了。茶楼营业又不会太晚,客人走后要把各处收拾干净。那么柳儿的尸体被藏在哪里了呢?” “依照徐姑娘的推测,我也询问过,那日离开的客人可有携带大件东西离开的。但茶楼里的人都说没有,”陈思敬只觉得头痛,“当班的侍女收拾打扫,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我怕凶手把尸体藏在茶楼的储物间,特意仔细查看了,一点可疑的痕迹也找不见。” 不怪陈思敬毫无头绪,这件案子真是处处透着蹊跷,有太多令人想不通的地方。 “我也奇怪,茶社的雅间不过十几尺见方,除了茶桌蒲团就只有一个衣架,根本藏不住人。她们把柳儿藏在哪里了呢?”徐春君也实在疑惑。 柳儿究竟为何人所杀?又是在哪里被人杀死? 如果是在茶楼外,为何没有人见她从茶楼里出来?如果是在茶楼里,那么凶手把她杀死后又藏尸在什么地方呢? “我和几位同僚商讨了一番,觉得还得从茶楼入手。”陈思敬道,“我怀疑凶手夜里抛尸,可那天夜里下了雨,茶社外墙并未留下痕迹。,”陈思敬的眉头又锁了起来。 这案子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能够推断出来的,都不算是真正有用的线索。 那感觉就像走迷宫,兜兜转转,只是走不出来。 “多谢徐姑娘帮忙推解,”陈思敬起身行礼,“在下来得冒昧又打扰多时,也该告辞了。若姑娘又想起什么来,千万告知在下。” “大人慢走,祝大人早日破案。”徐春君还了一礼。 叶妈妈送陈思敬出门,绿莼捂着胸口道:“我的天爷!怎么竟闹出了人命?!那日我原本要跟她一起去呢!” “也许多一个人,她也不会死了。”徐春君叹息一声。 “姑娘何必自责,”紫菱道,“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早知道不叫她去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于阿暖而言终归是件烦心事,”徐春君道,“我过晌去看看她,总不能不闻不问,于礼数上也说不过去。” 027 扑朔迷离 徐春君去探望姜暖,姜家因着柳儿的死,气氛难免低沉些。 姜暖的眼睛又红又肿,明显哭过了。 “你家老爷太太可责怪你了?”徐春君拉住姜暖的手问。 姜暖使劲摇头,鼻音甚重地说:“没人怪我,是我自己心里实在不好受。柳儿好好地跟着我出的门,怎么会,怎么就……” 到底说不下去,只是低头拭泪。 徐春君知道她心地善良,虽然这柳儿跟在她身边也没多久,且对她并未多忠心体贴,可她还是觉得难过。 也是因为徐春君又是和她一起经历了这事的,和别人不同。姜暖在她面前也不必刻意遮掩情绪。 徐春君少不得要安慰她:“出了这样的事,别说是你,就是我心里也怪难受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切不可责怪自己,这事情本来也怪不到你头上。谁还不出个门?又有谁会想到清平世界,朗朗白昼,居然会有人痛下杀手?罪责都该由那个杀人的承当,只希望官府能尽快把凶手缉拿归罪,让柳儿得以瞑目。” “徐姐姐,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姜暖多想自己能想到些有用的线索,可把那天的情形反复回忆了多少遍也没一点用。 “我也一样,”徐春君苦笑,“也不知是凶手运气好还是城府太深,不单是咱们,连茶楼里的人也没发觉异样。看来还得官府的人细细查访。” 正说着姜晴来了,跟徐春君见了礼,问道:“徐小姐那日和我姐姐在一处,可记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么?” “妹妹,你都问了多少遍了,”姜暖此时已经不哭了,“知道你关心这事,但实在没有头绪。” “我们正说呢,这案子太难了。”徐春君道。 “陈大人去你们府上问过了?”姜晴问道。 徐春君点头,说道:“可惜我爱莫能助。” 她见姜晴先是满眼期盼,后来又失望扫兴,提到某人的时候双颊泛红,便已经猜出姜二小姐的心思了。 她并不是真的关心柳儿,只是想借此接近陈思敬罢了。 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陈思敬是世家子弟,仪表堂堂,谈吐文雅。 目下职位虽低,也是因为当今圣上极重履历,认为为官须从下等职位做起,方能成事。 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岁,只要不出大错,升迁是早晚的事。 姜晴是个有野心的,想要高嫁,看中了陈思敬,想找机会接近他。 因为姜晴在旁边,徐春君和姜暖不好说太多体己话,只是闲聊了几句。 随后徐春君拿了些银子给姜暖:“如今天气这么热,柳儿要不了多久就得下葬。这点钱不多,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你替我给她的家人吧!” 姜暖想要推拒,徐春君握了她的手道:“这个你就别跟我争了,我也算和她相识一场,何况她出了这样的事,不相干的人听了都觉得惋惜。这是我自己要尽一份心,否则难免不安。”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我就替柳儿家人谢谢姐姐了。”姜暖眼眶又红了。 柳儿是家生子,她娘早没了,有个老爹和一个弟弟,都在城外庄子上,这两日被叫了回来,准备给柳儿办后事。 徐春君如今替侯府管事,不能回去太晚,于是便跟姜暖告辞。 姜暖还像上次一样,把她送到门外。 上了车,绿莼说道。:“说起来姜家这位夫人倒是个好的,不像一般人家的继母那么刻薄。” “你今日并未见到姜夫人,怎么说起她来了?”紫菱有些摸不着头脑。 “咱们在外间儿的时候,我跟铃铛说话来着,”绿莼几分得意地说:“她说她们如今住的这屋子原本是他家二小姐的。后来她们进了京,夫人便叫二小姐把住处腾出来给姜暖姑娘住了。” “我看你和铃铛两个倒像是亲姐妹,”紫菱打趣她道,“一样的嘴快性子直。” “这也没什么不好,”绿莼鼓起两颊道,“要那么多弯弯绕做什么?不嫌累得慌!” “别的不说,这孟氏夫人倒真是个爱惜自己名声的。”紫菱也忍不住点头,“按理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更疼自己的亲女儿。可她既能如此照顾姜大小姐,可见是个重面子的人。” 她们两个一递一句地说话,徐春君在旁边只是沉默。 她和紫菱绿纯的想法都不一样,但是她这个人不喜欢在背后议论他人,尤其是事态还没有明朗的时候。 所以这两个丫鬟说话,她自始至终也未插言。 刚回到侯府,叶妈妈就迎了出来,面带难色地向徐春君说道:“徐姑娘,我恐怕得跟你告个假。” 徐春君忙问:“妈妈有什么事情了?但说无妨。” “我那二丫头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原本算计着还得两个多月才生,可谁想刚刚她婆家派了人捎信来,说她从早上便肚子痛见了红,大夫来看过了,说怕是要早产。”叶妈妈本是个老练沉稳的人,可关系到自己女儿性命的大事,她也不免焦急担忧。 “那您还等什么?快快收拾了去吧!他们住的远不远?我坐的马车还没卸,你赶快坐着去。”徐春君一听,连忙催促她快些动身,“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多带两个人跟着你,有事也能帮着跑跑腿。” 叶妈妈很是感激,说道:“好姑娘,真是谢谢你!也实在对不住了,本来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我陪在你身边的。” “事有缓急,夫人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紧急的情形,你快去吧。若这府里有什么事我拿不了主意,再打发人去问你就是了。”徐春君跟叶妈妈说完了,又叫人准备了生孩子时用得着的几样好药给叶妈妈带着。 自然,以叶妈妈的身份这些东西都能拿得到,但徐春君担心她避嫌不肯拿,自己便替她想到了。 急急忙忙的把叶妈妈送出了门,徐春君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已近黄昏,该张罗晚饭了。 徐春君便带着两个丫鬟到后厨去。 028 镯子不见了 一连几日都是夜里下雨白天放晴,热气蒸腾得人心生烦闷,不少人家都到山中的别业去避暑了。 徐春君替夫人管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从来都是树欲静风不止。 这天早上,徐春君刚和管事的核对完这个月的月钱,叫他们按时发放下去。 萝香苑的丫鬟雪柔走了来,请了安向徐春君说道:“徐姑娘,我们姨娘丢了东西,想让你帮着找找。” 徐春君一听也不问丢了什么,说道:“那快过去看看吧。” 到了萝香苑见了万姨娘,这万姨娘被纳进侯府也不过三年,还未生养过。 二十一二岁的年纪,长挑身材,细瓷皮肤,天生一副笑面。 见了徐春君便笑道:“知道你忙,本来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姨娘快别这么说,一定是丢失了要紧的东西才来找我的。”徐春君平日里在府中并不常见万姨娘,也就只有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偶尔会碰见,对她的人品性情一概不知。 “徐姑娘这么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早就知道你是最善解人意的。”万姨娘殷勤地叫丫鬟给徐春君沏茶,“我有个镯子不见了,叫她们里外都找过了,也没寻见。若是寻常的首饰呢也就罢了,犯不上惊动众人。只是这镯子还是我进府时夫人赏给我的,若就这么丢了,实在对不起夫人。” “不知姨娘的镯子是什么样式?从哪天起不见了的?”徐春君问道。 她如今代为管家,少不得要询问详情。 “是个赤金水草纹的贵妃镯,”万姨娘的丫头雨轻说道,“大前天我们姨娘戴着它到后园子去逛,因洗手便将镯子褪了下去,放在凉亭的石桌上。后来去鱼池旁喂鱼,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 “我当时想着多半是谁淘气拿走了,逗我们玩儿,因此就没声张。想着过个一半天也就还回来了,”万姨娘即便是坐在那里,腰背也挺得笔直,身姿很好看,“可是已经过去两三天了,我怕再不找万一被人拿出府去卖了可就糟了。” “那日姨娘你们可看到了可疑的人?”徐春君问。 万姨娘拿着帕子掩口笑了一下:“我们怎么好乱怀疑人呢?还是请徐姑娘好好查一查吧!” 徐春君离开的时候,万姨娘推说身上乏,只是叫丫鬟雪柔送她们出来。 走到门口,雪柔说道:“徐姑娘,其实那日齐姨娘的丫头娇莺也在园子里掐花来着。待我们回去的时候,她便急匆匆地走了。” “刚才在里头怎么不说呢?”绿莼问她,“侯府这么大,人多手杂,找东西犹如大海捞针。我们姑娘只是代管家,你们还给她出难题。” “绿莼姑娘你别生气呀,我们姨娘为了避嫌才不说的。因和齐姨娘早先为着些许小事闹过不快,不想弄得更僵。”雪柔好耐性地解释道,“你们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这还不成么?” 绿莼之所以动气,也不光是针对她。只因叶妈妈走后府里的许多下人欺负徐春君年轻脸嫩,况且又不是这府里的正头主子。 便处处使坏下绊子,想要看她的笑话。 若不是徐春君谨慎聪慧,只怕早就吃亏了。 “绿莼,怎么能这么说话。雪柔姐姐,你别往心里去,镯子我会用心去找的。”徐春君还是一派温和大度,她不喜欢争吵,总觉得没必要。 离了萝香苑,绿莼还是忍不住埋怨:“这万姨娘也真是的,叶妈妈在的时候她不来说。都过了两三天才说,只怕镯子早出了这府了。” 叶妈妈的二女儿生了个儿子,因为早产,孩子有些虚弱。徐春君便叫叶妈妈在那里多待些时候,有当娘的在,女儿心里才能踏实。 “好了,我的姑奶奶!知道你这些天窝着火儿呢。”紫菱抬手捏了捏绿纯气鼓鼓的脸颊说,“可又有什么办法,谁叫咱们姑娘应下了这管家的差事呢。” “难怪程妈妈常说当家人是恶水缸。”绿莼叹道,“又说管家三年狗都嫌。” “说起来,程妈妈也该到家了。”紫菱道。 徐春君答应了侯爷夫人的要求之后,程妈妈便同侯府的二管家回去思源,好救徐道安出来。 如今赦免徐家三兄弟的圣旨也已下达,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能回到京城了。 “如今天气暖了,想来三姑姑的病也好了。”徐春君用自己的婚事换得全家平安,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公平。 毕竟有求于人就得有所割舍。 “徐姑娘,浆洗房的邹婆子的娘没了,她要告假几日。”后院管事的方妈妈过来请示。 “叫她去吧,这是尽孝道的本分。别忘了按府里的规矩,给她带上奠仪。”徐春君道。 “徐姑娘,半月前放到木匠铺子的马车修好了,得把工钱结了。”管车马的娄七拿了单子过来。 徐春君只扫了一眼,便含笑说道:“娄七叔,只怕是写单据的人喝醉了,上头的钱数不大对。我看府里账目的时候,两个月前车轴断了也才用了二两银子,怎的换个车辕就要三两?” 娄七臊得老脸通红,骂道:“这报账的糊涂到家了,我也没细看就拿了来,这就叫他们重新算过。” 随后又有后厨的人过来请示,午饭怎么安排;库房的人说屋顶漏雨,要尽快修补;门房又拿了几张拜贴进来,说有外任官员来送礼物。 徐春君都一一安排了,这才得空儿喝口茶。 一碗茶还没喝完,就听外头又是哭又是嚷的,不禁问道:“外头是怎么了?谁吵呢?” 一语未了,齐姨娘便扭着自己丫鬟娇莺的耳朵走了进来。 徐春君连忙起身,齐姨娘一脸愤愤不平之色,向徐春君说道:“听说我屋子里出了贼,我可不敢做窝主,现把她扭送了来。要杀要打听凭发落就是!” 那娇莺便躺在地上打滚放泼,没口子地喊冤。 早有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都想看看徐春君要怎么处理这事。 029 撒泼 紫菱和绿莼一起去扶娇莺,她只是不起来,披头散发地哭骂道:“也不知哪个烂了嘴的,往我身上泼脏水!管教她生儿子没屁眼!我行的正走的直,何曾拿过人家半根线!” 齐姨娘满面怒气坐在那里,只是不说话。 紫菱和绿莼做好做歹地安抚娇莺,她却就是不肯安静下来。 “姨娘消消气,我年轻不谙事,可也知偷盗是大罪,没有凭据绝不会胡乱冤枉人。您好歹让娇莺姑娘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徐春君亲自捧了茶给齐姨娘,态度谦和,脸上不见一丝愠色。 “徐姑娘,你知道我的,平日里只要独善其身,不愿招惹是非,”齐姨娘只觉得自己一肚子苦水,就差扮上唱一出《窦娥冤》了,“这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合着我的屋子里竟出了贼了,我还不知道呢!今天这事,你无论如何要查清楚。我可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死,空背着个窝主的罪名。” “姨娘别急也别恼,吃口茶消消气。里头一定有误会,”徐春君依旧满面含笑,“这事情都在我身上,绝不会真叫谁枉担贼名。” “徐姑娘,你现替夫人管家,令行威重,这事情的确得你来解决。”齐姨娘不喝茶,话里有话,“既然有人说娇莺有嫌疑,我也不能包庇她。把她带了来,听凭你发落就是,免得让人说我为难你。” “姨娘抬举我了,夫人叫我管家,等于赶鸭子上架,我这心里没一时不是七上八下的。若不是怕累着姨娘,这管家的事哪能轮到我。”徐春君不介意放低自己,“只是我人又笨、见识又浅。遇到事满心要解决,却是一没章法,二没头绪。姨娘且容我个空儿,我必给您一个交代就是了。” 果然齐姨娘的面色缓和了几分,但依旧说道:“这丫头我是说什么也不要了,听凭你们处置吧!” 娇莺听了,更加嚎啕起来,哭骂道:“她姓万的东西丢了,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拿的?!这么红口白牙的诬陷人,也不怕遭雷劈!依着我说,前两天她娘家嫂子来走了一趟,少不得金的、银的、圆的、扁的搜罗了去!怕夫人知道了不好交代,索性说丢了。我清清白白的怕什么,便是把我的箱子行李都翻一遍,若是能找出她那东西来,我便一头碰死了,给她赔罪!” 徐春君见她的嘴淮洪一般,知道不让她住嘴是不行了。于是冷下脸来说道:“娇莺你先别哭别喊,我并没听谁说你是贼,你又哭又闹的做什么?你这么闹,没错也成有错了。知道的是你受了委屈,想要我替你做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服夫人的安排,趁着叶妈妈不在家,给我下马威呢!” 娇莺听了,哭声果然小了许多,偷眼看齐姨娘。 齐姨娘只当没看见,也不开口说话。 徐春君又道:“我在府里的日子虽短,却也常听夫人说,齐姨娘最是个心地纯善,正直清高的人。你拿出这泼妇闹街的架势来,可是要把姨娘这么多年的体面都给毁损了不成?你是姨娘身边的大丫环,这点道理还用我说吗?你再这么闹,丢主子的脸,叫夫人知道了把你赶出府去。到那时,你又如何自处?难道在夫人跟前也这么又哭又闹的撒泼不成?” “徐姑娘,我实在受不了被人冤枉,所以才失了态。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再不敢就是了。”娇莺当然不想被赶出去,她不过是配合着齐姨娘演戏,却没想到演过头了。 她心里也有些疑惑,人都说这徐春君最是个好脾气的。她们也以为软柿子好拿捏,谁想并不是这样。 “你不要跪着了,起来吧。”徐春君的面色已然恢复如常,她本来也没有动怒,不过是吓唬娇莺而已。 娇莺羞惭惭地站起来,低着头立在一边。 “娇莺姑娘,不知你是听谁说的?”徐春君问:“怎么我不知道的事,竟有人比我先一步知道了吗?” “也不过是我们院子里的人听人说的。”娇莺道,“说是外头都传遍了。” “这话是谁告诉到姨娘跟前的?把那人叫来,我问问她。”徐春君拿出一副追问到底的架势来。 “这人多嘴杂的,哪还记得是谁说的了?这蹄子是块爆碳,听了便受不了了。”齐姨娘不想牵扯太多人进来。 “家大人多,难免口舌驳杂。俗话说得好,闲话没影儿,露水没籽儿。虽说听着让人气愤,可却是千万认不得真的。”徐春君叫绿莼把凉了的茶撤下去换新茶上来,“自古都是捉贼拿赃,没有只凭几句空话就给人定罪的。” 齐姨娘本是鼓了一肚子气来的,想要大闹一场,给徐春君个下不来台,同时也给万姨娘几分颜色瞧瞧。 好让人知道,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可谁想到了这里被徐春君几句话给圈住了,不好再发作,于是吃了半盏茶,说道:“既然徐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 “多谢姨娘疼我,今天这事纯属误会,往后我绝不会对别人提起。”徐春君不忘给齐姨娘吃定心丸。 “我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但万姨娘可不一定了。”齐姨娘冷笑一声说道,“你自己当心吧!” 徐春君笑了笑,没再说话,把齐姨娘送出了院子才转身回来。 “姑娘,我听德福嫂子说齐姨娘和万姨娘两个人一向不大对付。”紫菱小声对徐春君说,“夫人在家的时候,她们都不敢露牙伸爪,倒也太平。如今老虎不在家,猴子们都乱为王了。” “你没听娇莺说么?万姨娘的嫂子前两日来过,别不真是贼喊捉贼吧?”绿莼疑心道,“要真是那样怎么办呢?” “紫菱,你去厨房问问,万姨娘平时爱吃什么,准备几道她爱吃的菜。再过去请万姨娘,就说我晚上请她来小酌一杯。也叫厨房准备两道齐姨娘爱吃的菜,给她单独送过去。”徐春君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030 小酌一杯 徐春君请万姨娘赴宴,在蔷薇架下的石桌上安排了四菜一汤,另有一壶惠泉酒。 万姨娘如约前来,穿着透花纱的衣裙,晚妆清凉妩媚。 “徐姑娘怎的想起来请我吃饭?”万姨娘指甲上新涂的蔻丹殷红如血,衬得一双手如玉般净白。 “白天太热,太阳落了山才得几分清凉。恰逢今晚月色好,便想邀姨娘来一同赏一赏。”徐春君一身筠雾色纱衣,油光黑亮的头发绾个牡丹髻,两鬓贴着花钿。刘海有些密,把额头挡了个结实,却遮不住浓郁有神的眼睛。 万姨娘坐下后,徐春君对一旁的几个丫鬟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歇歇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姨娘就够了。” 万姨娘但笑不语,等丫鬟们都走了,她方向徐春君说道:“徐姑娘,你今日设的该不是鸿门宴吧?” “姨娘说笑了,我便是想要安排个鸿门宴,也没有樊哙那般敢吃生肉的参乘。”徐春君笑得毫无城府,她平日里实在有些偏于老成了。 一句话把万姨娘也逗笑了,她自然是不怕徐春君的,所以大大方方地来赴约。 徐春君给万姨娘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酒香混合着花香,酒还未入唇,人便要醉了。 此时月亮也刚刚升起,又圆又满,精光四射,把这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我怎么好像许多年都没好好的看过月亮了,”万姨娘轻叹一声说,“就冲这月亮,我也得多谢你。” “该道谢的是我,多谢姨娘赏脸。”徐春君双手捧酒,轻轻和万姨娘碰了一下杯。 “我叫小厨房准备了这几样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姨娘的胃口。”徐春君拿起旁边那双夹菜的筷子来给万姨娘夹了一只火腿虾仁里的虾仁。 “徐姑娘有心了。”万姨娘早就看到了桌子上的这些菜肴,虽不多,但每一样都很精致,且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就知道徐春君一定是提前打听过了。 万姨娘当然知道徐春君请自己吃饭另有目的,可是只要徐春君不提这个茬,她就装作不知道,乐得该吃吃,该喝喝。倒要看徐春君的道行究竟有多深,能让夫人把管家权都交给她。 等到万姨娘把这几样菜都尝了个遍,酒也喝下去了三杯,徐春君才开口说道:“不瞒姨娘说,我现在就盼着夫人快快回来,好让我把这管家的责任卸下去。” “你年纪虽轻,管家却是把好手。夫人信得着你,这也是你的福分。”万姨娘并不把徐春君的话当真,也拿话来敷衍。 “我在这府中又待不长久,何苦做这个恶人呢?”徐春君摇头苦笑,“不过夫人于我有恩,我实在不忍心回绝,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付几天。提着一颗心,捏着两把汗。真真快要被折磨疯了。” “我看你是喝醉了,说胡话。你如何在这府里待不长?”万姨娘顿时来了兴趣,“你又没办错事,依我看,夫人回来还要赏你呢!” “有些话我现在不方便说,姨娘只要记得我在这里呆不长就是了。”徐春君露齿一笑,眼里潋滟着月光,“所以夫人叫我代为管家,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当然了,在夫人面前能替人说上一句好话,就绝不说坏话。毕竟各人都有难处,没有谁会存心害人。” 万姨娘捏着酒杯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末了,拿起酒壶来给徐春君满了一杯,敬她道:“徐姑娘,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且妙在你从不逞聪明。你就算以后不在这里住,想来还是要经常往来的。我位卑言轻,到时还请你在夫人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姨娘本来就样样出色,我给您美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古语说得好,锦上添花,何乐不为呢?”徐春君笑得亲热,言语熨帖。 万姨娘放下成见再看她,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丫头。 万姨娘离开的时候,酒醉微醺。 雨轻和雪柔两个丫鬟搀扶着她,徐春君叮嘱道:“劳烦两位姐姐了,好生把姨娘扶回去吧!” 万姨娘带着薄薄醉意,同两个丫鬟分花拂柳踏月而归。 那月色凉湛湛、清润润,令人惬意极了。 回到萝香苑,下人们多已睡了,只有看屋上夜的两三个丫鬟婆子还醒着。 “姨娘可觉着头晕吗?要不要叫小厨房的人做碗醒酒汤来?”雪柔问。 “今儿这酒喝得舒服,大可不必要醒酒汤。”万姨娘不叫点灯,月色入户足以照明了。 “那姨娘可要洗洗?”雨轻请示道。 “我想趁着酒劲儿就睡了,一洗人倒精神了。”万姨娘慵懒地坐在床沿上,看窗纱上映着的芭蕉影子。 雨轻和雪柔一边给万姨娘宽衣,一边问道:“徐春君今夜是什么意思?” “这位徐小姐可真是个聪明人,”万姨娘忍不住感叹,“能把话说透,又不伤人脸面,真不知她将来造化如何。” “姨娘,奴婢们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雪柔和雨轻均是一头雾水。 “一场误会罢了,将来你们就知道了。”万姨娘累了,想要休息,“记得明早告诉徐姑娘,就说我的镯子找到了,就在亭子边儿上的草荒里,想来是不小心遗落到那里了。” “就这么算啦?!”两个丫鬟难以置信。 她们原本和万姨娘商量好了,谎称镯子丢失,给徐春君出个难题的。 “你们有什么不甘心的?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虚惊一场才是最好的事。”万姨娘笑笑,不再深说。 事情到如今,她和徐春君彼此心知肚明就够了。 所以徐春君一没派人去寻找镯子的下落,二没和齐姨娘起冲突。 四菜一汤,外加一壶酒,谈笑之间就把这场风波轻轻松松化解了。 更了不起的是,她保全了所有人的颜面,让原本设计她的人竟恨不起她来。 “多亏她不会长久待在这府里。”万姨娘睡意朦胧,却还兀自想着徐春君,“否则我可不好过。” 月亮已经偏到西天,夜风拂过草木,万籁俱寂。 031 对症下药 晨风清肃,廊下莲花缸里养的粉荷初绽,香气被薄雾轻笼,缥缥缈缈。 墙边的几竿翠竹坡婆娑着枝叶,使得庭院更显风致。 暑气还没上来,难得的清爽宜人。 徐春君起床洗漱过了,坐在妆台前,让紫菱给她梳头。 紫菱是自幼就在她身边伺候的,细心周到,性情沉稳。 绿莼笑嘻嘻地捧着两只新剪下来的蔷薇花走过来,对徐春君和紫菱说:“我说今日喜鹊直叫,原来真的是有好事了。刚才萝香苑的丫头过来,说万姨娘的镯子找到了,如此咱们也就不必费心找了。” “在哪里找到的?丢了两三天,怎么就找到了?”紫菱忙问。 “说是被花匠找到了送了回来,想是那日不知怎么掉到草窠子里了。”绿莼喜滋滋地道:“何况管是谁找到的呢,反正是找到了。” 何紫菱比起来,绿莼就天真率直多了。 紫菱和徐春君的目光在镜子里碰了一下,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紫菱啧啧了两声,说道:“姑娘可真是神了,古有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如今咱们姑娘一顿酒就能把金镯子召了出来,比飞符召将还要灵验呢!” 绿莼不解:“这关咱们姑娘什么事?什么时候咱们姑娘也会作法了?哦,是了,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姑娘有福气,这镯子说找到就找到了。” 紫菱忍不住摇头,笑道,“傻丫头,你当咱们小姐是靠运气的吗?这里头可有文章呢!” 绿莼放下花,央求紫菱道:“好姐姐,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也学习学习。” 紫菱伸手摁了她一指头,道:“你倒来求我了,难道忘了我昨儿晚上和你一起去假山那里赏月了吗?我只是猜着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得姑娘给咱们指点明白。” 徐春君微微一笑:“倒也没什么,其实我开始并未疑心,只觉得万姨娘和她的丫头未免太不小心些,把那么贵重的东西随便一放也不经管。后来齐姨娘和娇莺来闹,我才确定这里头有事情。为什么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咱们知道之后才有风声传出来呢?如果万姨娘真的想要把镯子找回来,怎么可能在没查清是谁拿了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她们把风声放出去,一定另有目的。 绿莼忍不住打断徐春君的话,问道:“那万姨娘的目的是什么?” 紫菱笑着说:“你这么聪明,何不猜一猜。” 绿莼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用打趣我,我猜出来了。” 紫菱道:“那你说说是什么?” 绿莼清了清嗓子说道:“自然是万姨娘嫉妒咱们姑娘得到夫人的疼爱。如今姑娘又管着家,她当然更不忿了。” 徐春君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万姨娘心有不平,于是出了这么一招难为我。她也算得上是有心机了,自称丢了东西。我如今管着家,理应替她找。但我又一定找不到,因为她根本就没丢。可倘若我不找,就是不负责。找的话,又难免惊动众人,闹得宅内不宁。她和齐姨娘有隙,顺便拉她下水。让我和齐姨娘结成对头,好借刀杀人。” 绿莼听了,忍不住骂道:“这万姨娘的心肝怕是黑的,姑娘和她无冤无仇,何以用这么阴损的法子对付咱们。” 紫菱道:“我知道了,万姨娘定然是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才会如此忌惮姑娘。” 徐春君道:“我猜也是,她必然以为我会长久留在这府里,怕和她争宠,所以给我下绊子。恐怕她心中对我不满久矣,只是碍于夫人不敢发作。” 绿莼便说:“那姑娘请万姨娘来赴宴,跟她说了什么?可是直接就揭破了她的诡计,让她趁早收手吗?” 徐春君笑着让紫菱把那朵嫩黄色的蔷薇花给自己戴上,说道:“我只字未提镯子的事,只是告诉万姨娘,我在这府里待不长。万姨娘不是笨人,知道我对她没有威胁,又怕自己做得太过,我告知夫人,所以便有了今早的事情。” 绿莼听了,不禁慨叹道:“我的天,这人的心思也太深了!这要是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又过了两日,叶妈妈回府,见到徐春君后说道:“这些日子姑娘辛苦了。” 徐春君道:“您老才辛苦,二姑娘和外孙都好吧?” 叶妈妈道:“好着呢!多谢姑娘送去那么多得用的东西,又特意给孩子求了平安锁。我亲家还要上门来磕头谢恩呢!” 徐春君道:“千万不要,如此可就见外了。” 叶妈妈笑道:“我也这么说呢!徐姑娘最是个能干又心善的,哪里指望着咱们谢呢!这情分记着就是了。” 徐春君听了,笑道:“妈妈别记着,我还要跟你讨个人情呢!” 叶妈妈忙说:“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徐春君道:“明秀县主邀我到郡王府小聚,我怕是得告一天假。” 叶妈妈连说:“使得使得,应该应该。县主相请,姑娘怎好怠慢呢。尽管去吧!好好的乐一乐,这些天姑娘也实在是受累了。” 徐春君笑道:“受累可谈不上,府里的人都是老道勤谨的,我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在这里撑着罢了。” 叶妈妈忙道:“姑娘你可太谦虚了,夫人看人是再不会错的。” 徐春君摆手道:“妈妈别再夸我了,我有做的不到的地方,你回头看看,替我描补描补吧!再过些天,夫人也就回来了,我也算是完了事了。” 徐春君知道,夫人平时就让她多结交些人脉,县主这里是必要去的。 回了院子,紫菱说道:“我和绿莼找了几套衣裳出来,姑娘看看明日要穿哪一套。礼物也预备下几样,姑娘看看明天到郡王府去拿什么合适。” “你们两个如今办事越来越周到了。”徐春君忍不住夸赞道。 “我们两个还差得远呢,不过跟着姑娘总是能学些事情。何况姑娘如今这么忙,我们两个能想到的就提前想到了,免得事事都让姑娘操心。”紫菱和绿莼道。 032 掌柜的死了 叶妈妈回来,徐春君暗暗松了口气。 正同紫菱绿莼商量明日出门要穿的衣裳,外头来人禀事:“徐姑娘,陈大人来了,说有事请教。” 徐春君少不得去见了,陈思敬比上次来时似乎又瘦了些,也黑了些。 “陈大人可是为了柳儿的事?事情有进展了吗?”徐春君问。 “在下惭愧,这几日查访无甚进展,昨日茶楼掌柜的又在住处上吊死了。”陈思敬当真是焦头烂额,他已经连着数日没睡好觉了。 徐春君听了也很震惊。 原来衙门将茶楼里的人都带去问话,关了两天之后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得把人先放了。 据陈思敬说,这掌柜的看不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并且也没有人看到他上楼。 一般情况下,他都是不上楼的,只在楼下接待客人和算账。 他老婆孩子都在乡下,自己住在圆盘巷子里租来的房子里。 茶楼未解封,掌柜的便在住处待着。 因衙门告诉这些人,不许离开京城,随传随到。 昨日陈思敬想要再问掌柜的一些事情,赶到那里的时候,叫了半天也没有人开门,这才和手下的人翻墙进去,发现掌柜的已经吊死多时了。 “掌柜的为什么要上吊?”徐春君问道,“难道他真的是凶手?可是他已经被放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寻短见呢?” 虽然不知道杀害了柳儿的凶手究竟是谁,但徐春君却觉得这个人必定是个极其冷静又狠毒的人。 掌柜的虽有嫌疑,但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且他已经被放回来,说明暂时不会有事,他为什么要死呢? “我们查看过了,掌柜的确实是上吊死的。屋里头没有打斗的痕迹,他身上除了颈下勒痕,也没有其他的伤。” “这么说他真的是自杀。”徐春君没想到柳儿被杀的事情还未有眉目,就又死了人。 “衙门里的同僚多认为这掌柜的是畏罪自尽,可我不这么觉得。”陈思敬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徐春君,他总忍不住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给她听。 “大人这么以为必定有缘故。”徐春君觉得陈思敬和京城里多数人家的公子不同,不带纨绔习气,做事认真,且对人没有分别心,算是很难得了。 “掌柜的看上去虽然很像是自尽,但屋子里有很重的酒气,包括他身上也是。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一个杯子,一坛酒都喝光了。我特意问过了,掌柜的酒量不大,平时三两就醉了,就算要借酒浇愁,也不能超出十倍。” “就算他真的喝了一坛酒,也一定烂醉如泥了,站都站不起,又怎么能什么都不打翻踩着凳子上吊呢?”徐春君明白陈思敬的疑心是因何而起了。 “徐姑娘,你当真是冰雪聪明。”陈思敬真心觉得徐春君比衙门里那群人聪明多了。 “可是我对掌柜的不了解,也提供不了有用的东西。”徐春君颇感无奈。 “我这次来是请徐姑娘把那帕子的样式画出来,我拿着去问一问,或许能问出一些线索。”陈思敬不愿放弃任何线索。 “自从上次大人离开后,我便试着把那帕子绣出来了,当然不可能一模一样,但大致样子总差不了太多。”徐春君让绿莼把那帕子拿过来交给陈思敬。 “多谢,多谢!”陈思敬站起身双手去接。 “陈大人,那帕子不还在柳儿身上么?”徐春君问。 陈思敬摇头。 徐春君叹息道:“姑且认定她就是在茶楼里遇害,若那帕子还在她身上,便有人可以排除嫌疑了。” “此话怎讲?”陈思敬问。 “柳儿是去还手帕的,她必定是挨门儿问过去。如果不是帕子的主人,杀了人后,绝不会自己把帕子留下来,那样会给自己惹麻烦。如果是帕子的主人,她一定会把帕子收走,不给人留下线索。可是柳儿被抛尸入河,帕子不在她身上,可能是被凶手收回,也有可能是那帕子随水漂走了,目前无法判断。况且,无论凶手是不是那帕子的主人,也不妨碍她杀柳儿灭口。因为我们不清楚柳儿究竟撞破了什么。” 陈思敬听了,低头思索,忽然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几分欣喜:“多谢徐姑娘提醒,我询问的时候可以问她们谁失落了帕子。如果真凶就是丢帕子的人,她多半不会应承。” “大人的意思是,如果所有人都说自己没丢帕子,那么真凶就是丢帕子的人了。”徐春君明白陈思敬的意思。 “茶社的楼梯在东侧,柳儿必定是从东边开始询问,”陈思敬继续分析道,“我也依次询问过去,多少总能问出些什么。” “若后一间屋子的人说柳儿曾去过她们的雅间,那么前一间屋里的人基本就可排除嫌疑了。”徐春君道,“因为柳儿不可能在走廊遇害,否则必然会闹出动静。” “没错,香霭茶楼的雅间隔音一向很好,这也是它生意好的原因之一,”陈思敬道,“如果柳儿在雅间被捂住了口鼻,旁边屋子的人的确不易察觉。” “无人听到声音是有可能的,但真的一点痕迹都没留吗?”徐春君不大相信,“就算柳儿出不得声音,她被人扼颈而死,不可能不挣扎,多半会打翻茶具。” “我也想到这点,问了茶楼的侍女,那天竟无人打破茶盏茶壶。”陈思敬苦笑。 “茶社的雅间都铺设软席,茶桌又矮,的确不容易打破,”徐春君道,“可打翻总是免不掉的。” 陈思敬闻言,眼睛顿时亮了:“我再去问那天可有谁的衣裳湿了。” “太太小姐们出门,往往多备一套衣裳以备替换。”徐春君提醒道。 “多谢姑娘提醒。”陈思敬心里有了几丝清明。 他的上官想尽快结案,将这案子断成茶楼掌柜的作案,而掌柜的已经畏罪自尽,顶多再判给姜家一些烧埋银子也就是了,反正不过死的是一个丫鬟,总不好因为她反复去叨扰那些小姐夫人。 只有陈思敬力主追查到底,务必将真凶捉拿归案。 033 听戏 徐春君受邀去永贤郡王府,姜暖前一日捎了信来,约她明日一早在长寿街口会齐,好一同过去。 第二日,吃过早饭,到侯府各处走了一遍,又把要紧的事处理了,徐春君才坐了车出门。 姜暖性子急,早就在等了,见了徐春君撩起车帘招呼。 徐春君见姜晴也在车上,便也点点头报以微笑。 到了郡王府,早有丫鬟婆子在门口侯着,带了徐春君等人往里头走,一径把她们带到了仙乐楼。 徐春君一看就知道这是府里专门听戏的地方,明秀县主坐在南边的敞厅里,隔着一池碧水,对面是三层楼高的戏台,中间一道拱桥,很有江南风情。 让人觉得清爽舒适,的确是个好地方。 曾念坐在特制的椅子上,含笑招呼道:“快过来坐,我不大会招呼客人,这些都是阿慈准备的。” 敞厅设了一张八仙桌,上头陈列着八九样稀奇果品,外加八九样精巧点心。 除了背面不设座位,另外三面设了六张椅子,南面三张,东西侧各一张。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本点戏的戏单。 苏绣的椅袱和桌布是一整套,绣的是双蝶缠枝牡丹,流苏上缀着琉璃珠子。 徐春君和姜暖姐妹告了座坐下,曾慈让她们坐自己身边,但徐春君和姜暖都推辞,坐在了东西两侧的位子上,姜晴便挨着曾慈坐下了,说道:“我坐在这儿也好服侍县主。” 曾慈笑道:“怎么能劳动客人,姜二姑娘似乎又长高了些呢!” 说着话曾慈同岑云初走了来,徐春君等人起身相迎。 “云初来了,快过来坐。”曾念招呼岑云初过去,“你这丫头,怎么这会儿才来?” 这是徐春君第二次见到这位岑大小姐,依旧惊艳。 她的衣着首饰都很雅致,没有繁琐的妆饰,颜色也不鲜艳,但穿在她身上偏能衬托出仙姿玉质。 徐春君见到她,心里闪过一句旧诗---“淡极始知花更艳”。 曾慈也坐了,丫鬟上来斟茶。 “咱们先说说话,再看戏。”曾念招呼众人道,“尝尝我们家的点心,也不知你们各位都是什么口味,若有特别喜欢的千万告诉我,下回再来的时候好叫她们预备着。” “我姐姐这些日子总念起几位,说那日实在多谢你们,”曾慈和她姐姐一样,也没有架子,相处起来很舒服,“今日虽为道谢,却也是常来常往的意思。千万不要我们请了才来,那样就太见外了。” 别人还未及说话,姜晴忙说道:“这里头我最小了,托赖着几位姐姐能和两位县主亲近,若不嫌弃,以后必要常来的。” 曾念姐妹点头称是,众人都含笑不语,唯有岑云初冷哼了一声,她一直没正眼看过姜晴,此时也毫不掩饰轻蔑之色。 姜晴只当看不见,她只要搭上郡王府这条线,至于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要紧。 “姜姑娘,你们家丫鬟的事可查明了?”曾慈问道。 柳儿被害的事,因为惊动了当日喝茶的许多官眷,因此几乎满京城都知道了。 姜晴忙答道:“没有呢,衙门的人虽然来了好几趟,可还是没头绪。” “真是怪可怜的,人可安葬了吗?”曾念问姜暖。 “后事已经办完了。”姜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提到柳儿,她心里还是很沉。 曾念不禁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随后丫鬟过来请示道:“唱戏的在后台准备好了,问主子们要听什么戏?” 曾念便道:“徐姑娘先点一出吧!” 徐春君笑着推辞道:“我平日里很少听戏,实在不会点。叫别人点吧,我听现成的。” “每人都要点的,徐姑娘别客气。”曾慈把戏文单子递到徐春君手上,“好让他们提前扮上。” 徐春君推不过,点了一出《观音试玄奘》。 岑云初点的是《翠屏风》。 姜暖喜欢武戏,点了个《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姜晴小声提醒她道:“姐姐,咱们都是姑娘家,两位县主又是极尊贵的,还是不要点这些嘈杂的戏了吧!” “嘈杂不过是外象,这戏文好看着呢!”岑云初端着茶盏,语气里含着三分讥笑,“姜二姑娘看人只分尊卑,倒不看长幼。” 言下之意是姜晴不尊重姜暖。 姜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不好发作,毕竟这里是郡王府。 岑云初毫无顾忌,她可不能。 好在曾家姐妹连忙解围,拿话岔开了。 徐春君心说这岑云初可真是个锋芒毕露的人,她这样的性子太容易得罪人。 若无事还好,一旦有事,落井下石的人可就太多了。 不过姜晴也蛮让徐春君佩服的,因为很快她就平复了情绪,又有说有笑了。 徐春君看着无知无觉的姜暖,不禁替她担心。 不一会儿,戏子们便扮好了上台,乐声隔着水传过来,果然更加动听。 “这样院子里凉爽,真是个听曲消暑的好地方。”姜晴忍不住夸赞。 “这个戏班子是头一次请,听说唱的还成。”曾念笑道。 这时扮观音的上了台,一身白衣,眉心一点红痣。 众人不禁赞叹:“好清丽扮相!” “他艺名叫做玉令春,扮观音是一绝,就是在如今的年轻戏子中他也是数得上的,我因在宫里听过一次,所以知道。”曾念道。 姜暖忍不住慨叹道:“他怕是投胎投差了,和他一比,我倒像是个假女人。”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唯有徐春君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此刻她心思飘忽,早已不在戏文上了。众人只以为她听得入了神,并未在意。 几出戏文唱完,该入席吃饭了。 众人起身,丫鬟推着曾念先走。 徐春君小声叫住了姜暖。 因为今天姜暖和姜晴一起出门,因此姐妹两个每人只带了一个丫鬟。 跟着姜暖的是铃铛。 “徐姐姐怎么了?”姜暖不明所以。 “阿暖、铃铛,咱们晚走一会儿,你们跟我到戏台后头去看看。”徐春君道。 她要去验证一件事,并且这事等不得。 034 线索 正午刚过,暑气直逼得人烦闷难解。 镇抚司衙门口的老槐树枝条恹恹,仿佛快要渴死的病人。 绿莼涨红了脸站在树荫下,又羞又气地瞪了一眼门口嬉笑的两个差官,白牙齿咬住红嘴唇,低头看自己鞋面上绣的双飞燕子。 又过了一会儿,陈思敬匆匆忙忙从衙门里出来,见到绿莼后又快走了几步,上前问道:“绿莼姑娘,你找在下何事?” 绿莼见了他面色方缓和下来,小声说道:“大人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我们姑娘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陈思敬忙问:“徐姑娘在哪里?我这就同你过去。” 原来徐春君为了避嫌,将马车停在了街口转角处,打发绿莼过来找陈思敬。 陈思敬和绿莼走过去,不过几百步的路,官衣后背就让汗给浸透了。 徐春君是借故从郡王府出来的,姜暖她们都还未离开。 天气太热,坐在车里的她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脸的细汗,双颊红红的。 “陈大人,劳您走到这边来,实在过意不去。”徐春君微微颔首道了个歉。 “徐姑娘太客气了,找我一定是有要紧的事。”陈思敬知道徐春君不是那等狂三诈四的庸脂俗粉,到衙门来找自己,必是有万分要紧的事。 “我今天看戏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件事。大人说杀死柳儿的凶手力气很大,不像是女子。会不会是有人假扮了女子呢?”徐春君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譬如戏子,他们虽然都是男的,可扮上女子之后惟妙惟肖,若不格外留心,再看不出来的。” “徐姑娘的意思是那天在茶楼之上有男人假扮做了女子?”陈思敬只觉得有一束光照进了心里。 “我当然只是推测,并无十足的证据。但是我带了铃铛到戏台后头去,她说戏子们用来贴假发片的刨花水和她那天在手帕上嗅到的一样。”案情扑朔迷离,他们掌握的线索又极少,徐春君只能依靠铃铛来佐证自己的猜测。 戏班子里都是男人,但是有这么一类男人专演女子。 上台的时候要化戏妆,两鬓都贴上假发片,而用来贴假发片的必须是榆木的刨花水。 时间久了,戏班子人身上以及使用的物件都免不掉沾染这种气味。 “如果是这样,凶手就必定是丢帕子的人了!”陈思敬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京城中的戏班虽多,但能进大户人家唱堂会的也就那么几个。里头扮旦角儿的也不过三四十人。我们一个个排查过去,不信他还能跑得掉!” “我这个猜测也未必就是准的,大人不要期望太大。”徐春君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在事情没有定准之前她可不敢说大话。 “徐姑娘放心,我会照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如果不成,我也绝不放弃。”陈思敬越发觉得徐春君是个聪慧又可爱的姑娘,她小心谨慎时犹如白兔,但洞察秋毫又好似猎鹰。 “那就祝大人早早破案。”徐春君不再多说,准备告辞。 陈思敬却叫住了她:“徐姑娘莫走,暂且等一等。” 然后又对绿莼说:“劳烦绿莼姑娘同在下到那边去一趟。” 徐春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绿莼也一样,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过街口到对面的苏娘子凉茶棚去。 陈思敬要了几份冰糖酥山,那酥山是用酸牛乳冷冻后做出来的,又冰又甜,是消暑的妙品。 装在特制的青瓷碗里,每碗都配一个小小的勺子。 陈思敬叫店伙计将酥山装进油纸袋子里,他自己捧了四个,让绿莼拿了一个。 等走过了街,才将自己手里的都交给绿莼:“天气太热了,吃点儿这个或可解暑。我就不过去了,免得你们小姐推拒。” “多谢陈公子!”绿莼笑着道谢,她没有客气,因为这点小钱对陈思敬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更何况女孩子们都喜欢吃这个。 陈思敬朝她笑了笑,又对着路对面的徐春君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回了衙门。 绿莼笑嘻嘻地跑回到马车边,向徐春君说道:“天太热,这么几步路上头的都化了。” “告诉你,下一次绝不准要人家的东西。”徐春君也知道这东西是没办法退回去的,只能告诫绿莼不准有下次。 绿莼点头,上了车说道:“咱们快家去吧!真是热死人了!” 坐在车里吃着冰凉清甜的酥山,绿莼在心里默默地想,其实陈公子和自家小姐很是般配。她也能看得出来,陈公子很喜欢徐春君。 可惜的是,小姐已经许了人家。虽然没公开,却已经定准了。 如果他们能早些认识,如果小姐的处境不是这么为难…… 唉,光可是有什么用,这世上的事又怎么能够尽如人愿呢? 想到这些,绿莼便失了胃口,眼睁睁看着那一碗酥山融化掉。 再说陈思敬,他兴冲冲地回了衙门。 衙门里的同僚大多脱了官服在树下乘凉,或是在屋子里打牌。 “你们几个穿上衣服,跟我走一趟西城。”陈思敬走过去开始安排人,“齐三哥,你带着他们几个去东城。”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头上跟下火一样,全出去热死吗?”和陈思敬一起当差的也不乏贵族子弟,但都不像他这般认真勤奋。 “柳儿的案子有了新线索,咱们得赶紧去查。”陈思敬道。 “不过是个丫头死了,你这么上心干什么?况且你看不出来咱们大人的意思吗?”齐三问他,“明摆着茶楼掌柜的一死这案子就结了。” 陈思敬当然明白上头是什么意思,为着一个侍女反复去打扰官家的太太小姐,太不值当。 反正茶楼掌柜的已经死了,说他畏罪自尽,既能快速结案,博得个及时破案的美名。又免得惹恼了各位大人,岂非两全其美? 可陈思敬偏不:“茶楼掌柜的死有种种疑点,况且就算是他死了,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柳儿就是他杀的。这个案子我定要查到底,你们跟不跟我一起去都没差别。” 说着自己拿了佩刀,转身出去了,齐三骂了一声,也紧跟上去。 035 夫人回府 七月初一这一日,侯爷夫人携二子从东都回府。 徐春君早得了信,到外城去迎候。 夫人一身素衣,不饰簪珥,比离京时清瘦了些。 “夫人礼佛归来越发精神完足,洁净慈祥,实在可喜可贺。”徐春君行了礼,接住夫人递过来的手含笑说道。 说着又同两位少爷见礼,夫人的两个儿子养得甚好,都温恭知礼,品行端庄。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夫人拉着徐春君的手说道,“咱们且回府去,好好叙话。” 回到府里,早有丫鬟婆子团团围过来。 侯爷夫人道:“我怪累的,你们都下去吧!春君和叶妈妈留下说说话。” 众人于是退下去,徐春君道:“夫人到榻上歪着吧!一路车马劳顿,到家了可该松泛松泛了。” 夫人笑道:“我倒还好,真正辛苦的是你。我带了一些东西给你,一会儿她们开了箱子给你拿出来。” 徐春君笑言自己不累,又向夫人道谢。 叶妈妈从旁笑道:“徐姑娘管家十分用心,我因二丫头早产也没帮上什么忙,一切都是徐姑娘自己料理。这也就是她能干,若换个人,只怕都应付不来。” 徐春君谦虚道:“叶妈妈可夸奖太过了,她离开的日子本不长,何况我也确实左右支绌得很呢。” “凡事都有个开头,你年纪还轻,难免有觉得吃力的地方,历练历练就好了。”夫人笑道。 又陪夫人说了会子话,徐春君道:“叶妈妈陪着夫人吧,我到厨房去瞧瞧。” 夫人道:“你去吧!午饭过来同我一起吃。” 徐春君去后,夫人问叶妈妈:“春君当家怎么样?” 叶妈妈道:“不是我夸她,徐姑娘果然细心公平,又能防微杜渐。” 夫人点头道:“那就好,我原也估量着她不错。” 叶妈妈笑道:“夫人的眼光一向不差。” 夫人又问:“没人太难为她吧?” 叶妈妈道:“我在的时候没有,没在这几天听说有人故意报错账,但被徐姑娘一眼瞧出来驳回了,后来便无人再敢了。还听说……” “听说什么?你只管说就是,难道我还治你的罪不成?”夫人见叶妈妈有些迟疑便如此说。 “听说万姨娘丢了东西,齐姨娘来闹。”叶妈妈把自己听闻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后来呢?”夫人追问。 “后来便无事了。”叶妈妈说道,“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夫人若想知道细情,我再打听打听就是了。” 夫人摆手道:“不必了,既然小事已经化了,也就不用再提起了。咱们再重头去打听,反倒没意思了。” 叶妈妈答了个是。 夫人又说:“说起来,侯爷也快回京了。” “是呢,侯爷离京也有两三个月了。”叶妈妈说道。 夫人叹息了一声:“侯爷若是在京,只怕我就和春君错过了,这是老天爷要成全我。” 徐春君之所以找到她,就是因为诚毅侯不在京中。按照徐春君和徐琅原本的计划,徐春君进京后是要直接找到诚毅侯,求他想办法给徐道安脱罪。 叶妈妈道:“夫人是徐姑娘的贵人。她若是去求侯爷,最多只是免了她哥哥的罪。” 夫人听了轻笑摇头道:“谁知道呢?我有时候也在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作孽。未来如何,端看她的造化了。” 侯爷夫人虽然信佛,可她终究不是佛,只是个俗人罢了。 叶妈妈于是便不提这件事,只说些别的。 过了一会儿,见夫人困倦了,便说道:“夫人睡一会儿吧!” 然后出去,只留两个丫头在外间听候。 徐春君去厨房准备午饭,厨房管事的王妈妈自然也知道夫人回府了,便主动问询徐春君中午给夫人准备什么饭菜。 “夫人在东都礼佛,吃的都是素食。如今回府自然不必再吃斋,但也不可太过于油腻,免得一时难以适应。”徐春君向王妈妈说:“但也不能太清淡了,就算夫人不想茹荤,两位哥儿只怕早已耐不住了。” “姑娘说的在理,”王妈妈含笑点头,“火腿酸笋汤是夫人平日里爱喝的,另有鲈鱼和肚丝儿,再加上几样时令鲜蔬,也就差不多了。” 徐春君刚进府时,是在她手底下做事的。当时她就看着徐春君不错,只是没想到,也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徐春君就能替夫人管家了。 “妈妈安排的很妥当,只是别忘了再加上一道凉拌面筋,二少爷点名要吃的。”徐春君叮嘱道。 “我这就叫她们做去!姑娘放心吧,天儿怪热的,您在这树下坐会儿,有做好的点心,端上来给你尝尝。”王妈妈殷勤地说。 “多谢王妈妈了,只是我还有事,况且一会儿就要吃饭了,等改天再说吧!”徐春君婉言拒绝。 虽然侯爷夫人十分信任她,如今这些下人们也都愿意奉承她。 可徐春君从来也不肯作威作福,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更知道这些人对自己好究竟是什么原因。 将及正午,夫人睡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觉得身上清爽了不少。 徐春君伺候着夫人洗漱,又亲自为她绾发。 “这天气可真够热的。”尽管旁边有侍女在打扇,侯爷夫人依旧觉得闷热难当。 “前头夫人睡着,就没往房里头放冰。这会儿她们已经去取冰了,等安置好了关上窗子,不一会儿屋里就凉爽下来了。”徐春君给夫人绾了个元宝髻:“发髻绾高些,夫人饭后洗浴方便。” 徐春君估摸着夫人午饭后不会立刻睡觉,多半会洗浴,所以已经让人备好了水。 “你真是个细心周到的好孩子,性子又好。”夫人忍不住夸赞道,“这老天爷造人,从来都是分三六九等的。有你这样聪明灵秀的,也有蠢笨糊涂的。不过差不多的都是不上不下,中人之姿。” “夫人太夸奖我了,其实我也顶多就是个中人之姿。”徐春君并未觉得自己有多聪明,“若说我还有些可取处,也都是夫人指点有方。” “你呀,总会反过来奉承我。午饭都端上来了吧,咱们两个快把饭吃了,你好去歇着。” 036 贵客 徐春君得了空儿,想要约姜暖出来散心,打发了绿莼去送信,问姜暖哪天能出来。 绿莼回来道:“信是送到了,但姜姑娘不在家,门房说等他家大小姐回来再派人回复姑娘。” “不妨,反正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徐春君不在意。 实则姜暖这一日是在家的,她继母早几天就嘱咐她,今天有要紧的客人来拜访,要她千万留在家里不可外出。 姜暖问是谁来,孟氏只是温言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不肯说,姜暖也不好再深问。 因柳儿出了事,姜暖又一再说,孟氏暂时也没给她添丫鬟,只叫铃铛和坠子两个贴身伺候。 这天吃过早饭,孟氏便向姜暖说道:“前儿叫她们给你做的新衣裳好了,一会儿回去换上吧!” 姜晴在一旁假装生气地说道:“娘,你也太偏疼姐姐了。为了那块料子,我跟你央求了多少次,你只说太金贵不给我做。” 姜暖忙说:“我其实最怕穿精细衣裳,坐也不敢坐,走也不敢走的。还是给你吧!” 孟氏在一旁拦道:“别听她的,她还小呢!本应该排在后头。你这么多年都在你外祖家,你父亲和我心里有愧,多疼你也是应该的。” 姜暖是个实心肠的,自打进京,虽然觉得处处都不适应,可是继母待自己又实在挑不出毛病。 譬如桑妈妈的事,她是姜暖的奶妈,本应该贴身伺候。 但姜父和孟氏觉得她太粗俗,怕教坏了姜暖,便令其去后头当差。 姜暖每每替她说情,孟氏都是一副慈母面孔,对她说:“我知道你重情义念旧,桑妈妈也自然是忠心的。可是她脾气有些不好,言语又粗俗,不是大家小姐该听的。有她在你跟前,只会叫人笑话你。外人哪管人心善心恶,只看表面。况且你好歹替我想一想,知道的,我这个继母对你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故意糟践你呢!到最后你我都不落好。” 姜暖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哪里说得过她?况且来京的时候,姨夫姨母一再叮嘱她到了父亲和继母跟前,不可以再像在外祖家那样率性任气,不能轻易起冲突,更不能想什么说什么。 这完全是为了姜暖着想,怕她因无心之失得罪了人,毕竟当家的还是她继母,随便给个小鞋穿就够她受的了。 再者姜暖脾气虽急躁些,可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又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偏生这孟氏最是个温言温语的人,使得姜暖即便是有些不如意处也不好发作。 只好隔三差五地偷偷到后头探望探望桑妈妈,好在他们给桑妈妈派的差事很清闲,并不累。 再说姜晴,虽然有些时候虽然让姜暖不快,但一来她比自己小,二来也未必就是存心的,所以姜暖也不放在心上。 反倒因为她把住处让给了自你自己,而孟氏又把好东西都先给自己,反倒对姜晴心有愧意。 如今这衣裳她不想要,早就说了几次让给姜晴,但孟氏都不让。 姜晴也在一旁笑道:“我逗着玩儿呢!姐姐穿吧!” 姜暖回去换了衣裳,孟氏又随后过来,叫自己贴身的丫头水杏儿给姜暖梳了个时新的发样,还特意从自己妆匣里拿出一只菡萏玉簪给姜暖戴上,拉起她的手道:“咱们阿暖可真是好看,水灵灵的,好比落了露珠儿的海棠花。” 姜暖身上没有多少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她率真自然,毫不做作。容貌虽然算不得多么美艳,但端庄灵秀,气色尤其好。就好似是水草丰美的地方长起来的小山羊。 姜暖被夸得不自在,脸越发红了。 好在这时有婆子过来说道:“夫人、大小姐,客人来了。” “走,咱们见见客人去。”孟氏含笑携起姜暖的手往前头走。 姜家待客,一般的客人只在客室接待,只有十分亲近的才会在孟氏住的正房房里。 而孟氏娘家的亲戚姜暖大多都见过,今日来的这几位却眼生得很。 且孟氏同她们说话也不像是多亲近的人,想来一定是比姜家显赫许多的客人。 姜暖跟着孟氏像向几人含糊问好,客人中为首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穿着打扮都十分贵气,脸上的神情却是一团和气,孟氏开口闭口叫她三太太。 这三太太携了姜暖的手上下打量了片刻,笑道:“这姜姑娘可真是一朵花儿似的,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孟氏在一旁笑道:“如此就更投缘了。” 落座后,几位长辈喝茶说话,眼神却时不时地都瞟向姜暖。 姜暖莫名心慌,可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好容易熬到一盏茶喝完,三太太笑着说道:“初次见世侄女,我从心里头爱得不行,备了一份薄礼给她。” 姜暖慌忙推辞,说不敢当。 孟氏也在一旁说太客气了,可却不十分的阻拦。 说话间那三太太已经从匣子里拿出了一只缧丝的金钗出来,上头嵌着老大一颗珍珠。 “婶娘亲手给你戴上吧!”三太太走过来说。 姜暖站起身推拒,孟氏道:“长辈赏赐,却之不恭,你就收下吧!” 这时院子里忽然吵闹起来,好像是有人闯进来,院里的丫鬟婆子拦着不让。 此时孟氏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而姜暖听到分明是桑妈妈的声气。 三太太的手也不禁顿住了。 就在这当口,一个五短身材的婆子冲了进来,把身后拉扯她的两个丫鬟婆子都推上倒在门外。 “桑妈妈,你怎么来了?”姜暖忙问。 原来进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姜暖的奶妈桑妈妈。 她一把拉住姜暖,把她挡在自己身后,向屋内众人骂道:“你们这起坏了心肝烂了肺的婆娘!合起伙来算计我们姑娘!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们就是盼瞎了眼也别想如愿!” “姜夫人,这是怎么说的?”三太太顿时就恼了,“我们可不是赖上门的,若不是你托人传话,我们还不知道有你们家呢!” 037 大闹 桑妈妈自来骂人是一绝,从会说话起与人纷争就从没输过。 姜暖一岁上没了亲娘,是在她怀中长大的。 桑妈妈自己的儿子夭折,且从年轻时就守寡,自然把姜暖当心肝儿来疼。 此刻盛怒之下,早顾不得尊卑,叉腰大骂起来:“早知你们把我糊弄开就没揣着好良心!欺负我们姑娘孝顺心实,弄神弄鬼地想让她替你们跳火坑!举头三尺有神灵,这么损阴德的事也敢做,真是糊涂油蒙了心!” “反了天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连个尊卑也不知!”孟氏跟前的陪房李妈妈吩咐一旁的丫头婆子道,“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拉出去!” 几个丫头婆子刚上前,被桑妈妈一人赏了几个巴掌烧饼,噼里啪啦打到一边去了。 桑妈妈比一般男子力气都大,寻常妇人可近不得她的身。 三太太等人见乱成这样子,只想快离了这是非之地,对手下的丫头道:“把缎子留下,咱们走!” 原来她们来的时候便备了两样礼物,一是金钗,二是彩缎。 这是京城相亲的规矩,凡是男聘女嫁,都要先由家中长辈相看。 若男方家人看中了这家姑娘,便送女子一支钗,俗称“插钗子”。 若不中意,就留下一匹彩缎压惊,因“缎”与“断”谐音,表示这门亲事不成了。 姜暖来京城的日子浅,不晓得这规矩。 孟氏还想要挽留,被桑妈妈横在中间:“告诉你们,趁早别打我们姑娘的主意!别以为你们门第高些就人人都上赶着!别看我老婆子不起眼,我哥哥和丈夫的名字刻在垂青碑上已经三十载了!律法里头写的明白,休想将我打杀!” 垂青碑是大周国的军功碑,战死将士的名字都在上头刻着。 孟氏见三太太断然离去,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饶是再好脾气也气得骂起人来:“我是她的母亲,她的亲事我如何做不得主?!快来人,把这婆子给我赶出去!” 桑妈妈跳脚道:“谁敢动我?!你还有脸叫人赶我?!呸!你算哪门子的母亲?!我们二姑娘(姜暖生母)是将门之后,当年连太后都是见过的。她只有这一棵根苗,你还来算计!说出去不叫人戳断了你的脊梁骨!那洪家老爷如今是吏部员外郎,你便想着同他们家攀亲,好让他们提拔老爷。我打听过了,那洪家的二少爷三伏天尚且得穿夹衣,走几步路都要人扶。分明就是纸糊的身板子,当中一捏两头出屎的痨病短命鬼!谁嫁给他都是守寡的命!你们把我们姑娘诓了来替你们赚好处,良心亏不亏?!” 到这时候姜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孟氏要她见客居然是相亲。可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这继母为人不错,待自己很好。谁想竟然如此算计自己。 姜暖心里头真是难过极了,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孟氏这个继母,只是表面上和气,实际上算计自己算计得太狠。 “桑妈妈,你也别骂了,咱们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回登州老家吧!”姜暖扯住桑妈妈的衣袖说。 她不想再理论了,只想快些回到外祖母家中去。 那里的人都实心实意地疼自己。 “姑娘别怕,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谁也休想害你。”桑妈妈老母鸡一样护着姜暖。 当初从登州走的时候,姜暖的姨母余含英就单独嘱咐过桑妈妈,让她一定要小心在意,万不可让姜暖吃了大亏。 桑妈妈在三姨跟前可是拍了胸脯保证过的。 这时铃铛和坠子也从外头赶了进来,三个人护着姜暖出去。 主仆几个一径回了姜暖住的院子,进了屋,看到妆台上放着当初从登州离开时,三姨家的小表弟送给自己的弹弓,姜暖的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姑娘,别哭别伤心,反正这事儿已经让老婆子我给搅黄了。”桑妈妈见不得姜暖掉泪,急忙安慰她。 “妈妈,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我们可是被瞒了个结实。”坠子既愤愤不平又好奇。 “是老天爷开眼,也是咱们种的善因。”桑妈妈说起来不由得又后怕又庆幸,“这事儿还是韦玉那孩子告诉我的。” 姜暖她们进京的时候,半路上遇见个快要饿死的小乞丐,姜暖心善,把他救了起来。 这孩子便是韦玉了,他得了活命,十分感念姜暖,便要做仆人报答她。 姜暖本意是不要他谢的,但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让他独自一个人,终究活不下去,于是便叫他跟着来到了京城。 到了姜家之后,他便也就领了差事,在门房打杂。 前几日无意间听到管事的说洪家要给大小姐提亲,他便存了心,趁没人的时候去找了桑妈妈跟她说了。 桑妈妈就借买菜的由头出去打听。 知道洪家的二少爷是个十不全,已经二十四五岁了,还没成亲。 洪家门第虽然不差,可也没有谁愿意把姑娘嫁过去,明摆着不能长久。 女子嫁人是天大的事,谁家爹娘不得好好为自己的女儿谋划谋划。 那洪家便是有一万个好,也当不得儿子不中用。 但孟氏却看准了机会,况且洪家再怎么样也要娶个出身清白又有些根基的媳妇,因此两家一拍即合。 桑妈妈知道后,并没有立刻告诉姜暖。而是等到今天洪家人来相看才发作,为的是一击即中。 “这孟氏该不会是也瞒着老爷吧?咱们应该到老爷跟前告她的状去!”坠子气呼呼地道。 铃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她平时很少说话,但心思十分细腻。 这件事明摆着姜暖的父亲是知情的,因为孟氏根本不可能绕过他这个亲爹去。 她不叫坠子说,是怕姜暖更加伤心。 “老爷怎能不知道?要不然会亲自三封四封地写信催咱们进京来?前几年咱们姑娘还小,他们也不过是略问一问,并不催。如今咱们姑娘大了,能谈婚论嫁了,便一刻也等不得了。自古有后娘就有后爹,再不错的。”桑妈妈心里气苦,便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038 以退为进 不提姜暖这边,单说孟氏。 相亲的事眼看成了,却半路杀出个桑妈妈,给彻彻底底搅黄了。 孟氏当真气得要吐血,姜晴听到消息过来,劝她道:“母亲别动气,千万别和那些乡下人一般见识。” 姜晴平时和姜暖相处,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可背地里却只叫姜暖是乡下人。 “这是我费了好大心血才谋划好的事,”孟氏摇头叹道,“你父亲必然要失望了。” “这乡下丫头也太不识抬举,不过是个鱼眼珠子,还真以为自己是谁家的掌上明珠了!能嫁到洪家去算是她的造化,也不想想,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愿意娶她!”姜晴是真觉得姜暖一无是处。 “这些话只当着我的面说说罢了,当着别人,千万不可以,哪怕是你父亲。”孟氏是个心机内敛的人,不喜欢肆意发泄情绪。 “我知道了娘,你别生气了。”姜晴搂着孟氏的肩膀轻轻晃着说,“那姓桑的婆子,咱们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实在不行,叫个人牙子来把她发卖了就是。” “记得娘教导你的话,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当心祸从口出。”此时孟氏把姜暖的事放在一边,教导起自己的女儿来,“女子要在意自己的名声,你以为世人是靠什么活着?你还小呢,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这时,一个叫四儿的丫头走进来,向孟氏禀告道:“太太,大小姐她们收拾东西要回老家去呢!” “走就走,谁稀罕!”姜晴刚说了一句,就被孟氏用眼神止住了。想起刚才母亲教导自己的话,自悔失言,慢慢地把头低下了。 “拦着大小姐,我这就过去。” 不得不说,这孟氏可真不是个一般人。 换成旁人,要么狠狠惩治一番桑妈妈,要么就任由她们主仆离开。 可她不但不让姜暖走,还要亲自过去安抚。 孟氏自幼出生在侯伯爵府,十几岁时全家被夺爵流放,很是吃了些苦。 那时姜暖的父亲姜印之恰好在他们流放的地方做县令,孟氏便给他做了妾室。 此后姜暖的母亲病死,孟氏在姜晴之后生了儿子姜晖,姜印之便将她扶了正。 后来孟家复荣,姜印之也托赖岳家升职,做到了如今的从六品京官。 孟氏和姜印之都是有野心的,不甘于如今的官职地位。 孟氏的娘家虽有个侯伯爵的名头,但并不任要职,况且她知道,娘家是女子在夫家的倚仗,一旦对外还得是夫家显赫才行。 况且儿女的命运也与之息息相关,是马虎不得的。 若是凭借孟家的关系,也能够帮姜印之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孟氏觉得即便是那样,也一样要走人情,该送的礼一分不能少。 但如果利用姜暖的话,不但成全了自己贤德的好名声,而且还能跟洪家成儿女亲家,一举两得。 如今洪家的亲事黄了,她一番心血打了水漂,当然不快,可是她不能因此损失更多。 如果让姜暖就此走了,那么定会让她的名声受损。 外人一定会笑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更会说她只是利用姜暖这个继女。 更何况如果就让姜暖这么走了,那么自己之前的付出不都白费了吗?孟氏绝不允许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只要姜暖不离开这里,就等于攥在自己的手心里,算计她是早晚的事。 这一次是自己失算,下一次可就不会再让她如愿了。 因此孟氏对镜整理了仪容,带着丫鬟去见姜暖。 此时姜暖已经收拾出来一箱子衣物了,正叫铃铛把孟氏她们给的东西理出来放到一边。 孟氏一进门便哭了,走过去拉住姜暖的手说:“阿暖,我知你心里怪我。可你不能任性一走了之,总得听我剖白剖白。” 桑妈妈拦道:“夫人不用白费口舌了,我们乡下人还回乡下去。” “桑妈妈,我知你为何如此对我,”孟氏不急不恼,“你是觉着自己全心全意为阿暖,而我是在算计她,故而理直气壮。” 桑妈妈闻言冷哼一声没有答言。 孟氏接着道:“可好心未必就能办好事,拿今天的事来说,你搅黄了洪家的亲事,却也坏了阿暖的名声。你这么一闹,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对你对我都有限,最受连累的还是阿暖。 咱们家不过是个从六品官职,站在紫阳街上丢块石头都能砸中比咱家品级高的官员。我这个当主母的,最担心的就是儿女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洪家的二少爷虽然身体弱些,但是听闻最近一二年,因为得了名医诊治,已经大好了。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是老爷是见过的。 我是看中了他们家长辈行事大度温和,阿暖嫁过去不会受气。再加上丈夫比她年长,也知道疼护她。何况我一直觉得阿暖是个有福气的,她嫁过去必定事事如意,绝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话说回来,咱们看着自家姑娘千好万好,可在外人眼里就未必了。咱们又不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哪里寻得到十全十美的婚事呢?姑娘想一走了之,却不想想,便是回去了,又能止得住旁人的议论吗?何况刚来几个月就回去,只会给余家姨母添烦难。人家实在是仁至义尽,咱们姜家一辈子都要感激的,怎么还能再给人家找麻烦?” 不得不说这孟氏真是能言善辩,桑妈妈想要顶她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孟氏缓了缓又说:“人都说一重肚皮一重山,我也从不敢有取代你生母的心思。可是从你来京,我是如何对你的,你心里也清楚。 退一步讲,我便是不好好待你,把你诓了来。哄着你父亲给你结一门不如意的亲事,别说一个桑妈妈,就是十个桑妈妈,或打或卖,难道真处置不得吗?” “可是这件事也不应该瞒着我,给我一个措手不及。”姜暖闷闷地说。 孟氏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说道:“何止是你措手不及,真真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本说的今日只是来做客,顺便见见你。所以我也只跟你说是有贵客要来,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呢,说早了恐你害羞。又怕这事情最后不成,你觉得难堪。谁想她们居然就要定下来,当时的情形我也不好就回绝的。你想人家一盆火似地赶着,我怎好兜头给人家泼冷水呢!” 孟氏这边做好做歹地稳住了姜暖主仆,又吩咐丫鬟道:“叫新来的山东厨娘给大小姐做些顺口的,正午都过了,怕是饿了。” 039 游湖 因天气热,徐春君约姜暖游湖。 清平河出了城,在大夫山下汇成一湾碧湖,周遭绿茵浓翠,野芳馥郁。 即便是再热的天气,这里依然凉爽怡人,是消夏的好去处。 徐春君穿着鹅黄上衫月白纱的绉裙,雅致中透出几分活泼。 姜暖身上则穿了一身赪霞色的裙袄,她气色好,性子活泼,尤其适合颜色鲜艳的衣裳。 头上一对小小的蜻蜓发钗,十分应节气。 如今她的头发都是铃铛梳,这丫头虽然默不作声,但心思细腻,手又巧,一般的东西看看就会了。 “这一路上还是有些热的,上了船就好了。”徐春君携着姜暖的手笑言道:“这几日没见,你怎么瘦了些?” 姜暖见周围有许多人,不便说实情,只说道:“大约是苦夏吧!这几日胃口不太好。” 她们两个身边伺候的丫鬟早就相熟,此时也亲热地小声聊着天。 几个人上了船,徐春君早就备好了瓜果点心。 姜暖坐下,只觉得四面都是凉风,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得赞叹道:“真凉快!” 徐春君道:“姜二姑娘怎没同你一起来?” 她的请帖里特意说了叫姜晴同来游玩儿的。 “她也来了,不过不跟咱们一处。”姜暖抬着下颏指着不远不近的一只画船道:“同孟家的二姑娘在一处呢!” 徐春君其实早也看到了,那船上有许多人,其中穿着盈盈粉衣裙的是姜晴,穿一身冰台色的是孟乔。 徐春君早料到姜晴不大可能赴自己的约,请她也不过是为了礼数上不缺。 而姜暖也不太喜欢自己和徐春君在一起的时候,妹妹在旁边,总觉得多少有些不畅意。 虽然她继母多次让姜晴带着她多与孟乔等人来往,姜晴也满口答应,但姜暖就是不喜欢。 不是别的,只觉得孟乔太文邹邹的了,自己在一旁怪拘得慌。 “想什么呢?以至于出了神?”徐春君把一片切好的甜瓜递到姜暖手上问她。 姜暖回过神,心直口快地道:“徐姐姐,你平日里也是爱读书的,怎么不见你吟诗作赋呢?” 她和徐春君在客栈相遇的时候,每次去找徐春君玩儿,都见她拿着书在读。 不过一见了她,徐春君就把书放下,和她话家常了。 姜暖没细究徐春君看的究竟是什么书,只看见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自己能认识一半,却还有许多不认得。至于到底讲了什么,那就更不晓得了。 徐春君道:“我虽有时读些书,但也只是为了解闷,实则并未学到什么。若说前人的诗词,倒也会背几首浅近的,自己却一句也作不出来。” 姜暖听了摇头道:“我不信,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只是姐姐你为人谦虚,不喜欢卖弄罢了。那孟二小姐,人人都说她是才女,可我总觉得她未免太爱显摆了。见到个什么必要引经据典地评论几句,来不来就要赋诗作词,或铺开纸来画几笔写意。可怜跟着她的丫头,那么大个文房四宝的匣子,镇日价抱在怀里,累个半死!” 在徐春君面前,姜暖总是忍不住一吐为快,招得那几个丫头都掩口笑个不住。 徐春君在她脸上轻轻扭了一下,笑道:“你这张嘴啊!你我这样不会写诗的不是也一样游湖吃瓜?” 姜暖叹道:“那倒是的。似我这般俗人本不该笑话人家才女,只是如今姜晴也这般如此起来,我每日见了她都不大自在。岑家小姐虽难让人亲近,却也不在这上头弄花样,我倒挺看重她这点。” “说曹操曹操到,那边岸上的不就是岑家大小姐么!”紫菱指着不远处说。 徐春君和姜暖看过去,果然见岑云初带着两个侍女在那边柳荫下的石椅上坐着,周遭有不少人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她,她都看不见一样。 因天气热,众人都把发髻绾得高一些,岑云初亦然。 如此就更将她颀长雪白的颈项凸显出来,只这一点,就无端比众人多出三分高贵。 她今日穿的是一套翠缥衣裙,整个人如幽谷青竹,掩不住孤标傲世的气质。 “把船靠过去,”徐春君吩咐道,“否则就这么过去不大好。” 怎么说岑云初同她们也是一张桌上看过戏赴过宴的,况且徐春君从心底觉得岑云初蛮真性情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不喜欢逢场作戏,更厌恶左右逢源,但也不必担心她口蜜腹剑、背后捅刀。 不一时,船娘将船靠了岸。 岑云初也看到了她们,并不起身,只是微微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徐春君满面含笑请道:“岑姑娘可要一同上船游湖么?我们的船还算宽敞。” 岑云初脸上神情疏懒:“不了,我坐坐也该回去了。” 徐春君知她一向孤僻随性,也就不再多说,叫船娘撑船到那边的半月桥去。 快到桥下,桥上便有人大叫一声道:“姜大脚!” 姜暖听了不禁柳眉倒竖,骂道:“宗猴子!你闭嘴!” 原来小侯爷宗天保也和几个友人一同出来游玩,他们不爱坐船,就在桥上赏景。 宗天保见姜暖怒了,他反而更高兴了,嘻嘻哈哈道:“你干嘛坐船呢?直接踩水不就好了?” 他一见到姜暖必要拿人家的脚开玩笑,气得姜暖七窍生烟。 徐春君忙安抚姜暖:“别理他,我们阿暖的脚才不大呢!” 又叫船娘把船荡过去,远离这是非之地。 过了桥,见那边一棵柳树枝条垂在水上,一群凫雁在那里嬉戏,姜暖便要过去看。 把船荡过去,姜暖就巴在船舷上掰碎点心喂那些水鸭子吃。 “哎呀,徐姐姐你快看,这些水鸭子也太傻了,吃就是,做什么每吃一口都要扎个猛子,把个鸭屁股撅得老高。”姜暖嘻嘻哈哈地说着话,把刚才都不快抛到了脑后。 徐春君也拿了点心,刚丢下去一小块,坠子开口道:“咦,那边过来的好像是陈大人。” 徐春君一抬头就见陈思敬带这个小幺儿从岸上柳荫里走过来,他今日未着官衣,显然是在休沐。 040 凶手 见陈思敬过来,姜暖忙拍干净手起身,乖乖地站在徐春君旁边,随着徐春君向陈思敬见礼。 不穿官服的陈思敬更显得温煦谦和,向徐姜二人回礼道:“二位姑娘好雅兴。” 徐春君也浅笑道:“难得陈大人今日不忙。” 陈思敬道:“在下本打算休沐结束后再去二位府上拜访的,但今日恰好遇见了,便在此说了吧。” 姜暖和徐春君忙问什么事。 陈思敬道:“杀害柳儿的凶手已经捉拿归案了。” 船上的人听了,惊讶之余不由得欣喜,问道:“什么时候的事?究竟是谁干的?” “人是前日抓的,”陈思敬道:“说真的,得多谢徐姑娘的指点,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那人抓获。他果然是个戏子,就是钟家戏班里扮花旦的,艺名叫做小西施。” “陈大人千万别这么说,立头功的自然是您,其次便是铃铛了。”徐春君把铃铛往前推了推说,“若不是她的嗅觉异于常人,我们根本抓不到这个线索。” 还未等陈思敬说话,他身边的小幺儿便说道:“铃铛姑娘自然是有功的,徐小姐的功劳更大!不过最辛苦,最凶险的还得是我家公子。那凶徒随时防备着,身上掖着刀子。那日若不是我家公子躲得快,只怕要受重伤了。饶是我家公子神武过人,还是被他刺伤了手……” “住口把!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如此不知礼,唐突了二位小姐,还不退下!”陈思敬呵斥他的小幺儿。 徐春君早留意到陈思敬的左手一直背着身后,听他的随从这么说,便知道一定是左手受了伤。 “陈大人伤的不重吧?”姜暖问,“那凶徒可真够胆大包天的!” “些许小伤,早就好了。”陈思敬轻描淡写地说。 这话虽然是回复姜暖,但他的眼睛却看着徐春君。 “陈大人,那个什么小西施又为什么要杀了柳儿呢?他可交代了没有?”姜暖心急,想快些知道详情。 “抓人是我们抓,但是审犯人就要刑部来审了。”陈思敬道,“我倒是跟刑部的人打听过了,那天他的确去了香霭茶楼。且是扮作女子去的,所以没有人发觉。至于他究竟去见谁,现在还不太方便说。只是他已经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那天柳儿撞见了他,他将柳儿掐死之后藏在了茶桌下面的地龙里。” 徐春君听到此事,不觉出声道:“地龙?” “不错,我们之前总觉得这事蹊跷,且始终也想不出他究竟把柳儿的尸体藏在何处。”陈思敬道,“京城里茶楼酒楼里取暖都靠碳盆和火炉,香霭茶楼以前也是这样。只不过今年春天翻新重建的时候,装了地龙。这地龙还一次都没用过,只有茶楼的人知道,不知这个戏子怎么知道的。情急之下,他便将茶桌下头的席子掀开,又撬开隔板,将尸体藏了进去。此后虽然有人进来打扫,却不可能打扫得那么彻底。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又悄悄潜回茶楼,将柳儿的尸体取出,从北窗弄了下去,抛到了河里。” “他这手段倒和之前推断的几乎一样。”徐春君说道,“那茶楼掌柜的也是他下的毒手吗?” “也是他。”陈思敬道,“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狡诈。他想着让茶楼掌柜的当他的替罪羊,暗中悄悄的跟随着他,趁着茶楼老板喝醉了之后,故意给他多多灌酒,让他烂醉如泥,之后再伪装成上吊自尽的样子。” “这个戏子的心眼儿可真多,要不是陈大人你们一直追查不放,说不定就被他蒙混过去了呢!”姜暖不禁咋舌,“放任这么个凶徒逍遥法外,只怕他迟早还会害人,谢天谢地,总算把他给抓住了!” “待案情全部审明,自然会大白于天下。”陈思敬微微笑了笑说,“打扰二位姑娘了,话已传到,在下告辞。” “多谢陈大人。” “陈大人慢走。” 徐春君和姜暖看着陈思敬的身影消失于柳荫之后,才又重新回到船里。 “徐姐姐,你说柳儿到底是撞破了什么才被杀人灭口的呢?”姜暖兀自心惊,又感到不解。 “陈大人没说,咱们也不好过多揣测。”徐春君道。 她虽然对姜暖如此说,但自己心下是有计较的。柳儿和这个戏子本无恩怨,能够让其杀人,要么因财,要么因情。 那茶楼上的客人都是官眷贵妇,这个戏子去见的必定是其中的哪一位。 或许这戏子是哪宗买卖的中间人,双方在谈交易的时候被柳儿听见了,并且这买卖一定见不得光。 但这个可能很小,因为如果真的涉及到银钱账上的事,又何必主子亲自出马? 派个管家或者贴身的侍女婆子就可以了,完全不必以身犯险。 徐春君知道,这京城里许多人家,尤其是内眷,常常会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去放利。 但一般人家都会有专门的管家婆子负责这事,把钱通过可靠的中间人放出去,到时候再收利钱和本金上来。 若不是因财,那便是因情了,这情也必然是奸情。 那戏子善扮女子,出入这等场合也不易被人发现。 若有人借这便利与之偷情,倒比与一般男子有私情更为隐秘。 只是这两个人没想到,他们在茶楼私会,居然会被柳儿给撞破。 这种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外人知道的,因此柳儿必死无疑。 当然了,徐春君觉得陈思敬知道的一定比告诉她们的多,只是有些话实在不好说。 因为想要找到和这个戏子相约的人一点儿都不难,柳儿藏尸的那间茶室,便是他们那天见面的地方。又何况茶楼里的掌柜虽然死了,但那些侍女们都还在,当天一定有人见过他。 “这茶楼只怕再也不会有人去了。”姜暖摇头叹息道,“反正我是再也不会去了。” “别想这些不遂心的事了。”徐春君拍拍她的手背说,“咱们上岸去赏赏花吧!” 041 风波 湖北岸兰芷丛生,品种各异,但开得都甚好。 也不知道究竟是水土使然,还是别的原因,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多生兰草。 许多人把这里的兰草移植回家中去,但无论怎么精心养护,都不如在野外长得茂盛开得妍丽。 石子路狭窄,徐春君和姜暖携着手在前头走,四个丫鬟在后面跟着。 姜暖忽然笑了一下,靠近徐春君的耳边小声道:“徐姐姐,我说了你不要生气。我觉得你和陈大人好般配。” 徐春君听了,却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和他不过是因为柳儿的事多说了几句话,永远都只是两个全然不相干的人。” “姐姐你生气了?”姜暖自悔失言,“都是我不好,贫嘴贱舌地胡说一气,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没有生你的气,”徐春君笑了笑,“只是我和他绝无可能。” “那……那又是为什么?”姜暖的心思不够细腻,但她觉得陈思敬明明对徐春君有意。而徐春君又待字闺中,哪里就完全不可能呢? “将来你会知道的,婚姻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只看个人。”徐春君没又跟姜暖提过自己和郑无疾的事,这件事目前并未对外公布,又何况里头牵涉太多。 姜暖叹息一声:“徐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像你像我,婚姻的事,从来都是自己做不得主的。” 于是把前日洪家的事说了。 问徐春君道:“姐姐,我这几日心里头一直在想。我继母到底是真的为我好,还是在利用我?他说的那些话听上去也没有说不通的地方,可我心里头还是不太好受,是不是我太小心眼儿了?” 徐春君可不似姜暖这般单纯,这件事明眼人一见便知。 所以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孟氏巧言令色,却也改变不了她要拿姜暖来攀附高官的目的。 姜暖比徐春君还要小一岁,且刚刚来京几个月,为什么要那么急着提亲呢? 况且洪家的那位二少爷若真是已经大好了,又怎肯降低身份去和一个五品官的女儿结婚? 且这女儿又是自幼长在外祖家的,姜家自己尚且未完全了解她的品格性情,怎么就放心地一见面就要定准了? 可是这些话是不能跟姜暖说的。 不是徐春君想要置身事外,更不是要瞧姜暖的热闹。 而是她知道姜暖心里不藏事,而桑妈妈又是个脾气急的。 一旦这些话让她们知道了,回去必然不能跟孟氏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如此一来,姜暖的处境只会更难。 何况徐春君看得出来孟氏很在意自己的名声,那就更不能撕破脸,好歹有这层遮羞布,她总是不好太露骨。 于是,她叮嘱姜暖道:“你要记住,第一不可顶撞你父亲,亦不可当着他的面顶撞你的继母。” 男子不大理会内宅的事,姜暖本不受宠,若顶撞了她父亲,就更不受待见。 孟氏再吹一吹风,姜暖必然要受委屈。 姜暖听了点头。 徐春君继续说道:“第二不可叫桑妈妈、铃铛和坠子这三个人离开你身边。” 徐春君早就怀疑孟氏有意把自己的人塞到姜暖跟前,好更容易摆布她。 姜暖苦了脸道:“我当然想让她们常在跟前,可万一我继母非要调开她们,我又能怎么办?毕竟是她当家。” 徐春君缓缓道:“依我看来,近期不会有什么变动了。” 因为孟氏要安抚姜暖,不让她生出回外祖家的心思。 “那么以后呢?”姜暖追问徐春君。 “你回去可叫桑妈妈她们散布消息,就说你自幼便有高人指点过,说你克仆人,批了八字才选了这三个人在你身边伺候。先前你们也不大信,但如今有了柳儿事,方知不是儿戏。那些下人们听了,只怕没有人再急着往你跟前去了。便是你继母想要塞人给你,你也可以拿这个搪塞过去。” 姜暖听了忍不住拍手道:“徐姐姐,你可真是个女诸葛!我若是有你一半的聪明,也不会处处被人拿捏了。” “你不要夸赞我了,记住我的话就够了。第三,若有什么棘手的事,你记得装病装昏,谁也奈何你不得。此外,除了同我之外,无论是谁说起,你都只说你继母的好,一句坏话也不说。” 孟氏处处扮贤良,姜暖也要显得孝顺才成,不能自坏名声。 姜暖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说着又把头靠在徐春君的肩上,叹息道:“若你是我的亲姐姐该多好,有你这个姐姐,我便没了长辈倚仗,也不会无依无靠。” 徐春君笑道:“我与你投缘,不是亲生的姐妹也可以肝胆相照的。” 姜暖笑嘻嘻地抱住徐春君的腰道:“那咱们就结拜吧!” 徐春君未及开口,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姜大脚,我说你怎么不在船上,居然跑到这里来赏花了!你都多大了?还跟人撒娇!” 小侯爷宗天保从一旁的山石后边跳出来,嘻嘻哈哈地打趣姜暖。 姜暖先前就已经被他气着了,如今他还是一口一个姜大脚姜大脚地叫着,不由得更加恼怒。 “徐姐姐,我们走!”姜暖站起身来,迈开步就往前走。 谁想宗天保在她身后紧追不放,兀自嚷嚷道:“姜大脚不愧是大脚,走得可真快!” 姜暖本来走得甚急,听他如此说猛地刹住了脚。 小侯爷收不住步子,跟她撞了个满怀,只觉得姜暖又香又软,竟是生平未领略过的美妙,不禁脱口而出道:“你身上好香!” 姜暖见他眼光灼灼一副贼像,几乎不曾气死! 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咬牙骂道:“你给我滚!” 同时伸手去推他,只听噗通一声,宗天保被推得掉进了湖里。 他因为要逗弄姜暖,故而一个人偷偷跑过来。 跟着出来的小厮和同游的人都在那边,见他落水才连忙赶过来。 其中一个身着窃蓝提花绸的公子哥儿指着姜暖骂道:“你个泼妇!居然敢动手,不识抬举的东西!” 姜暖不客气地回骂道:“你算哪根葱就来骂我?!这湖边也无青草,不缺你这多嘴驴!” 那人被骂得脸都白了,上来就要打姜暖。 042 大打出手 此时宗天保正在水里挣扎,却还不忘朝岸上喊:“崔兄,千万不可打女人!” 他虽然有些贫嘴,也不过是想逗弄逗弄姜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见了姜暖,就忍不住要打去捉弄她。 可那姓崔的如何理会得?他向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又最喜欢斗气斗狠耍威风。 如今周围有许多人看着,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徐春君和几个丫鬟忙赶上来护着姜暖。 姓崔的骂道:“一群臭小娘!再不让开,我就挨个教训!” 谁知他的胳膊还未落下就被一个人架住了,那人足足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右手握着他的手腕,左手背在身后,上面缠着纱布。 那姓崔的愣了一瞬,随即说道:“陈六少爷,这事儿你最好少管,免得伤了和气。” 陈思敬道:“崔公子,好男不同女子争。” 那姓崔的顿时不悦,冷笑道:“你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都是些什么低贱货色!我今日必要奈何这几个臭娘们儿,你趁早闪开!” 这时和宗天保同游的另外两个人也过来说和气话,但这姓崔的却觉得自己没了脸面,死活不肯干休。 陈思敬回头向徐春君和姜暖道:“这边我来处理,你们回去吧!” 姓崔的对他手下人叫嚣:“你们把人给我拦住了,看谁敢走?!” 陈思敬怕徐春君等人脱不开身,便抬脚把那姓崔的踢进了湖里。 他的随从们都忙着去救主子,也就顾不得拦着徐春君和姜暖了。 只是她们还未来得及走开,那边就拥过一群人来,为首的是崔明珠,孟乔和姜晴也在后头跟着。 崔明珠向陈思敬嚷道:“你敢打我哥哥,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又骂姜暖:“你个乡下丫头!到处惹事!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人!” 原来被陈思敬踢下湖的就是崔明珠的胞兄崔宝玉。 姜暖本就在气头上,又最听不得别人骂她的娘。立刻回嘴道:“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你同你哥哥倒是父母双全,也没见你们有什么教养!” 姜晴慌忙解劝,一头说:“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快向崔姐姐赔罪。” 一头又说:“崔姐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因她爱慕的陈思敬也在,让她觉得姜暖异常丢人。 崔明珠盛怒之下哪里会给她面子,冷哼道:“你们这等货色原本给我提鞋也不配,以后少跟我套近乎!谁是你姐姐?那没教养的野丫头才是你姐姐呢!” 说着又冲姜暖道:“有本事你别跑!别做缩头乌龟!” 姜暖是个牛脾气,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性子烈得很。加上本来也不愿意连累陈思敬,便昂头道:“我一世不走,你待怎样?” 崔明珠咬牙道:“好不要脸!” 又对跟随的丫鬟婆子道:“给我打这不要脸的野丫头!谁敢拦着一并打过去!” 紫菱、绿莼她们四个丫头把姜暖和徐春君围在里头,但明显寡不敌众。 这时宗天保和崔宝玉都从水里上了岸,浑身湿淋淋,好似两只落汤鸡。 宗天保万没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顾不得别的,说道:“起因都在我,是我不小心自己掉进湖里的。不要再因为这个起争端了。” 可就算他如此说,也挽回不了什么。 崔家兄妹一向跋扈,何况吃了亏。 陈思敬和宗天保关系不错,和崔宝玉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却不想在今天交恶。 因此崔宝玉上了岸,就立刻叫手下的人去打陈思敬。 却被陈思敬都给踢下了水,噗通噗通,好似下饺子一般。 崔宝玉气得跳脚,却不敢上前。 而崔明珠早就看姜暖不顺眼,叫丫鬟婆子动手打人。 一眼瞥见不知何时过来瞧热闹的岑云初,她脸上挂着冷笑,明显在嘲讽自己。 崔明珠一见岑云初就火大,她与岑云初有过几次交锋,但都没讨到半分便宜。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甘心。 尤其让她不舒服的是岑云初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知有什么可轻狂的。 她满面怒气地盯着岑云初,岑云初毫不畏惧地和她对视。 “岑大小姐不上场吗?”崔明珠冷哼,“之前我言语羞辱那乡下丫头,你尚且为她仗义执言。如今都动了手了,怎不见你出手相助呢?” 岑云初的丫鬟扶岚和临溪见崔明珠挑衅,便说道:“姑娘不要为了这样的人失了尊贵,她们若敢动手,奴婢便跟她们拼了!” 谁想岑云初却说:“要打也是我打,你们两个万不能动手,免得怪到你们头上。”说着便走上前。 崔明珠以为岑云初又要跟自己理论,心说今天无论她说什么,自己只管打就是。 却没料到岑云初到她跟前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推了她个踉跄。 崔明珠还没等站稳,岑云初紧接着又是一脚。 崔明珠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当即哇哇大叫起来,只是她的那些丫鬟婆子没一个在她跟前,且因为场面混乱,压根儿就没留意到这边。 她那个哥哥正在跟陈思敬叫号,背对着她,也没看见。 如此混乱难解之时,定北公霍恬带了一众人赶来,把众人都分开了。 霍恬的年纪本来就比在场的众人都大些,况且他是如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更要紧的一点是,这位爷最是个冷面冷心的。不管是谁,一律不给面子,若有谁执意胡闹,他真敢叫人把他们都捆起来送大牢里去。 崔宝玉等人不敢不买他的账。 徐春君并未受什么伤,只是头发被扯得有些乱了。因为姜暖和坠子两个实在很能打,不愧是将门出身。 徐春君见纷争止息,便悄悄拉了拉姜暖的袖子说道:“阿暖快装昏!” 姜暖于是假装晕倒,铃铛和坠子急忙将她扶住。徐春君便跑过去将岑云初拉过来,说道:“岑姑娘,能不能借用你的马车把阿暖送到医馆去?” 她们当然也有车,但是徐春君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把岑云初也一道带走。 于是三个人都上了岑云初的马车,扬长而去。 崔明珠又哭又闹,扯着他哥哥的衣襟说:“我不管!你必须要替我教训那个姓岑的贱人!我长这么大小都没受过这种屈辱!” 崔宝玉紧盯着岑云初窈窕的背影,喃喃道:“放心,放心,我一定帮你报仇就是了。” 043 喝酒去 马车走出不多远,姜暖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问徐春君道:“丫头们跟上来了没有?” “都在后头呢,放心。”徐春君忍着笑道。 岑云初在一旁整理微微乱了的鬓发,不作声。 徐春君向她道谢:“多谢岑小姐载我们一程。” “不必谢,你们也给了我台阶下,”岑云初也笑了,“否则收场还有些麻烦。” 徐春君和姜暖都知道她这个人孤僻难相处,于是便说道:“麻烦叫车夫把车停一停,我们这就下车去了。” 岑云初却说:“忙什么?坐都坐了,索性一同进城去。” 姜暖于是说道:“岑姑娘,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动手。原以为只有我这样的粗人耐不住性子呢!” 岑云初翻了个白眼道:“那有什么?看不顺眼就打,先下手为强,管她呢!” 又对姜暖说道:“你倒是真的很能打,我还想跟你学几招呢!” 姜暖的脸不禁红了,说道:“我外祖家人人习武,我小的时候身体弱,外祖母和姨母便叫我练拳脚强身。后来再大一些便不许了,说我总得有些姑娘家的样子。” 徐春君笑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自幼习武,如今大展身手,不然咱们今日准吃亏。” 姜暖低头叹道:“今日打得痛快,回去却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她今天闯的祸太大了,一下子得罪了好几家权贵。 她父亲继母一向谨小慎微,姜晴又一力巴结崔明珠等人。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善罢甘休。 徐春君安慰她道:“回去好好认错,别犟就是了,免得受更重的申饬。” 姜暖苦笑道:“我倒还罢了,只怕坠子她们要替我受过。” 平日里孟氏便常说这两个丫头不懂规矩,要教导她们,如今就更不用提了。 岑云初拍了拍姜暖的肩膀道:“走,我请你们喝酒去,反正时辰尚早。” 徐春君和姜暖听了都很吃惊,说道:“闯了祸,居然还去喝酒?” 岑云初笑道:“事大如天醉亦休,反正要挨训,为何要早早赶回去?” 徐春君和姜暖对视了一眼,感叹道:“岑姑娘,你真是好潇洒!” 岑云初细细地叹了口气道:“什么潇洒不潇洒,我不过是不愿让那些俗套虚名将自己捆得太紧罢了。你们若是有顾虑,我便自己去,你们离我远些也是好的,免得带坏连累了你们。” 姜暖始终都记得岑云初在郡王府为自己仗义执言的事,再加上自己古道热肠,觉得若是不奉陪就不够义气,于是慨然说道:“我同你去就是了,反正数罪并罚,也不差这一桩!” 岑云初于是笑道:“果然我没看错你,确有几分余家人的刚烈。” 姜暖回过脸,柔声对徐春君道:“好姐姐,你回去吧!今日是我连累了你,你寄居在别人家,更不好交代。” 徐春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道:“我如果想脱身,在湖边躲开就是。既然惹了祸,就应该同担,半路退了算什么朋友。” 姜暖感动得一塌糊涂,扑上去,抱住徐春君道:“好姐姐!我当真没有看错你!” 岑云初也说:“先前我只觉得你是个乖人,随分从时,机智圆滑,我本不喜欢这一类人的。但今日见你颇讲义气,倒是刮目相看了。” 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她们去的酒楼名为把金钟,岑云初似乎是这里的常客。 她们要了个三楼靠北的雅间,北窗外是一片青翠竹林,清幽凉爽,还可赏玩。 “在这里喝杯茶也比别处清香,”姜暖巴在窗口道,“真舒服啊!” “到酒楼喝什么茶?”岑云初笑她,“一会儿你尝了他家的招牌菜和米酒才知道什么是真香呢!” 姜暖和徐春君捧了一个菜单共看,岑云初常来,又记心过人,根本不用看菜单。 最后点了六个菜,要了三壶酒,岑云初又给丫头们叫了一桌,就在她们隔壁屋。 姜暖本来是忧心忡忡的,但因为和徐春君她们在一起,又有美食美酒,便也忍不住将烦恼暂且丢在了脑后。 “尝尝这道菜,腌肉鲜肉放在一起,用香蕈干、鲜黄花菜调和,滋味很足。”岑云初介绍道,“这个香酥荷花瓣只这两个月有,过了就吃不到了。” 吃吃喝喝,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岑云初去过许多地方,吃的见的自然多。 拣有趣的说几个,就把姜暖和徐春君给听住了。 姜暖佩服地说:“岑姑娘,你可真是见多识广!我往常听那些说书先生讲的事,都没有你说的精彩。你既读了万卷书,又行了万里路。可惜你是个女子,若换成是男的,早被皇上召去做供奉翰林了。” 岑云初摆手道:“你可别这么说,我会的那点东西又算什么呢?叫人家真有学问的看了,只会笑掉大牙。” 徐春君此时觉得岑云初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她不喜欢卖弄才情,更厌恶矫饰做作。 与其说她傲慢,倒不如说她太过于率真自然。 见她久久不语,岑云初问道:“徐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呢?” 徐春君报以一笑,道:“那你可想听真话?” “自然。”岑云初妙目微挑,灵气逼人。 “我方才心里在想,岑姑娘这般见多识广,必然不会拘囿于某一方小小天地。不似我们这些从小就困在闺阁中的女子,如井底之蛙般,只看得到头上的一片天空。 可也许正因如此,你要比我们承受更多坎坷和非议。毕竟这世上到处都是俗人,俗人与俗人为伍,太高贵脱俗,必然不为世人所容。”徐春君忍不住叹息,“你本没有错,却总有人觉得你错得离谱。” 徐春君的一席话说完,岑云初沉默了良久。 随后展颜一笑,举杯向徐春君和姜暖道:“我从不屑与谁为伍,也觉得即便没有朋友,也可自得其乐。因为知己可遇不可求,既不可求,也就不必费力寻觅,委屈讨好。不过我今天倒愿意试着和你们交朋友,至于能不能交成,就请随缘吧!” 044 酒逢知己 姜暖此时已经喝得有些多了,微微眯着眼说道:“既是朋友,我便要规劝你们二位一句。千万不可……不可在夜里一个人出去散步。” “你什么时候偷跑出去散步了?”徐春君可从不知还有这事。 “这事太丢人了,要不是今日酒遮脸,我还是不敢说出来。”姜暖捂着脸道。 “什么这么好笑,你快说说,让我们也听听你是怎么丢脸的。”徐春君推她崔促道。 姜暖趴在桌子上又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进京来的路上,因心里烦闷又不想拉着旁人一起难受,就想在夜里,趁着她们都睡着了,溜到外头去散散心。那一日在一处客栈歇下,当晚月色正好,我便爬了窗出去。外面静悄悄的,又凉爽宜人。我一个人想着心事,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人来,他手上有刀,抵在我身后说要跟我借五两银子。” 徐春君听了道:“你这是遇见歹人了!” 姜暖道:“也许是吧!不过他倒是挺礼貌的,匕首也未出鞘。” 岑云初道:“想必这个人的本性不坏,只是遇到了难处。” 姜暖抿了一口酒,道:“他自己也是这般说的,我当时又没别的办法。想着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还是保命要紧,故而就把钱袋子递给了他。说你都拿去吧,别伤我就成。 我当时钱袋里有些散碎银子,还有几个金瓜子,何在一起总有个三五十两,可是他却真的只拿了五两就走了。” 徐春君道:“如此,那他便不是真的惯做贼的了。” 姜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还问我往哪里去,我说要进京去。他说这钱他一定还给我,叫我经过代州的时候还是这个时间出来,那里有座狮子桥,人尽皆知。到时他会把钱还给我,若我不去那也就只好算了。” 岑云初听得饶有兴致,问她:“后来你可赴约了?” 姜暖反问道:“你们猜呢?” 徐岑二人都道:“以你的性子,哪有不去的道理?” 姜暖拍着桌子道:“咳!你们都知道我傻。” 二人都说:“才不是,只是你为人直率罢了。” 姜暖苦笑道:“其实我不差那五两银子,只是好奇那人是不是真的守信。我当真趁着夜色去了狮子桥,结果就是自取其辱。” 徐岑二人问她:“到底怎么了?莫非那人没去?” 姜暖愤愤道:“那个王八蛋,他倒是真去了。只是他非但没还那五两银子,反倒又把剩下的那些也抢去了!” “这……这是为什么?”徐春君问。 姜暖道:“他也没解释什么,只说再借些钱。我都懒得怪他,只怪我自己蠢,居然会信一个贼!这是实在太丢人了,况且我是自己偷跑出去的,对谁都不敢说,如今也就是借着酒劲儿吐个痛快,总算心里好受些了。” 徐春君拍着她的背道:“你以后切莫如此不加防备,这只是失了财。已经是万幸了,想想真叫人后怕,万一真的遇到歹人,可就追悔莫及了。” 岑云初饮尽了杯中的酒,说道:“教训人人都有,你们如果信得过我,千万不要看相批命。” 其实不但徐春君和姜暖知道,满京城只怕没人不知道。 岑云初就是因为请左正青看相,被批命数极坏,才被众人嘲笑看不起。 虽然她无惧这些人的冷言冷语,但滋味终究不好受。 这也就是她,换个人只怕早就寻了短见了。 姜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样的事,说深了难免伤感,说浅了无关痛痒,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徐春君。 徐春君拿起酒壶,把三人的杯子斟满,向岑云初道:“你说得对。命数这东西本就虚无缥缈无法预知,若生下来就已注定,早知无益。若并非注定,那些先卜先知便都是妄言。又何况人生于天地间,总是以德行为本。善因善果,恶行恶报之外,还有无妄之灾、德不配位。既非人力所能强,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岑云初听了徐春君的话,不由得心怀大畅,举杯道:“这话说得在理,敬你一杯。” 姜暖也忙端起杯子道:“徐姐姐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可惜我嘴笨,我也陪饮一杯。” 喝完了酒,姜暖歪着头问徐春君:“好姐姐,你可有什么教训要告诉我们的?” 徐春君闻言,慢慢放下酒杯道:“我的教训,你们二位大约不会遇到。我是家中庶女,家道又已然败落。处处谨小慎微,只求换得些许平安罢了。” “说起来,我单知道你姓徐,到底祖上是什么身份?”岑云初问道。 “也没什么可欺瞒的,”徐春君淡然回应,“我祖父讳有光,是前朝的吏部尚书。” 岑云初听了不由得恍然,说道:“难怪你有这样的见识,原来是文正公的孙女!” 姜暖道:“我早就猜着姐姐是名门之后,只是咱们相交只看彼此投不投缘,这些并不打紧。” “势败休云贵,我们家被抄家遣返祖籍已经十多年了,”徐春君笑笑说,“前月得圣上恩准,我伯父他们才能回京听命。” 官场上的事,波诡云谲,不是她们这些小姑娘能过多谈论的。 因此岑云初只道:“当年的变法确有成效,只是历来变法者多不得善终。你伯父他们既已被赦免放还,便是你家时来运转的开始,往后必然能重振的。” “多谢吉言。”徐春君道了谢,话题也就此打住了。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晚霞炽烈,将那一片竹林镀上了一层金色。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收杯了。”徐春君含笑道。 于是叫小二做了醒酒的酸笋汤上来,每人喝了一碗。 岑云初道:“说好了这顿酒我做东,你们两个别同我争。” 徐春君和姜暖都是性情通达的人,也不推拒,只说:“那就多谢了,改日我们必然轮流做东,咱们再聚。” 几个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酒楼上了车,往各自家中去了。 045 山雨欲来 姜家。 姜印之难得早回府。 他自进京以来,勤谨过人,风评甚佳。 往往都是早出晚归,似这般午后即回实在少有。 孟氏含笑从内室迎出来:“衙门里今日不忙?外头热得很,叫她们沏了茶上来。” 说着亲自为丈夫宽衣,姜印之不过四旬年纪,官职虽然不高,却有一副好体面模样。 这使得他不甘久居人下,不过他对外从来也未表露野心,总是一副谦恭谨慎的做派。 “今日衙门里事少,况且我本该休沐,所以早回来了。”姜印之换上常服和木屐,坐下下边喝茶边问,“晖儿的功课怎么样了?” 姜晖是他唯一的儿子,姜印之对其自然寄予厚望。平日里忙于公务,每日的功课都是孟氏把关,但他隔几日总要亲自督促指点。 因此姜晖比同窗的那些子弟们功课都好。 “老爷歇歇吧!用了晚饭再查不迟。”孟氏柔声说道,“晖儿今日作了篇文章,是有关为臣子之道的。我看到有几句惊人之语,但个别地方还是不大通,就得老爷来指点了。” 姜印之听了心里高兴,说道:“我十五岁时作了类似的一篇文章,先生说我颖悟。晖儿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就能写出好文章来,可见青出于蓝。” 孟氏含笑说道:“不可当面夸他,小孩子家不知谦虚,该浮躁了。” 姜印之点头道:“我省得,不夸他就是了。” 孟氏和姜印之成亲十几年,从未红过脸,更别说争吵了。 姜印之对这第二任妻子十分满意,因孟氏的性情柔和,处处以夫为纲,什么事情都先问过丈夫的意思。 衣食细节更是处处精心,比姜暖的生母余胜英不知温柔体贴多少。 余胜英虽然心地善良,但脾气急躁,说话做事直来直去。 再者姜印之在仕途上从未借到岳家的助力。 余老将军异常耿直,一句话也不肯替他这个女婿说。以至于姜印之被派到岷州那么远的地方去做官,穷山刁民,水深君远。 好在后来纳了孟氏,又借着孟家的关系回京,才算熬出头来。 孟氏为他生儿育女,且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更加关切他的仕途,总是为他出谋划策,堪称贤内助。 不一会儿,侍女又端了切好的西瓜上来。 孟士道:“老爷尝尝这瓜,是我嫂子叫人送来的。” 姜印之道:“你也有好一阵子没回娘家看看了。” 孟氏道:“谁说不是呢,只是我这几日都忙着晖儿借馆的事,顾不上回去。” 姜印之瓜也不吃了,说道:“那可办成了没有?” 孟氏叹道:“荣锦侯夫人说他家二爷不在家,她做不得主,我只得回来了。” 原来姜晖自从进京以来,便依附于舅家的私塾就读。随着年纪渐长,孟氏和姜印之想给他谋一个更好的馆。 京城中最好的私塾有两家,便是陈家和岑家,有不少子弟都是托关系去附读的。 孟氏向来精明,知道去那里不光学业长进,那些同窗非富即贵,这人脉也是极难得的。 但陈家私塾是二爷陈钦亲自执教,一应都是他说了算,子弟要入馆读书也要先过他这一关,凡是资质愚钝的,品行不正的,通通不收。 姜印之难免有些不乐,说道:“要不去岑家问问?” 孟氏摇头道:“我还是更看重陈家,实在不行再换岑家吧!” 然后又说:“说起来还有件事要和老爷商量。” 姜印之道:“什么事你做主就是。” 孟氏道:“晖儿的束修怕是还要再增加些,原来洪家夫人说要帮忙说项,如今既走不得这条路了,咱们便应多加些才是。” 姜印之不免叹息一声道:“理应如此。” 这又让他不免对自己的大女儿姜暖生出不满来。如果她应下来和洪家的亲事,那么不但儿子姜晖读书的事十拿九稳,就连自己的仕途升迁也是指日可待。 偏偏这丫头和她娘一样,生了一副糊涂心肠,弄得亲事不成,还彻底把洪家给得罪了。 孟氏看姜印之脸色不善,便柔声劝道:“老爷莫要动气了,这事情已然过去,咱们就别再提了。都是我自己谋划不周。” 姜印之道:“关你什么事,都是那丫头不懂事,还有那婆子实在可恶,早就应该把她打发出去才是。” “她们虽然不对,可咱们也要顾全脸面。”孟氏解劝道,“我们怎么样都好,关键是老爷的体面不能有损。我不过多忍耐些罢了,不要紧的。” 姜印之听了,不禁感动握着妻子的手说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孟氏待要说话,只听外头有人进来,还有哭声,听着像是姜晴的声音。 忙问是怎么回事。 这会儿姜晴已然哭哭啼啼地从外头走了进来,见了孟氏便扑过去。 孟氏不由得惊慌,连姜印之也急了,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晴一边哭一边说道:“都是我那个好姐姐!把咱们家的脸面彻底丢尽了,从此往后我再也不出去!” 孟氏纳罕道:“阿暖没和你一同回来吗?究竟怎么了?” 姜晴的丫鬟小蝶跪下来回话道:“启禀老爷夫人,今日我们到清平湖上去游湖,咱们大小姐也不知是怎么了,先把宗家的小侯爷推落到了湖里,后来又和信永公府四小姐的人动了手,最后还惊动了霍公爷。” “我做好做歹上去劝,她不但不和人家道歉,反倒拿出一副斗到底的架势,害得崔小姐把一腔恼怒都撒到了我身上,抢白了我一顿。”姜晴跺脚哭道,“这下可好了,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她和崔小姐公然叫板,那杨家、吴家、张家从此之后都与我们交恶了。” 孟氏和姜印之听了自然心惊,忙问:“没伤了谁吧?小侯爷有没有大碍?” “幸而天气热,救得也及时,”姜晴的语气稍微平缓了一瞬,随即又激动起来,“可那又怎样?!在众人面前让人家受辱,这不是要害死咱们全家么?!” “那个孽障呢?!她可是被官府抓走了?!还是被人打死了?!”姜印之气得眼角上吊。 “她?她趁乱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姜晴冷笑,“而且还是坐了岑家那个扫把星的车一道跑的。生恐别人说咱们家一句好话,往后我是没脸见人了。” 说着又趴在母亲肩头呜呜大哭起来。 046 不孝女 姜暖一进门就察觉到不对。 桑妈妈跑过来拉着她道:“姑娘,老爷发怒要惩治你,咱们还是回登州去吧!” 姜暖道:“我闯了祸,怎么能一走了之?我早想好了,随他打骂便是了。” 桑妈妈见劝不住她,便抹着眼泪跟在她身后。 早有孟氏房中的丫头过来向姜暖说道:“大小姐,老爷请你过去呢!” 姜暖应了一声,往上房走去。 姜印之坐在那里面无表情,见姜暖似有醉态,眼睛立刻烧红了,咬着牙道:“你给我跪下。” 此时孟氏并不在,她早带着姜晴到后头去了。 如她这般“贤良”,又怎么能让丈夫当着自己的面申饬继女呢? 姜暖跪下来,桑妈妈和铃铛坠子也都跪了下来。 姜印之拿起桌上的戒尺,指着姜暖问道:“你今日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一一招来,若有半分隐瞒,我便打死你这不孝女!” 他的声音震得姜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姜暖微微一抬眼遇上父亲杀人似的眼睛,立刻又垂下了头。 父亲不喜欢她,姜暖第一次接触到姜印之目光的时候便知道。 他也一定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因为姜印之看孟氏和姜晴姜晖姐弟的时候,和看自己全然不一样。 “我今日赴徐姐姐的约去游湖,禀过了母亲的。”姜暖小声道。 姜印之听了冷笑:“你的意思是怪你母亲让你出去了?” 姜暖摇头道:“不是,是我莽撞。在清平湖的时候,宗天保总是嘲笑我,我一怒之下便推了他一下。” 姜暖不想说细节,因为那会让她难为情。 姜印之冷声打断她道:“推了一下?你把人家推到哪里去了?!” 姜暖知道姜晴必定早已经告了自己的状了,便把心一横道:“他踉跄了一下,掉进了湖里。紧接着崔家少爷便上来要教训我,陈大人出手制止了他。他不肯干休,于是便和陈大人打了起来。随后他妹子崔明珠过来还要打我,我又没招惹他们,连宗天保都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水去的,与我无关。他们兄妹仗势欺人,我凭什么任由他们打骂?” “所以你竟动了手?”姜印之的声音如乌云压顶,沉闷压抑,又随时可能爆出雷声。 姜暖道:“我不动手就会被他们打死,何况还有徐家姐姐呢!况且就算我不动手,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姜印之气得站起来,拿着戒尺走到姜暖面前便要打她。 桑妈妈扑上去,护在姜暖身上。坠子和铃铛也都死死地护住姜暖,哀求道:“是奴婢没照顾好小姐,老爷打死我们吧!” 姜印之冷笑道:“别忙,你们一个个的都跑不了,今日我必要将你们一一发落干净!” 姜暖道:“父亲,是我惹的祸,则罚我就是了。她们从来都劝我别胡闹,只是我性子急,她们劝不住。” 姜印之道:“我就不该生你!处处给家里惹祸端还不知悔改!” 说着便打了几戒尺下去,多数都被坠子和铃铛给挡住了。 桑妈妈哭求道:“老爷别打了,看在我们姑娘从小没了娘的份儿上。多疼疼她吧!” 姜印之怒不可遏,哪怕是桑妈妈提起了亡妻,也不能让他对姜暖生出半分怜爱来,恨恨道:“她母亲多亏去世得早,否则也迟早被她气死!你瞧瞧你弟弟妹妹,哪一个像你这般粗疏无礼?!叫你读书学画,你不是瞌睡便是偷跑。给你择了一门亲事,你还挑肥拣瘦,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只是去外头玩儿比谁都在意。闯了祸,为什么不立刻回来?!又跑到哪里去了?!还嫌不够丢人么?!” 姜暖先前还哭,但听他如此责骂自己,眼泪就再也流不出来了。 只是答道:“我随着岑姑娘的车陪她去吃饭了。” 姜印之听了气得直笑:“好不要脸!还有心思吃喝,我姜印之前世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孽种!” 边说边挥动戒尺打她,姜暖心里难受得要死,并不觉得身上有多痛了。 原来她在父亲眼中是如此不堪,她只配嫁给病痨鬼。继母生的弟弟妹妹是天上的云,她是脚下的泥。 想到这里便推开桑妈妈和铃铛坠子,向姜印之说道:“父亲,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到时候只需把我捆着送到宗家和崔家赔罪就是了。我只会给你丢脸,如果我死了能解气,就让他们杀了我好了。” 她这么一来,只会更加激怒姜印之。 他嘴唇发抖,指着姜暖骂道:“好!你这混账东西敢用死吓唬你老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看你还到处乱跑惹祸不了!” 说着就叫人拿大棍来,要亲自动手打断姜暖的腿。桑妈妈哭嚎着恳求也于事无补,眼看棍子要落下来,桑妈妈死命抱住了,哭道:“使不得,使不得!老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呢?我们姑娘不到一岁便与你分开了,这十多年你从未进过父亲之责。我们姑娘有错,你也不能如此下狠手。大不了将我们赶出门去,从此不认她就是了。反正这么多年,我们姑娘也早就习惯了没爹没娘的日子。 “你个悖晦老货!这样的话居然都能能说得出来!别以为你有几岁年纪,就能倚老卖老!夫人好性,纵得你们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来人啊!把她们给我拉出去各打三十大板,再叫人牙子进来都卖了!” 姜暖见此情形当真要急疯了,原以为自己一个人担着,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她苦苦哀求。 孟氏见闹得差不多了,方才从后头走过来,柔声劝解丈夫道:“老爷快消消气吧!” 姜暖知道在此情形之下,只有孟氏能劝动父亲。 她跪爬着走过去,哀求道:“夫人,求你劝劝老爷吧!我以后再也不敢胡闹了!” 孟氏知道,姜暖以后一定会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并且有这三个下人牵制着,她更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经过这件事,姜印之已经完全对姜暖失去了好感,自己以后要怎么摆布她都轻而易举。 于是便向姜印之说:“明日我带着阿暖去各家赔罪就是,咱们家一向善待下人,又何况她们几个服侍了阿暖许多年。” 姜印之此时越发觉得妻子实在贤惠,疲惫地说道:“这个孽障,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陪了罪就把她关在家里吧!再不许她出门去。” 047 宗家人来了 第二日,孟氏正准备带着姜暖去宗家和崔家赔罪。 谁想管家婆子急慌慌地走了来,向孟氏说道:“宗家夫人和她家的二小姐来了。” 孟氏一听,不由得心惊,敢则这宗夫人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成? 便问:“他家小侯爷可一同来了没有?” “只这两位来了,并没见小侯爷。”李妈妈道。 “你看她们脸上的气色怎样?”孟氏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虽然心里头打鼓,可是在礼数上丝毫也不怠慢。 “是他家丫头下车说的话,老奴并没见到宗夫人和他家小姐。”李妈妈也脚步不停地紧跟着孟氏。 嘴里还不忘抱怨道:“这大小姐和真够能惹祸的,万一人家小侯爷有个头疼脑热,岂不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说这些也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孟氏知道是祸躲不过的道理,她早做了最坏的打算。 宗夫人的年纪比孟氏稍大一些,孟氏来到门前的时候,她刚好下车。 她丈夫百祥侯宗焕章如今官至兵部侍郎,颇得圣眷。 宗夫人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宗玉缃,嫁给花侍郎家的二少爷,已成亲二三年了。二女儿宗玉维,如今也已定准了许翰林家的长孙,明年就要过门。小儿子宗天保年纪最小,是府里唯一的嫡子。 以姜家的地位须得仰望宗家,平日里交往不多,因此今日宗夫人亲自来到,明摆着来者不善。 孟氏心里筹备着说辞,面上打叠起笑容,走上前欲亲自搀扶宗夫人下车。 “不知夫人和二小姐大驾光临,实在是失礼了。”孟氏态度亲热,但又不显得巴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宗家夫人本就是好友呢。 宗夫人秋月般的一张圆脸,看上去就和蔼可亲。他家二小姐的长相倒不怎么像她的母亲,精精细细的一张小脸儿,滴珠儿般的大眼睛。 “姜夫人莫见怪,我们不请自来,实在有些唐突了。”宗夫人极自然地握住孟氏递上来的手说。 孟氏连忙说:“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话便一同走进府去,孟氏跟前的丫鬟有机灵的,早已经去请姜暖了。 落了座,上了茶,孟氏先夸奖了宗玉维一番,才引入正题:“今日夫人不来我们家,我也要到您府上去拜访的。” “这么说我是来对了,免得你劳碌。”宗夫人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很重,显得她越发慈爱。 孟氏微微收起脸上的笑容,十分过意不去地对宗夫人说道:“那我有话就直说了,本来我今天准备带着我们家女儿到您府上去赔罪的。昨儿在清平湖,阿暖实在有些失礼了。害得你们家小侯爷落了水,也不知有没有受伤?那孩子傍晚时才回来,我们才知道出了这事。可天色实在太晚,就没好意思前去打扰。” “哎呦,姜夫人,我正是怕你们为难,所以才一早就来了。”宗夫人打断孟氏的话,“天保这孩子打小就淘气,我自己生的我是知道的。他以前出去必要惹祸,如今年纪大些倒还好。昨日他回家去,已经同我说了这事情。一点儿怪不得阿暖!都是他轻狂淘气,自找的。” “这……您可不能这么说,错的确在我们身上,怎么能怪令郎呢?”孟氏万没想到宗夫人会如此这般。 先前她见宗夫人态度和气,知道多半不会争吵。但起码也会理论几句,或是旁敲侧击地说一说。 可宗夫人一开口,居然将所有的过错都揽了过去,因为太出乎意料之外,倒让孟氏一时无所适从。 “姜夫人千万不要客气,我今天来,绝不是兴师问罪的。一来是要跟你们说明,这件事皆有我那不孝子引起。我们已然同崔家都说过了,切不可再找你们家的麻烦。二来我也是要见见阿暖,这孩子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她了。压根儿不知道她已经进了京,要不是我那孽障回去说了,我们还不知道呢!” 听宗夫人如此说,孟氏才恍然大悟,想起来宗侯爷若干年前曾在登州任职。 只是因为姜暖从未提起她外祖家与宗家有什么交情,故而孟氏根本没往那上头想。 原来宗焕章年轻时在兵马司任职,出了一宗军械失窃的案子。 当时姜暖的外祖父余老将军是他的上司,将此事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 幸得后来此案侦破,众人都无罪。 宗焕章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便一直把余老将军视为自己的恩人。 后来余老将军战死,他去登州任职。知道余老将军的夫人和女儿都在登州,便时常去拜访。 因此姜暖和宗天保自幼就认识,葛氏夫人也是见过的。 正说着,姜暖已经到了门口。 孟氏心思电转,连忙笑着起身,走过去拉了姜暖的手说道:“你这孩子怎么才来?还不快见见你宗伯母和姐姐。” 姜暖自然是认得宗天保的母亲葛氏夫人的,只是不太熟悉他家的二小姐。 因为当初宗侯爷到登州任职的时候,把两个女儿都留在了京城陪伴祖母,只带了小儿子宗天保和夫人一同到登州去。 姜暖走过去向宗夫人见礼,葛氏一把将她拉起来,说道:“好孩子,免了吧!” 之后便紧紧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天宝那个小猢狲,你别同他一般见识。昨日回去,他父亲和我已经狠狠地训斥过他了。叫他以后且不可再惹你,以后他若是再有唐突你的地方,你只管告诉伯母,我一定教训他。” 姜暖听葛氏如此说,自己也十分过意不去,说道:“宗伯母,你千万别训他,实则是我莽撞了。我不该那么不小心的,这多亏是夏天,没出什么事,否则追悔莫及。” “你这丫头,来京了怎么不到我家去?!”葛氏怜爱地嗔怪道,“才几年没见,就出落得这么好了,若是在街上遇见,我怕是都不敢认你了。” 宗天保的二姐姐也走过来,含笑打量着姜暖,向她说道:“阿暖妹妹,你平日里若无事就到我们府上找我去玩儿。就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见外!” 048 敲门砖 宗夫人温言抚慰,让姜暖心中很是感动。 昨日回到家那么大闹一场,让她觉得自己往后怕是难见天日了,谁想今天一早就变得柳暗花明起来。 “侄女刚来京城时,便要要到府上去拜访的,但那时伯母年不在府中。”姜暖难为情地说:“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就一直没能去。” “是了,我前个月回了娘家一趟。因我侄儿成亲,就在娘家住了一个月。”葛氏笑道。 众人又话了一会儿家常,宗夫人便提出告辞。 孟氏苦苦挽留:“初次到我们家,吃了午饭再走。平时便是下帖子请,也未必能请得动你们二位呢。” 葛氏笑道:“咱们两家是世交了,我自然是不见外的,若今日无事,你不留我,我也要在这里吃的。只是因为博雅街陈家添丁,我和吴大娘子早约好了今日一同去贺喜。” “可是呢,我忙过了这两天也要去道喜的。”孟氏道:“那就改日,我做东治一席,您可千万要来。” 葛氏痛快地应道:“我同你客气什么,必是要来的。” 又特意叮嘱姜暖道:“好丫头,你若无事就常到我家里去,别等我几番几次地派人过来请你,那样多生分。” 姜暖笑着点头答应了,她自从上次想去拜访宗夫人不在府,之后她便也没有再去。 毕竟宗家如今的地位比姜家高出许多,何况又非至亲,她怕人家以为自己存心攀附,也就放下了。 今日见宗夫人待自己还像当年那般,便知道宗家不是那忘本的,因此便是宗天保可恶些,姜暖也不甚介意了。 孟氏和姜暖把宗夫人母女俩送出府去,直望见车子不见了才回来。 “阿暖啊,昨天你父亲在气头上,话说得难免有些重,要知道他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是最孝顺的,必然能体谅长辈的不易。”孟氏边走边对姜暖说道,“即使你父亲回来,我必跟他好好说一说,不叫你禁足就是了。” 姜暖听了便说了句:“多谢夫人。” 孟氏笑道:“何须这么见外呢?你们都是我的儿女,做长辈的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无忧无愁。” 孟氏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自始至终,她想利用姜暖的心思,都从未改变。 因此哪怕心底有多厌恶姜暖,表面上却始终同她和和睦睦。 今日又看到宗家人亲自上门替姜暖开脱,便知道在宗家人的眼里,姜暖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样的门路,必须走通。 等进了二门,孟氏向跟着姜暖的丫头吩咐道:“好生陪大小姐回去,问问大小姐午饭想吃什么,好叫小厨房给做了。” 之后她便到自己的女儿姜晴屋里来。 姜晴昨天就哭了一路,回到家虽然发泄了一气,可心中的恼怒羞愤还是无法根除。 早饭没吃,也不梳洗,兀自在房中生闷气。 她房中的丫鬟见夫人来了,便连忙上前请安。 孟氏问道:“二小姐吃饭了没有?” 丫鬟摇头道:“二小姐不肯吃,热了三四回了,如今又凉了。” “那就撤下去吧,热了这么多次,哪还能再吃了。”孟氏说道,“你到小厨房去,叫她们做几样二小姐平时爱吃的饭菜端上来。” 丫鬟忙答应了,将桌上的饭菜端走。 此刻,姜晴躺在床上,面朝里。她母亲来了,也没转过脸来。 孟氏知道她还在怄气,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乖孩子,别生气了。起来好好梳洗一番,女孩子家可不兴这样蓬头垢面的。” “打扮了又怎样?反正也出不得家门去。”姜晴气哼哼地说。 “谁说你出不得家门去?你又没被禁足。”孟氏推了推她,“怎么连娘的话也不听?” “我倒是听娘的话,只怕有人不听。”姜晴心里早恨透了姜暖,如果诅咒能生效,姜暖此刻怕是早已经七窍流血,横尸当场了。 “你坐起来,娘跟你说个好事。”孟氏在儿女身上,那是真心的疼爱。 见姜晴如此,当然要让她开心起来。 姜晴听她母亲如此说,便把脸转了过来,她知道母亲从来都不会骗她。 “方才百祥侯夫人和他家二小姐来了,见了面就说事情他们家已然摆平。”梦是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和宗夫人会面的情形都跟女儿说了。 姜晴听了,脸色渐渐和缓,到后来露出了喜色,问道:“当真如此吗?这样可太好了。” 但继而又难掩失落道:“可就算宗家出面了,崔小姐以后怕是也不会再待见我了。” 看在宗家的面子上,崔家可以不追纠姜家,但也绝无可能再从同她们交好了。 想到这些日子的苦心经营,一夜之间付诸流水,姜晴心里不觉气苦。 “好孩子,娘早就告诉你,人生世上岂能事事如愿?可你也要记得一句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崔家那边既然不能延续,那不妨就从宗家这边入手。” “娘,你的意思是叫我往后和宗家人走得近一些?”姜晴问,“可是他家二小姐比我们大好几岁呢,只怕说不到一处去。况且她明年不就要成亲了吗?” “傻丫头,他家二小姐虽然要成亲了,可不还有个小侯爷吗?”孟氏笑道,“那可是侯府的独苗。” 谁想她这么一说,姜晴的脸色忽然一滞,说道:“那个宗天保只会大呼小叫地胡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别说那个乡下丫头烦他,我也烦他。” 姜晴喜欢陈思敬那样沉稳可靠的男子,她有这样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懂得什么?”孟氏教训女儿道,“男孩子懂事都晚,再过个一二年,他自然也就变得沉稳起来了。不过现在说这些还都太早,你只要记得,多跟宗家来往就是了。” 姜晴听了点点头,她一向听孟氏的话。 “我还要再叮嘱你几句,”孟氏说道,“你往后在她面前还要像以前一样了,切不可显出不耐烦来。否则的话就会前功尽弃,宗家这条路还得靠她打头阵才能走得通。” 姜晴知道母亲口中的“她”就是姜暖,于是说道:“我知道了,把她当成敲门砖就是。” 049 丑闻 一场暴雨过后,荷花池一片碎红残绿,但暑热也因此消减了不少。 丫鬟婆子们忙着打扫庭院,捡拾断枝落叶。 前两日,郑家老夫人有些不适,侯爷夫人回娘家侍奉母亲,到今日还未回来。 徐春君每日都要差人过去问候,顺便带些夫人要用的东西,今日也不例外。 回来的人说老太太已然大安了,夫人午饭前就回来。 今日京城却有了大新闻,人们纷纷传告,不一时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紫菱从外头进来,羞得面红耳赤,只因院子里那几个婆子正在一起议论这事。言语颇为露骨,她一个小姑娘自然难为情。 徐春君虽然没有细打听,可也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戏班子的那个小西施当天去香霭茶楼,竟是同延寿将军的遗孀私会。 他们如此行事已有一段日子了。 那小西施惯扮女子,装扮好了,再用扇子半遮着脸,再没人能识破。 何况青天白日的,谁会朝那上头想。 那日他上楼的时候有些心急,把将军夫人赠与他的手帕掉落在了楼梯拐角处。 那帕子恰被徐春君等人拾得,柳儿非要自己去送。 这两个人私会,自然要把丫鬟赶出去。 彼时二人正在屋里头正干柴烈火,哪听得见外头有什么动静? 那柳儿也是合该找死,她在门外小声问了几句,见里头没人应答,竟大着胆子拉开了门。 在看清雅间内的情形后,柳儿早已吓呆了,那小西施岂能让她离开?当即便捂住她的嘴,将她拖了进去。 将军夫人关了门,又帮着他摁住柳儿。 小西施将柳儿掐死之后,急中生智,撬开茶桌下的隔板,将柳儿的尸体塞了进去。 毕竟是杀了人,两个人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只是等到徐春君他们上楼去寻找,距离柳儿被杀死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这两个人的心绪已然平静下来,商量好了对策。 后来这小西施又夜里潜回到茶楼,把柳儿的尸体弄了出去。 俗话说色胆包天,二人做下这等勾当,非但不知悔改,反倒更加如胶似漆起来。 事后只是换了个地方幽会,连风头也不避。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又设计缢死了茶楼掌柜的,以为如此便可一劳永逸。 没想到,陈思敬等人最终还是抓获了小西施。 那戏子一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肯交代,但人心似铁,却抵不住王法如炉。 小西施被折腾了个半死,再加上有茶楼里其他人作证,最终还是把延寿将军夫人给牵扯出来。 这位夫人不到三十岁便守寡,朝廷还赐了贞洁牌坊给她。 如今寡居已近十年,却因为守贞不牢,成了万人唾骂的**。 “听叶妈妈她们说,这两个人被判了凌迟之刑,三日后就要押到刑场行刑。”紫菱听着都觉得瘆人,“这延寿夫人也真是的,竟做出这样没廉耻的事来。” “她家里可还有别人吗?她犯了这样的罪,儿女们怎么有脸见人?”绿莼咋舌道。 “她自己没生养过,过继了娘家侄子做儿子。婆家那头原本是有些不愿意的,想让她在本家里过继一个。但想着她年轻守寡,少不得就依了。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那侄子自然也没法在府里待了,已然被人赶了出去。”紫菱道,“女人家一辈子名声最要紧,似这延寿夫人,不守妇道,最终落个身败名裂的结果,真是可恨可叹!” “唉,谁能想到那一方小小的手帕,竟然牵扯出这么大的案子来。”绿莼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你们说如果当初我们没有捡到那幅帕子,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一直没说话的徐春君开了口,“这位将军夫人与戏子厮混非止一日,即便是杀了人后两个人还混在一起,不肯分开。他们便是不因那手帕败露,也会因为别的东西、被别的人撞破。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姑娘说的对,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紫菱点头道,“终究还是他们造了孽,天网恢恢,自作自受吧!” 再说侯爷夫人回了娘家,郑家老太君只是中了暑,并无大碍。 侯爷夫人在这里陪了三天,看老太太饮食如常了,才决定要回家去。 “嫂子,你这些日子闲着也是闲着,怎么不到我们府上去?”侯爷夫人笑着问,“难道就不想看看未过门的儿媳?” “这阵子我身上不大舒服,天气又热就懒得动。”郑夫人道,“再说了,我巴巴地跑过去看她做什么?等她家人都来了再说吧。” 郑夫人是觉得她在徐春君面前应该拿出婆婆的派头来,绝不能太上赶着。 只是碍于小姑子的面子,不好直说而已。 侯爷夫人当然看出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也不说破。只是说道:“我先回去了,等过两天侯爷回来了,我们再一同过来看望老太太。” 往外走的时候,恰好遇见郑无疾摇头晃脑地从外头回来。 侯爷夫人一见这个侄子就头疼上火,便说他:“老太太这些天身上不好呢,你跑哪里去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还没等郑无疾开口,他母亲就连忙替他开解道:“他那日出门的时候老太太还好好的,若他知道老太太病了,必然要在跟前伺候的。这孩子这点孝心还是有的,只是平时大大咧咧惯了。” 郑无疾只是笑嘻嘻的,也不生气。 家中这些长辈的脾气他早摸得透透的,知道姑母便是对自己发再大的火儿,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他。 至于母亲和祖母就更不用提了,一定会帮自己说话。 “野马似的逛了一圈,回来也该消停几天了。好好在家里读几天书,别只知道跟那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侯爷夫人虽知道自己的话并不管用,可还是忍不住要说。 “多谢姑母教导,侄儿记下了。”郑无疾嬉皮笑脸全无正经。 侯爷夫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心想也不知是不是郑家的祖坟埋错了地方,竟出了这样的败家子。 050 侯爷回府 诚毅侯在中元节前回到了京城,这一日细风微雨,整个京城都笼在如雾的雨幕里。 侯爷夫人带着一家老小在门首迎接,侯爷的马车到了门前,立刻有下人撑了打伞过去侯着。 徐春君第一次见诚毅侯陆百里,只见他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瘦,眼神清亮,气质也十分儒雅,一看就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 “老爷一路奔波辛苦了,”夫人含笑问候,“给您道乏。” “夫人操劳中馈,才真正辛苦。”侯爷笑道,“两个孩子没气你吧?” 陆遇、陆进两兄弟一同恭恭敬敬地向父亲请安。 这两个兄弟,一个长得像父亲,一个长得像母亲。 但都很聪明上进,十分的有教养。 诚毅侯不似别的父亲,在孩子面前必要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道:“才几个月没见,又长高了好多。” 之后才把目光调转向侯爷夫人身边的徐春君,不着声色地打量了两眼,含笑问道:“这位便是春君吧?” 侯爷夫人见他直接称呼徐春君的名字,而不叫她徐姑娘,便知道侯爷对自己选的这位侄媳妇甚是满意,便替徐春君答道:“正是了。” 徐春君也落落大方地向侯爷请安。 随后众人便都往里头去,叶妈妈等人早都下去,该沏茶的沏茶,该去张罗午饭的就去张罗午饭。 徐春君也退下来,帮着叶妈妈忙前忙后。 屋里只剩下侯爷和夫人的时候,侯爷才开口问道:“徐家三兄弟可进京了未?” “没有呢,总是还要再等半个月二十天,”夫人答道,“我已经提前帮他们物色好了住处,徐家人不日也要从老家进京了。” “说起来,徐家也算是书香门第,簪缨世家。若不是之前变法的事,到现在的身份地位只会比咱们高,不会比咱们低。” “侯爷说的是,本来我也不想管这闲事,可一来那姑娘实在执着,二来我也是看中了她这个人。”夫人叹息一声说道,“但愿她能管住无疾这个混世魔王。” “夫人的眼光一向不错,这徐家姑娘必然有惊人之处,才得你如此青眼。”侯爷喝了口茶道,“只是徐家兄弟回京之后,还要听候朝廷命令,不知能不能留在京中。” “侯爷若是方便,也可以替他们打听打听,若能留下就留下吧。”夫人为徐春君着想,“徐家三兄弟被流放了十几年,和家人分开太久了。况且他家也有许多年轻子弟,在京中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都更方便些。” “这个我省得,既然已经是亲戚了,能帮自然要帮一把的。”侯爷点头道,“不过向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敢打保票就是了。” 夫人听了笑道:“老爷只要答应了,那便有个八九分准了。” 侯爷听了忙摆手道:“哪里哪里,五六分还差不多。” “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春君还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呢。”侯爷夫人说着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用棉布包裹的东西。 “这是什么?”侯爷觉得这东西很沉。 “你打开看看吧。”夫人抿着嘴直笑。 侯爷慢慢打开,忍不住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这是付圣手的真迹呀!”侯爷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痴迷丹青,又最看重付元英的字,徐春君家祖传的丹书铁券上就是付元英的手笔。 “春君这丫头,当时就是抱了这东西来求你的,只可惜你不在京城,让她落到了我手里。”侯爷夫人说起前事忍不住笑了。 “这可真是个宝贝!”侯爷小心翼翼的摸索着那铁券上的字迹,如同虔诚的信徒见到了活佛一般,“刚好圣上体恤,命我在家歇半个月,这半个月我只要对着它就够了。你帮我推掉一切俗务,我就在书房谁也不要打扰。” “好好好,听你的。只是我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不过就是几个字罢了,有什么好端详的?”侯爷夫人又是不解又是好笑地说。 “人各有所好嘛!”侯爷的眼睛始终不曾从铁券上移开,“要不说礼物不在贵重,只看能否投其所好。” 侯爷夫人听了,忍不住叹息一声,摇摇头道:“春君这丫头可真是善窥人心,若真让她见到了你,事情也一定十拿九稳了。不信你见了这东西还能拒绝。” 侯爷听了,爽快地笑了几声说道:“你跟春君说,这东西我只借半个月,之后必定好好的还给她。” “春君说了,就留在这里,你要看多久都行。”夫人起身道,“我看我在这里也多余,不如到后头去看看午饭怎么样。” “半个月足够了,到时候我可以拓印下来,留个拓本也就心满意足了。”侯爷说着珍而重之地把铁券放好。 起身携起夫人的手说:“许久没回家了,甚是想念,不如夫人陪我到府里各处转转。” 夫人有些害羞,想要抽回手,说道:“这是做什么,都老夫老妻的了。” “老夫老妻,历久弥新。”侯爷忍不住开起了玩笑,“焉知我不想你?” 夫人撑不住笑了,随着他牵去。 有丫头专门打着伞,两个人就往后花园去逛了一回,看看也该到午饭时候便又回来了。 午饭给侯爷接风,因此便预备了一大张桌。 万姨娘、齐姨娘、徐春君等人都上了桌。 侯爷夫人特意让徐春君挨着自己坐,那两个儿子则挨着侯爷。 徐春君的下首是齐姨娘和万姨娘。 侯爷夫人特意叫人备了酒,每人都少饮了两杯。 两位少爷吃饭快,早早吃完了,夫人便叫他们先走了。 随后侯爷和夫人也吃完了,回去休息。 徐春君送两位姨娘出了饭厅的门,随后又和叶妈妈看着丫头们将这里打扫干净。 “徐姑娘,你也累了大半天了,快回去歇着吧。”叶妈妈笑着说,“我一会儿叫她们过来,把东西都收回去就是了。” 于是徐春君回了自己的住处,此时天已然放晴,热气渐渐上来了。 051 拒绝 乱蝉嘶鸣,吵得人心情浮躁。 紫菱和绿莼两个走的满脸是汗,手里捏着的帕子也早已湿漉漉的了。 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热得让人发慌。哪怕就在树荫下头,也感觉不到一丝清凉。 她们按照徐春君的吩咐,去看给徐家人准备的住处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毕竟侯爷夫人给安排了住处就已经很难得了,总不能指着人家事事都做得细致。 总得自己人过去四处仔细看看,才好放心。 “回去告诉姑娘,大件儿的东西都齐备了。若是添置也不必着急,等着家里人都来了,看着再添些吧。”紫菱忍不住又擦了擦汗,“这天真是热死了,多亏没叫姑娘出来。” 徐春君本是要亲自来的,但紫菱和绿莼都执意不叫她出来。这天实在是太热了! “好姐姐,我们坐下歇歇吧,我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又口渴得很。”绿莼扇着扇子说。 “那边儿有个凉茶棚子,咱们过去坐下歇歇。”紫菱也渴得不行,她们没雇马车,想着不过是三条街,走走就到了。 谁知这天气实在热得吓人,便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满身是汗。 到凉茶棚子要了两碗冰水,点茶的是个六十来岁的婆婆,手脚却极其麻利,很快就做好了端上来,还送给她们一小碟酸梅子。 一口冰水下去,绿莼好受得直叹气:“这会儿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说好了就这一碗,不许多吃,否则回去又要嚷腹痛了。”紫菱告诫她。 “可惜这里没有酥山,陈大少爷给咱们买的酥山可真好吃!”绿莼不禁想念陈思敬给她们买的酥山,凉丝丝甜滋滋,慢慢的吃,可以吃小半个时辰。 这里只是个茶棚,铺面里才能做酥山、雪丸子这类精细的吃食。 “这陈大少爷也不知是属什么的,为什么每次提到他就出现了。”紫菱好笑地说。 绿莼伸长了脖子,把视线从紫菱的肩膀上望过去,果然看到了陈思敬。 陈思敬今日穿着官衣,但眼尖的紫菱一眼就发现他的官衣和之前不同,显然是升了一级。 陈思敬也看见了她们,含笑走了过来,紫菱和绿莼连忙起身。 “恭喜大人高升!”紫菱笑着福了一福。 绿莼这才发现,也忙跟着道喜。 陈思敬倒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惭愧惭愧,这都是你家小姐的功劳。” 他因破了柳儿的案子得以升职,心里头十分感念徐春君。 “那日大人出手相助,我们还没来得及道谢呢!多谢大人了。”紫菱指的是那天在清平湖畔,陈思敬仗义出手,才使得崔宝玉不能逞凶。 “不必客气,说起来最后多亏霍公爷带了人去。”陈思敬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居功,又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再寻常不过。 “大人怕是还有公干,我们就不打扰了。”紫菱放下茶钱,拉着绿莼离开。 “二位姑娘请留步,在下有事相求。”她们走出不多远,陈思敬从后头追了上来。 两个人忙站住了脚:“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陈思敬手里自始至终拿着个长长的东西,用布包着,看不出是什么。 “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一幅画,想送给春君姑娘。请二位帮忙带回去。”陈思敬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双手递了过去。 绿莼刚想去接,被紫菱一把扯住了,她似乎想起什么来,忙把手缩回去。 “多谢陈大人,只是这东西我们不能接。便是拿回去,我们姑娘也是不要的。”紫菱笑着拒绝道。 “紫菱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为了感谢徐姑娘在案子上帮我的忙。”陈思敬连忙解释。 “多谢大人了,不过我们姑娘早吩咐过,这件事不足挂齿,所以不能要大人的谢礼。”紫菱依旧笑模笑样的,态度却十分坚决,“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们。” 说着,又道了个万福,拉起绿莼一径走了。 剩下陈思敬站在原地愣了半晌,随后苦笑着摇摇头,转过身也走开了。 他不是笑别人,是在笑自己。 不是笑自己自作多情,而是笑自己自作聪明。 他在这附近徘徊许多天了,就是想把这东西送给徐春君。 案子已经结了,他没有正当的理由再去找徐春君。 这幅画也不是他无意中得到的,而是有意搜寻的结果。 也并不是为了感谢徐春君帮自己破案,那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只是想要送徐春君个什么东西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思来想去,觉得徐春君既然给自己的两个丫头取名为紫菱绿莼,必定是喜爱和向往江南风光的。 他便自己画了几十幅江南山水画,又从里面选出最得意的一幅,装裱了并不署名。 只假托是从别处寻得的,送给徐春君。 他觉得徐春君那么聪明,必定能明了这里头的意思,他也好借此试探徐春君的心意。 可谁想连徐春君的丫鬟这一关都没能过。 他并没有因此失望,反而在心里更加喜欢徐春君了。 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将自己身边的丫鬟也调教得如此知礼谨慎,怎么能让人不喜欢? 大约从来都是好事多磨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重在一个“好”字。 自己须得好好用心、好好努力才是。 此时紫菱和绿纯已经快到侯府门前了,绿莼吐了吐舌头道:“刚才多亏你拦着,不然我就伸手接过来了。真要是接过来,可就没法退送了。” “姑娘必是早料着这一点,所以才提前叮嘱咱们。”紫菱说道,“姑娘处处谨慎,时时小心。咱们可不能坏了她的名声。” 原来自从那次陈思敬给她们买了酥山之后,徐春君就特意叮嘱了自己的两个丫鬟,说以后陈思敬无论送什么,都不可以再要。 她如何会察觉不到陈思敬的心意? 可是自己早已经答应了侯爷夫人,迟早要嫁到郑家去。 长痛不如短痛,如今绝情一分将来陈思敬就好过一分。 更何况徐春君必须要保证自己毫不动心,她明白自己没有资格。 052 徐家进京 立秋过后,天气陡然清凉许多。 街上到处都在叫卖桃子,而西瓜却变得不值钱起来。 因为京中旧俗,立秋时节吃桃,把桃核留到除夕,丢进火里焚烧,可增寿消灾。 而西瓜性凉,立秋后就不宜再吃了。 天近黄昏,西城门进出的车马行人反倒更多了。 人们都要赶在日落前出城或进城去。 有一队不甚显眼的车马缓缓进了城,守城门的见了闲聊道:“瞧这一家子,像是是被召入京的。” 另一个年长些的扫了一眼笑道:“多半是重新启用,这家人不做官也许多年了。” 他们看守城门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早就练出一套识人的本事,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几辆马车上坐着的均是女眷,车帘掀起,看沿街的风物。 脸上或惊讶或欣喜,又夹杂着拘谨和羞惭。 唯独第四辆车的车帘是放下的。 程妈妈整理了鬓发,又抻了抻衣襟,向一旁的女子说道:“三姑娘,十一年了,您又回来了。” 原来这群人正是徐家人。 程妈妈陪着徐春君进京寻求门路,后来又随着侯府的人回了思源县,侯府的人办完事后就回了京,她则留了下来。 随后徐春君去信,徐琅得知三位兄长也将遇赦还京,便叫家人收拾行装,择日进京来。 只是说的容易,真要动身,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又要归置变卖,又要定谁留下看老宅,谁跟着进京。 还有一些下人须得辞退,田产租赁,铺面转让,还要和亲戚乡党告别。 这一遭下来,生生忙乱了两个多月,再加上赶路的时间,三个月就过去了。 和程妈妈同坐一辆车的是徐春君的三姑姑徐琅。 自从变法失败,徐家老太爷连同三个儿子被流放,老太爷在流放途中便故去。 其余众人均遣返祖籍,三姑娘徐琅担起掌家重任。 这么多年,徐琅一直都未出嫁,如今已年近三十。 同徐家各房的人不同,徐琅的脸上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 只因她知道徐家今日能够重新回京,都是徐春君用自己换来的。 同为徐家的女儿,徐琅最明白徐春君为何要如此,也最心疼她的牺牲。 “一晃又是秋天了。”徐琅只这一声叹息,似云淡风轻又似感慨万千。 她十八岁离京,转眼已经过去了十一载。 当年种种犹在眼前,只是京城更见繁荣,而自己却已非昨。 车声辘辘,马儿稍显吃力,徐琅知道车已经上了永虹桥。 车帘遮得再严,她仍是仿佛看到桥上那十二道曲栏和汉白玉的兽头。 当年出京也是到了这里,被那个人拦下,一番争吵后,便再也不见。 城里人多,马车走不快。 多亏此时天长,到了侯府给安置的住处也还不到掌灯时候。 徐春君早早等候在这里,侯爷夫人特地派了许多下人过来帮忙。徐家人初来乍到,又要搬行李又要卸车,怕是忙不过来。 马车在门前停好,丫鬟婆子们先下来。徐春君早就迎上来,第一辆车里坐的是大太太和大奶奶,和大房长孙徐柏三人。 徐春君亲自搀扶含笑问候,叫丫鬟好生搀扶着大太太等人进去。 隔了数月,徐春君与众人相见,免不了一番问候。尤其是二房徐道安的妻子和母亲以及庶妹见了徐春君更是无比亲热。 “怎么不见二哥哥他们?”徐春君一只手被二伯母握着,一只手被二嫂嫂握着。 “有辆车坏了,他和老三就落在了后头,说是赶晚进不得城,就在城外住一晚,明早再进城。”二太太说着把徐春君的手握得更紧了,“好孩子,我真是要好好谢谢你!若是没有你,你二哥哥哪能……” “咱们是一家人,二伯娘别说见外的话。都过去了,从今往后都是好日子了。”徐春君连忙安慰。 “是啊是啊!这多亏了你!是你救了我们的命啊!”二奶奶也是一样的感激,“好妹妹,你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孩子一路上还省事吧?这会儿竟还睡得这么熟!真讨人喜欢!”徐春君知道唯有把话题转移到徐道安的孩子身上,才能让这婆媳俩不再说这些感激的话:“瞧他在三姐姐怀里多安稳。” “这小家伙皮实得很呢!越是坐在车上越是听话,”二太太无比舒心地说,“将来哟,也是个性子野的。” “二伯娘、嫂嫂,三姐姐,你们快到里头去吧!这一路车马劳顿,可得好好歇歇。”徐春君把二人往院里让。 随后就是徐家三房,徐春君的嫡母魏氏和姐姐徐春素,还有四弟徐道凯。 徐春君揽下进京的事,就已经得罪了他们。 此时见了面,魏氏母女脸上也仍是淡淡的,徐春君浑不在意,该怎样还是怎样。 仿佛看不见她们的不满,反正这么多年她在她们面前已经装傻习惯了。 徐春素见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子才几个月不见通身已是小姐派头,心中老大不自在。 待要奚落两句,又唯恐被后边的徐琅听见,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母太太、四姐姐、道凯,一路辛苦。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只管告诉我。”徐春君事事周到,这女俩也不好怎样,淡淡地应了一声。 最后下车的是徐琅,徐春君快步迎上去。 姑侄两个携了手四目相对,徐琅唤了句:“春君啊……”就没再说下去。 有些话不必宣之于口,因为彼此心中早已明白了。 “姑姑身体可大安了吧?”徐春君离家的时候徐琅正病着,“虽然你信上说好了,我还是不大放心。” “是真的好了,”徐琅怜爱地摸了摸徐春君的脸说,“你看不出我都胖了吗?” “姑姑没胖,不过气色倒真是恢复了。”徐春君笑着说,“咱们暂且在这里住着,往后再物色更合意的宅子。” “是呢,总要有个自家的宅子才行。”徐琅道,“在这里权且住一阵子。京城的宅子都不便宜,治上一处就要掏空大半积蓄,得好好谋划谋划。” 说着话两个人便走了进去,下人们往来搬运东西,直到天色暗了才算收拾完。 053 冷暖自知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叶妈妈就亲自带了人来,抬着几箱子东西,除了吃的还有用的。 见了徐春君,叶妈妈笑道:“夫人昨儿就惦记着各位太太奶奶,并姑奶奶和少爷小姐们是不是到了。今日本要亲自来的,又想着到众位刚到,还未歇好,就再等两日见面。特地打发老奴来,问问可缺少什么。又叫带了些随用的东西,请姑娘千万收下。” 徐春君忙道谢,又问夫人安。 叶妈妈笑着道:“自打姑娘不在我们府里住了,夫人十分的不习惯,总说想你。” 徐春君又同叶妈妈引荐了三姑姑徐琅。 郑夫人比徐琅大几岁,当年在京中亦是相识的。 叶妈妈一直跟在她身边,自然是见过徐琅的。 如今十余年不见,昔日才貌双全的徐三姑娘,虽然依旧称得上佳人,可却不能避免地染了风霜之色。 叶妈妈向徐琅请安,说道:“姑奶奶如今回了京城,待三位爷再回来便阖家团圆了。春君姑娘和您有八九分像,行事待人叫人佩服又亲近。” 徐朗笑道:“多谢叶妈妈夸赞,我这侄女实在难得,比我强多了。” 说着又叫跟着的丫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赏钱给叶妈妈等人。 叶妈妈推辞不过,便谢了收下。 随后叶妈妈告辞,徐春君亲自送到门外。 叶妈妈刚走,徐道安和徐道庆和几个下人也到了。 徐道安见了徐春君十分高兴,除却这次徐春君救了他,平日里他们也十分亲近。 “五妹妹,京城的水土的确养人,你才来几个月我都不敢认了。”徐道安二十出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既有生意人的精明,又有读书人的文雅。 这几年徐琅主内,他主外,把家里的生意打理得有模有样。 徐春君早知道二哥哥已经平安,可是此时亲眼见到他却还是别有感触,许多话在心里翻腾,却只是笑着说了句:“二哥哥好。” 徐道安答了声:“好,好着呢!” 又问:“你也都好?想家了没有?” 徐道安只知道是徐春君进京寻了诚毅侯这个门路救了自己,尚且不知道徐春君和郑无疾的亲事。 徐家除了徐琅之外,别人都不知情。 “你看我这样还不好么?我今日跑去看了松哥儿,他见到我就笑嘻嘻的,一点不认生。大眼睛跟二嫂一样,忽闪忽闪的。”徐春君笑着说。 “这孩子不爱哭,只这一点还算叫人疼。”徐道安是个慈父,提到儿子一脸的喜悦。 “二哥哥、三哥哥,你们怕是还没吃早饭吧?给你们留着呢。”徐春君忙说,“赶了一早上路,怪辛苦的。” “你倒是自在,在京城里吃喝玩乐三个月。”三少爷徐道庆见徐琅不在跟前,便对着徐春君冷嘲热讽:“我们可是快要累死了!” 他是徐春君同父异母的哥哥,魏氏的大儿子。自幼欺压徐春君惯了,如今见徐春君不似当初在家时那般沉默小心,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不是春君,你我能到回京来?”徐道安见他如此便出言轻斥道。 魏氏和她亲生的三个儿女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刻薄尖酸,又欺软怕硬。 徐道庆忙说:“好好,我不说了。她是大功臣,我高攀不起!” 说着便先走了。 徐道安回过头安慰徐春君:“五妹妹,你别同他一般见识。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回头叫他们找出来给你送过去。” 徐春君自然不会在意徐道庆的刻薄言语,这样的态度,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谢谢二哥哥想着。”徐春君笑眯眯道谢。 徐道安又说:“前日母亲和你嫂嫂都说等到了京城叫你给春茂写封信呢!告诉她我们已经安顿下了,叫她放心。” 徐春茂是徐道安的亲妹子,徐春君离家时离家上京时,她正要出嫁。 当时家中愁云笼罩,仓促把她嫁了出去。 “可是呢,二姐姐出阁我都没能送一送,是该给她写封信的。”徐春君道。 徐道安说:“我平安之后便已经写信告诉她了。我们离开思源之前收到了她的回信,信上问你好不好。” 徐春君叹道:“二姐姐什么时候也能来京就好了,咱们一家人就能常见了。” 徐道安听了也叹了口气:“这也不好强求,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如今三位叔伯都能回京,他们全家也都搬到京城来,对于徐家人来说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三位父辈尚不知朝廷如何安顿,就更不敢奢望其他了。 随后,徐春君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里地方有限,人口又多,只能挤着住。 徐春君给徐家众人一一安排好住处,轮到自己只剩西北角一明两暗的厢房。 一进门,见紫菱正坐在那里做针线,便问她:“这是做什么呢?” 紫菱一边认针一边说:“这屋子一过午就西晒得厉害,窗帘太薄,轻易就晒透了。我赶着做个厚的出来,还要热好一阵子呢!” 绿莼听了就说:“这屋子实在是这院里最不好的一处了,又小又闷热,房顶薄,西窗户又大。我早起打东边过来,听见四姑娘埋怨她们的屋子不够宽敞。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紫菱道:“你小声些吧!这又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多一句少一句没的惹不痛快。那几位你还不知道吗?无事还要寻几分不是呢!弄得鸡声鹅斗,还是咱们姑娘受委屈。” 绿莼道:“我也不过是在咱们屋里说说,” 徐春君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紫菱和绿莼都问:“姑娘笑什么?” 徐春君道:“有紫菱在,我甚是省心,可以尽情读书做针线了。” 绿莼笑道:“说起来,这针线活自打姑娘进京还真没做过多少。往年在家里可是没日没夜地做。” 紫菱说道:“姑娘不是一直不得闲儿嘛!” 徐春君道:“如今三姑姑来了,我尽可以像以前一样,只做个两耳不闻家务事,一心只做针线活的人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054 冤家路窄 徐家人进京几日后,徐春君陪着三姐姐徐春乔和四姐姐徐春素逛街。 姑娘们能逛的地方不多,除了绸缎庄、成衣铺,也就是银楼和水粉铺子了。 徐春君带她们来到京城里有名的胭脂铺羞花阁子,这里头有最时新的胭脂水粉和各色香膏眉黛,还有绒花纱花,扇子汗巾。都是女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 徐春乔和徐春君一样是庶出的,性子柔和。无论到了哪里,都紧跟在徐春君的身边。 徐春素就不一样了,魏氏一向娇惯孩子,她的三个亲生儿女都有些跋扈张扬。 再加上她打小就看不起徐春君,如今见众人都夸赞亲近徐春君,她只会更加不屑。 走路总要走在徐春君的前头,到了哪里都拿出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仿佛将京城里的繁华新鲜都不看在眼里。 “这胭脂铺子可真大,足足有三层楼呢!”徐春乔小声地惊叹着,“我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实则这胭脂铺子一共有四层,只不过前三层营业,第四层不对外而已。 等她看到这些物件的价钱,更是吓了一大跳,轻轻地拉住徐春君的衣袖说道:“五妹妹!这儿的东西也太贵了,真是吓死人!咱们还是走吧!” 徐春君笑着低声对她说:“我平日里也没来过几回,不过这儿的东西的确好。像胭脂香粉这些东西,买一次就能用个一年半载了,稍贵一些也无妨的。本来我也准备买个什么送你的,又拿不准你最喜欢什么,索性就叫你来亲自挑选。” “那怎么成?未免有些破费了。”徐春乔连忙摇头,“前儿我还听三姑姑他们商议着说要在京城物色宅子呢,还是省着些吧!” “便是要省钱也不差在这上头,何况是我自己的。”徐春君更小声地说。 “那就多谢你啦!”徐春乔也不再客气,徐春君对她的好她都记着。 “四姐姐,你可有中意的东西吗?”徐春君又走过去问徐春素,“选好了我买给你。” “你如今可真是大方,”徐春素语气里的冷嘲热讽甚是明显,“自以为攀上了高枝是不是?告诉你,别做梦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这么难听的话,谁听了都会下不来台。不过徐春君也只是一笑罢了:“四姐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送你和二姐姐一人一个小玩意儿罢了。这不过是咱们姊妹间的情谊,跟别的都扯不上关系。” “得了吧,显摆就显摆,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我出门的时候带着银子呢,想要什么,自己买就是了。”徐春素说着扭过脸,不再答理徐春君了。 徐春乔见了,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转到二楼的时候,恰好一群人有说有笑地从三楼下来。 徐春君正和徐春乔低头选东西,本来没留意,谁想对方中却有个人认出了她,像其他的几个说道:“快看,这不是和姓姜的野丫头总在一起的那个吗?” 崔明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春君。 本来以徐春君的性子,是不得罪人的。 可清平湖的事让崔明珠觉得大受折辱,尽管宗家已经出面,而且姜家随后也送来了礼物赔罪。 可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姜暖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崔明珠想要寻她的晦气也找不到人。 岑云初虽然偶尔会出门,可崔明珠等人又不是她的对手。 岑大小姐牙尖嘴利,动手也不肯吃亏。 相比之下,三个人中,徐春君看上去最好欺负。 “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你们可打听清楚了?”崔明珠问。 “有什么好打听的?一看她这样子便出身微末,”张家小姐说,“好像是诚毅侯家的远房亲戚,七竿子打不到八竿子戳瞎眼那种。” “本来不想同她一般见识的,谁让她运气不好。”崔明珠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她这阵子心情憋闷得要死,今天逮到了徐春君,自然要拿她作法,好消一消胸中的闷气。也算杀鸡儆猴,给另两个颜色瞧瞧。 崔明珠一众人下了楼,来到了徐春君几个人跟前。 徐春君自然看到了她们,看神情便察觉到不妙。 但此时如果拉着另外两个人走,只会让崔明珠等人觉得自己胆小懦弱好欺负,很可能会变本加厉。 因此徐春君打算以静制动,见招拆招。 “来人啊,让店家把门给锁了。”崔明珠高傲地发话道,“我东西丢了,怀疑是这三个土包子给偷去了。” 徐春乔和徐春素何曾见过这阵势? 徐春乔本就胆小,早吓得躲在徐春君身后。 徐春素此时也没了之前对徐春君那般的嚣张气焰。崔明珠等人个个珠光宝气,更兼人多势众。 一看就惹不起。 只是和徐春乔单纯的害怕不同,她在心里早把徐春君咒骂千遍万遍了。 她们刚来京城,连得罪人的机会都没有,这祸端一定是徐春君惹下的。 这店家哪里敢惹崔明珠等人,忙不迭地将店面关了。 可此时店里头还有许多别的客人,见此情形,都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 “崔小姐,还请高抬贵手。”徐春君知道崔明珠压根儿就没丢东西,她不过是要给自己难堪罢了。 “好啊,那你们就老老实实地把东西交出来。”崔明珠冷笑了一声,“省得我搜。” “我们刚来店里,和你都未碰面。”徐春君反问,“怕是误会了。” “用得着你教我吗?”崔明珠压根儿就不想放过她,“我说你偷了就是偷了,再狡辩,信不信我打你?” “既然如此,请崔小姐报官吧!”徐春君直到今天这事儿是不可能大事化小了。 “报官?放心,我会报官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要搜你们的身。”崔明珠要羞辱她们,便叫手下的人去搜她们的身。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搜身,这是何等的屈辱! “崔小姐身份虽然高贵,却还没有这权利。我们既不是你的家奴,又没有做贼的前科。这身你们搜不得。”徐春君坚决不让。 “你不让我搜就是心虚。”崔明珠反咬一口,“恰好说明就是你们的偷了我的东西!” 055 解围 崔明珠步步紧逼,非要搜徐春君等人的身。 “崔小姐,我们的东西也丢了。”徐春君只好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如今我疑心是你们拿了,也要搜你们的身。可成么?” 崔明珠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要理她,只管搜就是!”张家小姐在一旁鼓动道,“就算真的冤枉了她们,道个歉就是了。” “没错儿,她们在清平湖给我们难堪,不也就是道个歉完了吗?”吴家小姐也说,“顶多再赔她两身衣裳就是了。” 她们是拿准了徐春君身份低微,根本不能与之相抗衡。 她们仗势欺压人,最后也不过是敷衍一番就过去了,谁还能拿她们怎么样? “愣着做什么?!快动手啊!要是不依,只管给我打就是!”崔明珠发作道。 她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收拾不了岑家那个扫把星,奈何不了姜家那个野丫头,连这个看上去是软柿子的徐家丫头也动不得么?! “春君,春君,这可怎么办呢?我好害怕。”徐春乔已经哭出来了。 “徐老五,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今天要是连累了我,看我回去不揭了你的皮!”徐春素一边畏惧崔明珠等人的气焰,一边又对着徐春君大发淫威。 “姓徐的,你若是从此以后听我的话,投靠我。我今日便饶了你。”崔明珠甚是得意。 “徐老五,你赶紧给我答应!”徐春素催促道。 人家可是公府小姐。已经主动发话拉拢了,还不赶紧奉承。 “不知崔小姐说的投靠是什么意思?”徐春君问。 “蠢货,这都听不明白吗?我要你从此以后跟那两个死丫头对着干。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崔明珠傲慢的扬起头,她从来都觉得徐春君是三个人里最容易拿捏的。 “崔小姐,让我出卖朋友,又让我害人。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恕春君不能从命。” “好你个死丫头,居然敢戏弄我们小姐!都别愣着了,快上手!”崔明珠的丫鬟叫嚣道。 “崔小姐,等一等,就算是搜身也不忙在一时。请让我先跟你说句话。”哪怕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徐春君也没有失去常态。 “你离我远点儿!要是敢靠近,别怪我不客气。”崔明珠见徐春君要到自己跟前来,立刻出声警告。 “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居然还往我们小姐跟前来!”崔明珠的贴身丫鬟呵斥道,“不知是从哪个山沟海堰钻出来的野人,也配跟我们姑娘说话!” “崔小姐跟前这么多人,我便是靠近了也不可能伤到她。有些话还是小声些好,对谁都有利。”徐春君执意要和崔明珠当面说,尽量避免更多人听到。 “你最好给我说出些有用的来,要是存心消遣,我仔细你的皮!”崔明珠的耐性已经不剩多少,随时都有可能暴怒。 反观徐春君,依旧不恼,她来到崔明珠跟前小声说道:“您若是执意要搜我们的身,别怪我说出好听的来。” “你是要背大周律法还是唱南曲?”崔明珠冷笑道,“或者说我以多欺少?告诉你吧,我才不在乎呢!” “我要说的不是这些,”徐春君看着崔明珠,她的眼睛格外有神,与人对视,久了会让人觉得格外不舒服,“我只会把你的心上人公之于众。” “你敢?!”崔明珠立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就差跳起来了。 她可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名声是最要紧的。 “我只是想自保。”徐春君无奈地说道,“所以请您高抬贵手,这样我们都能相安无事。” “崔姐姐,别信她的,她不过是在诈你。”吴家小姐在崔明珠耳边说道。 “是啊,她见过咱们几回?能知道些什么?”张家小姐也觉得徐春君是在故弄玄虚。 “吴小姐,旁观者清,你爱慕的人我也一眼就看出来了。”徐春君说道。 “你胡说八道!我哪有?!”吴小姐的脸红到了耳根子。 她虽然嘴硬,却也不敢再怂恿崔明珠了。 徐春君见情势缓和,又说道:“二位放心,只要你们不搜我们的身,我绝不会乱说的。” 崔明珠看着她,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她知道徐春君有可能在说谎,但她不敢赌。 那个人的名字便是于无人处独自想起,也是要脸红心跳的。 况且那个人只有自己知道,对身边的人从未提及。 所以她不打算让徐春君说出来,哪怕是跟自己印证。 徐春君也不催,她赌自己能赢。 “这是做什么呢?怎么门都关上了?”忽然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一眼看见徐春君笑道,“这不是徐姑娘吗?你怎么也在这儿?” 徐春君抬头一看,是县主曾慈。 “给县主请安,我同我的两个姐姐来这里逛逛。”徐春君笑盈盈地回答,并没有拿出一副无助的样子来向曾慈求救。 曾慈则已经看出来大致是怎么回事了,但她只装作不知情,又同崔明珠等人打招呼。 笑着说道:“这几日天气凉爽,大伙儿都喜欢出来逛街。没想到我在这儿就遇上这么多人。” 此时崔明珠等人也只得收拾了心情换上一副笑脸出来,向曾慈请安,问道:“县主什么时候来的?我们都没看见。” “我姐姐有个宝石项圈的钩环坏了,我拿过来修。就在楼上待了一会儿,他们修好了我才下来的。”曾慈道。 曾念行动不便,她的许多事情都是曾慈帮着打理的,很少假手下人。 羞花阁子的第四层是专门修理回收首饰的,且非富贵主顾概不接待。 和众人说了几句话,曾慈转身问徐春君道:“徐姑娘,你可买完了东西?我想买几样衣料去,不如你帮我选选,顺便帮我参谋参谋,绣什么花样好看。” 徐春君微笑答道:“县主若不嫌弃,我就帮您瞧瞧。” 回头又向崔明珠等人说道:“失陪了,请见谅。” 崔明珠的人也无可奈何。 从羞花阁子出来,徐春君才含笑向曾慈道谢:“多谢县主为我解围。” “客气什么,不过举手之劳。”曾慈也笑笑,并不放在心上,“回头我跟她们说一声,叫她们别为难你。” “您可解了我的大难了。”徐春君叹道,“不然我还真不知何时是头。” “走吧,同我去选选料子。我见你衣服上绣的花样都很别致,有空儿教教我的丫头。” “承蒙县主不嫌弃,”徐春君痛快地应到,“其实我的绣活儿比起我家三姐姐来还差得远呢。” 曾慈便含笑看向徐春乔说道:“若是徐三小姐哪天得空儿,不妨到我们府上去。” 徐春乔又慌恐又害羞,只敢小心地应了一声。 056 训斥 徐琅稍作安顿,便带着徐春君去毛以正家拜访。 原本徐春君进京就是先找的他,因为他是徐尚书的门生。 毛以正自然尽力相帮,只是他人微言轻,况且陆侯爷当时未在京中。故而没能帮上忙,十分地过意不去。 徐春君办成事后来过他家两次,如今徐家举家回了京城,毛以正听说很是高兴。 只是想到恩师已故,再也见不到徐家复荣了。 从毛家回来,徐春君还未回到住处,便被魏氏的陪房吕妈妈叫住了:“五姑娘,太太请你过去。” 紫菱和绿莼暗道不好,魏氏从来找徐春君就没有好事。 果然,到了那里,魏氏盘膝坐在罗汉榻上。徐春素在另一边坐着,两个少爷不知哪里去了。 徐春君请了安,魏氏只是垂着眼,徐春素也不搭理。她们只好站着。 恰好一个小丫头进来倒茶,失手打了杯子。 徐春素立刻给了她一巴掌,骂道:“下作小娼妇!连个茶也倒不好,还能指望你什么?!别以为到了京城吃两顿饱饭,见了几个生人,就长了身份,忘了本了!不过是个奴才胚子,还想飞出这窝里去不成?!趁早夹了尾巴,老老实实在一旁伺候着,好儿多着呢!” 小丫头不敢哭,捂着脸跪在地上捡碎瓷片。 魏氏慢声说道:“下去吧,往后小心些,别忘了谁是你的主子,不然打下你的下半截来。” 小丫头低着头下去了。 紫菱和绿莼站在那里,心里头憋闷又感伤。 往前的十年里,她们就被魏氏母女欺压着抬不起头来。 只因她们姑娘是庶出,便在这屋里低人一等,处处忍让尚且不免被迁怒。 今天这母女俩借机发作,明是骂那小丫头,实则是冲着她们姑娘来的。 徐春君知道这母女心里早存了不满,迟早要有这么场作法。 因此只是低眉顺目地听着,不争辩更不撂脸子。 魏氏见她还像当初那般老实,心气稍平,叫着徐春君的名字道:“五丫头,你可知我叫你来为的是什么?” 徐春君道:“春君不知,还请太太示下。” 魏氏道:“以往是我小看了你,不知你竟是有大本事的!” 徐春君忙说:“太太谬赞,春君实不敢当。” 魏氏挑眉冷笑:“不敢?你还不敢呐!如今你的本事大了,早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说着又叹了两声。 徐春君连忙跪下解释道:“春君的确不敢,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请太太责罚就是。” 魏氏看着她道:“你是徐家的大功臣了,我还敢责罚你?快别开玩笑了。” 徐春君忙说:“我哪有本事,不过是运气好,祖宗保佑罢了。太太千万别动气。” 魏氏道:“那我问你,昨日你同你三姐姐四姐姐出去,险些惹出乱子。你到底怎么得罪了人家?害得她们也跟着你丢人。多亏有惊无险,否则我必要好好的治你治你,看谁敢拦着我教训女儿!” 徐春君道:“春君本非有意招惹,只是崔家的小姐实在张扬跋扈。我都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从不敢与之硬碰。” 魏氏道:“反正你要仔细,少给我惹麻烦,别让人以为你是个没娘教导的。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和稀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徐春君忙说不敢,又说:“我自幼没了生母,太太便是我唯一的母亲了。” 魏氏冷笑:“你把我当傻子呢?昨儿多亏是县主救了你们,可是为什么你只说你三姐姐绣活儿好,提也不提你四姐姐?!你安的是什么心?!” “太太息怒,我没有别的意思。县主问话,自然得照实回答。四姐姐聪慧,原不屑做这些繁琐的小事。若我扯谎,岂不是害了她?知道的是我信口开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四姐姐有意欺瞒呢。”徐春君解释道,“若我有机会去郡王府,自然要两位姐姐都同去才是。” 听她如此说,魏氏方才有了笑模样,说道:“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徐春君站起来,魏氏又让她坐下。 “人到什么时候都不忘本才是好样的,你来了这几个月,自然认得了不少人,别忘了提携你四姐姐,你也有个照应不是。”魏氏敲打完了徐春君才转到正题上。 “太太说的是,春君记下了。”徐春君恭恭敬敬地答应道。 等到徐春君走了,徐春素方才高高兴兴地抱住她母亲的胳膊说道:“还得是母亲替我出头,那臭丫头方才没话说了。” 魏氏也很得意,拍着自己女儿的后背道:“凭她本事多大,在我这里也翻不出天去!山再高高不过太阳,便是到皇上面前,我也是她的娘。只要我说她一句不孝,她便是跳进黄河里也休想洗得清。若是敢不恭敬着我,管教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丫头先前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就看不上她那狂样子!”徐春素犹自恨恨。 “放心吧,我的儿,有我在她比不过你!”魏氏安抚女儿道。 “可是过些日子大伯爹爹他们回来,二伯娘三姑姑她们自然又要夸赞她了,”徐春素不忿道,“到时人还不都得以为我不如她!” “那是她抓尖要强,越过了我强出头,”魏氏道,“她拿着祖传的宝贝送礼,换谁谁不会?!就这一点,就够治她的罪了。况且她终究跳不出我的手心,让她在前头冲锋陷阵,咱们娘们儿坐享其成有什么不好?” “话是这么说,”徐春素也觉得她娘说的有理,“就怕她到时候耍花招。” “她敢?!”魏氏拔高了声音道,“她若是敢耍花样,我管叫她下地狱,不得超生!到时候她无论得了什么,咱们都给她要过来。敢不给就给她立规矩!保证治得她服服帖帖!” “娘,我看中了她那个白玉镶金的簪子!”徐春素道。 “那还不好办,明日我便给你要过来。”魏氏连声应承道,“她今日穿的这身衣裳料子也不错,问问她还有没有,给你照样裁一身。” 057 赎人 清晨,徐春君坐在窗边看书。 紫菱和绿莼一个开箱拿东西,一个收拾妆匣。 二人都有些懒懒的,谁也不说话。 姑娘吩咐把自己这边的衣料首饰都拿过去,让四姑娘挑选,挑剩的再拿回来。 这简直跟明抢一样,吃相未免太难看! 只是姑娘叫她们做,她们也只能照做。牢骚也发不得,免得连累姑娘受责。 等二人再从魏氏那边过来,徐春君已经放下书在绣花了。 紫菱和绿莼将所剩不多的东西放下,刚要说话了,二奶奶宋氏就来了。 她身后跟着奶娘,抱着胖乎乎的徐松。 徐春君放下针线,笑道:“二嫂来了,快请坐!紫菱快沏茶来!” 又朝徐松拍手,逗得他咯咯直笑,伸出小手让徐春君抱他。 “松哥儿可真可人疼,见了我就亲得不得了。”徐春君一边笑一边说。 宋氏也笑:“这孩子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跟你格外亲。论理儿春乔打出生就哄他,昨日抱他他还哭呢。” 正说着,大房的徐柏也跑到后院来玩儿。手里拿着个小木剑,一边呼喝着一边挥舞。 他是徐家的长房长孙,今年也只有七岁。 徐春君忙把他叫过来,叫绿莼把他抱到椅子上吃果子。 小孩子哪里肯老实一会儿,吃了两块果子之后便又跑出去玩儿。 徐春君和宋氏都叮嘱跟着的人:“好生看着,千万别磕着碰着。” 待他们走远了,宋氏才感叹道:“昨日我在大嫂房里,她跟我哭了一场。说老爷们快回来了,还不知道大哥出家的事。知道了,必要难过一场的。” 徐道恒今年正月出家做了道士,撇下了母亲和妻儿。 徐家从思源走之前找过他,想他还俗,一同上京来。 可徐道恒尘缘已了,早无意于红尘了。 徐春君道:“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虽然伤感,但好在这些年老爷们经历得多,也必然是能看开的。” 宋氏叹道:“其实最可怜的是大嫂,柏儿才七岁,往后几十年都是她一个人熬着。” 徐春君也跟着感叹了一回,又问道:“二哥哥这几日忙什么呢?我总不见他。” 宋氏提起丈夫,便忍不住笑了:“他能忙什么?跑出去看人家怎么做生意去了。” 徐家刚刚进京,得先熟悉熟悉,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徐春君问宋氏:“二哥哥不试着攻读吗?咱们如今虽不比十年前,可也不再是罪臣了,子弟是可以求取功名的。二哥哥这些年也并未荒废学业,不如安下心来读几年书,挣个功名。” “你说的何尝不是正理,你二哥也不是没考虑过。可三位老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便是回了京,也不大可能担任什么要职,不过是给个闲职养老罢了。家中进项有限,人口又多,不做生意补贴家用是不成的。你二哥哥还跟我说,若你是男子,兴家旺族的事他也自然不必操心了。可你看老三和老四,哪里像个样子?小一辈的又实在太小。他若躲了,这个家怎么能撑得下去呢?” 徐春君知道,二哥哥考虑得对,他从来都不是只顾自己的人。 徐春君也一样,总是考虑家族的利益在先。 徐家在官场几度沉浮,每一次都挺了过来。并非运气好,而是总有人愿意为了家族振兴做出牺牲。 譬如三姑姑徐琅,譬如徐道安。 宋氏在徐春君这里待了好一会儿,孩子闹觉了才走。 午饭时,徐道安和徐道庆都不在。 绿莼小声对紫菱说:“二爷是忙正事去了,三爷不知跑哪里花钱找乐去了。” 徐道庆在老家时便游手好闲,魏氏又溺爱他。旁人也难以十分约束。 饭毕,众人都散了,徐春君回到住处歇午觉。 她的屋子热,徐琅特意叫人放了两个冰镇。 徐春君刚歇下没多久,吕妈妈就急三火四地跑了来。额上全是汗,小眼睛瞪得滴溜圆,向徐春君说道:“五姑娘,太太找你,快去!快去!” 徐春君一边起身一边问,:“怎么了?” 吕妈妈道:“你过去自然就知道了。” 又对紫菱绿莼等人说道:“别乱说,太太不许走漏风声。” 徐春君过去,魏氏正急得满地走。见了她一把抓住,说道:“你哥哥叫人陷害了,你快去救他!” “太太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春君问。 魏氏道:“道庆出去玩儿,被人陷害,说他出老千。现在要五百两银子赎人,天黑前若是不送到,就要剁他的手。他的小幺儿回来报的信。真是急死我了!” 徐春君道:“不知是哪家赌坊?我一个女子也不好到那地方去啊。” 徐春素便上来骂道:“你啰嗦什么?!你不是惯于抛投露面了吗?救哥哥就推三阻四起来,敢情是没利可图!” 她这么一说魏氏更急了,骂徐春君道:“你个死丫头!良心叫狗吃了!你三岁起便是我拉扯成人的,如今让你去做事还这般不痛快!” “不如还是叫二爷去吧!”紫菱奓着胆子进言,“这地方鱼龙混杂的,万一……” 徐春君忙叫她住嘴,魏氏母女自然好一顿骂。 徐春君已然听明白了,魏氏不想让别房的人知道这事。 当初徐道安下狱,徐琅病着。魏氏母子几个便想着夺掌家权,结果害得宋氏早产。 二房的人受了蛊惑,甚至要逼着徐琅给人做妾。 要不是徐春君挺身而出,还不知是怎样的结果。 后来宋氏婆媳自然醒悟过来,知道魏氏没安好心。 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未遂,也不好把他们怎么样。 不过芥蒂总是有的,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魏氏自然心里也清楚,所以自己儿子做了丑事,她便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身边得用的人总共也没几个,又怕到时候赌坊坐地起价,下人做不得主,因此才逼着徐春君去赌坊赎人出来。 “叫吕妈妈和你同去,”魏氏道,“做得机密些!” 徐春君知道自己不去不行,于是便答应下来,叫人备车,只说自己出府去探望姜暖。 058 讨价还价 魏氏怕自己的宝贝儿子有闪失,硬逼着徐春君去赌坊赎人。 徐春君无法只得出来,半路上买了个帷帽戴上。 徐道庆去的是宝源赌坊,他自打进京,就像吞了火油的耗子,一时一刻也闲不住,恨不能整天泡在酒楼歌馆里。每天不挨到天黑,绝不回家去。 身上的钱挥霍得差不多了,便想着到赌坊里去试试运气。 头几把是赢的,可他越赢就越想赢更多。 随后连输了两把,更加不肯收手。 徐道庆这人,年纪不大,胆子却肥,且从来不用在正地方。 眼看着赢来的银子一次次输出去,他就动起了歪心思。 可他也不想想,京城这地方但凡能开得起赌坊的,还能瞧不出他的手段? 因此才用了一把,就被人抓住了。 赌坊里向来有规矩----赌赢,赌输,不赌赖。 凭你是谁,只要下了场子、上了赌桌,输赢都得认。 可若是出老千,那就是下作的勾当了,不但丢人,还得挨罚。 徐道庆被人按住了,看场子的几个彪形大汉将他围住,问他要说法。 他先前还抵赖,被人甩了两个巴掌才老实。 随后又一个干瘦的汉子出来,说得五百两才能了结,否则就得剁手。 徐道庆吓得要死,连忙打发他的小厮回家。 徐春君从赌坊的侧门进去,在一个逼仄的小房间里看到了徐道庆。 “怎么是你?”徐道庆没想到来的竟是徐春君,他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可带了银子来?” “你们这里谁说了算?”徐春君压根儿没接他的话,而是冲着看守徐道庆的大汉问。 “三爷,有人来赎那小子了。”大汉朝楼上喊。 不一会儿下来了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 “你是这小子的什么人?五百两银子可一分都不能少。”这个叫三爷的人看了看徐春君说。 很少有女子来赌坊,即便来了也多是彪悍肥胖,满嘴粗话的妇人。 徐春君虽然带着帷帽,看不清面目,可通身的气度斯文端庄,绝不是贩夫走卒人家出来的。 “他是我哥哥,”徐春君说道,“你要五百两太多了,我们家给不起。”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徐道庆急了,“敢说我不值五百两银子!你活腻歪了!” 但他随即就被两个大汉给摁住了,他被打的地方兀自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这里不是他嚣张的地方。 吕妈妈要说话,徐春君把脸侧过去,虽然没说话,却也在告诫她。 在来的路上,徐春君就已经跟吕妈妈交代了,若是想让她管这件事,把徐道庆平平安安救出来,就得全听她的。 “小姑娘,这可不是你讨价还价的地方。”这三爷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整张脸如同一颗核桃,且是没盘过的。 “三爷,我不是在跟您讨价还价。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们不是京城人。初来乍到,尚未站稳脚。我这哥哥坏了这里的规矩,我们认罚。可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我们真的凑不起。” “小姑娘,你这么说话,可就是没有诚意了。”三爷打了个哈哈说,“你哥哥的一只手难道不值五百两?” “不是值不值的问题,是我们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徐春君道,“这里只有二百两,多一分也没有。” “二百两就想赎人?门儿也没有!”三爷的脸阴沉起来,“这么着,你先把这二百两里留下,我给你宽限三天的功夫,你们再去找钱。回头凑够了五百两,我们立马放人。放心,这三天我们不会为难他。不过要是过了三天,我们可不保证了。一天剁他一根手指头,你看成不成?” “三爷,我也跟您摊开了说。我这哥哥实在败家,全家人都嫌他是个累赘。也就只有我这个妹子,还念在手足之情,过来救救他。”徐春君没有像别的女子一样,听到那些打打杀杀的话,表现出瑟缩畏惧,“否则为什么是我一个女子前来呢?说实话,就这二百两,还是我的嫁妆钱。你们若是再多要,这二百两也没有。毕竟我根本不能再弄三百两出来,又何必让这二百两打水漂呢?” “徐老五!你居然敢这样对我!”徐道庆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个臭丫头根本不是来救自己的,而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这些人可都是亡命徒,惹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他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小丫头,我劝你别在我这老江湖面前玩儿花活。”三爷警告徐春君,“什么激将法,苦肉计,我可通通都见过。” “三爷说笑了,别说我没那胆子,就是有,我也不会用在这件事上。”徐春君轻笑了一声说,“赌坊也是买卖,和气生财。咱们各让一步,您看可使得么?” “小姑娘,你可比你这个哥哥明白多了。不过各退一步,也只能退一小步。”三爷道,“四百两银子,你把人全须全尾地带走。” “三爷,您是老江湖了,可我不是江湖中人。我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这二百两银子真的是已经倾尽所有了。我还是那句话,家里除了我,没人肯救他。”徐春君又一次强调。 “小姑娘,你这样可就是明摆着为难人了。当我们这里是做买卖吗?我漫天要价,你坐地还钱。”三爷翻了翻眼皮,目光变得凶狠起来,“我现在就跟你交个底,三百五十两银子,少一分也不能。否则的话,连你一块儿扣起来!” “三爷,做买卖没什么不好。如果用我这二百两银子作本,给你赚到三百两四百两,甚至更多,你肯不肯放人?”徐春君反问。 “小姑娘,你怕是过家家找错了人。”三爷笑了起来,“真有这等好事,你为什么不做?还能轮到我?” “赚钱这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徐春君淡然应对,“这钱想赚到手,需得借助你们赌坊的名号,还有这上百赌徒。这两样都是我没有的,所以我赚不到这个钱。” 059 无赖 “小姑娘口气可不小,我姑且听听。你若是拿我消遣,你哥哥的手可就保不住了。”到此时,三爷也并不相信徐春君有什么赚钱的好法子。不过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听她说说也无妨。随后再发作,岂不更有理?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听见你们这里的筹码一两银子一个。”徐春君道,“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的确是一两银子一个筹码。”三爷点头。 “您将我这二百两银子换成二百个筹码,随后再二两银子一个卖给来这里赌钱的人。”徐春君说道,“如此不就变成四百两了吗?” 在场众人听她如此说,都仿佛一个焦雷从头顶滚过。 徐道庆的脸都黄了,嘴唇哆嗦着骂道:“你个小贱人,分明就是要害死我!” 三爷也彻底怒了,冷声道:“这种蠢话亏你说的出口,你怎么不让我十两银子一个卖出去呢?那岂不是赚得更多?” “三爷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二百个筹码里,要有一个金筹码,可以抵一百两银子。”徐春君拦住三爷继续往下说,“把这两百个筹码都放进一个大木箱里,只留一个小口。二两银子可以摸一个筹码出来,就看谁的运气好,能摸到那个金筹码。” 她说到这里,三爷的眼睛亮了,笑道:“这也是一种赌啊!” “以小博大,当然是赌了。”徐春君也笑了,“不过要先将二百筹码卖出去,再让他们进去摸。否则若是前面的人已经摸到金筹码,后面的人就不愿意再以双倍的价钱去买筹码了。这二百筹码不多,哪个人来赌不得买十几二十个筹码?你最好规定,每人最多只能买两个或三个。” “运气好的人可以用二两赚一百两,运气不好,也不过是损失一两银子。”三爷盘算到。 “况且买到手的筹码还可以下场去赌,运气好了一样能赢。”徐春君早已考虑清楚了,“而那个抓到金筹码的,也必然会把钱用到赌桌上。几个来回,这钱最终还是进了赌坊的账。” “妙啊,小姑娘,你可是把人心都算尽了。”三爷不禁抚掌大笑。 他在赌坊这么多年,只看到输了的想赢回来,赢了的还想再赢。 很少有几个人能在赢的时候停下手带着钱走的,就算是走了,过不了两天又会回来。 “这二百两银子转个身就变成了三百两,”徐春君计算道,“你们赌坊上半月一次,下半月一次,二百两银子就变成了四百两。这还不算抓到金筹码的那个人又回头来赌,所以稳赚不赔。” “哈哈哈,小姑娘,你可真是冰雪聪明。”这法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谁用过这法子,他们赌坊算是头一份儿了。 “三爷,如此你可以放我们走了吗?”徐春君来这里,就是为了救徐道庆出去。 “可以了,可以了,小姑娘,你教给我的可是一个好用的法子。”三爷对徐春君的语气明显变得客气起来,“事情到此为止,咱们两不相欠了。” “多谢,那我们就走了。”徐春君向三爷道了个万福。 徐道庆的小厮搀着他慢慢走了出来。 到了外头,徐道庆叫住徐春君道:“你这蠢货!这么好的赚钱法子,怎么告诉给了别人?” “三哥哥,我是来救你的,”徐春君道,“咱们家又不开赌场。” “吕妈妈,我问你,我娘怎么连五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了吗?”徐道庆梗着脖子问。 “不是的,三少爷。太太准备了银子的,交给了五姑娘。是五姑娘……”吕妈妈欲言又止。 她是魏氏的心腹,可是既然出来了,徐春君就是主子。这种事她也不好强做主,何况徐春君保证一定能将徐道庆救出来。 既能将三少爷救出来,又能给太太省银子,吕妈妈自然也想试一试。 大不了真到了紧要关头,再把那五百两银子交上就完了。 “好你个徐老五!看我回去不告诉母亲!”徐道庆气哼哼地说。 “三哥哥,我劝你还是安分些,这事儿别人都不知道。”徐春君提醒他。 “爷们的事儿你少管!”徐道庆十分不耐烦。 这个徐春君,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吗? “少爷啊,咱们回家去吧!”吕妈妈劝道,“太太和四小姐在家里惦记着呢。” “这才什么时候就让我回家去?!”徐道庆一脸的不耐烦,他眼珠一转,质问徐春君道,“那三百两银子呢?你藏在哪儿了?” 徐春君不说话,徐道庆又看向吕妈妈,“银票在你那儿呢吧?快些给我!” 原来这家伙想到还有三百两银子没交出去,那么索性自己要过来花。 吕妈妈吓得赶紧捂住衣襟,说道:“我的好少爷!你就快回去吧!太太攒这点儿银子不容易,往后且有花钱的地方呢!” 可徐道庆哪肯罢手?他见了钱,就好比是蚊子见了血,非得弄到手不可。 吕妈妈哪里是他的对手? 横拦竖挡,还是被他抢去一百两银票。 “哎呦,少爷,少爷,我的小祖宗!你快拿回来呀!”吕妈妈一边喊一边追。 紫菱笑道:“这事儿可不怪咱们,都是吕妈妈自己说漏了嘴。” “可不是嘛!回头让她自己跟太太说去吧!”绿莼看吕妈妈追着徐道庆跑,心里头竟觉得很解恨。 “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帮他们?明明费力不讨好。”绿莼不甘心地问。 “他们再怎样,也是徐家的人。以太太的性格,一下子损失了这么一大笔钱,必定要想办法从别人身上找回来。”徐春君道,“何况她气不平,总是要拿咱们来出气的。” “是啊,最后倒霉的还是咱们姑娘。”紫菱苦笑道,“三太太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别人,只敢拿咱们姑娘作法。” “你是徐春君?”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个人。 徐春君听他叫自己名字,本能地转过身去。 那人极不礼貌地抬手,将她的帷帽揭了下去。 徐春君定睛一看,是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那人一双桃花眼紧盯着徐春君的脸,笑嘻嘻地说:“小模样儿果然不赖。” “放肆!哪里来的登徒子如此无礼!”绿莼气得上去抢回了徐春君的帷帽。 “姑娘,咱们走。”紫菱闻着那人一身酒气,显然是吃醉了撒酒疯。 “我刚听那人叫你徐老五,巧的是我那未婚妻姓徐,在家中也排行老五。”那人涎皮赖脸地笑道,“所以试着叫了一声名字,没想到真是你。” 060 落子无悔 七月底,天气虽还热,可终究有了几丝凉意。 天变得高远了,呼吸都变得顺畅。 马车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走着,车外街市喧闹。 车里没有人说话,仿佛一道车帘,隔绝出两个世界。 徐春君坐在车里静默如斯,她脸上看不出悲喜,紫菱和绿莼也不敢多问。 她们之前没见过郑无疾,也从未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这般情形。 早知他是个纨绔浪子,一见之下果然如此。 紫菱心里头万分难过,几乎要哭出来。 他们家姑娘样样都好,可那郑无疾,实在不像个样子。 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都已经是在夸赞他了。 他连牛粪都不如,倒像个烂泥窟、碳火坑、酒囊饭袋! 诚毅侯夫人可把他们姑娘给坑了! 怪不得她要下那么大力气让姑娘应下这门亲事,原来她这个侄儿实在是一言难尽! 紫菱又忍不住想起陈思敬,正直上进,又儒雅体贴。 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五姑娘啊! 紫菱甚至有些后悔,当初陈思敬让她带东西给徐春君的时候,自己或许不该拒绝。 反正和郑家那头的婚事还没过明路,众人都不知道呢。 如果……如果这门亲事黄了,该多好! 这想法一旦被提起来, 回到家,徐春君直接去向魏氏复命,简单地将事情说了。 “道庆呢?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魏氏满心想的都是她那不孝子,“叫你办点事也办不利索!倒是把他请回来呀!” 魏氏没有一句道谢,反倒挑起徐春君的毛病来。 “别以为你省了三百两银子就是功臣了。”徐春素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瞧把你能的,都敢自作主张了。” 在徐春素看来,徐春君之所以敢如此,只是因为她豁得出去,不顾徐道庆的安危罢了。 她才不觉得徐春君有什么真本事。 “你若真是心疼三哥哥,又怎么敢拿他的安危开玩笑呢?我是他亲妹子,自问不敢如此冒险。” 徐春素的话魏氏深以为然,也跟着数落起来。 足足数落了半个多时辰,才放徐春君回去。 回了屋子,徐春君只说自己累了要歇歇。 紫菱和绿莼知道她想一个人静静,便找了借口出门来。 “姐姐,我真为咱们姑娘不平,”绿莼边说边哭起来,“你瞧瞧那姓郑的,哪有半分体面样子?咱们姑娘往后可怎么过呀?!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的。这哪是什么世家公子?分明就是个无耻色鬼!” “姑娘自己做不得主,咱们更是。”紫菱的心也已经沉到底了,“只求老天保佑吧!” “你再看看那起没良心的!咱们姑娘为了这个家掏心掏肺,他们使唤咱们姑娘如同使唤牛马,到头来功劳苦劳都没有,只落一堆不是。”绿莼越说越伤心,“还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真是不值!” 她们姑娘的命实在是苦,打小没了亲娘,又家道中落。 偏偏魏氏和她生的那几个,都如同乌眼鸡一般,心黑嘴毒,全然不讲一点情分。 “快别哭了,叫人看见,又该搬嘴弄舌了。”紫菱把自己的帕子递给绿莼,让她收敛些,“再说让姑娘见了,她只会更难过。咱们姑娘的心性,你难道还不清楚吗?看上去不争不抢,实则是最要强的。咱家三姑奶奶不也是为了这个家,至今不嫁吗?若都像有些人似的,这个家早就散了。” 紫菱好说歹说地劝住了绿莼,两个人把手边的绣活儿做完又去拿洗好的衣裳。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徐春君屋子里却还没有动静。 “你到前头看看开饭了没有?我去请姑娘起来。”紫菱对绿莼说。 绿纯答应了一声走了,紫菱抬眼看看蓝紫色的天幕,沉沉地叹了口气,迈步进了屋。 屋子里比外头更暗,但能看见徐春君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床边。 她不动不说话,也看不出明显的悲伤。可紫菱却觉得她心里此刻必定沉重极了。 紫菱走过去蹲下来,拉住徐春君的手,哽咽着说了一句:“姑娘,郑家的这门亲事,要是能退掉有多好。” 在绿莼面前,她始终稳重冷静,可其实她心里头也怕得很。 “别说傻话了。”徐春君把她拉起来。 “不是的,姑娘。陈家六公子明显对你有意,以陈家的身份地位,想要帮咱们退掉这门亲事,并非难事啊!”紫菱把藏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话她只敢对徐春君一个人说,也只能对她说。 “我知道你心疼我,”徐春君笑了,“这种想头,以后都不要有了。” “姑娘,你不能就这么认命啊!”紫菱最终还是哭了出来,“那明摆是个火坑,你怎么还要往里跳?” “紫菱,人这一生总会遇到许多事,我们主宰不了。可有一点,绝不能因此怨天尤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当时没有人逼着我。如今,我不能因为难关已过就翻脸退悔。”徐春君心里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女子嫁人固然重要,可也不能不顾信义,不要颜面。何况这并不只关乎我一个人,徐家的声誉、前途,都与之息息相关。”徐春君轻轻拍了拍紫菱的手背安抚她,“落子无悔,这是祖父教我下棋时要我永远记住的规矩,我不敢忘。” “姑娘!”紫菱抱住徐春君哭了起来。 她知道她劝不动,可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姑娘说的是大道理,她反驳不得。 可她就是心疼,心疼她们姑娘太懂事,牺牲太多。 “你别跟着我到前头去了,让绿莼跟着我去吧。”徐春君轻轻拍着紫菱的肩膀说,“你好好平复平复。” 灯芯被点燃,紫菱的影子被挂在墙上,有点飘忽。 她擦干净眼泪,仔仔细细地给徐春君清扫床铺,整理东西。 往后的日子是苦是甜,她说了不算。但能保证一点,就是始终忠心耿耿地服侍徐春君。 想明白这一点,她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仿佛前头有盏灯,能照着她一路走下去。 061 故人 “思敬,如此仓促不大好吧?” “小叔叔,算我求你了。只要你点了头,我爹娘多半就会同意的。” “那姑娘的家世人品,你可清楚吗?终身大事不可不慎重啊。” “她家是诚毅侯府的远亲,刚刚来京。当然不是什么显赫的门第,但我是真心看中她。请小叔叔千万成全!” “你啊,原本是多稳重的一个人。如今竟也如此毛躁,我倒是真好奇那位小姐是怎样个神仙人物?” “小叔叔说笑了,不过是各花入各眼。” 这些日子陈思敬思量再三,决定正式向徐春君提亲。 他知道徐春君是一个极自尊自重的女孩儿,与其互相试探,暗通款曲,莫不如堂堂正正上门提亲。 不过他做事细心周到,想到如果贸然向自己的父母提起,多半会遭到反对。 如此,就一下子把路堵死了。 顶好是家中有人帮自己说话,而小叔叔陈钦是最合适的人选。 陈钦前些日子不在京中,昨日才回来。 陈思敬实在等不及,今天一早就找到了叔叔,央求他登门,和徐家的长辈谈一谈。 “思敬啊,不是叔叔不肯帮你出头,只是觉得太仓促了不好。还是先派人打听清楚,咱们再递个帖子过去。”陈钦毕竟年长,想事情更为妥帖。 “叔叔说的当然是对的,可我也不知怎么心里头直发慌。总想快些,再快些。生怕晚了就来不及了。”陈思敬难为情地挠挠头,“且再过几天我就要随驾秋狝,来回要两个月呢!总要先把话透过去,彼此有个准备。”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可总得有个上门的理由啊!这么冒冒然地去了,还不得被人家给骂出来。”陈钦无奈地笑笑。 “侄儿都想好了,就说借他家的几本古籍看看,我的小幺儿说他们家来京那天,带了好多的书。以叔叔的名望,没人会怀疑的。届时旁敲侧击,她家人也必然明白。”陈思敬急忙道。 “这个理由也只勉强,凑合着用吧!”陈钦无可奈何。 叔侄两个出了家门,来到徐家如今暂住的地方。 陈思敬远远就看到门口停了辆马车,显然是有内眷要出门。 他刚走到门前,徐春君恰好从里头出来。 陈思敬满怀欣喜地叫了声徐姑娘,又回头去看陈钦,意在告诉叔叔,就是这个人。 徐春君以为陈思敬只是路过,笑着行了个礼,问道:“陈大人今日不忙?” “这位是我小叔叔。”陈思敬指着走到近前的陈钦向徐春君介绍道。 徐春君在看到陈钦的一瞬间怔了一下,她已经不记得陈钦的样子,但她知道这个人就是陈钦。 “陈大人,你们是要来我家?”徐春君问得有些迟疑。 “自然。”陈思敬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们可是要见我姑姑?”徐春君又问。 “你们家谁主事?”陈思敬笑着说,“谁主事,我们就见谁。” 徐春君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于是点点头道:“如此,就请随我进来吧!” 此时,徐琅正在翻看家中的账目。 小丫头通禀说外头有客人来,且是五姑娘领进来的。 徐琅想也没想,就说快请进来。 曾经无数次想过与那人的重逢,真正的重逢却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陈钦和徐琅两个人如同被点了穴,从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就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春君早有准备,陈思敬却一时摸不着头脑,但随即也就了然。 徐春君向陈思敬使了个眼色便走了出去,陈思敬在心里叹息一声,也跟着她出来。 院子东边种着一丛翠竹,两个人隔着三四步远站住了。 “原来你是徐尚书的孙女,”陈思敬笑道,“是我眼拙。” “我们家早败落了,也不便叙旧。”徐春君垂首,“你们今日难道不是来找我姑姑吗?” 她还以为这对叔侄已然知道三姑姑就是徐琅了。 “是也不是,”陈思敬含糊答道,“你姑姑她……” “她至今未嫁。”徐春君道。 原来陈思敬的小叔叔陈钦,就是徐琅当年的未婚夫。 只因徐家获罪,这门亲事也就作废。 “我小叔叔也至今未娶。”陈思敬道。 陈钦和徐琅两个人明显余情未了,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只要彼此愿意,应再无阻隔。 “多谢陈大人成人之美。”徐春君是由衷替姑姑高兴。 “这有什么好谢?我也愿意小叔叔终成眷属。”今天的事算是意外之喜了。 “我还有事要出门去,失陪了。”徐春君行了个礼就要走。 “春君姑娘,”陈思敬忙叫住她,“我……你……我们……” “大人要说什么?”徐春君安静地站在那里,明眸浓郁,乖巧可人。 陈思敬只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异常柔软,真想把她捧起来轻轻放上去。 “我今日其实是想让小叔叔替我求亲的,我对你……”陈思敬红着脸不敢正视徐春君。 “陈大人,不必说了。”徐春君打断他的话,“我们两个不可能的。” “为什么?!”陈思敬一听就急了。 “你会知道的。”徐春君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过身走了。 留陈思敬在原地黯然神伤。 屋里徐琅和陈钦两个人仍是一句话未说,只是久久凝视对方。 最终还是徐琅打破沉默:“请坐吧!招呼不周,见谅。” “你终于回来了……”陈钦只这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十一年,是很久了。”徐琅轻笑。 足够变老和遗忘。 “我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去潭州访友,昨日才回来。”陈钦颇有些恍惚,总疑心自己在做梦。 “我们进京也还不到半月。”徐琅的声音温和低婉,“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她这么一问,陈钦才猛地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是我的侄儿,托我来给他保媒,他看中了你的侄女春君姑娘。”陈钦道,“实则……实则我至今仍是孤身一人,你……” “不成。”徐琅断然摇头。 “为什么不成?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不牵挂着你。你敢说你已经忘了?”陈钦情绪激动。 “我是说你侄儿和春君不成。”徐琅无奈地叹息道。 062 不妄念 陈钦把侄子叫到跟前,颇为艰难地开口道:“孩子,你和春君姑娘无缘,还是算了吧!” 回来的路上,陈思敬一句话也没说。此时还是不甘心地追问道:“为什么不能?她就那么厌恶我?” “她三姑姑告诉我,春君姑娘的亲事,已然定下来了。”陈钦无奈地摇头道。 “我打听过了,明明没有!”陈思敬看似冷静,实则已经濒临癫狂。 “春君姑娘是为了救人才应下的这门亲事,如今他们家能够进京,都是因为这个。”陈钦眼前闪过徐琅同他解释时流露出的羞愧和疼惜。 “是谁?她要嫁的人是谁?”陈思敬捏紧了拳头,心里却隐隐透出无力。 “是承恩伯府。”陈钦低下了头。 陈思敬的心如同挨了一拳,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是那个郑无疾?!他就是个浪荡子!谁嫁给他一辈子就毁了!” 陈钦何尝不知女子嫁人是头等大事,郑无疾的恶名早已远播,他虽未亲见,可看徐琅的神色也能明白。 但他们都已经不是孩子,明白世间太多事都难以如意。 “彼时徐家遭了难,春君进京来寻求门路。情势迫人,身不由己……”陈钦哀叹一声道。 “叔叔,我们去找郑家人,好不好?”陈思敬猛然抓住一线生机,“我们可以多多给他钱,让他家退了这桩亲事。” “这门亲事是诚毅侯夫人定下的,郑家人说了不算。她看中了春君姑娘,便是给她金山银山也不可能交换。”陈钦苦涩地摇着头说,“再者若是别家的女儿,自然乐得如此。可徐家的女儿,绝无可能。” 陈思敬心里清楚小叔叔说的对,徐春君是绝不可能出尔反尔的。 无论这门亲事是否已经公之于众,都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他神色灰败,木偶似地朝外走去。 陈钦心中不忍,在他身后说道:“思敬,造化弄人,你且自宽。” 陈思敬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转过身向陈钦说道:“恭喜小叔叔,能够重修前缘。” 爱而不得的滋味他此刻正在承受,也就更加欣慰于小叔叔能够夙愿得偿。 陈钦听他如此说,心里头越发酸楚。 与徐琅再次相见,对他而言自然是重生之喜。 可因为侄儿的事,这份喜悦也打了折扣。 徐春君刚回来,就被徐琅身边的丫头请了过去。 徐琅摒退了所有人,拉过徐春君的手道:“五丫头,姑姑问你,你同陈家的六公子……” “姑姑不用问了,我和陈大人今后只是陌路。”徐春君说话从不疾言厉色,可说出来的话一样有分量。 “你真的……真的能斩断得了吗?”徐琅还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同为徐家的女儿,都为家族做出了牺牲,可徐春君的情形和她并不完全一样。 她虽然未能嫁给陈钦,但却一直守身不嫁,这何尝不是一种抱残守缺式的成全? 可徐春君却是要嫁给那个郑无疾的,要与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 两相比照之下,徐春君只会更痛苦。 徐琅虽然回绝了陈钦,可她心里未尝不希望徐春君有一个更好的归宿。 “姑姑不用担心我,我这人是从来不会生出妄想的。”徐春君微微扯了扯嘴角。 她答应侯爷夫人在前,遇到陈思敬在后。 早就斩断了妄想,拒绝为他人动心。 她没有这个资格,就不应再自寻烦恼。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徐琅攥紧了徐春君的手说,“希望老天开眼,多多厚待你。” “姑姑不必替我忧心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徐春君不想让姑姑替她难过,这个家里最不容易的就是她了,“陈家二爷至今未娶,就是在等姑姑。你们终于守得云开了,春君真替你们高兴。” “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别胡说。”虽然陈钦一力向她剖白,但徐琅还是没有答应。 哥哥们还未回京,家里的事情又一大堆。她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不考虑自己,又何况她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姑姑,在这件事上,你谁的话也别听,就听我的。”徐春君的语气难得强硬,“该了结的都已了结,该承担的也都已承担。为什么不能替你自己想一想?何况这件事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陈二爷真是个难得的痴心人,有他在,也足以抚平姑姑这么多年的坎坷艰辛了。” “你这孩子疯魔了!居然跟我说起这些疯话来。”徐琅的脸红了,“明明在说你的事,怎么跑到我身上来了?”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姑姑的事才更要紧。”徐春君换上一副笑脸,“我上京的时候,你送给我那只荷包。就是当年咱们离京时,陈二爷退还给你的那个吧?” “鬼丫头,知道还问。”徐琅轻轻在徐春君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当时人人都说陈二爷绝情,咱们徐家已经败落了,他还上来踩一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你争吵,将你绣的荷包丢还,不留一丝情面。”徐春君慨叹道,“我小时候偶尔会听家里人讲起,也不禁替姑姑难过。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当年并不是陈二爷绝情,而是他太痴情了。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所以才借着吵架的机会,和姑姑见最后一面。” “你真是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徐琅眼中浮起点点泪光,“那荷包里装着他的一封信,可我不能连累他,所以就咬牙和他断了个干净。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打听过他的消息。都怪我,如果当初我让你直接进京找他,你就不必和郑家……” “姑姑千万别自责,这世上哪有如果?”徐春君不愿意做自欺欺人的事,当初她不找陈钦,也是考虑到姑姑的自尊。毕竟双方身份悬殊,又已经十数年不见。 她们只是凡人,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处理得毫厘不爽? 与其自怨自悔,不如朝前看,反正错过的,从来都不能回头。 063 话家常 徐家三兄弟在八月初七这一天回到了京城。 进门与亲人相见,自有一番悲喜。 这三位被发配之时均为壮年,十几年的风霜苦役,使得每个人看上去都老了二三十岁。 背佝偻腿蹒跚,面目皴黑,须发花白。且人人身上都落下了病,甚至残疾。 三人进城已经是午后了,与家人厮见过才吃饭。之后又栉沐一番,将一路风尘洗去。 众人也不忍心多打扰,刚掌灯便伺候着三位老爷安歇了。 第二日天不亮,三位爷就起来到宫门外跪谢圣恩。 自然是未能面见皇上,得了旨意回家听候安排。 到此时,徐琅方才同三位兄长细说情由。 之前虽然写了信,但也没说得过于详细。 徐琅先说了家中这一年来的变故:“道恒从来生性淡薄,只因是长子,家运艰难,方才勉力支撑了许多年。后来道安大了,能独立主事,他便卸下了担子出家去了。我们也曾苦劝,只是他心意已决,无法再强求,只好随他去了。” 徐道恒出家,对徐家的打击颇大。 本来长辈的三个男子均被流放,家里已经没了主心骨。 徐琅虽然持家有方,可终究是个妇道。主内尚可,对外难免不便。 徐道恒是长房长子,当年徐家遭难时他尚未成年,否则也早被纳入流放之列了。 随后的几年他渐渐长成,能帮姑姑协理事务了,徐琅方才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 徐道恒刚十八岁,徐琅和大嫂白氏就给他娶了亲。 也是为了早早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因为徐家实在太需要人丁了。 但徐道恒一向是个不喜俗务的人,只是碍于家中实在需要个成年男子壮门面,才不得不违心逆意地留下来。 大老爷徐泽叹道:“罢了,随他去吧!他本就天性凉薄,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好在他还留了一脉根苗,有柏儿在,你大嫂和侄媳妇也还有个指望。” 徐道恒既出了家,就与俗世的亲人形同陌路了。 虽不是死别,却也跟死了没什么大差别。 好在还有徐柏,否则大房的婆媳俩可真是活不得了。 徐大爷虽然伤感,可这么多年的搓磨也已经让他看淡了许多。 知道有些事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该放手须得早放手,要看开最好早看开。 儿子出家这件事情既然已经不能挽回,索性往好的地方看吧! “春茂在婆家一切都好,上月来信说已经有喜了。于家三代单传,春茂若是能一举得男,在婆家的日子必然更如意。便是生女儿也很好,有了花,也就不必愁果了。”二房的徐春茂三月里出家,算是一桩喜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三位老爷如今已然没有在仕途上争高下的心思了,只希望家宅安宁,子孙平安。 “道安这些年把生意打理得不错,外头全靠他。若不是三月里那一场事,我们正准备把铺面再扩一扩呢!”徐琅道,“不过从来福祸相依,五丫头因此事进京,倒也让三位哥哥都能回京了。” “是啊,本来我们早已不敢心存侥幸。谁想五丫头居然有如此本事,”二爷徐润点头道,“我昨日见她出落得那般好,真是感慨。当年离京时,她还不怎么记事呢!” “可惜我的眼睛凑近了也看不清,”三爷徐溉苦笑着摇头,“希望这次徐家能够苦尽甘来。” 他自幼眼神不好,流放的这几年双眼几乎都要失明了。 他与徐春君的生母何姨娘感情深厚,可惜的是何姨娘红颜薄命,早早就撇下他去了。 三爷徐溉与原配魏氏不甚相得,但因他性情温和,倒也没闹出什么不愉快。 如今他们算是逃得了性命,回到京城,见到家人们,当真恍如隔世。 同辈的人都老了,小辈们也都长大成人。 甚至都有了孙辈,怎能不感慨? “如今这些好处都是春君拿自己换来的,”徐琅道,“我信上说了,她到时须得嫁到郑家去。诚毅侯夫人我见过了,是个有城府的。她看中了五丫头,想让她打理郑家。不用说也知道,那郑家如今只剩个空壳子。不知有多少窟窿等着堵呢!” 徐琅的话不必说尽,明白人一想就知道。 “唉!这孩子是个识大体的!如今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她既为徐家女儿,为家族做些牺牲也是应该的。若将来在郑家有什么事,娘家绝不袖手旁观就是了。”三爷徐溉道。 女儿能这么做,他既欣慰又心疼。 可已经答应了人家,就绝无反悔的道理。 过河拆桥的事,徐家人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真是惭愧!”大爷二爷都说,“徐家这十几年的日子和如今的恩典,竟然都是靠两个女子撑起来的。” 往前数二十年,徐家是何等的显赫。 父子均为朝廷重臣,徐尚书咳嗽一声,大周朝上下都要抖一抖。 “大哥二哥休如此说,本就是一家人,福祸同担理所应当。如今你们回来了,这管家的担子我也该卸下去了。”徐琅笑道,“就算三位哥哥不想管,还有道安两口子呢!” 徐道安是个好的,他妻子虽不是顶好的人选,但作为徐家的媳妇,管家名正言顺。 徐琅必须要交代一声,这管家的权利,万不能落到魏氏等人的手里。 那样的话,自己十几年的心血和徐春君的牺牲就都白费了。 徐家如今好比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若是有什么变故, “阿琅,这些年苦了你了!”大爷不禁哽咽,“你想歇歇,我们绝不勉强,也不该勉强。” “是啊!你二嫂说了,陈钦一直等着你,你们也算熬出头了,”二爷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你过了年就三十了,早早把该办的办了吧!” 徐琅的脸不禁红了,不好意思道:“哪有刚回家就赶我走的?我自己的事慢慢说吧!” “这事不用你自己张罗,”大爷道,“一切有我们呢!” 说得徐琅越发不好意思,站起身道:“我还有事呢!先走了。” 064 盘算 自打从诚毅侯府赴宴回来,魏氏母女便大不自在。 就在徐家三位老爷回京之后不久,诚毅侯夫人便设了家宴,邀请徐郑两家人到府上来。 此时魏氏等人才知道徐春君和郑无疾将要定亲的事。 魏氏心里当然是不痛快的,毕竟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徐春君的嫡母。 徐郑两家如此,分明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只是碍于在陆家,又是三家头一次会面,魏氏不好怎样,面上总得装出一团和气来。 回来之后,她就把徐春君叫过来好一顿责问。 但说来说去,徐春君都是为了整个徐家。 况且徐溉和徐琅都是知情的,也就不能说徐春君逾矩了。 魏氏虽然算不上十分精明,可多少也明白,在这件事上若过多地责难徐春君,只会让自己难堪。 因此到最后也只是说几句不咸不淡的牢骚话,说自己如何伤心如何没脸。 徐春君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恭和顺的,到了这时更是半句都不顶撞,把所有的错都领了去,口口声声说自己考虑不周。 若换在以前,魏氏心里但凡有不痛快,并不考虑对错,只是对徐春君非打即骂。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徐家三兄弟都回来了,徐春君又是家里的功臣,魏氏多少都要有所忌惮。 只是从徐春君说要进京时,就已经把她们母女给得罪了。 如今又有了这件事,中间的疙瘩就越难解开。 从小到大,徐春君在他们心里的分量,跟家里养的猫儿狗儿没多大区别。 可谁想到,也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徐春君就成了家里最出彩的那一个。 长辈们都器重她,平辈的人也称赞。 原本认定了徐春君一辈子都只能被他们掌控,如今却大有翅膀硬了、不服天朝管之势。魏氏等人当然意难平。 只是徐春素似乎比她母亲更不甘,事情过去几天了,她心里还是疙疙瘩瘩地难受,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天魏氏特意打发小丫头到街上去买了些零嘴儿回来,又命人把徐春素叫来。 柔声说道:“我的儿,我看你这几日闷闷的。不如趁着天气好,到外头逛逛去。” 徐春素懒懒地说:“这时候的天气有什么好的?早晚都凉,中间又热得要死。” “既不想出去,那便陪着娘说说话。”魏氏拉着女儿坐下,“看看她们买回来的东西,可有你喜欢吃的。” “这有什么可吃的?我还是留着肚子,等到五丫头定亲时再吃郑家的茶果子罢了。”徐春素往桌上扫了一眼,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魏氏见她如此,少不得开解道:“你快顺顺气吧!也不必跟她一般见识,那郑家已然是破落户,也不过顶着个伯爵的头衔罢了。” “说的是呢!那郑无疾咱们也远远地看了,油头粉面的一个小白脸,一看就是个不成气候的。”徐春素说起这些,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她当然知道徐春君是被迫无奈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也知道郑无疾是个浪子,郑家徒有其表。 这门亲事若是放在徐春素面前,她未必肯应承。 可还是觉得便宜了徐春君,她原本不过是个小庶女,竟然能嫁进伯爵府做正头娘子,实在超出她们预期太多。 “我的儿,这也没什么不好。你想想,咱们如今好歹进了京,你父亲的候补职位虽然还没下来,但也是迟早的事了。况且有她这门亲事在前头,你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魏氏想起自己的陪房吕妈妈解劝自己的话,确乎是很有道理的,便拿过来劝说自己的女儿。 果然,徐春素在听了这番话后,脸上又多出几分喜色来。 说道:“娘没的说我做什么?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自己择亲。到时候还不是都听爹妈的。” “好孩子,你可是徐家嫡出的女儿。咱家的境况又比之前强了不少,自会嫁的比她好。”魏氏忙说,“凭她再怎样,终究得管我叫声娘。只有我为难她的,没有她为难我的。便是她的彩礼,也绝不叫她带到婆家去,都留下来给你添妆。” 徐春素听了自然高兴,但还有些不放心:“三姑姑他们会同意吗?” 魏氏一听她提起徐琅,便不禁把嘴一撇,说道:“关她什么事?况且她得在那丫头之前就嫁出去。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好再回头来管娘家的事?!” “三姑姑的事定准了?”徐春素的眼睛立刻亮了。 “总是八九不离十了吧。”魏氏把声调拉长了些,像念戏文似地慢声道,“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可不得趁热打铁么!” 若说魏氏一生也有诸多的坎坷,从嫁进徐家,和丈夫也并未有过多少你侬我侬的日子。 后来又家道中落,夫妻分别十数载。 整个徐家,她最讨厌的便是徐琅和徐道安,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徐春君。 徐春素倒是挺高兴徐琅能嫁进陈家的,毕竟这是给她们长脸的事。 陈家当年和徐家门当户对,如今却实实是徐家高攀了。 但胜在陈钦痴心一片,这么多年不肯娶妻亦不肯入仕。如此耗了十几年,陈家自然只能顺着他。 母女俩正说着徐道庆从外头进来,魏氏一见他便立刻满面堆笑。 她目光短浅,但爱子心盛。将自己所生的三个儿女放在最要紧的位置,其余的人则如粪土。 “我见你早上的饭没好生吃,叫她们去买了些吃的,你就着茶水吃些吧!”魏氏紧盯着大儿子的脸道。 徐道庆何尝吃那东西,说道:“甜津津的,谁吃它!” 魏氏忙说:“那我叫她们给你做些爱吃的,你想吃什么?” “都这时候了,等着午饭吧!”徐道庆说着毫无仪态地歪在春凳上,“娘你倒是跟三姑姑说说,我都这么大了,还进什么学堂啊!” 原来陈钦主动提出让徐家未成家的几个男丁都去陈家借馆读书,那是他掌管的,自然容易。 魏氏虽然惯儿子,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忙说:“怎么能不去?那陈家的学馆可是一般人能进的么?求还求不来呢!” “谁求就让谁去好了,反正我不去!”徐道庆向来是个爱酸脸子的。 “好宝贝!听娘一句劝吧!”魏氏这么叫惯了,丝毫不觉得肉麻,“万般皆下品,你读出个样儿来,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就是最终不成,寻门路的时候也是说得出口的。” 065 贪心不足 徐道庆知道自己不是个读书种子,打算在将来靠着祖辈的余荫混个一官半职。 他当然知道正经科举出身要比这个强上许多,也受人尊重,可他一拿起书本来就头疼,别提多痛苦了。 他兴趣的就是吃喝玩乐,在这上头根本不用人交。可惜朝廷选拔人才并不考这些,否则徐道庆怎么也能混个两榜进士。 但魏氏却显然不明白这点,总以为自己的儿子不比别人差,甚至在许多地方聪明过人。 徐道庆知道如果不把话岔开,他母亲只会一味地唠叨下去,于是说道:“你们可知道么?老五要嫁的那位,家里头可是养着一个的。” 果然,这话一出口,魏氏母女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别不是谁造的谣吧?哪有没成亲就养小娘的?” “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徐道庆嗤笑,“什么大家公子?好体面人家!” “他养的那位是什么出身?”魏氏这人最喜欢打听别人家的丑事。 “好像是个卖唱的。”徐道庆也不是很清楚,“收了有几年了。” “哎呦!他家的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劝一劝管一管么?说出去总是难听的。”魏氏撇了撇嘴。 她觉得自己比这对婆媳强多了,他儿子虽然淘气些,可并没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原本就觉着这郑家不怎么样,看来还真是破落了。”徐春素凉凉地道。 “再怎么破落也比咱们强,”徐道庆换了个姿势歪着,乜斜了眼睛道,“烂船还有三斤钉,娶正妻总不能太寒酸了。” “怎么,你也打徐春君彩礼的主意呢?”徐春素问他。 “什么叫也?”徐道庆坐了起来,“敢则你也盯着呢!告诉你,少掺和!” “娘!你看他!”徐春素气得跺脚。 “你们几个都有份,”魏氏忙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我不管,反正娘答应了都给我的!”徐春素蛮横地说道。 徐道庆不理她,这钱到了魏氏手里,没多久就得被他弄出来花了。 徐春素现在还没议亲,等到她出阁,那些钱都不知过了几个轮回了。 “说起来,这老五可算是咱们的一棵摇钱树了。”徐道庆向魏氏说道:“多少给她些好脸色,别弄得太僵了。” 魏氏听了,脸上一热,说道:“这丫头如今有主意着呢!再敬着她,只怕更不服管教了。” “话不是这么说,”徐道庆不免觉得母亲是妇人之见,“她嫁过去必然少受不了委屈,到时还不是要依靠娘家人?何况她总是要脸吧?只要您嘴里说她一句不是,她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当然了,这得是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才有的下场。” “我的儿,你说的不错。”魏氏听了儿子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当然是贪财的,又何况贪徐春君的财名正又言顺。 徐春素听了也没有反对,之前徐春君的衣料和首饰她可是拿了不少。 想到徐春君是自己将来的一条财路,她心里好受多了,之前的不平之气展眼消失无踪。 “话说回来,你大伯你爹他们如今都回来了,你也收收心,不要野马般的乱跑了。小心哪天被他们撞见,多少都要给你两句,岂不是自找没脸?”魏氏半劝半吓唬自己的儿子。 她一向都是如此,并不真地拿道理来教育儿女,以至于她的几个孩子天生就学会了阴奉阳违、两面三刀。 “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不过是四处走走转转,结交几个朋友罢了。”徐道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一旁的徐春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随即就被哥哥瞪了一眼。 “你少冲我杀鸡抹脖子似的使脸色,”徐春素不受他的,“你在我和娘面前这么说,真不嫌臊的慌!” 说着扭身出去了,她想起徐春君前日赴宴时头上戴的那个宝石发簪还不错。最好借过来戴两天,当然了,讲借可不讲还的。 徐春素一走,正合徐道庆的意。 他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向她母亲说道:“娘!我身上的钱都花完了,你再给我拿一些。” 魏氏听了,不禁捂住了自己腰间的钥匙,低声说道:“小祖宗,你这些日子都扬了多少银子了?快省省吧!” 他们这些年的日子都不富裕,只因上京时将铺面和大半土地折腾了,各房都分了些银子,三房得了二千多两。 再加上到京城后,从徐春君那里搜刮了不少东西,手头才算宽绰些。 可徐道庆不管这些,他是天生的要债鬼。 站起身来挨着母亲坐下,满嘴谎话,说得天花乱坠。 魏氏哪搁的住他这么央求,脸上虽然还绷着,心里却已经活动了。 最后说道:“你爹早起就会朋友去了,那沐家住在城外。你顶好去接他回来,也表表你的孝心,堵一堵那起人的嘴。” 徐道庆十分痛快地应了下来,说道:“我这就去,爹爹腿脚不好,眼神儿也不济,可别等到天黑。” 见他如此魏氏自然高兴,说道:“还算你懂事听话,这就去吧。” 徐道庆之所以应得痛快,是因为他知道出城自然要雇车马。那就有正当的理由,从母亲这里拿钱了。 “我到门外去,先雇辆马车。咱们家如今出入只有两辆车,今天还全不在家。何况那沐家,我一个晚辈去了,空着手总是不好,还应该打点些礼物才是。”徐道庆在骗他娘的钱上头无师自通,早就练就了全挂子的本事。 魏氏听了他的话,果然丝毫也不认为儿子在骗钱。反倒十分欣慰,觉得自己的儿子懂事周到。 徐道庆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去而复返的徐春素。见妹子的面色,便知道从哪里惹了气。 原来,徐春素想要去找徐春君,可徐春君恰好陪着二伯娘和二嫂子说话呢。 她不好当着这两个人的面跟徐春君要东西。 偏偏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每隔几句就要夸徐春君,让她听了不舒服极了。 066 叮嘱 果然没几天,陈家便上门提亲。 除了两位官媒,还有陈钦的嫂子---如今荣锦侯府的夫人赵氏。 这一番徐琅就不能亲自出面了,由徐家的三位太太和徐道安的媳妇宋氏一同待客。 双方见了面,自然是热情又客套。 也没什么可反复商榷的,陈家那边绝大部分的花销都是陈钦自己负担。 院子宅子都是现成的,已经找了人重新修葺布置,彩礼也是只多不少。 主要商定的就是成亲的日子,依着陈钦的意思,自然是越早越好。但徐家人考虑太仓促了不合适,好歹把日子推到了三个月后。 当初徐琅和陈钦两人的姻缘就被人们称为金玉良缘。 陈钦在当年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而徐琅更是一朵名花。 如今虽然隔了十一二年,但终究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了。 此时徐春君正在徐琅房里陪她说话。 知道陈家上门来提亲,徐春君着实替姑姑高兴。 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说道:“这个镯子是明秀县主送我的,我一直放着,就是留给姑姑的。如今姑姑的喜事近在眼前,我这点心意虽然微不足道,也权且给姑姑添妆了。” 这是个成色很不错的玉镯,徐春君当时得到它,心里便有了打算。 前些天魏氏母女两个逼着她把自己的东西交出去,她特意把这镯子留下了。 她自己料想,魏氏母女这些天又有些气不顺,难免拿自己做法。 这东西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她们翻了去,还是早早地拿出来交给徐琅更稳妥。 “好孩子,你有心了。”徐琅面颊微红,她其实不想大操大办,只想低调出嫁。 可陈钦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在这一点上异常执着,徐琅拗不过他。 “三位老爷的任命诏书也快下来了,到时候郑家就该上门提亲了。”徐琅微微低了头,心里头颇不忍,“我有些话要叮嘱你,也许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姑姑有什么话跟我直说就是,咱们娘两个有什么不能说的?”徐春君浅笑着答道。 “我昨日见四丫头头上戴的那钗子恍惚是你的,”徐琅说道,“也许是我看错了。” “并没有,那是我送给四姐姐的。”徐春君道。 徐琅自然知道,她说的不全是实话。 尉氏母女两个是什么德性,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所以今天才要特意叮嘱徐春君:“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了。虽然外头还不知道,但咱们家人可都清楚你和郑家的亲事了。咱们家虽然大不如前,可也不能学那破落户的行径。你嫁去了郑家便是郑家人,娘家这头帮一帮是情意,但不能一味地予取予求。真要那样下去,就不是情意,而是填无底洞了。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 “姑姑的话,春君明白,多谢姑姑替我着想。”徐春君诚心诚意地道谢。 “好孩子,不必谢我,是你先帮了我。我也明白你的难处,人家管你要了,你总不好不给。不如这样吧,以后你得了什么东西都放在我这里替你保管。由我做这个坏人,替你挡一挡,免得你面嫩推不开。”徐琅笑着说。 还没等徐春君开口,绿莼在一旁念佛道:“阿弥陀佛,姑奶奶你就是活菩萨,天知道我们姑娘有多为难!” 紫菱在一旁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要她别说得太露骨。 但她对徐琅也是十分感谢的,她们姑娘好容易得那些东西,可三太太和四姑娘她们就像是乌眼鸡似的紧盯着,恨不得一把抢了去。 “只是我也不能替你保管太久,走一步看一步吧!”徐琅知道自己在娘家待的时间有限,护不了徐春君太久,但能护一天是一天,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是了。 徐春君又陪着三姑姑说了会儿话,才起身回自己的住处。 却发现徐春素的奶娘车妈妈已经在屋里坐着了,还有徐春素的丫鬟秋杏。 紫菱细心地发现,屋子里的箱笼抽屉似乎有被动过的痕迹。 跑不了是这两个人做的。 “车妈妈来了,绿莼快去沏茶。”徐春君当然也发现了屋里的异样,但并未表现出来。 她的那些东西都放得很妥当,这两个人应该没有翻去。 “五姑娘,我们姑娘想借你那宝石簪子戴戴,不知你放在哪里了?”车妈妈看徐春君头上没戴着她们姑娘想要的东西,开口便问。 “妈妈来的不巧了,那簪子被三姑奶奶借去了,说要照着样打几支。”紫菱语气拿捏得极和蔼。 “这话说的,怎么叫人不信呢!那簪子只适合年轻的小姑娘戴,三姑奶奶怕是不合适吧?”车妈妈仗着自己是徐春素的奶娘,一向不把徐春君主仆放在眼里。 “那上头的宝石有点儿小了,颜色也偏浅,的确不适合三姑姑。”徐春君笑着坐下来道,“三姑姑说这簪子样子不错,她依样打几个。等过门之后,赏赐给年轻晚辈。” 车妈妈听徐春君如此说,不好反驳。 她当然不敢去找徐琅对质,她还没这个胆子。 “那就等什么时候三姑奶奶用完了送回来再说吧!”车妈妈茶也不喝,神色明显不悦。 “妈妈慢走,紫菱绿莼好生送出去。”徐春君只装看不见。 车妈妈和秋杏走出来后,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瞧见没呀,这才吃了几顿饱饭,腰子就挺起来了!找挡箭牌也得看看长久不长久,果真是小娘养的,叫人瞧不上!” 绿莼听了气得牙痒痒,想去和她理论。 被紫菱一把扯住,说道:“随她说去!难道咱们还能脱层皮吗?当初在老家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没受着,怎么如今就压不住火了呢!” “她说得也太难听了!咱们姑娘为徐家立下了大功,岂是她能编排的?”绿莼道。 “别因小失大,你也知道咱们姑娘和以往不一样了。传出去说什么的都有,最后还不是咱们姑娘吃亏?估摸着咱们姑娘最迟明年三四月也就出阁了,便是再怎样也是有限的。”紫菱知道口舌之争是最无味的,更不能给她们发作的由头。 067 清净之地不清净 城外地藏庵。 徐春君来这里已经三天了。 因前日是她生母何姨娘的祭日,何姨娘亡故的时候,徐家还没倒台,就葬在了京郊。 徐春君想着这么多年自己也没能十分地尽孝,因此便向姑姑和父亲以及魏氏请示了。先在祭日这天到坟上祭祀了,又到这里来拜忏三日。 不过花上十几两银子做做法事,也算全了自己的孝心。 这里有现成的房舍供香客居住,徐春君便要了个一明两暗的屋子。 这几天姜暖一直陪着她,祭拜念经十分用心。 说实话,姜暖之所以能来这里陪着她,还是孟氏的意思。 陈钦即将迎娶徐琅过门的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那么她儿子姜晖借馆读书的事便也不需再求别人了。 姜暖和徐春君这么好,这件事求到她跟前,怎么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况且陈钦如此看重徐琅,徐家人说句话自然要给面子的。 孟氏那么有心机的人,岂会浪费这样的好机会? 因此当她听说徐春君要给生母做法事的时候,忙忙打发了姜暖来陪着。 姜暖自然高兴,也就顾不得细想这里头还有什么文章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姜暖因见供品中有个桃子不新鲜了,便想着后院有几株桃树结得好蟠桃,不如摘一个来换上。 反正尼姑们念完了经就走,只剩下她们自己人在里头。 于是假装出恭,叫坠子跟着她出来。 “姑娘,咱们摘桃子要不要同师太们打个招呼?”坠子问。 “不需要,这里的师太都太啰嗦多事,到时候多给她们些香火钱也就是了。”姜暖边走边叮嘱坠子,“这件事不要让徐姐姐知道,也要瞒着铃铛,她近来越发地唠叨了。” 坠子听了,抿嘴一笑。 她们姑娘的心自然是好的,只是有时候鲁莽了些。 当然,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铃铛原本话极少的,也不免要多叮嘱一些。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整个尼庵静悄悄的。 做法事都在前殿,后院没什么人。 姜暖主仆两个来到树下,这几棵桃树有些年头了,枝干遒劲粗壮,枝头上挂着碗口大的紫红色桃子。 坠子颇此时还有所顾虑,问道:“小姐,咱们真的要偷啊?” 姜暖回头瞪了她一眼,道:“胡说什么呢?这怎么能叫偷呢?” 说着搓了搓手,准备上树,又回头向坠子说道:“你在树下替我把着风。” 坠子心道:“还说不是偷,不然为什么要把风呢?” 姜暖在姨母家的时候,上树爬房的事可没少干。自从进京,全都收敛起来了,实在是要憋坏了。 因此一上树便收不住了,一门心思往树尖儿上爬。 慌得坠子在树下扎煞着两只手连声道:“姑娘小心,姑娘小心。” 姜暖哪里听她的,看准了树尖儿上最大的那一颗桃子,心想反正摘一回就摘最好的。 不一会儿就爬到了树顶,准备歇口气再将那桃子摘下来。 不经意侧过脸朝东边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整个人都有些愣了。 地藏庵的东边是药王庙,两处只有一墙之隔。 药王庙的前殿也亮着灯,应该是有人烧香礼拜。 后面的三排房子大多黑着,只有一两间亮着灯。姜暖看到有两个粗手粗脚的杂役妇人,抬着个长条的东西往后边走。 这两个人有些鬼祟,不时地东张西望,好似怕被人看见。 这让姜暖不免起疑,再仔细看,好像抬着的是一个被子卷,里头怎么像裹着个人呢? 姜暖再往后看,只见药王庙后门停着一辆马车。 赶车的人不时从后门往里张望,像有什么急事。 这时抬东西的那两个人有一个脚下一趔趄,险些摔倒。 她的手没抓稳,被子的一边脱了手,虽然她手急眼快地又接住了,但被子卷也因此松了,从里头滑出一缕青丝来。 姜暖于是知道这里头确乎藏着个人。 此时她也顾不上摘桃子了,急忙忙从树上下来。坠子还以为她看到有人过来了,急忙四处张望。 姜暖拉住她说道:“你到后门去,悄悄盯着东边那辆马车,看它往哪个方向去,千万别被人发现了,我去找徐姐姐。” 说着便一径朝前头跑去。 此时前殿只有徐春君和几个丫鬟在那里拈香烧纸,见姜暖跑得气喘吁吁,便问她:“这是怎么了?走的这么急?” 姜暖便把自己所见同徐春君讲了,问她道:“徐姐姐,这事咱们管不管?我总觉得那两个不像是好人。” “听你这么说,确乎不大对劲。”徐春君想了想道,“不过咱们也不能莽撞了。” 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无端将个俗家女子裹起来送走呢? 可万一这里有什么内情,她们吵嚷出来怕是也不妥当。 可既然已经知道了,也没法装作不知道。 于是徐春君决定到后边去看看。 等她们到了后门,坠子还等在那里,而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姑娘,我看见了,有两个人往车上抬了个什么东西。马车先是往西,又往北去了。”坠子道,“那车上还掉下个东西,我没敢去捡。” “是什么东西?在哪里了?”姜暖忙问。 “我这就去捡来。”坠子忙道。 那东西很小,若不是她眼盯着,也发现不了。 到近前才看清是只耳坠,白玉嵌红宝石,做工精巧。 “能戴这耳坠的,得是富贵出身,”姜暖把耳坠接过来道。 徐春君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了眉,说道:“这东西好眼熟。” 她这么一说,姜暖也似乎觉得如此,只是一时想不起谁曾经戴过。 徐春君的记性更好,马上就想起来了:“岑大小姐!是岑大小姐的耳坠!” 上次岑云初她们几个一同喝酒的时候,便戴的是这个耳坠。 她容貌出众,品味也超群,无论穿的戴的都与众不同。 “那车上的人是她?!”姜暖又惊又疑,“那怎么会……怎么……” “先别想这么多,咱们赶紧跟上去。”徐春君道,“坠子、绿莼跟我们走。紫菱、铃铛和桑妈妈留下,找个借口到隔壁院里去,看看什么情况。” 如果被带走的人真的是岑云初,那她家人和丫鬟又在哪里呢? 068 截住它 徐春君和姜暖坐着马车追了上去,行不多远,就看见了那辆车。 那车走得也不算快,徐春君叫车夫不远不近地跟着,免得打草惊蛇。 姜暖心里头着急,问道:“接下来怎么办?那些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徐春君道:“现在说不好,咱们姑且跟住了,到时候见机行事。” 姜暖只好忍着不说话了。 此时天色渐渐放亮,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但多是出城烧香和进城卖菜的。 又走了一段路,姜暖还是绷不住了,急道:“徐姐姐,人多了,万一跟丢了怎么办?” 徐春君道:“我也这么想的,万一进城就更不好跟了。” 于是向赶车的吩咐道:“快走,假装收不住撞上去。” 她打算用这个办法牵制住对方,再见机行事。 这时路上已经有行人,不怕他们狗急跳墙了。 车夫听了便猛地挥了几鞭子,马儿快跑起来。 路上的行人连忙躲避,有人骂道:“一大早赶去投胎吗?还是家里有人快咽气了?!” 徐春君和姜暖坐在车里,只觉得车猛地往前一耸,又往后闪了一下。 知道是撞上了。 “哎,对不住,对不住!马了毛。”车夫向另一辆车上的人道歉。 “小心点儿啊!”那辆车的车夫不乐意地说。 “看看碰坏了哪里。”徐春君他们的车夫陪笑上前。 “不用了,”那人显然不想纠缠,“算我倒霉。” 说着就要走。 姜暖当然不能让他们离开,从车里跳出来大声道:“别走!” 那车上的人吓了一跳。 随后徐春君也撩起车帘道:“我们可不占人的便宜,看看损坏了什么,照价赔给你们就是。” 那赶车的见她们是两个年轻小姑娘,心里头的忌惮不免减轻了许多,十分礼貌地作了个揖,说道:“多谢二位姑娘了,我这车没事的,倒是连累二位受惊了。我们还有事,就不耽搁了,二位姑娘也请自便。” “车没事,人有没有事呢?”姜暖说着就去掀车帘。 徐春君留意到那车夫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想要过来阻拦,却被自己这边的车夫给挡住了。 这时从车帘里头钻出个妇人头来,她两手从里头捏紧了,让人无法窥探到车内还有什么人。 “我家主子病了,见不得风,急着到城里去看郎中呢!你们别耽误了我们的要事。”那妇人四五十岁,脸上满是横肉。 说完又叫车夫快走。 姜暖急得就要去拉她,被徐春君制止了。 “这位妈妈,不知你主子得的是什么病?我略通医术,不如给瞧瞧。”徐春君神情自若地扯谎。 “不必了,我们已然跟人家约好了。”那妇人很不耐烦,看样子若不是怕起冲突耽误事她早就撒起泼来了。 “妹妹,你的镯子怎地不见了?”徐春君拉过姜暖的手,悄悄捏了捏说,“刚刚还在的啊!” 姜暖会意,忙说:“是啊,可能刚才撞车的时候跑到他们车上去了,我得找找!” 这理由甚是蹩脚,慢说刚才撞车的时候她们在车里,两辆车都撂着帘子,便是打起车帘来,也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 徐春君也不管这理由说不说得通,大声喊道:“你们偷东西!快还回来!” 绿莼和坠子也跟着喊,一时间许多路人都围拢过来。 那辆车的人更急了,恨不能拿刀杀人。 姜暖看得有些心惊,暗道多亏听徐春君的话没在人少的时候发难,否则还不知会怎样呢! “别听他们胡说!我们可没有偷他们东西!”车里的妇人吼道。 “那就让我们搜一搜!”绿莼道。 “是啊,若真是冤枉了你们,我们双倍赔偿就是。”徐春君道。 “放屁!我们主子在车里呢!得了病不能见风。你们这是要杀人!”这婆子不是省油的灯。 围观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徐春君的目的是把这辆车截住,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就得再想别的办法。 其实她也不是真要把车帘打开,如果里头的人真的是岑云初的话,只怕还会惹来非议。 这时人群外围过来了一队人马,徐春君一看眼睛就亮了。 来的人是定北公霍恬,徐春君见过他几面,知道他是有名的“冷郎君”。 不过他位高权重,有他出面,定能镇住这几个宵小。 她本欲上前,却发现霍恬直直看着姜暖,便推了推姜暖道:“快去求霍公爷帮忙!” 姜暖是个胆子大的,此时更是为了救人,便一边挤出人群一边向霍恬道:“公爷留步!” 霍恬出城是有公事,他勒住了马却不下来,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姜暖在心里骂了一句“死人头”,扯住他的马缰绳不放,说道:“霍公爷帮帮忙!” 霍恬的随从们无不震惊,心说这小姑娘胆子肥呵!还敢往他们公爷跟前凑,是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在霍恬这里受了冷遇,悔不当初吧? 可比这更让他们震惊的是,霍恬居然下马了。 这可把随从们吓得够呛,按照以往的经验,不应该夺过缰绳、拨转马头继续赶路吗? 姜暖不管这些,小声说道:“这车上有问题,他们劫持了人。霍公爷把他们先抓起来。” 这时徐春君也走过来,说道:“有劳公爷了,只是这车里的人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还请千万保密。” 霍恬不吱声,朝着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们会意,立刻走过去,先驱散了围观的众人,又把赶车的制住,然后喝令车里的婆子下来。 那婆子虽然极不情愿,可也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磨磨蹭蹭地下了车。 “里头还有没有和你一伙的?”徐春君问。 婆子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徐春君和姜暖对视了一眼,小心地上了车。 车厢里果然躺着个人,裹着被子只露出半个头。 徐春君上前掀起被子,见里头果然是岑云初。 只是她此刻仍旧昏迷着,毫无知觉。 姜暖跳下车去,抓住那个满脸横肉的婆子衣领,拖到一边喝问道:“车里的人是怎么回事?!你们把她怎么了?!” 069 重回药王庙 那婆子见她咬牙切齿的,周围又有许多人替她撑腰,只得老实交代:“不过是喝了蒙汗药,喂她吃些凉水就能醒了。” 姜暖听了忙让坠子去找水,不一会儿,坠子便从井里弄一碗冷水过来。 姜暖从车帘缝里把水递进去,之后自己又上了车。 半碗凉水灌下去,岑云初幽幽苏醒过来。 睁眼见到徐春君和姜暖,大感意外。 徐春君先开口道:“岑姑娘,你如今觉得怎么样?你去药王庙做什么?” 岑云初忍着头痛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去药王庙是给祖母烧香还愿去了。” 岑云初自己并不信佛,但因为她祖母近几个月忧思成疾,她父亲岑同便与她商量,要到药王庙去烧香祷告。 岑云初想到祖母病都是因为自己,左正青的批语,让她沦为笑话,家里人也跟着忧心。 她不想让父亲受累,便说自己去就好,提前和药王庙的人打好了招呼。 这天城门刚开她便出了城,为的是能烧头柱香。 到了药王庙刚烧上香,她便觉得有些昏沉。 他以为自己大约是起早了才会头晕,也并未多想。 一旁的女尼和丫鬟一起将她扶到客舍暂歇片刻。 本以为一会儿就好的,谁想竟彻底昏迷了,再醒来就看到自己在车上,徐姜二人在身边。 “这事情还得回药王庙才能问清楚,况且这里也不是审人的地方。”徐春君道。 “我还去求那个霍公爷,问他能不能帮咱们把人押回去。”姜暖道。 “顶好是找人再去知会岑叔父一声,让他带些人来。”徐春君道。 没有长辈在场,只怕镇不住那些人。 “拿着我这个手镯去,我父亲必定来的。”岑云初从腕上脱下一只镯子递过去。 徐春君便让绿莼拿了去岑家报信。 霍恬果然将他们护送至药王庙前,并且不等她们说,便将庙里的香客通通清了出来。 只是他还有公干,不能停留太久,便将自己的随从留下四个来,以防万一。 彼时紫菱已经在庙门前等候了,见到徐春君等人到了,急忙上前。 徐春君她们在车上已经把之前的事情同岑云初讲了。 几个人一对景,也猜出个大概。 再加上紫菱说的情况,徐春君大致把事情的经过理清了。 岑云初来到这里拈香之前,曾经喝了一口茶。 那茶是庙里的尼姑奉的,里头放了蒙汗药。 岑云初喝了之后,不一会儿便觉得头晕。 那几个尼姑假充好人,说有收拾干净的客舍可供临时休息。 岑云初和两个丫鬟都没有疑心,毕竟没有任何征兆,谁又会无缘无故地怀疑这些方外之人呢? 等岑云初进了屋子躺好,一个尼姑便说前边的法事还未做完,得有一个人过去替岑小姐念经祝祷。 岑云初的贴身丫鬟扶岚便说她去,让另一个丫鬟临溪陪着小姐。 扶岚走了没一会儿,她们又借口说准备了素斋素饭,让临溪过去看看妥当不妥当。 临溪不疑有他,又见这屋里还有别的尼姑,便放心地去了。 回来后见床帐已经落下,她便没进去打扰,以为姑娘在里头睡熟了,老老实实地在外间守着。 却不知这个时候,岑云初已经被人带走了。 随后桑妈妈紫菱她们到了前门,谎称是来上香的,这里的尼姑并没有疑心,便让她们进来了。 紫菱和铃铛是认得岑云初的两个丫环的,到了前殿便见到了扶岚,彼时她毫不知情。 紫菱她们也没有说穿,岑云初把她和铃铛留下,就是看准了她们两个是稳妥的人。 让她们先去药王庙,也是为了有个照应。 等念完了经,紫菱等人便陪着扶岚到后边来。 见到了临溪假装说些家常,然后趁机才让她们看一看岑云初在不在屋里。 看到床上空空的,两个丫环顿时吓坏了。 好在紫菱她们及时稳住了,告诉她们先别声张,等徐春君等人的消息。 不用说,庙里的这些人一定是被收买了。 只是还不知道幕后的指使人到底是谁? 徐春君把那个婆子和赶车的堵了嘴捆得很结实,塞进车里,不让他们和庙里的人碰面,免得串供。 又给岑云初披上自己的披风,遮住头脸和她一同进庙里去。 庙里的这些尼姑们以为是哪家的贵女来烧香,也不敢乱问,毕竟她们不敢得罪霍恬。 随后岑家的人也赶了来,岑云初的父亲岑同和她的叔叔岑冉带了几个子侄辈和众多的家丁都到了。 进了庙之后,便将那些尼姑并杂役全部都拘到一处,一个也不许走脱。 岑云初的父亲岑同岑二老爷,四旬年纪,倜傥儒雅。 徐春君见了他便不奇怪他会有岑云初这样的女儿。 岑同和岑冉又详细了解了事情经过。 岑同道:“我的阿初受苦了,爹爹一定给你主持公道。” 又向徐春君和姜暖道谢:“实在多谢二位小姐并众位义仆,若非诸位出手相助,小女今日不知要遭遇什么不测!此等恩德,岑某没齿难忘!” “是啊,这不仅关乎着我侄女的安危和名声,更关乎我们一家人。”岑冉也连声道谢。 他们说的是实情,这些人显然没打好主意。 就算岑云初到最后并没有真正遭到毒手,可是好端端地突然失踪,传出谣言来也够她受的。 先前人们非议她,也不过是说她命格不好。 如今要再添上这么一档子事,岑云初就彻底被打入地狱了。 众人在庵堂坐好,先不叫岑云初露面。徐春君和姜暖陪着她坐在屏风后边。 把今早接待岑云初的两个老尼姑云空、云白,和两个小尼姑妙真、妙相都叫了过来。 药王寺的住持智凡师太正病着,已经数月不理事了,由云空、云白二人主事。 岑同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女儿好好地来上香,怎么不见了?” 两个老尼姑见岑家来了这么多人边了,已经觉着不好了。 早将知情的人都嘱咐了一遍,让她们管严了嘴,一概不许应承。 只要她们把牙关守住,料岑家也奈何不得。 070 咬死不说 云空是云白的师姐,她向岑同说道:“岑老爷,令嫒不是在后禅房休息吗?如何会不见的?贫尼并未守在那里,对此毫不知情,别是有什么误会了吧?” 岑冉冷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谎话张口就来,不怕下拔舌地狱?” “贫尼说的是实话,不信可叫你家丫头请云初姑娘起来相见。”云空装得很像。 “你们要明白,我绝不可能放过这件事。早说比晚说好,真要受一番皮肉之苦,连最后的一点体面也没了。”岑同本是儒雅温和的性情,但此事涉及到岑云初,他便杀人放火的心都有了。 那两个小尼姑果然瑟缩,岑冉便喝令把这两个小的拉上前问话。 “我知道你们只是从犯,多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乖乖说了,保证从轻发落。”岑同道。 两个小尼姑战战兢兢地跪下,说道:“我们真的没害你家小姐,两位师父只是让我们在一旁添添灯油。” 岑冉朝一旁的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上去甩了两个小尼姑几个嘴巴,二人胆子都要唬破了,哭道:“只是中间云空师父出去了一趟,我恍惚听她跟人说小心别惊动了旁人,还说事成分银子的话。” “去搜她们的屋子,看看里头有没有书信和贼赃!”岑冉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贱胚子!” 果然从云空屋里搜出三千两的银票,云白屋里一千两,只是没有书信。 “这钱你怎么解释?”岑冉问她。 云空不以为意:“是我攒的,贫尼出家也有四十年了,每日偷留些香火银子,积少成多。” 她宁肯说自己贪昧了香火钱也不肯说自己害人,这显然在避重就轻。 云白也是一样说法。 岑冉大怒,喝令家丁打这两个老尼姑。 这二人的嘴巴都被打流血了也不肯改口。 岑同止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们已经把那辆车截下了,那个婆子和赶车的,谁也没跑了。” 果然这话一出,两个老尼姑明显有些慌了。 “你不信么?”岑同冷笑,“阿初---” 岑云初应声从后面走过来,问云空和云白道:“你们咬死了不应承,是想着反咬一口吧?” 岑同恍然,继而更加愤怒:“你们想装作不知情,倒时候事情闹大了,便造谣说我女儿是私自跑了对不对?!” 只要岑云初不出现,她们就可以颠倒黑白。 岑家大小姐借口上香跟野男人私奔的消息一旦透漏出去,那可就收不回来了。 凭你再怎么解释,也多有人不肯相信。 况且她们已经加倍小心了,谅岑家人也找不出什么证据。 “你们不说也没什么,”岑云初垂眼看着她们道,“你们是主犯,怕招了一样不好过。我们姑且审旁人好了,然后拿了口供交到衙门,看你们有几层皮够揭。” 果然把那几个人拖上来,一吓唬,那两个杂役妇人就先招了。 “是云空和云白师太叫我们做的,说事成后一人得三百两银子。” “我们事先就在外头等着,看那个丫鬟去后厨了,云空便叫我们进去把岑小姐抬到后面的马车上。其他的事,我们实在不知情了。求老爷从轻发落吧!” 再问那婆子和车夫,二人只说被人云空收买,叫把人送进城里的一处地方,到时自有人交接。 岑家便派了人去她们说的地方,却只是一处空屋,人早跑了。 查了房主,如今在外地任职,这屋子一直对外租赁,上一任租客半个月前就回老家了。 此时两个老尼姑还是死都不肯说实情。 依着岑冉的意思要接着审,岑同想了想道:“咱们终究不能打死了她们,还是密报官府吧!” 将人陆续带走后,徐春君和姜暖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姜暖气得直跺脚:“怎么就撬不开她们的嘴呢!真是气死我了!” 岑同见她一派天真率直,又古道热肠,很是喜欢,说道:“姜姑娘,我见你颇有狭义心肠,于闺阁中实属难得,不嫌弃的话多多与我家云初来往些。她性子孤,须得你这样热心的人教教她。” 姜暖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伯父谬赞了,我其实粗心急躁得很,今天若不是有徐姐姐在,事情可不得如此顺利。” 岑同点头道:“你们都居功甚伟,都是极好的。” 又问徐春君:“世侄女,这事你怎么看?” 徐春君礼貌地笑了笑说:“春君觉得叔父把他们送官是对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私设公堂已然行不通了。那两个尼姑不肯说,只能说明背后的人不可小觑。若真是一时气急闹出了人命,倒是给对方递了把柄。” “好孩子,你可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岑同听了徐春君的分析后不禁大加称赞,“我也觉得背后指使的人比我们家更有势力,否则便是许给她们银子也未必使唤得动。” 因为就算他们得逞了,外人都以为岑云初和人私奔了,岑家人也绝不可能相信。 起码岑同这个当父亲的绝不会信,那就必然会追查,且也绝不可能放她们好过。 只有对方能为其善后,她们才有可能放心行事。 徐春君自然清楚这一点,可她不说对方比岑家更有权势,自然是考虑到岑家的面子。 如此就更让岑同觉得她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但真正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的却实在不多。 像自己的女儿岑云初,也是个聪慧至极的,可惜善谋事,不善谋身。 锋芒太过于外露,有意无意得罪人。 相较之下,徐春君就老成稳重许多。 作为父亲,岑同是个天下少有的慈父。 如今女儿刚刚经历一番惊险,他又怎能不警惕? 于是说道:“可惜这药王庙太晦气,待我回去择个好日子,选个好所在。让你们三个结成金兰姐妹,以后相互扶持照应,可好么?” 姜暖率先拍手道:“好极,好极!就像桃园结义一样。” 岑云初笑她:“桃园结义?你愿意做张飞,我还不喜欢做关羽呢!” 姜暖不在乎,说道:“徐姐姐可做得诸葛亮吧?” 岑云初撇嘴:“桃园结义刘关张,哪有诸葛亮的事?” 姜暖嘻嘻哈哈道:“我不管,我就喜欢结义。” “你还喜欢劫法场吧?”岑云初边说边往外走。 姜暖眼睛更亮了,追上去道:“可以么?劫法场就更好玩儿了!” 071 聘礼 九月初的天气凉爽怡人,风里都是甜甜的桂花香。 小孩子们头上戴着楸叶剪成的花样,追着天上的鸽子,在街上巷子里成群结队地跑。笑闹声传开,引得听到的人也都跟着嘴角上翘。 徐家院子里放眼皆是满目的红,那是陈家送来的聘礼,无论是箱笼还是担桶上,都用崭新的红绸系做并蒂花。 丰盛隆重的聘礼,把徐家原本不算起眼的院子也衬得富丽起来。 上个月小定,今日是大定,所有聘礼都齐了。 “瞧这满院子的红,可真是喜庆!”徐琅身边的岳娘子高兴的眉眼弯弯,“三姑爷可真是看重咱们姑娘!” “谁说不是呢?也不枉咱们姑娘苦了这么多年。”程妈妈说着不禁感慨,抬起袖子擦了擦涌出的老泪。 是人都看得出来,陈钦对徐琅当真是一万个好。 这聘礼别说只是娶个败落门户的老姑娘,就是聘个公侯家的妙龄小姐都足够了。 况且,无论是徐琅还是徐家都并不在意陈钦拿出多少聘礼来。 这么多年,他一直未娶,等着徐琅,足以证明他的真心。 可陈钦不愿徐琅受一点儿委屈,所以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上,都做足了功夫。 “程妈妈、岳娘子,这聘礼单子我们姑娘已然对过了,都没问题,”紫菱笑着过来说,“有几样是要送到堂上去的,咱们还得回礼呢!” “生受五姑娘了,”程妈妈和岳娘子连忙给徐春君道辛苦,“我们常说五姑娘最像我们姑娘了,如今一看,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二位实在过奖了,我只是帮忙而已。”徐春君谦虚地说道,“这什么都是现成的,我不过是核对一下,回礼的事我不大懂,就得二位妈妈上前了。” 按照京城的习俗,女方家给男方回礼,不需过重,通常只要两尾鲤鱼,两瓶酒,外加给媒人和抬东西的人打赏些钱就是了。 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岳娘子过去找几个稳妥的人抬了出来。 徐家众人都在堂上坐着,这样的喜事让全家人都春风满面。 徐家三位老爷的官职也都定了下来,大老爷徐泽任翰林院检讨,从七品的官职。 二老爷徐润和三老爷徐溉分别在户部和工部得了个补缺,都是正九品的职位。 官职都不高,且均是闲职。 好在都留在了京城,也可弥补这么多年骨肉家人分离的苦楚了。 魏氏母女几个见了这么多的东西,不禁眼红心热,可他们知道,徐琅的东西可不能随便染指。 不过也更坚定了他们讨好徐琅的心。 “道庆、四丫头,你们两个也上前去帮着忙忙,”魏氏悄声对自己的两个儿女说道,“别让那死丫头一个人把风头都占尽了。” 丈夫回来了,魏氏却更讨厌徐春君了。 她觉得徐溉明显更偏爱这个庶女,自己生的这几个明显靠后。 实则是她的这几个孩子实在是无才又无德,并不像徐春君那样,真心实意地孝顺和体贴父亲。 他们既没有四处寻医问药找偏方,为父亲治疗病痛;也不肯搜罗购买书画琴谱,供父亲消遣;甚至不愿多花些工夫,陪着父亲谈谈心话话家常。 而徐春君却能对父亲体贴入微,事必躬亲。 不过魏氏是从来不管这些的,她只看别人给了自己什么,从不看自己给了别人多少。 用了整整半天的时间,才把徐琅的定礼过完,吃过了午饭,又将这些东西全部归置好。 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次日,徐春君吃过早饭就准备出门。 徐春素一天恨不得八只眼睛盯着她,立刻道:“五……五妹妹,我早就想跟你说,那天车妈妈和秋杏到你房里去,可不是我叫她们去的。回来我也说了她们了,叫她们以后不可再造次。” 她本来想叫“五丫头”的,但想起母亲和哥哥的叮嘱,所以改了口。 “这事我早就忘了,四姐姐也不必放在心上。”徐春君笑笑,不在意地说道,“我还有事,要出去。” “你要去哪里?”徐春素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好事。 “我要出去见个人,”徐春君道,“就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 “就是那个岑云初?”徐春素掩饰不住自己厌恶的神情,“她的名声甚是不好,你怎么和她混在一处?” “也不是经常,”徐春君应付得云淡风轻,“四姐姐可要同去吗?” “不要了,”徐春素狠狠地摇了几下头,显然对岑云初她是避之唯恐不及,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去郡王府?” “姐姐也知道,那地方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得县主下帖子。”徐春君略显为难地开口道。 “上个月咱们在外头碰见县主,她不是还说要请你去吗?”徐春素嘟囔道,显然,她一直盼着进郡王府呢。 “贵人多忘事,也许人家说完就忘到脑后了吧。”徐春君无可奈何地说。 徐春素翻了翻眼睛也没再说什么,她当然知道,这事徐春君做不了主。 “四姐姐要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出门了。”徐春君道。 “那你从街上回来的时候,带些甘婆婆家的鹿肉脯和银鱼干回来。”徐春素毫不客气地吩咐道。 说完,转身就走了。 绿莼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可真好意思!次次叫人家买东西,却一个钱也不给!” 徐春素母女两个都有嘴馋的毛病,平时最爱吃零食。 尤其是到了京城以后,数不清的好吃的真是让她们饱了口福。 所以隔三差五的就打发下人出去买些吃的,但这些东西都不便宜,况且积少成多,时间长了,还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所以徐春素只要逮到徐春君出去,便会叫她往回买零嘴儿,当然了,每次都是白吃。 “好了,快出门去吧。”徐春君不在意地说,“记着回来的时候,经过甘婆婆那条路。” 岑云初早两日就已经下帖子请她了,这还是自那日从药王庙分开后,三个人再见面。 072 谢礼 岑云初请客的地方是岑同名下的一处私宅,地段闹中取静。 姜暖一如既往地早到,但并没有进去,就在门外的马车上等着。 等徐春君到了,才和她携手一同进去。 这处院落虽然不大,但胜在精巧别致,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徐春君来京也有些时候,去过几处公侯人家,煊赫的宅邸见过不少,可没有哪一处比这里更奇巧精致。 岑云初今天只是略略妆饰,却依旧令人惊艳。 徐春君忍不住想到,那天企图劫走她的人,是不是也为她惊世的美貌所迷?才铤而走险? 只是这话她也只放在心里,并不说出口来。 “二位姑娘快请坐,这茶水刚好,喝一盏润润口吧!”临溪和扶岚拿出十二分的殷勤来招待徐春君和姜暖。 这两位小姐可是她们姑娘的救命恩人,别说二老爷特意叮嘱过,就是她们自己凭本心,也是万分感激的。 “你们不用忙,我自己来就好。”姜暖最不喜欢摆谱拿派头,喝个茶而已,自己又不是没手。 “咱们先在这儿说说话,一会儿就到那桂花树下安席。”岑云初道,“说起来还没有好好谢你们,然我又是认定大恩不言谢的。客套话我从不喜欢说,只给你们备了些礼物,千万别推辞,你们知道我这人最不喜欢闹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丫鬟已经捧了东西过来。 两个托盘里各放着一套精巧的首饰,姜暖的是翡翠配粉水晶,徐春君的则是黄金嵌白玉。 “这两套首饰,是我自作主张为你们选的,不算贵重,但胜在是一整套。”岑云初笑道。 “咦,这钥匙是做什么的?”姜暖指着托盘里放着的一把钥匙问。 “不怕你们恼,我是觉得你们在各自家中都不由自主。这东西拿回去,怕是最终落到别人手里。所以就又自作主张,在宝源银号给你们各开了一个柜子,方便寄存体己。”岑云初不是傻子,她自己不屑世故,但不是不懂世故。 她说自己送礼物、开柜子都是自作主张,实则她这么做是最体贴人的。 免去了徐姜二人诸多顾虑。 京城的许多银号,不但可以存银子、汇银子,还可以替客人保管贵重物品。 这些银号做的都是大买卖,最重信用,对所保管的物品都会登记,丢失或损坏也会照价赔偿。 不过费用也高,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徐姐姐,你存么?”姜暖问徐春君。 “存起来也好。”还没等徐春君开口,绿莼就连忙说。 这样做就省得三奶奶和四小姐她们惦记五姑娘的东西了,不但岑小姐给的东西要存起来,连以前的也都要放进去。 “你这两个丫头还真是忠心,”岑云初一点也不恼绿莼抢话,“除了这个还有样东西,算是顺水人情吧!” 徐春君早就看到那托盘里还放着个较小的盒子,不知是什么。 “我听说阿暖你的父亲喜欢文墨,这里是一本历代名家法帖,不过都是行楷,没有草书,但也可供赏玩临摹了。”岑云初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哎呦,那可真是多谢你。这东西要让我去淘换,绝对淘换不到。”姜暖笑得甚是开心。 “春君,我当年在福州商舶码头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外国小姐,她随父亲来大周做宝石生意。曾送我一个西洋单把的明轮镜,眼睛不好的人用这个看书看字很方便。”岑云初去过无数地方,见过的世面多,得到的稀奇物件也多。 “真是多谢,这个比送我金银更贴心了,”徐春君连忙双手接过来,说道,“云初的心思实在玲珑通透。” 她们几个互相称名,其中的意思不言自知。 徐春君父亲徐三爷的眼睛本就不好,再加上服了几年的苦役,越发视物模糊,必须凑近了才能勉强看清。 徐春君也听闻有种西洋人磨的水晶片、琉璃片,说是透过这东西再看字,特别的清楚。 只是这东西京城虽有,却十分稀少,且价钱不菲。 一般的明轮镜也得一匹好马的价钱,还有价无市。 岑云初不闹虚的,她们两个也不闹虚的,欣然接受了馈赠。 如此甚合岑大小姐之意,说道:“若论恩情,这点东西实在微不足道。可我也只送这么多,怕送得多了,你们就不与我来往了。” 她虽然天生冷情,却并不是不重情义。只是不喜欢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罢了。 而姜暖和徐春君这两个人对自己既有搭救之恩,又不是那狂三诈四的庸脂俗粉。 所以岑云初才决定与她们相交,至于这份交情能维系多久,她也并不强求。 当然了,那天凡是出力的众人,岑云初都备了礼物。 到场的当时就给了,像桑妈妈这样没来的,也叫姜暖给带回去。 “大小姐,徐姑娘,姜姑娘,宴席已经设好了,三位这就入席吧。”扶岚和临溪笑盈盈地请道。 “快过去吧,咱们今日兴致好,都喝几杯。”岑云初是个好酒的,并且酒量很不错。 “这宅子你时常来吗?”姜暖看不够似的问。 “我往年在家的时候甚少,但回京总会来这儿住些时候的。”岑云初毫不避讳,“这里本是我父亲为我娘特意买下来的,后来二人和离,这里便只能留作念想了。” 岑云初的父亲陈彤岑同和他的原配夫人代明枝,二人当年也是京城中备受赞誉的神仙眷侣。 只是代明枝的性情棱角太多,惹得公婆不喜,她便主动提出了和离。 又过了二年,改嫁他人。 “你还记得你娘的样子吗?”姜暖问她。 “我那时也不过一两岁,理应是不记得的。但是我爹那里有她的画像,我经常看。”岑云初对她的母亲没有丝毫怨恨,也不觉得和离改嫁有什么耻辱。 “我早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姜暖神情落寞,“说起来,我们三个也有同病相怜之处。” “那就同病相怜之人共饮一杯吧!”徐春君率先举起酒杯,她也不记得自己生母的模样了。 人世间有百样苦,都是给人受的。 073 隐情 73 三人叙起年庚,徐春君和岑云初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都是庚午年正月初一日,只是徐春君早了两个时辰。 姜暖比她们小一年,属羊,三月初二的生日。 “云初,那几个尼姑可招了吗?到底是谁要害你?”姜暖这些天一直惦记着这事儿。 不过她对谁都没提起,因为徐春君告诉她,这件事要一直保密。 否则被其他人听到,必将添油加醋,害了岑云初。 “我伯父他们把人交给了刑部,再三申明务要查出真相。”岑云初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刑部倒也认真审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车上的婆子是个专门拐带人口的,因为某位西域的大商人想要高价买进一个中原侍女,他们便将主意打到我身上。伙同药王庙的尼姑,趁我进香的时候做手脚。” “他们也太胆大包天了!”姜暖又惊又怒,眉毛都立起来了。 岑云初只是看着她笑笑,又把脸转向徐春君,问道:“春君,这事你怎么看?” 徐春君微微蹙了秀眉,说道:“我觉得不大靠得住。” “为什么?!”姜暖立刻反问。 “第一,就算那婆子真的是个人贩子,她替西域富商物色侍女,小门小户人家更容易下手才对。云初的身份不一般,一旦出了事,无论是自家还是官府都要出动大量的人寻找。他们就算暂时得了手,只怕也难逃这一路的追查。”徐春君分析道,“况且就算他们有这个胆子,药王庙的那几个尼姑又怎么能不知其中的厉害?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几个拐带人口的固然行踪不定,她们却是有迹可循的。况且,就算是财帛动人心,也要考虑有命拿没命花。就算她们不做这勾当,守着药王庙的香火每年也得尽够了,何必铤而走险? 更何况搜出来那些银子加在一起也没有上万,哪怕就算是定金,西域富商也不会是这么个手笔。 这点钱,买个小门小户姿色上乘的姑娘也还罢了,要动侯府的千金小姐简直如同拿铜板买美玉一般,徒惹耻笑。” “对啊,徐姐姐,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对劲儿了。那西域富商有的是钱,看中了漂亮的姑娘,拿钱买就是了。有不愿意的,也肯定有愿意的,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呢?”姜暖道,“这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话虽是这么说,但手段已经用尽了,这几个人还是不肯说实情。”岑云初叹息道,“且因为看管不牢,这几个人,都自尽死在了牢里。想要再往下查,线索都断了。” “也许是畏罪自尽,也许是杀人灭口。”徐春君缓缓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以后多加小心。” “放心吧!我会加倍小心的。”岑云初给她们两个斟满了酒,“这杯就算是压惊酒吧。” 随后三个人便不再谈论这事,只捡些有趣的事情来说。 酒后,岑云初又带着她们把院子转了个遍。 直到过了午二人才告辞离开。 徐春君到家后,得知父亲正在小书房里作画,她便径直过去了。 徐三爷的眼睛视物模糊,但作画却是一绝,颜色尤其用得大胆。 且不求形似,只追神韵。 “春君,你今日到哪里去了?”徐溉见女儿来了,便放下笔和蔼地问。 三兄弟中,他的性情是最温和的。 “回父亲,女儿应岑家小姐之邀,去她家别院盘亘了半日。”徐春君说着,上前将父亲茶碗中的残茶倒掉,沏了新的来。 “岑家的家风不错,是难得的清贵门第。”徐三爷很是赞许,“你与人交往也不可失了礼数,咱们家如今虽然没什么好招待的,但朋友相交贵在知心,该请人家上门的时候,就大大方方的邀请。” “父亲教诲的是,女儿记下了。”徐春君笑着答应。 又说:“岑家姑娘送了一样好东西给我,我看父亲刚好用得上,就收下了。” 说着让紫菱把岑云初送的明轮镜拿过来。 “这是个什么爱物?”徐三爷不认得。 “父亲,您拿着这手柄,透过它去看东西,看看是否能清楚些。”徐春君小心地将镜子递到父亲手上。 徐三爷试了一下,异常惊喜,说道:“这东西奇妙得很!我竟然能看清这屋里的陈设了。” 眼中的世界一下子清晰起来,徐三爷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拿着名轮镜东瞧瞧,西望望,一直舍不得放下。 “岑姑娘可真是有心,回头我还得谢她一遍。”父亲高兴,徐春君自然也高兴。 “哎呦,这东西只怕价值不菲。”徐三爷的神情忽然郑重起来,“咱们不能占人家这么大的便宜,又没有相应的礼物回礼。还是还回去吧!” “不用还的,父亲。”徐春君把父亲递过来的镜子轻轻推了回去,“女儿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您收着就是。” 徐三爷十几年不在家中,他离开的时候,徐春君年纪太小,看不出心性如何。 如今再回来,却知道她已经成了能当家主事的人,心中甚是感慰。 况且徐春君说话办事极是稳妥有分寸,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徐三严笑得有些腼腆,拿起明轮镜看向徐春君。 二八年华的徐春君,发色鸦青,肌肤白润,五官明秀,气度温婉,和她生母何氏有八九分相似。 “唉,女儿长大了!”徐三爷忍住伤感,低头再抬头,换上笑脸。 何氏不是他的正妻,却是他唯一动心的女子。 只可惜红颜薄命,在韶华胜极的时候玉殒香消。 心思细腻的徐春君,如何看不出父亲情绪的变化? 但她只装作看不出来,笑着说道:“父亲虽然得了这宝贝,也不可使用太久,免得劳神。我路过荷香斋的时候买了您爱吃的糟鸭掌,还有两位伯父喜欢的鹅肝、猪耳朵,再温一壶惠泉酒,让您和大伯二伯煮酒论英雄。” “哈哈哈,论什么英雄,打打牙祭倒是真的。”徐三爷笑道,“就在这小书房吧!你去请两位伯父过来。” 074 栽赃 徐春君忙着给三姑姑做嫁妆,凡是徐琅贴身的东西几乎都是她在做。 徐家的其他女眷,包括魏氏母女,也都齐心协力帮着忙活。 当然了,有人是因为徐琅这么多年为娘家辛苦操持,如今她的终身大事,自然要尽心筹办。 也有人是因为徐琅高嫁,今后少不得要沾她的光,因此奋力巴结。 徐春乔喜欢和徐春君一起做活,在老家的时候她们就常在一处弄针弊。 “五妹妹,你看看我这个鸳鸯眼睛是不是该拿孔雀金线再描一遍?”徐春乔举着花绷问徐春君,“又怕这金线不够。” “这衣裳是三姑姑大婚第二天要奉茶穿的,马虎不得。”徐春君笑着道,“金线不用担心,陈家送来的足够用。” 她俩正说着,徐春素也走了来。 徐春君便请她坐,又叫丫鬟端茶来。 徐春素一向是好吃懒做的,针线活儿她并不拿手,不过却是个贪功的,把徐春君和徐春乔手里的活计都拿过来,装模作样地瞧了瞧说:“那孔雀金线怎么不多用上些?难道省下来留给自己用吗?” “四妹妹,这孔雀金线是有讲究的,不是用得越多越好。”徐春乔也是一个性子温和的人,因此笑着向徐春素解释。 可这话到了徐春素的耳朵却不大受用了,觉得徐春乔是在嘲笑自己,她立刻反唇相讥道:“什么讲究不讲究?我单知道足金的总比掺了假的贵重。我是三姑姑嫡亲的侄女,自然想让她用最好的。” 她把“嫡亲”两个字咬得尤其重,因为徐春乔和徐春君都是庶出。 不过这两个人都不喜欢争吵,权当听不出徐春素话里的意思,只是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并不反驳她。 这两个人越是淡然,徐春素心中越是不忿。 她一直觉得徐琅偏心,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侄女,可徐琅却明显更偏向徐春君,连对徐春乔也比对自己好。 她却忘了,当初在思源老家的时候,徐道安被官府下狱。 她和她母亲、哥哥一心想要将徐琅排挤出徐家,然后自己当家。 甚至不惜唆使二房,逼迫徐琅嫁给县令做小妾。 不过她心里虽然愤愤不平,但表面上也并没有再继续怎样。而是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 吃喝够了,才拍拍手说道:“我去三姑姑那边看看,如今千头万绪,不帮着料理料理可不成。” 徐春君听她如此说,放下针线,起身道:“那四姐姐慢走。” 等她走了,徐春乔忍不住摇头笑道:“这四妹妹也真是的,越大越像小孩儿了。专喜欢在一些小事上争高低,可见三太太过于娇惯儿女了。” 徐春君也只是笑了笑,叫丫鬟进来,把桌上、地上徐春素吃的果壳瓜子皮收拾干净。 徐春素其实出了门并未就走,而是站在外头听里面的人说了什么。 徐春乔的话让她很生气,因此没有立刻到徐琅那边去,而是到了后花园,去找她的弟弟徐道凯。 徐道凯今年才十二岁,当年徐家三兄弟被流放的时候,他还不满周岁呢。 有魏氏这样一个母亲,再加上徐道安、徐春素这样的兄长姐姐做表率,徐道凯的德行可想而知。 “凯哥儿,”徐春素把袖着的一块酥糖递给他,“三姐姐和五丫头藏着好东西不给咱们,你说怎么办?” “这两个小娘养的!”徐道凯张口就骂人,“她们藏了什么东西?” “你照我说的做,”徐春素向弟弟面授机宜,“她们如今给三姑姑绣东西呢!有一卷孔雀金线,最值钱了。你悄悄过去拿了,然后藏到三姐姐房里去。她们自然要哄嚷起来的,到时候就说她们监守自盗。” “既然在三姐的房里,怎么把徐老五也赖上呢?”徐道凯反问,“她一个人偷也说得过去啊。” “到底还是小孩子,你听我跟你说,一旦发现那金线不见了,徐老五必定要帮着三姐姐说话的。而且三姐姐是什么性格大家都清楚,她最是个没主意的。要是没有徐老五,她自己哪里敢!况且她们两个一处做活,她想单独偷也不能够。”徐春素觉得自己聪明透了。 “那我做了这事儿,有什么好处?”徐道凯小小年纪就深谙无利不起早的道理。 “放心吧,只要她们失了三姑姑的欢心,往后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先落在咱们头上?”徐春素道,“如今什么风头都叫她徐春君一个人抢了去,你可甘心吗?” 不愧是一母所生,徐道凯的嫉妒心丝毫也不比他姐姐差。 当即说道:“我知道了,回头就把这事办了。” “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徐春素高兴地摸了摸徐道凯的头,“回头我叫人给你买个好弹弓。” “弹弓我有好几个了,”徐道凯不屑,“你顶好给我买把匕首。” “这东西怎么成?万一伤着了人呢?”徐春素摇头。 “我不管,我就要匕首。”徐道凯不耐烦道。 三姑姑结婚,他可不怎么高兴。因为成亲之后他就要到陈家借馆读书了。 这是徐家所有人的意思,他大哥说什么也不肯读书,这倒霉差事便由他顶替了。 其实他也不爱读书,可无奈年纪小,自己做不得主。 这边徐春君和徐春乔看看快到午饭时候,恰好徐春乔的生母张姨娘走了来,向二人说道:“做了这半日活计,脖子低的都酸了。歇一歇吧!也该吃午饭了。” 二人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计,跟张姨娘说了会儿话,便一同到前头去吃饭。 她们离开后,徐道凯走了来。 屋子里有人在,他不好就进来,于是推倒了外头的花盆。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自然就出来查看,他则悄悄地溜进去。 徐春君她们做活儿用的东西都放在一处,孔雀金线单独放在一个匣子里。 徐道凯拿了金线,又从原路溜了出去。 这里看屋子的人见花盆碎在地上,以为是谁家的野猫跑了来,蹬翻了花盆。 于是收拾干净又回到屋子里,也没察觉异样。 075 引出来 因为三位老爷和家人分别太久。所以自从重聚之后,都尽可能地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三位老爷和家里小辈男子坐一张桌,大太太白氏带着女眷们一桌。 三太太魏氏因不见小儿子,便叫丫头出去找找。 那丫鬟还没出去,徐道凯便从外进来了。 “吃饭了还到处乱跑,”徐三爷道,“十二岁也不算小了,很该安一安性子了。” 徐三爷自从回来之后,不断在心中掂量自己的这几个子女。 除了徐春君让他特别满意之外,正室魏氏所生的几个孩子都不尽如人意。 徐道庆作为长子,简直一无是处。 他就好像是一棵长歪了的树,且已成型,实在难以校正。 徐春素虽远不及徐春君,但胜在是个女孩儿,将来嫁人,只要门当户对也还好说。 徐道凯毕竟年纪还小,徐三爷便把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希冀着他能够有所进益,光大门楣。 因此对他不免严厉些。 “道凯这几日天天读书呢,”魏氏连忙替儿子开脱,“大约是看书忘了时候才来迟了。” 众人都知道她说的不是实情,但也懒得因为这些小事拆穿她。 徐三爷也只说:“人齐了就开饭吧。”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没有人在意徐道凯究竟为什么晚来。 但细心的徐春君却发现,徐道凯在坐下之后朝这桌的徐春素使了个眼色。 他们大概以为做得很隐秘,却不知旁边的徐春君看的一清二楚。 等吃过了饭,徐琅向徐春乔和徐春君说道:“三丫头,五丫头,你们两个做针线活儿也不可太赶了,中午无论如何要歇歇。” 徐春乔说道:“三姑姑不用说,我自来是吃完了饭就发困的,要做也做不来。” 她说的是实情,打小就是这样,吃完了午饭必定要睡一觉才行。 “三姑姑放心吧!我们并没怎么赶,况且也怕做得太快,就不细致了。”徐春君也说。 她和徐春乔一同出了门,然后又在半路分别,各自回住处去休息。 午睡从来不可太长,否则是叫人笑话的。 徐家虽然败落了,但规矩从来都不乱。 这么多年徐琅都是如此要求的,他们也都习惯了。 午后徐春乔又来徐春君这边做活,徐春君也起来了,叫丫鬟斟了茶给三姐姐喝。 “我今天能把左衣襟上的荷花鸳鸯绣完,晚上在灯下就不绣了,只把那套杭绸里衣缝完也就够了。”徐春君说着拿起针线,“这金线还是三姐姐你来缝吧!” 右衣襟上的金线,就是徐春乔缝上去的,徐春君觉得左右都出自一人之手更好些。 “你先绣着吧,右边这些我还没弄完呢。”徐春乔说着伸手去开装孔雀金线的匣子,打开之后吓了一跳,里面空空如也。 “这金线怎么没了呢?我记得清清楚楚,咱们吃饭之前,我特意放在这里头的。”徐春乔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针线笸箩里翻找。 “我也记得是放在这里的。”紫菱也过来帮忙寻找。 但都翻遍了,也不见那卷孔雀金线。 “怎么就没了呢?这可怎么办?”徐春乔都快急哭了。 “该不会有人偷走了吧?”紫菱道,“午饭时候是翠娥看屋子了,我把她叫过来问问。” “我在屋子里来着,不知哪儿来的野猫蹬掉了花盆,我出去打扫了又进来,可前前后后也没有别人来过。”翠娥着急地解释道。 “不必在这屋子里找了。”徐春君见紫菱她们还在满屋子地翻便说道,“金线应该不在这儿了。” “春君,你最聪明了,你可知道这金线是谁拿去了?咱们还能找回来吗?”徐春乔赶紧拉住她问。 “三姐姐你别急,这事儿也先别吵嚷。”徐春君态度淡然,这也让其他人不那么紧张了。 “必定是有人跟咱们闹着玩儿,把金线藏起来了。”徐春君说道,“所以一定不在我这里。” “那会在哪儿?又是谁这么促狭?”徐春乔问。 “翠娥,你出去吧!”徐春君道,“这事不怪你,你也别乱说。” 翠娥正吓得半死,这屋子是她在看着,若金线真的丢了,打死她也赔不起呀! 所以听五小姐这么说,忙连连答应。 “我猜着多半在三姐姐房里,紫菱,你跟三姐姐回屋子找找。”徐春君道,“无论找到找不到,都别声张。” “怎么会呢?”徐春乔不信。 “我也是猜的,姑且找找看。”徐春君笑了。 她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徐道凯和徐春素两人的反常。 吃饭的时候徐春素很是得意,尽管她已经努力压抑着,可徐春君还是看得出来。 原本她在离开的时候很是愤愤不平,怎么一转眼就又得意上了呢? 而徐春素是早她们一步去吃饭的,但徐道凯去的却晚。 这姐弟两个,必然已经串通好了。 孔雀金线十分贵重,徐春素自然想在这上头做文章。必竟这东西是经由她和徐春乔的手,要是丢了,她们二人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 徐春素自己不好下手,下人们也不敢做,因为一旦东窗事发,她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徐道凯就不一样了,他既是主子,年纪又不大。 到哪里去都方便,不会被人查问。 并且就算最后露了馅,也不能真把他怎么样。 由此可见,徐春素也还有些脑子,并没有蠢透了。 于是,徐春乔便将信将疑地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住处。 而徐春素却连午觉也没能好生睡,她始终盘算着等徐春君她们发现孔雀金线不见后会怎么样。 于是她把秋杏叫过来,向她说道:“你悄悄的往五丫头那边去,看看她们做什么呢?” 秋杏答应着去了。 很快徐春乔就去而复返,那金线就在她床下藏着呢,一找就找到了。 “五丫头,你神了。”徐春乔拿着金线说,“你怎么知道在我房里?那你也一定知道是谁藏的了?” “我不知道是谁藏的,不过咱们可以把这人引出来。”徐春君绝不说无凭无据的话,“把翠娥叫进来,告诉她,现在可以说咱们这儿丢了东西了。” 076 弄巧成拙 秋杏急急忙忙赶回去,徐春素也正等得心急。 她巴不得立刻就看到徐春君和徐春乔出丑。 “四姑娘,五姑娘那边好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正乱着找呢!”秋杏气喘吁吁地说。 “找到了没有?”徐春素笑着问。 “瞧您问的,要是找到了,还乱什么呀?”秋杏当然知道徐春素不喜欢徐春君,那徐春君丢了东西,四姑娘自然高兴了。 “你过来,我卖你个乖。”徐春素朝她招招手,一脸得意。 秋杏忙凑过去,认认真真地听吩咐。 “等一会儿那东西实在找不见了,你便当着众人的面说你知道在哪里。”徐春素道,“人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就说你听见午饭之后三姑娘和五姑娘商量着把孔雀金线拿出去卖掉,还说得了钱平分。五姑娘又问东西放好了没有?三姑娘说放在自己床底下了,绝对没人知道。” “这……这成吗?”秋杏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因此不太敢做。 “放心吧,做好了有赏。”徐春素道,“况且你这一整天都在我母亲跟前,我母亲又在三姑姑那边,没有人会怀疑你的。” 秋杏一想也对,自己不过是无意听到了三姑娘五姑娘说话,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说不定就是她们两个监守自盗,自己揭发出来,不但无过还有功呢。 这秋杏也是个眼大心空的,跟着她的主子把徐春君主仆都视作眼中钉。原本她在四小姐身边当差,要比紫菱和绿莼两个体面多了,可谁知一到京城,竟然全都反过来了。 下人之间的攀比更厉害,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 反正这次有四小姐给自己做主,有什么好怕的! 徐春君那边还在找东西,把家中的长辈都惊动了。 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还有徐琅都过去了。 “到底是什么要紧东西?”魏氏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听她们说着什么金什么孔雀的。” “把长辈们都惊动了,实在不好意思。”徐春君似乎努力平复着情绪,“不过是我的一样东西丢了,慢慢地找找也就是了。大伯娘,二伯娘,三姑姑,还有太太,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徐春素也过来了,见徐春君如此,不禁在心里偷笑,悄悄地推了推秋杏。 秋杏会意,上前说道:“各位太太,姑奶奶,今日午饭后,我听见三姑娘和五姑娘私底下说话,商量着要把孔雀金线拿出去卖了。”秋杏故意装出一副为难地样子来,“我本不想说出来的,可又一想着这孔雀金线是三姑奶奶出嫁时用的,顶金贵要紧。我若是瞒着也对不起她为咱们家辛苦这么些年。” “你胡说,春君和春乔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徐琅面色微沉。 “是真的,奴婢绝不敢撒谎!”秋杏立刻跪了下来,“三姑娘和五姑娘如今在这里演戏呢!不信的话,可到三姑娘房里去。那东西就在她床下边,这也是我听她们说的。” “秋杏,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我和三姐姐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更没有私藏什么孔雀金线。”徐春君看着秋杏,徐春乔则看着徐春素。 “五姑娘你别抵赖了,我听得真真儿的。绝不会错,不信就到三姑娘房里去找,看在不在那里。”秋杏把心一横,既然要对质,就得把对方往死路上逼。 “谁告诉你是孔雀金线丢了?”徐春乔忍不住质问她。 “难道不是吗?”秋杏有些愣了,“我明明听你们说……” “孔雀金线在这里,”徐春君打开装线的匣子,名贵华丽的孔雀金线好好地放在里头,“是我一个金孔雀的簪子不见了。” 秋杏愣了,徐春素也愣了,包括跑过来看热闹的徐道凯也愣了。 “秋杏,你为什么要造谣?”徐琅问她。 “三姑奶奶,我……”秋杏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好像拿准了我和三姐姐监守自盗,并且把东西藏在了哪里。”徐春君好笑地看着她,“怎么连我们都不清楚还有这回事呢?” “这……这……,是奴婢听错了,奴婢该死。”秋杏此时只能自认倒霉。 她当然没蠢到说是徐春素告诉她的。 “在这里了!”这时,绿莼从床脚下找到了那根簪子!“被床腿挡住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我早就说你们别声张,慢慢找,总能找到的。”徐春君道,“惊动了这么多人,真是过意不去。” 魏氏此时大约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丝毫也没怪自己的女儿和秋杏,只觉得徐春君狡诈多端。 她都明白了,其余众人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嗎? 大太太白氏说道:“秋杏这丫头胡说八道,凭空诬赖主子小姐,这样的下人可不能留。” “道安媳妇,如今是你管家,你看看怎么办吧。”徐琅也知道,这背后必然是徐春素搞的鬼。可若彻底撕破了脸,众人脸面上都过不去。尤其是三哥徐溉,必然要伤心的。 五丫头这么聪明,自然考虑到了这一层,否则一定会把徐春素也引出来。 “这也简单,我找个人牙子来把她发卖了就是了。”宋氏道。 虽然不能把徐春素怎么样,但这招杀鸡儆猴,想必也会让她老实下来。 徐春素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她明明设计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徐春君真是个妖精! 秋杏苦苦哀求,想让徐春素帮她求情。 但宋氏却不许她再多说什么了,叫两个婆子过来把她给架了出去。 “都散了吧,以后各自管好自己的下人。”徐琅说着看了徐春君一眼,又看了看徐春素。 徐春素低着头不说话,徐春君则朝她微微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魏氏拉着自己的女儿和儿子走了,徐春君又和没事人一样,做起了针线活儿。 这次事之后,徐春素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不会再乱打主意了。 077 亲事议定 九月底,徐春君和郑无疾的亲事便定下来了。 这在双方早就是心知肚明的事,但外界并不知情。 姜暖听说后,火急火燎地来找徐春君。 “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这些天容出空儿找你说说话呢。”徐春君亲自给她端了杯茶,“你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忙着给三姑姑做嫁妆。” “徐姐姐,你怎么和郑家结亲了呀?我听说那郑无疾……”姜暖想说,又怕惹得徐春君伤心。 “听说他是个纨绔子弟,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对吗?”徐春君微微浅笑着说。 “你都知道?!”姜暖越发不可思议,“你怎么能嫁给那样的人呢?是不是家中长辈的意思?” 姜暖是打心里替徐春君抱不平,像徐春君这么好的模样,又这么好的性情,应该找一个知书识礼肯上进的丈夫才对。 至于门第如何,倒不必过于计较。因为她觉得凭着徐春君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辅助丈夫成就一番事业。 “阿暖,这件事说来话长,”徐春君知道,姜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所以她也不打算瞒着她,“当初咱们在客栈初遇,你问我上京做什么?我说办事,你可知道是办的什么事?” “是什么?”姜暖有些呆呆地问。 “我二哥徐道安被人诬陷下了狱,我上京是来求人替他求情的。”徐春君娓娓道出前情,“我求的人就是诚毅侯夫人。” “她答应帮你了对吧?要不然你不会住在她家的。”姜暖当然记得自己来京之后和徐春君在郡王府重逢,她便是住在诚毅侯府。 那时自己只以为徐春君是诚毅侯府的远房亲戚。 “是啊,她答应了我。可也是有条件的,你知道条件是什么吗?”徐春君看着窗外红透的树叶说。 这些事也不过是发生在几个月前,可如今说来,却像隔了好远好远。 “条件……是什么?”姜暖其实已经猜出来了,可她没勇气说出口。 “条件是我要嫁给她的娘家侄子郑无疾。”徐春君低垂了头,“当然了,夫人说除了能把我哥哥救出来,还能让我伯父他们结束流放,回到京城。” “天!”姜暖捂住了嘴,心像刀扎一样疼。 侯爷夫人开出的这几个条件,徐春君根本无法拒绝。她等于卖了自己,救了全家人。 “所以,阿暖,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也不必为我感到不平。”徐春君又笑了,她没有后悔过,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 “徐姐姐!”姜暖扑过来,抱住徐春君哭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可她是真的心疼徐春君。嫁给那样一个纨绔浪子,在家里必然有生不完的气,在外头又要处处受人耻笑。 姜暖曾经想过,倘若自己有一个品行温良的兄长,一定要他娶徐春君为妻。 她觉得她的徐姐姐,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子。 “别哭了,阿暖,不用太担心我。”徐春君温柔地拍着姜暖的背,哄着她说,“路是我自己选的,怪不得旁人。” 姜暖没再劝徐春君了,因为她也是一个重信用的人。换成是她,既然已经应许了人家,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反悔了。 姜暖又哭了一会儿,才起身擦干了眼泪。 “你最近都好吗?家里人怎么样?”徐春君问她。 “家里挺好的,自从你帮我跟三姑姑说了姜晖读书的事,继母他们对我比以前还好。”姜暖吸了吸鼻子说,“而且我父亲升职了,心里头自然高兴,连带着看我也顺眼了许多。” 虽然不能说长辈的不是,但姜暖真心觉得自己的父亲和继母实在有些太官迷了。 她父亲由从六品升到正六品,夫妇二人真是喜气洋洋。 “那真是恭喜了,姜伯父升职,于你也有益。”徐春君是真心实意的替姜暖感到高兴。 姜印之的官职越高,姜暖的身价自然也随着升高,就更有可能找到好婆家。 姜暖的脸不禁红了一下,说道,“我算看出来了,女子的命运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更别提我这样的。” “那宗家的小侯爷……”徐春君不禁想起了宗天保,他似乎特别喜欢逗弄姜暖,“你可又见着他了吗?” “宗伯母和宗家姐姐都十分好,经常请我去他们家玩儿。我倒也见着几次那个促狭鬼,讨厌死了,还是给我乱取外绰号。”姜暖提起宗天保就生气,要不是碍于规矩,早摁住他一顿痛扁了。 “说起来我们该叫岑大小姐一起出来逛逛吃个饭的,上次她请咱们,咱们还没还席呢。”徐春君笑着换了个话题。 “谁说不是呢!我其实今天来找你,也是想商量商量这件事儿。”姜暖道,“她那么个孤僻性子,一般的地方只怕不去。” “云初是个最真性情的人,她只是懒得做表面功夫,但与人相交却是极真诚的。咱们只要诚心实意地邀请她。至于来不来,那就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了。”徐春君笑着说。 “姐姐说的有理,所谓上供人吃,心到佛知。她不来,咱们两个吃就是了。”姜暖也笑了。 “那就定在后日吧,我把手里的活儿忙一忙。”徐春君道,“然后下帖子给你们两个。” “不过可说好了,不要到那么太文邹邹的地方去。什么喝茶呀、品茶呀!喝了一肚子的水,饿都饿死了。”姜暖抱怨道。 “知道了,到时候让你吃饱就是。”徐春君道,“天凉了,不如我们吃点儿炙子羊肉?” 姜暖听了,立刻拍手道:“好极!好极!我这些天一直馋肉呢!” 徐春君见她情绪恢复如常了,才带她起身道:“和我一同去见见三姑姑,你上回来她没在家。因听我常提起你,就说哪天一定要见见的。” 姜暖赶紧扯了扯衣服,摸了摸头发,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不用慌,三姑姑是最随和的。”徐春君笑着拉起她的手去见徐琅。 姜暖的性情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善良知礼,尤其敬重长辈。 徐琅见她长得可爱,又同徐春君要好,也十分地喜欢她。 拉着她的手说:“好容易来了,千万吃了饭再走。你和春君好好相处,彼此照应。我当年也有几个闺阁好友,可惜都风流云散了,现在想起来还很伤感。” “姑姑放心,我要和徐姐姐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姜暖人如其名,笑起来特别暖,仿佛能融化冰雪。 078章 见喜 接下来很是平静了些时候,徐春君每日里忙着做绣活儿,没怎么出门。 因岑云初出门去了,姜暖她们三个也就没聚。 这日徐琅走来,向徐春君说道:“把手里的活儿放放,到外头转转去,总是在家里关着,人都萎靡了。” “三姑姑不用催,我做完这些衣裳,手头的活儿也差不多忙完了。到时候不用你说,我必得出去走走的。”徐春君笑着放下手里的针线说。 这是一件月华缎子的里衣,合着徐琅身段做的。 因为没有绣花,所以就格外挑剔针线。 “五丫头的耐性就是好,换成一般人长久关在屋子里做针线,多多少少都是要毛躁些的。可看你做的所有活计,哪一件都精细匀净。”这时候大太太也过来了,端详着徐春君做的针线活说。 这时,徐道安的妻子宋氏也过来了,脸上的神色多少有些焦急。 如今她虽然当家,可毕竟资历浅年纪轻,很多事情都要向徐琅讨主意。 “三姑姑果然在这里。”宋氏见了徐琅,脸上的神情不由得一缓。 “怎么了?”徐琅让她坐下:“如今天冷了,走路切不可太急,当心肚子进了寒气。” 宋氏今年早春的时候,因为丈夫出了事,怀着七个月的身孕早产了。 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自然也就没坐好月子。且又因那段日子,总是阴雨连绵,便受了些风湿,到如今天气一冷,身上就有一些不舒服。 “我是想着陆侯爷家经常派人给咱们送东西,昨儿二爷遇着个湖州的旧相识,送了他些特产。我便想着拿一半给那府送去,谁想去的人回来说他家的二公子病了。” 徐朗和徐春君等人听了都忙问是什么病。 “我打发吴妈去的,她回来说只在门口见到了叶妈妈,说侯爷夫人因二少爷得病甚是忧心。别的病也还罢了,偏偏是出天花。” “那确实需要小心,”徐琅听了后说道,“这病可大可小,菩萨保佑,快叫轻轻过去了吧。” 天花这病人人都要得,症状轻的也不过是发一两天热就好了,症状重的的确会要命。 宋氏又讨了徐琅的主意,问还要不要到那边去问候问候。 “三姑姑,二嫂,要不我过去看看吧?”徐春君道。 “叫春君去吧!咱们家跟侯爷夫人最亲厚的就是她了。况且人家正忧愁,咱们一大群人去了,不招待也不是,招待了又没心思,干脆别给人家添堵了。只让春君带个话儿就是了。”徐琅道。 “既然这样,我就明日再去吧。反正今日天也不早了,况且咱家的人刚回来。”徐春君道,“我也好准备点儿东西。” 她从来都是最细致稳妥的,所以徐琅也没问她准备什么。 只是又略坐了一会儿,便同其他几个人出来了。 “姑娘,今日不早歇歇吗?”夜里绿莼过来添灯油,忍不住心疼徐春君,“作秀活儿最伤眼睛,况且姑娘白天都做了一整天的针线了。” “姑娘这么赶自然有她的道理,可惜的是你我的针线赶不上姑娘,否则也能替她做做。”紫菱当然也心疼,可她更清楚徐春君的性子。 “我就不要提了,这手爪子简直笨的像狗一样。”绿莼有时也真希望自己能够心灵手巧些,好能帮姑娘分担分担,“至于姐姐你嘛,活计其实不错,可惜就是赶不上姑娘。” 两个人没有办法,只好一会儿替徐春剔剔灯,一会儿又给她端杯茶。 “你们两个去歇着吧,没的陪我在这儿熬。”徐春君很体恤下人,她和紫菱绿莼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绿莼你快去睡吧,我在这儿陪着姑娘就够了。”紫菱年纪更大一些,也更沉稳。 绿莼拗不过她,只好自己先去睡了,还不忘说道:“我只睡一会儿,一会儿便来替你。” “不要你替,你快去睡吧!我不困。”紫菱推着她出去了。 紫菱虽然不能替徐春君刺绣,但可以帮她认针理线。 主仆两个一答一句地说着话,那夜便渐渐地深了。 过了子时,徐春君才把活儿做完。 只觉得腰背酸痛,手都要木了。 “姑娘快歇歇吧,躺下我给你捶捶。”紫菱说着扶徐春君上床躺下。 徐春君就推她也快去睡。 果真是一合眼便睡了过去,等再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徐春君吃过早饭,穿戴整齐便出了门。 到了诚毅侯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只有角门儿开着。 只因天花传染,因此侯府闭门谢客,只有大夫们进进出出。 侯府看门的自然是认得徐春君的,忙忙请了安说道:“徐姑娘且稍候,小的这就进去禀告一声。” 进去没一会儿,叶妈妈便出来了。 向徐春君请了安,不远不近地站定了说道:“姑娘来了,本该请您进去的。只因如今情势非常,少不得要失礼了。还请千万见谅。” “妈妈太多礼了,我昨儿听说了惦记了一晚上。不知二少爷如今可好吗?”徐春君关切地问道。 “如今正热着,几个大夫倒是说不怎么要紧,不过总要等出完了才放得下心啊。”叶妈妈道,“夫人,这些天惦记着,早饭也没吃就在里头念经呢。” “那就劳烦妈妈转告一声,叫夫人放宽心。二少爷福泽深厚,这些小灾小病自然很快就过了。”徐春君温言道。 “多谢姑娘吉言,我必定告诉夫人。”叶妈妈连连称谢。 “其实我估摸着今日也进不得府去,昨夜赶着绣了一幅痘疹娘娘的像,也算能稍稍尽心。”徐春君说着,紫菱便将卷好的绣像递给了叶妈妈。 徐春君还写了封信宽慰夫人,也都交了过去。 “徐姑娘慢走,等二少爷好了,一定请您过来多盘亘两天。”叶妈妈看着徐春君上了马车,“夫人每日必要念叨您几遍,可见多看重您。” “妈妈你也多保重,有您这么个老人儿在,夫人心里就更有底了。”徐春君笑着答道,“回头等二少爷好了,我再来吃喜。” 079章 贺寿来 到了十月,徐琅出嫁。徐家上上下下忙乱不堪,简直是人仰马翻。 好容易送徐琅出了门,第三天上回门,又是好一番忙活。 但毕竟是喜事,虽则忙乱却也热闹。 等到回门结束,徐家人才算彻底歇下来,不由得一个个都躺倒了,累的累,病的病,宅子倒着实安静下来。 连徐道庆都没出去乱逛,而是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这个月二十是曾慈的生日,请了许多人,徐春君也在受邀之列。 曾家一向体恤宽和,又何况曾慈曾见过徐春乔和徐春素。于是在下帖子的时候,顺便将她们两个也一同邀请了。 这样的机会,徐春素当然不会放过。早几天就置办了新衣裳,当天又刻意地仔细装扮了,务必要压过徐春君一头。 徐春君向来是不在意这些事的,那天也不过是穿了一身颜色鲜艳些的衣裳,为的是给人庆生应个景儿。 因徐春君已经和郑无疾定了亲,有不少人看她的眼光便含了深意。 徐春君只当看不见,先去和两位县主见了礼。 “春君比前些时候似乎又高了些,也瘦了。”曾念坐着椅子上,山茶花一样柔和美丽的面容亲切中带着高贵。 徐春君的姿色不算顶尖,但胜在气质温润娴雅,为人持重不讨嫌,因此曾念颇为看重她。 “两位县主近来安好?秦安县主芳诞吉祥!”徐春君含笑问好,她身旁的徐春乔徐春素也跟着问好。 此时,徐春素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用。 郡王府煊赫气派,奴仆众多。就是徐家鼎盛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更让她眼花缭乱的是在场众多的名门贵女,穿着打扮个个不俗。 她心里不禁自惭形秽,又万分羡慕。 崔明珠等人自然也到场了,徐春素不敢朝她们那边看,生怕对方找自己的麻烦。 “我一直觉得你的针线极好,如今这礼物送得正合我心意。”曾念笑着接过徐春君的礼物说。 “物微心诚,多谢郡主不嫌弃。”徐春君最让人生出好感的地方就是她的态度。 无论是对着什么样的人,都能让人觉得她诚恳又体贴。 徐春乔和徐春素自然也带了礼物,徐春乔也同样送了一份针线,徐春素送了一对香囊。 她本来想送得贵重一些,但又一想那样会让人觉得她存心巴结,况且就凭她送再贵重的礼物,到人家县主眼里也一样的不值钱。 既然如此,还不如省下来给自己添置些首饰衣裳。 因为不断有人来,所以徐春君只和曾念曾慈姐妹说了几句话,便识趣地退了下来。 恰好看见了岑云初,两个人已经数月不见,自然要多说几句的。 徐春素不愿意和岑云初多牵连,便拉着徐春乔到那边去吃茶了。 “怎的不见阿暖?县主必然会请她的。”岑云初一边四处寻找姜暖的身影,一边说。 其实徐春君自打进来就一直留意着姜暖在哪里,却始终没看见。 “我见姜家二小姐和孟家小姐她们在一处,不如过去问问。”徐春君见姜晴和孟乔等人在那边有说有笑,独不见姜暖。 “要问你去问吧!”岑云初道,“我不爱搭理她们。” “我去就我去,”徐春君笑道,“不劳您的大驾。” 姜晴自然见徐春君走了过来,不过直等到徐春君走到跟前,才不紧不慢地起身道:“徐小姐也来了。” 以前她都是称呼徐春君为徐姐姐的,如今当众改了口,显然是不想显得太亲密。 徐春君只是报以淡然一笑,神色如常地问道:“怎么不见你姐姐?她今日没来吗?” “我姐姐……她有些身子不适,”姜晴说着左右看了看,似乎有意在隐瞒什么,“故而今天就没来。” 徐春君听她如此说,也不好深问,只是点点头道:“如此,我便改日去看望她。” 等她回来,就见岑云初坐在那里冷笑。顺着她眼光望去,对面恰是崔明珠等人。 “怎么了?”徐春君推了推岑云初。 “没怎么,”岑云初傲慢地转过了脸,“我只是知道了点事情。” “什么事?”徐春君随口问道。 “我知道当初是谁在药王庙绑我了。”岑云初说着又把目光调转向崔明珠,崔明珠似乎有些不大自在,瞪了岑云初一眼,但并没有和她长久对视。 “你说是崔明珠?”徐春君小声道,“你如何得知?” “她明显心虚,”岑云初嗤之以鼻,“不用什么证据,我看她一眼就确定了。” “这……”徐春君是个凡事讲证据的人,即便是推断也要有理有据。可岑云初却只靠感觉,这位大小姐就是如此任性。 “你觉得不可能?”岑云初笑着反问她,“我同你打个赌,这件事必然有她参与,说不准还有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 “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徐春君道,她早听说岑云初爱赌,不过她可不想打赌,“说实话,崔家的确符合咱们之前推断的,他们有动机也有实力。” 崔明珠和岑云初不睦由来已久,再加上崔宝玉也曾被卷进来,依着他们兄妹两个嚣张跋扈的性情,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虽然如此说,我还是觉得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把话说死。”徐春君道。 毕竟以岑云初的性子无意之中都能得罪人,何况他过于美艳招摇,觊觎她美色的人不知凡几。 “嘘!”岑云初把食指竖在唇边,让徐春君噤声。 徐春君立刻闭嘴,但不知道她究竟在听什么。 今天来这里的足有几百人,虽然人人都没有高声说笑,可几百人的声音混在一处,也足够嘈杂了。 岑云初面色有些凝重,听了片刻对徐春君说道:“阿暖出事了。” “你听谁说的?”徐春君到现在也摸不着头脑。 “那边,坐在角落里的那几个人说的。”岑云初抬了抬抬下巴指着远处的几个人说。 “你居然能听得见?”徐春君难以置信。 别说如此嘈杂的环境之下,就是平日里隔这么远想听也听不清呀。 “她们先是议论你和给郑家定亲的事,此后又说到了我。”岑云初慢慢地转着茶盅说,“说我是个扫把星,谁靠近我都倒霉,因此说到了阿暖。” 080章 非礼 岑云初听那几个人议论,说自打上月起,相国寺做水陆道场放焰口,一连做了七七四十九天。 但因是在夜里,起初半个月去围观的人着实不少,后来天气渐冷,人去的就少了。 到最后那天,更是寥寥无几。 但听说那天有一位小姐去瞧热闹,被路过的醉汉非礼,后来人们打听着,知道是姜家的小姐。 紧接着便是县主曾慈的生日,而姜暖今日偏偏又没来,显然那日被非礼的就是她了。 这种事情最容易被传播出去,就算是有人不知道,参加完曾慈的生日宴便也都知道了。 “若真是如此,我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徐春君听了很担心,“那丫头有时候爱钻牛角尖儿。” “她早前还说想要咱们三个一起聚一聚呢。不如明日我就写个帖子请她出来,反正到她家里也是这样那样的不方便。”岑云初道,“有什么大不了,如今人人都穿的厚,况且身边又有下人。顶多就是被抓了一把,唬了一跳,何至于闭门不出?” “你写个帖子吧,但愿她明天能出来。”徐春君道,“实在不行,我便去见她。” 随后开席,徐春君和岑云初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回去的马车上,徐春素似有意若无意地说道:“五丫头,今日怎么没见姜家大姑娘呀?你们两个素来都是焦不离孟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问了他家二小姐,只说阿暖身子不适。”徐春君淡淡地应道。 “怕不是吧?”徐春素眉毛挑着,眼里闪着光。她这样幸灾乐祸的神情,和她的母亲魏氏如出一辙,“我怎么听说她出事了,被不知哪里的醉汉给轻薄了。” “四妹妹,这话咱们还是别乱说了,毕竟也没什么根据,又坏人家的名声。”徐春乔胆小又善良,何况姜暖和徐春君素来交好,她总觉得当着徐春君的面议论姜暖不合适。 “怕什么,又没跟外人说。”徐春素浑不在意,“老五,你还是长点心吧!不是我当姐姐的说你,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们女子交友也该慎重,否则没得带累坏自己的名声。” “四姐姐多虑了,我从不敢与品行不端之人交往。”徐春君道,“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便是真的,错也不在阿暖。” “我不认同你这话,为何只是非礼她,没非礼旁人呢?可见还是她举止轻佻,才会惹出这样的祸来。”徐春素撇了撇嘴,她早就觉得姜暖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带着一股野气。 徐春君默不作声,当然不是认同了徐春素的说法,只是不愿同她争辩而已。 早知道她是个糊涂人,若与她认真,倒显得自己蠢了。 到家下了车,徐春素便迫不及待地到母亲魏氏的房中去了。 今日她算是长了见识,自然要跟母亲细细说的。 更要紧的是,今日信勇公府的四小姐崔明珠居然主动跟她说话了。 不但没有为难她,态度竟很和蔼。 可见人家究竟是大家出身的贵小姐,老五得罪了人家,她竟也没有迁怒自己,真真是难得。 徐春君今日只带了紫菱去,绿莼留在家里,见她回来急忙迎出来,笑着说道:“我估摸着姑娘也该回来了,炉子已然拢好了,水烧的滚滚的,我这就给姑娘沏茶去。” “你怎么没去找小翠她们玩儿一会儿?”徐春君含笑问道,“不是说了,今日放你清闲一天吗?” “也确实和她们一处玩儿来着,不过太太走了来把我们赶散了,说我们一年大二年小的,人人眼里都没活儿。”绿莼叹气道,“我索性就回来了。” 魏氏的脾气一向就这样,特别喜欢管闲事,尤其见不得下人歇着。 徐春君有些倦了,便坐下来喝了杯茶,又看了会儿书。 到了掌灯时分,天阴起来,竟然飘起了雪。 徐春君心里惦记着姜暖,不知明天岑云初能不能请得动她。 按照规矩,每日早饭后晚饭前都要去给家中的长辈请安。 徐春君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叫紫菱把她的斗篷拿出来。穿戴好了,往各长辈房中去问候。 恰好遇见大房的丫鬟云娇从那边过来,笑着向徐春君说道:“五姑娘别白跑一趟,我们太太和奶奶都在二太太屋里说话呢!” “多谢春娇姐姐提醒了。”徐春君含笑道谢,“那我就去二伯娘屋里。” 到了那边,果然见大太太婆媳两个,和二太太婆媳两个,并徐春乔张姨娘都在那里。 徐春君进了门笑道:“好热闹!” 大太太二太太等人都招呼道:“五丫头来了,外头冷,快进屋里来!才刚打发了人去告诉你们不必各处问候了,谁知你这腿快的竟跑了来。” 徐春君见那边茶炉子上热着几块糕饼点心,便笑着说:“有好吃的不叫我那可不行,我可是循着香味儿找来的。” “瞧你这没出息的,不过几块剩点心罢了。”二奶奶宋氏和她调笑道,“可别吃太多,一会儿还吃晚饭呢。” 徐春君笑嘻嘻坐下,亲手从炉子上捏下一块烤的又香又软的梅菜肉饼。 这边宋氏的丫头早给她倒了热茶端过来,说道:“五姑娘小心烫,您爱吃哪样?我再多拿几块儿来。” “不必了如意姐姐,这就够了。”徐春君道,“听二嫂嫂这么说,晚饭必然有好吃的,我得留着点儿肚子。” “春君啊,今天侯爷夫人还给你送了东西来。”宋氏一边拿着手绢儿给儿子松哥儿擦口水一边说,“我叫人送你屋里去了。” 绿莼刚要说什么,被徐春君一把拉住了,说道:“多谢嫂嫂,我知道了。” 她屋里并没有什么多出来的东西,显然侯爷夫人送来的礼物已然被魏氏霸占过去了。 绿莼听了又气又悔,自责不该跑出去玩。 可其实就算她在屋里也一样阻拦不了,弄不好,还要挨一顿骂。 徐春君在这些小事上丝毫也不介意,知道侯爷夫人送来的多半是些吃的。 本来这些东西也是要孝敬父亲的,父亲一个人又吃不完。 081章 诓你没商量 岑云初这次约她们聚会的地方是一处名为沉醉东风的酒楼。 这次姜暖还是一如既往地早到。 徐春君和岑云初也早早来了,见她还是和往常一样笑嘻嘻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听说你身上不适,可是病了么?”徐春君拉着她的手问。 “没……啊……那个……”姜暖结巴起来,脸也有些红,“我没怎么,如今已然好了。” “这叫什么话?”岑云初斜眼睛看她,丹唇微启,“既然没病,怎么又说好了?” 徐春君也加了一句:“你不是个会说谎的,自己就先露馅了。” “我不是存心欺瞒你们,”姜暖不好意思又为难地说,“只是这不单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不大好说,况且,我答应了她要保密的。” “不妨事,要是为难就不必说了,”徐春君安慰她,“我也是昨日县主生日没见你,才问了你妹妹……” “你问了谁?!”姜暖立刻瞪大了眼睛追问。 “姜晴啊,还能有谁?”徐春君笑了,“我问旁人,人家也不能知道啊!” “她……她居然……”姜暖还懵在原地,一时转不过来,“她怎么去了呢?” “打住!”岑云初见她如此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叫人家给耍了吧?!” 徐春君自然也明白了,拉着姜暖坐下道:“你太心实,你那个妹妹也太欺负人。” “你们叫我出来……”姜暖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是听说了什么……” “我们听人说姜家姑娘被醉汉非礼,因此连县主的生辰宴也未能到场。”岑云初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刀了杯酒,就着桌上的盐焖茴香豆,笑道,“就以为是你呢!” “不是我!”姜暖急得跳起来,继而又泄气地坐下来咬牙。 “不是你,那是谁?”徐春君看着姜暖问,她当然已经猜出是谁,可还是要姜暖亲口说出来。 姜暖咬了咬嘴唇,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姜晴。”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原本亲口答应了姜晴绝不对别人说这件事。 她是个重承诺的人,尽管此时知道姜晴坑了自己,却依旧不愿出尔反尔。 也是因为徐春君和岑云初不比旁人,她才说了。 原来那天,姜晴想要在夜里出来逛逛。孟氏不放心,便要姜暖陪着她。 可巧的是,那天孟乔也同样来看热闹。几个人便在一处,待的时候也就长了些。 后来放孔明灯,要去空旷的地方。 三个人便略微分开了些,但也不算远,彼此都能照应得上。 就是在放灯的时候,有醉汉走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姜晴。 当时姜晴吓得哇哇大叫,她身边的两个侍女急忙上前拉开。 而姜暖早已扔了灯冲了过去,孟乔也紧随其后。 那醉汉力气很大,姜晴连同两个侍女竟都推不开他。 还是姜暖从路边捡起一根竹杠,狠命从背后打了几下才让他松开手。 姜晴又羞又怕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孟乔则做好做歹地把她拽上了马车,不想让更多人看见。 姜晴上了车,姜暖还要去追那个醉汉,被铃铛和坠子死命拦住了。 毕竟男女有别,那人又明显酒后无德,真要计较起来,多半是要吃亏的。 虽则她们有马车夫,但对方也是有仆从的。 姜暖恨恨不已,忍着气上车安慰姜晴。 姜暖心实,不知姜晴在心里恨自己讨厌自己。只觉得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妹妹,况且今日的确受了委屈。 姜晴扑在孟乔怀里哭泣,一个劲儿的说“这下叫人知道了可怎么办?!” 姜暖和孟乔都安慰她说,这地方人少,天又黑,根本没人看见。 可姜晴死活不信,只说这事传出去自己就别想抬起头来了。 又说“我如今只觉得后怕,回去必要病一场的。过几日是县主的生辰,我去不得,风言风语必然传得更厉害。这可怎么办啊!” 姜暖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还是孟乔心思活,说道:“这事我有办法,只是不知道阿暖妹子怎么想。” 姜暖见她问到自己头上,少不得说道:“我能怎么想,自然是要阿晴没事才好啊!” “那就好,阿晴怕自己不去赴宴被人坐实了不好的传言,那咱们三个姑且都不去。如此她们便说不准到底是谁,也就不敢乱猜乱说了。” 若只是姜晴一个人不露面,那么人们自然认定是她。但三个人都不路面,这便没法确定究竟是谁了。 有嫌疑归有嫌疑,只要没坐实,怎么都好说。 姜晴听了,止住哭泣道:“二姐姐这个办法倒真不错,只是有些委屈两位姐姐了。” 孟乔笑道:“这有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怕有心之人提起。咱们暂且不出去抛头露面,等这阵子过去,人们便忘了,更无人提起了。” 这京城每天都有新鲜事,但不管是什么事,也不过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久而久之,终将被抛诸脑后。 姜晴便转过脸来央求姜暖,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嘴巴又甜,姜暖哪里会不答应。 于是便定好了,三个人都待在家里不出门。 “你们这么商议定了,你就完完全全认了真对吧?”岑云初听姜暖说完事情经过后,玩味地看着她问。 姜暖不禁涨红了脸道:“我知道你在说我蠢、轻信人。可我当真觉得既然说好的事,就该照做啊!” “你没错,”徐春君拍拍姜暖的手说,“背信弃义的人才是真的错了。” 徐春君的话让姜暖好过不少,但随即又叹口气道,“那又怎样呢!终究倒霉的还是我。” 姜晴和孟乔瞒着她去赴宴,使得被人非礼的名声落到了姜暖头上。 她又不可能拉着所有人一个一个地解释,又何况,就算解释了又不一定真信。 再则,就算姜暖得了清白,姜晴就必然被拉下水,到时候姜印之和孟氏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唉!我真是倒霉透了!”姜暖自怨自艾,“早就不该来京城,简直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082章 见效 “这事情你继母可知道么?”徐春君问。 姜暖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脸的迷惑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说起过。至于姜晴,我也拿不准她到底说没说。” “她知不知道又能怎样?”岑云初冷笑道,“难道还指望她不顾亲生女儿为继女撑腰么?” 看姜晴的做派,也知道她母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我只是在想,事情到了这步,如何才能把阿暖洗刷干净。”徐春君知道,名声对于女子何等重要。 这件事其实就等于姜晴她们硬生生赖给姜暖的,往后有心之人必会拿这件事来诋毁她。 当时在场的只有她们三个,孟乔又一定会向着姜晴。 这便越发说不清了。 “算了,徐姐姐,你也别为我操心了。”姜暖只觉得勾心斗角龌龊又无聊,“我看我要么回老家登州去,要么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吧!” “哼!说这没志气的话做什么?!”岑云初语气尖酸起来,“就这么点子志气还想结拜、劫法场,真叫人笑话。” “云初,你就莫说她了,她本来已经够委屈了。”徐春君柔声劝岑云初,“不是谁都如你那般心性坚韧。” “过来喝酒!”岑云初丢出一颗豆子打在姜暖头上道,“喝好了,姐姐卖你个乖!” 姜暖还是恹恹的,坐在那里不肯动弹。 徐春君推她道:“快过去!云初最聪明,她说有法子,必然能帮到你!” “你真有办法?!”姜暖半信半疑。 “不信就算了。”岑云初大翻白眼,把脸扭过去了,只留一个后脑勺和一段白腻的后颈对着她俩。 徐春君拉着姜暖坐到桌边,笑着说道:“岑大小姐最是有侠义心肠的,这事我也不知有什么好办法,还请不吝赐教!” 边说边示意姜暖给岑云初倒酒。 “那你自罚三杯,”岑云初擎起酒杯来说道,“谁叫你不信我。” “我自罚也成,但你要是骗我,我可就生气再不理你了。”姜暖鼓着两腮,眼睛圆圆的,好似一只小金鱼,“徐姐姐做见证!” 岑云初但笑不语,似是成竹在胸。 “放心,我做中间人,绝不偏私。”徐春君道,“你姑且自罚三杯,再听听云初有何妙计。” 姜暖果然自罚了三杯,放下酒杯一抹嘴道:“你可说吧!我洗耳恭听。” “遇事先把水搅浑,”岑云初微微一笑,连盛开的昙花都要失色,“这事情想要推干净已然不可能,那就干脆在那醉汉身上大做文章。” 姜暖听了不解,一头雾水地问道:“在那混帐王八蛋身上做什么文章?难道要到官府去告他吗?还是贴出悬赏告示把他抓起来?” “你可知那醉汉是谁吗?”岑云初问她。 姜暖使劲儿摇头:“说实话,那天连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我们都没看清。” “着啊!”岑云初猛一拍桌子,清凌凌的眼眸闪着狡黠的光,“你不知道,姜晴和孟乔自然也不知。抛开这个不谈,就算有人知道,又能怎样?” “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快点儿告诉我吧!”姜暖有些不耐烦了。 徐春君心念微动,似乎有些猜到岑云初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我问你,白布上若是染了墨汁,怎样才能完全遮掩掉?”岑云初问。 “用皂角洗,再不然绣花遮盖上。”姜暖答道。 岑云初缓缓摇头,看向徐春君道:“你说呢?” “那只有把整块布都染黑了。”徐春君抿嘴一笑。 “对头!”岑云初击掌道,“阿暖,你若像春君一样聪明,何愁想不出对策来!” “我知道我笨,你也不用总是挤兑我。”姜暖气得喝了一口酒道,“把布都染黑了,那还能要吗?” “云初的意思是,事情已然不能消弭,那就干脆闹大了。”徐春君道。 “闹大了?!”姜暖的眼睛都快立起来了,“还嫌我死得不够快么!” “话不是这么说,”岑云初饮多了酒,两颊酡红,压倒桃花,“你可知四大刺客为何要推荆轲第一?四个人中只有他剑术最差,行刺失败。其他三个可都成功又成仁了。” “又跟我掉书袋!”姜暖磨牙道,“若不看在你实在好看,我早动手拧你的嘴了。” “我跟你绕弯子,是怕直接说了你下不来台!”岑云初敲着姜暖的头说,“狗咬吕洞宾!” “那我求你直说吧!我保证下得了台。”姜暖催促道,“滚我也滚下来!” “好!那我就直说!”岑云初一手揽住姜暖,一手揽住徐春君,吐气如兰道,“咱们就给她造个更大的谣言,只说那日非礼阿暖的是京城中的贵族子弟,可能是宗天保,也有可能是霍公爷,甚至陈家的某位少爷都使得。” “不成!”姜暖脸红得几乎要滴血,言辞拒绝道,“这万万使不得,这不成了凭空诬陷人了么!” “你慌什么!”岑云初一把拉住她,“反正是造谣,又非指一人,自然是清者自清的。这样才能真正堵了某些人的嘴,否则你必然要被连累死。” “那也不能……不能……”姜暖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她讲理。 “你信我就用这法子,”岑云初幽幽道,“放心,不管说了谁,都不会有什么事的。这世道,对男子可宽和多了。” 如此没过几天,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只说那日非礼姜家大小姐的是顽皮成性的宗家小侯爷,还有的说是深居简出的陈家七公子,还有的说是不苟言笑的霍公爷。 甚至把几位世子都扯上了,越传越离谱。 人们多有不信,但又忍不住猜测。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最后竟达成了共识:“什么非礼不非礼,多不过是大街上走路碰了一下,难道众目睽睽之下还能真怎么样?天又冷,穿得那么厚,隔着多少层衣裳呢!怕是连头发丝都没碰到!” 因此再无人提及姜暖被非礼的事,好像再说倒像是往她脸上贴金了一样。 083章 不当软柿子 再说姜暖,她心里是窝着火的,明摆着姜晴和孟乔两个人在算计她。 当然了,也不排除她继母参与了这件事。 可徐春君一再叮嘱她,且不可轻易与继母翻脸,只当她不知情,让她给自己做主。 徐春君让她这么做,一来是要敲打敲打姜晴,免得她以后得寸进尺。 二来也让她继母知道,姜暖并非真正的软柿子,可以听凭他们拿捏。 果然,姜暖回去后,便当着孟氏面质问姜晴:“说好了都闭门不出的,何况是为了护着你。为什么你们两个最后去了郡王府,单单抛下我一个?让我沦为笑柄,四处被人耻笑。” 姜晴此时只好装可怜道:“好姐姐,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了。原本想着和二姐姐到街上去逛逛,却不想碰见了郡王府的人,就不好不去了。原也想叫上你一同去来着,但时候来不及。况且我私下想着那件事也未必就有人知道,毕竟我们家门户小,平常也没什么人在意咱们。” 孟氏更是作势要打姜晴,训斥道:“你这死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回来不同我讲?又自作主张,害得你姐姐名誉受累。还不出去给我跪着!什么时候你姐姐气消了,你再起来。” 姜晴只在一旁哭,说自己不是存心有意的。 姜暖纵然脾气急,却听徐春君的话。看看差不多了,就说道:“夫人也不必逼着妹妹受跪受罚的,我本意也不是要惩治她。若真是存心要怎么样,就不会有当初的约定了。” 孟氏听了,立刻一把抓住姜暖的手说道:“看看我们阿暖,多么识大体!真是比这个死丫头强一百倍!” 不管孟氏心里是怎么想,她在面上都要极力地维护姜暖。 因为姜印之能升职,主要还是宗家人从中出了力,说了好话。 而宗家人之所以帮衬姜印之,也不过是看在姜暖外祖父当年的情谊上。 而如果让宗家人知道他们苛待姜暖,难免会对姜印之有所不满。 更何况姜晖在陈家借馆读书,也是凭借姜暖的关系,这让她不能不多做考虑。 实话讲,她并不知晓姜晴被人非礼的事,因为那天在回去的路上,孟乔便跟姜晴议定了后来的计策。 因为她们觉得这件事终究纸包不住火,与其选择瞒着,还不如赖到姜暖的头上,一了百了。 姜晴本来就从心里讨厌姜暖,又想保自己的清白,姜暖自然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孟氏又跟姜暖说了许多好话,把姜晴训斥了一顿,让她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门去。 姜暖从孟氏房里出来,正巧赶上姜晖下学回家,他的书童韦玉抱着个蓝布包袱跟在身后。 姜晖见了姜暖态度还算客气,垂手站着叫了声姐姐。 韦玉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小姐,他是姜暖救下的,始终把她当成自己的主子。 当初姜晖想让他做自己的书童,韦玉本来是不愿意的。 后来还是姜暖发话,说他人聪明,跟着姜晖读书,也能识字知礼,是很好的事情。 “韦玉,你把书给我放到书房里去吧,我去见母亲。”姜晖说着直奔孟氏房里去了。 姜暖便问韦玉:“你跟着少爷读书识了不少字吧?” “托大小姐的福,小的的确识了些字。”韦玉十分谦虚。 “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的,一般的下人是没有书读的。你跟着少爷做书童,不但吃穿体面,更能识文断字,将来做个账房管家都使得。”姜暖笑着说。 如今的韦玉不但长高了,更变得斯文灵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呢。 韦玉微微低了头,只说道:“小的没想那么多,只是大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快去书房吧,回头去找桑妈妈,她给你做了双鞋呢!”姜暖笑着说完,便转身走了。 桑妈妈很喜欢韦玉,她自己无儿无女,而韦玉又的确很招人疼。 当初孟氏夫妇想要和洪家结亲,还是他听了消息告诉给桑妈妈,才让姜暖逃过一劫。 因此桑妈妈格外看重他,时时想着他。 这边孟氏正在教导女儿:“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怎么就记不住呢?你这个姐姐虽然不成体统,可她到底是你姐姐。你算计她太明显了,岂不叫外人看轻你?” “那又怎样呢?左右外人已经认定是她。”姜晴到现在还不真的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事已至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先和我商量。”孟氏叮嘱道,“还记得娘跟你说的那句话吧,哄死人不偿命。能哄着就别得罪,何况她现在还有用。” 这时姜晖从外头进来了,孟氏把打住了话头没再往下说,笑盈盈地问儿子:“外头可冷吗?肚子饿不饿?” “今天没什么风,冷得有限。”姜晖坐下道,“先生给放了半天假,要自己在家做文章,明天拿去过目。” “如此,我便叫她们准备饭,你吃了歇一歇,再做文章。”孟氏说完吩咐丫鬟到厨房去,看看少爷的饭菜可准备好了没有。 冬日天短,姜晖每天去学堂的时候天还不亮。孟氏虽然心疼儿子,却也知道必须刻苦攻读方可熬出头来。 姜晴知道,弟弟一回来自己便得救了,因此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没想到,又过了数日,京城各处起了谣言。 姜晴听着越来越不对,明明是姜暖被非礼,怎么传得好像是京城中许多贵族子弟都对她有意似的。 “那个乡下丫头也配?!”姜晴气得在房中大骂,“真是兔子随着月亮走,竟以为自己是嫦娥了!” 这些传言孟乔自然也听见了,她倒没像姜晴那般在姜暖身上打转,只是觉得这必然是有高人从背后指点,帮姜暖化解了危机。 “这倒有趣了,不知道帮姜暖出主意的是徐家的那位,还是另有其人。”孟乔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兰花的叶片,心思百转,“该不会是她吧?” 084章 是心动啊 过了些日子,孟氏带着姜暖姜晴到宗家去拜访。 她这么有心计的人,当然要抓牢宗家这条得力的人脉。 宗夫人陪着孟氏说话,叫他家的二小姐带着姜暖姜晴到那边院子里去吃茶吃果子,免得在长辈跟前拘束。 “玉维,带你两个妹妹去你房里坐坐,把你大姐昨日送来的吃的玩儿的拿出来,看阿暖她们可喜不喜欢。再叫厨房把咱们新做的点心送过去些,不可怠慢了。”宗夫人叮嘱道。 “我知道了,母亲。”宗玉维笑着应道,“我这个主人虽然不算周到,可胜在两位妹妹不挑剔。” “夫人真是会教养,你们家大小姐就不必说了,二小姐也是这知礼谦和,阿暖阿晴,你们好好跟着习学习学。”孟氏笑盈盈的,面上功夫做得十足。 姜暖姜晴随着宗玉维来到她的院子里。 宗家二小姐的字写得甚好,姜晴便请人家指点她一二。 “玉维姐姐,你这簪花小楷写的实在好,我也写了有几年了,总是笔力不到。”姜晴颇苦恼地说。 “我这也还差的远呢,远看还成,仔细一看全是破绽。”宗玉维落落大方,把自己平常练字用的字帖拿出来让姜晴临摹。 姜暖最烦这些东西,喝了两口茶觉得没意思,便要到院子里闲逛。 “阿暖,院子东边的腊梅花开了,你倒可以去赏赏。千万穿厚些,别凉着。”宗玉维喜静不喜动,更愿意和姜晴一起练字。 “我就在这院子里,不走远,逛一会儿就回来了。”姜暖笑着应道。 宗玉维住的院子不算小,何况大小姐宗玉缃已经出嫁,相邻的院子也闲着。 宗玉维叫两个丫鬟跟着姜暖,连同铃铛一起到院子里赏花。 “咱们才两日没来,这花儿就开的这么好了。”宗家的两个丫环见梅花怒放,便想折几支回去供着。 但因为要陪着姜暖,所以也不好走开。 姜暖就笑着说道:“我就在这附近不远走,两位姐姐不必顾虑我。二姐姐和我家妹妹都很喜欢写字作画,说不定见了这梅花,又要做诗呢。” 两个侍女听她如此说,这才一个折梅花,另一个去找瓶子。 宗天保这日恰好在家,听说姜暖来家里了,立刻穿戴好了跑出来。 谁知到了母亲那边,却只见到两个大人在说话。 “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跑了来?见了客人也不问安。”宗夫人嗔怪中带着疼爱,她只有宗天保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不疼呢? “姜婶母安好。”宗天保立刻恭恭敬敬地问安。 “好,好!”孟氏像见了活宝贝一样,连声答道,“才几日不见,又长高了。这孩子长的就得人意儿,又聪明懂事。” “他淘气着呢,你实在过奖了。这孩子总像长不大似的,时常气得我头疼。”宗夫人道。 “哥儿的年纪毕竟还小呢,你们府上家教严格,就是有些淘气,也不会出大错儿,长大必然有出息。”孟氏的奉承话真是张口就来,且说得自然熨帖,并显不出刻意的奉承。 “那就借姜夫人吉言了,”宗夫人笑道,“天保啊,还不谢过你婶母。” 宗天保从母亲那里出来,便去了二姐姐的院子,他知道姜暖不在母亲屋里,就必然在二姐那边。 姜暖正和铃铛在那里赏花,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响。 听动静并不是女子,一回头,果见宗天保穿着石青灰鼠披风,脚蹬厚底靴子一阵风似的奔了来。 姜暖一见他,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宗天保实在太爱取笑人了,贫嘴贱舌,着实讨厌。 这还是自从上次姜暖把他推下水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中间隔了半年,只不过一个觉得时间太快,一个却觉得日子漫长。 “铃铛,咱们回屋去吧!”姜暖说着迈步就要离开。 宗天保连忙张开两只手拦住她,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心里头又着急,不禁有些失礼。 姜暖根本不正眼看他,侧过身子,想从旁边绕过去。 “请留步!”宗天保拦住她,说出口的话略显迟疑,“我……我以后再不笑话你了。” 姜暖听他如此说,倒有几分意外。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想到因为他的事,给自己招惹了多少麻烦,心里头还是有怨气的,于是说道:“你最好说话算话。” “我自是不骗你,”宗天保忙说,“实则我以前……也不是故意要羞辱你的。” 姜暖不想多说,只说道:“我本来也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只要不招惹我,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她不是个计较的人,况且,就算不看宗天保的面子,也得看宗伯父宗伯母的面子。 谁知她这么一说,宗天保却急了。 “什么叫井水不犯河水?”宗天保梗着脖子质问道,“是不是我死了,就天下太平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哪一句咒你死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姜暖只觉得莫名其妙。 宗天保当然知道她并没有咒自己,可姜暖说的话却让他异常烦闷。 “原来,你竟这般厌恶我。”宗天保满心懊丧,“我不是存心要戏弄你,我只是……” “以前那些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姜暖见他面带悔意,便出声说道,“你以后若不乱说话,我也必对你以礼相待的。” 听她如此说,宗天保立刻高兴起来,说道:“我以后再不会了,以前的事我也给你赔个不是吧!” “不必了,都说了我不会放在心上。”姜暖本来就是个大度的人,何况两家又是世交,“若没什么事,就让开路吧。” 可宗天保却不想让她走,只想再多看她几眼。 姜暖生得明媚可爱,像一只生在秋日枝头上的鲜桃。 宗天保也不知为什么,只要见了姜暖就走不动路。 虽然他们这些整日混在一起的子弟们大都觉得岑云初美艳动人,可他却不心动,只觉得姜暖才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而且他总是忍不住回想姜暖撞到自己怀里的那一瞬,她那么香那么软,真想一辈子抱在怀里。 085章 不开窍 “我上个月去天王庙,得了一串高僧持诵过的菩提手串,我戴不住,不如送给你。”宗天保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来,其实这东西是他早就为姜暖准备的,只是找不到机会给她。 “我不要。”姜暖摇摇头说,“男女私相授受,可是大忌。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这里又没别人,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宗天保给自己找借口。 姜暖气得瞪了他一眼,正色道:“礼数便是礼数,又不在有人看没看见。君子修德修心,为的是自己,哪里是做给别人看的?” 宗天保被她瞪得小鹿乱撞,声音也不禁温柔起来:“你教训的是,我知道错了。” 姜暖倒没想到他会如此从善如流,可到底是好的,就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这东西我实在不能收。你自己留着吧!或是爱送给谁就送给谁。” “我过了年,就要去做殿前侍卫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野马似的乱跑了。”宗天保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给姜暖。 “那恭喜你了,殿前侍卫可不是一般人有机会做的。”姜暖的恭喜是真心的。 从来只有三品官员以上才可以推荐一名子弟任宫中侍卫,毕竟这是除了科举之外又一条通天大道。 殿前侍卫的要求更高,不但要求出身世家,而且还要身材相貌都上佳才成。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宗天保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他不喜欢受拘束,再加上有了差事,就更难见到姜暖了。 “殿前侍卫多威风多气派啊!”姜暖觉得宗天保实在有些太不知足了,“在皇上眼前,将来做高官指日可待。” “你也觉得殿前侍卫好么?哪天我穿了侍卫服给你看。”宗天保不禁沾沾自喜,他并不知道这个差事竟如此能入得了姜暖的眼。 “给我看什么?应该给你父母和姊妹看才是。”姜暖觉得宗天保实在有些荒唐,“你也是多大的人了,连远近亲疏也不晓得。” “你才是真糊涂。”宗天保小声嘀咕道,“我简直是对牛弹琴。” 姜暖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又不想和他多说,就说道,“你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这回可该让路了吧?” “我还有一句话。”宗天保暗暗捏了捏拳头说。 “什么话?你说吧。”姜暖觉得半年不见,宗天保变得格外啰嗦了。 要不是看在他这次认错态度实在好,早就不耐烦把他推到一边去了。 “那件事……你不要往心里去。”宗天保的脸有些红,说的话也语焉不详。 姜暖一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禁问道:“你说的是哪件事?我怎么不明白呢?” “就是……就是……醉汉那件事。”宗天保有些期期艾艾,可态度终究是坚决的,“是那个登徒子酒后无德,又不关你的事。何况我也知道,你必然是不会真正吃亏的。” “你……”姜暖气得噎住了,她当然听懂了宗天保指的是哪件事,可这也是他能跟自己说的吗? “外头那些传言我自然不当真的,不过许多人都觉得那个喝醉的人是我,”宗天保道,“毕竟我以前捉弄过你。”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难道都活在别人的嘴里吗?”姜暖回呛道,“小侯爷未免管得太宽了,我一个女子尚且知道谣言止于智者。”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不在意旁人说什么。”宗天保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有人逼急了,问你那人是谁,你不妨说是我。” “不是你就不是你干嘛说是你?那人也不是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姜暖气得跺脚道,“你爱替人背锅,只管背去!” 说着气呼呼地甩手走了。 这件事她想起来就窝囊,很不愿意提起。 宗天保还想拦住她,可是二姐姐房里的那两个丫鬟过来了,他便只好垂手退到一边。 两个丫鬟过来见姜暖脸上的神色不太对劲儿,又见自家的少爷也有些别扭,边想着两个人多半又斗嘴了,便有意打圆场道:“姜姑娘,我们姑娘请你进屋去吃茶呢。奴婢带您过去吧。” 姜暖便应了一声,随那两个丫鬟去了。 回到宗玉维屋子,她和姜晴果然在那里画画。 见姜暖进来了,二人放下笔一同坐过来吃茶吃果子。 宗玉维难免觉得自己有些冷淡了姜暖,便拉着她的手说道:“外头冷吧?瞧你这脸都冻红了。这是刚倒的茶,喝两口暖暖身子。” “今日天气不错,又没什么风,所以不冷。”姜暖身体好,再加上穿的厚,所以丝毫也没有觉得冷。 “阿暖,不如你留下来住几天吧!”宗玉维亲热地说,“我一个人怪闷的。” “多谢姐姐盛情,不过眼瞅着到年关了,你们府上必然迎来送往有许多事,我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反添了累赘。”姜暖虽然心实,可以分得清什么是客套。 何况他们家和宗家虽然有交情,但还没亲密到住在人家。 “姐姐若是闷得慌,我和姐姐常来就是了。”姜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套近乎的机会。 “那可说好了,一定要常来。”宗玉维虽然能和姜晴一起写字作画,但还是分得清亲疏远近的,“昨日大姐姐送来的东西,我一个人用不过来,白放着又可惜了,你们若不嫌弃,便挑几样带回去玩儿。” “多谢姐姐了,但无功受禄,实在有愧。”姜暖笑着说。 “多谢玉维姐姐的好意,我们在这里见过了玩过了,也就够了。”姜晴也跟着说。 她在人前必要显得比姜暖更懂事更大方。 宗玉维冷眼看着,觉得这姜家二小姐虽然也让她母亲调教得不错,但终究是太爱出头了些,担不得大事。 姜暖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实则心地善良,为人又正直,只是缺少心机。 眼看着快到中午,姜家姐妹便和孟氏一同告辞了。宗家虽然百般挽留,但三人也没有留下用饭。 086章 故态重萌 岁暮日短,午时刚过,天色便转暗了。 因白日太短,故而徐春君并不午睡,或做针线或读书,紧着白天把事做完,免得灯下伤眼,又费灯油蜡烛。 绿莼往二奶奶屋里送东西回来连说好冷,凑到火盆前边烤手边说:“这天从早起就阴着,方才开始下起了小清雪,弄的那路怪滑的,我险些摔了一跤。” “早叫你别冒冒失失的,这三九寒天摔一下,到老了是要留病根儿的。”紫菱把洗好的手帕搭在脸盆架子上,顺便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炭。 “二奶奶房里头,小玉她们几个拿火盆烧芋头呢!”绿莼搓搓手说,“不如一会儿咱们也烧几个。” “又不是吃不饱饭,想起弄那个来了。弄得满屋子烟熏火燎的味道,几天都散不尽!”徐春素说着进来了,身后跟着她的两个丫头。 “四姑娘来了,快请坐。”紫菱和绿莼连忙相让,徐春君也站了起来。 徐春素已经许久不到这屋里来了,今天不知道刮了什么风。 因为她是嫡出,况且又比徐春君年长,因此徐春君从来都敬着她。 倒并不是真的怕她,只不过徐春君自重,不肯因她失了教养。 况且终究是一家人,徐春素丢了,她也捡不着,更不能叫旁人看了笑话。 “紫菱绿莼,快给四姐姐上茶,把阿暖新送来的蜜饯拿出来。”徐春君吩咐道。 “说起蜜饯,还是白桃和林檎更有味儿。”徐春素挑挑捡捡地,把爱吃的都吃完了。 然后又问徐春君:“你这几日不到三姑姑家去吗?” “我想着过些天去看看,眼看着又落雪了,总要迟个几天才说。”徐春君道。 “你若去时叫上我,许多日没见三姑姑了,怪想的。”徐春素说着打起了哈欠,伺候她的丫鬟忙拿过湿手帕来让她擦手。 “我说定好了去,便提前一天告知姐姐。”徐春君含笑道。 “就这样吧!我得回去睡一觉。”徐春素擦完了手站起身,催促丫鬟赶紧把外头的披风给她穿好。 徐春君和紫菱绿莼直把她送到了门外,又略站了站才回屋来。 “要我说这四姑娘脸皮也够厚的,之前的事竟似全不记得了。”绿莼摇着头道,“怎么好意思!” “家丑不可外扬,她做人不地道,咱们姑娘也难同她斤斤计较。”紫菱道,“你听她还说想念三姑奶奶呢!现在脸皮越发厚了,谎话张口就来。” “不要多议论了,四姐姐也好,三哥哥也罢,他们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咱们又不是不清楚。”徐春君道,“我看那雪越发大了,把房门关紧些,帘子撂严了。” “我听说三少爷如今攀上高枝儿了,这阵子常有人请他出去做客呢。”绿莼道,“也不知道那些人看中了他哪里?” “你从哪里听说的?”徐春君问。 “听二奶奶屋里的人说的,还是三太太亲口告诉的呢!”绿莼放下帘子道,“不过我没细听,想也知道,不过是靠着奉承人家,得些个好处罢了。” 徐春素去了没一会儿,魏氏的陪房吕妈妈又忙忙地走了来,连伞也没顾得撑,落了一头的雪。 徐春君一见这情形便知道她找自己有急事,问道:“妈妈来做什么?” “五姑娘,我们少爷在外头赌钱又被人扣起来了。太太说还得你赶紧去把他赎出来,千万别叫人知道。”吕妈妈鼻尖儿冻得通红,两只小眼睛黑漆漆的,像老鼠精。 “天这么冷,况且已经到了后晌,我们姑娘出去不方便,不如换个人吧?”紫菱不高兴地说。 太太母子几个也未免太得寸进尺了,有什么事都只催着徐春君去做,有好处的时候却一点一滴也轮不到她。 紫菱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岑云初特意告诉她说你们小姐好性儿,那是她的涵养好。 本来嘛,做主子的就该矜持尊贵。 但下人们就不必如此了,该牙尖嘴利的时候,就得说几句难听的话。该上手的时候,也不要心慈面软。 否则人人都来欺负作践,岂不是有受不完的窝囊气?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三少爷不是五小姐的亲哥哥吗?哥哥有难,妹子出手帮忙有什么不对的?又况且也不是头一回了。”房妈妈立刻就不愿意了。 她是魏氏的陪房,早在徐春君主仆面前倚老卖老惯了。 “那怎么不去找四小姐?四小姐才是三少爷正经的亲妹子呢!”绿莼回嘴道,“况且听说三少爷如今结交了有权势的朋友,为什么非得我们姑娘去?” “你们两个死丫头,这是要造反吗?老爷在太太屋里呢,这事儿要是让老爷知道,不得气个好歹的?!”吕妈妈干脆把徐溉搬了出来。 “好了,别吵了。我去就是,”徐春君终究还是不想让父亲操心,“是哪家赌坊?跟着三哥的小幺儿可回来了吗?” “怎么没回来?要不是他报信儿,我们怎么会知道呢!”吕妈妈见徐春君答应了,便也顾不上和紫菱绿莼计较了,催促道,“姑娘既然要去,就赶紧穿戴好了出门吧!这天眼看着就要黑。” 徐春君穿戴好了准备出门,叫紫菱绿莼去看车备好了没有,偏偏她颈上戴着的玉坠脱落下来掉在地上,断成了两节。 徐春君心里不由得有些怔忡。 吕妈妈还在一旁催促,这一次她不跟着,说怕离了太太屋里叫老爷看出不对劲儿来。 只给了徐春君二百两银票,让她去赎人。 徐春君到了二门把报信儿的小幺儿叫过来,问他:“那赌场在哪里?叫个什么名字?” “在城西,一个叫和顺赌坊的地方。”小幺儿道。 “三哥哥自己去的,还是和他人一起去的?”徐春君又问。 “是三少爷自己去的,玩儿了几把一直输,就欠了银子。”小幺儿道。 “一共欠了二百两,记账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扣人呢?”徐春君盯着小幺儿问。 “这个小的也不大清楚……是了……那地方不记账,只要现银。”小幺儿两只眼睛滴流乱转,“五姑娘就别盘问我了,快点儿去赎人吧。” “你坐车前头吧,也好带路。”徐春君一脸平静地说。 087章 捎句话 马车走了不多远,徐春君说道:“我想起来了,要去先看看三姑姑,替二嫂子捎句话。” 车夫便掉转了马头,往徐琅和陈钦的住处走。 陈钦这么多年一直没在侯府住,只是自己独辟了一个不大的幽静院落,离学堂颇***日里深居简出,以教学为业。 他和徐琅破镜重圆,倍加珍惜。 也不想让徐琅回去受拘束,因此就一直住在这里。 今天天冷,学堂只上了半天课,便叫学生们都回家去了。 此时徐琅夫妇正隔窗赏雪,饮酒谈笑。 听说徐春君来了,连忙叫请进来。 “扰了姑姑和姑父的雅兴了。”徐春君笑着道歉。 “什么雅兴不雅兴的,你来了我才高兴。”徐琅拉着徐春君的手让她坐到火炉边。 她如今容光焕发,简直像年轻了十岁。 “如今家里也没什么事,不如你在这里陪你姑姑住上些日子,她每天都要念叨你几次。”陈钦也非常欣赏徐春君,因为她有徐琅当年的影子。 “姑姑,姑父,我来这里是有事情同你们商量。”徐春君说道,“我是背着人出来的,今天怕是不能留下。” “有什么事你就说。”徐琅见徐春君如此说,知道若不是要紧的事,她绝不会这么贸贸然赶来。 徐春君便把魏氏让她去赎徐道庆的事说了。 徐琅听得直皱眉,说道:“道庆真是越来越不像个样子,三嫂子还只一味地护短。要你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实在很不妥当。那种地方哪有什么好人?” “其实去赌房赎人也不是头一次了,”徐春君说道,“但这回我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来找姑姑和姑父商量。” “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陈钦问,“这里头莫非还有隐情?” “上一次之所以让我去赎人,是因为三哥哥在赌坊出老千被人抓住要剁手。这一回,他的小幺儿说他只是欠了二百两银子。我虽然不去赌坊,却也知道这地方是可以记账的。况且咱们家虽然算不得高官显贵,可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为何只差区区二百两银子,就非得要我去赎人?便是小幺儿拿了银票去也是可以的吧。或者三太太最信任的吕妈妈,也能把这事办了。”徐春君分析道。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为什么一定要诓你去呢?”徐琅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最近三哥哥很是得意,因为他结交了有权有势的人,”不光是听绿莼说起,平日里徐道庆也会流露出一二来,徐春君就不能不起疑,“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与他结交?究竟图的是什么?” 徐琅和陈钦都不是笨人,在他们面前很多话不需要说的太清楚,说到这份上就已经十分明白了。 他们都是知道徐道庆的,简直就是个酒囊饭袋败家子,况且徐家如今在京城里只做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 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和他结交,究竟图的是什么呢?当然,必定是有所图谋,否则又何必理他。 “当然,多半是我多心了。”徐春君微微低头笑了笑,“所以才想请姑姑,姑父帮我参详参详。” “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头,不如把那个小幺儿拉进来问问。”陈钦道。 “先等等,”徐琅制止道,“这小幺儿必然是知道点儿什么的,若是先审问他,只怕会打草惊蛇。” “可如果我们派了人去,也一样会打草惊蛇。”陈钦道。 他这边倒是能派出去几个得力的人,可如果那边真的有阴谋的话,见了这些人,自然也就不会使出来了。 “除非有人假扮成春君,”徐琅道,“引蛇出洞,看看他们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假扮我倒也不难,因为我到那地方去肯定会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要身量胖瘦跟我差不多就成。”徐春君道。 “我看阿斑就使得。”陈钦道,“他幼时在戏班待过,虽然比春君高些但也不明显。” 陈钦说的阿斑是他的一个书童,当年襄阳闹旱灾,他险些饿死。在逃荒的路上被陈钦救了,因为他聪明伶俐又忠心,所以这么多年一直跟在陈钦的身边。 他如今的年纪也已二十出头,但身材在男子中算是瘦小的。 更要紧的是他剑术很厉害,陈钦若是出门远行,必带他在身边权当保镖。 门外的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车夫和徐道庆的小幺儿在外头等得有些不耐烦。 说好了进去说句话就出来的,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人影? 日影早已经偏到西边去了,因为阴着天,只看得到一个淡红色的圆球,比满月亮不了多少。 车夫还好些,平日里穿得就厚,那小幺儿却是冻得弓肩缩背,不停地搓手,后来干脆跳下车来,绕着车跑。 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徐春君头戴着帷帽,紫菱扶着她走了出来。 “绿莼姑娘不上车吗?”马车夫问。 “三姑奶奶留下她有事,回来再去接她。”紫菱说着扶徐春君上了车。 看着他们的车渐渐走远了,随后又有几个人跟了上来。 马车来到了和顺赌坊的后门,早有人等在那里了。 “你们谁说了算?跟我进去。”等在门外的居然是个膀大腰圆的妇人。 “我们家小姐来了,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徐道庆的小幺儿冲那妇人说道。 “那就进来说吧!一手交钱一手放人。”妇人说着开了门走进去。 徐春君和紫菱紧随其后下了车,也跟着走了进去,随后那门就关上了。 胖大的妇人在前头走着,七拐八绕,把徐春君和紫菱领到了一间屋子里。 “你们先进去等着,我去叫老板。”妇人有些粗暴地把她们两个推到屋子里去。随后曳上门,并且在外面上了锁。 “为什么锁门?!”紫菱拼命地在里头拍门质问。 但根本没有人回答。 这间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阴暗逼仄,只有一盏油灯,飘飘忽忽。 紫菱忍不住抱紧了双肩,猛地打了个冷战。 一股寒意从脚底心直通脑门,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088章 反戈一击 没过多久,就传来了脚步声。踢踢踏踏,非止一人。 门开了,进来了六七个男人,有脸上带疤的彪形大汉,也有尖嘴猴腮的瘦小人物。 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眼里都闪着邪秽神色,嘴里头更是不干不净。 “小美人儿,哥哥们为你可是素了好些天了。还带着那劳什子干什么?听说你小模样甚是标致,咱们好好玩玩儿,不过你可别使性子,哥哥们都是急脾气,弄伤了你可就不好看了。” “那边那个小丫鬟也怪可人疼的,你们都让让,把她给我。” “去你妈的吧!你个痨病鬼还想尝鲜儿!今天娄大哥不在,让你充个数,别他妈充大!” 那些人说着就逼近了,伸手把徐春君扯进怀里。 “来让哥哥给你掀盖头,今儿可是你的好日子!”搂住徐春君的大汉说着就去扯她的帷帽,却哎呦一声缩回了手。 另外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取笑他道:“叫小美人儿咬了手吧?不行就让开!” 那大汉捂着手腕,鲜血从指缝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说句实在话,刚才太快了,他只觉得手腕一痛,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伤了自己。 “呵!见红了!怎么弄的?!”众人不禁惊疑。 紧接着只觉得眼前寒光乱闪,每个人身上都有了伤口。 “哎呦!” “妈呀!” “这小娼妇居然会武!” 狭窄的屋子里,先前趾高气扬的几个人全都威风扫地,连滚带爬地哀叫。 他们是真的没防备,原本以为不过是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还用得着兵器呢? 所谓先下手为强,更何况是有心对无心。 阿斑假扮徐春君,制服了几个图谋不轨的人。 而后面跟着的人,此时也也把前后门守住了。 陈钦随后到了,把领路的那个胖大妇人,连同几个受伤的男人都押在一处。 又在赌坊的二楼找到了喝得半醉的徐道庆。 赌坊里毕竟人多口杂,陈钦不想多惹是非,于是就找来侄子陈思敬,让他帮忙处理此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陈思敬也没另寻他处,就在那间屋子里先把所有人问了一遍。 然后对陈钦说道:“这些人都是京城里的地痞,敢做出这样的事,必然是受他人指使。不过这些人都是滚刀肉,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要判他们的罪易如反掌,可是要揪出幕后的人来,却绝非易事。这虽然是信勇公府崔家的产业,但凭此也无法给他们定罪,最多是把掌柜的抓起来关几天,终究伤不了根本。” “那依你看,要怎么办?”陈钦问。 “叔叔门生遍天下,这件事若想继续查下去,也不是不能,只是要多费周折。”陈思敬道,“此事关乎春君姑娘的声誉,依侄儿的浅见,咱们姑且装作大事化小,然后私底下再细细查访。” “你说的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吧!这事如果一味揪着不放,只怕对方狗急跳墙。”陈钦也怕累及徐春君,“好在春君警醒,才躲过了这一劫。” 陈思敬低垂了头不说话,每当听到徐春君的名字,他的心就忍不住悸动一下,又痛又酸楚,滋味很不好受。 “这个混账我带回去,徐家出了这样的败类,迟早是要出大事的。”陈钦冷眼看着徐道庆,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徐家人,倘若他犯的错公之于众,丢的还是徐家的脸。 陈思敬将那些人都带走了,就算暂时不能拿主谋怎么样,这些小喽啰也绝不能轻易放过。 陈钦则带着徐道庆和紫玲等人先回到自己家,然后又和徐琅徐春君他们一起去了徐家。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家里人还奇怪怎么不见徐春君来吃晚饭,而魏氏则拿话替她遮掩,只说她身上不舒服不吃了。 走出来对吕妈妈说道:“那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不过就是拿银子赎人,用得着这么久?” 正说着,只见一众人进了院子,她的宝贝儿子恰在其中。 魏氏一见顿时觉得不好,因为徐琅和陈钦也来了,这就意味着她儿子去赌的事被人知道了。 她可不知道这里头另有隐情,只是以为徐春君告了密,存心让他们母子难堪。 “这么晚了,妹妹妹夫怎么来了?可吃晚饭了没有?”魏氏虽然心里恼恨,可面上的功夫还是做得十足,毕竟徐琅今非昔比,他们都得高攀着。 “几位哥哥都在吧?”徐琅的脸很冷,这是她当家那么多年也没有对魏氏拿出来的表情。 “三位老爷都在,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你生气了吗?”魏氏不禁忐忑起来。 “进屋说吧。”徐琅道,“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着话脚步也不停,径自进屋去了。 魏氏忍不住嘀咕道:“真是水鬼升城隍,多大的事儿啊?犯得着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吗?” 她到现在还觉得自己的儿子赌钱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谁家的男人不出去赌两把呢? 况且他儿子如今出息多了,都和公府的世子攀上了交情,出头指日可待。 经过这一路,徐道庆的酒也已经醒了,开始害怕起来。 见了母亲想要说什么,但旁边有陈钦,他也不敢乱说,只好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屋。 “二奶奶,叫下人们都下去吧!”徐琅进了屋,对宋氏说道。 正要吃晚饭,家里人都在,见徐琅如此大动干戈,便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 “把孩子们送回去吧,大晚上的,孩子熬不住。”徐琅又说。 显然,这个事情是不宜孩子们听的了。 等到把该遣走的人都遣走了,屋子里的气氛就更凝重了。 徐琅环视了一周,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嫁出去了,家里的事情能不过问就不过问了。但今天这事却不能不管,且必要管到底。” “三妹妹,到底是怎么了?你说清楚。”大老爷徐泽道,“咱们徐家如今虽然落魄,可家风必须得清正。若真有谁犯了不可饶恕之错,必要下死力惩治。” 089章 申饬 大老爷当年也是朝中重臣,后来虽然流放蹉磨了十年,但风骨仍在。 如今这番话说出来,不怒自威。 徐道庆本来就心惊胆颤,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膝盖一软,直接跪到地上了。 徐家败落的时候,他们年纪尚小,后来回到了老家,处处都有魏氏这个当娘的护着。 家中长辈男子一个没有,他难免放纵。 “这孩子是贪玩了些,我也常说他的,”魏氏硬着头皮道,“如今他已然知道错了,必改的。” “三嫂,以往家里小辈犯错,我虽然管教,却并不深究。只因哥哥们虽不在家,他们却都是有娘的,”徐琅见魏氏一味护短,心里不由得更气了,“也是往常犯的都不是什么大错,终究是自家孩子,没个往死里打骂的道理。只是这次非同小可,再不约束,必要祸及全家了。” 说着便将徐春君今日如何找到她,怎么说怎么做,原原本本都说了。 “多亏五丫头谨慎聪明,才没遭毒手。倘若一个不小心,她一辈子可就毁了。”徐琅道,“咱们家其他未嫁的女儿也要受连累,甚至全家都抬不起头来。” “你这个不争气的逆子!”三老爷徐溉气得冲过去给了徐道庆一个嘴巴,“莫说是你的亲妹子,就是对外人也不该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春君她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她?!” 徐道庆捂着半张脸哭道:“我没想要害她,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魏氏也不曾想会是这样,愣了半天,忙替儿子解释道:“他必然是叫人糊弄了,否则怎会害自家人呢?这孩子就是吃亏在太实心眼了,他没有害人的心,哪里会往不好的上头想呢!” “三嫂的意思是春君有害人之心才会觉得不对劲?”徐琅反问魏氏,“道庆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人家让他撒谎诓骗家人他就肯呢?好端端的做什么把人家姑娘骗出来?这不明摆着没安好心吗?” “三妹妹,我知道你疼春君,可我好歹也是她母亲啊,哪里会想要害她?只是她一向有主张,”魏氏哭道,“必然是她得罪了人,才有这样的祸事。我们道庆不过是被人当傻子利用了,你一味骂他也不中用啊!” “三弟妹这话简直糊涂!”二老爷徐润坐不住了,“亏得春君还叫你一声母亲!你娇纵儿子,让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犯了错又百般找借口,只把责任往外推。若人人如你这般,徐家早该完了!” “自古以来,无论国无论家,都是自取灭亡。这祸根是我种下的,”徐三爷悲凉地叹息道,“养不教父之过,我早看出他不是个成器的,却侥幸他平庸一生也未尝不好。如今看来,竟是掩耳盗铃。我本于家族无功,如今又添了罪过。真是该死!” “三哥,这也并不怪你。做长辈的,谁不希望小辈渐渐长成懂事。我以前也是这么觉得,以为长大了自然也就把不好的毛病改了。”徐琅道。 “大伯父、二伯父、父亲、三姑姑,”徐道庆眼看要没好果子吃,立刻痛哭流涕地哀求道:“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以为崔宝玉是诚心相交,也没防备他会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五妹妹和他妹子多有龃龉,我以为只是叫她出来说和说和。” “胡说!”徐琅打断了他的话,“这话就可笑,你既知崔家人和春君不睦,咱们家又与之门第悬殊,他们怎么可能主动讲和?何况便是讲和,也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直接上门来就是了,难道咱们还会动手打他们?明摆着你就是想要讨好崔家人,才把春君舍出去。就算不知道他们会如此卑劣,也必然清楚要给春君难堪的。” “你这蠢材,不要再狡辩了,分明是欲盖弥彰!”徐三爷气得拍桌子道,“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崔家教子无方,咱们管不着。自家子弟不肖,却不可不慎。”徐大老爷道,“道庆如此混账,是该狠狠整饬才是。” “大哥,你是一家之主,”徐三爷道,“你说该怎么惩治就怎么惩治,我绝无二话。” “你是他老子,你看着办吧!”徐大爷道,“我知你必然不会偏袒的。” “好!那就请家法来!先打断他的腿,让他一边养伤一边读书,过个三年两载才能出得门去。如此既省得他出去惹是生非,又长了学问!”徐溉道。 “不行啊!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魏氏像挨杀一样哭叫起来,“那样他可就残废了!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徐春君!你这下得意了?!”徐春素从外头闯进来,一边流泪一边恨恨看着徐春君道,“但凡你开口原谅三哥,父亲也必然会宽宥他几分。你又没真的怎样,还要把人往死里逼嘛?” 她这么一说,魏氏立刻扑到徐春君的脚边,疯了一样对着她磕头道:“五丫头!五小姐!求求你开金口吧!让老爷饶了道庆!我们以后事事敬着你还不成么!” 徐春君早跪下去扶她,说道:“太太快起来!折煞我了。” “你们何必为难春君?”徐琅冷眼看着他们母子三人,“这件事便是春君不追究,也不能草草了事。咱们徐家历经数百年衰而不败,靠的便是立身正直,律己慎严。你这做母亲的第一个难辞其咎,却还执迷不悟!” “三姑奶奶,我知道你很我!”魏氏跪直了身子看着徐琅道,“你当家的那些年我没少给你使绊子。可那都过去了,我虽然没对你当面认错,可也从心里改了。你用不着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 “啪!”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丈夫一巴掌。 “来人!把太太扶回去闭门思过!”徐三爷只觉得胸腔憋闷,“还有四小姐,长辈在场居然敢放肆!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了!罚跪两个时辰,必须跪足了,然后闭门思过三月,不许出门去!每日里只许她吃白粥,不准沾一点荤腥!” 090章 难断家务事 徐三爷一力要打断徐道庆的双腿,最终还是众人求情,改成了杖责一百,禁闭一年。 处置完了徐道庆,徐家三位老爷对徐琅说道:“这件事的确是春君受了委屈,你代我们好好安抚她。” 徐琅于是说道:“依着我的意思,把五丫头先接我那边去住些日子,再回家来。反正她姑父明日就要出门去,腊月才回来。原本我也想让她去陪我作伴的。” 徐春君便坐了徐琅的马车,因积雪已经很深,马车只能慢慢地走。 出了巷子,徐琅问徐春君:“如此处置道庆,你心中可有不平吗?” 徐春君先是莞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处罚已经颇重了,杀人莫过头点地。关键是要他改,并不是罚他。” “好孩子,真是明事理。”徐琅放心一笑道,“我也知道你必然能想得通,不会像有些人似的,以为长辈偏向男丁。” 之所以没让打断徐道庆的腿,是考虑就算打断他的腿也并不能阻止他不成器。 况且真要是残了,更是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还有一则,千不看万不看,也要替徐三爷想想。 徐道庆毕竟是他的亲儿子,没有哪个父亲真心愿意儿子残废的。 “况且我也替你想了,若真是做得太绝,必然给你招致怨恨。”徐琅道,“也怕外人因此非议你。” 再怎么说徐道庆也是自家人,打断他的腿,徐春君也会因此失了人心。 古语云,清官难断家务事,并不是断不清是非,而是在是非之外,更有血脉亲情。 这是绝不能枉顾的,否则就与外人无甚差别了。 徐琅自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她先前那般疾言厉色,也不过是让魏氏母子长记性,以后少来算计徐春君。 “希望经过这场风波,三哥哥能明白血浓于水的道理。”徐春君虽然这么说,但以她对魏氏母子的了解,他们怕是只会因此更记恨自己,而不会自省。 今天她放徐道庆一马,完全是为了父亲着想。 “到了明年,你也就出嫁了,娘家的是非自然牵扯得少了。”徐琅道,“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你。” 徐琅作为徐家曾经的当家人,自然清楚各房的情形。 以徐家当年的身份地位,在择亲上自然是慎重的。 但徐三爷先天不足,且视物不清,因此在择亲的时候便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魏氏的出身不高,但家中长辈一心想要攀附,且媒人甚有身份,于是便成了。 魏氏打进门起还算守本分,虽有些小家子气,却也并没显出别的大毛病。 后来徐家倒台,过上了苦日子,她方渐渐刻薄自私起来。 要命的是她太惯孩子,这与徐家一向的训诫有方甚不相合。 偏偏她所生的几个孩子竟没一个像徐家人,全都随了魏氏目光短浅,私心甚重。 家事繁杂,徐琅顾不过来,也想着他们只要不出大错也就是了。 毕竟多数人家的子弟都是良莠不齐,十根手指伸出来并非一般长短,所以也就不强求。 徐春君知道徐琅为娘家的事烦心,因此开解道:“姑姑放宽心吧!如今咱们家渐渐好起来了,有伯父他们在,总是能镇得住的。” “但愿吧!”徐琅道,“若能迷途知返,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这人啊!旁人怎么说怎么劝,到底不是最要紧的。非得自己知道错了,自赎自救方可出头。” “姑姑说的是,”徐春君把自己的手炉还给徐琅,“往后日子还长呢,且过着看吧!” 姑侄两个又说起了徐春乔的亲事,她的亲事早二年就定下了,明年二月便正式嫁过去了。 徐春君同她的婚期差了半年,所以徐春君这次出来特意带着针线包袱。 正月里忌针弊,得在年前把活计做得差不多才行。 等到了,雪已经下了有半尺深。 徐琅安排徐春君主仆三人住在西边的暖阁,又特意拨了两个粗实的婆子和两个丫头过去伺候。 那屋子虽然一直没住人,但每天都有人打扫,隔两日便要烧一次火,所以也并不冷。 因为这事闹的,众人连晚饭都没吃。 陈钦早命人去酒楼定了饭菜,拿到家里来。 徐琅本要徐春君和他们同桌吃饭的,但徐春君不肯,只叫丫鬟给她拨了一碗饭,拣了几样菜蔬过去。 不是因为生疏或难为情,只是不想打扰他们夫妇。 徐琅和陈钦比一般年轻夫妻更加甜蜜亲热,况且陈钦就要出门去,徐春君自然识趣地退到一边。 徐琅叫人多拿些饭菜过去,说道:“叫紫菱绿莼两个也吃吧,早些吃罢了好侍候着五丫头安歇。这么冷的天,又担惊受怕的,实在难为她们了。” 饭菜都摆上了桌,徐春君叫紫菱绿莼都过来,两个人推拒着不肯。 徐春君道:“一次两次的不碍事,况且如今是在姑姑家,你们也是客嘛!今日非比寻常,这顿饭权当压惊了。” 二人听她如此说,方才在下首侧身坐了。 “紫菱,今日可怕了没?”徐春君给她夹了一块鱼道,“先前太忙乱了,都来不及细问你。” “姑娘放心,我没事。”紫菱笑笑说,“那个阿斑功夫很好,那些人根本没碰到我。” 让紫菱跟去,是因为她谨慎小心,怕绿莼毛躁露出马脚。 “真是气死我!”绿莼一直都憋着气,“三少爷真是打断了腿都不冤。哪有这么混账的!” “多亏咱们姑娘谨慎,但凡错一错的,只怕都要万劫不复。”紫菱何尝不后怕,“咱们以后可得加倍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主仆三人用过了饭,又收拾盥洗了,也就上床歇息了。 徐春君躺在那里,摩挲着生母何姨娘留给她的玉坠子。 今日若不是它跌碎了,自己也不会格外警惕。 说起来也真够侥幸的。 自己面上无比镇定,心里却也是忐忑后怕。 当初何姨娘病逝,这东西是她特意留给徐春君的念想,其他的都交给魏氏了。 她不给徐春君留下太多东西,是知道即使留了,年幼的徐春君也存不住,且还会因此招来怨怒。 她把两节玉坠握在手里,想着过些天一定请银匠把它修好了,还要带在身边才行。 091章 带你去个地方 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雪一停,陈钦便出门去了。 徐琅叫人请徐春君到自己屋里一同吃早饭,特意准备了她爱吃的百合粥和小菜。 “这雪怕是得来年春天才能融尽了,还好姑父走的是官道。想是天不亮就动身了吧?”徐春君含笑走进来,脱下外头的大毛衣裳,里头穿着杏黄软缎棉袄,下配着秋香色绫布棉裙。 头发也只梳作家常样式,在脑后别了一根玉骨簪。 “他走的时候才四更天,不肯在家里吃饭,说等天亮赶到驿站再吃。”徐琅提到丈夫眼里有藏不住的喜悦知足。 “姑父体贴您,不忍心姑姑早起受凉,”徐春君真是很替徐琅高兴,这么多年的辛苦也折得过了,“姑姑真是好福气。” “算是老天照应我,”徐琅也觉得自己侥幸,“更是托了你的福。” 她不会忘记徐春君为徐家所做的事。 “姑姑言重了,咱们一家人,不说见外的话。”徐春君挨着徐琅坐下来,丫鬟立刻过来揭开盖碗盛粥。 “这簪子还是你十五岁生日时我送你的,”徐琅见了想起旧事,“本来是一对儿,另一只给了四丫头。” 不过徐琅从没见徐春素戴过,大约是嫌这簪子样式太简素。 “姑姑这几日都在家么?”徐春君亲自给徐琅安箸,“下了这么大的雪,怕是不少人家要办围炉宴了。” “如今我都是能不应酬就不应酬了,”徐琅道,“若实在推不开也只好去。” 又说:“家里人多事杂,你多不能自主。如今在这里住着,可请与你要好的姑娘们来坐坐,便是住几日也是使得的。” “多谢姑姑想着,若她们也得空儿,我们便择个日子聚聚。”徐春君说。 姑侄两个吃完了早饭,徐春君又陪姑姑说了半日话,方才回暖阁去。 冬日昼短,吃过晚饭天就黑透了。 徐春君在灯下做了会儿活计,方才上床安寝。 接下来的几日天气冷得厉害,徐春君也就打消了请姜暖岑云初来叙旧的念头。 又过了两日,荣锦侯陈家请徐琅徐春君去老宅赴宴。 如今,陈家的太夫人和老太爷都已不在。 陈钦的胞兄陈铭,也就是陈思敬的父亲,袭了爵位。 算是陈家的家宴,徐琅自然不能不去。 “大嫂必然知道你在这里陪我作伴,因此特意叫你也去,那就去吧!”徐琅很乐意带着徐春君出门。 徐春君也没推脱,就陪着姑姑一起去了。 宴席上有许多客人是她之前就见过的,其中就有那位胖大的瑾瑜侯夫人。 半年未见,这位夫人愈加丰硕,她还记得徐春君,特意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 好容易在陈家应酬完,姑侄两个留到最后才走。 “多亏后来你帮我挡了几杯,要不然真有些招架不住了。”徐琅因吃了酒两颊有些红,眼睛分外明亮,看上去宛然一个小姑娘。 “沈家夫人和明家的二太太酒量可真高,”徐春君摇着头自叹弗如,“多亏后来被于夫人劝住了。” “时候还不算太晚,”徐琅朝车窗外望了望说,“不如我带你去个地方。” “姑姑要去哪里?”徐春君不免好奇。 徐琅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带你去见几个人。” 于是吩咐车夫,先往西南方向去。 徐春君也不多问,到时候自然知道。 马车走了大约有一顿饭时,来到了一处小巷子。 马车停好后,丫鬟扶着徐琅和徐春君下了车。 徐春君看到这是一处不大的宅院,远不如徐琅他们住的地方讲究,但比普通人家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徐朗的丫鬟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里头有人连声答应着来开门。 黑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里是个半大老婆子。穿着蓝布衣裳,浑身上下倒还整齐。 “哎呦,原来是太太到了!这大冷的天儿,快请进来。”婆子殷殷勤勤地把徐琅等人请进院来。 随后院里又出了两个小丫头,见了徐琅等人都站定了问安。 徐春君见这院子只有三间正房,剩下的便是两侧的耳房,还有靠东的几间厢房。 但看众人对姑姑的态度,便知道这地方是陈钦的产业,自然归到徐琅名下了。 两个小丫头刚请完安,随后就从正房走出三个年轻女子来。这三个人看年纪应该都不超过二十岁,容貌端庄,身量适中。 身上的穿戴比这几个仆人强上许多,但又不过分的花枝招展。 “不知道太太来了,还请恕罪。”就三个人都上前来,态度尊重又亲热。 “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就想过来看看你们。你们身上没穿大衣赏,快都进屋去吧。”徐琅体恤地说。 想是这几个人从屋里出来的有些匆忙,并没有穿披风。这样冷的天,在外头一会儿就冻透了。 众人于是都进了屋,沏茶的沏茶,让座的让座,其中一个穿蛋青裙袄的,亲自捧了点心上来。 “绿枝,你也过来坐吧,让小丫头去忙就是了。”徐琅笑着对她说。 那个叫绿枝的女子答应了一声走过来,但也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一边。 “这个就是我的侄女春君,曾跟你们提起过的。”徐琅向众人引见道。 “原来是五姑娘,长得和太太可真像。头一次见面,有失礼的地方,请多担待些。”三个女子都向徐春君施了一礼。 “三位客气了。”徐春君还礼道,“不知该怎么称呼?” “绿枝姓秦,”徐琅指着那个穿淡青裙袄的女子道,“就是京城本地人。” 徐春君也早注意到这个秦绿枝,她是三人中品貌最佳的。 “这个是苏盼盼,这个是花丛丛。”徐琅指着另外两个说。 徐春君于是知道了这三个人的姓名。 她和徐琅都是刚付过宴的,一点儿不饿,只是喝了两盏茶,说了些不相干的闲话,也就出来了。 这里的众人把她们两个送上车,又直送到巷子口。 马车走出去一段路,徐琅笑问徐春君:“方才那几个人,你看着怎么样?” “还都算知礼,应该都不是笨人。”徐春君道。 “这几个人是我精心物色的,本来想着等明年再动。不过,我这些天改主意了。”徐琅笑着说。 092章 早有准备 徐春君听徐琅话里有话,便不禁问道:“姑姑,那三个人,你到底准备让她们做什么?” 徐琅说话之前,先叹了口气,说道:“刚才那处宅子,是你姑父名下的,叫我帮着打理。你知道他一向不喜欢过问这些俗务。我便叫人打扫了出来,那三个人是我亲自挑选买进来的,一直让她们住在那里。 你伯父父亲他们如今都回了京城,家里虽然有丫鬟们伺候着,可终究是隔了一层。三位太太年纪都不小了,精力也有限。于是我便想给他们每人纳个妾室。” 给父辈纳妾这种事,其实是不应同小辈们说的。但徐春君和徐琅二人和一般人家女子不同。她们都是徐家的半个当家人,故而谈论这些事情也很正常。 其实徐家三位老爷,当年身边都是有姨娘的,但后来就只剩了二房徐春乔的生母张姨娘。如今虽然比不得之前的家业,可也终究也是有官职的人。 大太太年纪大了,况且又因为儿子出家的事早已心如死灰。 二太太又多病,张姨娘身体也不好,且年级都大了,也难十分精心照顾二老爷。 最要紧的就是徐春君的父亲,他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和魏氏又一向面和心离,所以徐琅在给他选妾室上格外用心。 “姑姑考虑得实在周到,又何况这事也只好你来操办,我们这些小辈没办法插手。”徐春君倒是挺赞同徐琅这么做的。 丫鬟们年纪小的,照顾得难免不周到,年纪大的又各有打算。 倒不如纳个姨娘进来,服侍得尽心尽力。 “本来我还想着等到明年春天三丫头出阁了再说。”徐琅幽幽道,“如今三房的几位禁足,你父亲身边更是没人伺候。天气冷,他眼神又不好。身边没一个知疼知热的人不行。索性就赶在年前把人送过去,也省得咱们终日惦记。” 徐春君点头表示赞同,其实她知道徐琅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徐琅之所以这个时候给三个哥哥纳妾,主要还是因为三房魏氏母子犯了错,这个时候纳妾,他们不敢反驳。 否则就以魏氏的性格,必然要好一通阴阳怪气。 此外,也一定会给新纳的姨娘下马威。 另外,最要紧的是她父亲和二伯的年纪还不是很大,新姨娘进门,用不了多久就能生儿育女。 大房人丁就已经十分单薄,二房只有徐道安。 三房嫡出的那三个眼看着废了一对半,徐春君再好,也只是个女儿。 往后徐家要想复荣,必须要有成器的子孙。 徐琅和徐春君姑侄两个都是能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人,当然会更看重家族的大局和前途。 徐春君对魏氏并没有什么感情,之所以一再容忍她,也不过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和睦及声誉着想。 “如此,明日我便回去,跟大嫂二嫂商量一下日子。”徐琅道,“也不必大操大办,只用轿子抬了,从后门进去也就是了。不过咱们自家人还是要吃一杯喜酒的,虽然是纳姨娘可该抬举还是要抬举的。” “姑姑只管安排就是,若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徐春君道。 “用不着你忙什么,我叫手底下的婆子丫鬟准备就是了。”徐琅道,“那绿枝是个聪明伶俐的,有她陪在你父亲身边,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徐琅的话徐春君当然明白。 那个秦绿枝年轻美貌,性情又通透。 她一去,魏氏母女必然将她视为眼中钉,自然无暇顾及徐春君。 魏氏实在太蠢了,无论是徐琅还是徐春君,想要给她点儿颜色瞧瞧,简直易如反掌。 只不过不屑同她一般见识,可她却一次次得寸进尺。 根本不懂得对方尊敬她,忍让她,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因为她是家中的一份子。 徐春君知道,这三个姨娘多半只是开个头。 以徐琅现在的身份和财力,想给哥哥们多纳几个妾室,简直不要太容易。 “春君啊,徐家如今的儿女中,我最看重你。”徐琅握住徐春君的手,轻轻地捏了捏说,“虽然你只是个女子,可也必然会有一番作为,将来会比我强。” 徐春君忙说自己还差得远,其实想到以后自己即将面对的烂摊子,徐春君心里也没什么底。 可是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只能走下去了。 等她们回到家,天色已经晚了。 二人各自回了房间,简单地收拾收拾,也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徐琅果然回了娘家。 徐春君没同她回去,因为天短,一来一回白天就过去了,她还得赶着给徐春乔做嫁妆呢。 徐琅走的时候就说了,让徐春君自己吃午饭,不必等她。 特地吩咐厨房,徐春君爱吃煎羊肉,叫午饭的时候一定给她煎一盘儿嫩羊肉上来。 徐春君坐在窗边绣花,紫菱绿莼在一旁陪着,帮忙理丝线认针。 一旁的铜火盆里炭火正旺,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干活,倒也自在。 紫菱抬眼看了看窗外,说道:“一转眼,这一年就要过完了。想咱们春起的时候还在思源老家呢!如今已经在京城住了半年多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有人跟我说,我得在京城过年,打死我也不信。”绿莼笑道,“不过有些事儿虽变了,有些事儿却没变。” “呵,这倒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了,你说说什么没变呢?”紫菱逗她。 “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京城,咱们姑娘这一整年净忙嫁妆了。”绿莼笑道,“忙完了二姑娘,忙三姑奶奶,如今又忙三姑娘的。”紫菱也笑了,“谁叫咱们姑娘针线好呢!” “这话说的对,俗话说得好,事事不通,万人的祖宗。像四姑娘那般又懒又笨的,都是别人给她做。”绿莼一边理线一边说。 说的徐春君也笑了。 此时积雪未融,日光却暖。 一只雀儿扑棱棱飞进院子,落在冬青树的枝头上。 尾巴一翘一翘,花椒籽大的小黑眼珠滴滴圆,歪着头四处看。 然后一展翅膀飞走了。 093章 无明业火八丈高 嘡啷一声,一只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魏氏胸口起伏得好似害了瘟的老母鸡,脸色涨红,眼睛瞪着,指着端茶的小丫头高声骂道:“你个下贱胚子没廉耻的货!哪里轮得到你在我面前鼻子眼睛的?!就你那二两轻的骨头,也配伺候我?!你就是我家买来的使唤丫头,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伺候的不好,说你几句,还觉着自己委屈?再狐媚子似的哭一声,我就抓烂了你的脸!” 那丫头是她们进京之后买进来的,最近半个月,才拨到魏氏的房中使唤。 小丫头吓得分辩道:“太太息怒,我并没有怎样,也实在不敢不敬奉您。茶水已然放温了,才敢端过来的,不是存心要烫到您。”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魏氏眯起眼睛,语声慢了下来,却也更加阴狠,“要不要我下跪给你陪个不是?” 那小丫头吓得赶紧摇头,更加语无伦次起来。 她越是这样,魏氏心里的无明火就烧得越高,叫着一旁的大丫头秋云:“给我掌她的嘴,打烂为止!” 秋云上前甩了这小丫头几巴掌,魏氏还不解恨,推开她亲自上手。 把那小丫头的头发都打散了,哭着求饶。 魏氏攥了攥隐隐发痛的手,继续骂道:“你个不要脸,吃里扒外的东西!黑了心肝的小贱人!吃着我家的米长大,还要回过头咬我一口!老天爷怎么不降下霹雷,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别以为你如今攀了高枝儿,头就扬到天上去。等着吧,早晚要你好看!” 小丫头捂着脸引饮泣,她知道太太骂的并不是她。而是拿她作法,指桑骂槐罢了。 魏氏的确不是真的在骂她,而是在影射徐春君。 因为徐道庆犯错,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挨了罚。跟前的下人,只剩下了秋云和桃红两个丫鬟。 吕妈妈也挨了打,如今在下房养伤,不能到跟前来伺候。 跟着徐道庆的人则打了一通后发买了。 而且徐三爷明说了,在徐道庆闭门思过的这一年中,不能与她这个母亲相见。 魏氏嫁进徐家二十年,头一回这么没脸。 她本来就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因此很是不愤。 这也就罢了,偏偏今天听说三位老爷过几天要纳妾的事,且是三姑奶奶送过来的人。 魏氏听说了几乎不曾气死。早不送人,晚不送人,偏偏是自己最没脸的时候,把个姨娘给送来了,这明摆着就是让她以后在妾室面前抬不起头来。 否则,谁家会在主母和少爷都受罚的情形之下纳妾呢? “快下去吧,别在这儿碍眼,惹的太太不痛快。”桃红过来捡起了碎茶盏,把那小丫头赶了出去。 又和秋云一起劝魏氏:“太太且息怒,放宽心,保养好自己才是根本。年千不看万不看,也得想着两位少爷和四姑娘啊!” 魏氏本来就不是个明白人,但她生平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生的三个孩子。因此听丫鬟如此说,便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怨气总是不能完全消散的,这些事闷在她的心里,让她怄得要吐血。 身边没有别人,便只能向两个丫鬟诉苦。 “我早说什么来,看着贤良淑德的人,都是装出来的!平日里人们以为三姑奶奶是那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贤德人,如今怎么样?嫁过去还没几个月呢,就回头来祸害娘家了。老爷们一个个都不年轻了,身子骨哪还经得住折腾?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不干不净的货色,保证过来用不了两天,就弄鬼掉猴的。 那三个小贱人必然是她早早就物色好的,否则绝不会送到她兄长们身边,这事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还有那个小贱人。从来都跟她那好三姑姑一条藤儿,如今她受了委屈,必然要调嗦着人给她做主的。否则怎么赶上个腊月里就急不可耐地把人塞了来?这一大一小两个早就把我恨得透透的了!如今趁着机会,想要炮制我!真是缺德!” 魏氏和徐琅姑嫂相处二十年,是清楚徐琅为人处事的。 知道她在有些事情上格外谨慎小心,绝不会凭空就给哥哥们纳妾,必然是早就打算好的。 而因为自己的儿子算计徐春君,惹怒了徐琅等人,才有了如今纳妾的事。 这件事不管是徐琅为了给徐春君出气,还是徐春君从中推波助澜,总之她是脱不开干系的。 比起徐琅,魏氏更记恨徐春君。 早知她是这样的面善心狠,还不如当初就弄死了她,以绝后患。 可不管魏氏如何不平,她如今都干涉不了家中的事务。 更是无法在处置徐春君,莫说徐春君已经去了徐琅那里,就是在家中它也不好真的怎样。 毕竟徐三爷等人都回来了,再也不是当初在老家她一手遮天的时候了。 现在的魏氏有一点察觉到了,徐春君一向的隐忍,并不是她软弱无能。 而是自己能对她做的,也不过是打骂几次,盘剥些东西。 如今的徐春君,早不是她能一手掌控的了。 甚至徐春君想要拿捏他们母子,似乎更容易些。 想到这点的魏氏更加不甘心,她像一头让人从背后偷袭的母狼,又痛又怒。 与此同时,被禁足的徐春素也知道了这件事。 在房中大骂徐春君不止。 在处罚哥哥的这件事上,她本来就已经恨透了徐春君,更遑论还有别的。 可不管她们怎么恨怎么怒,都只能关在房里咒骂,而不能有所改变。 腊月十二是徐琅同大太太二太太定好的日子,黄昏时,用三顶小轿,把三位姨娘从后门抬了进来。 大太太二太太都不反对,说句实在话,到了她们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了。有人照顾老爷,她们也省了心。 又过了些时候,陈钦也从外回来了。 徐春君便就从姑姑家离开,回到自己家去。 已经进了腊月,自然要忙年的。 各家亲戚朋友来往,少不得要打点年礼。 如今是二奶奶宋氏当家,徐春君便帮着她一同忙活。 赶在小年之前,把该送的都送完。 094章 陈七公子 腊月十六这一天,岑家的女眷到帝君庙去烧香。因这一日是他家老太爷的冥寿,老侯爷生前常到这庙里来,故去后,庙里特意给他供奉的佛前长明灯。因此每年老太爷冥寿和祭日,太夫人都会带着家中的女眷前来上香。 岑云初作为家中唯一的孙女,自然也一同前往。 岑家大房是庶出,但关系一向不错,因此大太太和几个媳妇都来了。 二房只有岑云初一个女眷,三房的婆媳也跟着,呼啦啦好一大群。 因烧的是头柱香,故而来的甚早。 从家出来的时候,众人都没用饭。 庙里也是知道的,早就准备好了素斋。 众人在庙里吃过饭,又给足了香火钱才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进庙的人也多了。 从门里出来的时候,恰好和个青年公子打了个对面。 那公子先是站住了,继而又跟了过来。 这边众人正准备上车,忽听有人说道:“诸位,请留步!请恕在下冒昧,只因事关重大,不得不以实相告。” 众人一愣,回头看时,恰是那位青年公子。 大太太不禁问道:“不知这位小哥是哪家的公子?叫住我们有什么事?” 这位年轻公子还了一礼,说道:“在下姓陈名思问,家父荣锦侯。” 在场的众人闻言恍然,说道:“原来是陈府的七公子吧。” 岑云初从旁听着,也就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原来他就是陈思敬的胞弟,那位从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陈七公子。 岑云初是见过陈思敬的,当初他曾帮徐春君她们解围。 陈思问与他在长相上倒也有三四分相似,但容貌更加俊美,气质更加清冷。 听大太太如此说,陈思问略点了点头,算是应答。又说:“恕晚辈直言,方才与贵府的老太君打了个照面。发觉老太太步履有些歪斜,且面色暗沉,恐有风瘫之兆。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抓紧整治为是。” 三太太于是说道:“多谢七少爷提醒,只是我们前日才请京城名医金无针给我家老太太请过平安脉。当时说老太太身子骨甚是硬朗,没什么大毛病。只要平时按时作息,不生气不操心,就绝不会有什么事。” 三太太说的金无针,在京城的大夫们当中是最富盛名的。相较于陈思问的建议,岑家人自然更倾向于金无针的说法。 陈思,听三太太如此说,也并不着恼,依旧十分温和地说道:“依在下的判断,老太君的风瘫不同常人。应是发病在腿上,而后必然上行至头。若及时诊治,定会比一般的风瘫症状更轻,且不留隐患。” 岑家老太君听了半天,说道:“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走路自然蹒跚,是我昨日没睡好所以脸色不大好看。小陈公子的好意老婆子我心领了,我看你来这里也是要上香的,快请进去吧!莫耽误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并不相信陈思问所说的,然后又让丫鬟扶她上车。 全家人都知道老太太的脾气最是强硬,她在这里站着听了半天,已经是拿出十分的耐心了。 老太太上了车,剩下的小辈自然也都纷纷上车。 岑云初的马车在最后。 上了车后,扶岚和临溪两个,忍不住议论起陈思问来。 一个说道:“据说这位陈七公子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怎么今天突然管起闲事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听说他闭门不出是为了钻研医书,可是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他给谁瞧病。怎么今天撞见了咱们家老太太,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多少有些失礼了。难怪老太太不高兴。” “我看他多半是一桶不满半桶晃荡,哪能通过人的步态面色就能断定病症呢?况且金无针的医术难道不比他强?” 说着话,临溪打开车帘朝车外看了一眼,不禁吓了一跳,说道:“你们快看,那个陈七公子怎么跟在咱们车的后面?” 扶岚也挑起车帘朝后看去,见陈思问果然骑在马上,就跟在她们车后不远处。 两个丫环不禁生了气,说道:“他不是要进庙烧香的吗?怎么反倒跟着咱们走过来了?看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作惊人之语,实则也不过是个梦浪的登徒子罢了!” 这两个丫鬟觉得陈思问之所以拦住岑家众人说了那样一番话,后来又紧跟着他们,应该是被岑云初的美貌所吸引。似这种行径,她们早都司空见惯了。不禁觉得陈思问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岑云初却并不在意,说道:“不用理他,这路也不是咱们家的,随他走去。” 扶岚和临溪两个便撂下了车帘,只当看不见。 众人到了府门口下车,陈思问竟还在后面跟着。 岑家的二奶奶见了,小声说道:“这实在有些不像话。” 于是把管家叫过来,让他把陈思问赶走,不要在这里招人非议。 等众人进府去,管家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对陈思问说道:“这位公子,不知您在我们府门前有何贵干?” “这位管事不要误会,我们公子完全出于好心。”陈思问的随从上前解释道,“你家老太太怕是要发病,你们可要小心些。” 管家听了自然不高兴,说道:“我在京城也活了四五十年,从来不知还有你们这号神医。我们家老太太身子骨向来硬朗,每半个月都要请金圣手过来诊脉。哪里就要发病了?这大过年的,少在这里说不吉利的话。看你们也像是有头脸的人物,给你们些面子,别给脸不要脸!快快走开!” 陈思问的随从还要说什么,陈思问拉住他说:“算了,无需在这里争辩,我们退远些就是了。 ” 随从便拉着马往街那边走了一段路,然后便停了下来。 岑府的管家看了,忍不住说怒道:“这可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人都有。难不成这还给我们家赖上了?” 可是这大路也不是他们家的,陈思问又没堵他们家的门口。管家虽然心里不快,也并没有上去和他再理论。 095章 可还在 岑太夫人回到家里,早有丫鬟婆子迎将出来,簇拥着回了房中。 因早晨起得早,又是拈香又是祝祷,再加上来回马车颠簸,年迈之人难免精力不济。 家中小辈都不敢掉以轻心,不时问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老太太喝了口热茶便上床躺着去了。 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太夫人在休息的时候最不喜跟前人多,因此就把一个最细心的丫鬟留下,其余的都退到外间去了。 到了午饭时候,三夫人和孙媳妇莫氏亲自过来相请。 老太太说身上有些乏,莫氏便说:“如此我便将老太太爱吃的捡几样过来,就在这里屋用饭也好。” 平日里老太太吃饭都在外间,今日莫氏把饭菜拿进来,就在床边搬了张矮桌,把饭菜放上头。 太夫人对媳妇和孙媳妇道:“有他们伺候着就是了,你们两个也快去吃饭吧。何必这么在跟前大眼瞪小眼的,我又不舒服。” 那婆媳两个相视一笑便退了出去。 跟前的几个丫鬟伺候着老太太吃了饭,又收拾了盘碗下去。 一个给揉肩一个给捶腿,二爷岑同也过来陪母亲说话解闷。 三太太起先多少还有些不放心,尽管觉得陈思问的话多半是无稽之谈,可还是怕万一。 如今见老太太精神很是不错,便把本不多的疑虑都打消了。 岑二爷在母亲房中待了一个时辰方才离开,随后家中女眷又过来,到老太太跟前承欢。 孙媳妇莫氏因请示道:“老太太早饭和午饭吃的都不多,不知晚饭要吃些什么?我好叫他们准备着。” 老太太听了,笑道:“你别说,我这会儿倒忽然有胃口起来了。昨儿少翎和少翥他们不是说打了几只野鸡?那就炖个野鸡干笋汤吧!弄得别太咸,上回的糟鹌鹑滋味虽好,可是有些太咸了。” 岑家小辈儿有九个孙子,大房四个,三房三个,四房两个。 老太太说的少翎是老四,少翥是老五。 莫氏忙答应道:“我叫他们弄得清淡些,再添一道冬菇春卷和面筋豆芽可好?” “很相宜,”老太太点头道,“只是别做多了,吃了不疼扔了疼,罪过可惜。你也不必来回跑了,大冷的天,叫她们谁去厨房告诉一声都使得。” 莫氏却笑着说:“我怕她们话传的不全,况且那些东西我都得亲自过目才放心。这会子风也停了,又没几步路,我去去就回来。” 岑云初也站起来说:“嫂子,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也好做个伴儿。” 莫氏本没比她大几岁,而且为人处事周到又大方,很招长辈喜欢,岑云初和她的关系也不错。 于是姑嫂两个便一同到后厨去,路上莫氏向岑云初说道:“前些天我回娘家,玉珍还说许久不见你了,怪想的。可惜她着了风,有些咳嗽,怕把病气过给你,否则多半早跑了来找你玩儿了。” 莫氏所说的玉珍就是她的娘家妹子,和岑云初只差一岁,性情和顺为人可亲,算是为数不多能和岑云初合得来的人。 “我也正想问她呢,”岑云初道,“原来竟是她病了,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不如我改天去看她,给她带点儿好吃好玩的。一高兴,病就好了。” “你肯去,那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又怕委屈了你,玉珍那丫头平时看着倒好,有时也粗心。”莫氏道。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里总要别人处处照顾。”岑云初不以为意,“我自己说话做事也常常不防头,能担待的人自然担待,不能担待的多说无益。” “你呀!”莫氏被她逗笑了,“真是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不知道的,必然以为你多么难相处。实则是个最好相处的人,合则聚不合则散,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必说。” “嫂子这话说的我爱听,全家人中除了我父亲,也就只有你还算懂我几分。”岑云初也笑了。 除了今年岑云初在家中待的日子长了些,往年多数时候都和父亲岑同在各地游山玩水。 莫氏嫁过来两年有余,但对岑云初也并不了解。 印象中,这位小姑子美艳异常,性情又十分的孤傲。 莫氏还记得第一次见岑云初,脑子里便跳出八个字: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后来左正青给她批八字,结果甚是不好。 莫氏当时也担心岑云初想不开,随后却发现,她竟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倒让莫氏对她刮目相看,毕竟换成是自己也未必能承受得了漫天的流言蜚语。 她们两个到厨房转了一圈又回来,天色就已经晚了。 掌灯的时候,也该吃晚饭了。老太太歇过来了,心情好,便叫众人都留在这边陪她吃饭。 当然了,仅限于女眷。家中的爷们从来都是在外边饭厅用饭的。 否则都来的话,老太太这里也着不开。 一时间饭菜都上了桌,莫氏便和岑云初一同扶老太太下床。 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穿鞋,穿右脚的时候还没什么,穿左脚的时候老太太皱了皱眉说道:“这脚怎么木木的?想是在床上坐久了,麻了。” 众人听她如此说,忙给她推筋过血。 揉了好半天,老太太说道:“就这么着吧,下地走走就好了。” 可是谁知老太太的脚刚一着地,整个人便侧倒了过去。 多亏岑云初在那边撑着,才没倒在地上。 “哎呦,这是怎么了?!”三太太从外间听到动静连忙进来。 众人又一同把老太太扶起来,坐回到床上。 “我这腿也不知怎么了,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就是使不出力气。”老太太伸手在腿上捏了又捏,却觉得越发木胀得厉害,根本察觉不到疼。 众人也觉得不对劲儿了,四太太便说:“快打发了人去请大夫吧,叫金无针过来看看。” “那日金大夫不是说他要赶回老家祭祖吗?这时多半已经不在京城了。”岑云初从旁提醒道。 “对呀,对呀!瞧我,一着忙就糊涂了。”四太太不禁自责道。 “那就去请周大夫吧,他的医术也很好。”三太太忙说。 “二位婶娘,不知道陈家公子可还在外面吗?”岑云初想起跟着她们陈思问。 096章 救治 听她如此说,三太太说道:“这都一整天了,人家怎么可能还等在外头?怕是冻也冻死了。这会儿便要去请,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治。没的耽搁了时间。” 四太太也说:“那周昭辰的医馆离咱们最近,赶紧叫人骑了马去接。” 这么说着,下边的人已然跑到前头去知会自家的爷们。 岑家的老爷少爷们听了,出门寻医的寻医,进来探视的探视。 整座岑府顿时炸开了锅。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太太的胳膊便也麻了上来,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 扶岚和临溪忍不住对岑云初说道:“小姐,要不我们两个出去看看陈公子在不在?若是在时,便请他进来。若不在我们到他府上去请。” 岑云初略一思忖,见众人都忙乱不堪,分不开身,就说:“还是我和你们一同出去吧!不管怎么说,我们事先对人家无礼。便是要相请,也不该只有你们两个出面。” 于是便穿好了衣裳,同两个丫环出来,一边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到了府门前,岑云初一眼就看见了两个人一匹马站在那里,正是陈思问和他的随从。 岑云初喜出望外,顾不上别的,连忙走过去,这时陈思问也迈步迎了上来。 “陈公子,真的被你说中了。我祖母如今半边身子没了知觉,还请你进服去看一看,好歹整治一下。”岑云初微微有些气喘。 其实刚刚岑家有人出门去找大夫,陈思问便迎了上来询问,但对方着急出门,压根儿就没搭理他。 “劳烦岑小姐带在下进去。”到了此时,陈思问也依然谦和有礼。 并没有借机摆谱或是出言奚落。 岑云初把陈思问带到了内宅。 岑同等人都不知他是什么来历,不禁忙乱中带着惊疑。 岑云初快速解释道:“这位陈七公子今天在庙门口见到祖母时,便说祖母有风瘫之兆。他在咱们家门前已经等了一天,因此女儿便擅作主张请他进来了。” 如今正是十万火急的时候,也就顾不得礼数了。岑同听女儿如此说,忙向陈思问施了一礼,说道:“原来贤侄的医术如此高明!失礼之处望海涵,还请先给病人诊治。” “岑叔父客气了,这风瘫从发病之时半个时辰内救治是最合适的。先是以针灸再配以药饵,不过一个月就能恢复如初。只是我的手如今冻僵了,一时半会儿又暖不过来。” 众人听他如此说,先是高兴,随后又着急起来,这个催着拿手炉,那个催着端热水。 陈思问在大街上呆了几乎一整天,尽管他期间不停地走动,甚至跑跳,但终究因为天气太冷,手脚发僵。如今他的嘴唇都是青紫色的,双手也不能自如地伸展攥紧。 针灸又是对手劲要求极为严格精细的事情,实在马虎不得。 岑云初上前说道:“陈公子,不如你告诉我如何施针,我来替你针灸。” “你……可会吗?”陈思问没料到岑云初居然会针灸。 “我并不懂医术,”岑云初解释道,“但人体各穴位却是知道的,也会找,不知这样可成吗?” “可以,可以,我随身带着针灸用的银针,”陈思问道,“叫人把银针放在火盆上略烤一烤,就可以施针了。” 岑云初博览群书,正经的书看完了,也往往喜欢旁学杂收。 她虽然不懂医术,可觉得人身上的穴位有些意思,于是便研究了一阵子,记得烂熟。 “这怕是不成吧?”岑家的三老爷有些担心,“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哪里就能治病了?况且一个纸上谈兵,一个一知半解。” 老母亲如今情势危急,便是成手的大夫也未见得有十分把握。何况是这两个人? 万一治不好,再给治得更差了,岂不是要了命? 他的话音刚落,出门去请大夫的岑少翷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说道:“周大夫也不在家,说是被平宁王府请去了。我又派了人去请胡永霖和白鹤孙,只是这两处都离得远些。” “就叫陈家少爷给我治吧,已经这样了。”躺在床上的太夫人发话了,“我怎么越发觉得往上来了,再等一等只怕就要嘴斜眼歪。” 岑同便说道:“这时候就得当机立断,依着我的意思,就叫陈家少爷给治,若有什么闪失,就都算在我头上好了。” 陈思问向岑云初道:“岑小姐,在下把施针手法告诉你。为君之法有提插、捻转法,辅助则是循、弹、刮、摇、震这几种……” 他的声音不急不徐,岑云初边听边记。 等他说完,扶岚已经将银针烤暖了,岑云初接过来。 众人都让开,陈思问和岑云初一左一右来到太夫人床边。一个说穴位名称一个施针,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陈思问不禁在心底惊叹岑云初当真是聪敏过人,穴位找得一丝不差,就连施针的手法也能很快就掌握精髓。 “天府、太渊、少商,皆用捻转,大椎、列缺用平插……”陈思问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太夫人的面色和反应。 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满屋子都是人,却连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再准备些茵陈,用烟在上头熏三遍。”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最后一个穴位也结束了。陈思问抬手试了试额头上的细汗,说道,“劳烦拿纸笔来,我开一副方子。这个倒不急着吃,也可请别的大夫看看妥当与否。” “不必请别人看了,就用陈公子的方子吧。”太夫人懂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我这会儿觉得好多了,虽然手脚暂时不能动,可是不像以前那么麻了。也没有再往上走,想来是见效了。” 众人听老太太如此说,不由得都松了口气,又急忙过来感谢陈思问。 即便到了此时,陈思问也没有丝毫的骄矜之色,甚至在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时候,脸不禁红了。 陈思问开完了药方,太夫人的手指头已经能够屈伸了。 岑同岑冉兄弟便将他请到了前面去喝茶,同时又派人去陈府告知。 免得家里人久久不见陈思问回去而担心。 097章 姜暖请客 腊月二十,姜暖约了徐岑二人到黄家菜社吃饭。 笑着说道:“总算轮到我做东了。” 徐春君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瞧把你高兴的,是口袋里的银子又多了吗?” 姜暖来到姜家,孟氏给她的零花钱不多,主要还是从登州来的时候,她姨母姨父给了许多。 “那倒不是,”姜暖笑嘻嘻的说,“只因请的是你们两个我才高兴。” 岑云初早已脱了鞋到榻上坐下,盘起腿来说道:“这地方虽然不大,却布置得十分舒适,菜品也都讲究,不像有的地方华而不实。” “我在家里闷得要死,早就要和你们见一见的。可你们都忙,到今天才容出空儿来。”姜暖道,“云初,你家老太太可全好了么?” 岑云初听了点头道:“已经无事了,就是左侧的胳膊腿还有些酸痛。陈七公子说不要紧,到明年春天就好了。” “我也听说是陈七公子给你家老太太看的病,从来没听说他的医术有多高明,竟是一出手就不凡。”徐春君感叹。 “陈家子弟多是聪明之辈,走仕途的就不必说了,似你姑父和这位七公子,也都各有建树。”岑云初道。 “我姑姑也时常夸赞姑父家的几位小辈,”徐春君应和道,“你们岑家的子弟也不差啊!” “我的那几个哥哥还算老成,比我小的个个儿简直像猴子一样。”岑云初不禁摇头,“且多不爱读书,因此伯父叔父大多给他们谋的都是武职。” “武职多威风!”姜暖由衷说道,“可惜我不是个男子,否则必然要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 姜暖性情豪爽,更像男孩子。 说话间,菜蔬已然上了桌。姜暖亲手给二人倒酒,一本正经地说:“二维千万不要客气,若是有不喜欢的,就叫他们端下去,若是喜欢吃,就叫他们多上。” 徐春君拉她坐下,笑道:“阿暖不要做出这样老气横秋的样子来,听得我忍不住要发笑。” 姜暖趁势抱着她的胳膊,笑道:“前些日子我本要上你家去的,可是你家又忙着纳姨娘,我就没好意思去打扰了。” “原来你们府上有喜事了,我竟不知道。”岑云初举杯道,“现在说恭喜也还不晚吧?” 徐春君也端起酒杯说道:“这事说来话长,甚至于你也有关系。” 岑云初和姜暖听了却都一愣,问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徐春君放下酒杯,端正了神色说道:“云初,记得在郡王府的时候,你曾说绑你的是崔家。当时我还觉得你过于武断,如今看来,竟多半是真的。” “何出此言?”岑云初望着她似笑非笑,“愿闻其详。” “给我家几位老爷纳妾是我三姑姑的意思,人自然是她早就选好的,但并没有想着这么快就让进门。只因我们家出了点儿事情,才把这桩事给提前了。”徐春君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也知道,我家三哥哥有些好赌。而我家太太又不愿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所以一旦他在赌坊出了事,便叫我去赎人。这样的事,以前就有过。 那日太太的陪房吕妈妈又来找我,说三哥哥在赌坊欠了钱,人家不让出来,让我拿二百两银子去赎人。 我于是问了回来报信的小幺儿,他支支吾吾说的不是很清楚,我便起了疑心。 为求稳妥,我便去了三姑姑那里,把事情跟她说了。姑姑和姑父也觉得不对劲儿,于是不肯让我去。叫姑父的一个随从假扮成我的样子,带着紫菱前去。 到了赌坊那里,竟被人关到了一间黑屋子里,随后又来了几个不尴不尬的人,意图非礼。 好在三姑父的那个随从是会剑术的,几招就把那些人制服了。姑父随后又带着人里应外合,把那些人都扣了起来。” 姜暖听得目瞪口呆,尽管她知道徐春君没事,可还是吓了个够呛,不禁说道:“这些人是谁指使的?你三哥哥明明知道,居然还骗你去。他可真是该死!” “他知道的不是很详细,但也必然知道对方不安好心。”徐春君不禁苦笑,若是外人,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反击。可这不成器的东西竟然与自己是一脉所出,让她不能不留情面。 “扣住的那些人,可交代是谁主谋的了吗?”岑云初更关心这个。 徐春君摇头,说道:“他们当然是不肯说的,就像是当初在药王庙绑走你的那些人,也是死都不肯说实情。” “那你又如何断定是崔家人干的?”姜暖问。 “因为前阵子,崔宝玉等人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拉拢起我三哥哥来。无论是我家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是我三哥哥那个人本身,都没有什么能够打动崔家的。他们肯府就结交,目的也就只有一个了。” “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利用你三哥哥,然后害你,对不对?可是为什么要害你呢?”姜暖皱眉。 “这有什么难猜的?”岑云初冷笑,“一来当初是你们救了我,他们必然要迁怒。二来治住了春君,便可利用她来引我上钩,完成他那龌龊的心愿。” 岑云初的朋友不多,徐春君和姜暖是和她关系最好的人。所以崔宝玉自然就往她们身上打主意。 而徐春君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恰好是一把顺手就能借的刀。 他们不用白不用。 “这也……这也太恶心!太龌龊了!”姜暖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真是气死我了!” “好啦,好啦!我们的女霸王快息怒吧!尝尝这道栗子鸭肝。”徐春君笑着给她布菜。 姜暖却根本吃不下去,气鼓鼓地说道:“你们两个真厉害!一个沉得住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到如今才说出来。一个好胸襟,听到这样的事情都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世间本来就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你觉得他们龌龊,他们自己并不觉得。你把自己气个半死,他们尚且觉得你可恶。”岑云初挑了挑眉说道,“有生气的功夫,不如想一想怎么防范,怎么对付。” 098章 上元夜 光阴倏忽,很快就到了新年。 正月里走亲访友,家家几乎都是连日宴饮。 徐春君毕竟是女子,又没出阁,想着到明年就不能如今年这般自在了,因此便只是去了常来往的几家。其余时候都在家中待着。 但等到了上元节,徐琅便早早地派人来请她,说这天夜里,无论如何也要一同赏灯。 “我们姑娘说了,这是咱们回京城的第一个上元节,五姑娘无论如何也得去瞧瞧热闹,还说叫三姑娘也去,人多了热闹。”徐琅的陪房岳娘子笑着向徐春君说。 她先去的徐春乔那里,然后来到徐春君这边。 “何必劳烦婶子您亲自来呢?随便打发个人知会我一声,我就必到的。”徐春君一面命人给岳娘子看茶拿点心,一面笑着请她坐下。 岳娘子推辞着不肯坐,说道:“我把话捎到就是了。五姑娘若答应去,到时也不必备车,自有我们的人来接,看完了灯再把您和三姑娘好好地送回来。” 紫菱和绿莼硬是按着她坐下,说道:“难得您回来一趟,便是坐一会儿说说家常又能怎么的?知道您是姑奶奶身边第一能干的人,可也不至于连会儿吃茶说话的功夫也不容。” 岳娘子被说得直笑,只好坐下,说:“你们两个丫头真是跟了谁随谁,又亲近又周到,偏偏嘴又甜,哄得人找不着北。” 徐琅出嫁时带过去的人不多,其中就有程妈妈和岳娘子。 程妈妈年纪毕竟大了些,若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徐琅也不叫她出来。 岳娘子四十出头的年纪,孩子也长大了,正是能干的时候。 这边徐春君和岳娘子说了会儿家常,临走的时候又给她拿了些点心糖果,说道:“东西不多,拿给你家小孙子吃吧!” “多谢五姑娘想着,”岳娘子这次没有推辞,“赶着掌灯前,我得回去回复我们姑娘。” “婶子慢走,我送送你。”徐春君笑着起身,直把岳娘子送到门外。 岳娘子从徐家出来,上了马车,跟着她的小丫头子说道:“这五姑娘倒一点儿都不拿架子,难怪我常听有人说她好。” “你才来当差几天?”岳娘子笑了,“说句不往外走的话,徐家能有今天,一半儿是靠着我们姑娘,一半儿是靠着这位五姑娘。所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一位,将来也是必能成事的。”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这天,徐春君便同徐春乔一起出门,坐了徐琅家的马车去观灯。 京城当中美景无数,更是四时都有盛会,可凭什么热闹也热闹不过上元节去。 徐春乔紧紧抓住徐春君的手说道:“我的老天,这人也太多了,稍一松手只怕就丢了。” “咱们暂且找个地方观会儿景,再慢慢地走。”徐春君拉着徐春素站到一边说,“姑姑和姑父在银汉酒楼定了位子,咱们从这边逛过去,再从那边穿过来,刚好到那里。” 虽然她们只准备逛一条街。可来回也差不多要半个时辰。 期间,徐春君看到了很多熟人,有的寒暄几句,有的只是点头致意,甚至还有看了全当没看见的,比如崔明珠等人。 逛了一圈,徐春君二人方才和丫鬟们一同上了酒楼,徐琅已然备好了热茶米酒等着她们,说道:“你姑父因遇见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去旁边酒楼叙旧去了,你们刚好更随意些。” 三人坐在临窗的雅间,边喝茶边赏窗外的景致。 随后徐琅又点了不少菜肴,姑侄三人亲亲亲热热地谈笑吃喝,很快夜就深了。 但今日是不宵禁的,外头的游人依旧很多。 陈钦会完了朋友回来,身上染着淡淡的酒气。 徐春乔和徐春君同他问了安,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姑姑姑父再饮一杯吧!” 二人知道徐琅夫妇彼此情笃,因此有意留下时间让二人独处。 徐琅也不虚留,只说:“外头衣裳裹得严实些,叫跟着的人小心,这炮竹烟火的,莫要惊了马。” “姑姑放心,我们自会小心在意的。”徐春乔和徐春君都说,“您和姑父千万别下楼了,我们到家就叫赶车的回来。” 徐春君她们上了马车,车夫是个有心的,说道:“咱们来的时候从东边来,回去就走西边吧!虽不如正街热闹,但那边摆台子唱小曲儿的极多,也怪好看的。” “那就有劳了。”徐春君客气地说。 这车夫是陈家的,自幼长在京城。 马车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走,因为今夜不同以往,不论男女老幼都可尽情在街上游玩,便是坐在车上,车帘也是都打起来的,方便观景。 西边的大街上摆满了摊子,卖玩物和吃食,更是隔不多远就搭了台子,有皮影戏也有唱竹枝词和昆腔的,有许多都是戏班子里的小孩子,拿着个练胆子也赚些铜板。 徐春君和徐春君一左一右地靠着车窗看。 马车经过一个灯谜摊子,绿莼忽地一把扯下了车帘,紫菱随即说道:“怪冷的,也没什么好瞧的。” 徐春君不动声色,其实她已然看见了。 刚刚就在路边,郑无疾搂着个年轻女子站在一处灯谜摊子前卿卿我我。 那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但举止却很轻佻,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出身。 郑无疾养小娘的事,徐家人都知道,包括徐春君主仆。 但不知刚刚看到的那一位,到底是他已有的妾室还是又结的新欢。 郑无疾之所以是挂了名的荒唐,不是因为他败家,而是别人都知道收敛些,唯独他如此明目张胆。 紫菱和绿莼怕徐春君心里不好受,故意拿话叉开去。 徐春君自然明白她二人的心思,因此便假装没看见方才那一幕。 越往前走,人就越少,马车也就自然走得快了。 等到了徐家门前,那月亮已经有些偏西了。 “生受你了。”徐春君和徐春乔下了车,向车夫道谢。 “二位姑娘客气了,这是小人的本分。”车夫哈着腰道。 紫菱早预备了一吊钱,放在车辕上说:“这吊钱是我们两位姑娘给的,你也吃杯酒,搪搪寒气。” 099章 摔断腿 徐家的门房听到动静过来开门,说道:“三小姐五小姐回来了。” 徐春君见他说话的时候频频朝身后回头,便不禁问道:“杜伯,家里可是有什么事么?” 杜伯似是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进府就知道了。” 徐春君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但神色依旧沉静。 扶着紫菱不紧不慢地进了院子。 徐春乔却很有些着慌,压低声音问徐春君:“五妹妹,咱们家又怎么了?” “应该没什么大事,”徐春君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否则就不会这样,早闹腾开了。” 实则徐家刚闹腾完。 徐春君回到自己住处,二嫂子宋氏便过来,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 原来因着今日是元宵盛会,徐道庆又被关了许久,以他那爱玩乐的性子,早就急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了。 再加上徐家住的并非深宅大院,外头又是烟火又是赛灯唱戏的声音萦绕耳边,他便越发按捺不住。 徐道庆自然是个混账,可往往混账都有些小聪明。 他猜着今夜家中必然有不少人出去,就连下人们也都想偷个空出去逛逛。 因此看管他的人送来晚饭,他只装作没什么精神,草草地吃了一口就熄了灯睡觉。 看守的人过了些时候便走了,他又等了一会儿,才摸黑穿好衣裳,悄悄撬开了窗户爬出来。 此时离他挨打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自然可以下床走动了。 他小心地来到后院,本想从后门溜出去,可是那里偏有几个下人站着说话,怕是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何况他也没那个耐性等。 于他而言,那可真是一刻值千金。 于是他索性来到西墙边,打算翻墙出去。 外墙足有一丈高,但他贪玩心盛,也就顾不得危险不危险,借着墙边一棵老榆树爬到墙头。 然后又准备扒住墙头双脚往下探,想着最终双脚落地也就一人多高的距离,不会有什么事。 可他毕竟挨了打,腿脚有些不利索,再加上刚上了墙头头顶忽然炸开了一颗爆竹。 他吃了一惊,就从墙上摔了下去,好巧不巧,腿正磕在一块石头上。 当时就把他疼得鬼哭狼嚎,爬也爬不起,只在地上打滚。 家里人不知道,还是后来两个路过的人好心,把他送了回去。 当时徐家三位老爷只有三爷在家,初听人回报还以为听错了。 等下人把疼得哭爹喊娘的徐道庆抬进来时,徐三爷真是又气又疼又叹。 气得是他不思悔改私自出去,疼得是看他这样子,腿必然是折了。 叹的是当初说要打断他的腿,众人求情宽宥了他,如今到底还是断了腿。 亲姨娘忙安抚住了老爷,又叫人快去请大夫。 特意叮嘱下人:“这事万不可叫太太知道了,否则必要着急坏了。等少爷的伤养好了再说,那时也就无妨了。” 徐道安夫妇也知道了,急忙过来帮忙。 忙乱了一个多时辰,好歹处理完了伤退,送走了大夫。 徐道安亲自带着下人在徐道庆屋子里看着,叫其他人都歇息。 可这么闹腾,魏氏和徐春素到底还是知道了。 都跑到徐道庆的房里去,哭哭啼啼,连骂带咒。 徐道安实在待不下去,只说:“有婶母和四妹妹在这里,必然别我还要妥当,我叫人在外间伺候着,若是要什么或请大夫只管叫他们去拿去请。” 徐春君听完,问道:“三哥哥的腿伤不打紧吧?不知这会儿可睡了没?” 宋氏道:“咱们也说不好,可我听着是伤了膝盖,要比别处更容易落下残疾。这一夜必然是睡不消停的,但已经这么晚了,我劝你还是明天过去吧!别的不说,这会儿那几位都在气头上,你去了,怕是不当你是去问候,只当你是急着瞧热闹去了。” “二奶奶说的是,”绿莼急忙道,“姑娘若是这会子去了,轻则一顿骂,重则就要挨罚,或跪着,或挨巴掌。咱们以前也不是没受过。” “好了,就你多嘴。”紫菱不让绿莼再说了,“你去点起个灯笼,咱们把二奶奶送回去。这么晚了,松少爷必然要睡了。” “你们都歇着吧!”宋氏笑道,“我外头大月亮地,比十个灯笼照的都亮。” 又回头叮嘱徐春君:“明日我同你一起过去。” “多谢二嫂嫂。”徐春君含笑道谢。 送走了宋氏,紫菱和绿莼便叫小丫头提了热水来,服侍徐春君更衣盥洗。 瞧着屋里没有别人,绿莼便说道:“三少爷想必又是赌瘾发作了,想偷空儿出去耍。没想到跌折了腿,这番更是出不去了。” “他出去不出去倒不要紧,怕是把这事又得记在咱们姑娘头上,”紫菱一边给徐春君解头发一边无奈地说,“平常些许小事不如意,尚且要排揎咱们,更何况如今跌断了腿,这疙瘩是越结越大了。” “太太和四姑娘看见咱们姑娘就好似乌眼鸡一般,多亏如今老爷回来了,她们不敢太明目张胆。”绿莼把取下来的簪环小心放进梳妆匣子里,“依我看,她们若是再得寸进尺,姑娘也别惯着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总觉得咱们好拿捏。” 徐春君抬手揉了揉眼角道:“太太的脾气咱们都知道,若无大事,自然是好的。大正月里的最好别吵闹,免得家宅不宁叫人看笑话。咱们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了,挨几句说也不痛不痒,只要自己不往心里去就是。” “姑娘的意思我们懂,太太再不好也是太太,不看别人,也要看老爷的面子。咱们姑娘是小辈,总不好顶撞她。是人都知道太太糊涂,也都知道错不在咱们身上。凭她怎么说去,也翻不出天来。”紫菱说。 绿莼也说:“我一直为咱姑娘抱不平,但细想着,若真同太太呛声纷争,到底还是咱们没脸。人家破罐子破摔摔得起,咱们姑娘可得爱惜名声。” “就是这个理了。”徐春君起身道,“你们明白就好,实在太晚了,都歇了吧!明天还要早些起来。” 徐春君从来不喜欢在口头讨便宜,咬人的狗不叫。 真要是谁伤及家族根基了,她出手比谁都狠。 100章 离心 十六早上,徐春君起来洗漱过了,先到父亲这边来请安。 彼时秦姨娘刚服侍着徐三爷吃过早饭。 秦绿枝如今开了脸上了头,越发标致了,神情也比徐春君第一次见她时舒缓不少。 “五姑娘来了,快请坐。”秦姨娘殷勤招呼道,“快喝口热茶。” “姨娘不用忙,我不冷。”徐春君说着又问父亲安。 徐三爷被照顾得好,身上穿戴越发整齐,竟像年轻了好几岁,只是今日脸色不大好,想来是昨夜的事闹的。 “春君啊,你可吃饭了没有?”徐三爷看到温婉秀美的小女儿,心情总算舒畅了些,“就在这吃吧!那桌上的饭菜都是干净的,吃完了我在同你说事情。” 徐春君听父亲如此说,便答应道:“如此我就不去二嫂子那边吃了,绿莼过去告诉一声。” 然后又拉着秦绿枝道:“姨娘也还没吃吧?咱们一起。” 秦绿枝忙摇头道:“使不得,我算个什么,怎么能同姑娘一桌吃饭呢!我还不饿,过会子再说。” 徐春君硬拉着她道:“都是一家人,姨娘客气什么!” 徐春君心里头明镜似的,如今她父亲的起居都是秦姨娘照顾,徐家人待她好些,她自然加倍用心。 有她细心照料,自己也省心。 秦姨娘推拒不开,只好坐了,但始终都侧着身子,且只吃自己面前的小菜。 徐春君于是更放心了,这秦姨娘是个心里有数的,不会得意忘形。 聪明人与聪明人相处,从来都和和气气,那是因为彼此都有分寸。 徐春君吃罢了早饭,绿莼等人将碗盘拣了下去。 秦姨娘亲自端了两盏茶过来,然后知趣地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徐春君父女俩。 “春君啊,昨夜的事你可知道了?”徐三爷喟叹一声问。 “听二嫂嫂说了。”徐春君实话实说。 “道庆这孩子实在不像话,”徐三爷摇头道,“将来还不知会怎样。” “父亲且放宽心,三哥哥吃了这样的苦,自然会反省的。我准备一会儿过去看看,”徐春君道,“最好再让三姑父请几位名医来给好好治治,免得留下病根。” “我同你过去吧!”徐三爷道,“你一个人去,怕是招架不住。” “父亲,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必然昨夜没睡好,还是留在房中休息吧!我一个人过去就好,不会有事的。”徐春君是真心疼父亲。 “好孩子,你那两个哥姐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何必如此烦闷。”徐三爷苦笑道,“以前是我没尽到为父之责,如今虽无力回天,也要尽我所能亡羊补牢吧!” 到现在,徐三爷还是想要教育儿子走正道,但至于能不能成,他实在没有把握。 徐春君于是就不再说话了,帮父亲披上外头的衣裳,父女俩一同往徐道庆这边来。 早有下人出来掀起门帘,徐春君一进来就闻到了格外重的跌打药的味道。 徐道庆在床上躺着,死狗一样,时不时哎哟一声。 魏氏母女自打昨夜来了就一直守着,快天亮了,魏氏见徐春素实在撑不住了,才把她赶回去补觉。 熬了一宿的魏氏眼珠子都红了,见了徐春君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奈何她身后跟着徐溉,这让魏氏只能咬紧了牙,把即将冲出口的辱骂硬生生憋了回去。 “太太累坏了吧!”徐春君走过去向魏氏请安,“怕是早饭还未吃,我来替您照看三哥哥。您回去吃了饭再歇歇。” “不必了,怎么能劳动你这大功臣呢!”魏氏皮笑肉不笑,她心里认定了徐春君是假慈悲,是来趁机瞧热闹说风凉话的,因此语气中便露出了不耐烦。 “你是做长辈的,总是跟孩子阴阳怪气地做什么?”徐三爷忍不住质问魏氏。 “什么叫我阴阳怪气?!”魏氏并不是个有涵养的,又觉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不禁当场撒泼道,“敢情如今摔断腿的是我儿子不是她!” “越发胡说了!”徐三爷生气道,“道庆落得今天这样子,都是他自己行差踏错,可是别人害得他么?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严加管教,让他走正路,反倒迁怒不相干的人。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我当然不是好的!”魏氏胸中的醋坛子、辣油罐、麻油碟一下子通通都打翻了,哭道,“我生的孩子自然也不好!是好的,早哄得全家高兴!又会给姑姑找女婿,又会给父亲纳小老婆!” “你住口!”徐三爷动了真气,“你看看你,哪还有半分长辈该有的尊重!一点而不知自省,只会诿过他人!” “我何止不尊重!我根本就是该死!”魏氏越发撒起泼来,“我早该一头撞死!好给那个狐狸精腾位子!让你们老夫少妻和和美美!又或者我有先见之明,不在你们徐家守那十年活寡!如今也省得你们多嫌着我们娘们儿!” 说着干脆一头撞在徐三爷身上,一边撕扯自己的头发一边哭喊道,“说我不要脸,你们徐家老少可给我脸了么?趁着我不能出门纳小老婆,谁家能干出这体面事来?!” 徐道庆一副要死的架势,如今父母争吵,他却连个响屁也放不出来,只会哎哟叫疼。 “太太且息怒,三哥哥正该静心养病,这么一闹,他必然心中烦难,于身体不利是真的。”徐春君忙替父亲解围,“太太若有气,只管打我骂我,万不要气伤了自己。” “父亲也不要责怪太太了,她向来心直口快,何况三哥哥受了伤,她才说了些气话。”徐春君又回过头安慰父亲。 魏氏果然还是要顾及儿子的,稍微收敛了些,但依旧气不平,嘟囔道:“不用你来装好人!当我是傻子么!” “你真是悖晦了!”徐三爷越发觉得魏氏不可救药,“春君,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以后躲远些,当心又把你的好心当做恶意。” 徐三爷不准徐春君留下,更是对魏氏死了心。 魏氏只觉得委屈又愤懑,恨不得打死徐春君。 101章 中意 紫榆百龄桌上放着一只细瓷描金茶盏,虽然盖着盖子,却依旧氤氲出细细的茶烟。 桌上还放着文房四宝,一个俏丽丫鬟正悬腕研墨。 甘松香沉冽清苦,是寡居老人最喜欢的香味。 陈思问垂下眼帘,细心为岑老夫人诊脉。 岑老夫人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陈家子弟从老辈起就个个挺拔端正,上一辈的陈钦就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小一辈里头,这位极少露面的七公子,简直可用谪仙来形容了。 “老夫人的病程比晚辈预计恢复得还要好。”请过脉,陈思问面上带上了笑容。 “多谢七公子!如此,我就放心了。我这条老命都是你救的,真是不知怎么谢你才好。”岑老夫人拉住陈思问的手,一个劲儿说着道谢的话。 “老人家太客气了,也是您肯信任晚辈,实则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陈思问的谦恭是由内涵养出来的,并不只是言语上客气。 “好孩子,你怕不是神仙转世,心地善良又医术高明,将来必是有大功德的人。”太夫人自己有三个儿子九个孙子,此刻却觉得家里的这些男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陈思问。 “太夫人的夸赞太重了,晚辈还差得远呢。”陈思问说道,“已经吃了一个多月的药,如今可以停一停了。太夫人好生休息,晚辈这就告退了。” “七少爷还请留步,”岑太夫人忙出声挽留,“劳烦你再给我孙女瞧瞧,她这些日子一直照顾我,有些累着了,前两天大约又有些着凉,总是咳嗽。” 此时的岑云初就在太夫人房中的屏风后面站着,日光照进来,把她的侧影投映在屏风上,娟好可人。 说句实在话,岑云初和她祖母自幼便有些疏远。 一来是岑云初的生母代明枝不得婆母欢心,否则也不至于明明与岑同情好,最终还是和离。 二来岑云初清高孤傲,和她母亲颇相似,老太太的性情也并不随和,所以彼此不相投。 况且岑云初多数时间不在家里,便越发难以亲近得起来。 话虽如此说,可终究是血浓于水。 自从岑云初被左正青看了相后,太夫人便添了心事。 可她并没有因此责怪孙女,反倒比以往更疼她了。 “岑小姐的病症应是外感,这是晚辈并不擅长的。”陈思问并不愿意知一充十,“术业有专攻,晚辈只于壅痹之症还算有所得。” 他学医是为了治好某人,故而自然学有所专。 本来学医就是慢功夫,很多大夫终其一生,也只能在某一方面有所擅长。 全科虽也有,但必须得经年历练,非到五十岁以后,才能略有所成。 陈思问天资聪颖,但毕竟才二十岁。 能有如此造诣,已经十分难得了。 “一通百通,有什么擅长不擅长的?”太夫人笑道,“她这是小毛病,你略给瞧瞧就是。” 说着,又招呼岑云初:“云丫头快过来,病不讳医,早瞧了早好。” 老太太已经如此说了两个小辈儿的。就只能遵命。按礼说,如岑云初这般未出阁的小姐,瞧病都是要隔着帐子方可诊脉,但因为有长辈在场,所以不必如此小心。 只是用丝帕遮住手腕,也就够了。 岑云初的手腕上戴着镯子,扶岚小心地摘了下去。 临溪将脉枕放好,岑云初将手腕放了上去,临溪又用帕子盖住。 陈思文一直侧过了头不看,直到扶岚相请道:“陈公子,烦请给我家小姐瞧瞧脉象。” 陈思问这才端正了身体,伸手给岑云初请脉。 号完了这只手要号另一只,在换手的时候,陈思问不经意瞧见岑云初的右腕上绕着一圈红线,便说道:“恕在下冒昧,还请小姐将手腕上的丝线暂时解下,免得于脉象有碍。” “公子误会了,这是我们小姐的胎记。”扶岚解释道。 “原来如此,请恕在下眼拙冒昧。”陈思问连忙道歉。 “不知者不罪,何况你是一片仁心。”太夫人道。 片刻后,陈思问诊完了脉,说道:“依晚辈浅见,岑小姐只是外感风寒,内有肺热。一副药应该就可痊愈。只是饮食上要在意些,不可食煎炸热性之物。” “很好,很好,那就劳烦陈公子给开副方子。”太夫人道。 陈思问起身,很快就开好了方子。 太夫人又问:“陈公子,你过些日子可还上门给老身诊脉吗?” “太夫人已经好了,在下自然不必来了。”陈思问道。 “那老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公子能不能答应?”太夫人笑着问。 “老太太尽管说,若晚辈能办到的必定照做就是。”陈思问回答。 “年纪大的人都怕死,何况我前些日子又经历了一回。”太夫人声音低沉,“惊弓之鸟,心有余悸,生怕哪天再犯了。又只怕下回就没有这一次的好运气了。” 这一次是陈思问守在陈家门前,老太太在发病时及时得到了医治,方才没有留下病根儿。 否则的话,就算是救回一条命来,只怕也要口斜眼歪,甚至行动不灵。 “所以我就想着陈公子如不介意,能不能告诉我孙女在病发的时候该如何医治?”太夫人问。 “不知道岑小姐可还记得上回的针灸法子?”陈思问问岑云初。 “记得。”岑云初道。 “那就是了,若老太太从腿上先发病,就按上次的办法。若是从头开始,就将穴位倒过来也就是了。”陈思问并不秘而不宣,“就是要备一套针灸用的针,再则记得一定请大夫来。针灸虽然见效快,但还需用药物后续疗养。” “多谢陈公子。”岑云初敛衽道谢。 “来人,将我给陈公子准备的礼物带上。”老太太吩咐身边的下人。 “年前贵府已然送了许多贵重礼物,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收了。”陈思问推辞道,“况且咱们两家本就是世交,能为太夫人减轻病痛,于晚辈而言亦是荣幸。” “你这孩子可太好了,真是谁见了都喜欢。既然你坚决不收,那我也就不勉强了。但有一样,不要瞧病的时候才来,平日里也要常来。我家的小子多着呢,让他们也跟你学着些。” 102章 不下嫁 陈思问答应了,太夫人又说:“云初啊,替我送送陈公子。” 每次陈思问来给太夫人诊脉,太夫人都不许太多人在跟前,只让岑云初留下。 家里人自然知道老太太心里的打算,便都知趣地退下。 岑云初也不是猜不出祖母的心思,可是站在她的角度也只能装糊涂。 好在陈思问确有君子之风,不曾有一丝越礼之处。 陈思问走在前头,岑云初与他隔了八九步远。 太夫人的心腹陪房过来扶着老太太躺下。 老太太叹口气说道:“这云丫头,人人说她聪明,其实我瞧着她竟是个最笨的。方才我有意让那陈公子与她多说几句话,她可倒好,竟说自己都记住了。” 陪房忍不住笑道:“前几日太太和奶奶们还说呢,老太太必定要长命百岁的,到了这个年纪还比一般人想的都多,想的都到。” “谁不愿清清静静地享福?可人都是这样,有几个便牵挂几个。等到什么时候这眼一闭腿一蹬,也就谁都不惦记了。”太夫人道。 “老太太说的是,您就这么一个亲孙女,哪能不替她着想呢?”陪房道。 老太太虽然有三个儿子,可最疼的还是二爷岑同。 更是将光耀门楣的希望大半都托付在了他的身上。 否则也不至于因为他过于儿女情长,迁怒于代明枝。 更不会因为代明枝在生了岑云初后很难再孕,而要儿子休妻再娶。 “她们也就只能猜着我七分心思,”老太太道,“云丫头的模样才情都是难得的,但这也是许多人家望而却步的地方。若没有姓左的话,自然又好些。可如今这情形,她的亲事实在有些难办。” “虽则有些难办,可咱们家的根基现摆在那里,况且小姐又是那么个好模样、高才情,总不能低嫁了。”陪房一边给老太太揉腿一边说。 “这个自然,我们岑家的姑娘,便是终身不嫁,也断不能受了委屈。”老太太叹了口气说,“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让她去看什么相,批什么八字,都是我误了她!” “老太太可千万别为这事儿自责,谁能想到呢!”陪房赶忙解劝,“况且圣人说得好,自来福祸相依,指不定因为这件事儿,咱们姑娘倒省得挑花了眼,能选中个真正的如意郎君呢!” “你这话算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老太太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这人呐,越到上不得下不得的时候,就越得慎重。旁人落井下石,咱们可不能在井底认命,得踩着石头上来。” “老太太您说这话,就让我想起当年来了。”陪房的老妈妈眼角不禁湿润了,“咱们老太爷三十岁就殁了,老爷们那时年纪都小,您一个人撑着全家,受了多少颠险磨难。” “唉!那也不过是治一经损一经,如果不是我太要强,二爷也不必伤了心,把个爵位让给三爷。”老太太心里始终有个疙瘩,那就是二儿子岑同。 陪房连忙岔开话头,因为一提这个老太太就黯然神伤:“老奴看着这陈七公子可实在是个难得的,不论是出身还是长相,都堪称良匹。他和咱们小姐站在一处,简直就是一对璧人。比那画上画的还要好看呢!” “这孩子的确不错,但我选中他,倒不在表面上这些。”老太太说道,“云丫头这样的性情,不论是嫁到谁家,只怕长辈难免会看不惯。她丈夫必须得是个有主意的,不会被家中长辈教唆和她疏远才行。二来这陈七公子不是家中的嫡长子,更非独子,且看他这样多半也不会走仕途,如此也就免去了许多麻烦。三来他是通医术的,一般的人多半会对左正青的话深信不疑,就算不是完全相信,总还是要信一些的。但学医的人往往不信邪,这才是我最看重他的地方。” 而此时,岑云初才将陈思问送到垂花门。 岑家四房最小的少爷岑少翕正在那儿哭,陪着他的奶妈和小厮丫鬟们都在哄她,却是哄不住。 岑云初见了,便走过去,弯下腰拉住他的手问:“老九,你这是哭什么?” 九少爷见姐姐来了,就边抹眼泪边说:“四哥哥送我训鸽不知道被哪个促狭鬼拿弹弓打断了腿,六哥哥更可恶,非要拿了去炖汤。” 岑云初听了,微微一笑说:“别信他的,他不过是逗你玩儿呢。” “才没有,”九少爷不肯信,“鸽子都被他拿走了,就是往厨房那边去的,我要去追,他们拦着不让。” “他必然是找人包扎去了,”岑云初道,“不信你就等着。” 说话的功夫,只见六少爷从那边走了来,身后跟着个小厮。 九少爷见了急忙跑过去跟他要鸽子。 六少爷说道:“我把它放到后面去养伤了,可不一定能好。你若还想要,我再给你买一只回来就是。” 九少爷却大哭道:“我只要我的帛哥儿!你就是买来一千只一万只,我也不稀罕!” “它的腿都断了,养好了也废了。不过是只鸽子,又不是你的命。”六少爷心实但脾气不太好。 “两位少爷若不介意,可将那鸽子拿来让在下看看,说不定能接好。”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陈思问开了口。 “对呀!陈家哥哥是神医呀,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六少爷一下子就高兴了,连忙打发小厮去把那鸽子拿来。 “大冷的天,别在外头站着了。就近到那边的客室去吧!”岑云初比两个少爷都大,这话理应她说最合适。 等他们进了屋,随后,六少爷的小厮也把那只受伤的鸽子拿了过来。 陈思问看了看,说道:“骨头虽然折了,但应该能接得上。” 他这么一说,九少爷的眼泪一下子就停了。 接着,陈思问用小木片和布条将鸽子的腿固定好,又弄了点儿药粉给鸽子喂了下去。 然后温言对九少爷说:“叫人找些黄瓜子,文火焙干,每天喂它吃几颗,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真的吗?它的腿会瘸吗?”九少爷问。 “它瘸了你会不要它吗?”陈思问反问。 “我不会!”九少爷使劲摇头。 “那就是了,”陈思问温和一笑,“就算最后落了一点残疾,它也还是你的帛哥儿。能飞也能走,不差什么。” 103章 喜事多 一进二月,京城里便有了春意。 去冬的残雪已经融尽,土地变得松软。 城外山坡上的草皮已然泛青,满天都飞起了纸鸢。 不少心急的已经出门踏青去了,但到底春意还不浓,离陌上花开还远着呢。 晨风料峭,徐家人早就起来忙碌了,明日便是三小姐徐春乔出阁的日子,怎么能不忙呢? 二奶奶宋氏正指挥着一众丫鬟小厮洒扫庭院挂红绸子,虽然只是打发一个庶女出门,可从过了正月十五,家里就开始着手筹备了。 她虽忙,却一直和颜悦色,向众人道:“大伙儿都忙快一个月了,等过了明日,必要让你们好好地大吃一顿,再歇上几天。” “多谢二奶奶疼我们,”下人中有嘴甜的忙接过话来,“咱们家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光是红包我们就领了不少了,更何况还能沾喜气呢!” 这说的也是实情,徐家从去年回到京城,时间虽不长,喜事却真是办了不少。 先是徐琅出嫁,而后三位老爷纳妾,到如今徐春乔出嫁,秋天还有徐春君出阁。 “其实三少爷要是腿不瘸的话,估计也该说亲了。”有人小声咕哝。 “快闭嘴吧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旁边立刻有人告诫。 三少爷那个败家子已经成了家里的笑话,如今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除了贴身伺候他的人,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二奶奶宋氏隐约听到了,也只当听不见。 又转过头去让老妈子去看明日出门的轿马可都齐备了没有? 再叮嘱马车夫一遍,新辔头万不看弄丢了,上头的铃铛更是一个也不能少。 徐春乔和徐道安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宋氏这个当嫂子的自然要格外精心。 徐春乔要嫁去黄州计家,离京城两千里远。 计家接亲的人五天前就已经到了,就住在前条街的客栈里。但女子出嫁是大事,还得徐道安这个哥哥亲自送去才放心。 此时,徐春君正在徐春乔的房里陪她说话,一旁是徐春乔的生母张姨娘。 看着张姨娘哭红的眼睛,徐春君温言安慰她道:“姨娘快不要伤感了,你越是这样三姐姐就越舍不得。我听说计家的这位姐夫制成敦厚读书又刻苦。黄州虽远,但他要不了几年便要进京赶考了,一定能考取功名。到那时你们就可以做更好的打算了。不像我,从小就没了亲娘,想要孝顺也不能够了。” 徐春乔和张姨娘听了徐春君的话,都不禁暗暗点头,也都替她惋惜。 只要徐春乔的丈夫有了官身,无论到哪里去做官,便都可以带着张姨娘了。不像如今要同家中长辈住在一起,没法带张姨娘过去。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这一别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再见。春君,我和你虽不是一母所生,但自幼一起长大,自认与你还算亲厚。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的人,不像我这般懦弱胆小。但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多多保重。我走了之后,劳烦你多照看照看姨娘,得闲常给我写信,好叫我知道家里的情形。” “三姐姐的话我都记着,你放心吧。”徐春君握着徐春乔的手说,“山不转水转,咱们姐妹总有重聚的时候。至于嫁过去和家里人怎么相处,咱家的长辈自然会一一叮嘱你,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姐姐也要时常写信回家里,好叫我们都放心。” 说着又让紫菱拿过一个匣子来,递到徐春乔的手上说:“这是我给三姐姐单独准备的贺礼,是我的一份心意。” 徐春乔接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打开看竟是一副十分讲究的八宝首饰。 慌的忙说:“这可使不得,这东西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吧!” 徐春君自己一向简素,这么好的首饰,徐春乔都没见她自己戴过,如今却说送自己就送自己了。 “这套首饰我没让别人知道,这是侯爷夫人当初送我的。我一直留着,就预备你出嫁的时候送给你。”徐春君缓和又有力地将那匣子推了回去,“到了婆家,总得有那么几套能拿得出手的头面。三姑姑给了你一套,二嫂子他们备了一套。可一拜堂时戴过了,便轻易不会再戴了。那一套适合秋冬的时候戴,我这一套颜色比较轻,天热的时候戴正合适。” 徐春君对钱财一向看得不重,且不论什么东西,只要打算送出去就绝不会心疼。 “五姑娘,你可真是天底下第一个细心周到的人。还从来不捧高踩低,真是难得。”张姨娘在徐家从来都不争不抢,可她知道在这个家里真正看得起她们娘儿两个的,没有几个人。 “咱们姐妹一场,送什么都不为过。可惜我现在也没有太多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三姐姐一辈子的好日子,我只盼着你事事顺遂,圆圆满满。”徐春君说的是真心话。 徐春乔虽然没有大才干,但胜在心地善良。 一起生活的这么多年,她和张姨娘时不时地添补些自己,这些情意点点滴滴,但她都记着。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了,徐春君便示意徐春乔把那首饰放起来。 来的是大房的婆媳俩并新纳的姨娘,她们也是过来和徐春乔说话的,少不得也要送些东西给她。 徐春君先是含笑着问了安,接着说道:“我在这儿陪三姐姐说了好一会儿话了,这会儿要到前头去看看二嫂子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没有。大伯娘,大嫂,姨娘,我先去了。” 众人都说:“快去忙吧!老二媳妇儿只怕都已经脚打脑后勺了。” 徐春君带着两个丫鬟走出来,迎面就碰见了魏氏母女,于是便站住了问安。 魏氏和徐春素禁足已经满三月,又赶上家里有喜事,所以也就出来了。 因为徐三爷态度强硬,魏氏母女知道自己拗不过。若是一味胡闹下去,更是不得人心。因此此番出来竟收敛了许多,见了徐春君也不张牙舞爪地质问责骂了。 不过终究是脸上讪讪的,也不正眼看徐春君,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往里走。 104章 有孕 送徐春乔出了门,徐家人连着歇了三天。 只因这婚期紧跟着年节,过年的劳累还没恢复,就又接着忙了起来,实在有些吃不消。 徐春君赶上小日子,大约是前些时候有些着凉,这几日只觉得腰腹酸痛,便也老老实实在自己房里。 紫菱拿了艾绒给她熏蒸,又叫婆子烧了红糖酒喝。 又过了几天,徐琅回来,徐春君也就到前边去陪着,家里的女眷都聚在一起,吃茶吃点心,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宋氏道:“赶上今天人齐,我就把话说了。我早就想着再过些日子是大老爷的生辰,这么多年都没能给他好好地过一过。今年可说什么也不能马虎了,随说我们家二爷不在家,可我一个人也要操办,就是有些想不到的地方,你们各位千万提点着我,务必把这寿宴办得圆圆满满。”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说:“你说得是,今年必得给大老爷好好过个寿。” “二媳妇儿的确有心了,这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到我们那边拿去,我那里若是没有就去买,这钱我来出。”徐琅笑道,“以后二哥哥三哥哥也一样。” “知道三姑姑您如今财大气粗,那我就不客气了。”二奶奶道,“回头我先跟管事的筹划筹划,看看到底都需要些什么。” 陈钦虽然不做官,但陈家私学每年的束脩都不少。 况且总有人来求他的字画,或是央他写墓志,润笔费更是惊人。 他把钱和产业都交给徐琅,徐琅又是个善打理的。 田产铺子都细细地过了一遍,田产除了天字号的自家雇了佃农耕种,其余的都租了出去。 至于生意,能自己经营的就找可靠的掌柜账房,经营不过来的就租赁出去。 更折卖了几处地段或房屋有问题的,拿了钱换了正街上的好房子。 一番筹划,陈钦的产业差不多翻了一倍。 不过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只要徐琅别累着。 “你们尝尝这蜜饯,是三太太特意打发人买来的。”宋氏亲手端过来一大盘蜜饯道,“干净又好吃。” 蜜饯没什么稀奇,况且桌上多的是点心。 可宋氏故意如此说,就是为了能让魏氏脸上好看一些。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家里的太太。吵也吵过了,罚也罚过了,该缓和还是要缓和。 否则众人都在这里有说有笑,她们娘两个怪尴尬的,大伙儿心里也不舒服。 因此宋氏如此说,众人也都捧场。 每人都抓了一把,都说好吃。 果然见魏氏的脸色比先前好看多了。 过了一会儿,徐琅身边的丫鬟烟雨过来,在桌上的干果盘里找梅子干。 大奶奶杨氏一把拉住她,小声问:“你这妮子,什么时候爱吃起酸来了?” 烟雨红了脸,却又笑着说:“不是我要吃,是我们夫人要吃。” 一旁的大太太,二太太听了,不禁有些惊喜,转过脸去问徐琅:“三妹妹,你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徐琅未语面先红,说道:“有两个多月了,打算满了三个月再说的。” 众人听了,都替她高兴。 大太太说道:“阿弥陀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可千万要好生在意,你这个年纪好容易有了,什么时候都得安安稳稳地才行,否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太太也说:“时常请大夫给看着,想吃什么就叫底下的人给你做。你可闹不闹呢?若是不闹最好了,若是闹也不妨事,吐完了再吃,总是不能吐干净。你吃得多了,肚子里的孩子才能长得快呢!” 徐春君也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有了孩子,徐琅的日子可就更美满了。 “姑父知道了没有?”大奶奶杨氏问。 “没告诉他呢,我本来日子也不准,两个月没来才想着请大夫瞧瞧。”徐琅道,“他这几日不是去东都了吗?要后天回来。” “他姑父知道了,不定怎么乐呢!”二太太道,“三妹妹啊,你可真是个有福之人!” “这酸梅干本来就几颗,早知道就多买些了。”魏氏讪讪地,想笑又笑得不大好看。 平时很少有人吃这么酸的东西,也就是为了点缀,才抓上那么一把。 “这些就够了。”徐琅对魏氏说道,“道庆可好些了吗?我还想着一会儿去看看他呢!他姑父说东都有位姓云的大夫,很擅长治骨病,他这次去若是能遇见,必请他来给道庆好好看一看。” 提到儿子,魏氏的眼光变得柔和又哀伤。 她旁边的秦姨娘也微微垂下了头。 她知道魏氏就算能原谅家中的所有人,也不会原谅她,尽管她什么都没干。 徐春君看出了她的尴尬,说道:“秦姨娘,我看你脸色很不好,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秦姨娘摇摇头,想说没有,可忽然间就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 好在旁边的小丫头一把扶住了她。 “这是怎么了?快请个大夫来瞧瞧。”徐琅道。 “不妨事,不妨事,想是春天来了阳气上升的缘故。”秦绿枝省事地说。 “不费事,反正大老爷那边刚好有大夫在瞧病。”宋氏管家,对家里的事情很清楚,“我叫人去问问还在不在,若在的话,一会儿就叫他也给你瞧瞧。” 大老爷每年春天的时候都会犯咳疾,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往年在塞外只能挨着,回到京城就不一样了,每日都有大夫来问诊。 秦姨娘是个伶俐人,进府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很得尊重。 又因为她是徐朗送进来的,所以众人都高看她一眼。 这边宋氏便叫上徐春君,和她一起扶着秦姨娘出去了。 给大老爷看病的大夫还没走,给秦姨娘诊了脉,便起身道恭喜:“这位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秦姨娘自己多少也有些猜着,但又不敢确信。如今听大夫如此说,心才彻底落了地。 宋氏和徐春君都非常高兴,叫人拿了赏钱送大夫出去。 秦姨娘有身孕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徐家上下,不过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105章 恨意深 话说徐琅和秦姨娘都有了身孕,可谓双喜临门。 这就表示徐琅在陈家的地位更稳,徐家的人丁也更兴旺了。 在场的众人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只有魏氏的脸上只勉强挂着几丝假笑。 徐琅瞧瞧看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立刻会意,说道:“秦姨娘如今有了喜,怕是就不能像平常那样照顾三爷了。还是叫三爷到三太太那边去吧!” 秦姨娘也是个聪明人,立刻表态:“我也正想求我们太太的恩典呢!不是我娇气,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还请太太疼我。” 秦姨娘对魏氏一向恭敬,如今更是加倍放低了身段。 “三嫂,从今往后你可要加倍操劳了,”徐琅也笑着对魏氏说,“不但要照顾三哥哥,更要经管着秦姨娘。她这是头一回,得有个有经验的人教导她。三嫂嫂生育的儿女最多了,连我有事都得向你请教。” 大太太等人也都附和,夸说魏氏好。 魏氏本是不高兴的,但耐不住众人如此捧她,觉得脸上有了光,也就不好不答应。 况且她也没蠢到家,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三房主母,总要拿出些身份来才是。 反正到了这时候,她也无力回天,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于是便三分矜持七分和蔼地说道:“都是一家人,干嘛说见外的话。这些事都是我的分内事,也说不上麻烦不麻烦。但我这人一向没什么见识,又心直口快,倒要请你们多担待我。” 徐琅见她答应了,这才算放下心来说道:“我来了也有些时候了,可该回去了。说好了大爷的寿宴缺什么少什么,都到我那边去拿。也不必谁亲自过去,打发几个可靠下人就好。” 宋氏等人都挽留她用过饭后再回去,徐琅摇头道:“不必了,我这会儿又觉得有些乏了。吃饭倒不打紧,想先回去睡会儿。” 众人知道有身孕的人容易疲乏,便也不强留她了。 好生送出府去,看着她上了车,众人才回来。 徐琅回去后,众人也就都散了。 魏氏回到自己房中闷闷不乐,陪房吕妈妈劝道:“一会儿老爷怕是就要过来,到时候您可千万高兴些。您吃亏就吃亏在心直口快上,往后什么事儿都别摆在脸上也就好了。” 魏氏冷哼一声,说道:“他们人人都会演戏,别管老的小的。就算心里恨你恨得要死,脸上也都是笑模笑样的。别的不说,就说那五丫头吧!豆芽儿似的在我跟前儿长大,从来都不曾顶撞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孝顺呢。如今看怎么样?真是一层肚皮一层山。” “所以人都说好人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这么多年,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如今老爷们回来了,咱们的日子反倒更不好过了。”吕妈妈继续劝魏氏,“不管怎么说,只要您在,三房别人就没法说了算。三姑奶奶再怎么样也得叫您一声嫂子不是?” “你真以为那三姑奶奶是捧我呢?”魏氏冷笑,“别人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却跟明镜似的。她是怕那个姓秦的小贱人有个一闪二错,干脆直接把她推给我。这么一来,她但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人头一个就想到我。不过我既然推不掉,也就只好大大方方地应下。她会生我也会生,况且我还生在前头。难道她们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您这话说的在理,那秦姨娘肚子里指不定是男是女呢。退一万步说,就让她生下个男孩儿来又能怎么样?也动摇不了您的位子。”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魏氏心里还是不痛快。 尤其是陈钦从东都回来,带了那位专看骨病的大夫。 那大夫给徐道庆仔细地诊治一番后退了出来,向徐三爷等人说道:“这位公子的伤在膝盖,当初他从高处掉下来,膝盖正撞在尖石头上,伤得实在不轻。膝盖这地方骨头本就薄,又是最要紧的关节处。一来不容易养,二来又太容易复发。现在看走路尚且不稳,随着年纪越大,只怕会越厉害。” 魏氏听了,只觉得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儿子从今往后都是个瘸子?!” “恕在下学艺不精,令郎的伤实在太寸了,若是伤在别处我都有把握能把他治得像好人一样。”大夫也很无奈。 医者父母心,他当然想把病人治好,可他毕竟不是神仙。 魏氏此时几乎要站立不住,更是欲哭无泪。 她的儿子年纪轻轻,怎么能瘸了呢?! 他还没娶妻生子,他还没谋个一官半职,就这样瘸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一个瘸子根本不可能做官,就连娶亲也不可能再取到好的了。 徐三爷送大夫出去了,魏氏坐在地上嚎啕起来。 “我苦命的儿!这可怎么办呀?!你还不到二十岁,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魏氏哭,徐春素也跟着哭。 众人想劝,却不知说什么好,这事换在谁身上都够闹心的了。 “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魏氏捶着地,头发都散了,“老天爷,你怎么不睁睁眼?让我替了他吧!让我的两条腿都断了吧!” 伤心够了,魏氏的心里便越来越怨恨。 她的儿子之所以变成了瘸子,是因为他想要跳墙出去。 他之所以要跳墙出去,是因为他被禁了足。 他之所以被禁足,就是因为他得罪了徐春君。 可如今,徐春君好好的,连根汗毛都没少。她的儿子却落了个终身残疾,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 魏氏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可她咬紧了牙关。 她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痛骂徐春君也于事无补。甚至到如今,徐家人都还是向着徐春君。 她再怎么闹,也不可能给儿子争来什么。 反倒连仅有的那点儿同情也被折腾光了。 魏氏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再轻举妄动了。 她要学会卧薪尝胆,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毁了她儿子的人,她绝不放过。 106章 正或邪 春三月,陈家私塾里一片琅琅书声。 陈钦身着竹青深衣,坐在案边。窗外花枝缭乱,晴光满院。 摊开的书页上是晦涩难解的国语,已经讲了两章半。 有几个小学生不时偷瞟窗外的春景,这么好的天气,该出去踏青赏花,或是骑马游街市,都好过拘在学堂里死读书。 他们这么想着,却打死不敢说出口。 在别人看来,能进这里是天大的好事。 不是有钱就能来的,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虚度光阴,否则不但丢家里的脸,也损了先生的名声。 可春光实在太招人了,光是从窗外吹进来的和风,就让他们把持不住。 心上长了草,春风吹又生。 渐渐的,读书声低了下来,陈钦却还望着窗外发呆。 一双燕子飞来,在梁间呢喃。 窝里的小燕子刚刚孵出来,喳喳的叫着向父母索食。 大燕子便急切地安抚着,又把衔来的虫子喂给乳燕。 陈钦的心软得发疼,想起了爱妻和未出生的孩子。 “夫子,这句怎么解?”有学生过来请教。 陈钦回过神,见这学生青涩的脸颊上生着细细的绒毛,便问他:“你今年可陪父母游春?” 那学生被纹得一愣,好半天才说:“弟子不曾……” 陈钦于是道:“今日学堂放假,回去陪家人踏青赏花去吧!” 整个学堂顿时轰地一声,有人大喊“先生英明”,还有问今日留什么功课的。 陈钦含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用心领略这大好春光,并不比读圣贤书学到的少。” 学生们更加高兴,纷纷同先生告别冲出门去,好似鸟儿出笼。 陈钦也起身,叫随从收拾了东西,自己先回住处。 进了院子就见徐琅倚着窗子在绣花。 陈钦知道,那是莲花金蟾的花样,绣在大红软缎上,给他们的孩子做肚兜。 徐琅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了,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要站起来。 陈钦急忙赶上去,对她说:“你且坐着,我又不是什么贵客。” 又说:“早起见你睡着,就没问你,夜里睡得可好?早饭吃了没有?” 陈钦要到学堂给学生们上早课,故而起得早。 徐琅自有孕之后格外贪睡,陈钦不忍心打扰她,每次起来都轻手轻脚的。 “这些日子都挺安稳的,饭也吃得多了,只是你不要那么辛苦。我昨天不过就提了一句,你做什么天不亮就到人家糕饼店去买甜糕?过三过五再买就好。”徐琅浅笑,“还有,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不是说兰夫子告假了吗?” “春日不是读书天,这样的好天气,拘在房中读书,实在是暴殄天物了。”陈钦望着徐琅的眼里闪着光,“我就给弟子们和自己都放了假,咱们也出去踏青吧!” “你怎么跟孩子似的?”徐琅甜蜜又无奈。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陈钦几乎高兴得睡不着。 一会儿怕自己冷着,一会儿怕自己饿着。 无论自己提到了什么,他都必定尽快给弄来。 吓得徐琅都不敢轻易说话了。 “我问过大夫了,你如今已经满了三个月,适度赏景对你和孩子都有益。”陈钦携住徐琅的手道,“放心,我们只去平缓处,你若不喜欢,咱们就在这院子里赏赏花、晒晒太阳。” “原来你这么喜欢孩子,”徐琅有些心疼他,“你若早些成家,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陈钦为了等她十年不娶,如果徐琅没有回京,他还会继续等下去。 “我是喜欢你,才会喜欢你和我的孩子。”陈钦轻轻地把徐琅进怀里,“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你白头偕老,生儿育女。” 秦姨娘房中,徐春君的面色有些凝重。 屋里只有她和秦姨娘两个人,桌上放着一只纸包,秦姨娘看了一眼,慢慢垂下头去。 “姨娘,你可是要拿这个嫁祸给太太么?”徐春君知道这纸里包着的是打胎药。 “五姑娘说的都对,在你面前我不敢狡辩。”秦姨娘承认得很干脆。 “三姑姑让太太照顾你,为的就是能让你肚里的孩子平安出世,你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为什么?”徐春君继续追问。 “我想除掉太太,”秦姨娘闭了闭眼,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可事情已然败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姨娘,我虽然认识你时间不长,可我知道你绝不是笨人。”徐春君并不疾言厉色,反倒更加耐心地询问,“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并不高明,而且也太容易引人怀疑,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秦姨娘很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有些迟疑:“我说了只怕姑娘未必肯信。” “你只管说,我自己会判断。”徐春君道。 “我生在小康之家,自幼读书习字,也知道礼义廉耻。遗憾家道中落,只能卖身葬母。若不是三姑奶奶买下,我就被春花楼买去做妓女了。”秦姨娘道,“当初三姑奶奶问我愿不愿意与人做妾?我当即就答应了。比起沦落风尘,这已经算是上上之选。 我把三姑奶奶当成我的恩人,因为她待我真的很好。后来我知道了咱们家的事,知道你是三姑奶奶的恩人。 我知道你和三姑奶奶和一般女子不同,都想要家族兴旺,也愿意为之牺牲,我心中真是十分敬佩。 可是前些日子,我无意间听见三太太和四小姐他们说话,言语间蓄谋对你和三姑奶奶不利。 看他们的意思近期不会动手,但不知将来在什么时候就会从背后捅上一刀。 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何况他们时时在这家里,想要动手太容易了。老虎上尚且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人呢?” “所以你就想先下手为强?”徐春君问。 “我是这么打算的,他们就好比是徐家的毒疮,必须狠心剜去。”秦姨娘道,“我知道你和三姑奶奶都不好对他们下死手,你们坦坦荡荡,不会栽赃。可万一你们受了暗算,就算回头把他们惩治了,不是也伤及自身了吗?” “秦姨娘,这世上行阴谋诡计的人数不胜数,但自伤自损的办法永远都不是上策。你怀的是我们徐家的骨血,也是你的骨血。当娘的最该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以为了几个坏人就要害他呢?” “可我还能怎么办?”秦姨娘抚着自己的小腹,她又何尝忍心? “徐家绵延百代,靠的绝非阴谋诡计。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心就蒙了尘,再也难以涤净了。这件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徐春君把那包药拿起来,慢慢走了出去。 107章 我只要她 宗天保的心有些乱,连好友邀他出去逛也没心思。 书也读不下去,看谁都烦。 宗家二小姐宗玉维也出嫁了,就在京城结亲,故而没有徐家那般难割舍。 但终究是少了个人,宗夫人难免觉得冷清。 这天宗焕章也在家,说起前些日子京城中有两家子弟因争买一匹大宛马而起了争斗,打死了一个家奴,弄得满城风雨。 圣上知道了,就在早朝的时候申饬了这两人的父兄。 “我想着天保如今在殿前司职,应当格外小心。他从小就性子跳脱,又总是爱拉帮结伙四处游荡,得嘱咐他几句,千万莫生事端。”宗侯爷道。 “老爷说的是,我也听说那事了,闹得满城风雨,确实不好看。”宗夫人是个贤惠的,知道惯子如杀子的道理,所以尽管只有宗天保一个儿子,却从来也不肯娇惯他。 当然了,她也不愿太过严厉,将孩子管得跟避猫鼠似的也没意思。 宗夫人正要叫人去请少爷过来,却见宗天保自己走了来,不禁笑了:“你的耳报神倒快,正要叫人去请你呢。” 宗侯爷在儿子面前总要拿出当老子的威严来,早已板起了脸,轻斥道:“都是在御前当差的人了,怎么不见你变得稳重干练些?怏怏不乐的,又是谁不如意你的意了?” 宗天保只是垂着头请安,多余的话不肯说。 宗夫人见他如此,少不得要替他遮掩:“老爷也别训他了,自从他二姐出阁后他就是这个样子。你也知道这孩子心实,当初她大姐姐嫁人,他就哭了半个月。如今虽然大了,想必心里头也怪难舍的。” 宗焕章听夫人如此说,倒觉得自己先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 但又不好跟儿子道歉,只好说道:“罢了,念在你还有些手足情深。不过男婚女嫁是伦理纲常,天经地义之事,你这么大了,自然该懂得。你二姐姐嫁人是喜事,况且婆家又近,你想见便能见着。真要是像有的人家远嫁几千里,多少年都见不着一面,那才真要伤感呢。” “父亲,母亲,你们为何将二姐姐嫁给梅家?”宗天保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傻孩子,怎么问起这件事来?”宗夫人笑了,但还是耐心解释,“那梅家世代书香,家风清正,子弟端方。况且你父亲和梅侍郎又是多年好友,知道你姐姐嫁过去必定不会受罪。再者你姐姐自己也是满意的,所以就成了这门亲事。” “原来是这样,”宗天保听了,脸色竟好看了不少,“咱们家的亲事可都是要自己愿意才行吗?”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得两厢情愿才是,强扭的瓜不甜嘛。”宗夫人说道,继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好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宗天保之所以心烦,就是因为前些日子二姐姐出嫁的时候家里有不少长辈谈论起了他的亲事。 许多人热心地想要保媒,甚至恨不得立刻就要给他相看。 宗天保只有十七岁,还没到成家的时候。不过在他这个年纪定亲的也大有人在,尤其是家中独子的。 可他心里已经有了人,所以听到别人写乱点鸳鸯谱自然生气。 可少年心事又不好宣之于口,只是在内心里煎熬。 可他又怕哪一天父母就替他做了主,选了个他不喜欢的人。 所以就想提前向父母透透口风。 “我就想说,以后我择亲也必要选一个自己合意的才行。否则你们若强行替我做主,我是死活也不肯答应的。”宗天保想好了,就是冒着一顿打,他也得把真心话说出来。 宗焕章和夫人听儿子如此说,不由得大感惊奇。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儿子还处于混沌天真的年纪,不解男女之情,只是一味地胡作胡闹。谁想他今天竟然主动提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夫妻俩互相看了看,还是宗夫人开了口:“若是要你自己选,你会选哪家姑娘?” “我……我中意姜暖。”宗天保只觉得整张脸都火烧火燎的,可还是一鼓作气把话说了出来,“她外祖家与咱们家也是世交,她外祖更是咱们家的恩人。况且姜暖你们也都见过,知道她的性情心地是最好不过的。” “住口,不要再说了。”宗焕章沉声打断了儿子的话,“你们两个不合适。” “为什么?”宗天保一下就愣了,“哪里不合适了?” “天保,你听娘说。阿暖的确是个好姑娘,可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择亲,要考虑很多。这里头有许多事,你还小弄不明白。” 可宗天保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语气急切地说:“我知道,你们不就是嫌弃姜家的地位低、官职不够大吗?再者就是嫌姜暖性子野,不像一般人家的小姐那么娇滴滴的,怕她嫁进来给你们丢人。” “胡说八道!看来我真是把你给纵坏了!”宗焕章气得拍桌子,“父母的话你都不听,只想自作主张,是谁给你的胆子?!” “我不用谁给我胆子,我只要姜暖!你们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为什么非逼着我吃苦瓜?”宗天保梗着脖子,为了姜暖据理力争。 “你还知不知道羞耻?开口闭口提人家姑娘的名字!”宗焕章气得想揍儿子一顿,可又想着明天他还要进宫当差,叫人看了不好。 “天保,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父亲说话?你都十七岁了,不能再任性了。你们两个先都消消气,在气头上争论,又能争论出个什么来?”宗夫人清楚儿子的脾气,跟他爹一样,脾气上来的时候比驴都犟。 “你年纪还小,婚事也不急。把你的差事当好了,再说以后的事。”宗焕章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和儿子争论不休。 “不提也可以,那就哪家的都不要提,可只要提了就必须得是姜暖。不管过多少年,我只要她。”宗天保豁出去了。 他也知道姜印之家和自家的门第有些悬殊,如果自己再不强硬些,那就更没希望了。 108章 凶多吉少 三月初二是姜暖生日,徐春君和岑云初都送了礼物,且约了姜暖过几日一同出去游玩。 她们都很少去姜家,岑云初更是一次也没登过门。 她们总是在别处相见,已经习惯了。 这天孟氏正在自己房中看家中的账目,管事的从外头回来,急匆匆地禀报道:“才刚小的在街上,听说宗家的小侯爷出事了。” 孟氏听了大惊,放下账册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管事的走得急,一边擦汗一边说:“小人怕听岔了,又仔细打听过了。的确是宗家的小侯爷,说是骑马骑得太快了,那马尥蹶子,把他从背上掀了下来。人已经抬回府去了,据说伤得很重,一直昏迷着。” 孟氏听了立刻说道:“赶快备车送我过去。” 丫鬟在一旁说了一句:“这时候那府里想必正忙乱,咱们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知道什么?”孟氏看了她一眼道,“越是这个时候,才越显得出谁亲谁疏呢。” “那要不要叫上两位小姐同去?”丫鬟又问。 “还是算了,她们年轻不知事,去了就真成了添乱了。”孟氏想了想还是先不带姜暖姐妹过去。 孟氏前脚出了门,后脚宗天保出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姜家,姜暖自然也知道了。 “我的老天爷!听说小侯爷的后脑正撞在一块石头上,血流了一地。”坠子咬着手指头直发抖,“菩萨保佑,可千万别有事。” 姜暖自然着急,虽然宗天保平时没少气她。 可讨厌归讨厌,姜暖还是希望他活蹦乱跳的。 宗伯父宗伯母只这一个儿子,不知道要多担心多难过。 “姑娘先别急,我出去打听打听,多半没事儿的。”桑妈妈看得出姜暖担心,知道与其这么猜测着,不如去打听打听,也好心里有个底。 “你老天拔地的就别去了,姜晖今日放假在家,不如叫韦玉去吧!他人机灵腿也快,话又能说得明白。”姜暖道。 “那也成,我这就叫他去。”桑妈妈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姜暖急得没办法,便对铃铛说道:“去跟二小姐借本经书过来,我照着念念。反正现在无事可做,临时抱佛脚也强过干瞪眼。” 不提姜暖在家里念经祈福,单说孟氏坐车到了宗府,老远就看见门前停了十几辆马车,自然都是前来探望的。 宗府如今乱得不像话,光是大夫就来了二三十位。 亲戚朋友更是来了好几十,把客室都挤满了。 宗夫人慌得站不稳,多亏两个女儿赶了回来,一左一右扶着她。 孟氏上前安慰道:“夫人别担心,小侯爷吉人天相,必然没事的。” 谁想宗夫人一见她,眼泪就落了下来,却只是哭不说话。 孟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一旁陪着。 她来的时候将近中午,一直等到了黄昏,宗天保也没有醒来。 宗家人虽然也安排了饭菜,可谁都没心思吃。一直到了晚上,许多人撑不住,纷纷告辞走了,孟氏还陪在那里。 “天保啊!答应娘,快醒过来吧!”宗夫人的眼泪都哭干了,一声声呼唤着儿子。 里间大夫们还在给宗天保诊治,但也只剩下三位宫里来的御医了,其余的大夫都说手段有限治不了,纷纷离开了。 “姜婶母,你在这里陪了一天,也实在辛苦了。如今天色已经晚了,叫人把你送回去吧!若是天保醒了,我们定然派人知会您。”大小姐宗玉缃对孟氏说道。 孟氏于是又安慰了宗夫人几句,说道:“我自己坐了车来的,不必劳烦你们了。千万放宽心,定然不会有事的。” 等她回到家,已经酉时了。 姜印之从衙门回来,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问她:“现在可怎么样?人醒过来了没有?” 孟氏摇了摇头,心情也很不好:“救了快一天了,人也没醒过来,看样子不太好。” 姜印之听了也长吁短叹,宗家对他们来说可是有大用处的。 宗天保若真是因此夭折,他们以前的算盘怕是就得落空了。 原本还想着让姜暖给宗天保做个良妾呢!姜印之摇着头叹息,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等等看吧,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孟氏倒比姜印之沉得住气。 顶好找个可靠的人,送给宗侯爷做侍妾,姜印之思忖着新路数,宗天保要没了,他们家可就没有了儿子,自然得想办法再生。宗侯爷自然不肯纳姜暖为妾,这于两家的名声都不好听…… “老爷可吃了晚饭没有?”孟氏一边解头发一边说,“我今日只吃了一顿饭,饿得肚子疼。” 这时早有陪房的老妈子和丫鬟端了饭菜上来,姜印之也没吃饭,夫妻两就在灯下同桌而食。 “明日你去那边看看吧!”孟氏道,“安慰宗侯爷几句。” “我知道,”姜印之说,“咱们两个轮流去,别叫人挑剔礼数不周。” “我早起看家里的账目,上个月有几项银子超了,这个月得省着些。”孟氏又说起家里的事。 “你看着办就好,”姜印之一向信任妻子,“不过这个月怕是也得超。” 孟氏停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倘若宗天保死了,奠仪就得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吃过饭,二人又洗漱了,这才上床歇息。 第二日,姜印之特意告了假去宗府问候。 宗侯爷像老了十岁,眼睛红肿,明显一夜未睡。 姜印之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才告辞,宗天保还是生死未卜,但明显凶多吉少了。 亲族中有持重的长辈,见此情形,就劝夫妻俩早些准备后事。 “倒不是别的,为孩子冲一冲喜也好。” 宗夫人哪里听得了这个,当即就哭死过去。 苏醒过来后哭道:“我儿子不要那东西,他会长命百岁的!我不信那东西能冲喜!” “现在已经这样了,御医都说没法子,不如就冲冲喜吧!”又有人说,“给他定个亲,拿喜事一冲就好了。” 109章 冲喜 宗天保摔马的第三天,孟氏又去宗府探望。 宗夫人明显瘦了很多,憔悴得厉害,嗓子也哑了。 “请客人去前头喝茶吧!”屋里还有几位客人,但宗夫人明显应酬不起了,“姜夫人留下吧!陪我说说话。” 这让孟氏大感意外,又隐隐猜到些什么。 等人都出去了,宗夫人为难地开了口:“都说儿女是前世债,我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竟然遇上这样的事。如今少不得舍了脸求你,答不答应都没事。” “夫人有话尽管开口,我若是能办到必然不会推辞。”孟氏立刻表态。 “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都说病急乱求医,昨日有人说天保病到这份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冲喜。张御医也说,若想他醒来,除非有格外亲近在意的人在身边喊他的名字,陪他说话。”宗夫人说到这里眼泪又下来了,“我和他爹陪了他一晚上,可还是叫不醒他。” “夫人的意思是……”孟氏还有些拿不准。 “这事本来想瞒着你们的,天保他之所以摔马是因为和我们两个怄气。他中意姜暖,想要娶她。是我们两个说他年纪还小,不该考虑这个。他生了气,骑了马出去,结果就……”宗夫人哭着说,“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让阿暖来陪着他?为了名正言顺,他们两个先把亲定下。你看……成不成?” 孟氏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当然不会立刻答应。 她十分为难地说:“夫人的心情我理解,毕竟都是当娘的。若是我的孩子有了什么事,让我拿命换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可是,我毕竟是阿暖的继母,别说是冲喜,就是正常的亲事我也得问问她的意思。所以这事,恕我不能替她应下。” 她这么说,宗夫人倒觉得她是个好人,说道:“谁说不是呢!你能这样待阿暖,真心叫人钦佩。方才我也说了,这事成了,我们全家感念。不成,咱们也还是好亲戚好朋友。” “说句实在话,贵府不论从哪一点都是我们家高攀不起的,若我是那贪慕虚荣的,自然巴不得。可这到底是孩子一辈子的事,我不能没了良心。”孟氏拿出一副正直面孔,“不过我也会把话传到了,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还请夫人见谅。” 宗夫人忙说感谢的话,如今姜暖已经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管有没有用,她都要尽可能抓住。 孟氏回了家,姜暖姜晴都过来询问宗天保的情况。 孟氏满面愁容:“很是不好,宗家都已经预备后事了。” 又说姜晴:“你到你外祖家看看,前儿你二姐姐打发人叫你过去呢!你今日就去吧!赶过两日忙了,可又抽不出空儿来。” 姜晴走后,姜暖说道:“太太,我想去宗家看看伯母。” 孟氏对姜暖说道:“咱们以后都不去他家了。” 姜暖不解道:“为什么?” 孟氏做出气愤的样子来说道:“若不是看在他家小侯爷病得实在沉重,我今日必要和他家夫人大吵一架的!” “宗伯母惹您生气了?”姜暖小心地问,“太太别往心里去,她一定是伤心太过了,神思恍惚。” “伤心自然是伤心的,我也明白,”孟氏叹口气道,“可她不该……不该……” “不该什么?”姜暖问。 “唉,孩子,我跟你说了吧!免得他们再来烦你。”孟氏道,“今日我到那府里,宗夫人把众人都支开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屋里。 跟我说想给她儿子冲喜,想让你过去陪着小侯爷,在他旁边叫他名字跟他说话。 我一听就恼了,我们姜家女儿再怎样也是干干净净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能给人冲喜呢! 况且那小侯爷明显凶多吉少,这不是让人守望门寡么?!就算他们家与咱们家是世交,待着你又亲厚,甚至于你父亲晋升也出了力。可也不能把你赔进去啊! 所以我当即就回绝了,回来的路上越想越生气。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不管谁来劝你也不成!” 姜暖却是个心实又热血的,宗家人待她不薄,宗天保又是这样危急。 她心里头很不忍,也并不怪宗夫人会这么想。 “我说随便买个穷人家的丫头也是使得的,这钱咱们家来出,算是回报他们的恩情,”孟氏又添了一把火,“可宗夫人却说,非你不可。因为他家小侯爷就是因为要娶你才跟家里人吵了起来,赌着气骑马出去,这才受了伤。换成旁人,怎么叫也没有的。” 此时姜暖的心里乱极了,她知道孟氏没有骗她。因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宗家人断不会提出让自己冲喜。 宗家的为人,她是知道的。 原来宗天保竟然怀着那样的想头,他应该听父母的话才是,那样就不会出事了。 可现在已经出事了,自己应该见死不救吗? 那万一宗天保真的死了怎么办? 宗伯父他们一家该有多伤心! 他们会怪自己吗? 他们不会的。 可自己会原谅自己吗? 孟氏在旁边静静看着不说话,她知道姜暖此刻正在天人交战。 她知道,如果自己应下了这件事,姜暖倒不一定不答应,但心里一定有怨言,宗家人也难免觉得自己身为继母有些枉顾继女的死活。 倒不如这样以退为进,让姜暖自己往坑里跳。 只要她答应了,宗家就会欠姜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而宗天保多半是不中用了,姜暖注定要守寡。 可那又如何?本来也打算让她做妾的,这倒比做妾更划算了。 有了这层关系,他们就和宗家成了儿女亲家,丈夫的仕途,自然会变得更平坦顺畅。 “阿暖,你不要再想了,快回屋去歇着吧!这几天也别出门了,省得有人找麻烦。便是宗家人来找你,我也只说你病了不见人,一准儿把她们赶出去。”孟氏无比体贴地说道,“比起别的,你自己这一辈子才是最要紧的,你父亲和我都想你平安顺遂。至于宗家,绝交也就绝交了,自当从来也不认识。” 110章 正中下怀 姜暖看着躺在那里的宗天保,面如白纸,气若游丝,两腮塌陷着,全身都罩着一层死气。 “好孩子,伯父伯母知道对不起你,你们家大仁大义,这份情义,我们这辈子还不清来世也要还的。”宗夫人握着姜暖的手感激地说。 不出孟氏所料,姜暖在考虑了一夜后,最终还是应下了冲喜的事。 此举正中姜印之的下怀,很是夸奖了一番姜暖。 还私下同孟氏商议道:“此番与宗家定了亲,便是小侯爷不幸亡故了,她也须得守一辈子,万不可再另嫁。她若愿意留在那府里侍奉二位长辈也是好的,若不愿意,也可去庙里清修。” 孟氏其实有更好的打算,只是如今不便说出口,只是含糊答应。 她其实想的是,如果宗天保真的一命呜呼了,那么姜暖最好的归宿便是殉葬。 如此一来,即可避免以后姜暖因为年纪太轻守不住而出了丑,更能让宗家对姜家感恩戴德。 别的不说,最起码还能让姜印之往上升个两级,更能帮自己的女儿姜晴选一个好婆家。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比她嫁到洪家去更有利。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姜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宗天保,一时并没有上前。 她只觉得躺在那里的人陌生极了,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活泼跳脱,意气风发的少年。 “阿暖,你过去跟他说说话吧。”宗夫人轻轻扯了扯姜暖的衣袖,说,“多叫叫他的名字,能不能醒过来就靠你了。” 姜暖应下了这件事,宗家便迫不及待地定了亲,然后就将姜暖请了过来。 所以说是冲洗,可也不能太仓促,总要有几天准备的时间。 因此暂且把亲定下,让姜暖住过来,方便照顾宗天保。 姜暖的手心沁了汗,她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宗夫人怕她难为情,于是便示意众人都退出去。又将房门关上,只留他们两个人在屋里。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姜暖看着宗天保,心里很不好受,“他们让我和你多说话,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想让你快点儿好起来。当然了,好了之后,你的性子也要改一改,不要总是调皮捣蛋了。” 这些天宗天保一直高烧不退,嘴唇上起了一层硬硬的皮。 姜暖便找来温水,沾湿了手帕轻轻给他擦拭。 “你不要再睡了,宗伯父宗伯母这些天都已经快支撑不住了,这么好的家你怎么忍心呢?外头的花儿开的那么好,还有人约了我一起赏花,可惜我又不能赴约了。”姜暖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照顾着宗天保。 起初还很害羞,但宗天保实在太可怜了,只比死人多口气,姜暖怜悯之情胜过了羞怯,更体味到了在生死面前,很多事都不值一提。 “还记得第一次你到姨母家去,管我要枣子吃,我不给你,你就自己爬上了树,结果把衣服弄撕了,害得我挨了一顿训。”姜暖想起她和宗天保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日光暖暖的,透过窗纸照进来,宗天保额头滚烫,双手却冰得吓人。 姜暖于是又帮他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慢慢地说话。 直到她都说得口干舌燥了,宗天保还是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姜暖无奈地摇摇头,她知道宗家之所以让自己冲喜,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多半不会有什么用。 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尽全力。 自己之所以应下这件事,也是为求心安,至于把握,却是半分也无。 在东边的客室里,宗家夫妇正殷勤地款待着姜印之和孟氏。 “说来惭愧,这件事的确是强人所难。”宗侯爷面带愧色,“贵府高义实在令人汗颜,大恩不言谢,感谢的话我们就不说了。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但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宗夫人也说:“你们二位放心,从今之后我们必定拿姜暖当亲生的来疼,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姜印之和孟氏这两个人都不是草包,此刻更是一句小家子气的话也不说。 姜印之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天保能好起来,其他的都不值一提。况且一码归一码,侯爷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便思谋着在别处帮我们。只要你们待阿暖好,我这个当父亲的就别无他求了。” 孟氏也说:“侯爷和夫人别怪罪,那天夫人头次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回绝了。当时必然伤了夫人的心,我只顾着自己的孩子,却没体谅你们的心情。 天可怜见,阿暖这孩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听说了这件事,便不顾我们反对执意要过来。 她那样坚决,我们也不好在说什么。毕竟这是为了救命,都是为人父母的,哪能不明白呢?” 他们越是如此,宗家夫妇便越是看重他们。 虽然他们说不要回报,可聪家夫妇又岂会白欠人情?回报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过了两三天,岑云初请徐春君到自家来做客,她们也都知道了姜暖给宗天保冲喜的事。 不光他们知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可谁又能管得了那么多呢。 “我听说那小侯爷伤得颇重,京城的大夫们都说凶多吉少。”岑云初摇头道,“咱们的女张飞这回怕是又叫她那位好继母给套住了。他们孟家的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最擅长扮好人下黑手了。” “阿暖心实性子直,这事情叫她遇到了,再让人拿几句话一哄,想不上套都难。”徐春君当然了解姜暖,更知道孟氏是个有手段的。 她们一直担心姜暖会被她的继母算计,如今看来,躲了初一,还是躲不过十五。 “但愿那小侯爷福大命大,免得咱们阿暖凄苦一辈子。”岑云初道,“事已至此,咱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徐春君没再说什么,只是轻叹了一声。 她倒是想找姜暖嘱咐几句,可姜暖如今在宗府,她根本见不着。 111章 初日照檐宇,晨风惹花香,庭院早早被打扫干净,井然有序,可惜气氛压抑。 宗玉缃起来洗漱过了来母亲这边来问安。 宗侯爷因部里有要紧事,早早上朝去了,如今家里的事都由宗玉缃主持。 “大小姐,你好歹劝劝夫人,再不吃,饭又要凉了。”宗夫人身边的大丫环面带愁容地对宗玉缃说,“夫人这几天加在一起也没吃两顿饭,身子遭不住啊!” 宗玉缃作为家中长女,自打弟弟出了事后,她便一直在娘家住着。 二小姐宗玉维成亲还不满一个月,不好在娘家住太久。 宗玉缃便叫她回婆家住着,只是每天过来探视一次。 “把这个撤下去吧!我叫人用雪莲炖了粳米粥,连冰糖都不放的。一会儿做好了端上来,我陪着夫人用些。”宗玉缃知道母亲没胃口,可人是铁饭是钢。弟弟还没醒过来,不能再让母亲垮了。 丫鬟答应着退了下去。 宗夫人坐在妆台前,丫鬟正为她梳头。 “把梳子给我吧!”宗玉缃从丫鬟手里接过木梳,亲自为母亲绾发。 以前宗夫人几乎没有白发,如今却已经半白了。 宗玉缃心里头难过,却还要哄母亲开心:“我今早还没起床就听见有喜鹊叫,这鸟儿最有灵性的。” 宗夫人夜里睡得不好,一颗心都悬在儿子身上,又不好说出来,只说:“把阿暖叫过来一起吃饭吧!” 宗玉缃于是叫自己的丫头:“跟我去看看阿暖。” 姜暖来了有七八天了,一直就在宗天保身边照顾着。 宗家人原本就很喜欢她,如今更是感激加疼惜。 宗玉缃走到姜暖身边,牵住她的手说:“同我过去,到母亲那边一起吃饭。有你陪着她,总是能吃下去一些。” 姜暖刚刚给宗天保擦拭过手脸,又小心地替他盖好被子。 宗天保是后脑受伤,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每隔一两天就要重新换过。 一开始是大夫上手,后来就都由姜暖来做了。 “大姐姐,天保昨夜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再发烧了。”姜暖更有力的回握了一下宗玉缃的手,她的手暖暖的,透着力量,“天保一定没事的,他都已经不烧了,一定会慢慢醒过来的。” “真是辛苦你了阿暖,如果不是你在这里,天保怕是撑不到现在。”宗玉缃知道,宗天保即便没有醒来,也必然还是残留着些许知觉的。 姜暖每天在身边照顾他,陪他说话,才让他一直撑着。 姜暖和宗玉缃说着话来到宗夫人房里,说句实在话,如今的宗夫人比宗天保更憔悴。 原本富态光洁的面容像苍老了十几二十岁,眼下的青痕有一指宽,眼睛里的光也黯淡了,如同即将燃尽的两盏油灯。 她把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剩下每天诵经念佛,祈求神灵能保佑儿子平安。 “阿暖来了,好孩子,快过来。”如今宗夫人只有在见到姜暖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微笑。 这些天姜暖所做的一切她宗夫人都看在眼里,她对宗天保是那么周到细致,就像照顾小婴儿。 宗夫人这一生,从没有像如今这样悔不当初。 如果当初答应了儿子,不考虑其他,只遵循儿子愿意这一条,那么如今的宗天保必然还好好的。 “伯母,你怎么不好好吃饭?”姜暖亲自把匙箸递到宗夫人手上,“天保醒来看到您瘦了,必然会担心的。” 听她这么说,宗夫人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她的儿子还能醒过来吗? 窗外春光明媚,桃花盛放,引得蜂围蝶绕。 却更衬得他们一家愁云惨雾,驱散不开。 雪莲粥飘着特有的清香,火候刚刚好。 宗夫人吃了一口却觉得稠,又叫丫鬟拿了热水来,调得更稀了些。 不过总算把一碗粥都喝了下去。 吃过饭,宫里的御医也来请脉了。 皇上知道了宗天保的事,特意命御医每日前来诊治。 宗玉缃忙起身去迎接,姜暖也跟着她一同前去。 宗玉缃不让母亲过去,怕有什么不好,母亲受不了。 这边,御医仔细给宗天保请脉。 屋子里安静得呼吸声可闻,生怕打扰到大夫。 过了片刻,御医的手从宗天保的手腕上移开了。 “轩御医,咱们到外间说话。”宗玉缃看了一眼弟弟,尽管姜暖每天都喂他些参汤、银耳汤,可他还是瘦得脱了相。 御医面上的神情阴晴难辨,宗玉维的心七上八下。 “大小姐,小侯爷如今的病情还是不见明显好转。”御医说起来也是一脸的为难,“虽然不像前些日子发烧得那么厉害了,可脉象……” “轩御医有话尽管直说。”宗玉缃心里头直打鼓,面上却依旧保持沉稳。 “实不相瞒,小侯爷的脉象似乎越来越弱了。”御医垂首道,“实则他能撑到如今,已经十分难得。可是现在,这药喝下去如石沉大海,竟起不到什么作用,这是在下最担心的。” “可还有别的办法吗?”宗玉缃当然不甘心,他弟弟今年才十七岁,太年轻了。 “在下医术有限,只能治到这个地步。”御医道,“或者别的大夫有更高明的治法。否则别的不说,只是这么熬心血,怕是也支撑不了太久。” 宗玉缃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了。 能找的大夫,他们家都已经寻了个遍,但每个人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如今连太医院的太医令都如此说,可见多半是无力回天了。 送走了御医,宗玉缃再也支撑不住,扶着桌子瘫坐下来。 “大姐姐,你不要听那御医的话,”姜暖说道,“天保一定没事的。” 宗玉缃当然知道姜暖是好心,可总不能太过于自欺欺人。 “叫管家过来了吧!”宗玉缃知道,有些东西得着手准备了,要不到时候来不及。 “阿暖,你先不要告诉老爷和夫人,他们如今听不得这些。”宗玉缃叮嘱姜暖,“你和天保只是定亲,若是……若是他醒不过来,这门亲事我们会退掉,不会继续耽误你的。” 112章 噩耗 没过几天,装殓宗天保的东西大半已经准备妥当了,只差一口棺木还没上完漆。 宗侯爷撑不住病倒了,告了假卧床休息。宗夫人则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一个空空的躯壳。 姜暖却还是丝毫也不懈怠,每日给宗天保按揉四肢,一天数次喂他喝汤。 甚至抛开了最初的拘谨羞怯,总是跟他说话。 可即便是这样,宗天保的呼吸却还是越来越弱了。 这天姜暖又过来陪宗夫人用饭,看窗外庭院里的那树桃花开得正艳。 “伯母,我一会儿能折一枝桃花放到天保屋里去吗?”姜暖看着桃花开得灼灼艳艳,想着若是折一枝插在瓶里,放在屋子里装点也必然好看。 “你看中了哪一支,叫她们折了给你拿过去。”宗夫人道,“天保屋子里有一只影青素胎双耳瓶,专用来插花的。” 那瓶子还是宗天保的奶奶宗太夫人留下的,一只瓷瓶的寿命都能比他儿子的长,老天何其不公啊! “我先陪您吃饭,吃过了饭我自己折就好,我力气大着呢。”姜暖笑起来特别好看,喜庆又温暖。 这些天日夜操劳,姜暖也瘦了许多,可还是精神奕奕,还是那么爱笑。 面对她的笑容,宗夫人心里不禁又生出了几丝希望。 只是这希望轻飘得如同晨雾,禁不得一丝风吹日晒。 宗玉缃也病了,她本身就有些气血不调,如今又累又煎熬,恰赶上行经,竟有些下红不止。 大夫特意叮嘱要起床静养几日,否则必有后患。 宗玉维的太婆婆也病重,她不能每日都来,就算来了,也待不长,半日就要回去。 宗家人无一不愁苦满面,仿佛日子没了一点儿盼头。 只有姜暖,她比谁都撑得住,比谁都坚信宗天保会好起来。 吃过了饭,姜暖折了一大枝桃花,用影青瓶子盛了水把花枝插进去。 下人们也都沉着脸,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姜暖知道,几乎所有人都要放弃了,可她不! 她一定要让宗天保醒过来。 她从小就是个牛脾气,只要是自己认准了的事就必定要坚持到底。 “就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吧!”姜暖对侍女道,“把窗子打开,天气这么好。” 窗外的天气好得一塌糊涂,无论谁只要看一眼,就舍不得辜负。 “大夫说最好不要开窗,”侍女道,“怕少爷伤了风。” 宗天保头受了伤,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些天窗子一直都关的严丝合缝,就是怕漏进风来。 “这么好的天气不怕,这屋子里快被药味浸透了,”姜暖皱了皱眉说,“你们少爷爱玩儿,才不喜欢药味。春天的风能吹醒花花草草,也能吹醒他。” 姜暖小时候生了病,外婆就把她放到院子里的大梨树下,吹着风看着云,就会好很多。 宗天保那么淘气,肯定不喜欢在屋子里憋着。 “这……这怕不成,待奴婢去问问夫人和大小姐的意思吧?”丫鬟担心惹祸。 “你去吧!”姜暖明白她们的顾虑,“就说是我的主意。” 丫鬟去了,宗夫人想了想说:“听她的吧!” 已经到这地步了,不是人力所能强求的了。 窗户打开了,阳光和暖风还有花香一起涌进了房里。 姜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小声对宗天保说:“臭小子,别睡啦!你快些醒过来,陪我去湖边赏春景。再不醒,我可就不理你回家去了!” 宗天保一动不动,可姜暖就是觉得他能听见。 “你知道吗?桑妈妈生我的气了,她说不让我嫁给你,”姜暖闷闷地说,“我不听她的话,她哭着骂我,说我往火坑里跳。你醒来的话,第一件事就是陪我去见她。她一定就高兴了,不会再生气啦!” 两只小小的粉蝶蹁跹着飞进屋里来,绕着那桃枝飞。 姜暖眯起眼睛,轻声哼起小时候听过的一支小曲儿来。 就在这天夜里,宗天保还是没了呼吸。 宗家哀嚎一片,全府缟素。 侯爷和夫人悲不自胜,连应酬客人都做不到。宗玉缃勉力支持着,好在还有丈夫和婆家人帮忙。 姜暖死死护着宗天保的身体,不许人把他抬走。 “你们再等等吧!”姜暖哀求道,“说不定到天亮他就醒过来了!” 众人都说她是心疼疯了,试想谁愿意自己的未婚夫死去呢? 最后还是宗家两位小姐哭着拉开了姜暖。 “阿暖,事已至此,早些让他安息吧!你这么舍不得他,他怎么能心安呢?”宗玉缃抱着姜暖哭道。 “不是的,大姐姐,他晚饭的时候还喝了汤,他的手指头还微微动了动呢!”姜暖哭道,“他应该是快要醒过来了。” “阿暖,大夫都说了,那是回光返照。”宗玉维也哭成了泪人。 姜暖不是多依恋宗天保,说实在话,她对他没有什么男女间的情愫。 只是惋惜他太年轻,只单纯想要他好起来,活下去。 她自己经历过亲人离世的痛彻心扉,所以不想宗家人也经历。 尤其是这么多天,她亲自照顾宗天保,眼睁睁看着他消瘦得不成人形,那种滋味,已经不能用一两句话说得清楚。 灵堂已经搭好,宗天保被安放进棺材里。 因为他年纪轻,属夭折,故而不能入祖坟,停灵三日后就要到郊外安葬了。 姜家人往日隔三差五就来探望,如今听闻宗天保殁了,自然都赶了来。 姜印之忙前忙后帮着料理,孟氏则到内宅去陪着宗夫人。 就连姜晴,都红着眼睛在姜暖身边照顾安慰她,十足的姐妹情深。 前来吊唁的无不夸赞,都说姜家仁义。 实则在来之前,姜印之夫妇就已经商议好了。 等宗天保丧事完毕,先把姜暖接回去休息,实则是要害死她,伪装成自尽的样子,对外只说姜暖不愿独活,料理完自己的事情后追随未婚夫而去。 再向宗家提出将二人合葬,宗家没有不答应的。 如此一来,既坐实了两家姻亲的关系,又让宗家更觉得亏欠姜家,同时更让人觉得姜家训女有方,实在是一箭三雕。 113章 托梦 夜半,初月如弓。 宗府内守灵人昏昏欲睡,白帐幔随风飘拂。 棺椁前头的长明灯灯芯捻得颇长,灯焰微微跳跃。诵经声伴着法器声,慈悲加持,仿佛真的能将亡灵引渡升天。 姜暖猛地坐起身,双手捂住胸口,额头上冷汗涔涔。 铃铛警觉,忙从外间进来,将蜡烛点着。 “小姐,可是做梦了么?”铃铛挂起一边床帐小声询问。 姜暖转过脸看她,兀自大口喘着气,她的脸色不大好看,惨白的。 “小姐莫怕,”铃铛拿绢子给姜暖拭汗,“可要喝口温水吗?” 姜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帮我穿戴整齐了,我要出去。” 铃铛看看外面黑沉沉的天,安抚姜暖道:“大半夜的,姑娘要到哪儿去呢?还是定定神,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吧。” “不成,”姜暖摇头说,“我刚才梦见天保了,他让我快些去救他。” “姑娘果然是做了梦,小侯爷去了,大伙儿都伤心。姑娘这些日子一直照顾他,心里自然放不下。做这样的梦也是情理之中。”铃铛轻声细语,她的稳重,就连徐春君都自愧不如。 “不是的,那个梦太真切了。”姜暖根本听不进铃铛的话,梦里的宗天保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拉着姜暖的手,一再叮嘱她快些来救自己。 “姑娘,你听我说,小侯爷如今已经停灵了,请了高僧做法事,你怎么去救他?”如今姜暖身边只有铃铛一个人,她当然要加倍小心在意地护着自家小姐,“您刚从梦里醒过来,难免心神不定。可想一想,小侯爷终究是已经去了,这才是真的。” 铃铛说着,转身倒了一杯温水端过来给姜暖。 姜暖双手捧了杯子,却一口也喝不下去,那个梦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姜暖咬紧了下唇,狠狠闭了闭眼睛,把心一横。 “不成,我必须得去看看,否则一辈子都不安心。”姜暖把杯子递还给铃铛,里头的水泼洒出来,洇湿了两人的袖子。“姑娘要怎么看?那棺材如今已经盖上了。”铃铛扯住姜暖,不让她出去。 “虽然已经盖上了,可毕竟还没有钉上呢!我挪开棺盖看看,若他并没有苏醒过来,那也只好算了。”姜暖道。 “姑娘,姑娘!千万不可!你这样冒冒然闯了去,宗家人必定会怪罪。谁家愿意停灵的时候还开棺?况且那棺材盖沉重无比,两个成年男子都挪不开,何况你我。”铃铛知道小侯爷的棺木是千年铁力木做的,足足有八寸厚,沉重无比。 铃铛有生以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可姜暖却铁了心,无论如何也要过去。 “姑娘!”铃铛实在没了办法,干脆跪在了房门口,哭着劝道,“奴婢不让您去,自然是有私心的。那小侯爷没了,宗家固然是没了传宗接代的人,可姑娘这辈子也因此没了指望。可不管怎么样,您对宗家而言是功臣,到什么时候他们也得善待您。可如果这么一闹,宗家必然不高兴。小姐因此失了宗家的欢心,实在是得不偿失。” “铃铛,什么功劳不功劳,欢心不欢心,我根本就不在乎。”姜暖扯了扯嘴角,“如果我做的这个梦是真的,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只是我一厢情愿,胡思乱想,那么被责怪也是应当。你不要再拦着我了,你也拦不住我。” 见她如此,铃铛只能擦擦眼泪站起身来,说道:“小姐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么不管是刀山火海,奴婢都陪着你。” 主仆二人来到灵堂,守夜的人十分意外,管事的走上前来问姜暖:“姜姑娘,这大半夜的,您到这里来做什么?” “王管事,你能不能带人把天保的棺材盖移开让我看看?”姜暖说道。 “哎呦,老天爷,这可不成!”管事的一听,腿都吓软了,“姜姑娘,您的心情小人知道,可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也不能打搅了亡灵的安宁,这可是大忌讳呀!” “我梦见天保了,他让我来救他。”姜暖道,“你若拿不定主意,可以禀报侯爷和夫人,就说我执意要如此做。” “姜姑娘!姑奶奶!求求你,千万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这黑更半夜的,怎好去惊动侯爷和夫人呢!”管事的就差给姜暖跪下了。 姜暖虽不是宗家人,可是确实对于宗家有大恩的。这一点他心里清楚,所以尽管姜暖提出的要求很过分,他也没有说出不尊敬的话来。 “今天若是不打开棺盖,我就在这里自我了断。”姜暖知道,以她一己之力怕是很难如愿,所以只好以死相胁。 她出来的时候随身带了把匕首,这把匕首是她外祖父传下来的,朴实无华却锋利无比。 管事的见她一脸决绝地将匕首横在自己的脖颈上,一道殷红的血线立刻蜿蜒而下,便知道姜暖不是在闹着玩儿。 于是连忙安抚道:“姑娘千万别莽撞,您等等,我这就去禀告。” 就算姜暖以死相逼,他也不能自作主张打开宗天保的棺材。 可如果姜暖真的自尽了,那不但他没法交代,宗家也没法交代。所以两相权衡之下,也顾不得打扰不打扰了,还是得去禀报侯爷和夫人,让他们拿主意。 其实宗侯爷和夫人又何尝能成寐? 只是伤心过度了,连眼泪都哭干了,只能在黑暗里默默煎熬。 听管事的如此说,夫妇二人便都起了身,赶到停灵的地方来。 宗家的姐妹俩这几天也都住在府里住着,听说了也都忙忙赶了过来。 “阿暖,快把刀放下来!有什么话慢慢说。”等宗夫人他们赶到的时候,姜暖的素色衣襟都叫血给染红了。 “伯父,伯母,我刚才梦见天保让我来救他。他一定是苏醒过来了,你们快把棺材打开,让他透透气。”姜暖说着匕首又往深刺了一分。 她如果不这样做,宗家人还会迟疑。 “好孩子,我们听你的,你千万别再冲动了。”宗侯爷生怕姜暖出什么差错,所以当即立断答应了她。 114章 复生 诵经声停了。 原本瞌睡的守夜人此时也睡意全无。 甚至连吹拂的夜风也停了,长明灯的灯焰直直向上燃着,那痕月影被云遮住,漫天的星子却更亮了。 八个家丁分列两侧,一起将沉重的棺盖抬起。 有人擎了蜡烛照进棺内,宗侯爷、夫人,以及姜暖和两位小姐都探头望进去。 宗天保仰面躺在里边,双目紧闭。 “手!”宗玉缃最先喊出来,“天保的手动过!” 装殓的时候她就在跟前,宗天保的双手应该是交叠放在胸前的,可这会儿已然平伸到了身体两侧。 不过宗侯爷却并没有激动,因为他知道人死后身体僵直,关节有可能会打开。 这也不代表儿子苏醒了。 这时,姜暖已经将手伸了进去,握住了宗天保的手。 “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见天保的手刚刚动了一下。”宗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了,她多希望姜暖的梦是真的,可理智又告诉她,最好不要当真,否则会更痛苦。 一旁的宗玉缃搀扶住母亲,其实她自己也摇摇欲坠。 宗玉维死死咬住嘴唇,甚至咬出了血,弟弟刚出事的时候,她都没有紧张到这地步。 “天保,我来救你了。你醒醒啊!”姜暖使劲儿握了握宗天保的手,刚刚她也觉得宗天保的手动了一下,可又怕那只是错觉。 宗天保的手是那么凉,一动也不动。 姜暖于是又轻声呼唤他,一遍又一遍。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仿佛凝住了。 棺椁里面色消瘦惨白的少年微微睁开了眼,就好似漆黑夜幕撕开了一道天光。 他看着姜暖,嘴唇微微地动着,尽管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可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阿暖”。 “老天开眼了!菩萨保佑!列祖列宗保佑!我天保……我天保活过来了!”宗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南天拼命磕头。 在场的下人们见夫人如此,也都纷纷跪倒,跟着磕头。 宗家姐妹紧紧相拥着喜极而泣,她们做梦也不敢想弟弟竟然活过来了!是真的活过来了! “快!快去宫里请御医!”宗侯爷虽然也激动狂喜,可毕竟是当家人,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稳。 管家带着府里头几个最谨慎的下人,小心翼翼地把宗天保从棺材里抬了出来,缓缓走着送回了房间里。 自始至终,宗天保都没有松开姜暖的手,他的眼睛始终只看着姜暖的脸。 像看着最珍贵的宝物。 宗家人像护命一样护着宗天保,几个女眷更是边笑边流泪,丝毫顾不得仪态。 等两位御医来到,一见宗家的情形,简直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不是谁都能死而复生的。 两位御医谨慎地诊过脉之后,向宗家人道喜:“小侯爷如今的脉象虽弱,却平安。只要细心调养,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过来。至于头上的伤,目前还不能下定论,但多半没有大碍。” 宗家人听如此说,心里头石头更是落了地。 宗夫人道:“阿暖也受了伤,烦请两位太医看看要不要紧。” 姜暖伤口的血已经止住,铃铛给她清理包扎过了。但宗夫人还有些不放心,非要太医给看看。 太医于是开了一副外用的药,止血生肌,只需涂抹在伤处即可。 等送走了御医,宗侯爷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姜暖跟前,对她深深一揖,说道:“好孩子,你不但救了天保,更救了整个宗家,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姜暖早吓得躲到一边去了,忙说道:“伯父千万不要这样,您怎么能对着我行礼呢?这不是折我的寿嘛!天保没事,就是最大的喜事,是他给我托的梦,你们不用谢我。” 宗夫人哭着搂了姜暖在怀里说:“就得谢你,怎么能不谢你呢?从今往后,我必要把你当亲生的女儿来疼。怎么感激你都不为过!” 宗家人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姜暖,如果今天她不坚持开棺的话,宗天保一样没命。 再说宗天保,他虽然苏醒过来,但也实在是很虚弱。 勉强能睁开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马上摔下来之后,昏迷了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每日仅喝些汤水。身上的肉都瘦干了,哪还有力气说话? 御医叮嘱过了,头三天只能喝汤,然后可进稀粥,半个月后方可稍稍用些糕饼,至于肉食,那是万万碰不得的。 而且也不建议用药,因为他身体实在太虚弱,根本经不住。 宗夫人早叫厨房熬了米汤,把米粒都滤去,怕呛着他。 “阿暖,还是你来喂他吧!”宗玉缃抿嘴笑道,“你不要离了他眼前,不然他会着急的。” 宗玉缃不是在说笑,宗天保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珠能动,却紧紧地盯着姜暖身上。姜暖到哪里,他的视线必定跟到哪里。 这当然是不合礼数的,可他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又怎么能再计较这些? 姜暖小心翼翼地给宗天保喂了半碗米汤,看看天色已经泛白了,就对宗家夫妇道:“伯父伯母,你们快去歇歇吧。等天亮了,亲戚们知道了喜讯,必然要过来道贺,你们还要待客的。” “阿暖说的有理,这么大的喜事,必然有不少人来登门。”宗夫人真是越看姜暖越顺眼,“好孩子,你也累得很了。一会儿叫她们抬个软榻进来,你就靠着歇一歇吧!” 如果让姜暖回去休息,只怕她儿子受不了,他的宝贝儿子可不能再有任何差错了。 回到自己房中,宗夫人问侯爷:“老爷,我不是在做梦吧?天保真的活过来了,是吗?” “不是做梦,是真的。”侯爷扶着夫人坐下说道,“真是虚惊一场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天保的伤养好了,咱们就热热闹闹地给两个孩子把亲事定了吧!”宗夫人道,“别的一概不论,单是阿暖肯为天保冲喜,又执意开棺,这便是滔天的恩情了,咱们可不能忘本。” “夫人说的是,”侯爷点头,“这孩子赤诚良善,有她外祖的遗风。” 115章 一人得道 姜印之喜出望外! 这简直比他当年中了两榜进士还要高兴! 若不是他这么多年练就的春秋功夫,只怕在衙门里就得手舞足蹈起来! 这简直如同抓鸡得凤凰,翻了倍地赚啊! 他原本对先前的岳丈家没什么感激之情,如今因着姜暖的缘故倒也觉得这门亲事还算有所得。 他这个女儿虽蠢笨执拗了些,但妙在这次执拗用对了地方。 换一个精明的,可未必敢大半夜的去掀棺材。 宗侯爷昨日就当面交待:绝不会辜负姜暖,更不会亏待姜家。 所以这门亲事是坐稳了,只是一来二人年纪都还有些小,况且宗天保大病初愈,很该好好调理修养些时日,因此婚期定在后年年初。 虽则只是定了亲,可他们家却明显已经今非昔比。 衙门里的同僚纷纷恭喜,有几个原来看不起他的,如今也都客气了许多。 “虽然侯府里什么都不缺,可咱们家也不能亏了礼数,我一个男人,不好走动太勤,你和阿晴却是应该常去的,毕竟已然是姻亲了,多往来才亲热。”姜印之换上家常的衣裳,神情变得更为舒展。 孟氏穿着团花丝绢偏衿宽衫配着双色裙,手上做着针线,气度安闲柔静,确有大家之风。 听了丈夫的话,微笑回应道:“老爷说的是,阿暖如今留在那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虽则侯府里样样都齐全,可终究还算不得自己家。我会常过去的,亲戚间原不在意钱物多寡,重在情分。” “夫人的话在理,你事事周到,本用不着我操心。”姜印之呵呵笑道。 孟氏这个贤内助,算是老天给他最好的帮衬了。 他最看中孟氏的地方就是她有本事却从不逞能,永远都是温温柔柔、和和顺顺的。 不一会儿,丫鬟把厨房准备好的酒菜都端了上来。 孟氏放下针线,亲手给丈夫斟了杯酒,说道:“老爷在外累了一天了,就先不要为家里的事操心了。这酒是侯府送来的,老爷喝两杯解解乏。我和阿晴、晖儿另有别的饭,过会儿再吃。” 孟氏对姜印之照顾得无微不至,也能在仕途上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奔走谋求都不在话下。 说实在话,姜印之对她是五分爱三分敬,还有两分畏惧。 当然了,这两分畏惧,姜印之从未宣之于口,只是压在心底。 孟氏看看天色,估计儿子姜晖快从学堂回来了,于是便起身吩咐丫鬟伺候着老爷吃饭,她则往前头来迎接儿子。 留下的丫鬟一大一小,大丫鬟叫水杏,小丫头叫五儿。 这么多年,孟氏身边只有两个大丫环,水杏和辛夷。 姜印之没纳妾,辛夷便成了通房丫头。 其实姜印之更喜欢水杏多些,不过这种事还得是女主人做主。 如今的姜印之正春风得意,胆子也不禁大了起来,支走了五儿,单叫水杏一个人伺候。 孟氏走出院子,顶头遇见姜晴。 姜二小姐忙站住了,叫了声“母亲”。 “明日随我去趟侯府,给你姐姐准备些东西带上。”孟氏对女儿说。 “别的姐姐未必喜欢,我叫桑妈妈给她烙些煎饼带过去吧。”姜晴笑道。 “那就索性让桑妈妈多做些吧!侯爷他们也在登州住过不少年,想必也不介意尝尝。”孟氏也笑了。 韦玉跟着姜晖从学堂回来,姜晖去吃饭,他忙换了衣裳,到后院来寻桑妈妈。 他每日陪着少爷读书,穿的不能太寒酸,不过每次回来,他都换上下人的粗布衫,到后院帮桑妈妈做活儿。 孟氏并没有特意指派桑妈妈做什么,只是她勤快惯了,闲不住。 这不,她早晨叫坠子去西市买了马兰头和嫩荠菜,择洗干净了煮粥包馄饨。 “桑妈妈,你前些天不是说头疼?我今日路过膏药铺子,给你赎了一贴管头疼的膏药,就贴在大椎穴上,晚间睡前让坠子姐姐帮你贴上吧!”韦玉把膏药放在凳子上说。 人们管卖膏药都叫“赎”,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传下来的。 “傻孩子,你有几个钱,别动不动的就给我买东西。”桑妈妈心疼地说,“我瞧着你必然是把午饭钱给省下来,才攒出来的。你现在正长身体,正该多吃,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 韦玉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桑妈妈一见他,爱怜之情便油然而生。 这孩子长得体面,头脑又聪明,只可惜命不好,出身太低微了些。 依桑妈妈看来,他很该跟姜晖调换一下。姜晖的长相随了他母亲,平平常常,偏偏又没有他娘的体度,越发显得不出众。 “您弄了这么多菜,可是明天要去看大小姐吗?”韦玉心里头惦记着姜暖,可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太多。 他当然知道姜暖不介意,桑妈妈也不介意。但是难保不会有有心之人因此生出口舌。 “你觉得夫人能让我过去吗?”桑妈妈冷笑一声,“只要吃的能过去就成了。告诉你吧,我这些天头早就不疼了。先前头疼,是担心咱们大小姐。如今坏事变成了好事,我还有什么可头疼的了?我笑还笑不过来呢!” “妈妈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坠子打那边走过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笑着说,“何止是头不疼了,这几天腰板儿都比以往直了。” “那又怎样?早说了,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跑断肠。”桑妈妈粗手大脚,可包的馄饨却一个个精巧如花朵,“人算不如天算,自古憨瓜长得大。咱们大小姐心善有德,逢凶也自化吉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天桑妈妈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 姜暖答应给宗家冲喜,桑妈妈是一百个不愿意。 所谓的冲喜,十有八九就是守望门寡。 姜暖一朵鲜花才开,桑妈妈怎么忍心她就这样过一辈子? 桑妈妈自己从年轻时就守寡,最知道其中的不易,她自己受过的罪,又怎么能让姜暖也遭受一遍呢? 不过好在老天开眼,竟然让宗家的小侯爷死而复生。他们家大小姐成了侯府的少奶奶,桑妈妈一高兴,身上的病痛全好了。 116章 诉衷情 雕花窗安上了纱屉子,窗外的春景儿像笼了一层薄雾。 姜暖梳着双鬟,她的头发又黑又厚,衬得脸蛋儿白白嫩嫩,精精巧巧。 长睫毛,红嘴唇,像送子庙里的喜娃娃。 齐胸襦裙配着短襟上衫,迎着光能看见雪白细腻的脖颈上有着细细的白色绒毛。就像刚熟的桃子,鲜灵水嫩,从未被人染指。 凤头鞋子微微露出一点点儿,她的脚一点儿也不大,哪怕走路那么急,也只露出一点鞋尖。 宗天保觉得自己以前真是该死,活该从马上掉下来。 姜暖端着一碗粥,小心地用银匙翻动着,好让它变温。 她全神贯注,一门心思让粥凉,却不防一旁的小贼正大餐特餐她的秀色。 宗天保还很虚弱,根本起不来床,但好在神智清醒,口齿也清晰。 “喏,粥凉了,张开嘴。”姜暖照顾他都快一个月了,再羞怯也有限,何况他的确还病着。 “你吃了没有?”宗天保问姜暖,他其实想说咱们两个一起吃,可又没那个胆子。 “喂完了你我就去吃,”姜暖道,“我和伯母一起吃。” 宗天保于是嫉妒起自己的亲娘,可又不能明说。 “我怎么觉得还是有点儿热?”宗天保故意的,“这莲子煮透了没有?我现在可嚼不动。” “小祖宗,你的东西谁敢有一点儿不精心?”姜暖都替厨娘觉得冤枉,“求求你快吃吧,一会儿就太凉了。” 宗天保还想逗姜暖,可又怕她着急,只得乖乖张开嘴。 看着她把粥递过来,白嫩嫩的小手,指甲都粉莹莹的,透着可爱。 宗天保之前对姜暖的喜欢,更多是对她的为人和性情。 他不喜欢太文静的女子,更讨厌那些矫揉造作,娇娇滴滴的大小姐。 就像他不喜欢牡丹和丽菊,只爱那自生自长的野花,开得泼天泼地,自自在在,大大方方。 可如今离得近了,他却总忍不住偷看人家,越看越觉得姜暖好看,好看得让他移不开眼睛,好看得让他心里直痒痒。 有人送来了几盆花,屋里的丫鬟出去接着,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宗天保小声向姜暖说道:“阿暖,我跟你说件事。” 姜暖听他这么叫自己,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垂着眼问道:“吃粥就吃粥嘛,为什么总要说事情?” 宗天保笑嘻嘻的,说道:“我昏迷的时候也能听见你同我说话,可就是无论如何也醒不来,心里头可着急。” “你以后千万不要那么莽撞了,这一次是你们宗家祖上积德,才让你捡了一条命回来。”姜暖想起这事心有余悸,忍不住向他说道,“你都不知道,这些天里伯父,伯母还有两位姐姐受了多大的煎熬。” “我能醒过来,也不光是祖上积德。”宗天保小声嘀咕道。 “那还有什么?你命大么?”姜暖喂了他一口粥说,“好好吃饭,快把身体养好。” “是因为我舍不得你。”宗天保鼓足了勇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你……”姜暖的脸腾地红了,这么露骨的话,她可听不得。 姜暖站起身就要走,却被宗天保一把拉住了手。 “阿暖,你莫要生气,听我说。”宗天保的语气里满是哀求,“有些话我不说出来,只怕就要憋死了。” “你……你快把手放开!”姜暖急得直跺脚,却是不敢高声说话,也不敢用力挣脱。 下人们就在屋外,而宗天保又太过虚弱。 宗天保心里头发酸,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姜暖一直让他拉着手,但后来就不许了。 “你好好听我把话说完,我就放开。”宗天保耍起了赖皮。 不是他有意要欺负姜暖,实在是姜暖的手又软又滑又香,他实在舍不得放开。 “那……那你就长话短说。”姜暖侧过身子,不看宗天保。 宗天保醒过来之后,宗玉缃特地跟姜暖说过,宗天保刚闯过鬼门关,必然会格外的依赖她。 若是他稍微有些逾矩,还请姜暖多担待海涵。 一来二人已经定了亲,二来千万看在他捡回这条命实在不容易的份上,不管怎么样,也得先让他把身体养好。 “我能醒过来,就是因为我听见你总是在叫我的名字。”宗天保说道,“你必然也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坠的马,难道我的真心你都看不出来吗?” “这些事我已然知道了,”姜暖小声说道,“其实我坏毛病可多,你不了解,所以觉得我好,其实我和你未必合适。” 她这么一说,宗天保就急了:“我长到这么大,又不是傻子。再说是人都有缺点,哪有什么好不好,只有合适不合适。我要跟你说三件事,第一,当初我总是戏弄你,那全是我不对。但原因只有一个,我只是想让你留意到我。第二,我对你的心思只有天长地久四个字,我会好好地待你,永远不变心。第三,我若是违背了这誓言,就叫我活不过三十岁。” “快住嘴!这也是乱说的?!”姜暖先还羞怯,听到宗天保的最后一句话,立刻便转过身来制止道,“刚刚才好了,怎么又说这些死呀活的,你还让别人活不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真意切,眼中噙着泪,欲坠未坠,看得宗天保的心都化了。 “好阿暖,以后我若有惹你生气的地方,你万不要往心里去。那必然不是我存心的,你可以打我骂我,只是不要不理我。”宗天保只想对姜暖好,恨不能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她瞧瞧。 “你快别说这些疯疯癫癫的话了,多叫人难为情。”姜暖一边抽回手一边说,“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我只有一个意思。” “你说。”宗天保如听纶音佛语一般,仰起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只管保重你自己,你好了,别人自然就都好了。”姜暖说着去了,把宗天保一个人留在屋里。 小侯爷心里难舍,怎奈自己下不得床去。 “看来不能太早下床。”宗天保盘算道,“我若恢复的差不多了,阿暖必然就回去了。” 117章 美少年 春未老,风细柳斜落花飘。 胡姬酒肆楼上四面窗户全开,浩荡熏风入客怀,更将西域舞姬身上撩人的灵猫香吹拂得到处都是。 一众穿戴华丽的官家子弟正在楼上吃酒寻乐,不时发出笑闹声,轰然哗然,直传到街上来。 一曲舞罢,打赏的金瓜子洒满了台上。 络腮胡的班主带着细腰碧眼的舞姬行礼致谢,坐在主位的公子挑了挑眉毛,班主便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那个最妖艳的舞姬。 舞姬脸上始终挂着笑,比酒还醉人,款款走过去,就坐在那人的腿上,拿起凤头长流壶来斟了一杯酒,双手擎起,送到恩客的唇边。 金瓜子被一粒粒拣尽,又该下支舞上场了。 就在这间歇里,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不紧不慢,不重不轻。不似女子轻盈,也不似男子沉重。 众人初时不甚在意,及至那人上得楼来,却都不禁为之一滞。 好俊俏的少年! 白衣墨发,羽冠玉带,身材清瘦挺拔,面容精雕玉琢。 他的年纪明显不大,未脱的稚气和迫人的英气交杂在一起,糅合出雌雄难辨的妍丽。 他气度安闲,恍如身周无人,可哪怕只是轻撩袍脚,微微侧身,都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这是哪里来的神仙人物?我竟从来没见过,你们可知道么?”崔宝玉顿时觉得怀里的胡姬肥得要死,快把自己的腿压断了。笑得也俗气,仿佛案板上的猪肉,专门称斤论两拿出来卖的。 同他一桌的几个人都纷纷摇头,他们也没见过这少年,更不知他是谁。 那少年已经择了靠窗的一张小桌,同小二要了一壶酒两盘菜,眼睛看着窗外,丝毫不理会楼里的热闹。 崔宝玉的心却早被挑拨起来,不安分地乱跳。 他喜欢美人,并不论男女,比如求而不得的岑云初,还有如今面前的陌生少年。 和他一起玩乐的人自然晓得他的毛病,彼此心照不宣,只是将那舞姬打发走了。 丝竹声又重新奏响,装扮妖冶的胡女翩翩起舞。 但崔宝玉早没了旁的心思,他端起酒杯,离了座位,走到那少年的桌旁。 “这位公子,不介意在下与你交个朋友吧?”崔宝玉弯下腰,摆出一副温良谦恭的样子来。 少年侧过脸,唇上的酒渍闪着薄光,他不说话,只是看了崔宝玉一眼。 崔宝玉只觉得灵魂飞天,一矮身就坐在了少年对面的椅子上。 “不知能否请教兄台的名讳?在下姓崔名宝玉,家父是世袭一等信勇公,我是家中独子。”崔宝玉一向以自己的出身为荣,他这身份,就算是在冠盖如云的京城也算得上显赫了。 谁想对面的少年却置若罔闻,兀自饮酒赏景,根本不同他接言。 如果换成旁人,崔宝玉早就勃然大怒了。可对待这样的美少年,他却还是有耐心的。 “这位小兄弟,不嫌弃的话咱们共饮一杯如何?”崔宝玉向前倾着身子,语气里带着乞求。 少年盯着他的脸,忽然就一笑,犹如昙花乍现,惊艳绝伦。 崔宝玉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全身的骨头都酥了,只恨此地人多,否则说什么也要把他搂进怀里,好好亲热一番。 “不是说喝一杯么?”少年轻飘飘问道。 崔宝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自己的酒杯递过去,和少年的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心就更热了起来,果然,男人就是比女人好上手。 自从谋求岑云初不得,崔宝玉已经上了半年的火了,终日没撩没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今天遇见的这个少年,顿时就让他的心情好了起来。 犹如连天阴雨忽地放晴,怎畅快二字了得! “好兄弟,哥哥还不知你的名字呢,告诉我,也好称呼。”崔宝玉的情形越发难看,他自己却丝毫不觉得肉麻。 “我姓木,你叫我小木就好。”少年嫣然一笑,又侧过脸去看街上的景色,“我不是京城人,来这里只为游玩。” “游玩儿好,游玩儿好,少年人就该爱玩儿爱闹才好。”崔宝玉立刻献起了殷勤,“你怕是不常来,顶好有个向导陪着你,左右我也无事,这些天就同你四处逛逛可好?” 小木似乎有些意外,看他一眼道:“劳驾不起。” 崔宝玉怎肯甘心?忙说道:“我对你一见如故,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也只你,我才乐意相陪,换做第二个,便是他拿金山银山请我,我也还懒得搭理呢!” “崔公子误会了,”小木轻嗽一声道,“我说劳驾不起没有别的意思,我这人天生孤僻,不喜欢人多,自己出门向来连随从也不带的。若您相陪,朋友仆从一大堆,我实在应付不来,所以还是免了。” 小木如此说,把个崔宝玉喜得抓耳挠腮:“我也不喜欢人多,闹哄哄的还怎么赏景?那就只有咱们两个,我陪着你如何?” “崔兄别闹了,”小木笑了笑道,“您是什么身份?怎能只身陪我一个乡下来的?说出去叫岂不低了您的身份。” 崔宝玉听小木叫自己“崔兄”,心肝儿都颤了,连老子娘都顾不得,急急说道:“我的好弟弟!我不陪你还陪那个?!只要你能尽兴,比什么都强。” “我再想想吧!”小木并没有立刻答应,“况且我今日也逛累了,明日再说吧!” “哎,这天还早呢!况且夜里头勾栏瓦肆里才热闹,”崔宝玉不愿就放他走,“哥哥带着你去好玩儿的地方。” 可小木却已经起身下楼去了,他走得好似一阵清风,随手丢给店小二一只银锞子,算是酒钱。 “多谢公子!”小二的道谢声还未落,少年已经飞身上马,一转眼就不见了。 崔宝玉急得直跺脚,忙让自己的随从跟上去,看看那少年落脚在何处。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随从唯唯诺诺地回来说道:“小的无能,没能跟上那小公子。” 崔宝玉气得一脚把他踢到楼下,这样的妙人儿,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118章 着了道 清平河春水脉脉,两岸烟柳繁花,游船往来,似在画中行。 崔宝玉一人呆坐船头,两眼无神,心不在肝上。 从那天到现在,他一直这副呆头鹅的模样,像丢了魂儿似的。 “世子爷,这船上唱曲儿的花娘是新来的,叫他陪你玩玩儿?”跟着崔宝玉的人千方百计哄他开心。 “滚开!”崔宝玉很是烦躁,他哪有心思理会那些庸脂俗粉? 那人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连忙躲开了。 崔宝玉满脑子都是前两天酒楼上遇见的小木,这几天他一直野马似的在外头乱逛,就是希冀着能够再遇见他。 他让那天跟着自己的下人从早到晚地找,只要见到小木,就一定把他带过来。 那几个下人巴不得在主子跟前立功,可鞋底都快磨穿了,也没看到小木的影子。 一只小小的船,毫无声息地靠近,根本没人在意。 这样的小船往往是打渔人家用的,只不过这一只比较新而已。 船上只有一个人在摇桨,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 但看身姿,明显是个少年人。 船虽小,却划得快,眼看着就超过了崔宝玉他们的画船。 划船的少年不经意地回头,恰与崔宝玉打了个对脸儿。 崔宝玉当即哎呀一声,站起身来,那小船上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小木。 他虽然是渔郎打扮,可风采丝毫不减。 立在船头,顾盼生辉,把崔宝玉的三魂七魄都勾了去。 “木贤弟!木贤弟!”崔宝玉大喊大叫,生怕小木看不见他。 “原来是崔兄,兴致还这么高。”小木拱了拱手,看样子不打算多停留。 崔宝玉哪里还肯放他去?一叠声叫着小木的名字说道:“莫走莫走,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小木于是撑住了船,仰着头定定看他。 “你忘了前儿的话了,不是说我给你做向导陪着你玩儿吗?”崔宝玉的话里有掩饰不住的委屈。 小木也不说话,只是往崔宝玉身后的船上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 崔宝玉立刻会意,小木嫌人多不喜欢凑热闹,于是连忙说道:“你把船再靠近些,我下去同你一处。” “这不太好吧?”小木似乎有些为难,“我这船太寒酸了。” “一点儿都不寒酸,就是这样小小的才有趣儿。”崔宝玉说着,已经顺着船上的梯子下来了。 “世子爷,这样不妥吧?这样一来,都没有人伺候你了。”小木似笑非笑地说。 在崔宝玉听来,却像是欲拒还迎。 “要什么人伺候,我又不是没手没脚。”崔宝玉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一门心思只想和小木在一起。 跟着他的人不放心,怎奈崔宝玉此时嫌他们碍眼,斥责道:“都给我滚的远远的!别搅了我木贤弟的兴致!” 随从见小木不过是个单薄少年只身一人,况且这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又能有什么事。 因此便说:“世子爷玩儿累了,尽管往咱们家的铺子里去,自有人伺候您。” “你们回去吧!我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去呢!若是家里人问起来,只说我到家庙里住几日。”崔宝玉不打算跟小木分开,他想要趁热打铁。 小木的话很少,冷冷清清的性子。偏偏他越是如此,崔宝玉就越对他着迷。 船毕竟太小了,崔宝玉在上头坐着不舒服,何况想要进一步也不能,于是便催促小木道:“好兄弟,咱们也在船上看了一路的景儿了,不如上岸去,找个能登高的酒楼,咱们到那上头赏景,岂不快哉?你不喜欢人多,咱们就选个临窗的雅间,安静得很。” “崔兄若信得过,我倒有个好去处。”小木幽幽地望了崔宝玉一眼说,“不过那地方在城外,有些偏僻。” “偏僻好!偏僻好!”崔宝玉一听都要高兴疯了,总觉得小木话里有话,尤其是他刚刚看自己的那一眼,分明就是有戏! “那我们就划着船出城去吧!那地方离河岸不远,到了那儿弃舟登岸,方便得很。”小木难得笑了一下。 小船顺流而东,很快就出了城。 清平河还有分支,小木把船划进一支水汊,两岸古木参天,的确清幽。 大约走出个十几里,小木把船停下,把系船的绳子拴在岸边的树上。 “那地方在山坳里,就得劳烦崔兄走几步了。”小木说完就迈步向前走去。 崔宝玉生怕跟丢了他,连忙紧紧随在后面。 山路难行,况且这地方本没有路,到处都是荒草树木。 崔宝玉为美色所迷,根本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 小木七拐八绕地把他带到山间的一处草庐,虽然有些简陋,但确实很风雅。 草庐里面有桌椅和竹床,桌子上放着茶碗酒杯,都干干净净的。 小木从床底下搬出一坛酒来,又变戏法似地端出几碟下酒菜。 “这里简陋得很,没有什么好招待,还请世子爷见谅。”小木说着给崔宝玉倒了一杯酒。 “木贤弟,你别是狐狸精变的吧?住在这山间,又这么个好模样儿。”崔宝玉又忍不住从心里痒了起来,这里只有他和小穆木两个人,忍不住说些疯话来撩拨。 “走了这么远的路,世子爷想毕口渴了,尝尝我酿的酒味道可还好吗?”小木一边轻轻擦着脸颊上的汗一边说。 他这个样子,崔宝玉哪里还经得住?别说让他喝酒,就是喝砒霜,也不待眨眼的。 喝完一杯,小木又给他倒上一杯,崔宝玉其实哪还顾得上尝酒的滋味,只是一味地说好。 “好贤弟,你快坐过来!咱们俩喝个交杯酒。”崔宝玉说着就去拉扯小木,却只觉得头晕目眩,一下坐在地上。 他自负酒量不错,如何小小的两杯酒就让自己头晕起来? 他使劲晃了晃头,仰起脸去看小木,却见他的脸紧绷着,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崔宝玉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就倒在了地上,小木上去在他腰眼儿上狠狠踢了一脚。 可他依然像死猪一样一动不动。 119章 议亲 徐春君坐在那里,和大房二房的两个姨娘一起剥核桃。 剥好的核桃仁儿都放在一个琉璃罐子里,一会儿拿到厨房去,让他们熬了糖浆做琥珀核桃。 徐琅今日回了娘家,闲话的时候,说起自己想吃琥珀核桃。 徐春君就连忙叫人拿来核桃,赶着做出来给三姑姑吃。 徐琅和秦姨娘如今都还没有显怀,但口味明显都变了。 徐琅才有身孕之前不喜欢吃甜的,如今却每天都要吃甜食。 而秦姨娘每天都要吃几颗酸杏子,否则就要吐。 “剥这么半罐子也就够了,这东西如果做的多了,没几天就会有哈油味儿,不中吃了。”苏姨娘道,“我把这些送到厨房去。” “我和你一同过去,也好有个伴儿。”二房的花姨娘也连忙起身。 屋里只剩下徐琅,徐春君和秦姨娘三个人。 “今日是三老爷请我过来的,说是商量一下你四姐姐的婚事。”徐琅并不瞒着徐春君和秦姨娘,“她比你还大一岁,不好再耽搁了。” 徐春君今年八月就要出阁,徐春素是她的姐姐,自然也该谈婚论嫁了。 若按正常的情形,她的婚事应该安排在徐春君之前。但徐春君的情况特殊,所以也只能灵活处之。 “老爷可说了是哪家?”秦姨娘停了针线问道。 “是住在修贤街杏花巷子的孙家,他们家老爷孙耀轩在船舶司任副提举。”徐琅说道,“为人很是廉政端方,孙家家风清正,且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孩子你姑父和你父亲都见过,很是刻苦用功,虽不是十分的聪明,但也是个可托付的人。” 徐春君知道,这门亲事必定是父亲先选中的,再叫三姑姑过来商议。 “听着就蛮好,”徐春君含笑问道,“那四姐姐和太太可知道了吗?” “多半还不知道呢!不过这两天,肯定也就知道了。”徐琅说。 秦姨娘因为有孕,如厕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地笑道:“姑奶奶、五姑娘,你们两个说话吧。我得去方便一下。” 徐春君忙叫跟着的小丫头扶好了秦姨娘,千万小心脚下。 秦姨娘出去后,徐琅又跟徐春君说:“其实你四姐姐的亲事一点儿也不好选,咱们家如今这样的身份,门第高的看不上咱们。门第低的,又往往目的不纯。” 徐春君知道徐琅说的是实话,他们家虽然现几位叔伯的任职不高,可毕竟有陈家这门得力的姻亲。 并且郑家虽然破落,可好歹顶着个伯爵头衔。 这两点在有些人看来,便是有利可图了。 “况且你四姐姐在三太太身边养得有些歪了,你父亲有意要把她正过来,所以在择亲的时候就格外注重家风。”徐琅叹息道,“得找个能管得住她的,不然以后有戏唱呢。你四姐姐虽然有这样那样不好,可到底是咱们徐家的女儿。我们当长辈的,都盼着她好。况且女子嫁人就是又投了一回胎,找个好婆家,会慢慢感化她的。” “姑姑说的是,”这一点徐春君也赞同,“那孙家如今虽然平常,可只要肯上进,走正路,也不怕没有出头的日子。” “就是这个意思了,”徐琅点头道,“日子总是慢慢熬出来的。” 姑侄俩又说了几句话,秦姨娘就从外头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两位姨娘把做得的琥珀核桃仁拿了回来。 徐琅捏着吃了一个,满意地笑道:“就是这个味道!想了好几天了。” 这天晚饭后,徐三爷便同魏氏说了给徐春素择亲的事。 “那船舶司是个冷衙门,从六品的官职也有些低了。”魏氏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从六品怎么了?我如今不也才是个七品么?!”徐三爷反问道,“若做官只想着发财,那就危险了。择亲首先看人品,那些身外之物都是虚名,是靠不住的。” “五丫头是庶出,尚且嫁了伯爵府。”魏氏委屈地说道,“咱们徐家这辈儿,嫡出的姑娘就两个,况且咱们如今已经回了京城,四丫头又不麻不瞎,怎么着也能嫁个五品官。” “你倒想得美!”徐三爷忍不住朝她泼冷水,“咱们家现在回到了京城又怎么样?我们兄弟三个在官场上已经没什么作为,小一辈儿的又不明朗。岂是你想嫁五品官就能嫁的吗?” “自古都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那五品官也不是高不可攀,怎么就嫁不得了?!”魏氏的火儿也上来了,“别的不说,三姑奶奶但凡肯帮一把,怕还不能给四丫头寻一门好亲事?!” 她就是觉得委屈,凭什么她的女儿不能高嫁? 她的大儿子已然残废了,还不在女儿身上给她补偿。这怎么能让她心里没有怨气? “说你糊涂你就是糊涂。现在她父母俱在,做什么让她三姑姑给她择亲?!”徐三爷道,“春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能不疼她?只是她那样的性子,必须得养得稳重些才好。若是高嫁了,必然轻狂,是要是惹祸的。” “她个十几岁的孩子,要多稳重?!依你这么说,那些高门贵地通通都嫁不得了?”魏氏只觉得丈夫的话刺耳,“那姓孙的胡子一大把了,还在个从六品的官职上熬着。我不信他的儿子能出息到哪儿去!我这一辈子就已经够苦的了,不想让我的女儿再吃苦。既然你说父母俱在,她的婚事由父母做主。你是当爹的,你同意,我是当娘的,我不愿意,这门亲事就不成!” “岂有此理!你看看你把几个孩子都教育成了什么德行?还好意思说你做主?”徐三爷不肯妥协,“过几日就把草帖子拟了,最晚明年也把婚完了。” 魏氏气得直跺脚:“这又是谁给你灌了迷魂汤,吹了耳旁风?!” 她如今不但觉得徐琅和徐春君存心欺负他们,而且把秦姨娘也算了进去,只觉得这三个人都没安好心,千方百计地想要祸害他们母子几个。 120章 改过自新 徐春素的心情糟糕透顶。 和孙家的亲事,她母亲不满意,她自己也一样。 孙家那儿子,她特意偷偷在半路上看过,呆头呆脑,简直像个种地的。 可徐三爷却铁了心似的,十分地满意,说那孩子守拙忠厚,有古之遗风。 徐春素哭也哭了,闹也闹了。 可家里头除了母亲哥哥和她一条心外,旁人通通都向着徐三爷说话。 徐春素心情郁闷,索性到外头去散心。 谁想竟然遇到了崔明珠,被当众好一通羞辱。 绿莼听了这事,回来同徐春君说:“四小姐在外头受了气,在自己房里哭呢!” “崔家那位也实在太跋扈了,咱们四姑娘又是个窝里横,出去是半点主意也没有的。”紫菱正在给徐春君收拾衣箱,天气越来越热了,该把纱衣裳拿出来了。 “四姑娘和三少爷早该明白,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可不是聪明人干的事儿。”绿莼也过来帮着紫菱收拾,“这回怎么样?弄得里外不是人了吧!” 过午,诚毅侯夫人打发人来给徐春君送了两块时新料子并南方来的瓜果。 徐春君告诉紫菱绿莼:“这块湖绿的咱们留下,把那云绯色的给四姐姐送过去吧!这些瓜果一样留下一两个也就够了,其余的各房都送去些,多少是份心意。” 又特意说:“秦姨娘那边务必每样都有,她如今就爱吃这些东西。” 绿莼和紫菱往各处出去了,徐春君坐在窗边看书。 过了一些时候,二人走回来,东西也都送完了。 “四姑娘脸上讪讪的,说叫我们替说声谢,还说姑娘有空儿去她那边坐坐。”紫菱向徐春君转述道。 “我说什么来?这就叫不吃亏不长记性。”绿莼摇头晃脑道,“太太和四姑娘她们总觉得咱们姑娘藏奸,实则她们自己心不平,总是要欺负咱们。如今在外头受了气,方知道咱们姑娘良善了。” “如今老爷们回来了,咱们太太也不太能像先时那样了。四姑娘还年轻,经过这些事,说不定自己能明白些,”紫菱道,“人就是这样,若是心偏了,便看谁都是歪的。” 又过了一两天,徐春君听说徐春素病了,便叫绿莼到街上去买了几样徐春素平日里爱吃的零嘴儿,到房中去探望她。 徐春素也不梳妆,脸色有些憔悴。 见了徐春君,倒不像之前那样乌眼鸡似的,多少有些羞惭,让徐春君坐下,又说:“多谢你来看我,我这也算不上什么病,不过躺两天就好了。” “这两日天气有些反常,四姐姐想必是有些着了风,常暖着些,再好好休息两天,多半就好了。”徐春君道。 “我这两日在房中躺着,心里也想些事情。以前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也不敢说让你原谅,但我知道你素来宽厚,也必然不会认真同我这糊涂人计较的。”徐春素道。 “四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本是一家姐妹,家里人就是应该相互担待。”徐春君是个懂事的,否则早同她闹得水火不相容了。 “难怪父亲总说你年纪岁比我小,却比我懂事许多。往后我也要改改自己的性子了,不然的话,终究吃亏的是自己。”徐春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叫人把以前从你那里拿的东西都找出来装好了,想着过几天好了亲自给你送去。今日你恰好来了,也免得我跑一趟,就叫紫玲她们拿回去吧!” 徐春君见靠窗的桌子上果然放着两只藤箱子,想必里头装的就是之前徐春素从自己这里搜刮去的东西了。 “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就给了四姐姐吧!”徐春君当初不在乎,如今更是不在乎。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应该改。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不该在这上头和我争。”徐春素的脸上显出落寞的神情,“以后你也不必对我这么殷勤,我原也不配。”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四姐姐顿悟,这便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徐春君笑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日久见人心,众人慢慢都会知道的。” “你也不必奉承我,我如今只求个心安罢了。”徐春素道,“我这般的资质,终究只是个平常人。和你相比,差的得太远了。我这会儿也累了,改天再找你说话吧!” 徐春君听她如此说,便起身告辞。 从徐春素的院子里走出来,紫菱和绿莼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四姑娘到底是受了谁的点化?怎么忽然间就改邪归正了?”绿莼笑道。 “以往四姑娘是确实刁蛮任性了些,可那也是三太太教的,如今老爷回来了,平时里也没少说教,多少总是能起些用的。不管怎么说,四姑娘身上也流着徐家的血。”紫菱拍了拍手里的箱子道,“甭管怎么着,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是了。” “这话该我说,你怎么抢去了?”绿莼道,“四姑娘该不会反悔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操心起来?”紫菱笑她,“快走几步吧,这地方太阳晒得慌。” 回去放好了东西,绿莼去浆洗房拿衣裳,徐春君把紫菱叫到跟前。 向她说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紫菱看徐春君说得郑重,不由得有些慌,小心问道:“不知姑娘说的是什么事?” “你别怕,不是坏事。”徐春君笑了,她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严肃。 “前两日,三姑姑来,我同她商量了一件事,”徐春君道,“我想在出阁前,把你的婚事先安排了。” “奴婢是要一直伺候姑娘的。”紫菱有些着急了。 “你便是成了家,也一样也可以跟着我过去,做陪房就是了。”徐春君笑了,“你看三姑父身边的阿斑如何?” 紫菱一听,脸就红了。 阿斑她是认识的,当初他男扮女装和自己一起去赌坊,剑术很是了得。 “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不忍心委屈你。把你聘出去做正头娘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倒比别的强些。” 121章 情深 紫菱的事,徐春君在心里盘算了许久。 一般来说,姑娘出嫁都得带两个可靠的人,身边的女使更是重要。 很多时候,带过去的丫鬟要么给男主人做姨娘,要么做通房丫头,是收拢人心的工具。 但徐春君却不想这么做,无论是紫菱还是绿莼,她都不想让她们走那条路。 何况那郑无疾恶名在外,徐春君就更不忍心她们的一生葬送在这个浪子身上。 她留意那个阿斑有些时候了,觉得他和紫菱很相配。 至于绿莼,目前还没有帮她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但也是早晚的事儿。 “我问过三姑姑了,阿斑的出身很清白,人也可靠。姑姑和姑父也从不当他是下人看待,姑姑还说,若你们两个的事能成,便把你们的身契都给了。以后你们的孩子便脱了奴籍,可以读书科考,为官做宦。”徐春君面带浅笑,“如今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紫菱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徐春君就问她:“怎么,你可是不愿意吗?” “我自然是听姑娘的安排,但不知道那人愿不愿意?”紫菱把衣角攥在手里,扭过来又扭过去,布料都弄皱了。 徐春君不禁笑了:“他何止是愿意,简直喜出望外。” 紫菱这丫头,不但模样好,且格外的干净利落。 一样的衣裳,她必然比别人穿得更整洁更像样,是个温柔又要强的人。 徐春君知道以后她自己成了家,也必然能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 能自己当家做主,总比给别人做妾要强。 “多谢姑娘为我考虑得这么周详。”紫菱是真的打心眼儿里感激徐春君。 要说主子待下宽厚的也不算少数,可是能像徐春君这样尽心为她谋划,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的,其实并不多。 更关键的是,徐春君懂她,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徐春君让她做陪房,她也是二话不说就会答应的。 可在她心里是想要堂堂正正活一辈子的,有自己的家,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间房子,日子过的穷一些苦一些都不要紧,只要心里踏实敞亮。 她心里有这个想头,可是跟任何人都没有表露过,包括徐春君。 紫菱是个非常自知的丫头,她知道身为下人,最要紧的就是忠心。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回头就告诉三姑姑。”徐春君开心地笑了,“你的嫁衣我都做了一半了,这几个月得加加紧。” “哎呀!姑娘,你这也太……”紫菱的脸臊得通红,她哪知道徐春君这些日子做的针线活儿是给自己准备的呢! “怎么,瞧不起我的针线呀?告诉你,一般人我还不给她做呢!”徐春君故意逗她,假装生气道,“你不领我的情,我可生气了。” “好姑娘,别生气,我是说这也太折煞我了,我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姑娘亲手给我做嫁衣了。”紫菱说着,眼圈红了。 她从六七岁上被爹娘卖给了徐家,从那时起,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这么多年,同徐春君还有绿莼三个人朝夕相处,感情不能说不深厚。 “瞧你这话说的,咱们两个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这世上的人,能够值得我全心托付的没几个,可你和绿莼都在其中。”徐春君的声音也不禁温柔起来,“我一直把你当我姐姐,咱们之间的情分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看着你有个好归宿,我比什么都高兴。” “姑娘,能有你这样的主子,是我前世修来的。姑娘心里有我,我这辈子就值了。” 这时听外头绿莼和人说话,紫菱便说道:“是谁来了?我出去看看。” 来的人是徐春素的丫鬟,手里拿着个纸包,笑着向紫菱说道:“紫菱姐姐,这包吃的是我们姑娘特地叫我拿来给五姑娘尝尝的。” “是桃红姐姐,快请进来。”徐春君对家里的下人都格外客气,何况桃红是伺候徐春素的。 “这包雪花糖是我们姑娘叫我送来的,说起的五姑娘小的时候喜欢吃。”桃红如今对待徐春君也十分地客气礼貌,把糖放下后说道,“我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 “紫菱,你送桃红姐姐出去吧!顺便把茯苓粉包一包,给四姐姐带过去。”徐春君一向注重礼尚往来,不肯白占人的便宜。 送走了桃红,绿莼走进屋来说道:“这四姑娘可真是转了性了,什么时候见她吃东西给咱们送过。这糖里头别不是有毒吧?姑娘还是别吃了。” 紫菱听了笑道:“你如今越发心细了,都能想到有毒这上头去。” 她虽然这么说,却也格外留了心,不肯让徐春君先吃,拿银针挨个儿试过了。 又和绿莼两个一人吃了一块儿,确定没事,才用盘子成盛了给徐春君端过去。 自那以后,徐春素隔三差五地就会给徐春君送些吃的过来,偶尔也到她房里坐坐,说些闲话,但都很有分寸。 不像之前那样尖酸刻薄,但也没有过度的热情。 “再过几天,就是四姐姐的生日了。我这里一直收着一块挺好的料子,这几天赶着给她做身衣服,到时候就算是寿礼了。”徐春素待徐春君不好的时候,她尚且没在钱物上计较过,又何况如今徐春素改了性情。 “今儿早上老爷还夸四姑娘如今懂事多了,这么姊妹和睦着多好,何必天天弄得水火不容呢!”绿莼笑道。 “家和万事兴,这话是再不错的。”紫菱一边绕线一边说,“三少爷如今也消停多了,不往外跑。他们消停了,咱们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徐春素的生日,宋氏原本准备要办个家宴的,但徐春素却执意不肯,说道:“我这样的年纪不老不小,过什么生日?一概都免了吧!这样我还能自在些。” 不过各人也都送了她礼物,徐春素一一谢过了,又特意对徐春君说:“如今家里只剩下你我姐妹两个,我生日你又送了那么重的礼,我没什么好感谢你的,改天邀你一同出去逛逛吧!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你若不去,那也就算了,我也不强求。” 122章 藏刀 春阴脉脉妨柳絮,却毫不影响游人的心情。 这天,徐春君跟着徐春素到外头来游玩儿。 徐春素提议道:“咱们不如租条船,清平河两岸景致好,那船上有现成的酒菜,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她们都能给做,也清净。” “就听四姐姐的安排。”徐春君从来随和,“只是不要破费太多。” 她和徐春素二人是坐了一辆马车来的,因此每人只带了一个丫头。 徐春素于是就让桃红到河边去找一条船,说道:“看好了,不要太大也不能太小,要里头干干净净的,船娘也要干净爽利的。” 桃红答应着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回来向徐春素禀告道:“姑娘,刚才我到河边去,那里有几只小些的船,可里头有些破旧脏乱。另有一条大船,各样都不错,我嫌它大,可那船娘愿意价钱减半,这么一算,也就不比小船贵了。” “既然如此,就选那条船吧,船大些观景也方便。你说呢五妹妹?”徐春素转过头问徐春君。 “如此一来,最好不过了。”徐春君笑着答道。 于是几个人便上了那艘大船。 徐春君上船后,发现这艘船收拾得的确很干净。 有四个撑船的船娘,还有两个使唤丫头。 船四周都挂着布幔,船头有张桌子,上头放着点心和茶水。 “这边观景甚好,五妹妹过来坐吧!”徐春素率先进了船舱,然后招呼徐春君进去。 船娘荡悠悠地撑开船,朝河中央划去。 水面上清风徐徐,桨声起伏,两岸柳丝垂到水上,引得水鸟嬉戏。 “五妹妹,就咱们两个有些无聊了。你不如写封请柬,把岑大小姐也邀出来玩儿吧!她那么个才女,见了这样的美景,必然也会十分高兴的。”船行了有一会儿,徐春素忽然向徐春君提议。 “云初的性子挺古怪的,一向不合群。况且冒冒然请她来,她也未必能容出空儿。”徐春君道,“不如改日再约吧?” “可我今日就是想见她,怎么办呢?五妹妹和她不是最亲密嘛,想来你叫她来,她必然会来的。”徐春素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与此同时,一直在徐春君她们身边伺候的两个船上的侍女迅速地将匕首抵在了徐春君和绿莼的脖颈上。 “乖乖的别乱喊,刀子可是不长眼的。”徐春素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又进来两个船娘,把绿莼的嘴堵了,捆了个结实丢到一边。 “四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徐春君正视徐春素,虽然刀架在脖子上,可她并没有慌。 “徐老五,你就别跟我装了。别人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我心里可清楚着呢!”徐春素冷冷的,她从心里恨透了徐春君,“纸笔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快点儿给姓岑的写封信,让她来。” “四姐姐既然恨透了我,便只是针对我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要叫云初来呢?”徐春君问她。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问这些做什么?”徐春素很不耐烦。 “是啊,我都死到临头了,为什么不多问些呢?”徐春君言语如常,不肯妥协。 “我明白告诉你,你今天是插翅也难逃了。让你做什么,你就快去做什么。不然的话,有你苦头吃。”徐春素咬牙切齿。 “我左右是死,又何必拉上旁人呢?”徐春君道。 “我再跟你说一遍,最好保佑岑云初今天能来。否则的话,你可就死的不那么清白了。你不想在死之前再遭受一遍侮辱吧?”徐春素看着徐春君,神情高傲又厌恶,“我也是念在你到底是我妹妹的份上才让你死个痛快,你这个丧门星,害得三哥成了残废,又处处让我和母亲受委屈,只要你在,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 “四姐姐,一定是崔家四小姐和你定的这个计策吧!所谓的你被她羞辱,不过是苦肉计而已。”徐春君道。 “我知道你聪明,可现在也已经晚了。别管什么计策,好用就行。”徐春素不愿和徐春君费口舌,她只想快点儿把事办成。 “四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她们是在利用你?把我和云初都害了之后,所有的罪责都会由你来承担。你又何必呢?”徐春君劝她。 “不用你假充好人,利用又怎么样?只要能除掉你,只要能不嫁到孙家去,我愿意被利用。”徐春素振振有词,“况且这事情做得机密,她们也不会把我露出去,否则她们也脱不了干系,不是吗?你别把我当三岁孩子,这点事我还是能想明白的。” “四姐姐,你就真不念咱们手足的情分吗?一定要把我逼死?”徐春君问徐春素。 “你别啰嗦了,我给你个全尸,这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否则你再啰嗦,我就先刮花了你的脸。”徐春素道,“你若是再犟,那自然有人出来收拾你,到时候我可劝不了,你可别后悔。” 她的言下之意是,如果徐春君不肯就范,把岑云初骗来,那么就会有更残忍的手段用在她身上,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春君沉默了片刻,拿起了笔。 徐春素看她开始给岑云初写信不由得冷笑:“徐春君,你也不过如此。平时装得道貌岸然,现在不是也肯出卖朋友了吗?” 徐春君低着头写信不理她,信写好后,徐春素拿过来,从头到尾看了看。没发现纰漏,但她还是很谨慎,把信递给侍女说道:“把这个拿进去,让她们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就送过去。” 侍女拿着信,走下了船舱,徐春君于是知道,这船上还有其他人。 “崔小姐也在这船上吗?”徐春君问。 “闭嘴吧你!少操心!”徐春素冷哼。 “四姐姐,你们害死我,自然会有人发现我死得蹊跷,一定会查下去的。”徐春君道。 “不会的,我们会让你死的很自然。”徐春素笑了,“看到这口大水缸了没有?我们会先把你头朝下在这里淹死,然后让人假扮成你的样子,从船上跳下去。再趁机把你的尸体抛进水里,假扮成你的人会水,会游到岸边悄悄躲起来。这样的话你就死得顺理成章了。” 123章 网尽 水面起了涟漪,先是星星点点,而后越来越多,如羯鼓催花,急管繁弦拼一醉。 “原来雨声这么好听,我以前从没觉得。”徐春素闭了一霎眼睛,似乎很享受,然后又缓缓张开,未语先笑,“岑云初若是肯冒雨来见你,那可算是你的真朋友了。你们两个结伴去了,正好一起投胎,下辈子做亲姐妹。” 徐春君坐在那里静静地不说话,因为岑云初还没到,她还没有失去利用价值,所以徐春素和她背后的人并没有拿她怎么样。 许多船都慢慢靠岸,水上的船少了。 “你看,老天爷都看不惯你,这样更方便了。”徐春素的心情越发好了。 从进京到现在,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浊气,到今天才觉得轻快起来。 到时候她就可以跟家里说,徐春君和岑云初站在船头贪看雨中景色,不想双双脚滑落进水里,她们的丫鬟救主心切,自然也随着跳了下去。 这周围也一定有人会看见两个女子从船头落到水里,随后又有人跟着跳了下去。 那么自然会有人打捞,当然什么也捞不到,因为假扮成她们的人,早都已经找到隐秘的地方游上岸了。 不过再过个一两天,岑云初和徐春君的尸体就会在河里被人发现,有人会趁月黑风高之时,把她们的尸体抛入水中。 这个计策可真妙!她太佩服给崔明珠出谋划策的这个人了。 她的心计可不输徐春君,否则凭自己可斗不过徐老五。 当然了,如果岑云初今天没来,那也不要紧。 她们有办法让徐春君“乖乖”就范,约岑云初改天出来。 魏氏的兄弟家最近也搬来了京城,到时候就说她们两个到舅舅家去小住,一时半会儿家里人也不会怀疑。 毕竟之前徐春素已经故意透过话风了,徐三爷也答应了。 徐春素越发觉得这件事就像是在织一张大网,这不,如今就已经把徐春君这个狡猾的泥鳅给网住了。 徐春素之所以敢这么做,最要紧的原因是她恨徐春君。 所以等崔明珠给她递刀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接了过来。 此外,这个计划也足够让她安心,更何况崔明珠许给她的好处是那么诱人。 她仔细地想过了,如果要对徐春君动手,现在正是个空子。 徐琅嫁出去了,徐道安又不在家。 剩下的那些人都不足为惧。 她觉得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就是要徐春君死! 烟雨蒙蒙中,有一艘小船从那边驶了过来。 徐春素眯起眼睛看了看,笑着向徐春君说道:“徐老五,你还真有本事!岑云初竟真把你当朋友。” 信勇公府。 崔明珠的脸上挂着泪痕。 床上躺着被捆成粽子的崔宝玉。 尽管全身都被牢牢捆住,可崔宝玉还是双眼惊恐地四处乱看,嘴里发出骇人的叫声。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可依旧不肯停。 他这个样子已经好几天了。 前些日子,崔宝玉忽然就失踪了,家里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 询问了那天跟他出去的随从,都说他同一个叫小木的美少年泛舟去了。 可没有人知道他们最后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到那个小木。 最后还是有人在河边发现了疯癫的崔宝玉。 他衣不蔽体,神志恍惚,人们只当他是个疯汉。 后来有人认出了他就是信勇公府的世子,于是连忙把他送了回来。 崔宝玉刚回来的时候只是发呆,让他吃他就吃,让他喝他就喝。问他话,他一句也不说。 众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当时崔明珠就问了他一句:“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子的?是岑云初吗?” 谁知崔宝玉听了岑云初的名字之后,立刻发疯般地尖叫起来,他不断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抓挠着自己的脸,然后拼了命地往床下钻。 仿佛岑云初三个字是罗刹恶鬼,只要听到就要被拖进地狱。 崔明珠于是断定,哥哥变成这个样子,一定是岑云初害的。 可仅凭这一点,根本无法定岑云初的罪。就是告到官府也不可能受理,岑家更不可能承认。 况且真要认真追究起来,还是崔宝玉想要还害岑云初在前。 他们不一定能打到狐狸,却极有可能惹一身骚。 “宝玉别怕,娘在这儿呢!好孩子,别怕啊!”崔夫人抱着儿子痛哭流涕。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会这样呢? 崔家已经派出上百人去寻找那个叫小木的少年,可是一连几天连个影子也没有找到。 崔宝玉发疯的事外人还不太清楚,因为崔家有意封锁了消息。 不过他们自己家人却是知道的,跟着崔宝玉的那些随从都说那个小木不是人,而是一个狐妖。 凡人哪有长成那个样子的? 世子必定是被他勾了魂去,才会这么疯疯癫癫。 可崔明珠却笃定,根本不是什么狐妖,这事情必定和岑云初脱不开关系,她一定要替哥哥报仇。 就在她要跟父母商量着怎么样给哥哥报仇的时候,那个人来找她了。 “这事最好不要惊动家里大人,牵扯太多,目标也太大。” “顶好是给她来个猛不防,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事要办成,得有个药引子,且是现成的。还能一石二鸟,把姓徐的也一并除了,省得她反复坏事。” “那徐春素虽然蠢了些,不过好在她够蠢,只要手把手地教,应该也能成。” “这件事若成了,皆大欢喜。若是有什么纰漏,也只推到徐春素的身上。她手上不会有你的任何把柄,毕竟你许给她的只是空话。” “到时候我会亲自坐镇,也不用你出面,必定尽量把这件事做成。” 那人的每句话都说在了她的心坎上,崔明珠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又何况在岑云初和徐春君的身上反复吃亏。 如今有人替她谋划,替她出头,她不过是花些银子找些可靠的人,轻轻松松就把仇报了。 窗外雨声绵绵,崔明珠抬手擦干了眼泪。 欺负到他们崔家头上,真是活腻歪了! 124章 反水 岑云初只身来赴约,竟然连丫环都没带。 她刚上了船,就被一把匕首顶住了背心。 “岑小姐,你来的还真够快呵。”徐春素的确挺意外的,没意外别的,只是意外她们的计划竟然如此顺利。 “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岑云初微微皱了眉,“要杀人么?” “岑小姐猜得真准,不过不是我要杀你,我要对付的只是她徐春君罢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徐春素同岑云初并没有什么恩怨。 可正是因为有人要对付岑云初,才把徐春君拉下水,所以她说要谢谢岑云初。 “没想到你还有胆子杀人,看来真的是狗急跳墙了。”岑云初讥讽徐春素道。 “我不会同你计较的,毕竟你也是将死之人了。”徐春素好整以暇,作为胜利者,她乐得宽容。 “那么要对付我的人在哪里呢?不出来见见吗?”岑云初笑着问。 “岑云初,我来问问你,是不是你指使人害的我们家少爷?”这时从船舱里走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这个人岑云初和徐春君都认识,她是崔明珠的奶娘。 “你是崔家的人,崔宝玉他怎么了?”岑云初很感兴趣。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趁早说了,有你的好处!”那婆子恶狠狠地伸手,想要给岑云初一巴掌,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去。 徐春君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们最终要把自己和岑云初伪装成失足落水的样子。 如果身上有伤,那就令人怀疑了,她们不想因小失大。 “我是真不知道崔宝玉怎么了,他是残了?是死了?还是失踪了?”岑云初饶有兴趣地问,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正面临危险。 “你还有脸问?!我们少爷如今只要听到你的名字,就如临大敌,惊恐万状。”婆子恨恨,“你这个扫把星!果然谁挨上了你就要倒霉。” “你们家少爷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呢?莫非是他先企图对我不轨?”岑云初反问。 “你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岑家找不出真凭实据,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那就让你陪葬!”婆子道。 “如果这事真是我们家做的,那也不过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而已。”岑云初道,“不知哪位英雄替我出了这口恶气,还真是要谢谢他。” “好了,于妈妈,已经这个时候了,安排她们上路吧。”徐春素看了看天色说,“恰好周围没有船,容易行事。” “把毛毡拿出来。”于妈妈恶狠狠地盯了岑云初一眼,吩咐手下的人。 他们要用毛毡把徐春君等人裹好,免得挣扎的时候身上有伤,然后头朝下放进水缸里淹死。 “徐春君,你好好上路吧!下辈子咱们两个别见面了。”徐春素把脸侧了过去,真到了这时候,她还是露出了怯意。 徐春君不动声色地将一个弹丸大小的物件弹出了窗外,那东西落进水里,迅速融化,将周围的水面染成了红色。 很快,从船的四周浮上来好几个人,他们都穿着水靠,十分灵活地攀上了船。 “你竟然埋伏了人手?!”徐春素大惊。 崔府的奶妈立刻吩咐道:“把这两个贱人杀了!绝不能留活口!” 谁想下一刻,透着寒气的匕首便横在了她的颈上。 徐春素也被人扭住了胳膊。 原本辖制着徐春君和岑云初的两个船娘竟然反水了。 “你们……你们可是收了钱的!”于妈妈大声喊叫,像杀猪一样。 “岑小姐救过我的命,她是我的恩人。”那个干瘦的船娘冷声说道,“你以为你们出的那点儿银子能买得动我吗?” 于妈妈此时全身都是冷汗,他们当初花大价钱雇凶,专门找手段高嘴又严的女杀手。 中间人便介绍了这个戴三娘,谁想她和岑云初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从水里上来的人中,领头的便是徐道安。 他送了亲回来,还没等进城,便被徐琅的人叫了过去。 徐春君早就察觉了徐春素不对,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的计划是什么,可也知道,她要对自己动手了。 因此便知会了徐琅,让她提前和徐道安打好招呼。 徐琅毕竟已经嫁出去了,徐道安是如今徐家的主事,由他来处理再好不过。 “春素!你怎么这么糊涂?!竟然干出这种事来,真是丢徐家列祖列宗的脸!”徐道安早已经在船底听得一清二楚。 徐春素不但蠢,而且狠,跟她的母亲一样。 “徐老五,你厉害呀!这一次你又把我当猴儿耍了。”徐春素根本不理徐道安,只是冷笑望着徐春君,她又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去船舱里找找,看还有没有人。”徐道安对跟着的人说。 随后岑家的人也来了。 “三娘,你们走吧!”岑云初对戴三娘说,“你们不能见官,最近也不要来京城了。” 徐春君知道,如果想要定崔家的罪,这些船娘是最有力的证人。可岑云初出于道义,还是让这些人走了。 徐春素的眼睛暗了暗,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船舱里没有人了,”去船舱里搜寻的人上来说,“剩下的人怎么办?” “春君,你们准备拿她怎么样?”岑云初指了指徐春素问。 “那得问问我二哥了。”有徐道安在,徐春君当然不便拿主意。 “岑小姐,这丫头冒犯了您,实在是对不住。但这里也有我们的家丑,所以不想外扬,不知你能否体谅?”徐道安客气地问。 “我明白,就像我刚刚放走了戴三娘她们一样。”岑云初丝毫不生气,“这件事有些复杂,既然如此,我们就都私了吧。我们带着崔家的这婆子到他们家去兴师问罪,你们自己的家事也自己处置吧!” 然后又对徐春君说:“我今天看了你的信,便知道是有事情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我也有话要问你,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改天再约。” “我知道,阿暖这些天也得空了,到时候把她一起约出来,不能忘了她。”徐春君报以一笑。 125章 自裁 岑云初他们下船后,雨也停了,但天依旧阴着。 绿莼被解开了,抱着徐春君瑟瑟发抖。 徐春君轻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把四小姐带回去吧!当着长辈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徐道安懒得再看徐春素一眼,他们徐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蠢货! 这事情要是公之于众,他们家可就彻底沦为笑柄了。 好在岑云初没有执意追究,这当然也是看在徐春君的面子上。 无论是崔家岑家还是他们徐家,都是好几辈在名利场摸爬滚打过来的。 这样的事,不是简简单单经官就能解决的,须得权衡利弊,有所舍弃。 “你们别碰我!我自己会走!”徐春素忽然大喊一声,不让那些人靠近她。 她此刻神情灰败,和之前得意时判若两人。 反观徐春君,依旧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处变不惊,得意不骄。 两相比较,高下立现。 徐道安见了,不禁在心中叹息。 同样是徐家的女儿,徐春素无论是哪样也比不过徐春君,真是人比人得死。 若她能安分守己,也算有自知之明。偏偏又不肯安分,最后弄得自己无立足之地。 真是可恨又可怜。 此时已是下午,天又阴着,所以格外晦暗。 徐春素站在船头,四下望了望,只有远处有那么一两只小小渔船。 雨后的风又冷又湿,拍打在身上,直冷到心里去。 她忽然就觉得很累,一步也不想走。 想到回去后还要面对家里人的质问和数落,就更觉得累了。 她转过头去,看着徐春君,朝她笑了起来:“徐老五,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用命诅咒你,你会比我死得惨百倍!”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里,这场雨让水面上涨了不少,水流也湍急了许多。 徐春素一跳进去,就被波涛淹没了。 绿莼吓得惊叫一声,反身抱住了徐春君。 徐家跟随的人想要下水去捞人,徐道安道:“就在船周围找找吧,找不到你们就上来好了,水激河深,打捞不到很正常。” 徐春君知道,徐道安根本不想让徐春素活。 “她死意已决,不必救她,这倒比她回去再寻死有益多了。”等随从的人都下了水,徐道安对徐春君说。 徐春素母女这么作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徐道安一点儿都不心痛。 对于徐春素,他只有一句话---死了干净。 她竟然勾结外人来谋害自家人,这一点是绝不能容谅的。 就算她活着回去,徐家长辈也必然会严厉处置她。 最轻也会逼着她到庙里出家,青灯黄卷了此一生。 徐家崇尚家和万事兴,可真要出了败类,也能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来。 见徐春君沉默不语,徐道安又说:“春君你放心,回去之后一切由我来解释,必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多谢二哥哥。”徐春君轻声道了谢。 徐道安站在船头过了许多时,下水的人陆续上来,没有打捞到徐春素。 “你们几个一会儿到岸边找几只渔船,到下游去打捞一番,务必找到尸首。”徐道安吩咐。 徐春君等人待船靠了岸,又上了马车回到家里。 等到了家,也该吃晚饭了。 “春君,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换身衣裳,我先到大老爷那边去。”徐道安决定先跟大老爷说,最后再知会三房。 徐春君微微低下头,徐春素再不争气,父亲也还是会伤心的。 跟随徐道安去的人,都是签了死契的仆人,口风都严,绝不会乱说。 所以徐家的其他下人都以为四小姐是在船上失足落水出了事。 掌灯时分,徐家闹哄哄的,没人吃饭。 直到半夜里,徐春素的尸首才从下游被打捞上来。 魏氏哭晕过去,又被救醒了。 “我的好女儿!你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为是不愿意相信徐春素就这么死了。 今天徐春素出门之前,特意过来跟她说了会儿话。 还跟她说,以后都不会再受气了。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女儿要做些什么,可还是没有追问,只是叮嘱她千万小心。 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局,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出门的。 徐三爷也忍不住叹息,徐春素的事徐道安已经跟他详细说了,他真是又失望又伤心。 原本以为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她会慢慢的改正。谁想到小小年纪连命都没了。 徐道庆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走了,妹子的死让他也很伤心,陪着母亲嚎了一气。 又说:“春素不能白死,还有我这条腿,都是他们催加害的!咱们得跟岑家一起找他们算账去!让他们赔银子!” 徐三爷一听,火气可压不住了,上去甩了他一个嘴巴,骂道:“你个蠢材!都这个时候了,满心里想的只有银子!如果不是利欲熏了心,哪里会人家给些好处,就来谋害自家人?!你还有脸去质问崔家,这世上坏人多的很,你自己立身不正,受人家教唆,就是到公堂上也是一并论处,你以为你能脱了干净吗?” “三弟,你怕还不知道,崔家的崔宝玉如今已经疯疯癫癫的,神志不清了。”徐道安从旁说道,“你不怕被倒打一耙,就上门去理论好了。” 徐道庆听了,早低头耷脑的没了主意,他这个孱头,若是能成事,就不会混到如今的地步了。 “春素算是夭亡,一个未嫁之女,且是横死,不能入祖坟。如今天气也热了,不宜停尸太久,明天就拉到城外去烧化了吧。把她的骨灰供奉的庙宇中,让佛法超度,好早入轮回。”徐二爷道。 “不成!不成!那宗家的小侯爷能死而复生,我女儿凭什么不能?!你们为什么要急着把她给火化了?!我不答应!”魏氏疯了一样嘶吼,双眼通红,像是要吃人。 “弟妹既然这么说,那就把春素的尸身暂且寄放到城外的庙里去,你过去陪着,看她能不能苏醒好了。”徐大爷道。 夜幕四合,清平河边停泊的一艘船上,悄悄地走下一个人来。 她警惕地望着四周,然后消失在暮色里。 今天若不是她机警,躲在了船舱的暗格中,就被那些人给发现了。 这次她没有算计成功,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126章 善待 又是个晴朗春日,天气好得不像话。 坠子把姜暖住的屋子打扫得得纤尘不染,又特意换了新的被褥。 宗天保身体恢复了不少,姜暖也就从他家回来了。 姜晴的丫头小蝶,抱着一只粉彩贯耳瓶,里头插着满满的新鲜花卉,笑盈盈地走了来。 “这是我们小姐亲手摘的花儿,给夫人屋里送了一瓶,这一瓶给大小姐送来,摆着看吧!”小蝶把花瓶放在桌子上,又夸赞坠子道,“坠子妹妹,你可真勤快,瞧把这屋里打扫的,像新的一样。” 其实坠子往常没少受小蝶的挤兑,可此一时彼一时,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么大个瓶子里头又灌了水,一路抱来不是什么轻省活儿,到底是好意,所以坠子也就很客气:“姐姐到外间坐吧,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不用,我一点儿也不渴,咱们坐着说说话。”小蝶亲热地拉起坠子的手,和她一起来到外间。 里间是姜暖起居的地方,她们作为下人得避开。 “好妹子,我来还有一宗事。如今大小姐不是回府了么,铃铛姐姐也回来了。我们这些人一直想着找个时间请你们两个一顿,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家里头没什么事了,所以就定在后日,就在咱们后花园子,简单地治一席。你跟铃铛姐姐说一声,千万要来,我们都等着。” “这个我可拿不了主意,得问铃铛姐姐的意思,不过我会把话传到。”坠子道。 “那就好,那就好。”小蝶高兴地说,“咱们都是好姐妹,不闹虚的。” 又说了会儿话,才走了。 姜暖和铃铛在孟氏屋子里,裁缝给姜暖量尺做衣裳。 “这个缂丝的衣料就给妹妹吧,还有这个团花的,我压不住,就给太太吧。”侯府三五不时地就给姜暖送东西,姜暖想着之前姜晴总是把好的衣料让给自己,很是过意不去。她这人很怕欠人情,所以一旦自己有了东西,就想着先给姜晴母女。 “阿晴的新衣裳好多件呢,前些日子又做了两身,这个你自己留着吧。”梦是笑吟吟道,“你如今身份不比平常,得穿些华贵的料子,不然该叫外人笑话了。” 孟氏这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面上的功夫做的十足,堪称滴水不漏,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这料子有不少呢,要不然我和阿晴一人做一件吧。要是我自己穿也挺没意思的。”姜暖道。 听姜暖如此说,孟氏才说道:“既然这样,那阿晴就沾你的光了。还不快谢谢你姐姐,这么大方!” 姜晴笑嘻嘻地挽住姜暖的胳膊,甜甜地说了声:“多谢姐姐!这料子可真好看!托你的福,我才能有这么好的衣服穿。” “可别这么说,一件衣裳罢了,你给我的东西多着呢。”姜暖连忙道。 这时姜印之也从外头回来了,见到姜暖十分高兴,说道:“我回来的路上见到有卖桶鱼的,就买了一尾。叫厨下做了鲜鱼汤,阿暖好容易回来了,在家里好好补补。” 姜暖有些慌乱地应答着,但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如今整个家里对她都格外好,那种好和以前的好完全不一样。 以前孟氏和姜晴待她也能称得上好,但不是那种特别殷勤、特别热情的好。 如今不单是她们,连同家里的下人和姜印之都对姜暖好得不得了。 她当然也知道因为什么,只是纳罕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大约又过了两天,姜晴走来她房里,颇有几分讳莫如深地说道:“姐姐,你可知道徐家的事了吗?” “徐家?哪个徐家?”姜暖忙问。 “还能有哪个徐家?就是同你要好的那个徐五小姐家呀。”姜晴说道,“我也是刚听说的,说他家的四小姐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姜暖一时转不过来。 “就是去世了。”姜晴道。 “你别是听岔了吧?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世呢?”姜暖实在难以信真。 “应该错不了,他们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徐四小姐在船上看景,不小心脚滑,失足落水。过了一天多才打捞上来,人早不中用了。”这事姜晴听来也难免有些心悸。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更何况和她们年纪又差不多。 平常虽不熟,也是认识的。 “哎呀,怎么出了这样的事?那我得禀告太太一声,怎么着也得过去吊唁一下。”姜暖连忙起身,她和徐春君的关系匪浅,徐春素又是徐春君的姐姐,于情于理都要过去一趟的。 然而等到她换好衣裳来到孟氏这边,孟氏却告诉她说:“我早想着该去吊唁的,可能是回来的人说徐家闭门谢客,一概不接待。说四姑娘年纪轻,受不得这些礼。而且尸骨已经烧化了,也无从吊唁了。” 姜暖听了没办法,只好作罢。 孟氏又说:“等过些天你再去,安慰五姑娘几句也就是了。如今人家一切从简,况又是伤心的时候,咱们也不好上门去叨扰。” 姜暖知道孟氏说的在理,便没有前去。 如此又过了两天,方才收到岑云初给她的信,邀她到自家别院相见。 信上说徐春君到时候也去,姜暖和她们两个已经有月余未能相见了,彼此都经历了许多事,有许多的话要说。 因此到了约定那天,姜暖便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了准备出门。 谁知刚要走,孟氏的娘家嫂子和侄女过来拜访,姜暖少不得耐着性子接待了一会儿,这才容出空儿来。 等上了马车,姜暖吩咐车夫道:“快些走,别耽搁。” 等到了岑家的别院,姜暖急匆匆地下了车。 进了门,老远见到岑云初和徐春君,便大声说道:“徐姐姐、岑姐姐,我可想死你们了!” 说着便冲了过来。 岑云初和徐春君相视而笑,岑云初道:“我说什么来?如今人家身份高了,也就不肯早到了。” 姜暖恨得直咬牙,说道:“多久没见面了?一见面就取笑我,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还非要拿话怄我!真可恶!” 127章 预知 姜暖拉了徐春君的手道:“徐姐姐,我前儿听说你家四姐姐她……,本想过去吊唁的,可说你家一切从简,故而就没去。” 徐春君还没开口,岑云初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这里头可是有大文章的。” 姜暖见她如此,难免有些不高兴了,说道:“什么文章不文章,人家到底是人没了,你冷嘲热讽做什么?” 岑云初扭了她脸一下,说道:“若把你和春君换个个儿,那被淹死的就该是你了。” “凭什么被淹死的是我?我会水。”姜暖气得反驳。 “会水有个屁用!”岑云初撇嘴,“你当人家会给你机会游么?” “你、你、你还是才女呢,居然说脏字!”姜暖指着岑云初道。 “呵,这名声可不是我想要的,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我才不稀罕呢。”岑云初是真的不在意才女的名头,不像有些人费尽心思弄个虚名挂着。 “许久没见了,见了面就斗嘴。快都坐下吧,咱们有话从头说起。”徐春君一手拉着一个,让她们两个都坐下。 “这事的内情外人都不知道,但不能瞒着你,今天云初把你叫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这里头还真有文章?”听徐春君如此说,姜暖方才信了。 “这话要从我四姐姐忽然对我好起来说起,”徐春君呷了口茶慢慢说道,“然后她便约我一起到河上去赏景……” 姜暖听徐春君说完,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好半晌才问出一句:“她……你……你说……她要杀了你?” 姜暖不是很了解徐春素,再加上徐春君从来不说家里人的坏话,所以她也不清楚徐春素和徐春君有什么纠葛。 还以为终归是自家姐妹,平时便是有些龃龉也不至于动杀心。 “不止要杀了她,还要杀了我呢。”岑云初挑眉笑道,“那徐四姑娘心大着呢!” “她可真是个糊涂人,”姜暖道,“生出这样歹毒害人的心思,最终还不是祸及自身。不过你们两个也够聪明,换成是我,只怕就得中圈套了。” “你还记得当初崔宝玉利用我三哥哥的事吗?当时咱们三个不是就约定好了,为了防止以后再有人利用咱们其中的一个诓骗另外两个,彼此写信的时候须得在一横行出现春、云、暖三个字。否则便是假的,或是受胁迫写下的。”徐春君道,“所以她们胁迫我写信叫云初去的时候,我知道云初一定知道这里边有事情了。” “不错,”岑云初点头道,“不过可惜,崔家把一切罪责都推在了那个奶娘的身上,又是一招弃卒保帅。” “说起这个来,我一直有件事想要问你。”徐春君道,“你那天只身赴约,可是确定船上的人会反水吗?你又如何提前知道的呢?” “说起来要感谢一个人,”岑云初道,“前些日子我四哥哥走夜路遇见一个人,他说叫我们家仔细提防崔家。后来崔家果然暗寻女杀手,戴三娘打听到了,便毛遂自荐。之后她便把这消息透给了我,我本来想知会你的,谁知第二天就接到了你的信。她们竟如此等不得。如果不是三娘提前告知,我又怎么敢只身赴会?” “你怎么认识得那戴三娘?她不是个女杀手吗?”姜暖对这个很感兴趣。 “也没什么,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那年我和父亲一同到仙人峰去,半路上遇见了受伤昏迷的戴三娘,所以就救了她。因有这点恩情,她便一直记着了。”岑云初轻描淡写道。 “那个给你传信让你提防崔家的人是谁?你们可认得么?”徐春君问。 岑云初摇头:“那日天黑,那人又隐在暗处,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四哥说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个年轻人。” “还记得崔家奶娘说他们家的大少爷变得疯疯癫癫,多半和一个年轻人脱不开干系,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徐春君道。 “这个我也说不好,但这个人一定是我不认得的,否则必然有印象。”岑云初其实也很想知道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知道!那多半是个爱慕你的人,替你打抱不平。”姜暖煞有介事地说道,“否则谁还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冒此大险?那崔家到底是公侯人家,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你倒能断起案来了,”岑云初笑道,“姜大小姐如今满脑子都是情啊爱啊,所以就往这上头想,我看你是叫宗天保给骗傻了。” 姜暖被她说得脸都红透了,气得去捂她的嘴:“你少胡说八道了!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我不信哪个男人见了你能不动心。”姜暖道,“那崔宝玉对你不怀好意,活该他有这样的下场。” “别人动不动心,我不知道。宗家小侯爷必然是不对我动心的。”岑云初笑道,“他心里眼里可只有你一个,为你生为你死……” “哎呀,你快闭嘴!真是烦死人了!”姜暖又羞又窘。 “我们两个还没审你呢!你乖乖听着,那宗家小侯爷怎么非要你去冲喜呢?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事儿,你趁早交代清楚。”岑云初按住姜暖的手道。 “是啊,阿暖,你胆子可真大。万一……你这一辈子岂不毁了?”徐春君也觉得姜暖实在是有些莽撞。 “我胆子大,你们两个胆子小吗?”姜暖反问道,“别的不说,就这件事,中间稍有差池,难道不是要命的吗?” “我算看出来了,咱们三个人虽然兴趣不同,性情也不相似,但能成为好友,最要紧的一点就是胆子都够大。”岑云初笑着说。 “云初,你们和崔家最终怎么解决?”徐春君问。 “解决到没解决,不过脸到底是撕破了。”岑云初冷笑道,“我们家认定他们家不轨在先,后又要杀我报复,他们家认定崔宝玉疯癫是我们指使人害的。最后就是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那你以后,都要小心崔家,仇越结越深,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徐春君提醒她。 “别说我了,你也一样,崔家早就迁怒你,这次更是。”岑云初道。 128章 知了 夕阳楼外落花飞,斜晖残照,把一片春景都笼在金芒里。 岑府管家有些慌忙地奔到内院,来到二老爷岑同的书房。 “二爷,宫里来了人,指名要见您。”管家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可急促的呼吸还是显出事态有些不寻常。 “宫里的人?”岑二爷正在作画,纸上是完了大半的幽兰,遗世独立,舒展自在,“是哪位主子派来的?” 他脱离官场已久,更从不跟宫里的人打交道。 “是瑞妃娘娘跟前的管事太监胡宝华,”管家道,“怕是……来者不善。” 当今天子即位方三年,这瑞妃娘娘是信勇公府崔家的次女。 崔家之所以嚣张跋扈,除了自家的勋爵势位之外,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我知道了。”岑同不疾不徐地将最后两片兰叶画完,才放下笔。 胡太监年纪不大,长相还算端正,只是有些高低肩,身后跟着个八九岁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个雕花方盒。 那胡太监倒不拿大,见了岑同满面堆起了笑,上前问安道:“一向听闻二爷的美名,如今方才见了,真是见面胜似闻名。” “胡总管过奖,岑某愧不敢当。”岑二爷虽已不年轻,但儒雅倜傥,清慎从容,不是一般的出众。 看座上茶,略微寒暄几句后,胡太监步入正题:“今日冒昧叨扰二爷,是奉了瑞妃娘娘的命,特给二爷送件物事。” 说着就让那小太监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到岑同面前的桌子上。 “时候不早了,小人也该告辞了,再晚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胡太监说着起身,朝岑二爷拱了拱手。 岑同来不及多问,只好送他出去。 送走了胡太监,三爷岑冉也恰好回府。 岑二爷便把方才的事说了。 三爷听了说道:“这胡宝华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这可是个当面朝你捅刀子脸上还挂着笑的人,不可不提防。”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送了个东西来,但我猜着还是和云初的事有关。”岑同道。 “人有贵贱,可理无高低。”三爷冷笑,“他崔家女虽贵为妃子又怎样?难不成还要颠倒黑白么?真要逼得太急,我便上朝告御状。”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是这么压不住火气,回去看看他送来的是什么,再做打算也不迟。”岑同道,“若真是因为云初的事,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在呢。” 胡太监送来的盒子只有巴掌大小,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玉蝉。 “瑞妃送这东西是什么意思?要跟咱们打哑谜么?”岑冉道。 “我想应该是,”岑同微微笑道,“这东西俗名知了,大概是说咱们彼此心知肚明,就此了结。” “打从皇帝登基起,弹劾崔家的折子就没断过。最近这些日子他们家圈地并田的事更是闹得沸反盈天,他们家怕是有些顾不过来,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岑冉道。 “崔家主事的人不出面,却让宫里来人给咱们送来这个,讲和之余又带着威慑。”岑同笑笑道,“果然是崔家一贯的作风。” “哼,他们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必定是他们家查来查去,也没找到崔宝玉疯癫与咱家有关的证据!所以才派了个不男不女的货色来故弄玄虚。”岑三爷的脾气有些暴躁,“待哪天我也参他一本,让他牙疼几天!” “稍安勿躁,与其这样牙眼相报,不如看准机会,一击而中。”岑二爷道,“崔家自以为皇亲国戚,圣眷优渥,依我看也未必。你只需记得,他们家何时倒台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但必不会太久。” “真要是如此,也是他们家自取灭亡。”岑冉道,“姑且不论这个,前些日子提醒咱们小心崔家的人到底是谁,我至今也没查到,那人好生神秘。” “既然查不到,也就不必再查了。”岑同道。 岑冉又道,“云丫头不是认得那个什么三娘的,为何不让她打听打听?像这样的事,他们那些人反倒容易得到可靠休息。” “云丫头说了,那人不想现身,咱们也不必揪着不放,总之对方是好意,又不愿露面,何必强人所难呢。”岑同笑道,“云丫头的性子你也知道,从来不能拿常人常情来衡度她的。” 宫中,各处都亮起了灯。 珠帘帐子在微微跳跃的烛光下轻微晃动。 崔瑞妃新染的指甲鲜红欲滴,把一双无骨玉手更衬得娇媚动人。 小宫女们退了下去,只有胡太监垂手侍立。 “东西送到了?”崔瑞妃脚下有一只雪白的哈巴狗,正抬起两个前腿作揖,讨吃的。 “回娘娘的话,送到了。”胡太监恭敬地答道。 “岑家若是识相,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不是查到这件事的确和他们家无关,我是绝不肯轻轻放过的。”崔瑞妃缓缓道,“那岑云初果然是个扫把星,宝玉也真是的,做什么去招惹她?” “听说这岑云初极其貌美,国舅年少气盛,难免……”胡太监道。 “再貌美又如何?你看这宫里的哪个嫔妃不是花样容貌?想来那丫头多半有些不正经,才勾引得宝玉意马心猿。”崔瑞妃没见过岑云初,却认定她是个不安分的。 “娘娘说的是。”胡太监连忙应和。 “过一会儿再把给宝玉治病的太医叫过来,我问问他。”崔瑞妃道,“他前些时候说有三分把握,不知过了这几天可有进展了没。” 她只有崔宝玉这一个弟弟,当然要不遗余力地把他治好。 “奴才谨遵娘娘吩咐,一会儿就去太医院请人过来。还有件事,”胡太监道,“四小姐已经说了好几次要进宫见您了,娘娘看……” “最近宫里家里有许多事,我哪里顾得上她?这孩子也真是的,叫家里人惯坏了,一味地任性。”崔瑞妃对这个妹妹也很头疼,居然还想杀了岑云初。 那岑家好歹是侯爵人家,真要闹出了人命,叫自己在皇上面前如何自处? “她现在不是禁足吗?叫她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番外 春(一) 正文在修改中,且为了能更好地交待前情,所以放几章番外出来,不喜欢的可以略过哈! 枝头上残红欲尽,落花铺满了庭阶。 五小姐徐春君把绣花针落回针插中央,红绡纱上是已经完了大半的双面簪花仕女图。 “姑娘累了吧!从早起就坐在这儿,奴婢都替您脖子酸。”说话的是个大眼睛肌肤微丰的丫鬟,名叫绿莼。 她拿起茶壶,斟了杯茶捧给徐春君。 “总要赶着些才好,二姐姐下个月就要出阁了,大件的东西算是齐全了,小件的虽有,也得再多备着些,”徐春君抿了口茶说道:“自己用着方便,送人也使得。” “姑娘是个最细心的,二小姐嫁过去恰赶上天热,到时候纱衣裳配上这帕子,啧啧……”绿莼忍不住赞叹道:“谁不多看两眼。” 这帕子虽小,可她们姑娘在这上头费的一番功夫可不比旁人做件绣襦轻省多少。 “紫菱姐姐去姑奶奶房里好一阵子了,怎么还没回来?”绿莼朝窗外看了看说:“别不是那边有什么事吧?” 说了这句又自悔失言,偷瞧了小姐一眼,改口道:“多半是遇见谁被绊住了,茉莉姐姐她们几个见了面就撒不开手。” 徐春君不动声色站起身,说道:“我也该去三姑姑那边看看,这会子想必已经用过药了。” 她口中的“三姑姑”就是紫菱提到的“姑奶奶”,徐家上一辈的三姑娘徐琅。 徐琅如今病着,徐春君早起打发丫鬟送去了自己插的花。知道三姑姑从来都是不梳洗不见人的,所以到这时才过去探望。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一片脚步响,绿莼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她听得出这是紫菱的脚步声,可明显比往常走得急。 这还真不是绿莼多心,只因徐家自打过了年就不太平,先是长房长孙徐道恒不顾劝说到底出了家,大太太白氏和大奶奶杨氏婆媳两个哭天抹泪,几乎没了半条命。 这二位病得起不来床,每日里郎中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搅得人心不定。偏偏进了二月又传来大小姐徐春兰在梅州难产殁了的噩耗。 这一位是长房庶出的小姐,她的生母冯姨娘接了噩耗当时便昏死过去,好容易救过来,也是终日关了房门以泪洗面。 长房一片愁云惨雾,整个宅子也变得喑哑静默,近一个月一直掌家的徐琅也病倒了。 徐春君嘴上不说,心里头最佩服的就是这位姑姑。 想当年他祖父徐有光尚书因变法获罪,连同三个儿子被流放到幽州修长城。 徐尚书流放途中病故,三个儿子徐泽、徐润和徐溉至今都还在幽州。 其余的徐家人只能回老家思源县,当真是一干妇道携儿带女,那情形怎一个凄怆了得? 好容易一路奔波回到老家,几位太太病的病哭的哭,全不中用。 唯有徐琅自始至终撑着,带着几个忠心的仆人修葺屋舍、洒扫庭院,将众人都安置妥当。 随后又收回祖田自种,在祠堂旁盖了家塾。 用自己的月钱聘了塾师,言明家中小辈无论男女,最晚五岁也要启蒙。 将近十年过去了,徐家的小辈陆续长了起来,日子也渐渐好过。虽远不及在京城时显赫,可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殷实人家。 徐琅一直未嫁,如今快三十岁仍是孑然一身。 湘竹帘子一动,进来的是个窄身量削肩膀的丫头,衣裳鞋袜比别人都要干净,仿佛刚熨烫完穿在身上似的,一看就是个既伶俐又稳妥的人儿。 徐春君见她脸上神色异常,心里的不安变得更重了。 “姑娘,”紫菱喘息着,鼻尖上沁了汗:“出大事了!” 绿莼听了不由得膝盖发软,一伸手撑在了桌子上。 “再大的事也得慢慢说。”徐春君性子沉稳恬静,她的声音也一样。 紫菱听了心里安定下几分,喘息几次才又开口:“奴婢刚才去姑奶奶那边送花,恰好二管家慌慌张张进去禀事。我来不及退出来,听见了几句。姑奶奶随后就把我们都叫了进去,说与其道听途说乱传还不如直接叫我们知道,但绝不许再对别人说,否则就要打死。” “那你还告诉我们……”绿莼插了一句。 “总不能瞒着姑娘啊!”紫菱慢了绿莼一眼,心说这丫头真是个认死理的。 “二管家必定是失了主张,才会这么急三慌四的,”徐春君道:“可是二哥哥出了什么事?” 紫菱听了忍不住念了句佛,说道:“姑娘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果然就是二爷!” 如今徐家一共分了三房,当初徐琅考虑到家中人口多,光靠那些祖田只能温饱,因此就想法子从商。 她碍于女子身份,不能抛头露面,因此就让长房的徐道恒和两个管家去湖州贩锦缎布帛,在本地开了爿绸缎店,也往外地售卖。 徐道恒天生的散淡,碍于长房长孙的身份,咬牙硬撑了几年。 后来二房的徐道安大了,他嘴上心里都来得快,比大哥更适合做生意。 徐道恒乐得甩开手,近三四年,外头的生意都是二少爷掌管,只需每月向徐琅报账即可。 “二哥哥出了什么事?”徐春君虽然是三房的人,可是关切之情却不是装的。 “二少爷他们打湖州进了两船的料子往回走,在邻县叫管漕运的拦住了,例行的查看原本是没什么的,谁想竟从咱们家的船上搜出了三百斤的盐。”紫菱说道:“他们就说二少爷偷贩私盐,当时就把人抓了,把船和货物也都扣押了。” 徐春君没说话,她心里清楚这回真是出大事了。 贩私盐是重罪,本朝律法写得清清楚楚:贩私盐五十斤者处以极刑。 这可是足足的三百斤! “姑娘,咱们怎么办啊!”绿莼急得直哭。 徐道安是家里的顶梁柱,全家上下都要倚靠他。 如今他被当私盐贩子抓了起来,对徐家而言真无异于天要塌了。 徐春君思忖片刻,只说道:“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三姑姑一定在做打算了,咱们帮不上忙也别添乱。” 抛开侄子辈,她是家中最小的,且又是庶出,打小就知道守拙。 能不说就不说,能不做就不做。 不凑热闹不出风头,这完全是为了自保。 “姑娘说的是,你就别出这院子了,免得什么事都挂在脸上藏不住,”紫菱嘱咐绿莼:“别叫人填了坑。” 话虽是这么说,可徐春君心里终究不舒服。只是她人微言轻,这个家里没有她说话的地方。 番外 春(二) 这日黄昏,西天飘着一大片云彩。 夕阳就落在那云彩尖上,将坠未坠。 当地人管这样的天象叫做“老云接驾”,次日的天气多半阴雨。 三太太魏氏的陪房吕妈妈拿了一罐新茶出来,迎面碰见了来吃晚饭的徐春君。 “五姑娘来了,”吕妈妈圆脸小眼睛,笑起来眼睛就看不见了:“四姑娘也刚来。” 四姑娘是三房嫡女徐春素,细算起来比徐春君只大半岁。 徐春君纵使不笑,脸上也始终挂着一团和气,让人亲近。 吕妈妈是魏氏的心腹,她这个小辈从来都不怠慢,笑着点点头说:“妈妈有事忙着去吧,我自己进去。” 魏氏屋子里终年飘着一股皮子味,那是因为她的箱子里存着不少皮货,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晾一晾。 徐春素今日穿的是一件水流红的绣腰襦,下头配着葱绿百褶裙,坐在魏氏旁边,不知在嘀咕什么,见徐春君进来才不说了。 徐春君向魏氏和徐春素都问了安,然后就和每天一样同丫鬟们安放匙箸,把最好的两道菜摆放到魏氏座前。 徐春素扶着母亲过来坐下,她长得和魏氏总有六七分像,丑是不丑,只是颧骨高了些,多少显得有些刻薄。 三老爷徐溉因为天生的眼睛不好,凡是看什么东西,必要拿到眼前才能看得清。 因为这一点,当年择亲的时候便不大容易,最后勉强选了魏氏。 魏氏出身不如大太太二太太高,性情也不大方,以前日子好过还不怎样。等到徐家走了下坡路,她便越发刻薄起来。 徐尚书夫妇心疼儿子,想着娶妻已然如此,便立意给他纳一个好妾室,千挑万选选中了徐春君的生母何氏。 何氏不但知书达理,且品貌端妍,只可惜寿数不长,在徐春君不满五岁的时候便染疾故去了。 何氏为人极好,因此即便是难相与的魏氏也并没有真正地为难过她。 徐春君酷肖其母,这么多年在魏氏跟前无纤芥之错。魏氏虽不疼她,却也不苛待她。 饭菜刚摆好,三少爷徐道庆掀帘子进来了。 这位少爷是天生的败家种子,才十六七岁便整日里只想着挥霍,同着县里几个不成器的子弟成群结伙地飞鹰走马,以至于眠花宿柳,无所不至。 当然,这都是外人的评价。在他母亲魏氏眼里,徐道庆简直就是麒麟凤凰一般的活宝贝。 “快坐下吃饭吧!”魏氏一把拖住儿子,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怎么还是这几个菜?!”徐道庆往桌子瞭了一眼便不高兴了:“见天的四菜一汤,叫人一看就冒酸水。” 徐家虽是分房吃饭,但都是一总在大厨房里做得,由各处的丫鬟婆子端回去。 只有年节,或是谁过生日,才会多加四道或两道菜。 这规矩也是徐琅定下的,家道中落,自然要俭省着过。只是魏氏母子不大满意,觉得公中的钱都被徐琅克扣了。 “知足吧我的祖宗!往后还指不定能不能吃得上呢。”魏氏把筷子塞到儿子手里:“你听娘的话,这两天别乱跑了。” 徐春君一直微微低着头,显然,魏氏也已经听到动静了。 她一点儿也不奇怪,在紫菱跟她说的时候,徐春君心里就清楚,徐琅不会把这件事瞒着所有人。因为要救二哥哥,免不掉要跟家里人商议对策。或是出钱,或是出力。 说不许走漏风声,也不过是单单瞒着二房而已。 徐道庆听了不屑地笑了一声道:“人人觉得老二是受了冤枉,依着我看,这怕不是头一遭了。现成的船夹带些私货,卖了全落到自己的腰包里,这事谁不会做?” “闭上你的嘴,快吃饭吧!”魏氏打断了儿子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未必不是这么想的,可毕竟有徐春君在,不好太露骨。 徐道庆却不把徐春君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他这个庶出的妹子和这屋子里的猫儿狗儿一样,没什么可防的。 徐春君知趣地放下筷子道:“太太,我吃饱了。给二姐姐做的活计还没忙完,我先回去了。” “你去吧!”魏氏从心里很满意这个知进退的庶女,她正有许多体己话要跟自己的儿女讲。 徐春君打魏氏的院子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暗了,她心里想着事情,所以一句话也没说。 相比徐春君的沉默,魏氏母子三人却是涛涛不绝。 “二房出了事,咱们得早做打算。”这句话在魏氏心里憋了大半天了。 “娘,你是怎么打算的?”徐春素问:“二哥贩私盐我们不会受连累吧?” “到底是妇人家没见识,”徐道庆嗤了一声:“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怎么能不受连累?” “我也这么想,”魏氏忧心忡忡:“三姑奶奶必定要拿银子捞人,人未见得救出来,银子是一定得花出去的。” “为救他一个,花大伙儿的银子。”徐道庆撇嘴道:“这买卖划算得很。” “你三姑姑一向偏心,”魏氏沉沉叹了口气,把桌上的蜡烛都带得晃了几晃:“去年说好了,让你跟着道安一起做生意,谁想前后不到两个月就把你赶了回来。” 魏氏提起这个就满肚子的委屈和怨气。 实则是她儿子徐道庆不成器,挪用了柜上进货的银子。 可她却觉得,既然做生意就免不掉要赔些银子,大房二房两个少爷也不是没赔过钱,怎么她的儿子就要被赶回来? 更何况她已经拉着儿子向徐琅求过情了,自己好歹是她的嫂子,竟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我早就说,二嫂子怀的那孩子不吉利,”徐春素插言道:“人都说白虎年的孩子要不得。” “咱们得想个法子,跟他们分了家。”魏氏道:“在银子花光前,还能把咱们的那一份儿给要出来。” “那要是分家的话,咱们就不能在这儿住了吧?”徐春素有些犹豫:“否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傻丫头,你娘四十好几的人了,这点打算还没有吗?拿了咱们房头的那份产业折变了银子,就去你外祖家。”魏氏想要分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分家这话要是没个正当的由头实在说不出口:“道凯不是已经去你舅舅家了吗?咱们到时候就说去你外祖家省亲,谁还能拘着不让咱们走不成?” 徐道凯是魏氏的小儿子,上个月去了湛县外祖父家省亲。 “分家?为什么要分家?”徐道庆把茶碗盖反着放到桌子上当陀螺转动:“只要那老姑婆在,咱们就得不着便宜!” “那依着你要怎么办?”魏氏从儿子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与其分家还不如夺权!现在大房没了顶用的,二房又摊上了事,”徐道庆坏笑:“正该我三少爷当家了。” 番外 春(三) 第二日果然阴雨绵绵。 徐春君穿上一件夹袍,紫菱扶着她,绿莼在一旁打伞,主仆三人往徐琅的院子里来请安。 徐春君心里惦记着三姑姑,又不好说别的,只能借着问安的由头来看一看。 谁想到了门口,就叫岳娘子给拦住了。 这岳娘子是他们到了思源县就伺候徐琅的,后来虽嫁了人,却仍是回到她身边侍奉。 “五姑娘来的不巧了,姑奶奶正会客呢!”岳娘子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门口,明显就是在挡人。 “我就是惦记着三姑姑的身体,不知可好些了没有?”徐春君说道:“既然有客,那我就不打扰了。” “姑奶奶多少见轻些了,这天气湿漉漉的,五姑娘小心些。”岳娘子说着把徐春君送到了院门口。 “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到三姐姐屋子里坐坐去,”徐春君道:“也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雨丝如织,打在油纸伞上汇成一片细小又密匝的声响。 三小姐徐春乔是二房的庶女,平日里常和徐春君一同做针线。前些日子害火眼,不愿意见人,徐春君也没去扰她。 彼时,徐春乔正同她的生母张姨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扎花。 见徐春君来了,连忙起身含笑让座。 “姨娘好,三姐姐好了吧?又能做活儿了。”徐春君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从徐春乔手里拿过那花样子来,仔细瞧了瞧说道:“手艺越发地精了,这又是给二姐姐的?” 三小姐徐春乔和二小姐徐春茂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比起徐春君自然更近了一层。 “好多了,就是每日还得拿冰再敷上两次。”徐春乔说话细声细气的,她打小性子就懦弱。 张姨娘叫小丫头子捧来茶水点心放在桌子上,对徐春君道:“你们姐妹两个好几日没见了,在一块儿说说话吧!我到太太屋子里去看看。” 徐春君见此情形便知这母女两还不知道徐道安出了事,便只好说道:“姨娘从廊下过去吧,那边没有积水。” 张姨娘走后,姊妹两个坐下来说话,也不过是说些天气和针线上的事。 徐春君就拿过针线来和徐春乔一起绣那条百蝶穿花的飘带,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天。 “天下雨不好走,叫丫鬟过去告诉三婶婶一声,就说你午饭留到这边吃了。”徐春乔说。 “还是不麻烦了,我们太太阴天下雨总说膀子疼,我得过去给她捶捶。”徐春君出言止道:“多谢姐姐美意。” 徐春乔一样是庶出的女儿,知道徐春君的难处,也不相强,就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了,做完这个花瓣儿你就回去吧。” 徐春君正要答应,忽听东边的院子有人大放悲声。 徐春乔不知所以然,纳罕道:“这是谁在哭呢?” 徐春君的眉头一跳,知道事情不好了。 东边的院子正是二房孙氏婆媳的住处,必然是知道徐道安的事了。 只是这风声是谁走漏的呢? 等徐春君他们过去的时候,那院子里就剩下张姨娘和两个下人了。 张氏是一副仓皇神色,发梢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脸上。 一见徐春君姐妹两个便一把抓住徐春乔,徐春乔忍着疼问:“姨娘,这是怎么了?太太和二奶奶呢?” “她们都去三姑奶奶那边了,”张氏声音抖得厉害:“吩咐我留下看屋子。” “这样的天气,二嫂的身体……”徐春君满眼担忧,徐道安的妻子宋氏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可不能折腾。 “我在这儿,你们过去看看。”张氏松了手:“旁人不管,也没有咱们袖手旁观的。” 张氏虽然是个妾,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当徐春君姐妹两个赶到徐琅这边的时候,只见站了半院子的下人,屋里头又是哭又是劝的,乱得不成样子。 两个人不好贸然进去,可又不能掉头走了,只能站在台阶下等着。 站了一会儿,岳娘子从里头走出来,对院子里的下人说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一个个杵在这儿扮蘑菇吗?” 又对徐春君和徐春乔说道:“两位姑娘来得好,快把二奶奶扶回去吧!解劝着些。” 徐春君这才随着岳娘子进了屋,只见二太太孙氏和二奶奶宋氏婆媳两个边哭边央求徐琅快些想办法救徐道安。 徐琅病容憔悴,两腮的肉都瘦干了,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 不等徐春君开口,徐琅便说道:“三丫头五丫头,快把你二嫂嫂搀回去,她身子沉重,千万小心。” 说着眼含深意地望着徐春君,徐春君会意,点了点头便上前去扶宋氏,说道:“二嫂嫂千万保重,咱们先回去,姑姑自然会想办法的。” 宋氏本不想走,可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又毕竟是小辈,不好太违拗了徐琅,只好起身道:“三姑姑,你千万要把我家二爷救出来,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那边孙氏还在哭,她本来就生得富态,一着急便要上不来气,两个丫鬟不停地在她后背捶着。 二姑娘徐春茂陪在母亲身边,也不停地用手帕拭泪。 徐春君扶着宋氏走出门了,恰好徐春素也走了来,二话不说就把徐春君挤到了一边,殷勤地对宋氏说道:“二嫂嫂快别难过了,你自己的身子才是顶要紧的。” 徐春君只好跟在后头,此时雨差不多停了,只是天还阴着,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个小姑子把宋氏扶回了屋里,宋氏的贴身丫鬟香草忙拧了热手巾给二奶奶擦脸。 宋氏拉了徐春乔哭道:“这可是天要塌了!” 徐春乔最是个没主意的,除了陪着嫂子哭,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二哥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到底是哪个下人擅自做主,还是有人故意陷害?嫂子可知道吗?”徐春君觉得一味哭闹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眼下要紧的还是查清楚真相。 “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宋氏急得直甩手:“打二爷起,竟没一个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跟船的都在,也都给抓了,只放管家一个人回来报信。邻县的知县朱有量最是个不讲情面的,落到他手上哪还有好?” 番外 春(四) “更何况这半年上头下令严查贩私盐的,这不是撞在枪口上了吗?”宋氏怎么想怎么觉得凶多吉少。 徐春君也觉得这事的确难办,最怕的就是县官不肯仔细去查,只要屈打成招。 她本来还算是个有章程的,可一来关心则乱,二来也确实不容乐观。 这时一直在旁边察颜观色的徐春素便上前道:“二嫂嫂莫哭,这事情又不是没回转的余地,端看三姑姑愿不愿意救了。” 宋氏一听这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松了徐春乔的手去拉徐春素,嘴里急急问道:“你怎知还有余地?三姑姑必然是愿意救的呀!” 徐道安是徐琅的亲侄子,哪有不愿意救的道理。 “哎呦,是我口不择言了。”徐春素一副自悔失言的样子:“嫂子千万别当真。” 她虽这么说,可脸上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如此,宋氏焉能放手?双手死死地拖住她道:“好妹妹,我这心里都快急死了,你好歹把话说清楚。” “我也是方才在路上听几个婆子说的,只怕当不得真。”徐春素吞吞吐吐的:“再说这话也不怎么好听,刚才是我一时情急了,这终究不该是我们女孩子议论的。” 她越是如此,宋氏就越是着急,恨不得扒开她的嘴,直钻到她心里去。 “四妹妹,你瞧瞧大伙儿都急成什么样子了?!不管这法子管不管用、该不该说,这时候也得说出来。总归是个办法不是?”徐春乔也出言催促。 徐春素这才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几个婆子说只要三姑姑肯去求曹知县……” 她只说这半句,众人便都懂了。 如今思源县的知县名叫曹泓,到任还不足两年。 曹泓也不过三十出头,但妻子却又老又丑,且只有两个女儿。 他自然要纳妾的,但又不肯随便纳。 徐家人都知道,曹泓看中了徐琅。 只是徐琅早就立意不嫁,因此曹知县虽然托了不少人来说情,却都被徐琅一一回绝了。 如今徐道安出了事,虽然是被邻县抓了,但依照律例,只要曹泓开出文书,是可以把徐道安移交回本县来的。 虽然贩私盐是重罪,可只要曹泓肯帮忙,徐道安要脱罪,也不是不可能。 徐春素的话,算是给宋氏提了醒。 事已至此,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因此说道:“二嫂嫂放心吧,姑姑不会不管二哥哥的。你快躺下歇歇,我们也不打扰了。” 说着便拉了徐春君一同出去。 “若是别的,三姑姑自然会答应的,只是这件事……”宋氏的心好像在滚油里煎熬一般:“咱们都知道她是不肯嫁人的,何况是做妾。” 徐琅不肯嫁人,一方面是家中需要有人照料,另一方面众人虽然不说却也都清楚,当初她在京城时,已经和陈家的公子定了亲。 后来徐家获罪,这门亲事自然也就作废了。 然而徐琅却始终不曾忘记那个人,很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思。 再说徐春君,随着徐春素从宋氏的房里走了出来,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很不是个滋味。 她当然不信徐春素是无意说漏了嘴,更不信她是真的想要救徐道安。 魏氏母子几个人把二房恨得透透的,对徐琅也颇有芥蒂,这时候只能落井下石,怎么可能雪中送炭? 徐春君也不信这只是他们为了解恨在使坏,这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徐春素和她哥哥一样,从来也没把徐春君放在眼里,一路上连话也懒得跟她说,而是径直回了她母亲房中。 魏氏正倚在罗汉榻上喝茶吃蜜饯,外头闹得沸反盈天,她却觉得格外安闲自在。 好似自打来到思源县,还从未如此惬意过。 “你可把话透过去了?”魏氏见女儿进来,便坐起身来问她,眼睛亮得吓人。 “那有什么透不过去的?不过那么一半句话,刚会说话的孩子都会。”徐春素笑了笑坐下来,伸手捏了个樱桃蜜饯放进嘴里:“二房的人如今都成了没头苍蝇,有这么现成的好法子,哪能不当回事。” “徐琅想瞒着二房,偏不叫她如意!看着吧,这回好戏才真开场了呢!”魏氏把头上的金扁簪拔下来又重新插回去,在罗汉榻上歪的时间太长,发髻都有些松了:“她若是嫁给曹知县做小妾,便再也不能把持着这个家。若是不嫁,二房的人又岂能饶她?咱们再从旁拱拱火,就把她从当家人的位子上给推下来了。” “那万一三姑姑真嫁给了曹知县,回头不还是二哥当家么?”徐春素不解:“那咱们不还是白忙活?” “徐琅不会嫁的,她还为姓陈的守身呢!”魏氏尖酸地一笑,顾不得这话本不该当着未出阁的女儿面说:“当初咱们离京的时候,那姓陈的还拦在车前跟她吵了一架。人家是摆明了要与她恩断义绝,否则何必当众羞辱她。她倒是深情,只怕人家早就忘了世上还有她徐三姑娘这个人了!” “就算三姑姑心里不想嫁,可为了二哥哥,只怕还是要嫁的。”徐春素道:“否则她又有什么脸面见咱们徐家人呢?” “看着吧,二房且得闹呢!就算她真要嫁,也不能立时就嫁过去。总要把老二移交到本县来,到时候咱们秘密写封信,你哥哥的朋友里有认得知州大人身边师爷的,托他递上去,告他们官商勾结,徇私枉法。这位知州大人刚到任,手底下这帮人还没摸上路数去呢。到时候曹泓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开脱他?” “要真是这么一折腾,牢里的那位不死也得脱层皮呀!”徐春素惊得直咬手指头。 “当然了,那曹泓极有可能摆平这件事。只是有他们拉锯的功夫,这个家早就落到咱们手上了。你以为二房逼着她嫁出去,她心里不记恨么?他们依旧是要反目的。”魏氏越想越得意:“有一点你可得记住,在他们面前,咱们得两头充好人,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番外 春(五) 近来的天气十分恼人,一连几日都是阴晴不定。 尤其是那雨,说下就下。明明不大一块云彩飘过来,连日头都没遮住,便也要下起一场雨。 不过也有一样好处——倒是不似往年那般到处飞柳絮了。 徐春君把绣活儿都做完了,亲自给徐春茂送过来。 到了却只见两小丫头子在门前坐着歘石子儿,问就说二小姐去三姑奶奶那边了。 “姑娘,咱们把东西留下吧!”紫菱道:“二小姐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不如我们也到三姑姑那边去。”徐春君道:“看看二哥哥的事怎么样了。” 紫菱有些为难地跟着徐春君走了一段路,小声说道:“姑娘还是先别过去了,二太太她们都在呢!” 紫菱知道徐春君一向都是躲着事的,如今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她一个姑娘家不好上前。 谁想徐春君却一反常态,执意要过去。 紫菱看得出徐春君这几日明显心事重重,只是她不大爱说话,尤其是有愁事的时候,更是习惯了沉默。 小丫头端走了空药碗,屋里飘散着清苦的汤药味。 徐琅的病不但没好反而更重了,可她必须勉力支撑着,否则二房那婆媳俩只怕就要上吊了。 “三姑姑,你千万要救救二爷,”宋氏这几日哭得嗓子嘶哑,她同徐道安成亲不到两年,一次脸都没红过:“这镯子是我祖母留给我的,好歹值几个钱。” 宋氏说着把自己手上戴着碧玉镯子摘下来递过去:“我知道那边隔三差五就得花钱打点。” “道安媳妇,你已经拿了不少东西了,这个镯子你就留着吧。”徐琅刚喝过药,气息有些不稳地说:“放心,道安不会受苦的。” 作为内当家的,这些事情用不着别人来提醒她。但徐琅也不恼,毕竟宋氏和徐道安夫妻同体,这份亲密是外人比不上的。 “三妹妹,方才大嫂在这里,我没好意思开口。”孙氏的眼睛已经哭得快看不见了:“我知道,我这是妇道人家的见识,可也实在被逼得没了法子。你就发发慈悲,求一求曹知县,让他开一道文书,把道安移回到本县来。” “是啊,三姑姑,如今这是救道安唯一的法子。”宋氏也紧跟着苦苦哀求。 徐琅当然明白她们的意思,是要拿自己来换徐道安。 她并不怪她们,只是心里头苦涩难当。 在许多人看来,自己都应该这样做。 一来人命关天,且又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二来自己是掌家的,到了存亡危急之时,自己不站出来又指望谁站出来呢? “三妹妹一向为这个家付出的最多,我们做嫂子的,又是敬佩又是心疼,”魏氏这几日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二房和徐琅两边做好人:“可惜的是,我们都是群没脚蟹,全指望着你拿主意。” 岳娘子在旁边听了,忍不住心里冷哼,心说这位三奶奶可真是明里一盆火,暗中一把刀。 这番话好似在夸赞徐琅,实则是彻彻底底的捧杀。言下之意是你已经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不差这一回了。若是这一次你不肯牺牲,之前的那些功劳苦劳也都通通抹杀。 “三妹妹,你就开开恩吧!虽说这是我们的私心,可对你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总比你一个人独守空房孤独终老要好。”孙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岳娘子和另外两个丫环使劲地把她往起搀都没能搀起来。 宋氏也紧跟着她的婆婆跪了下来,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呜呜咽咽地哭。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徐琅刚一开口,就被孙氏的哭声给打断了。 “三妹妹,我给你磕头了!道安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受苦,我恨不能替他。”孙氏说着作势要把头磕下去。 这法子还是三弟妹魏氏教她的,说徐琅最是心软要强,只要捧着她求着她,她终究会点头的。 徐琅又怎么能让她给自己磕头,扶着小丫头下了床,也跪到孙氏对面,亲自去扶她起来。 岳娘子等服侍徐琅的人心中气苦,这家里的人只知道逼她们姑娘,却不想想她为这个家牺牲了多少,她只有不嫁人这一点点私心,如今还要给她糟蹋完了。 孙氏还想说什么,徐春君已经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到底是长辈,颜面还是要的。孙氏只好勉为其难地站起身,心里却有些责怪徐春君来的不是时候。 “五丫头来了,快坐吧!”徐琅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 “春君不是有意冒犯,还请各位长辈见谅。”徐春君说着福了一福,算是赔礼了。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魏氏这几日装好人装出了甜头,对徐春君也是一般的和蔼。 “既然太太叫我不必见外,那我就斗胆说上两句了。”徐春君扶着二伯娘孙氏坐下说道,这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没人猜得出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许多。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最后还是徐琅开了口。 “方才我在门外听到了几句,二伯娘想求曹大人把二哥移回到本县。这法子看似稳妥,实则一样有风险。”徐春君开门见山。 “如何会有风险?只要你三姑姑答应……”孙氏话没说完,毕竟这话好说不好听。 “我不是说曹知县不答应,”徐春君道:“可他终究只是个知县,或是上司刁难或是同僚陷害,到时他尚且不能自保,又何以保全二哥哥?” “你这孩子忒也多虑,”魏氏心里头恨得要死,表面还是要拿出一副慈母面孔:“哪里就有人闲得肝疼拿这个做文章呢?” “若是平时自然不大可能,”徐春君不疾不徐,只是头头是道地分析给众人听:“可三姑姑要是嫁给了他,一定有人会这么想。咱们只想着让曹大人救二哥哥,可这曹大人不过是个知县。何况我虽不出门,却也听说过一些话,这位大人可是不大讨上官的喜,否则也不能从靖州那么富庶的地方调任到这里来。他是得罪过人的,难保不会有人拿住这个把柄做文章。更何况上官下令严惩贩私盐的,曹大人是否真有这个胆量呢?便是他有,上官又是否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番外 春(六) 徐春君的话好似一桶冰水浇到二房婆媳的头上,她们果然不似先前那般一盆火似地赶着徐琅嫁给曹泓了。 岳娘子端过一杯茶来给徐春君道:“五姑娘喝口茶吧!四姑奶奶那边送过来的。” “可是如果不求曹大人,我们又能去求谁呢?”宋氏更着急了:“这可是人命关天呀!” 这几天她吃不好睡不着,心里头怕得要死。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应到了,在里头异常地闹腾。 “五丫头,你见事这么分明,不如你给出个上策吧!”魏氏见徐春君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饮茶,不由恨得牙痒痒。 其实不用她说,屋里众人早已经将目光都放在了徐春君身上。 这位五姑娘平时安安分分,不声不响,谁想在这节骨眼儿上居然挺身而出。 也不知她是真有办法,还是哗众取宠。 “我是想着最好能够查明究竟是怎么回事,洗清二哥哥的冤屈,那是最好不过的。”徐春君道。 “到底是个孩子,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孙氏掩饰不住失望,还有几分气急败坏:“要是能查清楚,哪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呢?” “既然一时查不清,那起码能让二哥哥不在里头受苦吧?”徐春君知道,这一点,徐家还是能做到的:“我私下想着人挪死树挪活,便是做最坏的打算,最少也得三个月后才出结果。倒不如去京城看看,不知道姑姑有什么打算?”徐春君看着徐琅问。 “五丫头,你的这番话倒是真给我提了醒。”徐琅说道:“我原本也打算找京中的故旧帮帮忙,只是放眼望去,竟找不出个合适人去京城。” 徐春君能想到的徐琅自然也想到了,只是如果她要说出这法子来,一来二房的人多半会疑心她只是为开脱自己,二来也的确没有一个得力的人能上京城去办这事。 这件事必须徐家自己人亲自到京城去,家里下人是不成的。 可大房的婆媳俩半死不活,徐道恒又出家云游去了。 二房更不必说了,三房虽有个徐道庆,可还不如没有,带了银子给他必然要自己挥霍了,等于肉包子打狗。 徐琅自己须得在家中坐镇,否则这一家子就得乱了套。 不用别人,三房明晃晃想要夺权,又怎么能让家宅安生? 只怕牢里那位没救出来,又得搭上几条人命。 徐琅就算是巧妇,也做不得这无米之炊。 “几位太太、奶奶,别怪我老婆子多嘴,”徐琅的奶娘程妈妈开了口:“虽说年轻姑娘家不宜抛头露面,可此一时彼一时,为了救二爷,也顾不得许多了。依我老婆子看,五姑娘就是个合适人选。” “程妈妈你还真是老糊涂了,现有道庆在,又何必让五丫头去呢?” 魏氏连忙把自己儿子推出去了。 “道庆得留在家里,不但是往邻县跑,便是移交到本县来也得有咱们家的男丁出面。”徐琅开口截住了魏氏。 魏氏哪里就肯轻易死心,还要再说话,那边宋氏却捂着肚子哎呦起来。 徐春君眼尖,看到宋氏的裙子上已经染了血污,连忙上前扶住说道:“快请大夫!” 二太太孙氏见此情形,眼睛一翻向后倒去。幸好二小姐徐春茂在她身后,顺势扶住了。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不过所幸的是,二太太只是晕了过去,掐了半天人中就缓过来了。 宋氏被送回到自己屋子里,过了一个多时辰生下个儿子来。 虽是瘦瘦小小的,可产婆说了有骨头就不愁肉。自古就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这孩子别的地方都没大毛病,只是比足月的孩子要多精心护理一些也就是了。 徐琅毕竟身体虚弱,便叫徐春君代为接待大夫产婆等人。 徐春君温和大方,处处都有分寸。 等到忙完了这些事已经到了晚饭时候,徐春君还像往常一样到魏氏的屋子里去。 才一进门,徐春素就阴阳怪气地来一句:“老鸹窝出凤凰了,怎么不继续攀高枝儿去呢?” 魏氏坐在那里阴沉着脸,好似阎王附体。 徐春君微微低了头,态度一如往常:“春君来伺候太太吃饭,今日天凉,太太、四姐姐早用饭吧。” “你还在我们面前装相呢!今天可是出了老大的风头!在三姑姑那儿买了不少好吧!”徐春素说得更狠了。 不单是因为徐春君得罪了她母亲,而是她今天才发现,平日里这个老实巴交的小庶女,居然这么有心计。 这种感觉让一向自大的徐四小姐极不舒服,仿佛自己一直都受徐春君蒙蔽,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成了傻子? 徐春君见徐春素没完没了,知道这母女俩跟自己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于是只好说道:“今天的确是我莽撞了,只是心急二哥哥的安危,也是为了全家着想,才说了几句。” “你给我过来。”徐春君进来这么久,魏氏才开口说话。 紫菱在徐春君身后,心跳得厉害。 看三太太这个样子,一定是生自家姑娘气了。 徐春君知道魏氏会发落自己,所以心里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既出了头,早就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了。 “跪下!”徐春君走到跟前,魏氏又让她跪下。 徐春君顺从地跪下,身后的紫菱也跟着跪了下来。 “啪!”魏氏一个耳光甩过去,结结实实打在徐春君的脸上。 “太太!”紫菱本能地护住自家小姐,但一对上魏氏凶狠的目光,语气又不得不哀恳起来:“太太仔细手疼!我们姑娘错了,您教训几句就是。” “死丫头,也有你多嘴的份儿!”徐春素平时心不顺的时候对自己的丫头们非打即骂,此时更是伸手就给了紫菱一巴掌。 她手上带着玉石镯子,正磕在紫菱的腮边骨上,咔嚓一声碎了。 那断玉的茬口整齐锋利,一下就将她的手腕割出了血。 徐春素自幼哪吃过这等亏,当即又哭又叫,又要把紫菱拉出去打死。 徐春君想要上前帮她包扎,被她狠狠推到一边去。 魏氏叱道:“你们两个给我滚到外面跪着去!下作娼妇!把你兴的!看着吧!早晚有你们好瞧的!” 骂的如此难听,也不知是在骂紫菱还是骂徐春君,或是徐琅。 番外 春(七) 三更天,一钩残月,两缕飞云。 虽是三月末的天气,深夜仍是凉意渗人。 绿莼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不时伸长脖子朝外望。 徐春君和紫菱在崔氏的院子里罚跪,到这时候还不见回来。 因为知道去求情只会让徐春君受更大的罪,所以绿莼就算是再着急也不敢过去。 好容易看到一点昏黄的亮光,绿莼急忙忙跑过去。 果然是徐春君和紫菱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回来。 绿莼把手上拿着的夹袄给徐春君披在肩上,拖着哭腔说:“怎么这么作践人?!他们自己心术不正……” “别乱说,当心给自己招祸。”黑暗中看不清徐春君的神色,但她的声音还像往常一样沉静从容,丝毫不见委屈凄楚。 “快扶姑娘回房里去,”紫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她的膝盖已经跪肿了,还不忘提醒绿莼:“可准备了热水?” “备着呢,”绿莼答道:“我要是连这点都想不到可真是白活了。” 几个人进了屋子,绿莼这才看见她们两个人的脸都肿了。 “这、这是谁打的?”绿莼太过震惊,甚至都忘了哭。 “我的是四姑娘打的,”紫菱伤得更重,半边脸肿起,更有一道深紫的印痕,那是徐春素的镯子硌的:“姑娘的脸是太太动的手。” “凭什么?!”绿莼只觉得一股怒火快把自己胸腔烧穿了。 就算魏氏是主母,可五姑娘也一样是主子呀! 徐家再怎么败落,也还是诗礼之家。怎么能拿出这等泼皮破落户的嘴脸来?! “好了,我的女张飞,有这怒火填膺的功夫,不如给我们找些冰来敷一敷吧。”紫菱不顾自己的伤,一面帮徐春君宽衣裳,一面催促绿莼去找冰。 徐家是有冰窖的,每年腊月采冰能用到来年八九月。 绿莼叫过来一个小丫头,叫她去拿冰。 “姑娘这膝盖得上药了。”紫菱看着徐春君红肿的膝盖,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皮里肉外的伤,养两天就好了。”徐春君不在意:“快别哭了。”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挨魏氏的打。 徐春君五岁的时候徐家从京城往思源县走,半路上常常食水不济。 有一次小孩子每人只有半块糕饼,徐道庆吃完自己的又来抢她的。 徐春君没有松手,魏氏便劈头给了她一巴掌,还罚她饿了两天。 自那以后,徐春君事事让着徐道庆兄弟三个,也再没惹过魏氏生气。 处理了伤绿莼又端过一盘点心来:“知道你们没吃饭,特意托厨房的刘婶子蒸了几样点心。” “我正好饿了,”徐春君拿起一块就吃:“紫菱,你也就着茶水吃几块。吃饱了好睡觉,再不睡天就亮了。” 这样的羞辱惩罚,换成别人,指不定要怎么委屈呢。可是在徐春君这里,却只当是春风过面,细雨落江,除了身上的伤,再找不出别的痕迹来。 紫菱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他们家姑娘实在太省事了,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徐春君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了,外头又落了雨。 紫菱忍着腿疼过来服侍,徐春君笑着道:“你今日就在家养着吧,我带绿莼出去。” 太久的阴雨天,台阶上起了青苔,绿莼抬着胳膊让徐春君把手搭在上头。 “先去太太那边请个安,”徐春君道:“然后再去三姑姑那里。” 魏氏还没起,陪房吕妈妈耷拉着脸说道:“太太今日身上不爽利,五姑娘回自己房里吃早饭吧!” “可请了大夫?”徐春君还像往常一样温言询问:“要不我过去给太太捶捶腿,说不定会好些。” “不劳姑娘了,太太说了要多睡一会儿,不想人打扰。”吕妈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实则是魏氏觉得没脸,不愿意见人。 “那四姐姐……”徐春君话没说完,吕妈妈便不耐烦地道:“五姑娘别假惺惺了,我们姑娘心实性子直,见不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说着扭身进了屋,把徐春君关在了门外。 绿莼气得咬了咬牙,心说真是夜路走多见了鬼,这帮含血喷人的! 徐春君于是去了徐琅的院子,徐琅见了她就说:“五丫头来了,我特意要她们多备了一份早饭,你陪着我吃吧!” 关于昨天受罚的事,徐春君不说,徐琅不问。 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昨天事情太多太乱,没顾得上同你细说,关于上京的事,你自己考虑得如何?”吃过了早饭,徐琅开始和徐春君说正事。 “眼下咱们家的情形不用多说,姑姑若是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那最好不过了。若是不能,侄女只好勉为其难出个头,也算是为家里分忧。”徐春君说道。 “好孩子,多谢你,也难为你了。”徐琅拉过徐春君的手说道。 徐琅早把家里的人在心里过了几遍,男子不必说了,只有徐道庆一个,还不堪用。 女子里头,太太们但凡有一个顶用的也轮不到她个姑娘掌家。 大奶奶心灰意懒,二奶奶正坐月子。二姑娘马上要出阁,三姑娘胆子又太小,四姑娘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有徐春君是个能拿得出手的。 “姑姑别这么说,和您比起来,我做这点事又算什么呢?”徐春君微微低了头,她是真心想要出一份力。 “说起来咱们家虽然有几门亲戚,只可惜都不在京中,”徐琅叹了口气:“也实难托付。” 徐春君知道,她说的就是大太太、二太太等人的娘家。 “你也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更何况咱们离京已经近十年了。”徐琅不免又叹息一声:“你年纪小,又是个女子。虽说有见识,可终究人地生疏。我这里有三封信,是我如今能想到的能帮咱们的人,只是我也没有太多把握,到时只能碰运气了。” “三姑姑,侄女有个不情之请。”徐春君道:“若这三个人都不能成事,我就去见第四个人。” “你要见第四个人?是谁?”徐琅听她如此说大感好奇。 徐春君不过是个刚及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她先前能有那样的见识,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若说她还认得京城中的什么人,徐琅是不大信的。 “我见姑姑有封信是写给礼部毛大人的。”徐春君道:“若我没记错,他该是祖父的弟子吧?” “没错,毛以正是咱家老太爷的门生。当年咱们家出事的时候,他刚好丁忧,没在官场,所以未受牵连。”徐琅道:“他的人品应当是信得过的,且你祖父对他有恩。可惜的是,他在礼部如今只是个司郎,怕是……” “侄女只是想让毛大人做个引荐,”徐春君道:“他的上官,礼部员外郎邱大人的舅舅诚毅侯如今是刑部侍郎,正管司法典狱。” “诚毅侯就是你要见的第四个人?他肯见你吗?”徐琅觉得徐春君是在痴人说梦。 番外 春(八) “这正是我要和姑姑商量的事了,”徐春君道:“诚毅侯酷爱名人法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他尤其推重付元英,只是付圣手的真迹传世少之又少。” “你的意思是……”徐琅立刻明白了徐春君的意图:“要拿咱家祠堂里供的丹书铁券?” 徐家的祖上十分显赫,在前朝是开国功臣。 大周太祖敕命造了三张丹书铁券,颁给三位功劳最高的臣子,徐家就有一块。 由当时的凤池阁大学士尤荣撰文,书法大家付元英书写篆刻。 只是朝代更迭,随着大周覆亡,那丹书铁券也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但那毕竟是先祖之物,所以徐家一直珍重保管,就供奉在祖先堂里。 “动这个心思实属大逆不道,可二哥哥的性命危在旦夕,”徐春君也是迫于无奈:“其他人或许能帮忙,但胜算都不够大,我们不得不做个更周全的打算。不知姑姑意下如何?” “亏你能想到这法子,我竟把这东西忽略了。”徐琅道:“虽说有些冒犯,但不失稳妥。当初范家、柳家和咱们家各有一块丹书铁券,只是范家在战乱中惨遭灭门,他家的丹书铁券为乱军所获,将表面的鎏金刮去,那铁券便也毁了。 柳家那块沉了湖,据说这六百年里打捞了几次,却始终也没找到。其实就算找到了又怎样,久经水浸,上面的字迹怕是也已湮灭不清了。” “顶数咱们家这块保存得最是完好,若真能将其送给诚毅侯,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份大礼了。”徐春君道:“以他的身份,想要开脱二哥哥,不过是一封书信的事。当然了,我会先试试从别人那里下手,若能办成是最好不过,实在没有办法,也只好搬出它来了。” 徐家这份丹书铁券,旁人便是想要也不能轻易到手。 因为这东西人所共知是徐家家传的宝贝,若平白无故夺了去,那可是犯法的。 不管他是谁,就算弄到了手也是个烫手山芋。既不能拿到明面上来,更要防着徐家人不肯甘休。 要知道,徐家虽然败落了,可人还在。 真要告起状来,也不是好开交的。 何况于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吃相太难看了,难免为人诟病。 除非是徐家人自愿相送,这便说得过去了。 徐琅微微沉思了片刻,下定决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时便是有人怪罪,有我担着就是了。五丫头,不是我要抢你的功劳,以后无论对谁,都要说这主意是我出的。” “姑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被家里人诟病。”徐春君当然不会蠢到误会徐琅,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功劳。 “好孩子,你真是个明白人。”徐琅欣慰极了:“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好的,当年何姨娘就是最聪慧识大体的。” 徐春君听她提起生母,不禁微微低了头,但很快就平复了心绪,建议道:“依侄女的愚见,咱们取这丹书铁券的时候最好也瞒着众人,免得节外生枝。” “不错,就别让有的人跟着添乱了。”徐琅和她想的一样:“既然已经定下了计策,那就快些动身吧!” “姑姑说的是,我要带的东西不多,一会儿就能收拾完。”徐春君忙说。 “你别急,最快也得等到明天。”徐琅笑道:“此时天还早,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连同你的那两个丫头都带着,身边没人服侍可不行。我这屋子里的人再给你几个,路上总得多些人照应。你别忘了向众人道个别,明日一早就动身吧!” 徐春君从徐琅这里离开,便回了自己住处收拾东西。 两个丫环没料到忽然要进京,不禁有些惶惶然。 “姑娘,咱们到京城去成吗?”紫菱心里没底。 “这是没办法的事,为了二哥哥,咱们硬着头皮也得去。”徐春君还好,哪怕是有些忧虑也压在心里不露出来。 “与其窝在家里瞎担心,还不如出去闯一闯,说不定真能闯出一条活路。”绿莼这丫头倒是胆大,最初的怔忡过去反而觉得有趣。 虽说没有太多东西要带,可到底还是忙乱了半天。 “我向众人去辞个行,”到了下半天,徐春君想着要的各处去说一声:“这是三姑姑特意叮嘱过的。” 大房自然只是走个过场,白氏杨氏都叮嘱她路上小心保重。 二房宋氏正在月子里,拉着徐春君的手道:“五妹妹,这一去就全指望你了,我代不会说话的孩子,还有狱里二爷都谢谢你。” “嫂子别说这样见外的话,春君但有一分之力也要用尽,只是现在不敢跟嫂子打包票,还请见谅。”徐春君温言道。 “好孩子,我这里还有些散碎银子,你带着吧!到京中行动就要花钱。穷家富路,千万别不要!”孙氏早准备了一包银子,硬塞到徐春君手上。 听自己陪嫁的男仆回来说,徐道庆去邻县探监,根本一点都不尽心,那副嘴脸连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明摆着恨不得二爷永远别放回来。 “二伯娘的一番心意侄女却之不恭,那就先拿着,若用不了那么多,再给您带回来。”徐春君推辞了两次才恭恭敬敬地收下。 好容易从二房出来,徐春君又向魏氏辞行。 魏氏压根儿就没让她上前,只是隔着帘子训话道:“树高千尺也不能忘根,别说还只是棵尺八高的秧苗!你四五岁上死了亲娘,是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育大的,你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至于一味地争强好胜,越过我们去别人跟前买好儿!” “太太息怒,我并不敢,”徐春君说着便跪了下来:“我是想着您和我的心一样,想要快些救二哥哥出来,所以就没同您先商量。” “你用不着跟我打马虎眼,咱们是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你自求多福吧!”魏氏冷哼。 “太太千万别动气,我以后不敢了。”徐春君道。 “快扶五姑娘起来吧,姑娘大了,翅膀也硬了,”魏氏才懒得听徐春君解释:“我身上也乏了,你回去吧!我可受不起你的跪!” 徐春君无法,只得站起身。 魏氏跟前的人,没一个送她出来。徐春素更是隔着窗子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番外 春(九) 三月二十七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徐家门前停着两辆马车,几个仆人或坐或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等着里头的人出来。 徐春君比每天起的都要早些,梳洗打扮完又吃过了早饭来见徐琅。 徐琅这两天的精神比往常要好些,刚用过早饭,坐在扶手椅上看家中账目。 她今日穿了件绿沈配草白的二色元宝领窄裉长套衫,发髻上别着珍珠梳篦,令人见之忘俗。 只是岁月无情,时运多舛。当年才貌动京城的徐三姑娘,如今眼角已添了细细的皱纹,头上的青丝间也偶有白发。 徐春君打小没了亲娘,在她所见到的女子中,三姑姑是最有大家闺秀风范的一个。 温柔刚强兼而有之,着实令人敬佩。 她有意无意地把徐琅当成自己的闺范,再加上她本就天生的性情稳重温和,因此家里下人闲着议论的时候,也都说小辈儿的这几个姑娘顶数五姑娘和三姑奶奶最像。 只可惜是个庶出的。 而徐春君因身份使然,再加上魏氏是个不明事理的,她怕人以为自己巴结当家人,所以平日里同徐琅并不怎么亲近。 “春君给三姑姑请安,一会儿就要上路,不知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徐春君行了个礼问。 “进京求人的事该嘱咐的话昨日都已叮嘱过了,何况你是个懂事省心的,用不着我再三地说,”徐琅放下账簿,拉着徐春君的手道:“今日我还有几句体己话要告诉你,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事情成与不成,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这是第一件。” “姑姑的意思我懂,会记在心里的。”徐春君答应道。 “第二件,这次虽是为了你二哥哥的事进京,可你也该存下一份私心,”徐琅接着说:“你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了,总要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咱们窝在这小地方,着实苦了你们这些小辈,若能在京中遇见有缘人,也该把握才是。” 徐春君忍不住红了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这么个模样性情,又有这样的心胸见识,姑姑不忍心你埋没。女子嫁人,可是半点马虎不得。”徐琅叹息一声,还有些话她没说,魏氏这个嫡母怕是难为徐春君寻一门正经亲事。 她虽是姑姑,可也难以越俎代庖,但若有机会结下一门京城的婚事,魏氏想必也不会阻拦。 毕竟徐春君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徐春君嫁的好,对她也有益处。 这么多年的姑嫂,徐琅早把魏氏看得透透儿的,她可当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这次能救下二哥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春君不敢奢望其他。”徐春君真心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若能成,你便是徐家的功臣,”徐琅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事交给你,你便放心大胆地去做。” “多谢姑姑信着我,侄女尽力就是。”徐春君自己心里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第三件,这个荷包你带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徐琅语意深沉:“真到山穷水尽,无人可求的时候,你可带上它去见陈钦,他看在这个面子上也会想法子帮你的。” 徐春君接过荷包,上面绣的是兰草山石,这东西明显是旧的,但保管得很是精心。 徐春君知道三姑姑所说的陈钦,就是她当年的未婚夫。 当初陈家和徐家门当户对,徐琅和陈钦也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可惜的是玉簪中断,覆水难收。 只是众人都说那人曾经当众羞辱过三姑姑,过去这么久,他还会念旧情吗? 不过既然三姑姑交代了,自己记着就是了,反正又未必用得上。 “姑姑,你在家中也要多保重。这个家里你是主心骨,大伙儿都指望着你呢。”徐春君也担心徐琅,自己这一去,便是快也要个把月。 “不用惦记,我在家里万事容易。我叫程妈妈一家陪着你进京,他们都是在京城待过的,总归比一般人熟悉,”徐琅道:“且她年纪大,经的见的多,你也有个可商量的人。” 徐琅把自己能想到的都替徐春君考虑到了,又把盘缠交给她。 又叫跟着的人进来,当着徐春君的面吩咐道:“你们陪五姑娘进京,凡事要以她为首,莫要因为她年轻面皮薄,便倚老卖老不服她的管。” 众人忙说:“姑奶奶教训的是,我们必不敢的。” “姑奶奶,大奶奶二奶奶她们都来了。”程妈妈道:“定是来给五姑娘送行的。” 果然没一会儿,各房的人都来了,魏氏没亲自到场,只是打发了徐春素过来。 徐春茂婚期在即,她母亲孙氏因为儿子出了事不想嫁女儿,被徐琅制止了。 许春茂的这桩婚事是早年定下的,难得的是夫家并未因徐家败落而悔婚。 那于家如今阖家都在永州任上,去年冬就送了书信过来,商定婚期。 徐琅觉得这事耽误不得,免得节外生枝,因此和孙氏母女说好了,就下个月出阁。 “二姐姐,你出阁我怕是赶不上了。”徐春君遗憾地说:“我这两天又赶了一双鞋出来,一会儿让我房里的丫头给你送去。”徐春君悄悄对徐春茂说。 “你给我做的东西够多了,何苦还劳神。再说该是我过意不去,要多谢你的。”徐春茂心里过意不去,论理出事的是她亲哥哥,该她出面才是。 如今这重担都落在了徐春君的身上,人家还倒给她陪着情。 “时候不早了,五丫头动身吧!”徐琅催促道。 因为急着赶路,徐春君也没多耽搁,跟各房的人一一道别,就出了门去。 他们打算着日夜兼程,最快也得八天到京。 何况求人办事哪有处处顺当的,少不得要各处耽误。 众人望着徐春君的马车走远了,才都进去。 “五姑娘,这路远着呢。”程妈妈把靠垫放在徐春君背后道:“路上多养养精神吧,等到了京城,还不知道有多忙乱呢!” “多谢程妈妈提醒了,您老也歇着。”程妈妈是徐琅的奶娘,徐春君对她格外尊重。 紫菱和绿莼两个一乍出门都觉得新鲜,趴在车窗上瞧路边的风景。 暮春时节绿树浓荫,鸟鸣婉转,只可惜众人心中有事,少了一份闲情逸致。 129章 众芳园 这天姜暖在家,姜晴带着丫鬟来了。 她几乎每天都要过来坐坐,说说话。 这天一进门就问姜暖:“姐姐,这几日天气好得很,咱们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姜暖不大想去,就说:“我还是算了,到哪里都是人挤人的,哪里是看景儿,分明是看人。” “姐姐这话真有趣儿,说实话我也不大想出去的,不过孟家二姐姐几番几次托我请你,我不好不答应。”姜晴坐下说。 姜暖有些纳罕,问道:“好好的,她请我做什么?” 孟乔和姜晴时常在一起,但姜暖和她却隔着两三层,且根本不是一路人,亲近不起来。 “实则是二姐姐要跟你赔个不是,那回的事她一直觉着有些过意不去。”姜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她说咱们是亲姐妹,没有隔夜仇,但你同她只是亲戚,若不把话说开,总觉得不大好。” 姜暖知道她指的是那次一起出去看放焰口的事,就说:“这事早过去了,孟二小姐犯不着为这个特意怎样,我倒不好意思了。” “我当然知道姐姐最大量,可你也知道,孟二姐姐那人有什么事就爱在心里来回思量,我先也跟她说不必太介意,可她自己觉着不过意,再三跟我说了,托我传话给你。姐姐若再不答应,只怕她更要多想了。”姜晴为难地说。 姜暖听了,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随她吧。” 姜晴听了,顿时高兴起来,拍着手说道:“那就多谢姐姐了,我回头就告诉她。恰好众芳园开了,咱们一同逛逛去。” 众芳园本是皇家园林,占地极广,里头遍植奇花异草,嘉木奇石数不胜数。 原本专供皇家赏玩避暑,平民百姓自是无缘得见。 然当今天子继位后,专心国事,又觉得如此园林应该与民同乐,于是前些日子便下旨,将此园开放,上至王侯,下至平民,皆可游览赏玩。 姜晴走后,坠子说道:“这孟二小姐如今也肯俯就咱们姑娘了么?先时可不是这样的。” “以后也不必提这些了,”铃铛道,“人有几个不势力的。” “也对,太太娘家也不过是个伯爵,且那二小姐又是个庶出,”坠子笑道,“说她命好,可到底还不如咱们姑娘。”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姜暖对坠子说道,“况且别人怎样也轮不到咱们议论。” “姑娘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不说了。”坠子老老实实道。 其实这就是姜暖难得的地方了,她如今算是得势了,可并不以此来标榜自己鄙薄他人。 又过了两天,孟乔正式下了帖子,请姜暖一同去游玩。 临出门前,孟氏早已经帮姜暖把一应用的东西都打点好,又特意叮嘱跟着的人:“那园子里人必然不少,可仔细护着咱们家两位小姐,不可叫那些没规矩的人唐突了。” 又告诉姜晴:“别只一味贪玩,凡事都听你姐姐的。” “我知道了,母亲,从昨儿起你就一再叮嘱我。”姜晴笑道,“我必然不会离开姐姐三步以外,知道姐姐是咱家的宝贝,不用你说我也晓得。” “知道就好,早些去吧,别叫你孟家姐姐等急了。”孟氏朝姜暖笑笑,对姜晴说。 姜暖倒觉得她们如今对自己实在有些太客气了,多少有些不自在。 可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笑笑不说话。 姜暖和姜晴二人同乘一辆马车,来到和孟乔约好的地方。 一下车,孟乔便赶上来,笑着携住姜暖的手说道:“啊暖妹子,今日多亏你来了,否则我的心还是悬着。” “孟姐姐不必说这见外的话,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这事情的确已经翻过去了,姜暖不愿意找旧账。 况且这事说到底,也是她和姜晴之间的事,孟乔怎么也算是外人。 “前几日大姐姐她们来了,说这园子里好得很,咱们今日也进去逛逛。”孟乔果然不再提那件事了,转到游园上来。 姜晴雀跃道:“我都想了好几天了,听说里头有座观音石,许愿最灵验的。” “你呀,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孟乔朝她抿嘴笑了笑,说道,“咱们这就进去吧,免得耽搁你许愿。” 三人并肩而行,仆从都跟在后头。 园子里果然人来人往,景致也确实非同一般。 “那不是曾慈县主吗?她今日也来了。”姜晴一眼就看见了远处的曾慈。 “咱们过去请个安吧!”孟乔提议道,“也有许多时不见县主了。” 姜暖曾几次到郡王府去,对曾慈印象还不错,所以也就欣然同往。 彼此曾慈身边已经有许多官家小姐簇拥着,众人都有说有笑,见了孟乔,姜暖她们也都纷纷招呼。 曾慈更是拉了姜暖的手道:“许多时不见你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今儿是和你妹妹她们一同出来的,怎么不见徐家小姐和云初?” 姜暖被她说得微微有些脸红,答道:“我今日出来逛逛,没有约她们两个。” “刚刚还看见岑家那位在那边呢。”不知谁说了一句,“这会子不知道去哪儿了。” 姜暖听说岑云初也来了,少不得伸着脖子四处观望,找她的身影。 姜晴和孟乔两个却是游兴甚浓,拉着姜暖四处看景。 “孟姐姐,你瞧那湖心亭,不是说那亭子里有架玉石古琴么?”姜晴指着湖心的亭子说道,“不如咱们走过去,你抚上一曲,让我们听听。” 孟乔被称为才女,自然是琴棋书画都会的。 “还是算了,这么多人,不要哗众取宠了。”孟乔笑着推辞道,但又不禁神往,“若是明月夜能在此抚琴,那可真是风雅极了。” “这算什么哗众取宠呢?既然来游玩儿,就该一尽兴才是。”姜晴不以为然,“况且你的琴弹得那么好,哪里就哗众取宠了。”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人在湖心亭里拨弄琴弦了。只不过弹的并没有什么章法,更谈不上动听。 那玉石琴是与底座连在一起的,几个人都抬不动。当初还是为了安放它造的这个湖心亭,为的就是在其上抚琴,琴声从水上传来更加动听。 130章 知音 这时从那边迎面走过来几个世家公子,其中一个是曾慈庶出的哥哥曾楠,还有一个是邱家的四少爷,其余的姜暖就不大认得了。 铃铛心细,留意到孟乔微微红了脸,眼神躲避又忍不住偷看,显然对曾楠有意。 不过那些男子都嘻嘻哈哈的,根本没留意到这些。 姜暖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忍不住想起宗天保。 若他好好的,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热闹,可如今只能在家里养伤。 昨天宗家又送来许多东西,有吃的有玩儿的。还另有一个盒子,说是单给姜暖的,上头还用纸条封着。 姜暖打开看时,见里头放着个琥珀坠子,琥珀里头是一只小小飞蛾。 下头压着一封信,是宗天保写给她的。 姜暖只看了一半就脸红得看不下去了,宗天保这人,什么话都敢说的。 一阵琴声把她的思绪扯了回来,众人都被琴声吸引,纷纷看过去。 “好像是岑云初,”姜晴道,“她如何肯弹?” 岑云初这人最讨厌当众炫技,今日这里游者甚众,谁想她竟弹起了琴。 “是了,必然是县主的意思。”孟乔看到了曾慈同她在一处,知道她们平日里来往得很亲密。 “姐姐,你平日里必然也听过岑家小姐弹琴吧?”姜晴问姜暖。 姜暖摇头道:“我们在一处时,她既不肯弹琴也不肯作画,这也是我头一次听她弹。” “不过这琴声可真动听,”饶是姜晴一向看不惯岑云初,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技艺高超,“和方才那几个乱弹的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支曲子我竟没听过,二姐姐,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不光是你没听过,我也没听过。”孟乔笑了,“一会儿问一问,说不定是她自创的。” 一语未了,只听对面假山上响起了清越高亢的笛声,恰与琴声相和。 众人听了,精神更加为之一震。 岑云初的琴声本来就已经十分动听了,这笛声又与她配合得恰到好处。不争不抢,相辅相成,恰似和风伴细雨,又如秋月映平江。 姜暖向来自许俗人,却被这乐声陶醉得寒毛直竖,仿佛只身飘荡在波涛里,浮浮沉沉,全不由己。又好像被抛上天空,接着又猛地落入谷底。 一颗心被这乐声操控着,犹如潮涨潮落一般澎湃,又如月圆月缺般怅惘。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痴痴地立在原地,不说不动,唯恐漏听了一点儿。 “快看,是苑九娘!”忽有一人指着拜月用的高台喊道。 众人一看,一道蹁跹身影正在上面起舞。 这苑九娘是京城里最出名的舞姬,勾栏里的行首。 她一支舞的缠头不下千金,而且并不是有钱就能看到的。 “妙啊!本来还觉得这样好的曲子无人伴舞有些可惜了,如今可都圆满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摇头晃脑地说道。 更有一些人竟身不由己地跟着舞动起来。 “今天这园子游得可真值。”一曲终了,众人都忍不住纷纷拍手。 “吹笛子的到底是谁?”众人如今最好奇的就是这个。 “不是别人,必定是陈家七郎。”曾楠笑道,“就连宫廷中的乐师也未必能及得上他。” “过去把七公子请来,六郎也必然同他在一处,”曾李也走过来道,“我们一同到那边树下饮一杯。” “陈七公子?就是医术很高明的那位吗?”姜晴好奇地问道,“我进京好几年了,还没见过他呢。” 当初姜家的丫鬟柳儿被人杀死,那案子是陈思敬破的。 姜晴当时很是迷恋他,但后来发现陈思敬对她半点意思也无,她也就放弃了。 也知道陈思敬还有个胞弟,据说俊得不得了,可惜不爱见人,所以她也一直没见到过。 曾李的随从去了不多一会儿,果然有几个人跟着他走了过来。 其中就有陈思敬,陈思敬旁边还有一个比他个子稍微矮一点儿,但模样更加俊俏的青年男子。 “这陈七公子长得也未免太好看了吧?”坠子有些难以置信。 姜晴则彻底看直了眼睛。 “你们怎么就站在这里,不找个地方坐坐吗?”不知什么时候,曾慈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说。 然后不等姜暖等人回话,她便又走到了两位兄长身边。 曾李和曾楠都非常疼爱这个妹子,曾慈面对着一众青年男子也毫不畏缩害羞,落落大方地同他们打招呼。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吱吱两声,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两只猴子。 众人起先也并不怎么在意,这里毕竟树木众多,有猴子也不算反常。 可谁知那两只猴子竟然直接顺着栈道跑到湖心亭上去。 紧接着便响起了惊呼声。 姜暖一看那两只猴子竟然对着人又挠又咬。 这东西毕竟是兽类,牙齿又尖,爪子又长,岂是闺阁女子能对付得了的? 那亭子里除了岑云初主仆外还有几个人,姜暖都不认得。 她此时管不了那么多,摸起旁边一块石头就冲了过去,姜晴伸手去拉她根本拉不住,急的在后面喊道:“姐姐千万别莽撞,当心那东西伤了你!” 而此时,陈思问等人也都冲了上去。 他们身高腿长,很快就超过了姜暖。 那两只猴子在亭子里头行凶,已经抓伤了好几个人,扶岚和临溪拼命护着岑云初,但明显有些护不住。 并且亭子里还有其他人,众人乱糟糟的,全都失了方寸。 岑云初被挤在最里边,只听咔嚓一声,那亭子的围栏竟然断了。 “小姐当心!”扶岚一回头看,岑云初正处于险境,忙要伸手去扶她,却被猴子猛地在手臂上抓了一把,顿时血流如注。 扑通一声,岑云初被挤到了水里。 湖水很深,她又不通水性,在水里挣扎两下便沉了下去。 姜暖发了疯似地往前冲,真恨自己只长了两条腿。 好在陈思敬等人冲上前去,合力将两只猴子打昏。 “小姐,小姐!”扶岚和临溪急得跺脚大哭。 白影一闪,有人跳下了水。 姜暖看得很清楚,那人正是陈思问。 131章 一个两个都出事 陈思问把岑云初救上了岸。 姜暖见岑云初面如白纸,双眼紧闭,已然昏迷了。 “云初!云初!”姜暖上前大声喊着岑云初的名字。 “小姐!小姐!”扶岚临溪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哭喊着想让岑云初醒来。 “这是呛水了,得赶快把水控出来。”陈思问浑身湿淋淋的,样子也很狼狈,但并不慌乱。 他知道人落水后该如何施救,但毕竟男女有别,又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方便出手。 姜暖便跪着按压岑云初的胸腹部。 不一会儿,岑云初果然吐出几口水,然后咳嗽起来。 “谢天谢地!”姜暖只觉得后怕。 和两个丫环一起把岑云初慢慢扶着坐起来。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众人指指点点,竟没几个人同情,差不多都在嘲笑岑云初。 “难怪左神仙说她命不好,果然就遭了无妄之灾!” “男女授受不亲,她湿了身体被人抱上来,以后谁还娶她!” “说不得就是她故意跳下去的,好叫人来救她!” 更有不少男子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浑身湿透的岑云初,那眼神落在谁的身上,都足以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们胡说什么?!”姜暖气得大喊,“都闭嘴!” “阿暖,”岑云初咳嗽着叫姜暖道,“不要理他们,把我送回家去。” 她气息不稳,浑身发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这时坠子已经把姜暖放在车上备用的衣裳拿了过来,没法子换,只能给岑云初披在身上。 扶岚和临溪想要把她扶起来,可岑云初却扭了脚,根本站不起来。 姜暖自告奋勇道:“不怕,我背你!” 身边也有婆子丫鬟,可姜暖还是坚持自己背着她。 岑云初是她的朋友,她能够为她做的什么地步,就一定尽力去做。 背起岑云初,姜暖一步一步走过栈道,还不忘瞪起眼睛,狠狠看向那些瞧热闹的人。 把岑云初送到了车上,姜暖才算松下一口气。 “回去赶快找大夫看看,”姜暖说道,“虽然现在天气不冷了,可那水终究是凉的。也别听那些人胡吣,把身体养好是正经。” 岑云初忍不住笑道:“我不会想不开的,改天请你喝酒。” 她虽然全身湿透,可依旧难掩仙姿,虚弱中更透出楚楚可怜的味道,姜暖暗自庆幸自己不是男人。 “这事该不会还是崔家……”姜暖忍不住多想。 因为最近几次徐春君和岑云初遭遇的事情都和崔家有关,她很难不往那上头想。 “应该不是,”岑云初摇头,“崔家应该不会,起码近期不会再动手脚。” 姜暖不知道崔瑞妃的事情,但岑云初却是知道的。 崔明珠就算不死心,可她终究不敢违拗她姐姐。 “扶岚和临溪也受伤了,回去赶紧包扎一下。”姜暖道,“等明后天,我再去你们府上。” 岑家的马车走了,因为背着岑云初,姜暖身上也湿了,没心思再逛,就对跟着的人说:“我先回去了,告诉咱们家二小姐,让她跟孟二小姐好好玩儿吧!一会儿回去,叫她也坐孟家的车就好。” 随行的婆子忙说:“叫两个人陪着姑娘回去,把车帘撂下,当心着了风。” 姜晚回去后,孟氏还奇怪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又不见姜晴,以为她们生气了,忙说道:“阿晴那妮子怎么让你一个人回来?莫不是她又不懂事惹你生气了?” 姜暖忙说:“太太别错怪了阿晴,是我自己要先回来的。” 然后又简单说了下原因,为的是让孟氏别多想。 孟氏听了后说道:“岑家小姐也怪可怜的,好在只是惊吓了一场,并无大碍。你同她要好,明日备了礼物,去她府上探望一番吧!” 说着又命下人赶紧给姜暖备热水沐浴,熬姜汤。 姜暖洗浴完了,换上干净的衣裳又喝了姜汤。 却久久不见姜晴回来。 “这丫头也太贪玩儿了,”孟氏有些嗔怪道,“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 正准备打发人去找,陪着姜晴的婆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刘妈妈,怎么慌成这样子?小姐呢?”孟氏心悬着问。 “小姐去舅老爷家了,”婆子喘吁吁道,“孟二姑娘出事了!” 婆子口中的舅老爷家,就是孟氏的娘家。 “阿乔怎么了?!”孟氏闻言大惊,她的这个侄女一向是个稳重细心的,怎么会出事呢? “我们在众芳园把大小姐送上了车,就转回去找咱们姑娘了,”婆子说道,“当时人们都在湖边上瞧热闹,看人把那两只被打死的猴子抬出去。却不知从哪里来了个疯汉,拿着刀子要行刺曾家的人。乔姑娘当时就在旁边,来不及提醒,便冲上去替曾家的二少爷挡了刀。” “这孩子!她可伤得重不重?”孟氏焦急地问,“阿晴可受伤了没有?” “咱们姑娘没事,太太放心,”婆子连忙说道,“孟姑娘后背被刺了一刀,流了不少血,人当即就昏迷了。是曾家二公子将她抱上的马车,送回府去了。” 孟氏听她如此说,连忙吩咐人备车马,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要回娘家去。 姜暖听到消息,连忙赶过来,也要同她一起过去。 孟氏想了想说道:“不是见外,可家里如今也没有人。过会儿你父亲和晖儿还要回来,你留在家中照应他们吧!便是你舅舅舅母问起,我替你解释就是了。” “太太说的是,我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那就过两日再去探望吧!”姜暖知道,此时孟家那边必定已经有许多人去了,她到那里除了充人数别的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在家里。 孟氏走后,桑妈妈不禁说道:“这是怎么闹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出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行刺呢?”姜暖道,“看不出孟乔居然这么胆大,竟然能替人挡刀。” 这件事倒让她对孟乔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谁想却有这份勇气。 “多半是郡王府的仇家,这些做高官的,哪一个不是明里暗里都树了敌呢?”桑妈妈道,“也不知道孟二小姐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132章 细情 天气晴和,暖风如醉。 徐春君正同家中女眷在一处闲话,有婆子进来说道:“五姑娘,姜家大小姐来了。” 徐春君听了道:“我知道这急性子必然等不及我去找她的。” 宋氏等人都说:“你快去见客吧!午饭就留她在咱们家吃,姜姑娘最是个好招待不拿乔的,哪怕如今和宗府定了亲,也没见人家有一丁点儿的清高。” 徐春君答应着去了。 花姨娘道:“我来的日子不长,但看着咱们家五姑娘交的朋友都是真心的。就说这姜小姐吧,起先哪有几个人看重她?如今是见她成了宗家的少奶奶,方才一个个地巴结上来了。” “五姑娘与人相交,原本就不拘于地位身份,”秦姨娘已经显怀了,手里头却一直做着针线活计,都是给徐春君准备的,“古语说得好,以利聚者,必以利散。像她们这样真心相交的,到什么时候都能患难与共,岂不比只是眼睛朝上看硬巴结得强?” “说起来,四姑娘也该烧五七了,我叫人买些纸来咱们折些元宝送去,也算尽份心吧。”苏姨娘道。 “说的是,我这两天也想着这事呢。”花姨娘道。 “三太太如今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秦姨娘叹气道,“我每日里也只敢隔着窗户问一问,怕说多了,反招太太不高兴。” 说起这件事,众人慢慢地都沉默了。 魏氏不得人心,可她的遭遇也实在是凄惨,大儿子残了,女儿死了,偏偏又都是咎由自取。 剩下一个徐道凯,徐三爷也不准他到魏氏跟前去,因为魏氏这个当娘的实在没有教导好子女。 这边徐春君来见姜暖,请她到自己房中喝茶。 “这衣裳和首饰都是我家太太非叫我穿戴的,”姜暖见徐春君含笑打量自己,不禁有些扭捏,解释道,“说我出来不能穿的太随便,否则被人笑话。” “我是看你这样打扮很好,可见你继母他们如今待你比以前还要好,这是好事,我替你高兴,你又何必不好意思。”徐春君说的是实话,如今的姜暖和一年前相比,虽然还是那么清新活泼,但明显更有身份了。 “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不会笑话我的,”姜暖道,“可我更愿像姐姐这样,哪怕是不打扮,也一样显得贵气端庄,可惜,我只怕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何必妄自菲薄?养移体,居移气,待你嫁过去,无论吃喝穿戴,都要比现在更华贵讲究,气度也就会跟着变了。”徐春君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且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在许多人看来,姜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倘若她不去给宗天保冲喜,那宗家少奶的位置怎么算也轮不到她头上。 可徐春君却觉得这是姜暖正直良善获得的福报,绝非侥幸得来。 宗家一开始必然并不属意姜暖,但后来却也乐于接纳她。说明宗家人到底是知恩图报的人家,并不因为自家儿子好了,就弃姜暖如敝屣。 由此看来,姜暖就算嫁过去也不会受气,可以说是个好归宿了。 “姐姐,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女人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生下来便被养在家中,不能像男人那样出去闯荡。长到十几岁上,便要谈婚论嫁。嫁过去相夫教子,每日里琐琐碎碎。”姜暖忽然就怅惘起来,“人人都说我命好,实则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敢说真心话,怕跟别人说了,人家以为我在矫情。和宗家定亲,我自己并没有多高兴,当然了,我也没觉得自己吃亏。我这样的出身和性情,嫁给他们家多半是高攀了。我只是觉得这一路都是被别人推着走,仔细想来怪没趣儿的。” “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人能完全自主啊?”徐春君笑着捏捏她的脸道,“喝口茶吧!再告诉我你今日来找我是什么事。” “姐姐,你可听说云初和孟乔的事了吗?”姜暖顾不上喝茶问徐春君道。 “就是众芳园的事吧?”徐春君自然是听说了,这两件事闹得沸反盈天,想不知道也难,“不过我当时不在场,都是道听途说的,难免有出入。” “昨日出的事,我今天就来找你,想和你约齐了去看看云初。”姜暖道,“她也算个命大的,若不是陈七公子出手及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我虽然会水,可也没在水里救过人。况且等我到跟前,又耽搁好一会儿。” 说着,就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跟徐春君说了,徐春君听了之后,微微皱起眉头。 姜暖提到的那两只猴子,让徐春君觉得似曾相识,可想来想去,又不确定。 姜暖见她发呆,忍不住上去推了她一把,问道:“徐姐姐,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我是想其他人没受伤吧?”因为没有思考出结果,所以徐春君也就没跟姜暖提。知道这丫头是个急性子,贸然说了,不上不下的,只会让她吃不下睡不着。 “怎么没受伤呢?临溪和扶岚两个人手臂都被抓伤了,亭子里另外还有人的脸被抓坏了。”姜暖想想都觉得后怕,“多亏云初在最里头,否则她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儿……啧啧……” “光听着也够吓人的,”徐春君道,“孟家二姑娘怎样了?可醒过来了没有?” 徐春君只知道孟乔受了伤,至于伤势如何,人怎么样,可就不清楚了。 因为知道姜暖的继母必然要回娘家照看,所以姜暖一定是知道内情的。 “说是伤口挺深的,但所幸没有刺中要害。”姜暖道,“流了不少血,人当时又痛又怕,自然就昏迷过去了。回去之后找了大夫医治,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是得养着。”姜暖说道。 “那到底是谁要刺杀曾家的人呢?”徐春君又问。 “那人当时就被抓住了,好像是个发配的犯人,他父亲因贪墨被判了刑,革职流放。是多年前郡王爷参的本,他必然因为这个记恨,才伺机报复的。” 133章 探望 姜暖来见徐春君,主要是想约她一起去探望岑云初。 “我昨日傍晚听说阿初落了水,当时打发了紫菱去她们府上探问,送了些吃的过去,”徐春君向来周全,何况与岑云初关系匪浅,“知道你这两日必来找我的,果然你今日就来了。” “姐姐,今日若无事,咱们两个就一同过去吧。”姜暖道,“不然的话,这一两天我也得到孟家去。” 孟乔受了伤,姜暖当然得去探望。更何况那天是孟乔约了她一同去逛园子的,姜暖不可能不去。 “虽然咱们两个直接登门有些唐突,但毕竟和阿初的交情在那儿,想来她家的长辈也不会怪罪。”徐春君说道,“这是你上回说的花样,我给你绣了件贴身的小袄,可喜欢么?” 徐春君说着把一件衣裳递给姜暖,那是件水流红的绫子小袄,绣着垂柳双燕。 “哎呀,你真是!我不过随口一说,也值得你劳心劳力地做出来!”姜暖手里拿着那袄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如今正忙嫁妆,还挤出空儿来给我做东西,早知道我就不该多那个嘴,害得你受累。” 上次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姜暖曾说起在街上见到有人衣服上绣着那花样,很是清新别致。 徐春君听了便记在心里,回来后抽时间给姜暖做了这个。 她的针线活儿极好,就是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 “这有什么,不过两天就做完了。”徐春君浑不在意,“我还给云处也做了一件呢,是另外的花样儿。这针线活儿是永远做不完的,就好比吃饭睡觉一样,给你们做和给我自己做有什么分别?” “姐姐你可真能干,”姜暖实心实意地夸赞道,“你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拿着钱也没处买去,那我就多谢啦。” “客气什么,你喜欢就好。”徐春君说着叫绿莼准备出门的衣裳,又叫紫菱去回二奶奶宋氏,说自己要出门去。 “告诉二奶奶,就说若无别的事,我午饭之前就能回来。但大伙儿也别等着我,该吃饭就吃。”徐春君在紫菱出门前又特意叮嘱了一句。 “我听说紫菱姐姐要嫁出去了?”等紫菱出去之后,姜暖才小声问徐春君。 徐春君点头:“再有两个月就把她的亲事给办了,如今正收拾房子院子呢!” “徐姐姐,我真佩服你,什么事情都想的周到。跟着你的人也都不必忧心,你都能帮她们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和你一比,我就差远了。我都没给铃铛和坠子她们滤料过以后,只想着走到哪儿都带着她们。可这终究不是个了局,又不是人人都愿意做通房丫头。”姜暖颇为懊丧地说。 “你和我不同,我嫁到那边去,只怕没有人为我谋划料理。但宗家就不一样了,先不说小侯爷是个可托付的。就是他家的太太和两位姑娘也都会帮着你出谋划策,你就是所谓的有福之人,又何必着忙呢?”徐春君笑着对姜暖说。 听她如此说,姜暖心里才算好受一些,又赶着说道:“好姐姐,我一直没把你当外人,你对我也一样。以后若我想不到做不到的地方,你千万提点着我。外祖母告诉我,听人劝,吃饱饭。我这人嘴笨面软心不灵,若是别人同我耍心眼儿,那我必然是被耍的那个。好在还有你和云初,有你们两个在,我也可以少吃些亏,少上些当了。” “谁说我们阿暖笨的?你不过年纪小些,且自幼长在并不勾心斗角的家里。”徐春君一边在屏风后换衣裳一边说,“又何况人算不如天算,大巧若拙,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一时徐春君穿戴好了,又拿了给岑云初的东西,两个人才一同出了门。 到了岑家,让守门的下人进去通禀。 不一会儿,岑云初的奶娘就亲自到门前来接。 “我们小姐打今儿早起就念叨两位姑娘,说你们多半今日要来的,果然是这样!”岑云初的奶娘笑着把徐春君和姜暖往里让,“如今这春天快要过完了,天气热得很,两位姑娘快进来。” 徐春君和姜暖随着她来到岑云初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架紫藤,开得好似瀑布一般。 姜暖忍不住赞道:“这紫藤养的真好!我外祖母家也有一架,只是远没有这个大。” 奶娘笑道:“这是我们家二爷在成亲那年亲手种的,照料得格外精心。再加上这花种是海外传来的,自来比本地的紫藤长得粗壮些。” 徐春君和姜暖都知道,岑云初的父亲岑同和她的母亲代明枝是合离的,但看这株紫藤就能知道,岑二爷从未将代氏忘记,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年坚决不娶。 进了屋,只见岑云初正坐在床上,一只脚上裹着纱布,显然就是那只扭伤的脚了。 见了徐春君和姜暖,她笑着招呼道:“我就知道有人心急得等不了,如果多熬两日,只怕头上都要憋了犄角出来。” 姜暖自然知道岑云初说的是自己,也不在意,坐到床边说道:“你少讨打,若不是看在你身体不便,我早拧你的嘴了。” “你只伤在脚上吗?要不要紧?”徐春君问岑云初,“可真够吓人的,我现在想着都后怕。” “我今年大概跟水犯灾,应该离水远一些。”岑云初自嘲道,“伤的倒是不重,和丢的人相比差远了。” “扶岚和临溪怎么样了?听说她们也受了伤。”徐春君道,“依我看这也没什么丢人的,谁遇到了这事都是身不由己,你没受大伤,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她们两个也上药服药呢,”岑云初道,“我叫她们到后面好好歇着,这些天不必在我跟前伺候着,等养好了伤再说。” “那园子里竟然也有猴子吗?”徐春君还没去过众芳园,但城里的园林最多养些仙鹤,白兔,并没有养猴子的。 “我父亲叔父他们随后也去查过了,并没有别的猴子。”岑云初道,“他们猜着是哪里跑来的,毕竟这城里有不少耍猴的。” 134章 乱点鸳鸯谱 “耍猴的都会把猴尾巴铡去,那两只猴子并没有。”姜暖道,“再说了,你去逛园子,为什么不叫个伴儿,怎么自己就去了呢?不知道自己有多招风?” “我本来也不想凑热闹,是那日在永贤郡王府和明秀县主下棋,她说起了众芳园,说等过两日一起去逛逛。我想着她轻易不出门,难得有兴致,所以就没扫她的兴,谁想那天她身体不适没去,只有秦安县主去了。”岑云初道。 “是了,那天我也只看到曾慈县主,没有看到曾念县主。”姜暖道。 “不过不管这猴子是不是人为,我父亲他们都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岑云初说到这里就笑了,“那湖心亭的栏杆,竟然有被人锯过的痕迹。” “什么?!”姜暖一听就急了,“又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不管是谁干的,也不必考据那几只猴子到底有没有人训练过了,总之阿初落水这件事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徐春君下了定论,“只是不知道是专门针对她的,还是阴差阳错误伤了她。” “我那天就问她是不是崔家干的,她说不是。”姜暖道。 “你确定不是他家吗?”徐春君表示存疑。 毕竟在此之前,崔家兄妹可是反反复复地针对岑云初,更何况如今崔宝玉疯癫了,崔家人难免将仇都记在岑云初的头上。 “这事情宫里的瑞妃过问了,我们两家已经讲和,依我看来,他们家近期内不会再轻举妄动。”岑云初道,“我平时得罪的人不少,说不定又是谁看我不顺眼,乘我不备就下了手。” 徐春君和姜暖相视一笑,姜暖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岑云初冷笑一声:“我本意自然是不招惹别人,可人家非看我不顺眼,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我又有什么办法?你说呢,春君?” “红颜祸水用在你身上恰如其分,”徐春君笑着说,“只盼有个福泽深厚的将你娶了,不知要解救多少人。” 她这么一说,姜暖立刻拍手道:“那个陈七公子就怪不错的,模样能够配得上你,才情自然也高,否则不会吹出那样的曲子来。” “什么曲子?你怎么知道?”徐春君不了解细情,忍不住问。 “嗐,难怪你不知道,若是没有后来的事,前头他们两个琴笛和鸣可真算是佳话了,必然要传遍整个京城的。”姜暖有些手舞足蹈,“你不知道,当时把人们都听痴了,我还从没听过那么动听的曲子呢。” “哦,原来是高山流水遇了知音。”若是对着别人,徐春君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岑云初,姜暖她们三个关系亲密,所以并不妨碍。 岑云初也忍不住笑了,可是并不害羞,说道:“你们少乱点鸳鸯谱,我自然是感谢七公子的,可也不想牵连他。” “若是他乐意让你牵连呢?”姜暖歪着头问,“你不知道那天他跑得多快,我本来看他像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却比小陈大人跑的还快,第一个就跳进了水里。” 姜暖那天本来是要自己救岑云初的,可惜没跑过陈思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七公子是医者仁心,当初他对待我祖母也是如此这般。”岑云初道,“我是觉得他这样更加难得。” 若只是因为爱慕她,才奋力去救,那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真不知道你脑袋里装的是些什么,想事情都和别人不一样。”姜暖忍不住撇嘴,“别人都说你是才女,依我看,你分明就是个怪胎。” “我自然是怪胎,否则又为什么和你做朋友?”岑云初挑眉坏笑。 “你们两个一见面就要斗嘴,真是欢喜冤家。”徐春君看着她两个有些无奈地说,“一个没有病人的样子,一个没有探病的样子。” 说的那两个人都笑了。 笑过了,岑云初正色道:“说到底,还是你们两个有心了。午饭别走,留下来陪我一起吃吧。” 岑云初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她性情冷淡疏离,若她不想让人留下来吃饭,是绝不会这么虚客气的。但她只要说出口,便是真心实意。 “有什么好吃的能把我和徐姐姐留下?”姜暖故意逗她,“不如做一道红烧蹄膀,多多的加冰糖。” “大热天谁吃这油腻腻的东西?”岑云初反问,“不如吃一些清淡的。” “别人不吃你也得吃,补补你这脚丫子。”姜暖哈哈哈笑道。 正闹着,岑家太夫人身边的丫鬟捧了水果点心过来,又传老太太的话:“二位姑娘难得来,就别走了,留下陪我们姑娘多待些时候。老太太说了,千万把这儿当自家一样。我们姑娘若有不周到的地方,二位请见谅。有什么爱吃的、爱玩儿的,都告诉我们。” 这丫环说一句姜暖和徐春君就答应一声,等到这两个丫鬟走了,她们才坐下。 “我祖母打点了礼物要给你送去,”岑云初笑着对姜暖说,“是我拦着,没让送。” “这就对了,若是送了,我反倒不舒服。”姜暖连忙说。 “不是的,我是说待你出嫁的时候送一份大大的礼,让你脸上更有光。”岑云初道。 “你这妮子!三句话不过就要消遣我。”姜暖的脸红了。 “那有什么?咱们三个人里春君最早出嫁,然后是你。至于我嘛,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岑云初虽这样说,脸上却没有落寞的神情。 在她看来,女子嫁人也未必就是好事,只不过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罢了。 两个人果然就留在岑府,陪着岑云初一起吃午饭。 姜暖和徐春君说道:“我明日须得去孟家看看孟乔,姐姐你可要一同去吗?” 徐春君和孟乔没有太深的交情,但平日也不少见面,况且她向来圆融,说道,“我同你去看看也好,若单独过去未免刻意。” “那就明日吧!”姜暖道,“你不是说后日不得闲?” “那就定在明日,”徐春君道,“你来我家接上我,生得我们家再备车了。” 135章 蛛丝马迹 孟乔受伤的前两日,孟氏一直在娘家守着。 看着情况平稳了,才回到自家来。 姜暖便向她请示:“我也该去看看孟家二姐姐,太太明日若不去,我就过去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明日我在家里,你过去吧!阿晴那天吃了惊吓,我正想着请个大夫给她瞧瞧,怕日子长耽搁了。你也知道,女孩子家气血要紧,万一亏损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孟氏和蔼地说道,“我叫几个稳妥的下人跟着你一起去。” 孟乔那天替曾楠挡刀,姜晴就在旁边,的确是吓了个够呛。 “不用了,太太,就是铃铛和坠子跟着我就够了,我和徐家姐姐约好了,她也要过去探望探望。”姜暖忙说。 “徐家五姑娘既然要和你一起去,那我就更放心了,那孩子是个最稳妥周到的。”孟氏笑道。 到了第二日一早,姜暖洗漱过了,又吃完了早饭,带上给孟乔送的礼物坐上了车。 先来到徐春君家门前,徐春君早已准备妥当在等着她了。 之后,二人便一同来到孟府,先到了前厅喝茶,是他们家的大奶奶接待。 略坐一坐,就有婆子过来,满面堆笑地向徐春君和姜暖说道:“给二位姑娘请安!我们家二小姐听说你们二位来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赶着叫人给她梳了头,又让我过来带二位姑娘过去。” 徐春君和姜暖于是起身,别过了他们家大奶奶,跟着这婆子一径来到孟乔的院子。 孟乔是家中的庶女,伯爵府也不是很大,她的住处应该是一个跨院隔出来的一半。 徐春君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略微留心些就发现这孟家竟是十分俭省。 想着孟乔平日里打扮得素雅,怕也不是因为喜欢,多半是无奈之举。 等到进了屋,孟乔的屋子里更是十分的简朴,不管是床帐被褥,还是使用的家具,竟不比如今的徐家好到哪儿去。 最鲜艳的颜色都在屋里的两个大丫鬟身上,这并不奇怪,毕竟她们要跟着孟乔出门入户,她们身上的衣裳就是主子的脸面。 唯有柜子上放着的几个锦缎盒子,和富丽堂皇能沾得上边。 但一看就是别家送来的补品。 孟乔半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见了徐春君和姜暖,孟乔有气无力地让座:“多谢你们想着,我如今行动不便,还请多担待吧。” 徐春君和姜暖都说:“你快好好养着,这时候谁还能挑你的理?” 丫鬟早就端上了茶,徐春君和姜暖坐下后,自然要询问孟乔如今伤势如何,恢复得怎样。 因为孟乔还很虚弱,所以就由她身边的婆子代为回答。 因为徐春君待人异常和气,哪怕是对下人也尊重有加,这婆子心里头高兴,话自然就说的多了。 “二位小姐也看见了,我们家姑娘生得单弱,这一回又是担惊受怕,又是受伤流血,别说个姑娘家,就是个男子也受不住哇!”婆子叹口气道,“况且前些日子回来得晚淋了雨,便一直有些咳嗽不好。” 那婆子还要往下说,孟乔打断她的话道:“韩妈妈,你去后厨看看,叫他们准备午饭,我要留两位姑娘在咱们家吃饭。” 徐春君和姜暖忙说:“千万别客气,我们再坐坐就走,不留下吃饭。” “那妈妈你就到浆洗房去,把我的衣裳拿回来。”孟乔又说。 那婆子连忙答应着去了,孟乔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二人笑了笑说道:“我屋里这个妈妈一向自来熟,你们是头回来,她就更是说个不了了。” “这妈妈是个心实的,”徐春君笑道,“她自是没把我们当外人才会说这些。” “我知道你们必然能体谅的。”孟乔也笑了,“如今天气好了,我却不能出门去了。等我什么时候能出门了,必要请你们聚一聚,到时你们一定要来。” “二姐姐你就安心养伤吧!这次是你福大命大,你可真够胆大的,我自问我不敢。”姜暖还是挺佩服孟乔此举的。 “当时情况紧急,根本不容思考,若是让我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也是不敢的。”孟乔低头一笑,“你就不要再夸我了。” 这时又有人进来,说郡王府送了补品过来。 韩妈妈拿了衣裳回来,说道:“郡王府每日都往这里送补品荐大夫,都快放不下了。” 徐春君抬手整理鬓发,谁想竟把头上的玳瑁梳篦碰落在地,那东西脆,竟跌作两瓣,徐春君的头发也因此有些松散了。 “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徐春君自嘲道,“这梳篦还是头回戴呢!” “不妨事,徐姑娘不嫌弃就暂且用我的吧!”孟乔叫丫鬟把自己的首饰匣子拿来让徐春君选。 “我就暂且借用一下这个花钿吧!”徐春君拈起一只银花钿道,“明日打发人还回来。” “这有什么,徐姑娘只管戴去。”孟乔微笑道。 这时丫鬟捧了一碗药进来,向孟乔说道:“姑娘,该喝药了。” 孟乔把药接了过来,觉得有些热,便没立刻喝。 徐春君把那玳瑁梳篦捡起来,叫紫菱:“好好包起来带回去,看看能不能修好。” “这东西便是修上了也不结实了,”姜暖在一旁说道,“还是算了,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东西虽不值钱,却是我四姐姐给我的。”徐春君微露伤感。 “说起来,你家四姑娘着实可惜,年纪轻轻的……嗐,真是世事无常。”孟乔也不禁同情道。 “谁说不是呢,”徐春君叹道,“四姐姐那天还提到孟姑娘你,不成想却再不能见了。” 孟乔平静地端着药碗,看着徐春君道:“我和四姑娘虽只有数面之缘,可毕竟是年纪相仿的人,若能多来往,想必也能成为朋友的。” 说了会儿话,徐春君和姜暖起身告辞,向孟乔道:“你好好养着,等过些日子我们再来。” 孟乔命人相送:“好生送二位姑娘出去,等我好了,必然要去二位府上拜访的。” 136章 少年心事 从孟家出来,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马车走得很慢。 徐春君问姜暖:“没想到你这舅舅家日子竟过得如此简朴。” 姜暖听了就说:“他们家恢复爵位也不过十年,早先不是发配过的吗?回来后虽然有爵位,可是官却做得不高,如此俸禄也就有限。再则虽然有些赏赐的田产,可那两位舅舅做了几年官,竟都弄出不少亏空来,怕上头查,便将田产折卖不少,补了窟窿。他们家人口又多,几个小辈的长起来,又是嫁妆,又要聘礼。总得提前攒些钱,不然到时候怎么办呢?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的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大个伯爵府,每天便是再省着,也得有十几两银子的花销。其实像他们家这种情形的,京城中只怕不在少数。”徐春君笑了笑,“就比如郑家吧,还不如他们呢!” “郑家虽然不如孟家,可等姐姐嫁过去,必定就换了天地了。”姜暖与有荣焉道,“常言道,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有姐姐这么个宝贝,还愁过不上好日子?” “你少来消遣我了,我才想起来问你,那孟二姑娘也不知究竟多大,什么时候的生日。到底是比我大比我小?”徐春君问姜暖。 孟乔时常到姜家去,更何况孟氏就是她的姑姑,平日里话家常就时常提及,姜暖在一旁听着也就知道了。 因此说道:“她和姐姐同庚,生日是六月里的。” 徐春君听了,便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忽然对姜暖说:“等过了四姐姐的五七,我还得去看看云初。你可要和我一起去吗?” “你怎么又要去看她?”姜暖有些不解,“可是有什么事吗?” “应该算是吧。”徐春君没说得太清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永贤郡王府。 曾楠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倒不是因为害怕,行刺的人已经抓住送进了官府,何况他并没有受伤。 “二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后院儿池塘里的荷花有一朵要开了,你不过去看看吗?”曾慈笑吟吟地走过来说,“该不会是还在想着孟家那位吧?” 曾楠的脸不禁红了,一边起身一边说:“你可别消遣我了。” 实则曾慈并没有说错,他心里的确在想着孟乔。那天事出突然,等到他转过身的时候,孟乔已经受了伤。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孟乔已经倒进他的怀里。 随后,众人制服了那疯汉,而孟乔的血已经濡湿了衣裳。 她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却还努力挤出笑来安慰他:“不妨事的,二公子别慌。” 不知谁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曾楠方才醒过腔来,抱着她猛地向前冲,要去找大夫。 “二……公子……,你……慢些……当心……当心摔着。”孟乔越来越虚弱,却仍是是关心他。 “孟姑娘,谢谢你。”曾楠的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刚才那个疯汉明明已经被众人制住了,却还要大喊杀光曾家人。 如果不是孟乔,那么这一刀就会扎在自己身上。 曾楠以前从没有留意过孟乔,她容貌不是最出众的,何况自己也不喜欢所谓的才女。 可他从没有想过孟乔会替自己挡刀,这可算得上是大恩了。 “二……公子,不要……这么说。”孟乔变得更虚弱了,眼看就要昏迷,“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我如果能做得到,一定答应你。”曾楠答道。 “你……要好……好……的,不要……对我……心存……愧疚,”孟乔说话越来越艰难了,“救你……是我……心甘……情愿……,你……不欠……我……什么……。只要……你……没事……没事……就好……” 孟乔说完就双眼一翻昏死过去,曾楠大声叫道:“孟姑娘!孟姑娘,你醒醒!” 在那一刻,他觉得孟乔已经死了,流了那么多的血,一定凶多吉少。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在地上。 随后也不知是谁赶了上来,把孟乔从他手上接了过去。 随后,兄长曾李过来扶住了他。 “大哥……”曾楠傻了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尽管前方模糊一片,“她不会死吧?” 十八九岁的少年,总觉得离生死远之又远。 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凶险的时刻,更没想到一个原本与自己不相干的女子竟然会为自己挡刀。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想要怎样,可是眼前总是闪过孟乔受伤时那张苍白娇弱的脸。 曾家知道这事后,就立刻请了御医,又送了诸多的补品和谢礼。 王爷和王妃亲自登门道谢,当然也带着曾楠。 只是他并没能再见到孟乔。 曾家人很是通情达理,把礼物都退了回来,只留下了补品。 虽然家中长辈都说一定会补偿孟家,可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亏欠孟乔些什么。 “二哥哥,我问你件事。”曾慈轻轻晃了晃曾楠的胳膊说。 “哦,什么事?”曾楠回神。 “你是不是对孟家那位动心了?”曾慈笑着问。 “没有的事。”曾楠虽如此说,耳朵却还是红了。 “你这人天生不会撒谎,”曾慈笑道,“可惜她的出身有些低了。” 孟家只是个伯爵,且孟乔又是庶出。 曾楠虽然是庶子,可他生母也是五品官家的嫡女,又何况郡王府的门第可比伯爵府高多了。 王爷只有这两个儿子,娶妻当然要千挑万选。 况且曾楠虽是庶出,却也一表人才,又和长兄曾李手足相亲,将来的造化绝不会低。 池塘里荷叶一片片地紧挨着,已经有了不少花苞,但只有一朵开了。 “阿念今天怎么没出来?”曾楠想到了另一个妹妹,“记得你和她都最爱荷花。” “是呀,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曾慈微微一笑,念起了她平日里喜欢的那首诗,“唯有绿荷红菡萏,枝枝叶叶得天真。” 一只蜻蜓飞来,小心翼翼地落在一只将开未开的荷花上。 曾慈有些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但曾楠并不曾看见。 137章 心意 陈思问已经被关了五天,好几个人看着他,寸步不离。 “六少爷回来了!”下人见到陈思敬连忙问好。 “你们都下去吧!”陈思敬说道,“七弟他又不是犯人。” “六少爷,可这是夫人吩咐的……”下人很为难。 “我难道还看不住他么?”陈思敬的脸微微沉了下来。 “六少爷恕罪,是小人多嘴了。”下人立刻就老实了,不敢再争辩。 “六哥,你回来了。”陈思问微微一笑。 “我这才出门几天,”陈思敬也笑了,“你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那日众芳园,陈思问也去了,但随后就有公事,到外地去了,今日方才回来。 “六哥都已经知道了。”陈思问很是平静,完全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长辈们考虑的总是很多,所以才会不答应。”陈思敬笑了。 原来那日陈思问救了岑云初后,回到家中,便向父母禀明要上岑家提亲。 荣锦侯夫妇不答应,觉得儿子胡闹。 “那岑家原本也是门当户对的,可他家的小姐命格不好,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我们怎能把这样的人娶回家?”荣锦侯夫人道。 “命理之说本为虚妄,如何能当真。”陈思问是不信这个的。 “左正青可不是一般人,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家娶妻,不想找个福泽深厚的?”夫人道,“我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关系到你们的终身大事,我是万万不能将就,更不能马虎的。况且抛开命数不谈,这岑家大小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自古才女难养,他爹娘当年也甚是情笃,最后还不是和离?你也想重蹈覆辙不成?” “母亲的一番苦心,儿子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一向就是这么个性子,当初学医是如此,如今娶妻也一样。”陈思问丝毫不为所动。 他从来都是温和的性子,可温和归温和,认准了什么事,就必然要坚持到底。 当初他要学医,爹娘也是不愿意的。 都希望他好好读书,走仕途。可最终也没能争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学医的事倒还罢了,不为良相就为良医,算得上差强人意。可娶妻又与这个不同,”侯爷也开口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能由着你性子来。” 双方谁也不能劝服谁,最后侯爷和夫人便叫人把陈思问给看了起来,不许他出门去。 “六哥,你也有喜欢的人,你可向她表明过心迹吗?”陈思问虽然不知道陈思敬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可他知道,在某一个时期,兄长心里确乎装着一个人。 “我知道父母必然会不同意,但我没有向她表明心迹,却并不是因为这个。”提起这件事,陈思敬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只是到了如今,他已经能掩饰得很好了。 “若她也愿意,你可会与父母抗衡?”陈思问问他。 “会。”陈思敬粲然一笑,他当初去向徐春君提亲,就是已经考虑好了。 “父母不可能关我一辈子,”陈思问很执拗,“若我不能够娶她,我便终身不娶。” “那你也要问问人家的意思,”陈思敬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不要只是一厢情愿。” “我这就去问她,”陈思问道,“你把我带出府去。” 陈思问随着兄长出了府之后,自己便骑上马,来到了岑府。 他平时常来,岑府的家丁都是知道的。 于是不待通禀,便先客客气气地把他请到了客室。 “公子暂且坐坐喝口茶,小的这就叫人进去通禀。不知公子要见谁?”把陈思问领进来的下人说。 二门以里就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了,得找传事的婆子进去。 “贵府的老太君或是二老爷都使得,”陈思问道。 那下人答应着去了。 岑云初是千金大小姐,养在深闺之中,陈思问若要直接见她是见不到的。 但可以先向她家中长辈表明心迹,顺便得知岑云初的心意如何。 岑云初落水是陈思问救上来的,岑家当时便准备了礼品,二爷曾亲自登门道谢。 他们并不知道陈思问这次来所为何事,但凭着以往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是个极其稳重的人,这次突然来访,必定有要紧的事。 “好孩子,许多时候没见你了,阿初的事真是多谢你。”老太太格外喜欢陈思问,一见他满脸都是笑。 陈思问不但治好了老太太的病,还救了岑云初,岑家人怎么会不喜欢他? 尤其是太夫人,看陈思问哪里都好,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老太太、伯父,晚辈今日冒昧前来,是有要事相商。”陈思问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就站在那里,也不坐下。 “哎呦,好孩子,到底是什么事?别着急,坐下说!到了这儿,就和到自己家一样。”太夫人慈爱地说道。 “是啊,贤侄,到了这里别见外,有什么话就说。”岑同也十分看重陈思问,这样的晚辈,简直是龙驹雏凤,没有哪个长辈不喜欢。 “晚辈倾慕云初小姐,可又不知她的心意,所以就冒昧前来。”陈思问说道,“怕冒昧提亲唐突了她。” “这……”太夫人和岑二爷面面相觑,心说,你自己上门来问难道就不唐突了吗? “好孩子,这门亲事,你家长辈必然是不愿意的吧?”还是老太太经历得多,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这样的,”陈思问没有否认,“但请老太太放心,只要岑小姐也有意,我便央求我小叔叔前来提亲,绝不会委屈她半分。” “这个吗?恐怕还得问问云丫头。”岑同说道。 他的这个女儿可跟别人家的不一样,终身大事须得她自己点头才成,他这个当爹的是不能代为做主的。 于是岑同便起身离开,到岑云初的住出来。 岑云初的脚伤还没有好,依旧在家中静养。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岑同才又回来,向陈思问说道:“七公子,云丫头说了,她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138章 不应 紫藤萝花影婆娑,不时有粉蝶翩跹飞过。 屋内,一道碧纱橱从当中隔开。 陈思问坐在外侧,岑云初坐在里头。 仆从都遣散了,屋门敞开,只有扶岚和临溪在门外守着。 “公子请喝茶。”岑云初对陈思问很尊重。 “好,”陈思问应了一声并没有喝,而是问道,“你如今身体可无碍了吗?” “除了脚伤没大好,其余的都没事了。”岑云初如实回答。 “岑姑娘,不知你要问在下什么?”陈思问道。 “父亲说你今日来我家,是要问我心意如何?”岑云初也直截了当。 “正是,在下想知道姑娘的心意,不忍委屈或唐突了你。”陈思问坦诚地说。 “我愿意怎样?不愿意又怎样?”岑云初问。 “若姑娘不愿意,那在下就不再打扰,免得给姑娘增添烦恼;若姑娘也有意,那么在下便回去托人说媒,不会让姑娘受半点儿委屈。” “那你可知京城中关于我的传闻?” “略有耳闻。” “你不在意吗?” “不在意。” “那你家中长辈呢?他们岂会不在意?” “我不能左右他人,他人亦不能左右我。纵然长辈不喜,我愿一意孤行。” “陈公子,一门亲事绝非只涉及到两个人,像你我这样的人家,若无父母之命,便是勉强成亲,也终逃不出坎坷龃龉,难以长久。”岑云初的语气淡漠,又有些许悲凉。 “小姐若是愿意,我可与你远走他乡,一生一世一双人。”陈思问道,“只是难免要经受颠沛之苦。” 他不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可是想着凭自己的医术也能够谋生。起码能远离京城,远离是非。 “陈公子,我看得出你学医是为了一个人,你和她……” “我的确是为了那个人学医,但只是因为心中愧疚。”陈思问稍稍有些惊讶,不是惊讶于别的,而是觉得岑云初的心思实在是灵透细腻。 他之所以学医,连家中的长辈都不知究竟为何,只以为他是兴趣使然。只有他六哥多少还知道些,外人就更不清楚了。 这件事存在他心中很多年,但愧疚之情丝毫没有改变。 他很能分得清什么是愧什么是爱,那是完全不能相融的两种情感。 他心怀愧疚,愿意穷其一生把那人治好。 但对岑云初,他是真心的爱慕怜惜。 就好比他愿意为前者翻看医典到深夜,攀缘绝壁采摘药材。 愿意为后者披衣温粥,倾心谈笑,为她画眉施脂,无微不至。 为前者做的,为后者也一样能做。能为后者做的,却绝不能移之前者。 这就是区别了。 “陈公子,那日匆忙慌乱,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岑云初道,“实在多谢!” “姑娘不必多礼。”陈思问回道。 “我知公子仁心,众人谤我、嘲我,你便怜我、护我,”岑云初笑了,“但我不愿公子因我受人嘲讽,与家人决裂。” “岑姑娘,”陈思问听她如此说,不免有些起急,“在下并不是……” “公子,”岑云初打断了他的话,“公子请回去吧!容我考虑考虑,过些时候再说。” 陈思问虽然心有不甘,但终究不愿强人所难,起身拱了拱手道:“姑娘好生休养,在下告辞了。” 陈思问走后,岑同没说什么,太夫人却急得直跺脚。 “云丫头啊!你这孩子好糊涂!陈七公子这样的人物到哪儿去找?你怎么把他给赶走了?!” “祖母息怒,孙女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人。”岑云初微微垂下了头,她当然知道祖母是为自己着想,所以并不生气。 “嗐!什么叫连累不连累?你出身清清白白,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况且还有这些长辈在,难道就不会为你谋划吗?既然陈七公子自己愿意,双方长辈再交涉就是。”老太太真是急得发晕,“你若还想再遇着这么一个人,怕是打着灯笼也难了!” 陈思问从岑家出来后,也并没有回家去,而是去了小叔叔陈钦的宅子。 他们兄弟几个都是陈钦给起的蒙,与这位小叔叔的关系格外亲密。 此时,陈钦正和徐琅在凉亭里吃茶,见了他都十分高兴。 “你这孩子,许久都不过来了,我刚才还同你婶婶说呢。”陈钦笑道,“怎么没和你六哥一起来?” 陈钦夫妇并不知道陈思问被家里关起来的事,他们住得远,一个月也就回去个一两次。 况且如今徐琅有孕,陈钦大多数时候都在家中陪她。 “六哥公干方才回来,还要去衙门复命呢。”陈思问道,“再过一两日,必然要过来的。” “多亏思问不经常出门,不然这京城的大街怕是要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徐琅笑道。 陈思问生得俊俏非常,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婶婶说笑了。”陈思问有些赧然。 “思问啊,不如你给你婶婶请个脉,看看她如今脉象如何?”陈钦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妻子,想到这个侄子会医术,便叫他给徐琅号脉。 “那侄儿就斗胆试试。”陈思问道。 徐琅如今已经有孕将近五个月,但她的肚子明显比正常孕妇要突出很多。 “依侄儿看来,婶婶像是怀的双胎。”陈思问仔细号过了脉后说道,“但我未给别人号过喜脉,怕是不准。” “周大夫也如此说,”徐琅微微红了脸说,“他说十有八九是双胎。” “什么?!”陈钦一听顿时惊了,“怎么是双胎呢?” “你慌什么?双胎难道不好?”徐琅问他。 “双胎的话,你生产的时候就会更危险。”陈钦更想要徐琅平安,“我怎么能不慌?” 一般女子在二十岁上下生育头胎,而徐琅如今已经三十岁了,生育一胎都比较困难,又何况是双胎呢? 当初陈家有位姨娘也怀了双胎,结果生产的时候难产。只保住了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和那姨娘都没能活下来。 陈钦一想到这些,就从脚底发凉。 “叔叔别急,到时候咱们准备得周全些也就是了。多请几位高明的大夫和有经验的稳婆,况且婶婶吉人天相,必然会没事的。”陈思问急忙安慰。 139章 可疑(请给作者多一点爱) 幽深的山谷中,寂静安谧,只有涧水淙淙,野花自开自落。 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走进山谷,惊起上百只采花的蝴蝶,扑闪着双翅乱飞,仿佛一阵风卷起了落花,漫天狂舞。 马背上躺着一个人,斗笠盖在脸上,他没牵缰绳,任由马儿自己走。 等到马儿在山谷深处停下,马背上的人方才坐直了身体。 他把斗笠随意地扣在头上,双眼微饧,斗笠下是一张令人惊艳的脸。 马儿站住了便不再走了,低下头啃食地上的青草。 这人伸了个懒腰,轻盈地从马上跨下来。 少年玲珑的身姿矫健俊美,划出的弧线都那么好看。 他拍了拍马儿的背,说了句:“别吃太饱,免得一会儿撒不动欢儿。” 那马儿打了个响鼻儿,算是回应。 少年人懒懒散散地走进一个山洞,那山洞并不阴暗,日光照进来反而异常明亮。 洞顶上悬挂着大大小小数十个铃铛,山风吹拂,响起一片清脆的铃声。 每个铃铛下面都坠着一张纸条,上面都写着一个名字。 少年伸出手,将其中一个铃铛下面的纸条撕了下来。 然后站在洞口,轻轻一扬手,那纸条便被山风吹走了。 上面的字迹一闪而逝,写的是“崔宝玉”。 少年迎风站了片刻,又转过身。 在众多铃铛中,有一个格外别致精巧,下面坠着的纸条上,赫然写着“岑云初”三字。 少年盯着这个名字看了许久,又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一下。 之后又在一个空铃铛上重新悬上了纸条,上面也是一个人的名字。 山风浩荡,少年的发丝被吹拂起来,他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 京城。 不知从哪里传出孟家要和永贤郡王府结亲的消息。 徐春君和姜暖坐在车上,一路上听到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有的说:“孟家这次可是交了好运!一个没落伯爵府搭上了郡王府,真真是赚大发了!” 有的说:“其实郡王府也不亏,那孟小姐是个才女,命格又极佳,又救过他们家二少爷。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不也是一段佳话吗?” 还有人说:“左正青算的也不一定准,记得几年前,他给卢大人家的千金算过卦,说她的命格极好。谁想上些日子从婆家传来消息,说她难产殁了,还是一尸两命。这能算得上命格好吗?” “话虽然这么说,可说不定是她自己犯了什么禁忌。”立刻有人反驳,“左神仙的道行深着呢!可不敢乱说。” 姜暖坐在车内问徐春君:“这左正青真像他们说的那么神么?” “我和你一样没见过他,哪里知道呢?”徐春君说。 “我才不去看相呢,我外祖母说过,人都是相由心生。”姜暖说道,“只要做事凭良心,不用问祸福。” “你外祖母说的对。”徐春君点头道,“如命中注定,提前测算了又有什么用呢?若凡事不是注定的,又怎么能测算得出来呢?” “是啊,云初那么聪明,自然也是明白这点的。可惜……”姜暖没有再说下去了。 她今天和徐春君约齐了,一同去见岑云初。 此时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好在这条路上绿柳成荫,马车走起来很凉爽。 “徐姐姐,我们今日午饭还在云初家吃吧!上回那个风干麻油鸭舌真是太对我胃口了。”姜暖嬉皮笑脸地抱着徐春君的胳膊说。 “那有什么不行?云丫头这人大方得很,别说你只是吃一顿,你要在她家住个十天半月,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徐春君笑着捏了捏姜暖的鼻子。 岑云初这个人就是这样,她看不上的人多一个眼神也不肯给。可如果真把你当成朋友,无论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毫不吝惜。 这一次她们来看岑云初,比上一回又过了三四天。岑云初脚上的肿已经消了,只是下地还不太方便。 知道她们要来,早吩咐人准备了茶水点心。 岑云初的三嫂,岑家的三少奶奶亲自迎接她们两个进门,满面含笑道:“二位姑娘可来了!云初一早上都不知打发人到二门上瞧几遍了。” “玉珍姑娘没来吗?许多时不见她了。”徐春君说的玉珍姑娘就是三少奶奶莫氏的亲妹子,跟岑云初关系也不错,徐春君她们都是认得的。 “昨儿还来了呢!”莫氏笑道,“本来也要她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好,陪着云妹妹说说话。可我舅舅他们合家进京,昨日午后到的,她也就回去了。” 莫氏把她们两个带到岑云初的房中,说道:“你们年轻小姐妹见了有说不完的话,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了。要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吩咐人叫后厨准备,千万别客气。” 待到莫氏走了,岑云初方才笑着向徐春君和姜暖说道:“你们两个怎么来的这么勤?必然是有什么事吧?” “阿暖恋着你家的饭菜,再不来可就要馋坏了。”徐春君开玩笑道。 “罢了,罢了!上次那一盘鸭舌不够她一个人吃,以后鸭子见了她都得躲远些。”岑云初也笑。 “随你们两个怎么说,”姜暖笑嘻嘻的根本不在乎,“说我馋鸭舌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谁知道你们两个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是我要来见你的,”徐春君微微收敛了笑容,说,“上次我和阿暖去孟家,发现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想来跟你对个景儿。” “哎?有什么不对劲儿啊?我怎么一点儿没发现呢?”姜暖摸不着头脑。 “若是等你察觉不对劲儿了,黄花菜都凉了。”岑云初笑她们。 “不怪她不知道,必竟有些事她没有亲历。”徐春君道,“其实有些地方我也想不明白,所以才要问你。” “你先说说看。”岑云初道,“咱们一起参详。” “那日我和阿暖一同去探望孟乔,他家婆子的一番话让我起了疑心,”徐春君缓缓说道,“她说她家姑娘本就体弱,况且上个月回来晚了淋了雨,一直在咳嗽。” 如果大家觉得写的还行,请不要吝惜票票和评论。因为只有数据好了,才会有推荐。已经很久没有推荐了,订阅也很惨淡。应该是我写的不好,快没信心了。_(:3ゝ∠)_ 140章 揭秘(上) “如果我记得不差,从上个月到这个月,午后只下过一场雨。”徐春君道。 “那是哪一天?”姜暖想不起来了。 “就是徐春素骗我们两个上船的那一天,也是她自尽的那天。”岑云初一回想就对上景儿了。 “不错,就是那天。”徐春君点头,“那天的雨是午后下起来的,之后停了一个多时辰,等天擦黑以后又再下起来。” “那又怎样呢?这孟乔经常到外头去,回来晚也不奇怪啊。”姜暖还是想不通哪里可疑。 “不错,出门并不奇怪,回来晚也不奇怪,可她为什么会淋雨呢?”徐春君笑着问,“这时节,无论咱们谁出门,马车上都会备着雨具,又有下人跟着,怎么可能让小姐淋雨?就算她没坐自家的车,是坐别家的车或是雇佣的马车回来,也可以到了门前打发自家的下人拿了雨具来接。” “哦,我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孟乔当时必然有那么一段时间是没有人帮她遮雨,也没有雨具的。”姜暖一边思考一边说,“而且多半不是在进家门的时候,而是在外头。” “所以说那天孟乔必定是一个人在外头,否则有下人跟着,即便没带雨具,也会让她在一个能避雨的地方待着。由下人去找雨具或车马,这才合乎常理。”徐春君道,“而且当他家婆子说那番话的时候,孟乔便连忙打断了她。又特意把那婆子支了出去,不让她继续说。” “可就算这样,也只能说明那天她一个人出去了,天黑才回来,又与徐春素的死有什么关系呢?”姜暖追问。 “根据上面的情形,确实只能推断出这些。”徐春君道,“所以我才进一步试探。” “你是怎么试探她的?”岑云初问。 “我故意弄掉了头上的梳篦,想以此引出四姐姐的话头来,看看孟乔在听到她的名字后会作何反应,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徐春君笑了,她本来只是去探望孟乔,却没想到会发现那么惊人的事。 “玳瑁梳篦摔坏了,孟乔便让丫鬟把她的首饰匣子拿出来,让我选一个暂且戴上。她的首饰匣子里并没有什么贵重的首饰,除了一支白玉钗。 这只钗子乍看去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却是出自凤鸣山人之手,少说也得值一两千银子。 我留神看了,那东西绝不是赝品。可以孟家的家境和孟乔在家中的身份地位,绝不可能有这东西。” 如果是岑云初,她有十支这样的钗也不奇怪。可孟乔的家境摆在那里,这就好比一户普通农家的饭桌上突然添了一道鲍翅,不伦不类,十分的突兀扎眼。 “更巧的是,我们在整理四姐姐遗物的时候,看到她的妆匣里有一对白玉耳坠,和这个玉钗恰好是一套。以我们家如今的情形,自然也是戴不起的。”徐春君说道。 “这么说来的确很有意思,孟乔和徐春素两个人原本看上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怎么会合起来拥有一套贵重首饰呢?”岑云初忍不住笑了,“可见两个人关系匪浅呐!” “虽然崔家不认账,可是咱们彼此心里都清楚,那天船上的事,就是崔家人主使的。 我四姐姐先是佯装她与崔明珠交恶,那其实是她们的障眼法。那个时候,崔明珠必然主动搭上了她,而笼络人的手段也不外乎交心和利诱。 我猜崔明珠这两种手段都用了,因为四姐姐本来就恨我,如果既能除了我又能得好处,她为什么不做呢?” “她们两个算是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岑云初冷笑。 “可孟乔在这里又做了些什么呢?我到现在还是弄不明白。”姜暖有些着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让徐春君把这件事彻底说清楚。 “我回头又对孟乔说,四姐姐之前还提到她,孟乔的反应就更有趣了。”徐春君喝了口茶说。 “当时我也在场,她的反应很平静啊,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姜暖仔细回想,因为时间隔得短,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她现在都还能想起孟乔端着药碗,连手都不曾晃一下的情形。 “就是因为她太平静了,所以才反常。”徐春君笑了,“譬如换成是你,我要对你说了那番话,你会如何反应?” “我?”姜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会觉得奇怪,平日里根本不怎么来往,好端端的提我做什么?” “对呀,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岑云初道,“一个死得莫名其妙的人,死之前提到了原本不太熟悉的你,换成谁都会有些不解吧?就算不问一句为什么,也必然会有些不自在。” “可是孟乔通通没有,她既没问我四姐姐为什么提,也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排斥。”徐春君道,“只是说很遗憾,然后就把话头打住了。” “徐姐姐,你的意思是孟乔也参与了这件事?她和你家四姑娘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不熟悉,而是一同密谋的合伙人?”姜暖恍然大悟。 “算你还没笨到家。”岑云初忍不住打趣她。 “其实我早看出四姐姐不对,因为她太反常了。但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是最清楚她的为人和性情的。 我虽然瞧得出她是在作戏,可她这次的做戏和以往不一样,明显高明了许多。尤其是说出来的话,绝不是她能装出来的,必定是背后有人手把手地教她。” “崔明珠虽然可恶,但她并不擅长使阴谋诡计。”岑云初和崔明珠交恶已久,也是清楚她的为人和性情的。 “是啊,所以我猜想着孟乔必定是她的军师。”徐春君道,“她为崔明珠出谋划策,崔明珠自然给她好处。很可能打开了妆匣,让她选一件自己喜欢的首饰。孟乔必然就挑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却极贵重的玉钗,如果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特别招人的首饰,只怕她自己留不住。” 孟家的情形徐春君都看到了,孟乔的卧房简直称得上寒酸。 可见她家里内主事的必然克扣得很紧,孟乔于是反其道而行之,挑了支不起眼的首饰,且公然放在自己的首饰匣里,这样才会不引人起疑。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徐春君这么眼尖识货。 141章 揭秘(下) “事情必然是这么个顺序,”岑云初在心中理了理,已经猜想出大概的情形了,“因为崔宝玉疯癫了,崔家怀疑此事因我而,起码崔明珠是这么想的。 而这时孟乔便献计,告诉崔明珠她有办法致我于死地。崔明珠此时报仇心切,当然会采纳她的计策。 而在听完了孟乔的谋划后,觉得还不错,为了筹谢她,便送了她那只玉钗。而后又招引徐春素,那一套首饰既然已经拆开了,单留着耳坠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就把它给了徐春素,来做人情拉拢。这就是为什么孟乔和徐春素两个人共有一套首饰的缘由了。” “多半是这样,孟乔这人真是处处透着心机。”徐春君颔首道,“她挑选凤鸣山人的玉钗,一来是这东西崔明珠本人并不怎么喜欢。 我们看她平时的装束都是极尽华丽招摇的,哪一件首饰不是光彩璀璨,恨不得晃瞎人眼。 若孟乔选了她平日里喜欢的首饰,她虽然不会说什么,但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的。 那钗子拿回去又不会招人觊觎,况且很符合她的气质,将来必然用得上。不但能抬高她的身价,关键时候还能变卖了救急。” “徐姐姐,要不是你们这么一解释,打死我也想不到这里头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道!这孟乔也太吓人了吧!平日里也没觉得她多有心机呀,只看着她温温柔柔、知书达理的。”姜暖吓得直咬手。 “你这个憨头!忘了她怎么和姜晴设计你的了?”岑云初伸出尖尖的食指,用力地在姜暖额头上点了一下,“要不是我们帮你出主意,你现在指不定怎么个情形,怕是连家门都不敢出。” “孟乔和姜晴都说她们不是有意的,只是因为到街上逛的时候,遇到了永贤郡王府的人,迫不得已才去赴宴。如此看来,以孟乔的心机,必然是有意为之了。”姜暖心里头很不好受,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们竟然要这样害自己。 “必然是孟乔先设好了计策,然后才叫崔明珠徐春素等人依样行事。”岑云初道,“你的那位四姐姐回去后便开始演戏,先是假装受辱,然后痛改前非。博得你的信任后,再把你骗出去。” “那船是他们提前就安排好的,我上船之后,她们将我禁锢,然后逼我写信把你请来。”徐春君接着说,“只是没想到,我们提前就做了防备,她们的计划没能得逞。” “如此看来,那天孟乔其实也在船上,只不过她藏了起来,没被发现。”徐春君遗憾道,“后来咱们都上了岸,那船也就泊在了岸边。她必定是等咱们都走之后,天黑了,周围没有什么人的时候才从船里出来回了家。” “所以她才会淋雨,才会生病咳嗽。”姜暖一拍桌子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就在那几天,她一直没有去找姜晴,平日里她们每隔几天就要在一处的。姜晴还跟我抱怨说,孟乔那几日不得闲,不知在忙些什么。现在看来是忙着害人呢!” “但我还有想不通的地方,”徐春君看着岑云初说,“如果孟乔只是单纯要讨好崔明珠,或是从她那儿得些好处,犯不上为她冒险到这种地步。 这一路看下来,孟乔竟然好像比崔明珠还要上心,还要更想害死你。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徐春君是一个心思特别缜密的人,这件事她从孟乔的些许反应就能顺藤摸瓜,把隐藏的真相挖出来,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越是了解真相,她也就越疑惑。 崔明珠要害死岑云初,她能知道缘由。 可孟乔平日里并没有表现出和岑云初有什么仇怨,甚至岑云初本人也从没提到过她和孟乔有什么过节。 可是孟乔不但出谋献策,甚至还亲自到船上去。 她为什么要到船上去?她不是个傻子,甚至比一般人都要小心,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 徐春君无论怎么想也只能认为她是要确保这件事能顺利执行,不出纰漏。倘或中间有什么问题,她好能够及时把控。 这么做就是为了能确认保岑云初死得彻底。 怀着必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心,那必然有这样做的理由。 “对呀,云初,那孟乔为什么如此恨你?”姜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只是因为你比她有才华,抢了她的风头?” 岑云初却不立刻回答,只是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 徐春君在一旁看着也不追问,可姜暖哪受得了这闷葫芦?忍不住伸手推她道:“你卖什么关子呀?快点儿说吧!真是急死人了。” “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好说的,”岑云初笑道,“真是我不害人,人却来害我。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无情了。” 徐春君和姜暖都没有看过这样的岑云初,她面上挂着笑,但眼神却极冷。 “你、你要干嘛呀?你该不会是要把孟乔给杀了吧?”姜暖担心地问,“要是当时把她堵在了船上,自然没话说。可谁叫她像泥鳅似的溜了呢?咱们心里明知道是她做的,可苦无证据。再说,她也绝不会认的。” 孟乔那么狡猾的人,何况徐春素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崔明珠又绝不肯跟岑云初她们说实情。 姜暖本来是一个冲动的人,可她还是劝诫岑云初不能冒险,否则得不偿失。 “倘若我当时再往深里想一想,再细心一些就好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孟乔又是个城府深的,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她给治住。”徐春君也很后悔。 “放心,我不会亲自去杀人的。”岑云初的眼神已经平和了不少,“杀了她未免太便宜,对这种人最好的惩罚,就是让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哎呦,你还说呢!如今满大街都在传她要嫁给曾家的二少爷了。”姜暖跳脚道,“这不是遂了她的愿了吗?” “没那么容易,”岑云初轻描淡写,却又异常笃定,“我不会让她如愿的。” “你脚伤还没好呢,连下地都不能,怎么对付她呀?”姜暖问。 “我还有手呢!”岑云初笑得异常迷人,“织一张大大的网,送给她孟二姑娘。” “要死了!”姜暖被她笑得心颤,“做什么笑得这么好看!” 142章 胸有成竹 风轻日暖的五月天,石榴红映着栀子白,翠柳依傍新绽的荷花。 满眼都是看不完的景致,只可惜天气着实有些热了。 孟乔的侍女香萝,抱了一大把石榴花,兴冲冲地跑进院子。 明艳的石榴花把她的脸都映红了,而她的笑,比榴花更喜庆。 另一个丫鬟凌霄隔窗看见了,笑着向孟乔道:“二姑娘,你瞧这妮子!整天疯得不成个样子,哪有一点儿像姑娘你。” “我不像,你像成了吧!”香萝佯装生气,实则那喜悦已经涨满了心间,从眼角眉梢都溢了出来。 “你们两个都消停些吧!我这书都快看不下去了,”孟乔语声轻柔,没有丝毫嗔怪的意思,问香萝,“哪里弄了这么多花来?” 凌霄拿了高瓷瓶子灌水,香萝把花放进去,笑道:“后街上有人挑了担子卖花,二十文就能买这么一大抱了。我想着给姑娘屋里添些新鲜颜色,就买了。”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想跟那卖花郎多说几句话。”凌霄打趣她,“你这妮子开始不安分了。” 香萝气得追着她要打,凌霄躲到架子床后头讨饶道:“好妹子,饶了我吧!我再不敢多嘴了。” 香萝哼了一声道:“看在姑娘的面上,不同你一般见识。我哪里看得上那卖花的,不过是咱们姑娘有喜事,拿这个装点一下罢了!” 孟乔听了,微微顿了一下,继而说道:“胡说什么,哪里就有喜事了。” 她伤痛甫愈,方能下地行走。但还需每日服药,且依旧不能出门去。 众人都说她福大命大,只有她自己清楚事在人为。 “我没胡说,”香萝道,“我方才去前头,看见郡王府的人来了。” “郡王府时常来人,有什么稀奇的。”凌霄道,“你是没见过还是怎么着?” “你少打岔!”香萝白了她一眼道,“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有他们家的郡王妃和张侧妃,还有大管事的和几个老妈妈。” “他们都来了?!”凌霄听了很意外,“这是……” “这是上门议亲来了,”香萝绷不住笑道,“虽不是正式提亲,可也是板上钉钉,八九不离十了。” “张侧妃是他家二公子的生母,若不是要紧事,她多半不会亲自来。”凌霄喜滋滋地分析道,“看来这次真要向姑娘道喜了!” 孟乔却还是很平静地说道:“这不过是你们两个乱猜的,哪里当得了真。快别胡说了,当心叫人笑话。” “奴婢没胡说,”香萝急急说道,“我这就到前头去看看,夫人跟前的人必然知道。” “不许去。”孟乔止道,“去把院子里的花儿浇了。” “姑娘……”香萝不甘心。 孟乔不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但意思很明确。 香萝不敢违拗,拿了浇花的喷壶去院子里浇花了。 “这妮子一向性急,既然已是板上钉钉,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凌霄扶着孟乔坐一下道,“姑娘的命格如此尊贵,还愁没有好姻缘么?” 自从左正青给孟乔批八字的消息传出来后,的确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 但孟乔都一一回绝了,她的嫡母问她为何如此。 孟乔只说再等等。 这么多年,孟乔早已经把嫡母维护好了,不像有的人家,嫡庶之间总像隔了道墙。 因此她这么说,太太也就没强求,反正她如今年纪还不大,并不急着嫁出去。 况且她嫡母也有些奇货可居的心思,总想拿这个庶女结一门好亲事,好帮扶自家。 “凌霄,给我准备纸笔,许久不画画了。”孟乔吩咐道。 “姑娘的伤还没好彻底呢,”凌霄露出担心的神情,“还是再养些时候吧。” “我不多画,只画几笔。”孟乔说道。 “那奴婢这就准备。”凌霄知道,他们家二小姐不久之后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她须得更加小心在意地伺候。 孟乔坐在书案前,轻轻捏起画笔,在裁好的小幅宣纸上轻盈地勾画出一竿翠竹。 有些事,她早就胸有成竹了。 曾家来议亲,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一则,孟乔的八字极佳。 谁家娶妻纳妾,都不希望迎进门个扫把星。都想要个福寿双全,能压得住的。 孟乔的命格旺夫旺子,这当然是好的。 二则孟乔对曾楠有救命之恩,这件事不但孟曾两家清楚,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近来不少人都说孟乔本就倾心于曾楠,所以才会奋不顾身体替他挡刀。 如果孟乔不嫁给曾楠,将来她的夫婿也必然会因为这件事心存芥蒂。 哪个丈夫愿意自己的妻子给别的男人挡刀?便是好说也不好听啊! 曾家如果置之不理,难免被冠上薄情的名声,多少有些恩将仇报的嫌疑了。 但即使这样,最后让曾家下定决心前来议亲的还有一件事。 前些日子,瑞妃娘娘将郡王妃召入宫中,竟不为别的事,专为孟乔保媒。 郡王妃一面惊疑一个小小的伯爵府庶女竟然能让皇妃给她保媒,一面又暗自衡量利弊。 去年崔瑞妃跟她闲谈的时候,话里话外透出想让自己的妹妹崔明珠嫁给曾李的意思。 郡王妃知道崔明珠出身虽然不低,可最是个眼大星空,刁蛮任性的主儿。 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必定闹得家宅不宁,她只有曾李一个亲生儿子,将来既要承袭爵位又要传宗接代。娶亲的事儿是万万马虎不得的,因此便想办法回绝了,瑞妃娘娘也并没有强求。 可如果这次再不给她面子,那可就真把瑞妃给得罪了。 有如此得力的媒人给孟乔做保,再加上前两个原因,三者已然成势。 王妃知道,聪明人要懂得顺势而为,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否则的话,不但郡王府的名声会受损,而且可能会影响到丈夫和儿子的前程。 在心里几经思虑之后,便顺水推舟地说:“孟家二小姐自然样样都是好的,我们做长辈的没什么不满意。只是还要回去问问楠儿的意思,若是他也愿意,我们便上门去议亲。” 等回府后,把曾楠叫来一问,他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如此,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143章 美男计 岑云初的脚伤好了,于是下了帖子,约齐了徐春君和姜暖到酒楼上相聚。 京城白马街新开了一家南味馆子,她们正好来尝尝鲜。 进了雅间,姜暖劈头就问她:“你那网织得怎么样了?怎么还不见有动静?” 岑云初慢了她一眼道:“你就不会像春君那样稳稳当当的么?这么心急,当心生一窝女儿。” “岑旦旦!”姜暖气得大叫,“你专会消遣我!” 岑云初因为生在大年初一,故而乳名叫旦旦。 只是这个名字,随着她年纪长大早已经无人叫了。 同理,徐春君和她是一天生的,乳名叫做元元。 姜暖之所以知道岑云初的乳名,就是她们在一起闲话的时候说起来的。 “阿暖,坐下喝口茶。”徐春君笑着把姜暖拉着坐了下来,“这事的确急不得。” “你们没听说吗?曾家马上就要下聘了。”姜暖说什么也不肯坐,急得直跺脚,“真要是这门亲事成了,想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就更难了。她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一旦得了势,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呢!” “你也知道这样的人不能让她翻身,”徐春君语气和缓,但神情笃定,“对付这样的人必须要稳要狠,否则就如同伤虎一爪,不得要领。” “知我者,春君也!”岑云初神色舒展,自从她说要织网起,脸上时常挂着令人着迷的笑,“我难得害人一回,自然要做得漂亮。” 姜暖急得磨牙,却也无可奈何。 稍后酒菜都端了上来,岑云初看了看日影,向二人说道:“今日请你们来,除了陪我喝酒外还有一件要紧事。” “哎呦,你快说吧!”姜暖就是急,“我这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的,对着我家太太和姜晴总觉得别扭,生怕她们看出什么来。” 虽然孟乔害人,姜晴母女并未参与,并且也不知情,可姜暖心里有事,总是不舒服。 她是个不会撒谎的直性子,往往有什么情绪,就直接表现在脸上了。 “我要请你们见个人。”岑云初道。 “见谁?”姜暖问,“怎么还没来么?” “在那里呢。”岑云初下颌微抬,“看看就行了,不要打招呼,以后见了也要装作不认识。” 徐春君和姜暖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朝窗外看去,只见街对面的柳荫下,一个青衣少年骑在马背上,恰好也抬头望过来。 姜暖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被一只手死死攥住,顿时就不跳了。 这感觉不是动心,只是单纯的惊艳。九分像当初第一次见岑云初,剩下的一分则是男女天生差别带来的距离。 徐春君也觉得这少年真是美得无俦,她也算识得几个美男子,比如陈思问。 可陈思问是那种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只让人觉得礼貌文雅。 而这个少年,却如出鞘的宝剑,锋利狷狂。又如难驯的野马,骄纵恣肆。 是那种收揽不住、难以接近,却又舍不得移开眼睛的美。 双方对视不过片刻,那少年就抬手戴上了斗笠,纵马去了。 “我的天,你从哪儿淘换到这么个妖精?”姜暖拍着胸脯坐下来问岑云初。 “先别管他是谁,你们只说这人可好看么?”岑云初笑问。 “有些过于好看了。”徐春君如实答道。 “就要好看才成,否则怎么能网住大鱼呢?”岑云初飞了个眼风,美而不媚,娇而不妖。 “啊?!”姜暖恍然大悟道,“你竟然要对孟乔使美男计?!” “悄声!”岑云初捂她的嘴,“不知隔墙有耳么?” 姜暖察觉到自己失态,忙压低了声音:“这也太下作了。” “什么叫下作?”岑云初反问她,“你给我说说这美男计该怎么使?” “那还用问,”姜暖道,“你必然是让方才那妖精去勾引孟乔,然后设计捉奸,如此孟乔的名声便毁了。到时候曾家自然会休了她,别人也不会再要她了。唉!总之背上了那样的污名,她必然是不能翻身了。” 岑云初和徐春君相视而笑,笑里都别有深意。 姜暖便忍不住道:“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别以为只有你们两个是聪明人,我的脑子有时候也蛮灵光的。” 徐春君和岑云初又笑,徐春君逗她:“那你看这计策如何?” 姜暖认真想了想道:“这计策虽然管用,可未免有些歹毒了。” 岑云初也问她:“依着你的见识,他们第一次见面该如何设计呢?” “那也没什么难,不过假装偶遇就是了。”姜暖咂咂嘴道,“或是在孟乔去庙里上香的时候,或是趁她逛街的时候。要么假装捡了她的东西归还,要么就是误撞她一下赔罪……” “这些都是你听话本子听来的吧?”岑云初笑着打断她,“成日听这样的东西,也不害臊。” 姜暖不禁脸红了,气鼓鼓道:“我不过是听坠子讲了几个,有什么好害臊的。再说了,你都这么设计了,还好意思说我呢。” “谁说我要对孟乔使美男计了?”岑云初笑着反问她。 “你……哎?”姜暖瞪大了眼睛道,“你不用美男计,给我们看那个妖精做什么?” “还说呢,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自说自话,”岑云初羞她,“我看是你被美男迷了心窍,所以就想着我会用美男计对付孟乔。” “这么说你不打算用美男计了?”姜暖问她,“那你要做什么?” “未成之事不宜多言,”岑云初饮尽一杯酒道,“我只能告诉你,我这法子也是偷春君的。” “你是说你跟徐姐姐学的?”姜暖又开始挠心挠肝地好奇了,“徐姐姐是女诸葛,她的妙计可多了,你说的到底是哪一个?” 岑云初却打住话头不肯说了,只说,“你且喝酒吃菜吧!这菜都要凉了。” “徐姐姐……”姜暖见岑云初不肯说,便转身去央告徐春君,“你告诉我吧!” “云初说得对,未成之事不宜多言,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办,咱们姑且静候消息吧!” 番外 云(一) [郑重声明]这组番外绝不是为了凑字数,也绝不是没稿了拿来充数的。而是因为它关系着前后情节,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有很多很重要的伏笔,不做交代不行。 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放出来,读者对于整个事件的理解会不全面,也会影响后续的几个高潮情节。 四月初一,京城紫阳街永安侯府前车马盈门。 今日是他家太夫人的寿辰,亲故都来拜寿。 老侯爷岑安巩已经薨了十几年,只剩太夫人卢氏健在。 老侯爷四个儿子:岑周、岑同、岑冉、岑冈。 岑周是庶长子,因此爵位便由二爷岑同袭了。 只是这位岑二爷天生的落拓不羁,不喜为浮名牵绊。袭爵不过几年就上表将爵位让给了三爷岑冈,自己只留个散骑侍郎的虚职,带着独生女儿四处游历,一年当中也没有多少日子留在京城。 因为太夫人生辰,故而提前数日回来。 今年的寿宴比往年更热闹一些,因为四爷从柏州调任回了京城。 柏州距京城两千多里,往年太夫人过寿,四爷都是派人送寿礼来京,今年一家都回来了,自然格外喜庆。 好容易寿宴结束,送走了客人们,岑家人也个个神疲力乏,都回各自的屋里休息了。 到了晚饭时候,老太太房中的丫头过来请二爷。 “老太太说了,请二老爷过去用晚饭。”丫鬟说。 “可请了小姐?”岑同只有一个女儿,且爱如珍宝,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老太太说单请二爷过去,有事商量。”丫鬟是得了吩咐的,不叫小姐过去。 岑同一听便知母亲有话要同自己说,且是要避着女儿的。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站起身出门去。 虽然已经将近四旬年纪,但岑二爷身姿挺拔,气度超逸,毫无疲老之态。 太夫人卢氏今天过六十二岁寿辰,身上穿着一件佛青色满绣流云蝙蝠的实地纱裙袄,头上戴着棠梨褐嵌珍珠抹额。 坐在寿山石官帽椅上眉尾低垂,面相隐隐透出几分严厉。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跪在脚踏边给她捶腿。 岑同进来向母亲请安:“老太太今日见了许多客人,想必有些乏了。儿子带回来的茯苓粉最是温和补养的,可叫她们拿羊乳冲上些,早晚吃一盅。” “你的孝心我知道,只是到了这个年纪,每日里便是什么不做,身上也常是酸痛的。”卢氏说着自己抬手捶了捶肩膀,一旁的大丫鬟连忙过来替她捶着。 “不知母亲叫儿子来,有什么话要吩咐?”岑同问。 “你这次回京便不走了吧?”卢氏看着儿子的脸问。 她的前两个孩子夭折,岑同是她的第三个孩子,也是侯府的嫡长子。 卢太夫人对这个儿子是寄予了厚望的,只可惜世人都逃不过事与愿违这四个字。 “天门山风景独绝,云初还一直没去过……”岑云初便是岑同的独生女儿。 “一个女孩子家家,天南海北的跑什么?”卢氏打断了儿子的话:“何况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你难道就不该操心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么?” “儿子想着再迟两年……”岑同陪着笑说。 “我如今年纪大了,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卢氏轻嗽了一声,旁边的下人便立刻退了出去:“可云丫头这事不能再耽搁了,十五六岁议亲,光换名帖来来回回就要半年多,留一年准备嫁妆,十七八岁也该出阁了。” “母亲说的是,”太夫人说要和他一起用饭,可岑同自从进门一口茶都没喝,更别提吃饭了:“这件事须得先问问云初的意思” 此时卢太夫人脸上的不悦已经遮掩不住了,说道:“自古以来,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让她自己拿主意的?!你把这丫头惯得也忒不像个样子!” 不要说在京城,就是古往今来的这些闺秀们,也找不出一个像岑云初一般的。 闺阁女子讲究的是贞静温雅,以针指女红为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偏偏岑云初三岁启蒙,五岁成诗,七岁属文。且五岁起便随父亲四处游历,针指未做过半件,却是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 因此,在一众侯门千金中实属异类。 “我们岑家这辈只她一个女儿,又到了这个年纪,除了你这个当爹的不着急,谁不着急?”卢氏手里的拐杖敲着地:“过了正当年纪,可还能嫁得出去吗?就算嫁出去还能找到好人家吗?!” “儿子没说不成亲,只是说要先听听她的意思。”岑同还是没松口。 “你是诚心要把我气死?!”卢氏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猛的提高:“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恨我!爵位不要了,甚至不愿留在我跟前!” “母亲言重了,儿子绝没有怪您。”岑同说着跪下来:“这大喜的日子,您千万保重!” 卢氏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哭道:“你当我真的老糊涂了吗?我只是装糊涂而已!外人都说你是因为天性散淡才不愿意做官,实则我知道,自从你同那个女人和离,你便心灰意懒再无宦意。这么多年,你守着个孩子,连个弦也不续。你哥嫂弟弟劝你多少回,你都不肯回头。她有什么好?!她不过是个离经叛道的女人罢了!” 岑同的原配代明枝是当年京中有名的才女,更兼风姿卓绝。 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初成亲时,当真是琴瑟和谐,一对璧人。 只是渐渐的,代明枝因为性情孤僻,不为公婆所喜。 再加上她自从生育岑云初后便再难生育,在岑家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她终究是个有风骨的,不肯瓦全苟活,自己提出了和离。 起初岑同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哪怕父母不喜,哪怕不能生育,他都不在乎。 可终究不忍心代明枝日渐憔悴,心事重重。 他能给予的一方乐土太过逼仄,如同把一只飞鸟的羽翼裁去,关进狭小的笼子里。 更何况父母以死相逼,他只好与代明枝和离。 此后不久,代明枝便嫁给了如今的川南节度使柯玉堂。 老侯爷去世后,岑同袭爵,但服丧期满便将爵位让了,带着女儿离京,四处游山玩水,以排遣幽情。 “我行将入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卢氏的情绪平静了些,语气哀戚:“便是我有些不是,你看在我生了你……” “母亲如此让儿子无立身之地,”岑同上前扶住卢氏,声音也哽咽了:“是儿子不孝,儿子该死。” “我的儿!娘知道你是个最孝顺的,听娘一句劝吧!女子无才便是德,云初也该收收心了。” 番外 云(二) 卢太夫人见儿子松了口,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云初这丫头,模样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只是这些年常不在京,与各家往来稀疏,这便是咱们吃亏的地方了。” “母亲考虑得极是。”岑同点头,说实在话,提到这些家务事,他还真是摸不上头绪去。 老太太的性情严厉了些,可为儿女的这片心确是没有半丝掺假。 之所以不待见代明枝,主要是觉得她不是常人眼中的贤妻良母,对儿子的仕途毫无助益。 且因为她,儿子整日留恋闺房,全无建功立业之心,这实在要不得。 天底下没有几个母亲愿意自己寄予了厚望的儿子只贪恋妻子,将振兴门楣抛诸脑后。 卢太夫人年纪越来越大,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岑同和岑云初这个唯一的孙女。 “这些年我物色着,着实有那么三两家的孩子不错,”卢太夫人道:“可咱家小辈儿只她一个女儿,自然是金尊玉贵,万万马虎不得的。” 卢太夫人虽然不喜欢岑云初的生母,可对这个孙女却并不掉以轻心,虽然不似一般祖孙亲近,但要紧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 “那依着母亲的意思,咱们该如何做呢?”岑同问。 “这件事我也考虑好久了,平白的托人去探口风,倒叫人觉得咱们心急,上赶着不是买卖。”卢太夫人道:“今日我过寿,来的人自然也都看到云丫头了,有几个人问她的年庚,只可惜这几家我都没看中。不过就算这样,我们岑家小姐的品貌也必然传扬出去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知母亲说的东风究竟是什么?”岑同继续问道。 “这几年京中来了个奇人,名叫左正青。如今是京城里头最有名的相士,人都说他是许负、管辂再世,王公贵族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凡是有些头脸人家的姑娘,择亲之前都要到他那里看个相。”卢太夫人道:“得他一句称赞,必然是要高嫁的。就比如去年周家的姑娘,他爹不过是个五品官,那丫头也未见有什么出挑的地方,不过就是皮肉还白净些。左先生便说她有旺夫相,果然今年初与户部员外郎家的三儿子结了亲。” “母亲的意思是叫云初也去左先生那里看相?”岑同有些迟疑:“这丫头是从来也不信这些的。” “就说你太惯着她!去看个相而已,信与不信,有什么打紧?不过是得个好彩头,有人信不就得了。”卢太夫人的言下之意是拿这个做敲门砖,给自己的孙女增些光彩。 好让有意的人家快快来求亲,也算是个计策。 “我可跟你说,回头你跟那丫头好好地说说。叫她务必过去,不可牛心左性,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姻缘。”卢太夫人是真着急,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孙女步了她生母的后尘:“既做了爹娘,总要好好地为儿女打算吧?她又不能不嫁人,为什么不趁着好时候放出眼光来择一门如意亲事呢?” “母亲说的对,儿子一会儿就去同她说。”岑同知道,在这个世上,女子最后的归宿就是嫁人。 哪怕他再疼爱女儿,也不可能让她在娘家待一辈子。 “你放心,我也不是个没记性的。云丫头的亲事,虽然是我帮她张罗。可最后嫁谁,还是她自己说了算。”卢太夫人又给儿子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多谢母亲成全。”岑同看着头发已然全白的母亲,心头万分难过。 这么多年,他四处浪迹,并没有好好地尽过孝。 他说不怨母亲,其实只是不敢怨,因为觉得那样太不孝。 可实际上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是孝子行径呢? “也不必急在今天。那左先生逢五逢十才给人看相,平日里是看不到的,还要提前送名帖排着,”卢太夫人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不想让他继续难过下去:“该掌灯了,叫他们把晚饭端上来吧!” 岑同陪着母亲吃了晚饭,出来时,天幕上已然有几颗星子在闪烁。 暮春初夏,晚风熏熏然,再加上又是饭后,岑同便想着散一散步。 转过正房,走过穿堂,刚到后院就听见有女眷在那边说笑,岑同不由得站住了脚要回避。 但随后细一听,正是自己的女儿和贴身丫鬟。 其中一个丫鬟眼尖,老远的就见到了岑同,说道:“是咱们老爷。” “父亲已然在祖母那里用过饭了吗?”岑云初走过来向父亲见礼。 他们父女之间和寻常人家不大一样,岑同是个慈父,更何况与妻子和离,岑云初是他自幼带到大的,既当爹又当娘。 所以不同于一般女儿对父亲既敬且畏的态度,岑云初和她父亲更多了几分亲近。 “吃过了,你呢?”岑同见昏冥夜色也掩盖不住女儿出众的身姿面容,心里头不禁又是骄傲又是担心。 岑云初有六分像她母亲,但容貌更美,才情更高。 作为父亲,岑同总是担忧她遇不到真正相配的良人,以致郁郁难伸,苦了自己。 可这些担忧,他只能藏在心里,半分也不曾表现出来。 “在三婶婶那边吃的,四婶婶也在,”岑云初道:“还有几个嫂嫂陪着,桌上有盘糟鹅掌,滋味实在妙,女儿吃的多了些,就出来散散。” “听说你四叔他们带回几个厨子来,其中一个惯做糟卤风味,想必这就是了。”岑同笑着说:“你没喝酒吧?” “哪能呢,桌上都是长辈。”岑云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说回来,那鹅掌不配着酒吃,实在有些糟蹋东西。” 岑云初虽是个女子,却是个好酒的。当然了,这点嗜好只有她爹和几个近身服侍的人才知道。 “既然你这么喜欢,改日在自己房里吃的时候可喝上几杯。”岑同实在溺爱女儿,又觉得这样无伤大雅,所以总是纵着她。 “要十年出头的竹叶青才好,”岑云初嘻嘻笑道:“鹅雏次之。” 番外 云(三) 翌日早饭后,女眷们都到太夫人房里陪坐闲话。 “云丫头自打回来整日闷在屋子里读书,也该到各亲戚家走动走动,”卢太夫人道:“你们年轻女孩子总得结交几个闺阁好友才是。” “祖母说的是。”岑云初站起身答应着。 “也不怪她,”三太太王氏一边拉岑云初坐下一边笑着说:“咱们家老辈儿便没有姑奶奶,他们这辈儿又只她一个女儿。” 岑云初共有九个堂兄弟,一个姊妹也无。 她外祖家经年不在京中,何况两家本就交恶,也就谈不上和那边的亲戚走动。 府里虽有女眷,但都是伯母婶娘再就是嫂子们,年纪本就差着,且女子嫁人和未嫁人的自来就隔了堵墙,也没太多话可说。 所以她回到家里,多数时候都在房里读书。 “老太太若是放心的话,明日我可带云妹妹去我娘家走走,”三房长子岑少翷的夫人莫氏笑着起身说道:“过两日是我娘家妹子生日,因是及笄,所以家里准备给她过一过。不敢惊动长辈们,只请了些跟她年纪相若的小姐们,我那妹子早就让我邀云初妹妹过去呢!” 莫氏生得纤巧明秀,在长辈面前一向礼数周全,很得卢太夫人的喜欢。 听她如此说,太夫人点头道:“如此甚好,说起来玉珍也十五岁了,记得替我给她捎份礼过去。” “叫老太太破费了,我替玉珍谢谢老太太。”莫氏福了一福。 “都是自家孩子,有什么谢的?”卢太夫人摆手道:“如今云丫头在家,让她常过来玩儿。” 岑云初自然是认得莫玉珍的,只是从未深交过。 她这人性子冷清,不喜欢主动招揽人。 如此又过了两天,四月初五这一日,岑云初跟着嫂子莫氏去武亭侯府做客。 果然就如莫氏所说,来的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们,岑云初有大半都不认得。 莫氏一手拉着岑云初一手拉着自己的妹妹,再三说道:“玉珍,云妹妹是咱家贵客,你可莫要怠慢了。” “放心吧,大姐姐!”莫玉珍牵过岑云初的手说道:“云姐姐,咱们到那边吃茶赏花去。” 此时的天气正适合在花园里设宴,莫家的后花园颇大,栽种的花草也多。 早早在树荫下铺上锦裀,点心水果色色齐全。 女孩子们三五成群,或站或坐,很是热闹。 莫玉珍和岑云初一过来,众人立时变得安静了。 今日的岑云初穿着一件素面缥碧色短襦,下配紫薄汗百褶裙,头上一样不多装饰,鸦青发髻上插了一对小小的嵌宝玉簪。 这样的穿衣打扮,不但不寒酸,反而透着别样的贵气。 在场的一众人,哪个不是花团锦簇珠围翠绕?可偏偏同她一比,倒显得俗气了。 莫玉珍性子大方,向众人引荐道:“这位是永安侯府的千金云初小姐,人家不常在京中,故而是大大的稀客。” “珍妹妹说笑了,我哪里是稀客。”岑云初展颜一笑,她的牙齿洁白整齐又细密,果然美人哪里都美。 不过岑云初只是朝众人略微点了点头,就算是见过礼了。 她不耐俗务,所以也没主动和谁搭言。 不过这已经让许多人看不惯了,觉得她高傲无礼,蔑视他人。 在场的到底都是年轻女孩子,很快又说说笑笑起来。 史家的六小姐个子不大嗓门却高,向众人说道:“依着我说,大伙儿该叙一叙年庚,免得姐姐妹妹乱叫一通。” 她们的年纪都差不多,均是十三岁往上,十八岁往下。关系近的,知道长幼,稍远些的便分不清了。 “这话说的有理,就以玉珍为界,比她年长的先说,比她年纪小的后说。”于将军家的四小姐拍手道。 岑云初比莫玉珍大几个月,轮到她的时候,莫玉珍就替她说了:“云初姐姐比我大一岁,大年初一生的。” 众人都道:“好大生日!” “我早知道!”薛珊珊小声跟旁边的女伴说道:“她那个改嫁的娘给她取的乳名是旦旦,就是因为她生在元日。” 薛珊珊是景平伯家的小姐,且是他家夫人老蚌生珠的小女儿,性情难免娇纵,且最喜欢搜罗打听别家的秘闻。 岑云初本不朝着这边,但似乎有感应似的,忽然就转过头来,朝薛珊珊看了一眼。 薛珊珊立刻噤声,她身旁的女伴也不免瑟缩了一下道:“糟糕,别不是被她听见了吧?” 见岑云初很快又转过脸去和莫玉珍说话去了,薛珊珊哼了一声道:“她又不是顺风耳,哪里就听见了。她娘一女侍二夫,她装什么清高!” 可话音没落,岑云初又转过脸来,她微微抬起下颌,柔美修长的脖颈如骄傲的天鹅,脸上的神情三分质问七分不屑,她分明听得见! “我们和她隔着三四丈远,声音又低,她居然也能听得见!”薛珊珊咬着牙说。 这样说话既符合她现在的心情,又能尽量让嘴不动。 一旁的莫玉珍察觉到了异样,她虽然听不见薛珊珊说了什么,但看岑云初的情形便也猜出几分,作为主人当然不能让客人起了冲突,于是她揽住岑云初的肩膀笑道:“云姐姐,你今日来,我可真高兴。你有什么喜欢的菜式,我叫他们赶紧备着。” “我并没什么忌口,况且今天来这儿就是想尝尝新鲜的,那才有趣。”岑云初笑着说。 她们两个说话的功夫,一个给各处上水果点心的小丫鬟不小心碰翻了茶杯,茶水洒在了信勇公府小姐崔明珠的裙子上。 透花纱的裙裾顿时洇湿一大片。 崔小姐当即便恼了,不待自己身边的丫鬟怎样,亲自一巴掌打过去,喝骂道:“下作东西!眼睛长在后脑上了吗?!” 那小丫头连忙认错,莫玉珍也急忙走过去。 “妖妖乔乔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货,”崔明珠指着那小丫头,恨不得要吃了她:“不知哪里跑出来的撞尸游魂!腆着脸到人前来显摆,没的叫人恶心!看你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下三滥!你那爪子可拿得动针线?!要是我家下人早打下你的下半截儿来!” 不同于薛珊珊的背后议论,崔明珠最是个蛮横的,一向喜欢刁难人,从见到岑云初的第一眼起就特别讨厌她! 有如此想法的自然不止她一个,只因被人压一头的感觉实在不好受,饶是岑云初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树敌若干了。 番外 云(四) 众人如何听不出崔明珠的意思,她哪里是在骂那个小丫头?分明就是针对岑云初。 莫玉珍大窘,可她又能怎样?只好上前向崔明珠赔不是,又训斥自家丫头。 那小丫头惶恐无助,只会跪在那里磕头赔罪。 岑云初上前拉起她道:“起来吧!换个人上来服侍就好。” 崔明珠见她如此更是火起,上前质问道:“你充什么好人?!哪里轮得到你瞎管闲事?!”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从旁看着于心不忍。”岑云初的傲气并不是表面上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疏离。 她站在那里,眉眼间毫无惧色。 “那又怎么样?”崔明珠反问:“她不过是个下人,更何况做错了事,理应挨打挨骂。别的不说,我这条裙子就是卖了她也还不够赔!” “崔姐姐息怒,是我家的丫头不懂事。我那儿有几套新做得的衣裳,一次也没上过身,这就带你去换一换。”莫玉珍陪着小心道:“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自然不会同个下人一般见识,只是有些人既然充好人硬出头,我就不好干休了。”崔明珠今天肯来,就是和莫玉珍的关系还说得过去,只是不忿岑云初罢了。 “你待怎样?”岑云初一挑黛眉,还是那副来者不拒的模样。 “你不是才女么?便当着我们的面来个七步成诗,”崔明珠刁难道:“为了防止你搬出写过的诗来搪塞,我要你作的这首诗里必须嵌有玉珍的名字。你作得出便罢,若做不出,就叫人牙子来把这丫头卖了。” “这样的诗莫说是一首,便是十首我也做得出。只是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岑云初微微冷笑着说道:“这丫头弄湿了你的裙子,你打了她一巴掌,又当众责骂。珍妹妹已然说了要赔给你裙子,这算是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如今还想当众戏耍我,莫说你只是个公府小姐,便是公主、郡主在这里也不会如此折辱人。上有朝廷律令,下有公道人心。你当真都敢枉顾吗?” 公府确实比侯府爵位高一级,但并不意味着公府的千金就能毫不讲理。 拿今天这件事来说,崔明珠的做法的确过分了,传扬出去也不光彩。 “你——”崔明珠差点没噎死:“真是无礼!” “的确无礼!”薛珊珊急忙跟着附和一句。 “崔小姐的礼不知是哪家的礼?”岑云初才懒得惯着她们:“我从未自称是才女,这名头是你们安在我身上的。” “叫你才女还不好吗?真是好赖不识!”薛珊珊撇了撇嘴。 “若这里有几个人说你是烈女,你还真当众自刎不成?”岑云初反唇相讥:“先给人冠上个名头,再胁迫着人就范,很光彩吗?” 崔明珠和薛姗姗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们的确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这是她们平常就用惯了的伎俩,从来也没人当着面把那层窗户纸捅开。 莫玉珍快要急哭了,想要打圆场又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有个人走了出来,满面笑意地说道:“我给才女提鞋也不配,不过今日既然是玉珍妹妹的好日子,我便出来献个丑,各位不要笑话才是。” 说着又走到岑云初跟前,与她商量道:“岑姑娘,我斗胆相请,咱们两个合作一幅字画给玉珍妹妹贺寿可好?我会几笔写意,你在旁边题上一首诗。有你的诗托着,我的画便是不好,也没人在意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莫玉珍忙道,她可太怕这些人吵起来了。 “你是哪位?”岑云初皱眉,她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过于亲近。这个人跟她挨得太近了,甚至还来拉她的手。 “云姐姐,这位便是孟乔姐姐了,她是安泽伯府的二小姐。”莫玉珍连忙道。 这位孟二小姐是安泽伯府庶出的小姐,容貌也算出挑,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你作诗作画都使得,只是别拉扯上我。”岑云初冷脸道。 孟乔没料到岑云初如此不近人情,只好讪讪地退到了一边。 “什么才女,不过是浪得虚名!”崔明珠冷哼:“做不出诗,还弄得冠冕堂皇,我今日也算长见识了。” “慢着!”岑云初拦住了准备去换衣裳的崔明珠:“今天的事还没完呢。” “你要怎样?!”崔明珠几乎要暴跳:“你不肯作诗,又不肯放我走,到底是谁不讲理?” “我不肯作诗,是因为不公平。我不肯放你走,是因为事情还没解决。”岑云初道:“你和我比试一场,我输了,替这丫鬟向你赔罪,并且赔你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你若是输了,就不得再难为她。” “我和你比试?!”崔明珠以为自己听错了:“比作诗吗?” “除了针线,你说比什么就比什么。”岑云初道:“挑你擅长的来。” 崔明珠和身旁的女伴互相看了看,竟忍不住笑了,向岑云初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别的不会,就是打小陪着我们家老太太打牌,牌桌上的本领还有几套。” “好,那就比斗牌,”岑云初痛快利落:“麻将、天九、叶子、花牌都使得。” “口气倒是不小,那就你从中选一个吧。”崔明珠在打牌上还真有些天分:“我哪样都成。” “那就四样都来。”岑云初懒得废话。 “一局一局的比呀?那得到什么时候?”崔明珠忍不住嘲笑她:“我还忙着换裙子呢!” “一场四局用不了多久,”岑云初道:“同时起四个牌局,每桌安排三个人,我一起赌四局。” 众人都傻眼了,按照岑云初的说法,以她为中心,东西南北各放上四张赌桌,每桌坐上三个人,分别赌麻将、天九、叶子牌和花牌。 每桌空出来那个位置都是她,她要同时和四桌的人玩牌。 “怎么算输赢呢?一场输算赢两场输算平吗?”薛珊珊问。 “只要有一桌输了就算我输。”岑云初道。 这口气也未免太大了! 番外 云(五) 莫玉珍没想到事情最后到了这地步,连忙悄悄去扯岑云初的衣裳!小声说道:“云姐姐,还是赌一桌吧,一局定输赢就好。” 崔明珠却不容她更改,说道:“你要充英雄我就成全你,也算是成人之美了。可要是临阵缩了,那可别怪我说点儿好的给你听。” “放心,我绝不改。”岑云初的下颌永远微微抬着,她本就生得高挑,再加上过于出众的容貌,难免让人觉得她不可一世:“不过在各副牌拿来的时候,我要先验一遍牌。” “验就验,你验我也验。”崔明珠道。 莫玉珍没办法,只好吩咐家里的下人去抬了四张桌子来。 园子里的人都只顾看热闹,没人注意到隔了一条街的义宁公府假山亭子上正聚了一群人也在瞧这边的热闹。 几位贵妇人坐在亭子内,年纪都在四十往上。 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大同小异,都是香云纱或玉绉纱的裙袄配着金玉嵌宝的首饰,当得起富丽华贵四个字。 只是她们的举止有些滑稽,每个人都斜着眼歪着嘴,却又很专注。 原来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单筒的西洋望远镜——俗称千里眼的家伙。 用上这个东西,几十丈以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信勇公家这位千金也太跋扈了些,啧啧,谁家娶进门还不弄得个鸡飞狗跳。”说话的是荣锦侯夫人。 “你当她旁边那位薛八娘就是个省油灯吗?我可听说她差一点儿就把她哥嫂挑拨得和离了。”坐在她旁边的是贺将军夫人。 “话说回来,这二三十位小姐里头,最标致的还得是岑家这位。”李尚书的夫人忍不住赞了一句。 “模样儿倒真是出挑,不过看性情也是个可恶的!”百里侯夫人摇头道。 “我怎么觉着还有几家的小姐没到啊?”锦荣侯夫人奇怪道。 “你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一直没说话的义宁公夫人开口了。 “什么日子?”百里侯夫人也解不过来。 “初五啊!那几个应该是去左先生那里看相去了。”贺将军夫人道。 “可不是么!瞧我这记性!”锦荣侯富人失笑。 “咱们看着好与坏有什么打紧,得左先生说好才成啊!”百里侯夫人放下了千里眼,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依着我说未必,那左先生没来之前,难道各家就不娶媳妇了?我替你们几家保的媒难道不好?”义宁公夫人翻了翻眼睛道。 “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今天又到您这儿来了呢?”其他几个人连忙说。 “依我说你家儿子就娶了岑同的女儿便好,”公爷夫人向百里侯夫人建议道:“你家的爵位只承袭到你儿子这辈,再往下就得走科举这条路了。岑家的姑娘性情虽然清高了些,但聪明是有的。自古儿子像娘,生出来的孩子也必定聪明俊秀,是块读书的料。” “话是这么说,可才女难养啊。”百里侯夫人面有难色:“我怕我儿子降不住她。” “得了吧!你是等着左先生的批语吧!”尚书夫人掩口笑道:“不然不放心呐!” “接着瞧热闹吧!”百里侯夫人迅速调转了话题:“看看这位岑小姐能不能以一敌十二。” 这种赌法,别说亲眼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过。 可岑云初却执意要这么来。 等莫家的大人过来的时候,赌桌都已经放好了。 莫氏急忙拉了妹妹过来问道:“这是做什么?我刚才听丫鬟回报,说是打起来了。” 莫家大人之所以没在跟前,是想让这些年轻女孩子们能玩儿得畅意一些,又何况正席还未开,却不防出了这样的事。 莫玉珍简短地同姐姐交代了之前的经过,有说:“已经到这一步了,咱们也不好再阻拦了。且看看胜负再说,总不能真让她们打起来。” “也只好这样吧,”莫氏无奈地叹气:“到时两边都给足台阶罢了。” “姐姐,云姐姐能赢吗?”莫玉珍现在更担心岑云初。 “这个我可不晓得了。”莫氏蹙着眉头道。 说实话,她并不十分了解这个小姑子,只知道二伯父对其异常疼爱,她最喜读书,但从未在人前谈论,且性情疏淡,不爱与人过多亲近。 岑云初自己摸两家牌,剩下的两家让自己的两个丫鬟扶岚和临溪替自己摸。 “你去叶子牌那张桌吧,和云妹妹坐对面,算一家。”莫氏对妹妹说。 莫玉珍便依言坐了过去,叶子牌两人一家,抽牌定庄家,庄家负责分牌和先发牌。 岑云初自己摸的是麻将和天九,只是她摸完了牌就扣在桌上,别人根本看不见她的牌。 众人都以为这样打牌必定会慢上许多,毕竟岑云初要兼顾四家。 可不想摸完牌后,岑云初接过两个丫鬟手里的牌看了看也撂下,反扣在桌子上。 然后说了声:“各桌都依规矩开牌吧!” 崔明珠等人就等这句话,各桌上都有她的人,使个眼色就心知肚明了。 莫氏等人担着心,更有一干人乐得瞧热闹。 再看岑云初呢,应付着四张牌桌却如闲庭信步一般,一丝不乱。 只要有上家出牌,她便紧跟着出牌。或要或不要,或碰或吃,她的那四副牌通通扣着,可她却能准确地摸起要打的那一张。 渐渐地,崔明珠的神色没了之前的得意,越发慌起来。 她原本想着彼此之间有个照应,可以互相串牌。 可一则岑云初的牌全部扣着,她们根本看不见。二来岑云初出牌几乎不用思考,使得她们也不由得快起来。 终于叶子牌那一张桌上张家姑娘还差一张牌就赢了,就伸了两根手指头出来,她对面的人会意,只可惜自己里也没这张牌,若不在岑云初和莫玉珍手上,只能她自摸了。 “张小姐杨小姐别找了,你们要的牌不在我这儿。”岑云初笑微微,她手里只剩一张牌了,而是刚好和亮出来的牌碰上。 岑云初先出完了牌,张小姐次之,然后是莫玉珍,如此她们这一家算是赢了。 莫玉珍从桌上退下来,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好歹算是赢了一局。 天九打的是文牌,天牌合四五,地牌合二六,岑云初最先结了。 番外 云(六) 花牌那桌,按理光的分最高,岑云初只有三张光。另外三个人分别是五光和四光,此外还有几张鸟兽和青红短。分没有光高,但也可以算分。 岑云初最多的是散子,散子这东西是没分的。 可岑云初却一直在那里凑散子。 “难道她想凑十二副散子?”一旁观战的人议论道:“谈何容易!” 散子虽然没有分,可一旦凑够了十二副便可以高过五副光了。 麻将这张桌,崔明珠觉得今天的手气还不错,只是有两张牌是多余的,若是换成九筒和红中就能和了。 但岑云初在她上家,若是前两家打出来那两张牌被她上家截了,她就别想和了。 没抓的牌里应该有,所以轮到崔明珠的时候,她打出去三万,又去摸别的牌。 她在摸牌的时候长了个心眼儿,顺带多看了几张牌,可喜的是,在她摸的这张的下一张便就是她想要的九筒了。 崔明珠于是想着让自己的下家摸了这张牌,然后两个人再悄悄换了。 可她哪里瞒得过岑云初去?两个人悄悄换牌的时候,被岑云初抓了个正着。 在牌桌上出老千,也不用论输赢了。 崔明珠气急败坏地下了赌桌,花牌那边岑云初也凑够了十二付散子,果真大获全胜。 “这岑家姑娘可真了不得,简直是过目不忘了。”在凉亭上观战的几位贵妇人见了这结果,也都不由得称赞。 “她若是个男子,必定能立一番功业。可惜投身成个女子,只怕是祸不是福啊!”将军夫人叹息道:“这样的人又怎肯三从四德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呢?” “所以我说才女难养嘛!百里侯夫人道:“凤凰拣高枝儿飞,黑母鸡一窝。我还是给我儿子寻觅一个规规矩矩的媳妇吧!” 再回到莫家的后花园,崔明珠连裙子也懒得换,更不顾之前和岑云初的约定,径直带着丫鬟走了。 莫玉珍姐妹两个急忙追上去,好劝歹劝也没能留住。 “岑姑娘你可真是了得!”孟乔走过来一脸歆羡地说:“简直比史书上写的才女都要厉害。” “都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儿,算得了什么呢?”岑云初丝毫没有赢了的欣喜,只觉得索然无味。 “算了吧,孟姑娘!你这热脸都贴了几次冷屁股了?”薛珊珊走过来冷嘲热讽。 她最不喜欢所谓的才女,有才又怎样?还不是终究要嫁人生子人老珠黄。 她不喜欢岑云初,也不喜欢孟乔,这孟乔虽然不如岑云初那样出类拔萃,可也是喜欢写写画画的,和她从来不是一路人。 “崔四姑娘就这样回去了,只怕会同咱家交恶吧?”莫玉珍急得都要哭了。 “咱们总不能丢下众人追着去她府里赔罪,还是改天吧。”莫氏安慰妹妹道:“这些小姐们个个都是惹不得的姑奶奶。若是遇上明白的,自然不会牵怒咱们。若是遇上不讲理的,也实难让人家不存芥蒂。” “交恶就交恶吧,大不了从此不和我往来。好歹云姐姐赢了,你不至于难做。”莫玉珍握了握莫氏的手说。 不管怎么说,岑云初都是她姐姐的小姑子,若是她今日吃了亏,姐姐回了夫家必然难做。 “还真是长大懂事了,”莫氏笑着拂了拂妹妹额前的碎发:“回去吧,也该准备着开席了。” 事情闹到这地步,也只能暂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打点起精神继续款待剩下的客人。 宴席的座位是按年庚排的,但因为今日是莫玉珍的生日,故而众人到底把她推到了主位上。 之前的那点不快,也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众人的心情,有些人表面上不露声色,心底里却满解恨的。 因为崔明珠平时就很跋扈,没少得罪人,而今天岑云初却真真让她出了一回丑。 隔岸观火,谁不大呼痛快呢? 不过众人也看得出,岑云初是个不好相与的,因此也没有几个人敢主动上前跟她套近乎。 碰了两鼻子灰的孟乔仿佛也丝毫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依旧与别人有说有笑,她的性情向来随和。 宴席上,众人纷纷敬酒。岑云初除了向莫玉珍敬了一杯之外,再也没同其他人喝过,也不怎么说话。 “环姐姐,听说你这个月初十也要到左先生那里去看相了?” “你不也是那天吗?都排了有一个月了。” 旁边的两位小姐在说着悄悄话,可还是被岑云初听见了。 她知道这两个人口中说的左先生,就是父亲跟她提起的相士左正青。 父亲说,祖母也想让她去找左先生看相,这是如今京城中小姐们择亲前都要走的一步。 听出了父亲的意思,岑云初没有拒绝,父亲这些年已经尽力偏袒自己了,对祖母那边多有亏欠。 尽管她很是反感这些,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答应了下来。 岑云初在哪里都招人眼目,有她在,人们总是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 莫玉珍擒着酒杯向众人笑道:“今日诸位姐姐妹妹都来给我过生日,实实让我感激,这杯酒我敬大家,千万要自在随意,莫要拘束才是。” 这宴席上的酒都是米酒,滋味恬淡,没什么酒力。酒杯又都是小小的,能喝的一口一杯,不能喝的,就抿上浅浅一口。 众人听闻,也都笑着举起杯向莫玉珍示意。 “咦,她的手腕上拴着一圈红线做什么?”薛珊珊身边的女伴小声说。 岑云初微微抬起手腕,腕上的白玉镯子便往下褪了几分,露出手腕上一道纤细却殷红的痕迹。 “那好像不是什么红线,”另一个眼尖的女伴说:“好像是生在皮肉上的,否则谁会把红线系得那么紧?” “哦,我知道,她生下来就有,也算是胎记吧,我听表姐说起过。”说话的是莫氏的表妹。 薛珊珊听了,神情却变得异常古怪。 “你这是怎么了?”女伴发现她不对劲儿。 “没什么,”薛珊珊极力掩饰着:“快喝酒吧!” 她虽然如此说,但直到终席,整个人都心神不定。 时不时偷瞧岑云初一眼,但都是看她的手腕。 只是岑云初早已放下酒杯,有衣袖和手镯的遮挡,她什么也看不见。 番外 云(七) 细雨蒙蒙,京城难得有这般的烟雨景象。 扶岚站在妆台前给岑云初绾发,临溪捧了个剔红的托盘自外进来,笑着向二人道:“今日园子里的花都好鲜亮,姑娘看看喜欢哪一朵儿。” 她身上带着湿漉漉的花草香,人也像一朵染着晨露的花。 “出去也不打伞,当心惹病。”扶岚伸手在临溪后肩上抹了抹,衣服不是湿的,但潮润润的,像浸了浓雾。 “这天打伞可是多此一举了,”临溪把盘子放在妆台上:“又是房檐又是树的,哪有多少落在身上?” “可说呢,这天气不像京城,倒好似江南了。”扶岚笑道。 她们虽是丫鬟,可经过见过的却不少。 “往年这时节容易闹桃花癣,今年雨多,想必不会了。”临溪摸了摸两颊,栀子花瓣一样光滑细润。 “这蔷薇开得刚刚好,再迟半天就太大了,”扶岚择了一支带着雨珠儿的半开蔷薇给自家姑娘戴在头上:“这花还皮实,大半天都不蔫。” “就算过了三天也比昨儿崔家姑娘的脸色要好看,”临溪噗嗤一笑,想起昨日赴宴的光景来:“不知回家去闹没闹。” “闹与不闹也终归是她失了体面,”扶岚道:“公侯家的千金竟那么不自重,真叫人齿冷。” “说起来孟家那位二小姐倒是随和,”临溪想起孟乔来:“还想从中调停调停。” “傻姐儿,你竟拿她当好人呢!”扶岚点了点临溪的鼻子笑着说:“姑娘平时叫你多读几本书,你总也是不肯,看将来人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人家数钱呢!” 临溪听了不服气,分辩道:“难道不是吗?当时那种情形下,崔明珠咄咄逼人,她出来做个缓和难道不好?谁说读书就一定聪明了?有许多人都读成了书呆子。当然了,咱们姑娘除外。” 岑云初和扶岚都看着镜子,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都笑了。 “姑娘、扶岚姐姐,你们倒是说说那孟姑娘哪里做的不对了?”临溪非要问个清楚。 “扶岚,你跟她讲讲吧!不然咱们别想出门了。”岑云初起身,到窗边去看那雨。 “当时崔明珠故意让咱们姑娘难堪,是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孟二姑娘突然站出来做和事佬,看似是要给双方台阶下,实则还是在拉偏架的。”扶岚解释道:“因为咱们姑娘已经明白说了,绝不肯做诗。她却仍旧让咱们姑娘作诗,那不还是顺了崔明珠的意么?” “可是……”临溪终究有些不服气,但又一时说不出来。 “渑池之会,你总知道的吧?”扶岚继续道:“当时蔺相如逼着秦王敲缶,秦王虽然只敲了一下,蔺相如还是让人在史书上写下秦王为赵王击缶。” “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做十首是作,作一首也是作。”临溪道:“只要咱们姑娘作了,传扬出去便不好听了。” “说你不通就是不通,什么叫作十首是作,作一首也是作?应该是应崔明珠的刁难是作,与她孟二姑娘合作也是作,”扶岚纠正道:“凭什么要听她的?” “孟乔是个有心机的,”岑云初在窗前站久了觉得有些凉意,便叫扶岚从衣架上取了披肩给自己披上:“但她不该把我当傻子,我讨厌这样的人。” “这孟二姑娘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如意算盘打的那叫一个响。”扶岚道:“她是想着咱们姑娘若真是名副其实,那么她与咱们姑娘一作诗一作画,就等于抬高了自己的身份。若咱们姑娘名不副实,岂不是显得她才情更高?更何况,既给了崔明珠台阶,又解了莫家的围。对她而言好处不是一般的多。。” “原来如此!”临溪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她一个庶女,竟能跟他家的嫡女平起平坐。没点心机,那还能成?” “我自来看人不分嫡庶,”岑云初喝了口茶道:“人的品行高低原也不是身份地位决定的。只是她一上来就显得与我亲密无比,这便不是心术正的人能做出来的。” 人都说岑云初不谙人情世故,是个目下无尘的清高角色。 她清高归清高,并不是傻瓜笨蛋,人的好坏还是能分清的。 “外头的雨停了,咱们去老太太那边请安吧!”扶岚叫临溪捧着那盘子花:“把这个也拿老太太屋里去,太太奶奶们过去请安,若有喜欢的,便取了戴,免得白放着可惜了的。” “老太太这程子高兴,说不定也要戴一朵儿呢。”临溪喜滋滋地捧起托盘道:“众人必定要说咱们姑娘有孝心。” 卢太夫人如今几个儿子都在身边,小辈们也都孝顺听话,自己的身子骨也还硬朗,自然每日里都是高兴的。 果然,岑云初过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那里了。 她的堂兄弟们凡是成家的都在衙门里公干,走得早。那几个还在读书的每天早起都要来太夫人这边问安的,然后再去学堂。 她一进来自然要彼此见礼,她那几个还在读书的堂兄弟都有点怕她,尤其是岑少翥和岑少翃。 倒不是岑云初有多凶,而是这两个最不喜欢读书,长辈们无论谁心血来潮,都让岑云初去考较他们两个的学问。 因此这两个人见了岑云初,就好比是孙大圣见了紧箍咒一般,坐在那里,从头到脚都不自在。 好在今日老太太最关心的不是孙子们的学业,而是孙女的终身大事。 “你们都下去吧,留云初陪着我说说话就好。”卢太夫人向几个孙子说。 那几个巴不得听这一声,连忙都出去了。 这里卢太夫人才向岑云初说道:“云丫头,你三婶娘前几日派人将帖子递给了左先生,又托了人情,定了这个月二十日看相,你自己记着些,切莫忘了。” “叫祖母操心了,”岑云初起身行了个礼答应道:“孙女记住了。” 卢太夫人见她如此听话,心中甚慰,高兴地说道:“我已经许久不替人张罗这些事了,也就是你。” 说着从旁边的托盘里拈了一朵大红锦蜀葵,叫身边服侍的丫鬟给自己戴上。 番外 云(八) 左正青如今的住处是当年大富商范百斗的府邸,范家败落后将这宅子转手他人,到左正青这里已经三易其主。 范百斗是京城第一富商,这宅子又是他在最鼎盛时候建的,规模可想而知。 岑云初是第一次来,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得不认同这宅子的确非同凡响。 别的统统不论,单是从黉山移来的两株千年黄松就是别处比不了的。 扶岚伴着岑云初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 临溪那妮子到底伤了风,这几天咳嗽喷嚏的,只能留在家里养病。 “不知今天来的都是哪家小姐?”扶岚小声道:“除了咱们,外头已然停了三辆马车了。” 左正青非僧非道,可接迎岑云初的婆子却穿着道袍,身后跟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也是道童打扮。 “岑小姐请到这边来吃茶,”这婆子的年纪也不过四十上下,高且瘦,说话的时候已然不着声色地把岑云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稍后再去见我家先生。” 左正青逢五逢十给世家小姐看相,但每次仅限五人,可少不可多。 且看相的时候,都是一个一个看过,这也是岑云初来之前祖母就已经告诉她的。 岑云初被带到一处名为“曲玉”的客室,里头果然已经有三个人在等了。 其中一个孙家小姐是在莫玉珍的生日宴上见过的,另外两个不认识。 不过既到了这里自然要彼此见礼,也就知道了另外二人一个是翰林院修撰高家的女儿,一个是按察司佥事丛家的女儿。 之前那婆子叫人给岑云初上了茶,站在门边又朝这边看了两眼。 跟着岑云初的婆子会意,走出去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几两碎银子。 岑云初见了,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她也不过刚坐下,今天的最后一位也来了,竟也是一位熟人。 “各位有礼了,”孟乔含笑向众人见礼:“请恕我来迟之罪。” 另外三个人都笑着还礼,岑云初最后站起身福了一福。 扶岚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位孟姑娘还像在莫家所见到那样对谁都热情有礼,也并不因为自家小姐的怠慢有任何不快。 如今这屋子里的五位小姐,岑云初的样貌自然是最好的,孟乔其次。 孙家小姐眉眼还算清秀,但瘦瘦小小的,仿佛还未长开。 高家那位小眼睛狮子鼻,总像是在生谁的气,她也自知长相不好,所以总是低着头。 丛家姑娘则有些太过丰腴,两颊的肉把鼻子和嘴唇挤在中间,看着怪不舒服。 又过了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丫鬟,那婆子便对最先来的孙家小姐道:“孙小姐,请随她去吧。” 那孙小姐便站起身,向众人行了个礼,随着那丫鬟去了。 自来左正青给人看相,都是从东边过去,从西边出来,并不走回头路。 看过相的自然就直接出府去了,不会再回这里来。 等待难免让时间过得漫长,岑云初百无聊赖,后悔不曾带本书来。 但前三个人也并没耽搁太久,前后总共有两炷香的功夫。 “岑小姐,先生有请。”这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院子里满是荼蘼花的香气。 岑云初搭着扶岚的胳膊从客室走出来,随着左家的丫鬟穿花拂柳来到一处所在。 那是单独的一处院落,小巧精致的三间上房,院子里假山池沼一应俱全,还养着仙鹤。 “请小姐单独进去,伺候的下人暂且在外面候着。”领她们来的丫鬟说道。 “这……”扶岚忍不住出声:“身边没伺候的人怎么成?” “凡来看相的都是如此,”那丫鬟笑着解释道:“便是公主郡主也是一般,先生定的规矩自有道理,姑娘请吧!” 扶岚无法,只得松开了手,让自家姑娘进去。 此时客室只剩下了孟乔自己,她轻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心跳得有些快,她努力地调匀了呼吸,尽量不让人看出她的紧张。 左正青久负盛名,若是能从他这里得个好批示,那么必定会高嫁。 京城中的女子都把这件事看得无比重要,孟乔也不例外。 毕竟女子后半生的荣辱都由嫁人决定。 “前三位每人不过大半柱香,怎么岑家的这一位要这么久?”孟乔的丫鬟凌霄道。 “急什么?不信她还能看出一个时辰去。左右咱们今天就这一件大事,正午前能轮到咱们就是了。”另一个丫鬟香萝道。 “菩萨保佑!叫左神仙给咱们姑娘批个大大的吉相。”凌霄双手合十对空祈祷:“好让小丫鬟我也跟着沾光。” “这妮子好不害臊!”凌霄一边伸手刮着脸臊她一边说:“心里想什么呢?!”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难道你心里不想长长远远地服侍姑娘?”香萝反问她。 孟乔也跟着笑了,说道:“若真如你所说,我好了你们自然也跟着好。” 这两个丫头是打小就服侍她的,将来出嫁多半也要跟着。 自来陪嫁丫头无外乎两条出路,一是做通房丫头,主子给个名分便是姨娘了。 第二种便是配小厮,一家子都做奴才,孩子就是家生子,打娘胎里就是奴才胚子。 况且男主子们有几个是正人君子?她们这些跟前服侍的人,略平头正脸些的多半不能落个清白。 便是不能过明面,暗地里也早摸索上手了。 与其这样名不正言不顺,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做姨娘,好歹也是半个主子。 不提这两个丫鬟心里打什么算盘,又过了一会儿,那道婆过来相请,孟乔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往过走的时候,心里想着不知道在自己之前的那四个人都是什么样子? 但不用说,岑云初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否则也不会耗费那么多功夫。 左正青给人看相,最后都会用朱砂笔在纸上写下来,免得口说无凭。 所以要不了多久,她们看相的结果就都会流传开来,成为结亲的一项重要参证。 而此时,岑云初已经离开了左府,坐上了马车。 她神色清冷,手里拿着一张折起来的字纸。 扶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小姐,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自从小姐看相出来,便一言不发,整个人仿佛被一层冰霜包裹。 扶岚伺候她这么多年,还没遇见过这等情形,试探着问了几句,小姐都不说话,她也不好再问了。 番外 云(九) 梧桐树的翠色活泼泼地绿上了窗纱,明艳的石榴花开得热闹极了,初夏时节的景色很是堪赏,可惜有人心绪不佳,生生将这样的景致忽略了。 卢太夫人又一次把手按在太阳穴上,这几天她的头昏昏沉沉,好似有人拿了锤子不停地敲。 勒紧了抹额,涂了清凉油也不见好转。 看什么都烦,听见声音也烦,因此把屋里的人都赶出去,只留两个丫鬟服侍。 “老太太,该吃药了,奴婢扶您起来吧。”丫鬟春桃把药碗小心地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说:“再不喝就要放凉了。” 这药本该早起就喝的,如今已经重新热了两遍,老太太还是不肯喝。 “吃什么药?!”卢太夫人十分不耐烦:“我闻着药味儿都要吐了,还不快端走!说过了,我不喝就是不喝,为什么还一个劲儿的让我喝?现在我的话都这么不管用了吗?!” 春桃求救似地看着一旁的秋菊,服侍老太太的四个大丫鬟里,顶数秋菊最能哄老太太开心。 可此时秋菊也是一筹莫展,这几天,老太太的心情无比烦躁。别说她一个下人,就是家里的老爷太太们,也得不着一个好脸儿。 “老太太好歹赏个脸儿,把这药吃了吧!奴婢已然给您预备下过口的蜜饯了。”秋菊堆起了笑低声下气地哄劝道。 “甜腻腻的,谁吃它!”老太太丝毫不领情。 正在这时,二爷岑同走了进来。 秋菊急忙迎上前,说道:“二老爷来了,奴婢给您倒茶去。” “老太太可吃过药了吗?”岑同问。 “你们一个个的,就会让我吃药!”卢太夫人的火气很大,训斥自己的儿子道:“哪里就死了不成?!” 岑同见她如此便对丫鬟说:“把这药端出去倒了吧!已经凉了。” 丫鬟出去倒药,岑同便坐在母亲床边的椅子上温言问道:“母亲今日身上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再换个大夫给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你知道我这是心病,开再多的药也治不好。”卢太夫人长叹了口气说:“云丫头在做什么?” “我早起打发人去她那边看了,说是已经起来了,正在读书呢。”岑同道。 “亏她还能读的进去。”卢太夫人语气听上去不知是夸奖还是生气。 “依儿子说,母亲也不必太为这个烦心。”岑同解劝道:“不过是个术士之言,咱们不把它当真也就是了。” 原来那日岑云初到左正青那里去看相,左正青说她是天生的孤寡穷命,注定父母不全,刑子克夫。除非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娘家,或是出家,否则必定要将婆家克得家破人亡。 卢太夫人知道了,当时便急得险些昏倒。 众人百般解劝,老太太好容易上来一口气,可怎么想怎么憋屈,一连几天都卧床不起。 “从来左正青给人看相,有好有不好的,便是不好,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卢太夫人有气无力地说:“怎么云丫头的命就这么不好呢!” “母亲不要再想这些了,凡事往前看吧。”岑同心里也不好受,可不管怎么说,他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薄待自己的女儿,只能更心疼她。 “往前看,还怎么往前看?有这么一档子事,谁家还愿意和咱们家结亲?”卢太夫人只觉得岑云初的婚事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唉,还是古语说的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丫头读了太多的书了,把个命都给读薄了。” 岑同自然是不认同母亲的话的,可是他也没有出言反驳。 “发昏当不得死。还是得打起精神来,想办法破绽破绽。”卢太夫人道:“偏偏那左先生这几日出京去了,咱们也难见他。” “母亲也不必过于忧心了,等左先生回京儿子去拜访他。”岑同道:“您且静心安神,保重身体最要紧。” “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大不了?”卢太夫人忍不住长吁短叹:“你还是去看看云丫头,别叫她为这件事委屈坏了。” “多谢母亲想着,我一会儿再去看她。”岑同道:“她不是个心小的,母亲也别太担心她。” 卢太夫人点点头说道:“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了,说来说去也只是个闹心。你且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倒还好些。” 卢太夫人脾气强硬,如今虽然老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遇到忧心的事最不喜欢有人在旁宽慰,所以家里的小辈们都没有在她身边陪着,害怕适得其反。 岑同听母亲如此说不敢违拗,又说了两句安慰的话便起身告退了。 想了想,终究放心不下女儿,便到岑云初的住处来。 临溪在桌子旁磨墨,扶岚则在窗前打理那盆刚开的素心兰,岑云初则正在专心临帖。 三个人见岑同到了,都放下手里的事起身问安。 “早起吃过饭了没有?”岑同坐下问女儿。 “吃过了,”岑云初亲自给父亲倒了茶端过去:“父亲去看过祖母了?” “刚从那边过来,”岑同接过茶盏道:“老太太还问起你。” “父亲觉得这茶如何?”岑云初笑了笑问:“我昨日叫她们收拾箱子的时候找出来的。” 岑同抿了一口,说道:“京城的人喝不惯白茶,实则白茶最对我的脾胃。都说陈酒新茶,可这白茶却相反,越陈越有味道。” “我也最爱喝白茶,这个还是咱们那年去闽州的时候得的,”岑云初道:“是最上品的白牡丹。” “云初啊,刚才你祖母说等左先生再回京的时候,可去求他给化解化解,”岑同还是开了口:“我想着到时亲自去拜访他。” “不必了父亲,”岑云初敛去脸上的笑意:“随它去吧!” “这怎么成?”岑同急了:“此事关乎你的命运,岂可儿戏。” “父亲不是也不信这些?”岑云初道:“何必再去求那神棍?” “话虽如此说,可终究对你有妨碍,”岑同道:“我是怕你……” “您是怕我嫁不出去吗?”岑云初笑了,妍丽不可方物:“便是一辈子不嫁又能怎样?我是不在意的,劝您和祖母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岑同看着女儿,心里五味杂陈。她到底年纪还小,涉世不深,不知道人言可畏。 “这件事我自有道理,”岑同道:“只要有为父在,自当为你料理就是了。” 番外 云(十) 信勇公府后花园。 崔明珠笑得前仰后合。 凤吐流苏的穗子前后摆荡,漾起一片珠光。 自从那天在莫家的宴会上出了丑,她还一直没出过府。 不过今天心情好,把平日里常在一处的几个人都请了来。 “这报应来的也太快了些!真是人太狂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崔明珠毫不掩饰幸灾乐祸之情:“不知这心高气傲的岑大小姐哭出了几缸眼泪?” 她把这些人请来,说是品尝水果点心,实则是要一起笑话岑云初。 同她在一处的,还有四五位小姐,都穿着夹纱衣裳,衣服上熏了香。 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精巧讲究的团扇,不过这园子里很是清凉,那扇子也就不为扇风了。 “谁知道呢,咱们跟她又不熟,要不然真可以去拜访拜访。”说话的这位脸上的粉擦的有些厚,和她的手不是一个颜色。 她是阳山伯陈家的小姐,个子高高的,就是生得黑。 “问问莫玉珍,她大约知道。”一个细眉细眼的小姐说道:“毕竟他们两家是亲戚嘛。” 她是吴家小姐,长相还不错,只是牙不太好,说笑的时候总是有意拿绢子捂着嘴。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岑云初看相的事如今已经传得尽人皆知,崔明珠等人是和她有过节的,听了这事自然解恨趁愿。 “左先生说她是最薄的命格,一点儿福分也承托不住,没嫁人的时候还不明显。若嫁了人,夫家纵使富可敌国,官居侯王,也会被她克得家破人亡,讨饭都讨不到热的。”那天一同打牌的杨小姐说。 “更好笑的是,他爹居然去替她求情,想让左先生给破绽破绽。谁想左先生却说她除非不要名分,只给人家做妾。既没有名分,便不算数了。”崔明珠用手中的团扇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得意之情:“堂堂永宁侯府的大小姐,居然沦落到这地步,依着我还不如一头撞在墙上死了算了。” 岑同到底还是去拜访了左正青,可惜的是,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如此一来,这岑大小姐怕是要老在家里头了。先前靠那妖娆模样和才女的名头甚是唬人,多少人家都动了心思想要去提亲。以她的出身又怎么可能给人家做妾,那岂不是把祖宗的脸都叫她给丢没了。”陈小姐摇摇头道。 “便是不嫁人,她的脸也丢尽了。”崔明珠欢喜地叹了口气说:“我早就知道,长成那个样子必定是个祸害!” 岑云初生得太好了,便是画儿上的人和她相比也还少了几分精致灵动。 红颜薄命这句话应该还是有道理的吧! “其实不少人去看相的时候,都多少有些不好的地方,”吴小姐道:“左先生也会指点一二,或是改名字,或是佩块玉。譬如我,就是要每个月初一都到观音庙去拜忏。” 在座的这几个人里,有一半都是请左正青看过相的,知道她说的属实。 “不过说实话,我去看相的时候,可真是提心吊胆。那左先生和我隔着一道纱屏风,就坐在那里不说话,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我的腿都软了。”陈小姐捂着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 “谁说不是呢,”张小姐又吃完了了一颗杏子:“我也是吓得大气不敢喘。” 她们都是请左正青看过相的,被告知和什么样八字的人相冲,和什么八字的人相合。 还有一些厌胜之法,是为了补不足用的。 “珊珊,你怎么不说话?往日你是最爱谈论这些的。”杨小姐察觉到薛珊珊和往日不大一样。 “我喉咙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夜里着了风。”薛珊珊咳嗽了几声说。 众人虽然不大信,可也并没有深究。 凉亭的石桌上摆着老大一只粉彩细瓷缸,里头湃着新鲜的瓜果。 “你们都尝尝这荔枝,是岭南进贡来的。”崔明珠指着缸里连枝带叶的红皮果子道:“我尝着味儿还好,只是不如往年的大。” “咱们改日去游湖吧,天儿越来越热了,得在有水的地方才凉快。”她旁边的张小姐说道:“不知道你们怎样,反正我是最怕热的。” 这位张小姐很喜欢吃甜食,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剥了四五颗荔枝吃下去。 她的脸圆圆的,一双手胖得如婴儿一般,指节处是一个个深深的小涡。 “把端午节错过去再说吧,”崔明珠道:“依我说,咱们下次不如把孟乔也带着。” 她的话立刻得到了响应,其余的几个人也赞同。 之所以带着孟乔,是因为她和岑云初刚好相反,左正青给她的批语极佳。 说她福泽深厚,旺夫旺家,且有宜男之相,有诰命的福分。 因此陈孟乔虽然是个庶女,可因为这一点,就足够让她身价增长数倍。 “说起来这孟乔还真是不错,虽然得了这样的批语,可也没见她张扬什么,这些天都在家里没出来。”吴家和孟家离得不算远,她比旁人要清楚些。 “就那日在莫家也能看的出来,那岑云初傲慢得用鼻孔看人,孟乔却一直温柔和气,不讨人嫌。”张小姐面前堆起了高高的荔枝壳,伺候她的丫鬟将这些果皮都收走,她则就这瓷缸里的水把手给洗了。 “那日和她们一同看相的还有谁?”杨小姐好奇地问道。 “我就知道还有孙家的四姑娘,”张小姐接过话道:“剩下的那两个就不知道了。” “好像是丛家和高家的那两位。”薛珊珊的消息还是比旁人更灵通一些。 “她们两个虽然平平,可也比岑云初强。”崔明珠撇了撇嘴说:“看来啊这人还是不可貌相。” 其他人也都附和着赞同。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丫鬟过来告诉崔明珠午饭已经备得了。 崔明珠便向众人说道:“咱们去花厅吃饭吧。我家新来了个厨子,正试着呢。你们也帮着看看好不好,若好的话就留下。” 众人于是纷纷起身,扶着丫头下了凉亭,往花厅去了。 144章 看相 一场骤雨过后,暑热被消解了大半。 人们感叹这雨下的好,最近这几日,的确有些过于闷热了。 傍晚时分,京城桃符街茵陈巷新住进了一户人家,姓甄。 这房子是租赁给他们的,虽然只有三间正房,可要买下来,也要一千两开外。 这甄家人口不多,老爷、太太,再加上一位小姐,还有个大着肚子的姨娘。 仆从也只一个老苍头,两个妈妈外加三四个丫鬟。 行李占了一辆车,也没雇人搬。 这甄家老爷进京是为了应选候补,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官场上的褃节儿。 若能进一步,必然是另外一番光景。若还是没有起色,便只能沉沦下僚,难再出头了。 像这样的人家,在京城不知凡几。城门口扔个砖头,一下就能打中好几个。 但甄家的到来,究竟还是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家的这位小姐实在太过美貌了。 当时下车的时候,只有几个人看见。 虽然只是隔远了匆匆一瞥,却还是惊为天人。 这条巷子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有爱打听事儿的七大姑八大姨,第二天就提了点心过去拜访。 这甄家刚刚进京,人生地不熟的,正巴不得赶快结交几个本地人,好打听事情寻门路。 因此见街坊主动过来拜访,自然十分热情地迎接了。 那甄老爷看上去还算精明强干,他家夫人则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只会陪笑让座,不多言不多语。 要紧的是他家这位小姐,小字宁宁,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儿好看得就是画也画不出来。 夫妻二人将这女儿养得也很好,知书识礼,能诗会画的,又贞静端庄,一点也不轻佻。 据他家夫人说,在甄宁宁之前也生育过两个儿子,可惜都夭折了。 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格外疼爱。 她年纪大了,不能再生育,便给丈夫又纳了一房妾室,这小妾如今已经有孕六个月了。 皇城根脚下卖菜的都沾了几分贵气,道听途说也比别处的人见识多。 那七大姑八大姨明面上对这一家人奉承了一番,出来后便议论起来。 这个说:“瞧见没?这全家都来了,明摆着就想留在京城。” 那个道:“看得出他们家没有多少门路,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他们这个女儿。必然是想进京来攀一门亲事,再借着姻亲的力留下。” “要说这丫头模样儿生得实在标致,若是能送给哪个大官做小妾,必然能讨得欢心。” “说的不错,就是不知道他家里人是不是也这么打算的。” 又过了几天,这甄家不知道受了哪个高人的指点,竟准备了女儿的名帖,去拜见相士左正青。 左正青的名头是何等的响亮,多少官眷贵女都找他批相。 只要得他一句好的,那便等于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甄家的姑娘如此美貌,若是八字再好,还愁结不下一门好亲事? 只要这一步走成了,后面的事自然就顺利成章了。 左正青是在这个月初才回的京城,甄家赶得巧,等了几日便得了回复,叫她初十这天去。 甄家好一通忙活,特意把女儿打扮得贵气些,又备了礼物送给左神仙。 到了那天,甄宁宁早早地就到了,排了个第一名。 另外四个和她一起看相的女子,见了她的样子后,自惭形秽者有之,嫉妒发酸者有之。 更有心里暗恨的:“生得妖精似的,必然跟岑家那位一样,没什么好结果。” “甄小姐,请随我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妇人走进来,对甄宁宁说道,“先生请您过去。” “秋儿,你到后门去等着我吧。我听说左先生给人看相的时候,不让下人在跟前的。”甄宁宁低声对陪在身旁的侍女说。 左正青给人看相,身边是不允许有第三个人的,说是怕气息相扰看不准。 甄宁宁小心翼翼地跟着那妇人出了门,穿过一个大花园,来到一段长廊的一头。 长廊的尽头是一个八角阁子,这阁子建在人造湖的中央,同岸上只有这一道长廊连接。 “甄小姐,剩下的路你自己走过去吧。”那妇人微微低了头说,“到了那里不要乱说话,先生问什么你答什么。” “多谢师父指点。”因那妇人做道姑打扮,所以甄宁宁就称呼她为师父。 道谢后,甄宁宁便踏上长廊,朝那八角亭子走去。水面上微风轻拂,她纤腰楚楚,衣袂飘飞,大有出尘之态。 妇人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眼神明灭,似有所感。 甄宁宁一步步靠近,周围寂静无声,只见那阁子四面的窗户虽然敞开,却都挂着幔子,遮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到了阁子门前,她站住了脚,微微低了头,努力平复着有些乱的气息。 感觉气息已经缓过来之后,她方才怯生生地开口道:“甄家女宁宁,拜见左先生。” 白幔微微鼓动,里头许久不见回应。 甄宁宁越发紧张,不禁抓住了衣带,咬紧了嘴唇。 “进来。”里头终于说话了。 甄宁宁长出一口气,有些缓慢地走了进去,方才的等待似乎让她很煎熬,如今走起路来,脚步都是软的。 走进来才发现,中间依旧隔着一道白帐幔,朦朦胧胧的,能看到那后面似乎有张长条案,还有一道人影坐在案子后面。 甄宁宁朝那道人影道了个万福,再次说道:“拜见左先生。” “甄小姐请坐。”那声音很慢,也很低,压迫得人不舒服。 甄宁宁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她很是拘谨,不敢四处乱看。 “甄小姐的八字是什么?”左正青问她。 甄宁宁忙把自己的八字报了上去,说得有些快,说完了连着喘了几口气。 她今日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裳,一双美目湿漉漉的,脸上的神色畏惧又忐忑,像刚成人形的玉兔精,遇见了捉妖人。 尽管隔着一层帐幔,她依然觉得那后面有一双眼睛在打量自己,像野兽又像疯子。 145章 改命 梅花小几上的线香燃下去了三分,香灰弯下来,就是不肯断掉。 甄宁宁额上已经见了汗,她太紧张了,频频拿起手帕拭汗。 左正青在帐幔后用蓍草占卜着,不时用笔往纸上写写画画。 又过了许久。 嗑哒一声,笔落回笔架。 左正青发出一声叹息。 那轻轻的叹息声,却好似一座大山,几欲把甄宁宁压垮,她颤声问道:“先生,您为何要叹气?可是我的八字不好么?” 左正青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又叹息了一声。 甄宁宁都快要哭出来了,哀恳道:“左先生,我……我爹娘都指望我呢!我们一家上京一趟不容易,我父亲他……他好容易才有这么一次补缺的机会。我……我……” 说到后来,她还是哭了出来。 但不敢大声,只是低低地啜泣。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哪有什么主意?爹娘对她寄予厚望,若是不成,那该有多失望? “甄姑娘,恕在下直言,你的命格实在不大好。”左正青缓缓说道。 甄宁宁抬起头,两腮挂着珍珠般的清泪。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明眸,变得更加清澈无邪,透出不谙世事的懵懂。 白牙齿咬住红嘴唇,那花瓣一样柔嫩的嘴唇都快要咬破了。 “左先生,那……那我该怎么办呀?”她语气卑微地乞求道,“求您发发慈悲,帮帮我吧!” 那神情,和乞求神佛一般无二。 “姑娘,你天生的命格不好。如果想要改命,就必须得有一个道行深厚的人为你补命。”左正青道。 甄宁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急急地追问道:“命也可以补吗?先生,您就是道行深厚的人啊!能不能帮一帮我?若是要用钱的话……” “钱只能消灾,又怎能补命?!”左正青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 甄宁宁被吓坏了,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哭得梨花带雨。 “先生……先生恕罪!宁宁……不懂事……乱说话……”她抽噎着,可怜极了。 左正青叹口气道:“你不要哭了,改命的事我可以帮你,不过么……” 甄宁宁一听他肯帮自己,立刻就不哭了,但依然有些忐忑地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改命呢?” “天地精气赋型为人,生辰八字是天人感应的结果,你本命薄,须得借他人之精气方可扶正本命。”左正青道,“否则便会一生坎坷,事事不顺,甚至克夫刑子。” “先生,您说的道理我也不懂,您只需告诉我该怎么办就是。”甄宁宁擦干了泪,眼巴巴地望着帐幔后头说。 “你真要改命么?”左正青问她。 “自然。”甄宁宁笃定地答道。 “我为你改命之后,你的命格就会变成大富大贵之命,到时候你想高嫁,简直易如反掌。”左正青道,“但是会损我的道行,不过不要紧,谁叫你与我有缘呢!” 甄宁宁听他如此说,连忙道谢:“先生真是慈悲心肠,宁宁没齿不忘!” “如此,你且将衣衫除下,”左正青吩咐道,“只留贴身小衣即可。” “先生,为什么要脱衣服?”甄宁宁害羞地捂住了领口,“这……” “你若想改命,须得如此。随后我将为你施法,那样便能保你一世富贵了。”左正青道,“莫非你想要一世贫贱不成?!” “我不想!可是……可是……”甄宁宁好似心乱极了,“我还是处子之身……怎么能……” “八字不好的人,处子之身便如同恶诅,须得用我的法器将其破掉,方可保你顺遂。”左正青语气严厉,“你若不愿,那就算了。” 甄宁宁为难极了,这两难的选择,几乎要把她逼疯了。 “你走吧!”线香燃下去了一半,左正青下了逐客令,“你命当如此,不须多言了。” “先生,先生!”甄宁宁慌乱地摇头道,“我……我不是……我……” “你来京城也有些时候了,必定听说了一些事。”左正青沉声道,“远了不说,岑家和孟家那两位就是最好的例证。 那孟二姑娘不过是个落魄伯爵府的庶女,只因被我批命格佳,如今已然同郡王府定了亲。 至于岑家那位,就算模样再好,才气再高。因为命格差,到如今都还是全京城的笑柄。 一个侯府的正牌千金尚且如此,何况你一个小小候补官家的女儿?你若是不肯改命,从这里走出去后,就再难见天日了。” 甄宁宁被吓住了,甚至忘记了哭。 “可是,先生,我若是改了命,将来成了亲,夫婿必然会发现我并非完璧之身,到时该怎么办呢?”她满脸担忧地问。 帐幔后的左正青似乎轻笑了一声,说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儿帮你遮掩过去。你又不是第一个改命的,以往那些你可曾听说露出过什么马脚吗?不要多说,只需有一个,我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是这样,”甄宁宁似乎放心了一些,想要改命的想法也似乎更坚定了,可终究还是不放心,“可万一有了身孕呢?” “这个也不必忧心,我帮你改命之后,会送你一颗丹药,保你不会有孕。”左正青说得云淡风轻。 “那……那……那我改!”甄宁宁终于下定了决心,“改了之后,我的命格是怎样?” “你若肯依我的话,保你比孟家那位还要好。”左正青道,“先把衣服脱了去吧。” 可甄宁宁却迟迟不动手,哀求道:“先生,我还是难为情。” “那你就把眼睛蒙上,我来帮你。”左正青给她出主意。 甄宁宁于是用手帕蒙住了眼睛。 左正青从幔帐后起身,走到前边来。 他身材不高,且已经发福。穿着一领月白绸子做成的深衣,赤着脚,脸上的气色很好,看得出平日里养尊处优。 甄宁宁蜷缩在地上,双眼蒙住了,那红唇变得更加鲜艳,下巴精巧迷人。 微微露出的锁骨和细腻的肌肤让左正青心里的火几欲燎天,若不是他定力过人,怕是早就扑上去了。 146章 埋伏(求票~) 左正青伸出手去,探向甄宁宁,如同狼爪伸向羔羊。 羔羊就该被献祭,何况是主动送上门的。 左正青做这样的事早已轻车熟路,不但丝毫不怕,反倒乐趣十足。 一个人若做惯了恶,便不会觉得那是恶。倘若被害的人不声张,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做的是善事。 自己虽然品尝过了羔羊,却也抬高了她们的身价,所以这并不是残害,而是救赎。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甄宁宁的脸颊时,甄宁宁稍微往后躲了一下,挡住眼睛的手帕滑落下来。 二人四目相对,左正青只觉得面前这张脸似曾相识。 “这么说,岑云初是不肯接受你的威胁才被你批了最贱的命格,而孟乔是献身给你才得以改命?”甄宁宁眼中带着几许嫌恶问他。 “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左正青多少有些不耐烦,“怎么能说是我威胁她?我愿意损了自己的道行去帮她,这是在行善,是她自己愚蠢。” “我现在后悔了,不想改命了。”甄宁宁坐直了身体,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不能如此无耻。” 左正青却早已经忍耐不得,陈甄宁宁实在太美了,他不舍得放手,何况她方才明明已经答应了:“无论男女,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姓岑的不上道,竟然骂我是神棍!还说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会屈服于我。我给了她三天期限,告诉她只要后悔再来找我,我还能帮她圆回去。可她竟然铁了心,说什么也不肯回头。 那孟乔可就聪明多了,大大方方地就脱光了,把我服侍得心满意足,最后也得到了她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太卑鄙了,我出去要告诉所有人你的真面目!”甄宁宁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刚强,但声音还是抖的。 “哈哈哈,”左正青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姓岑的无论是在头脑还是在家世上都比你强,她都没选择声张。就凭你,说了会有人信吗? 别人只会认定你是因为被我批了不好的命格,才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又何况根本轮不到我出手,被我批命好的那些人就不会放过你! 不是我夸口,在这京城中能扳倒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我要是想收拾你全家,比碾死蚂蚁还容易。哎呦!” 左正青正说到得意处,猛不防甄宁宁给了他一脚。正踢在他气海穴上,小腹一阵绞痛。 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腿劲儿却这么大。 “死在眼前了还不知道!”甄宁宁的声音忽然就粗了起来,“你那么会算,怎么不给自己算算命?!” 左正青疼得闭住了气,根本发不出声音。 随即只听阁子四面响起了水声,竟然有人藏在水里! 左正青浑身冒起了冷汗,不消说,他这一次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他正想着怎样才能脱身,那些藏在水里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一共四个人,都是身高体健的年轻男子。 其中有一个人神情格外严肃,他脸色发青,手里捏着一只河蚌,狠狠摔在地上。 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单手曳住左正青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左正青吓得胆都破了,因为认出来这人就是永贤郡王府的世子曾李,落到他手上,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曾李狠命对着左正青脸上擂了几拳,直打得他眼眶青紫,鼻血长流。 此时的左正青,哪还有半分昔日的风度,活像一条死狗。 曾李还要再打,被人拦住了,是陈思敬。 “世子,咱们得留他一条命。”陈思敬和他一起来的齐三爷都是公门中人。 有他们两个证着,左正青说什么也翻不了身。 还有一个是曾李的表弟,陈思敬他们平时经常在一处。 “把这畜生带回衙门去吧!”齐三道,“京城的百姓有多少年没看过凌迟了?这王八蛋养得白白胖胖的,倒一身的好肉!” “咱们的人在外头呢,一会儿发个暗号,他们就进来了。这里所有人都得带回衙门去,一个也不能落下。”陈思敬说道。 这左正青就是个贼神棍,他这里就好比是个贼窝,他是窝主罪责难逃,其余的人怕也不干净。 “世子、吴公子,你们也请回去吧!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回府要尽快沐浴更衣。”陈思敬对曾李和他的表弟说。 曾李和曾楠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手足情重。 孟乔已然和曾楠定了亲,却不想她的尊贵命格竟然得来的如此龌龊,这叫曾李怎么能不气? 何况在水中藏着的时候,曾李被那河蚌夹住了大腿,又不能动只能忍着,此刻只怕腿上那片肉都紫了。 曾李和他的堂弟先走了,随后衙门的人也进了府,原本宁静的宅子,变得吵闹不堪。 齐三和手下的两个人把左正青押出了阁子,陈思敬转身看甄宁宁,此时,他早已卸去了簪环,束好了头发。 “你自己走,还是和我一起走?”陈思敬问他。 “我当然自己走,”甄宁宁用池水洗干净了脸,拿袖子擦干了说,“我又不是犯人。” 陈思敬笑了笑,没说什么。 甄宁宁原来是个男子,但他身上此时依旧穿着女装,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他自己似乎也察觉了,但并不在意。旁若无人地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把其中一个递给陈思敬:“你们半夜就来了,肯定饿了,这个给你。” 陈思敬笑了,摇了摇头没接,转身走了。 他走之后,甄宁宁扯掉格子上的布幔,把那两只馒头掰碎了扔到水里。 水里养着很多的鱼,都游过来抢食。 甄宁宁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瓶子,打开瓶塞,瓶口朝下,把里头的粉末都倒了下去。 不一会儿,原本活蹦乱跳的鱼儿都肚皮朝上死了。 他把瓶子也丢了下去,卟咚一声,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水花,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去。 他静静地盯着那涟漪消失,然后把身上的女装都扯了下去。将掉在一旁的白布幔捡了起来,往身上裹了裹,就走了出去。 147章 妙计 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多少人胆颤股粟。 姜暖在听说了之后,立刻便来找徐春君。 “徐姐姐,那左骗子的事你可听说了?!”姜暖扯住徐春君,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原来这就是云初说的网,她要捞的是比孟乔更大的那条鱼。”徐春君也不得不佩服岑云初这招真是釜底抽薪。 把左正青连根拔起,那孟乔不过是带出来的泥罢了。 “徐姐姐,我等不得了,咱们快去找那妮子,问她个究竟。”姜暖拖着徐春君一起上了马车,直奔岑云初家。 岑云初却早就已经料到了,早早命人在紫藤花架下准备了桌椅和点心水果,静候她们两个来。 “好你个岑旦旦!”姜暖见了面便说道,“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连窝端呀!” 岑云初也不谦虚,笑道:“早说了,好容易害一回人,当然要做得漂亮彻底。” “我只听外头人说,那左正青这次是小河沟里翻了船,”姜暖走得急,天又热,她早渴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把他给告了,可是你安排的吗?” “若是告他能赢,我当年就告了。”岑云初淡淡地说道,“如今他才被抓起来,案情还没有审理清楚,一般人自然是不知道细情的。这件事我之前也没跟你们说过,不是刻意要瞒着你们,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罢了。” 原来当初岑云初奉祖母之命,去找左正青看相批八字。 那左正青垂涎于她的美貌,便企图将她哄上手。 岑云初是什么人?又怎么可能被他的鬼话所蒙蔽?当场就翻了脸,当面斥责左正青卑鄙龌龊。 左正青恼羞成怒,给她批了一个至微至贱的命格。 他也是拿准了岑云初不能把他怎么样,毕竟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岑云初一个人的话不足为信。 岑云初虽然恼怒,可毕竟理智还在。知道即便自对人说出真相,一时也难以奈何那神棍,而且极有可能把自己的名声带累得更坏。 左正青就像是一条狡猾的毒蛇,自己没有把握打中他的七寸的时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那天你们在楼上看到的人,他叫柯望忱,是我母亲改嫁后所生的儿子,比我小一岁多。”岑云初道。 “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姜暖性子直,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个人。”岑云初笑了,“当年我母亲在生育过我之后,身体亏损得厉害。大夫们都说她难以再孕,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祖父和祖母才越发容不下她。” 岑云初说到这里,徐春君和姜暖就都明白了。她母亲代明枝在与岑同和离后不久就嫁给了川南节度使柯玉堂,离开了京城。 川南与京城相隔数千里,如果不是刻意地通音信,岑云初自然不会知道母亲在那边的事情。 所以也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那你们是如何相认的?”徐春君觉得柯玉堂不大可能登门造访,毕竟对岑家来说,他的身份有些尴尬。 “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是在街上,那天我正要去找小陈大人。”岑云初道,“要想把左正青正法,就必须要有公门中的人出面。” 那天柯望忱在街上的僻静处策马拦住了岑云初的马车,车夫以为他是哪家登徒子,正要出声斥责,他却递过来一件东西,说要给岑云初看。岑云初一看是一只玉玦,和自己身上佩戴的恰好一对。 这两只玉玦原本是一整只玉璧,是当年岑同和代明枝的定情信物,和离之时便将其从中间剖开,一人拿了一半。 岑云初见他拿着这东西,且五官相貌与自己明显有几分相似,便料到他与母亲有关。 等到柯望忱表明自己的身份后,岑云初问他进京来做什么,又问母亲是否也回来了。 柯望忱告诉她说代明枝并没有来,自己原本是进京游玩儿的,却没想到岑云初身边有几个小人,所以就想办法帮她除去。 听他如此说,岑云初便立刻猜出来崔宝玉就是他弄疯的。 岑云初告诉他说自己现在正准备动手,叫他不要轻举妄动。柯望忱听了,立刻来了兴趣,说什么也要参与。 岑云初正在物色人选,但见了几个都不是很合适,于是就问柯望忱能否男扮女装,引左正青上钩。 柯望忱在听完岑云初的整个计划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之后她又找到陈思敬,请他帮忙布局。 陈思敬不管是因为自己弟弟陈思问的缘故,还是从徐春君这里,都愿意帮她。 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是惩治刁民的官,于公于私都不能推辞。 而且他平时和曾李的关系就很好,由他出面去找曾李,是再合适不过的。 当然,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这件事必须严格保密。曾李的表弟事先并不知情,陈思敬之所以带上他,一来是他恰好赶上了,二来这家伙有些大嘴巴,有他负责传扬,岑云初的名誉恢复得更快。 为了不引人怀疑,柯望忱就扮做了甄宁宁,并且演戏演全套,弄得跟真的一样。 “之所以让他假扮成候补官的女儿,是因为这左正青也不是见谁都下手。”岑云初冷笑道,“那些身份尊贵又父母俱全的,他都不招惹。或者是姿色平平的,他最多就是骗点钱。 我仔细琢磨过那些被他批命格特别好但出身不算高女子,发现这些人都容貌姣好。可见他是见色起意,一边吓唬,一边引诱。” “这个王八蛋!真想捅他两刀出出气!”姜暖果然又义愤填膺起来,“恨死人了!” “这个姓左的是个老江湖了,”徐春君道,“他必然是贪图云初的美貌,又想着你才气高、心气高,况且自幼母亲不在身边,便觉得有机可乘。真是瞎了眼!”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想着收拾他?这计谋也不是到现在你才能想得出吧?之前为什么不早些揭穿他呢?”姜暖不解。 148章 祸福相依 听了姜暖的问题,岑云初并没有急着回答,她悠哉悠哉的拿起一牙甜瓜,向徐春君和姜暖说:“这沙田蜜瓜好吃得很,你们都尝尝。” 徐春君从善如如流,也拿起一片来,吃了一口,确实很甜。 姜暖三两口把瓜吃完了,一边洗手一边催促岑云初道:“你别想蒙混过关,快点儿告诉我为什么?” “一来左正青没能得逞,短时间内他必然会防备着我。若想治倒他,第一就要攻其不备。起码要隔半年以上,才能让他真正放下戒心。此外我也想看看,我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岑云初一笑,“我以前虽然说不上多顺遂,但也没遇到过什么坏人,没真正陷入过窘境。左正青的事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可坏事既然发生了,我得把它变得更有用。” “这……这有什么用啊?!”姜暖拼命摇头,“你看看你都被那些流言蜚语糟践成什么样了?好好一个侯府千金,被那些碎嘴的人拿来点垫舌头,亏不亏啊!” “不亏呀!还赚了呢!”岑云初满脸自得,“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看得清真假人呢?正名这件事对我来讲没有多难,可遇到真正的朋友就不那么容易了。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么能结交到你们二位呢?” 她这么一说,姜暖自然也高兴,笑道:“那是自然,一般人我还真懒得高攀呢!” “好处还不止这个,”徐春君笑着补充道,“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上门来提亲的只怕把这府里的门槛都要踏平了。媒人花言巧语,纨绔遮掩伪饰,弄得人眼花缭乱,还怎么辨得清好坏?” “对呀,对呀!就她这相貌,京城的纨绔子弟必定要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姜暖拍手道,“又怎么可能遇到像陈七公子这样正直温润的君子呢?” “你少胡说了,”岑云初的脸微红,“疯疯癫癫的,没个正经。” “这左正青在京城闯出名号也有四五年了,这么多年里,真不知有多少女子遭了他的黑手。”徐春君叹息道,“这一番风浪掀起来,除了孟乔之外,必定还要央殃及许多人。” “你可怜她们吗?”岑云初正色问她。 “怕是要让你们见笑了,我这人其实不大会可怜别人。”徐春君低头一笑,“那些人与其说是左正青朝她们下毒手,倒不如说是半推半就。倘若她们真的立身正直,不存妄想,便不会做出那般选择。 人生世上,谁不会遇到诱惑?可不是一句身不由己就能解决的。她们当初既然答应了左正青,便是进了这场赌局。开头赢的时候如此风光,赌输的苦果便也得咽下去。就没什么好说的。” “我最看重你的地方,就是你不是个烂好人。”岑云初微微挑眉,十分赞赏的说。 “可是那些女子有的必然已经生育了孩子,如今这件事闹了出来,她们的孩子要怎么办呢?”姜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我当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着终究还是有无辜的人被牵连了进来。我就是你说的烂好人,你生不生我的气?” “我干嘛要生你的气?你本来就不是一个脑袋灵光的人。”岑云初好笑地回复她,“我看重你,是因为你不做作。虽然不聪明,但凡事不肯昧良心,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就知道你没有好话说我。”姜暖嘟了嘟嘴嘀咕道。 徐春君岑云初她们三个人性格不同,但脾气却相投。知己就是这样,不强求一致,但彼此理解。 “也不知道孟乔现在怎么样了,”姜暖摇着头说道,“徐姐姐起先问你和孟乔到底有什么过节,看来过节就出在这里了。” “是啊!孟乔是个有野心的,她让左正青给她批了极好的命格,回头自然要筹谋嫁到谁家去。她心里清楚我是知道她的底细的,虽然我并没有对外张扬,可她总觉得是个隐患。因此她便想方设法的害我,只有我真正的闭上嘴,她才能高枕无忧。” “我出来的时候,我家太太也听说这件事了。姜晴本来准备今日去见孟乔的,也被太太拦住了,说不许去。”姜暖道。 “你这位继母的心思就够细的,”岑云初道,“看到势头不好,什么侄女不侄女的也顾不得了。” 此时的孟家彻底炸开了锅! 今日一早曾家就来人退了婚书,说之前送来的那些定礼也不要了,但婚必须退了。 孟家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要追问。 曾家管家只甩下一句话:“问你家二小姐和左正青的事去吧!” 曾李回府之后,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就找到了父母,把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了。 王爷和王妃听了又是吃惊,又是愤怒。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孟乔居然如此龌龊肮脏,又如此的有心机。 “这么个货色,要是真进府来,上至祖宗下至子孙,都要跟着蒙羞!”王妃道,“他们孟家真是教女无方,养出这么个黑心货来!” “她挡刀的事再好好查查吧!心机这么深,这件事多半也是她设计出来的。”王爷道。 “这件事急不得,先派人去把亲给退了,越快越好。”王妃道,“真是腌臜晦气!” “叫管家过去就是了,也不需要跟他们多说,反正他们家稍后也会知道。”王爷说道。 “我的儿,你身上还湿着呢!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裳。”王妃盛怒过后,便顾起儿子了。 “父亲母亲,我回去换了衣裳,就去二弟那边。”曾李道,“开导开导他,免得他心里不好受。” 虽然他和孟乔还没有成婚,但终究是定了亲,这件事对曾楠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毕竟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曾府的管家离开后,孟乔的父亲和嫡母便气冲冲地来到她院子里兴师问罪。 此时,孟乔刚刚吃过了早饭。 她如今身份地位不比从前,已经是家里最举足轻重的人,又因为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彻底,所以每天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吃饭,免得来回走动。 自从她和曾佳定了亲,屋子里的使用家具和床帐被褥通通换了新的。 她虽然从来没有表露过,但心里却清楚是有多么憎恶那陈年棉花的味道。 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 她觉得自己没错。 149章 不认账 “老爷夫人来了!”香萝正在廊下一边看着小丫头们干活一边嗑瓜子,看见家主来了,忙上前请安。 如今她和凌霄因着小姐的缘故,在这府里人人都要高看一眼。 谁想今日安泽伯孟承远不似往日和气,紧绷着一张脸,根本没理她。 夫人尹氏的神情也很难看,说道:“把不相干的人都赶出去,你和凌霄到屋里来!” 香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把院里粗使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那半把没嗑完的瓜子也匆匆丢进了花坛里。 等她进来,就见二小姐惊疑又无措地站在那里。 “你给我说清楚!”孟承远憋着一股气,盯着孟乔像盯着世仇,“你和那姓左的到底有什么事?!” “女儿不知道父亲说的是谁,哪个姓左的?”孟乔心里头已经惊涛骇浪了,可还要装出一副无知无辜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刚刚永贤郡王府的管家来了,来退亲。”尹氏捂着胸口,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塌了,“我们自然要问究竟为的是什么,可人家只留下一句话说,叫我们来问你,你和那左正青到底做了什么。事到如今,你必须跟我们说实话。若是再遮掩着不肯说实情,那就更罪加一等了。” 尹氏心里头当然气愤,但更多的是疑惑。她已经叫自己的心腹到外头去打听了,不知能不能打听到。 但她知道这件事的内情终究纸包不住火,早晚都要知道。 而永贤郡王府必定已经先一步就知道了内情,所以才会来退亲。 她能想到的,孟乔自然也想到了。 可她又怎么肯轻易承认? 她和左正青两个人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因此摇了摇头说:“我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确找左先生看过相,但也仅止看相而已,在那之前在那之后都没再见过,我又能和他还有什么瓜葛?” “你还不说实话!”孟承远恼怒非常,站起身来甩了孟乔一个嘴巴。 孟乔被打得跌倒在地上,她的伤还没好,又何况孟承远用了十足的力气。 凌霄和香萝连忙上前扶住了孟乔,但老爷盛怒之下,她们一声也不敢出。 “你若是没点什么事,人家会来退亲吗?!”孟承远指着孟乔骂道,“你必然是做下了什么不光彩的勾当,让人家拿住了把柄。到如今还想欺瞒我们,真是该死!” “女儿清清白白,敢对天发誓!”孟乔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有人知道她和左正青之间的事,但捉奸捉双,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才翻出来,她就要抵死不认,看谁能把她怎样。 见她如此,孟承远也不禁有些动摇了。 毕竟,他从心里也不愿意相信女儿干出见不得人的事。又何况,到如今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把二小姐扶起来,让她上床休息吧。”尹氏想了想说。 “老爷,太太,我绝不会做出有辱家门的事。”孟乔哭着说道,“至于曾府为何退亲,我猜必然是有人嫉妒这门亲事,所以才会故意抹黑我。”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但是谁害你呢?”孟承远问她。 “我也不好凭空去诬赖别人,但远的不说,岑云初就是有可能的。我和她一同看相,结果相差悬殊。自那后她便处处看不上我,我之前也听人说她对曾家公子有意,但我并未放在心上过。”孟乔道,“难保她不会在背后捣鬼。” 孟乔这人心机很深,平时处处表现得贤良淑德,一般人都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此时她这么一说,孟家夫妇便有六七分相信她了。 尹氏说道:“既然这样,咱们便仔细打听打听吧,如果真是有人冤枉咱们,那咱们绝对不能忍着。” “说的不错!”孟承远一拍桌子道,“凭他是谁,居然敢这么算计咱们,我必然要跟他分个清白!” “老爷太太也千万别动,真气,清者自清,女儿是不怕和他们对质的。”孟乔劝道。 她这么一说,这两个人便越发地信她了。 等孟承远夫妇离开后,孟乔便叫凌霄过来:“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来告诉我。” 她要尽快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好伺机应对。 如果只是曾家得到了消息,那多半是岑云初说出去的。 这样的话,她就来个死不认账,再往岑云初身上泼一桶脏水。 这里唯一有一件事不好办,万一曾家要求验身,她可搪塞不过去。 但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她始终相信事在人为。 尹氏派出去的人先打听到消息回来禀告,说道:“街上到处都在传扬,说左正青已经被刑部的人给扣押了。他亲口承认……承认……” “痛快说清楚!要不就把你舌头割了!”孟承远火冒三丈。 仆人吓得直哆嗦:“说咱们二小姐拿贞洁跟他换了一个好命格,小人怕传言不准,又特地找了刑部的人问了。 他们说那天陈家六公子和郡王府的世子等人亲耳听见左正青说的,如今正在审呢,左正青怕受刑,痛痛快快地都交代了。 说不但有咱们家二小姐,还有好几位已经嫁出去的,都曾献身于他。” 孟承远听到这里,脑袋一阵轰鸣,眼前金星乱蹦,一头栽倒在地上。 “老爷!老爷!”尹氏大惊,扑过去就要扶他起来,又叫下人,“快去请大夫!” 此时,凌霄在街上用袖子遮着脸,贴着墙根快步走。 几乎不用她打听,街上到处都在说这件事。 她作为孟乔的贴身丫鬟,竟然都不知道自家小姐还有这样的经历。 当初去左正青那里看相,是不让他们下人跟着的,都在后门等着。 如今仔细回想起来,那天二小姐出来后的确有些反常。 现在看来,那微乱的鬓发和重系的腰带,分明就是…… 只是那时候她们都没有在意这些,只顾着高兴了。 150章 失算 牢房是个奇妙的地方,无论之前多么神通广大、位高权重的人,到了这里通通失去尊荣,甚至失掉了姓名。 他们只有一个名字---囚犯。 左正青被抓进来也不过两日出头,却仿佛熬了一百年。 此时的他披散着头发,赤着上身光着脚,身上挂着几道伤痕。 公允来讲,他伤得并不重,但他平日里过得是神仙般的日子,那一身细皮嫩肉,如何经得住狱吏的鞭子? 陈思敬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左正青见了他,叫了声“陈大人”。 为了防止左正青在狱中自杀或自残,他们平时都是把他的手吊起来的。 陈思敬命手下把左正青的右手放下来,好让他吃饭。 自从昨天陈思敬察觉送饭的狱卒不对劲,查看了给左正青的牢饭里被下了砒霜后,他便又加紧了看管,且每日从自家给左正青拿饭吃。 “多谢陈大人!”左正青居然还能摆出笑脸,“这饭菜可比断头饭好多了。” 左正青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但他想死得痛快些。 他巴不得有人把他在牢里弄死,起码这样就不必受凌迟之刑了。 可惜,陈思敬防范得太严密了。 “你不肯全部交待,是怕罪责过重,被判凌迟吧?”陈思敬问他。 “这不是也能积点德嘛!”左正青厚颜无耻地说,“您想想,那些被我招出来的女子,还有活路吗?反正就我说的那几个也够治个死罪的了。” 陈思敬看着他没说话,实则上头的意思早已经传达到了:不必再审问左正青了,尽快结案,将其处以凌迟之刑。 并且说明,凌迟的第一刀先割了他的舌头。 很显然,上头也不想这件事牵连太多人。 “明日你要上堂前,你所供出的那几个女子,也会被带到堂上,你需要和她们对质。”陈思敬交待道,“你最好实话实说,免得受皮肉之苦。” 左正青一听,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笑道:“果然,不想让我多嘴的大有人在。放心,我定然不会再生什么枝节出来。 我今年恰好活到五十岁,虽然没做官,却也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 如此了却一生,总比我种田放牛、挨饿受冻风光多了。” “你靠招摇撞骗发了家,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给世人提了个醒。”陈思敬对他的行经嗤之以鼻。 “陈大人,我还是有些本事的,如果不是岑云初故意设局诓我,我绝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左正青把右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身子向前倾着,有些谄媚地向陈思敬说道,“不如我给你起一卦?” “不必了,我没有什么要算的。”陈思敬从小到大就没算过卦,他也不信这个。 “我不收钱,要是换在以前,起码得五百两。”左正青主动提出给陈思敬算卦,实则是因为他自己时日无多,还想在死前卖弄卖弄,“您把生辰八字告诉我。” “你既然能掐会算,就没掐算自己会栽在岑云初这儿吗?”陈思敬看着他冷笑。 “嗨,说句实在话,我那时真是被鬼迷心窍了,我也算见识了不少佳丽,可从没有人像她那般动人心魄。我也试着看她的八字,却发现根本解不通,所以才会兴起那样的念头。”左正青想起往事,真是恨悠悠,叹悠悠,“其实像孟乔那样的货色,我本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因为前头岑云初回绝了我,我便将邪火都发在了她身上。说实在话,她的命格起起落落,远没有我批的那么好。不过么……” 陈思敬却懒得再听他说了,叫人将吃剩的东西撤下去,又把他重新拷了起来。 再说孟乔,她本意还要再挣扎一番,绝不肯认命。谁想紧接着就传来左正青已经被下狱且招了供的消息。 时近黄昏,一抹斜晖透窗而入,照在流云牡丹的芙蓉锦帐上。 那绚烂富丽的颜色,好像一个金晃晃的梦。 只能是梦,因为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孟乔呆着脸儿坐在那里,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院子里的所有下人都被叫了出去,再没有人服侍她。 她再不是那个光宗耀祖的二小姐,成了人人嫌恶唾骂的**。 她知道家里人的意思是让她自我了断,她太丢人了,不配活在这世上。只有死,才能挽回一点点家族的脸面。 十七岁,花朵一样的年纪啊! 孟乔舍不得自己。 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不懂她的心。 她有一颗雄心壮志,比家里这些男人们更有野心。 她狠得下心,担得起事,更敢铤而走险。 她知道,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 她一步步完成自己的计划,她将许多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只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 孟乔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岑云初这个祸害! 没能杀了她,就是自己最大的败笔。 孟乔没有后悔自己出卖身体给左正青,也没有后悔设计攀上曾家。 她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太过谨慎,总想借刀杀人弄死岑云初。 结果那个贱人命硬,三番四次都让她侥幸逃脱了。 早知道这样,手段就应该干脆些。 可见斩草不能除根,势必要留后患。 毒计和怒火在她胸中翻腾着,孟乔都快把牙咬碎了。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孟乔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谁来了。 “二姑娘,夫人说了,让你懂事些,别再继续连累全家了。老爷如今已经气病了,躺在床上还叫人来把你打杀了。”尹氏的陪房隔着窗子说道,“方才刑部衙门来了人,传你明天上堂和那姓左的贼人对质。咱们家的人就是死也不能上公堂啊!二姑娘你平日知书达理,这里头的利害自然是明白的。” 她在外面说,孟乔在屋里无声地冷笑。 沾她光的时候,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如今她成了累赘,就都想让她死,她偏不死! 死了什么都没了,即使被挫骨扬灰,也要永远背着骂名。 她不甘心! 151章 旁敲侧击 这日吃过早饭,徐琅坐车回了娘家。 众人迎着她进屋,徐琅笑道:“你们且都忙各自的去,我今日回来专找五丫头说说话。” 众人于是知道她是有事找徐春君,寒暄了几句便就都走了。 徐春君向徐琅道:“姑姑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打发个人叫我过去就是。” “思问在我们家呢!”徐琅道,“前些时候他从家里跑了来,就一直在我们那儿住着。他是同家里赌气出来的,为着岑家姑娘。” 徐春君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听了之后很意外,忍不住说道:“陈七公子可是异常稳重的个人,这事怎么还和云初有关系?那丫头的嘴够严的,竟一字未提过。” “这事我也是如今才敢跟你说,”徐琅道,“思问想要向岑姑娘提亲,他爹娘不同意,还把他关了起来。后来是思敬回去,把他放出来,他就来到了我家。”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呢。”徐春君点头道,“这位七公子眼光倒真不差。” “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岑家那位对思问可有几分意思么?”徐琅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同她要好,况且这话说给你也跑不了。” “前儿我们在一处,阿暖还拿这事儿闹她呢。”徐春君答道,“别的不说,云初对七公子的评价是极高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是想着大哥大嫂之前不答应,最主要的就是左正青说她命格不好。如今那姓左的成了过街老鼠,真相大白天下。哥哥和嫂子的疑虑也可打消了。”徐琅道,“因此想着陪思问回去,跟大哥大嫂商议商议这件事。” “左正青的事闹了出来,云初的身价可就今非昔比了。”徐春君说道,“不过嘛,七公子还是有别人比不了的地方。一来他治好过岑家老太太的病,二来在人人都看轻云初的时候,唯独他不曾。无论是云初自己,还是岑家的长辈,对七公子自然也是另眼相看的。虽然经过这番事,岑家上门提亲的必定推搡不开。可俗话说的好,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依我看来,七公子的胜算还是蛮大的,当然了,我也不敢把话说死,但试一试总是无妨的。” 徐琅听了十分高兴,拉住徐春君的手说道:“五丫头,有你这番话,我就更有把握了。俗话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最终这桩亲事成不成,他叔叔和我都尽力帮他去撮合就是了。” 徐琅和徐春君又说了一会儿话,因为还有事,徐琅便起身道:“我这就回去了,得到那边府里去看看。思问出来也有些天了,大哥大嫂心里多半都有些不痛快。我同他一起过去,几句话说开也就好了。” “姑姑慢着些,我扶你出去。”徐春君连忙搀着徐琅。 徐琅又说:“我今日出来得急,随后叫人把新做出来的山药糕送过来,你大伯和你父亲都爱吃。还有些瓜果,各房分分吧!” 徐春君答应着,一直把姑姑送上了车。 荣锦侯府,夫人赵氏正命下人寻了礼单,看上头的账。 又叫人开了库房找东西,好给最近有喜事的几家送去。 侯爷陈铭和大儿子陈思敬都去了衙门,平日多数时候在家的小儿子陈思问也已好几天不在家中了。 陈家虽然人丁颇旺,但上一辈只有陈铭陈钦兄弟两个是嫡出的,上头还有两个庶出的哥哥。 等到这一辈,就只有陈思敬陈思问兄弟是嫡出。 “太太,要不叫人去二老爷家把七少爷请回来吧。”陪房过来问赵氏。 “他爱在别人家住着,叫他住着就是。”赵氏哼了一声道,“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太太说的是气话,”陪房笑着说,“咱们七公子最是个有孝心的,这些天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惦记着您和老爷呢。” “我可不劳他惦记,他如今心里哪还有地方惦记别人?”赵氏意有所指。 不过话虽如此,她其实心里倒没有太生气。 左正青事发,他儿子陈思敬是最知情的。 她知道后,便把陈思敬叫过来细问情由。 陈思敬把事情说了,但隐去了这件事是岑云初谋划的。 长辈们往往不喜欢小辈过于心机,尤其是女子。 赵氏原本对岑云初没什么好印象,听了这件事,心里头倒觉得庆幸。 毕竟儿子没有看走眼,若是看中了左正青批为命格好的,如今反倒麻烦。 心里头对岑云初的评价也比以前高了许多。 但终究是有些生气儿子自作主张,所以不许人接陈思问回家。 “夫人,四太太和七少爷到二门了。”有丫鬟进来说,“还带了不少东西。” 陈钦行四,众人便称呼徐琅为四的太太。 她们妯娌间关系还不错,况且徐琅如今又有身孕。 因此赵氏连忙站起来,一边叫人把礼单先收起来,一边说道:“你们几个人出去迎一迎四太太,再有人把茶水点心准备好。” 说着亲自走出门,下了台阶。不一会儿就见徐琅和一众丫鬟婆子走了进来,陈思问不远不近地在后头跟着。 “嫂子今日不忙?”徐琅笑容满面地向赵氏说道,“早就想着过来跟你说说话,娘家那头这些日子又一直有事。” 赵氏知道徐琅没有撒谎,她娘家那个夭折的侄女去世没多久,确实有许多事需要料理。 “你如今有了身子,就不要随意的出来了。什么事都不打紧,养好胎才是正经。”赵氏见徐琅的肚子越发大了,但整个人气色非常好,精神也完足,“如今也有六个月了,万万马虎不得。” “嫂子说的是,别人家我能不去就不去了,可是嫂子这儿几日不来还想得慌呢。”徐琅携着赵氏的手,两个人一起上了台阶进了屋。 “你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让她们快去准备。”赵氏平时也经常派人去给徐琅送吃的送衣料,不看僧面看佛面,但就陈钦来说,她也该尽一个嫂子的责任。 152章 好逑 待赵氏和徐琅都坐下后,丫鬟捧上茶来,陈思问方才上前来问安。 “思问那天去我家,本是立刻要回来的,是他叔叔非要留他住几日,又是给我请脉又是帮他叔叔抄录古籍,着实累得够呛。嫂子知道的,他叔叔在古籍上最是较真,说是除了他自己,只有思问的字最好,”徐琅不待赵氏对陈思问发难就先说道,“我们平日里总说,嫂子是最好命的,生的两个儿子不但孝顺,更知上进,外人谁看着不羡慕。” 之前陈钦就打发人来告诉了兄嫂,陈思问在自家小住的事。 赵氏夫妇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但此时也没有必要说破了。 “你们少夸他些吧!这孩子看着还好,其实最是左性,犟起来像头牛!”赵氏当然不会跟亲生儿子动真气,再加上徐琅在旁边,这么一说也就过去了。 陈思问也一笑就退下去了,让婶娘和母亲说话。 赵氏先是问了徐琅的身体,又问她起居。 说了半日话,徐琅才把话引到正题上。 “思敬忙于公务,顾不上亲事也是有的,思问年纪也不小了,该议亲了。”徐琅喝了口茶说。 赵氏闻言,叹了口气,把身边的丫鬟都摒退了,说道:“咱们自家人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他因为什么到你那儿去,想必也都跟他叔叔和你说过了。” “思问这孩子从来不会撒谎。”徐琅笑了。 “他是一门心思看中了岑云初,我和你哥哥都不大愿意。”赵氏道。 “前些时候不愿意是难免的,”徐琅道,“到如今,嫂嫂还是不愿意吗?” “才女难养啊!”赵氏道,“岑家那位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锋芒毕露的。她母亲你是知道的,我们年纪都差不多,早年间也常见,我就不喜欢她那性子。” “岑家小姐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但本心却是极好的。”徐琅道,“这世上的人,哪有十全十美的?那孩子也算是出挑的,娶回来也不会给咱家丢脸。” “说起丢脸,卢家的三少奶奶的事你可听说了?”赵氏把声音放低了问。 “他家三少奶奶就是周家姑娘吧?”徐琅道,“我早起倒是听见一言半语,因忙着也没细问。” “她不就是被左正青批了好命,才高嫁进卢家的么?”赵氏道,“如今进门也不过一年多的光景,生的孩子还没满百日呢!官府传她上堂对质,你想卢家能让她去吗?况且她自己也丢不起那个脸。听人说,她到底把孩子要过来抱了半日,才掩了房门自尽了。” “这真是可怜又可叹,”徐琅也是即将为人母的人了,听了之后心里不好受,“所以说女人千万要品行端正,不然的话,连条活路都没有。” “吕家那位也被休回家了,娘家人也不肯容留她,说是要把她送到家庙去修行。”赵氏叹道,“真是当初有多长脸,如今就有多丢人。” “所以把话说回来,岑家姑娘最要紧的是清清白白,凭这一点,就少了多少闲话。” “我倒挺佩服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倒真能扛得住事。”赵氏道。 “其实思问最像他叔叔,看似温和,实则执拗得很。他若认准了谁,便是说什么也不会改了。就算咱们长辈替他做主,寻了个九天仙女下凡,他自己不喜欢,也终究是意难平啊!”徐琅道。 “这陈家的男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辈辈出情种。”赵氏又是气又是笑。 “嫂子你是最聪明不过的,自然知道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咱们和岑家结亲,一来门户相当,不至于辱没了咱家。二来这两个孩子也极为般配,站在一起就是一对儿璧人。”徐琅笑着说,“嫂子若是依了他,思问必定感激,会更加孝顺你。况且你一向是最疼儿女的,哪里会真不答应呢!” “弟妹你说的是,哪个当爹娘的不愿意让儿女心满意足呢!我不过是气他为了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子,就跟家里闹成这样。不懂父母的苦心,只是一味任性。”赵氏有些委屈地说道。 “所以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你的苦心了。”徐琅道,“说起来还是嫂子把儿子养得太好了,思问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好,倘若他看中的是孟家那位,可就不好开交了。” 张氏表面像上笑着,心里头却有些后怕。倘若当时陈思问看中的是孟乔,她说不定还真的会答应下来。 毕竟卢家还娶了五品官家的女儿,这孟乔虽是庶出,可家里也好歹顶着个个伯爵府的名头。 孟乔连郡王府的门都进得,如何进不了陈家的门? 她心里头虽然不十分钟意岑云初,但和孟乔一比,岑云初无论在那个方面都强上许多。 “话是这么说,也不知这门亲事能不能成。”张氏道,“如今去岑家提亲的人只怕不少。” “所以说嫂子得当机立断,莫要延误了良机。”徐琅笑道,“我怎么恍惚听见有人说曾家也有意到岑家去提亲呢!咱们家和曾家一向不错,他们必然不知道思问钟情岑姑娘,若他们抢先一步成了,思问岂不是要抱憾终身?真要那样,两家只怕就要交恶了。” 赵氏又不傻,知道自己拗不过儿子,终究还得依了他。 如果拖延着不去,岑家应许了别家,陈思问再跟他叔叔一样,为了等心上人终身不娶,那才够她闹心的。 因此说道:“那我回头再同侯爷商量商量,若他也同意,便找两个官媒来。就是还得劳烦弟妹前去一趟,你身子沉重,本不该让你操劳的,可是我这跟前除了你,又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 徐琅满口答应道:“嫂子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就是。你若是绕过我去找别人,我还要生气呢!” 徐琅无论是办事说话都是极稳妥的,况且岑云初和徐春君要好,由她出面是的合适不过的。 153章 恭喜恭喜(求票票) 近来无事,徐春君便邀了姜暖来找岑云初说话。 “现在只能我们两个上门来寻你了。”姜暖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毕竟岑大小姐若是出了门,管教整条街水泄不通。” 左正青的案子已经结了,人被押去法场受凌迟之刑。 正法那天,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去看了。 别的不说,光是桥就踩塌了两座。 好多人受了伤,好在没出人命。 岑云初也因为不畏淫威,洁身自好,成为人人赞誉的奇女子。 更有一些酸腐文人,写文章作诗来夸赞她,还有给她作小传的。 “你少来消遣我了,”岑云初笑骂道,“我都快被那些狗屁不通的诗文烦死了。” “阿暖说的也没错,你若现在上街去,必定有成百上千的人围着你看。”徐春君笑着说,“我们刚才来的时候,见你家门前停着好几辆马车,还有两个官媒从里头出来,必定又是谁家来提亲的吧?” “岑旦旦,你现在已经成了京城里最抢手的待嫁女了,”姜暖一边剥荔枝一边说,“众星捧月的滋味如何?” 岑云初听了冷笑道:“能如何?不过都是些趋炎附势的罢了。” 当初她沦为京城笑柄的时候,不见丝毫卑怯。如今被众人赞誉,却也不见有何得意。 “陈七公子家还没上门吗?”徐春君倒是挺好奇的,“云初,跟我们两个你没什么可隐瞒的。如今且说说,你到底对七公子有意还是无意?” “你们两个疯魔了?!”岑云初难得脸红,“荔枝堵不住你们的嘴。” “你这就是愿意喽!”姜暖大笑道,“满京城再找不出比他和你更般配的人了。” “云初你别恼,我们两个也是真心为你好才问的,”徐春君说道,“你如今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以你的才貌出身,自然要选个样样都好的,但最要紧的是品格端方,家风清正。现在上门提亲的这么多,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哪家权贵,只怕会横生枝节。不如早早定下来,也可免去许多无妄之灾。” 徐春君绝不是在危言耸听,岑家的门第虽然不算低,可京城中公府王府也多的是。 那些王公贵族中的纨绔子弟之前不招惹岑云初,不过是因为她命格不好。如今有了这样的美名,必定有不少人要打她的主意。 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若是有门第比岑家高,又心胸狭窄的来上门提亲,岑家如果不答应,那必然是要结仇的。 “哎呀,徐姐姐,你如今怎么倒糊涂了?岑家不来,你让云初答应谁去?”姜暖也替岑云初着急,“你不是说你家三姑姑问你了吗?” “应该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徐春君说道,“反正姑姑说了,陈七公子自己是中意的不得了。” 徐春君的话刚说完,岑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便走了来,笑着向三人问安,说道:“跟二位姑娘告个罪,我们家老太太叫大小姐先过去一趟,一会再来陪着二位。” 岑云初听了就说:“祖母有什么要紧事找我?是不是哪家又来提亲了?直接回绝了就是了。” 那丫鬟抿嘴笑道:“若是别人家上门,自然不劳烦姑娘亲自过去,有老太太和二老爷就在前头给回了。但如今是荣锦侯陈家,就得姑娘亲自去了。” 徐春君和姜暖听了相视而笑,都催岑云初道:“快去吧!迟了可就失礼了。” 岑云初对她们二人说道:“你们两个且坐坐,今日要陪着我用过午饭才许回去。” “知道,知道,不用你留。”姜暖笑嘻嘻地说,“午饭万不可少了金银蹄和凉拌面筋。” 岑云初同丫鬟来到太夫人这边,奇怪的是,并没有见到陈家人。 但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直笑,个个喜气盈腮。 “云丫头,过来。”太夫人朝岑云初伸手道。 岑云初走过去坐在祖母旁边,老太太方才开口道:“方才岑家二太太同着两位官媒来了,替他家的七公子来求亲。这些日子,登门来求亲的已经有十几二十家了,我们都回绝了。若在这么下去,对咱们家也不好,对你也不好。那陈家咱们都是知道的,七公子更是没得说,因此我和你父亲还有婶娘他们就替你做主,把这门亲事应下来。” “祖母,这……”岑云初真没想到家人会不征求自己的意思。 “什么这样那样,你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主意太正了。若是叫你出来,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你又不能终身不嫁人,况且其他人都是锦上添花,只有陈七公子是雪中送炭。这样的人若不值得托付,还能托付谁呢?” 听祖母这么说,岑云初也就不做声了。 “我听说徐姑娘和姜姑娘都来了,这二位也是难得的,将来必定都有造化。我叫你来就是跟你说说定亲的事,如今你且回去吧,好好陪陪人家。”太夫人笑着说。 “那孙女就先告退了。”岑云初朝祖母行了礼,又朝屋里的其他长辈也都行了礼,才慢慢退了出去。 这边临溪等不得,早偷偷跑来偷听又回去了。 因此岑云初还没有回来,徐春君和姜暖就已经知道岑云初和陈思问的亲事成了。 因此,等岑云初回来,二人便起身向她道喜:“恭喜恭喜!这可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你们两个就别闹我了,”岑云初道,“说说午饭都想吃什么吧。” 徐春君和姜暖也不客气,把平日来她家里喜欢吃的几样菜都说了。 岑云初又吩咐丫鬟道:“除了这几样,再添一道素什锦和翡翠瓜盅。” 转过脸来对徐春君和姜暖说:“这两样是你们之前没吃过的,滋味还不错,这回尝尝。” 等着上菜的功夫,姜暖双手捧着腮,看了半天岑云初,说道:“你和陈七公子成了亲,那生出来的孩子得多俊呀!” 岑云初气得打了她一下道:“又说疯话!你怎么不想想你和宗天保呢?你们两个的孩子必定好看。” 154章 墙倒众人推 傍晚时分,姜暖从岑家回来。 “大小姐,前头有人吵架把路堵了,咱们绕道后街吧?”车夫请示道。 姜暖朝外看了看,确实如此,就说:“那就绕过去吧!” 他们家住的地方前后街都窄,前街最多能并行两辆车,后街就更窄了。 如今一个推车小贩同一个婆子吵了起来,不少人围观劝架,街道就被堵了大半,车自然就过不去了。 马车绕到了后街,这时候家家都要准备晚饭,街上的人很少。 快到的时候,坠子看到后门口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说话,见马车过来,慌忙散开了。 “咦,这不是孟家的黄婆子吗?”坠子认得这两个人,“她来做什么?” 黄婆子平时就是给孟乔跑腿的,因为姜晴和孟乔走得近,所以她也经常来这边。 和黄婆子在一处的是姜晴的丫鬟秀菊,似乎往黄婆子手里塞了包什么。 见了姜暖,秀菊忙上来请安,那黄婆子便慌忙走了。 姜暖不愿多管闲事,只当没看见,下了车就进门去了。 刚到屋里换上家常衣裳,姜晴就走了来。 铃铛见她似是有话要说,就给坠子使个眼色,二人借故出去了。 姜晴这才开口道:“姐姐方才回来,想必见到孟家那婆子了吧?” 姜暖见她问自己,也不回避,就说:“我也没大看清,就见秀菊跟一个人说话。” “那就是了,”姜晴有些难为情地说,“是孟家二姐姐打发她过来的。” 如今,孟乔的名声早已经毁得一败涂地。 人们再也不当她是知书达理的才女,都说她寡廉鲜耻。 那日和左正青上堂对质的只有她一个人。 另外几个女子,要么寻了自尽,要么出家去了,总之都是尽量少让家门蒙羞。 但孟乔既不肯出家更不肯死,这让众人更加厌恶她。 姜暖岑云初她们聚在一处的时候,甚至都不愿意提她的名字。 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坏”和“无耻”来定义她了。 所以就算姜晴如此说,姜暖也不想和她谈论孟乔,只是说道:“这件事我不会跟老爷太太说的,更加不会对旁人说。” “我知道姐姐是最大量,最体谅人的。”姜晴微微低下头,语气很伤感,“先前我和她走得近,觉得她样样都好。她和我在一处的时候,也从未表露出过半点不好来。 到如今我虽然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可终究还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如今舅舅家里都逼着她死或是出家,将她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收了去,她想吃顿饱饭也难。 所以就托了那黄婆子来求我,我实在是不忍心,就让秀菊拿了几两银子给她。 我知道她有意陷害岑小姐,而你们又是最要好的。我只想请姐姐别误会,我只是于心不忍,并非认同她的所作所为。” “你不用有这个顾虑,不管是我还是云初,都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姜暖反而因为姜晴的这一席话,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人生世上,又不是为别人活的。只要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该怎么做怎么做就是了。” 姜晴听姜暖这么说,不由得高兴起来,点点头说道:“多谢姐姐体谅!太太这几天还说要我跟姐姐多学这些。” “跟我学?跟我有什么好学的?”姜暖不解。 “说句不怕姐姐生气的话,一开始我从心里头是不大认同你交的朋友的。”姜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现在看来,和姐姐相比,是我自己的眼光差,以后还请姐姐多教教我。” “你可别这么说,我哪里会教人呢?”姜暖的脸都红了,“我是个最笨的,不过是运气好,遇见了徐姐姐和云初。” “反正我以后只跟着姐姐了,”姜晴说道,“你别嫌弃我就行。” 再说孟乔打发出来的那个婆子,得了几两银子后匆匆忙忙地回了府。 孟乔此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再也不复之前的镇定。 如今她被世人厌弃,连房门都出不去。 最要紧的是,曾家已经查明她为曾楠挡的那一刀也是蓄意设计的,又上门来逼问。 孟承远大怒,要勒死孟乔。 还是尹氏想得更周到,觉得万不能留下这样的口实,顶好还是让孟乔自生自灭更妥当。 其实孟乔当初设的这个计策是为崔明珠准备的,崔四姑娘倾慕永贤郡王府世子曾李,可曾家又不愿意娶她。 因此孟乔就帮她出了这个主意,说让崔明珠替曾李挡刀,然后再趁机造势,让曾家不得不答应娶她。 可崔明珠怕死得很,说什么也不肯以身犯险。 于是孟乔便提出换成自己替曾楠挡刀,她答应崔明珠,只要自己能进曾家的门,必定想方设法安排她和曾李成一对。 因此崔明珠找到与曾家有仇怨的人,花重金买通了他。 否则以孟乔自己,只怕还做不到这些。 那个行刺的人被抓进了大牢,本来他是咬死不说的。 但如今的孟乔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崔家隐在背后,更不可能出面料理残局,许给他的那些好处也都打了水漂。 所以那个人干脆就把孟乔给咬了出来,总之大家都别好过。 孟乔知道,如果她还不想死,就得尽快逃出去。 她私藏了些钱,但还不够用。 于是就打发了可靠的人去找崔明珠要钱,当然不是因为崔明珠和她有什么真的情谊,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全当讨些封口费罢了。 是那婆子自作主张又去找了姜晴,得了五两银子。 又过了一天,众人听说孟乔要去出家的消息。 姜暖的继母孟氏听了念了一声佛,同身边的心腹说:“这个祸害总算还有良心!” 孟乔败露,孟氏真是恨极了她。 因为她不但败坏了家门,多少也连累了姜晴。 好在姜晴还没去左正青那里批八字,否则就更糟了。 因此趁着这事,又把姜晴叫过来,叮嘱她道:“以后多跟你大姐姐亲近,若是谁当着你的面儿再提起那个不知廉耻的,你就全当听不见。” 可谁知孟乔竟然半路跑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155章 要报仇 近几日,徐春君起得格外早。 本来是二嫂嫂宋氏管家,但她儿子徐松这几天病了,小孩子病着只找娘,宋氏难免有些顾不过来,徐春君就暂时把管家的差事接过来了。 徐春君管家一切都按部就班,但求尽心,不求有功。 早起各处看一遍,有不妥当的就叫相应的人即刻改了。 若有大事还是叫人报给二奶奶定夺,她只管日常小事。 把前头各处走了一遍,也该去厨房看看早饭准备得怎样了。 如今徐松病着,秦姨娘有孕,饮食都要另外单做。 此外,三太太魏氏自从徐春素死后一直卧床不起,饭食也要以清淡软烂为主。 “这鲜虾粥不要给三太太端过去了,换成鸡丝粥吧!”徐春君对煮粥的厨娘道。 那鸡丝粥是给秦姨娘准备的。 紫菱立刻会意,四姑娘是投水淹死的,过了一天一夜尸体才被打捞上来,很多地方都被鱼虾啃食了。 三太太自然厌恶鱼虾,如今若给她端了这粥去,她必然会生气,伺候的人不免挨骂,就是管事的也会被迁怒。 以三太太的心性,多半会认定是她们姑娘有意为之。 厨房管事的也醒过腔来,忙陪笑着说:“还是姑娘心细,她是新来的,不知道各位主子的口味。” 忙叫把两样粥换过来。 “太太的粥我们直接端过去吧!”徐春君又说,“反正我也要过去请安。” 绿莼欲言又止,五姑娘虽然对三太太每日晨昏定省,但三太太却从不肯见她。 不用说,心里头还是怪五姑娘的。 哪怕四姑娘是陷害五姑娘不成才自尽的,哪怕五姑娘并不因此而记恨她这个当娘的。 日影升起,把树枝花叶织成一片浓荫。 院里各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下人们来来往往也都有规矩。 徐春君带着丫鬟来到魏氏院子里,也不进去,只叫伺候魏氏的丫头过来。 问她:“太太今日可好些?夜里睡得安稳不安稳?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那丫鬟一一答了。 徐春君又说:“你把早饭给太太端进去吧!若不合口味就告诉厨房的人另做。若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叫人准备。” 那丫鬟答应了,捧了早饭进去。 “姑娘,咱们走吧!”紫菱低声道,“今日是四姑娘的冥寿,三太太心里头必然是不舒服的。” 徐春君自然也记得,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替魏氏准备祭奠的东西,免得她多想。 如今三老爷早不在这里住了,只住在秦姨娘那边。 徐春君还得去给父亲请安。 徐春君走了不一会儿,徐道庆一瘸一拐地来了。 他的腿彻底残废了,他也认命了。 徐春素一死,他倒是比往常懂事了几分,隔三差五到母亲房里坐坐,说些无关痛痒安慰的话。 魏氏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得皮包骨。时常一发呆就是一整天,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特别骇人。 她不许人拉开窗帘,屋里整日暗沉沉的,她自己则隐在床帐里,好似鬼魂。 “三少爷来了!”吕妈妈对魏氏依旧忠心耿耿,见徐道庆来了,小眼睛里透出几丝欢喜,“太太没什么胃口,不如您陪着用些早饭吧!” 徐道庆上前,朝躺在床上的魏氏说道:“母亲,你好歹吃些东西,不然身子就真的垮了。” 魏氏看着残废的大儿子,又想起死了的女儿,一颗心不由得疼起来。 小儿子徐道凯如今十天半个月都不来看她,都是那起**教唆的! 她恨透了她们!可惜她们都活得好好儿的! 她的怒气无从发泄,指着徐道庆骂道:“你个没根骨的废物!但凡你能立得起来,又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 徐道庆被骂了自然不乐意,反驳道:“我倒想立起来,可谁会看得起一个瘸子?!我比谁都冤枉!我碍着哪个了!” “你从小到大就没干成过事儿!”魏氏怒道,“你尚且比不上个娘们儿!你怎么不替你妹妹死了!” 徐道庆也急了:“我废物!我没用!我既不能为官做宦,也赚不来金山银山!更不敢杀人!我这就走,让你眼不见为净!” 魏氏却又舍不得他走,一把扯住了哭道:“我的儿!不怪你!我只是心里头屈得慌!是咱们把虎当成猫给养大了,反过来咬了咱们!娘心里恨啊!悔啊!你妹妹她……她不该啊!” “娘!你见天这么着也于事无补,”徐道庆抹了把鼻涕劝道,“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倒下了,还有谁能顾全我们?” “他们如今都一条心,只是容不下咱们!”魏氏咬牙切齿,“我和你,都没啥大指望了。” “太太别伤心了,只要您好好儿的,三房还得是您当家。”吕妈妈一边给魏氏擦眼泪一边劝。 “哼!”魏氏显然不信,“那个老不死的被那个小骚货给迷住了,早就不把我当人了。我可不做梦了!” 又对徐道庆说:“你虽然瘸了,可也别太没囊没气,大不了鱼死网破!” 徐道庆见母亲一脸决绝神色,他竟是不敢说一句硬话,只含混道:“母亲保重身体要紧,他们……他们都不是傻子,早防着咱们呢!” 魏氏看着他,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就那么丁丁地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吕妈妈忙开解道:“三少爷还得过去给老爷请安吧?太太也该吃饭了。” 徐道庆就坡下驴,从他母亲房里逃了出来。 魏氏把枯瘦的手指蜷曲起来,掌心里硬硬的,是徐春素小时候戴的长命锁。 “四丫头,你再等等娘。”魏氏喃喃道,“再等等。” 昨夜她梦见了徐春素,她浑身湿淋淋的,一遍遍跟她说:“娘,给我报仇。” “太太,把早饭吃了吧!”吕妈妈劝道,“再不吃就凉了。” “吃。”魏氏木偶一样,枯枝般的胳膊伸过去,“我吃。” 她端着粥碗,因为虚弱,全身都微微发着抖。 每一口粥吞咽下去都要十分用力,但她还是一滴不剩地把一碗粥都吃了下去。 她要报仇! 156章 疯了 秦姨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相比刚进府的时候,她的面庞也丰满了不少。 但是丝毫也不难看,有孕的她眼漫秋水面泛桃花,竟别有一番动人风韵。 她自幼识了些字,但读书不多。 徐三爷是个嗜书成痴的,每日书不离手。待人又亲和,常会教她读书识字。 秦姨娘在旁伺候着,学了些浅近的诗文。甚至如今,已经能作几笔简单的画了。 “老爷,您今日在家休息,不如去看看太太吧!”秦姨娘小心翼翼地问,“听伺候的人说她日夜煎熬着,人都脱相了。” 徐三爷闻言叹了口气道:“该解劝的也解劝过了,她教育子女无方,结下苦果也只好自己吞咽了。” 其实三爷又何尝好过,徐道庆和徐春素也是他的儿女。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一家人,能和睦自然是好的,”秦姨娘继续劝道,“有些话本不该我说,可是怕不说就晚了。” “你说就是,何必有那么多的顾虑。”徐三爷知道秦姨娘是个懂分寸的,要紧的是识大体。 “太太如今的身体很是不好,不是我说咒她的话,再有两个月,五姑娘就要出阁了。若在这之前,太太有个山高水低,五姑娘就得守三年的孝,”秦姨娘说道,“别说这三年里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事,光是这三年的光阴又有几个人能耽搁得起?” 魏氏再怎样也是徐春君的嫡母,若她在徐春君出嫁之前死了,徐春君是必须要守孝的。 三年孝期过了方可出嫁。 如今,郑家已然显出破落相来,再过三年,更不知要怎样。 倘若赶得不好,那头的老太太再殁了,徐春君就得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秦姨娘知道,他们三房如今男丁都不成气候,她肚子里这个连男女尚且不知,徐春君过得好坏,至关重要。 因此就对徐三爷说:“我们若是劝了,太太心里只会戒备更深。终究不如老爷出面,宽慰几句,总比别人的话更能入心。太太若是心安了,身体自然也就好些。” “你说的有理,”徐三爷本也没有想过要抛弃原配,“她虽有可恨之处,却也是可怜之人。” 又说:“你身子不便,就不要跟过去了,我过去看看。” 其实不用三爷吩咐,秦姨娘自己也加小心。 以魏氏如今的心境,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此时,徐春君正在二嫂嫂宋氏的房里。 徐松比前些日子好些了,倚在母亲怀里吃徐春君给他买的酥果儿。 “我听奶娘说,松哥儿已经不烧了。”徐春君含笑向宋氏道,“小孩儿家生一场病就会更懂事些,我瞧着松哥儿说话都快连成片儿了。” “是呢,今早上醒了就说饿了要吃饭。”儿子的病见轻,宋氏的心情也自然好了,向一旁的丫鬟说道,“把五姑娘买的这点心,拿一半给柏哥儿送去。” “有柏哥儿的,早叫人拿过去了,这一包是单给松哥儿的。”徐春君道。 “瞧我,真是糊涂了!你从来想的周到,有什么东西都是两个侄儿一人一份。五妹妹,这些日子受累了,”宋氏一边怪自己,一边夸徐春君,“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一个人劈成两半,只怕都忙不过来。” “二嫂嫂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再说我也没忙什么。”徐春君温柔一笑,她这人从小到大都是和和气气的。 “再过些日子紫菱就要嫁出去了,我给她……”宋世的话才说一半,大奶奶杨氏就走了进来。 徐春君和宋氏都忙让座,杨氏却说:“我打那边儿过来,听见三老爷和三太太吵架呢。大太太二太太金庙烧香去了,两位老爷又去了衙门,咱们还是过去劝劝吧!” 宋氏闻言,连忙把儿子交给奶娘,和徐春君杨氏一同赶到魏氏这边来。 果然还没进门就已经听见吵嚷了,有几个下人远远地站着,被宋氏赶开了。 “把窗帘摘下去!把窗子都敞开!弄得这么阴森森的,心术越发不正!”徐三爷喝令下人给魏氏的屋子通光通风。 可魏氏却死死地抱着床帐,哭求道:“不成!只有这样四丫头才会回来,太亮了她害怕!” 徐春君见地上扔着一个针线做的布偶,布偶的胸前钉着一条红布,上面写着生辰八字,明显是徐春素的。 原来徐三爷来探望魏氏,却发现她竟然企图给徐春素招魂,便同她吵了起来。 “三太太的神志怕是不大清醒了吧?”杨氏小声向二人说道,“看着怪吓人的。” 宋氏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徐春君缓步走上前,从魏氏的床底下又扯出来一个布偶。 这个布偶看着更吓人,身上不但插满了针,甚至还染着血。 徐三爷看了之后更加恼怒,指着魏氏骂道,“你真是不知悔改!又糊涂又蠢!” 那个沾着血污的布偶,胸前的生辰八字明显是徐春君的。 很明显,魏氏恨不得她死。可又没什么好法子,于是便用这魇魔法来对付她。 徐春君的神情没有变化,她当然知道魏氏恨自己,更知道这法子什么用也没有。 魏氏却一把抓住她,像一只母狼扑了过来。 徐三爷连忙去挡,生怕她伤着徐春君。 “四丫头!你终于回来了!”魏氏紧盯着徐春君,满脸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好孩子,想死娘了!这回别走了,就陪着娘吧!” “三太太这是……”杨氏惊得后退了半步,魏氏把徐春君当成了徐春素,显然她已经疯了。 “呜呜呜……”魏氏旁若无人地抱住徐春君大哭,“我的儿,娘终于把你盼回来了!我的好宝贝,娘给你攒着好东西呢!” 说完她慌乱地转回身,爬向床里,拖出一只匣子来。 然后高高兴兴地打开,里头有些金银首饰,还有几张银票,全塞到徐春君手里说:“这是娘给你攒的陪嫁,都是你的!” 这些东西应该就是魏氏的家底了,如今,她把徐春君当成是徐春素,所以就把这些东西都给了她。 157章 问罪 魏氏疯了。 这结果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从徐道庆出事,到徐三爷纳妾、秦姨娘有孕,直到徐春素丧命,一重接一重的打击,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她疯了以后对多数人都戒备,包括徐道凯,只要靠近她,她必要打骂,或是扔东西。 却唯独对徐春君亲近,只因把她当成了徐春素。 此外,她也就只认得徐道庆,但总是骂他不中用。 魏氏每天若两个时辰以上见不到徐春君就要发疯,搅得阖府上下不安宁。 及至见了徐春君,她不是虚寒问暖就是跟她说别人的坏话。 但自从她疯了以后饭量见长,总是不停地喊饿,一天往往要吃六七顿饭。 徐家当然不会苛待一个疯子,让吕妈妈等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好生伺候着,还给这些人涨了月钱。 这日徐春君在秦姨娘这边说话,魏氏房中的小丫头银枝过来,央告绿莼道:“姐姐,三太太又闹着要见五姑娘呢!我们劝不住。” 徐春君在里头听见了,就说:“你回去吧!我随后就过去。” 银枝忙答应着去了,这里秦姨娘有些不放心道:“五姑娘,你如今常在太太跟前,可要多加小心,她一个失了神智的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魏氏究竟是不是真疯,秦姨娘都不能确信,但有些话不好直说。 她知道徐春君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太明白。 “多谢姨娘提醒,”徐春君边起身边说,“你坐了这半日也该躺下歇歇了。” 到了魏氏这边,见她正在哭闹,把自己的脸都抓伤了。 吕妈妈抱着腰,另两个丫鬟抓着她的手,一行哭一行劝,闹嚷嚷的不成个样子。 魏氏见了徐春君,忽然就不闹了,仰着脸道:“我的儿,你怎么才来?” 徐春君便叫吕妈妈等人松手,和缓地对魏氏说:“太太洗洗脸换换衣裳吧!一会儿该吃饭了。” 魏氏很听她的话,乖乖起身,还不时回头看她,仿佛怕她离开。 吃饭的时候,魏氏总是不停地给徐春君夹菜,但紫菱和绿莼都不让这些东西入徐春君的口。 她们两个好似护法一般,寸步不离徐春君左右,生怕一个不防备,魏氏对徐春君发难。 “太太吃吧!我还不饿。”徐春君给魏氏倒了一杯茶。 魏氏便笑笑,大口大口地扒起了饭,因吃得太急,噎住了。 徐春君就给她捶背,没有一丝嫌弃的神色。 正吃着,宋氏跟前的大丫鬟秋萍有些着慌地赶了来。 徐春君便给绿莼递了个眼色,让她给魏氏敲背,自己则起身走了出去。 “五姑娘,三太太的娘家人来了!”秋萍走得急,此时还气喘得厉害。 “都谁来了?是来看三太太的还是有旁的事?”徐春君问。 “两位舅爷和舅太太都来了,还有他家老太太,还有……”秋萍就要哭出来了,“他们听说三太太……神智不清了,又不知听谁说是咱们家害的,在我们奶奶跟前又要打又要告的。” 魏氏的娘家人进京也有些时候了,本意是托赖着徐家做些小买卖,好歹能在京城站住脚。 魏氏自然也是想要顾娘家的,只是她自打进了京就诸多不顺,自顾不暇,也就顾不及娘家这边了。 以往她的两个嫂子和侄媳妇也没少来这府里,每次离开都不空手,所以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 徐春素的事,以及徐道庆残废的实情,他们都不清楚,只当都是意外。 魏氏自从徐春素死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所以她娘家人也没跟她说上话。 不知道今天怎么就兴师动众地来了,但总归是来者不善。 “是二嫂让你来的?”徐春君问秋萍,“咱们家都谁在那边?” “大太太二太太都在,可他们都吵着要见三太太和五姑娘你,还说要分说清楚了,不然就上公堂。”秋萍道。 徐春君听了反倒不急了,走回去坐在桌边继续服侍魏氏吃饭:“你回去告诉他们,我伺候太太吃饭呢。太太身子亏得厉害,每顿饭都马虎不得。他们若是顾及太太的身体,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这……这成么?”秋萍不免担心,“他们可凶了,要打要杀的。” “你去我屋里,把陆家送来的苏州点心和那几样水果端过去招待,他们必然能忍过这顿饭去。”徐春君不疾不徐,不愠不嘲,一派稳如泰山。 见她这么撑得住,秋萍也不似之前慌乱了,点点头道:“那奴婢就先过去,五姑娘随后再来。” “姑娘我,这些人来闹,可是背后有人挑唆么?还是说他们就是要讹咱们?”秋萍走后,紫菱小声问徐春君。 “纸包不住火,太太如今这样子,她娘家早晚会知道,换成谁家都是要上门来问一问的,”徐春君道,“咱们只要安抚好了,不留后患也就是了。” 这边宋氏等人作好作歹地暂且安抚住了魏家人,徐春君不紧不慢地陪魏氏吃完了饭,又给她重新换了衣裳梳了头,才起身往前边来。 一进门,魏氏的母亲一见女儿便唤了一声“兰儿”。 魏氏笑嘻嘻地,也不答言,只是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这么多人啊!这是来说亲的还是谁过寿?” 魏家老太太立刻就哭了,说道:“我的儿,你连娘也不认得了?!” 魏氏皱了眉,指着徐春君道:“她是我的儿,你是谁的儿?” 魏家老太太捧着魏氏的脸哭道:“我的儿啊!你可叫我怎么活?!是谁把你坑害成这样的?!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又看魏氏脸上有伤,以为徐家人虐待她,心里便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轻饶了。 她和魏氏面容上有七分像,只是更老些,哭起来直着嗓子嚎,异常凄厉。 她一哭,魏家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弄得像号丧一样。 徐家三位老爷和徐道安此时都不在家,剩的几个妇道被这么一闹都有些不知所措。 158章问罪(二) 魏家人哭了一气,被徐家人作好作歹劝住了。 恰好徐道庆也一瘸一拐地走了来。 魏家老太太便质问他道:“你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不给我们送信?!你们徐家连这点礼数也不懂么?还是有意隐瞒?等人死了再说?!” 徐道庆窝窝囊囊道:“外祖母怪罪不着我,我一个瘸子,连门都不曾出,哪里能轮到我去报信?我每日照顾母亲都忙不及。” 魏家老太太冷笑道:“是了,这个家你说了不算!那么二奶奶——” 她把脸转向了宋氏:“咱们是亲戚不是外人吧?这是我魏家女儿,不该告知一声?” “老太太别动气,您也知道婶婶这程子一直卧病,”宋氏陪着笑说,“她不愿见人,每次你们家人来了,我们都通禀,可婶婶不肯见,我们也不能相强。这几日婶婶才神智失常的,我们想着或许只是一时的,请了大夫细心诊治。您年纪大了,怕知道了再急坏了,绝没有刻意瞒着不叫知道的意思。” “我魏家人还没死绝呢!”魏老太太不买账,“不叫我知道,她兄嫂和侄儿们也不能告诉么?!” “三老爷本就打算这两日去你们府上说的,只是衙门里一时离不开。”宋氏道,“早起还叫我准备了礼物,说过午或明日一并带过去呢!” 宋氏指着外间桌子上的东西,以示所言非虚。 “你们别跟我们打马虎眼了!”魏氏的大哥魏屿冷哼一声说,“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今日说不清楚咱们就衙门见吧!” “就是,你们徐家号称是体面人家,怎么做的事竟如此的不体面?!”魏屿的老婆项氏也帮腔道。 魏氏在一旁胡乱的抓桌子上的点心吃,又往徐春君怀里塞:“我的儿,你多吃些,瞧瞧你都瘦了。” “我的女儿命苦啊!”魏老太太又嚎开了,一头撞到宋氏怀里叫屈,“自己儿子残废,女儿又没了。那头小老婆大了肚子,这不是把她往死里逼嘛!” 魏老太太又矮又胖,宋氏哪里禁得住她这么闹,里头松哥儿又哭起来,喊着要娘。 魏氏的二哥魏峻也一拍桌子道:“真是欺负人到家了!徐老三怕是躲出去了吧!没脸见我们这些娘家人!你们徐家有没有敢把这事担下来的?没有我们就到衙门去!”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忙解劝阻拦,可魏家人却听不进去,非要把事情闹大。 徐春君见此情形,知道不开口不行,若由着他们闹,终究是麻烦。 因此上前对宋氏道:“二嫂嫂你去抱抱松哥儿吧!孩子嗓子都哭哑了。” 又蹲下身搀扶着魏氏的娘说:“老太太先请起来,咱们有话好说。” 魏老太太看着她冷笑道:“五姑娘啊!你本事得很啊!我倒听听你有什么话说。” “老太太过奖了,春君没什么本事。”徐春君半点儿不恼,“你们是太太的娘家人,为她撑腰天经地义。” 魏家人本来还想说些难听的,但听她如此说倒不好先发作了。 徐春君用帕子给魏氏揩干净嘴角继续道:“太太如今的情形各位也看见了,跟个小孩儿似的,喜怒无常,连人也认不清。大伙儿这么又哭又闹的,弄不好就会把她吓着,反倒更不好了。咱们有话慢慢说,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事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咱们都是几十年的亲戚了,这点空儿想必还是容得下的。” “五姑娘好一张巧嘴!”魏屿冷笑,“我妹子是你嫡母,你凭良心说,她是怎么疯的?” “实不瞒大舅舅,我们太太是这几日才失常的,多半是太过思念四姐姐,才会如此。”徐春君道。 “说起春素丫头,怎么好端端就落了水?”魏峻媳妇高氏发问道,“你当时同她在一处的吧?怎么你就没事?” “四姐姐失足落水,不止我在跟前,”徐春君不慌不忙道,“二哥哥他们都在。” “那你们怎么不救?!就眼睁睁看着她死?”魏老太恨恨道,“你们是有多恨她?好歹是一家人,未免太歹毒了吧!若不是四丫头死了,她娘又怎么会疯!” “老太太这话可是冤枉人了,当时因下着雨,河水暴涨,二哥哥带着人打捞了一天一夜。这事谁也不愿发生,可咱们都不是神仙,无力回天。” “我怎么听说这里头还有旁的事?”项氏道,“似乎和五姑娘有关系。” “五姑娘就要出阁了吧?”高氏也加了一句,“你们徐家蒸蒸日上,越发要脸了。不知道逼死自己嫡姐姐,算不算有脸呢?” “二位舅太太说话可得慎重,”徐春君依旧不生气,“若有十足的证据呢,春君不怕上衙门对质。若只是拿捕风捉影听来的闲话上门来质问,这跟诬告也没甚区别了。莫说我担不起这罪名,四姐姐的阴灵也不该蒙这羞。” “别的且不论!”魏老太不再揪着徐春素的死不放了,“我女儿现如今是疯了,明摆着就是你们虐待她!我便是告不赢你们,也不能让你们好过!让世人都知道你们徐家是怎么样的虎狼窝!” 言下之意是打算撒泼了。 “老太太爱女心切,说了什么我们都不计较。”徐春君道,“太太病了,咱们两家该一心一意给她治病。怎么能反目成仇,让她更不得安宁? 况且还有三哥哥和道凯在,你们抹黑徐家,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再想想,又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咱们两家算是至亲了,在这京城里能站住脚不容易,彼此帮趁着,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几位长辈说,是不是这个理?三姑姑前些天还说,有空儿要去你们府上拜访拜访呢!” 魏家人互相看了看,他们终究不敢十分得罪徐家,别的还好,主要是顾忌徐琅背后的陈家。 他们不想离开京城,更想借住徐家的关系得些好处。 徐春君提到这点了,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么着吧,把我女儿接回去住些日子。”魏老太太道,“我看她如今很是离不开五姑娘,不如你也跟过去伺候些日子。她是你嫡母,你伺候她也是应该的。” 159章 他山之石 魏老太太提议把魏氏接回娘家,又说让徐春君陪着。 二太太拦道:“这怕是不妥当,弟妹每天要吃六七顿饭,还要吃药,家里头都是伺候惯了的,若是去你们那边,难免处处不便。况且春君再有两个月就要出阁,这时候也不好去别人家里住着。” “哎呦,我妹妹是她的娘。我们家就是她外祖家,去外祖家住着,谁会说闲话呢?”高氏反驳道,“别说还有两个月出阁,在我们那儿多说也就住十天半个月,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大太太听了就说:“舅太太的话是不错,可还是要以病人为主。三弟妹如今这样,若是一乍换了地方,只怕会让她病得更重。亲家太太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又何况你们家这么多人口,只有那半间院子,若是我们家再去几口人,越发没地方住了。万一不防备,叫她一个人跑到街上去,磕了碰了,可怎么好?” 魏家进京,到现在都还是租赁着别家的房子住。 京城的院子可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 “说到底,你们徐家还是仗势欺人!”魏老太太沉了脸发作道,“嫌弃我们家穷!我想接自己的女儿回去住,竟比登天还难!” 魏氏在一旁也忽然哭起来,她似乎忽然又认出自己的母亲了,抱着魏老太太不撒手。 紫菱忍不住说道:“我们姑娘早前占卜过的,出嫁前百日要躲星,不宜在外头住。” 魏老太太听了,便朝她啐了一口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哪里就轮到你出来说话?!你糊弄鬼呢?!” 这时,徐道安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进了门,见了这样的情形,便说道:“这也没什么,叫老太太在咱们家住下就是。如此免得彼此担心,舅老爷舅太太没事的时候也常来,千万别外道。” 魏家人见徐家无论如何也不放魏氏走,便只好让魏老太太留下来。 但言语间都有些愤愤不平之色,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 徐春君不动声色地退出来,命人备了车马,说要出门去。 家里头有二哥哥她尽可以放心,魏家这边还是需要料理料理。否则虽不至于有大患,也难免让人不心净。 徐春君去的是信勇公府,她要见崔明珠。 “徐春君,她要见我做什么?”崔明珠听家里下人禀报,不禁皱起了眉头。说实话,她不想见徐春君。 “她没说,只是递了这封信进来。”仆人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说四小姐若是不见她,看一看这封信也成。” “彩环,你看看那信上写了什么。”崔明珠微微抬了抬下颌,一脸傲慢。 叫彩环的丫头上前把信封拿了过来,打开一看,脸色微微变了变。 然后让传话的下人先退下去:“到廊下等着。” 崔明珠见她如此,便知道这信上有文章。 眉头忍不住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彩环走到她跟前,把信封打开让她看,里头根本没有信。只有个物件儿——一只小小的耳环。 这耳环是白玉做的,小巧圆润,并不怎么起眼,但崔明珠却认得。 因为这东西正是当初自己收买徐春素时给她的,还有一根配套的簪子,给了孟乔。 “叫她进来,看她能把我怎么着。”这件事,崔明珠以为不会再有人提起,却不成想徐春君竟突然找上门来。 都是孟乔那蠢货! 徐春君进了崔府,众人都不在意,毕竟平时来拜访他家四小姐的人多的是。 他们以为徐春君也一样,是来巴结崔明珠的。 “姓徐的,你什么意思?”崔明珠见了徐春君劈面问道。 “四小姐,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就没必要在口头上争辩了吧?”徐春君表明自己不是来吵架的。 “那你来干什么?跟我打哑谜么?”崔明珠盛气凌人惯了,何况她如今觉得自己被威胁,更是不由得全身戒备。 “我嫡母疯了,”徐春君丝毫不为她的气势所设慑,自顾自说道,“只因我四姐姐的死让她无法释怀。” “原来你是来讹我的!”崔明珠恍然大悟,“我哥哥还疯了呢!我该去找谁?!” “四小姐何必动怒?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徐春君的从容沉静把崔明珠衬得越发急躁轻浮,“我说了,有些事不用说明,我们彼此心里清楚就好。” “好,你说,到底要干什么?”崔明珠忍下一口气,她虽然和徐春君没有几次当面交锋,可也知道她绝非善茬。 “我嫡母疯了,她娘家人便来寻事非,搅得我们家宅不宁。”徐春君说道,“所以请四小姐想个办法,让他们家安分些。” “你不是在说梦话吧?”崔明珠瞪圆了眼睛问道,“你们家宅不宁,与我有何关系?我又不是你家的管事婆子!”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四姐姐因何而死,这件事你我心里都清楚。你也可以说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徐春君有的是耐性帮她捋顺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他们之所以敢来闹,就是并不知道我四姐姐是为什么而死。这是我们的家丑,从来也没打算外扬。可如果我们不让他们过问,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更会引起他们的疑心。不如由贵府出面,告诫他们两句,倒比我们说上几车话还有用。” “我要是不管呢?”崔明珠反问。 “真闹到不可开交,家丑也得外扬了,只是那时候就把贵府也牵扯了进来。好说不好听,你们看着办吧。”徐春君道,“说不定还会扯更多人进来,有些人,光是一提她的名字,就令人退避三舍了,何况是与她牵涉上呢?” 崔明珠被徐春君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已经顾不上愤怒,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听徐春君话里的意思,她们分明已经知道孟乔和自己一起密谋的那些事。 而孟乔简直就是个毒疮!不但碰不得,连提都提不得。否则自己的名声会被带累,这才是最要紧的。 160章 送嫁 回去的马车上,紫菱松口气道:“也就是姑娘能想出这法子来,不然三太太娘家人三天两头的上门来闹,还真是不好开交。” “这事就别让三姑姑知道了,免得她跟着操心。”徐春君知道,这件事便是不找崔家,由徐琅出面也是可以的。 但她不想三姑姑大着肚子还为这事奔波,更何况,凭什么放崔家干净? 外人虽不知,他们彼此却心知肚明,仇已然是结下了。 徐春素再不堪,也是徐家的女儿,也是一条性命。 她死了,就注定徐崔两家永远不可能成交好。 不过,在徐春君看来,就算是敌人也可以利用。 马车走到清水街停了下来,绿莼掀开车帘看了看,说道:“好像是霍公爷回京了。” 徐春君也远远看见霍恬骑在高头大马上,依旧冷着脸,仿佛从来不会笑一样。 “这霍公爷离京有些日子了吧?”紫菱道:“依稀快有小半年了。” “说起来,这霍公爷也有二十四五岁了吧,怎么还不成家?”绿莼很好奇,“难道真的是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你还真是有操不完的心,”紫菱笑她,“说不定人家是等着皇帝赐婚呢!霍公爷圣眷正浓,配个公主、郡主也不是不能。” “依我的笨想头,公主郡主有什么好?规矩又多架子又大,难伺候得很。”绿莼摇头道。 一时路通了,马车继续往前走。 徐春君见路边有银器铺子,便叫车停了,下去买了一套小儿戴的银饰。 “好端端的,姑娘买这个做什么?”绿莼问。 “你忘了?魏家二舅爷的小妾快生了。”紫菱提醒道,“他家老太太如今又在咱们这儿住着,姑娘不好在礼数上有缺。” “说起来,他们都从咱们这儿得了多少东西去了?”绿莼不免愤愤不平,“还好意思来闹。” 徐春君回到家,众人都不知她做什么去了,徐春君也只说自己上街去买东西。 魏氏又在闹腾,魏老太太不悦道:“明知道她离不得你,还要出去这么久!可见到底不是亲生的!别仗着自己要嫁进伯爵府,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告诉你,山再高高不过太阳去!到时我也去伯爵府看望看望亲家老太太,这亲戚就得常走动。” 她说什么徐春君都不恼,紫菱知道,她们姑娘根本不会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可笑的是,魏老太太竟以为徐春君怕了,越发得意起来。 没过两天,魏家的大太太便急三慌四地来了,和上回的盛气凌人大大不同,陪着笑说:“我来看看妹子,顺便接我家老太太回去。知道你们都忙,又要照顾着病人,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也别跟着添乱了。” 宋氏等人不知她为何会这样,但这终究是好事,便也笑着说:“不妨事的,老太太在这儿住着,也不过是添副碗筷,我们也没特殊伺候。依着我们多住些日子才好,何必急着走呢?” 但项氏却一力主张把婆母接回去。 魏老太太这几天在徐家住着,虽然好吃好喝,可魏氏闹得厉害,她年纪大精力不济,实在有些耗不住。 因此见儿媳来接,便就坡下驴,也说回去。 她们走后二太太等人也不知是怎么了,都说:“这是怎么说?突然间省事起来了。” 徐春君也不说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随后便是打发紫菱出嫁,日子是早就定好的。 紫菱出嫁的头一天,徐家各房都有贺礼相送。 徐琅如今身子不便,却也特意叫程妈妈过来一趟。 “这是咱们家姑奶奶叫我带过来给你的,”程妈妈笑着把一个盒子递给紫菱,“这里头有一张房契,是你们婚后住的地方,就在承恩伯府后一条街上,以后你伺候五姑娘也便利。” 紫菱忙说:“这可太重了,我承受不起。” “怎么承受不起?不但你有,将来绿莼姑娘也有的。院子不大,但干净整齐,我亲去看了的,那条街上住的都是正经人家,没有游手好闲的。”程妈妈笑着说,“只要你们好好服侍五姑娘就够了。” 徐琅的意思很明显,只要对徐春君忠心,就绝不会亏待她们。 “姑姑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徐春君笑着对紫菱说。 “那真是太谢谢姑奶奶了,等明日我过去去磕头谢恩。”紫菱道。 “三朝回门再说吧!不必急于一时。”程妈妈笑呵呵地说着又拿出两个小荷包出来,“这是我和岳娘子两个人的份子钱,她伺候姑奶奶离不开,叫我给她捎过来,明日我们都是要过去喝喜酒的。” 紫菱又忙谢了。 送走了程妈妈,徐春君方才把自己给紫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这个是你的身契,如今给你。咱们从小儿一起长大,我能送你最好的礼,也就是还你个自由身。以后你虽然还在我身边伺候,可不再是奴籍,尽可舒心展眉地过日子了。” 紫菱早垂下泪来,哭道:“姑娘,你待我实在太好了。服侍你这么多年,从没打骂过一句,有什么吃的用的,总是有我一份。处处为我筹划考虑,便是至亲的姐妹,怕也做不到这份上。” “瞧你说的,你待我又何尝不尽心?”徐春君替她擦干了眼泪说,“明天新妆,可别把眼睛哭肿了,不好看的。” 随后张姨娘过来说话,紫菱和绿莼到外间沏茶,绿莼小声对紫菱说:“姐姐,这个是我送你的,我不大会买东西,又想着你一般的也不缺,还是给你银子最顶用。你好好攒着,将来有了儿子好供他读书科举。” “你个死丫头!给我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你自己不过了?!”绿莼塞给她的是一个五两重的银锞子。 她们的月钱一个月也不过五吊钱,这五两银子要攢一两年。 “你别推辞,咱们两个不兴闹那个。”绿莼抹了抹眼睛道,“这些年你没少照应我,咱俩只差投生在一个娘胎里了。你好好的,我瞧着也替你高兴。” 161章 将功赎罪 翌日天色微明,紫菱便起来装束。 她穿的嫁衣是徐春君亲手做的针线,穿在她身上无比合体。 紫菱的容貌在徐家的丫鬟里本就属于上等,如今再一装饰,越发明艳动人。 “姑娘,我先去给各房老爷太太磕头谢恩。”紫菱对徐春君说,“回头再来拜别姑娘。” “你去吧!”徐春君浅笑着说,“礼数要周到。” 紫菱就算是嫁了人,也还是她这边的人。 昨日各房的人都赏赐了东西,一般下人出嫁可不会有这待遇。 “嫁人该欢欢喜喜的,过半个月你再回来伺候。”徐春君握着紫菱的手悉心叮嘱道,“自己支门过日子,有什么事夫妻两个都商量着来。” 阿斑是个孤儿,也没什么亲故。紫菱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真正是关起门儿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半个月我不能在姑娘身边伺候,还请姑娘多保重。”紫菱心里难免不放心,虽然在这之前她已经一再叮嘱绿莼。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徐春君拍了拍她的手背,“吉时到了,别耽搁了出门。” 紫菱心里头虽然不舍,却也点点头答应了。 两个喜婆一左一右地搀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处,紫菱的脚步顿了一下。 “别回头,”徐春君在她身后温言提醒道,“上轿之前都别回头,这是规矩。” 直到紫菱出了这院子,徐春君才微微叹息一声,垂下了眼帘。 “姑娘别伤感了,”绿莼虽然劝着徐春君,可她心里头也很不舍,“姑娘早起还没吃饭呢,我去厨房看看。” “就要一碗清粥,一碟素菜就够了。”徐春君交代道,“我不怎么饿。” 吃过了早饭,徐春君用清水漱过口,对绿莼说道:“你去太太屋里看看,若没什么事,就让吕妈妈过来一趟,说我有事烦她。” 绿莼去了,不一会儿吕妈妈就来了。 徐春君吩咐屋里的小丫头给吕妈妈看座看茶,然后就使眼色让她出去了。 “不知道五姑娘让老奴来,有什么吩咐?”如果放在以前,吕妈妈对徐春君绝不会如此毕恭毕敬。 她是魏氏的陪房,也是魏氏的心腹。徐春君打小在她眼皮底下长起来,对她从来都很礼遇。 “我这两天忙着打发紫菱,没怎么在太太跟前伺候。”徐春君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请妈妈来,就是想问问太太这两天怎样?” “唉,应该是比前阵子好些了,”吕妈妈沉沉叹了口气,“可这病……总是难治愈。” “吕妈妈,你还记得咱们思源老家曾经养过的那匹黄骠马吗?”徐春君道,“我夜里梦见那匹马了,当初它将马棚里柱子踢断,结果把自己也给砸死在里头了。” “姑娘不说,我都忘了。”吕妈妈打着哈哈道,“人家说梦见马是有喜事,这不,姑娘的喜事也近了。” “吕妈妈,你的小孙子有三岁了吧?我记得那孩子是属鼠的。”徐春君笑问。 吕妈妈愣了一下,不知道徐春君为什么忽然就提到了自己孙子。 但她很快就接上了话:“五姑娘记性真好,可不是嘛!这孩子都三岁了。” “你家大儿媳妇如今在厨房管白案,很是伶俐能干,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徐春君对吕妈妈一家了如指掌,“你们老公母两个也该享清福了。” “我们天生的奴才命,什么享福不享福的?只要身子骨还成,多在主子身边伺候几年也是心甘情愿的。”吕妈妈脸上笑着,心里却开始打鼓了。 徐春君可不是一般人,从去年春天到现在,也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可没少领教徐春君的厉害。 “妈妈的忠心大伙儿都是知道的,可是忠心不一定就能办好事。”徐春君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但还是一团和气,“这些日子家里事多,我没能容出空儿来跟你详谈。今天没什么事,就想跟你把话说透了。” 吕妈妈的小眼睛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有些拘谨地说道:“五姑娘这话不知从何说起?难道忠心也有错儿吗?” “吕妈妈,你是太太的陪房,当然会一心维护太太。可我问你,太太是徐家的人,还是魏家的人呢?”徐春君秀眉微挑,直截了当地问吕妈妈。 “这……”吕妈妈不禁打了个突,“太太当然是咱们徐家的人啊!” “妈妈既然知道这一点,那就好办了。”徐春君面色舒展,如今的她比以前更加端庄恬美,举手投足都是十足的闺秀风范,“太太娘家人来闹,是你去报的信吧?” “五姑娘……”吕妈妈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只是去外头买东西的时候,碰见魏家的婆子不免多说了两句。并非有意……” “吕妈妈,我不是三岁孩子。”徐春君恬静地直视着她,吕妈妈却抵挡不住这并不凌厉的目光,把头低了下去。 “我的性子你也知道,若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跟你说这些。”徐春君说道。 “姑娘既这么觉得,那老奴也没什么可辩驳的。”吕妈妈低了头,她觉得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我之前就说了,你到了这个年纪,也该享享清福了。何况你还有儿子孙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这就是福气了。”徐春君此时才找她,就是不想让紫菱在出嫁的时候还担心,“别像那匹马似的,踢倒柱子,砸死了自己。” “五姑娘,老奴什么也没做。”吕妈妈哀求道,“太太已经这个样子了,你就别和我们计较了。” “吕妈妈,这世间的路有很多,你可千万别往绝路上走。”徐春君早看穿了一切,“今天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指条明路给你。你若还是执迷不悟,赔上的可是你全家。” 吕妈妈握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两样心思缠斗着,竟分不出高下来。 徐春君也不催她,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茶。 良久,吕妈妈瘫倒在地上,脱力似地问道:“不知道五姑娘说的路是条什么路?” “这条路叫做将功赎罪。”徐春君粲然一笑,窗片边的茶花都失了颜色。 162章 家宴 这日,徐春君来探望徐琅。 徐琅因为怀的是双胎,极有可能早产,因此陈钦哪里也不许她去,更是早早地把产婆接到家里来住。 每天都有大夫来请脉,生怕有什么差池。 “你去学堂看看吧!不必总守着我,家里头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徐琅对陈钦说道,“况且你在跟前,春君未免拘束。” 听她如此说,陈钦方才起身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对徐春君说:“春君留下住两日吧!你姑姑如今也不便回去,有个娘家人在跟前总是好的。” 徐琅打断他道:“那怎么成?春君快出阁了,有许多事要忙呢。咱们帮不上她,也别给她添乱。” 徐春君忙说:“我自然愿意在这儿住,不过家里头实在有些脱不开身。二嫂嫂我们商量着,打算过两天让大伯娘二伯娘都过来。有年长的在这里陪着,姑姑姑父也能放心些。” 陈钦走后,徐琅问徐春君:“我那日恍惚听说三嫂疯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太太的神智的确有些不清醒,这些日子都吃药呢。”徐春君回答道。 “唉,这真是,叫我说什么好。”徐琅叹了口气,这位三嫂子真是可怜又可恨。 “姑姑不用担心,太太自有家里人尽心照顾着。您如今只管保重好自己,旁的一概别操心。”徐春君神态平和,莫名的让人安心。 “虽说这是她自作孽,可也要防着她娘家人来闹。”徐琅提醒徐春君,“魏家人从来都是不压事的,又赶在你要出阁的时候,可别生出什么枝节来。” “姑姑放心,魏家那边已然无事了。他们自然是要来问一问的,不过说开了也就好了。”徐春君有意轻描淡写,“他家老太太还在咱们家住了些日子才回去的。” 徐琅听了果然放心,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若是还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我。早解决比晚解决强。” 徐春君点头答应了。 “过些日子就是三老爷的生日了,虽说不宜大办,可家里人还是要聚一聚的,”徐琅的语气里有些为难,“我这个样子怕是去不得,都说女人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否则会占了娘家的气运,尤其是秦姨娘也快要生了,还是讲究些忌讳吧。到时候就让你姑父去,想来家里人也不会怪我。” 徐春君听了笑着说道:“都说了让姑姑别操心了,这事情又算得上什么呢?依着我说连姑父也不必去,不是别的,到时候我们太太必然也要上桌。她如今不认人,看到略微眼生些的就又哭又闹,几个人都按不住。” 徐三爷过寿,魏氏作为她的原配当然要上桌,否则就太不像个样子了。 可她现在疯疯癫癫的,一旦发作起来,只怕不好收场。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不过去了。”徐琅听了之后说道,“我给三哥准备了些礼物,回头你一并带过去吧!” 徐琅留徐春君吃了顿饭才让她回去,临走的时候又让她拿了许多东西给家里人带回去。 徐春君回到家,先把徐琅给各房的东西都送到了。 魏氏这几天不再那么缠着她了,也很少发作狂病。 “你们别说,二爷新寻的这个大夫医术还真是不错。”大太太说道,“这药才吃下去两副就见效了。” “可是呢!这几日都没见闹腾,”二太太也说,“真是佛祖保佑,快叫她好了吧!” 魏氏疯了的这些日子,每天都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着实让人心累。 如今她安静下来,众人都仿佛去了一块心病。 转眼就到了徐三爷的寿辰,因为徐春素的死到底算是个丧事,所以徐家对外只说不过寿。 可家里头多少还是要备下两桌席面的,只是不请外人。 因徐三爷白天还要去衙门,寿宴便安排在了晚上。 徐春君帮着宋氏忙前忙后,男子坐一桌,女人和孩子坐一桌。 魏氏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除了有些木讷迟钝之外,别的都还好。 开席之后,众人都纷纷向徐三爷贺寿。 也不过是敬杯酒,说几句吉利话。 饭吃到一半,屋里的蜡烛忽然灭了一只。 众人连忙将另一边的蜡烛拿过来,准备把这只蜡烛重新点着。 “剩下的蜡烛没有灯芯,快把它换了吧。”大奶奶看了看说。 原来这个蜡烛只有上头一半儿有灯芯,下头没有。想必是做蜡烛的时候出了差错。 众人也不当回事,又打发下人另取来一只蜡烛点上。 “灯烛重明,这可是好兆头!”徐道庆凑趣儿地说。 他这些天又有些故态重萌,即使瘸着腿,也偶尔会到外头去,偷偷地赌钱,或是逛花楼。 徐三爷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个儿子,真是让他又痛又恨。 魏氏先前在那里只顾着吃,这会儿又不知想起什么来,抓起酒壶也学着别人的样子过去倒酒。 “老爷喝酒!寿比南山!”她笑嘻嘻的,先给徐三爷倒了一杯,又给同桌的大爷和二爷各倒了一杯。 她管每个人都叫老爷,都祝人家寿比南山。 徐道庆也在那张桌上,可魏氏还是一如既往地厌恶他。 只给徐道安倒酒,把徐道庆撇过去了。 “多谢婶娘!”徐道安站起身向魏氏道谢,就算魏氏疯了也还是他婶子。 魏氏很高兴,回到自己坐的这一桌。美滋滋地给大太太二太太等人倒酒,嘴里不停说着寿比南山。 众人怕她发疯,都顺着她。 她一个个满过去,最后到徐春君跟前。 “寿比南山!寿比南山把!我的儿,你陪娘喝一杯。”魏氏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还跟徐春君碰了一下。 酒是米酒,半大孩子都能喝,根本醉不了人。 连秦姨娘都喝了,如今就差徐春君了。 徐春君看着魏氏,烛火辉映下,她的眸色比往日更加深沉。 魏氏看着她,眼神竟也深不见底。 “多谢太太,”徐春君柔柔一笑,“也祝太太顺遂康宁。” 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魏氏拍手笑道:“顺遂康宁!顺遂康宁!” “哎呦,我这肚子怎么有些疼啊?”秦姨娘咒着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我怎么也觉得有些腹痛。”大太太也不禁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163章 下毒 宋氏见秦姨娘和大太太都说腹痛,不禁奇怪道:“今天的菜和肉都是新鲜的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这么说着,她也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刺痛。 “孩子们怎么样?”二太太忍着不适问。 “柏哥儿,你肚子痛不痛?”大奶奶忙问。 徐柏摇了摇头。 “我肚子也不疼啊!”徐道庆见伯父和父亲都皱起了眉,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不禁有些奇怪。 “哎呦!这会儿怎么越发难受起来?”秦姨娘说着就要站起来,可却使不上力气。 “这到底是怎么了?!”宋氏不免惊慌起来,“快请大夫来吧!” 别人还好,秦姨娘如今是双身子人,可担不得沉重。 “哈哈哈哈……”魏氏忽然手舞足蹈起来,她的笑声凄厉得如夜枭,刺耳又瘆人。 “请什么大夫呀?快上棺材铺去吧!备上二十副棺材!升官又发财,大吉大利!”她忽然一下跳上桌子,灵活得好似孙大圣附体。 就算她这些日子每天都胡吃海塞,可依旧没胖起来多少,两腮塌陷着,眼窝凹下去,一双眼睛大得吓人。 这都是因为她睡不着熬的。 “胡说什么?!还不快下来!”徐三爷气得站起身来,叫下人,“快把三太太送回房去!别让她在这里胡闹!” 魏氏却狠命地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徐老三,你就是个瞎子!你不但眼瞎,心更瞎!我和你是结发夫妻,为你守了十年活寡,辛辛苦苦把三个儿女养大。你却从来不肯和我一条心!人老心不老,才几天就把个小贱人的肚子搞大了!真是不要脸!” “这是又犯病了,快把她架出去。”二老爷徐润道。 “想得美!告诉你们吧!我在这酒里下了砒霜!你们都得死!”魏氏咬牙切齿又无比痛快地说道,“你们王八**一条藤儿,害完了我儿子害我女儿,今天就叫你们都陪葬!” “你……你竟然朝全家敢下毒手?!”徐三爷是真没想到魏氏能这么狠,他先前单是觉得她愚蠢罢了。 “啊哈哈!那又怎么样?饶你们奸似鬼,还不是喝了老娘的洗脚水?!”魏氏双手叉腰,多少年了,她从来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可惜,徐琅那个贱人不在。 这个计划,她在心里已经筹谋良久了。 如果在菜里下毒,一来不好动手,二来万一她的两个儿子吃了可就糟了。 思来想去,还是在酒里下毒更方便。 顶多徐柏徐松这两个个不喝酒的小孩子能躲过去,别人都是在劫难逃。 “你怎么能这么狠毒?!”大太太颤抖着手指着魏氏,“我们有什么对不住你的?竟然要把我们都害死。” “你们都该死!”魏氏毫不留情地说,“多嫌着我们娘们儿,恨不得我们死!当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只会占干岸看热闹,哪管过我们死活?” 她说着,忽然又想起别的事来,指着徐春君说道:“你们可别怪我,要怪就怪她。” 徐春君定定地看着魏氏,并不说话。 以前魏氏特别讨厌她这样看着自己,可现在却不在乎了:“如果你当初跟我一同回娘家,那么死你一个人就够了,不必叫这么多人都跟着死。是你不肯随我去!还有你们,你们也不肯让她去。那就一起去死好了!反正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 “你根本没疯,是装的!”大老爷徐泽冷冷看着她说。 “没错,我就是装的!为了给孩子报仇,我什么都干得出来。”魏氏大言不惭道,“我装疯,原本只想把徐春君骗出去,找机会弄死她。可后来我改主意了,多多益善嘛!” “你这个毒妇!”徐三爷气得几乎要吐血,“真是死有余辜!” “太太,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腹痛得厉害吗?”徐春君忽然开口问魏氏。 魏氏一愣,她之前是觉得有些不舒服的,但也许是因为自己太亢奋了,此刻竟然觉察不出痛感。 “对呀,我的肚子怎么不疼了?”宋氏也觉得奇怪。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禁去摁自己的肚子,之前的刺痛感确实没了。 “五姑娘,我刚才演的还成吧?”秦姨娘笑着问徐春君,她方才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如今却言笑如常。 “你……你们……”魏氏忽然间觉得脊背发凉,“你们是什么意思?” “太太,你还是从桌子上下来吧。”徐春君淡淡地说道,“给自己留点体面。” 其实魏氏装疯,徐春君早就知道了。 那天她把吕妈妈叫过来说话,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如果魏氏想要做什么,不可能一个帮手也没有,她最信任的人就是吕妈妈。 当然了,魏氏也并没有告诉吕妈妈她要给全家下毒。如果她说了,吕妈妈绝对不敢做她的帮凶。 她只是让吕妈妈偷偷地在这天把饭厅的蜡烛换掉,这点小事没有人会在意。 她只是说要恶心徐三爷一下,没别的意思。 而徐春君早就让吕妈妈把魏氏之前藏着的一包砒霜给换掉,换成一包别的药粉。 当然了,这药粉只会让人轻微腹痛,不会有其他任何伤害。 徐春君没有告诉其他人,却单独跟秦姨娘说了。因为秦姨娘怀着身孕,如果让她以为自己真的中毒,慌乱之下难免会伤及腹中的孩子。 蜡烛灭了之后,魏氏趁乱把药粉倒进了酒壶里,然后装疯卖傻地给众人倒酒。 众人喝下去之后,果然觉得不适。 魏氏自己也觉得不舒服,她暗暗高兴,以为自己得逞了。 之所以要这样,就是为了让魏氏现出真面目。 否则她还会继续装疯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伤到别人。 魏氏果然上当,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既继承认自己装疯,也承认自己下毒。 等她交代完毕,那药粉也失了效。 “这个家容不下你了!拿纸笔来,我要写休书!”徐三爷冷声说道。 “赶回娘家去也不是上策,”大老爷发话了,“就命人把她送回思源老家去吧!对外只说送回去养病。” 外人都以为魏氏疯了,连她娘家人都这么认为。 说是把她送回老家养病,其实就是把她带离了京城再处置掉。 对于一个企图毒杀全家的人,徐家人是绝不会再留下她了。 第164章 蠹虫 六月中,正是热得人发慌的时候。 卖鲜货的张小三站在郑家后门的柳荫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卖。 一墙之隔的院内,两个婆子一个淘米一个择菜。 听了叫卖声,淘米的婆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对择菜的婆子低声说:“那个张小三天天在这后门叫唤,倒好似猫走式子狗走秧。” 择菜的头也不抬道:“他那是勾引鬼呢!瞧着吧!一会儿狐狸精该显魂了。” 正说着,果然打那边走过一个半老妇人来。 头上戴着青布包头,绣得花红柳绿。 一身葱绿湖绸裙袄,趿着一双大红绣鞋,一扭一摆地朝后门口走去。 淘米的忙朝择菜的努嘴儿,两个人都侧过脸去,笑着招呼那妇人道:“胡婶子,今儿没逛街去呀?” 那妇人一挥帕子道:“死热荒天的,一动一身汗,不如在家舒服。” 说着走到后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张小三果然不再吆喝了。 两个婆子互相递眼色,又是撇嘴,又是摇头,又是笑。 过了差不多有两盏茶的功夫,胡婶子扬着一张厚粉脸走了回来,手里托着个纸包,里头应该是什么吃食。 只等她走得不见了身影,两个婆子才立刻又扯起了舌头。 “这老狐狸,想必又拿压腰钱去填补小白脸儿了。”米已经下锅了,淘米的婆子磨起了刀。厨房的刀几天就得磨一回,况且比起大热天在火房里烟熏火烤,这磨刀的活计算是好差事了。 “要我说那张小三也是个没骨头的,”择菜的婆子还在择菜,“那胡婆子比他娘年纪都大,他也肯兜揽。年纪轻轻的,舍出一身力气怎么养活不了几口人?” “咳咳……”一个弯腰弓背的老头子从伙房那边走了过来,朝地下吐了一口浓痰,语气不善地训斥两个婆子道:“不好好干活儿,背地里嚼什么蛆?怕是萝卜干吃多了,净放屁!” “我们手里头都有活儿,谁也没干待着。”两个婆子不肯受他的气,“你又不是大管家,管好自己得了!我们吃不吃萝卜干与你有何相干?你自己醋还没喝饱吗?” 这个老头子外号叫于大虾,他和那胡婶子两个人从来都不清不楚的。 后来胡婶子三不知二地搭上了卖鲜货的,就把他丢到了一边。 于大虾被这两个婆子抢白,气得好一顿咳嗽。 前院,胡婶子把从张小三那里拿来的盐酥胡豆放进白釉浅盘里,对坐在桌边的年轻女子道:“小三说了,那烛台外头只一层金箔不值几个钱。” 说着,她从裤腰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 “这个破家也只一个空架子,哪还找得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年轻女子沉着一张小长挂脸,薄薄的眼皮不耐烦地翻了一下。 她是郑无疾的小妾,柳惜惜。 “烂船还有三斤钉,瘦死的骆驼怎么也比马大不是?”这胡婶子却很知足,柔声劝柳惜惜道,“别管怎么着,这个家里大爷就是天,有他疼你,自然没人难为咱们。” “哼!”柳惜惜冷笑一声,把那块小小的碎银子收了起来,语气又懒散又烦躁,“这大奶奶马上就要过门儿了,我看呀,咱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姑娘,别说这丧气话。她来了又怎么样?虽然她是妻,你是妾,可你比她进门早了两年呢!”胡婶子这人年纪虽然大了,可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稳重的地方,一说话必定摇头身子晃,“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大爷没定亲就纳了你?你又不是养的外宅,是老太太和太太点了头的。 他徐家姑娘也是知道的,就算她进得门来,顶好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咱们彼此都好过。若真要拿出奶奶的款儿来辖制人,咱们也不是软柿子。” “说起来,徐家这位到底是怎么个为人性情,咱们到现在可还不知根底呢。”柳惜惜悠悠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手,撑住了下颌,“男人家都喜新厌旧,这新婚燕尔的必定如胶似漆,我就成了夏炉冬扇,一边儿凉快去吧!” “凭她是什么天仙人物,也有腻味的时候。”胡婶子摇头晃脑道,“咱们大爷是个贪玩儿的,要不了多久就得厌烦她。” “别的还罢了,我就想这大奶奶过门儿必定是要管家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别烧着了咱们。”柳惜惜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带笑不笑的样子,像嘲讽又像使坏。 “她倒是想烧,只怕烧不着。咱们能叫她个小丫头给治住?只要姑娘你给大爷吹吹枕头风,凭她带着多少嫁妆,都给她弄出来,供咱们吃喝。” “这法子真不错!离着上秋交租还好几个月呢!手里头没钱,实在是不好过呀!说到这个,我倒真有点儿盼着大奶奶快点儿过门了!”柳惜惜猫儿一样眯了眯眼睛,眼里闪过几丝贪婪。 “嘻嘻……咬人的狗不露齿,咱们把她恭维好了,还愁赚不到甜头吗?别的不说,她必定是要脸面的,又想要贤惠的名声。若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吃些哑巴亏也是活该!” 两个人一递一话,竟说得如唱戏般热闹。 “这几日天热,吃不下东西去,这会儿竟忽然又有胃口了。你到厨房看看,让她们给我做一道火腿炒面筋,调个素汤,再切一盘甜瓜。”柳惜惜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但每天都要花上许多时间琢磨吃什么吗。 “我的好姑娘,你可总算有想吃的了!我这就去,姑娘你稍等。”胡婶子扭着腰站了起来。 “大爷都两天没回来了,今天想必还不回来,你和我一桌儿吃饭吧!”柳惜惜倦倦地说,“弄一壶酒来,喝了好睡觉。” 胡婶子巴不得这一声儿,嘴里的馋虫都快爬出来了。 柳惜惜这边也有丫鬟伺候着,可凡是吃喝上头的事,都是胡婶子上前。 郑无疾已经两天没回府了,家里人早都习以为常。 他就如野马一般,从来不肯收心。 165章 疑心 165 京郊百里外的荠圃马场,因为坐落于山间,即使暑热时节依旧凉爽怡人。 说是马场,实则里头赌钱喝酒样样俱全。 这里从来只接待熟人,不接待生客。 郑无疾跟着几个狐朋狗友一同来此消暑,他们这班纨绔子弟,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败家。 在这里每天的花销最少也要百两银子,他们已经来了三天,却还乐不思蜀。 “郑兄,你看上的那只红嘴鹦哥儿,齐王世子也看中了,依我说你还是让出来为是,犯不上为了这个得罪人。”劝郑无疾的人叫刘宗瑞,是永康伯府的少爷。 “刘兄,此话差矣。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并不是他家的爵位高,就得事事让着他。”郑无疾喝得有七分醉,桃花眼欲睁还闭,只是嘴上依旧不肯服软。 “这鹦哥儿最多值二百两银子,世子拿五百两银子换,你出手就是了。”信明侯府的四少爷邹权舆说。 “不卖,不卖!多少钱我都不出手,叫他死了那条心。”郑无疾前仰后合,不耐烦地说。 “不过一只鸟儿,有什么好议论的?!”这时,一个人擒着酒杯走过来,向郑无疾说道,“听说郑兄好事将近,届时兄弟们可都得上门贺喜去。” 郑无疾认得他是鲁家庶出的大少爷鲁则识,平日里交往虽不多,却也算常见。 又见他恭喜自己,便朝他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多谢!欢迎欢迎!” 鲁则识笑道:“不知未过门的嫂夫人是哪家的千金呢?” “是徐家的五小姐,”刘宗瑞在一旁说道,“去年才进京的。” “哦,就是和岑家大小姐走得很近的那位吧?”鲁则识恍然道,“郑兄真是好福气。” 他们这起纨绔子弟,文章经济上的事一屁不通,却对谁家有好马、谁家有美女了如指掌。 岑云初艳冠群芳,早被这起人瞧在眼里了,徐春君和她走得近,他们自然也认得。 “真是可惜了,岑家这朵名花叫陈老七摘去了!”在座的不少人扼腕叹息,可惜自己下手晚了。 “徐家这位也是一等一的人材呀!”鲁则识咂咂嘴道,“诸位可都是阅女颇多的老道之士,难道不知这越是端庄贞静的女子床笫之间越是有奇趣儿么?” 郑无疾听他如此说,登时变了脸,站起身一拳挥过去,正打在鲁则识的眼框上。 徐春君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被鲁则识当众言语羞辱,让他如何能忍。 众人连忙上前劝架,纷纷说道:“郑兄消消气,鲁大少也是喝醉了酒,玩笑开大了。” 郑无疾冷着脸,他很少有神情如此严肃的时候。 谁想到鲁则识并不还手,兀自笑嘻嘻地说道:“郑兄,你打也就打了。俗话说好汉不打醉汉,何况我见你可怜。” “我郑某人还轮不到你可怜!你个小娘养的,以后少在我跟前寻晦气。”郑无疾不领他的情。 “哎呦!你少在我面前挺腰子了,有本事你跟陈思敬叫板去!”鲁则识邪笑道,“怕是你见了小陈大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吧!” 陈思敬和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可是为人端方又上进,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郑无疾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花天酒地,自得其乐。却也知道自己走的不是正道,跟陈思敬没法比。 “你提他干什么?我和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郑无疾不受他的激将。 “哎呦,合着你还蒙在鼓里呢?!”鲁则识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嘲笑郑无疾道,“这岑云初和徐春君结做了异姓姐妹,就好似这莲花池子里挨着的一对儿出水粉莲。陈七采了一朵,你当陈六不想采另一朵吗?” “你什么意思?”郑无疾扯住鲁则识的衣领两眼冒火地问道,“敢造谣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鲁则识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把手摊得开开的,一副随你打的模样:“告诉你吧!在徐家那位和你定亲之前,陈思敬可是登了徐家的门,想要求亲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家没有答应。陈思敬为这事儿可是消沉了好久呢!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天下的女人,只要不眼瞎,又怎么可能不选陈思敬选你?这里头是怎么回事,想必你心里是清楚的。徐家那位名义上是你老婆,只怕心早已有所属了。你这活王八当得劲儿劲儿的,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在场的这些人没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可若是谁的老婆与人不清不楚,那可就是奇耻大辱。 虽然徐春君和陈思敬多半没有苟且之事,可还是让郑无疾异常羞愤恼火。 他当然知道徐春君为什么嫁给自己,那都是他姑母诚毅侯夫人一手操办的。 一半施恩一半胁迫,为的就是让徐春君嫁给自己。 陈思敬上门提亲,徐家为了信守约定,当然不可能答应。 他想起那次在街上偶然遇见徐春君,端妍清丽,的确是上等人材。 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嫁给自己吗? “我的郑大少,快醒醒吧!”鲁则识挣开他渐渐无力的手,“有打我的力气,不如想着怎么在你老婆过门后好好调教调教她。免得她和你同床共枕的时候,梦里头却是别的男人!” 郑无疾又一拳打过去,鲁则识嘴角流出血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一脸不屑地走了出去。 “都散了,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见过人喝醉了打架吗?”刘宗瑞等人扯着郑无疾走出去,“咱们出京也有些日子了,趁着是天气凉快回去吧!” “郑兄啊,那姓鲁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他喝醉了酒胡吣的。”这些人一边扶着郑无疾往外走,一边解劝他,“这都是没影的事儿,全是他瞎编乱造出来的。” 郑无疾冷着脸,一言不发。 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生根发芽,就无论如何也拔不掉了。 疑心似鬼,挥之不去。 166章 小产 蝉声嘶鸣,云头压得很低。 天气闷热难当,人们都躲在屋里,若不是要紧的事,谁也不到街上去。 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从姜家的侧门走进来,长袍的衣领上都是汗渍,布料贴在后背上,被汗水塌湿,肩胛骨印出个八字来。 同行的婆子也不停地拿袖子擦汗,可汗水还是顺着脸颊往下淌。 把大夫领到后院,这婆子便完了差事,急忙忙走了出去,不停小声咒骂道:“这死热荒天弄鬼掉猴的,带累得旁人受罪!没廉耻的小贱货,三不知二地跟老爷摸索上了!活该你小月!” 原来伺候太太孟氏的大丫头水杏小产了,这婆子就是奉了命去给她找大夫的。 孟氏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一个叫辛夷,一个叫水杏。 孟氏嫁给姜印之的时候,孟家被除了爵流放,所以身边就没带着陪房丫头。 这辛夷是她扶正之后买进来的丫头,在她身边伺候的时间最长。 那些她做妾的时候身边的下人,后来都让她以各种由头打发了。 进京之后,孟氏便把辛夷给了姜印之做通房,一来显示自己不妒,二来更是笼络了人心。 辛夷自此对她忠心不二,只待孟氏开恩,容自己生下个一儿半女,将来老了好有个指靠。 这水杏是进京后买进来的,比辛夷年轻貌美,姜印之一直对她有意。 但孟氏不开口,他也不好意思张口要。 但哪有猫儿不偷腥的?这两个人到底还是趁着孟氏不留神的时候暗度陈仓了。 孟氏知道后不急也不恼,压根儿装作不知道。 还像往常一样指使着水杏干这干那,水杏还以为自己做得机密,没被夫人发现。 她和姜印之偷偷摸摸了几回,每次见了老爷都求他尽快跟夫人把事情说了,好给自己个名分。 姜印之自己也想过了明路,怎奈这些日子正忙着升迁之事,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这事儿张口。 水杏心里头不免着慌,不是别的,她的小日子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来了。 她这个一向准时,前后都不会差上两天。 而且开始厌恶荤腥,闻到鱼味肉味,就忍不住要作呕。又一个劲儿想吃酸的,这些可都是害喜的症状。 水杏想找机会跟老爷把这事儿说了,可姜印之这几天都不得闲儿,孟氏又一直把她留在身边。 这天早上,姜印之早早地出门公干去了。 孟氏说天气热,让人弄了个冰镇,里头放了脸盆那么大的冰块。 就摆在屋子的正中央,用那冷气驱除暑热。 过了一会儿,孟氏又嫌那东西碍事,说道:“辛夷,水杏,你们两个把那冰镇往墙边抬一抬。一会大小姐,二小姐来请安,这东西难免碍事。” 水杏便跟辛夷去抬那冰镇,那冰镇本就是瓷的,再加上外头挂了一层水珠,辛夷手滑,抬起来没走两步就脱了手。 那东西足有二三十斤重,一下子将水杏坠得蹲在了地上。 那冰镇也重重砸在地砖上,碎了。 “太太恕罪!都是我不小心手滑了。”辛夷连忙认错,又关心水杏,“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孟氏倒没因为这个生气,只是说:“碎了就扔出去吧!没伤着人就好。” 水杏当时就觉得腰疼,可还硬撑着说没事。 等吃午饭的时候,就越发挨不住了,下身开始出血,疼得直不起腰来。 “这是怎么了?葵水来了,快垫一些草纸吧。”辛夷说着去扶她,水杏却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又何况此时已经这个样子,不请大夫怕是都要出人命了。 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下人们早就摸着些影儿,猜着水杏肚里的孩子多半是老爷的。 大夫给她诊过脉说道:“这是小产了,先不能忙着止血,得彻底让肚子里的东西流出来才行,否则是要命的。” 于是开了副药,交代了吃法,又说三天后再来复诊。 大夫走了之后,孟氏亲自过来看她。 水杏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她的不是。 “夫人,奴婢该死!”水杏在枕头上朝孟氏磕头道,“奴婢一时糊涂……” “这孩子是老爷的吗?”孟氏问她。 “是……是老爷的。”水杏低垂了眼,不敢看孟氏。 “你这傻丫头,怎么不早说呢?”孟氏后悔不迭道,“早知道你有了,我又怎么会指使你做活?这可真是,可惜了的一条命啊!” 水杏听了既愧且痛,哭道:“太太不因为这事怪我,我就是死也闭眼了。如今太太还可怜我,奴婢越发觉得对不起您。” “快别说这话了,这事要怪也不能怪你一个人。其实我早就想把你给了老爷的,只是时候不对,想再等等,入了秋再说。 早知道你们这么等不得,跟我明说就是,我又不是那容不下人的。辛夷这么多年,肚子一点儿动静没有。我年纪也大了,就想着再给老爷纳一个,生个一儿半女的,家里也热闹。” 她这么一说,水杏哭得越发伤心。 “好了,这小月子更得好生养着,你还年轻呢。”孟氏安慰她道,“往后日子长着,别着急。” 傍晚时候,姜印之方从衙门回来。 孟氏还像往常一样,亲自帮他更衣,更是早就准备好了茶水瓜果,还有沐浴的温水。 等姜印之都收拾干净了,坐在桌前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孟氏才开口说道:“我今天办了一件错事,很对不起老爷。” 姜印之不明所以,连忙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孟氏便把今日水杏小产的事说了,叹息道:“也怪我粗心,竟没发觉这丫头哪里不对。早知道她有了,就把她开了脸,留在老爷跟前伺候就是。如今弄成这副样子,可真让人揪心。” 水杏小产,姜印之也很意外,他压根儿不知道这丫头有了。 可是相比于妻子的大度体贴,水杏小产的事就根本不是个事儿了。 “我的贤妻,那日是我酒后无德了。幸而你能体谅,真叫我惭愧。”姜印之不禁握住了孟氏的手。 “老爷不怪我就好,咱们夫妻同心,这家便也兴旺了。”孟氏柔柔一笑,“宗家后日请客,叫咱们全家都去。想来老爷升迁的事,多半是定准了。” 167章 害相思 姜暖昨夜睡得不是很好,主要是天气太闷热了。到后半夜才凉爽下来,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今日宗家宴请,宗夫人特地打发人来,请姜家全家人都过去。 孟氏又是准备礼品,又是给各人打点衣裳,整整忙乱了两日。 这天早上,简单吃过了早饭,各人方才换上外出的衣裳。 姜家一共两辆马车,姜印之、孟氏和姜晖同乘一辆,姜暖姜晴姐妹坐另一辆。 宗天保知道姜暖要来,早早地穿戴整齐了,在门口等着。 姜家的马车到了门前,他就迎了上去。 “天保啊,好孩子。你在外头等了许久了吧?天气热上来了,快进去吧!”孟氏亲热又贴心地说。 “你如今觉得身体怎么样?可都复原了吗?”姜印之也关切地问,这可是他们家的金龟婿,不好好对待怎么行? “多谢岳父岳母关心,我如今好多了。”宗天保脸上堆满了笑,经过几个月的调养,他已然能下地走动,只是还不能骑马颠簸。 随后,姜暖姜晴也下了车。 宗天保不好上前去,可眼神却控制不住地飘向姜暖。 请姜家人来做客,还是他主动向母亲提出的。 他太久没见到姜暖了,实在想得不行,自己又不能出门去,每天都在煎熬。 可如果让姜暖单独来,只怕不大好看,要请就得把他们全家都请过来。 宗夫人哪会不明白儿子的心意?只是即便是请客,也得有个由头才成。 还是侯爷回来说,帮姜印之谋求的职位八九不离十了,只等入秋后各部调动正式发公文。 宗夫人于是便叫了家里下人到姜家去告知请客的事,只说是两家聚聚,多的一句不说。 宗家的院子很阔朗,又遍植花草树木,一走进去便觉得神清气爽。 相比之下,姜家的院子就有些太小了,树木也不多,难怪夏天里热得人发晕。 宗玉緗宗玉维姐妹二人牵着手从二门走出来相迎,满面含笑地问好。 宗玉维小腹微微凸起,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 “两位侄女也太多礼了!”孟氏拉住二人的手,又亲热又关切地说道,“这样的天气,二侄女又是这样的身子,就在屋里坐着吧!巴巴地出来接我们,叫我心里怎么落忍?” “我们也太久没看到婶娘和阿暖了,咱们进去说!”虽然宗家和姜家地位相差得有些悬殊,可是宗家人从来也不拿架子。 更何况姜暖和宗天保的亲事已然定下了,就更应该好生相处。 “亲家来了!快请进!”到了正房门口,宗侯爷和夫人也都笑着迎了出来。 彼此见了礼,又说了几句家常。 宗夫人对大女儿二女儿说道:“带着两个妹子到花园子里头转转去吧!我们年长的在这儿说些家长里短,你们又听不惯的。” 宗玉缃宗玉维答应了一声,把姜暖姜晴姐妹带了出去。 宗天保也跟着出去了,只剩下四个长辈在屋里喝茶说话。 “二姐姐,你还是歇着去吧,不用陪我们逛了。”姜暖有些担心宗玉维的身子。 她虽然不大懂,可也听人说,这女人在怀孕的时候要千万小心。 “好妹子,多谢你想着我。不过给我诊脉的大夫说了,我的胎相很稳,不能总是坐着躺着,该走动还是要走动,反倒对胎儿有益。”宗玉维本来就是个随和的性情,再加上有了身孕,因此更显得温柔。 “二姐姐,你现在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姜暖也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觉得不一样,“变得更好看更温柔了。” “傻丫头!”宗玉维抬手疼爱地捏了捏姜暖的脸颊,“你将来也会变得更好看更温柔的。” 有些话还不适合说给现在的姜暖听,但宗玉维知道,一个女人过得好不好全看丈夫疼不疼爱她。 若是遇上会疼人的丈夫,这女人便是三分的姿色也能养成七分。 若是遇上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纵使十分的颜色,怕是折磨得只剩下三四分。 她这个弟弟虽然贪玩懵懂,可对姜暖却是一心一意地喜欢。 再加上无论是父母还是她们两姐妹,都对姜暖爱护有加。 不难想象,姜暖婚后该是何等的甜蜜安歆。 这边宗玉缃带着姜晴去那边看荷花,姜暖总觉得宗玉维如今有孕,还是不要靠近水边的好。 她曾听姨母和桑妈妈提到大姨母当年就是在怀着表哥的时候落水,导致早产。从那之后身子一直亏损,再也没能养回来。 “二姐姐,咱们就在这亭子里坐着吹会儿风吧!挺凉快的。”姜暖小心地扶着宗玉维,让她坐在凳子上。 姜暖,人如其名,总是那么体贴温厚。 她这性子很讨宗家人的喜欢。 宗玉维跟她说了一会儿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如今总是动不动就内急,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解个手再来。” 姜暖听了忙说:“姐姐尽管去就是,我就在这附近。” “你四处逛逛吧!在这儿坐着只怕有些闷得慌。”宗玉维体贴地说。 随后两个丫鬟跟着她往西边去了,姜暖坐在那里,东瞧瞧,西看看。 坠子中暑了,铃铛又赶上小日子,再加上她要和姜晴坐一辆马车,姜晴还带着丫鬟,她也就没让坠子和铃铛跟着。 此时就她一个人,倒也觉得挺好。让她想起在登州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偷偷爬到树上去,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姜暖扬起头,看着那一丛丛树冠,不禁想自己已经多久没爬过树了? 宗天保两只眼睛放着光,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他在这附近徘徊许久了,就是想找机会跟姜暖单独说说话。 几个月不见,姜暖出落得更加动人了。 这个年纪的女子,往前一步就是大人,退后一步就是孩子。 明媚鲜艳又羞怯懵懂,是将开未开的花苞,是欲琢不琢的仔玉。 姜暖寺似有感应一般猛的侧过脸,恰好看到宗天保离自己还有四五步远。 “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姜暖清澈的大眼睛带着一丝警惕,小鼻子微微皱着,像一只发威的小猫。 “我来同你说说话,”宗天保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还有东西要送给你。” “站住!别再往前走了!”姜暖一本正经地说,“庄重些,不然我就生气了。” 168章 小儿女(求票票~) 因天气热,姜暖的发髻梳得比以往都高。 她这样梳头分外好看,把一张鹅蛋脸端端正正地托了出来。 眸子晶亮清澈,嘴唇鲜嫩润泽,饱满的脸蛋儿光滑细嫩。 姜暖的长相和气色真担得起鲜嫩水灵四个字。 她的衣领较春秋时节都低些,白腻的颈项犹如嫩蒲笋,染着一层薄汗,仿佛镀了珠光。 后颈上的碎发不能全部梳起来,姜暖又不喜欢用头油,就让它随意散着,这给她平添了几分稚气。 宗天保满眼都是姜暖,只见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却根本集中不了精力听她说的是什么。 “怎么还往前走?你再往前,我就走了!”姜暖急得站了起来,一边朝四下望一边准备跑。 “阿暖,我不往前了。”宗天保连忙煞住脚步,语气哀恳地说,“你就留下来跟我说说话吧!” “你……你有话就站在那里说好了。”姜暖脸颊绯红,她不太敢直视宗天保,他的眼睛有点吓人,像是要把自己给吃了。 宗天保下死眼看了她一会儿,方才从脖子上解下一只玉佩来。 “这个玉佩我从小就戴着,是我祖母当年特意去摩云顶求来的。把它送给你,有它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些。”宗天保眼巴巴地看着姜暖说。 “你收回去,我不能要。”姜暖不肯收,“这东西既是你自幼佩戴的,就该一直戴着才是。我自己也有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 “那咱们两个换。”宗天保早看到姜暖脖子上戴着东西,“你戴我的,我戴你的。” 不能天天见到姜暖,把她的玉佩贴身戴着也是一种慰藉。 “这成什么了?”姜暖觉得这样做不好,拼命摇头,“我不同意。” “好阿暖,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宗天保又上前一步,风从姜暖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 宗天保想起当初姜暖撞进自己怀里时那股让他心旌摇曳的香气,他一嗅到就认准了。 “你……你好歹也是世家子弟,该知道非礼勿言,非礼勿想。你再同我说这些疯话,我……我就再不理你了!”姜暖说完就走。 宗天保想要追上去,却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不禁抱着头蹲了下去。 姜暖跑出去一段,回头看宗天保是否追了上来,却发现他双手抱头,似乎很痛苦。 姜暖顿时心下大骇,宗天保可是死过一回的人,万一再发作了,那可怎么好? 思及此,她再顾不得别的,又三步并两步地跑了回去。 宗天保听见她跑回来,心中暗喜,可还是装作难过的样子,蹲在那里不起身。 “你怎么样了?可是头疼吗?!”姜暖焦急万分,也就顾不得别的了。 “哎呦,我头好晕。”宗天保说着就要瘫倒在地上。 姜暖吓得腿都软了,上前扶住他,急急说道:“我扶你先到那边坐着,再去叫人!” 宗天保任由姜暖扶着自己,头故意靠在她肩上,一时如在云中。 姜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扶回亭子里,说道:“你坐在这里别乱动,我去叫人。” 宗天保却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跟前。 姜暖没防备,几乎不曾撞在他身上。 “我没事,你别走。”宗天保笑着说,“你好好同我说话我的头就不疼了。” “这算什么?!”姜暖气得跺脚道,“你是瞧着我好骗不是?” 宗天保见她轻嗔薄怒,一副小女儿情态,心里头喜欢得无以复加,不禁拉了她的手说道:“我不是存心要骗你的,只是太久没见你。你这些日子可好么?” 姜暖红着脸挣脱他的手道:“你再这么不尊重,我可真生气了!” “好好好,”宗天保把手收回去,可还是不甘心,央求姜暖道,“你好歹给我个你的东西,发钗、手帕之类的也成。” “你个男人家,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姜暖瞪大了眼睛问。 宗天保也略有些害羞,但相思的滋味实在太煎熬了,他当真有些受不得,于是说,“我太想你,又见不到。有你的东西做个念想也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不成,”姜暖断然拒绝,“那不成了私相授受了。” “怎么会呢?”宗天保摇头,“咱们已然是定了亲的。” “那也应该守礼。”姜暖不肯,“你不许再打歪主意。” “可我想你怎么办?”宗天保豁出去了,“不然你就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你胡闹!”姜暖给他气哭了,“你欺负人!” 姜暖一哭,宗天保吓坏了,连忙认错:“好妹妹,是我冒失了!你别哭,我再不敢了。” “你这样子,我以后哪还敢来?”姜暖一边拭泪一边说,“真要是有什么闲话,倒霉的还不是我?” 宗天保心疼她,又不觉可怜自己,不禁有些忘情,上前说道:“好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高兴,我怎么样都成。” 姜暖听他说,心下也软了,说道:“我也不是要怪你,只是不能逾矩是真的。” 宗天保离她近了,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又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着实迷人,一腔深情收束不住,热血上头,就在姜暖脸上香了一下。 姜暖顿时呆住了,半天才回过神,又气又羞,哭得更狠了。 宗天保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忙说:“我该死!我该死!我……” “你欺负人!”姜暖声泪俱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着转身就走,宗天保在后头紧追。 “好阿暖,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宗天保一边追一边道歉,“我发誓,以后再惹你哭,就叫我旧病复发死了!” “你……你干嘛这么咒自己?”姜暖听得心里头不舒服,“快朝地下啐几口!” 宗天保如同得了圣旨一般,朝地下啐了几下。 “再跺三下脚!”姜暖吸了吸鼻子说。 “左脚右脚?”宗天保呆头鹅似地问。 “男左女右。”姜暖瞪他一眼,“以后万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把宗天保一个人晾在日头底下。 169章 欺人太甚 京城郊外,离亭渡口。 残阳只剩半杆,凄艳的余晖把船只的倒影拉得老长。 岑云初站在岸边,头上戴着帷帽,面纱撩起来,正与柯望忱话别。 “这一路顺风顺水,尽量少耽搁。你出来也有些时候,母亲在家中必定惦念。给你带的东西我都整理在这箱子里,一会儿叫他们抬上船去吧!”柯望忱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二人相处虽短却甚投缘。 如今柯望忱要回川南去,捎了信给她,岑云初便来送行。 “都说你不必来的,你家又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莫叫人误会了。”柯望忱嘴边挂着一抹笑,他总是这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无妨,”岑云初浑不在意,“你来京城这么多天,我都没能招待你,只能到这里给你送行,实在有些对不住。” 柯望忱吃吃一笑,说道:“你的名声才扭转过来,可别为了我再落人把柄。招待不招待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你过得好,母亲和我方才安心。” “代我向母亲问好吧,我写了信给她。”岑云初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代明枝离开岑家的时候她都还不记事。 “你的婚期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赶在你成亲之前,我和母亲一定进京来看你。”柯望忱年纪虽轻,却是个懂事早城府深的,岑云初是他的姐姐,他却更愿意像兄长一样照顾她。 “那好,记得提前给我写信。”岑云初会心一笑,晚风一般旖旎迷人。 柯望忱看了看天色,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发了,你也回城去吧!” “你多保重,到了记得写信给我。”岑云初回身从扶岚手里接过一个食盒,递给柯望忱,“这里有酒有菜,今日十六,待月出东山,舟行水上,可自斟自饮,不失风雅有趣。” “妙极!最后杯盘狼藉,酩酊睡去,再醒来便是第二天了。”柯望忱爽朗大笑,少年意气,赏心悦目。 “此去千里,一路平安。”岑云初心里头也颇不舍,但不愿悲悲切切。 “放心,若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把名字记下来给我就是。”柯望忱道,“等我来京的时候一并收拾了。” “小恩小怨当时就报了,别忘了,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岑云初叹道,“上船去吧,我看着你走。” 岑云初站在渡口,看着那船渐渐远去,方才回身上了马车,赶回城里去。 如今天长,就算日头落下去了,也还有好一会儿才天黑。 往城里去的路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有不少人都要赶在天黑前进城。 离城门还有十几里的时候,忽然从后面赶上一队人来。 个个儿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弹弓粘网,还有吹筒和弓箭,显然是到郊外纵马打猎去了。 岑家的车夫小心地把马车避到一边,这些人一看就是飞鹰走狗的世家子弟,这时候回城,又是这副横冲直撞的模样,多半都已经喝醉了。 “那好像是岑家的马车,公子你还没见过他家的小姐吧?那可真是一朵名花。”有人认出了岑云初的马车,向为首骑着大宛马人说。 “还是算了吧!岑家这位生得虽美,性子却烈得很。”有人不想招惹是非,“况且人家已经定了亲。” “定了亲又怎样?我们也不过是看上一看,跟她说两句话。”有的人唯恐天下不乱,“说真的,我只是远远看过她,还没仔细瞧过呢!都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儿,不是跟公子新纳的荣氏比怎么样?” 为首的这个人是东江王的庶子,名叫姚彪,生得粗枝大叶,偏偏又好色。 东江王在前朝时比较受器重,新皇登基以来,他便只挂个虚职了。 这个姚彪一年中有一半时间不在京城,他偏爱纵情享乐,在天子脚下难免受拘束,也只是隔三差五地回京城来。 也是因为如此,他并不知道还有岑云初这个大美人,否则早就凑上来了。 “把那马车拦下,我要一睹芳容。”姚彪自认文雅地说。 手下的人得了他的分咐,便纵马过去,把岑云初的马车给截下来了。 “车上坐的可是岑小姐?”姚彪慢悠悠地下了马,走到车前,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来。 “光天化日,官道之上,居然拦截侯府小姐的车马,未免气人太甚。”扶岚和临溪从车里出来,并排挡在车前。 “哎呦呦,瞧这两个婢女俏生生的小模样儿,她家主子必然绝色。”姚彪醉醺醺拍手道,“若不能相见,必然抱憾终身呐!” 扶岚临溪心下大骇,这些人再加上仆从足有二三十人,把她们的马车都围住了。 路上虽然也有行人,可见这阵势都远远地躲开了,不想招惹是非。 “快些让开,我们还要赶回城去呢!”临溪竭力保持镇定。 “说了只是请你家小姐见一面,有什么打紧?”之前撺掇姚彪拦住岑云初的那个人不耐烦起来。 他是景平伯薛家的少爷薛连涛,他妹子薛珊珊同崔明珠等人走得颇近。 “你们要见我,凭的是什么?”岑云初在车里发话,“我若不肯见,莫非还要相强不成?” 她声音一出,姚彪等人顿时酥了半边,心里头更是猫抓一般。 “岑小姐金玉之体,我们当然不敢相强。不过嘛……”薛连涛笑了两声说,“我们赶路累了,就想在这儿歇歇。这总不犯法吧?” 他言下之意是,如果岑云初不肯露面,他们就一直围着马车,不让她进城去。 “众位好歹是世家子弟,竟做出如此以强凌弱,以众欺寡的行径,还说得冠冕堂皇,实在让人齿冷。”岑云初从马车里出来。 她头上戴着帷帽,面纱遮得严严实实。 饶是如此,出众的风姿也足够让众人看直了眼睛。 “岑小姐这一双玉手便值万金啊!”姚彪见岑云初露在外头的纤纤玉手柔若无骨,欺霜赛雪,不禁大咽口水,“还请小姐垂怜,将面纱揭起,让在下一睹芳容。” “你们报上名来,也方便我记个仇。”岑云初冷冷地道,“可要说好,今日谁若看了我的脸,便是我一世的仇人。你们还要看吗?” 她如今身处下风,就算对方没有进一步非礼的举动,也足够折辱她了。 以岑云初目下无尘的清高性格,又如何甘心受辱? “只要姑娘能记得,我管它是记仇还是记恩呢?”姚彪嬉皮笑脸。 一个年轻美貌的小妞儿,又能厉害到哪儿去? 170章 秘闻(可否每日给角色比个心?) 其他人也和姚彪想的一样,认定岑云初不过是拿言语恫吓,其实奈何不了他们半分。 于是便纷纷报上姓名,嘻嘻哈哈的全无正经。 等他们都说完了,岑云初缓缓抬起手,伸向帷帽。 衣袖微微下褪,露出莹玉般的手腕,腕上一周朱砂色的红痕,纤细殷红,绕腕一周。 别人见了犹可,薛连涛却大惊失色。 连忙说了声:“小姐且慢!我们不看了。” 姚彪立刻回头,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没好气地问他:“你这是要干什么?英雄救美吗?” “是啊,薛兄,这么做可不地道。”其他人也很不高兴,明明岑云初都已经要摘下面纱了,他却拦住不让。 众人都有些怀疑他是故意为之,卖了旁人,自己落好。 薛连涛来不及争辩,只是低声对姚彪说道:“公子,我绝不是哗众取宠,这里头的内情我回头再跟你说,暂且放她走吧。” “这箭都在弦上了,你又让我收回去,我可丢不起这个脸。”姚彪不肯,“你不看的话就先走吧,我们不连累你。” “公子,你就信我一回。”薛连涛难得如此严肃,“咱们相交十几年,你就听我一句劝。” 姚彪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心下也有些动摇了。 恰在这时,从远处走过来一队人马,像是朝廷的官差。 “既如此,就给薛兄一点儿面子。”姚彪往后退了几步。 “岑小姐,担待我们这些人酒后无德吧。”薛连涛朝岑云初施了一礼,“方才的事,只当是个误会,你看成吗?” 岑云初也想不到事情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但对自己而言终究是好事,又听薛连涛如此问自己,便点头道:“好说,既然是误会,便哪说哪了。” 临溪和扶岚又将她扶上车去,此时围着的人已经散开,马车顺利地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临溪心有余悸地朝车后望去,看那些人并没有追上来,方才长出一口气说道:“阿弥陀佛!真是吓死人了!” 扶岚忙问岑云初:“姑娘怎么样?没吓着吧?” “我没事,不过是虚惊一场。”岑云初疑惑大过害怕,“那个姓薛的怎么回事?他为何突然转了性?” 之前他撺掇得最厉害,后来又拼命阻拦,换成是谁也会觉得费解。 “会不会是他知道左正青是咱们姑娘设计扳倒的?”临溪道,“害怕咱们姑娘对付他。” “不对吧?若是他害怕,从一开始就该有顾忌。为什么都逼得咱们姑娘快要揭开面纱了,他才变卦?”扶岚总觉得解释不通。 “你说的也对。”临溪的疑惑更深了,“姑娘最聪明了,你可知道他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岑云初苦笑道,“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吧。” 岑云初回到了家,提前就嘱咐车夫和扶岚临溪,让他们不要对家里人提起今天的事。 岑云初回屋换了衣裳,来到祖母这边请安。 老太太很高兴,正和儿媳孙媳话家常,见她进来了就说:“云丫头回来了,她们说你上街去了,去做什么了?” “到街上逛逛,原本打算买些书的,选来选去也没有合意的,就空着手回来了。”岑云初说着坐到了祖母身边。 “一个姑娘家看那么多书做什么?又不要做文章考科举,依着我说,你也该学学针线了。”老太太说,“陈家今日送来了不少瓜果,你选些爱吃的,叫她们给你拿回去。” 岑云初的婚期已经定了,在明年二月。 家里头已经开始给她准备嫁妆,但嫁妆里总得有几样自己做的针线,这是老规矩。 “多谢祖母提醒,我明日便去找春君。她的针线是最好的,又有耐心,让她教教我。”岑云初说。 “是了,那孩子的针线的确没得挑。我过寿的时候,她不是送给我一双鞋?我那日穿出去,她们瞧了,都夸说好。”老太太很高兴孙女愿意跟着徐春君学针线。 她这个身份年纪,一般外人做的衣裳鞋袜都是不沾身的。 可徐春君做得实在好,老太太也就破例了。 再说这群纨绔子弟,等到岑云初的马车走得不见踪影了,姚彪等人才又重新上马,赶回城去。 进了城后,众人都问薛连涛为何要放岑云初走。 薛连涛却不肯和他们解释,只说:“我只跟公子一个人解释就够了,你们也知道,有些事不知情反而是好事。” 他们这些人都是官宦子弟,就算年纪轻,可家里头的长辈,哪一个是没有城府的? 听薛连涛如此说,便也知道这里头的事大有忌讳,因此也就不问了。 今天的事,原本就是为了凑个热闹。 他们可不想因小失大,反正一转眼自然又找到别的好玩的事了。 “公子,在我说之前,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听还是不听。”等众人都散了,薛连涛问姚彪。 说实在话,这事他一点儿也不想跟别人说。 “都这个时候了,你这算是多此一问。便是我不听,旁人怕也以为我都知道了。我又何必枉担那个虚名?”姚彪嘿嘿一笑,其实除了这个原因,他本身也极为好奇。 “既然如此,我也就只好说了。”薛连涛长叹一声,难怪年初有人给他算卦,说他流年不利,要避开是非。 如今看来,怕是真要应验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薛连涛低声道,“这话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此时屋内掌了灯,因敞着窗子,烛火有些飘忽。 薛连涛声音压的得极低,刚好只够他们两个人听得见。 “你这……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听完了薛连涛的话,姚彪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我说的绝对可靠,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薛连涛说,“时候不早了,我也告辞了。” “你怕是想多了吧?”姚彪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情不太可信,“她不是已经定了亲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薛连涛苦笑道,“我可不敢拿身家性命冒险,再说也犯不上不是。” 171章 悬崖 夜半时分,天上只有半轮月亮。 风声阑珊,似幽魂飘荡。 城外官道上,一行人纵马奔驰,没人交谈,只有马蹄声嘚嘚。 “大人,那万里飞不知道进城了没有?咱们追了他三天三夜,可总是逮不到他的影子。”手下人不免灰心。 “他已是强弩之末了,撑不了太久。”陈思薄唇微抿,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他急着进京,就是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他进了城,岂不是游鱼归海,更难找了吗?” “雁过留声,不信他能一点儿痕迹不留。”陈思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马儿疾驰,在路上扬起尘土。 月光照耀下,仿佛升腾起了一道青烟。 “咦,这时候了,路上还有行人?”前方隐约有人影,马队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走到近前,看清了是一个人牵着匹马,马上侧坐着一个妇人。 “你们是哪里人?这么晚城门都关了,你们要干什么去?”这些官差见了不对劲的人和事自然要盘问。 “各位老爷,我们不是进城去,是要去东边的村子。我岳母病重了,托了人捎信给我们,说要见最后一面。我只好连夜送她回娘家去。”牵马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点头哈腰的,十分恭敬。 坐在马上的妇人似乎十分害羞,她裹着头巾,胳膊上挂个包袱,羞答答的低着头。 “你娘家在东边村子里?”陈思敬问那女子,“你可能替我们给那村的保正宋登捎句话?” “官老爷只管说就是。”那女子扭扭捏捏地说。 “你们两个歹人,根本就不是良民!”陈思敬抽出腰间的配剑,指向坐在马上的女子,“那村子的保正根本就不姓宋,更何况谁家女儿明知母亲病重,竟然一滴眼泪也不掉!” 手下人也迅速将那牵马的汉子给扭住了。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这两个人遮掩不过,便立刻求饶。 他们的确不是好人,是从林州游荡过来的。 打算在京城周边劫几回道,得些盘缠再做打算。 他们选中了一处山路,要打劫当然不能在官道上。 要选一条僻静些的路,且又离官道不算远的,这样才能保证有人经过。 谁想第一天就遇到了个骑马的醉汉,当时天已经黑了,四周没有人。 两个人便将醉汉拉下马,把全身搜了个遍,得了些银两,又牵了这匹马,打算绕道离开。 原本以为不会有人撞见,谁想陈思敬等人恰好路过。 他们想着这半夜里,两个大男人骑着一匹马必定惹人怀疑,于是就假扮做夫妻回娘家的样子。 没想到还是被识破了。 “你们把那醉汉丢到哪里了?这深更半夜的野外,万一被野兽吃了,岂不是伤人性命?”陈思敬喝问。 “就是那边有片松林,有条窄窄的山路。”两个人指着远处说:“我们没有打他,只是把他从马上拽下来。他若是醒了,自己慢慢走回城来,正好赶上天亮开城门。” 他们顶多算是两个小毛贼,小偷小摸还成,杀人是不敢的。 “你们四个押着他们两个先进城去吧。”陈思敬说道:“你们三个跟着我去找人。” 他们出来查案,身上都带着令牌,无论什么时候回城都能进去。 他们本来是打算直接进城去的,可是半路遇到了这件事,就不能不管。 陈思敬带着剩下的三个手下,按照那两个人说的,找到了那条松林里的山路。 那条路并不长,一共也就二里地,可是找来找去竟然都没有找到那个醉汉。 “莫非刚才那两个鸟人没说实话?”手下的人怀疑道。 “我猜他多半是走到别处去了。”陈思敬说道:“咱们四个分散找找,不管找到找不到,一个时辰后,再回到这里聚齐。” 四人分成四个方向,每人手里都举着火把照路。 此时夜更深了,月亮已经偏到了西天。 夜枭凄厉的叫声响彻山间,不时有蝙蝠在头顶盘旋。 这是偌大的地方只有四个人寻找,必须得足够细心,否则就容易错过。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竟一点踪迹也没寻见。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就算希望渺茫,他们也得继续找下去…… 断崖之上,陈思敬高举起火把。 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山崖边的大石上,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只消一个翻身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此时的情形堪称万分危急,可那人却浑然不觉。 他烂醉如泥,睡得正酣。时不时扭动一下身体,大约是石头太硬搁得慌。 陈思敬和他只隔一步之遥,一伸手就能将他拉过来。 同理,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让他粉身碎骨。 有那么一瞬,陈思敬心底的恶犹如猛虎出笼,凶恶狂暴得几乎按捺不住。 他生平从未想过要害谁,但此时却无比想要把这个人推下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郑无疾。 他挥霍无度,荒唐恣睢,是出了名的败家子。 但即便如此,他也罪不至死。 陈思敬想要他死,只是因为徐春君。 那个悬在他心里,永远皎洁明亮的姑娘。 眼前这个酩酊大醉的男人是累赘,是火坑,是污浊的泥淖。 只会生生地将娇花摧折,将美玉玷污。 陈思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山风拂过他的脸,也能感应到他牙齿咬得死紧。 他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头天人交战,惊涛骇浪。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绕,“杀了他!一了百了!” 这空旷的山间,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第三人。 仿佛老天爷刻意安排下的,天知地知,还有陈思敬知。 甚至这个醉酒的男人都不会知道是谁推他下山的。 多好的机会! 陈思敬十七岁入职,从最低的官阶做起。 五年间见识过的丑恶黑暗,比有的人一生见的都多。 把郑无疾推下去,或者不管他,让他自己滚下去。 这算不上多邪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首先是他把自己陷入险境的。 陈思敬缓缓蹲下身去,朝郑无疾伸出了手…… 172章 熹微 香销茶尽,只剩一盘残棋。 黑白子各占一角,如两军对垒。 徐泽跪在闪金青石的水磨砖上,腰腿的旧疾隐隐泛起酸痛。 但他却不急着起来,依旧恭敬地跪着,且尽力把瘦削的脊背挺直。 门外脚步声远去,直到不闻。 有微风从帘底透入,吹在他蟹壳青的衣襟上。 衣襟簌簌,仿佛心跳起伏。 又过了片刻,徐泽方缓缓抬起头,将胳膊搭在一旁的梅花小几上。 运了几次力,方才站起身来。 他的腿麻了,半个身子都倚在小几上。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苍老变形的手上。 那手伤痕斑驳,青筋叠暴,丑陋骇人。 十年流放,他的手指甲都被冻掉了,指尖上只剩一个个丑陋扭曲的疤。 像老树上的枯枝,嶙峋虬曲,饱经忧患风霜。 他微微闭了眼,悠长地吁了口气。 这么多年积压在胸中的浊气终于能吐出来一些了。 他从没敢存任何奢望,以为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 院子里空无人声,徐泽知道,此时这里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了。 他缓了缓麻木的双腿,捶了捶酸痛的腰,再看一眼桌上的棋局,确定这一切不是梦,方才缓缓迈步走出门去。 屋外日光灼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却还是固执地抬起头,去直视那挂在中天的太阳。 那太阳光耀万丈,将他与万物都笼罩起来。 直到眼睛被刺得流泪,徐泽还是不肯低头。 望长安于日下,流放的年月里,他不知多少次这样仰望。 多少次他都眼含热泪,再把那泪水咽下去。 只因那太阳太遥远,远到融化不了塞外的坚冰。 然而今天,他真切体会到了日近长安更近。 过了许久,他才垂下头,等眼前虚幻的光影消散,景物重新变得清晰。 他缓慢扫视了一圈,这套院子不大,但周正紧致。 花草树木古拙清新,隐隐然透出矜贵不俗。 回想方才的交谈,每一个字他都清楚地记得,至死都记得。 就像二十年前,宣庆帝决定让父亲徐有光主持变法时与他们所说的一席话,到如今他依旧不能忘一样。 他知道,前方的路已然露出了熹微晨光。 但艰难险阻必然始终相随。 可是,徐家人又怎么会畏惧艰险? 在社稷民生面前,徐家人的荣辱和生死岂值一提? 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徐泽缓缓走下台阶,穿过小径,从来时的后角门走了出去。 “老爷,咱们家去?”牵马的仆人问。 “回家。”徐泽应了一声,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马。 回到家,苏姨娘含笑迎上来,温柔关切地询问道:“老爷辛苦了,可要先沐浴吗?” 但随即又颇意外地说:“老爷今天去了哪里?衣服上好香。” 徐泽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香气,说道:“这衣裳放起来吧!我不说,就不要再拿出来。” “不用洗洗么?”苏姨娘问。 “不必。”徐泽道,“这衣裳是今早新穿上的,何况我年纪大了,也不出汗。” 苏姨娘并不多问,进了屋替老爷宽衣,就把这衣裳收了起来。 在放进衣箱前,她还是忍不住凑近闻了闻。 这香气实在太好闻了,她之前从没闻过,甚至连近似的香气也没有。 但她懂得分寸,老爷不想说的,她绝不多问。 徐大爷换上家常的衣裳,又洗了手脸。 苏姨娘已经带人把饭菜摆放上桌了。 “老爷今天回来的晚些,先前预备的饭都凉了。我单独给您炒了两个菜,就是有些偏清淡了。”苏姨娘一边给大老爷递匙箸一边说。 “清淡些好。”徐大爷点点头。 苏姨娘便不再说话了,退到一旁站着。 一时饭毕,苏姨娘捧了茶来让大老爷漱口。 又叫丫鬟把盘碗撤下去。 徐大爷方才问她:“春君这些日子忙什么?” “五姑娘自然是准备出嫁,”苏姨娘笑盈盈道,“老爷找她有事?” 徐大爷想了想说:“回头去大太太那边,我有事问她。” 歇过午后,徐大爷便往大太太这边来。 大太太也刚睡醒,正看孙子徐柏写字。 见大老爷来了,便说:“柏儿去外间桌上写字吧!” 丫鬟拿了笔墨,陪徐松去了外间。 又有丫鬟早沏了茶上来。 “我是想着春君不日就要出阁,咱们家里都给她备了什么嫁妆?” “老爷怎么想起问这个?”大太太笑了,“我叫人把单子拿过来给你看看。” 徐大爷把嫁妆单子从头看了一遍,不禁叹息道:“太寒酸了些。” 大太太也有些伤感:“是啊,现在家道艰难,又连着打发了春茂春乔,还有三妹妹,能拿得出手的实在没多少。” 徐大爷也知道家里艰难,便说:“这件事我同老二老三还有道安一同商议商议吧!” 等人聚齐了,徐大爷直接就说:“把你们找来,是商量春君嫁妆的事。” “大哥公务繁忙,怎的想起过问这个?”徐三爷问。 “若是别个,我就不多问了。”徐大爷道,“可春君是咱们家的功臣,她的嫁妆不好太寒酸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没有徐春君的牺牲,不但徐道安生死未卜,他们三位老爷爷不得回京。 “我先前也觉得嫁妆少了些,既然大老爷也这么觉得,我再多添上些就是。”徐道安忙说。 “依我说很是不必,”徐三爷道,看咱们家的日子也不富裕。春君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计较这个的。” “她不计较是她的事,”徐二爷也发话了,“她嫁到郑家去,没钱傍身怎么成?那一堆烂摊子等着她去料理,处处都要花钱。” “她三姑姑到时也会给她准备些的。”徐三爷道。 “三妹给的多少,与咱们不相干。”徐大爷道,“是咱们徐家嫁女儿,又不是陈家。” “可咱们这一大家子也得过啊!”徐三爷道,“往后的日子且长着呢!慢慢帮衬她也就是了。” “这事就这么定吧!”徐大爷道,“在原有的单子上翻一倍,没钱就想想办法,总得上春君体面风光些。” 173章 添妆 七月半立秋,天陡然就变得高远了。 到了八月,早晚起了露水,溽热也明显褪去了几分。 徐春君还有三天就要出嫁了,徐家人忙里忙外,几乎找不到一个闲人。 徐春君穿了一件石绿色的宽衫,下衬素白裙,鸦青发髻上别着一只珍珠梳篦。 整个人淡雅清妩,如晓露新荷。 岑云初和姜暖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一个冷艳侬媚,一个鲜妍俏丽。好似三朵花齐头开放,赏心悦目极了。 紫菱从外头进来,她如今开了脸儿,越发出挑。 含笑向三人说道:“三位都歇歇吧!这有新做出来的点心,茶也沏好了。” 岑云初和姜暖都在跟着徐春君学针线,岑云初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姜暖的还是一团糟。 “我要笨死了!”姜暖懊恼地放下绣绷,无心吃茶吃点心。 “你愁什么?”岑云初笑她,“宗家人那么疼你护你,不会就不会罢了。娶你过去又不是娶个绣娘进门,左右有做针线的丫鬟婆子,不差你一个。” “可是你和春君姐姐都会绣,只我不会。”姜暖不肯释怀,“这多不好!” “你还小呢,再过两年有了耐性,自然就能绣好了,这东西其实没有多难。”徐春君安慰她,“快过来吃茶吧!” “春君你犯不着哄她,”岑云初走过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咱们会她不会的多了去了,不惯她的矫情病。” “岑旦旦!”姜暖气得要打她,“你总是笑话我!” “姜阿团,”岑云初叫着她的小名道,“你少讨打了,快过来吃这个竹叶粟米糕,不然我就都吃了。” 姜暖哼了一声,还是抵不过粟米糕的香气,一步一蹭地走过来。 “这藕粉卷子也还好,是她们新近琢磨出来的。你们都尝尝。”徐春君让她们二人道。 “你的嫁妆都备好了?”岑云初问徐春君。 “嗯,差不多都备齐了。”徐春君点头。 “这个是我给你准备的,”岑云初拿出一只小小的荷包,上头绣着折枝桃花,是她亲手绣的,“等我走了你再打开吧!” “好,多谢你了。”徐春君欢喜地摸了摸荷包上的绣花点头道。 “故弄玄虚!”姜暖噘嘴,“徐姐姐,这个是我的。” 说着把一个红包递了过来,“我思来想去,还是送你银子最实用。” “你也太破费了!”徐春君捏了捏,就知道里头是一叠银票。 她知道姜暖自己其实没有多少钱。 虽说有宗家的聘礼,可是又不能交到她手上,都是孟氏管着的。 “这是我的心意,咱们不闹虚的。”姜暖笑嘻嘻道。 她们明日后日的就不过来了,免得添乱,所以今天就把给徐春君的贺礼拿给她。 正说着,绿莼进来说道:“五姑娘,诚毅侯府的叶妈妈来了。” 岑云初和姜暖便说:“我们来了也有些时候了,你这里又忙,我们就回去了。” 徐春君还要留她们,就说:“你们吃了饭再走吧!不差这一会儿。” 那两个人却说:“已然吃了点心了,一时半会儿还不饿。你且忙你的,回头咱们再见。” 徐春君便把她们送出去,才又回来。 同叶妈妈来的,有两个丫鬟四个小厮。 那几个小厮抬了两个朱漆箱子过来,里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妈妈您怎么来了?”徐春君含笑上前问好。 “恭喜姑娘!我是奉了夫人之命过来的,”叶妈妈高高兴兴地说,“再过几日就不得这么称呼您了。” 徐春春嫁过去之后,叶妈妈他们就要从郑家那边称呼她了。 “侯爷夫人还有两位少爷都好吧?”徐春君有些日子没去诚毅侯府了。 “都好,都好!”叶妈妈连声答道,“夫人叫我带人送这两箱东西过来给姑娘添妆。” “这可使不得!”徐春君摇头道,“于礼不合。” 陆夫人是郑无疾的亲姑母,又不是徐春君的娘家人。 “夫人猜着姑娘必然这么说,”叶妈妈笑道,“夫人说叫你别多想,这是单给您的,跟谁都没有关系。还说姑娘若是不收,她就生气了。” 徐春君知道夫人这么做一来是想让自己的嫁妆看起来丰厚一些,也算给郑家长脸。 另外一则,也是表明对自己的厚爱。 因此就说:“既然是夫人赏赐,春君却之不恭,只好收下了。还请妈妈回去,多多替我转致谢意。” “姑娘放心!我回去一定告诉夫人。”叶妈妈笑得格外舒展,吩咐小厮们把那两只箱子抬进去。 然后又拿出一叠红包来,递给徐春君道:“当初姑娘来京城,在我们府上住了许多日子,又替夫人管家又替我们分忧,到现在咱们也算旧相识了。如今姑娘出嫁了,我们这些人都想过来看看。可是各人手头都有事,因此就叫我把心意都捎了过来。” 说着便一个一个地告诉:“这个是万姨娘的,这个是齐姨娘的,这个是伙房上王妈妈的……最后这个是老婆子我自己的。” “这……大伙都这么想着我,实在让春君受之有愧。”徐春君知道,这些人完全可以不给。 “姑娘别说那见外的话了,大伙都是一份心意,没有多也还有少。”叶妈妈笑呵呵地说,“以后常去我们府里,你们府里这么忙,我们就不多耽搁了。” 叶妈妈走后,岑家和姜家又分别送了礼来,岑家的礼尤重。 这是两家家长送过来的,和岑云初姜暖单独送的又不同。 还有永贤郡王府曾家,武亭侯莫家。 甚至崔明珠也遣人送了个信封过来。 里头除了徐春君当初去拜访时放的那只耳坠外,还有一支断掉的玉簪。 “这崔明珠未免太过分了!咱们小姐喜事将近,她居然送了个断簪过来。这不是成心恶心人吗?!”紫菱和绿莼不免气愤。 崔明珠这人睚眦必报,徐春君上门去让她难堪,她当然不想让徐春君好过,因此派人送了这东西来。 “这簪子成色不错,”徐春君一点儿也不恼,“找个匠人,把它磨成一对耳坠,怕也得值个几十两银子。” “我这就去!”绿莼高高兴兴地把断簪接过来,出去找首饰铺子改去了。 174章 春君大婚 八月十二,徐春君出阁。 承恩伯府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喜事了,府内府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装饰得喜气洋洋。 如此一来,连原本的衰颓气象似乎都被遮住了。 郑家再不济也好歹是伯爵府,亲老故旧不算少,闹嚷嚷地前来贺喜,满院子都是人。 郑无疾一身新郎官打扮,骑了高头大马来徐家迎亲。 他虽不成器,却有副好皮囊,再收起平日的浪荡做派,看上去竟也人模人样。 郑家按照礼节把徐春君迎出门去,赶在吉时拜了天地。 随后徐春君便被送入洞房,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和喜婆陪着。 虽然郑无疾去迎亲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可徐春君天不亮就起来梳妆了。 新娘的发饰穿戴不是一般的繁琐讲究,全部打点好,至少得两个时辰。 从来新嫁娘早饭不许吃饱,怕中间出恭叫人笑话。 徐春君早起也只喝了半碗面汤,吃了几口宽心面。 折腾到现在,肚子早空了。 可还得等到把宾客都送走,新郎官进来喝合卺酒的时候,徐春君才能吃点儿东西,这中间且得熬呢。 新房的桌子上倒是放着不少点心,紫菱用小碟子捡了几样小巧不粘牙的,悄悄拿到徐春君身边,柔声说道:“姑娘吃点儿吧!我再给你倒口茶。” 徐春君头上顶的凤冠就有好几斤,喜服里外有四五层,料子都不轻。 这身行头就够她受的了。 喜婆也说:“新娘子吃几个饽饽是好事,口福口福,喜神入庐;添丁进口,寿禄长久。” 徐春君的脸被盖头遮得严严实实,只把手微微动了一下。 紫菱立刻会意,笑着走到喜婆跟前,把提前包好的赏钱拿出来,笑道:“婶子辛苦了,这是我们姑娘赏的。” 喜婆眉开眼笑地接过赏钱,一过手就知道不少,不由得连连向徐春君道谢,又说了大一堆吉利话。 天色渐渐向晚,宾客们陆续散去。 府里点起了灯,檐下一溜茜红纱灯,和屋内的龙凤喜烛彼此相应。 红床红被,端坐着一身红衣的徐春君。 她挺得脖子都酸了,已经感觉不出饥饿,可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头都不曾晃一下。 紫菱走到外间,朝院子里望了望,还不见新姑爷的影子。 是哪个讨嫌的客人还不走? 喜婆先还说些俏皮话,后来也不由得有些急了。 到外头找了人,让去前头催催:“新郎官不来揭盖头,怕是要误了吉时的。这天下最大的官也得让新郎官三分,凭他是谁,该送出去就得送出去。” 去了的人半天方才回来,支支吾吾地不说痛快话。 再三问了,方才说:“大爷喝醉了酒,不肯过来。大管家二管家都劝了,大爷还是执意去了柳姨娘的南风阁。” 绿莼一听就急了,怒道:“这算什么?哪有大婚当晚在姨娘屋里住的?!” 紫菱也问:“这事老太太、太太知道吗?” 这时府里的几个管事娘子也赶了过来,一个劲儿赔不是道:“老太太和太太身子骨都不好,连日折腾难免吃不消,都已经服了药睡下了。这会儿再去惊动,怕是对咱们大奶奶不好。” 紫菱本想着那郑无疾虽然荒唐,却还不至于在自家姑娘刚进门就胡闹。 哪知刚刚拜完了堂就闹了这么一出,这事情传出去,她们姑娘的脸往哪儿搁?! “那个什么柳姨娘是做什么的?姑爷去她那里她就敢留?!”绿莼脸都青了。 “实在是大爷醉得太厉害了,谁劝也不听。”管家娘子絮絮叨叨的,切不到正题上。 绿莼待要发作,紫菱按住了她,说道:“咱们先去问问姑娘的意思。” 今天这事出得的确尴尬,她们若是闹起来,只怕对徐春君名声有损。 若是不闹,又怕被这府里的人认做软柿子。 事关重大,紫菱不敢自作主张,拉着绿莼进屋来问徐春君的意思。 “姑娘,他们家也太欺负人了!”绿莼气恼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紫菱也和绿莼一样心疼自家姑娘,但如今最要紧的是想个对策出来。 “叫众人都散了吧!”徐春君语气如常地说,“跟管事的说,我再等大爷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后还不来,那我就自揭盖头睡下了。” “这不行吧?”绿莼担心道,“姑爷若是真不来呢?” 成亲当天晚上,独守空房可不吉利。 “无妨,”徐春君淡淡地说,“福祸无门,惟人自招。” 绿莼还想再说什么,紫菱朝她使了个眼色,绿莼不甘心地把嘴闭上了。 紫菱出去传了话,回来把门掩上了。 夜愈深,大半个圆月升到中天,再过三天就是中秋了。 龙凤喜烛已经燃下去一小半,屋里头太安静,甚至都能听见街上打更的梆子声。 不知不觉已经子时,徐春君在盖头底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让喜婆下去歇着吧!” 郑无疾到底没有来,徐春君决定不再等了。 她自己揭了盖头,叫紫菱绿莼帮她把繁重的发饰和喜服褪去。 “姑娘,要不你再吃点东西吧?”紫菱小心翼翼地问徐春君。 她猜着姑娘多半没胃口,这事对女子来说非但伤心,而且耻辱。 徐春君再冷静稳重,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怎么能不伤心气愤。 能做到不发怒不哭闹,就已经是万分难得了。 “好,”谁想徐春君竟然真的要吃,“你之前给我的点心就不错,你们也吃点,茶水凉了就重新沏一壶。” “哎,哎,奴婢这就去。”紫菱忙答应着去准备去。 看起来,她还是低估自家姑娘了。 柳惜惜房内,郑无疾酒气熏天地躺在床上。 柳惜惜拿了温手巾给他擦拭手脸,一边假惺惺道:“大爷,你快起来吧!大奶奶那边还等着你去呢!” “不去!”郑无疾含糊不清又极不耐烦地说,“让她自己睡!” 柳惜惜悄悄地抿嘴一笑,颇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和胡婶子不敢就睡,怕徐春君找上门来。 随后管事的过来传话,说大爷若再不过去,大奶奶就自己歇息了。 柳惜惜看着酩酊大醉的郑无疾,总觉得这些日子他有些反常,但又说不清到底是为着什么。 看来,这位大奶奶是个好性儿的。 柳氏不免沾沾自喜。 175章 初见面 天色微明,徐春君便起了身。 在这院伺候的郑家下人,听到屋里有动静,都到门外站着准备伺候。 新妇昨日刚进门,众人今天才算正式见了徐春君的面。 知道大爷昨晚没在这屋里歇着,都猜着徐春君必定要哭肿了眼睛的。 谁想这位新进门的大奶奶已然梳妆打扮完了,容色静雅,举止端庄,竟是十足的千金大小姐做派。 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气恼羞惭,落落大方又亲切随和。 紫菱作为徐春君的陪房,替徐春君向众人传话道:“我们姑娘说了,第一次跟大伙儿见面,每人赏个红包,算是见面礼了。大伙儿按年纪大小依次过来领赏,顺便说说自个儿姓什么叫什么,来府里多久了,都做过些什么工。也好让我们姑娘熟悉熟悉。” 徐春君这院子里伺候的人一共有八个,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此外还有两个专跑腿的妇人和两个粗使婆子。 有一半儿是府里的老人儿,另外的一半儿是最近几个月才买进来的。 郑家入不敷出,买下人的钱还是诚毅侯夫人出的。 众人依次到徐春君跟前领赏,谢了赏,又各自说了姓名来历,徐春君一一记在心里。 这府里原有的两个大丫鬟,一个叫春杏,一个叫红梅。 绿莼听了,便对春杏说:“你的名字重了我们姑娘的讳了,少不得要改。” 那春杏忙说:“就请大奶奶给奴婢赐个名字吧!” 徐春君便对她和红梅说道:“我把你们两个的名字一并改了,改做一对儿,以后也好称呼。” 于是春杏改名叫阿蓑,红梅改名叫阿笠。 二人叩头谢恩。 因为这是徐春君嫁进来的第一天,要同郑无疾一起给太婆婆和婆婆奉茶。 可此时,郑无疾还没过来,这边得有人过去请。 “周妈妈,冯妈妈,劳烦你们二位过去知会姑爷一声,让他别忘了待会儿还要给老太太和太太奉茶。” 两个婆子答应着要去,徐春君开口道:“大爷昨夜喝醉了,此时想必还未醒酒。叫厨房准备了早饭送过去,直接让他在柳姨娘房里用了吧。” 她一会也要用早饭,收拾好了再去给长辈请安。 若是等郑无疾过来一起吃饭,只怕又要耽搁功夫。更何况二人相见难免尴尬,倒不如彼此都自在些。 郑无疾宿醉醒来,头痛欲裂。 柳惜惜殷勤地捧来醒酒茶,他喝了一碗,又躺在那里不动。 “大爷若是酒醒了,就过去看看大奶奶吧!昨夜您醉得太厉害,如今再不过去,大奶奶必然要生气的。”柳惜惜杏子眼薄嘴唇,下颌尖尖的,模样很惹人怜。 郑无疾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闭着眼说道:“别说话,陪我躺一会儿。” 没一会儿,徐春君院里的婆子便过来传话。 这边胡婶子答应着:“我这就告诉大爷。” 随后厨房的人也把早饭送了过来。 “大奶奶可真体贴人。”柳氏没想到徐春君会做到这份儿上。 不但不闹,反而显得处处周到。 郑无疾心里却没好气,可又不好显出来。 他只是跟徐春君别扭,不想牵扯到家里其他人。 又何况新妇奉茶是大事,若不去,祖母和母亲都得等着。 到时候必然要问,自己还得解释。 太夫人金氏和太太方氏都对她十分溺爱,从来郑无疾闯了祸,她们不会像一般人家的长辈那样,或责罚或打骂,顶多就是哭一场,说一通。 末了,还要问问他饿不饿,冷不冷,委屈不委屈。 郑无疾只喝了半碗粥,洗漱过了,换好衣裳,才带着小厮往徐春君住的正房来。 他的头还痛着,像是有人在里头扯紧了一条弦,乱弹一气。 看看前后无人,他问小厮道:“小顺,昨夜府里头可有什么事?” “大爷放心,一切都安好。”小顺如实答道。 “她没闹吗?”郑无疾有些不信。 “没有啊,昨夜太太平平的。”小顺说。 郑无疾不再问了,抬手敲了敲头,想缓解一下头痛。 “大爷来了!”站在门口台阶上的两个小丫头一边向郑无疾请安,一边撩起了帘子。 郑无疾也不说话,迈步走了进去。 阿蓑阿笠从里间出来,一起道万福。 湘竹帘子晃动着,轻轻撞上郑无疾的袍角。 徐春君也吃罢了早饭,已经将盘碗撤了下去。 紫菱和绿莼见郑无疾进来,忙上前请安。 徐春君也缓缓站起身来。 郑无疾看她一眼,贞静娟好,比当初在街上看到时出落得更美了。 他又看了徐春君一眼,想从她脸上瞧出点什么来。 譬如失落,譬如委屈。 然而都没有。 郑无疾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一个女人在大婚之夜独守空房,却不急不恼,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心里根本就不在意她的丈夫。 也许自己昨晚没来,于她而言反倒是好事。 郑无疾眼前闪过陈思敬的脸,心里头的烦闷顿时又加重了几分。 但他很快又把这烦闷压了下去,他郑无疾是什么人? 还能被这个小女人给拿捏住? “不知大爷可都准备妥当了没有?”徐春君微微垂了眼帘问。 “去奉茶吧!”郑无疾转过身,“完事了我还要出去逛呢!” 他如此轻慢,紫菱和绿莼心里都不高兴。 郑无疾这个浪荡子,简直就是一滩烂泥。 徐春君却不在意,从她答应了陆夫人的要求,便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只要做好郑家的媳妇,尽自己所能,把这个家管好。 至于郑无疾对自己怎样,她半分也不强求。 因为还是新妇,徐春君今日穿的衣裳是绯红色的,端庄合体。 她的发式已然是妇人发髻,更显得她大气雍容,非庸脂俗粉可比。 老太太金氏和太太方式见了她,方才明白为何郑无疾的姑母执意要成全这门亲事了。 抛开门第出身,徐春君真是个出类拔萃的。 就她这容貌气质,整个京城的公府人家也挑不出几个来。 徐春君夫妇二人跪下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跟前的丫鬟婆子早就准备好了茶,徐春君和郑无疾按规矩奉了茶。 金氏和方氏婆媳分别给了徐春君见面礼,又说了些勉励祝福的话。 徐春君脸上始终挂着笑,心里头却瞧得明白。 郑无疾在长辈面前还是愿意维护表面安宁的,这对她来说就够了。 176章 回门 马车里,徐春君和郑无疾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两尺的距离。 全然没有新婚夫妇应有的甜蜜亲近。 今天是八月十五,也是徐春君三朝回门的日子。 郑无疾在徐家人面前掩饰得很好,就像迎亲那天一样。 让人既看不出他的纨绔习性,更看不出他对徐春君冷淡疏远。 只有在和徐春君独处的时候,他方才板起面孔,显出不情不愿的神色来。 他如此,徐春君也不主动搭话,微微低垂了头。 车里头安静压抑,回去的路也显得尤为漫长。 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 徐春君的头撞在板壁上,疼得她轻呼一声。 郑无疾第一反应是去扶她,但随即又忍住了,拳头握得很紧。 徐春君伸手揉了揉,看了郑无疾一眼。 郑无疾则漫不经心地转过脸去,不看她。 徐春君心里有自己的打算,郑无疾连着三天不到她屋里去,都在柳氏那边歇着。 徐春君断定他对自己怀有芥蒂,但今早回娘家的时候,她也在路上试探着问过郑无疾。 郑无疾冷笑不语,最后只说:“娶你进门,是姑母的意思。我当时没反对,如今也不好多说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徐春君于是就此打住,她嫁到郑家,要做的事有很多。 郑无疾对她不理不睬,并不完全是坏事。 她反而少受些束缚,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郑无疾清了清嗓子,开了口:“我们名义上也算是夫妻了,就算不能同心,人前也要做到貌合。有些事情须提前交代清楚,因此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夫君请讲。”徐春君还真想听听他能约出什么章程来。 可郑无疾却因为她那句夫君而愣了片刻,家里人都称他大爷,徐春君在人前也如此称呼。 可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徐春君却如此称呼他。 这原本与别家女子也没什么不同,可郑无疾的心还是有一瞬缭乱。 “我对你只有三个要求,第一,少管我,我吃喝玩乐也好,夜不归宿也罢,你通通不得过问。 第二,对老太太、太太多尽孝。你如今是我们郑家的媳妇,这便是你应尽的本分。 第三,嘴要严,不许你跟长辈们告状,更不许对外人说你我之间的事。你可听到了没有?” “嗯。”徐春君点了点头。 郑无疾不再说话了,心里头却更加憋闷。 徐春君就是这样一副态度,似乎言听计从,无比柔顺。 实则是因为讨厌自己,才会不哭不闹,云淡风轻。 二人回到郑家,给老太太金氏和太太方氏请安。 太夫人问徐春君:“你家里人都好吧?你三姑姑今日回去了没有?” “托老太太的福,都好着呢!我三姑姑因要生了,就没回去。”徐春君含笑答道。 “可是呢,我方才跟你婆婆说,咱们得把贺礼准备出来,可不能怠慢了。”太夫人七十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只是腿脚不大灵便了。 郑无疾的母亲方氏接过话来说道:“除了他们家三姑奶奶,还有亲家的一个姨娘也快生了。我叫顾妈妈她们预备出来吧!” “多谢婆母想着。”虽然嫁过来才三天,但徐春君也看得出婆母不善治家,什么事都交给身边的丫鬟婆子。 她自己更喜欢吃斋念佛,每日里虔诚得很。 “你们两个人也累了,回去歇歇吧!晚上过来,咱们一起赏月。”方氏疼爱地看着儿子,人都说这男人成家之后都会变得稳重,想必她儿子也不例外。 徐春君和郑无疾从老太太房中退出来,郑无疾连衣裳都不换,就叫小厮牵了马出门去了。 提壶醉酒楼每年八月十五都会有肉满膏肥的清蒸蟹,配上陈年花雕,是秋天必吃的美味,错过了时令可就不再有了。 乘着酒兴去宝源局赌上两把,天黑了再回家也不耽误赏月。 徐春君回房,换上家常衣裳,歇了个午觉。 刚起来没一会儿,小丫头娟儿走进来,向徐春君说道:“大奶奶,柳姨娘来了,说想跟您说说话儿。” 绿莼忍不住翻了下眼皮,这个柳姨娘,她一看就讨厌。 “让她进来吧。”徐春君说。 没一会儿,柳姨娘便扭扭搭搭地进来了。 她上身穿着墨绿袄,下头是茶烟色裙子,发髻偏梳,斜插着一支步摇。 “大奶奶回来了,家里头都好吧?”柳惜惜满脸堆笑,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徐春君的梳妆穿戴。 “坐吧!”徐春君何颜悦色地让座,又对一旁的小丫头说,“去给柳姨娘沏茶来。” “奶奶的气色可真好,”柳姨娘的嘴抹了蜜似的,“好似南滇国进贡的山茶花,不像我,黄脸婆似的。” 徐春君但笑不语,这个柳姨娘的脉她还没号准,不急着出手。 “大奶奶想必读过很多书吧?”柳姨娘又问。 “也不算多,只是略识几个字。”徐春君呷了一口茶,慢慢地将茶盏放下。 “奶奶的命真好,投生在书香富贵人家。”柳姨娘羡慕得直叹气,“我和您一比,真是天上地下。” “柳姨娘不是京城本地人吧?”徐春君问她。 “几年前老家遭灾,逃难过来的。”柳姨娘脸上的笑收敛了不少,仿佛想起了之前颠沛流离的日子,“爹娘在逃难的路上都病死了,我跟着亲戚逃过来,多亏遇见了咱家大爷。” “别光顾着说话,尝尝这茶。”徐春君和蔼地说。 柳姨娘喝了一口,看了看徐春君脸上没什么不悦的神色,便陪着笑说:“实则我是来向大奶奶请罪的,您是主,我是仆,我有做错的地方,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你这话言重了,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徐春君一笑,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几日大爷都在我那边,实则我一再劝他过来的。”柳姨娘道,“我也不知道大爷怎么了,其实往日他也不常在我屋里……” “柳姨娘,这话是你该跟我们姑娘说的吗?”紫菱在一旁打断了她的话。 “哎呦,紫菱姐姐你可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柳姨娘连忙解释道,“我这不是怕大奶奶误会嘛!” “我们姑娘可曾怪罪你?”紫菱问她,“你巴巴地跑来恶心人,当我们姑娘是好欺负的吗?!” 177章 不省心 紫菱一质问,柳姨娘立刻就哭了起来,连声赔罪道:“奶奶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您因为这个多想。我们做奴才的,哪敢存心得罪主子?再说,我也是心疼您呢。” 绿莼道:“越发不像话了,我们姑娘轮得到你来心疼?但有一样你说得不错,我们姑娘是主,你是仆,我们姑娘若同你一般见识那不成笑话了吗?可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不怕,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可没空儿惯着你!” 绿莼开口就呛,要是让徐春君和这个姓柳的费口舌,岂不是低了她们姑娘的身份? “绿莼姑娘,这……这我也没说什么呀。”柳姨娘要哭不哭的,“都怪我说话不防头,我自己到院子里跪着去。” 紫菱笑了一声说:“柳姨娘,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守本分,怕我们姑娘怪罪。可你却连几句话的委屈尚且受不住,又说什么别的?我们姑娘好性儿,一点麻烦没找你的。你可倒好,竟找上门以弱凌强来了。知道的是你自己又哭又闹找不自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姑娘真拿你怎么着了。” “便是真把你怎么着了,也是活该!大爷去你房里,你怎么不到我们姑娘院子里跪着?如今趁大爷不在家,跑到我们这边来说咸道淡!”绿莼把这几天心里压的火儿都朝柳姨娘发了出来。 紫菱和绿莼两个夹枪带棒,把柳姨娘堵得理屈词穷。 徐春君坐在那里,既不制止紫菱绿莼,也不跟着一起训斥柳姨娘。 只是慢悠悠地品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等看到柳姨娘彻底不反驳了,才开口道:“我有容人之量,你也要有自知之明。” 多的一个字都不说,起身去后厨,看他们给太太方氏做的素斋去了。 对于这个柳惜惜,她真的是懒得一般见识。可如果她自己找不自在,徐春君不介意拿她来立威,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柳姨娘臊眉搭眼地回了自己的南风阁,胡婶子见她这样,连忙赶上来问道:“姑娘这是受委屈了?” “我是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去了,”柳氏埋怨道,“这大奶奶看着菩萨似的,实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带过来的那两个,嘴上都不饶人。” “我早说什么来!姑娘最好少往那边去。她们面上看着不怎么样,其实心里头窝着火呢!”胡婶子撇嘴道,“那位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大爷,一进门就守活寡。” “反正这些天我是没脸出屋了,”柳姨娘懊恼地说,“你就说我病了。” “别呀,姑娘,你若是病了,大爷就到那头去住了。”胡婶子忙说,“咱们可不能帮她的忙。” “可我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怎么办?”柳姨娘越想越生气。 徐春君打进门起,郑无疾就对她爱答不理。 柳惜惜心里不免幸灾乐祸,更要紧的是,徐春君一直没有对她兴师问罪,也没跟郑无疾闹。 她不免觉得徐春君是个软柿子,不免有些蹬鼻子上脸。 “那有什么?这几天你就哄着大爷带咱们出去乐呵。”胡婶子笑了,“这次成亲收了不少的礼金,如今太太还没把家交给她管。真要交到她手上,咱们半个子儿也别想花着。” 她们赖在郑家,就是要做蛀虫的。 这二年郑家越发没什么油水,好容易郑无疾成个亲,收了不少礼钱。 就凭她们两个,油锅里的钱都敢捞出来花,何况如今又有现成的呢! “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呢!东都的菊花可都开了,咱们坐了船顺流向东,玩它一个月再回来。”柳姨娘果然不生气了。 她想好了,软磨硬泡也要让郑无疾带自己出去逛。 “我知道了,这姓徐的必定是想要博个贤良名声。”柳惜惜盘算道,“所以才潜爪藏牙,装个菩萨样子给人看。那咱们就成全她!她若派我不是,我只往大爷身上推。谁叫她说她有容人之量的?但愿她是做宰相的材料!” 徐春君服侍着太婆婆和婆婆吃了晚饭,自己也才用饭。 郑无疾还没回来,她知道不必等。 等到月出东山,郑无疾才晃回来。 他吃了酒,赌了钱,又在花鸟市上弄了只画眉回来。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动不动就不见踪影?你如今成了家了,该得有大人的样子了。”太夫人说他。 “可是呢!”方氏也附和,“你和春君,你们两个好好儿的,我们也少操心不是。” 郑无疾笑嘻嘻的,装作听话的样子说:“有两个许久不见的朋友约我出去,我总不好不去。见了面当然要喝杯酒,就耽搁到了这时候。他们还再四地留我一起赏月,我硬是推辞了。这时候可不得回来陪祖母和母亲吗?” “你呀,就是个鬼灵精!”金氏撑不住笑了,“但凡这心思用在正地方早成了!” 又对徐春君说:“春君啊,如今你进了门,可得多管着他,不能再由他野马似的胡闹了。” 郑无疾瞥了一眼徐春君,想看她做何反应。 徐春君抿嘴一笑,略带羞赧地说道:“老太太说笑了,我怎么能管得住他?” 那神情甜蜜中带着嗔怪,郑无疾在心中感慨她演得真像。 如今看来,这徐春君可不是全无心机的弱女子。 她不单是心里没自己,甚至还准备瞒天过海,将别人都蒙在鼓里。 此时的郑无疾全然忘了是他先和徐春君约法三章的,只觉得徐春君颇有城府。 对她越发有成见了。 老太太心里高兴,在院子里赏月直到亥时方才进去睡了。 徐春君把太婆婆和婆婆都安顿好之后,方才回去睡了。 而郑无疾依旧去了柳姨娘那边,柳姨娘准备了酒菜一直等着他呢。 “不知道大爷能不能赏个脸,陪我也赏赏月。”柳姨娘殷勤地走过来问。 “这菜都凉了,你等了多久了?”郑无疾道,“叫她们重新热了端上来。” 厨房的人都睡下了,又被叫起来,心里头自然不愿意,骂道:“又是那姓柳的狐狸精!这大奶奶也真是的,怎么也不治治她!” 178章 难产 八月十八,徐春君一早就听说三姑姑徐琅要生了。 忙到婆婆这边来,说要过去一趟。 方氏听了念佛道:“去吧!去吧!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快叫她顺顺利利地生吧!” 方氏这人虽然不够精明,但胜在心善。 且自己经历过不幸,尤其听不得凶险的事情。 徐春君带了紫菱绿莼,坐了马车过去。 到了一看,徐家人几乎都来了,陈家人也来了不少。 两个产婆已经进去有些时候,陈钦急得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地走。 “姑老爷别急,三妹妹怀的是双胎,生得自然慢些。”徐家大太太说道,“我早起烧香的时候,烧了个莲花香,这就是菩萨保佑了,必然母子平安的。” 徐家大太太和徐春君的婆婆一样信佛,每日烧香念经,虔诚得很。 陈钦是读书人,虽然不信佛,此刻却也愿意这是好兆头。 眼看着又一个时辰过去,孩子还没有生出来。 产婆说已经见红了,按常理,再过一会儿孩子的头就会露出来。 众人以为快了,可又迟迟不见动静。 陈钦急得干脆到产房外头站着,徐琅痛苦的呻痛声,令他万分心疼。 徐春君也急得不行,可自己又全无经验,既帮不上忙,也出不得主意。 越发觉得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打转,实在是凶险万分。 血水一盆接一盆地端出去,屋子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二爷,孩子的头还没露出来,怕是横生。”产婆手上沾满了血,一脸的焦急无奈,“二太太怀的是双胎,不像一般妇人的肚子只有一个孩子,我们拿手一摸就能摸个大概。但看这情形,第一个孩子必然不是头朝下的。” “那……那要怎么办?!”陈钦吓得眼睛都直了,徐春君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关心则乱,他此时竟什么主意也拿不得了。 “那让大夫来看看呢?”徐春君问。 “叫大夫来看也使得,二太太如今流的血有些多。若这么流下去怕也凶险。”接生婆道。 “那就快请大夫过来!”陈钦着急地说。 大夫也早就请好了,在这上头,陈钦一点儿也不敢马虎。 雪白胡子的周召臣被请了进来,给徐琅号了脉。 “我这里有配好的药,先给二太太服下去,再辅以行针,或可止血。”周召臣的医箱里有用人参为君的药丸,专门给病情危急的人吊着气用的。 徐琅服下药后,情形确乎比之前好了些,可孩子还是生不下来。 原本在跟前伺候的两个大丫鬟又怕又累,都有些撑不住了。 徐春君便主动上前,照顾三姑姑。 “二爷,这里终究不是男人们待的地方,你们都先出去吧。”产婆让周大夫和陈钦都出去。 她们得每隔一会就看看徐琅底下的情形,不能让男人在屋。 到了外头,周召臣对陈钦说道:“二爷,虽然二太太如今的血止住了,可是若孩子不能尽快生下来,终究是大事。” “陈某知道,那周大夫可有什么好法子吗?”陈钦忙问。 周朝臣苦笑道:“我也没有好办法,只求老天保佑吧!” 在产房里的徐春君看着三姑的面色越发苍白,心底的惧意也不由得越来越深。 此时早已过了正午,孩子却连个头也没露出来。 “韩大娘,要不我喂三姑姑吃点儿东西吧?折腾到这时候她都没力气生了。”徐春君问接生婆。 “吃点儿吧!身上好有劲儿。”产婆说。 徐春君喂徐琅吃了半碗鸡丝粥,刚把碗拿走,徐琅身下便出血不止。 “快叫大夫进来!”徐春春见徐琅跟前的丫鬟吓哭了,直接叫她出去请大夫,“换岳娘子进来!” 徐琅一开始安排岳娘子在外头招呼客人,毕竟两方的亲戚都来了。 可徐春春觉得丫鬟撑不起事,还得换年长的进来。 周召臣再次施针,血没有完全止住,但也有所缓解。 “姑父,你们家七少爷不是通医术吗?他有没有法子?”徐春君问陈钦。 “我之前也问过他,他给推荐了几个大夫,我也都请了。他们都说周大夫医术最高,有他一个坐镇就够了,其他人的治法尚不如他。” “那……那还能找谁呢?”徐春君觉得不能就这么耗着,如今三姑姑的一条腿已经踏进了鬼门关,若是不尽快想法子,只怕母子都凶多吉少。 徐朗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喃喃道:“这就是我的命,别强求了。” 陈钦一听她说这话,顿时腿一软,跪倒在床边,抱着徐琅哭了起来。 徐春君知道,姑姑姑父较一般夫妇格外情笃。 姑父此时心乱如麻,根本主持不了家中的事了。 她于是来到外间,朝周召臣道了个万福,说道:“周神医,你可想想,这京城里还有谁能救我三姑姑?” 他想着周召臣毕竟是大夫,比他们这些人要知道得多。 周召晨皱起眉头,捋了捋胡子说道:“倒是有这么一个人,我也是听说,并没有亲见。可他不合适啊!” 徐春君听了心头一喜,忙说道:“不妨事,您只管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得试试。” “这还是济世堂的许万年偶然跟我提了这么一嘴,说他认识一个胡人,从大食国来的。有一次喝酒的时候跟他说过,他们大食国对付难产有个转生的法子。好像就是隔着肚子把孩子转过来,这个我们闻所未闻。也许他只是随口胡说的,何况他又是个男人,便是他真会一般人家也不能让啊!” 徐春君却不管那些,说到:“多谢您了,我这就去找!” 说着走进来,跟陈钦交代一声。 陈钦听了,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道:“只要他能救就让他救!不管男女。” “有姑父这句话就够了。”徐春君点点头道。 这世上有多少男人为了自己的脸面名声,宁可让妻子疼痛死亡,陈钦却把三姑姑的性命放在首位,徐春君心里无比安慰。 她急忙忙出来找到徐道安:“二哥哥同我出去一趟,有要紧事。” 179章 追 等徐道安跟着徐春君出来,她才告诉二哥哥详情。 “一来不知道那人能不能找到,二来也不晓得他会不会那法子。此外,若是家中长辈听说他是个胡人,又是个男子,难免产生疑虑。”徐春君说道,“故而只跟他们说买药去。” “五妹妹,你想得很周到。别人不说,咱们家的大太太和我娘多半就会出来阻拦。”徐道安说。 他和徐春君的看法一样,只要能救人,管他什么男女! 他们坐了马车来到济世堂,偏偏许大夫今日不坐堂。 问到了他的住处,又赶到他们家。 许大夫道:“那胡人叫思坎达,据他自己说,他母亲便是当地的产婆子,用这转胎法子救了不少人。他倒是说他会,我也不知是真假,说不定是酒后吹牛呢。” “这你别管,只要帮我找到他就成。”徐道安要给他银子。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们也要尽全力。 许大夫摆手道:“这也是积德行善的事儿,要什么银子呀?他往常就住在甘青会馆,你们可去那里找一找他。不过得看你们的运气了,前些日子我恍惚听人说他就要回去了,不知道动身了没有。” 徐春君执意把银子给他:“多谢许大夫仁心,这银子就当请您喝酒了,还请许大夫为这事保密。” 许万年听了,呵呵笑道:“如此我就收下了。” 虽是救命的事,可也怕日后好说不好听。 这家人忙而不乱,万分紧急的时刻,还考虑得这么周到。 徐道安也说:“您收下我们就更放心了。” 两人又急忙去甘青会馆,却得知思坎达一个时辰前已经离了这里,去码头坐胡商的大船回国去。 “你们追过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追上。”会馆的老板说。 徐春君他们又往码头赶,谁想半路上两个醉汉从路边的巷子冲出来,跟马车相撞,然后就躺在地上撒起了酒疯,非说撞坏了。 徐道安想让仆人带着他们去医馆,这两个醉汉却不肯,扯住徐道安的衣领嚷嚷道:“若是我的腿断了,你这仆人岂能做得了主?!” 还不准马车走,说道:“这马车卖了怕也不够赔我们药钱!打听打听我们是谁!” 这时看热闹的人把路都堵上了,徐春君和徐道安急得满头汗。 这时徐家的车夫一眼看到郑无疾从那边经过,忙说:“五姑娘,姑爷在那边呢!你快过去,让他带你去码头!” 徐春君顾不得别的,挤出人群,奔向郑无疾。 郑无疾再想不到会在街上遇到徐春君,且她又是这幅颇为狼狈的样子。 “大爷,我有急事要去码头。”徐春君见郑无疾骑在马上,她身后还有一辆马车,里头坐的必然是柳姨娘,“这地方一时雇不到马车,姑且让柳姨娘把车让给我。” 这时柳姨娘也掀起了车帘,向徐春君说道:“论理该让给大奶奶的,可我脚麻了,这会儿下不去。大奶奶再等一会儿。” 徐春君已一她神情就知道是故意的,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怎样。 郑无疾本来也不想帮徐春君,正要离开,却见陈思敬恰好带人经过。 于是便笑着向徐春君道:“你要真有急事就上马来,我带你去,保证比坐车快。” 虽然他们已经成了亲,可男女共乘一马还是不好看。 徐春君知道郑无疾在调戏自己,他就是要让自己难堪。 这时柳姨娘也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偷笑。 徐春君若真上了马,那可就有热闹瞧了。 “那还请大爷先下来,”徐春君无可奈何地说,“将我扶上马去。” 莫说是徐春君,就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都不会骑马。 郑无疾自以为得逞,翻身下了马。 徐春君却看准机会,抓住马缰绳,飞身上了马,丢下一句“大爷坐车回去吧”,绝尘而去。 “这……大奶奶不是大家闺秀吗?怎么还会骑马?”柳姨娘难以置信,意有所指道,“这大奶奶藏得可真深呢!” 徐春君策马奔过去,正好与陈思敬等人撞了个对脸儿。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停顿。 可陈思敬却停了下来,对跟着的人说:“你们几个跟过去看看,若她需要帮忙,你们切不可袖手旁观。” 他自己没有跟上去,因为徐春君如今已经嫁做人妇,如果不避嫌,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最终还是徐春君吃亏。 郑无疾之人虽然不着调,可骑的马却的确是好马。 徐春君骑马还是在老家的时候徐道安教她的。 出了城车马行人自然就少了,徐春君纵马奔驰,两旁的树影飞一般掠过去。 从她骑上马,周围就不断有人指指点点。 可徐春君全都顾不得了,她知道自己快一分三姑姑就多一分被救的希望。 可是就算徐春君已经尽了全力,来到码头的时候却见那船已经驶了出去。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照在水面上,金光万点。 徐春君却急得想哭,可又拼命忍住。 她不停地向四周看,想再找一只船追上去。 这时陈思敬的随从也赶了上来,问徐春君可要帮忙么。 徐春君见他们穿着官服,这要比一般百姓有用多了,于是说道:“劳烦几位能不能替我把那只商船截住,上头有个叫思坎达的胡人,我找他有事。” 这几个人便叫了停在那里的一只船,挂上帆快速追过去。 那胡人的商船不知道官兵为什么追上来,还以为这船上有谁犯了法。 等这些人说要找思坎达,那船主便将思坎达连同他的行李都扔了出来。 他本来就是搭船,这些人又怎么可能因为他取消行程。 思坎达一边分辩自己没做犯法的事,一边苦求那船主再等等自己。 陈思敬的人把他带到岸上,思坎达满脸不高兴地看着徐春君说:“你这个女人,我又不认识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是迫不得已。”徐春君陪着笑说,“我听说你会转胎的法子,想请你出手救救我姑姑。” 180章 双生 思坎达听了徐春君的话,皱眉道:“你们中原人事事都讲礼制,怎么你竟不讲?” “实在是人命关天,您要是真的会,就请千万帮帮忙!”徐春君诚意十足,“我们必然万分感激。” 思坎达不由得又打量了徐春君几眼,问道:“你说的那个人,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瞒您说,我姑姑怀的是双胎,已经生了快一天了,可孩子却始终不肯露头。产婆说多半是横生,她们没有办法。”徐春君心急如焚,她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不知道三姑姑如今到底怎样了。 “这可不成!”思坎达听了连忙摇头,“双胎我可办不了!” “您好歹得试试!”徐春君见他要走,急忙拦在前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们家的产妇本来就难产,怀的又是双胎,万一一个不慎,就可能一尸三命。到时候你们就会把罪责都怪到我身上,”思坎达晃着一头金黄卷发道,“我倒是想救人命,谁来救我的命呢?” “我保证无论能不能救回我姑姑,我们都绝不找你的麻烦,该怎么谢你,还是怎么谢你。”徐春君知道已经到了这份儿上,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请过去,“有官差在这里作证,我绝不说谎。我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那些官差知道徐春君要救的是徐琅,那可是他们大人的婶娘。 就对思坎达说:“你放心,绝不会为难你就是。你若是不肯去,我们现在就把你抓了,关到大狱里。先关你个一年半载,看你受不受得住。” 思坎达没办法,无奈地说道:“你们也太欺负人了,耽误了我回家乡,还要把我关进大牢。” 郑无疾出于好奇,竟然也随后跟了来。 徐春君走过去,把马还给他。 柳姨娘撩起车帘,还想说几句风凉话。 徐春君却冷着脸对她说:“你下车和大爷一起骑马回去,这车我要用。” 柳姨娘想说什么,看徐春君旁边的几个官差凶神恶煞,便低了头从车上下来了。 徐春君坐了马车,那几个官差带着思坎达一起回了城。 经过成衣店的时候,徐春君进去买了一套肥大的女人衣裙,还买了几块布料。 走到僻静的地方,让思坎达进车去换上女装,再把那几块布料当头纱和面纱,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的。 徐春君还是想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给思坎达换上女装,对外只说是西域来的产婆。 到了三姑姑家,他们从后门进去,徐春君心跳如擂鼓,真怕不测已经发生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院里掌了灯。 来到徐朗生产的屋外,徐春君见丫鬟婆子还在往外倒血水,对思坎达说:“你在这略等一等,我进去说一声。” 此时徐琅已经晕过去两次,又醒了过来。 孩子没生出来,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全靠周召臣施针和用人参汤续着命。 陈钦面色灰败,双眼通红,紧紧握着徐琅的手,自己也已经摇摇欲坠,接近崩溃了。 “姑父,我把那个人请来了,让他试试吧!”徐春君的心像被刀割着一般,徐家的这些长辈,她最钦佩和最亲近的就是三姑姑了。 看着徐琅如今命悬一线的样子,徐春君的声音也颤抖不止。 陈钦呆愣愣地看了一眼徐春君,点点头道:“快请进来吧!” 穿着女装的思坎达看上去粗手大脚,露在面纱外的一双棕黄眼珠更是吓得产婆和丫鬟直往后退。 徐春君知道这么多人留在屋里也没有用,就对她们说:“你们都退到外边去,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那些人都退出去了,思坎达才开口道:“要把产妇的肚子都露出来,隔着衣服和被子可不行。” 徐琅看了一眼陈钦,陈钦毫不犹豫地说:“就按他说的做,只要能救你姑姑。” “可是说好了,”思坎达动手之前重申道,“就算我能让孩子生下来,也不一定能保住大人的性命。” “不成!孩子我可以不要,你一定要保住大人!”陈钦的态度无比坚决。 “我只能尽力,现在这情形你也看见了,大人孩子都很危险。”思坎达说的是实话,徐琅不但耗尽了力气还大失血。生了这么久孩子还没出来,里面的羊水也很可能都流净了。 徐春君把徐朗的衣裳推上去,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了肚子。 思坎达此时已经洗干净了手,仔细端详了一下徐琅的肚子,然后开始上手边摸边按。 “唔……是这里了。”斯坎达摸到一块圆圆的硬硬的地方,“这应该是靠外侧孩子的头。” 陈钦和徐春君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扰乱了他。 “哦,这里……这里是第二个孩子的头。”斯坎达又摸了半天,“太好了,他们两个头是朝一个方向的。” 然后他就开始隔着肚皮转动这两个孩子。 徐春君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整个人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思坎达的额头上也渐渐冒出了汗,这事情说得容易,其实每转动一点儿就要费好大力气。 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思坎达长长呼了一口气,看了徐春君一眼说:“叫产婆进来吧,应该差不多了。” 徐春君把他领到套间里,让他在那儿先休息喝茶。 产婆进来一看,惊喜地说:“是了,孩子的头露出来了!” “老天保佑!” “谢天谢地!” 徐春君和陈钦几乎同时喊出来。 “太太没劲儿了,你从上面推一推。”两个产婆,一个在下面拉,一个在上面推。 “好了,好了!出来了,出来了!”第一个孩子终于娩出。 产婆伸手进孩子嘴里掏了掏,然后倒提着脚在屁股上拍了两下。 “哇……哇哇……”孩子哭声响亮极了。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大少爷!”产婆手脚麻利地把这孩子放在木盆里洗干净,又剪了脐带包好递给了陈钦。 “太太没事吧?”陈钦看也不看襁褓中的孩子,直接递给了徐春君。 他最关心的还是徐琅。 “孩子顺过来了,太太出血也少了。”产婆何尝不是捏着一把汗?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第二个孩子也生出来了,依旧是个男孩。 “恭喜老爷太太!一举得了双生子!”产婆在第二个孩子的哭声中高声道喜。 181章 皆大欢喜 徐琅终于将两个孩子都生了出来,而她自己则力尽神危,又昏了过去。 请了大夫进来号脉,说道:“虽弱却并不危,万幸如今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否则的话怕是凶多吉少。” 之后又出来开了药方,叫陈家人按方抓药,每日服用。 徐春君听了这话,忍不住悄悄背转了脸。 到此时,她方才哭得出来。 陈钦叫人给大夫准备了丰厚的诊金,又亲自送他出去。 徐春君留在房中,先是照看孩子。随后又看着丫鬟婆子们给徐琅换上干净的中衣和被褥。 徐琅身上又是血又是汗,整个人简直不成样子。 徐春君第一次如此深切地知道,女人生子真是九死一生。 等陈钦再进来,她方上前询问道:“姑父,里间那人如今也可让他走了吧?” 思坎达男扮女装,不好让太多人看见,以防露了马脚。 “我得好好谢谢他!”陈钦此时方才是一块石头真正落到了实处,今天凡是为徐琅生子出了力的,他都要重谢。 思坎达在里间百无聊赖,一壶茶喝了个干净,两盘点心也吃得一个不剩。 正在那里立盘子玩儿。 见陈钦和徐春君进来,他起身问道:“如今可放我走了吧?” “恩人说笑了,您的大恩大德陈某莫齿不忘,以后但凡有用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绝不推辞。”陈钦是个十足的君子,这番话说出来便如板上钉钉,万年不改。 思坎达听了也很高兴,他是外来的商人,在这里顶多算个中九流,如今却和陈家搭上了关系,从此之后,身价自然不同以往。 陈钦又给了他周召臣两倍的谢仪。 说道:“如今夜已深了,家中事务繁琐,就不虚留先生了。改日陈某必治一席,与先生把酒言欢。” 徐春君知道姑父惦记着姑姑,便说:“您去照顾姑姑吧,我领他进来的还是我找人送他出去。” “也好,也好,春君啊,真是多谢你了。”今天若不是徐春君,他哪里来的老婆孩子? 徐家可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 “姑父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的。”徐春君带着思坎达走了出来。 到院子的僻静处对他说:“我一会儿叫二哥哥套了车送你走,这件事对谁都不可以再说,以后就算是来我姑姑家也不要再提这个事情。你可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吗?” 思坎达耸肩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是来中原求财的,又不是来找死的。” 徐春君于是来到前面,此时等候的众人都知道徐琅母子平安。 这一整天他们都跟着一起煎熬,尤其是徐家人。 大太太二太太跪得膝盖都肿了,就为了祈求祖先和神佛保佑徐琅能够平安生产。 “三姑姑如今已经平安了,就是耗损得厉害,需要好好静养。”徐春君向家中长辈说道,“大伙儿都熬了起一天了,如今都这么晚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等明日再过来看三姑姑和孩子,也是一样的。” “说的也是,只要他们母子平安了就万事大吉,咱们不急在这一时。”徐大老爷说道。 “我和二哥哥留下,以防夜里有事,好帮着忙忙。”徐春君是小辈,自然要有事忙在前头,“已经叫他们把车拉过来了,就在门口。” 荣锦侯夫人看着徐春君夸赞道:“五姑娘,你可真是个百伶百俐的人儿。以后我家的媳妇儿要是能像你这般,我可就省心了。” “夫人谬赞了,”徐春君笑着道,“云初比我强百倍。” 送走了家中长辈,徐春君问徐道安:“二哥哥,我才顾得上问你,那两个醉汉怎么料理了?” 徐道安一笑:“已经了了,多亏小陈大人帮忙。” “那就好,”徐春君舒了一口气,又说,“你把那思坎达送走吧!他还在府里呢!” “好说,”徐道安掸了掸衣服道,“我这就送他出去。” “还是从后门出去吧!”徐春君小声叮嘱,“前门难免招眼。” “你的心思可真细。”徐道安笑了,“怕是少说也有七窍吧?” “二哥哥别打趣我。”徐春君自幼就和徐道安很亲近,“我这会儿还腿软呢!” 徐道安和徐春君到了后院,思坎达等了许久有些受不了了,见了徐春君忙跑过来,把徐道安唬了一跳。 “我还奇怪三姑姑家什么时候买进来这么个婢女!”徐道安拍着胸脯说,“原来如此!” “你懂什么?像我这种姿色的你们中原可不多见。”思坎达扯了扯面纱,他自己觉着挺美。 “好了,二哥哥你送他出去吧!我再去看看三姑姑。”徐春君说着去了。 徐琅睡得很沉,两个孩子被奶妈抱到对面屋里喂奶去了。 陈钦陪在徐琅床边,他那么儒雅干净的人,此时却连衣裳都顾不得换,胡茬也冒出来了,一副邋遢相。 “姑父,我陪着三姑姑吧!你去歇歇。”徐春君小声说。 虽然家里婆子丫鬟多得是,可还得有自家人在身边才成。 “不用了,你也够辛苦的,”陈钦眉宇舒展,“我不在旁边看着她,难以安心。” “话虽是这么说,可姑父也该去梳洗一下换换衣裳。”徐春君笑着说,“我替你守前半夜,明日我还要回家去看看。孩子才出生,往后日子长着呢!我们又不能总过来帮忙,姑父忙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陈钦听她如此说也就不争了,说道:“那好吧!我去睡一会儿,到时候来替你。” 徐春君就守在徐琅床边,寸步不移。 期间徐琅别说醒,就连动都不动一下。 也不过一个多时辰,陈钦又来了。 徐春君见他收拾得清清爽爽,精神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于是便退出去,见对面屋里亮着灯,就进去看看。 原来是小的醒了,正在吃奶。 程妈妈也在这屋里。 “孩子都好吧?”徐春君问奶妈。 “乖着呢!”两个奶妈都说。 “五姑娘还没歇着呢?”程妈妈叹息道,“真是受累了。” “妈妈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应该的。”徐春君没多待,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 她到客房睡了一个时辰,天也就亮了。 徐春君简单用了早饭,过去看三姑姑已经醒了,怕打扰她休息,没敢多说。 此后徐家女眷来了,徐春君陪了一会儿方才回自己家去。 一进门就觉得有些微妙,不过她也懒得管,对紫菱绿莼道:“我实在乏得很,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吧!” 182章 不做怨妇 郑家老太太和太太都去方家做客了,要到午后方才回来。 徐春君又困又乏,直睡到午时才起身。 紫菱她们早就准备了洗浴的水,伺候着徐春君沐浴完毕,梳头更衣。 在徐春君睡觉的时候,绿莼把紫菱叫了出来。 她没跟着徐春君去徐琅那边,而是留在了郑府。 “姐姐,真是气死人了!”绿莼在廊下跺脚道,“我饭都没吃。” “我回来就觉着不大对劲儿,可是姑爷又闹什么花样儿了不成?”紫菱问她。 “你可是说对了!”绿莼一脸忿忿,“今早上老太太和太太不是出去了吗?随后姑爷就和那个姓柳的也走了。” “他们不是经常出去逛么,都司空见惯了。”昨日姑娘还在街上撞见了。 “要是这么着,我还犯得上生气么?”绿莼又是冷笑又是翻白眼,在郑家人面前她尽力装着,在自己人跟前可就不用了,“他们两个竟是去了东都了,说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啊?!”紫菱也愣了,“这未免也太荒唐了!” 这个郑无疾跟自家姑娘成亲才几日?竟然带着小妾跑到东都去逍遥快活了,这不是要让她们姑娘沦为笑话么!难怪绿莼生气。 “谁说不是呢!”绿莼磨牙道,“他们竟也不请示老太太和太太,只是告诉管家一声就走了。” 紫菱愣了半天的神,心里头气苦得要死。 可此时她更担心自家姑娘。 “咱们姑娘虽说好性儿,可也是个最要强的。姑爷这么三番四次地折辱人,换谁不憋屈?”紫菱叹口气道,“一会儿进去劝着些,别再给姑娘添堵了。” 徐春君沐浴完毕坐在妆台前,绿莼给她梳头发,紫菱便在一旁和缓地说道:“姑娘睡着的时候冯大娘来了,说姑爷去了东都。” 徐春君听了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说:“知道了。” 绿莼忙道:“姑娘可别生气,反正姑爷就算在京城也一样整日不着家。” “是柳姨娘陪着去的吧?”徐春君问。 “……是,”紫菱有些迟疑地答道,“姑娘你可别动气,犯不上的。” 徐春君看着镜中说道:“你们放心,我早知他是浪子,若还因他自怨自艾岂不是太蠢了?” 她这么一说紫菱和绿莼都松了口气,姑娘能如此想,起码不会气坏了身子。 “我昨夜太累了,眼窝有些青,拿铅粉来遮一下吧!”徐春君说道。 紫菱打开粉盒,小心地帮她遮饰住眼下的青痕。 镜子里的徐春君花颜玉貌,正值青春,连女子见了都不免生出几分怜惜。 紫菱和绿莼心里头直为自家姑娘感到不平。 随后阿蓑走进来禀告:“大奶奶,老太太和太太回府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徐春君起身,施施然走出门去。 她不将郑无疾这个浪子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因他伤心。 相比于一般女子以夫为纲,徐春君更愿意依靠自己。 老太太年纪大了,出去这么大半天早支持不住,直接回房躺着去了。 太太方氏也是进家才知道儿子带着小妾去东都赏花了,不禁有些怕徐春君生气。 及至徐春君来了,还是往日的神情,并不见一丝懊恼羞愤。 方氏性情软弱,又过度溺爱儿子。 若徐春君让她做主,她怕是只能和稀泥。 如今见徐春君没事人一样,也就放了心,越发觉得徐春君懂事识大体。 徐春君自然也清楚这点,她可以嫁浪子,但绝不会做怨妇。 跟婆婆诉苦,不但无用,反而会把原本不亲近的关系弄得更疏离。 郑无疾再不成器,也是人家亲生的。 所谓疏不谮亲,她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你三姑姑生了吧?”方氏笑着问徐春君。 “昨儿半夜生的,一对儿儿子。”徐春君也笑脸相迎。 “哎呦,真是神佛保佑哦!这个年纪生了一对儿子可真是不容易。”方氏听到人家添丁进口十分羡慕,他们郑家几代单传,一直都人丁不旺。 “说的是。”徐春君点头应和,半点不提自己为此做了什么。 “按规矩,三天上我再过去吧!”方氏道,“也得让人家歇歇。” “太太说的是,我原也打算过几天再去。”徐春君道,“三姑姑损耗太多,确实得好好养几日,才有力气见人。” 见过了婆婆,徐春君又说:“太太出去一天也累了,我帮您宽了衣裳,躺下歇歇吧。” “哎,好,好,好孩子。”方氏原本并不满意徐春君嫁过来,觉得她出身有些低微,借不上娘家的力。 但如今看来,她省事又大方,起码能家宅安宁。 徐春君从方氏这边出来,回自己房中做了一会儿针线。 傍晚时候,伺候老太太的婆子慌忙走了来,向徐春君说道:“大奶奶快去看看老太太!睡醒了之后,竟半边身子动不得了。我们不敢跟太太说,怕吓着她。” 方氏胆小,身体又不好。若是叫她知道了,不但不能解决事情,只怕又得多个病人了。 “那就先别叫太太知道,”徐春君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去拿大爷的名帖,请陈家的七公子来。当初岑家老太太也是中风偏瘫,就是陈七公子给治好的。” 家里人听了,连忙照办。 若是以往,郑无疾的名帖只怕请不动人家。 可如今有了徐春君这层关系,两家也算是亲戚了。 也就一顿饭的时候,陈思问跟着郑家的仆人来了。 来不及多说话,径奔老太的房中。 此时,老太太金氏已然口角流涎,鼻眼歪斜。 “还好,还好,这时候也算及时。”陈思问查看了情况,就开始救治。 忙乱了一个多时辰,老太太情况才算是稳下来。 陈思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老太太年纪大了,想要完全恢复,只怕还得几天。” “多谢七公子了,今日若不是你,老太太还不知道怎样呢。”郑无疾不在家,徐春君只能出面待客。 “大奶奶客气了,昨日我婶娘的事多亏了你。”陈思问后来听说当时的情景,都不免捏了两把汗。 但凡差一半点儿,徐琅和孩子只怕就没命了。 183章 恨铁不成钢 徐春君早命人给陈思问准备了谢仪,但陈七公子执意不收。 除了徐琅的这层关系外,徐春君亦是岑云初的好友。 因此陈思问不要谢礼,反而说:“老太太这几日需要静养,要经常有人给她按揉四肢活血。我明日再来,依据情况更改方子,务必治好。” “多谢七公子,改日大爷回来必要登门道谢的。”徐春君福了福说。 “大奶奶客气了。”陈思问回了一礼,然后才离开。 等陈思问走了,方氏才得到消息,由两个丫鬟架着赶了过来。 绿莼见她气喘吁吁,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暗想:这太太可真是个不成事的,难怪把家管成这个样子。 “春君啊!老太太如今怎样了?”方氏捂着胸口,嘴唇一个劲儿发抖。 “太太放心,已然无大碍了。”徐春君忙柔声安抚,“陈七公子明日再来,说了务必给老太太治好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方氏无论是害怕还是着急都只会念佛,“万幸万幸!真是菩萨保佑。” 又说徐春君:“看不出你的胆子还挺大,遇着这么大的事也不慌。” “其实也怕的,”徐春君柔婉一笑,“也是硬撑着。” 方氏又看了看老太太,对徐春君道:“春君啊,你在这里看着老太太。我得回去给菩萨上香,好叫他继续保佑。” “太太请去吧!这里有我呢。”徐春君说着把婆婆送出门去。 方氏于是专心地去拜她的佛了。 翌日,姑太太郑氏,也就是诚毅侯夫人,听说老太太病了,一早就赶了过来。 这也是徐春君大婚后,她头次回娘家。 “侯爷的外甥这几天上京来了,带着老婆孩子,我便没容出空儿过来,”郑氏拉着徐春君的手说道,“春君上了头,越发标致了。无疾没欺负你吧?” 徐春君还没怎样,方氏便有些下不来台了,陪笑着说道:“姑奶奶好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要提那混账了。厨房今日买了鲤鱼,我叫她们炖上,记得你最爱喝鱼汤的。” 郑氏最清楚这个嫂子,听她如此说多半是里头有事,便问道:“无疾哪儿去了?老太太病了也不见他在跟前伺候。” “这……”方氏笑得一脸勉强,想撒谎又不敢,这位姑奶奶脾气不大随和,“你知道的,无疾这孩子贪玩得很……” 徐春君下去准备茶水点心,郑氏知道在嫂子这里根本讨不到实话,就说:“我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这几天总是梦到后院子里那棵桃树,我去转转再回来。” 实则出去后就把自己买给娘家的一个下人叫了过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徐春君准备好了茶点,又去厨房安排午饭。 郑氏回到嫂子这边,脸色便不大好看。 “戏里头编的都没咱家出奇,”郑氏道,“谁家成亲不入洞房的?还带着小老婆出去逛,你这个当娘当婆婆的竟袖手旁观?!” “哎呦,不是我不管啊!”方氏一脸委屈,“无疾这孩子他不听我的……” “还不是你纵得他无法无天!”郑氏对娘家真是恨铁不成钢,尤其是她这个嫂子,简直是软如鼻涕脓似酱,立又立不住,提又提不起。 “姑奶奶说的对,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哥哥去世得又早……”方氏说着就哭了起来。 “你口口声声就这么一个儿子,我问你,你要不要孙子?”郑氏不耐烦地打断嫂子的哭诉,“你由着他胡闹,到时候两个后也没有,要怎么办?” 一句话把方氏吓住了,说道:“是啊!好歹得生个孩子才成啊!” “春君是个省事的,可你们也不能欺负人家好性儿。媳妇是咱家的媳妇,咱们不护着,难道要把她磋磨死么?”郑氏道,“你是当娘的,硬要他去媳妇屋里头住,他还能不肯?他若不答应,你便寻死觅活,不信他还敢不答应!” 午饭的时候,因方氏常年吃素不茹荤腥,便只有徐春君陪着郑氏吃饭。 郑氏屏退了下人,对徐春君说道:“好孩子,无疾的事我都知道了,真是委屈你了。没想到他竟荒唐到这地步,等他回来我必要和你姑父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自己没有女儿,只把你当女儿看待。你若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跟我说。我但有一分力,也要帮你的。 这家里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实在不成个样子。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太太就得让你管家,到那时候担子才真正落在你肩上。 不过我也知道,你必然能担得起来。” “姑母太看得起我了,”徐春君笑笑说,“我只求尽力,其他的不敢妄言。”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郑氏道,“你这样的性情为人,必然会苦尽甘来的。” 然后又问了问徐琅生孩子的事,说道:“你哪天去看你姑姑,我也一同过去吧!” 徐春君就说:“太太说明日去,我得留下照顾老太太。” “这样的话我就和她一起去,这么大的喜事,可不能不去恭喜。”郑氏笑着说。 吃完了范围,郑氏又过来看了看旗木亲吻。 老太太此时神智是清醒的,就是身上没劲儿,行动不太灵活。 “多亏了春君,”郑氏是真心感激,“要不是你处置决断,如今老太太还指不定怎样呢!” 她来的时候就带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半是给徐春君的:“天气渐渐冷了,也该做入冬的衣裳了。虽说勤俭持家,可也不必在吃穿上头俭省。你又是新妇,穿着打扮得体面些,也是给我们郑家长脸。” 方氏笑着说道:“还是姑奶奶想得周到。” 郑氏看她一眼,顾及徐春君在场,才没说什么。 “姑姑若不忙,就在家住一晚吧!”徐春君含笑挽留,“我已经看着她们把屋子收拾出来了。” “好孩子,真是体贴周到。”郑氏笑着说,“可惜我家里还有客人,侯爷又不在家,我不好撇下不管,倒好像我不愿意招待似的。等送走了他们,我必要回来住几天的。” 184章 无常 等到郑家老太太明显见轻了,徐春君方才容出空儿来去看三姑姑徐琅。 此时徐琅生产已经过了七天,家里人精心伺候,让她身体恢复不少。 但毕竟亏损太多,到如今还不能下床。 虽然如今还没进九月,但徐琅的屋子里已经生了碳火。 产妇最忌着凉,若是染了风寒,有可能会要了命。 为了让徐琅能够休息好,还特意燃了安息香。 屋子里暖融融,香馥馥,床帐被褥都是精挑细选的,没半点儿马虎。 陈钦一直在家里陪徐琅,学堂里的事都交给了陈思问和一个老儒生。 “三姑姑真对不住,我到今天才来看你。”依着徐春君自己的心思,这些天都想在三姑姑身边照应,可她如今嫁为人妇,便有更多地方身不由己了。 徐琅拉着徐春君温柔笑道:“傻丫头,你的心姑姑难道不明白吗?你姑父都跟我说了,若是没有你,就没有我们娘三个了。” “可不像姑父说的那样,”徐春君两只手握着徐琅的一只手说,“二哥哥、小大人他们出的力都比我多。最要紧的是姑父,若是他不把你放在首位,我们再怎么忙活也没用。” “你这孩子呀!有事冲在前头,有功躲到后头。”徐琅疼爱地说她,“最是懂事老成,可也最让人心疼。” “姑姑平安比什么都强,两个小家伙儿真可人疼。每天看着他们两个,姑姑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徐春君是真心实意地为三姑姑高兴。 觉得三姑姑就应该过得比谁都舒心,才能对得起她之前所受的坎坷。 这时奶妈把两个哥儿都抱了进来给徐春君看。 “哎呦,这才几天没看见,就胖了这么多了。”徐春君高兴得抱过这个来端详端详,又抱过那个来稀罕稀罕。 “五姑娘不知道,我们大少爷斯文得很,每日里吃完了就睡,醒了也不哭闹。”专管着大少爷的奶妈说,“若是拉了尿了,就吭哧两声给人使动静,绝不大哭。这孩子有度量,是个做宰相的胚子。” “我们二少爷脾气大着呢!胃口好,饿得快。若是没立刻给吃的,就哇哇大叫。我们都说这孩子以后是个当将军的材料,瞧这两道眉毛,生得多好!”二少爷的奶妈长得高高壮壮的,奶水格外足。 这两个孩子,一个叫思难,一个叫思义,是按照家谱排下来的。 “哎呦,快看!他们还会笑呢!真可人疼。”徐春君逗弄着这两个孩子,不由得想到了以后,“他们两个一起长大,天生就是彼此的伴儿。” “两个臭小子有什么好?依着我生个女儿才贴心呢!”徐琅虽然这么说,脸上还是挂着疼爱的笑。 “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添丁进口总是大喜事。”徐春君笑着说,“你没见姑父高兴的,像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你在婆家都好吧?我这折腾得七死八活的都没顾得上你。”其实徐琅一直留心看徐春君,生怕她在婆家受委屈。 “我好着呢,姑姑别担心。”徐春君脸上没有一丝怨怼之色。 “那就好,”徐琅点头道,“你这些天可回家去了没有?秦姨娘也快生了,可得叫她们留心。” “我正想着一会儿回去看看呢。”徐春君答应道,“我也还是回门那天回去了一次,当时秦姨娘说她找人看了,起码还得半个月。” “这生孩子早一天晚一天的没个准时候,叫她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别到时候缺东少西的备不及。”徐琅还是有些不放心。 “哎呦,姑姑,你现在坐月子呢!”徐春君难得嗔怪谁,“就不能安安稳稳的好好养着吗?好歹还有我们这些人呢?难道都撒开手不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徐琅撑不住笑了,“你这丫头!” 徐春君立刻笑了,说:“姑姑就是操心惯了,可也得注意自己身体。您可是徐家陈家的大功臣,千万要好好保重。” 看望完了徐琅,徐春君又坐了车回娘家去。 众人见她回来,都聚过来说话。 听说徐春君的太婆婆病了,便都想着过去探望探望。 正说着,丫鬟进来说王管事的从老家回来了。 这王管事就是前些日子送魏氏回老家的几个仆人中领头的。 “他可有什么要紧事说吗?”宋氏问,“若无事就叫他先下去歇着,回头过来领赏。” “王管事的说有事情要禀告。”丫鬟说。 “如此就叫他进来吧!爷们不在家,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宋氏道。 “三哥哥也不在家吗?”徐春君问。 “自从三太太被送走之后,他整日里无所事事,三不知二地便又到外头去赌去逛,”二太太说道,“他如今是这个样子,众人也不好多说他。差不多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去了。” 徐春君听了,也只是轻轻叹息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她和三房嫡出的这几个兄弟姐妹实在是没法亲近。 归根到底是他们自己实在太不要强,心术又不正。 “问问王管事的,三太太回老家之后怎么样了?”大太太想起和魏氏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不免生出几丝怜悯。 王管事的进来之后,先是给众人磕头,然后哭道:“回各位太太,奶奶,姑奶奶,咱们家三太太已经在八月十七夜里殁了!” 魏氏的死,很多人其实早已预料到了。 可真正听说,还是不免心惊。 两位太太随后又问了安葬的情况,然后叹息着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下辈子让她投生个好人家吧!” “王管事的,你先下去吧。”宋氏说,“我随后安排人到三太太的娘家去报个丧。” 魏氏的娘家人还以为她是疯了的,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又岂能活的长久? 家里头有事,徐春君也不好多待。 况且还要回郑家去照顾老太太。 上了车后,绿莼使劲儿掐了两下自己的大腿。 “我的天,三太太就这么没了。”她百感交集,“她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说没就没了。” 185章 谢 不管魏氏生前如何,她名义上都是徐三爷的正妻,也是徐春君的嫡母,徐春君是要为她守孝的。 因此回到郑家后,徐春君便向婆婆方氏说明了。 方氏听了,又是不住地念佛,安慰徐春君道:“奈何桥上无老少,你嫡母年纪还没我大,竟早早地就没了。唉!你也要节哀。” 徐春君点点头,还不忘提醒婆婆:“老太太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多亏陈家的七少爷。本来应该是大爷上门致谢的,可他不在家,也不知哪天回来。拖得太久未免显得失礼,我原想着这两日和太太一起去陈家拜访的,可如今我又有热孝在身上,不好到人家去。太太若是得空儿,不妨过去一趟。” “你说得对,人家七少爷不但诊治得精心,还不收谢礼,这可是大恩大德。”方氏连连称是,“你去掂掇些像样的礼物,我明日就过去。” 然后叫自己身边管事的婆子:“顾妈妈,你拿了库房钥匙,领着大奶奶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中用的东西。” 徐春君跟着顾妈妈去了库房,这是她头回来。 只见里头又脏又乱,除了堆放得杂乱无章的破桌烂椅外,并没有多少囫囵东西。 徐春君看了半天,竟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于是对顾妈妈道:“锁了门吧!我去我屋里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往回走的路上,绿莼问徐春君:“姑娘,你拿自己的东西给他们填坑,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徐春君淡淡应道:“既然已经进了门,便是在一条船上了。郑家的荣辱便是我的荣辱,我岂能独善其身?” 紫菱没说话,只是默默心疼自家姑娘。 徐春君回到房里,找出两匹上好的料子,还有一些金银玉器。 叹道:“还是太简薄了些,好在来日方长,慢慢地找补吧!” 方氏第二日带了徐春君准备的礼物去了陈府,荣锦侯夫人赵氏亲自接待。 方氏带来的礼物,赵氏推辞了半日才收下,直说方氏太客气。 二人年纪相当,以前走动得虽不多,却也没少碰面。 方氏自然要极力称赞陈思问,又反复道谢。 赵氏笑道:“咱们是好亲戚,不说这些见外的话。我还要谢谢你们信得过呢!” “哎哟哟!夫人真是谦虚,你们家两位少爷,那可真是人中龙凤,叫人羡慕啊!”方氏这话说得一点不掺假,陈思敬陈思问兄弟两个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为人处世,甚至术业专攻,都是年轻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相比之下,他们家的郑无疾,除了长相不赖之外,其他的简直一无是处。 在陈家待了一个多时辰,方氏才告辞。 赵氏苦留道:“你多久都不来一趟,好歹也得吃顿饭再走。若是这么生分,我可就生气了。” “说实话,吃顿饭也是应当,”方氏笑着解释道,“我哪会跟你这么客气?只是我家老太太还得我照应,虽有孙子媳妇,哪好总让人家受累。” “你可真是个好婆婆,”赵氏笑道,“知道心疼儿媳妇。” 把方氏送出府后,赵氏往回走,陈思敬恰好也回来了。 问母亲:“方才是谁来了?” “是承恩侯府的太太,”赵氏说道,“前些日子,思问不是治好了她家老太太的病么。今日上门道谢来了,我留她吃饭她不肯,说家里还有事。” 陈敬听了,心里头不由得一顿,凡是和徐春君有关的人和事,都会让他不自觉去留意。 荣锦侯夫人可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心里装着徐春君,兀自笑着说道,“我还奇怪,这郑家居然还能拿出像样的谢礼来,随后便想起来了,这一定是她家大奶奶的嫁妆。你婶子前些日子生孩子,她就在那边忙活,不多言不多语的,办事又周到体贴,是个一等一的乖人。就她这品格儿,真是难找难寻。只可惜命薄了点儿,嫁了个不成器的浪荡子!” 赵氏一行走一行说,陈思敬心里头却如同被刀割着。 这么好的人,他不能娶进门。 这么好的人,他此生再也遇不到了。 “你的脸色不大好,”赵氏回过身来,发觉儿子不大舒服的样子,“可是在衙门太累了吗?你也是的,就说是为皇家效命,可也不能不顾自己。这些日子忙得昼夜颠倒,铁打的也熬不住啊!” 然后吩咐跟着的人:“伺候少爷回去歇着,叫厨房炖了清补的汤来。” 看着陈思敬背影,赵氏不禁叹道:“郑家太太我们两个调和调和就好了!她的儿子太不成器,我这儿子又太要强。都够愁人的!” 陈思敬不相亲,不定亲,每日里忙得披星戴月、昼夜颠倒。 赵氏软硬兼施让他成个家,他就是不肯。 甚至问他:“你到底看中了谁家姑娘?只要你说出来,便是乞丐的女儿我也把她娶进门!” 可陈思敬却说没有。 赵氏便说:“那就我和你父亲做主,你只等着成亲就好!” 陈思敬却死活不答应:“强扭的瓜不甜,硬要我成家,我就请示到边关去。” 荣锦侯夫人为这事都有了心病,可又没法子。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难不成还真要逼死他? 方氏回到家,徐春君正给老太太裁衣裳呢。 见婆婆回来,就说:“预备给太太也做一身,这有两块料子,你看看更中意哪个?” “哎呦,可省着些吧!给老太太做就行了,我有的穿呢。”方氏倒是真不在意这些。 “这是我的主意,太太说了不算。”徐春君柔柔一笑,“天气冷了,做身夹绵衣裳,早晚好穿。” “春君啊,你可真是个孝顺孩子。”方氏一生,鲜有人如此关切她。 在娘家的时候,她上有兄姐,下有弟妹,母亲身体不好,父亲脾气不佳,她总是不被记起的那一个。 嫁过来没几年丈夫又没了,守着婆婆和儿子度日,都得她管着。 如今徐春君虽嫁进来没多久,可体贴懂事,小到一粥一饵,大到人情往来,都给她分忧不少。 方氏是真心觉得这个儿媳妇不错。 186章 把家交给你(郑重声明,本文无男主) 又过了几日,秦姨娘生了。 她生孩子跟徐琅比起来可太顺利了。 那日晚饭时候,她吃完了一起身,就觉得肚子猛地向下一坠,知道是要生了。 宋氏等人忙把她扶回房去,又请产婆。 那产婆子就在徐家后街住着,早就说好了,一请就到。 可等产婆刚到秦姨娘房门口,就听屋里头连声说:“生了,生了,是个儿子!” 产婆一拍手:“得,老身只管剪脐带吧!” 因为是夜里生的,徐春君第二天才知道,忙赶回娘家。 秦姨娘很服月子,吃得下睡得香气色好,孩子也乖。 徐春君抱着这个小弟弟,端详了一会儿道:“还是像姨娘多些,俊得很。” “能吃着呢,下生没多久就找吃的,吃饱了一整夜都没醒。”秦姨娘脸上挂着慈母笑,看向儿子的眼神温柔似水,“从他出生到现在,我也只他听过一声。倒也不算是哭,差不多就是喊吧。” “找的奶妈怎么样?”徐春君问,抱着弟弟在怀里轻轻地摇着。 两个人差了十八岁,就是人隔了一代人了。 长姐如母,徐春君真是从心里头跟这个小人儿亲近。 “三姑奶奶给请的,勤快又细心,性情也随和。”秦姨娘很满意。 “那就好,你得多静养,月子里别操劳。”徐春君说。 “五姑娘不用操心我,家里这么多人呢!”秦姨娘道。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孩子睡着了,奶妈把孩子抱走了。 秦姨娘朝身边使唤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借口倒茶出去了。 秦姨娘握住徐春君的手,落下泪来:“五姑娘,谢谢你!” “姨娘这是怎么了,快别哭,对身体不好。”徐春君连忙拿手帕给她拭泪。 “自打昨夜我见了这孩子,心里头就一阵阵后怕,当初若不是你拦着,只怕我早把他打掉了。”秦姨娘自责万分,“我就想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要害自己的孩子?!” 秦姨娘当初想要除掉魏氏这个祸害,打算自己流产,然后栽赃到魏氏头上。 是徐春君事先发现了端倪,及时制止了秦姨娘。 告诉她,绝不能这样做。 “都过去了,”徐春君握了握秦姨娘的手,“现在不是都好好的。” 计谋手段,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使出来,高妙也好,低劣也罢。 难得的是能够平心持正,不侵邪魔。 魏氏固然可恨,但一来她是徐家人,家族内部若是尔虞我诈,家风便彻底败坏了。 二来,徐春君并不崇尚以恶制恶,虽一时痛快,却也毁坏了自己的人品,且埋下了隐患。 试想,无论是秦姨娘,还是徐春君用手段除掉了魏氏,都绝无可能一辈子不让人知晓。 谁又能确保知情人永远站在你这边? 何况既知你做了这样的事,难免不会有意无意防着你,毕竟你可是做过恶的,以恶制恶就不算恶了么? 又何况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难以收手。 谁都不是圣人,一旦尝到了甜头或是破罐子破摔,那可真是走上不归路了。 “五姑娘,你将来必然造化不凡,”秦姨娘收了泪,感慨道,“我从未听过哪个心思诡谲之人能成大事,便是靠着阴谋手段夺取上位的,也必然不能持久。成大道者,必然以正存心,以正行事。多智近妖的,天生就流于下乘。” “姨娘对我虽是过奖了,但这番道理我是极认同的,”徐春君道,“若邪能胜正,又何来人间正道一说?姨娘有此感悟,说明你慧根深厚,真是难得。” 徐琅选中秦姨娘,本就对她寄予深意。她是良家身份,模样性情,为人处世,都是百里挑一的。 徐春君觉得她如今能打破迷局,有此感悟,便如黄金淬火,愈见精纯。 何况魏氏已死,秦姨娘又生了儿子,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离她被扶正也不远了。 徐春君在娘家吃了午饭,才回郑家去。 方氏因时气所感,身体抱恙。 徐春君奉汤侍药,悉心照料。 眼看着郑无疾去东都已经半个多月了,还没回来,徐春君嫁过来也已经满月,又处处谨慎周全,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方氏便也存了心思。 这日徐春君伺候着婆婆吃过药,温言道:“太太先睡会儿吧!这几日好转不少了,谨慎保养,就可痊愈了。” 说完准备出去,方氏却叫住了她:“好孩子,你略站站,我有话跟你说。” “太太有什么事?”徐春君缓缓坐在床边问。 “你进门一个月了,这家里的情形,你也见得差不多了。”方氏叹气道,“我那儿子是个不肯务正业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我身体又不好,况且也没什么心思管家。我想了好些天了,这管家的差事还是得交到你的手上。往后你就辛苦辛苦,把这个家管起来吧!” “太太实在有些太信着我了,我年纪轻,面软心活,让我管家,只怕管不好。”徐春君谦虚道。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你就权当心疼我了,”方氏笑了,“我早就想将这肩上的担子卸下去,从此只是吃斋念佛,闭门不出。你既是郑家的媳妇,这事情便躲不脱。” “夫人既如此说,那我就试着做做吧。”徐春君说道,“只是还要时常向太太请教。” “你比我强,有什么事也不必问我,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况且既然让你当家,你便做主就是了。若什么事都请示我,又何必让你当家呢?”方氏是真的不想管这个烂摊子,“我虔心祈求菩萨,保佑你和无极两个人和和睦睦,早早开枝散叶。” 方氏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神佛那里。 徐春君听了也没有反驳,方氏这个年纪,想法看法早已是固定的了,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而改变,她喜欢怎样便由着她去好了。 没过多久,郑家的上下人口便都知道如今是大奶奶徐春君管家了。 一个个的都说:“都小心些吧,!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别烧着咱们。” 187章 又一尊菩萨 清早,郑家前庭院子的空地上,下人们都规规矩矩站着,男左女右分作两队。 廊下台阶上放了一把黄柏圈椅,是给大奶奶徐春君坐的。 已经九月半,秋风阵阵,的确有些凉了。有的下人穿得单薄,在风中瑟瑟发抖。 徐春君穿着一身薄棉浅紫色的衣裙,衣襟上绣一朵白茶花,静雅清丽,是她自己的针线。 大管家郑龙五旬年纪,中等身材,微微发福,眉目生得一团和气。 他原本不姓郑,是老伯爷准了他随主家姓。不少人家都会给得力的下人赐姓,这于下人而言算得上是殊荣了。 紫菱和绿莼扶着徐春君坐在椅子上,郑龙便走上前,站在台阶下,低头请示徐春君:“大奶奶早,府里的下人都在这里了,请大奶奶示下。” 这是徐春君当家的第一天,按照规矩,该对下人训话的。 郑家的这些下人,没有几个像样的。除了徐春君大婚之前诚毅侯夫人买进来的那几个外,其他的多是老弱病残。 这也不奇怪,郑家如此不景气,给下人的钱自然也多不到哪儿去。 “没什么可说的,天儿怪冷的,叫大伙儿都散了吧。”徐春君和和气气的,没有半分要训话的意思。 “大奶奶,这是规矩,您好歹说几句。”郑龙微微哈了哈腰,态度十二分的恭敬,“我们也好知道往后都怎么干。” 郑家虽然破落,大管家郑龙办事却一向循规蹈矩。 包括今日这训话也是他安排下的,徐春君本没有这个意思。 “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太太管家时都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来的日子也浅,年纪又轻,大伙不挑我的错儿就成了。”郑龙谦恭,徐春君比他还谦恭。 底下站着的人都不免有些意外,原想着这位大奶奶高低也得说出几条规矩来。谁想竟直接萧规曹随了。 郑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垂手陪笑。 徐春君话已经说的这个份上,他就不能一再地强求了。 大管家不说话,其他人也不好开口,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徐春君于是起身,向众人说道:“大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往日是怎么干的,往后还怎么干。虽说如今换了我当家,也没必要弄出什么新花样儿来。我还要去看着老太太吃药呢,你们都散了吧!”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没有什么新规矩,一切都按老规矩办。 徐春君说完,就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多一句话也没说。 众人在原地直望着她的背影不见了,方才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有的说:“还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呢,人家压根儿就没点着。” 大家凭常情猜度着,徐春春就算是脾气好,也得拿出几分当家的派头来,谁想竟是如此这般。 就好比一个人使足了力气去搬东西,谁想那东西轻飘飘的,倒把人给闪着了。 “没点着还不好?难道非把你的山羊胡子烧了才好?”立刻有人反唇相讥。 大多数下人可不希望有什么新规矩,他们在这里就是混日子。 郑家的日子怎么样,虽说和他们有关,却也不是要命相连。 他们换到别家去也一样做下人,没什么大不了。 “唉,这个家气数尽了。”有人无奈摇头,“没指望了。” 也有个别下人是希望郑家过好的,对徐春君寄予了期望,看她如此不上心,不免有些失望。 “我原也打算在这里再做一年就回乡下去的,”有人明显动了去意,“一个月给那两吊钱,还不够养家糊口的。” 还有的下人已经想着找退路了,有的想要回去种田,有的想要改换门庭。 “是谁说这大奶奶看上去甚是精明的,也不过是空长了个好胎子,实则又是一尊菩萨。”有人嘲笑起了徐春君。 很多时候下人和主子之间的关系甚是微妙,你若过于严厉,他们会怕你也会恨你。 可你若是过于好性儿了,他们又会笑你、欺你。 何况这么多年郑家的这些主子们就没有一个顶用的,难免让下人生出轻慢之心。 他们原本就私底下称方氏为菩萨太太,因为她整天只知道吃斋念佛,又心慈面软,下人们根本不怕她。 没想到这新进门的大奶奶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说什么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什么样的婆婆就什么样的媳妇。”有人过来凑趣儿。 众人边说着,边慢慢地散了。 他们一大早被叫起来,新规矩没听着,倒是重新认识了大奶奶到底有多随和。 简直是与世无争。 只有大管家郑龙和二管家郑大虎站在那里没动。 他们是父子俩,这府里管事娘子冯大娘是正龙的媳妇,白嫂子是郑大虎的老婆。 郑龙是家生子,他儿子自然也是。 他是大管家,他儿子就是二管家。 用郑龙的话说:“我生是郑家的人,死是正家的鬼。老伯爷在世的时候,一再叮嘱我,要好好效命。我但有一口气,也要守在这里。” “爹,这大奶奶是什么意思?她这是要管家吗?还是要大撒把?”郑大虎问他爹。 说实在话,满京城里怕也寻不出这样的主子来。他们可好,一碰就碰见俩。 “主子的事儿少议论,大奶奶让咱们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了。主子再好性儿也是主子,咱们下人也得守规矩。”郑龙板起脸来教训儿子,说完整整衣襟迈步走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郑大虎歪着头,重复徐春君说过的话,“往日怎么干,往后还怎么干……” 天有些阴,太阳虽然升起来了,却只像个大红球,一点儿也不刺眼。 郑大虎摇了摇头,又笑了,自言自语道:“那就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郑家于是又恢复成以往的样子,因为更换当家人而掀起的那阵涟漪,也很快就销声匿迹,整座府邸又变成了一滩死水。 秋风起了,大爷还没回来。 柳姨娘和胡婶子也没回来。 这府里似乎连一点儿热闹生气也没了。 越发像一潭死水。 188章 无为而治 深秋雨携透骨寒,打落一地的枯叶黄花,破败憔悴,教人伤感。 徐春君屋子里生了碳火,不但暖和还可祛湿。 阿蓑走进来,向徐春君说道:“大奶奶,账房的娄管事送账簿来了。” 绿莼替答道:“叫他进来吧!” 徐春君如今管家,家里这些管事的,无论男女,都可见得。 不似不管家的女眷,须得避嫌。 娄管事单名一个虔字,三十上下年纪,瘦骨嶙峋,其貌不扬。 两撇细长的八字胡好似蟋蟀触角,颤巍巍生在嘴巴两边,一说话就动来动去,十分好笑。 他是头回到徐春君这边来,弯着腰说:“大奶奶,这是府里头近几年的账册,劳烦您过目。” 徐春君正在那里绣花,头都不曾抬一下,只说:“放下吧!你先回去,我得空儿再看。” “要是大奶奶有什么不明白的,可随时打发人来叫我。”娄虔出门前忙补了一句。 “送娄先生出去吧。”徐春君还在认真绣花,根本没有查看账簿的意思。 到了该准备午饭的时候,因为下着雨,伙房的人就都在屋里头择菜淘米。 于大虾支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放着几样下酒菜,自斟自饮了半天,已然喝得半醉了。 方氏那边打发了一个粗使婆子过来,告诉厨房的人,太太午饭要一碗素面筋,再准备个紫苏汤。 这婆子见于大虾在那里吃喝,便有些看不过去,说道:“昨日那豆干不新鲜,你是怎么买的菜?太太一向只吃素,吃的又不多,总该弄得干净新鲜。” 于大虾因胡婶子陪着柳姨娘去了东都正不痛快,此时又醉了,当然更不耐烦。 冲着那婆子发火道:“你个老寡妇!一天就知道嚼蛆,老子的事轮到你来过问?!给你一口饭吃就夹上你那破嘴吧!你一年也不出回门,知道外头米价菜价涨到了多少钱?” 这个婆子姓祝,几年前方氏在出门烧香的路上,恰好遇见她卖身葬夫。 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方氏便给了她些钱,让她把丈夫简单葬了。 随后她也就来到这府里,在方氏院里做个粗使婆子。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么祸害主家!”祝妈妈气得脸都红了。 “滚滚滚!”于大虾像赶狗一样挥手道,“就是吃了几天饱饭把你撑的!你算哪家坟头上的高草?到你于大爷跟前来摇晃?不知死的货!” “呸!”祝妈妈气急,顾不得别的,回骂道,“你还有脸骂我?!你自己亏心缺德,不怕报应么?!” “你个老乞婆!”于大虾被骂得火起,跳起来把桌子掀翻了,“老子在这府里做了二十年的买办,主子们和管家都没说我半点儿不是,轮到你来啰啰嗦嗦?!” “我就是气不公!”祝妈妈哭了,又委屈又生气,“你就是欺负太太心善,昧着良心做事,老天爷也不放过你!” 纵使有旁人拦着,于大虾还是跳起来去打祝妈妈。 嘴里还不干不净:“你妈的!敢血口喷人!老子打死你个烂寡妇!欠男人教训的贱人!” 祝妈妈也伸出手去抓打于大虾,但毕竟男女体力相差太大,她挨打得多,更是气了,嚷嚷道:“姓于的,我到大奶奶跟前告你去!不信这个家没人治得了你!” “去就去!老子怕你?!”于大虾脸红脖子粗,彻底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 众人劝也劝不住,索性不劝了。 一来有热闹可瞧,不瞧白不瞧。 二来也想看看新当家的大奶奶会如何裁夺。 秋雨虽然绵绵,可每到正午时分也会停上一刻。 祝妈妈和于大虾互相扭着,闹嚷嚷地来到徐春君的院子。 是阿笠先出来的,问他们:“这是闹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祝妈妈就说:“我来求大奶奶给我做主!这姓于的黑心昧钱,给主子买东西拿次的充好的。我看不过去,说了几句,他便跳起来打我。” 于大虾却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说要来告状,我便跟着她来了,不然岂不显得我心虚?” 他说这话的时候,紫菱也从里头出来,脸上神色不大好看:“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这又哭又闹的是要干什么?!” 阿笠便将事情跟她说了,紫菱听了说道。:“现在是大奶奶管家,你们有事可以来找,但有话好好说,再不许这么又哭又闹的,成何体统!” 她说完,祝妈妈果然不敢再哭了,于大虾也咳嗽了几声,尽可能站得端正。 紫菱进去把事情跟徐春君说了,请示道:“姑娘看这事该如何定夺?” 徐春君听了便说:“叫他们两个进来吧。” 祝妈妈和于大虾两个人进了屋,因为之前紫菱训斥过他们,所以他们都很守规矩,徐春君不问,他们也不敢。 不过两人都各自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大奶奶问起来该怎么说才显得自己有理。 徐春君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方才开口道:“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刚才紫菱已经把事情跟我说了,祝妈妈,你一心护着太太,这是好的。不过家和万事兴,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吵,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大奶奶教训得是,老婆子以后不敢了。”祝妈妈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徐春君之前的话,分明就是向着她说的。 “不过于买办也有他的不得已,咱们府里就是这样的情形,和外头有钱人家是比不起的。不过嘛,以后老太太和太太吃的东西务必要仔细,不可马虎。至于其他人的,可以能省就省。”徐春君又对于大虾说。 于大虾听了心里头十分得意,连忙回话道:“大奶奶您是明白人,有您这句话,我给咱们家卖命也值了。” “好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快回去做饭吧,别耽误了午饭。”徐春君不急不恼,真真好耐性。 随后众人知道是这么个结局,都不由得偷偷嘲笑徐春君:“这位大奶奶可真是和得好一手稀泥!” 189章 此中有深意 徐春君管家半个月,下人们都认定她不能服众。 远了不说,就说那天祝妈妈和于大虾吵架找她评理,这正牌的大奶奶竟还不如她身边的陪房有威仪。 经过这件事,于大虾愈加猖狂起来,比先时太太当家更不像话了。 像祝妈妈这样的人敢怒不敢言,都知道就算闹到大奶奶跟前,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再一想到从成亲之日起,大爷就没在她房中住过,随后更是干脆领着小妾出去游玩。 这位大奶奶也毫不生气,可见这人天生就是没有气性的。 想来也是,一个不同自己的丈夫一般见识的人,又怎么可能理会下人之间的是是非非? 掌家人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们这些下人何苦来哉还要操心操肺?更乐得甩手自在。 这天徐春君命人把二管家郑大虎叫了来。 “大爷去东都快一个月了,”徐春君向郑大虎说道,“家里头近来也没什么事,你带两个人到东都寻大爷去。” 郑大虎听了连忙说:“大奶奶说的是,大爷去的时候的确长了些。小的今天收拾收拾,明早就出发,赶到东都去,务必请大爷回来。” 徐春君听了却笑了,摇摇头说:“二管家你误会了,我让你去找大爷,是问问他带的盘缠够不够。不够的话,再给他添上些。” 郑大虎的眼珠子好悬没掉出来,他好歹也活了三十岁,没见过这么贤惠的。 “大奶奶,咱们家账上可没多少银子了。”郑大虎小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不用账上的银子。”徐春君说,“是我自己的私房钱。” 郑大虎都怀疑这位大奶奶是菩萨转世来凡间历劫的,否则怎么没有半点儿寻常女子的小性子? “你把手上的事往下分派分派,”徐春君对他说,“再收拾收拾,明日我给你带五百两的银票,你要亲自交到大爷手上。” “小人知道了,这就下去准备。”郑大虎转身的时候,一眼瞥见窗台上放着一摞账簿,还是前些日子账房送来的。 上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可见这些天压根儿没翻动过。 “对了,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大爷走的时候就带了两个人去,你们见了大爷就留在跟前伺候吧。”徐春君又补了一句。 陪着大爷在东都吃喝玩乐,这当然是好差事。 谁不知道他们大爷败家?家里没有钱,还要吃好的穿好的。 况且大奶奶又给带了银子,不花白不花。 次日,郑大虎便叫了两个人跟着,出门奔了东都。 晚上要上床休息了,徐春君坐在妆台前,紫菱和绿莼帮她卸妆。 两个人都欲言又止,她们现在是越来越不懂自家姑娘到底要干什么了。 “你们两个怎么了?跟我有话都不直说了吗?”徐春君好笑地问。 “姑娘,大爷已经这么荒唐了,你怎么还纵着他呢?”紫玲菱是真的想不明白,“你越是贤惠,他便越是得寸进尺。用这法子感化他,怕是得一百年。” “是啊姑娘,你也不是没有手段,为什么要这么惯着他们?”绿莼就更不理解了,她们姑娘可不是草包饭桶,“真怕往后大爷会更加作践咱们。” “大爷荒唐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改变他也不能急在这一时半刻。”徐春君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得先把家治好,再调教他。” “这么说也没错,可是姑娘你现在也没怎么管家啊!”绿莼真是要急哭了,“您不知道这些下人背地里都是怎么议论的,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她偶然间听到一句半句,肺都要气炸了。 这还是她听见的,没听见的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紫菱也说:“姑娘想要宽和待下,这是没错的。可如今这些下人连尊卑也不分了,乱了规矩,没了章程,简直成了一锅乱粥。这个家本就摇摇欲坠,再这么下去,真是……不堪设想。” 徐春君安静地听她们两个说完,还是和颜悦色的。 “我问你们两个,倘若我甫一管家便从严治下。结果会怎样?” 紫菱和绿莼对视了一眼,说道:“他们自然不敢如此造次。” “是啊,”徐春君道,“他们会有所收敛,有所畏惧。可那还是他们的本相么?” “姑娘的意思是说要看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所以才会这样不闻不问?”紫菱的眼镜亮了一下。 “是啊,你若想看清一个人的样子,绝不能高高在上。而是要放低自己,甚至不妨低到尘埃里。”徐春君拿了把木梳,轻轻梳顺自己的头发,“郑家破落并非一朝一夕,当然跟当家人不善治家有极大关系,也不能排除底下的这些人弄虚作耗。甚至不必怀疑,这些管事的当中,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咱们来的日子短,他们摸不上头尾去。心中自然会警戒,做事也或多或少会变得小心。这其实于咱们不利。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首先得摸熟这些人的脾气底细,然后才好对症下药。 若打头便是一副猛药灌下去,可就更难分辨谁是人谁是鬼了。” “原来是这样!还是姑娘想得深。”紫菱真是太佩服徐春君了。 打从她们姑娘进门起,姑爷几番几次地羞辱。 老太太、太太坦护姑爷,柳姨娘又狗仗人势。 家中事务一团乱麻,下人各怀鬼胎,忠奸难辨。 所有这些加在一起,一般人绝对招架不住。 若遇上性子急的,必然是跟丈夫吵完跟婆婆吵,跟小妾吵罢还要跟下人吵。 吵来吵去,不但一点儿好也落不下,还会把水搅得更浑。 她们初来乍到,最要紧的是尽快看清这些人的面目。 徐春君选了个最快的法子,那就是无为而治,装糊涂。 “猫儿若是逮老鼠,绝不会在老鼠洞前喵喵叫。”徐春君俏皮一笑,露出少女特有的娇憨,“须得潜伏爪牙,做假寐状。” “哎,我的姑娘啊!”绿莼啧啧了两声,“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别说瞒过了郑家的上下人,就连我和紫菱姐姐也叫你给骗过去了。” 190章 许久不见 久雨初晴。 秋风阵阵凉意袭人。 徐春君简单处理了家事,带着绿莼出门去。 自从她嫁过来已经许久没和岑云初姜暖碰面了,因此昨日下了帖子,请她们两个一聚。 就约在楚家小馆,故意到得早些,她们相聚原本就不是为了吃饭。 因为天气冷,徐春君穿的丝绵袄子领口袖口都镶着白狐毛。 姜暖自然早到,见了徐春君先是小小地惊讶一声,说道:“徐姐姐,你可真美!” 然后又拉着徐春君的手撒娇:“我都快两个月没见你了,简直度日如年。” 她话音未落,岑云初已经走了进来,打趣她道:“可不是度日如年么,这两年你又胖了几斤?” 姜暖的确比前些时候更圆润了几分,气色好得不像话。 她就是这样,一入秋就变得格外能吃,胃口好极了。 “岑旦旦,你若是不损我两句是不是舌头痒?”姜暖朝她呲牙,“以为谁都像你吗?每顿吃得比猫还少,一阵风都能吹倒!” 相比于姜暖的珠圆玉润,岑云初则是清瘦袅娜,飘逸出尘。 徐春君一手拉了一个,笑道:“我实在是想你们两个,听着你们斗嘴,可真有趣儿。” 小二拿了茶上来,徐春君请她们两个都入座,说道:“咱们坐下慢慢说,等说饿了再点菜。” 三个人坐下,姜暖迫不及待地问:“徐姐姐,你在郑家可还好吗?那个郑无疾待你怎样?” “郑家的情形就是那个样子,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徐春君毫不避讳,“郑家这位大爷是出了名的纨绔,已经一个月不着家,带着小妾去东都游山玩水了。” 姜暖听了之后,不由得火冒三丈,一拍桌子骂道:“郑无疾这个混账王八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个小妾也好不要脸,换做是我,必要揍他们一顿!” 岑云初却不急,反问徐春君:“你可想想得罪了谁?前些日子我还听有人说这郑无疾婚后如何羞辱你,这种事,你自然不会往外说的。可却传得满天飞,就必然有人故意为之了。”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姜暖立刻瞪大了眼睛追问。 “当然是你那个好继母不想让你听见。”岑云初笑她,“你如今可是姜家的宝贝。” 徐春君听了,略一思忖,笑道:“是了,早前我心里也有些疑惑,郑无疾何以对我那般冷淡?如今看来,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了。” “谁这么可恶,姐姐你可知道么?”姜暖恨得牙痒痒。 “春君若想找出这个人不难,一来她得罪的人本就不多,不像我锋芒毕露,处处惹人侧目。”岑云初慢慢晃动着茶盏,看里头的茶水变化,“二来多多少少也有些蛛丝马迹能寻得上去。” “这话不假,”徐春君含笑点点头,“我猜着多半是崔家四小姐干的。” “崔明珠??她怎么还不消停?!”姜暖觉得这个崔明珠简直就像狗皮膏药一样。 “这位崔四小姐向来眼里不揉沙子,我嫡母疯癫后,魏家人找上门来不依不饶。我为了杜绝后患,便去找了崔明珠让她想法子摆平。她虽然做了,但终究意不平。我成亲之前,她打发人送来贺礼,是一股断掉的玉簪。”徐春君把前情说明白了。 “她怎么能送断玉呢?”姜暖皱眉道,“这多不吉利呀!” “她明摆着是想恶心春君,”岑云初纤细的手指轻轻弹动桌面,“只可惜春君不是她,又怎么会被这种小事激怒?” “我的确不生气,让绿莼拿了那两股断簪到外头重新磨了一副耳坠回来。”徐春君喝了口茶说,“公允来讲,那玉的成色还真是不错。” “要是我这暴脾气早就气炸了,还是徐姐姐这法子好。”姜暖最佩服徐春君沉着冷静,她自己怕是活到八十岁,也还是沾火就着。 “她的手段一猜便能猜出来,必然是婚前让人跟郑无疾说了什么,让他对我心生厌恶。至于我嫁到郑家以后的事情,他随便花点儿钱给点儿好处,就能从下人的嘴里套出来。”徐春君丝毫不觉得困扰,只是觉得好笑,“殊不知她这样做却恰好暗合了我的心思,郑无疾不理睬我,倒省得我束手束脚。” “听说你嫡母在老家过世了,多亏没赶在你出嫁之前。”岑云初道。 “是啊,原本是送她回老家静养的,谁知竟到了这地步。”徐春君也感叹。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也该点菜了。 叫了小二进来,点完了菜,三个人继续聊天儿。 徐春君说:“别总是说我了,也说说你们两个近况如何。我如今更是身不由己,想要见你们也不像之前在娘家时候那么方便了。” “我都还好,家里头也没什么事。姜晴和往常相比安静了不少,没有了孟乔,她也不怎么出去逛了。”姜暖说。 “说起孟乔,到现在也没听到她的下落。”岑云初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她现在藏在哪里,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你到担心起她来了,那样的货色,死了都活该。”姜暖直言不讳,“害了你,还想害徐姐姐,老天爷就该早早收了她的。” “这是怕是不能如愿,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徐春君跟她开起了玩笑,“不过我想着,她必然会逃得很远。” 几个人吃了饭,过了午时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徐春君做了马车回去,半路上马车被人拦住了。 “郑夫人,”那人拦在马车前,把车夫吓了一跳,“我有话跟你说。” 绿莼掀开车帘,只见站在车前的是一个番邦男子。 “你干嘛拦住我们的马车?真是岂有此理!”绿莼忍不住出言呵斥他。 徐春君却已经看清那人正是前些时候帮助徐琅顺产的思坎达。 “原来是你,”徐春君笑了,“有什么话你简短说吧!” “我就是想谢谢你。”思坎达高高兴兴地说,“那天要不是你拦住了我,我早坐船走了。半个月前我得到消息,那船走到半路上遇到风浪沉了,一个活口都没剩。如果我在船上,也早就喂了鱼了。所以说要谢谢你。” “你客气了,是你心存善意留下来救人,才逃过了一劫。”徐春君笑着说,“这就是种善因得善果了。” “我不懂什么佛法,但我现在还活着,就应该谢谢你。那转胎的法子,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给你。” 191章 债台高筑 徐春君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冯大娘便迎了出来。 她是大管家郑龙的老婆。 “大奶奶,你可回来了。”冯大娘见徐春君回来了,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不少。 “可是家里有什么事吗?”徐春君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她。 “大奶奶,你可别着急,容我慢慢儿告诉你。”冯大娘看着徐春君的脸说。 “我不着急,你说吧。”徐春君腮边挂笑,从她进门起,郑家人还没见过她生气着急呢。 “今日上午大奶奶刚走,咱们府门外就来了不少人。全都是要债来的,总共有二三十人。”冯大娘说道。 “要债?要什么债?”徐春君脚步不停,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是……是大爷在外头欠下的。”冯大娘总觉得徐春君若是知道了真相,必然会动气,所以有些犹豫。 “这些人都在哪呢?”徐春君问。 “管家本要劝他们散开的,可这些人说什么也不走。要是让他们在门外站着,实在不好看。所以就把他们请进来了,现在都在客室待着呢。”冯大娘说。 “既然这样,我就去见见吧。”徐春君说,“你前头带路。” 冯大娘答应着走在前面,徐春君跟着她一同来到了客室。 到了一看里头果然坐满了人,男的女的都有。 “这位就是我们大奶奶了,如今这府里都是大奶奶当家。”冯大娘说道。 大管家郑龙本就在这屋里,见徐春君到了,忙过来请安。 这些来要账的人也都起身,或恭敬或漫不经心地同徐春君见礼。 “各位请坐吧!”徐春君十分礼貌地说,“让大伙儿久等了,你们上午就来了,想必还没吃饭吧?” 有几个跟徐春君客气,说道:“多谢大奶奶动问我们这些人都粗糙着呢,一顿半顿不吃,也不觉着饿得慌。” 独有一个扁脸蛤蟆眼的中年男人,出言不逊道:“不用把话岔开,有这功夫把欠我们的钱还了,我们早出去吃香喝辣了。” 不待徐春君开言,郑龙便回呛他道:“朱老五,你说话客气些!” 冯大娘也说:“大奶奶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个粗人,说话难听着呢!” “好吧,那就不客套了,先从你开始。”徐春君对那个蛤蟆眼的男人说。 “我是八彩赌坊的,你们家大爷从三月到现在,共欠了我们七百八十三两银子。抹了零头,再饶三十两,给我们七百五十两就成了。”蛤蟆眼说。 “我是春娇院的,”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说道,“大爷在我们那儿欠了四百一十六两花酒钱,就算四百两吧。” 这些人一个一个地报账,徐春君都默不作声地听着。 郑无疾有多荒唐,从账面上就能看得出来。 他欠的这些账,有赌房的赌账、勾栏的花酒钱、成衣铺的衣裳鞋钱,甚至还有花鸟店的鸟钱、庙里的香火钱……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将近三千两。 最后,绸缎铺来收账的人年纪比较大,说话也客气:“大奶奶,我们都是做买卖的,不挣钱岂不是要关门了吗?按照规矩,每年都应该是八月十五前把账清了的。但我们也商量了,八月里您才进门。我们那时若来了,就是诚心给您添堵了。因此才又往后容了一个多月,到如今才上门来。咱们好说好商量,看看把我们的账给结了吧。” 他说完,众人都附和道:“说的不错,我们也是仁至义尽了,大奶奶别为难我们这些要账的,家里多少口人等着吃饭呢!” 一个伯爵府的大奶奶被一群人围住了要账,这阵势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往常方氏当家的时候若是来要账的,她都不敢出面,只打发管家和管事娘子把账还了。 “大伙儿说了这半天,想必也口渴了。来人呐,看茶。”徐春君吩咐下人上茶。 “茶就不必了,大奶奶给个痛快话儿吧。”春娇馆的人说。 “是啊,是啊,我们来这儿也不是为喝茶来的。”众人都跟着说。 他们不喝茶,徐春君喝,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把一碗茶都喝完了,方才开口道:“多谢众位给我们容了这么多天,可如今大爷不在家,我进门的日子短,也看不出这些借据是真是假。”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认账吗?!”蛤蟆眼急了,站起来质问。 “朱五爷对吧?”徐春君语气温和地说,“都说和气生财,你何必这么火大呢?我又没说不还,只是如今不好确认。” “那大奶奶的意思是……”有人把话又往前引了一步。 “这个账我们家绝对会还的,这一点请众位放心。”徐春君给在场的众人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依着我的意思是等大爷回来了,核实清楚了再还。大爷离家已经有些日子了,再过几天想必就回来了。说句实在话,大伙儿也不差这几天吧?” 要账的互相窃窃私语,他们本来就是约齐了一同上门的,当然要共进退。 最后还是绸缎铺的人说:“我看着大奶奶应该是个讲理的,她今日若是不见咱们,咱们总不能冲进去找她。况且人家想要跟丈夫核实,这本也应当。试想咱们家里的人若是欠了账,难道你问都不问一声就直接还钱吗?”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她到时候再赖呢?”有的人还很迟疑,“以往他们家太太当家,只要咱们上门,必然直接就给了的。便是没有钱,也会拿东西抵,比她痛快多了。” “此一时彼一时,人和人哪能一样呢?”也有人表示理解。 最后商议了半晌,由绸缎庄的人跟徐春君说:“大奶奶是娇客,既然跟我们说了,这个面子当然是要给的。那咱们就定准了,等什么时候大爷回来了我们再上门来。到那时还请大奶奶千万别再推脱了,我们小本生意,经不起这么一直拖欠着。” “放心吧,我绝不骗你们就是了。”徐春君说,“多咱等大爷回来了,核实清楚账目,我们必然还的。” 192章 收租 郑龙来到徐春君这边,徐春君放下手里的针线,对一旁的阿蓑和阿笠道:“给大管家看座上茶。” “不敢不敢,老奴还是站着吧。”郑龙一向恪守尊卑。 “你还是坐下说吧!虽说主仆有别,可你是这府上的老人儿了,更是服侍过老爷子的,我们这些晚辈理应对你高看一眼。”徐春君态度和蔼,她说的也在理。 许多大户人家的年轻主子,对于伺候过长辈的下人都会另眼看待。 “那就多谢大奶奶了。”郑龙谢了座,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了上。 “叫人把你请来,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替大爷还债的事儿。”徐春君说着叹了口气。 “依大奶奶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办呢?”郑龙不答反问,他想看看徐春君作何打算。 “我想着这事儿还真是犯愁,没想到大爷在外头欠了这么多的债。咱们账上的钱根本不够还的,又何况就算是挪用了账上的钱,家里的开销可怎么办呢?”徐春君说话的功夫已经连着叹了好几回气了,“若是我有钱能拿出来暂时还上,也成。可我的嫁妆本就不多,前些日子谢人家陈公子,还有给大爷送去的银子,加在一起也上千了。都是我自己的私房钱,如今我也拿不出多少钱来了。” “大奶奶说的是,三千两对咱们而言的确不是个小数目。”郑龙也忍不住点头叹气。 徐春君的娘家也不是富户,她能拿出这些钱来,也算是尽了力了。 “我想着咱们家不是还有两间铺面吗?多少应该也有些进账,再加上这都收秋了,田庄也该交租了。”徐春君不像是当家人,倒像是求借无门的穷亲戚,“这些放在一起凑一凑,能把大爷欠的账给补上吗?” “大奶奶,您也是知道的,咱们府里的主要进項也就是靠这两条路支撑着。先前咱们家在城里还是有几家铺子的,田庄上的地也多是一二等的好地。可后来大爷实在太能花销了,账上的钱不够,就只能折卖铺子和田产。到如今。总共还有两家半死不活的铺子,田产也就只剩下一百多亩了。还多是三等地,产粮也不多。”郑龙无奈地摇头。 如果郑无疾不是这么败家的话,就算他不做官,家里头这些铺面田产的收入也足够他衣食无忧了。 可他每日里飞鹰走马,吃酒看戏,什么东西花销大,他就干什么。 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 “你是说铺子和收租也凑不齐三千两?”徐春君似乎很吃惊又很害怕。 “最多也就两千出头,还得说粮价高的话。”郑龙答道。 “这……这可怎么办好?”看样子徐春君是真的有点着急了。 “要不您问问太太和老太太,让她们帮着想想法子。”郑龙试探着说。 没想到徐春君即刻就否了:“这可不行,这糟心的事儿怎么能让她们知道,这不是给她们添病吗?” 郑龙心想,这位大奶奶虽然管家不怎么样,但还真是一等一的孝顺。 换做别人听说丈夫在外头欠了这么多的钱,早哭闹着去找婆婆了。 “大少奶奶也别太着急了,不是跟那些要账的人说了吗?等大爷回了京城,核对好了再给他们钱。这中间还是有时间的,咱们多方筹措筹措,把这窟窿堵上就是了。”郑龙说。 徐春君低头思忖了半晌,无可奈何地说:“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能这么办了。过两日我回娘家看看,井里没水四下淘吧。” “大奶奶,容老奴多句嘴。等大爷从东都回来,好歹劝劝他,让他收收心吧!再这么下去,咱们这个家可真就要散了。”郑龙劝徐春君,“您替他还了这回还有下一回呢,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古训有云: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太太和太太能说他,我可不能。”徐春君一派愚贤,“否则岂不是倒反天罡了?” 郑龙听她如此说,还能说什么,只好说:“大奶奶说的也是,是老奴糊涂了。” “你也是好心,”徐春君一点儿不生气,“回头你就去铺子里和庄子上,把该收的钱收回来。这些东西我都通不上手去,就得劳烦你了。” “这都是老奴应当的,”郑龙忙说,“不敢当劳烦二字。” “对了,你顺带把这些账簿拿给账房吧。”徐春君说着,命阿笠把那摞账簿拿过来交给郑龙。 上头的灰已经积得很厚了,一抓一个清晰的手印。 看来这账簿在徐春君这里放了半个月,她压根儿连翻看都没翻看过。 郑龙抱了账册出来,直接去账房交给了娄虔。 娄虔拍了拍账册,腾起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两缕八字胡扑簌了好久才停下来。 “得,怎么拿去的怎么给我拿回来了!这位大奶奶,空长了个好胎子,实则又是个绣花枕头。”娄虔摇头晃脑,大肆嘲笑徐春君,“从这点上看,她和大爷还真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儿。”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这两天跟我到庄子上收租去。”郑龙甩下一句话,“还有个窟窿等着堵呢!” 他还有事要办,就出府去了。 拐过几条街,在枣枝巷子的一户门前停下。 拍了拍门,随后门就开了。 “是老爷回来了!”开门的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关了院门,又噔噔噔往院里跑去。 这院子不算大,但收拾得干净紧致。转过照壁,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正从门里迎出来,穿绸着缎插金戴银,一张粉脸上堆着笑,花蝴蝶一样扑进郑龙怀里。 “老爷最近忙什么呢?都好些天没过来了。”女子小声埋怨着,撒娇大于嗔怒。 郑龙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能忙什么?那边的一堆烂摊子,什么事不得我操心?过两日我又要到乡下去,所以来看看你。” “小花儿,快去准备酒菜,现做来不及了,就去前头的高升酒楼订一桌。”年轻女子吩咐身旁的丫头,“我陪老爷喝两盅。” 193章 不回去 兽碳猩红,锦幄初温。 外头的凄风苦雨半点儿闯之不进,这里只有融融暖香,醇厚酒香,以及活色生香。 柳惜惜穿着薄纱睡衣,斜倚在床栏杆旁,玉色肚兜上绣的是五彩鸳鸯并蒂莲,遮住胸前的一片春光。 但欲遮还露,更显风情。 她正陪着郑无疾喝酒,二人都半醉了,却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二管家找上来了,大爷不回去么?”柳惜惜把一颗葡萄喂进郑无疾的嘴里问。 “回去做什么?”郑无疾并无归意。 “咱们出来已经一个月了,”柳惜惜眼波流转,似醉似醒,“再不回去,只怕不太好吧。” “你也知道是前些时候病了,这些时候不是已经好了吗?”郑无疾翻了翻眼睛道,“我最讨厌雨后送伞。” 二人又对饮了一杯,柳姨娘试探着说:“就算不顾及老太太和太太,也该为大奶奶想想吧?大奶奶从进门起,你就不理人家,如今更是出来了这么久。再不回去只怕不大好。”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否则又怎么会派大虎给我送银子来?”一开始见到郑大虎,他还以为是家里派了来催他回家的。 谁想到郑大虎却拿出五百两银票给他,说是大奶奶叫送来的,让大爷想玩儿就在外面多玩儿些时候。 “大奶奶是个最贤惠的,若是死乞白赖地请你回去,岂不伤了大爷你的脸面?她让管家送银票来,实则就是暗示你该回去了。大爷不如就着这个台阶回去吧!既给了大奶奶面子,也全了你们夫妻的情分。”柳惜惜抬手捧着郑无疾的脸语气温存地说。 郑无疾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可他这副皮囊也的确精致。 如果他换一张脸,柳惜惜只怕早就不在郑家待了。 没想到郑无疾听了她的话,却只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可看不出她有让我回去的意思,她既然敢叫人送银票来,我就敢都花光了。” 郑无疾看来,徐春君的这个法子,是想用软刀子逼自己就范。 可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么荒唐过来的。 怎么可能因为她就变了? “大爷,这大奶奶无论是模样性情,还是女红上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你怎么就不喜欢呢?”柳姨娘心中的疑惑愈加深了。 郑无疾为何会这么厌恶徐春君? 两个人婚前并无过多交集,婚后的日子一天都没一起过,哪里来的芥蒂? 谁想郑无疾半点儿也不肯透露,只说:“我不喜欢她,不正合了你的意?否则我们两个若是蜜里调油,你这小醋坛子岂不是要打翻了?” 说着便将柳惜惜扑在身下,手探进衣襟里,没一会儿,柳姨娘就娇喘吁吁了。 凄风冷雨打灭了檐下的灯笼,屋里的蜡烛也燃尽了,空剩一堆烛泪。 夜深了,黑得混沌浓稠,撕撸不开。 柳姨娘早已筋疲力尽地昏昏睡去,郑无疾却在一团漆黑中大睁着双眼。 风吹过树梢,发出和那天夜里相似的呼啸声。 郑无疾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从悬崖畔惊醒的场景。 他的两只脚掌有一半悬空在悬崖边缘,如果不是衣领被陈思敬揪住,绝对会摔下去。 只是一刹那,他喝下去的酒全部化作了冷汗,将头发和衣衫都浸透了。 “陈……陈六哥,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就算是做梦,也实在是太恐怖了。 他怎么会站在悬崖边?对面又为什么会是平时不来往的陈思敬? 陈思敬是要救自己,还是要害自己? “郑无疾,你就是个败类!”陈思敬冷着脸,双眼透出浓浓的恨意,“你这个败类怎么配?!” “陈六哥,我败类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我没犯法,也没招惹你。”郑无疾别的不清楚,和陈思敬有仇没仇他还是知道的。 “如果我现在松手,你就会粉身碎骨,不会有人知道的。”陈思敬说着把手往前递了一下。 郑无疾的魂儿都快吓飞了,双手死死抱住陈思敬的胳膊。 脚边的碎石子叽里咕噜滚下山崖去,许久才没了声息。 “陈大人!陈祖宗!”郑无疾真是要吓死了,“我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你了,但一定是无心之失,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我待要结果了你,可这必然违背她的本意,”陈思敬痛苦地说,“你给我记住,我不许你辜负她!如果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还是会要了你的命!” 郑无疾一下子醍醐灌顶,虽然陈思敬没有说“她”是谁,可是联想到之前鲁则识跟自己说的那些风言风语,自然就明白陈思敬果然钟情于徐春君。 他恨自己,想要杀了自己。 但因为徐春君,他最终没有动手。 “听到没有?!我现在就要你发誓,不然我就松手。”陈思敬说着,又把手臂向外伸了一下。 “好,好好,我发誓!”郑无疾举起了手,“我绝不会辜负她,一定好好待她!” 他虽然发了誓,可是自己根本不当真。 从小到大他发的誓太多了,要是都做数的话,他早就已经横尸荒野,投生轮回了。 只要逃过眼前这一劫,他也不怕陈思敬会报复自己。因为那样的话,徐春君不就成寡妇了吗? 不过从此,他心里对徐春君也有了芥蒂。 她是为了还姑母的人情,还是想要拯救自己,挽救郑家? 她以为她自己是活菩萨?! 郑无疾荒唐惯了,还打算继续荒唐下去,他不喜欢受人约束,谁都不能。 因此他刻意疏远徐春君,根本不同她接触。 天色微明,胡婶子端了一碗药进来。 那是专门给柳姨娘喝的避子汤,也是郑无疾当初让她进门条件。 194章 裁人 九月二十八,大管家郑龙从乡下回来,满面疲态,风尘仆仆。 “大奶奶,这是两家铺面和庄子上收上来的银两,连同账目都交给您,请过目。” 徐春君只看了一下银子的总数,其他的看也不看,向郑龙说道:“管家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郑龙有些惶恐地说,“当不得辛苦二字。” “去了这么多天,怎么不辛苦呢!”徐春君说道,“还有件事,我自己拿不定主意,二管家又不在,我便同你一个人商量吧!” “大奶奶有什么吩咐?”郑龙问。 徐春君说话之前先叹了口气:“咱们府里入不敷出,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大爷不务正,让我当家也是赶鸭子上架。 可既然坐在这里,少不得也要谋划谋划,终不能眼睁睁看着,放任自流。 我想着既然不能开源,就只好节流了。” “大奶奶说的不错,但不知怎么个节法?”郑龙问。 “我思来想去,还是把家中现有的这些下人打发了一部分吧!否则又要开工钱又要管吃穿,实在养不起了。”徐春君说,“虽说咱们也算是勋爵人家,可都快揭不开锅了,也就别穷讲究什么排场了。” “大奶奶考虑得是,几十张嘴,确实得不少花销。”郑龙点头附和,“但不知要打发走多少?又要打发谁?” “老太太、太太跟前伺候的一个也别动,到什么时候不能苦了她们。”徐春君说,“至于我这边,粗使的丫鬟婆子各留一个就成。其余各处,每样事务不甚要紧的有一个人管着就好,要紧的两个也就够了。譬如厨房里,烧火的留一个、摘菜的留一个、上灶的留两个。” “那么各处管事的怎么办?”郑龙问。 “咱们家没有多少银子可使,也没有多少事可管。有些管事的也只是虚设名目,倒不如改成一人兼任两差。比如管库房的也管上夜,管买菜的也管买柴。”徐春君笑了笑,“这不是又省下一个人吗?” “那就按大奶奶说的办吧!”郑龙道,“看看都留下谁。” “你知道我来的日子浅,府里的这些人还都没认全呢!况且谁好谁坏,我也不是很清楚。”徐春君笑笑,甚至有几分巴结的意味了,“还是你做主吧!列个名册出来就是了。” “这个……这不成了我替大奶奶做主了么?有些不大合适。”郑龙推辞。 “这是替我分忧,”徐春君忙说,“前几日我回了趟娘家,拿了些银子,姑太太听说大爷在外头欠债了,也叫人送了一千银子来,加上你收上来的这些。除了还大爷欠的债,还能剩下不到两千。放到账上去,节俭着用,也能支撑个一年多了。” “那好,既然大奶奶都这么说了,老奴就不推辞了。回头拟了单子再请大奶奶过目。”郑龙总算应下了。 “好好好,”徐春君很高兴,笑得毫无城府,“那你快歇着去吧!劳累了这么多天。” “老奴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大奶奶恕罪。”郑龙说完慢慢退了出去。 徐春君神色不变,吩咐阿蓑:“把灯调亮些,这个小老虎马上就要绣完了。” 这是给秦姨娘生的孩子绣的虎头帽,这孩子定名徐道启。 徐春君前几日回去看他,长得更胖虎了,见人就笑,特别可人疼。 阿蓑从外头取了汤婆子进来,眼睛红红的。 徐春君叫住她:“阿蓑,你怎么了?” “没怎么,”阿蓑摇头,“就是我妹子晚饭时候找了来,说我娘病了。” “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徐春君道,“我记得你家离这不远,家里只有个老娘和一个十三岁的妹子。” “大奶奶记心真好,”阿蓑点头,“我已经给了我妹子钱了,叫她去抓药。” “现在才掌灯,时候还不晚,你回去看看,住个几天,等你娘好了再来,”徐春君柔声说,“你妹子年纪还小,一着急更拿不得主意。我这也没事,况且还有她们。” “是啊,你就回去看看吧!”紫菱和绿莼也说,“要不也惦记。” “绿莼,你去妆盒里拿点碎银子给阿蓑,让她拿去给她娘请大夫。”徐春君又说。 “大奶奶,可使不得!”阿蓑摇头,“您准我的假就已经是开恩了,那还能再给我钱。府上艰难我们都知道的。” “那也不差你这点儿,”徐春君笑了,“就当你预支的年底红包吧!先把病人治好了。” “多谢大奶奶!”阿蓑感激地说。 这几两碎银子,对有钱人来说不过是一壶酒、一双鞋,可对她们家来讲,就是救命钱了。 “把你们不穿的厚衣裳找出几件来,让她带回去,天冷了,别冻着。”徐春君心思细腻,并没有觉得给了银子就万事大吉。 她知道,对于穷人,一块布、一个馒头都是好的。 阿蓑家日子穷,否则也不会把她卖了死契。 阿蓑谢了又谢,抹着眼泪回家去了。 这边徐春君则在灯下静静地绣花。 “大奶奶,跟二管家去东都的小厮回来了。”左婶子从外头进来,就站在里间门口说。 “叫他进来吧!看看大爷有没有捎信回来。”徐春君放下了绣花针。 回来的小厮叫小成,进来后也站在门口,不往里走。 “你见到大爷了?”徐春君问他。 “回大奶奶的话,见到了。”小成说。 “是谁叫你回来的?可有什么事吗?”徐春君又问。 “是二管家打发小的回来的,”小成低着头,按规矩见家中女主子的时候他们都得低着头,“大爷说东都天气冷了,没得花赏。因此便坐了船南下,说去涠洲,得至少一个月回来。” 在场的人,都有些担心徐春君会生气,但她却一点儿不气,只说:“我知道了你回头再去太太那边告诉一声,免得她惦记。” “小的知道了,这就去。”小成答应道。 “别忘了去账房领赏。”徐春君又说,“按照以往的规矩来。” 195章 蛇吞象(加更求票!) 郑龙和他老婆儿子,平日里就住在承恩伯府东边街上的苦水巷子里。 从伯府的东门儿出来,转个弯就到了。 郑龙从徐春君这边出来,直接回到这里。 他老婆冯氏包了饺子烫了酒,等他回来。 到了秋末,天气阴晴不定,这时又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丝。 郑龙家的院子不大,屋子也只三间,除了正中一个堂屋,还有东西两间正房。 屋子里也只有些粗使家具,看不到一样值钱的东西。 他和老婆子住东屋,儿子儿媳妇住西屋。 “这么晚才回来。”他老婆一边递给他干净的衣裳一边说,“可是事情不顺当吗?” “都办熟了的,有什么不顺当的?”郑龙一边换衣裳一边说。 “去把饺子下上吧!别煮烂了。”冯氏吩咐一旁的小丫头。 等屋里没有别人了,郑龙才问:“媳妇不在家?” “她去那边了,”冯大娘朝北边努了努嘴,“大虎这些天不在家,我就让她去看看孩子。跟府里头就说她娘家妈病了,她去瞧瞧。” 郑大虎的媳妇白氏也在承恩伯府做事,郑大虎去东都陪着郑无疾去了,这些日子都不在家。 白氏想一对儿女,身为婆婆的冯氏便做主让她去了。 “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孙子孙女了,”郑龙说,“怪想这两个小东西的。” “你这阵子不是忙吗?等闲下来,咱们两个都去看看。”冯氏笑了,“你到乡下去那天,我就去过一趟了。玫姐儿已经认了不少字了,宝哥儿也会念《三字经》了。” “你怎么又去了?不是说少往那头去嘛,被人瞧见了就不好了。”郑龙微微皱了眉,有些不高兴。 “你也太小心了!这偌大个京城谁能知道呀!就是碰见了,只说是亲戚家,难道还能揪着不放吗?”冯氏撇了撇嘴。 他们的孙子孙女,生下来不多久,就带到别处去养了。 那是在城北的一处宅子,可比他们现在住的体面多了。 里头又是奶妈又是丫鬟,那两个孩子过的可是小姐少爷的日子。 郑龙是郑家的家生子,他父亲当年逃荒过来,签的是死契约。 郑龙既然已经是家生子了,他儿子郑大虎出生便是奴才。 这么多年,他们父子两个最想摆脱的就是奴才身份。 可是这太难了,几乎就是不可能。 因此他们就想办法让下一代过上呼奴使婢,穿金戴银的日子。 所以这两个孩子没到三岁就被送到了事前买下来的宅子里,对外只说家里照应不过来,送到乡下白氏的娘家去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句话是郑龙的座右铭,“可别因为不小心,弄出麻烦来。” “你放心吧,我们都小心着呢。”冯氏道。 又问他:“说着说着就跑了,你还没说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听他们说,你早进府了呀。” “还不是大奶奶留下我说话,难道我能不听着?”郑龙坐在火盆边,热乎乎的炭火烤得他的腿很舒服。 “她没觉得那帐有问题吧?”冯氏赶紧问。 “她一个连账簿都看不懂的妇道人家,又是初来乍到,能看出什么来?”郑龙一改在徐春君面前恭恭敬敬的态度,语气里难掩轻蔑,“她只是跟我说一来要把府里头的人裁去一半儿,让我掂掇着看看留下谁。二来是告诉我,给大爷还账的钱已经凑齐了,还能剩下一些都放到账上去。” “府里头竟然要裁人吗?怎么之前竟没听到什么动静?”冯大娘听了很是意外。 按理说她是府里的管事大娘子,多多少少都是该听到些的。 “哼,要是我料得不错,这必然是她回娘家借银子的时候,徐家人给她出的招。”郑龙冷笑了两声说,“那徐家还是拖赖着姑太太的关系才回来的,能有什么高招?” “你这些天不在家,我这眼皮老是跳,”冯氏说道,“心里头也直发慌,格外的不踏实。要不咱们想办法抽身吧?反正现在也差不多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家底,足够咱们隐姓埋名衣食无忧了。” “最烦你们这些妇道!动不动的不是心跳,就是眼皮跳。”郑龙多少有些不耐烦。 冯氏的这张老脸,他早就看腻了。 但一来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二来逢适合他两个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才能更好地盘剥郑家。 他们两个不只是夫妻,更是同谋。 “咱们两个都一把年纪了,眼看着土埋半截了。”冯氏忍不住伤心起来,一边抹泪一边说,“做了一辈子的奴才,到老了,不该享享清福吗?你这腿一到变天就酸疼难受,我操劳了大半辈子,也浑身是病。况且咱们这么多年也攒得足够了,那郑家也没有多少油水了。何必恋恋不舍?” “你听我说,现在孙子孙女都还小呢,咱们也不必急着离开。况且这大奶奶来了,府里头还愁没有进项?别的不说,徐家还有陆家,都不可能看着郑家揭不开锅。”郑龙的态度缓和下来,回头劝冯氏,“那徐家虽然败落了,可她那个三姑姑嫁得可着实不赖。她那个姑父陈二爷虽然不做官,可是听说每年光是束脩和润笔费也得上万两银子。咱们再耐烦个三四年,每年不多也得弄个几千两。 你想想,如今什么生意不费本不费力,一年能赚这么多钱?况且咱们真的要走了的话,这京城的宅子和田地就得卖掉大半。去别的地方,虽然也能置办,可那收成可就比不了了。” 其实郑家父子早就定下了计策,等他们赚够了钱,就谎称出外办事的时候遭遇了不测,连尸首也找不到。 如此郑家当然不会追究,甚至还会给一笔不菲的抚恤银。 他们在郑家这么多年,知道这么做一准儿能行。 至于冯氏和儿媳妇白氏,要么装病要么装可怜,总是能脱身就是了。 然后一家几口隐姓埋名,卷了银子,远远地走了,选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定居,摇身一变可就成了上等人了。 196章 捉蛀虫 十月初一,清早地面上了霜,亮晶晶的一层,走上去需得格外小心。 还是前庭的空地上,郑家的下人们纷纷聚拢过来,神情各异。 管家传话了,让他们都到这里来,说大奶奶要训话。 他们当中有不少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虽然没正式宣布,可他们也隐约听说是要赶人走。 留下的自然早就知道了,没得到暗示的多半都是要走的。 阿蓑也回来了,走过来向众人传话道:“大奶奶说天气太冷了,叫大伙儿都到东边的花厅挤挤。” 东花厅是郑家用来宴请客人的地方,很宽敞,能容下大几十上百人。 众人走进去后发现,不但大奶奶徐春君在那里,连太太方氏也在。 不过转念一想,太太虽然已经不管家了,但是像裁减人这样的大事还是得叫她知道的。 随后大管家正郑龙也进来了,账房先生娄虔捧了账簿进来,就放到徐春君旁边的桌子上。 因为徐春君说了,得跟众人说明是家道艰难不得已才减人的,所以须得把账本带来让大家看看。 不过娄虔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这个时候谁还有闲心去翻账簿呢? 郑龙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就清了清嗓子说道:“都肃静,听大奶奶的示下!” 众人停止了窃窃私语,都把目光调转向了徐春君。 今天的徐春君穿着暗绿色软缎棉袄,下头是雪青棉绫裙,神色和往常一样,温和优雅,从容娴静。 她刚要开口说话,门房从外头进来说道:“大奶奶,姑太太派人送了东西来,还说想接老太太过去住一些日子。” “你让他们先都过来吧!这会儿也没空单接待,又不好叫他们在院子里挨冻。等忙完了这头,再带他们去老太太那边。”徐春君说。 她说得没错,如今太太和她都在这里,也不好就撇了众人。 陆家的人进来了。除了两个妇人,剩下的都是年轻小伙子。 这也没什么,毕竟抬东西得需要力气,况且还要抬老太太过去。 “实在有些怠慢了,”徐春君含笑向为首的叶妈妈道歉,“你们诸位且担待一下吧。” “大奶奶客气了,您先忙,我们不着急。”叶妈妈带着人退到了一边。 徐春君方才向众人说:“前些日子我同大管家商量咱们府里要革一批人出去,今日叫大伙儿来,为的就是这事。” 她说着举起手里的一张纸,那纸对折了几次,隐约看到里头有字。 “这张纸是大管家交给我的,不过我先不急着公布。”徐春君环视了一周,不疾不徐地说道,“因为在这之前,有几个人我得先处置了。” 谁也没料到她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不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又有谁敢出面阻拦她呢? 毕竟她如今可是郑家正牌的当家人。 冯氏有些不安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郑龙回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虽然他事前并不知道徐春君还要处置人,但是他觉得以徐春君的本事,顶多处理一些小鱼小虾,压根儿查不到自己头上。 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学会了处变不惊,就算徐春君问到他,他也绝不会慌乱无措。 “于兴祖,”徐春君叫着于大虾的本名说,“你在府里任后厨的买办这么多年,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给主子吃的发霉发馊,自己却吃香喝辣,作为作福。你可认么?” 众人一听,顿时就明白了。 前些日子太太院儿里的祝妈妈和于大虾吵架,去找大奶奶评理。 大奶奶当时根本没有追究,看来并不是轻轻放过,而是隐忍不发,随后查实去了。 于大虾当然不肯就认账,狡辩道:“大奶奶,你可别冤枉好人。我买的东西什么时候以次充好了?咱们家银子有限,有好的我也买不来呀!”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一张嘴可遮不了天。”徐春君笑了,一点儿也不咄咄逼人,“绿莼,你现在就带人到后厨去,把他买进来的米面蔬菜都拿进来让大家看看。” 绿莼带着她们院里的黄婶子、左婶子,还有阿笠阿蓑。 几个人去了不多时就把每样东西都拿来了一些,众人一看:米是生了虫的陈米,干菜发了霉、青菜也都黄恹恹的。 肉也不新鲜,两只白条鸡瘦骨嶙峋,全身上下也没有四两肉,一条死鱼,都快风干了。 “你说账上的钱有限,可你每次报账都没少报,”徐春君继续说,“按价钱都应该买的是好东西,这个你怎么说?” 于大虾拿眼睛去看账房,账房则忙错开了脸。 徐春君笑了笑说:“你也不必再抵赖了,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口舌。你往日都从谁手里买的东西我都知道,那些人也都叫来了,可以一样一样和你对。” 说着就让人把于大虾带下去:“绿莼和阿蓑,你们两个人去看着他们对质,我已经安排了人详细记下来,随后交到衙门去。” “娄虔,于兴祖的事你知道吗?”于大虾被带走后,徐春君笑着问账房,“他每日里到你那儿报账,你就没怀疑过?” 娄虔连忙解释道:“大奶奶恕罪,我就是个管账的,哪里知道米价多少,菜价多少?我是个落魄的书呆子,书读得多了,人就变得傻了。不通俗务,不善生计。何况我只是个管账记账的,上头有主子,中间有管家,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去查考这些事呀!” “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是白读,最起码仁义二字你并不知晓。”徐春君浅笑盈盈,哪怕已经看清对方是无耻之徒,她也并不会疾言厉色,但每一句都说在要害处,“远了不说,近五年的账册就漏洞百出。 乙丑年四月十一,老太太过寿进的银子加在一处有八百七十两,这在太太那儿是有礼单的,只是没汇总。 你却只记七百八十两。 丙寅年腊月,姑太太家的庶女出阁,咱们家随的是一百两银子。 这笔账我在姑太太家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你却记了二百两。 这是大宗。 除此外咱们家所有支出,都比正常的物价平均高出三成,账面上大多数都记了特别多的零头,让人难以算清。偏偏你在总账的时候,每一笔都要多加出一些来,或是几钱或是一两二两。 可积少成多,这些加在一起,也不是小数目了。 再说说今年,前几个月府里头修缮,无论是工钱还是料钱,通通都比市价高出两成有余。这还不算,使用的木料明明只有四十方,你却记了五十五方。就算你不通俗务,可是记账的时候都是要点清数目才记的。你当时眼花了吗?” 197章 硕鼠 娄虔的两缕八字胡像秋后蚂蚱的触角一样簌簌抖动个不停,这屋子里并不热,他头上脸上却汗出如浆。 徐春君继续说:“雁过有声,风过留痕。府里头用了少砖石木料,咱们现可以一块一块、一根一根地数。 账册上的钱,咱们也可以一笔一笔清算。白纸黑字,没什么可抵赖的。 你如此胆大妄为,不过是仗着太太菩萨似的从不查考这些,大爷又不过问。再则这府上没几个人会用算盘,这么一笔一笔的散碎数目,一般人根本无法算清。 却不知,你把账册给我送去的当天晚上,我就已经把它们一页一页都核实过了。 若我算得不错,你第一年多算了一百二十七两八钱,第二年多算了三百三十四两四钱,第三年七百零六钱,第四年九百八十一两零五钱,今年到八月,一共多算了一千四百七十八两三钱……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就能看出来的错儿。 至于火耗费、烧埋银子、来往礼金奠仪,又不知道做了多少手脚。 你一年比一年胆大,一笔比一笔贪心。 不过不要紧,我有的是耐心一笔笔查实,就算咱们府里记得不准,与别家银钱来往,对方也是有记下来的。毕竟,不是谁家的账房都如你这般胡作非为。” 娄虔听徐春君说到这里,扑通一声跪下哭求道:“大奶奶!求你饶了小的吧!我把这些年贪的银子都还回来还不成么?!” 他没法子再抵赖了,他身上的把柄太多,随便哪一桩都够定个徒罪的。 他若是再抵赖,只会更吃苦头,就他这副身板,一水火棍下去就得半死。 “你也先下去交待清楚吧!”徐春君道,“到此时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 娄虔腿都软了,被紫菱带着人拖了下去。 到此时,屋里头的人除了方氏不停念佛外都沉默不语。 其中不少人都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砍下来。 他们谁也不知道徐春君接下来还会做什么,这位大奶奶城府太深了,看上去什么事都不在意,实则早就洞察得清楚明白。 郑龙此时手心也出了汗,但还是硬撑着,不肯露出马脚。 直到徐春君转向他,他方才痛心疾首道:“这于兴祖和娄虔二人胆大妄为,败坏主家,实在该死!我没能及早发现这两个蛀虫,是我失职,请大奶奶责罚!” “郑管家,若我在光天化日见了一只老鼠,那就绝不止一只。你作为大管家,如果是一只好猫的话,府里又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徐春君笑着问郑龙。 “大奶奶骂的对!我的确不称职!”郑龙干脆跪下来了,“求您革了我的职吧!” “不过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些事还是该把功劳算在你头上的。”徐春君不愠不怒,她如此好涵养,才真是让人从心底生畏的地方。 “不敢不敢,大奶奶如此说,真叫我无容身之地。”郑龙摇头,“我哪有什么功劳,最多也就是有点儿苦劳罢了。” “我前头说你不是个好猫,这话说得不够妥当。说有些功劳应该算在你头上,却是不假的。”徐春君也不喊他起来,继续说道,“于兴祖和娄虔两个和你一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你应该算是郑家的硕鼠,他们两个不过是捡你掉下来的饼渣肉屑才吃得肚儿圆圆。如果不是你存心纵容,伙同他们巧立名目,他们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毫无顾忌。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轻而易举就抓到他们的把柄,所以说要谢谢你。” “大奶奶,大奶奶,请你明查,我并不敢。”郑龙连忙说。 他老婆冯氏也急忙走上前跪倒了求情:“大奶奶,我们确实做得不好,但绝不敢昧心坑害主子。他们两个的事我们可没有掺和进去,我们都是粗人,也并不懂账啊。” “我若是闲得无事呢,同你们一项一项的掰扯清楚倒也能解闷儿。”徐春君笑意温存,言语和气,“可姑太太府上的人还等着呢,我不好太怠慢慢了人家。” “大奶奶,您就看在我们几辈子都为了府里出力的份儿上,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给您当牛做马还不成吗?”冯氏趴在地上哀哀痛哭,“不信的话,您可带着人到我们的住处搜查去,若是查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我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以死谢罪!” 方氏心软,忍不住说:“春君啊,得饶人处且饶人,把他们吞的银子追回来也就是了。至于这管家的不得力,罚他们以后做粗使活计,不叫他们管家就是了。这也是行善,为自己积福。” “我不会去搜你们在东边巷子的住处的,”徐春君对冯氏说,“那只是你们狡兔三窟中用来掩人耳目的一个假窝罢了。” 然后又转过脸笑着对方氏说:“太太,这郑龙郑大虎父子可是办大事的人,自从公公去世,这郑龙就打起了咱们府上财产的主意。 他本不姓郑。当年他父亲逃荒来到京城,卖身给咱们承恩伯府,后来赐他姓郑。 他本姓裘,当时咱们府上一共有十三家铺面,如今有十一家变卖了出去。 我找人打听过了,这十一家铺面后来又扩张到十八家,背后总管事的,名叫裘友林,是郑龙的亲叔叔。 他是后来到京城寻亲才彼此相认的,只不过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么回事。” 她这么一说冯氏立刻就不敢哭了,这事藏得十分隐秘,徐春君怎么会这么快就查了上去? 郑龙也呆了,他原以为徐春君至多会查到他伙同府里这些管事的贪污账上的钱财,却没想到竟然把自己的老底儿都给查了出来。 “还不止这些,咱们家那些好田地也都被他给换了去,如今经营田庄的是他的堂弟裘荣,那三百多亩良田,每年的出产可是咱们田庄上的五倍不止。”徐春君感叹道,“此外,大管家还化名关员外,在这京城好几个地方买了宅子,养了小妾,若论风流快活,只怕大爷还不及他。” 198章 一网打尽(加更,求票!) 众人无不吃惊得倒吸冷气。 谁能想到这年近半百,平日里不苟言笑,勤勤恳恳的大管家居然是这样的人! 甚至连冯氏也不例外,她颤着声质问丈夫道:“你……你竟然还养了小妾?!” “闭嘴吧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郑龙恨得咬牙,“这个蠢婆娘!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计较这些。” “郑龙,除了铺子和田产,你们在京城的四五处房产我也都查实了,包括你们专用来养孙子孙女的地方。但我相信这么多年你侵吞和变生出来的财产远不止这些,不过不用着急,那些我们还不知道的,自有衙门里的人替我们审出来。”徐春君慢慢喝了口茶,气定神闲。 郑龙知道自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徐春君,徐春君眸光定定,毫不避退。 郑龙慢慢低下头去,他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他太狂妄太轻敌了。 郑家原有的主子们虽然窝囊无能,但徐春君不是。 她潜伏爪牙,一击即中。 如今,郑龙回想着徐春君自打进门起的种种举动,尤其是她掌家以后。 每次自己向她禀报事情,她都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甚至总是让自己来拿主意。 其实她是在麻痹自己,麻痹这里的所有人。 那落了灰的账册、让自己拟的名单,还有被支走的郑大虎,甚至今早诚毅侯府来的人。 都是她事先安排下的。 郑龙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此刻他脑子里没想别的,只剩下徐春君低头安静绣花的样子。 她慢条斯理,胸有成竹。每一针都看似轻描淡写,微不足道,但每一针都巧妙精细,不可或缺。 最后绣出一张张网、一道道锁枷,把他们这些人牢牢困住! 要命的是,竟无一遗漏! 徐春君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命门上。 剪除帮手,让他孤立无援。 查实财产,让他无可抵赖。 挖出隐私,让他百口莫辩。 揪出同党,清除余孽,他这二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只在徐春君当家后的短短一个月内灰飞烟灭! 若他只是做个管家,郑家的这些财产也多半被郑无疾挥霍殆尽了,毕竟那可是个花钱的阎王。 可是他把这些东西都转到了自己手上,苦心经营,毫不懈怠。 二十年间,积攒下了十数万的家产。 徐春君说他是硕鼠,这个这个比方很恰切。 他就像一只硕大的老鼠,从主人家偷了金银财宝米面粮油,然后藏到自己洞里去。 他谨小慎微,常常在噩梦中惊醒。 他平日省吃俭用,生怕引人怀疑。 他铤而走险,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和他的子孙能够风风光光地活在这太阳底下,而不是顶着奴才的身份,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数钱。 现而今他这只硕鼠存起来宝贝,又被徐春君这只猫儿给如数夺了回去。 辛辛苦苦二十载,为他人做嫁衣裳!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徐春君必然是料到他有可能会狗急跳墙,玉石俱焚。 所以提前叫陆家派了人来,如今那八九个壮年小伙子就站在徐春君两侧,在场的人谁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猜的不错,此刻府外头也必然安排了人手。 况且老鼠就是老鼠,哪怕它个头儿再大,也还是老鼠。 郑家虽然败落,但还有陆家的姑奶奶撑腰。 徐春君的娘家虽然不起眼,可她姑姑嫁得好。 只要有这两家人出面,他郑龙又岂能翻出天去? 别的不说,只要诚毅侯跟衙门打声招呼,别说是郑龙还是郑大虎,就是郑神仙、郑阎王也得把蛋黄子给他们审出来! “郑龙,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份儿上,送你见官是在所难免的,”徐春君依旧不紧不慢的,“大伙儿听了这半天,只怕还不过瘾。所以我叫人把你的那几房小妾,还有你的孙子孙女都带来了,众人且见见吧!” 徐春君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震慑其他人。 郑龙是这府里最大的毒疮,将它剜了,其他人自然就好办,不用再多费口舌。 随后那些人被带了进来,那几个小妾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小的只有十六七岁。 身上穿绸着缎插金带银,模样儿也都不赖,一看平日里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只是此时都哭哭啼啼的,好不凄惨。 而那两个孩子更了不得,无论是穿的戴的都格外的精细名贵。 养得好像一对瓷娃娃一般,白净细嫩,哪里像下人的孩子? 就那男娃子脖子上戴的赤金嵌宝项圈,怕不是就值上千两银子。 郑大虎的媳妇白氏也跟着,她本来就是去看孩子去了。 如今哭得披头散发,见了徐春君和方氏,只知道跪下磕头求饶恕。 “好了,把他们都带下去吧!我已经到衙门里首告过了,想必官差此时也到了。”徐春君说,“连于兴祖娄虔他们两个也都带去吧!至于郑大虎,官府已经派了人去捉拿了。” 她刚说完,紫菱就带着官差走了进来。 把郑龙等人全部都押了下去。 “阿弥陀佛!我怎么觉得喘不上气来?”方氏此时只觉得自己已经受不了了,这些事是一个接着一个,她的脑袋乱成了一团,“春君啊,这事儿就交给你吧!我不想再听了,怪难受的。” “太太来了这么半天,也累了。就让她们扶你回去休息吧!等事情结束了,我再详细告诉你。”徐春君忙站起身去扶婆婆。 “再说吧!这事听着就怪吓人的。”方氏的胆子小又怕事,况且一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家的下人竟然做出这样耸人听闻的事,她这心里便承受不住了。 方氏走后,徐春君又坐了回去。 剩下的这些人有一半已经跪在地上了。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的名字都在郑龙交给徐春君的那单子上。 “大奶奶,大奶奶,您英明!是我们糊涂。我们一定把自己贪的那些好处都拿出来。求求你,饶了我们吧!”那些人此时不敢生出一点儿非分之想来,更不敢有任何隐瞒。 他们现在只求徐春君能够放过他们,别把他们送到官府去。 “你们摊贪的那点儿和郑龙他们相比的确微不足道,可错了就是错了,没得抵赖。”徐春君发落道,“我不是个喜欢赶尽杀绝的人,就按你们说的,把钱物交上来之后之后,你们就走吧!” 徐春君对大过绝不姑息,对小错轻轻放过。 这些人都含羞待带愧,却没有一个人抱怨。 199章 玲珑心 等这些下人都退出去后,徐春君方才向叶妈妈等人说道:“真是有劳各位了,快请坐下喝口茶吧!” 叶妈妈佩服地说道:“大奶奶真是好手段!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妈妈太过奖了,这都是大伙儿帮着我。”徐春君谦虚地说。 她一举将郑家的恶奴铲除,却丝毫无骄矜之色,这点就更难得了。 叶妈妈笑道:“我们今日来可算是长了见识了,从来没这么痛快过!” 其他人也都附和:“真是听得我们心惊肉跳,可正是应了那句话---画龙画虎难画骨!” 谁能想到郑龙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简直是丧心病狂。 叶妈妈和他也算是旧相识了,一朝揭开他的真面目,真是让人失望又齿冷。 “这花厅有点儿冷,咱们到别屋坐坐去。你们都是贵客,我叫厨房赶紧准备饭菜。”徐春君作为主人,自然要好生招待陆家的这些人。 “哎呦,我的好大奶奶,你这一番可实在是费了心思了,快得空儿歇歇吧!用不着特意招待我们,又不是三岁孩子!来的时候夫人就特意吩咐我们在这儿帮您照应着,当心人手不够耽误了正事。”叶妈妈在徐春君帮她们夫人管家的时候就看出她非同一般,如今亲见徐春君料理郑龙一干人,更是为她的手段和气度所折服。 她活了一把年纪,自问经得见得不少,可还没有谁像徐春君这般宠辱不惊,刚柔并济的人物。 不由得感叹,自家夫人的眼光真是好,这位大奶奶的确是担得住大事的人! “那就有劳各位了,我们府上可能还得乱两天。有你们在这里,老太太和太太也能更安心不是?”其实郑龙等人都已经送去了衙门,剩下的这些人也都服服帖帖了。 这个时候让叶妈妈等人回去也完全没有问题,但徐春君却把他们留了下来。 这就是她心思细腻的地方了。 之前她借口去找陆夫人商量给郑无疾还赌债的事,其实就是跟她借人去了。 徐春君手头的人手不够,办这些机密事又必须得找可靠的,陆家人自然最合适。 她也能去跟姑姑徐琅借人,可这毕竟是郑家的事,最好还是陆夫人出手。 她当时没跟陆夫人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说要惩办府里的几个下人,极有可能要扭送到衙门去。 毕竟事以密成,万一走漏了消息可就功亏一篑了。 如今,叶妈妈等人在这里把事情听了个备细,回去自然会一五一十地跟夫人禀告,倒比徐春君亲口去说更好一些。 况且这样做,更显得不把他们当成外人。 等事情全都完毕了,再让这些人回去,一来有首有尾,也全了姑太太的面子。 毕竟人家派人来是好心相帮,若是不承这个情,多少会让对方心里不舒服。 好像怕别人争功似的。 二来急三慌四地让这些人回去,难免有些防着他们的嫌疑。 好像怕他们知道太多,回去告诉夫人。 徐春君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能考虑到这些细枝末节,足见她心思机巧,异于常人。 别人可想不到这么深,单只觉得这位大奶奶待人亲和周到,不端架子不拿大罢了。 招待这些人吃过了午饭之后,徐春君跟叶妈妈商量着,把他们分散到各个门上去守着,以防有什么变故。 叶妈妈带来的两个婆子和她自己则都留在徐春君这边。 如今天黑得早,徐春君服侍着太婆婆和婆婆吃过了晚饭,又各处巡视了一遍,也就洗漱了上床休息了。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一觉就到了天亮,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无云又无风。 紫菱把早饭给徐春君端进屋里后,又含笑走到叶妈妈这边来,说道:“当初在你们府里住着,记得妈妈常吃的几样东西,叫我们厨房的人也做了,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哎呦,这可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叶妈妈看紫菱拿上来的早餐,竟都是自己平时最爱吃的。 心想徐春君身边的一个侍女尚且如此心思细腻,可见她的主子有多厉害了。 这郑大少还真是好命啊! 挥霍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可徐春君翻覆间竟从郑龙手上又弄回了十几万两,他这下更无后顾之忧了。 今日一早,那些跟郑龙一伙的下人们都纷纷把自己从府上占的便宜拿的好处一五一十地送了回来。 徐春君果然也应允诺言,让他们离开,没再追究。 方氏听了不由得念了两声佛说:“善哉,善哉!这孩子还是有慧根的!我真怕她手段太狠,伤了阴鸷。” 等到这些人都走完了,徐春君又让绿莼把剩下的人都叫到东花厅去。 话刚传下去,人就聚齐了。 叶妈妈又见识了什么叫令行禁止,自问他们府里也做不到这样。 再看这些仆人的神色,哪里还有以往的散漫随意? 徐春君昨天在他们面前上演了一出杀猴警鸡敲打狗的好戏,既惩了恶又立了威。 这些人多是郑龙交上的名单里没有的。此外,还有几个人在单子上虽有姓名,徐春君也把他们留下来了。 这些人都是姑太太买进府里来的,郑龙当时留人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如果把这些人也打发了,徐春君必然是不愿意的。 因此除了跟自己亲近的,就还有这几个。 他没什么好怕的,这些人进府的日子本来就短,何况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 徐春君笑容恬淡,没有丝毫架子,对这些人说:“昨日事情杂,没顾得上跟大伙儿说话。今日把大伙都叫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你们各自在这府里头任的差事。 虽说现在只剩下了一半人,往后还要招些进来。但你们既是府里的老人儿,凡百事情都通得上手,自然还是要你们出力多些。 我也想了,咱们府里头统共就这么几个主子,也不需要太多下人。况且真要是能干的,一个就可以顶两个。 因此我想着,年纪大的就还是按以前的规矩,做一份事,领一份钱。若是能干的,愿意干的。给你们双份的工钱,让你们管双份的事。管得好的,还有赏。 此外,咱们府上原有的给你们婚丧嫁娶该赏的银子,也都加倍。只要是我当家,这个规矩就不改。” 200章 用人 底下的人听徐春君如此说,心里都暗自盘算起来。 这府里头活计不多,人也少,况且无论是老太太,太太还是这位大奶奶,都是随和的性子,不刁难人。 如今把以前那些管事的都辞了,又给他们加工钱,他们当然都愿意。 “府里的大管家,我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管事的大娘子,我跟太太商议过了,就让紫菱来做。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 紫菱年纪虽轻,但是伶俐周到,又是徐春君的心腹,当然是管事大娘子的不二人选。 她进府的日子虽然不长,但说话做事温和中透着要强,也不捧高踩低,公道细致,众人都没意见。 徐春君又说:“祝妈妈,你是个实心耿直的,我早就看出来了。如今把你从太太院子里调出来,做咱们府上后厨的管事娘子。你可愿意吗?” 祝妈妈一听,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大奶奶,这可不成!我大字不识一个,且从来做的都是些粗活,你让我管家,我哪里把得过麻来呢?” 徐春君笑了,对她说道:“没做过不要紧,只要心地公道,手脚勤快,多学多问,要不了多久就能上手了。你年纪也不过四十多岁,正是能干的时候。以后咱们府里米面菜蔬,一日三餐就通通都归你管了,至于你手底下要用谁,就你做主好了。” 众人都恭喜她,这个祝妈妈虽然是后来府里的,可是性格耿直,不藏私心。 她孤身一个人,连儿女也没有。徐春君让她管事,她必然是一片忠心为主,绝不藏奸的。 “还有华三伯,”徐春君含笑对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说道,“您原是咱们府里的管仓库的,因和郑龙父子不睦,被安排守门。 每次大爷出去回来,你都要劝他收心务正业。虽然他从来也没听过,但你从来也没停过。 如今我把这府里守库房和巡夜的事都交给你管,你就辛苦辛苦,把这两样差事都担起来吧!” 华三伯听了,眼圈儿不禁红了。 这些年府里的人都笑他是个傻子,连老太太,太太都劝不住大爷,他一个下人说的话又哪里管用? 他当年也是逃难来到京城,眼看要饿死,幸好被郑家买了。 他想一饭之恩尚不能忘,救命的恩情又怎么能不铭记于心? 何况下人对主子就应该忠心不二,否则连人也不配做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事大奶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华老三多谢大奶奶的赏识,这把老骨头只要还能动换,就一定帮您好好守着这个家!”华三伯抹了抹眼泪说。 “剩下众人,你们都做什么活计可以和紫菱他们一起商量。定好了登记造册,以后一点儿都不能乱。”徐春君只是单独认命了这三个人,其他的就都交给紫菱去处理了。 她管家可不是事必躬亲,而是抓大放小,用人不疑。 众人散了以后,徐春君对紫菱说:“家里这些事就暂且交给你,我出去到三姑姑家一趟,有事同她商量。” “姑娘去吧,多穿些,天儿怪冷的。”紫菱说。 以后她就不能时时跟在徐春君身边了,尤其是徐春君出门的时候,她要留在家里料理事情。 徐春君带了绿莼和阿蓑出门去,来到了徐琅家。 此时徐琅刚出满月,已经能下地了。 但因为已经入了冬,所以还没有出屋。 见徐春君来了,徐琅高兴地拍手笑道:“我们家的凤凰来了!” “姑姑别打趣我,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凤凰,不过是个小麻雀罢了。”徐春君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知道,可京城都传遍了,说你智斗刁奴,比说书唱戏还精彩。”徐琅拉着徐春君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我听得心痒痒,真恨自己不能出门去看你。” “我这不是来看姑姑来了吗?”徐春君说,“姑姑可得千万保重身体,大夫不是说了,什么时候春暖花开你再出门去。” “我知道,所以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待着呢!”徐琅的气色恢复了不少,陈钦对她爱护有加,尽管她已经三十岁,却还是被娇养得像个小姑娘一样。 “姑姑其实之前就应该猜到了,您那么聪明,哪里瞒得过去啊!”徐春君说。 “我倒是隐约猜到一点,你让阿斑他们去查郑家的管家,应该是想看他看堪不堪用吧?”徐琅道。 徐春君点头:“姑姑猜得不错。我知道自己嫁过去后多半是要管家的,郑家的管家得不得力,是很要紧的。只是我也没想到竟然能查出他们侵吞财物、中饱私囊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发指。” “谁说不是呢!”徐琅也不禁感叹,“这才是为人主身不正,其左右必藏奸邪。听说都送到官府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具结?” “多则半个月,少说七天,应该也就出结果了。”徐春君说,“我今日来是想求姑父帮忙荐一个账房先生给我,我们府上如今没有管账的。” “好说好说,你姑父认得许多为人正直,生活又清贫的老儒生。他们进仕无望,要么教书,要么给人做账房先生。依我看,你家大爷那么爱挥霍,必须得找一个铁面无私的帐房先生才行。” 徐春君忍不住笑了,说道:“姑姑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奶妈和丫鬟把两个哥儿抱来了,他们都睡醒了,又吃饱了奶,换了干净的尿布,正是最乖的时候。 “他们两个长得可真像!”徐春君不禁感叹,“可是性情却这么不一样!” 陈思难安安静静的,陈思义却梗着个小脖子东瞧西看,一刻老实气儿都没有。 这是陈钦也回来了,在外间烤了会儿火,把寒气都驱散了才走进来。 先是笑着跟徐春君打招呼,接着便把两个儿子都接了过去。 “春君如今是大忙人了,好容易来一次,千万要吃了饭再走。你姑姑这些天想你想得不行,又出不得门去。”陈钦一向把徐春君当成自己的亲侄女儿来疼。 201章 不是善茬 徐春君从徐琅家出来,又回了趟娘家。 众人都十分惦记她,郑家的事他们自然也知道了,但没过去,怕人以为是贪好处才凑过去的。 毕竟他们虽是徐春君的娘家人,在这上头也得避嫌。 徐春君刚刚当家,若是弄出些不好听的传言,反倒是害了她。 这和徐春君不用自己娘家这边的人而用郑家姑奶奶的人是一个道理。 不过徐家人都替她高兴,大老爷今日恰好在家,夸赞徐春君道:“五丫头有大将之才,虚虚实实,擒贼擒王。此一役,就能让郑家下人心生敬畏,再无人敢造次了。” “伯父过奖,我当时心里也没底,是他们胆大妄为惯了,不知收敛,侄女才能抓住他们的把柄。”徐春君笑着答。 “好好好,你能将郑家管好,我们也就放心了。”大老爷笑道,“我还有事,去书房了。” 他是怕别人拘束,家中多是女眷,有他在跟前难免拘谨。 果然大老爷一走,众人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也不过是说郑龙等人胆大包天,徐春君手段了得。 这时徐道庆也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讨好地笑着,向徐春君说:“五妹妹真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你可是郑家的大功臣,等什么时候妹夫回来了,我得到你们府上说说他。他实在有些不像话,我这个大舅哥可不能不闻不问。” “春君何止是郑家的大功臣,她也是咱们徐家的大功臣呢。若不是她进京谋求,咱们就能回来了?”二太太开了口,这个徐道庆,到这个时候拿出舅爷的款儿来了。 想当初他们母子几人是怎么对待徐春君的?这会儿脸一抹,就全当没那回事了。 “算了吧,老三,你还是管好自己吧!你年纪也不小了,二老爷,三老爷前日还说再过二年帮你寻个老实本分的姑娘把亲成了,你要好好收收性子,务些正业。”宋氏也不给他留情面。 当初徐道安下狱,魏氏他们上蹿下跳,想夺管家权。自己那个时候大着肚子,乱了阵脚,差一点儿就让他们得逞了。 如今魏氏已然死了,若她在,宋氏还得顾忌几分长辈的情面。 徐道庆如今话里话外,竟要去搅和郑家的事,她如今是徐家内当家的,徐道庆又是她的小叔子,可不能任由他胡闹。 连大太太也说:“春君自己的家事她自然能料理得明白。若那郑无疾实在太不像样,也还有你大伯他们这些长辈出面。” 徐道庆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笑了。 没了魏氏给他撑腰,徐三爷一点儿也不惯着他。 他再也没有以往骄纵的脾气,如今只想巴结巴结徐春君,从她手里得些好处,偏偏徐家人又拦着不让。 等他走了之后,二太太叮嘱徐春君道:“春君呀,以后道庆要是去找你,你可千万别给他钱。否则让人说你把钱都填了娘家,这可不好。” 徐家的这些女眷,虽然不是谁都像徐琅徐春君那般见识清明,眼光高远。 但最起码的礼仪廉耻、人情世故,还是懂得明白的。 秦姨娘还没出月子,徐春君随后又单独到她房里去看望。 把给弟弟做的虎头帽交给她。 秦姨娘高兴地抚摸着说道:“做得可真精细!五姑娘你费心了。郑家那边又忙又乱的,全都靠着你,你还抽出功夫来劳神做这个。” “别的功夫没有,做这个还是有的。”徐春君抱着弟弟徐道启,片刻也不愿放下。 秦姨娘见她对这孩子如此疼爱,不禁感叹道:“实则你是个最重亲情手足的人,对三少爷四小姐他们,何尝不是存的这份心思?但凡他们的心不那么黑,又何至于把自己弄得无立身之处?现在想来,你不对他们用手段,一来顾及亲情,毕竟是自家人。二来,也是不屑同他们一般见识。就好比凤凰懒得与麻雀一争高低,可笑的是麻雀不自量力。” “姨娘这比方我可不敢当,不过三哥因为要守孝,亲事还得往后再说。身边没个人拘束着他,也实在不好办。”徐春君知道徐道庆的性子。 “如今看来,这娶媳妇真是大事。”秦姨娘道,“若取进来的是知书达理,要强懂事的,小则家庭和睦,大则门楣兴盛。若娶个搅家精进来,轻则吵吵闹闹,重则家败人亡。” 徐春君本就是在徐琅家吃过了午饭才来的,回娘家说了会儿话,看看天色也晚了,就起身告辞。 众人知道她不能回去太晚,因此也没强留她吃了晚饭再回去。 徐春君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素斋点铺子,便叫车停下来,给婆婆买些素点心回去。 崔明珠和丫鬟恰好从旁边的水粉铺子出来,两人撞了个对脸儿。 徐春君这人逢人便带三分笑,哪怕面对的是崔明珠。 崔明珠可就没这么好涵养了,她冷冷地看了徐春君一眼,说道:“郑家娶了你倒划算,既能管家又不争风吃醋,你那丈夫到现在还没回来吧?独守空房的滋味好受吗?” 她故意拿这个来刺徐春君,就是想让她不痛快。 可徐春君若是被她激怒,也就不是徐春君了,她笑盈盈地回道:“我还没谢谢四小姐送我的贺礼呢!不知您什么时候红鸾星动,我也好回礼。” “你……”崔明珠涨红了脸,徐春君这话看似说的客客气气,却是绵里藏针。 因为当初她想要搜徐春君的身,徐春君就以当众说出她的心上人作威胁,让她投鼠忌器。 徐春君必然知道她对曾李有意,也知道孟乔和她是什么关系。 孟乔和曾楠的亲事黄了,意味着她更不可能嫁进曾家。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快管好你那不着调的丈夫吧!”崔明珠气急败坏地说。 “四小姐,我是个从不主动招惹人的。你叫我管好自己的事,那么你也一样。”徐春君走近了两步,低声对她说,“你若再唆使人跟我家大爷说些有的没的,你和孟乔之间的那些破事我也不帮你捂着了。” 徐春君整顿了下人之后,有一个平日里和郑无疾的贴身小厮小顺关系不错的下人,曾经告诉紫菱,有个叫鲁则识的曾经跟大爷提过大奶奶与陈思敬的事。 这让郑无疾很是恼怒,说不定也是因此跟大奶奶之间有了嫌隙。 那个鲁家平日里就跟崔家走得很近,徐春君略一思索,便知道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儿了。 崔明珠虽然讨厌徐春君,可她也知道,徐春君绝不是个善茬。 如今见她如此说,还真是不敢激怒她。 于是冷哼了一声,转身上车去了。 202章 帮衬 又过了两天,郑大虎也被押了回来。 案情具结,郑龙郑大虎父子背主谋财,数额甚巨,连同郑龙的媳妇冯氏都被判了绞刑。 至于郑龙的叔叔和堂弟,则被杖责二百,刺字发配。 他叔叔年纪大,杖责后没半日就死了。 郑大虎的媳妇白氏连同两个孩子也都流放,只是没挨打。 至于娄虔和于大虾,各受五十水火棍,打得屎尿齐流。 伤还没好,就要戴着枷锁流放到三千里外的海南去,不知能不能活着到地方。 他们侵吞的财产也都如数退还回来。 这边的事情完了,叶妈妈等人也都回去了。 这一日天气虽冷,陆夫人郑氏还是回了娘家。 徐春君听说姑太太回来了,连忙到二门上去迎候。 陆夫人穿着银鼠斗篷,双手插在紫貂手捂里,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着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婆子。 “我叫她们先别告诉你的,免得你跑出来冻着。”陆夫人伸手拉了徐春君说,“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了。处处都要做得周到,可是苦了自己。” “别人还罢了,姑姑回来我怎么能不迎接呢?”徐春君笑着用自己的两只手包住陆夫人的一只手,慢慢往前走着说,“我猜姑姑这几日就要回来的,已经让她们备下了嫩羊肉,腌好了鹿肉,午饭我亲自用果木碳给您烤肉吃。” “你们都听听,”陆夫人笑着对跟前的人说,“她处处想着我,怎么能叫我不疼她?” 众人也都说:“自来您和大奶奶就有缘,说不定你们上辈子是母女呢!” 众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徐春君亲自帮陆夫人脱掉外衣。 “我早就惦记着你,想过来看看。”陆夫人看着徐春君,打心眼里头喜欢,“可想着我一来你就得专顾我了,倒耽误了你的正事。” “实则该我去探望姑姑的,可是这些日子家里头事杂没能脱开身,也是知道姑姑不会怪罪我。”徐春君笑盈盈地亲自给陆夫人捧了茶。 陆夫人拉着徐春君的手说:“春君啊,叶妈妈回去后,把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都跟我说了,我是整整一夜没合眼呐!我虽然是嫁出去的女儿,可没有一天不惦记着娘家。如今你来了,我再也不用担心忧虑这个家过不下去了。好孩子,我替郑家谢谢你!替我那在天上的父兄谢谢你!” 说着竟哭了起来。 “姑姑快别哭,您这么一哭,我也忍不住了。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还是往后,都得您教导着我,帮衬着我,我才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徐春君拿自己的手帕给陆夫人擦泪,温柔解劝道,“若不是有您撑腰,我哪敢走这么大一步棋。” “好孩子,你就是上天派下来挽救郑家的。”陆夫人止了泪,叹息着说,“那个郑龙,居然把我们都瞒过去了。若不是你机警过人,我们还都被他蒙在鼓里呢!” “姑姑出嫁的时候,他还是好的,只是后来起了歹心。况且,若不是咱家大爷挥霍得太过了,他哪有机会做这些事?”徐春君说,“似诸葛亮那般精明睿智,也当不得阿斗的家不是?” 一句话把陆夫人逗笑了:“无疾若是知道你把他比作阿斗,多半要生气了。” “大爷不在家,这话传不到他耳朵去。”徐春君也笑,“还没问侯爷和两位弟弟近来都好吧?” “他们还是老样子,侯爷听说了这些事,对你也是再三夸奖。”陆夫人道,“如今这个家交到你手里,若是老太太和太太还有大爷他们为难你,你只管告诉我。我来跟他们说,必不能让你受委屈。” “有姑姑这句话,我的胆子可就更大了。”徐春君道,“尽可以放开手脚,不必顾虑了。” “那是自然,”陆夫人笑道,“你忙你的,我去看看老太太,顺便到嫂子屋里坐坐。” 陆夫人这次来,主要是想跟母亲和嫂子通个气,让她们少干涉徐春君管家。 这婆媳两个,虽然在管家上毫无建树,可当不得她们是长辈。 若是受了人的挑唆,难免不会给徐春君难堪。 以徐春君的性格,必然不会跟长辈起争执。 可如此一来,在家事上必然掣肘。 郑家老太太因为前阵子病了,虽然恢复得不错,整个人却更加意气萧索了,总担心不知哪会儿就撒手西去。 因此见了女儿,便反反复复说着自己的后事。 “如今咱们家的日子好了,我就想着叫他们给我准备下一副好寿材,我死了也闭眼了。” “别总说咱们家的日子好了,往后的日子且长着呢。便是好与不好,您老的后事也不用自己操心就是了。不要在春君面前动不动就提这些,家里的事情千头万绪,她又才通上手去,您也疼疼小辈儿。”陆夫人对老太太说。 随后到她嫂子这边来,方氏正在那长篇大套地抄经文呢。 “妹妹来了,快请坐!我预备着也替你抄一百遍阴鸷文,这东西消灾解难最灵验的。”方氏愈加痴迷这些。 “嫂子不用替我抄,”陆夫人说道,“我来是想跟你说,过些日子无疾必然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之后,你万不可再纵着他。还有那个姓柳的姨娘,最好把她打发出去。 咱们家得了春君这么个好媳妇,这是老天爷照应。你万不可帮着无疾欺负她,这门亲事是我保的,若我知道春君受了委屈,我是不依的。” “妹妹放心,春君这孩子的确是个好的呢,我也看得出来。等无疾回来了,我就好好说他,让他到春君房里去住。不可再跟那个柳惜惜鬼混,跟个妖精似的,我早看不惯她了。” “嫂子,虽然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可有几句话还是要说。收回来的这些银子你且不可拿过来,要全部交给春君管。她现在是管家人,你既让她管,就不能再插手。”陆夫人又说,“咱们郑家能不能过好,全靠她了。” “别的倒罢了,千万把老太太的寿材给备好了,其它的我也不争。”方氏说道,“不管到什么时候,咱们也得孝顺不是?” 203章 断后路 {"code":0,"content":"nmcxxs64b/sswes2cb5t4smphgmvr7zd4e95ty8pkh9gg6tzjcwnuznhvowdhw2olqcppxpdbxetquahx/nz5ykyaoq8c9jeuvqfzzxbcauijkbhi9x/ho7wuweilzzvwezm9uvoxs92bmz6nwpqtahddpvwqq2rt2r4k4mvrt59yqite2ohojik3/sdq5pgwynl7w/kiymbpovyu9yhj+nudi778zoyt1ced+f0wyknbmirneymx6ve2lspei+ozt1rz9ilqngowidc/57spowsjprd6dcpuhdwakrq7jmmy4mrdozcjghb6gmugvxlojdtkaywnf7ahp/gbk89fommdn4pcos5wlhmevkiaiivodqvkvzkxxmhixa70web7xya2ulyoxf+hmqfkix/6fwm05ce+bjcm6+9h04pyeofagxuepidkksni3pghxkadgeqao+raqokeeowwyas5d+x5nezatofedoqpcmsbop/ojmtro4cq2whxgdq2tws8wukvovowsgo+sg36ag28rbfilbkjbyseh5arqzct/r/unfcfxuf9v0xqy7k27rxikswgrdo2cud2wsipzrm721/+pxbecaz1timcd8nwwixf6kxazeimyixafbycm7xzzxx3wbjf6h0uyrkl1ltth4h+rjtag9u+68ps9tm/hihjm9mkexlykl0remsnw0rry6z3ibgvkjud7azyo00u3ui3szn9gt+fzks+gfue5+czr8u1ikkcgw6+8dud5lidkbwqo+beu2jj3qoqz18fqry5/4mpn/nwvayasxnjbdtjgybf0xmyoatzfthijwo5gmlxm4lmx0smqb+k1euelcrp1sll2m3ouix3wlwkfimdscbmt2osyrbn0hgqqhwaghgdqkyco/4tkseuyv3gqi+u7mgwxwqoq6zecvxiw4ukzsfjvhyt6ruqioqs0fl+gzzjjykpxnxruxmowivi/imh4vpgdwoygm85sctyvp6/mi/lssjjzwkyfek9aujpdybotwv8lopiwnl5fw52kdtjur0h5rr3q+5x019hz2hqeo6ioj2kq3kyiixdc9ygwpmol8oowrkf66kbf+n5jplss+jvm+nlgfqj3mp39gixvbtmx1xoek4y7fy0sbdkpep9wqnw5rgm/wcb6csl1bzeoqm9vxevornr5fplgymemysk0tcri7q7blbio2sjq29go8bpg+lonilw05plv/jyyvbsocrp+haf3ea0anwa15ibb7/sacboqyjo67ortxo2h4jkudx88qyrok1osq6gfukwjtdllrwkhe3v6bbbanx6ymwljcux8fl0thu8ddbs66jenyogu0xs6qoip3mh2osxymjfqiqshyu43sfywcfonokzofpyaz0rj00w7uoecxeayfvmxxizpmgd8hbtr2m9rjmypng2d0od/fcifwe3etvdm1/hixuwnw9uehuoyitpfqawbvacusggurnzywwrxdmp8vn7w/bpzlw8htcey4zmjx7nw0d3kwo/onialq403h9ddhpnz8svjrylcptph2o8ryzhmlewyieo/4+ijpwt2wcyvx8fvr9t7aardqwncrnxdhr+i7jeteqkbaur0zksk0xwszveflin4qdfjsfxx5e26tbpqmxgf7yzhuivkhdicl0qey7gbsdokzq0hngk1l4jmzka3o2iecyjxhx165rrr18oexhlw+tdtdynufn3xxzofy7falmgaco2tn2mzrerbldwqh4x01h3zqzn+fxhc87ivpq3dhmzmgmdgv1r+6vaiz82evi9y7y+bqgrom2ft6psv3avbksl/5gdl+oezokpvdr/thnu6aokiwanho3j3pxbrk856zde8hp+fzj+ciki2t6aihd/s37i3+ssfrumgrjvwf/xjgzhi3jpbidngirqy7rfhdms7rgwxlqvhwergkocxeyioexvjqhyjbpdghqh7mmikduaaeru/wll3wxqp5xu6stpik1re5eau0tiw0dpb6uhvzdceoj7axldh3z/9st+grzubtowkej4mmawmnigaamyagr5mt+5wfn/bkzbdmyknidkpoogsfsod3ougcr1z0a11fx1hki7xb4djr8slgew4ged1j0fq1xm8dr1s0cfbx5uynp1leq+4oey1b/ol/zcggwu2c817bgvwkeskgkuecpiq1sjoa/zypgzoqw3ekpbnrxzzfqg9t1o2xprnfc2e63oxcp/u93l6z9+esr4msdoeplhj3/lyn0i37op1uo/ig9ubltt+g2ymqauqf7ejhsgb7t+eqdln4dwlx2ygxrwgysxbljhttgopwryojxwbez9qikvu+j5qgdq8oinfebcmwoxss/fhh2xamhnxl79e0lolbtpibfvd5mfaqquffech6umrxsu6illlhlylme6venn5ncqhw8avxxk+6hm8xhfojbpxihsuexozdpa3pc6vebibrvq88xq0tokkswvnxmlec6a6c8ivrs+/16binxle4e9rud80wpdfsks+8vxz5i4zozqhfwwm3abcg3jggk2z2jtqwsjwqydm7msruvibpdplwvwh9+h/t7tc60w6gzextl+0qd4/hlzgywgfbhc+0etxlch2js0ixd+stcobwxcxnvynycqgqu7+p3ckqaetc2kppvpolimr4sw9smnufykprxtlk1o65jzxecbtx2nalesh7hnwz0s40oz9o6eg2tsyekxre2vrkqvmjxxq/e+xlfzxmtv90sji76n4+y+i0xqp1qxkmvkznnos8lp7+vs6x1uleyiyoieboiourjvzdezwibpcer+xu+468ioxr4ines0logxq0hk2tbtpqvydzyg9r8dxsbnuiqtqwopf0deznzdakho1wsafxiyda5dlki/q/7itvuwbkmsrlhb7fpahki+gquvypvadqsznoedfmb3lsmleuqgmqsynb3ame1rxc3i0da0fsdvwfwxylr94wm14nawc1folcqvynppp7xlmu/j36yn4451qylqqqlricbwzadb6yh2gu190whv2z4j+0xvap7mex5gycsnvffpjdgm7meard5rzqjrvtfsyu2h9okye/4pvi53naapj98lpdu0ymjovtnimfwntwtbtdioyfcieivuwjyeqleaszgjqa9l3ghm+l5lbe3n+sxgt2tf2m0vy3ma5k0okoaexswir87emzrvnmeqqztb1+vepamdlks7sg2yinsy5qf+7x15nfls9dbopkqrb31he6qsglxzrwwzlj0z7rhenjrfyptwgmovuyq1gz+lqbrxflxizy8afempsermkyp/fcrix7jrrq+6hlv+atgdai6nhbqdpbrr8d+23o1r6q8xfsuz64f3xcwa6fwz/qrrsgefyrjsq+6pgzjyn2pjx+c1zphooq1/a6yp36jua+3qag1x7ssvdz7gkrcjfborb/xvfsjh93/qa+mvugt3eq/vq5k8uhmldrg3ho2jo+sb4nndm3102jikhwgliikdx7a6d7i7h6bfgzywqivgjwqrb7ixfhl8yfh6aq2q4zxqll/m+y1ynkrvzasidwsnjzlkli/l76cm3u3dlw163xelmmsyf5oyp5wtwq9pwtdgrxcezswcyx995cvhc9c7j81fcaix1a81lxlhnuhjfpqioq8vwluwwynzjkhsymtbgauo5lkifn6e7bsr97n2zi9dfs01p7rxzrygnugbyp0bwbnufm4dbbm+qfhkea14xb724kq0pnbucm1chzbsyrxulw0q3znk5uwsen0s8jycfmyvnwpgsqxelnxb3amyc8g7qhrk/shkdkbqeudwfsqy+7z0qjitzi2r90fupdqyrjxtxyofpzmv2+9lbnmi9oaa7lboqftlnemwfujc6oeb/mbivcic+pz154u7j3djf1ol5xyaelifa9ssecyfqnhalivfcpdwcfmmr1pgkty82w5+xl/lqpcuqnmmczretdcil9bydnszc5gluy9ehi14ieu3heevadogfhcegjwnes53dspn8qtjqkf2z7qra9dqsuwehyp6/nua1gasf1ntfmeyyko91zmzi8/yjjpovwtlmj4noiqbbzchnxutcs/lb7gxpefx+fqtosi4fnbgogpxujh/gjprvwoeddh8bo/inzrrnzutpfjf1f75wt32llzydxry2+wdilqrcxg1hsrgohkqlkznzxklhhcqqyoelmx3zu3huy1a28qjykf+ihmpzfwe6d7fch8zzqcg0r2wogl1srcdhkuaievld9oynxeya71jafi3wsk33cbkqm33pjbtumhaktshehvwt6is5ku7jtmevjiskgqgxkslrw1mebiquz8+rl0nc/r+ifung4e6nlc12ujzfkn+me1shomsk1eh/mtfrtxhkfy9tjjfqiakiw0ics/eusvvdkz1wqs0ffqo40zgxq+ivxr4cpl2lxizkivnxnmukbyostcifvyfikmrl6hpjijfpyll9wafwti/dgoh2bvffn00syaxkuvwhw0mklzfxd0uvv7frlruw6rkkcjolyind2zjrsb4i7dlsbgjxsbe6a40rrmu9j9x6obhtr14pllddnvwnjpdilvlnq7xwj7az+6xiyoorga1htpr9gcsvulpajrnorlnhfjthwh8hvbmgkcyfsbgtxntzybix8uj3vj5aydua/6uohzz/h4mlvzrcoubax0dpwtk0vakdzce69ku8b3a36ml3m52sjhey2x3esil55qpzt4qpxtgjsaj4kckyjqrjyj0ftuaj9ywdtjsnrdd/oqvkdspmhpsclzwgrbh5xyybsgi01amzwd+om7vjzjzcuc25cld8zvrnjlohsk2j7cxjts++ksz80okx14dcxdyhbaqtub2xs9cyskxgbfzhpwecwq7pqauesvufvhyoz70un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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章 掌柜 十月里围炉,家家宴饮。 但徐春君守孝,因此谁家也没去。 这天方氏去了她妹子家吃酒,徐春君随后也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这次她把紫菱和绿莼都带上了。 来到高阳街,这条街两边俱是商铺,虽然和京城最繁华的紫阳街、正午街相比逊色了些,可也称得上繁华热闹。 徐春君坐的马车在街东侧一处没有牌匾的铺子前站住,紫菱绿莼先下了车,然后把徐春君扶了下来。 这时店铺的门也打开了,一个身穿竹青棉袍三旬左右年纪的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朴素,面相儒雅,身后还跟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看着徐春君笑着拍手,嘴里说着:“仙女来了,仙女来了!”就来拉徐春君的手。 绿莼忙拦住,那男子也将女孩子往回拉,语气和蔼地说:“囡囡,乖乖回屋去。” 那女孩子明显是个傻姑娘,但是很听男子的话,眼睛虽然还望着徐春君,脚却慢慢退回去了。 “不妨事的,易掌柜,”徐春君笑着上前,伸手拉过那个傻姑娘说,“叫这个姐姐陪着你去买糖吃吧!” 傻姑娘高兴极了,蹦蹦跳跳随着绿莼往卖吃的那边去了。 “大奶奶请进。”中年男子略一躬身,把徐春君往里让。 这间铺子,是郑家收回来的店面之一。 这个男人名叫易平顺,曾在江南最大的钱庄盛兴银号做了二十年大掌柜。 去年才到京城来。 “易掌柜请坐,实在对不住,过了这么久才来见您,”徐春君笑着对易平顺说,“请恕怠慢之罪。” “大奶奶言重了,”易平顺忙说,“知道您忙。” 徐春君前几日打发了人让易平顺到这里来住着,这地方自收回来就没营业,楼上有住的地方。 “我今日头次见您,未见之前还以为您是位老翁呢!”徐春君多少有些意外,她知道这易平顺在江南做了二十年大掌柜,能坐到这个位子上,没个十几二十年的经验是不可能的。 如此算来易平顺怎么也得五十上下。 “在下实则已经五十出头了,只是看着面嫩罢了。”易平顺笑了笑解释道,“岑大小姐当初见我也曾好奇。” “云初将您推荐给我,实在是帮了我大忙,”徐春君点头道,“按理说我们家根本请不到您这样的掌柜,所以您有要求尽管提。” 她出嫁前,岑云初和姜暖来徐家为她添妆,姜暖给的是银票,而岑云初给了她一个香囊,并叮嘱她过后再打开。 那香囊里头只有一张字条,正面写着易平顺的履历,反面只有一句话:若需掌柜,尽可用之。 徐春君把铺面收回之后,下一步便是要做生意。 因此联络了易平顺,和他在此碰面。 “岑二爷和大小姐把在下举荐给大奶奶,必然极为看重您,能得他们青眼的,又岂是一般人?在下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大奶奶允许我将囡囡带在身边就够了。”易平顺说。 “易掌柜放心,这件小事我有什么不答应的。”徐春君道,“您在工钱上有什么要求,我也会尽所能给您开高些。” “工钱随行市就好,”易平顺道,“大奶奶万不要因为我曾经拿多少工钱来比较。咱们多大的铺面,我就拿多大铺面掌柜该拿的工钱。” “易掌柜虽如此说,我却不同意,”徐春君摇了摇头,“咱们的铺面眼下虽不大,但一来我想做大,二来我不能像男子那样频繁出入家门,这柜上的事多由您操心。所以再加出三成来,方才合适。” “大奶奶真是讲究人,”易平顺没有再推辞,“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易掌柜不必跟我客气,我虽没见过世面,却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徐春君说道,“言归正传,咱们今天就说说生意上的事。” “不知大奶奶可有自己的打算?”易平顺问。 “有您这么个钱庄大掌柜为我所用,我自然是要开钱庄的,”徐春君的确早有打算,“我家如今的铺面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十七家,但没有成气候的。因此,我想化零为整。卖掉一些位置不好的,把钱用在一处。” “大奶奶的想法与在下不谋而合,但不知要用哪一处做大?”易平顺问。 “这就得您帮我拿主意了,”徐春君道,“这里的铺面不算大,但位置还不错,两边的店家可以商量,把他们的买下来,店面就能扩大了。 要不就是玲珑街上的那处绸缎庄还算看得过去,这是我们家现有的。 或者在更繁华的地段买,造价自然更高,且不易寻到卖家。” “看来大奶奶考虑得已然很周祥了,”易平顺缓缓点头,“依着在下的意思,在繁华处有好处也有不好处。尤其是两条主街,京城最大的商号钱庄都设在那里。咱们刚刚成立,实难与之比肩。倒不如退开一步,离他们远些。一来省了成本,二来也免得与之争抢。” “人强我弱,抢自然是抢不过的,”徐春君笑了,“我只想从他们的手指缝里捡些漏掉的散碎银子,投机取巧而已。” “钱庄生意无论做到多大,根本上还是精打细算,”易平顺发现徐春君真是个精明的人,“大奶奶的想法一点儿不错。” “若说到位置,怕还是玲珑街更合适一些,”徐春君仔细想了想说,“那里虽不是主街,但联通四方,全京城的人,几乎没有不路过那里的。铺子做南朝北,比这里更方便更气派。我回头再看看,左右的铺子能否兑得下来。” “若兑不下来,也不必勉强,”易平顺说,“咱们从小处做起,也不必非急在这一时。” 这时绿莼带着那傻姑娘回来了,她高高兴兴举着手里的糖跑到易平顺跟前。 “易掌柜,若您忙顾不过来的时候,尽可以将囡囡托付给我。”徐春君看的出易平顺很疼爱囡囡,“我会像对待自己妹妹一样善待她的。” 205章 三姑六婆 徐春君从街上回来,没过多久方氏也回来了。 “等太太午觉睡醒了告诉我一声,我好过去看看。”徐春君吩咐底下人,方氏每天中午雷打不动都是要休息的,这时候已经不早了,徐春君就没过去。 她跟前的黄婶子恰好从前头过来,说道:“太太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秋月庵的两个姑子也来了。” 徐春君听了,半晌没说话。 方氏自来信佛,也不知这两个姑子是从路上遇见的,还是特意来府里拜访的。 徐春君的祖父徐有光在时最讨厌三姑六婆无事进门,告诫家中女眷,不许和这些人多牵连。 因这些人中多有心术不正的,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骗才骗物,甚至将心性不强的人引入歧途。 后来徐琅当家,徐家虽然大不如前,这条教训却一直秉承。 徐春君的想法和祖父还有三姑姑是一样的,但她婆婆是个耳根子最软的,人家说不了几句,她便要信的。 若郑家还和以前一样,徐春君倒不怎么担心,毕竟无利可图。那些人从方氏那里能得到的好处有限。 可现在不一样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郑家最起码有十几万两银子在账上。难保不会有人寻上来,想沾点好处。 “这两个姑子往常来过咱们府里吗?”徐春君问黄婶子。 “倒是不怎么来。”黄婶子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 “既然是这样,太太想必也不午睡了,我过去瞧瞧吧。”徐春君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方氏这边,走到门外就听有人说:“太太您是个最心善的,要不是您这么多年吃斋念佛,咱们家哪有这么大的福报呢?所以说信佛最要紧的就是虔诚,那些成佛的人在生前还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喂老鹰喂老虎呢!不这么着,佛祖哪看得出谁是真信谁是假信?” 方氏听了便有些惶恐,说道:“哎呦呦,师太你快别说了。这些天我这夜里总是睡不好,只觉得忽然间得了这么大一笔财,心里头不安生啊!” “太太呀,这不安生,不是别人让你不安生,是你自己的心不安呐!若想要心安,菩萨早就告诉你了,舍得,舍得,能舍才能得。你诚心供奉菩萨,菩萨必然保佑你家宅宁静,心安神稳。”跟方氏说话的这个人,明显生了一张巧嘴。 徐春君知道自己来对了,若是再迟上一会儿,自家那个婆婆必然叫人给诓骗了。 绿莼打起门帘,徐春君含笑走了进来,向方氏说道:“太太回来了,我过来问问姨母家今日可热闹不热闹?” 方氏一见徐春君来,也挺高兴,连忙招呼她:“春君呐,这一位是秋月庵的了尘师太。我今日去你姨母家,恰好她们师徒也在那里。我们说了几句话,怪投机的,因此就请她过来陪着我说说话。” 徐春君看那尼姑也不过五十上下年纪,身后跟着的小徒弟顶多也就二十岁。 这了尘尼姑见了徐春君,便立刻堆起笑奉承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大奶奶呢!大奶奶一看就是个福泽深厚有佛缘的,只是眼前有些驳杂,若是每日能持诵持诵,静心礼佛,自然万事平顺。” 眼下之意是让让徐春君也信佛。 她这番话恰好合了方氏的心思,便也对徐春君说:“师太这话说得对,你同无疾你们两个怕是有些宿孽,用佛法解一解怕是就好了。” 如果此时徐春君出言反驳,不但不会让婆婆醒悟过来,反而会让她觉得徐春君冥顽不灵。 徐春君于是以退为进,问了尘道:“那依着师太的意思该怎么办好呢?” 那了尘以为徐春君上套了,心里头很是得意。 她虽然本是冲着方氏来的,可谁都知道,如今郑家是徐春君管家。 若是能让徐春君信了她,那得到好处不比方氏多得多? 因此看徐春君一问,她立刻便抛了方氏转向徐春君:“大奶奶有此问,便是有慧根了。前头我还跟太太说,信佛最要紧的是心诚。如果是心烦或是有事的时候,静心的念上一段经文,时间长了,自然消灾解厄。” “不瞒师太说,我这一天怪忙的,竟容不出什么空儿来念经,如此一来,怕是信不了佛了吧。”徐春君很遗憾地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就算不用我念经,也能消灾除恶,便是多花上些香资也使得。” 她这么一说,正中了尘的下怀,更往前凑了凑说:“佛祖普度众生,哪会不许你信呢?只是闲人有闲人的信法,忙人有忙人的信法,大奶奶只要是肯信,自然有法子。” 她正要往下说,徐春君却拿眼神指止了她一下。 这老尼姑平日里没少跟内宅的这些女眷们骗香火钱,早都轻车熟路了。 徐春君这眼神递过来,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显然是不想让婆婆知道她破费。 虽然如今是她当家,可有些事情顶好别让人知道。 徐春君于是对婆婆说。:“太太今日出去逛了大半天,想也累了,况且每天都是要午睡的。师太不妨同我到那边去,让太太好歇个午觉。”徐春君是多聪明的人,她这番话说出来,方氏和那尼姑都很满意。 一来方氏也的确有些困了,二来她十分愿意让徐春君信佛。 至于了尘,就更不必说了。 因此徐春君便带着了尘师徒两个从方氏这边出来,乎有些急不可耐的,走着路就问了起来:“师太方才说有法子,不知道是什么法子呢?” “大奶奶若是平常忙得很,可以专拣初一十五到我们庙里去上上香,吃顿素斋饭,看看佛像,静静心。”了尘一边看着徐春君的神情一边说,“烧香的时候诚心祷告,佛祖见你心诚,必然会保佑的。” “可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徐春君又问。 “若是大奶奶初一十五烧香也不能去的话,只好点个佛前海灯了。让它日夜燃着,就如同时时刻刻替你祷告一般。” “这法子果真管用吗?”徐春君笑了。 “当然管用,只是破费些。”了尘道。 “那看来我就做对了,”徐春君站住了,没再继续往前走,“我早已经让普渡庵的净凡师父给我们家几口人都点了佛前海灯,就不劳烦师太了。” 206章 郑无疾回府 了尘顿时愣了一下,她万没想到徐春君竟来了这么一招。 不过她也是老江湖了,随即就笑道:“难怪我看着奶奶是有佛缘的,原来早就供奉了佛前海灯。” “其实我不大懂这些,想来师太也是知道我们家姑太太一向只去普渡庵的,我也陪着她去过两次。当时净凡师太同我说的时候,我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就让她去做了。如今看来,这是歪打正着了。”徐春君温温柔柔的,丝毫没有挤兑了尘的意思。 这时紫菱过来对徐春君说道:“大奶奶,上回您说给下人们做棉衣棉鞋,衣料和棉花都还差些,想讨您个主意该怎么办?” 徐春君于是对了尘师徒说道:“您瞧,我这又要忙起来了,只好失陪了。” 然后吩咐绿莼:“取五两银子给师太,算是太太的布施吧!替我好生送两位师太出去。” 这两个尼姑没办法,只好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小尼姑问了尘:“他家大少奶奶果然供奉了海灯了?别不是只骗咱们吧?” “骗不骗的有什么要紧?她单是不肯布施咱们罢了。”了尘心里头不痛快,可也不愿在徒弟面前动嗔心,只说,“佛度有缘人,这也强求不得。” 她看得出徐春君不愿招揽自己,那也只好作罢,她们只是化缘,又不能明抢。 徐春君先是跟紫菱说:“衣料不够也没什么,刚好要把那个绸缎庄给撤了,还有不少货底子,全都拿进来用了吧!” 然后又说:“告诉看门的,以后这些三姑六婆,凡自己登门的都尽量挡一挡,不要让她们进来。这些人若走动得太勤了,难免会惹出是非来。信佛当然不是作恶,可若是被人当成肥羊宰,那未免有些太冤了。” “姑娘说的在理,我回头就跟看门的交代下去。”紫菱深以为然,“这些人就是属蝇子的,闻着味儿就呼上来了。别的不说,咱们家太太可是个来者不拒的,恨不得把这些人都供起来。多少银子也不够布施的,偏偏她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另外你哪天抽个空儿,到普渡庵去,请净凡师父把海灯点上。一来免得太太多想,好像咱们不让她信佛似的。再者也能堵一堵那起人,免得她们一次次上门来。”徐春君心思细腻,遇到事总是尽可能地减少后患。 “我记下了,明日便去。说实在话,净凡师父心地公道,不会像她们这些人似的,总是想多赚钱。”紫菱是真心要替徐春君分忧。 这个家除了她们姑娘,哪有一个是中用的? “咱们府里头还是缺人手,”徐春君说,“下个月说什么也得再招些人进来。” “眼下还都过得去,”紫菱说,“我跟牙行的人说说,有好的给咱们荐几个来。” 又过了两天,郑无疾回来了。 这日天还没到正午,一辆马车就停在了承恩伯府门前。 郑无疾懒洋洋地从车里出来,揽着柳惜惜进了院。 紫菱正带着人清理前院的空屋子,见他回来了自然要上前请安的。 郑无疾身上带着酒气,漫不经心地看了紫菱一眼,指着身后跟着的两个壮汉道:“跟大奶奶说,把账给人家结了。” 原来郑无疾在外头把现钱都挥霍光了,更是欠了不少债。 这两个人是从外地跟过来要账的。 紫菱又一次见识了郑无疾的混账,带着小妾出去花天酒地,再带着讨债的上门收账。 郑无疾才不管这些,说完就去了柳惜惜的院子歇着了。 胡婶子倒没立刻跟过去,她在路上就听说徐春君掌家了,更是收拾了郑龙父子。 这事传得人尽皆知,他们在路上就听得差不多了。 知道紫菱是徐春君身边第一得力人,徐春君管家,她必然是主要的管事娘子,自然是要巴结的,因此谄媚着一脸笑向紫菱说道:“姚嫂子,你可真是能干!就你这模样儿,不知道的,哪个不把你当主子看?我当时就说,跟着大奶奶来的这些人,顶数你是个尖儿!” 紫菱本来是个和气的,但因为实在讨厌柳惜惜,连带着胡婶子一起讨厌,因此说道:“婶子可别夸我,你这么会说该劝劝大大爷保重身体。再不然劝劝柳姨娘,让她别纵着、兴着,也算是做好事。我这会儿没空跟你闲扯,你们在外头欠的花花账还得我们姑娘答对,怎么好意思!” 说着就走了,把胡婶子晾在那里。 “这可真是水鬼升城皇!”胡婶子见紫菱等人走远了,方才抱怨道,“大爷要花钱,难道我们竟拦着?!大爷花的是自家钱,又没花你的!你个小妖精,可是叫你管事了,看你那轻狂样子!” 说完也甩着手走了。 到了柳惜惜这边,郑无疾因为路上颠簸得乏困,因此又补觉去了。 柳惜惜坐在外间梳头,见胡婶子进来,就说:“你去厨房,叫她们做个冬笋火腿汤,再做个小炒后臀尖儿,蒸一尾鲈鱼,凉拌个面筋。一会儿大爷睡醒了好用饭。” 郑家如今有的是钱,她可得好好享受享受。 胡婶子答应着去了,到后厨,见人少了许多,她就站在那里问:“如今是谁管灶上呢?” 祝妈妈应声道:“是我,午饭还没做呢!得等等。” 胡婶子没想到她竟然成了厨房管事的,便问:“于大虾呢?” 她单知道郑龙郑大虎被处置了,毕竟传言总不可能那么细,更何况于大虾和郑龙父子一比,简直就是小虾米,谁耐烦提他。 “胡婶子,你还不知道呢?于大虾这会儿怕是都过了秦岭了,你若是赶上起,怕是能在黄州一起过个年。”有人促狭地说。 大伙儿都知道她和于大虾不清不楚的,因此拿着个打趣她。 “扯你娘的臊!”胡婶子老脸红了一红,朝祝妈妈说道,“一会儿赶着做四个菜送到姨太太房里去,要清蒸鲈鱼、小炒后臀尖儿、凉拌面筋还有冬笋火腿汤。” 207章 小人 祝妈妈早就看胡婶子不顺眼,不单是她,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哪个不讨厌她? 胡婶子听祝妈妈这么说,顿时就炸了,大声吵嚷道:“怎么说话呢?!你不过是个管灶的,主子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这么多蛆嚼!大奶奶当家是不错,可别的主子连句话也说不得了吗?又没要什么山珍海味,好歹也是伯爵府,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你少打着主子的幌子来吓唬人了,你伺候的那个是什么正经主子?!”祝妈妈根本不怕她,就是一门心思维护徐春君,“整天害了馋痨似的,不是吃这个就是吃那个。不是我说,出去一趟胡吃海塞的也应该填够了吧?回到家来还这么挑肥拣瘦的!当自己是什么阿物,福小命薄担得起来么?!也不怕享福过了头遭报应!” 胡婶子是个老泼妇,又怎么肯老老实实地挨骂?当即撒泼道:“好你个老寡妇!告诉你,这不是柳姨娘的意思,是大爷让我来的。你这么咒大爷,你是想死呀!你看看门上挂的是谁家?这是郑家!大爷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你个老母狗,少仗势乱吠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上了手,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衣领。 众人都过来拦着,嘴上说着别打了,实则还是帮着祝妈妈。 后头这么吵嚷,紫菱听见连忙过来。 见她们两个滚在一处,实在不像个样子,便冷下脸训斥道:“这是闹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再不停手就都赶出去,大家心净!” 祝妈妈和胡婶子两个这才停了手。 紫菱就问是怎么回事,祝妈妈刚说了两句,胡婶子就上来打岔。 紫菱于是说道:“都几十岁的人了,这点规矩不知道吗?一个一个地说!我又没堵着谁的嘴,不是谁说得多说得快谁就有理。” 胡婶子方才闭了嘴,让祝妈妈先说。 等她们两个都说完了,紫菱开口道:“胡婶子,你刚从外头回来,府里头的事怕是还不大清楚。太太一个月前就把管家权交给了大奶奶,大奶奶收拾了郑龙父子还有于大虾他们,又把这府里不安分的下人都赶了出去,重新立了规矩。 你不知道不怪你,不过现在跟你说清楚了,你要是再闹,那就是故意搅事了。 刚才听你说,大爷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子。我得给你提个醒,第一,夫妻同体。大奶奶和大爷一样,都是咱们的主子。第二,男主外女主内,家里头的这些事,首先还得听大奶奶的。 更有一点,如今这个家里只有四个主子,老太太,太太,大爷,大奶奶。你不但要知道谁是主子,还得知道自己的身份。主子的事儿容不得咱们多议论,做下人的尽好本分别给主子添堵,这是最要紧的。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大奶奶把规矩定在这儿了,要是为这个家着想的,都应该规规矩矩地遵守。而不是起哄架秧子,挑拨是非。 谷俗 大奶奶对人从来是既往不咎,宽容为上。念在你是初犯,我不同你计较。若是再有下次,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紫菱的这番话,软硬兼施,外柔内刚,把胡婶子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再也不提小灶的事儿,讪讪地走了。 不过她到底心有不甘,往回走的路上看看四周没人,故意拿手把自己的脸抓花了,又把头发解散了,纽子扯掉,装出一副狼狈样子来,哭哭啼啼地进了柳姨娘的院子。 此时郑无疾还没有睡醒,柳惜惜见她这副样子回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 “我到后厨去传话,如今管后厨的换成了那个祝老婆子。她见了我就没好气,嘴里头说些不干不净的。我说让他们做的是给大爷吃的,可她却说,如今大奶奶立了规矩,谁也不许开小灶。都是做什么吃什么,叫我别多事呢。 这还罢了,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说您是奴才坯子,享不得福。 我实在没忍住,跟她对付了几句,她便上来打我。他们人多势众,都帮着她!把我打成了这副样子。”胡婶子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这也太作践人了!”柳惜惜听了当然不高兴,“她祝老婆子不也是个奴才吗?!还有脸骂别人!你怎么没找管事的?如今不是大奶奶身边的紫菱吗?” “姑娘快别提了,她随后也去了。先是不让我张口说话,偏听偏信的。后来又训斥了我一顿,还说府里头已然立了规矩,只能听大奶奶一个人的,就是大爷的话也不好使。让我以后规矩些,说要是再犯就把我打出去呢!”胡婶子一边抹着泪一边说,“我倒还罢了,一个老婆子怎么将就不了呀!可我看这阵势,往后指不定怎么对待你呢。” “咱们出去这个把月,倒便宜了她!”柳惜惜恨恨,“府里现有这么多银子,还装出这副穷酸样来。还不就是做给咱们看的!” 她在路上盘算得好好的,听说有几十万两银子呢!这回可以尽情享乐了。 谁想回到家却是这幅光景,不但享受不着,反倒比以前更苛刻了。 “姑娘说得是!这位大奶奶可不是个善茬儿,她把这些银子都攥在手里,谁知道她要干什么呀?!”胡婶子在一旁煽风点火,“依我说,趁现在大爷还没有被她笼络过去,咱们可得想办法多弄出点银子来做傍身钱。”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防止里头的郑无疾听见。 “她徐春君处处拿主母的身份来压我,我可也不是吃素的。等会儿大爷醒了,你就到跟前去告状,我帮着你。咱们奈何她不得,难道大爷也收拾不了她了?” “那就等一会儿饭菜上来了再说。”胡婶子道,“等大爷问起了,咱们好顺势说。我瞧见他们厨房做的饭菜了,两菜一汤。要是和以前比,倒还说得过去。可如今不成了,依着大爷的性子哪能受得了?” 208章 软刀子 郑无疾睡够了,肚子也饿了。 起来看看桌上的饭菜,有些不满意,说道:“这接风宴也太寒碜了些,没叫厨房多做些吗?” “大爷快别说这话了,”柳姨娘曼声说道,“我自作主张打发胡婶子去说了,可如今是大奶奶当家,我们说话哪管用啊!” “岂有此理!”郑无疾一瞪眼睛,“都反了天了吗?” “什么理不理的?胡婶子你进来让大爷瞧瞧,你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柳姨娘冲着外头说。 胡婶子进来了,郑无疾一看她脸上有伤,衣服也扯破了,不由得更是大怒,问道:“这是谁干的?!” 胡婶子故意犹犹豫豫地说:“大爷,千万别动气,都是我不知深浅了。可别因为这点小事就闹起来。自来我们主仆两个在这府里就不受人待见,动不动就说我们拿乔,再不就说打着您的幌子。如今大奶奶当家呢,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老老实实地受着吧!” 她越是这么说,就越是等于火上浇油,郑无疾饭也不吃了,当即就要找徐春君算账。 胡婶子朝柳惜惜使眼色,柳氏连忙拖住郑无疾的胳膊劝道:“大爷要真是为了我们好,就别直接跟大奶奶吵起来。这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奶奶年轻气盛,我陪着您在外头待了这么一个多月,她怎么能心里没气?不如还是跟太太说说,由太太出面,总是会和缓些。” 原来柳惜惜和胡婶子两个商议定了,若是让郑无疾直接去和徐春君吵,徐春君回过头来就得拿她们两个做法,说她们背后挑唆不守本分。 到头来她们还得挨收拾,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难免有些不划算。 倒不如软刀子割人,跟她玩儿阴的。 反正方氏溺爱儿子是出了名的,在郑无疾面前方氏哪有一点儿是非公道?只是一门心思地向着儿子罢了。 郑无疾听了深以为然,他先到母亲那儿告徐春君一状,母亲必然要把徐春君叫过去训导一番。 若徐春君老老实实就范,那是最好。若是她不肯,那就再给她戴上一顶不敬婆母的帽子,轻者责骂一顿,重者休出门去。 当然了,如果她不是特别过分的话,自己也不会休她。 这边郑无疾一阵风似地去方氏那边了,柳惜惜和胡婶子两人相视而笑。 “瞧着吧,这位大奶奶不是最爱惜名声吗?百善孝为先,她若是不听太太的,那可就是不孝。这贤良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柳惜惜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看了看指甲上的蔻丹已经剥落了,心情极好地对胡婶子说,“给我染染指甲吧!” 胡婶子一边兴冲冲地找明矾罐,一边附和着柳氏道:“她大奶奶想要家宅安宁,咱们偏不让她安宁!就用这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叫他们婆媳夫妻自相残杀,咱们在旁边瞧热闹。” 柳惜惜笑而不语,她已经在想着要不了多久,徐春君就会乖乖低头。 以后郑无疾在她这边,自然是每日里珍馐美酒吃着,绫罗绸缎穿着。 她给人做妾,图的就是吃喝享受,管你什么家族兴旺不兴旺,名声好听不好听! 谷瘟 郑无疾来到母亲这边,方氏正准备吃饭。 见儿子进来了,便不禁满脸堆笑地问道:“你可吃饭了没有?” “吃了一肚子气,哪里还能吃得下饭去?”郑无疾冷哼一声说道,“我这么久不回家,叫厨房给我单预备两个菜,她竟然都不让。这个家让她当的!” “春君也是为了这个家打算,你姑姑那日特意来说过,她当家就让她好好的当,咱们尽可能都听她的。”方氏对陆夫人很有几分忌惮,况且徐春君当家也的确做得很好。 “话不是那么说的,如今家里又不是没钱,我不过要多吃几个菜,这有什么难的?我又不是坐牢的犯人。”郑无疾道,“她这个样子是逼着我出去花天酒地吗?在饭菜上俭省,真是小家子气!” 方氏见儿子动了真气,自然是心疼的。 要依着她,儿子不过是多吃几个菜,这也没什么难的,况且如今家里还真不缺钱。 “你也是!丢下新婚的妻子跑到外头去,还好几个月,春君已经够大度的了。”方氏想了想又说,“你是男人,稍稍低一低头,给她个面子,她必也不会在这小事上和你计较。” “她这个样子让我怎么低头?”郑无疾大翻白眼,“她越是这个样子,我便离她越远。看终究是谁吃亏!” 方氏听儿子如此说,彻底没了主意,在她的认知里,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哪怕这女人再强,也不能跟自己的丈夫弄得生分。 否则再怎么能干都百搭。 于是就说:“你先回去吧!我回头把春君叫过来说说她。你不许和她吵,现有我在呢,她便是做的有一半点儿不好,也有我来说她。你们两个本来就有些生,若是再吵再闹,这日子还怎么过?” 郑无疾听母亲如此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现在就等着看徐春君改还是不改了。 等到方氏吃完了饭又歇过了晌,才派人去请徐春君。 而在此之前,徐春君已经听紫菱把之前发生的事跟自己说了。 等到方氏身边的丫鬟来找徐春君,说:“太太问大奶奶这会儿得不得闲?若是不忙的话,就到我们那头去坐坐,太太有话说。” “瞧瞧,这不就来了吗?”徐春君朝紫菱抿嘴一笑说,“这回的招数倒比以前高明些。” 她不慌不忙地来到了婆婆这边,请了安后坐下。 方氏开口道:“春君啊,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想必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无疾好容易回来了,你可得想法子把他给笼络住,不能再和他生分了。 男人这东西也得靠哄,你低一低头,他自然就过来了。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就是贪玩些,你凡事顺着他些就好了。 就比如他今日刚回来,要吃些顺口的,你叫厨房给他做就是,何必在这小事儿上跟他犟呢。” 209章 借力打力 209 方氏自认为苦口婆心,说着说着不由得伤心起来,哭诉道:“春君呐,你没当母亲,不知道这当娘的心呐! 无疾三岁上他父亲就没了,我和老太太守着这一根根苗,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吓着。 但凡他有个病痛,我必要在菩萨面前整夜整夜地跪着。只求他平平安安的,别的都不敢求。 我何尝不知道他胡闹,何尝不知道他挥霍?可是我怕管得太狠了,再把他闷出病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指望谁?” 方氏哭,徐春君也陪着掉眼泪。 方氏便以为她真心后悔了,继续好言说道:“其实当初姑太太来说她给无疾定了亲事的时候,老太太和我都有些不大随心的。毕竟你们家现在的身份多少是有些低了,你呢又是个庶出。 可姑太太一再保证,说你人物出挑,聪明伶俐,又孝顺懂事。我们这才答应的。 你的确是个好的,但就是有些太要强了。在别的上头要强还行,在自己丈夫身上可不兴这样。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可记下了没有?” 徐春君点点头,说道:“太太说的我都记下了,我和太太的心是一样的,只盼着大爷好。” “我的好孩子!你这么想就对了!”方氏高兴地抹了抹眼泪说,“你放心,我回头必要好好地说说他,让他到你房里住着,不在柳姨娘那边。” “太太忘了,我还要给嫡母守孝呢。”徐春君提醒道。 “哦,对了,对了!瞧我这记性。”方氏拍着大腿说,“这么说你就更不能拗着他了,这男人呐,离谁近就向着谁,难免的。” “若是太太不跟我说,我是绝不会提的。今日太太既然嘱咐我了,我也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跟您剖白剖白。”徐春君略微低了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都说日久见人心,我来咱们家的日子虽然不长,太太也是多少知道我的,更是知道咱们家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前就给他还了三千多两银子的外债,这次从东都回来,带了两个要账的来,又还了将近两千两。 还这些钱的时候,我眼皮都没眨一下,连个零头都没抹。为的是什么呢?当然不是为了显得我大方,只是为了大爷的名声着想。不想让人说咱们大爷占人家便宜。 太太您自己是最诚心信佛的,平日里吃斋念佛、布施祷告,都为的是给大爷多积些福分。” “阿弥陀佛!我的儿!只有你懂我的苦心呐!我信佛可不是为了自己。”方式听徐春君这么说,忍不住念了一声佛。 “人都说省衣增福,省饭增寿。咱们大爷这么挥霍,真是让人看着心惊。我也是想法子帮他节省,好多积些福寿。毕竟只有他好了,咱们这个家才能真好。 春君虽然蠢笨,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我既嫁了进来,当然要以夫为纲。只有盼着大爷好的,哪有半点儿害他的心思? 大爷同我生分,我不敢怪他。他不明白我的苦心,我也不强求。我受的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谷溭 但求他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也就知足了。”徐春君说得情真意切,方氏被感动得泪流不止。 一把把徐春君搂进怀里,说道:“好孩子,娘错怪你了!原来你对无疾竟是和我一样的心思!我往常听寺庙里的人说因果报应,都听得我心惊肉跳。这孩子也的确是太挥霍过了,真怕他因为这个折了福寿啊!我是关心则乱,只想着自己吃斋念佛,却不想个人的果报才是最要紧的。” “太太您是明白人,能理解我的苦心,我就知足了。至于大爷,我也不强求。”徐春君懂事地说。 “好孩子,你就是菩萨派下来解救我们的。”方氏这个时候看徐春君,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你也别委屈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替你做主。那个柳姨娘最是个不省心的,回头我把她叫过来教训教训。” 徐春君又陪着婆婆说了会儿话,然后才出来。方氏这边又打发人把柳姨娘叫过去。 柳姨娘有些奇怪叫自己过去干什么,平时方氏根本不让她照面的。 方氏虽然不够精明,可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知道廉耻。 她当然也知道儿子还没娶正妻就纳姨娘这是不对的,但也只是因为太娇惯儿子,才让柳氏进了门。可尽管让她进来了,却不愿意见她。 柳姨娘刚进府那会儿,天天还过来问安,但每次方氏都不见她,慢慢的她也就不来了,方氏也不挑她的礼。 “我没教训过你什么,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家现在是春君管着,你千万不要闹什么妖。我知道了,是绝不依的。”方氏撂着脸说。 柳姨娘心中惊疑不止,心说这徐春君到底是给太太灌什么迷魂药了?怎么竟向着她说话? 但脸上还是陪着笑,说:“太太教训的是,我并不敢。” “你也不用跟我打马虎眼,你但凡是个安分的,也不能跟着他到东都去。”方氏说,“这样吧,你这些天就留在这边伺候我,给我抄抄经文。” 柳姨娘原本想着顶多被训诫两句就是了,没想到太太竟然还要把她留下来。 她可不愿意留在这边,受拘束还不算,更要紧的是太太常年吃素。 她在这边自然也得跟着吃素,她可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呐! 可就算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也不能违拗方氏,因此只好假作欢喜地说道:“多谢太太抬举我!只可惜我不大识字。” 抄佛经简直要累死人,她才不愿意干呢。 “不识字有不识字的办法,我那有一块金刚经的雕板,你每日里给我印出三百份来。”方氏这里别的东西没有,佛家的用具真是一应俱全。 “那好,我每日里就给太太印好了。”柳氏假笑着说。 要是抄佛经还能偷点儿懒,这印佛经每日里都规定多少份,她可就不好作假了。 210章 训夫(一) 傍晚时分,刚预备掌灯。 郑无疾紧绷着脸走进徐春君房里。 当时绿莼和阿蓑阿笠都在跟前,连忙挡在徐春君前头,生怕他对徐春君不利。 “你们都出去!”郑无疾天生一张笑面,但是他对着徐春君的时候,却往往总沉着脸。 绿莼几个不肯走,她们只听徐春君的。 “大爷叫你们出去,你们就出去吧。”徐春君从容舒缓,没有半分紧张畏惧。 绿莼她们虽然不放心,可徐春君都这么说了,她们便不能违拗。 于是就都退了下去,但又不敢走远,生怕郑无疾万一犯浑,伤着了徐春君。 徐春君御下有方,身边的人对她既爱又敬,乐于为她卖命。 “徐老五,你好手段啊!”郑无疾看着徐春君,出言讥讽道,“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你!” “不知道大爷指的是哪件事?”和郑无疾的冷嘲热讽相比,徐春君总是这么温和有礼,“是扳倒了郑龙父子,还是替你还清了外债?是治家有方还是御下有术?” “你不必在这儿跟我标榜你的丰功伟绩,”郑无疾很是不屑,“你做这些事不过是尽本分罢了,我如今只问你,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跟惜惜过不去?!” “我没有刻意跟你们过不去,大爷你怕是想多了。如今叫我管家,我必然要事事尽心。您平时挥霍无度,柳姨娘更是不守本分。我作为当家主母,自然不能放任不管。我前头做的那些事,你说我是尽本分,如今也一样。”徐春君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她越是这样,郑无疾越是心头火起。 “你少花言巧语了!告诉你,别看是你当家,这个家也是我说了算。你休想处处拘束我,当初我和你约法三章是讲过了的!”郑无疾咬牙切齿。 “你我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名正则言顺。你我平起平坐,没有谁一定要命令谁,要么以德服人,要么以理服人,德与理你都不占,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徐春君微微扬眉,难得于柔顺中透出一丝凌厉,“你身为男子,上不敬祖先、不光门楣。对老太太和太太也没有尽心侍奉,只知挟宠放纵,可曾体谅过半分长辈的心意? 你对内凡百事务一概不理,任由恶仆巧取私吞,以下凌上。 骄宠妾氏,辱没正妻,不计长远,只贪图眼前。 在外不正业,吃喝烂赌,无所不至。让自己和郑家全都沦为笑柄,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如今不过是些微小事,就要大动干戈。竟好意思来质问我,你究竟是胆大心大,还是脸皮厚?” “好啊,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平时装的温柔和顺,实际在心底里早都咒我千百遍了!”郑无疾盯着徐春君,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谷誔 “你说话要讲良心,我既然已嫁了你,自然希望你好。哪里又会咒你?难道我巴不得自己做寡妇吗?!”徐春君则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成,你厉害!你会演戏!你不大动干戈,你永远和风细雨!几句话就把太太哄转了,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郑无疾气得在地上团团转,当然,他还不至于动手打女人。 “的确犯不上大动干戈,甚至连吵闹也不必,”徐春君淡淡地说,“我又不是脑子不够用。” 郑无疾头上都快气冒烟了,徐春君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他大动干戈就是因为脑子不够用。 “这么说我之前跟你的约法三章,你绝不遵守了,是不是?”郑无疾走到徐春君对面,紧盯着她的眼睛问。 “我凭什么要遵守?你告诉我。”徐春君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任由你把家业都败光也不闻不问?” “这是我郑家!郑家的家业,我爱怎么败就怎么败!”郑无疾跳脚。 “郑家的家业早在你手上都败光了,”徐春君丝毫不为所动,任凭郑无疾暴跳如雷,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如今的这些钱和铺子,是我想办法夺回来的。你不必一再跟我说这是你们郑家,我既嫁到郑家来,这便也是我家。我是你三媒六聘、八台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妻子,是拜了祖先入了族谱的。 还是那句话,夫妻间平起平坐,谁对听谁的。”徐春君温温柔柔,却是半步也不让。 “我且问你,你到底跟太太说了什么?她把惜惜叫了去,不放回来?”郑无疾冲冠一怒为红颜,最主要是来向徐春君给他的小妾公道。 “大爷真是会倒打一耙,不是你先上太太那告我的状吗?”徐春君觉得很好笑,就真的笑了一下,“我在太太那儿说的可都是好话。” “你骗傻子呢?”郑无疾当然不信,“告诉你,我跟你没完!” “大爷是不是觉得太太是你的母亲,自然向着你?只要你到那里生个气,撒个娇,太太必然会把矛头转向我?让我不敢再得罪你们?”徐春君不急不恼,“不知您可读过《战国策》?那上头触龙劝说赵太后是怎么成功的,我就是怎么成功的。” 郑无疾平时哪里肯读书?此时难免露怯,因此更加恼羞成怒:“你少跟我吊书袋,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劝大爷消消气,”徐春君语气同情地说道,“你以后别想着再去太太那儿告我的状了,太太不会听你的。当初秦军大兵压境,赵国危在旦夕。众大臣们请求赵太后把最疼爱的小儿子长安君送往齐国去做人质,以换取齐国出兵相助。 赵太后舍不得小儿子,痛骂大臣们。并且说谁若再敢让长安君到齐国去做人质,我就直接啐他的脸。 大臣们以死相谏都不能让赵太后改变初衷,最后还是老臣触龙出马。 他见了赵太后,只问了一个问题:太后您究竟更疼爱儿子长安君,还是更疼爱女儿燕后? 赵太后自然告诉他更疼爱小儿子长安君,但触龙却摇头说他不信,因为他觉得赵太后明明更疼爱燕后。 因为当初赵太后送女儿出嫁去燕国的时候,哭泣着告诉她,千万不要再回来,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要再与她相见。 因为她的女儿嫁过去是燕国的皇后,一国之后除非母亲亡故可以回国奔丧,否则就是被国君休弃了才能回娘家。” 211章 训夫(二) “赵太后听触龙如此说,自然也感慨。她虽然爱自己的女儿,可是更要为她做长远打算。 于是触龙问赵太后,从赵国立国到如今,除了国君嫡系那一脉,其他的王子还有绵延下来的吗?不单是赵国,其他诸侯国中可有其他皇族平顺善终的么? 赵太后听了悚然而惊,她当然知道没有。皇族之间的倾轧,可比普通百姓人家惨烈多了。 触龙又说,太后您如此疼爱小儿子长安君,给他的封地是全国最富庶的地方,更把最好的珍宝全都赏赐给他。这是您还在,可以护得住他。若有一天您不在了,又有谁能护他的周全呢? 就算如今的国君能顾及手足之情,那下一任国君呢?您给他的这些荣华富贵都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赵太后听了之后十分担心,问触龙有没有什么办法保小儿子平安。 触龙就说,如今正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您面前。秦兵大举进犯,若想保赵国无虞,就得向齐国借兵。让长安君去齐国做人质,这就是一项大大的功劳。 以往的那些王子之所以不得善终,就是因为他们于国本无功,却占有过多的财富。而长安君有如此功劳,无论是国君还是臣子,都不敢忘记。这就等于给了他一道护身符,可保他一生平安了。 于是赵太后连夜便叫人准备车马,送小儿子到齐国去了。” 郑无疾本来是要找徐春君算账的,却不知不觉听了进去。 “那齐国果然出兵了吗?”郑无疾问。 “那是自然。”徐春君柔柔一笑,屋里头没掌灯,她雪白的面容在昏暗的暮色中如初绽的梨花,“所以我告诉太太,我不是要为难你,而是为了长久打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不过是站在太太的角度,同她一样考虑罢了。” “哼!你少对我说教了!”郑无疾这才猛然醒悟,他和徐春君不是一伙儿的。 “我不过是说个故事给你听。”徐春君微微展眉,眼波流转,娇美自生。 “哼!”郑无疾扭过脸去不看她,只扔下一句,“休想管得住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然后就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外间,只见绿莼她们几个都站在那里,像是随时都准备冲进里间一样。 见了他像见了鬼。 出了屋门,又见这院里的下人都在台阶下站着,随时待命一般。 郑无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是贼吗?! 柳惜惜被方氏扣住,他只好一个人待着。 但因为没吃饭,肚子饿得直叫,拉不下脸来吃饭,就着桌上的两盘剩点心喝闷酒。 吃了没两口,被噎了一下,气得扔了点心,穿了衣裳出去了。 这个时候天气还不是极冷,他轻裘缓带,骑在马上,望着街市两旁亮起的灯笼,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真是让那女人气昏头了,外头繁华热闹,随处都有销金窟,又何必自己躲在房中生闷气喝冷酒? 东都虽然景致不错,可比起繁华热闹,照京城还是差了一截。 郑无疾这人别的不会,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谷邑 他许久不在京城,终于回来了,自然要大玩特玩。 只是原本想着在家里歇够了明天才出来,却不想生了这场闷气。 “大爷,咱们先往哪里去?”小顺牵着马问。 “先到提壶醉去,”郑无疾说道,“这个时候他们家的鹅雏酒正好,配着红烧酥蹄、风干鸭信最可口了。” 小顺牵着马,一径来到了提壶醉酒楼。 郑无疾从马上下来,刚走到门口,就被掌柜的给拦住了。 “郑大爷,您许久没来了,这阵子可好啊?”掌柜的满面含笑像郑无疾问好。 “我不是去东都了吗?今儿才回来。”郑无疾也笑呵呵地答道。 他发觉这掌柜的如今对自己似乎格外敬重,想来也是知道自家的光景比以前强了不少,赶紧上来溜须拍马了。 “不知道爷您是来找人还是自个儿来的?”掌柜的又问。 “就我自己,给我拣个干净座。”郑无疾随口答道。 “不知大爷这顿饭是现结呀,还是赊着?”掌柜的又问。 郑无疾不免有些不高兴了,心说这些人是不是都叫徐春君给传染了,怎么一个比一个啰嗦?不耐烦地说道:“常桂,你这是干什么?我往常虽赊账,不是到底也没欠下你们吗?难道我还吃不起你们家一顿饭?” 掌柜的脸上陪着笑,可是身体却挡住郑无疾不让他进去,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当然知道您吃得起,莫说您吃得起,就是把我们这酒楼盘下来也办得到。不过你们家大奶奶之前可就跟我们交代过了,绝不可以赊账给您。若是说了您的账,她可是绝对不会还的。” “什么?!”郑无疾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惹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她怎么敢?!你们凭什么听她的?!” 掌柜的依然陪着笑,好声好气地说:“大奶奶说的也在理,况且如今是她当家……” 郑无疾懒得跟他再说,一甩袖子就走了。 掌柜的还在后面说:“大爷您慢走,改天再来。” 郑无疾一连去了好几家酒楼,都吃了闭门羹。他一生气就想去赌,赌赢了不就有钱了吗? 可气的是赌坊也不肯赊银子给他,也说是答应了徐春君的。 “他娘的!这个死女人把老子的路都给堵死了!”郑无疾站在繁华的京城街头咬牙切齿。 不能吃喝玩儿乐,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一个熟人打那边过来,笑着招呼道:“郑兄,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郑无疾一看他也乐了,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平日里他们常混在一处的刘宗瑞。 “我今儿才回来的。”郑无疾笑着说,“你这程子忙什么?” “我能忙什么?整天瞎逛呗。”刘宗瑞笑道,“你还没吃饭吧?咱们两个先去喝一杯,我做东,全当给你接风了。” 他这话正中郑无疾的下怀,两个人并辔而行,找酒楼喝酒去了。 212章 逆耳 刘宗瑞请郑无疾喝酒,先是说些闲话,酒过三巡后,刘宗瑞说道:“郑兄,你可是娶了个贤内助啊!我们私底下都赞你命好,此番你也该收收心,生儿育女过日子吧!” 郑无疾最不爱听这话,但因为刘宗瑞他们两个平时要好,所以才不翻脸。 “不要跟我提她,那是个母夜叉。”郑无疾眼前浮现出徐春君的面容,世人都说她温柔可人,唯独郑无疾觉得她吃人不吐骨头。 “想是大奶奶管家略微严了些,你有些不习惯。”刘宗瑞笑呵呵地说,“你不在京城的这些时候,家父病了些日子。家里的事一下子都交到了我手上,前后也不过一个月,我倒像是脱了层皮。 想着自己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吃喝玩乐,竟从没想过这银子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管家竟有诸般难处。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咱们两个从小玩到大,就算是酒肉朋友,也是可说得上一两句知心话的。 像你我能投生到这样的人家,上辈子也是积了德行了善的。做了二十几年的浪子,整日里多不过也就是这点事,其实没什么新鲜的。 倒不如换个活法,好好地娶妻生子,侍奉尊长。反正该玩的也玩过了,该乐的也乐过了。浪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家中有贤妻慈母,夫复何求啊?” 郑无疾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掐算掐算,是回京的日子不对,还是流年不利? 怎么他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转了性,全都劝他务正业。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郑无疾真是耐着性子,硬着头皮跟刘宗瑞吃完了这顿饭。 再也没有了兴致,索性策马回了家。 一进门恰碰上华三伯,老人家见他一身酒气,便唠叨个不住:“大爷怎么就不能体谅一点儿大奶奶的苦心呐?出去就是喝酒,如今咱们府里头今非昔比,只有大爷还是老样子。我是土埋到脖梗的人了,说的话不中听,可是忠言从来都逆耳。我就想在活着的时候看着大爷收了玩心,好好过日子。” 郑无疾听得这个别扭! 以前华三伯也唠叨,但顶多是一句半句,如今却成了长篇大套,这还不是背后有徐春君给他撑腰?! 郑无疾浪荡惯了,以前府里头根本没有人管他。 可如今从上到下,除了柳姨娘之外,所有人都跟商量好似的,一直针对他。 “徐老五!”郑无疾气狠狠的,“你给我等着!” 他依然去了柳姨娘的房中歇息。 柳惜惜在方氏那边,他只好一个人独寝。 翻腾到半夜,方才朦胧睡去。 在梦里,他依然像往常一样自在荒唐。 他看中了一只八哥,恰好还有一个人看中了,两个人真买这只八哥,最后他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回来。 刚才回到家,却发现原本巧舌如簧的八哥,竟然一个字也不说。 郑无疾在梦里急了个够呛,千方百计地逗弄那八哥。 好容易那八哥张了嘴,却说了一句:“大奶奶说了,大爷不能玩物丧志!” 谷皞 一下就把郑无疾给吓醒了。 到处都是大奶奶! 郑无疾觉得这个家实在待不下去了,好容易熬到天亮,丫鬟送来了早饭,他简单地吃了一口就去账房。 左济是第一次见郑无疾,早听说这位大爷不是一般的荒唐,如今一见还真是好个纨绔子弟。 “我有要紧事,先在账上支两千银子。”郑无疾说。 “这事大奶奶知道吗?”左济问。 “我来和她来不是一样的吗?”郑无疾不悦道,“你怎么这么死性!” “这账上的事可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的,”左济一本正经地说,“只有大奶奶发了话,我才敢动,否则就坏了规矩。大爷真有要紧事,跟大奶奶说一声也就是了。这又不是我的钱,我可做不得主。” 郑无疾气得直笑,说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大奶奶养的好狗,忠心护主。” 徐春君想用这法子逼他就范,他偏不! 出来叫上小顺:“牵了马来,咱们出去!” 城里头没合适去处,他难道不会上城外吗? 徐春君再厉害,也还做不到手眼通天。他要想找个玩的地方,怎么也能找得到。 他倒是一走了之了,柳惜惜还得在方氏这边挨着。 每天印三百份金刚经,指甲缝都是黑墨。 方氏还老说她:“你坐在那里端正些,别腿动胳膊摇的,像个什么样子!” “你身上弄的是什么?异香异气的,还不快洗下去,熏得我脑袋疼。” “吃饭的时候不要挑挑拣拣,简直不成个体统!要爱惜物力,怎么能剩饭呢?!” 柳惜惜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孙大圣被戴上了紧箍咒一般,每天头痛欲裂,心烦意乱。 这里紫菱问徐春君:“姑娘,姑爷又出府去了,可要派几个人跟着么?” 徐春君正在看账册,头都不抬一下,说道:“先由他去吧,管得太急了未必是好事。大禹治水还讲究以疏导为主呢!况且他走不走正道,终究还得看他自己。比我英明神武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能保证都把身边的人管好。” 徐春君自负是能够管好这个家的,可是她没有把握能让郑无疾浪子回头。 因为她觉得,外人能做的终究有限,关键还得看这个人自己有没有向好之心。 郑无疾已经二十几岁,他从小荒唐到现在,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徐春君会尽自己所能导他向善,可若他真的就是一块朽木,一摊烂泥,便是圣人也说朽木不可雕也,自己又岂能回天? “玲珑街的铺子准备得差不多了,若是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下个月应该就能开张。还有几家铺子没有处理,也得尽快,不然一耽搁就过年了。”徐春君把心思转到了买卖上,“天气越来越冷了,多备上些碳。这个月的月钱也该放了,你叫左先生尽快把账做出来,不要拖延。” “是,姑娘,我这就告诉左先生。”紫菱答到。 213章 来往 郑无疾出了门去逍遥快活,他不在家,柳惜惜也没了依仗。 后来方氏虽然放她回去了,她也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这天徐琅打发人来,送来了几只样式新巧的绒花。 “我现在不宜戴太新鲜的,白放着又可惜。这两只素淡的留下,剩下的分给云初和阿暖吧。连同前几日从铺子里撤回来的那两匹缂丝料子,今天府里也没什么事,你就坐了车给她们两家送去,代我问候问候。让她们什么时候得空儿了,到咱们府里来坐坐。”徐春君对紫菱说。 她如今嫁了人,又管着家。每日里没有大事也有小事,很难脱开身,再加上天气冷。已经有很久没和岑云初姜暖碰面了。 紫菱于是带着东西分别到岑家和姜家去。 过了半日方回,姜暖和岑云初都给徐春君回了礼。 “我把东西给两位姑娘送去了,岑姑娘在家里做针线呢!她如今扎的花越发精巧了,真是个聪明人,一学就会。”紫菱笑着告诉徐春君。 “她明年四月也该出嫁了,针线活儿的确该做起来了。”徐春君道,“她家里人都好吧?” “都好,岑姑娘到底留我坐了好半天。问了问咱们府里的事,知道姑娘如今把家管得甚好,她也替你高兴。”紫菱说,“还说哪天得空儿了,约齐了姜姑娘一起来咱们这边坐坐的。” “阿暖做什么呢?她一向是闲不住的,如今天冷了,必然会有些憋闷。”徐春君一提到姜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小丫头,像是永远也长不大似的。 “姜姑娘还好,如今他家二小姐也不怎么出府去,姐妹两个倒比以前更亲近了。”紫菱道,“不过他们家好像要搬家了。” “哦,是了,前些天我恍惚听说他家老爷又升了官。”徐春君点了点头,“想必是要换个更大的宅子。” “我倒是没好意思细打听,不过听他们的口风应该也得过了年再说吧!”紫菱说道,“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多半也要猫过了冬再说。” “这姜老爷也是阿暖和小侯爷定了亲后职位才上升的,”徐春君说,“说到底还是借了阿暖的力。”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呀?这姜家老爷和夫人但凡有良心,就该好好对待姜大小姐。”紫菱也不禁感叹道,“不过我瞧着应该是待她很好,桑妈妈她们如今也都在姜大小姐跟前。” “那就好,你出去这么半天也累了,换换衣裳歇歇吧。”徐春君说。 “我是出去串门去了,有什么累的?”紫菱笑了。 “阿斑去南边还没回来呢?”徐春君问。 “应该也快了,”紫菱有些害羞地说,“他常年跑外,不用惦记的。” 随后紫菱去后厨看午饭,徐春君得空儿看了会书。 过了午家里来了客人,是方氏的表姐,娘家姓唐,夫家姓张。 她丈夫任一个粮道上的小官,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过得挺紧。 如今郑家来往的亲戚比往年多,大约也是他们家日子有了起色的缘故。 不过这个张家姨母往日也是常来的,方氏偶尔会接济她几个钱。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每有客人来,徐春君都要按礼数过来陪着坐坐说说话。 谷浕 因此听说唐氏来了,还带着女儿,便叫人准备了点心拿过去,自己也过来问安。 一进屋,就听婆婆和唐氏在那里长篇大套地话家常。 唐氏的女儿张婷致坐在一旁的卷头案前替方氏抄佛经。 见徐春君进来了,放下笔起身,含笑叫了声“表嫂”。 其实她比徐春君还大一岁,是家里的长女,颇有几分姿色。 不过还没找到合适人家,依然待字闺中。 徐春君是第二次见她,第一回还是刚嫁过来没几天的时候。 “姨母和大妹妹来了,”徐春君笑着问候,不施粉黛也一样光彩照人。 唐氏不由得夸奖道:“瞧瞧侄媳妇儿这气色,跟芙蓉花儿似的。我刚才还说你有福气呢!自打你进了门,这府里头的日子就跟蒸馒头似的起来了。” “姨母过奖了,”徐春君谦虚地说,“这都是祖宗保佑。” “我们今日去庙里拜忏去了,”唐氏极爱攀谈,不管扯住谁都说个不了,“它那里来了个挂单的师父,会念全套的地藏血盆经,对咱们女人最有益。我特意给你婆婆求了一张拿过来,往常不好遇见的。” “这东西可是难得,”方氏果然把那东西视为至宝,连声夸赞道,“春君的嫡母过世还没满百日呢!叫她抄一份去,每日里念上几遍,最是能解往生者在地狱受的苦。” “那我给表嫂抄一份吧!”张婷致在一旁接话道。 “那就有劳大妹妹了。”徐春君含笑道谢,又让唐氏母女吃茶吃点心。 “我可得吃点儿,那庙里头的斋饭是冷的,我们没敢多吃,”唐氏并不客气,“不过咱们拜佛为的是心诚,谁会冲着斋饭去呢!” 徐春君还有事,不能一直陪着,特意说:“姨母和大妹妹难得来一回,如今天短,不如就住下来。反正我们太太也好有人陪着说说话。” 方氏也说:“不错,吃了饭住下,这也不是外人家。” 唐氏略微客气了几句,说:“家里头也一摊子事呢!吃了饭就得回去。” 徐春君出来,吩咐阿笠道:“到后厨去,叫祝妈妈晚饭多添两道素菜,一并送到太太屋里去。” 绿莼忍不住说:“这张家姨母怕是来打秋风的,要不怎么一客气就留下吃饭了。” “亲戚间互相帮帮也不过分,”徐春君边走边说,“谁家还没个难处,别的不看还有太太的面子呢。只要不过分,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春君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也乐意与人为善。 谁想还没到吃饭的时候,竟然下起了雪。 那雪还不小,唐氏母女于是就住在了郑家。 郑无疾出去就没再回来,徐春君也不叫人去寻。 她知道短时间内郑无疾不可能收心,况且她还有别的事要忙,暂且顾不上他。 214章 心机(加更,求票) 214 夜里雪就停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唐氏便要回去。 因张婷致的佛经还未抄完,且她很会说佛法故事,方氏爱听,因此就将她留了下来。 “左右你回家也无事,不如就在这里陪着我。若你觉得无趣,我也不强留了。”方氏笑着说。 “妹子你说的哪里话!能让她在你们府里待着,长长见识,那可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福分。”唐氏满面堆笑,“只是这孩子有时淘气,没得惹你生气。” “瞧你这话说的,阿致是个最懂事的,哪里会惹我生气了?”方氏说,“你家里有事你回去吧!等她什么时候住够了,我派车把她送回去。” 徐春君听说张婷致住了下来,就吩咐绿莼:“她是咱们家的客人,礼数要周全些。你把我没上过身的衣裳挑两身过去,让她替换着穿吧!” 张婷致没有带换洗的衣裳,徐春君心思细腻,自然想到了这点。 绿莼选了一身藕合色的一身天水碧的衣裳,都是絮了丝绵的,里外都是好料子。 来到方氏这边,把衣服放下,笑着说道:“张大姑娘,这是我们家姑娘叫拿过来的,说你在这儿住着,总得有两身替换的衣裳。要给你现做来不及,就拿了两件我们姑娘没穿过的,你别嫌弃。” “有劳绿莼妹妹了,瞧这话说的,真叫我无地自容。”张婷致十分有礼貌,且把姿态放得很低,“本来住在这儿就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还这么周到,真是让我越发不好意思。” “大姑娘你实在是太客气了,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说。我们姑娘说了,你千万别把自己当外人,在这里就同在自己家一样的。”如今徐春君是郑家的当家人,家里来了客人,她自然要体面招待。 绿莼知道这一点,所以把话说得很漂亮。 这都是面子上的功夫,该有的礼数客气必须得有。 否则就是打徐春君的脸了。 张婷致在方氏这边陪着她起居,方氏倒有些过意不去,对她说道:“你这些天一直陪着我吃素,实在太难为你了。以后吃饭还是和你表嫂一桌吃吧,你们年轻人口味都差不多。” 张婷致听了,摇摇头笑道:“不瞒表姨说,我是真心爱吃素,往常自己在家里,隔几天不吃素,浑身都难受,只是不好意思叫人单独给我做。只有在跟着我娘去庙里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素斋饭。” 方氏听了连着念了好几声佛说:“好孩子,你是个有慧根的。怪不得你记得这么多佛法故事,看来你就是跟佛有缘。” “表姨过奖了,我是个最愚笨的。真正的聪明人是像表嫂那样的,”张婷致道,“我可真佩服她!” “春君这孩子的确不错。你和她年纪相当,应该有话说。依我看你们这些小一辈还是要多来往些才好,否则亲戚的情分都淡了。”方氏是个慈善的长辈,但慈不掌兵,她不是个好当家人。 于是张婷致除了陪着方氏外,也常到徐春君这边来。 每次见了徐春君都极口称赞,说徐春君是她见过的最有本事的女子。 “这张大姑娘的嘴也太甜了,”她不在的时候,紫菱跟徐春君说,“她娘已经够能说的了,她还要更胜一筹。” “我就不喜欢嘴巴太甜的人,抹了蜜似的哄人开心,谁知道心里头想什么呢?”绿莼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头不喜欢这个张婷致。 谷壚 “你呀,多少有些吹毛求疵了。咱们姑娘做的事的确叫人佩服,又不是她一个人夸。况且她那样的出身,嘴甜些对她没坏处。这府里头不论是太太还是咱们姑娘,谁对她不好?她说些甜和话也不奇怪。”紫菱的性情本就比绿莼圆滑,她觉得这个张婷致讨好别人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得稍微滋润些。 “你们两个少背地里议论人了。”徐春君笑着止道,“有一大堆活计等着呢。” 紫菱和绿莼也忍不住笑了,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这日过午,郑无疾在外面游荡了几天回来了。 不出徐春君所料,这次又有两个讨债的跟着他上了门。 郑无疾在京城里没有合适的去处,恰好又遇上了几个平日里相熟的狐朋狗友。 那几个人知道他如今得了大财,都吵嚷着让他请客。 郑无疾于是就和他们一同到了郊外的一处山庄,在那里吃喝玩乐了几天,欠下了一千多两银子。 徐春君不同他吵也不同他闹,只是跟讨债的人说了这是最后一次,然后让紫菱带着他们去账房结账。 郑无疾好几天没回来了,到了家自然要去给母亲请安。 一掀帘子,恰好和张婷致撞了个满怀。 “原来是婷致妹妹来了,是我莽撞了。”郑无疾春风满面,一双桃花眼荡啊荡的。 他当然不是存心要勾搭张婷致,而是他这个人一笑起来就是这副样子。 张婷致红了脸,微微低着头,说了声“表哥好”。 “无疾,都说了你多少回了,怎么还野马似的跑出去就不回家?你可真是不像话!”方氏不轻不重地说,“早知道还不如生个丫头,像你妹子似的,能陪在我跟前儿说说话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如今不也有人陪着你吗?”郑无疾嬉皮笑脸全无正经,“就让婷致妹妹留在咱家过年好了。” 张婷致和他从小就认识,不过他浪子的名声在外,张婷致不敢招惹。 况且郑家内囊已罄,只剩个空架子。 这位张大小姐也是个心高的,否则不可能到了十九岁还没聘人家。 可一年大二年小,如今她心里头也不由得暗暗着急。像她这样长相过得去门第一般的姑娘,最是不好嫁。 随随便便嫁了自己不甘心,想高嫁呢又遇不到合适的。 十足的高不成低不就。 前几年她心里只有些虚幻的想头,不过是自己被哪个世家公子看上,破例娶进门去。 但随着幻想一年年破灭,她也不由得务实起来。 215章 装病 柳惜惜这些天还算消停,可郑无疾一回府她就不老实了。 郑无疾不在家的这些天,她就跟胡婶子商量着怎么难为徐春君。 “咱们明面儿上弄不过她,暗地里也不能让她好过。”胡婶子一想到自己的老相好于大虾被徐春君收拾了,害得她再也没有小灶吃,肚子里的坏水就伴着酸水一起咕咚咕咚往外冒,“她想一下子就摆平咱们,美得她!就是不让她省心!” “万一弄不好再被她收拾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去给太太印佛经了,现在我一闻墨汁味儿就想吐。”柳惜惜天生的怕苦怕累,否则也不会这么心安理得地给人做小老婆了,“那个徐老五还是有些手段的,你瞧她进府没多长时间,就把郑龙他们都给挖出来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嗐,我的姑娘,外头都那么说咱们可不能信真。她这背后必定是有高人给出招儿,我要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她那个嫁到陈家的三姑姑。要不然就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有这么大本事?!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信。” “咱们这么闹有用吗?”柳惜惜长叹了一声,她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了。 “怎么没用啊?咱们要是老老实实的,她就还会把咱们往泥里头踩。非得时不时地扎点刺儿,给她点儿不痛快。她为了省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胡婶子撇着嘴说,“反正就算你老老实实的,她还是看不上你。甭说别的,大爷不去她屋里只往你屋里头来,她心里能痛快吗?” “那依着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柳惜惜苦着脸。 “咱们得等大爷回来,大爷在家咱们才有撑腰的。不然的话,闹也是白闹。咱们身份低微,可弱有弱的闹法。”胡婶子胸有成竹地说,“等大爷回来了,你就装病,说头疼。她若是不给你找大夫看,那明摆着就是虐待你,大爷少不了要跟她吵。她要是给你看了,不管怎么看,就是看不好。看她怎么着!” 柳惜惜听了在心里琢磨琢磨,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胡婶子,你这法子还真不错!凭他是什么神医,我只说他治不好。叫徐老五使劲儿花银子去吧!反正这银子省着也是省着,不花白不花!” 果然,第二天一早,柳惜惜就装起病来。 郑无疾当然要打发人去告诉徐春君:“叫大奶奶着人给柳姨娘请大夫来,快着些,别耽误了。” 郑无疾对柳惜惜原本也并不是多么上心,他养着柳惜惜就好像是养个玩物一般,给自己解闷儿的。 他是个没心的人,也自然不可能对柳惜惜用心。之所以这个样子,只是因为和徐春君过不去罢了。 徐春君此时方理罢晨妆,听下人来禀告,连头也不回,直接就说:“看谁得空儿,出去请个大夫来吧!” “这个柳姨娘又开始挑事儿了,”绿莼气得直磨牙,“怎么不疼死她!” “但愿她是真的病了,”徐春君真心懒得同她一般见识,就好像凤凰懒得搭理乌鸦一样,“我先过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 大夫很快就请来了,给柳姨娘号了脉,又开了方子。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吃药,药虽然熬好了,却都偷偷倒掉了,然后继续装头疼。 “大奶奶,柳姨娘说这个大夫开的药不管用。”黄婶子走过来说,“大爷让跟您说,再请个高明些的大夫来。” “那就去请吧!”徐春君丝毫不以为忤,“到账房支银子。” 这个大夫来了,也一样是号脉开方子。 柳惜惜满床打滚,只是说这药不管用,自己头疼得越发厉害了。 谷穛 “这是请的什么庸医?是给人治病的还是害人呢?!”郑无疾丝毫不怀疑柳惜惜,只觉得是徐春君故意的,“跟大奶奶说,让她多花银子请好大夫来,不许再糊弄。” 柳惜惜和胡婶子两个心里头暗暗得意,徐春君不是节省吗? 这么几天功夫就给她破费出好几十两银子,还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谁让这位大奶奶想要贤良的名声?贤内助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尝到了甜头的柳姨娘装起病来更卖力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快要死了呢! “姑娘,这柳姨娘多半儿是在装病吧?咱们给她请的可都不是庸医,怎么就看不好呢?”紫菱忍不住起了疑心。 “我早说什么来,她就是装病呢!她有什么病呀?姑爷一回来她就开始兴殃了了。”绿莼气得肺都要炸了,“依着我说,就罚她到雪地里跪着!小半个时辰她保正就老老实实地不疼了。” “备了马车,把周召臣周大夫请进来,封五十两银子的诊金,药费另算。”徐春君悠哉悠哉,竟然心情大好。 “我的个小祖宗!你怎么这么好的气性啊?!”绿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姑娘这样显然是已经有对策了,”紫菱笑着推绿莼出去,“你就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郑无疾见徐春君把周召臣请来了,心里的气也就消了。毕竟这已经是京城里最有名望的大夫了。 周召臣上手一号脉就知道柳姨娘是在装病,不过他听得见得多了,知道就算自己把真相说出来,郑无疾也不会信,还会认定他已经被徐春君给收买了。 因此开了一副无伤大雅的方子,就退了出来。对紫菱说道:“你们家的这个姨娘是在装病,她根本就没有病,你跟大奶奶说一声吧,看她怎么办。” “多谢周大夫了,我回头就告诉我们姑娘。”紫菱谢过了周召臣,回头就告诉了徐春君。 “真是不要脸!这个贱人!”绿莼都要气哭了!“咱们怎么办呀,姑娘?” “你消消气,咱们过去看看。”徐春君含笑起身,叫紫菱给她穿了外头的衣裳。 主仆几个到柳姨娘的房中来。 按照规矩,正室娘子是不到小妾房中来的。 可如今情况特殊,柳姨娘不是病了么? 徐春君来到这里,让郑无疾有些意外。 她依然是一身素淡的打扮,但容光焕发,娇妍又端庄。 和她相比,披头散发的柳惜惜简直就是个疯婆娘。 216章 开颅 徐春君在柳惜惜面前丝毫也不盛气凌人,当然,也不刻意放低身段。 “怎么还是不好?”徐春君问。 “不知道哇!”胡婶子一脸焦急地说,“真是愁人!” “大奶奶!我是真的疼啊!”柳姨娘双手抱头,仿佛痛苦至极,“求求你救救我吧!” 她挪蹭到徐春君跟前,腾出一只手来抓住徐春君的衣襟哀哀恳求道:“我快疼死了!” 她太用力,以至于徐春君的衣襟都皱成了一团。 柳惜惜暗想,这是上等的提花府绸,最怕刮丝,我趁这机会给她弄坏了,也解解恨! 绿莼阿蓑看不下去,试图上来拉开她,但柳惜惜就是不肯松手。 “大奶奶,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啊!”柳惜惜大力卖惨,好似她如此痛苦,是因为徐春君不肯请人给她医治。 “连周召臣都治不好,这病可实在有些蹊跷了。”徐春君说。 “大奶奶,那您也得想想法子救救我们姨娘。”胡婶子干脆跪下来求徐春君。 她们安心让徐春君下不来台,郑无疾就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他不是中原人士,”徐春君道,“不过善治疑难杂症,方法虽然不同于咱们中原的大夫,但往往有奇效。” “求求大奶奶,请这位大夫过来吧!我真是疼得受不了了。”柳姨娘哀求道。 “这大夫怕是不太好请,”徐春君有些犹豫了,“你也是见过的,就是上回我去劫船的那个思坎达。要他出面给你瞧病,可是得破费不少银子。” 柳姨娘一听说这个,更是合了她的意,一边给徐春君磕头一边哀求道:“大奶奶!你就行行好,救救我吧!把我治好了,我给你做牛做马!” 胡婶子也在旁边起哄,连着给徐春君磕头。 “你们两个快都起来吧!犯不上行此大礼。我既是当家人,家里人有病了当然尽心给治。只是最终治好治不好,这也不是我能保证的,我但求尽心而已。”徐春君说着就叫绿莼过来。 “你坐了车去把那思坎达请来,就跟他说咱们府上的姨娘头疼得不行,让他想法子给治治,只要治好了,诊金少不了他的。”徐春君吩咐绿莼道。 绿莼答应着去了,那次思坎达在街上拦住徐春君,说要教徐春君转胎的法子。 以徐春君的身份,当然不可能跟着他学,不过也知道了他住在哪里。 思坎达住在柳条巷子一处租赁的小房子里,周围多是穷人。 他不太擅长做买卖,会点医术,又不为中土人所接受,因此过得颇为潦倒。 好在救治了徐琅,陈家给了他不少谢仪。 但他也不敢挥霍,毕竟故乡遥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 “绿莼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思坎达趿拉着鞋来开门,见是绿莼很高兴也很意外。 “思坎达,我们家柳姨娘病了,姑娘叫你去给她治。”绿莼说。 “我?!”思坎达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们家姨娘也难产了吗?” 谷烽 “放屁!”绿莼气得骂了人,“她头疼。” “啊!啊?”思坎达瞪圆了眼睛摇头,“我不会治头疼啊!” “你必须得会治!”绿莼压低了声音说,“因为她在装病,我们姑娘说了,你要……” 思坎达侧着耳朵听完了,脸上露出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了!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办了!” 思坎达随绿莼来到郑家,他腋下夹着个包裹。 进了门给徐春君和郑无疾请安,说道:“你们家姨娘是得了头风,这病若不及时治疗,风涎入脑,人会变成傻子疯子的!” “哎呦,您说的不错!”胡婶子连忙傍上去,“我们姨娘的确是不小心吹了冷风。” “那就是了!你们中原大夫的法子都太委婉了,效力太慢!不过我要把病人治好了,可得花大力气!诊金得一千两,你们愿意就治,不愿意就算了。” 柳惜惜心里都快乐开花了,一千两啊!就让她徐春君肉疼! 于是一边装病一边说:“求求你了,给我治吧!大奶奶,您是活菩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变成疯子傻子啊!” “那就治吧!”徐春君淡淡地说,“不治说不过去。”思坎达于是把随身带的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 里头是一整套工具,有剪子有刀,还有锯子和斧子。 丁零当啷,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寒光。 “我的天爷爷!这……这是要干什么?!”胡婶子吓着了,指着桌上的东西问。 “这些?”思坎达一手拿斧子,一手拿锯子,“都是治病的工具呀!” 然后他蹲下身,问柳惜惜:“你喜欢用锯子还是斧子呢?” “你要干什么?!”柳姨娘本来在那里装头疼是蹲着的,见到思坎达手里的东西后,吓得直接坐在地上了。 “你脑袋里有风涎,必须把脑袋打开,把风涎取出来,这样立刻就好了。”思坎达说着,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他的牙齿白森森的,看上去格外吓人。 但只有柳姨娘能看得见,别人根本瞧不着。 “你胡说八道!人的脑袋打开不就死了吗?!”柳姨娘拼命往后缩,像看恶魔一样看着思坎达。 “不会的,只是打开一小会儿,取出风涎之后就给你合上了,外头拿布条缠个十几圈,过一段时间就长好了。”思坎达信誓旦旦地说,“这法子其实还是你们中土传过去的,当年曹操头痛难止,神医华佗就说要用这个法子。只不过曹操疑心太重了,不肯用,还把华佗给杀了。后来华佗的医术就漂洋过海,传到了我的老家。我们那儿的人都用这个法子,十个里头能治好五个。” “那……那剩下的五个呢?”柳姨娘颤声问。 “自然是死了。”思坎达笑笑,“不过我医术高明,十个里头也就死三个。” “你走开!我不要你治!”柳姨娘尖叫着推开思坎达,“万一你把我治死了怎么办?!” 十个死三个,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那三个! 她可不能拿性命冒险。 况且她本来就没病,做什么要被锯开脑袋! 217章 败露(加更,求票!) 217 思坎达把手里的锯子和斧头相击,发出当当当的声音,继续劝柳姨娘道:“你要相信我,我的工具可是很锋利的,很快就能打开你的脑袋。你忍着点吧!” 说着又回过身,对徐春君说,“大奶奶,你得找几个力气大的人摁住她,不能让她乱动乱动的,万一偏了可就糟了。” “黄妈妈、刘婶子,朱嫂子还有邹婶子,你们几个过来,摁住柳姨娘。”紫菱立刻叫人,“顶好再来一个力气大的骑到她身上,按住她的头。胡婶子,这个交给你。” “不行,你们不许过来!”柳惜惜吓得面目都变了,脸色惨白惨白的,跟鬼一样,“他就是个骗子!哪有把人头锯开的?!” “你可不要冤枉我,我这法子是顶顶管用的,”思坎达挺起胸脯说,“你有病,自然要治病。况且不用这法子的话,你要么变成傻子,要么变成疯子,你要生不如死地活着吗?” “是啊,柳姨娘。我谅他也不敢撒谎,你就让他治吧。”徐春君冷眼看了半天,终于开口了,“看看你的脸色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是抓紧治吧。” “大奶奶,这胡人大夫治病的法子也太吓人了,不如还是找咱们的大夫给瞧瞧吧,说不定吃上几副药就能好了。”胡婶子也连忙上前说。 “不要紧,如果我没给她治好,那银子我就不要了。”思坎达说,“不信的话可以让周大夫来,让他做个见证。” “大奶奶,我害怕,你还是送他走吧。”柳姨娘哀求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胡人把自己的脑袋给锯开。 “柳姨娘,你这是干什么?!是你哭着喊着让大奶奶救你的,满京城的大夫都治不好你的病。花重金请了这个胡人大夫来给你治,你又不肯治。”紫菱当然不能让徐春君跟柳姨娘去斗嘴,那也太低了她们姑娘的身份了。 徐春君的尊贵,是他们这些人必须要极力维护的,因为她们姑娘是要做大事的。 名声这东西,很多人会觉得一文不值。可对于另外一些人却至关重要,因为它和信誉脸面密切相关,好到一定程度,一句话就能值千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感激大奶奶,我就是想着能不能找会行针的大夫给我扎一扎,说不定就好了。”柳姨娘哀求道。 “实话告诉你们吧!她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若不在一个时辰之内把头颅打开,就会变成疯子的。”思坎达郑重其事地说,“因为用中医的法子给她号脉,在脉象上根本已经显示不出来了。既然号不出脉,那自然也就没法治。” “既然是这样,那就快些动手吧!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变成疯子傻子。传出去,我和大爷的名声也不好听。再让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一番,说我们虐待妾室,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徐春君拿出当家人的威严,“如果她实在怕疼,可以将她敲晕了,这样也省得她乱动。” “大奶奶,你可真是个聪明人,我怎么忘了这个法子?”思坎达两眼放光。 他放下斧子和锯子,拿起了锤子,一步步靠近。 柳姨娘心胆俱裂! 此刻她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她绝不能被打昏,更不能让思坎达把她的脑袋给锯开。 谷忘 她不想着算计徐春君了,她真是悔青肠子了。 思坎达步步逼近,眼看着就来到她跟前了。 柳姨娘忽然站了起来,杀猪一样叫道:“你别再过来啦!” 然后狠命推开思坎达,冲到徐春君跟前跪了下来,抱住徐春君的双腿道:“大奶奶!求求你饶了我吧!可不能让人把我的头锯开!” “柳姨娘,你都已经病到这份儿上了,就得好好听大夫的话。”徐春君微微垂了眼睛看着柳姨娘,“你头疼成这个样子,再不治可就来不及了。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我也不能眼睁睁地放任不管。” 黄婶子她们过来,拉住柳姨娘就把她往旁边拖。 柳姨娘死命抱住徐春君的腿,摇头哭道:“大奶奶,我是装的!我是骗你的!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你骗我?你骗我做什么?”徐春君微微皱眉,很是不解,“我又没拿你怎样。” 柳姨娘这个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她涕泪四流,狼狈不堪,可什么也没有保命要紧:“大奶奶,我说的是真话,我原本就是要装病骗您的。是我鬼迷了心窍,想要让你破费。所以就想出个装病的法子来,来折腾你……大奶奶,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柳姨娘,你不要因为害怕治病就说谎,有病就治病,不要讳疾忌医。”徐春君语气很是温柔,“就算是有伤疤,到时候头发也能遮住,不会变得难看。” “不是的,大奶奶,我真的是在装病!”柳姨娘的声音都岔了,“胡婶子,你过来!这主意是你出的,你跟大奶奶解释清楚!” 到了此时,胡婶子也躲不过去了。只好过来跪下,对徐春君说:“大奶奶,柳姨娘的病的确是装的,是我出的主意。您千万别把她的头锯开,那样会死人的。” 徐春君于是不再说话了。 绿莼上前骂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这是拿人当猴耍吗?!我们姑娘哪点儿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这个家?你们要这么作践人!” “柳姨娘,胡婶子,你们这次做得也太过了。不但骗了大奶奶,连大爷也骗了。”紫菱在旁边冷冷地补了一句。 柳姨娘一下子就停了哭,猛然想起来郑无疾也在。 于是连忙爬到郑无疾的脚边,哭道:“大爷!是我一时糊涂!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我只是……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啊!” 此时郑无疾的脸色很是难看,他这个人平日里嬉皮笑脸,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自己耍心机。 当即站起来冷哼一声道:“平日里真是惯坏了你,连我也敢耍!” 说完起身走了,头也不回。 218章 责罚(加更,感谢老铁们的支持!) “柳姨娘,你真的是在装病?”徐春君淡淡地问。 “是。”柳惜惜低垂了头,有气无力地答道。 “你可知错?”徐春君又问。 “我知错。” “你可认罚?” “自然认。” “我当家一向赏罚分明,所有的规矩都立在那儿了,不必我一项一项跟你说。折腾到这么晚我也累了,要回去歇着。紫菱,剩下的事你来处理吧!”徐春君到这个时候,依然不会同柳惜惜一般见识。 就像从来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一样。 这种温和的轻蔑最能透进人的骨子里去,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柳惜惜和胡婶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两只臭虫。 她们会咬人会吸血,但其实不堪一击,稍微一捏就死了。 手底下的人必定会把事情处理得圆满,若是做不到,那只能说明她徐春君没本事,连个得力下人也调教不出来。 思坎达连忙说道:“这儿也没有我的事了吧?我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思坎达先生请,我送你出去。”徐春君含笑说道。 因为思坎达曾经救过她的姑姑,所以徐春君对他始终心怀感念。 何况这次他也帮了自己的忙。 从柳姨娘的院子里出来,徐春君方才向他道谢:“今天的事多谢你,一千两银子的诊金虽然没有了,但辛苦费还是要给的。” “大奶奶,你太客气了,只不过是一个小忙,何况这件事非常的有趣。我不要什么银子,只要你下次还有这么有趣的事儿,记得找我就行了。”思坎达是真的很高兴,这次的事情比上次抢救那个产妇可有趣多了。 “天这么晚了又冷,我实在于心不忍。给你拿十两银子,喝壶酒暖暖身子吧。”徐春君是从来不愿欠人情的。 何况思坎达日子过得一般。 “真的不必了,大奶奶。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就像是我老家那边一个故事里的人物。”思坎达笑着说,“她一个人就可以打败几十个强盗,用这里。” 他说着,拿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头。 “不知道您现在的京城做什么?”徐春君有点儿好奇。 “我是因为在这边混得不好才想要回家的,”思坎达耸肩,“现在依然混得不好。” “那你介不介意来我们府里做事?”徐春君笑着问。 “来你们府里?我能做什么呢?”思坎达瞪圆了眼睛问。 “我们府里还缺个大管家,”徐春君说,“想必你也知道,上一任管家上个月被判了绞刑。” 思坎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道:“我知道,我还去观刑了。” 谷係 “你摸自己的脖子干什么?!又没把你吊死!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做这府里的管家就是了。告诉你,现在有多少人排队等着呢!”绿莼忍不住呛声道。 “我只是怕自己管不好,我当然是愿意来的。”思坎达看着绿莼笑了,这样的话,他就能天天见着绿莼姑娘了。 “不要紧,只要你肯习学就是了。我看你随机应变很有一套,而且人很忠厚。我选管家就要选这样的人。”徐春君道,“你也不必急着做决定,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好了,你就可以搬进府里来了。” “好吧!大奶奶,您真是我的福星。每次我遇见你,不是升官就是发财。”思坎达笑得非常开心,像个孩子似的。 这边紫菱正在发落柳姨娘和胡婶子。 “你们两个以下犯上,欺瞒主子,这是最大的罪过。按照家规,要跪足六个时辰,打五十手板。 因为装病,请大夫的诊金、车马费,花了将近一百两。这个钱要你们描赔,若是没有现钱,就从你们的月钱里头扣。这么一算的话,近五年你们两个一分钱都不能有了。 此外,咱们府里不养闲人。你们两个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凭什么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只享清福? 等伤养好了,每日里都要做针线。做不了精细的,就给这府里的下人做鞋做衣裳,连我们姑娘都还做呢,你们不做怎么说得过去?” 她说一句,胡婶子就答应一句。柳姨娘瘫坐在那里像个木偶似的,也不说话。 她以往猖狂,都仗着郑无疾给她撑腰,而徐春君又轻易不同她一般见识。 如今是她自己作死,结果被人摁住了,翻不了身。 紫菱又说:“你看看,可着京城,谁家的姨娘像你这么不懂规矩?又有几个主子能及得上我们家姑娘这么大度。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轻狂得太过了,招来了灾祸。往后你若还是不知收敛,少不得打一顿,叫人牙子来把你卖了。 别以为到时候大爷一定护着你,大不了我们姑娘再买进个听话又美貌的,拿她换你,不信大爷不同意!” 紫菱的话像鞭子一样,一下一下抽在柳姨娘的身上。 “我们姑娘金尊玉贵,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妾室,自己不知收敛,反而得寸进尺,真是瞎了眼!”紫菱的脸紧绷着,像这样的话,徐春君是不会说的。但是她不一样,她是这个家的内管事。徐春君不好说的,自己可以替她说。徐春君不好做的,自己可以替她做。 “柳姨娘,我告诉你句明白话。我们姑娘的脚不可踩泥,手不能沾血。可我不一样,我是她的陪房,这些事我都能替她做!”紫菱扔下这句话,便站起身退到了一边。 随后就有人上来,拿了竹批子,打柳姨娘和胡婶子的手板。 她们两个平时太招人恨,掌刑的可是丝毫也不留情,一下是一下,打得血肉横飞,哭声震天。 不过她们住的院子偏,吵不到其他主子。 “让她们到外间跪着,不许生火取暖。”紫菱吩咐道,“平日里过得太舒坦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说着就走了出去,这里自然有人看着她们两个。 此时已是深夜,她们要从现在跪到明天正午。 此时冬至月的天气,后半夜是最冷的时候。 柳惜惜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当真觉得生不如死。 像她这样的人,此时竟是不敢恨徐春君,反倒恨起了胡婶子。 要不是她给自己出这馊主意,又何至于受这样的折磨? 219章 捡芝麻(感谢大家!!!泪目) 如今已经进了冬月,天气越发冷了。 绿莼把徐春君的大毛衣裳找了出来,挂在向阳的地方晒。 “我一会儿要出门,”徐春君说,“回头把那件哆罗尼披风拿进来。” “知道了姑娘。”绿莼高高兴兴地答道。 自从柳姨娘挨了收拾,绿莼每天都格外高兴。 恰好紫菱从外头进来,徐春君便对她说:“柳姨娘挨了罚,若她身上有伤,就请大夫给她瞧瞧。罚是罚,治是治,两不耽误。” “姑娘不必为这些小事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紫菱一笑,“您快忙您的大事儿去吧!” 在钱庄正式开业之前,徐春君还得去见一见易平顺。 坐车来到玲珑街,铺子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差挂上牌匾了。 店里的人也基本招够了,有二掌柜三掌柜,还有账房、伙计和学徒。 都是易平顺和徐春君亲自把关,保证个顶个儿的勤快灵透又厚道。 因为易平顺父女两个吃住都在这里,且店里每天也要留下几个伙计值宿,学徒更是吃住都在铺子里。 因此徐春君又给这里买了两个老妈子,专管浆洗做饭,缝缝补补。 徐春君的马车刚到门前,便有眼尖的伙计迎了出来。 随后易平顺也出来了,垂手站在一侧,等着徐春君下车。 “天儿怪冷的,大伙儿都进屋去,别在这儿冻着。”徐春君扶着绿莼的胳膊,阿蓑在后头跟着。 “大奶奶看看这屋子布置的怎样,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添置的吗?”易平顺随着徐春君进了屋后问道。 “您是行家里手,怎么布置当然是您说了算。”徐春君看屋子里布置得很是像样,她以往去别的钱庄也大致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细节处稍有不同。 “牌匾也已经做得了,只等开业的前一天再挂上去。”易平顺笑道,“届时还得劳大奶奶的手,把盖在牌匾上的红绸拿下来,就算是剪彩了。” “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愿意做,”徐春君很是和蔼,“怎么没见阿囡?” “崔妈带着她去玩了,”易平顺提到女儿总是满眼怜爱,“那边有耍戏法的,她非要嚷着去瞧。” “有人带着她就好,怕是两个老妈子忙不过来,我再打发个人过来,专陪着阿囡。”徐春君说。 “已经很麻烦大奶奶了,”易平顺有些过意不去,“崔妈妈和范妈妈人很好,又能干又热心,有她们照应着就够了。” “我叫人给阿囡做了两套新衣裳,还给易掌柜您和店里的人各做了一身棉袍。”徐春君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了,得多注意身体。” 那衣裳都在外头车上,徐春君让阿蓑带着店里的伙计去拿。 谷翥 “大奶奶真是太周到了,做您手底下的人可真有福气。”易平顺和徐春君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也能看得出她是个心地宽大,沉稳聪慧的人。 这样的女子并不多见,他活了五十几岁,目前只见过两个。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今天来是有些事要同你商量。”徐春君说。 “那就请大奶奶移步到账房这边来,前头闹哄哄的,没办法说话。”易平顺躬身请徐春君到旁边的账房说话。 “易掌柜,咱们的铺子虽然不算大,但店里这些人的工钱绝不能低。至多比京城各大钱庄的工钱少两成,因为我要用一流的人,工钱自然不能给得太寒酸。” “大奶奶,其实就算比那些钱庄的工钱少四成,这些人也是愿意干的。咱们不如等到生意好起来了,再往上加钱。” “易掌柜为了铺子打算无可厚非,但凡事都有特例。咱们的钱庄规模小,雇的人也不算多。工钱给足了,一个人可以顶两个人用。况且我不想我用的人有太多后顾之忧,工钱多给些,家里人吃饱穿暖了,他们才能更好地把精力都用在钱庄上。” “大奶奶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东家,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工钱往上调调。” “还有几件事。我要向易掌柜讨教。” “讨教不敢当,大奶奶问就是。” “我看一般的钱庄做的也不过是换钱、存钱、放钱三件事,咱们是不是也只做这三件?” “大体上是的,如果大奶奶不嫌麻烦,咱们也可以收谷帛,按行市换钱。” “我是想着咱们和大钱庄比不了,譬如他们只捡西瓜,那咱们就捡豆子和芝麻。再不起眼儿的买卖咱们也做,要的就是一个广字。” “大奶奶能有这样的见识,可见不是凡人。钱庄从根本上赚钱的法子就是精打细算、内空外通。 客人来存钱,咱们付给一定的利息。客人来借钱,咱们收取一定的利息。当然了,存钱的利息一定要低于放钱的利息,这样咱们才有利润可赚。 大钱庄做的都是大买卖,只对那些大商铺大商人放钱,不接待小老百姓。他们这样做省心省力,且十分的稳当。 钱庄为了笼络住这些客人,逢年过节都要上门送礼。若稍有不慎得罪了人家,客人就断了联系去找别家。 说白了钱庄要求着客人。 可如果咱们对应的是小买卖,虽然每一笔生意数目都不大,但积少成多也十分可观。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小老百姓信誉没法保障,大钱庄往外放钱,每笔钱都是要有保人的。小老百姓来做保人,哪有什么保障?” “没有保障,那就不要保障。”徐春君笑了,“以后咱们铺子里往外放钱,可以有两个法子。一就是找有身份的保人,第二,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保人,就拿东西来抵押,房子田产,甚至珠宝文玩都使得,只要抵押的东西能变现,咱们就赔不上。” “大奶奶,您这法子可真是妙啊!这是把当铺的法子借过来用了,妙妙妙!”易平顺忍不住站起身来,一边拍手一边来回走,“这法子可算是开先河了!” “只是这么做了以后,事情就变得更琐碎了。”徐春君微微叹了口气,“咱们就得多一道手续,还要好好地核实抵押的东西可靠不可靠。” “琐碎些也没什么,这世上的钱哪有那么好赚?”易平顺倒不在乎,“最要紧的是办法对路。” 220章 紧锣密鼓 方氏近来有些伤风,咳嗽流涕,头热身重。 钱庄那边又紧锣密鼓地准备开业,徐春君终于把玲珑街挨着的那两家铺子也盘了下来。 不过易平顺觉得他们现在钱庄没有必要铺得太开。 大而无当空有其表,有悖生意经中的精打细算。 两边的铺子可以开和钱庄相辅相成的铺面,诸如银楼或典当行。 徐春君觉得不必操之过急,先做好打算,把钱庄开了,等明年开春再决定两边的铺子究竟做什么。 她因为忙外头的事,家里面难免有些照顾不到。 张婷致原本打算回家去的,但因方氏病了,徐春君又忙,她不好就走。 因此便留下来照应方氏,倒也解了徐春君的燃眉之急。 这天徐春君又出外办事去了,紫菱如今是府里内管事的,徐春君走前格外叮嘱她:“太太早起的药已经吃过了,再过一两个时辰,你到那边去看看症状可轻些了没有。若是不见轻,就赶快再请大夫,不要耽搁了。这离年傍近的,亲友们多来拜访。太太若是病着,一则她身体吃不消,二则也怕把病气过给别人。” “我知道了,姑娘,您快忙着去吧。”紫菱连忙答应,“我一会儿就过去。” 可徐春君走了没多久,牙婆便带着几个做工的来了。 如今郑家的下人们裁得只剩下原来的一半,多少是有些不够用的。 何况过年的时候还要接待亲友,人手太少了面子上也不好看。 徐春君极重视用人,早就跟紫菱说了,以后府里头再招人,一定要选好的。 紫菱也特意跟牙行的人说了,有好的只管给他们送来,工钱好商量。 紫菱这头忙不过来,就叫绿莼:“你去太太那边看看,若是还不见轻,就叫管家派人去请大夫。” 绿莼今日没跟徐春君出去,是阿蓑和阿笠跟着。 绿莼想着自己就这么白眉赤眼地去了不大好看,回身到房里,拿了两块衣料出来。 这还是昨日她给徐春君收拾衣箱找出来的,徐春君说张家大姑娘在这里照顾太太也怪不容易的,又是客人,不能白用人家。 过两天把这衣料给她拿过去,她若自己喜欢,就自己做了衣裳。若是看不中,拿回家去给妹妹们做也是好的。 绿莼就想这东西反正是要给张婷致的,又何况在她们这边放着也占地方。因此就拿了这两块衣料到太太这边来。 进来一看,方氏躺在床上,张婷致正给她揉太阳穴呢。 见绿莼来了,张婷致连忙起身,说道:“是绿莼姑娘来了。” 绿莼答应了一声,来到方氏床边柔声问道:“太太吃了药觉着怎么样?身上可见轻些吗?我们姑娘说了,若是还不见轻,就赶快打发人去再请大夫,千万不能耽搁了。” 方氏半闭着眼睛,很是不舒服,说道:“吃了他的两副药了,虽说有些见轻,可也没轻到哪儿去。最要紧的是我这头疼得要死,连坐也坐不起来。要不就换个大夫吧!我实在是太难受了。” 绿莼听了连忙说:“那我这就去跟管家说,太太略微忍一忍。” 她转过身往外走,张婷致自然要送她,绿莼就把那两块衣料交给她,说道:“张大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给你的,你别嫌弃。若是你自己不喜欢,就拿回家去给其他小姐做衣裳吧!好歹比外头买的强。” 谷圝 张婷致有些不好意思,也很感谢,说道:“表嫂实在太客气了,我照顾表姨是应该的。不过既然已经说了给我,我若是不收倒显得见外了。但还请绿莼姑娘回去跟表嫂说一声,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我仰慕她这个人,能帮她分忧,我心里头高兴着呢。” 绿莼从方氏的房里走出来,回想着张婷致方才那番话,暗暗道:“看来这张大姑娘也是个挺好的人,我以前竟是有些错怪她了。” 她往前头走,在二门上碰见了思坎达。 这货在徐春君跟他说的第二天就卷了包袱来郑家报道了。 如今成了郑家的大管家。 不过因为他是外邦人,长相迥异。 这府里头许多人都像看猴儿似的看他,思坎达自己毫不在意。 他见了绿莼,立刻咧开嘴笑着迎上来,两排牙齿格外洁白,还反着光。 “绿莼姑娘,你怎么过来了?”思坎达凑得很近,绿莼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你能不能庄重些?现在好歹也是这府里的管家了,让人看了成什么样子!”绿莼朝他瞪眼睛。 思坎达立刻往后退了两步,端正了身姿,直挺挺地站着。 “太太的病不见轻,你赶快打发个伶俐腿快的,再去请个好大夫来。千万别耽搁了。”绿莼说。 “进喜进宝,你们两个谁有空?!”斯坎达扭过脸去,朝那边的两个小厮叫了一声。他声音浑厚,绿莼直觉得耳畔嗡嗡作响。 “要死了你!喊的跟打雷一样。”绿莼捂住了耳朵。 “嘿嘿,我中气足嘛。”思坎达嬉皮笑脸地说。 这时那个叫进宝的小厮已经走过来了,垂手问道:“大管家,您叫我做什么?” “你现在赶紧出去找个好大夫,给太太看病。”思坎达说,“清水街的花大夫就不错。他那里人还不多,你去把他请来吧!” 思坎达平日里经常贩卖些药材,所以对京城里的这些大夫都比较了解。 那小厮连忙去了,绿莼也要走。 思坎达叫住她说:“绿莼姑娘,我之前说要把转胎的法子教给大奶奶,她不肯学。不如我教给你吧?” “教给我?”绿莼一时没反应过来。 思坎达立刻想起什么一样,说道:“哎呀,不成,你还没成家呢!学这个不方便。” 绿莼哼了一声,说:“谁稀罕学呀!” “要不等你嫁人了之后我再教你吧!”思坎达又说,“不过你嫁了人再跟我学好像也不大合适。那该怎么办呢?这法子可是能救人命的,满京城除了我也没有人会。” “这还不简单,等你以后娶了老婆教给她不就行了吗?”绿莼说。 思坎达的两只眼睛立刻就亮了,说:“你说的对呀!不如你嫁给我吧!” 绿莼气得要打他,但旁边又有人,她觉得这样不好,所以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221章 求成全 虽然给方氏请了大夫换了药,可她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哪有那么快好起来。 唐氏听说表妹病了,也特地过来探望。 “如今的天气也太冷了,稍一不留心,就容易着了风寒。”唐氏说,“你打小身子就弱,每到这时候,可得格外留心。” 又问请的是哪家的大夫?都吃了什么药? 方氏说:“我从来都是这样,快到过年的时候总是要生场病。不过好在如今春君嫁过来了,家里的凡百事情都有她料理,我一点儿不用操心。” “这个外甥媳妇儿就是能干!”唐氏也夸徐春君,“听说最近又忙着开铺子的事儿呢!” “可不是嘛!这个家全靠她了,无疾这孩子到现在了还是心性不定,只知道玩儿。我也说不听他。”方氏无奈地叹了口气。 “倒不是我搬弄口舌,怎么无疾和他媳妇儿倒有些不和?我看春君那孩子样样都好的,也不怎么拘束他呀。”唐氏道。 “谁知道呢?问了他也不说。”提起这个方氏更觉得头疼了,“我猜着一来是那个柳小娘搅和的,二来春君给她嫡母守孝呢,也不好让无疾在她房里住。” 她话音未落,郑无疾掀帘子走进来了。 打扮得油光水滑,谁见了都得夸一句绣花枕头。 他先给唐氏问了安又问方氏道:“母亲今日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再换个大夫?” “这个花大夫说的都对症,就吃着他的药吧!又不是仙丹,哪有那么快就好的。”方氏见儿子今天没出去,多少觉得有些意外。不过有外人在跟前,她也不好多问。 张婷致原本在这屋子里的,见郑无疾进来,她就避出去了。 郑无疾说了没几句话就出去了,他是个闲不住的。让他在长辈跟前陪着说话,那就跟上刑一样。 到外头正好碰见张婷致在廊下用碎米喂麻雀,就问她:“你怎么不披件大衣裳?小心冻坏了。” 张婷致的脸红了红,并没有抬头,只是说道:“我这就进屋去了。” 说着没有多停留,真的进去了。 郑无疾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表妹好像刻意躲着自己似的。 他自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张婷致刚进屋,唐氏就说:“好孩子,那桌上有我从家里带的江米糕,你给老太太送过去。我记得她老人家往常就爱吃这个,这是咱们自己做的。” “表姐,你真是的。来就来吧,还总要带东西。你们家里人口多,快留着自己吃吧!”方氏知道表姐家的情形,京城的东西都不便宜,何况人情来往,处处都要花钱。 他们全家靠着姐夫那点俸禄过活,孩子又多,实在有些勉力支撑。 谷謴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家的确穷些,可穷还有份儿穷心呢!老太太必然不会挑我的理。”唐氏笑着说,“咱们姐妹处合这么多年了,虽说不是亲的,可跟亲的也没什么两样。” “说的是啊,这些天都是婷致这孩子在伺候我,可累坏了她了。”方氏极口称赞张婷致,“这孩子行事大方,手脚又勤快,真是不错!” “你可别夸她了,我还为她的事儿发愁呢!”唐氏幽幽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影也没了,“眼看着过了年就二十了,还没许人家。她老子喝醉了酒就骂她,前几日还说他们衙门里有个五品官的傻儿子想要娶亲,问我们愿不愿意。妹妹你说,谁家愿意把好好的姑娘嫁给傻子?” 唐氏说着,不觉落下泪来。 方氏是个最心软的,听了也不免伤感。 劝慰道:“咱们的孩子不麻不瞎,模样周正,性情又好。怎么能嫁给傻子呢?” “话是这么说呀!可她这亲事也实在是难。”唐氏说一句话就要连着叹好几口气,可见是真的发愁,“她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帮我分忧。这孩子懂事,处处体谅别人。其实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呢!我们做爹娘的没本事,若是她投生在好人家,又何必愁嫁呀!” 说到这里,唐氏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氏也听得心酸,女人这辈子就是这么不容易。 在娘家,要为娘家打算。出嫁了,又得为婆家操劳。 “好姐姐你快别哭了,哭得我心里头也怪难受的。等过几天我好了,到你们家去跟姐夫说说,让他别这么逼孩子。”方氏说道,“再看看咱们认识的人家,谁家有合适的好小伙子,帮她牵一牵线。” “妹妹,你真是菩萨心肠,多谢你了。”唐氏稍稍止了哭,说道,“我这些天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琢磨着婷致的婚事。她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实在不好匹配。所以我就想求一求妹妹,看看你能不能成全了我。” 方氏听了不明所以,问道:“姐姐的意思我不明白,我要怎么样成全你呢?” 唐氏不说话,竟先跪了下来:“我思来想去,与其嫁到别人家去给人家做填房做后妈,还不如到你们府里来给无疾做个姨娘。 一来亲上加亲,二来你们家的人都好,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你,还是春君,都没有一个是黑心肠的。 我把女儿嫁过来,虽是做妾,可也知道你们必然是会善待她的。 说实在话,哪有母亲上赶着让姑娘给人家做妾的?我如今也不要这老脸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妹妹你放心,婷致这孩子很守本分。绝不会像那个柳姨娘似的,整日的调三窝四,搅得家宅不安。 况且如今春君守孝,她进了门,一来可以帮春君分忧,二来也省得那姓柳的霸着无疾。 婷致这孩子是懂事的,绝不会僭越了春君,只会处处维护她的体面。 好妹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替我們做了这个主。春君那孩子是个孝顺心善的,只要你发了话,她也不会不答应。 况且婷致在你身边待了这些日子,你还看不出来她是好是坏吗?春君整日里忙得跟陀螺似的,不能总在你身边伺候。有她在你身边,总也比下人们更贴心更周到不是?” 222章 改主意(加更) 方氏正病着,身体虚。 想要拉唐氏起来,可唐氏一边哭一边说,无论如何也不起来。 方氏挣了一身汗,只觉得目眩头晕,几乎要支撑不住了。 “表姐你快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这么又哭又跪的,我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了。”方氏颤着声说,“你也知道我有心慌的毛病,要是再这么着,我可撑不住了。” 唐氏听她如此说,方才慢慢收了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方氏拉着她坐下,缓了口气说:“表姐,你没拿我当外人,我也没拿你当外人。我知道你是着急心焦才会求我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这个事儿我真不能做主,不是别的,我不能再对不起春君了。 她进门之前,无疾就已经纳了柳惜惜,换成了是谁心里都会不痛快。可是春君进了门,没有因为这事儿为难任何人。 这是人家姑娘有涵养,有德行。否则三天两头地闹一场,不让你心净,又能怎么样呢? 如今人家正在守丧,我又弄了一房姨娘进来。别管这姨娘有多好,终究不是那么回事儿。 况且还是我的娘家人,如果我真是开了口,春君多半不会回绝。可是这也伤了她的心了,她辛辛苦苦为这个家操持,我却一门心思往儿子房里塞人。这成了什么了? 何况按照往常的规矩,也得是正室大娘子有了身孕再纳妾进门,如今春君和无疾都还没圆房呢!我怎么能再给他纳妾呀! 再说那无疾也不是个省心的,没得糟践了婷致那孩子。她是你们家老大,要是给人做了姨娘,往后那几个小的嫁人不也受连累吗?” 方氏这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不但考虑了自家,也设身处地的为张家着想了。 可唐氏早就一门心思地认定了这条路,不管方氏怎么说,她只是苦求。 “表妹,你说得容易,上哪去找合适人家呀?她爹都说了,过了年就要把她配那个傻子。真要是那样的话,婷致这孩子是个要强的,说不定会寻了短见。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呢? 咱们都是信佛的人,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有顾虑我明白,大不了让她进门就在你这房里待着,不让她去伺候无疾。等什么时候春君有了身孕,再给她开了脸儿,放到无疾的房里去。这总行了吧? 你就全当可怜可怜我,就全当买了个使唤丫头进来还不成吗?让这孩子逃个活命吧!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只求你发发慈悲吧!” “你等我病好了,就到你家去。跟姐夫说说这事儿,让他别这么逼孩子。”方氏说,“我觉着多少他还是能给我点儿面子的。宽限几个月,咱们这些亲戚朋友都帮帮忙,难道就找不到合适的了?必定给她圆圆满满地找个好婆家。况且姐夫是婷致的亲爹,哪有亲生父母不疼孩子的?他许是太心急了,才会这么说。” 唐氏没想到往日里最是老好人的表妹此时竟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心下不禁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应允。 谷紪 这时张婷致从外头进来了,上前道:“娘,你怎么能这么为难表姨呢?不能因为人家心善,就勒掯人家。那不成了以弱凌强了吗?” 方氏听她如此说,便知道她刚才在外头已然听到自己和唐氏的对话了,因此拉住她的手说:“好孩子,姨母不是不喜欢你,实在是太喜欢了,不忍心糟蹋你。你表哥是个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他整日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个家也是你表嫂来了之后才逐渐像样起来的,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用说你也知道。” “姨母不必说了,我不是那不懂事的。”张婷致笑着说,“是我娘糊涂了,她是病急乱投医,您也别往心里去。这事儿就当没发生,以后谁都不要提了。” “好孩子,好孩子!姨母谢谢你!”方氏高兴得连连称赞,“不知道谁家有福气,能把你娶去。放心吧!等我病好了,必然托人帮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一旁的唐氏似乎还心有不甘,可张婷致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怎样了。 “太太、姨太太,外头有秋月庵的两个姑子求见。可要她们进来吗?”方氏屋里的丫鬟从外头进来禀告道。 “是了,她们必定是寻着我来的。”唐氏说,“前些日子和她们约好了的,我竟给忘了。” “那就快请进来吧,外头怪冷的。”方氏本来就信佛,对佛门中人自然要高看一眼。 不一时,了尘和她的徒弟就进来了。 “到年根底下了,我们庵里给今年布施过香资的施主每家送一串念珠。正赶上张太太也在这儿,就一并都给了吧!”了尘微微笑着说。 方氏和唐氏都连声道谢,把那佛珠接了过来。 唐氏脸上多少有些讪讪的,便没话找话,问她女儿道:“你把那糕给老太太送去了?她老人家可都好吧?我这两日有点咳嗽,不敢到她跟前儿去,年纪大的人担不住沉重的。” “老太太好着呢!”张婷致笑靥如花,“说个新鲜事。老太太前些日子觉得牙床发痒,这两天居然长出一颗新牙来。你們说稀奇不稀奇?可见老太太平日里被照顾得好,都返老还童了!” “哎呦,这可真是!”唐氏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阿弥陀佛!”了尘也不禁念了声佛号,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我家里头还有事呢,也来了这大半天了,可该回去了。两位师父在这儿陪着我这妹子说说话吧!她正巧身子不适呢!你们帮她念诵念诵,病退得也快。”唐氏说道,“婷致也还是留在这儿吧!什么时候你姨母身体大安了,你再回去。” 方氏也觉得要是让张婷致就这么回去,以后两家往来必然觉得尴尬,于是连声说道:“婷致可不能走,我现在一时一刻也离不得你。” “那我送送我娘。”张婷致温婉一笑,起身陪着母亲出去。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在家不是都说好了的吗?”母女俩走出来,看看身边无人,唐氏不由得埋怨道。 “娘,我改主意了。”张婷致抬起头望着苍灰色的天说。 223章 正兴钱庄 冬月十八,天气好得不像话。 不但晴朗无风,甚至积雪都化了,竟是妥妥的小阳春。 郑家钱庄开业,取名正兴钱庄。 这天来了不少亲戚朋友,都是徐春君接待,郑无疾那厮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陆夫人到得早,扶着个小丫头,笑着向徐春君道:“恭喜恭喜!你就是有福气,瞧瞧今日这天儿,老天爷都给你面子!往后你们家的生意必定红火。” “多谢姑姑!我借您的吉言了。”徐春君近前携了陆夫人的手,礼貌又亲热。 她身着玉色披风,里头是一身葭菼色裙袄,整个人如同汝窑花觚里的一支素心兰花,高雅端妍,非庸脂俗粉可比。 “侯爷今日上朝去了,不然也一定要来的。”陆夫人笑着说,“无疾那没笼头的野马又不知哪儿逛去了?回头我必要找他说一说的,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又生得天仙似的,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陆夫人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人,又或者自己两个儿子再大些,与徐春君年纪相当。 所谓“表壮不如里壮”,徐春君这样的贤内助实在可遇不可求。 “不提他了,没的惹您生气。姑姑快请请来,帮我看看还有哪些不周全的地方。”徐春君避免与人过多谈论郑无疾。 陆夫人是郑无疾的亲姑妈,气头上的话再怎么难听,也终究血浓于水。 自己在她面前说郑无疾不好,不但于事无补,将来难免生出嫌隙。 何况她本就是个从不逞口舌之快的人。 “你必然都料理妥当了,”陆夫人道,“我还带了礼物给你。” 她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小厮,抬着一块匾额,上头盖着锦袱,但隐约也能看见写的是“财源广进”。 “这是侯爷写的,给你讨个好彩头。”陆夫人笑道。 “真是多谢!”徐春君高兴地说,“侯爷的笔墨求还求不来呢!没想到我有这么大面子。” 又连忙叫易平顺过来:“易掌柜,这是侯爷的笔墨,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亲自带着人挂在咱们正堂上。” 陆百里是当朝书法名家,且轻易不给人写字,能得他的墨宝,却是不易。 陆夫人见徐春君如此珍而重之,自然高兴。 和徐春君一同走进钱庄。 里头早安排好了桌椅茶水,伙计们清一色穿着打扮,个个勤快恭谨有眼色,足见徐春君用人有一手。 “你不用管我了,快去招呼别人吧!”陆夫人坐下后说道,“咱们自家人,客气什么。” 这时徐琅和陈钦也到了,徐春君忙迎上去。 “姑姑、姑父,快请进。”徐春君没想到三姑姑也会来,“姑姑你身体还没调养好呢,可千万要小心。” “没事,我在屋里憋得快发疯了,趁着今日天气好出来转转。”徐琅笑着说,“刚好借着来恭喜你的由头,不然他们不让我出门。” “思难思义快满百日了,到时候可得大大地操办一场。我早早过去帮忙。”徐春君说。 “你如今可是大忙人,”徐琅看着徐春君,又欣慰又骄傲,“越发出息了,姑姑真替你高兴。” “我要是能赶得上姑姑一半就知足了。”徐春君笑得眉眼弯弯。 陈钦说:“你可比你姑姑年轻时候厉害多了,你姑姑那时候淘气得很,哪肯在正事上用心。” “又揭我的短儿,”徐琅佯装嗔怒,“你都三十岁了,还不是不耐俗务。” 徐琅十几岁的时候徐家正值鼎盛,她作为家中唯一嫡女,自然是金尊玉贵,仆围婢绕,哪里会让她操心家务事。 谷鴲 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父兄都不在,她不得不撑起了这个家。 陈钦面上虽然是在笑她,可眼中的怜爱却掩饰不住。 徐春君见了心里头羡慕,但并不怨怼。 她知道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她做人做事的原则便是凡事尽心,不可强求。 尽心则不留遗憾,不强求可免烦恼。 “我们今日来,是要同你做生意的。”徐琅说,“你姑父我们两个手上还有些钱,正好你开了钱庄,便都交到你柜上打理吧!” “那敢情好,合着今日我这儿就算开张了。”徐春君高兴地说。 他们家的铺面虽不算大,但别的钱庄能办的,他们都能办。 存钱使钱自不必说,就是异地取钱汇钱也能办得到。 按理说只有大钱庄在别处开了分号,方才能办这事。 但徐春君和易平顺想了个法子,找到江南和京城的几家大钱庄,跟他们商量好了,把正兴异地取钱的事挂靠在他们的分号上。 并按一定比例给他們挂靠费,两厢便宜。 随后岑云初和姜暖等人也都到了,姜暖的继母孟氏也一同来了。 因是长辈,徐春君客客气气地将她让了进去。 她们三个许久没见,再见面自然亲热得不得了。 “徐姐姐,你可真有本事!一转眼就开起了大钱庄了!以后我再见到你,就得叫你一声徐老板了。”姜暖笑嘻嘻地抱着徐春君的胳膊不撒开。 她每次见了徐春君都要这个样子。 和她不同,岑云初从来都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不过她也是真心为徐春君高兴。 “云初,易老板可真是个能人,我要多谢你!”徐春君由衷地说。 “客气什么,将遇良才是美事,我乐见其成。”岑云初展颜一笑,天地都失色。 “你别乱笑,”姜暖拍她一下说,“没的招人。” “你管我?”岑云初斜她一眼,“有这功夫不如在针线上下点儿功夫。” “你偏要拿壶不开提哪壶!”姜暖气得瞪眼,脸都红了。 “你们两个还斗嘴,”徐春君一手拉了一个,说道,“我今日在高升酒楼定了二十几桌,都是按你们两个的口味定的菜。” “徐姐姐最好了!”姜暖抱着徐春君不撒开,“岑旦旦坏!” 等到了吉时,徐春君亲手将牌匾上的红绸扯下。 “正兴钱庄”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在日光的映射下异常夺目。 又是鞭炮声,又是罗鼓响,众人也都齐声贺喜。 随后徐春君将众人都让到对面的高升酒楼,众人尽情吃喝了一番。 将客人们陆续送走后,易平顺对徐春君说:“大奶奶,今日贵府的三姑奶奶,还有陆夫人,以及岑家姜家等都在咱们号上存了银子,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五万两。” “有这些银子在账上年前也就差不多够用了,还有咱们柜上本来就有的,加在一起总有十三四万,足够支撑几个月了。”徐春君说。 224章 生病 忙完了钱庄开业,徐春君还是累倒了。 紫菱绿莼她们心疼得不行,赶紧请了大夫。 大夫也说:“病人操劳过重,又为时气所感,得好好静养一些时候。” 送走了大夫,紫菱对徐春君说:“我早说什么来?姑娘就是太能干了,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回可得好好养着,得亏姑娘先天壮,要是伤了元气可就糟了。” 徐春君不禁失笑:“这不过是小病,歇歇就好了。不必这么小题大做。你现在越发唠叨了,就这么一半天的功夫,都念叨我多少遍了。” 紫菱一边拿了小镊子择燕窝一边说:“姑娘不就是想说我像老妈子么?我迟早都要变成老妈子的。要紧的是姑娘,只要你好了,我们这些人变成什么都不打紧。” 绿莼拿了汤婆子进来,放到徐春君脚底,拿褥子盖上,说道:“姑太太送来的燕窝真好,送了那么一大包,特特地叮嘱了要每日早晚都熬了给咱们姑娘喝。” “太太也病着呢,还有老太太。咱们留下一小半就行了,剩下的给她们拿过去。”徐春君病着也不忘礼数。 “我的小祖宗!这些小事儿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好好养着不知道吗?姑太太早想到这个了,给老太太和太太都送了,咱们这份是单送过来的。”紫菱擦干净手给徐春君掖了掖被角,“我亲自用银铫子炖了去,旁人我还不放心呢!” 紫菱往外走,恰好张婷致来了。 “张大姑娘来了,快请进。”紫菱忙把她往屋里让。 “我听说表嫂病了,过来看看。”张婷致身上穿的是徐春君给她的衣裳,袖子稍微有点儿短。 她的个子比徐春君要高些,骨架也大。 “大妹妹来了,快请进。”徐春君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张婷致连忙几步走上前,说道:“嫂子,快躺下吧!你病着呢,跟我何必客气?” “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我一直想要好好谢谢你。可是这些天都忙外头的事,竟没能和你说上几句话。”徐春君嗓音微哑,人也有些没精神。 “都说了嫂子别跟我客气,我别的忙帮不上,就这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能为你分忧,我也挺开心的。”张婷致笑着说,“这么大个家都是你一个人撑着,我想想都觉得累。”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徐春君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若是让你去做,你也得做不是?” 这时,阿蓑把熬好的药端了上来。 张婷致忙说:“嫂子快把药喝了吧!然后盖上被子发发汗,身上就能轻快了。我不多打扰了,明天再来看你。表姨那边你就不用惦记着了,有我呢!” “绿莼,送大妹妹出去。”徐春君说,“天晚了,叫个小丫头打着灯笼把她送到太太院儿里去。” 徐春君吃了药,只觉得眼皮有些重。 柳姨娘凑凑和和地过来,说要给大奶奶请安,被绿莼挡了回去:“大奶奶刚吃了药睡着了,你要看明天再来吧!” 柳姨娘也不敢犟,转身回去了。 她如今彻底消停了,似她这等骨头轻皮肉贱的货色,哪里吃得了苦忍得了疼?一顿罚就足够她老实个一年半载了。 徐春君早看透她是个不成事的,对待她就像对待猫儿狗儿。 绿莼进来,见阿蓑已经把徐春君的床帐落下来,灯芯也掐得暗暗的。 她则坐在一旁守着。 谷禭 绿莼见她在屋里,徐春君跟前暂时用不着太多人,自己便悄悄走出来,到前院去找思坎达。 “你出去找找大爷,”绿莼提起郑无疾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們姑娘都累病了,他还好意思在外头花天酒地!” “他回来能有什么用?”思坎达不解。 “那也不能让他好受!”绿莼道,“我们姑娘又不欠他的!” 她又嫌思坎达不立刻去,催促道:“你哪有那么多的话?!要你去你就快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思坎达说着就往外走,“今晚要是寻不见大爷,我也不回来了。” “这还像句人话!”绿莼哼了一声,转身进内宅去了。 再说思坎达,他骑了马上街,就往郑无疾平日里常去的地方找去。 可郑无疾如今不怎么在城里,因为这些店家都不肯赊账给他。 还是楚家小馆的一个跑堂的告诉他:“今儿过午,林家的四少爷说他晚上要去西郊的青云山庄和郑大爷他们摸骨牌。不如你去那里看看。” 思坎达于是出了西城门,往青云山庄去。 到了那里一问,郑无疾果然在。 此时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郑无疾他们这桌撤了牌,等着上菜。 思坎达凑过来,他模样特殊,众人自然都要多看几眼。 郑无疾见他来了,就问:“你来做什么?” “大爷,大奶奶病了,”思坎达小声说,“您回去看看吧!” “她病了?”郑无疾拧起眉头,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厌烦,“好端端的,她病什么?” “大奶奶是累的,”思坎达说,“这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 “不是请了大夫吗?”郑无疾道,“我又不是大夫,难道我看她一眼她就能好?” “这……这倒不是,”思坎达顿了顿说,“可大奶奶心里头必然是高兴的。” “算了吧!她心里只有银子!”郑无疾冷哼一声,挥挥手道,“别烦我了,你回去吧!她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这时饭菜都端上了桌,众人开始吃饭喝酒,思坎达也不好多留,只好出来了。 郑无疾虽然那么说,可心里头却不自觉地想到徐春君。 旁边有人提醒他:“郑兄,你别可着眼前那盘菜吃啊!给我们也留点儿。” 郑无疾这才发现自己把面前那盘冬菇都快吃完了,可竟然食不知味。 “算了郑老弟,你快些吃了饭回家吧!”他左手边的高家二爷年纪长些,说他,“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惦记着家里就回去看看。” “没有的事,”郑无疾打了个哈哈,“我是想前头那把牌呢!” 虽是这么说,可心思还是有些收束不住,总是往徐春君身上飘。 225 出大事了(加更,求票) 郑无疾食不知味地吃了顿饭,略消了消食,牌局又起了。 牛油蜡烛明角灯,象牙骰子一点红。 吆喝声、骨牌声、笑骂声,搅合在一起,把人牢牢地裹进去,像裹进一场掺着金粉银箔的梦里。 郑无疾手里摸着牌,心思又飘远了。 她那样的人也会病么? 累病了? 很累么? 她生了病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么? 必然是变丑了。 下家一连催了他好几次,他方才惊醒似地丢出一张牌去。 “哎呦,多谢郑大官人了!”下家正缺这张牌,高高兴兴地接了。 “郑大爷,你怎么打这张?”其他人不解,“你们家开钱庄也不能这么败啊!” 郑无疾笑笑,说道:“总赢没意思,输两把提提神。” 他收回乱飘的思绪,抖擞了精神,连着赢了两把。 可不知不觉又走了神,把刚赢的钱全输了出去。 旁边桌上有人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有人答道:“酉时初刻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 郑无疾忽然就坐不住了,觉得这里椅子硌屁股,人也吵,而且不知谁有狐臭,熏得他头疼。 偏偏上家捏着一张牌琢磨了半日,想要打出来又忽然收回去,然后捏起另一张继续琢磨。 郑无疾便不耐烦地催道:“你到底要出哪一张?!” 那人便不高兴了,反驳道:“不是你刚才磨磨蹭蹭了,我想好了再打使不得么?!” “难道还要琢磨到天亮不成?!”郑无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 “我就等天亮怎么了!你输不起别玩儿!”那人不甘示弱。 “不玩儿就不玩儿!”郑无疾推开了眼前的牌,招呼跟着的小厮:“小顺!拉马来!咱们走!” 小顺立刻答应一声去牵马,山庄管事的过来做和事佬:“郑大爷不玩儿了?那改日再来。” “明日算好了账到我們府上去拿钱。”郑无疾伸了个懒腰说,“我先走了。” 他走了,立刻就有人过来坐下,补齐了牌局。 此时外头已是漫天星辰,西北风刮着,虽不算大,却也凛冽。 郑无疾紧了紧披风跨上马,小顺拉着马出了山庄。 他们往东走,还算顺风,路上见不到行人,这时候基本上已经没人进出了。 走了一段路,郑无疾想要解手,就叫小顺站住。 “你在这等着,我去那边解个手。”郑无疾跳下马,往南边走去,那边是个山坳,背风也背人。 小顺常年跟着郑无疾,早就习惯了,倚着马头,把脸背着风,等郑无疾回来。 大爷今日怎么忽然要回去了? 小顺边等边想,敢则还是惦记着大奶奶? 可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位大奶奶啊! 不喜欢,也会有一点点在意吧? 还是说想回去瞧热闹? 小顺胡乱想着,他一直也不明白,大奶奶那么好,像天上的月亮,大爷怎么还忍心不理她呢? 他们这些小厮们私底下说话,都说柳姨娘和大奶奶比差得太远了。 谷腓 谁家有大奶奶这样的媳妇,那可是祖上烧了高香。 华三伯有一次喝多了,就说大爷有眼不识金镶玉。 “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华三伯哼哼着说,“牛粪上不了墙!” 华三伯胆子大,他可不敢。 他顶多觉得大爷的眼睛叫牛屎给糊上了。 马儿有些不安地挪动着四蹄,小顺忽然一个激灵,大爷去的时候有些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小顺拉了马,一边叫着“大爷”,一边往郑无疾先前去的山坳那边走。 他手里提着灯笼,照得不算太远,但也看得出那里没人。 小顺又叫了几声,还是没人答应,他只好把马拴在一旁的书上,提了灯笼继续往前走。 几丛荒草,两面石壁,再没有别的可藏人处了。 “大爷!你在哪儿呢?可别吓小的了。”小顺声音哆嗦着,分不清是冻的还是吓的。 回答他的只有呼呼风声。 “不应该啊,大爷明明是往这边来了,”小顺努力让自己冷静,“这地方也掉不下去啊!” 小顺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空无人迹。 “大爷,你在哪儿呢?别吓小的了。”小顺扯着脖子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久久没有回音。 他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决定再找一遍。 “大爷虽说晚饭时喝了几杯酒,可以他的酒量根本不会醉。”小顺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这附近就这么一处背风的地界儿,他也不能往别处去啊!” 顺着原路又找了一遍,还是没看见郑无疾的影子。 小顺犹豫着要不要回山庄去,让那里的人帮着找找。 他走过去牵上马,无意间一瞥,那边石头缝里好似有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举起灯笼照着,见是一块石头压着一张纸。 蹲下身,把那纸拿了出来。 叠得四四方方的,里头还有字。 竟是一封信。 小顺蹲着,用身子挡住风,在胸前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那封信。 他是识字的,郑无疾早年读书也是他陪着。郑无疾没学好,他倒是跟着认了不少字。 灯笼昏黄的光照着,纸上的字颇潦草。 小顺看完了,忍不住叫了声娘。 站起身就往城里跑,跑了几步又想起来还有马,赶紧回来牵马。 牵着马跑了几步,又想起来骑马更快,也顾不得别的,骑上马就往城里跑。 他骑着马一路狂奔进了城,好在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 到了郑府门前,小顺滚下马鞍,死命地拍门。 守门的人都睡下了,不耐烦地叫道:“哪有大半夜这么砸门的?报丧呢!” 披了衣服起来开门,见是小顺,就问:“你怎么回来了?大爷呢?” 小顺满头是汗,两只眼睛变得特别大特别黑,嘴唇哆嗦着说:“我要见大奶奶!” “不成啊,大奶奶病了,已经睡下了。”门房说,“你去叫管家吧!” “出大事了!”小顺说,“管家不好使!” 他说着就往里跑,门房在后边追:“啥大事啊?” “大爷叫人绑票了!”小顺急得要死,“你留心着门口,他们还有可能送信来!” 226章 沉着应对 徐春君在病中睡得不是很安稳,她发着热,全身酸疼。 忽热,外头一片脚步声让她醒了过来。 那脚步声慌急杂乱,徐春君一听就知道是有什么事了。 又听紫菱低声训斥道:“大半夜的,这是闹什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大爷出事了,要不也不敢来惊动大奶奶。” 徐春君听出这是思坎达在说话。 她待要起来,可是全身发软,使不上力气,便叫了一声:“谁在外头?” 阿蓑忙应了一声说:“我在呢大奶奶。” 徐春君说:“把灯点上,扶我起来穿衣裳。” 这时绿莼和阿笠也走进了里间,一起扶徐春君起来,给她穿衣裳。 紫菱随后进来,看徐春君勉强支撑着,心里头很不好受。 徐春君问她:“到底怎么了?” 紫菱说:“跟着大爷的小顺刚刚回来说大爷在城外路上叫人绑了去了。” 徐春君就说:“把管家和小顺都叫进来吧!我问问。” “姑娘现在病着,要不还是躺着吧!我叫他们在外间的门口回话。”紫菱见徐春君实在病得难受就说。 徐春君摇摇头说:“不妨事的,叫他们进来吧!”她被扶着下了地,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有些费力地坐在椅子上。 思坎达和小顺随后走进来,要请安。 徐春君说:“免了吧!快说事情。” 小顺抹着泪说:“回大奶奶的话,小的这几天都陪着大爷在青云山庄。今日擦黑,思管家找了去,劝大爷回家。 大爷先说不回,可是吃过饭打了几圈牌后,又忽然说要回家。小的牵着马走出来,走了有个五六里,大爷就说他要解手,让小的看着马。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大爷回来,小的就去找,大爷却不见了。寻了半日,只见在一块石头下面压着一封信,打开看时竟然是大爷不知被哪起天杀的绑了去了。” 说着递过来那封信。 紫菱把信打开,徐春君就着她的手看,只见上头写着:“兄弟们走投无路,借郑大爷一用。准备十万银票,不可惊动官府,否则郑大爷性命不保。” 这封信上没有开头,也没有落款,笔迹潦草。 徐春君看了就问小顺:“这几日大爷在山庄可同谁起过争执吗?” 小顺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就是今日在牌桌上和人呛了两句,但他们平时都认识,往常也偶尔这样,不至于到绑票的地步。” 徐春君又问:“那你们出来的时候,可有人跟着?或是当时路上有没有别的人?” 小顺摇头道:“小的没看见,那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徐春君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这些人若是求财,大爷此刻多半是安全的。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再送信来,告诉咱们在哪里交钱。” 紫菱就说:“姑娘如今病着,又是这么大的事,不如把陆家的姑太太请来吧!还有咱们家的几位爷。人多好商议,帮着姑娘拿个主意。” 谷泼 徐春君摇头道:“这大半夜的,吵吵嚷嚷的,还是算了。要请长辈们来,也得等天亮再说。这些人必然会给咱们时间去筹钱,所以不会逼得太急。” 小顺儿跪下求道:“大奶奶,求求您救救大爷吧!他心里头是有您的。” 徐春君咳嗽了一声,说道:“不管他待我怎样,我都会救他的,你起来吧!” 又对众人说:“大爷被人绑了的事情先不要对外说,免得有人趁火打劫。况且咱们钱庄刚开没几日,消息传出去生意难免受影响。把知道的下人都告诉一遍,让他们不许走漏风声,否则打够了板子撵出去!” 众人忙答应。 徐春君又对思坎达说:“明日账房先生来了,让他看看账上还有多少银子,兑十万两银票准备着。” 思坎达答道:“左先生明日来了我就去办。” 徐春君又说:“虽说不能报官,可是咱们也不能束手待毙。等到城门开了,就叫小顺带着华三伯他们到大爷被绑走的地方,再仔细查看查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小顺听了连忙答应。 徐春君说完这些,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紫菱心疼地扶住她,对思坎达和小顺说:“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再叫你们。” 然后和绿莼扶起徐春君,送她到床上去。 徐春君身上直冒虚汗,把衣裳都塌湿了。 绿莼心疼自家姑娘,忍不住埋怨道:“姑爷也真是的!就知道成日家在外头鬼混。不然还能有这事?偏偏姑娘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还得为他操心!这些该死的贼也是,绑谁不好,非绑他!这些断子绝孙挨千刀的贼!” 紫菱心里头也怪郑无疾,可徐春君此时已经十分难受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于是就说:“姑娘身上出汗了,拿套干净的中衣来换上吧!” 阿笠连忙到衣柜里取了一身过来,紫菱亲自给徐春君换上。 又服侍她喝了半碗温水,然后给她轻轻盖好被子。 徐春君说:“你们都下去吧!离天亮还早着呢,这个事没有三五日解决不完。要趁着机会养精蓄锐,不能把身体拖垮了。” 她知道事关重大,可越是大事面前越要冷静沉稳,否则一个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徐春君躺下之后,又睡了两个更次。 紫菱熬好了冰糖燕窝粥端过来,让她喝了一碗。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让她把煎好了药服下去。 吃完了药,天也就亮了。 徐春君多少见轻些,叫绿莼端了早饭过来。 她如今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可还是要逼着自己吃下去。 刚喝了半碗粥,思坎达就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紫菱道:“这是祝妈妈今早买菜回来在菜筐里发现的,不知道是谁塞的。” 紫菱拿进来给徐春君看,上头写着:“十万银票准备好,三日后辰时送到夫子桥。” “这夫子桥可是在闹市,”紫菱不解道,“他们怎么选了这个地方交钱?不怕被摁住么?” “这必然不是最后接头的地方。”徐春君道,“且等三日后吧!” 227章 祸不单行 徐春君接到信没多久,只听外头哭声连天。 紫菱道:“是太太吧?谁这么多嘴叫她知道了?” 绿莼则在心里翻白眼,这位太太活脱一个没脚蟹。没事念佛,有了事就知道哭。 方氏被一堆婆子丫鬟簇拥着,哭着进了门,拉住徐春君说:“老天爷!这可怎么办呢?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徐春君自然要安慰她,说:“太太别急,那些人是求财,银票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方氏却还是哭个不住,一个劲儿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众人只好都劝她。 张婷致说:“表姨,咱们还是先回去耐心等消息吧!表嫂病成这样,让她好好养养,养好了精神好救表哥出来呀。” 方氏道:“我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可心里实在放不下。春君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也只有这么一个丈夫,千万要把他救回来。若是无疾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就没法活了!” 徐春君说道:“太太放心,我一定尽力。你的病也还没养好呢,别折腾了。” 又说:“这事万不能再叫老太太知道了,当初陈七公子特意叮嘱过的,老太太最怕着急上火,容易旧病复发。” 张婷致说:“表嫂放心,我叫表姨院子里的人都别乱说就是了。” 众人作好作歹将方氏劝了回去,她前脚刚走,柳姨娘和胡婶子又哭天抹泪地来了。 绿莼气得说道:“这是做什么?!大爷还没怎么着呢,你们倒先号上丧了。” 柳姨娘连忙解释道:“我是听说大爷出了事,心里头着急才哭的。” 绿莼不信她的,说:“你们就会哭吗?救人还不是得我们姑娘。” 柳姨娘忙说:“那是自然,我就想过来问问,也算帮大奶奶分分忧。” 这时紫菱送了方氏回来,听她说这话就说:“柳姨娘,你这是给我们姑娘分忧还是添堵来了?赎大爷要十万两银子,你能拿出多少?平日里跟着大爷吃喝玩乐有你,遇到事儿了,拿几滴眼泪两句空话来卖弄,告诉你,且轮不到你呢!” 一番话把柳姨娘和胡婶子说得臊眉搭眼,转身去了。 她们倒不是一个钱也没有,可那是她们的傍身钱,说什么也不能给别人呐。 况且郑无疾生死未卜,她们还得为自己的以后打算。 柳姨娘虽然因为上次的事心里怪胡婶子,可这个家除了胡婶子,也没人肯搭理她了。 从东都回来之后,徐春君把家里的仆人裁掉了一半。 她院子里只剩下一个丫头,很多事情都得靠胡婶子。 这时华三伯和小顺他们也从外头回来了,在山路上寻了半日,还是一无所获。 徐春君听了就说:“这也正常,那些人自然会十分小心,不留下痕迹。况且又是在野外。” 紫菱担心徐春君的身体,说道:“姑娘,要不还是把两家的长辈请来吧!万一有个闪失,也少落埋怨不是?” 谷泘 徐春君道:“再等等,期限不是有三天吗?早早地请了他们来,都要跟着忧心。最多先告知姑太太,侯爷常年在刑部,总是能指点一些的。” 紫菱就说:“那我这就去陆家见姑太太。” 她往外走的时候,恰好看见秋月庵的姑子了尘和她的徒弟进了方氏的院子。 虽然徐春君之前就说了,不得让这些三姑六婆无故进府,可这了尘自打上次随着唐氏来了,又勾上了方氏,下人们多少要顾及太太的面子。 何况家中此时正忙,紫菱也顾不上这些小事,只是告诉思坎达说:“她们既然来了,咱们硬赶出去也不合适。不过大奶奶已经吩咐了不可走漏了大爷出事的消息,那这几日就别放这两个尼姑出去了,免得节外生枝。” 思坎达说:“知道了,留下她们就是了,况且太太现在这样子,有她们陪着,只怕就会少去烦大奶奶了。” 紫菱到了陆家,见到陆夫人将来意说明。 陆夫人听了吃一大惊,说道:“这可真是的,无疾这孩子终究还是惹出大事了。” 又说:“我先去你们家看看春君,等侯爷从衙门回来了,再同他商量。” 说完忙忙换了衣裳,同紫菱一起往郑家来。 进门见了徐春君,陆夫人道:“好孩子,你都病成这样子了,怎么不早只会我!” 徐春君勉强笑道:“昨天夜里太晚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没让他们去请姑姑。今日这不就告知您了吗?您得帮我拿拿主意。” 陆夫人叹口气道:“在路上紫菱都跟我说了,你处置得很妥当!不过也得多长个心眼,万一那些人拿了钱还要伤人可就糟了。” “我也是有些担心这个,”徐春君微微咳嗽了两声说,“可现在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实在有些摸不上去。” “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陆夫人叹口气说,“无疾也确实不省心。” 徐春君烧还没退,这会儿又有些支持不住了。 陆夫人道:“你先歇着,我去太太那边看看。” 徐春君伏在枕头上朦胧睡去,她这次病得实在不轻。 陆夫人来到方氏这边,了尘正在那里长篇大套地跟方氏讲因果。 陆夫人略坐了坐,也没多说就出来了。 见到紫菱告诉她:“我先回家去,跟侯爷商量商量对策。你告诉春君,让她不必过于焦急,把病养好是正经。” 紫菱把陆夫人送出门去,这才进来安排午饭。 虽说主子们不一定吃得下,可该准备还得准备。 到了下午,陆夫人打发了叶妈妈来,告诉徐春君:“侯爷安排了人手四处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大爷。也找了江湖上的人,说不定能打听到消息。大奶奶且放宽了心,必然不会有事的。” “多谢妈妈了,劳烦您回去告诉姑姑,让她也别太忧心。”徐春君说。 这天半夜,徐春君睡得正沉,外头又闹了起来。 “快回大奶奶,老太太病重了!”老太太房中的老妈子过来说,“太太睡下了,我们不敢惊动,况且告诉了太太也还得大奶奶拿主意。” 228章 中毒 来的是老太太金氏房中的万妈妈。 她见了徐春君不待喘匀了气就说:“大奶奶,老太太不好了,快叫人请大夫吧!” 徐春君问她:“怎么了,可还是上次的毛病吗?” 万妈妈说:“不是,老太太头晕肚子疼,吐了几次,还拉了肚子。” 徐春君奇怪道:“是吃的不对了吗?” 万妈妈说:“我们这些伺候老太太的人,别的不敢说,在老太太的饮食上是极小心的,从来也没有出过错。” 徐春君往常也是知道的,就说:“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请陈七公子了,去把周召臣周大夫请来吧!” 打发了人去,徐春君又问万妈妈:“可是有人跟老太太说了大爷的事么?” 她担心金氏是因为这个着急,引发了不适。 万妈妈连忙使劲摇头:“这个绝没有,大奶奶特地吩咐了,我们把老太太的屋守得铁桶似的,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徐春君点点头说:“知道了,我过去看看吧!先别惊动太太了。” 绿莼找来厚衣裳,给徐春君裹得严严实实的。 叫阿笠在前头提着灯笼,她和阿蓑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徐春君,同万妈妈一起往老太太房中来。 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只见几个下人都在床边守着。 老太太脸色发青,双眼紧闭,十分虚弱。 丫鬟福红过来说道:“万妈妈走了这一会儿功夫,老太太又吐了两回了。” 徐春君坐在床沿上,握着金氏的手问:“老太太,你如今觉得怎样?” 金氏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哼哼了两声,气息十分微弱。 “怎么一下子就病成了这样?白天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徐春君问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 “大奶奶说的是,老太太一整天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半夜里就这样了。”福红哭着说。 万妈妈也说:“自从上次陈公子给老太太诊治后,这几个月老人家的身体都格外好。甭说大病了,就连头疼脑热也不曾,一声咳嗽都不闻。这么说吧,这些年老太太身体从没这么好过,甚至还长了颗新牙出来呢。” 随后周召臣来到,对金氏望闻问切一番,又叫丫鬟把漱盂端给他,看里头呕吐的东西。 随后从医箱中取出一支玉瓷瓶来,倒出几颗花椒籽粒大小的药丸,叫人将老太太扶起来,喂了下去。 又急急忙忙写了方子,说道:“叫人快去抓药,回来立刻煎了给老太太服下,千万不可耽搁。服药前,先给老太太多喂些温水,尽可能让她多吐几次。” 思坎达见他说得紧急,忙接过药方说:“还是我去吧!这府里谁也没有我快。” 徐春君就问周召臣:“周大夫,我家老太太到底是怎么了?” 周召臣说道:“大奶奶,能否借一步说话?” 谷违 徐春君道:“那就请周大夫到西屋来吧!” 到了西屋后,周召臣对徐春君说:“大奶奶,老太太这不是病。” “不是病?那是怎么了?”绿莼忍不住问。 “是中毒。”周召臣压低了声音说。 “难怪老太太忽然间就不好了,”徐春君说,“那您可能断定是什么毒吗?” “依着老朽看来,老太太应该是误食了大花萱草。这东西同黄花菜长得很像,晒干了更是不好分辨。但毒性极大,两朵花煮出来的汁液就足够让人丧命了。” “那依着您来看,老太太性命能否保得住?”徐春君忙问。 周召臣说:“我查看了老太太的情形,性命应该无碍。但经此一事,她的身体怕是会亏损得厉害,再难复原了。” 徐春君忙说:“请周大夫一定要尽力医治,但有好法子,不必管花多少钱。” 周召臣道:“大奶奶的孝心,老朽是知道的。但医者不是神仙,世上也没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术。不过大奶奶倒是可以请别的大夫来诊治诊治,说不定别人有更好的法子。” 徐春君又说:“此外还请周大夫给我们保密,我感激不尽。” 周召臣一笑,说道:“大奶奶放心,老朽胡子一大把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知道的。” 徐春君又向周召臣道了谢,让紫菱封二百两诊金给周大夫,并将他送出去。 随后,徐春君又吩咐紫菱:“把老太太的院子全都围起来,除了咱们的人谁也不许进来,谁也不许出去。 绿莼,你和黄妈妈还有左婶子就陪在老太太跟前,寸步不能离开。 凡是老太太入口的东西都只能经你们的手,抓回来药也就在这外间熬,千万不可离了你们的眼。 原来伺候老太太的这些人全都出来,关到厢房里头去,一个也不许落下。” 这时候正是半夜,寒气最重的时候。 徐春君自己也病着,可家里的事一桩接着一桩,由不得她不管。 徐春君就在老太太这边的西屋里,先把万妈妈和福红叫来,问她们两个:“实跟你们说了吧,周大夫刚才说老太太这不是病,而是中了毒。你们仔细想想,老太太今天吃的喝的这些东西有没有可疑的?都是谁送来的?” 万妈妈和福红一听说老太太中了毒,顿时吓得要死,战战兢兢跪下说道:“就是和每天一样,都是厨房里做了给送来。这怎么会中了毒呢?会不会是厨房的人不小心弄上的。” “早午饭不用说了,若是那时候吃下去的,不会半夜才毒发。你们只说午后晚上这段时间老太太都吃了什么。”徐春君提点道。 “老太太午觉后吃了两块点心,那点心是姑太太送来的。晚饭四道菜配的粳米粥,睡前和每天一样,喝了一小碗燕窝。”福红细细说道。 “厨房里是谁送来的?又是谁接的手?”徐春君问。 “晚饭是郝妈妈和秋儿送来的,燕窝粥是太太那边熬好的,我过去拿的。”福红说。 她算是老太太身边第一得力的大丫鬟,平时伺候得很好,凡是关于老太太的事,她甚是精心,因此都知道。 “先查厨房吧!”徐春君说,“把昨日上灶送菜的统统叫起来。” 229章 端倪 这一次又是从半夜折腾到天亮。 徐春君查问了厨房和老太太屋里的所有人,把现有的食材也全都查了一遍,竟毫无线索。 紫菱看着徐春君的脸色实在不好,就说:“姑娘该吃药了,老太太吃了药后好多了,这会也正睡着。咱们且回去,吃了药好吃饭。” 徐春君也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的病本来已经见轻了些,这么一累,又重了。 “俗话说三分病七分养,姑娘得的虽不是什么大病,可总是休息不好,小病也拖成大病了。”绿莼也说。 “现在就差那碗燕窝了,”徐春君说,“可这么早也不能惊动太太,等她用过早饭后再说吧。” 徐春君从老太太的院子出来,迎面正碰上思坎达,问他:“绑大爷的人没再捎信过来吧?” “没有,”思坎达说,“不知姑奶奶他们那头找的怎么样了。” 紫菱就说:“姑娘,不如叫姑太太回来,反正老太太现在这边也出了事。你现在又病着,总得有人过来主持大局。” “再稍微等等,若是我实在支撑不住了,就请姑太太过来。”徐春君说。 徐春君回去吃上药,躺在床上休息。 她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已经日上三竿了,徐春君还没起。方氏那边的丫鬟却过来传话,说太太也病了。 “太太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可厉不厉害?”紫菱一听就觉得头大,郑家如今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昨儿夜里就觉得不好,但没让告诉大奶奶,知道大奶奶身上也不爽利。”丫鬟说,“太太前阵子的病还没好,又听说了大爷的事儿,难免日夜忧心。倒也不是多严重,有张家姑娘照应着呢。” “那也得请大夫过来瞧瞧,”紫菱说,“太太没有腹痛呕吐这些症状吧?” “这倒是没有,太太只说头疼,身上没劲儿。”丫鬟说。 紫菱想既然这样,那应该是没中毒,便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随后我请大夫过去。” 徐春君悠悠醒来,发现屋中大亮,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 绿莼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服侍。 问徐春君:“姑娘现觉着怎么样?可轻快些吗?” “这一觉睡得很好,头不那么晕了。”徐春君笑了笑,“老太太现在怎么样?可醒了没有?” “姑娘放心,老太太醒过一次了。”紫菱走进来说,“太太屋里的丫鬟过来说太太夜里也不舒服,正好也要请大夫过来再给老太太看看,就顺便也给太太请请脉吧!” “太太也不舒服了?”徐春君听了吓了一跳,以为方氏和老太太一样中毒了。 紫菱会意,忙说:“姑娘别急,太太只是担心的,不是吃错了东西。” “姑娘还是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绿莼见徐春君这几天被折腾得厉害,整个人都瘦了。 徐春君吃完了饭,就到婆婆这边来。 方氏躺在床上,额头上敷了个湿手巾。 “太太哪里不舒服?”徐春君上前问道,“早饭可吃了没有?” 谷岅 方氏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不说话,张婷致代为答道:“表姨头痛得厉害,早饭没怎么吃。” “那早起的燕窝粥可喝了吗?”徐春君问。 她留心到方氏的手微微拳了一下,随即又慢慢松开了。 “吃过了。”张婷致的神情极为平静,“表嫂的身体可好些了吗?” “我没什么事了,倒是老太太,昨天夜里折腾了半宿。”徐春君虽然是和张婷致说话,但却格外留意方氏。 方氏听了这话,睁开眼睛问徐春君:“老太太怎么了?不要紧吧?” “多亏医治得及时,”徐春君说,“周大夫说,若是再迟一点儿,只怕性命就不保了。” “啊?!”方氏吓得坐了起来,“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表姨且宽心,表嫂不是说医治得很及时了吗?这就是没事了。”张婷致走过去关切地对方氏说。 “是呀太太,老太太的性命已经无碍了。”徐春君也说,“不过周大夫说了,经过这一次,老太太的身体大不如前,此后必定要缠绵病榻。” “这……唉!”方氏的心情十分低落,想说什么,却只是长叹了一声。 “我叫紫菱去请大夫了,随后过来给太太请脉。”徐春君说。 “不必给我看了,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好好歇歇就行了。还是精心地给老太太治一治吧!”方氏道。 “给老太太瞧病和给太太诊脉也不冲突。”徐春君笑了,“生病了就要看大夫,太太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呀。” “春君啊,无疾那边有消息了没有?”方氏依然惦记着儿子。 “没再收到别的信了,就预备着后日拿了银子赎人。”徐春君说。 “唉,菩萨保佑,有什么冤孽都报到我身上吧!只求无疾能平平安安的。”方氏说着又念起了佛。 徐春君从婆婆房里出来,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姑娘,你怎么不告诉太太,老太太是中了毒呢?”绿莼想不通,“况且咱们也该查查昨晚上燕窝的事。” “这个先不急,”徐春君说,“我想泡个澡,你去给我准备水。” 徐春君在浴桶里泡了许久,出来后对身边的人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出去吧!” 屋子里只剩下徐春君自己,她从妆台上拿起那两封信,就是那两封绑匪留下的信。 普通的纸张,潦草的字迹,但徐春君还是从上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前几日她病得重,鼻塞得厉害,什么味道也闻不到。 如今好些了,再加上刚刚沐浴完,嗅觉格外灵敏,凑近信纸的时候,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徐春君不禁微微侧了头,在旁边的书案上放着一摞书,最下面压着一张折起来的字纸。 这张纸从拿回来就没有打开过,已经放了许多天了。 徐春君走过去,抽出那张纸,缓缓打开…… 片刻后,徐春君对外头说:“来人,去把祝妈妈给我叫来。” 230章 谋杀亲夫 郑无疾被抓住已经整整两天了。 这两天里他别说吃饭了,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被一块黑布蒙着,手脚也被捆住,后脑隐隐作痛。 那天他在路边解手,只觉得后脑一痛,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应该是有人从背后打晕了他,虽然摸不到,但是他猜必定肿起老大一个包。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被捆在了椅子上。 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听到应该有三个人在屋子里。 其中有一特别不爱说话的,应该是这几个人的头儿。 听他们的谈话,应该还有两个人在外头,负责传递消息。 郑无疾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可是他的嘴被堵着,想要求饶也办不到。 这些人每天只会问他两次出恭不出恭,其余的都不管。 “老大,明天咱们拿了钱,你准备上哪儿去?”这三个贼正在喝酒,其中一个声音尖细的最爱说话。 “还没想好。”老大冷冷地回了一句。 “老二,你呢?”那人又问。 “我也没想好。”老二闷闷的,他昨天刚让老大骂过,情绪有些低落,“有酒有肉,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我说你们两个,咱们好歹也是兄弟一场,犯得上这么藏着掖着吗?!”那人显然不高兴了。 “我们没那意思,老三。”老二说着给他倒了杯酒,“这不还有个外人呢吗?” 老三嗤地冷笑了一声,十分不屑。 他应该是转头看了郑无疾一眼,忍不住笑道:“不过是个死人,让他听到又能怎样?” 那两个人听了没说什么,郑无疾心里却是天崩地裂! 他原来还幻想着这些人拿了钱就放自己走,谁想到他们竟要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他拼命挣扎着,呜呜叫着,想要挣脱,想要质问。 “妈的,老实点儿!”老二过来在郑无疾的肚子上打了一拳,“最好乖乖的,还能让你多喘几口气!” “唉,算了算了,说起来他也挺冤的,你又何必跟个死人一般见识?”老三虽然嘴碎,但是性情还算这几个人里最温和的。 “说的有理,要是我老婆跟别的男人勾搭成奸,把我绑了,我他妈得气死!”老二朝地下啐了一口,“妈的,怪不得人家说最毒妇人心。瞧瞧这位,模样算俊俏吧?他老婆还瞧不上他,还要弄死他!” “要我说是他自己不争气,也怪不得他老婆。”老三咂砸嘴说,“女人心海底针,她若是爱你,为你死也心甘情愿,若是不爱,真是恨不得挫骨扬灰。” “别管这些,咱们拿了钱办事,事成之后一分银子,也够咱们下半辈子花的了。”老大说话了。 “对,对对,老大说的对!咱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理所应当。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跟咱们没关系。”老三一边倒酒一边说,“不得不说这位大奶奶出手可真是大方,有了这笔钱,咱们找个地方改名换姓,摇身一变可就是财主了。” “哎,对咯,老三你说这话我爱听!咱们兄弟几个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可惜每回挣的钱没多久就挥霍完了。如今这笔买卖可是咱们接的最大的活儿了,这笔钱到手,咱们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提到钱,老二也高兴起来,声音明显比之前轻快多了。 三个人越喝越多,说话也就越发口无遮拦起来。 “明日咱们取了钱,叫老四老五过来,把这倒霉蛋给弄死埋了。”老三打着酒嗝儿说,“妈的,就是这两个家伙胆子太小。每次杀人都不敢看人的眼睛,非得用布蒙起来。” 谷竑 “依我说不用埋,”老二的舌头也有些大了,“你想,那大奶奶原本为的就是弄死她丈夫,然后守寡再改嫁。要是把他埋起来,反倒不好找了。” “对呀,二哥还是你聪明,我竟没想到这一点。若是把他埋起来,找尸首就要费好久功夫。那不是耽误人家大奶奶改嫁了吗?” 几个贼说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郑无疾听得肺都要炸了!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徐春君的主意! 现在想来,她为什么对自己毫不在意? 不管自己如何冷嘲热讽,她统统都不生气。 因为在她眼中,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郑无疾回想着徐春君进门起所做的种种,越发觉得她是蓄谋已久。 否则又有哪个妻子会心甘情愿让自己的丈夫在外头鬼混?一连数月独守空房也毫不在意。 不与小妾争风吃醋,只一门心思当家理事。 原来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自己真是愚蠢!人家可是徐尚书的亲孙女,小小年纪就敢一个人进京,甚至哄转了姑母,把她家人都带到了京城。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嫁给自己这个浪子?蹉跎一生? 她那个奸夫是谁?是陈思敬吗? 在婚前警告自己,让自己对她敬而远之,如此一来,就可保清白之身了。 又或者…… 是怕自己察觉她已非清白之身?! 郑无疾只觉得脑中一个接一个的炸雷滚过。 人前的温柔贤惠,端庄大方,都只是一层画皮,内里则是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恶意猜度徐春君,反而觉得以徐春君心思,自己怎么猜测都不为过。 毕竟她都敢让人绑了自己,勒索钱财后再杀死。 如此一来世人都以为自己是被贼人撕了票,都会同情大奶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只怕不少人都会说自己死有余辜,毕竟自己的名声在那放着。 而因为自己之前对徐春君那么冷淡,大家只会更加同情她。 而实际上呢?徐春君把十万两银子揣进了自己的口袋,摇身一变成了小寡妇。 她嫁过来还不到半年,再加上又没和自己圆房,更没有子嗣, 郑家当然不可能让她一直守着,要不了多久就会让她改嫁。 甚至还会觉得亏欠她,给她一笔不菲的嫁妆。 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精刮清透,算计到了骨子里! 郑无疾要不是手被捆着嘴被堵着,真要为徐春君鼓掌喝彩了! 231章 死里逃生 吃饱喝足之后,贼中的老大站起身说道:“我今夜不回来,你们两个把这人看牢了。” 说完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了没多久,老二就对老三说:“我有好几天没开荤了,喝了酒越发想女人。” “二哥,你就不能忍忍吗?到明天咱们交接了事情,拿了钱,你再找地方舒服去不就行了吗?”老三不想让老二走。 “三弟,话不是那么说的,咱们明天拿了钱就得快些出城去。你也知道我有个相好的,临走前怎么也得见上她一面。要不然我这心里头总是想她,抓心挠肝的。”老二的语气里满是央求,真看不出他还是个情种。 老三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成啊,咱们兄弟一场。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不能不让你去。不过你可得早点回来,别让老大知道了,他的脾气你也清楚。” “放心,放心!好兄弟,哥哥我谢谢你了。”老二说完,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就剩下老三和郑无疾在屋里,他吃醉了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睡了一会儿醒过来,吧嗒着嘴说:“他娘的,这俩人都出去了,把老子我一个人留在这,对着个活死人,真是晦气!” 起身到屋外去解了个手,回来看看郑无疾:“妈的,这小子真心大,还能睡得着呢。说不定是饿晕了吧。” 他在地上来回走了好几趟,搓搓手道:“为了干这趟买卖,我可是半个多月都没进赌场了。这么长的夜,最好是赌两把。” 可他又十分地犹豫:“可是没人看着他也不成啊!” 可终究遏制不住赌性,检查了一遍郑无疾身上的绳子,说道:“他应该跑不了,这地方没人来,更不可能有人救他。我姑且去耍两把,到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说完他也揣了银子出门去了,还不忘把门从外头锁上。 郑无疾垂着头,听老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不闻。 他知道自己若还想活命,就得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他被捆在椅子上动不了,眼睛又看不见,不知道周围都有什么。 只能凭印象在他的正前方是桌子,后面应该是墙壁,左边是个火炉所以他努力地向右边倒去。 人带着椅子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郑无疾甚至都察觉不到疼痛。 他倒下来的时候,打破了一只碗。碎裂的瓷片迸溅在他身上,他心中一喜。 努力挪动着身体,反手抓住一只巴掌大的瓷片。 瓷片的断口很锋利,可以当刀用。 郑无疾双手捆着,做不了太大的动作,他只能一下一下地用那块瓷片去蹭手腕上的绳子。 不一会儿他的手就酸了,缓一口气接着蹭。 他不敢耽搁太长时间,怕有人回来。 那样的话,他不但不能逃走,反倒能更快丧命。 这些贼若是发现他企图逃走,必然会恼羞成怒。 郑无疾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的汗珠,他又害怕又着急,又庆幸又惶恐。 若是让他抱着这样的心情过上一天,他非得疯了不可。 他手上磨出了血泡,手腕几乎不曾扭断,终于将手上的绳子磨断了。 绳子断掉的一瞬间,郑无疾长出了一口气。 但他依然不敢放松,使劲抖落掉绳子,一把扯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这才发现屋子里连灯都没有,只有暗淡的月光从一只小小的窗户照进来。 他顾不得细看屋中的情形,赶紧解开腿上的绳子。 谷诅 因为捆得太久不回血,腿都麻掉了。 郑无疾使劲敲打着双腿,好让它们快些恢复知觉。 他盘山的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老三走的时候把门从外头反锁了。 现在唯一能够出去的地方,就是那个小小的窗户。 郑无疾拖过倒在地上的椅子,踩上去后努力地扳住窗棂,有些手忙脚乱地从窗户钻了出去。 从窗户爬出来后,他并没有立刻跑,而是缩在墙角仔细打量周围的情形。 这里应该是城北的乱葬岗,他刚才待的屋子应该是守墓人的屋子,不知怎么被那三个贼占了。 不过这地方离城门不远,也就二里地。 难怪那两个贼一个去嫖,一个去赌。 看看月亮的位置,这时候应该马上就要关城门了。 郑无疾顾不得许多,撒开腿就往城里跑。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发誓,这辈子如果不是极特殊的情况,自己绝不再走夜路了。 郑家。 思坎达带着几个仆人把府里各处巡视了一遍。 西跨院的灯亮着,传来笃笃的木鱼声。 那是秋月庵的两个姑子在念经,她们这些天一直在郑家住着。 “思管家,你明天就要去赎大爷了,到时候带着谁去?”小顺问。 “不能带太多人,否则会打草惊蛇的,就咱们两个去吧。”思坎达紧了紧身上的皮袄说。 “那就说定了,一定得带着我。”小顺还有些不放心。 “都答应你的事了,不会反悔的。”思坎达说着继续往前走,很快就来到了门房。 这时,外头响起了急促的砸门声。 “这是又怎么了?”守门的华三伯听得心惊肉跳,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现在最怕晚上有人敲门了。” 思坎达他们也往门口走,就想看看是谁砸门砸得这么急。 门栓被拉开,小顺提着灯笼照过去。 郑无疾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外,见门开了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大爷!是大爷!”众人一拥而上,小顺冲在最前头。 徐春君还没睡,正和紫菱商量事情。 思坎达迈着大步跑进院子里,大呼小叫道:“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绿莼连忙出去,刚出门就被思坎达抓住了肩膀,摇晃道:“快去告诉大奶奶,大爷回来了!” “大爷回来了?谁把他送回来的?”绿莼问。 “是他自己回来的,”思坎达道,“他应该吃了不少苦,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太太知道了吗?”绿莼问。 “哦,怕是还不知道,我这就告诉一声。”思坎达说着反身跑了出去。 “怎么跟个猴子一样?”绿莼一脸嫌弃。 232章 休妻 郑无疾再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他一激灵睁开了眼,就看到满屋子的人。 其中母亲方氏离他最近,两只手握着他一只手,眼睛红肿着,显然一直在哭。 看到他醒来,更是哭出了声,扑到他身上,说道:“我的儿,你可回来了!急死为娘了!” 她一哭,柳姨娘也跟着哭,一旁的张婷致也悄悄抹眼泪。 郑无疾又往远处看了看,徐春君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别说眼泪了,一丝哀戚的神情也没有。 果然,好狠的心! 郑无疾此番死里逃生,看人看事和以往多少有些不同了。 如今只有自己知道徐春君的真面目,而自己又太虚弱了,想要揭穿她可是要费一番力气的。 因此郑无疾忍耐着,并没有直接向徐春君发难,只是说:“我饿了,给我吃的。” 但随即又怕徐春君在饮食上做手脚害自己,因此对张婷致说:“就麻烦表妹给我做碗热汤面吧!” 他知道张婷致会做饭,也知道她不会害自己。 在场的众人除了徐春君都有些意外,不过谁也没说什么。 郑无疾能自己跑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他的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自然是能依着他就依着他。 张婷致看了一眼徐春君,想要说什么。 方氏却催促她道:“你快去吧!无疾肯定饿坏了。” 她的宝贝儿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太太,这是熬好的参汤,让大爷喝一盏吧。”祝妈妈捧过参汤来。 方氏连忙自己接了,一勺一勺喂给儿子。 随后,张婷致的面也做好了,用一只小小的红漆托盘盛着。 白底蓝花的中碗,面条细长匀净,团在碗里如一朵莲花。 上头点缀着翠绿的菜叶,香浓的肉沫,还有一只圆圆的荷包蛋。 “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方氏看了不禁夸赞。 “表姨过奖了,这不过是家常便饭。”张婷致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的自得之情。 一旁的下人把郑无疾扶了起来,在床上放了一张小桌子。 郑无疾狼吞虎咽地将一碗面吃了下去,连汤都喝得不剩。 他两天两夜水米未进,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方氏在一旁见儿子吃相狼狈,更是心疼,忍不住抹眼泪。 张婷致则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她,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郑无疾吃饱喝足,擦干净了嘴,又看了一眼徐春君。 她明显瘦了不少,下颌越发尖了,眼睛也变得格外大。 想来是因为苦心谋划,才瘦了这么多吧! “無疾啊,你快躺下歇歇吧。”方氏說,“菩薩保佑,讓你回來了。你以後可別到處亂跑了,你不知道這些天我們都是怎麼過來的。你就全當心疼心疼你娘吧!” 郑无疾却说:“把姑姑和姑父请来,还有徐家的几位长辈。我有要紧话说。” “这是要干什么?”方氏不解。 “您就先别管了,到时候自然知道,叫人去请就是了。”郑无疾不做解释,但语气十分强硬。 方式扭头看徐春君,想征求她的意见。 谷跰 没想到徐春君也点头说:“既然大爷要请,就去请吧。” 徐家是昨日才知道郑无疾被绑的事,大爷三爷他们特意过来了一趟,又被徐春君劝回去了。 今天早上徐琅还打发了人来问,徐春君让回去告诉说大爷已经回来了。 徐春君估计着就算是不去请,这些人也是要来的。 果然没一会儿,徐家的几位长辈连同陆侯爷和夫人都来了。 徐琅和陈钦随后也到了。 他们都是来探望郑无疾的。 “这屋子有些窄,”郑无疾下了床,“到敬言堂去吧!” 这地方是郑家最大的待客之处,平时会客都不在这里,只有宾客众多或是事情重大的时候才会去。 等到众人都坐下,也看了茶。 陆夫人率先问道:“无疾啊,你是被人绑去了哪里?没受苦吧?” 她这个侄子虽然不成器,可终究血脉相连,陆夫人还是十分担心他的安危的。 见他这个样子虽然没挨打,但挨饿也是免不掉的,最重要的是担惊受怕。 “我是从城北乱葬岗一处破屋子逃出来的,”郑无疾说,“当时有三个贼看着我,我眼睛被蒙着,看不到他们的样子。” “我这就叫人到那里去搜查。”陆侯爷说。 “有劳姑父了,不过我估计他们早就已经逃跑了。”郑无疾轻笑一下,那几个贼回去之后见不到自己,又怎么可能束手待毙?偏偏自己回到府里就晕倒了,错失了抓获他们的良机。 “既然这样侯爷就先不要派人去了,”徐春君出言阻拦道,“让大爷再说得详细些,说不定还有别的线索。” 众人都深以为然,纷纷点头,唯有郑无疾在心底冷笑。 这个徐春君心机可真深沉啊!她这么一招,显然又给那三个贼拖延了时间。 不过这不要紧,只要抓住她这个贼王就够了。 “无疾,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得细一些,务必把那些绑你的贼抓住。”陆夫人催促道。 “今天把两家长辈请来,是有重要的事说。”郑无疾缓缓道。 他把脸转向徐春君,冷冷地看着她说:“先不忙抓贼,我要休妻! “什么?!” “这孩子发烧了吧!” “怎么胡说八道呢?” 几位长辈一听就不干了,纷纷指责郑无疾。 可是徐春君并不出言追问,也不见有任何情绪。 她只是平静地望着郑无疾,一如长久以来对他的态度一样。 不冷不热,不动声色。 最后还是徐家大爷开了口:“无疾,你说要休妻,理由是什么?我徐家的女儿哪一点犯了七出之罪?” 徐大爷问得理直气壮,徐春君的人品和行事,他都是有把握的。 倒是这个郑无疾,哪一点配得上自己的侄女? 郑无疾臭名在外,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不消说,自己侄女嫁过来必定受了不少委屈,只是不对娘家人诉苦而已。 今天这个纨绔子弟居然扬言要休妻,他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给出个像样的理由来? 若是不能,他绝对要为自己侄女做主,好好修理修理这个混蛋! 233章 对质 徐家的几位长辈都是这么想的,包括陈钦在内。 他们早就看郑无疾不顺眼了,若是他无故休妻,必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给徐春君撑腰。 “我知道,不光是你们徐家人觉得我不可救药,连我们自家人也一样。”郑无疾笑了笑,一脸的玩世不恭,“不过我今天说要休妻,可绝不是胡闹。把众位长辈请到这里来,而没有到公堂上去分说,是给两家都留面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三爷坐不住了,“听你言下之意,我女儿不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甚至还触犯了律法?” “不错,”郑无疾道,“你们认为的三从四德、贤良能干的徐春君,她居然谋害亲夫!这算不算有罪?该不该被休?!” 他控制不住地疾言厉色起来,也不怪他如此,换成是谁死里逃生之后都难以做到毫无波澜。 又何况是结发妻子要害他呢。 “你把话说清楚,春君什么时候害你了?”徐琅冷下脸质问郑无疾。 她别人不了解,自己的亲侄女能不知道吗? “你们若是想知道来龙去脉,就别总是打断我的话。”郑无疾道,“等我说完了,你们再反驳也不迟。” 徐家的几位长辈互相看了看,都不再说话了。 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就让他先说,看看他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那天我正在城外的山庄打牌,府里的管家去找我,说大奶奶病了,让我回来看看。 我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山庄,准备回家。走到半路的时候,到路边解了个手就被人打昏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被蒙着,嘴被堵着,手脚也被捆了个结实。 我心说这是遇到的歹人了,没办法,只能认栽。 现在想来,让管家请我回府是假,安排人绑我才是真。否则怎么会那么凑巧? 看着我的一共有三个人,我虽看不见他们的样子,却能听见他们说话。他们说干完这票就离开京城远走高飞,还说替我冤得慌。因为是我的妻子伙同别人绑架了我,为的是弄死我之后再改嫁! 还说杀了我以后不必埋,这样更方便让人发现,好让这位大奶奶快些改嫁。 我真是要夸一句好计谋了!世人都以为我被歹人撕票,哪有人知道还有这样的隐情? 十万两银子被她独吞,众人还要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徐春君,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那个奸夫到底是谁?!” “你说的是真的?!”方氏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春君,“真的是春君要害你?” “我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郑无疾言之凿凿,“若不是我命大,趁他们不备逃了出来,此刻早就过了奈何桥了!” 谷涰 众人都看向徐春君,有关切,有疑惑,还有失望。 而徐春君呢,并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委屈,她平平静静的,仿佛郑无疾说的事,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想承认还是怎样?!”郑无疾咄咄逼人,他从没如此恨过谁。 徐春君清了清嗓子,开了口,她现在还病着,嗓子有些哑:“这事不是我做的,是有人栽赃。” “呵!”郑无疾怒极反笑,“就知道你会不承认!告诉你,你尽管嘴硬,我只信我自己!”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徐春君就在那里坐着,也不起身,“你好好回答。” “你还想审我?!”郑无疾都要跳起来了,“徐春君,你可惜没投生成男人,否则必然是霍乱朝纲的大奸臣!” 到这份儿上了,她居然半点不心虚,还抵死狡辩,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便是犯了死罪也还许人辩白,我就不能么?”徐春君反问郑无疾。 郑无疾越是焦躁暴怒,她越是沉稳冷静。 本来郑无疾是挟一腔怒火要将她扫地出门的,如今却是她稳如磐石,质问郑无疾。 陆侯爷只觉得不论孰黑孰白,两厢比照之下,郑无疾都已然落了下风。 “好好好,”郑无疾连声叫好,“我就让你问,看你能问出什么花样来!” “你说是我要害你,也不过有这几个依据,”徐春君微微一笑,“你说思管家去找你,是诱骗你落单。我不敢说这件事和我无关,毕竟他是我手下的人。但我想说,若是有别人要害你,就不能时时跟踪你吗? 从来都是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前年防贼的。你平日行为不检,时常不在家,常走夜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我真要害你,何必落下这把柄引人怀疑?只叫人随时跟着你,再伺机下手就是了。” “你巧舌如簧,我辩不过你,可其他的你怎么解释?”郑无疾认定是徐春君害他,所以只觉得她在狡辩。 “其二,那些人为什么要告诉你是我要害你?真要是我买凶杀人,难道会找一群多嘴多舌的贼?何况为主顾保密本就是他们必须遵守的规矩。”徐春君说,“你可想过这不对劲?” “那有什么?他们自然是认为我跑不了了,”郑无疾道,“他们说我跟死人也没差别了,所以就在我面前口无遮拦,这有什么解释不通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免得节外生枝呢?”徐春君反问,“如果我真是要杀了你,必然早就让他们动手了。你也说,绑票是假象,要你命是真的。” “哼,你花言巧语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郑无疾冷笑,“那些人不杀我,是因为还没拿到钱。没拿到钱凭什么替你把事办完呢?万一你不肯给钱,他们不是亏大了。” “这么一说似乎合理,可是我为什么又不尽快给他们钱呢?”徐春君依旧不生气,甚至还带着微笑,“毕竟侯爷手下的人在四处找你,万一被他们找到了,岂不是露馅了?” “哼,那还不是因为你心机深沉!”郑无疾看着徐春君真恨不得掐死她,“你自然要把戏演得更像一些,绑票总要给几天时间筹钱的吧!提前把我杀了,那明摆着就是有隐情,少不得要引人怀疑。” 234章 另有其人 郑无疾徐春君夫妇俩,一个深信不疑非要定罪,一个力证清白言己无辜。 徐春君说:“事已至此,我也很佩服设计之人头脑灵活。” “你脸可真大,好意思自己夸自己。”郑无疾大翻白眼。 “不是我做的,我不过是夸赞一下对手。”徐春君嗓音哑哑的,语气格外温柔,“那我问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几个贼一个有事出去了,一个去会相好的,另一个赌瘾发作,觉得我跑不了,干脆进城去赌了。我用碎瓷片割开绳子,从窗户逃了出来。”郑无疾冷笑几声说,“我知道你又想说这里头有漏洞,可我却觉得这是因为我命不该绝!” “你觉得是我百密一疏,我觉得是有人刻意为之,其实若想检验也不难。”徐春君笑了,“只要再去你逃出来的地方看看,若那里的东西没有变动,说明那三个人根本就没回去过。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那房门必定还是锁着的。” “现在就可派人去看。”侯爷说道。 他也想尽快知道徐春君是不是清白的。 “侯爷稍安,其实也没必要那么费劲。”徐春君又说,“因为我知道谁是真凶。” 徐春君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愣了。 他们有的相信徐春君是清白的,但绝没想到所有事情竟然都在她的掌握中了。 “好,那你说这事儿是谁干的?”郑无疾到现在还不信徐春君。 他没法儿信,毕竟他所经历的那些都是指向徐春君的。 站在别人的角度,都会认为徐春君忍辱负重识大体,可是他却觉得徐春君对自己冷淡至极,必然是早就存着不与他白头偕老的心思。 疑心这东西最要不得,一旦起了便觉得处处可疑。 “张大姑娘,你是要我说还是自己说呢?”徐春君言笑晏晏看向张婷致,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还以为是什么好事。 众人把目光都转向了张婷致,只见她一脸无辜,十分迷惑地问道:“表嫂让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来你是不打算自己说了,”徐春君点了点头,“大伙都急着知道真相,我就不绕弯子了。” 徐春君说完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起先我也以为就是谁贪图咱们家的钱才绑了大爷的,早让管家准备好了钱,就等到约定的日期去赎人。 但是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让我起了疑心。 那就是绑匪写来的两封信,那两封信乍看没什么蹊跷,不过信纸上有一种味道。” 徐春君说到这里,紫菱便拿过来那两封信给众人看。 谷費 这两封信在众人手中传阅,每个人都闻了闻。 徐琅道:“这信上有股淡淡的香气。” 陆夫人道:“这香气我认得,是弥陀檀香。” “没错,这种香是礼佛之人爱焚的香。当然,一般人家是焚不起的,就连普通的寺庙也一样。”徐春君说,“难道杀人越货的绑匪竟是出身高贵的礼佛之人?”徐春君顺着陆夫人的话说下去,“我虽然不礼佛,但这香气是熟悉的。因为太太房中常年都点着这种香,这还是姑姑你送来的吧?” “没错,我家里常年用这种香,知道嫂子也喜欢,就分她一些。”陆夫人点头。 如果以现在郑家的财力,方氏也是可以点得起这种香的。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之前郑家亏空得严重,她可舍不得点这么名贵的香。 “闻到这种香气之后,我又想起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张大姑娘刚刚来我们府上的时候,曾经给我抄过一张血盆经,只是我一直没打开看过。 那天我拿过来一看,发现绑匪的信虽然字迹潦草,可是与张大姑娘的字迹在很多地方是有相似之处的。张大姑娘这些天都在太太房中,虽然她为了避免被人识破,刻意没用我们府上的纸。可是那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太太房中的香味,这可算得上是百密一疏了。侯爷于书法上造诣深厚,想必一看即知。” 徐春君说完紫菱又把张婷致之前抄的经文拿给众人看。 其实除了陆侯爷在书法上精通之外,陈钦以及徐家的三位老爷也能辨别笔迹。 但徐春君刻意不用自己的娘家人,以显示公正。 陆侯爷仔仔细细看了之后点头道:“勒索信上虽然故意字迹潦草,可是一个人下笔轻重、用笔习惯,是无法完全掩盖掉的。依我看来,这两封信和经文上的字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没有!表嫂,这一定是你模仿了我的字迹故意为之。”张婷致急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完全是一副受了冤屈又无力辩白的模样。 “第一封信必然是你早就写好了,交到了绑匪的手上,然后他们在大爷被绑的地方留下了那封信。 而第二封信,我问过祝妈妈,她那天上街买菜的时候,是和另外两个人一起的。她一直在中间,菜篮子也一直在身前放着。所以谁想要往菜篮子里塞信,又要让人不察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她在回府后,可是遇见了你的。你说要替太太看看早饭吃什么,祝妈妈当时把菜篮子放下,转身去淘米。这个空档,你往菜篮子里放信易如反掌。” 张婷致环视了众人一周,发现没有人相信她,便转而哀求方氏道:“表姨,别人不信我,您还不信我吗?这些天我一直在您身边,连府门都没出去,我哪里有本事调兵遣将,安排绑匪绑了表哥呢?” “徐春君,你要栽赃也好好选个替罪羊。张家表妹手无缚鸡之力,又没人又没钱,她能办下这么大的事情?”反正郑无疾不信。 他觉得张婷致说得也有理,徐春君心思那么缜密,怎么不会算到万一败露了找替罪羊的事呢? 而方氏却默不作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徐春君继续说:“张大姑娘当然不是孤掌难鸣,她可是有同伙的,她的同伙儿也在咱们府上。” 235章 阴谋阳谋 “张大姑娘,你虽然自始至终都在我们府上,可你的同伙却可以出入。就好比这些日子我没有出府去,也并不妨碍你栽赃到我身上。”张婷致装无辜,徐春君更沉稳,“不过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只要做下了,总是有痕迹的。” “表嫂,你不能含血喷人。我没做就是没做,”张婷致摇着头哭道,“你随便拿了几个人屈打成招,让他们赖在我头上。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没有害表哥!” 徐琅听她说这样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姓张的姑娘,绝非表面上看到的楚楚可怜,温柔软弱。 因为她每句话里都含着刀子,看似孤立无助,实则处处指向要害。 就刚才这几句话,就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不过她也并不担心。 徐春君明显已经成竹在胸,她再能狡辩也没用。而自己只要在旁边陪着看戏就好了。 “张大姑娘,你自恃聪明,又觉得自己手上有底牌,所以才在这里跟我反反复复地颠倒黑白。你信准了见棺材不落泪,那我也不必跟你客气了。”徐春君一派光风霁月,“我从来不屑用阴谋,因为我用的都是阳谋。你可知道什么是阳谋吗?就是我什么都不必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对方也得按我说的办。”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张婷致泪落如珠,“我知道我哪里都比不过你,你财大气粗,又会笼络人心。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难道只是因为表姨夸了我几句吗?” “思管家,你把人带进来吧!”徐春君不得不承认,在她见过的对手中,张婷致是一个心性极其坚韧的人,她虽然出身小门小户,可是心机深沉,胆大妄为,跟孟乔有得一比。 随后几个人被带了进来,众人一看,有张婷致的母亲唐氏,还有秋月庵的两个姑子,最后边是三个狼犺大汉。 唐氏一进门就跪下了,向众人谢罪道:“是我这女儿瞎了心,居然想出这害人的法子来!我给大伙赔罪了。” “娘!”张婷致尖声叫着扑过去,抓住她母亲的肩膀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她们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我是清清白白的!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没想到唐氏竟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嘴巴,哭道:“你糊涂啊!当时说好了,来这里求求你表姨和表嫂,让她们答应你做个姨娘就好。你为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肖想大娘子的位子?!也不想想就我这肚皮能生出什么贵命的东西来?!” 张婷致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母亲。 “你还做梦呢!告诉你吧!人家春君昨日就找上了我,把事情原原本本都给我说了。人家手上拿着你一堆把柄,你还想翻出天去?!”唐氏说着,又狠狠捶了几下女儿,“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呀?!你把我们害惨了知不知道?!你做下这样的事,我们还有什么脸在京城待着?!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夫人等不及问道。 “都怪我,我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傻子。”唐氏一边哭一边说,“所以我们就在家里商量好了,让她在她表姨跟前小心伺候些时候,然后我再求一求,让她给无疾做个姨娘。当时想着我这妹子心软,只要我求一求她,多半也是会答应的。 可那天我来了,我这妹妹说什么也不答应,说是他们已经很对不起媳妇了,不能再在她守丧的时候纳姨娘。 谷跣 我就想退而求其次,让我女儿现在这府里住着。等什么时候他家大奶奶守丧完了,再纳她也是一样的。 可我这丫头却说她改主意了,然后就让我回家等着,别多问。 谁想她竟然弄出这么大的事来?这可不是我给她出的主意呀!” 唐氏当然也不想出卖自己的女儿,可是张婷致的阴谋已然败露,徐春君把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由不得她抵赖。 唐氏不止张婷致这一个孩子,她还有个儿子呢!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必须要舍出去一头的时候总是要把女儿豁出去的。 况且就算是她想要保住张婷致也办不到啊! “张姑娘,你可把贫尼给害惨了。”了尘此时也是一脸苦相。 她是出家人,本不应该掺和进俗事当中来,可是禁不住张婷致的威胁诱惑,竟也被她拖下了水。 “贫尼自来和她们母女相熟,”了尘交待道,“当时张太太找到我,说因为咱们府上的太太信佛,她想说和说和让她们家女儿做姨娘。又怕她一个人不中用,就拉上我,让我帮着劝劝。 那天是约定好了的,她先来,我随后就到。假装是偶然碰见,其实是早就商量好的。 可是那天我来到这里,张太太竟然没提这事儿,没说了几句话,她就告辞走了。 我便知道这事情有了变化,随后出来的时候是他们家大姑娘送的我。 走到僻静处,她问我若是分我一万两银子,让我帮她做件事,我做还是不做? 我不该动了贪心,就问她是什么事。 她说只要让我帮她坐上郑家大娘子的位置,这个家自然是她管着钱,到时候少不了分我一份。 我当时不想答应,觉得她在痴人说梦。又何况大奶奶我是见过的,那可不是一般人。 可是她却说这个忙我非帮不可,不然的话她就把我欠赌债和养小白脸的事儿说出去。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事,可我实在害怕她说出去。那样的话,我就身败名裂了。 接着她又劝我,说一来大爷和大奶奶两个人感情不睦,这就有机可乘。二来她有万全的计策,绝对不会被人识破。 她说找机会把大爷绑了,然后伪装成是大奶奶干的。只要做得机密,必然万无一失。 到时候大奶奶被扫地出门,再让太太做主,娶她进门。到时候她会分我一万两银子,不但能还清我的赌债,连下半辈子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了。” 236章 成王败寇(救命!月票掉下来了) “大爷说的绑匪应该就是这三个人吧?”徐春君看向了尘身后的三个男人说,“今天天还没亮,思管家带着人在秋月庵抓住了他们。” 这三个人的行踪是了尘说出来的,人也是她找的。 这位了尘师太虽是空门中人,但七情六欲哪一点也没断。 这三个贼里为首的就是她俗家的侄子。 “小人们该死!不该鬼迷心窍,可我们始终只是演演戏,并没有想把大爷怎么样,还请网开一面啊!”这三个人跪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求饶。 徐春君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郑无疾一眼。 这三个人的声音郑无疾当然听得出来,就是绑自己的人。 难道真的不是徐春君干的? 还是说她已经厉害到这种地步,可以随意颠倒黑白了? “张大姑娘,你本来想要做妾。但随后看到了郑家的情形,便生出了别的心思。”徐春君看着默不作声的张婷致说道,“你见郑家如今的日子好过,便生出了贪心。又见我和大爷彼此疏远,便觉得有机可乘。 你伙同了尘,让她在外行事。而你则留在郑家,同她里应外合。 制造大爷被绑票的假象,好让我们家里乱做一团。又故意让那些人当着大爷的面儿说是我要害他。然后再找借口走掉,让他自己逃回来。 如此,我们必然反目。而我找不到证据,难以洗清自己,只会被扫地出门。 再有太太为你主张,你必然就成了郑家的大娘子。 这盘棋可以说得上凶狠毒辣了。可惜你手段再狠,也还是留有破绽。 你若识相的话,趁早在这儿把罪认了,把话说明白。否则将你送到公堂之上,不但要受苦楚,更是丢人。” 许久没说话的张婷致忽然冷笑起来,她站起身,脸上不再是平时那副娴静温和的神情,而是狷狂桀骜,愤世嫉俗:“徐春君,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夸夸其谈了!不过是成则为王败则寇。这一次我输了你赢了,如此而已!” “啪!”唐氏一个嘴巴甩过去狠狠骂她:“你个不知死的东西!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赶紧求求你表嫂!反倒发起疯来,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呵!现在打我骂我,要是这事儿成了,你还会是这副嘴脸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你懂不懂?我为了自己经营谋划有什么错?!难道就任由自己嫁给傻子,或是只给人做小妾么?!与其那样的话,还不如死了干净!免得一辈子都受人作践!”张婷致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对她母亲说。 “你们每日里念叨家道艰难,羡慕别人家穿金带银吃香喝辣。我是家里的老大,从五岁起就帮忙照看弟弟妹妹,时时处处都让你们省心。可那又怎么样?你们还不是嫌我累赘! 你整天带着我烧香拜佛,却不知道佛门中人是赌钱养小白脸的污糟货色! 这世上哪有什么是非黑白?都是谁有钱有势谁说的就对!” 谷冪 “你快闭嘴吧!闭上嘴吧!难道真要让人家把你送到公堂上去吗?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唐氏真恨不得把大女儿的嘴堵上。 “放心,他们不敢把我送上公堂。”张婷致得意洋洋地看了徐春君一眼,“你说对吧,表嫂?” 徐春君看着她不说话,一旁的方氏掩面痛哭。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郑无疾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呜呜呜……”方氏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张婷致嘴角勾起来,像一只成精的狐狸:“徐春君,你的确聪明,不过你也有所顾忌。这件事可不光是关系到我,还有郑家的家丑。可要我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吗?” “我原本觉得你还算有些计谋,但如今看来你真是不聪明,”徐春君摇了摇头说,“你只看到了这是郑家的家丑,就不清楚你也脱不了干系吗?” “那又怎么样?”张婷致洋洋自得,“你们要赶尽杀绝,我就鱼死网破!” “你想拿太太的事威胁我?!”徐春春猛地起身,却忽然一阵头晕,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前栽倒。 “春君!”众人惊呼出声,争着去扶她。 有一个人速度最快,冲在前头,一把抱住了徐春君。 “剩下的就是你们郑家的事了,我们不便多听。”徐琅察觉这里头还有别的隐情,因此要离开。 “不错,剩下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徐大老爷也说。 “但春君我得带回去,”徐三爷说,“她在你们郑家受了太多委屈了,如今又虚弱成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徐家人要将徐春君接回去,徐三爷更是走过来,要把女儿从郑无疾怀里抱走。 郑无疾五味杂陈,他现在说不清对徐春君到底是什么感觉,可就是不愿意松开手。 这时郑夫人连忙上前求情:“亲家老爷、姑奶奶,说句实在话,我心里也为春君不平。都是无疾不懂事,招来这样的祸患,我必要好好惩治他,让他以后再不敢胡闹。 这个家实在离不了春君,她走了,郑家也就彻底散了。算我求求各位,可怜可怜我们吧!” “是啊,这次又让春君受了委屈,谁家的女儿谁不心疼呢?”陆侯爷也说,“可一来春君不是寻常女子,她有头脑有抱负。莫说女子,就是男子,百个也不及她一个。二来,好歹再给无疾一次机会。他若是再不像样,我们也不再帮他说话。我这人说话还是算话的,今日豁出老脸求求各位,还请给我个面子。” 徐家人想了想,徐琅说道:“春君有自己的打算,咱们长辈只管支持她就是了。如果她醒来,不想在郑家待,那就接回去。如果她不愿回娘家,咱们也不必强求。” “这话在理,我们必要好好待她。”陆夫人忙说,“几位亲家通情达理,实在是我们的福气。回头忙完了这边的事,我一定带着无疾登门赔罪。” “赔罪就免了,”徐大爷道,“他若还是不肯收心好好做人,我们徐家就把女儿领回去了!一辈子不嫁也好过跟着个浪子!” 237章 谋害婆母(求月票!) 徐春君被安置好,喝了些参汤幽幽醒来。 徐家人见她醒了,方叮嘱了一番才走。 徐春君这些日子实在有些太消耗了,体力支撑不住。 况且,有些事她不便直接过问。 “姑姑,我实在没力气,剩下的事就麻烦你帮着处理吧!”徐春君恳请陆夫人帮忙。 “好孩子,你歇着吧!我知道该怎么办。”陆夫人说,“我只让嫂子开口就是了。” 说完叫上郑无疾:“你瞧瞧你媳妇都累成什么样子了?别人都知道心疼你不心疼?!先跟我去把剩下的事解决了,再回头好好照顾春君!” 方氏哭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陆夫人对她真是又怜又恨:“都这个时候了,哭有什么用?把事情说清楚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藏着掖着能解决得了吗?” “我糊涂!是我糊涂啊!”方氏捶着胸口悔不当初,“我怎么就信了她们的话了!” 原来老太太金氏中毒,不是别人,而是方氏自己动的手。 郑无疾被人绑架,她心急如焚。 像她这样的人,只知道着急担心,一点办法也想不到。 虽然徐春君一再保证会把郑无疾赎出来,可她还是不放心。 偏偏这个时候,了尘在她耳边反复说老太太长了新牙,是凶兆。 “这老人若是身体太健旺了,可未必是子孙的福气。要知道一个家的气数有限,老人把福寿都占了,子孙可就要短命了!”了尘说得郑重其事,“老太太的阳寿原本该尽了,可偏偏身体又好了起来,这事出反常必有妖,谁家老人还长新牙呢? 那天我来,听说了这个,心里头就咯噔一声,不过不好就说出来。如今怎么样?大爷还是出事了吧!” 方氏这人耳根子奇软,唯一有主见的一次,就是不同意张婷致做姨娘。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多明智的人,再加上关心则乱。此时真是一点儿章程也没有。 了尘她们在旁边煽风点火,说得煞有介事,由不得她不信。 “贫尼说句造孽的话,就算这次大爷能够平安回来,往后必然还是要出事的。”了尘摇头哀叹,满面慈悲,“你们郑家在这上头本就福薄,更何况有人多占呢!” 方氏特彻底没了主张,她问了尘:“那我该怎么办?” “这个贫尼就不知道啦。”了尘虽说不知道,却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方氏犯了愁:“那我能怎么办呢?不然我多多念佛多多拜忏总行了吧?” “不是不行,可远水救不得近火。”了尘说,“其实只要老太太的身体不这么好,大爷也就没事儿了。” “可是她好好的在那儿,我怎么让她不好呀?”方氏头疼起来,“这也太难了!” 这时张婷致在一旁对了尘说道:“师太,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知道这其中的关节,不如就帮我表姨出出主意。” “是啊!我现在脑袋里一团乱,什么主意也没有了。”方氏哭道,“春君不信佛,这话跟她说了,她也不会信的。” 她这一点倒是清楚,真要是告诉徐春君,徐春君不但不会信,还会把了尘这些人都赶出去。 谷鶺 “说出来也实在有些造孽,但两害相遇取其轻,”了尘有些为难地说,“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建议方氏在老太太的饮食上做些手脚,当然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别人也只会觉得是老人吃坏了肚子。 “嫂子你好糊涂!”陆夫人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直跺脚,“她们撺掇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拿住你的把柄。若真想让老太太不好,直接把无疾被绑的事告诉她不就得了吗?” “我当时被她们哄住了,”方氏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们说若是跟老太太说无疾被绑了,老太太一着急万一再没了,传出去你们必然会怪我。还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好。” “你呀!一把年纪了,让我说你什么好?!春君必然已经知道老太太是中了毒,也知道是谁干的,所以才会往你们这屋里怀疑。”陆夫人一想就明白了,“这孩子为了保住你的颜面,当着她娘家人的面都不把这事儿抖出来,实在是厚道孝顺。” “我也知道,春君是好孩子。这事儿的确是我做错了,我毒害婆母,罪该万死!”方氏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来。 “你这个小贱人!”陆夫人看着张婷致怒从心头起,“撺掇我嫂子害老太太,好狠的心呐!” 虽然明面上是了尘怂恿的方氏,可这计策却是张婷致出的。 为的就是拿住方氏的把柄,好让她帮着自己上位。 否则就算徐春君被扫地出门,又怎么能顺理成章地让她补上呢? “夫人,你骂我也没有用。我现在和表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上公堂我也不怕!索性大家一块儿没脸。”张婷致豁出去了,她瞪圆了眼睛,一副泼皮无赖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这张脸不要也罢! “呵!”陆夫人看着她笑了,“你是看准了郑家丢不起这个脸。春君又要顾及婆母的脸面,还要顾及大爷的名声。所以到了现在还这么直高气扬,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夫人知道就好,这一次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我们离开京城,自谋生路就是了。”张婷致心有不甘。 明明他的计策是这么巧妙! 都怪方氏这个蠢货!回想那天徐春君去探望她说的那些话,明显就是在试探了。 可她连演戏都演不像,害得自己满盘皆输! “你把郑家搅成这个样子,还想全身而退,不想想可能吗?”陆夫人微微挑眉,笑得有些冷。 “那你要怎么样?私自处置了我还是把我送进衙门去?”张庭致干脆也坐在了椅子上,她才不要站着受审呢! 郑无疾在一旁看着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恨当然是恨,厌恶也是真的厌恶,但还有一种感觉,就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一个人要设计去害别人? 为什么见不得别人好? 为什么做了恶还洋洋得意? 他忽然就明白,徐春君有多难得。 她明明有上百种法子弄死自己,可是她都没有做。 或者不屑,或者不愿。 知世故而不世故,懂诡道而不诡道。 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238章 发威(救命!月票榜好凶残) 陆夫人看着唐氏说:“你这女儿还想活着出京城,你怎么打算?” “夫人,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可我是知道深浅的。她犯了这么大的错,我们又岂能留下她?”唐氏咬了咬牙说,“我把她带回去,对外只说她病死了。” “凭什么?!你是不是我娘?!”张婷致发疯一样质问她母亲,“你居然要杀了我?!” “你瞧瞧你做了些什么孽!难道还能留下你吗?!”唐氏扭头看着她,眼里噙着泪,“你不死,咱们全家都不能活。” 如果可以选,她当然也不想女儿死。可现在摆在面前的就两条路,要想保住家里其他人,就只能把张婷致豁出去。 别管是郑家还是陆家,明面不能怎么样,暗地里也会把他们给收拾了。 “我不服!我要上公堂!我要让他们跟着我一起丢人!”张婷致疯了一样,她败得不甘心,又不想死得太窝囊。 “张家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可也是要脸的人家。你作为长女上了公堂,以后你弟弟妹妹还怎么活?”唐氏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光想着郑家怕丢脸,就没想到我们也怕丢脸吗?” “你到底还是嫩了点,能算到别人要脸面,却没算到自家。”陆夫人看着张婷致冷笑,“你不过是条小小的泥鳅,还妄言要鱼死网破,真是不自量力!” 张婷致愣了一下,随即就跪到地上,苦苦哀求道:“夫人,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没想要害谁!我要是不想法子留在这个家里,我就得嫁给傻子了。您不是也信佛吗?信佛的人都心善,你就饶了我吧!” “你怕是不了解我,我拜菩萨,可我不信菩萨。”陆夫人笑了,“我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你不也一样吗?” 侯爷来的时候是带了人的,把了尘连同那三个贼都直接送进了衙门。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心里有数。嘴巴牢的话还能保住一条命,否则就别想活着出来了。 至于张婷致,由这府里的人把她和唐氏送回家,亲眼看着她死了,再回来复命。 当然,张家要不了多久也会搬离京城,从此不再回来。 把事情都安排完了,屋里头只剩下陆夫人和郑无疾母子。 方氏还在那里抽泣,郑无疾则默默无言。 “嫂子,我早就说过你,家里的事情交给春君,你不得插手,更不得节外生枝,可你是怎么做的?”陆夫人看着方氏,心里头很是郁闷。 谷粨 她这个嫂子真是一言难尽。 “是我蠢,都是我的错。我想好了,我也不在这个家待了。”方氏羞愧得无地自容,“我找个庙出家,从此不问俗事。” “你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你忽然这么一出家,不是凭空惹人怀疑吗?”陆夫人叹了口气说,“春君为什么要把全家上下瞒得铁桶似的?就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就你这样的性情,离了这个家到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让人骗呢!” “我……我……唉!”方氏真想一死了之,可她死了,郑无疾和徐春君就得守三年的孝,还要给她办葬礼。 她的罪孽就更重了。 “你现在应该知道,吃斋念佛,不过是骗自己。真要修行的话,也不一定非要信佛。老太太的身子是你弄坏的,你往后每日里都要精心照料老太太,算是将功赎罪。此外,那个姓张的小贱人怎么就能如此做耗?还不是因为你们母子俩都是裂了缝的蛋,有事没事都能招来苍蝇!”陆夫人在气头上,说话难免重些。 “嫂子,多少年前我就告诉你惯子如杀子。你一味地纵容溺爱,让他不务正业,不知深浅。要还这么下去,必然不会有好结果。今天来了个姓张的,明天还有可能来个姓王的。这世上哪里都有坏人,最要紧的是自己百毒不侵。”陆夫人道,“今天徐家人的态度你们也看见了,若不是我求着人家就把春君带走了。这么一走,春君还会回来吗? 张家小妖精弄的这一出,要不是春君机警,你们都得让她骗了去。到时候她要是进了门,你们还想有好日子过?! 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么个好媳妇,不知道疼着,宠着,敬着。还处处的气她,怄她,为难她。我都看不下去了! 从今以后若还有这样的污糟事,我直接向人家徐家人下跪赔罪,再主持你们两个和离。让人家姑娘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去,别再为这个家操心操肺还不落好了!” “姑奶奶说的是,春君实在是个好样儿的。这一桩一桩的事经历下来,我也看明白了。以后这个家就全由她做主,我什么都不说。”方氏连忙表态,“无疾啊,你也快收收心吧!你看看这个家现在都闹成什么样子了。你长这么大小,我全都顺着你。到如今算我这个当娘的求你,能不能听我一回话?” 方氏眼巴巴望着儿子:“你跟春君好好的过吧!我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虽说表壮不如里壮,可你毕竟是一家之主,也该有个男人的样子。怎么能时时处处都让你媳妇挡在前边呢?”陆夫人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我不知道你心里对春君哪里来的怨气,人家姑娘不该你不欠你的,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若是心里的怨气消不下去,干脆就休了人家。天天这么带死带活的干什么呀?” “无疾,快跟你姑姑好好说说,你以后都改了。”方氏连忙催促儿子,“你要再这么犟下去,可没有好果子吃。” “母亲,姑姑,我知道错了。”郑无疾好半天才开口,“我以后少去外边逛。” “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要是我听说你还没有收敛,对春君还是不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陆夫人站起身说,“我得去看看老太太,你们叫人把这屋子收拾收拾吧!” 陆夫人看过了老太太,临走之前又来到徐春君的房里:“好孩子,真是多亏了你。我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把无疾也教训了一顿。以后若是他还气你,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239章 难得风平 徐春君许久都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了。 她醒过来后并没急着起床,而是望着窗台上那盆含苞待放的水仙发了会儿呆。 绿莼清了香炉里头的灰,正预备重新焚香,进来见徐春君醒了,忙笑着问:“姑娘这一觉睡得好吧?昨晚早早就歇了,我叫她们谁也别进来打扰。” 绿莼没对徐春君细说,不但是下人们都被她挡在了外面,连郑无疾都叫她送了好大一碗闭门羹。 徐春君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说:“我觉得我这病应该是好了。” “可好了吧!”紫菱一挑门帘走了进来,手里拿个帖子,“这是一大早岑家的仆人送来的。” 帖子是岑云初写来的,问徐春君什么时候得空儿,她和姜暖过来做客。 “瞧我这阵子都忙得昏了头了,铺子开业的时候就说好了得空聚一聚的,竟又拖了这半个多月。”徐春君多少有些懊恼,自从成了家之后,她忙得陀螺一般。别的还罢了,只是总辜负这两位闺中好友的美意。 “这也不怪姑娘,家里的事也实在太多了。”紫菱十分心疼自家姑娘。 “这回他们老的少的都能消停几天了吧?”绿莼忍不住说,“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这话你在咱们屋里说了就说了。当着外人的面,可一个字也别往外说。”紫菱转过身叮嘱她道,“明白人不用说也知道,不明白的,说了也不懂。咱们姑娘既有功劳又有苦劳,也就没有必要发牢骚给人听了。反倒显得咱们小气。 从来都是一人难称百人心,又何况人心隔肚皮。咱们姑娘做得再好,也有人不满意。这话要是让有心人的人听去了,添油加醋一番,还不是给咱们姑娘惹麻烦。” “我知道啦,这点轻重我还是懂得的。”绿莼撇撇嘴说,“你有训我的功夫,不如帮姑娘安排个时间,和那两位小姐见见面。” “姑娘若是身体大安了,明日后日都使得。我看这天又要下雪,庄子上新送来的鹿肉和狍子肉,我叫祝妈妈他们提前腌好了,再预备下炭火炙子。叫她们三位一边赏雪边烤肉,不是蛮好?”紫菱也乐意让徐春君偷得半日闲,会会朋友,放松放松。 “若是烤肉的话,别的还罢了,那醋泡香瓜一定要准备好。”徐春君告诉紫菱,“云初和阿暖两个最喜欢吃这个了。” 她刚说完,紫菱忽然就干呕了一下。 自己忙用手帕捂住嘴。 “紫菱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绿莼忙问。 紫菱羞红了脸,微微低了头说:“没事没事,喝口水就好了。” 徐春君察言观色,又想到之前三姑姑和秦姨娘有孕时的种种表现,就问紫菱:“你该不会是害喜吧?正好老太太那边请了大夫,一会儿给老太太看完了,叫他给你瞧瞧。” 因为老太太病着,所以每天早晚大夫都会过来给她诊脉。 谷鬙 “姑娘可别这么兴师动众的,我算个什么东西。”紫菱赶忙拦着。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我的内管家,是我的开路先锋。这么大的事儿可得好好给瞧瞧,不能马虎的。”徐春君对待身边的人都极为关心,何况紫菱是和她从小长到大的,更要另眼相看。 绿莼也十分高兴,自告奋勇道:“好姐姐可别劳动你了,你就在姑娘这屋等着吧!我去请大夫过来。” 没过多久,绿莼果然领着周召臣来了。 周大夫给紫菱号了脉,说道:“姚大娘子是有喜了,只是日子还浅,要多保重。” 徐春君十分高兴,谢过了周召臣,让绿莼好生送出去,又对紫菱说:“阿斑还不知道吧?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坏了。” 紫菱的丈夫阿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手足。 如今紫菱有了身孕,就等于他在这世上终于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人,怎么能不高兴呢? 谁想紫菱却有些高兴不起来,说道:“这孩子来的多少有些不是时候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多大的喜事啊!”徐春君不许她乱说,“这孩子正是明年立秋前后出生,好着呢!” “我是想着姑娘如今管着这么大的家,外头又是铺子又是田庄的。我若是轻手利脚的,可以好好帮帮你,如今反倒添了累赘了。”紫菱十分地愧疚,徐春君让她当郑家的内管事,这府里头的许多事,都是经过她之后再报给徐春君,可以让徐春君省不少力气。 紫菱心中第一感激的人就是徐春君,徐春君帮她找了好婆家,还把身契还给了她,让她成为自由身。 自己的孩子出生之后,就不再是奴才辈儿的。 如今徐春君嫁到郑家来没有多长时间,府里上下每天都有许多事。 紫菱是想着好好地帮徐春君料理家事,为她分忧。谁想在这个时候竟有了孩子。 “我告诉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孩子就是缘分,既然他来了,你就要好好做他的母亲。事情是永远也做不完的,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要孩子呀。”徐春君笑着说,“如今天冷了,孕妇最怕着凉。你每日里只需辰时和未时过来点个卯就够了,其他的就先交给你手下的人去办。你当然是我手下的第一得力干将,可你也得把你自己手下人给调教出来。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难道总叫你一个人盯着吗?” “姑娘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好着呢。”紫菱不愿意躲懒,“我可没那么娇气。” “你这人是顶聪明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明白了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女人怀孕生孩子是顶顶要紧的,不保重好身体。了,万一有个一闪二错,落下了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徐春君难得板起脸孔来教训人,“我叫你歇着你就歇着,难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正说着绿莼回来了,徐春君就对她说:“一会儿你把紫菱送回去,让她好好在家歇着,身边伺候的人再添一个。” 绿莼一边答应一边取笑道:“这些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到厨房去搬一罐子醋泡香瓜给紫菱姐姐送到家。” 240章 不可免 第二天只是天阴着,并没有下雪。 但岑云初和姜暖还是如约来到了郑家。 按照礼数,她们应该去拜见老太太和太太的。 但方氏此时不愿见人,老太太又病着,徐春君就代为免了。 “徐姐姐,怎么才半个月不见你就瘦了这么多?”姜暖一见到徐春君就立刻拉着她关切地问。 “病了几天,”徐春君轻描淡写地说,“这几日才好。” “你太操劳了,”岑云初说,“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未必熬得住。我劝你适可而止,到什么时候也是你自己最尊贵。” “谨聆教诲,我的岑大小姐。外头冷快进屋来,我叫他们腌好了鹿肉,狍子肉,还有新鲜的羊肉,咱们烤肉吃。”徐春君牵住她们两个的手一起往屋里走。 “你别说,我这些天还真馋酒了,烤肉配烧酒,正应现在的天气。”岑云初笑着说,“春君知我。” “何止是你一个人爱吃烤肉,难道我就不爱吃吗?说不定你还是沾了我的光呢!”姜暖和她见了面,说不上三句话就要斗嘴的。 “你们两个爱吃的,我都准备了。”徐春君听她们两个斗嘴,心情也是大好,“还有摊好的煎饼呢!” “那可有大葱没有?”姜暖眼睛都亮了。 “怎么没有呢?”徐春君说,“我记得你跟我提过,说在你姨母家的时候喜欢用煎饼卷了烤肉,别有风味儿。” “姜阿团,你整天就惦记着煎饼卷大葱。到时候跟宗天保说话,别一开口熏了人家。”岑云初捂着嘴坏笑。 她捉弄人的时候,竟也是风情万种。 “你少来嘲笑我了!到时候你成了亲,我每天都给你送大葱去。不但给你送给陈七公子也送,省得你们谁嫌弃谁。”姜暖说完哈哈大笑,“反正你成亲在我前头,我怕什么?” 她们三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屋,绿莼她们早准备了茶水果品。笑着向岑云初和姜暖请安。 “怎么不见紫菱姐姐?”姜暖问。 徐春君便把紫菱有身孕的事情说了。 众人都很高兴,她们三个人的贴身丫鬟如今只有紫菱出嫁了,平日里彼此间相处得也都不错,都替她高兴。 “绿莼,你先别再跟前伺候着了。带扶岚铃铛她们去紫菱家坐坐,反正就在后街。” 绿莼答应了,领着岑云初和姜暖的两个丫鬟出了门。 这里徐春君她们三个坐着说话,都让下人们出去了。 “怎么你们家人都病了?”岑云初有些意外。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同你们两个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徐春君轻轻笑了一下,说道:“这半个月里我们家可是发生不少事儿呢。” 然后就把张婷致的事说了,当然还是把方氏那一段隐去了。 谷薸 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方氏作为长辈,徐春君总是要给她留面子的。 “这姓张的可真不要脸!”姜暖一听就气炸了,“我要是在跟前,非把她打吐血不可!她跟郑无疾做了十几年的表兄妹,怎么早不给她表哥做妾?非得等到你这个正妻来了,日子过得像样了,她反倒来插一脚!偏偏还不知足,竟然想要当正头大娘子。” “这个张婷致的确该死,不过以后像她这样的人未必不会再有。无论是春君也好,还是咱们两个也好,都得多留个心眼。”岑云初慢悠悠地品着茶说。 “啊,那我怎么办?”姜暖一听就慌了神,“你们两个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可我哪成啊!真遇到这样的,我肯定让她算计了。” “你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也不错。”岑云初笑着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还不算糊涂。” “阿暖你也不必太担心,一则宗家和郑家不一样。他家的老爷太太可都精明着呢,必定会为你挡下许多麻烦。况且宗天保和我们家大爷也不一样,像我们家大爷那么荒唐的又能有几个?”徐春君这么跟姜暖一说,她果然安定了不少。 “你也用不着提前发愁,这种事儿见招拆招罢了。”岑云初看着姜暖笑道,“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吗?” 其实徐春君和岑云初很少给姜暖出主意。不是不想帮她,而是姜暖性子太直了。 她继母和姜晴偶尔会对她用些小手段,但还不至于伤了根本。 除了那次姜晴和孟乔两人故意往她身上泼脏水,岑云初和徐春君出手,其他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告诉了姜暖,她多半会反应过激。 如此一来,反倒弄巧成拙了。 就好比一个三岁孩童,她身边的人偶尔饿她一顿半顿,但是照顾着众人的评价也还不会太过分。 可你要往她手里递把刀,说不定那些人会害得她把刀戳向自己。 就算是在小事上赢个一次两次,以她继母的段位,只会对她加以防备。 还不如这样,虽然偶尔吃些小亏,但终究无伤大雅。 “是啊!只要你顺顺利利地嫁过去,往后的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你父亲和你继母考虑到你婆家也会对你高看一眼的,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徐春君笑着问姜暖。 “那倒是的,他们现在对我的确不错。”姜暖是个实心肠,不会说违心的话。 “还说呢,我前儿在街上又遇见崔明珠了。”岑云初说道。 “她如今见了你,可还找你的麻烦吗?”姜暖连忙问。 “她见了我当然是不高兴的,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冷嘲热讽了。也知道我不惯着她!再加上崔四小姐如今的日子只怕不如以前风光了。”岑云初说道,“自从她那个哥哥疯了以后,他父亲就接连纳了好几房姨娘。到如今已经有两个生下男孩了。” “崔宝玉疯疯癫癫的,他们家的爵位当然不可能传给他了。”徐春君点点头说。 正说着黄婶子在外头求见,徐春君让她进来回话。 黄婶子是奉了命去张家看着的,见屋里有别人,就对徐春君说:“回大奶奶的话,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张家刚打发人来说,他们家大姑娘得疾病没了。” “我知道了,记得送些奠仪过去。”徐春君说。 外人不知道张婷致真正的死因,所以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241章 听墙角(求票!) 郑无疾在家里闲得百无聊赖。 他从来都是个爱热闹的人,突然让他静下来,当然无所适从。 陆夫人昨天临走前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一再告诫他若是再不收敛,徐春君可就彻底回娘家了。 郑无疾虽然混账,可还没到听不懂人语的地步。 况且经历了这次事情,让他对徐春君也大有改观。 这小子自己躺在床上琢磨了半宿,觉得还是不能让徐春君走。 因为徐春君的缘故,郑家如今枯木逢春,已然有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有这么个贤内助,他为什么要拱手让给别人? 况且这明摆着只要自己不太过火,依旧可以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且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一想明白这件事,就彻底放下了芥蒂。 打算好好哄哄徐春君,把对祖母和母亲常用的招数用在徐春君身上。 他觉得天底下女人都差不多,只要拿好话哄着就能糊弄过去。 何况徐春君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不信煮熟的鸭子还能飞。 因此吃过早饭后,他假装没事四处溜达。 慢慢走进徐春君的院子。 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显然是家里来了客人。 如此他就不好进去了,不过也很好奇,徐春君不在他跟前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堂堂郑伯爵居然听起了墙脚。 恰好徐春君和姜暖她们说起紫菱有孕的事,又说起了徐琅家的双生子和秦姨娘的孩子。 徐春君很喜欢小孩子,从她的话里就能听出来。 姜暖忽然停了一下,然后盯着徐春君好半天,问她:“徐姐姐,你成亲有好几个月了,为什么你还没有小宝宝呢?” 然后不等徐春君回答,猛的跳起来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郑牛粪不中用!” 郑无疾在窗外听了,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姜暖认定了徐春君嫁给他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因此连他的名字也不叫,只管他叫郑牛粪。 并且还觉得他不中用,所以徐春君才没有怀上孩子。 姜暖哪知道他在外头偷听,继续说道:“一定是这样的!你们想想,那个郑牛粪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就他那小身板儿早就被掏空了。” “住嘴吧你!胡说什么呢?”岑云初打断了姜暖的话,“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什么掏空不掏空的?春君如今正守孝呢,没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好了,好了,咱们到那边屋子里去烤肉吃去,东西她们都准备好了。”徐春君笑着说。 姜暖说的话,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郑无疾听见她们要出来,急忙转身走了出去,可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 等到吃饭的时候,绿莼等人也回来了。 徐春君早命人给岑云初和姜暖的丫鬟也单独预备了一桌,就让绿莼她们陪着。 姜暖美滋滋地拿煎饼卷了大葱再放上烤肉,自己先不吃,递给徐春君,说道:“徐姐姐,你尝一尝,真是好吃得要命呢!” 谷镲 徐春君接过来吃了一口,说道:“真是不错,这个就给我吧!” 姜暖特别开心,又问岑云初:“岑旦旦,你要不要也尝一个?” “切一盘葱丝来。”徐春君吩咐丫鬟,“切得细一些。” 然后又对岑云初说:“阿暖这个吃法的确不错,你放上些葱丝先尝尝味道,若是喜欢就多放些。” 岑云初试了试,不禁点头道:“别说,还真挺有滋味。” 姜暖得了称赞,更是得意,悄悄地向她们两个说道:“告诉你们吧,有两件事做了就回不去了。第一就是煎饼卷大葱,第二就是骑被子睡觉。” 徐春君和岑云初出身都不低,从小被各种闺阁教条束缚着,睡觉的姿势都要端端正正的。 “骑着被子睡觉?”岑云初听了皱眉,“那可成了什么样子?” “不信你就试一试,可舒服了。”姜暖信誓旦旦地说,“被子越厚越舒服。” “对了阿暖,还没恭喜你呢,听说你家姜叔父又升官了。”徐春君笑着擎起酒杯敬姜暖。 “哎呦,这算不得什么了,我也不清楚具体是做什么的。”姜暖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其实她多少也知道父亲升职和宗家有关系,在她看来,这多少有点儿不够正直了。 “你们家新宅子收拾得怎么样了?”岑云初也问她。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打扫打扫放几件家具。”姜暖低调地说。 “什么时候搬过去呢?”徐春君问,“我们也好恭贺乔迁之喜。”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正月就搬过去了。”姜暖说,“我家太太说新房子宽敞些,正月里招待亲友也方便。” 姜暖家现在的住处多少有些不够用,换了大宅子,自然是要宴请宾朋的。 但也不想刻意庆祝乔迁,就和正月里走亲访友合在一处了。 徐春君又问岑云初最近在做什么。 岑云初说:“我这么些年大多不在京城,如今在家里待着,多少有些拘得慌,好在学会了针线活儿还能打发时间。” 三个人许久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怀畅饮,倾心相谈。 从正午直到黄昏,才算把这顿饭吃完。 三个人都喝的有些醉了,屋子里有些暗,丫鬟进来点起了灯。 岑云初和姜暖便要告辞:“时候不早了,我们可得走了。” 紫菱进来笑道:“是外头下了雪,所以天暗,其实还早着呢!二位别忙,陪我们姑娘多待一会儿。” 徐春君也留道:“你们多长时间都不来一回,干嘛急着走呢?” “下了雪就更得走了,不然一会路就不好走了。”岑云初拉着姜暖说,“春君,你哪天也到我家去坐坐,要自己学会忙里偷闲。” 徐春君只好披了外衣送她们出府。 往外走的时候,迎面碰见了郑无疾。 郑无疾看了她们一眼,就让到了路边。 岑云初和姜暖出于礼节朝他道了个万福,郑无疾也回了一礼。 等她们几个走过去后,郑无疾小声说道:“姜家这个小村姑,实在是不讨喜。岑家那位说是绝色,怎么我看着还不如徐老五顺眼。” 242章 没人信(求票!) 徐春君送了客回来,那雪越发大了。 飘飘洒洒的,把路都遮没了。 “快叫紫菱回去吧!下雪了路滑,让两个人送她回去,不许她再事事操劳。”徐春君虽然有些醉了,可还不忘叮嘱。 “放心吧,姑娘。这点小事不用你操心,我回头就让阿蓑阿笠送她回去。”绿莼扶着徐春君说。 紫菱到底放心不下,尽管徐春君一再要她别操劳。 “天不早了,让众人都回去歇着吧。”徐春君病体初愈又喝了酒,此时只想快点儿上床睡觉。 天气不好,也没什么事,没必要都熬着。 进了院子,打发了众人,绿莼忙去掌灯。 徐春君说:“就在外间点灯好了,里间不用点。” 方才岑云初她们吃过饭后已经洗漱了手脸,还用青盐擦了牙。 所以她就想着把头发一解就上床睡了。 进了外间绿莼去点灯,徐春君自己走到里间来。 却不想郑无疾坐在椅子上,把她吓了一跳。 屋子里虽然没点灯,却有有雪映着,不至于看不见。 “你怎么在这儿?”徐春君很奇怪,也很意外。 “这屋子我来不得吗?”郑无疾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徐春君刚从外头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冷气,裹挟着酒香,像雪里的一株梅花。 郑无疾往前走,她随着后退了两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徐春君明显是在逐客。 “没事就不能来吗?”郑无疾心里有点烦躁,“我没记错的话,这也是我的屋子吧!” “你……在跟我耍无赖?”徐春君轻笑一声。 “你说过名正则言顺,我是你的夫君,当然可以住在这里。”郑无疾觉得自己的理由冠冕堂皇。 他知道只要自己拿出无赖的嘴脸来,徐春君拿他根本没办法。丈夫在妻子房里休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啊! 郑无疾很少离徐春君这么近,只觉得她身材很是娇小。精致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娇脆,仿佛一碰就会融化。 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徐春君的呼吸声,有些不稳,显然很紧张。 郑无疾顽劣之心大起,徐春君再怎么四平八稳,终究只是个小女人。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和徐春君点对脸了。 但紧接着小腿一痛,他没想到徐春君居然踢了他一脚! “哎呦!你,你怎么踢我?!”郑无疾真有点想发火了,不过还是按捺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我踢你?”徐春君歪着头皱着眉,像是听不懂他的话,“我什么时候踢你了?” 可她这么说着,又朝郑无疾踢了一脚。 谷鈄 这一脚更重。 “你疯了徐老五!”郑无疾又痛又气,关键是徐春君这么反常,他又摸不到头脑。 “你要住在这里也不是不行,现在你去告诉这府里的任何人我踢了你两脚,只要有一个人肯信,你就留下。”徐春君双手抱肩笑得顽劣。 郑无疾看她像看了鬼一样,打死他也不能相信端庄正派的徐春君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居然是这样一副面孔! 她该不会是被什么妖怪附体了吧? 这时绿莼在外间听到动静,急忙移了灯进来,见郑无疾在屋里像见了鬼一样,来不及考虑就脱口而出:“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出去!”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郑无疾顾不得腿疼,板起脸来训斥绿莼,“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家待了?” “我是我们姑娘带过来的,要赶也得我们姑娘赶我走。”绿莼不买他的账,推着他往外走,“不过我这辈子都跟着我们姑娘,她什么时候走我就跟着她走。” “你们姑娘刚才还踢了我呢。”郑无疾说,“我原来还以为她是大家闺秀。” “你少血口喷人了!我们姑娘当然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绿莼才不信,他直接把郑无疾推出门外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然后低声骂道:“你这个有眼无珠的臭男人!想要在我们姑娘屋里住,除非斋戒三年,沐浴焚香百日!有我在,你休想占我们姑娘一点便宜!” 郑无疾站在台阶下,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他仰头望天,气得直笑。 真是反了天了! 正在这时,思坎达走了过来,见他在雪里站着很是诧异,问道:“大爷,您在这儿做什么?” 郑无疾转过脸,看了他半天,问道:“徐老五她踢我,踢了我两脚!” “怎么可能呢?大爷,你是不是看错人了?多半是绿莼那丫头。”思坎达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头我罚她站雪地。” 郑无疾不想跟他啰嗦,径直走出了院子,半路遇上了华三伯:“大奶奶她踢了我两脚。” 华三伯听了愣了片刻,随即说道:“大爷胡说什么?大奶奶是那样的人吗?真要是她踢了你。老奴把这双眼睛挖下来,就当这辈子都是瞎子。” 郑无疾心情更郁闷了,果然就如她所说,徐春君在众人眼中是个再稳重不过的人,绝不可能踢他。 可她的确踢了自己。 郑无疾继续往前走,迎面跑过来一个人,说道:大爷,你上哪儿去了?真是吓死小的了,还以为你出府去了。” 郑无疾一看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小厮小顺儿,他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问道:“刚才大奶奶踢了我两脚,你信吗?” 小顺听了立刻拼命摇头,说道:“绝不可能!你要说是别人我还信,大奶奶是绝不会的。” 郑无疾忽然就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再说徐春君,赶走了郑无疾之后脱掉外衣就爬到了床上。 屋子里暖融融的,一点儿也不冷。 本来是很困的,不知道为什么头挨上枕头之后反倒睡不着了。 她翻过来又翻过去,想起今天姜暖跟她说骑被子的事。 “不如试试。”徐春君在黑暗中嘻嘻笑了一下,很是顽皮。 然后她就真的骑上了被子。 “唔……”徐春君舒服地叹息了一声,“阿暖说的不错,骑被子睡果然舒服。” 243章 欣欣向荣(感谢大家) 转眼进了腊月,家家忙着过年。 徐春君怕紫菱累着,凡是打点各家礼物以及自家正腊月要用的东西,都是她亲自张罗准备。 郑无疾为时气所感,伤风咳嗽,徐春君命伺候的人好生伺候,其余也不多过问。 反正他近来只在家里猫着,并不到外头去鬼混了。 老太太金氏已经能下床,但得让人扶着。 方氏每日在跟前服侍,再也不烧香念经了。 徐春君把知情的下人都叫过来训话,谁也不许告诉老太太她是中了毒,也不准有人再提这事。 因为既于事无补,又伤和气。 因腊月初五是徐道安的生日,徐春君回了趟娘家。 二嫂子宋氏早早在二门上等她回来,见了她就迎上来,说道:“快进屋!就等着你了。” 娘家一切都好,尤其是看着孩子们,徐春君心里更是欣慰。 一个家族,须得有年长者铺路奠基,更得有孩子们承托希望。 徐柏已经开始读四书,小篆魏碑也写得有模有样。 徐松也启了蒙,每日宋氏教他背诗,也颇听话。 徐道启已经会吃手了,肥肥白白的,煞是可爱。 虽然徐春君已经有些日子没回来,但他也不眼生,格外喜欢让她抱着。 徐琅和陈钦也来了,两个奶妈抱着双生子。 俩孩子长相一模一样,但性情迥异。 陈思义因为过于调皮,已经没人叫他的名字了,通称其为“二土匪”。 徐春君放下徐道启抱他,稍一低头,就被他抓住了头发,一顿扯,弄得头发都乱了。 绿莼连忙上前笑着把他的手摘开,这孩子就生气了,但是他不哭,光是直着脖子喊。 “你喊什么?”徐春君逗他,伸出食指捺他圆鼓鼓的小脸儿,“你这么凶干嘛?” 二土匪哇哇乱叫,脸红红的,四脚乱蹬。 “这孩子,往后少挨打不了。”徐琅过来说。 陈钦听了立刻把小儿子抱过来一顿哄。 众人笑而不语,明摆着徐琅是严母,陈钦是慈父。 “到了明年,这三个小子就能满地跑了。”大老爷徐泽笑呵呵地捋着胡子说。 徐柏牵着他的手央求要写对子,儿子虽出家了,所幸还有孙子。 大老爷和大太太亦感安慰。 徐道安忙完了外头的事进了屋,众人都说:“寿星老儿快坐下吧!等你多时了。” 徐道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这个年纪可不过生日,也就是有个大伙儿聚聚的由头。” 谷缥 “二哥哥有自知之明是好的,”徐春君打趣他,“我给你的这衣裳也不是寿礼,单是凑热闹罢了。 众人都笑。 二太太孙氏尤其满意,说道:“道安媳妇又有了,明年六月里生。春茂和春乔也来了信,春茂生了个儿子,春乔生了个女儿,大人孩子都甚好。” “这喜事真是一桩挨着一桩,”众人都高兴,“赶在年底准备了贺礼送去应该还来得及,别叫人婆家挑咱们的礼。” 徐家对于嫁出去的女儿一向看重,尤其是离家远的。 徐春君也收到了两个姐姐的信,也已经把礼物备了出来。 “不如让钱庄的车带过去,比咱们自己派人还方便,”徐春君说,“不过给些脚钱。” 他们钱庄和几大钱庄挂靠,办这点事还是很方便的。 “如此甚好,”徐道安很高兴,“本来我还想着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呢!钱庄的车马快,又带着保镖,不用担心安全。” 徐春君在娘家吃了饭,又待了半日,傍晚才坐车往家走。 刚进门,祝妈妈就过来了,说:“大奶奶,今日我们逮着胡婶子在后街跟买鲜货的张小三勾搭。我们把他们两个都摁住了,请大奶奶发落。” 徐春君听了也不意外,边走边问:“那个张小三平日里就跟她来往么?” “从春起就常勾搭,后来大奶奶来了,他们收敛了些日子。”祝妈妈说,“我们后院的人都知道的。可空口无凭,这种事总得拿住了才好定罪。” “你说的不错,”徐春君点头,“否则就是白饶舌了。” 胡婶子和那个张小三被人看着,关在柴房里。 徐春君到了,二人只是求饶。 “胡婶子,你是柳姨娘房里的人,没事跑出去做什么?”徐春君坐在下人抬过来的椅子上问。 “大奶奶,我就是想出来买点吃的,今日是柳姨娘生母的祭日。”胡婶子一副可怜相。 “这话就是胡说!”绿莼反驳她,“一来谁家许妾室私祭?二来,你要祭奠总得我们姑娘点头方可,要点祭品也不是难事。你这是自作主张又想打我们姑娘的脸。让外人以为我们姑娘多刻薄,逼得你们自己偷着祭奠!” “我错了!我没想那么多,只想别给大奶奶添麻烦。”胡婶子求饶道。 徐春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张小三,开口道:“怕不是这么回事吧!你们哪里来的银子?每月的月例可都是扣了的。” 胡婶子一听,脸色就更不好了,想要分辩,徐春君却懒得和她废话:“你必然是偷拿了府里的东西叫他帮忙出手,不肯交待我就扭送你们两个去衙门。” 张小三也早听说徐春君的厉害,吓得忙说:“大奶奶开恩,小的是被她缠住了,一时推却不开。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我也没出手几件。” 胡婶子见张小三招了,自己也抵赖不了,只得承认了。 “把柳姨娘叫过来吧!看她怎么说。”徐春君懒得理这两只虾米,可是既然她们自己撞上来,那就得按规矩办了,否则就会有后患。 治家须得公平,否则必然生怨。 柳姨娘也吓傻了,她和胡婶子是串通好的,但此时只能弃卒保车。 徐春君也不追问,她暂时还不想动柳姨娘,把胡婶子和她拆开更合适。 因此最后的结果是,追回拿出去的东西,又让张小三赔了十两银子。 叫了牙婆来,把胡婶子领出去卖了,卖了五两。 随后把这十五两银子交给思坎达说:“把这些银子换成铜板,施舍给过路的乞丐吧!也算是积德。” 244章 不对劲 光阴倏忽,转眼就是新年。 徐春君没怎么出门,一般的亲友宴请都是让郑无疾去的。 他们二人如今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徐春君知道本性难移的道理,没指望他短时间能洗心革面。 不过也已经着手准备调教他了,到时且看他还能不能救药。 不过她这人有个习惯,越是要对付谁之前就越是对谁不闻不问。 郑无疾丝毫也没察觉,只当徐春君不愿意搭理自己。 眼看着就快要十五了,徐春君盘算着约齐了岑云初姜暖上元夜一起赏月观灯,提前叫思坎达把酒楼的雅间都定好了。 十二这天,徐春君早起问候了太婆婆和婆婆,又在府里各处走了一遍。 正月里忌针线,她打算看看书点点茶,打发打发时间。 绿莼和思坎达两个,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斗嘴。 徐春君暗暗盘算着,等过了八月,就把绿莼指给思坎达,让他们两个回家吵去。 因天气和煦,徐春君并没急着进屋。 站在窗前台阶下,看那台阶缝里迸出的草芽。 这时华三伯的孙子华平笑嘻嘻从前头过来,他今年才十一岁,小时候得病跛了一条腿,但人很机灵。 华三伯只有这一个孙子,徐春君知道他不适合做体力活,就让他跟着账房左先生读书记账,将来也有个傍身之计。 小华平很懂事,知道这是主子的恩典,因此很是上心。 左先生脾气有些急,偶尔会责骂他几句,他不但不放在心上,反而很感激。 时间长了,左先生就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疼。 徐春君也很喜欢这个孩子,见他走来了,就问:“大正月里怎么不出去玩儿?” 在年前,徐春君把府里所有下人的工钱都给结了。又给每个人都包了红包,就连华平这样的小孩也有份。 足够正月里买糖买炮仗了。 “前几日把亲戚家都走了个遍,如今街上又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好玩的。”小华平说着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徐春君,“大奶奶,刚才外头有人送了信来,我爷爷打发我给您拿过来。” “是谁家送来的?”徐春君一边伸手去接一边问。 “也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好像是姜家的人,”小华平说,“他似乎挺忙的,送了信急急忙忙就走了。” 徐春君心里不免狐疑,一般人家送信来都会打发年长些的下人,怎么姜家会打发个孩子来呢? 是姜暖的信吗? 信封上没有字,徐春君打开看,信纸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写的是:徐姐姐,我要回老家去了。你多保重,勿念! 落款是姜暖。 徐春君一看这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 姜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老家去? 她虽然没写明原因,可是这信纸皱巴巴的,上头明显有泪滴的痕迹。 显然姜暖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极其伤心。 “姑娘,这信上说什么?”绿莼觉察到了不对劲儿,连忙过来问徐春君。 “绿莼,快叫人备车,我得过去看看!”徐春君甚至顾不得换衣裳。 谷撒 姜暖的脾气她清楚,小来小去的委屈她是从不会放在心上的。 如今写信告诉自己要回老家去,必然是遇到大事了。 绿莼听了也顾不得细问,让思坎达去备车,她自己走到屋里把徐春君的披风拿了出来。 “最好叫上云初,”徐春君一边穿披风一边说,“多个人多个商量。” 她急急往外走,二门上传事的下人正往里来,见了徐春君,忙说:“大奶奶,陈岑大小姐的马车来到了门口。” 徐春君一听就知道岑云初必然也是得到了消息,所以急忙赶来找自己。 于是对那人说道:“我知道了,这就出去。” 到了门口,果见岑云初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 “你可收到阿暖的信了?”岑云初顾不得别的,直接开门见山就问。 “我正要去找你呢。”徐春君说,“刚好你来了,咱们两个一同上姜家去看看吧!” “他们家现换了地方,我只知道是青衣巷。”岑云初说。 “不妨,到那里一打听就知道了。”徐春君说让岑云初上车,自己也上了车。 她自己的车空着,在后头跟着。 她和岑云初坐一辆车,路上也好说事情。 “也不知道这傻丫头遇上了什么事。”岑云初很担心姜暖,“也不知道咱们两个能不能摆平。” “不管怎么说,咱们不能袖手旁观。能帮她多少就帮多少,若实在无力回天,那也只能是天意了。”徐春君并不敢自负,她能确定的就是尽己所能。 岑云初听了她的话,也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两个人就不再说话了。 车里头一片静默,只能听到马蹄嘚嘚车轮碌碌。 在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之前,胡乱猜测没有任何用处。 走了一顿饭时,马车终于来到了青衣巷。 岑云初的丫鬟临溪和扶岚跟街上的几个人打听,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姜暖他们现在的家。 马车在门前停下来,徐春君和岑云初下了车。 只见正中一扇黑漆大门,左边有个角门。 一大一小两扇门都关着,门上挂着红灯笼,门上挂着新桃符。 看大门就知道这院子的规格,比他们先前住的地方的确大了些,但是和郑家岑家依旧不能相比。 门里的人听到动静把角门打开了,徐春君认得这是姜暖家的门房。 “崔老伯,麻烦您通禀一声,就说徐家和岑家二位小姐来了,想要见见你家大小姐。”绿莼上前说道。 “哦,哦!”门房嘴里答应着,却似乎并不想去。 徐春君他们就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半天,这老头方才转身进去了,可是他在进去之前把门也关上了。 过一会儿出来了一个半大老婆子,她把门开了个小缝,说道:“二位姑娘实在抱歉,我们大小姐今日不想见客人。” “话都没传进去吧?你就能替你们家大小姐答复了?告诉你,今日我们必然要见到姜暖,不然就不走。”岑云初秀眉一立,不怒自威。 那婆子不敢再犟,答应了一声,缩了回去。 245章 不准走 徐春君和岑云初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看这两个下人的神情举动,就知道必然有事。 她们在门外等了许久,门才慢慢开了。 并没见姜家的人来迎接,还是先前那个半老婆子,耷拉着眼皮说:“二位请随我来吧!” 她在前头走,徐春君和岑云初跟着她进了门。 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了姜暖如今住的院子。 院落不大不小,当中两间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院子正中有一棵桃树,此时还光秃秃的。 那婆子把她们领进院子就悄悄退出去了,徐春君她们也不在意,直接进了屋子。 一进去就见地上桌子上堆满了箱笼包裹,坠子和桑妈妈蹲在那里整理东西,听见有人进来,方才站起身。 “你们搬过来有几天了吧?怎么东西还没收拾完?”绿莼不禁问道。 “郑大奶奶、岑大小姐来了,”桑妈妈沉沉叹了口气说,“我们要回登州去,所以赶着收拾东西。实在有些乱,真是怠慢了。” “好好的做什么要回去?”徐春君问,“阿暖在哪里呢?” 桑妈妈走过去掀起里间的帘子,徐春君和岑云初让随行的丫鬟留在外面不跟进去,只有她们俩进了里间。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甚至干净得过分,有种即将人去楼空的感觉。 姜暖抱膝坐在床上,脸埋在膝盖上,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阿暖?”徐春君走过去柔声问她,“我和云初实在担心你。” “真要走啊?”岑云初也问她,“那也得把话说清楚。” 姜暖慢慢抬起头,她紧绷着一张脸,在看到徐春君和岑云初后就忍不住了,嘴巴一撇,眼泪就如开了闸一般涌出来,一张脸瞬间就哭花了。 徐春君上前抱住她,安抚道:“好阿暖,想哭就哭吧!” 姜暖哪里听得了这个,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徐春君耐心地拍着她,岑云初就在一旁冷眼看着,直到姜暖哭得嗓子哑了,手绢也用完了,方才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到底怎么了?” 姜暖抽抽搭搭地说:“我……我说不……不出来。” “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要回老家去?”岑云初冷笑,“还是我和春君是外人,不该对我们讲?” “不是……不是的……”姜暖摇着头,又哭了。 “阿暖,云初是担心你,”徐春君一边给姜暖擦眼泪一边说,“我们收到你的信就觉着不对劲儿,所以赶忙过来看你。” “呜……徐姐姐,呜……云初,谢谢……谢谢你们,”姜暖哭得直噎,“我……我真是太难受……太难受了……” “我告诉你,有话就快说,这么吞吞吐吐的是要急死人吗?”岑云初催她,“我们来这儿不是看你哭鼻子的,是来帮你解决事情的。你要还把我们两个当朋友,就把眼泪擦干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真要是你该回老家去,我们两个绝不拦着。可若是受了委屈,挨了欺负,我们绝不许你就这么窝窝囊囊地回去。” “是啊,阿暖,不管有什么事还有我们两个陪着你呢!”徐春君也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躲着不是上策。” 姜暖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信得过这两个人的,也知道她们说得对。 可一想到自己遭遇的事,她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谷沢 几次试着开口,都是未语先哽咽。 徐春君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喝口水,润润嗓子。” “瞧你这幅样子,必然是很让人窝火懊糟的事,”岑云初说,“既然是这样,无论如何也不能走。要走也得报了仇再走。” “报仇?”姜暖很难看地笑了一下,“我只觉得恶心。” 日头照在窗子上,把一格一格的窗棂影子映在地上,让姜暖想起小时候常玩儿的跳格子游戏。 她真想留在小时候,永远不要长大,不要来京城,不要认识宗天保。 脸上的泪痕慢慢干了,眼睛很疼,心口木木的。 姜暖抬眼扫视了一眼这屋子,这里的一切她都还不熟悉,却又让她如此厌恶。 使劲儿眨眨眼,把眼眶里的泪水收回去,张开嘴巴,很慢很慢地开了口…… 姜家是正月初六这天搬进新家的。 定好了初八日请客,来的人不少,实实闹腾了一天。 那天因是宗玉緗姑婆婆的生日,宗家人钱去贺寿,就没能来姜家。 因此孟氏和姜印之就商议,初十这天单独请宗家人。 毕竟他们两家是儿女亲家,跟往常亲戚不同。 又是正月里又赶上乔迁,怎么也得两家热闹热闹。 宗家人十分重礼节,应了姜家的邀请,在初十这天侯爷、夫人和宗天保三人都来了。 他们家的大小姐夫妻也来了,二小姐宗玉维因还在月子里,所以不能出门。 宗天保十分高兴,他想见姜暖已经很久了。 早几天就盼着到姜暖家来。 经过近十个月的调养,他如今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除了比之前还瘦了些,其他的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总归还是年纪轻,底子好。 再加上照顾得精心。 两家人先是相互问候,又说了些家常,随后便是入席宴饮。 姜印之父子陪着宗侯爷、宗天保还有宗家的大姑爷在一桌,孟氏和姜暖陪着宗夫人母女在里间的另一桌。 因为都不是外人,在加上姜印之孟氏夫妻两个十分会招待客人,这一顿饭可说得上宾主尽欢。 席间宗夫人问孟氏:“怎么不见阿晴这丫头呢?” “嗐,这孩子呀!前儿来的人多,她跑前跑后的,谁知竟着了风病倒了。”孟氏轻轻叹了口气说,“她本就娇气,这次也的确病得有些重,浑身烧得火炭似的,整天都迷迷糊糊的。” 宗夫人听了,忙说:“这风寒可大可小,千万别大意了。找大夫好好地开方子,仔细养着些。” “我也这么说呢!药倒是吃了两顿了,身上多少也见轻些,只是整个人渴睡得不行,总是要躺着,睡不醒似的。” “睡得着是好事,多睡几天就好了。”宗玉缃也说。 246章 丢人(加更,求票!) 孟氏很是不好意思,说道:“今日理应让她出来见见人的,可实在病得厉害,蓬头散发的不像个样子。” “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又不是外人,都是自家孩子,生了病可不得好好养着嘛!没得折腾她做什么?”宗夫人道,“回头我叫人送一匣子雪莲过来,最适合调养病体。” 孟氏连忙含笑道谢,又给几位客人倒酒。 那边桌上姜印之也是拿出十足的诚意来招待宗家的男宾,宗天保是小辈,姜印之亲自给他倒酒,他自然要喝,不但喝了,还得回敬。 姜印之先是感慨,后又感谢,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 只说:“话说得多了,就显得有些假了。我就以酒来示心意吧!” 宗侯爷是武将出身,酒量颇豪。 一来和姜印之本是亲家,二来姜印之又提到了自己的先岳父、姜暖的外公余老将军。 宗侯爷是受过老将军大恩的,心中一直感念,因此两个人便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随后孟氏的两个哥哥也来了,众人少不得邀他们入席。 这二位稍稍客套了一番,也就坐下来喝上了。 姜印之本就是请他们来陪客的,不想半路遇上点事,迟到了。 人越多越热闹,酒自然也就喝得越多。 宗天保虽不如他父亲和姐夫喝得多,但对他而言也喝了不少了。 此时白昼还短,况且姜家开席也晚了些。 孟氏一再致歉,说:“人手不够,况且刚搬过来,难免有些不适应,见谅见谅!正腊月的实在不好雇人。” 宗家人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反过来安慰孟氏。 酒席间宗天保要去解手,姜家的仆人忙领着他去茅厕。 宗家跟来的下人也都被请到跨院安席,这也是待客的规矩。 宗天保随着姜家仆人出去又回来,酒就上头了。 宗夫人自然有些担心儿子,孟氏也说:“他们男人家一见了酒就不管不顾了,天保还是个孩子呢,怎么禁得住!” 宗天保忙说:“我没喝太多,刚才出去叫冷风一吹觉着有些头晕,喝点茶水歇一歇应该就好了。” 孟氏十分关切,说道:“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晖儿的屋里躺一躺,可别把酒闹上来,怪难受的。” 宗夫人也说:“你就别硬撑着了。” 孟氏叫过人来说:“送宗少爷去晖儿屋里歇着,叫厨下准备醒酒汤。跟前至少留个人,好生伺候着,备好茶水毛巾,万不可怠慢。” 宗夫人知道孟氏是个细心周到的,况且自己管太多反而显得信不着人家似的。 不提宗天保过去休息,席上众人继续吃喝谈笑。 眼看着天渐渐黑了,宗夫人道:“时候可不早了,我们在这搅扰了大半日,也该收杯了。” 姜家夫妇自然要客气一番的,但也没强求。 宗夫人拉着姜暖的手道:“好孩子,我前儿叫她们给你送的东西你可喜欢么?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 姜暖笑着摇头道:“您送得太多了,我用不了,分了弟弟妹妹还多呢!我不缺什么的,您别总是给我了。” “傻孩子,你同我的亲女儿是一样的,”宗夫人爱怜地看着姜暖说,“你得了空儿记得去我们家,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儿。” 谷垹 又说:“也该把天保叫起来了,缓一缓该家去了。” 孟氏就说:“我叫人去请,别着忙,别叫风冒着。” 说完叫了丫鬟去传话。 可是过了好半天,也没见宗天保过来,连去传话的丫鬟也不见人影。 孟氏就叫自己跟前的婆子:“潘妈妈,去看看四儿怎么还不回来。” 潘妈妈去了,过了半日方回来,有些着慌。 孟氏见了便有些不高兴,但碍于有客人在,就耐着性子问:“宗大少爷醒了没有?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潘妈妈一脸为难,说道:“太太,我们找不到宗少爷!” “找不到?”孟氏不解,“不在晖儿房中么?” “我们把少爷的院子都找遍了,”潘妈妈忙说,“无论如何没找见。” “是不是解手去了?”孟氏问。 “我们都找了,还是没有。”潘妈妈道。 宗夫人听了忙问:“跟着天保的人呢?” 她这个儿子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了,宗夫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听说到处找不见儿子,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慌莫慌,”孟氏连忙说,“我们家不大,他必然没出门去。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又说:“我不是说了跟前必须得留人么?跟着的人呢?” “原是叫平安和吉祥跟着的,今日厨房忙不过来,就把吉祥叫过去打下手了。”潘妈妈解释道,“平安服侍着宗少爷喝了醒酒汤躺下,就去拢茶炉子。咱们少爷屋里头的茶叶没了,他就去老爷的书房找。回来也没进屋,就在外间烧水来着。四儿过去请的时候,他方到里间去,就找不到人了。” 众人听说找不见宗天保,便顾不得吃酒吃饭了,都说:“天黑了,别倒在哪里冻着了,大伙儿都快找找。” 众人找灯笼的找灯笼,穿衣裳的穿衣裳。 男人们动作利落,先一步出去了。 孟氏叫宗夫人母女在屋里等着。 这时姜晴跟前的丫鬟小蝶慌慌张张地跑来了,一边气喘一边哭。 孟氏看了不免训斥:“做什么哭哭啼啼的?!现有客人在,成何体统!” “出事了!”小蝶六神无主,跺着脚道,“咱们家二小姐出事了!” “啊?!可是病重了?!”孟氏大惊道,“快去请大夫啊!” “不是啊太太,”小蝶摇头道,“是……是……”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孟氏急了。 小蝶看了宗夫人一眼,又看了姜暖一眼,说道:“人手不够,我只好去给二小姐熬药。等端了药进屋,就看见……就看见……宗少爷在二小姐床上呢!” “啊?!”众人都吃一大惊,宗夫人手里的茶碗直接摔在地上,孟氏也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宗玉缃心里头咯噔一声,忙去看姜暖。 而姜暖,则彻底傻了。 247章 铸成大错(加更,求月票!) 姜晴住的屋子比姜暖的要小。 陈设很简单,一张雕花架子床已经是最好的家具了。 蜡烛刚刚点上,照着半悬的雪青床帐。 姜晴抱着被子缩在床角,宗天保则衣衫不整,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宗夫人只看了一眼,就如同迎头挨了一闷棍! 若不是旁边有女儿扶着,她非得一头栽倒不可。 宗玉缃也心知这回是真的出事了! 不用看床上二人的情形,单是房间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膻气味,就足以表明两个人已然做出了越矩之事。 “我的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宗夫人急得直哭。 他们两个本是姐夫和小姨,竟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伤风败德,丢人现眼! 出了这样的事,不但辜负了姜暖,两家的名声也毁了。 而宗天保竟毫无察觉,还面带笑意地安然睡着。 宗夫人上前颤声叫他:“小畜生!你还睡呢!还不快起来!你可是闯下大祸了!” 她这么一说,宗天保没有反应,姜晴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的确病着,鼻塞声重,面红耳赤,眼睛早已哭肿了。 “娘,我怎么办呐?”她哭着向孟氏求救。 孟氏似乎也被吓呆了,姜晴的话把她拉了回来。 她咬牙骂道:“你怎么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来?!你还是我的女儿吗?!” 姜晴委屈地哭诉道:“我病得昏昏沉沉,他闯了进来,叫人又不应。” “那你是死了吗?就不会推开他?!”孟氏骂道。 “我推了,可他……他像疯了一样!”姜晴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 露出的手臂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显然宗天保对她用了强。 这边闹着,寻找宗天保的众人也循声而至。 姜印之和宗侯爷见了这情形,都目眦欲裂。 姜印之顾不得多问,上前扯下床帐就要勒死姜晴。 “你个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东西!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孟家的两个舅舅连忙拦住他,连说“使不得!使不得!” 孟氏也哭着骂姜晴:“你个不争气的!怎么对得起你姐姐!我便是死了,也难见余大娘子啊!” 宗侯爷则上前扯着宗天保拖下床来,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嘴巴,呵斥道:“畜生!畜生!你这是要害死全家!” 宗天保被打醒了,还是迷迷糊糊的,捂着脸问道:“父亲,你为何打我?” 宗侯爷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装什么糊涂?!” 宗天保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处,旁边是近乎**的姜晴,自己也是一身狼狈。然后就是满屋子的人。 他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冷汗霎时遍布全身。 他不敢去看姜暖,那么干净的眼睛,像佛前的琉璃灯。 而自己,已经污浊不堪,坠入地狱了。 众人猜测多半是宗天保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出了门,结果走错了房间。 谷逑 毕竟他对这里不熟悉,且又喝醉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身边和姜晴身边又恰好都没人服侍。 大祸已经酿成,悔之晚矣! 姜印之要勒死女儿姜晴,说道:“她一死,这事就当没发生。” 可宗家人又怎么可能让她勒死姜晴。 说到底是宗天保闯进了姜晴的房间,玷污了人家的清白。 莫说他们和姜家本就是儿女亲家,就算是在别人家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不能不负责。 姜晴捂着脸痛哭不已,床单上一片落红,触目惊心。 宗玉缃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宗夫人看了她一眼,忍住心里头的烦恶,说道:“事已至此,先不要喊打喊杀了。这是我儿子做的孽,我们宗家必要给你们个交待的。” 姜印之夫妇却并不以此相胁,反而羞愧难当,说道:“侯爷、夫人,切莫要为难了天保。我家这女儿败坏了门庭,等她病好了,我们就把她送进庙里修行去。” 又对姜暖说:“孩子,你放心,我绝不是那黑心的后娘。这是你的姻缘,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的。这件事谁也不准说出去,不会带累天保和你的名声的。” 而此时姜暖已经心灰意冷,她呆呆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宗天保一眼,别过脸去,说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不可能被永远瞒住。况且瞒得了别人,又如何能骗得了自己?我虽然蠢笨,可也没法委屈自己的心。 我没有福分,和小侯爷的缘分就此而止吧!” 众人都想劝她,可有说不出让人信服的话。 宗天保恨透了自己,狠狠甩了自己几耳光。 他多希望这是场梦,梦醒了,姜暖依然是她未过门的小妻子。 姜暖低下头,把眼中的泪水努力咽下去。 她也曾以为,在不久以后,她会嫁给宗天保,和他过一辈子。 而如今,这段姻缘沾上了污浊,她没有再去接纳的心胸和勇气。 夜风吹进来,戚戚冷冷。 姜暖却像失了官觉,木然地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她也不肯站住。 宗夫人望着姜暖的背影泪水长流,他们宗家许诺过的,要永远对她好。 可如今,简直是往她心上捅了一刀又一刀。 桑妈妈听到消息,急忙跑了过来,见姜暖失魂落魄的,心疼得要命。 说道:“姑娘,不消说了,这是他们王八**一起做的局!今天老婆子我拼了命也要给你出口气!” 谁家请人喝酒还请到床上去?!这明摆着就是抢她们姑娘的姻缘! “别去!桑妈妈,”姜暖拉住了她,声音轻飘飘的,“别再闹了,我累了,我们回老家去吧!” 再闹又能怎样?木已成舟。 不甘心又能如何?一面是自己的爹和妹子,另一面是对自己疼爱的宗家。 姜暖不想讨什么公道,不想分什么是非。她宁愿做个傻子! 这里所有的人,都似乎无辜极了,可是这件事,却像座山一样立在那里,移不开、砸不碎、翻不过。 姜晴出家又能怎么样?杀了她也没有意义了。 姜暖说要回老家,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但终究不能割舍下徐春君和岑云初。 所以才写了信,让韦玉送去。 248章 离开泥潭 徐春君和岑云初听完姜暖的讲述,彼此心里也是凉了半截。 这本来算不得多高明的计谋,甚至称得上滥俗。 可要紧的是已经发生,成了定局。 天下所有事,总是未雨绸缪强过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补得再好,亡了的羊也追不回来了。 就如同姜暖遇到的事,除非时光倒流,否则绝无可能改变。 “告诉你,阿暖。这件事就是你继母搞的鬼!”岑云初笃定道,“哪有那么巧的事?宗天保喝醉了偏偏爬上姜晴的床?!他们也真是不要脸,为了抢你的姻缘,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 “不怪阿暖灰心,这事实在是让人有苦说不出。”徐春君心疼姜暖,更明白她的难,“若是外人还罢了,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撕破了脸也不要紧,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跟自家人就不一样了,尤其咱们小辈,天生就要矮上三分。 外人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你占多少理,先就各打五十大板了。再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彻底把你打死了。 阿暖同她的父亲和继母是这样,我之前和嫡母也是这般。不是谁都像云初这么好命,不拘外头如何,自家人都是向着你的。”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气不公,”岑云初呼出一口闷气道,“这位孟家的太太可是个皮里春秋的人物,阿暖对上她,哪里是对手?” “是啊!她深谙柔弱之道,处处放低自己,让人没法说她居心叵测。”徐春君摇头道,“出了这样的事,她不说一句自己女儿委屈,反而一会儿要打杀姜晴,一会儿要送她去庙里,弄得就算姜晴有错也成没错了。 宗家有是最重脸面的,自家儿子犯了错,怎能让人家女儿受罚?不但不能让姜晴受一点委屈,还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家头上。” “所以说这是个下策,但孟氏却是个攻心高手,”岑云初冷笑道,“一来她算准了这是丑事不可外扬,宗家怀疑也好,不甘也罢,都得被她牵着鼻子走。 二来她算准了阿暖厚道,既不可能把姜晴怎么样,又不忍心把宗家陷于不义。 三则她算准了这事就算传出去也必然众说纷纭,顶多说他们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落无缝的蛋。” “不止这些,”徐春君道,“她还算准了就算有些风言风语也不必在意,比起自家女儿嫁入伯爵府,这些有算得了什么? 以姜家现在的情形和姜晴的品貌,是绝不可能嫁给侯爵人家的,连伯爵也不可能。 她们若不抢了阿暖的姻缘,姜晴便只能嫁到一般人家,和阿暖没法相提并论。 此外她还算准了阿暖不能把他们怎么样。阿暖若是忍气吞声,固然好。就算撕破脸,离了这个家,也要被有心之人冠以不孝顺、气量窄的恶名。终究是阿暖吃亏,她还省了嫁妆。” 姜暖是个实心眼的,想不到这么多。 可徐春君和岑云初可不是吃素的,一思量就知道这里头是怎么回子事。 “先别说这些,咱们得想想阿暖接下来怎么办。”岑云初道,“回老家是不能够的,便宜了他们!” “闹也不成,”徐春君说,“就算把姜晴送进庙里了,阿暖也不可能再和宗天保在一起了。” “我不要了,”姜暖使劲儿摇着头说,“这份姻缘我不要了。” 谷砄 她不在意宗家是不是富贵人家,也不在意宗天保是不是小侯爷。 她只在意两个人的情意纯粹不纯粹。 不管宗天保有意还是无意,他都玷污了这份情意。 姜暖善良不假,可也干净,脏了的东西她不要。 “好好好,你别哭,”岑云初和徐春君连忙哄她,“知道你委屈了,不要就是。” “桑妈妈,”徐春君叫桑妈妈进来,“我们来了这么久怎么你家太太也没露面?” 桑妈妈满面怒气地进来道:“昨日倒是和老爷过来给我们姑娘赔不是了,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堆酸的咸的。还不是兔死狐悲假惺惺! 今日又说病了,气得头疼心口疼,不能见客。谁气得她?!还不就是装给人瞧的!往日里话言话语说我们姑娘不闺秀,他们家姑娘闺秀勾引姐夫上床?! 老话说得好:大街上走的是贞洁女,屋里头藏的才是养汉精!我们姑娘清清白白,她家的恬不知耻!” “妈妈你别说了,”姜暖含着一包眼泪劝她,“咱们不闹了,没意思。” 桑妈妈心疼的哟,一边给姜暖擦泪一边说:“姑娘不哭,咱们又没做亏心事!这不是你的正缘,不要也罢!至于他们这些黑了心的王八毒妇,早晚有报应!所谓瞎婆娘养汉---人不见天见,老天爷不会放过他们!” 岑云初想了想说:“既然你继母病着,你也不必禀报她了。就跟我回去,在我的别院住着。我在那里陪着你,春君也能时时去探望。” “是啊,别在这儿郁闷着了,”徐春君也说,“这段姻缘你反正也不要了,就先让他们折腾去!你便是离开这儿,谁又能说什么?怎么错也错不到你身上。” 姜家如今已经成了烂泥坑,徐春君好岑云初不想让姜暖陷在里头。 “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姜暖说,“你们都有各自的事要忙呢。” 徐春君管家打理生意,岑云初要准备嫁妆。 “和你比什么都算不上事了,”岑云初说,“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哭了,我陪你好好散心,嫁妆什么的自有别人去做。” “是啊,你最要紧。”徐春君也说,“离他们远些,等理好了心绪再决定到底该何去何从。” 姜暖点点头,她知道这两个人是真心为她好的。 她也真是一时一刻不想在这个家待了,不然也不会催着桑妈妈她们收拾东西回老家去。 姜暖和桑妈妈铃铛坠子一起出了门,韦玉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他是姜暖在半路捡的,如今虽然是姜晖的伴读,但心里只有姜暖一个主子。 “大小姐,你到哪儿去?千万带上小的。”韦玉说。 “带上他吧阿暖,”徐春君说,“从现在起,你得多些心腹才成。” 249章 认命 正月的京城已经有了几许春意,雪消冰融,梅残柳细。 迎春桃符上的墨迹还新着,可宗家早没了一点儿欢快气息。 宗天保惨白着脸,嘴上全是燎泡,一遍遍哀求爹娘:“我只要阿暖,我只要娶她。” 宗侯爷脸色铁青,呵斥儿子道:“什么叫你只要?!始乱终弃是咱们宗家人能做的事么?!你把姜家二小姐置于何地?” “我……我也对不起她……”宗天保心地淳善,就算他再爱姜暖,也没有说出刻薄姜晴的话,“咱们多多赔给她钱……” “傻孩子,若是用钱能平息此事,哪还用如此为难?”宗夫人苦笑,“姜家虽然门第比咱们低些,可也是正经的清白人家。你毁了人家姑娘清白,再拿钱摆平,罪过可就更大了。” “那……那……能不能把她们都娶过来?”宗天保狠狠心咬牙说出了这句话,“我不能没有阿暖。” “孩子,你这是痴人说梦!”宗夫人心里头憋闷异常,摊上这样的事,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上辈子缺了德,“姜家怎么可能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你?她们谁做大谁做小? 让阿暖做大,姜晴必然委屈。她失身于你换来个姨娘身份,往后都要受人耻笑。莫说她不肯、她爹娘不肯,就是咱们也不能如此亏心。 更不可能让阿暖做小,她本就是明媒正聘的,又于咱们家有恩。且本就已经无比委屈了,怎能再委屈她?” “娘,那我该怎么办?”宗天保哭了,“我不能没有阿暖。” “儿子,总共就这一个委屈,你就担了吧!”宗夫人长叹一声,泪落如雨,“咱们是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胳膊折了吞回袖子里。事情出了,没得改悔了。” “不能,不能!”宗天保死命摇头,“我不要娶姜晴!我要阿暖!” 宗侯爷举起巴掌:“你不娶姜晴,阿暖也不可能再嫁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要打下去,可看着儿子青紫的脸颊,还是没能下去手。 打,早打过了;骂,也骂过了。 这些通通于事无补。 宗侯爷和夫人在出事两日后特意去见过姜暖,姜暖的态度异常坚决,表示她和宗天保的缘分尽了。 宗家夫妇知道,此时绝不能再强求姜暖接纳宗天保。 因此说他们认姜暖为干女儿,将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姜暖自始至终对他们没说过一句刻薄的话,她越是这样,宗家夫妇越觉得对不起她。 “儿啊!这就是你的命!”宗夫人心疼地抱住儿子哭道,“认命吧!认命吧!” 宗天保的心撕扯着,血肉模糊成一团。 在那里,曾有他虔诚安放过的一个姑娘。 他把自己的心搭建成一座小小花园,那里春光明媚,草熏风暖。 他愿意让那个小小人儿在里头嬉笑玩闹,怎么放肆他都能容忍。 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坍塌了,只剩下一堆瓦砾。 他的心死了,眼里的光也熄灭了。 他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喝醉?! 他只依稀记得有人给他喝了一碗汤,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接下来的事特别像一场梦,混沌迷乱,只剩下一些碎片。 他记得自己迷迷糊糊醒来,周围一团漆黑。 浑身火烧火燎的,胸腔憋闷。 谷魡 稍微一伸手就碰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他很奇怪,一时记不起身在何处。 但满身邪火乱窜,让他特别难受。 “阿暖……”宗天保那时无比渴求姜暖的亲近,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姜暖一个人。 旁边的人动了,肌肤相亲让他难以把持。 他伸出手,搂紧了那人,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女子特有的玲珑曲线。 “阿暖……”宗天保呼唤着姜暖的名字,嗓音沙哑。 怀里的人欲拒还迎。 她没有说她不是阿暖,或者她说了自己没听见。 总之,宗天保是把她当成姜暖了的。 不曾想一晌贪欢后,竟是人间炼狱。 其实不必父亲打骂,也无须母亲数落。 单只姜暖那时空洞晦暗的眼神,就已经把他打落轮回了。 宗天保病了,高烧不退,满口谵语,且多是叫姜暖的名字。 相比宗天保的水深火热,姜晴的日子还算滋润。 孟氏带了丫鬟过来,把炖好的银耳羹放在姜晴床边的小几上。 姜晴病未全好,整日就在自己房中养着。 “你父亲的一个同僚送了几盆兰花来,除了你父亲书房里摆一盆,剩下的都给你拿来了,”孟氏疼爱女儿不亚于儿子,“你不是最喜欢画兰花的?” “不如不放,”姜晴没情没绪地说,“我每天都吃药,把花香都混了。” “那药停停也行了,”孟氏说着坐到女儿床边,“都吃了小半个月了。” 姜晴还是闷闷的,孟氏给旁边的丫鬟递了个眼色,丫鬟忙退下去了。 “阿晴,有什么话就跟娘说,不要闷在心里。”孟氏道。 “宗家那边……”姜晴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可又实在不放心,“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你这孩子!到底还是年纪小不经事,”孟氏笑了,“放心吧!这件事虽不是十拿十稳,也是十拿九稳。你娘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你就安心等着嫁进伯爵府吧!” “他们家……会不会怀疑咱们?”姜晴有些忐忑,“若是宗天保不肯认账该怎么办?” “孩子,不怕他怀疑,也不怕他不认账,”孟氏笑道,“若是能好打好上来,那是最好的。若是不成,咱们终究吃不了亏。他宗家是穿鞋的,咱们家是光脚的。还怕他跑了不成?总归事情已经做下了,他们再怎样也得硬着头皮认下来! 你更不必担心那乡下丫头能闹出什么花样来,有你父亲和我给你做主撑腰,旁人急死也没用。” 其实孟氏早就想要夺了姜暖的亲事给自己女儿了,不过她心思深沉,别说别人,就连姜印之都没察觉。 她仔仔细细地算过账了,姜印之如今才升五品官,又没爵位。 姜晴已经十六了,谈婚论嫁就在眼前。 可以自家如今的地位,根本找不到宗家这样的门第,更别提他们家人好且只有宗天保一根独苗。 至于姜印之,孟氏稍微吹吹枕头风就成了。 姜暖耿直,嫁过去也不会过多为娘家说话,姜晴可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姜印之本就更疼爱小女儿。 250章 认清 岑云初名下的别院闹中取静,很是清幽。 姜暖在这里住了五六天了,岑云初一直陪着她。 徐春君也是每天都来,或是陪她吃顿饭,或者是跟她聊聊天,这让姜暖的心绪平复下来不少。 “这几日天气实在不错,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出城踏青去了。”徐春君从外头进来,身后的绿莼捧着个盒子,“新做好的豇豆窝窝,里头放了枣泥。” 徐春君知道姜暖喜欢吃枣,也爱吃枣泥。 不过孟氏并不喜欢,所以她们家里很少做。 “这妮子早饭没好生吃,正好拿这个垫垫。”岑云初和姜暖这几日同吃同住,越发亲近了。 刚把点心放好,端上热茶,岑家的婆子走进来说道:“姜夫人在外头呢,说要见见他们家小姐。” 姜暖来这里住着,孟氏倒是每天都来。 岑云初不让姜暖见她,她也不强求,每次都把带来的东西留下,然后就回去了。今天又来了。 “阿暖来了五六天了,总是不见她的面也不成。就把她请进来,看看她说些什么。”岑云初想了想说。 “不用想也知道必然说的全是好话,”徐春君微微一笑,“她的城府深着呢,阿暖要是过于顶撞她,不知情的人必然会说阿暖不孝顺,没教养。” “孟家的女人还真是能折腾,不过全是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登不得大雅之堂。”岑云初冷笑道。 “现在要紧的是别让阿暖再被她利用,除此以外,不必做口舌之争。”徐春君道。 “放心吧,我不会跟她吵的。”姜暖有些木木地说,“她来是试探我的,我就明白告诉她。” “放心,有我和春君在旁边,就算她再给你下套,我们也能看得出来。”岑云初说。 孟氏进来了,脸上的神情难堪又拘谨,向岑云初和徐春君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短促。 完全没有阴谋得逞的沾沾自喜,不得不说她面上功夫实在是做得滴水不露,否则也不可能把宗家人给拿住。 她不吵不闹不争,让宗家没办法派他们一点儿不是。 宗家人未必没有怀疑,可是这些疑虑只能压在心底,倘若说出了口,那就有欺负人的嫌疑了,毕竟被糟蹋的可是人家的女儿。 孟氏看着姜暖露出十分心疼的神色,但还是先跟岑云初说话:“岑大小姐,这些天真是多有打扰。虽然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的一句谢,可我和我家老爷真心谢谢你。” “阿暖是我好姐妹,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用不着你谢。”岑云初哪里会惯着她,直接语气很冲地怼了回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闹这些虚套。” 谷靂 若换成别人被一个晚辈如此抢白,必然要说几句难听的。 可孟氏却只是点点头,丝毫没有愠怒的神色。 “阿暖,你这些天怎么样?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不舒服,换成是我也一样。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消气。若是不解气,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孟氏的语气能用低三下四来形容了。 “你不用来试探我,我那天说和宗家的亲事作废,绝不是气话。”姜暖冷着脸说。 “阿暖,你别误会,我不是来问你这件事的,我是想把你接回去。怎么说这也是外人家。”孟氏的心放下了,戏也就演得更像。 “姜夫人,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我这里是外人家?你们何曾把阿暖当成亲生的对待?”岑云初秀眉一挑,眼神也更加凌厉了几分,“明明是阿暖的良缘,结果被你女儿给毁了。别跟我说你女儿是被迫的,她又不是在荒郊野外落了单。再者,事情都过了五六天了。怎么没见你们把姜晴勒死或是送她去出家?反而每天跑到这里来见阿暖,这不是诚心为难吗?” “岑大小姐的嘴真是比刀子还快呢!这就是我们有苦说不出的地方了,我说没有,没人肯信。可哪个当娘的忍心把自己的女儿弄死?别说是我亲生的,就是阿暖,我也狠不下那个心啊!” “姜夫人,阿暖暂时不会回去。就让她住在这儿吧!你也不必每天都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不管你们是有心还是无意,对不起阿暖是真的。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公道自在人心。什么时候你们和宗家商量出妥帖的办法再来告诉阿暖,否则就不要搅扰她了。” “非但如此,宗家给姜暖的彩礼一分也不能少,都要留给阿暖。她可以不嫁,但这些东西必须赔给她。还有,阿暖以后的亲事不准你们插手。否则的话,你们家的名声就别想保住了。”岑云初冷冷地说。 “是啊,姜夫人,你们这件事做得太不地道。”徐春君也一改往日温和的作派,“阿暖顾念手足之情,不肯坏了姜晴的名誉。可如果你们再算计她,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两位姑娘愿意替阿暖出头,我这个当母亲的甚感欣慰。”孟氏不怒反笑,“出了这样的丑事,是家门不幸。我活了这把年纪,当然知道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可我又不是神仙,不能早早预料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莫说你们只是这样抢白我,便是真的做出什么来,我一个长辈又怎么会跟小辈一般见识?” 她越是这样,姜暖心里越是烦躁。她已经看清了,孟氏就是活脱的笑面虎,明里一把火,暗中一把刀。 “你快走吧!我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见你。”姜暖烦躁地站起身。 她没有岑云初的零牙俐齿,也没有徐春君的沉稳冷静。 可是久见人心,她看清了孟氏的嘴脸,丝毫也不想敷衍。 孟氏还是那副温和态度,说了两句话后走了。 又过了几日,传出了宗天保和姜晴结亲的消息。 听到的无不哗然。 因为当时姜暖和宗天保的亲事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谁想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女方竟然换了人。 更让人浮想联翩的是,竟然是妹妹顶替了姐姐。 “咱们得替阿暖放出风去,让人知道错不在阿暖。”徐春君跟岑云初商量,“事已至此,得让损失减到最小。” 251章 瘟神进门 姜印之春风得意! 不过这得意他只藏在心里头,对外依旧是谦恭谨慎的做派。 他如今身为五品官,已经能够上朝了。 虽然是站在最后,他却一日不敢懈怠。 每日早早在朝房侯着,无论站着坐着,都腰背挺直。 官袍上没有一丝污迹和褶皱,每天回到家,都要用熨斗熨平,再挂在特制的衣架上。 姜印之以前都在中底层混,周边的人也和他品级相近。 绝大多数人都是孜孜以求,严肃拘谨的。 他如今才知道这些朝廷的大员们,除了在皇上面前还算深沉外,私底下竟十分爱玩笑。 非但如此,还常以谈论各家隐私为乐。 比如哪位尚书新纳的小妾实则是东都花楼的花魁。 哪位侍郎的儿子赌钱输了一栋宅子。 又或是某将军起得太匆忙,错穿了胖老婆的花裤子。 某家厨子偷肉,某家丢了账簿…… 姜印之不由得感叹,只要一个人站得够高,就有了随意自在的资本。 可他也知道,自己脚下的路还长着呢。 然就目前这一段来讲,他还是颇为自得的。 宗家已经决定迎娶姜晴,虽然婚期暂时未定,那也是迟早的事。 姜印之也知道,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甚至还有人当面问过他,明明是大女儿的婚事,怎么换成了小女儿? 姜印之只是含糊带过。 他并没有什么羞愧之感,虽然他们用了点儿手段,可谁家的荣华富贵不是算计得来? 他不过是替换了女儿的亲事,还有人是踩着尸体爬上来的,在人前不也一样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吗? 今日姜印之上朝,还是站在文臣的最后一班。 散了朝出了宫门,姜印之上了马,随从牵着马往家走。 走出一段路,他发觉身后有人跟着,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原来是定北公霍恬骑着他那匹御赐的青头騧,不紧不慢走在后头。 霍恬是满朝文武中年纪最轻的公爵,极得皇帝赏识。 他们霍家军功卓著,上几代人均是战死沙场。到如今只剩霍恬一脉,就连他自己也是流落匈奴十几载,前年才逃回的京城。 这位霍公爷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天生一副冷面,不苟言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据说还没有人见他笑过,反正姜印之是没见到过。 他对这位少年公卿颇敬畏,只觉得他城府深沉,手段狠绝。 他时常不在京中,都是奉了密旨替皇上去办事。 朝廷的大员们也往往对霍恬敬而远之。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都还想和他结亲来着,可不管谁家的千金,都被霍恬毫不留情地拒绝。 失了面子的大员们,先是羞愧愤恨,继而怀疑。 因为霍恬不但不娶亲,连妾也不纳,花楼也不逛。 众大员晃然大悟,原来是他不行! 谷樚 这种说法在私底下传得很开,姜印之当然也听说了。 不过听说归听说,他可不敢乱谈论。 这位一看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何况他六亲早就已经死绝了。 皇上倚重他必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朝廷的这些大臣们彼此关系交错,拉帮结党,想要真正的秉公无私并不容易。 但霍恬恰恰可以。 姜印之想起有人对霍恬的评价:他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冷心冷面,杀人不眨眼。 虽然自己比霍恬年长,可人家的官爵地位在那儿摆着,姜印之于是命随从让马靠边,给霍恬让路。 “霍公爷,您先走。”姜印之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谁想霍恬却住了马,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姜印之心中悚然,想着自己怕是拍错了马屁了,也许人家霍公爷就想不紧不慢地走呢。 于是他赶紧陪着笑说:“想来是下官多事了,公爷请随意。” 说完又让随从牵着马继续往前走,不过还是沿着路边,把正中间让了出来。 但霍恬就是跟在他后头,并不走到前面去。 走过了正街,姜印之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这回霍公爷不会和自己同路了,因为定北公府在与之相反的方向。 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发现即便是拐到了另一条街上,霍恬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 难道他有事要办?姜印之在心中暗想。 可一想到霍恬就在自己身后,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悄悄地吩咐了随从快先走。 走出一段路,他悄悄回头。 却发现霍恬和自己还是隔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姜印之悚然而惊,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难道是要查自己吗?为了什么事而查呢? 自己自从进京后谨小慎微,在官职上不敢有丝毫的营私舞弊,就怕被人抓住了把柄,断送了前途。 不是因为公事,难道是因为姜晴的婚事吗? 可这不过是自家的私事,难道也惊动了朝廷?还是说有人告了密,说这里头有阴谋? 姜印之心里越来越慌,但他还是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天,再查又能查出什么来?况且在事发的当时,夫人就已经抹去了所有痕迹。 他心里七上八下,又期盼着霍恬跟在自己身后只是偶然,也许再转过一条街,他就走开了。 终于他拐进了青衣巷,家门就在不远处。 但霍恬还是跟在他身后,姜印之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 他只觉得后脖子直冒凉气,浑身僵硬地下了马,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来,迎上霍恬那张冷冰冰的面孔。 “今日真是巧合,霍公爷竟然从下官家门前路过。不介意的话,可进来喝一杯茶。”姜印之客套着,实则盼着霍恬继续往前走。 “好。”谁想霍恬竟然翻身下马,应允了他的请求。 姜印之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如果装作看见直接走进家门,是不是他就不会来了? 可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作十分欢喜地请霍恬进来。 “下官家中寒酸,有失礼之处,还请公爷见谅。”姜印之笑得脸都酸了,这种不情不愿的笑格外累人。 霍恬也不说话,倒背着双手,长腿一迈就跨过了门槛。 姜印之直觉自己是把一尊瘟神请了回来。 252章 提亲 252 孟氏急得在房中来回走。 她知道丈夫快要下朝回来,所以命人准备了早饭。 姜印之每日早起只喝一碗粥,他怕吃得太饱犯困,在朝堂上出丑。 所以孟氏便在他上朝回来后再单独准备一顿早饭。 在生活起居上,孟氏对姜印之照顾得无微不至。 莫说是现在,就是当初他身份低微时也不曾马虎半点儿。 正因如此,姜印之对她格外信赖,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门房看见老爷骑着马拐进了这条街,就连忙打发人告诉夫人。 孟氏就让人把早饭端上来,等姜印之回来,换了常服就可直接吃饭了。 可是饭菜端上来之后却左等右等不见姜印之的人影,孟氏不免起了疑心。 她没往别处想,以为姜印之必然是上水杏房中去了。 水杏小产之后,孟氏假充好人,就把她给了姜印之做姨娘。 不过在水杏做小月子的时候,孟世氏命人往她的汤药里加了点料,让她以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可笑的是姜印之和水杏哪里知道这些,反倒把她当成是天底下第一贤德人。 孟氏倒也没着急,这几天她的心情好。 姜晴的亲事定下来了,了却了她的一大心病。 至于姜暖回不回来,姜印之跟小妾腻歪,这都算不得什么。 男人家跟牛马一样,不拴着就乱跑,可缰绳要是勒得太紧了也是不行的。 得时不时让他们打打滚,撒撒欢,之后还不是乖乖的让你使唤。 她这么想着水杏却过来请安了,她讨好地看着孟氏说道:“我想跟太太讨个假,后日我妹子出嫁,我想回去送送她。” “我知道,你后日一早回去吧,不许在那边过夜。”孟氏说,“老爷没去你房里吗?” 水杏摇头:“老爷回来了吗?” 这时潘妈妈进了屋,有些慌张地对孟氏说:“太太,老爷在前头会客呢。” “一大早上就有客人来了?”孟氏听了很意外,这客人可有些反常,“是宗家人吗?” “是霍公爷,”潘妈妈说,“就是那位被称作冷郎君的定北公。” 孟氏一听就站了起来:“咱们家和他素无来往,他来做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门房说是他。”潘妈妈也不敢乱说。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孟氏心里头有些忐忑,忐忑的缘由是她根本猜不到霍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以他们家的身份地位于公于私都该和他没有什么交集。 时间倒是没过去多久,可因为孟氏心里忐忑担忧,所以觉得格外漫长。 一个人若是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摸不着头脑,就会开始胡思乱想。 莫非是自家老爷在朝堂上得罪了这位权贵? 谷鳉 还是说老爷得到了他的赏识? 可又一想不对呀,不管是上面哪种情况,都应该是把姜印之叫到他府里去才对。 他为什么降低身份来到自己家呢?还是一大早上。 终于,姜印之从前头走了过来,孟氏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因此不让下人进来。 “老爷,听说霍公爷来咱们家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氏赶上前去问。 姜印之看了她一眼,神情难描难画,像是遇见鬼,又像是遇见了神。 孟氏还要再问,姜印之突然来了一句:“你打我一下。” “这……”孟氏给吓住了,心里的感觉越发不祥,“这到底是怎么了?老爷你可别吓我呀!” 见她不打,姜印之就抬起手使劲儿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嘶……”大腿内侧是最怕疼的地方,姜印之差点儿没疼得背过气儿去。 可他顾不上疼痛,一边哈着气一边说:“是真的,不是做梦。” 这时孟氏发现他原本平整的官服胸前居然有一团起皱了,就问:“这是怎么了?” “他给我抓的,”姜印之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叹气说,“他揪着我的衣服把我提了起来。” “啊!他……他对你动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咱们哪儿得罪着他了?”他们根本惹不起霍恬,如果对方要奈何他们,多数只能等死了。 “你别怕,”姜印之拍了拍她的手,“他不是真的要揍我,他只是上门来提亲的。” 孟氏以为自己听差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说他来做什么?” “他来提亲,”姜印之心里何尝不郁闷?他怕是第一个让人揪着脖领子提亲的老丈人了,“一开始我也以为挺听差了,他就把我提起来,在我耳朵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又说了一遍。” 霍恬面相俊美,可一样掩盖不了他凶神恶煞的气质。 姜印之听人说他在塞外的时候被匈奴人抓了做奴隶,专供那些嗜杀的贵族取乐。 他们把人和野兽关在一起,看最后是野兽把人吃了,还是人杀死了野兽。 又或者把许多奴隶关一起,让他们厮杀,最后只能一个人活着。 霍恬在地狱般的日子里熬了十年,随后被匈奴左贤王看中,提拔做了侍从。 不过匈奴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汉人中的平民。 霍恬从匈奴逃了回来,也是九死一生。 姜印之知道一般的贵族子弟和他可没法相提并论。 “他上门来提亲,他要娶谁?”孟氏能理解丈夫为什么这样一副失魂落魄样子了。 “他要娶阿暖。”姜印之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虚脱了一样。 “你没听错吧?他怎么会看上阿暖呢?”孟氏难以置信,“他是不是看上了啊晴?” 姜暖那个乡下丫头,哪里能入得了霍公爷的眼?自家女儿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从小就按照大家闺秀的礼仪培养。 霍恬怕不是记错了名字。 “就是姜暖,我没听错,况且阿晴现在不是已经许给宗家了吗?”姜印之不知道妻子为什么忽然就变笨了。 “他要娶姜暖?他为什么要娶姜暖啊?”孟氏笑了两声,只是那笑特别古怪,像母鸡要下蛋似的。 难不成霍恬摔到了头变傻了?又或者是这里头有什么阴谋? 253章 求和(加更,求推荐票评论) 岑云初早起过来看姜暖。 姜暖也已经醒了,就坐在床边。 穿着月魄色中衣,披着头发,呆着一张脸儿不说话。 姜暖这几天已经不哭了,但总是发呆。 问她在想什么,她也茫然,说什么也没想。 “不想起,就回去躺着吧。”岑云初见她光着脚,怕她着凉,“骑着被子再睡一会儿怎么样?” 姜暖缓缓摇了摇头,眼神直直的:“睡够了。” 铃铛取了姜暖的衣裳来,给她一件一件穿好,又拉着她到窗台前梳头。 姜暖的头发又黑又密,闪着青缎子一样的光泽。 她的脸从侧面看尤其显得稚气,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岑云初心疼她,说道:“我叫人打了鏊子,一会儿让桑妈妈给你烙煎饼吃。我陪你一起吃,怎么样?” “还是喝粥吧,我没胃口。”姜暖说着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岑云初豢养的猫儿轻巧地跳上妆台,使劲伸了个懒腰之后就蜷起四肢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姜暖伸手去抚摸它的毛,这猫干脆闭起了眼睛,打起了呼噜。 姜暖忍不住凑上去,拿脸贴了贴它热烘烘的皮毛。 她在老家的时候,也有一只黄白花的猫儿,可是到了京城就没再养了。 因为姜晴特别怕猫,孟氏便不许家里有猫。 姜暖的性子虽然大大咧咧的,可是她从来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她从来也没向姜印之和孟氏撒过娇,就像她从来也没有感觉到那里是她的家一样。 “春君昨天可说好了,咱们今天要一起出去逛街,给你添些首饰衣裳。春天来了,好好打扮打扮人也精神。不能这么葳葳蕤蕤地窝在屋子里,人都呆傻了。”岑云初从镜子里看着姜暖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见人,可你不能一辈子不见人。就像当初我被左正青批了命格,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可我还是该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因为你越是胆怯,那些人就越是欺负你。你只要记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应该活在太阳底下,而不是那些黑心人的嘴里。” 姜暖很慢很慢地点点头,说:“好,我出去。” “对嘛,这才乖嘛,我们阿暖最懂事了。”岑云初笑了。 姜暖就像是生长在山间的野百合,清新自然,不做作。 不像养在屋子里的花经不得风吹雨打,她还是挺皮实的。 而徐春君今日也比每天来得要早些,说好了要陪姜暖逛街的。 马车到了岑云初别院的门外,竟然已经有一辆车等在那里了。 谷裨 不是别人,正是姜印之夫妇。 看到徐春君从马车上下来,孟氏连忙上前陪着笑说:“郑大奶奶,我们在这儿等了许多时候了,又不确定阿暖醒了没有,不敢轻易打扰。能不能带我们一同进去?” “阿暖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你们又来找她做什么?她现在心情不好,见你们一次就要伤心难过一次。”徐春君的态度柔中有刚,虽然没说难听的话,可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郑大奶奶,我是阿暖的亲生父亲。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们自家的事。她在外头住了这许多时候,我们得把她接回去了。”姜印之搬出自己的身份来,“大奶奶如今是郑家的管事人,应当知道血浓于水的道理。” “姜大人,我不愿意和你们做口舌之争。”徐春君笑了,“你是读书人,该知道礼仪廉耻四个字怎么写。阿暖和姜晴都是你的女儿,可是你厚此薄彼,偏心用甚,怎么好意思说血浓于水?” 姜印之不由得动了怒,想要再说什么,被孟氏用眼神止住了。 “郑大奶奶,男人们性子直,说话不防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个最讲究的人,不会为了这几句话就生气的。我们今天也不一定非要把阿暖接回去,可是见一见她总成吧。”孟氏这种人就算是心里头恨得要死,脸上还仍是一团和气。 不过徐春君在这上头可一点儿不比她差,也笑着说:“我是阿暖的朋友,但我不会替她做主,因此不能领你们进去。你们且在外头等着吧!” 说着就进院去了。 此时姜暖已经梳妆打扮好了,铃铛特意给她选的是颜色较为鲜艳的衣裳,头发梳得也很俏皮,十分贴合姜暖的气质。 “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大美人啊?”徐春君进来笑着拉着姜暖的手说。 “外头不冷吧?你吃了早饭没有?”岑云初问徐春君。 “天气挺好的,”徐春君脱掉披风说,“姜家老爷和夫人在门口站着呢,说要见阿暖。” “怎么还是阴魂不散?把阿暖接回去做什么?是怕别人戳他们的脊梁骨吧!”岑云初冷笑道。 “我也奇怪呢,姜夫人来了我不意外,怎么他家老爷也来了?”徐春君有些猜不透,“是不是宗家提什么条件了?” “管他呢!咱们吃饭。”岑云初特意吩咐下人,“别放那两个人进来,不管他们说什么。” 等她们吃完了饭收拾好了准备出去逛街,却发现姜印之夫妇竟然还在门口等着。 姜暖看到他们,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岑云初和徐春君一左一右给架住了。 孟氏连忙上前,一把抓住姜暖的手,低声下气地说道:“阿暖呀,跟我们回去吧!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你放心,我们从此以后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姜暖却很快甩脱了她的手,说道:“我那天就说了,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你怎么同你母亲说话呢?!”姜印之怒了,他是个很爱面子的人。 “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已经死了十五年了。”姜暖的犟劲儿上来了,谁也不怕,“我把能让的都让出来了,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千万别动气。”孟氏堆起了笑,现在他们可不能得罪姜暖,“把你接回去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婚事,霍公爷来咱们家提亲了。” “谁?!”徐春君,岑云初,姜暖三个人异口同声问道。 这个消息简直比冬天打雷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254章 猜不透 海棠小几上的三碗茶都凉了。 徐春君托着腮,岑云初皱着眉,姜暖呆着脸。 三个人均是一头雾水。 “阿暖,你再好好想想,你和这个霍公爷之前真的没有什么瓜葛?”岑云初盯着姜暖问。 “你都问了我八遍了,”姜暖就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两眼无神,语速也极其缓慢,说着她重复了好几遍的话,“我一共就见过他三回,每次你和春君都在场,唯有说话那次你神志不清。那还是为了救你,其实就我一个人说话,他一个字都没说。” “一个都没和你说过话的人,居然要娶你。这未免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岑云初揉了揉眉心,姜暖太憨直了,万一这里头有什么圈套,她可就万劫不复了。 “我也觉得件事必然有咱们不知道的内情,否则霍公爷为什么要向阿暖提亲呢?”徐春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他对阿暖一见钟情,为什么不早早上门提亲?如果他早宗家一步的话,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所以我才疑心是不是宗天保求了他,因为宗家对不起姜暖,所以想给她寻一门更好的亲事。宗天保应该和霍公爷有交往的吧?偶尔会看到他们在一处。”岑云初分析道。 “可这是终身大事,难道别人一拜托他就答应了?”徐春君怎么想都觉得不很合理,“倘若他的官职地位比宗家低,还情有可原。他的爵位比宗家还高呢!怎么可能听命于宗家?” “这样一想就有点可怕了,这个霍恬向来冷面冷心。他突然上姜家就提亲,究竟为的是什么?这两年多的时间,可是有不少人想跟他结亲的,他哪个都没同意。有人说他不喜欢女人,还有的人说他……”有些话岑云初说不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霍恬一直不成亲,也不近女色,众人就怀疑他那方面不行。 不然一个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男子,有权有势,干什么要过苦行僧的日子? 徐春君看了岑云初一眼没有说话,这正是她最担心的地方了。 她怕霍恬娶姜暖的目的不纯,因为她刚被宗家抛弃。众人又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免会认为是姜暖哪里不好。 霍恬如果不喜欢女人,或是那方面不行。但是又要顾全自己的面子,所以就娶一个没人撑腰的女子给自己装点门面。 这样既能堵住别人的嘴,又不会给自己造成后顾之忧。 “看阿暖父亲和继母的意思,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他们现在还以礼相待,若是逼急了,对阿暖用强,咱们还真是不好弄。”徐春君知道姜印之夫妇因为是姜暖名义上的父母,所以就占尽了先天的优势。 “越是这样,咱们才得越给阿暖把好关。”岑云初咬了咬嘴唇说,“我叫人去找陈七,让他找机会给那个霍恬号号脉,看他是不是有隐疾。” 岑云初派的是个老妈子,年轻丫鬟这样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陈思问一听,心说也就岑云初这个冤家敢让自己做这样的事。 他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想到自己的哥哥陈思敬和霍恬的关系还算不错,只好去求他找理理由带自己到霍恬府上去,然后伺机行事。 再说姜家这边。 孟氏当然是心有不甘的,姜晴更是要疯了。 “霍恬是瞎子吗?居然看上那个乡下货!”她如今已是宗家的准儿媳,甭管得来的光彩不光彩,反正这门亲事她是弄到手了。 谷瞁 可还没得意两天,霍恬就上门提出要娶姜暖。 她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就好比她费尽心思从姜暖手里抢了一块糖过来,可转眼就有人往姜暖手里塞了一大把糖是一样的。 大多数时候,人的快乐和痛苦都来自于比较。 更要紧的是,姜晴一直都觉得自己高姜暖一等。 她们两个无论是从才情还是容貌还是教养上,都应该自己嫁得比姜暖好才是。 可老天爷就像是格外偏爱姜暖一样,总是让她如撞大运一般摊上好事。 真是邪了门儿了! 其实孟氏心里又何尝舒服?只是她清楚,目前的情况下,他们不能跟霍恬耍手段。 “别再这么说了,现在霍公爷逼得很紧,可是姜暖那个谬种竟然不答应,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去找过几次了,可姜暖就是不肯答应,也不肯回来。 他们本来根本不在意姜暖的死活,她回老家也好,住到别人家去也好,他们表面上会去过问,实则根本不在意。 可现在不行了,她不点头,霍恬就会继续向姜家施压。 “那霍恬为什么要娶她?”姜晴除了嫉妒,更多的还是不解,“难道他们两个私底下已经勾搭上了?” 孟氏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可能,姜暖是藏不住事的,再说她原本可是一心一意想进宗家的门的。” “太太,老爷回来了。”下人进来禀报,“说是从马上摔了下来,您快去看看吧。” 孟氏一听就慌了,连忙起身去看丈夫。 只见两个仆人搀着姜印之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孟氏连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摔了呢?” 姜印之脸色很难看,孟氏早打发了仆人赶快去请大夫,他看看身边没人才说:“是霍恬干的,不对,是霍恬的马干的。” 原来今日下朝,姜印之在前头走,霍恬策马紧随其后。 他的那匹青头瓜騧不知怎么就探过嘴来在姜印之骑的枣红马屁股上咬了一口。 姜印之的马受了惊,一尥蹶子就把姜印之给摔下来了。 伤得不是很重,骨头没折,筋也没断,只是左边的屁股连同大腿都淤青了。 “这个霍恬也太过分了!怎么说你也是长辈,他这是要娶人家女儿的样子吗?!”孟氏气得脸都红了,“那匹马也是的,难道没带着笼头吗?” “算了吧!咱们惹不起。”姜印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别说是人了,就连那匹马都是御赐的。得亏是摔了我,要是惊了人家的马,把咱们家都折腾了也赔不起。” 255章 原来是你 因为猜不出霍恬真实的动机,姜暖始终不肯应下这门亲事。 姜印之夫妇每日都来催,甚至找到了岑家的长辈。 这算是抓住姜暖的软肋了。 她一向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住在岑云初这里也是因为她们两个真的要好。可是惊动了人家长辈,姜暖可就过意不去了。 岑云初看出她的顾虑,好言安慰她:“你放心,我家里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不会因为他们去找就怎么样。况且这是我自己的地方,我要招待你,谁也管不着。” 徐春君却有不同看法,说道:“话虽然这么说,阿暖心里还是不踏实的。陈七公子也捎了信来,说霍公爷没有隐疾。依我说,咱们不如当面问一问他,这么乱猜试探,都解决不了问题。” “我觉得也成,”岑云初思忖片刻说道,“咱们找机会问问他,若他目的不纯,阿暖就干干脆脆当面回绝了他,然后回老家去。如果他是真心实意的,倒也不妨应下来,总比在她继母跟前寄人篱下、受人摆布强得多。” “我猜他多半是另有所图。像我这样笨笨憨憨的,容貌又不出众,家世又不显赫,他凭什么看中我?”姜暖远非冰雪聪明,可她不贪心,更不嫌贫爱富。 只这两点,就能让她远离许多的陷阱诱惑了。 于是岑云初就代姜暖拟了个帖子,约霍恬出来。 “时间地点由他定了,毕竟他是官身不自由。他定什么时候咱们就什么时候去见他。”岑云初说。 没想到帖子上午送过去,下午霍恬就回了信。 定在明天午后,翠柳桥上见。 “别怕,我和云初都陪着你。”徐春君看出姜暖隐隐约约的胆怯和担忧,柔声安慰她。 “多亏还有你们两个在我身边,不然我真是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宗家的事已经搅得她心里一团乱麻了,偏偏霍恬又插进来一脚。 第二日,徐春君和岑云初陪着姜暖去赴约,三个人坐一辆马车。 看着街上春色渐浓,徐春君不禁回想起自己独子进京的那段日子。 她和姜暖是在半路的客店认识的,一见面就很投缘。 她是真心期盼姜暖能够找个好归宿。 翠柳桥在城东,清平河上一共有三十三座桥,属翠柳桥最清幽。 两岸都是上百年的古柳,掩映着汉白玉的桥身。此时绿柳才黄半未匀,更显得清新明丽。 她们到的时候,远远就见一道修削的身影站在桥上,显然霍恬已经早到了。 霍恬的随从走过来,十分礼貌地向三人请安问好,然后躬身说道:“公爷说,单请姜小姐一人过去就好,还请二位在这里稍候。” 岑云初和徐春君自然是不放心的,但姜暖知道霍恬既然既然命人这么传话了,还是自己单独过去最好。 “你们在这儿等我好了,我过去问他几句话就回来。”姜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十分忐忑的。 徐春君和岑云初都握了握她的手说:“别怕,我们就在这儿看着呢。” 谷援 姜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她竭力让自己显得沉稳一些,所以刻意放缓了脚步。 可是当她走到霍恬跟前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腿软。 霍恬个子很高,姜暖又微微低着头,所以看不到他的脸。 道了个万福之后,姜暖开了口:“霍公爷,今日把你约出来实在有些冒昧。但我心里疑虑太深了,只能向你求证。” “姜姑娘请问。”霍恬的声音冷清,但很有礼貌。 但姜暖在听了他的话后,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有惊讶,有狐疑。 “霍某一定实话实说。”霍恬又补了一句。 没想到姜暖却像见鬼一样指着他:“你你你……” 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小姐记起在下了么?”霍恬微微一笑,像春水初融时荡起的涟漪。 “你是……你是……你是那个贼?!”姜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眼看就要踩空。 霍恬长臂一伸,将她扶住了。 “马家店小巷,代州狮子桥,多谢你康慨解囊。”霍恬待姜暖站稳后,将手臂撤了回去,没有丝毫轻薄的意思。 此时姜暖震惊已经大过疑虑:“你当初为什么要打劫我?” “我从匈奴逃回来,九死一生。跟着我的福伯受了伤,没钱医治。他是我父亲的部下,我在匈奴流落这十几年,都是他一直照顾我,不然我早就死了。 他老家在登州,我原本想把他送回到家人身边。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隔了几十年,他家人早都不知去向了。 那天晚上我原本想出来偷点东西变卖了,没想到遇见了你,迫不得已就问你借了五两银子。” “原来是这样,其实你直说,我也会帮你的。可为什么你说到代州狮子桥还我银子,可是却又打劫了我一回呢?”姜暖心里此时已经原谅当初的事了,但还是很好奇。 “这个真的很惭愧,我带着福伯进京,但是到了代州,他还是没能熬过去,病故了。我想把他好生安葬,因此不但没能还你银子,反而又把你剩下的银子也拿走了。”霍恬在第一次跟姜暖借了银子后,第二天就弄清了姜暖的来历,毕竟姜暖在明他在暗。 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好意思真的打劫人家小姑娘? 所以当时就跟姜暖约定,到代州狮子桥的时候,他会把银子还回去。 但天意弄人,福伯在代州去世。他只能就地安葬,可又没钱。所以没办法,只好又跟姜暖“借”了三十两。 这一次他都没好意思说还,因为姜暖不会再相信他了。 “是这样……啊……对了,我是来问你,你为什么要提亲?是……是宗家人拜托你了吗?”姜暖的脸涨红了。 “是我自愿上门提亲的,跟宗家一点关系也没有。”霍恬又笑了,姜暖拘谨的样子像个小孩子。 “那个……那么……”姜暖觉得脑子里乱乱的,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之前打好的腹稿如今说来似乎都不大合适了。 256章 情根早种 霍恬如此温和又耐心,和他平时判若两人,姜暖却越发紧张慌乱。 “嗯,那个……我问你……你……你……你是不是可怜我?”姜暖磕磕巴巴地问。 这个问题是她之前和徐春君岑云初商量好的。 “是有几分。”霍恬说了如实相告就绝不说谎。 在他看来,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样,因怜生爱,因爱而怜,怜与爱从来都是不分家的。 他不忍心姜暖委屈,这不就是怜吗? 可姜暖却不这么想,她连忙摆手说道:“你不用因为可怜我而娶我,我不用谁可怜的。” “不是可怜,是……怜惜。”霍恬的脸也微微发红了,这样的话他何曾对人说过。 “那你……你是不是还因为那三十几两银子对我心存感激?所以见我落难,就要回报我。 其实不用的,那么点银子,你还与不还,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谁还没有落难的时候呢? 你当初帮我们救下云初,这个人情早已经还过了。”如果换成旁人,巴不得霍恬对自己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姜暖却不愿意这样做。 “姜姑娘很讨厌我吗?”霍恬向前走了一步,剑眉微蹙,“还是觉得在下不值得托付终身?” “啊……我……不是的,”姜暖又结巴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强人所难。或是……或是趁人之危……” 霍恬又笑了,这一次甚至笑出了声:“姜姑娘,你觉得你自己有强人所难或趁人之危的本事吗?” 这个小傻蛋都快被人欺负死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为他着想。 姜暖彻底傻掉了,她当然没这个本事了。人家可是堂堂的定北公,高官厚禄,圣眷正浓。 她的脸红透了,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两只手拼命绞着衣带,使劲儿低着头,好像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午后明亮的日光将树影筛下来,落在汉白玉桥身上。 斑斑驳驳,丝丝缕缕,像牵绾不断的情思。 霍恬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儿,心变得比天上的云朵还要柔软。 “姜姑娘,我钟情你良久。只是与你京城再相逢时,我公务甚忙,而你年纪尚小,我便想再等一等。 谁知从漠北回来之后,就听说你已经许给了宗家。我心中虽然懊悔,但却并没有打搅你。 因为我觉得宗天保心地纯善,他家人也待你甚好。你若同他在一起,应该比和我这个孤家寡人更美满。 如果不是这次宗家退亲改娶姜晴,我的这份情愫必然深埋心底,永世不对人言。 谷憨 我说了这些,可能换取你的心安吗?”霍恬天生寡言,生平还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其实有些话他没说,当时他回京之后有几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且都是九死一生。他怕自己没命活着回来,总不能让姜暖守寡吧? 姜暖听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早已乱了方寸。 “啊,原来……原来是这样。可是……可是你不太了解我这个人,我是个直性子,又笨得很。你那么大的家业,我……我不成的,我料理不过来的,会成为你的累赘。”姜暖觉得霍恬未免把自己想得太好了,其实自己未必是他的良配。 “啧,姜姑娘,你还真是让人头疼。”霍恬轻轻皱了皱眉,“三十五两六钱银子,买我这么个俸禄两千石的大活人,你不亏吧?我还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可尽情说出来,能改的我改,改不了的,再想办法补偿你。” “没有,没有,不用,不用。”姜暖吓得使劲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霍恬见她要哭了,不免心疼:“你放心,我绝不为难你。不喜欢做的事就不做,家里有管家,有仆人,你不爱操的心尽可以不操。你这人总是为他人着想得多,为自己考虑得少。” “那……那且容我回去想想。”姜暖此时还是拿不定主意,她得让徐春君和岑云初帮自己把关。 “恐怕没有时间让你考虑了,我去姜家提了三次亲,你都不肯答应。逼得我没办法,只好用强了。”霍恬看着她,像鹰隼盯着小白兔。 姜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心口问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既然我提亲你不答应,那我只好请圣上赐婚了。”姜暖往后退一步,霍恬就往前走一步,“过不了两天赐婚的圣旨就会传下来,你敢抗旨不遵吗?” “啊?!”姜暖是真没想到,霍恬居然还会去求皇上赐婚。 其实早在霍恬受封的时候,就跟皇帝表明过心意。为人臣当竭力尽忠,报效君王。但有一件事不可勉强,那就是自己的婚姻大事。皇上当时也答应了他。 姜暖像个小缩头乌龟一样,迟迟不肯点头,霍恬没办法,只好把圣旨请出来了。 这回姜暖是真的傻眼了,她可还没出息到敢抗旨不遵呢。 “你不用担心,所有的东西我都会准备好的,不用你操心。”霍恬知道,既然是皇帝赐婚,那么这些东西大内也会为他准备好。 他不愿意姜暖在姜家多待,她在那儿已经受够了委屈了。 姜暖只觉得自己如在云雾之中,这一切都似乎太不真实了。 可是太阳就这么明晃晃照着,她掐掐自己的手心,也是疼的。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问吗?”霍恬见她一脸呆呆的,忍不住又笑了。 姜暖木木地摇了摇头,跟霍恬的谈话太让她震惊了,她得需要几天时间缓一缓。 “那好,现在轮到我问你了。”霍恬见姜暖不再拒绝他,心情更加好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珠宝都喜欢哪几样?平日里有没有忌口的东西?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花木?成亲的时候都希望谁在场?” “你……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呀?”姜暖的脸颊火辣辣的,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太久了,该回去了,“徐姐姐她们,还在等着我呢,我……我要走了。” “那好,你先回去,有事我就问你的侍女。”霍恬没有强留她,反正他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番外 暖(一) 晨风拂拂,青石台阶上落满了黄绿色的枣花,那小小的花朵如米粒一般,细看却是蕊瓣俱全,精巧可爱。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坐在台阶上,面色红润似染朝霞,眼睛明亮如嵌星子,这般好气色大约只有雨后新荷、承露鲜桃可堪比拟了。 小姑娘仰头望着那株枣树,叹息着小声说道:“今年的枣子是吃不上了。” 这时一个穿着葱绿裙袄的小丫鬟走过来,向那小姑娘说道:“小姐果然在这里,铃铛姐姐料得再不错的!” 小姑娘侧过脸,脸上带着愁容:“是姨母叫我过去吗?” “是该吃饭了,”小丫鬟走过来把她家小姐扶起来:“宽心面做好了,久了就不好吃了。” 小姑娘被丫鬟拉着往外走,她的脚步有些迟疑,回头又看了看庭院中的那棵枣树,依依不舍地嗅了嗅那似有如无的香气。 后院正房,太太余含英正在叮嘱一老一小两个下人:“桑妈妈,暖哥儿是你自幼带大的,这次伴着她进京,你也是年纪最大的。我虽是她的姨母,可从她周岁起就长在咱们家,我那苦命的姐姐又去的早,她便和我的女儿一样。这次姜家派人来接,我瞧着那几个人倒还说得过去,也打听着孟家那位素有贤良的名声,可终究是隔着肚皮的。到了那里,你千万把事情都想在头里,不要让暖哥儿吃了亏。” “太太您放心,自要有我老婆子在,绝不能叫咱们姑娘受欺负!”桑妈妈拍着胸脯道。 她五十上下的年纪,身子骨结实硬朗,一看就是个常年劳作的勤快人。 余含英嘱咐完了桑妈妈又对丫鬟铃铛说道:“好孩子,你年纪虽小却是个最稳重的。暖哥儿这孩子心实,脾气又有些急,你可要从旁劝着,莫要让她因小失大。” 那个叫铃铛的丫鬟大约有十五六岁,单眉细眼,沉静和顺。 她是余家的家生子,长到五岁还不会开口说话,她娘便给她在身上系了个铃铛,为的是好找。 也是因为这个,原本的小名儿也不叫了,大伙儿都叫她铃铛。 “夫人的叮嘱,铃铛记下了。”铃铛的语声又柔又慢,仿佛从来也不会着急似的。 “太太,姜家的人已经把车备好了,在门外等了一阵子了。”余含英的丫环小春儿走进来说。 “姑娘可吃完饭了吗?”余含英问:“别叫她饿着肚子上路。” “回太太的话,已经吃完了。”小春儿从那边过来,自然是知道的:“大少爷和小少爷都在那边,舍不得让姑娘走,众人正劝着呢。” 余含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自从他父亲荣威将军余烈战死在雁门,他们一家便从京城回到了登州老家。 她们家只有姐妹三个并无兄弟,大姐姐嫁到鲁家,二姐姐嫁到姜家,她年纪最小,就在老家招赘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当年二姐姐因为小产身体虚弱,而姐夫恰好外放去岷州,去岷州的路不但遥远,而且崎岖。她们担心二姐姐身子吃不消,便让她和外甥女姜暖留在了娘家。 此后不上二年,二姐姐就病故了,只留下了个女儿。 谷纳 彼时大姐姐一家也不在跟前,余含英上奉母亲下抚孤女,十分地尽心尽力。 所幸丈夫瞿茂林是个志诚君子,虽是个粗人却十分的孝顺心善,夫妻两个生育了两个儿子,可从来吃的用的都先紧着姜暖。 如今姜暖的父亲已经回到了京城,再加上姜暖也已经十五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姜家几次致意,这次直接派了人来接。 余含英夫妻两个便是再舍不得,也不能不放手。 毕竟姜暖是姜家的小姐,母亲虽然没了,亲生父亲还在,她这个做姨母的,也只能退一射之地。 姜暖这孩子是真的可人疼,从不像一般女孩子家那么娇气小性儿,对家中的长辈十分孝顺,对比自己小的两个弟弟也是疼爱有加。 因此如今她要走,两个表弟说什么也舍不得,这些天一直央求父母不要让姐姐走。 余含英夫妇两个讲了许多道理,他们只是听不进去,又哭又闹的,这会儿定然又闹起来了。 果然,等余含英来到姜暖屋里的时候,见两个儿子余定国,余定邦,一个坐在收拾好的行李上,一个拦住了门。 “你们两个不许胡闹!再不听话,就让你爹爹动家法了!”余含英已经是三姐妹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但发起怒来还是很吓人。 “不让姐姐走!把姜家的那几个仆人都打发了!”余定国跳脚道:“姐姐在咱们家住的好好的,他们凭什么来抢人?!”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姨夫是姐姐的亲爹,怎么能叫抢呢?”余含英上去扯开儿子,叫下人把行李抬出去。 小儿子干脆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哭着喊着不让姐姐走。 此时姜暖也哭成了泪人,上前把小表弟抱了起来。 这孩子打小就跟她亲,两个人差了将近十岁,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总是喜欢找她抱着。 “好定邦,姐姐也舍不得你。”姜暖一边给小表弟擦眼泪一边说:“等姐姐到了京城,就买好多好玩儿的托人给你捎回来。” “我不要好玩儿的,我不要姐姐去京城。好姐姐,你别走了。等到秋天的时候,咱们两个还一起打枣子呢。”余定邦伸出小手,给姜暖擦眼泪,他知道,姐姐最喜欢吃枣子了。 北院儿的那棵枣树是姜暖的外祖父余老将军亲手种下的,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年了。 但余家人照料得精心,所以虽然是一棵老树,却还是每年都结不少果子。 余含英叫家里的下人把两个儿子强行带走,携了姜暖的手低声说道:“你路上要多小心,身上带的钱尽管花,不够了就写信给我。你父亲他们回京也有了四五年了,先前就要接你过去,但那时你外祖母病重,怕你见不到最后一面。此后你又立意要为外祖母守孝三年。如今守孝期满了,再不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番外 暖(二) 余含英也一样舍不得姜暖,只是此时再说那些难舍难分的话,只能徒增伤感。 于是便把自己想到的再叮嘱一遍:“阿暖,你父亲如今做了京官,自然会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比什么都要紧。你到了那边,对你继母也要一样的孝顺,毕竟你父亲不常在家中,你还是和她待得更久一些。 我替你准备了几份见面礼,都交给了桑妈妈和铃铛管着,到了那里记得多看少说,若有一星半点儿的委屈也要忍着些,各家日子,哪有总是和和睦睦的。” 她说一句,姜暖答应一句。 这时瞿茂林也从外走了来,他在登州营卫里公干,今早去营里点过卯又急着赶回来给姜暖送行。 他额上沁着汗,喘息也稍重。从军营到家里来回近百里的路,他赶得很急。 不过见了姜暖还是满脸的笑,说道:“暖哥儿,这双小鹿皮靴子我给你拿来了。” 这靴子是他们营里一个手巧的副团练做的,准备回老家的时候带给自己的女儿。 因为姜暖冬天喜欢穿鹿皮靴,而自己的那双恰好坏了。瞿茂林跟同僚软磨硬泡了好些时日,才把这双靴子商量过来。 姜暖看着姨夫粗糙的大手捧着那双精巧周正的鹿皮靴子,眼泪又忍不住了。 “姨母、姨父,是你们把我抚养成人的,如今我没能好好尽孝就走了,实在对不起你们,”姜暖哽咽着说:“不必惦记我,你们好好保重。” “好孩子,你去京城是好事,人往高处走嘛!”瞿茂林憨厚地笑了笑说:“姨夫没本事,做不得京官,否则你也不必这么为难。” 他是个憨直耿介的性子,从不会讨好上官。 否则以他老岳丈的功劳,想要往上走一走也并非什么难事。 “姨夫元帅也做得,本事大着呢!”姜暖吸了吸鼻子道。 “时候不早了,也莫让姜家人在外头等得太久。”余含英忍着伤心催促道。 “哎!”姜暖答应了一声,含着泪往外走。 “好孩子,你若是在京城实在住不惯,就回来。只要你姨母我们两个在,这就是你的家。”瞿茂林的眼角也不禁湿了。 余含英则背转了身偷偷拭泪。 可再怎么难分难舍,也终究是要离别。 姜暖被丫鬟扶着走了出去,余家的老少仆人都来送行,姜暖一一别过了,这才来到门前,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车。 马车刚刚要走,余定国,余定邦兄弟俩哭喊着冲了出来,被家人拦住了,只有哭声传到姜暖的耳朵里。 铃铛坠子两个丫鬟陪着小姐坐在车里,桑妈妈则同姜家的两个女仆坐在另一辆车上。 铃铛用一只干净的手帕替换下姑娘手里湿透了的那条,她们姑娘素来不爱哭的,可这场离别实在太叫人伤感了。 车马碌碌前行,这是姜暖打记事起第一次出远门。心里万分舍不得,两个丫鬟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怪难受的。 他们姑娘打小就没了娘,亲爹又不在身边,所幸的是余老太太把这外孙女视作珍宝。姨奶奶夫妻两个也十分疼她,才使得她不似一般孤女那样可怜。 马车走了几个时辰就到了正午,停在了一处叫做潘家镇的地方。 谷矁 姜家的两个女仆和桑妈妈先下了车,在车外向姜暖说道:“请姑娘下车,吃了午饭好再赶路。” 里头坠子也打起了帘子,和铃铛两个人先后下了车。 姜暖不是那些娇小姐,她不用人扶,自己单手撑在车上轻轻地跳了下来。 姜家的两个仆人互相看了看没说话。 进了酒楼,给姜暖要了个雅间。随行的那几个男仆就在楼下的大堂里吃。 姜暖则在一众侍女婆子的簇拥下上了楼,姜家的那两个仆妇很是殷勤。 一个抢着用滚水洗刷杯盘,另一个则又把本就打扫干净的桌子又擦了一遍。 “咱们姑娘真是得人心,瞧瞧姨奶奶一家人人舍不得,咱们瞧着也怪不落忍的。”来接姜暖的下人中,潘妈妈是领头的。 她的年纪和桑妈妈差不多,不过看上去却比桑妈妈年轻不少。 “可是呢,咱们姑娘在姨奶奶家住了这么多年,热剌剌地说一声走,谁能受得了。”旁边的大有媳妇也说道。 “不过姑娘也别太伤心了,等到了京城,叫二小姐和少爷陪着你各处逛逛,姐妹们熟悉了,乐子多着呢!”潘妈妈又说:“不是我老婆子夸口,咱们夫人真真是最慈爱的,自从回到京城时,常念叨起姑娘,总说该接回家来的。” 正说着,小二已经送了几样简便的菜肴上来。 坠子赶忙迎到门口,从那小二手里把托盘接过来说道:“你就在门口等着,别进来。” 那小二自然是懂规矩的,一看就知道是官家小姐,哪里还敢造次。 又过了一会儿,饭菜都上齐了。她们这个雅间里一共设了大小两张桌子,姜暖自己坐一桌,另一桌是给下人们的。 “你们二位也留在这屋里吃吧,别下楼去了。”姜暖对潘妈妈和大有媳妇道。 “这可使不得。”两个下人连忙摇头:“怎能如此没规矩呢!” “我们这桌子反正也坐不满,”桑妈妈说道:“你们便是下去了,总不好和那些男仆人一桌吃饭。” 那两个人听了便谢了姜暖,坐到桑妈妈她们那一桌上去了。 若是平常居家,必然是主子吃完了才轮到下人们,可因为是赶路,也不讲究那么多了。 姜暖心绪不佳,所以吃的很少。 铃铛怕她半路上饿,便把桌上的几样点心用手帕包了,带上车去。 “姑娘躺下歇歇吧。”上了车后,铃铛把车上的枕头放平,让姜暖躺在上面。 “你们两个也躺下歇歇,坐在车上晃荡得骨头疼。”姜暖自己躺下,也让两个丫鬟躺下歇着。 那两个丫鬟便在她脚下打横,可喜这段路还算平坦,车上铺的又厚。 姜暖昨夜睡得不好,早晨起的又早,到这时终于觉得困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番外 暖(三) 转眼又过了三天。 无外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因无甚要紧事,故而这路也赶得不急。 这天晚上,一众人歇在一处叫做马家店的地方。过了二鼓,人人都歇下了。 姜暖躺在床上了无睡意,许是那月色太好了,明朗朗地照进帐子里来,让她想起了许多事。 想三月三上灶,大伙儿一起包荠菜馄饨。想夏天在庄子上避暑,下水塘里摸泥鳅。想中秋前抱了长竹竿打枣,红彤彤的枣子下雨一样落满地。还有冬天初雪围炉,坐在暖炕上吃羊肉喝糯米酒。 越想心里越空,那睡意像是被偷走了一样,一丝一毫也不见。 外间桑妈妈的呼噜声已经响起多时,门口睡榻上,坠子的鼾声悠长平稳。 铃铛睡觉一直都格外安静,姜暖不确定她睡着没有,所以轻轻咳嗽了两声。 那边没有动静,姜暖于是知道她也睡熟了,否则必然要问自己喝不喝茶的。 掀开床帐,姜暖轻手轻脚下了地,来到窗边。 草木的清香被晚风送进来,那月亮端端正正地挂在中天,无遮无拦地泼洒着银辉。 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吹笛子,笛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听不大清。 清辉映照下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树的影子。 一个念头从姜暖的心里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她想到外头去。 什么也不做,就是走走。 姜暖顺着窗子爬了下来,脚刚一落地就觉得外头着实凉爽,夜风浩浩荡荡地吹着,她不禁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底沉闷的感觉似乎变得轻快了一些。 姜暖顺着一条街信步徐行,一边走一边大口的呼气吸气,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心中的抑郁吐出来。 临走前姨母一再叮嘱她要稳重懂事,不可以再像往常那般跳脱随意。 她知道姨母说的对,更是为了自己好。 可性子这东西是天生的,她不确信自己真的能改过来。 不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姜暖从小在外祖母和姨母姨夫身边长大,家里人都性情朴直,心地良善,她自己也是个直性子。 姜暖不喜欢读书,家里也没什么读书人,她父亲倒是进士出身,只是从小就没跟她住在一起。 外祖母家人从未说过父亲的一句坏话,可这也挡不住姜暖心里有个疙瘩。 当初她母亲留在登州,没有陪父亲去上任。 父亲走的时候,原本是带着个姨娘的,为的是路上方便照顾。可到了任上不久就又纳了妾,接连生了一儿一女。 那时候,姜暖的母亲正缠绵病榻,却还想着有朝一日养好了病,去和丈夫团圆。 那个在岷州纳的妾室原本是被流放的官宦之女,后来皇上开恩,他家又复了荣。再加上姜暖的母亲已经去世,所以父亲便将这个妾室扶了正,就是如今的孟氏。 孟氏所生的大女儿,只比姜暖小了一岁多。 她想不通,难道父亲就不惦记着母亲的身体吗?身边又不是没有人照顾,却那么急不可待地又纳了一房新姨娘。男人的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有人说男人总要纳妾的,这是人之常情。 谷鷦 姨夫和姨母成亲十多年,姨母并不是容不下人的,可到现在连一个妾也不肯纳,可见人和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那个继母和弟弟妹妹不知都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真的像潘妈妈她们说的那样好呢? 姜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 等她发觉自己走的路有些偏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自己住的客栈了。 这是一条窄窄的胡同,南边的墙很高,似乎是一座庙宇的后院,北边则是荒圮的废园,墙垣残破,草深树高,把月光遮住了大半。 姜暖的心忽然就缩紧了,她觉得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从暗处走出一个人来,他脚步很轻,但姜暖还是听到了。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那人更快,几步就追了上来。 姜暖正在犹豫是快跑还是回头,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已经抵上了她的后心。 她知道,那应该是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姑娘留步,”那人的声音比匕首还要冷和硬,且不是中原人的口音:“身上可带了钱吗?” 姜暖是个姑娘家,但外祖父和姨夫都是武官,她自幼听过一些战场和江湖上的事,知道自己是碰见劫道的了。 她并不认为这贼温文尔雅,只觉得他应该是个“老手”。 只是不想自己害怕惊叫惹出麻烦,才会说得如此和缓。 姜暖也能比划几招,那是在姨夫教两个表弟的时候她偷学的,可她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对付得了身后的这个人。 就算看不见,也能察觉到这人身量很高,何况他手里还有刀。 “这里头有二十几两银子,你拿去吧!”姜暖拿出钱袋说:“别伤我就成。” 她其实最怕的不是受伤,更担心那人对自己动邪念。 要真是那样,只好鱼死网破,绝不能受辱。 “我只要五两,”那人从钱袋里拿了五两银子:“算是我借你的。” 这倒真是出乎姜暖的意料之外了。 “你可以都拿去,只要别伤我,我也绝不会报官的。”姜暖又说。 “如果有机会,我会还给你。”那人说着撤回了匕首。 “不必了,”姜暖没回头,她姨夫说过,遇到此等情形,最好不要看歹人的样貌,免得激怒他们:“我只是路过这里,明早就走了。” “你去哪里?”那人似乎很执拗:“我有了钱就去找你还给你。” “我要去代州。”姜暖没说自己去京城,但她也不喜欢撒谎,所以就说了一个半路会经过的地方。 “那好,半个月后我在代州的狮子桥等你,”那人道:“也是这个时候。” 姜暖没去过代州,但也听说过狮子桥。 天下人没去过代州的多了去了,但没听过狮子桥的却没几个人。 “好的,我知道了。”姜暖当然不打算去,所以她只说“知道了”,而不说别的。 “你一定要去,”那人又强调一遍:“我今日如此,是不得已。” 番外 暖(四) 早起,铃铛把手在姜暖的额头上贴了贴,不热。 “姑娘是夜里着了凉吗?怎么蔫蔫的?”坠子包好了包袱走过来问。 姜暖一早晨起来就显得格外倦怠,这不由得让几个伺候的下人担心。 她们姑娘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就算这几天比以往沉闷了,可也不该是这般神情。 “我没事,就是夜里做了好多梦,觉得累。”姜暖打了个哈欠说。 她是真的没睡好,直到快天亮才眯了一会儿。 “早知道昨晚就不开窗子了,”坠子有些后悔地说:“这时候白天自然不凉,夜里还是不成。” “又不怪你们,是我自己非要开了窗子睡的,”姜暖又打了个哈欠,说实话她真想躺下再睡会儿:“昨天的月亮那么好,关了窗子实在可惜。” “姑娘把这阿胶吃了吧!”桑妈妈端了小碗进来说:“空肚子吃不上火的。” 阿胶还是从家里带来的,桑妈妈早起去店里的火房炖好了。 姜暖坐在床沿呆着脸儿吃阿胶,脑袋里想的还是昨晚的事。 满心觉得荒唐。 大深夜的,她一个姑娘家好死不死跳窗到外头去瞎逛,偏偏还遇见个贼。 荒唐的是那贼也不是个地道的贼,打劫还跟人商量,更荒唐的是还许了愿要还。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是不得已吧! 可他为什么还要拿匕首胁迫人呢?这分明就是打劫么! 说到底就是荒唐! 日头就这么明朗朗地照着,姜暖还是觉得荒唐。 “姑娘快些吃吧,稍后还得吃饭呢。”坠子见她只是拿小银匙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根本不往嘴里送,不禁出声提醒。 “哦。”姜暖回神,把银匙送进嘴里。 阿胶有股怪怪的味道,不过她时常吃,所以不怎么觉得。 稍后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也进来伺候,见姜暖精神不济,潘妈妈便陪着笑问:“想是这些日子天天坐车,姑娘娇贵,难免觉得乏了。” “可是呢!别说是姑娘,谁这么终日在车上颠簸,骨头也是发酸的。”大有媳妇附和道。 她们这一路上都一盆火似地上赶着,倒显得比桑妈妈她们更殷勤。 “昨晚睡得不踏实,一会儿上车了再歇歇就好了。”姜暖笑着道。 不一会儿,早饭就都摆了上来。姜暖这些天一直胃口不佳,今早尤甚,见桌子上摆的都是清粥小菜素包子,便开口道:“昨儿住店,我见他火房门口放着好一捆大葱,去拿两棵来,搭上豆酱煎饼吃。” 桑妈妈听了十分高兴,说道:“姑娘可算有胃口了!” “我去拿吧!”坠子忙说。 谷鼄 “不用你去,你们哪知道好赖。”桑妈妈说着便扭身下楼去了。 潘妈妈和大有媳妇对看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不一会儿桑妈妈拿了个大红漆的托盘上来,里头放着葱酱煎饼。 那煎饼刚刚出锅,黄澄澄热腾腾地,带着一股子特有的酸味,姜暖一闻就来精神了。 那大葱更是擀面杖粗细,白生生的葱白,绿蓁蓁的叶子,鲜鲜亮亮好看煞人。 “这是店家自己烙吃的,我跟他们商量了,拿咱们一半的早饭换的。”桑妈妈把盘子放在桌上说。 “都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姜暖拿起煎饼来,先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东西是她们家常吃的,不过潘妈妈等从京城来的都吃不惯。 早饭,潘妈妈她们自然不能在姜暖住的房间里吃,于是便到楼下去。 到了楼下,大有媳妇往楼上看了看,抿嘴一笑,向潘妈妈小声说道:“咱们这位姑娘可真是个心大的。” 潘妈妈也跟着笑了:“前几日看着还稳重,多半是刚离家,心情不大好。如今煎饼大葱都吃得下,自然是无碍了。” “就这东西,咱们下人都看不上眼,她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大有媳妇撇嘴摇头,一脸的看不惯:“也不怕丢了身份。” “要不怎么说是乡下人呢!”潘妈妈哼了一声说:“大家闺秀哪里是一朝一夕就养成的。” “到了京城怕不是得给咱们家老爷夫人丢人了,”大有媳妇的话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也就是咱们夫人好涵养,可终究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改是改不过来了。” “别说了,看一会儿伺候她的那几个人下来听着。别人还罢了,那个姓桑的老婆子一看就是个爱酸脸的,”潘妈妈示意大有媳妇住嘴:“咱们两个领了这趟差事,把她接回去就算是完了差了,到时候只需到夫人跟前领赏就是了,其他的也不归咱们管。” “说的是,快吃饭吧,谁管谁肝疼。”大有媳妇说着拿起了筷子递给潘妈妈:“这趟连来带去就一个多月,我家的丫头小子还不知道想成什么样呢。” “放心,这趟也不叫你白跑。回去那厨房采买米面的事多半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潘妈妈笑呵呵地说。 “那还得婶子你替我多美言几句,”提起这个,大有媳妇脸上的神色立马变得慎重起来:“我还寻思着回去好歹请你和两位管家娘子吃顿酒呢!” “我可不稀罕你那顿酒,”潘妈妈略微板起了脸道:“不过是看着你人行,顺便说几句好话罢了。” “婶子当然不稀罕我的这顿酒,不过是我的一点儿心意罢了,谁不知道婶子最是个好心的呢!” 两个人说着话吃完了饭,姜暖她们也随后下楼了。 这两个人满面含笑地迎过去,潘妈妈说道:“店钱已经算还完了,姑娘若是没旁的事,咱们就上路吧。” 车马早已经备得了,众人都上了车。 天气晴朗,微风轻轻,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姑娘又困了,”坠子笑着说道:“看着怪可怜的,躺下睡会儿吧!” 姜暖一早上哈欠连天,此时又吃得饱了,不由得更加犯困。 这边铃铛早把枕头安放好了,又给她盖了张薄被。 姜暖躺下后就睡着了,梦里又梦见了那个贼,只不过这一回是还钱来的。 番外 暖(五) 快到正午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叫做五棵柳的镇子。 姜暖因为早上吃的饱,此时还不怎么饿。 桑妈妈请示道:“姑娘,我看这地界儿连个像样的饭铺都没有,况且这天阴着,怕是再过几个时辰要下雨。不如简单地在车上垫一口,赶到前面的廻城去投宿。” “你做主就是了,反正我还不饿。但那几个赶车的、押车的,得叫他们吃饱了。这些人食量大,别饿着肚子。”姜暖是个跟娇气粘不上边儿的姑娘,也十分体恤下人,因为她外祖父家一向如此。 这个镇子实在小,只有一条主街,从南到北也不过几百步。 街上零星有几个铺子,门脸儿都小小的。饭铺只有两家,一家卖汤饼,一家卖石子肉饼配紫苏汤。 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油腻腻的,别说不能让姜暖进来,就是家里的这些婆子丫头也都嫌弃得不行。 因此只是叫他们刷干净了锅,烙了几十张石子饼。 姜暖只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又喝了半碗紫苏汤。 在车上吃完了午饭,众人接着赶路。等到下半天的时候,那天越发阴得厉害。 “桑妈妈,下半天你就在这辆车上吧,反正我也不躺着。”要赶路了,姜暖向桑妈妈说道:“叫潘妈妈她们两个睡个午觉吧。” 姜暖上午睡得足了,此时反而没了困意,将车帘掀开一半,看沿路的风景。 “前面就是廻城了吧?”马车又往前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坠子指着远处树木掩映间露出的城墙说:“咱们家老太爷当初还在这儿驻过兵呢,对吧桑妈妈?” “谁说不是呢!当初我还没有你们大呢。”桑妈妈闻言叹息了一声说道:“一转眼都过了四十多年了。” “把车停下,我怎么恍惚看到刚才路旁像有个孩子倒在那里呢!”姜暖刚要问桑妈妈当初她外祖父在廻城驻军是个什么情形。却猛然瞥到路边像是倒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孩子。 桑妈妈听了,连忙叫车夫把车停下。她们的车停下了,其他几辆车自然也跟着停了。 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从车上下来,还带着几分睡意。 “两位别慌,不是什么大事。”铃铛柔柔地笑着说,她是这些人里话最少的,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一直都觉得摸不透她。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怜,别不是已经死了吧?”赶车的人往路旁的沟里望了望说。 坠子听说可能是个死人,便吓得拉住姜暖不叫她往前去了。 “哪里就死了,多半只是饿昏了。”桑妈妈仔细看了看说:“你们谁下去把这孩子抱上来,若是还有气就给他口吃的,哪不是行善积德呢。” 于是一个车夫果真走了下去,那孩子是脸朝下趴在那里的,车夫把他抱了起来,试了试还有鼻息。这孩子双目紧闭,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应该是个小乞丐。 他们车上带着水,坠子拿了水,叫车夫喂给那孩子喝。 谷眾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一直都站的远远的,生怕这孩子身上带了瘟疫。 这孩子虽然醒了,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可怜见的,实在是饿坏了,得吃点儿什么稀的才好。”桑妈妈是经历过饥荒的人,知道人若是饿得狠了,只能吃稀的,否则就会出人命。 她刚说完,铃铛就捧着一碗面糊走了过来,原来是她将车上带的炒面和了水,调得稀稀的。 那孩子见了吃的,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口气将碗里的面糊都喝光。 “慢着些,缓一缓再喝一碗。”桑妈妈见他双眼直盯着空碗知道他还想再吃,但只是叫坠子给他倒了碗水来。 那孩子又饿又渴,见到水自然也是好的,一口气都喝光了。 “你多大了?家住哪里?怎么饿成这个样子?”姜暖见他的年纪跟自己的表弟差不多,长相也略微有几分相似,心里头很是同情。 那孩子只看了姜暖一眼便不敢再看了,低着头说道:“回小姐的话,小人名叫韦玉,今年十三岁了。本是青峰镇的人,因为我爹好赌,输得太多还不上,便把我娘抵了债。去年冬天,我爹又把田地和院子都输了出去,自己喝醉酒冻死在了外头。小人无家可归,便想着去找我娘,谁想出来寻了半年也没找到。” 姜暖没想到这孩子只比自己小了一岁,看他的样子也不过才十岁出头。 想来是穷人家孩子总是吃不饱,耽误长高。 “姑娘,你看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快些进城去吧,迟了恐怕被雨淋到。”潘妈妈走上来陪着笑向姜暖说道:“这天底下到处都有穷人苦命人,咱们是顾不过来的。” 那孩子听了这话,只把肩膀又往下缩了缩。他早知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别说只是萍水相逢,就是与自己沾亲带故的也未见得怎样。人家给自己一碗吃的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又怎敢奢望其他呢? 姜暖抬头看了看天,果然阴得厉害。 “叫他坐了后头那辆放行李的车一同进城去吧,这样的天气,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分别?”姜暖做不到见死不救,也隐隐对潘妈妈的话感到不满。 “你们没听见吗?把他带到后头的车上去吧。赶快进城,找个地方落脚。”桑妈妈说着已经扶了姜暖往车上走。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韦玉连声道谢,眼泪一直含在眼眶里。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饿死路边的准备,心里头丝毫不敢奢望还有人来救他。可是这个从未谋面的小姐却像菩萨一样,给了他一条生路。 他那个赌鬼爹只信运气,他那苦命娘信佛信得虔诚。 韦玉不信运气也不信神佛,但此刻他相信这世上是有好人的,他要用一辈子来报答。 雨在他们刚进城的时候就落了下来,又急又大,把车篷敲得一片声响,如羯鼓一般。 赶车的顾不得细看,把车赶到一处客栈前,桑妈妈铃铛几个人打着伞,把姜暖围在当中进了客栈,众人也随后都进来了。 番外 暖(六) 又赶了十天的路,一行人来到了代州。 姜家从京城来的这些仆人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一直赶路,潘妈妈等几个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还有韦玉那孩子,他本来就病着,这些天也一直没好。 桑妈妈同姜暖商量,在代州多歇两天,这样众人都调养调养,再继续赶路。 姜暖心地厚道,自然答应了。 领着他们到药铺里找坐堂的大夫号了脉,开了药,然后拿回客栈,在火房自己把药熬了。 刚到代州的前两天,姜暖并没有去狮子桥。 她本来也没把那五两银子放在心上,心想不论是谁都会遇到难处,这五两银子便是跟她要,她也会给的。 但是住到第三天上头,她心里倒有些隐隐的不安了。 不是别的,想着万一那人一直在狮子桥那儿等着。见不到自己就不走,那可怎么办? 姜暖以己度人,若是她迫不得已跟别人借了五两银子,也是无论如何都要还给人家的。五两银子不多,可关乎着人品。 姜暖宁愿相信自己遇到的不是贼,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好人。 既然这样的话,自己如果不去,只怕这个人会抱憾终身。 说不定会带着愧疚一直到死。 姜暖一想到当那个人垂垂暮年,还在心心念念着要还自己的五两银子。并且还在死前叮嘱儿孙一定要找到当年借给自己银子的人,否则自己即便撒手西去,也难以瞑目。 如果真要是这样,自己不但不是帮人,反而是害人了。 姜暖心里因为这件事纠结着,以至于夜里失了眠。 她左思右想,自己当初是应了一声的,那么还是去吧! 他们住的客栈离狮子桥不算远,大约二三里路的样子。 姜暖这次还是从窗户爬了下去,落地的时候膝盖磕了一下,有些痛。 她也没敢出声,怕惊动了人。 这时已经到了下半月,月光甚是不明。好在还有河水微微反着光,但隔远了也只能看到狮子桥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是否有人。 可是姜暖刚来到桥头,转身的功夫就有一个人来到了她身后。 她想要回身,又被一把未出鞘的匕首顶住了后背。 “别怕,还是我。”那人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姜暖只听他说过几句话,但印象却十分深刻。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那五两银子你想还就还不还也没什么。”姜暖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人还用匕首抵着她。 “姑娘,真的很抱歉,那五两银子我的确应该还你,可我现在又遇到了难事。”那人的语气有些迟疑。 “我说了,你还不上就算了,谁还没有为难的时候。”姜暖到此时觉得这个人也还算不错,虽然不能还银子,可是还会跟自己解释一下。 谷荤 并没有,因此就不来赴约,让自己扑个空。 “姑娘,你真是难得的善良人。”那人清冷的声音似乎带了点温度,“只怕还要得罪你一次,把你身上剩下的银子也都给我吧!” “啊?”姜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要再打劫我一次?” “姑娘这么说也没错,”那人不否认,“请姑娘行个方便吧!” 姜暖还能再说什么?这事怪得了旁人吗?只能怪自己蠢才是。 居然还幻想着那人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被迫做贼。 谁想一回生二回熟,到如今已经成了惯犯。 姜暖干脆把钱袋解下来,扔到了地上。那人也没在说话,捡起钱袋消失在了夜色中。 姜暖站在桥头,心里头很是憋闷。 她此刻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 “唉,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吧了!这事儿说出去都得让人家笑话死。”姜暖无可奈何地摇头,“就当花钱买教训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依然停留在代州,但姜暖却没有任何心思到外头去,每天只把自己关在房中。 等到潘妈妈她们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又继续动身往京城去。 越往京城走,天气越暖和,沿途的风景也更加漂亮。 看着周围的美景,姜暖的心绪才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后来她又在客栈遇到了徐春君,与之一见如故。正好那几天天气格外不好,一直下雨,他们就没有赶路。 等雨停了,姜暖和徐春君一起进了京,路上有说有笑,算是她这一路上最开心的时候了。 四月初姜暖一行人终于进了京城,来到了姜家。 孟氏和姜晴姜晖早就在二门上等候了,听说姜暖的马车到了,孟氏便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迎到了大门口。 姜暖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她不知道这个继母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情?自己和她能不能合得来,还有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没想到孟氏这个人极其的温和亲热,一见面就携了姜暖的手说道:“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把你给盼来了!老爷今天衙门里有公务,忙不开,所以就没在家。特意叮嘱了我,说一定要好好地安顿你。你千万不要见外,这就是你的家。想要什么做什么,只管说就是。你若是见外了,我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姜晴和姜晖对待姜暖也很有礼貌,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 姜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以为潘妈妈她们说的就是真的。 等到进了屋,姜暖便把姨母姨父替她准备的见面礼都拿了出来。 孟氏等人十分的客气,说道:“你姨母他们也太多礼了,其实应该是咱们多多的给人家礼物才是。你在那边长到了十几岁,吃的用的全是出自人家。我们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呢,不过既然是姨奶奶的心意,我们却之不恭,就收下了。” 姜暖是个直性子,哪会那么多弯弯绕?孟氏等人面上功夫做的非常好,姜暖自然就信了,真当他们是好人。 等到姜暖休息的时候,姜晴撇了撇嘴,对她母亲说:“这个乡下丫头倒是好气色,只可惜举止粗俗了些。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土气,不过嘛,他姨母家准备的礼物倒是不轻。只可惜样式蠢笨了些。” 余含英给孟氏等人准备的见面礼都是金首饰,样式虽然算不得时新,但胜在分量足。 257章 良缘 路上岑云初一直笑。 姜暖面红耳赤,又羞又窘,说道:“岑旦旦,你都笑了我一路了,就不能厚道些?” “哎呀,你还怪我咯?”岑云初白她一眼,继续笑,“春君也一直笑,你怎么不说她?” “徐姐姐才和你不一样呢!”姜暖皱了皱鼻子,“人家笑也不出声,况且徐姐姐天生笑面。不似你,分明就是在笑话人。” “我打你个小白眼狼!这么多天吃我住我的,翻过脸来就不认人!”岑云初故意说得咬牙切齿,作势去拧姜暖的胳膊。 姜暖吓得急忙往徐春君怀里躲,车厢内狭窄,她没有别处可躲。 徐春君伸手护住她,笑着代为求情:“好了岑大善人,饶了她吧!我们阿暖还小呢!” “我看我还是适可而止吧!”岑云初虽然这么说,却并没有丝毫的收敛,继续玩笑道,“人家如今有霍公爷撑腰了,我可惹不起。” “徐姐姐,你看看她!”姜暖向徐春君告状,“开口闭口的奚落我。” “我们都为你高兴,放眼京城,有几个人能得皇上赐婚呐?”徐春君道,“可见之前都白担心了。” “谁说不是?咱们还一个劲儿的担心是陷阱,谁想竟是这妮子自己惹下的宿孽。”岑云初拿右手食指一边刮腮一边对姜暖说,“早就觉着这霍公爷人不错,只是冷了些。却不料你们两个才是绝配,他冷你暖,这不是天作之合么。” “什么合不合的?其实也由不得我做主,我总不能抗旨不遵吧。”姜暖低着头,她心里还有点儿乱。 “是啊,若单是霍公爷,春君我们两个还能帮你对付对付。可一旦圣上赐婚,那我们两个可是爱莫能助。皇上哪儿认得我是谁啊!”岑云初笑嘻嘻地说。 “你可当心,就你这模样让皇上见了,还不抢去做妃子。”姜暖呲牙警告她,“陈七公子可要哭死了。” “这丫头要疯了,你编排做什么?那皇帝老儿都能当我爹了。”岑云初打了姜暖几下,“回头我得把你这些天在我这儿吃的用的列个单子,找霍公爷讨债去!” “抛开玩笑话不谈,我也觉得阿暖和霍公爷更合适一些。”徐春君端正了神色说,“霍公爷是武将,宗家小侯爷偏文质。以阿暖的性情,最好找个如兄如父的,处处护着她,指点着她。” 岑云初听了也连连点头,说道:“我也深以为然。宗家人到底还是偏心慈面软了些,霍公爷必然能镇得住你那偏心爹和你那贪心继母。有他在你身后,我和春君也不必担心了。” 其实岑云初和徐春君都知道,她们不能时时处处和姜暖在一起呢,就没有办法保证他不会再遭算计。 要从根本上解决,就得姜暖嫁一个霸气的丈夫,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姜暖虽然害羞,可也知道她们是真心为自己好。所谓患难见真情,这些日子如果没有她们两个陪着,自己真不知道要怎么熬过来。 “咱们三个虽然没有血缘,可确是真的好。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太没城府,太没心计,可这个东西不是想有就有的。索性还有你们两个帮我出谋划策,让我不至于被人家欺负得没有还手之力。”姜暖说,“我没有别的本事,只有一颗真心。无论过多久,我待你们两个永远都不变。” “阿暖,你不必纠结于自己有没有心计。这世间仁善为正,奸恶为邪。邪不胜正,这是大道。 就比如经历了这件事,你也看清了你父亲继母还有姜晴,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并且因为你的善良,早早就结下了一份良缘。可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继母玩弄心机,看似暂时得到了好处,实则难以长远,不信就等着看吧!”徐春君或者姜暖的手说。 谷牙 “是啊,你只要记着一句傻人有傻福就够了。俗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有的人算计太过了,违背了天道良知,那就是在造孽,早晚要自食恶果的。”岑云初也说。 这就是她们三个人能成为知己的根本原因。 虽然徐春君和岑云初都很聪慧,但绝不肯为恶。 而姜暖虽然不够聪明,但胜在质朴純厚。 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这些事,很多人都能做出来,她们三个却做不出来。 姜暖点了点头,她外祖母和姨母也一向是这么教导她的,让她做事要凭良心,绝不可缺德。 等她们回到岑云初的别院,孟氏又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姜暖一见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可孟氏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还是亲亲热热地上前,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把姜暖接回去。 她虽然嫉妒姜暖,但却拎得清。 这样一门好亲事,不结白不结! 只要姜暖嫁给了霍恬,那她就是定北公的岳母,走到谁跟前也要高看三分。 况且一旦攀上了霍恬这个高枝,无论是她丈夫还是儿女都能跟着沾光。 她打定了主意,就要赖上姜暖,吃定她。 在孟氏心里,脸面不是最要紧的。 她之所以时时处处顾全脸面,是因为脸面能给她争得好处。 如果不得已要二选一的时候,那么脸面就只能往后放放了。 “好阿暖,咱们家请了两个登州厨子,保证你吃得惯。”孟氏满脸堆着笑,“你就跟我回去吧!” 徐春君和岑云初包括姜暖都知道她让姜暖回去,不过是想摆布姜暖,应下这门亲事。 她可不知道姜暖已经跟霍恬见过面了,更不知道霍恬要去求皇上的恩典。 “姜夫人,您还是回去吧!阿暖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天了,索性在多住上些日子。 你女儿的婚期应该也不远,你还是回去好好张罗张罗她的嫁妆吧!这么仓促间,怕是样样都还不齐备呢吧。”岑云初一边拉着姜暖往院里走一边说。 孟氏终究不能上来抢,她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徐春君和岑云初了。 “等到什么时候,婚期真正定下来了,所有的东西都置办好了,你再回去不迟。”徐春君对姜暖说,“免得再节外生枝。” 258章 赐婚 三日后,赐婚的圣旨果然下来了。 京中哗然! 起先就因为姜晴和宗天保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了,更哪堪再添上这么一档子。 姜印之接了圣旨,就如同火烧了屁股一样。 同孟氏说道:“如今赐婚的圣旨已然下了,无论如何也不许那谬种抗旨不遵,否则可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孟氏心里头也着急,倒不是别的,她知道姜暖是执拗的性子。万一她牛心左性不肯答应,那可真是犯难。 “老爷别动气,咱们还是得好说好商量才行。”孟氏安抚丈夫道,“实在不行咱们去找找宗家人,让他们夫妻俩和咱们一起出面,好歹把这事儿成了。” “若她还是不肯,没有办法,我就只能上书告御状了!”姜印之咬牙切齿道,“就告岑家和郑家那两个,说她们挑拨离间,坏人姻缘!” 此时姜印之觉得自己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绝不可能放过岑云初和徐春君,要不是她们两个,姜暖只会乖乖听他们的摆布。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孟氏心眼儿多,说道:“老爷先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就拿着圣旨过去,问问她们可敢抗旨吗?那两个也不傻,知道皇上已经赐婚了,必然就让阿暖回来了。咱们也不必撕破脸,犯不上的。” 姜印之于是依言拿了圣旨去找姜暖,没想到姜暖这次并没有抗拒,挺痛快地就跟他回来了。 姜印之这才面上有了喜色,再加上姜暖这门亲事,实在是他意料之外。他以前就是再痴心妄想,也没想到他的这个傻女儿居然能嫁进公爵府。 况且又是皇上御赐的婚事,这可是给他的脸上贴了好几层金。 因此对待姜暖十分客气,甚至到了讨好的地步。 这边孟氏则在一个劲儿劝自己的女儿姜晴。 “傻孩子,忘了娘时常跟你说的话了吗?咬人的狗不露齿。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明摆着要吃亏的!”孟氏苦口婆心地说。 “娘,我知道!可我就是不忿!凭什么她一个乡下丫头嫁得比我好!她凭什么呀?!居然皇上还给她赐婚!”姜晴心里万分不平。 甚至有的时候睡不着,她还会暗想,会不会霍恬本是要向自己提亲的,结果被那个蠢丫头抢了去。 “这些不过是虚名,你也不必在意。那霍家虽然号称公爵,可家底没有宗家殷实。宗家父母双全,什么都为天保和你打算好了。你过去只当你的少奶奶,坐享清福,有什么不好?”孟氏真是给女儿掰开了揉碎了讲,“你当那霍恬当的是好差事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带兵打仗去了,她指不定哪天就守寡了呢!” 听母亲这么说,姜晴总算高兴了一点儿,微微舒展了眉头说:“真要是那蠢货守了寡,霍家就彻底没人了。那些家产还不都是咱们的!” “你这么想就对了,我的好女儿!咱们可犯不上因为这一城一地的得失大动肝火,且往后瞧着吧!”孟氏最奉行的一句话就是笑到最后才算赢。 姜晴也想跟着笑,却忽然一阵恶心涌上来,忙捂住了嘴。 孟氏见了忙问:“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叫她们把桌上的点心拿走吧,我闻着味道就恶心。”姜晴不着意地说。 可孟氏是过来人,见这情形便瞧出几分来了:“你的月信有多久没来了?” 姜晴接触到母亲的目光,心中凛然一惊。 谷穫 她和宗天保有事的时候正是月信后十天左右的样子,如今又过去了二十几天。早就该来的,但因为近来的事情多,所以就把这个给忽略了。 “娘,我该不会是……”姜晴有些紧张,“万一……可怎么办呀?” 她担心不是没有来由,本来她和宗天保结亲,外头就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因为姜暖上不得台面,所以宗家才退了亲。 但这么说的人不多,更多的人则认为必然是姜晴和宗天保做出了丑事,才会退了姜暖娶姜晴。 否则宗家只需要退亲就是了,大不了彩礼不要了。也犯不上再把妹妹娶过去,弄得不伦不类的,叫人笑话。 而姜晴一旦怀孕叫人知晓,那就等于坐实了这件事。 她将来还怎么见人呢? 姜晴能想到的孟氏自然也想到了,于是说道:“别慌,我去宗家,跟他们商量商量。这不但关乎着你的脸面,也关乎着他宗家的面子。” 其实她当初设计坑宗天保的时候,也是秉持着这个宗旨。 宗夫人听说了,虽然心里头膈应得很,可是到了此时也没别的选择。 找了个可靠的大夫过来,给姜晴号了脉,确认是有孕了。 如此一来婚期便不能再拖了,原来还想着到明年或年底才成亲呢。 这样就只能安排到下月,这样姜晴嫁过来七个月上生孩子,还可以对外说是早产,再往后可就没法子遮掩了。 于是姜晴和宗天保成亲的日子便定在了三月十二日这天。 谁想霍恬听了之后,竟然也把自己娶姜暖的日子定在了同一天。 皇上给他赐婚不假,可并没有指定是哪天,让他择日成亲。 霍恬就等着宗家定日子呢! 姜印之听了倒没觉得怎样,孟氏心里却不高兴,这姓霍的小子没安好心,明摆着就是要给自家女儿难看。 可她能怎么样?也只好忍着。 成亲的日子刚定下来,霍家就来人了,两个婆子两个大丫鬟,是送过来专门伺候姜暖的。 为首的婆子姓安,一进门就不客气地说:“我们是奉公爷之命,来伺候未过门夫人的。知道你们小门小户的,没这么多使唤的下人。况且日子离得又近,凡百事情都得有人料理。姜夫人也不必过多操劳这边的事,给你女儿好好操办操办就是了。” 众人心里明白,这明摆着就是防孟氏他们呢! 安妈妈她们到了之后,第二天,霍恬就派了三十几人抬着箱子笼子来到姜家。 里头全是各样珠宝首饰和衣料,让姜暖挑选随心的。 姜暖哪会挑这些,况且也实在是多,便叫了岑云初和徐春君帮忙。 259章 心动 安妈妈说道:“成亲那日的凤冠霞帔都是御赐,可还得多准备些才好看。我们公爷特特嘱咐过了,但凡未来夫人多看一眼的东西,统统都留下。今儿是首饰衣料,明日后日还有别的。” 桑妈妈等人听了,不由的又是高兴,又是自豪。 她们姑娘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嫁到霍家去再也不用留在这里受腌臜气了。 而且霍恬无论从哪方面都比宗天保要强,往后的日子里,还会不停地打孟氏母女的脸。 想一想就要笑出声来了。 霍家的人一趟趟往姜家跑,姜家的这些人看得眼睛都要直了。 姜家虽然换了个比较大的院子,可此时还是显得无比拥挤。 满院子披红挂彩,箱子摞着箱子,几乎都没有走人的地方了。 姜晴此时也忍不住好奇过来看,一看不要紧,眼睛都红了。 别的不说,光霍恬送来的这些珠宝,简直开间珠宝铺子还有余。 而且每一个都成色上佳,看一眼就被吸进去了。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珠宝,而姜晴天生就对这些东西格外钟情。 绫罗绸缎就更不用提了,几乎清一色的贡品。 这哪里是娶五品官的女儿,娶公主都够了! 她几乎把每个箱子都看遍了。 岑云初和徐春君也不理她,只是拿着一样样东西往姜暖身上比,觉得合适的就留下。 其中有一件珍珠衫子,结得很是精巧美观,一看就是大内的东西。 偏偏姜暖就是不喜欢繁琐的东西,说道:“我不喜欢这个,看着就硌得慌。” 姜晴一边鄙视她不识货,一边笑着走上前,摸了摸那珍珠衫子,说道:“这东西怪有趣儿的,姐姐若不喜欢,不如给了我吧!” 还没等姜暖说话,安妈妈便沉着脸上前道:“二姑娘都多大的人了?张口就向人讨东西。这是御赐之物,岂能随便给人呢?” 姜晴听了笑了笑说道:“我并不知道这是御赐的,何况我也没打算白要姐姐的东西,本也是想拿什么跟她换的。” 安妈妈听了,冷笑一声说道:“那就是二小姐不识货了,不是我老婆子我夸口,便把你的那些嫁妆翻个底朝上,也未必找得出一件能跟这个相比的。” 岑云初和徐春君在旁边听着,以为姜晴必定要生气的,谁想她竟然还笑模笑样的,说道:“是我没见识了,我原以为姐妹间的情谊是可以不必争多争少的。” 徐春君和岑云初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姜晴为何能做出那般令人不耻的事来,她可真是得了她母亲的真传。 姜暖挑选的这些东西是到时候都放在箱笼里抬着过门的,这些东西会一直跟着姜暖,作为她自己的私产,谁也不能动,包括霍恬。 而她挑剩下的那些,也归她。不过可以送人,也可以置换或变卖。 而姜晴那边没两日也登门过礼,东西什么的当然不少,毕竟人家宗家就这么一个儿子。 谷鋡 如果早几天,姜晴自然会喜出望外。可是她之前已经见识过了霍恬给姜暖的东西,面对宗家的这些彩礼多少有些瞧不上眼了。 孟氏也没有想到霍恬居然有这么大手笔,她并不知道霍恬为什么要娶姜暖。总觉得里头必然有什么隐情,多半只是拿姜暖当个挡箭牌。 瞧他对姜印之那么不尊重,明摆着也是看不起姜暖的。 可谁知如今每天竟流水似地打发人来给姜暖送东西,不单是各样彩礼,甚至各种好玩的,好吃的。 姜暖身边的安妈妈等人,专看着姜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当然了,不喜欢的也会记下来。 这明摆着就是对姜暖投其所好,分明是要宠上天呀! 再看看姜暖,她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得意,反倒觉得这样太麻烦了。 “这个、这个、这个,都给徐姐姐送去,这边的几个,都给云初送去。”姜暖每次都不忘这两个好姐妹,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挺高兴。 她说完了,底下的人就立刻把东西装好送出去了。 “安妈妈,你叫众人都歇歇吧!别再每日里这样走马灯似的,我实在有些吃不消。”姜暖可怜巴巴地说,“我这个人随意惯了,不喜欢太隆重。” “您可别这么说,女人一辈子就嫁这么一回,该隆重还得隆重。”安妈妈笑道,“况且这是公爷的一片心意,他看重您,要把您风风光光娶回去。 何况这世人有几个不势利眼的?他们就只会看着排场敬人,得让他们瞧瞧公爷有多在意您,往后也就不敢小瞧您了。” “安妈妈,你的这说法和徐姐姐云初她们是一样的。”姜暖道。 “那两位可真是难得,我老婆子也经过见过多少人了,这二位可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万妈妈真心夸赞徐岑二人,“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瞧着您的这两个朋友,也知道您必然是好的。” 姜暖不禁红了脸,连忙摇头说:“妈妈,你可千万别夸奖我,我和她们比差远了。” 这时铃铛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问姜暖道:“姑娘,你让我给姨奶奶写的信我已经写好了,可以叫人送出去了。” 姜暖听了,微微叹了口气说:“这次的婚事太仓促了,等姨母姨夫他们收到信,想赶过来也来不及了。” 她从小跟着姨母姨夫长大,从心里把他们当成是一家人。 自己出嫁是终身大事,本来是想要他们也参加的。 可是日子太近,登州和这里相距几千里,再怎么赶也是来不及的。 谁想安妈妈听了却笑道:“您不用担心这个,我们公爷早就想到了。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打发人去登州送信了,应该来得及的。” 姜暖一听,眼睛顿时亮了,继而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 她从没想到霍恬能够关切她到如此地步,连这样的事都能替自己想到。 他送的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姜暖从来也没放在心上。 但是这件事却让她忍不住情绪激荡,从心里生出丝丝缕缕的甜蜜来。 260章 双喜(加更) 三月十二,天气晴和,百花成海。 姜家门前的街道上,早早铺上了红毡。 大门也提前改宽了,否则御赐的玉辂八抬大轿根本进不来。 姜暖和姜晴姊妹俩都在各自的住处梳妆打扮,仆人们来来往往,织布梭一般忙碌。 姜印之和孟氏也换上簇新衣衫,笑容可掬地坐在正堂,等着两位新姑爷前来。 霍恬先到一步,骑着高头大马在外头等着。 随后姜暖被搀扶着到正堂拜别父母。 姜印之和孟氏自然要装模作样地叮嘱几句。 司仪高喊一声“新人出门”,姜暖便出了门,沿着红毡缓缓而行。 姜暖平日走路颇快,可今天不成。 一来她蒙着盖头,左右又有两个喜婆架着。 二来她这身行头也实在重得要死。 好容易出了二门,上了轿子,那鼓乐便响了起来。 前后的仪仗足有上百米,再加上后头抬嫁妆的上百人,一条街堪堪占满。 众人见了都赞好大排场,也有人说太过奢靡的。 霍家迎亲走后大约一刻钟,宗家迎亲的队伍也来了。 姜晴打扮好了拜别爹娘,孟氏的眼泪就下来了,好一番叮嘱。 姜印之也红了眼,他是真疼孟氏所生的这一对儿女。 宗家的排场也不小,但对于刚刚看了姜暖出嫁的众人而言,显然就不够瞧了。 今天来看姜家嫁女的足有上万人,把这一路都占满了,连墙头屋顶上都是人。 见到这两家的情形,众人心里也都有了数。 两位新郎官都称得上英俊,可霍恬意气风发,面上含笑。 而宗天保则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但凡姜暖是个不好的,霍恬迎亲哪里还会这么隆重,又怎么会满面春风? 所以之前的某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姜暖坐在八抬大轿里,平平稳稳地到了定北公府。 下了轿后自然又是一番繁琐的礼仪,最后进了洞房,才算消停。 霍恬虽然已经没了家人,但他官职高,前来贺喜的大有人在,霍恬自然要去前头应酬。 姜暖几次伸手去推头上的凤冠,都被喜婆拦住了。 “好夫人,这可不兴乱动,等什么时候公爷进来揭了盖头才能拿下来呢。” 姜暖在盖头底下咬了咬嘴唇,不禁有些盼着霍恬快点来。好把这个劳什子取下去,她的脖子都要酸死了。 而姜晴那边,别的都还算顺利。 拜天地的时候,宗天保迟迟不愿意对拜,还是有人在后头按着才算拜过了。 等入了洞房,好容易挨到天黑,宗天保喝得醉醺醺地进了门,把喜婆丫鬟都赶了出去。 然后走上前,一把扯落了姜晴的盖头。 姜晴原本的笑脸也不禁滞了一下。 宗天保却不管她,只说:“你自己睡吧!我去书房。” “夫君,”姜晴当然不想他离开,“这是咱们的新婚之夜,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呢?” 她的话只换来宗天保的冷笑:“你不是怀了孩子吗?好生养着吧!万一我再酒后乱性,可就糟了。” 说完甩上门就走了,留姜晴一个人默默垂泪。 姜暖只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半盏温水。想要再吃,喜婆又不准了。 期间到屏风后出了个恭,然后又回来坐着。 谷毵 她坐在床上,又累又无聊,不知什么时候才算完。 忽然发现了撒帐的枣子,这可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她悄悄摸了一颗在手里,可思来想去也没敢吃,怕喜婆不让。 这两个喜婆,看管她简直像看管犯人。 终于外头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霍恬来了。 姜暖的心顿时有些发慌,咚咚咚地乱跳。 喜婆和丫鬟连忙到门口迎接,说了一大堆吉祥话。 霍恬含笑道:“都下去领赏吧!” 姜暖一听更慌了,喜婆等人出去的时候便把房门关了,此时这屋子里只有她和霍恬两个人。 她紧紧攥着双手,手心都出汗了。 霍恬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看她的手脚也知道她此刻十分紧张。 忍不住笑着走上前,在姜暖面前站住,深吸了口气,才郑重掀起龙凤呈祥的盖头。 一身嫁衣的姜暖美不胜收,尤其是她那因为紧张而无措的神情,羞怯中带着慌乱,慌乱里又杂着懵懂。 她比同龄女子都要显得稚嫩些,因为实在有些天真,总像长不大似的。 霍恬却为她的天真着迷,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娘子”。 姜暖的脸顿时就红透了,像六月里的荷花。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脖子好酸。” 霍恬被她逗笑了,就说:“叫我一声夫君,我帮你把凤冠取下来。” 姜暖的脸更红,小嘴张张合合,好半天也叫不出口。 “你不叫,就不能摘凤冠,也不能吃东西喝水,”霍恬吓唬她,“你确定要这么耗一夜?” 姜暖都快累死了,只好蚊子哼哼似地叫了一声。 霍恬说到做到,伸手就把姜暖头上的赤金嵌宝凤冠取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妆台上。 姜暖只觉得头上一轻,别提多舒服了。 “桌上的点心都冷了,我叫人煮了馄饨过来。”霍恬话音刚落,丫鬟就到了。 伺候着姜暖吃了一小碗馄饨,又拿香茶给她漱了口。 之后丫鬟把床上撒帐的东西收起来,方才退出去了。 屋里又只剩姜暖和霍恬两个人,姜暖微微低着头,看自己衣服上繁琐的绣花。 霍恬拿过酒杯来,递给姜暖一只,自己擎一只,新婚夫妇要喝合卺酒。 姜暖因为紧张,喝酒的时候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 霍恬放下酒杯给她轻轻拍背。 姜暖缓过来后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太不小心了。” “这有什么,现在可好了么?”霍恬问她。 姜暖点头。 “真的好了?”霍恬又问。 姜暖郑重点头。 霍恬笑了,一把抱起姜暖,在她耳畔道:“真的好了,我可就要开始了。” 姜暖吓了一跳,本能地抱住了霍恬的脖子,随后又忙放开。 羞得满面通红,小声道:“你放我下来,这样子不好。” “哪里不好?”霍恬说着真的把她放下来,但随即自己也欺身上来。 姜暖怕得去推他,手里的那颗枣子骨碌碌滚到了床下。 “我的枣子……”姜暖可怜兮兮地要去找。 “乖,明天给你种棵枣树。”霍恬大手一挥,床帐落下来,遮住了里头的春光…… 261章 甜蜜蜜 姜暖在羞怯中度过了花烛夜。 第二日浑身酸痛地醒过来,却一时忘了自己在哪里。 她睡觉喜欢骑被子,夜里把整张被子都霸了过去。 一睁眼就看见霍恬侧躺着看着自己,不禁一惊。 继而察觉自己没穿衣服,连忙红着脸往被子里缩。 霍恬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姜暖好容易整个人都缩回被子里,忽然意识到天很亮了,就小声问:“那个……时候已经不早了吧?” “不急,你又不用拜公婆。”霍恬挑起她露在被子外的一缕秀发在指尖把玩缠绕,“累的话就接着睡。” “不睡了,不睡了,”姜暖摇头道,“我得起来了。” 就算是没有公婆也不能起得太晚,新婚第一天就起晚,成什么样子。 “咱们家没有这么多规矩,”霍恬捏捏她红彤彤的脸颊说,“你是这个家里最大的,想怎样就怎样。” “那就更不能太懒散,”姜暖倒不觉得自己是最大的,她知道是霍恬让着自己,“太没规矩了可不成。” 她没有多少治家的天分,但起码能约束自身,也算一善。 “还疼不疼?”霍恬低声问她,昨夜她一直喊疼的。 姜暖的脸爆红,几乎要滴血,死死抓住被子,像一只吓坏的小猫。 那种事情真是太羞耻了,又可怕,她现在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甚至不敢回想昨夜的种种。 她虽然不说话,但每一丝细微神情,霍恬都尽收眼底。 他是真的喜欢姜暖了,从里到外的喜欢,从头到脚的喜欢。 如果不是怕吓坏她,今早也要和她亲热一次的。 但现在不能太急躁,免得他的小娇妻对床笫之事畏如蛇蝎。 “那个……公爷……你能不能先起……”姜暖可没勇气当着霍恬的面穿衣裳。 “我帮你穿,”霍恬伸手取过姜暖的小衣,“别害羞。” 姜暖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她又不是小娃娃,哪用得着霍恬给自己穿衣。 “我自己来就好,不劳公爷费心。”姜暖一手捂着胸前的被子,一手去拿自己的小衣。 白藕一样的手臂,在大红锦缎的衬托下越发细嫩,手腕上有隐约的青痕,是昨晚霍恬握的。 他觉得自己没用力,可姜暖的身上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眼看就要把小衣拿到手了。 那是一件大红绫子的肚兜,绣着五色鸳鸯戏水,两只鸳鸯交颈依偎在并蒂莲花之下,寓意夫妻恩爱。 霍恬长臂一伸,偏不让她拿到,甚至还逗她:“我先帮你穿,你再帮我穿,岂不是很公平?” “你欺负我笨,”姜暖瘪嘴,“这才不公平呢!” “那你就改个口,不准叫我公爷,否则就必须我给你穿衣服。”霍恬板起脸,他吓人不用别的,板脸就够了。 姜暖果然瑟缩,瞪着乌溜溜大眼睛,不甘又无奈。 霍恬见她不开口,整个人凑上去,就要把手探进姜暖被子里。 姜暖连忙叫了声“夫君”,双手护在胸前,缩成一个球。 霍恬笑着在她两颊亲了亲,说:“不闹你了,我先起来。” 霍恬起床穿衣,然后到门外去,叫人进来服侍姜暖。 姜暖趁这空儿连忙把里头的衣裳穿好。 床褥上还留着昨夜欢好的痕迹,姜暖连忙将床单卷起塞在床下。 这时候铃铛她们也进来了,有专门梳头的婆子,端着錾花银盆,里头放着并蒂花和金木梳。 谷冗 姜暖已为人妇,发式要改了。 铃铛和坠子扶着姜暖坐在妆台前,只一夜工夫,姑娘就大不一样了。 就像含苞的花儿终于盛开了一样。 “请公爷给夫人上头。”梳头妈妈双手托着金木梳递给霍恬。 霍恬拿过来,站在姜暖身后从发心到发尾梳了三下。 梳头妈妈接过梳子,给姜暖梳了个春山髻。戴一只羊脂玉菡萏钗,鬓边贴了两片花钿。 镜中的姜暖翠眉星目,乌发贝齿,腮凝新荔,唇绽樱颗,鲜嫩得一掐出水。 姜暖望着镜中的自己,发觉霍恬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看,不由得羞红了粉颊,微微低下头去。 她和霍恬实在是亲密又陌生,这两种感觉杂糅在一起就成了羞怯。 等她穿外衣的工夫,霍恬也洗漱完毕。 “姑娘和姑爷真是登对,”桑妈妈笑着抹眼泪,“老婆子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今日是夫人进门头一天,下人们都在外头等着呢!”万妈妈笑着说,“请夫人示下。” 姜暖忙摇头道:“叫众人都散了吧!我可没什么话好讲。” “出去见见就好,”霍恬安抚她,“总该露个面。” 姜暖一想也对,不露面未免太失礼了。 等她走出门去,顿时吓了两跳。 一是太阳已经挂在了中天,她这哪是起晚了,是起得太晚了。怎么就没人提醒一下呢! 二是台阶下站满了仆人,黑压压一片,姜暖只觉得有些眼晕。 众人见霍恬和姜暖出来了,忙齐声问好。 姜暖硬着头皮说声免礼,然后就对铃铛她们说:“大伙这些天都忙得很,我也没什么表示,回头都到那边领赏吧!” 众人自然要道谢,姜暖僵硬着身子走回到房中去了。 霍恬吩咐管家一些事情,再进来的时候就见姜暖双手捧脸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羞愧难当。 他的这个小娇妻实在太容易害羞了。 “没人笑话你的,”霍恬去牵她的手,“放轻松些。” “我好丢人!”姜暖都不知是第几次要找地缝了,“我不想再出门了。” “那就不出去,”霍恬笑道,“早饭都要吃的。” “哪里还是早饭,”姜暖嘟了嘟嘴,“午饭都算晚的了。” “我叫他们去准备了,”霍恬说,“很快的。” 吃过午饭,姜暖要沐浴。 霍恬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但还是装作平静地说道:“去吧!不要太久,当心着凉。” 可等姜暖沐浴出来,霍恬立刻把人都赶了下去,上前一把抱起她就往床边走。 姜暖吓得脸都白了,哀求着不要。 她再懵懂,也感觉得到霍恬又要那样对待自己了。 “不要了,”姜暖拼命摇头,“我怕。” 可在别的上对她百依百顺的霍恬,在这上头却霸道得很。 姜暖只要说不要,他就咬她的嘴。 姜暖哭兮兮的,几番几次挣脱不开,少不得依了他。 霍恬也愿意更耐心地对待姜暖,他的小妻子还没完全长大呢,有很多东西得慢慢学。 262章 回门宴 花香伴着晨风吹进窗户,桌上玛瑙缧丝果盘里堆满了红彤彤的枣子。 姜暖已经打扮完了,正站在脚踏上给霍恬系领口上的最后一颗纽子。 因为是新衣裳,纽子有些紧,霍恬又站得笔直,姜暖翘着脚还有些吃力,扣了几次都没扣上。 “你略微低下头呀。”姜暖小声抱怨道,“我使不上劲儿。” 霍恬见她微微涨红的脸,低下头去亲了一下。 姜暖躲了一下没躲开,娇嗔地看他一眼,把纽子扣好了。 “公爷、夫人,车马都备好了,”下人在门外请示,“准备的礼物也都装到车上了。” 今天是姜暖三朝回门的日子,这个规矩不能破。 霍恬牵起姜暖的手走出门去,下人正在浇院子里新栽的那棵枣树。 那是新婚夜霍恬向姜暖许诺,第二日亲手栽下的。 “明年这棵树就能结枣子了,”霍恬看了一眼那棵枣树,又凑到姜暖耳边说,“不知那时候我的小阿暖结果了没有。” 姜暖和他在一起,总说不过三句话就脸红。 此时不禁红着脸还嘴道:“怎样?你要给孩子取名叫霍枣吗?” “也不错呀,反正他娘爱吃。”霍恬轻轻捏了捏姜暖的手说,“何况还有典故呢!” 新婚夜他弄丢了姜暖手里的那颗枣子,说了要赔给她一颗枣树的。 “哎呀,你别乱说了。”姜暖的耳根子都红了,“你一向都是冷冰冰的,那样不是很好。” “我对人从来冷淡,唯独对你冷不起来。”霍恬勾了勾嘴角说,“你难道不知越是冷情的人,一旦动心就如野火燎原,至死方休的么?” “呸呸呸,什么死呀活呀的!”姜暖急得跺脚,“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霍恬忙说。 而姜暖却一瞬恍惚,就在刚才,她忽然记起当初宗天保对着自己起誓发愿的情形。 那时候他拿自己的性命起誓,姜暖当时也是这样的反应,还让他自己跺脚吐口水。 如今想来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与宗天保解除婚约,到如今和霍恬成婚,前后也不过才两个月。 可这两个月却比她之前活的十几年仿佛还要漫长。 让姜暖不得不承认的是,仅仅两个月,她仿佛已经将宗天保这个人彻底忘掉了。 是自己水性杨花么? 姜暖仔细想想,不是的。 她对宗天保更像是姐姐对弟弟。 而和霍恬在一起,才明白了什么是心有灵犀,两情相悦。 宗天保和姜晴的事,让她震惊苦恼,当时她的反应是离开,离开这些人,越远越好。 可如果换成霍恬呢? 姜暖觉得自己会疯,会杀人。 如果杀不了别人就自杀。 已经上了车,姜暖却明显神思恍惚。 霍恬跟她说了句话,她也没听见。 直到霍恬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谷諡 “唔……”姜暖猛的回过神来,去推霍恬,“你是狗么?” “我问你唇上的胭脂是什么味道的,你不肯说,我就只能自己尝尝了。”霍田捧着姜暖的脸,用指腹擦去她唇上的痕迹。 他的手很粗糙,上面有厚厚的茧,偏偏又很热,像藏着火。 因为今日要回门,所以侍女给姜暖略微擦了些胭脂,桃红色的,和姜暖本来的唇色很接近。 “你别再闹我了,”姜暖拿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叫人看见像什么?” “像什么?自然是伉俪情深,蜜里调油。”霍恬今日没有骑马,而是和姜暖都坐在车里。 等到了姜家,宗天保姜晴夫妇已经先一步到了。 虽然没有别的客人,可姜家今日准备的宴席却比嫁女那日还要丰盛。 一张大圆桌摆得满满的,总得破费百八十两银子。 孟氏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尽管霍田冷着脸,宗天保丧着脸,她还是一口一个姑爷叫得十分亲热。 宗天保在霍田和姜暖进门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姜暖就把头低了下去。 到现在他依然喜欢姜暖,甚至是更喜欢。 虽然只是一眼,他却也牢牢地把每个细节都记在了心里。 成亲后的姜暖更美了,添上了几丝端庄,几许娇羞。像一颗被灵气滋养的明珠,从里到外都透着宝气。 而姜晴虽然笑模笑样的,实则妒火已经快把她的心烧成灰了。 她一直不愿承认姜暖比自己嫁得好,觉得霍恬娶她必定另有所图。 也许就像人说的,霍恬根本不行,娶她只是为了撑门面遮羞。 可是今天一见姜暖,她就把这个谣言给推翻了。 姜暖浑身上下仿佛被一层珠光围着,举手投足间哪怕只是微微的一抬眉,一转脸都带出一股说不出的柔媚。 姜晴知道,这种柔婉娇媚只有经历了情事才会有,装是装不出来的。 再看霍恬,她虽然对其他人都冷脸相对,可是每逢和姜暖说话或是看向她的时候,都是遮掩不住的温柔。 姜晴心里面越发觉得不公平,她嫁到宗家的这三天,宗天保每晚都睡在书房里,根本不肯进她的门。 她记得母亲的叮嘱,一没哭,二没闹,三没告诉公婆。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消除她心里的不痛快。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有错,也是她和宗天保一起犯下的。又何况自己如今已经有了身孕,怀的可是他们老宗家的种。 姜印之夫妇俩极力张罗着一对女儿女婿吃菜喝酒,四个年轻人却是个怀心事。 姜暖觉得这顿饭简直称得上尴尬,好容易吃完了,便不想再多待。 霍恬善解人意,站起身来,牵着姜暖的手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姜印之夫妇不敢说什么,只能客气地起身相送。 上了车,姜暖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了车厢上。 霍恬长臂一伸,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低声问:“累了?” 姜暖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是她的娘家,可她从来也没有把这里当成过家。 “姨母姨夫他们怎么还没到京城呀?”姜暖又悠悠地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他们会在自己成亲之前赶到京城的,谁知现在还没有到。 “应该也快了。”霍恬轻轻拍了拍她。 263章 喜出望外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姜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马车到了公府门前,霍恬掀开车帘,瞧见门口停了几辆马车,正有人往下搬东西。 便轻轻推了推姜暖。 姜暖猛地醒了,问:“是到家了吗?” “快去认亲吧!”霍恬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一会儿不许哭鼻子。” 姜暖一时解不过来,掀开车帘往门前一看,顿时惊叫了一声。 她看到那卸车的人中有登州的老家人,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下就从车上跳了下去。 “刘伯伯、李大叔,你们都来啦!”姜暖赶上前去,亲亲热热地跟这些人打招呼。 “哎呦!是大小姐!这要在街上遇见,我们都不敢认了。”两个老家人见了姜暖也十分高兴。 姜暖这孩子从来不嫌贫爱富,对他们这些老家人礼貌又亲近。 姜暖见到他们就知道姨母和姨夫他们准来了,撒丫子就往院里跑。 吓得霍恬在后面紧追,招呼她:“小心些,千万别摔了!” 姜暖哪里肯听?一支箭似地跑到了后院。 果然,万妈妈桑妈妈她们正陪着余含英一家说话呢。 姜暖一进门,就立刻扑到姨母的怀里又哭又笑。 她对自己的生母并没有印象,从记事起,她就是在余含英怀里长大的,所以在心里早就将她视为自己的亲生母亲。 “来来,让姨母看看,我们阿暖出落得什么样了。”余含英笑着将姜暖稍稍推开一些,仔细打量她。 两年没见,姜暖比离开登州老家时出落得更加标致美貌了。 而且因为嫁得好,无论是穿的戴的,还是气度神情,都透出一股大家风范。 “两年不见,长成大人了。”余含英虽是欣慰欣喜,可还是忍不住落下眼泪。 姜暖和宗家定亲的事她是知道的,很是高兴放心,可后来霍田又派人送了信去。虽然没说细情,只报了婚讯。 她也知道姜暖和宗家的亲事是黄了的,其中必然有诸多曲折,而姜暖一定是受了委屈的。 并且他们也不知道霍恬的为人到底怎样,不免为姜暖担心。 如今知道她一切都好,才算真的放下心来。 姜暖的姨夫瞿茂林也十分感慨,笑得很是开心。 而余含英的两个儿子余定国和余定邦也早都围了过来。 两年的时间放在孩子身上很明显,因为太久没见,他们已经和姜暖不再像当年那么亲近了,只是看着她抿着嘴笑。 姜暖把他们两个拉过来,紧紧抱着说:“都长这么高了,可想死我了!” 余含英一家通过桑妈妈之口,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再看霍恬一表人才,年轻俊朗,自然是称心满意。 谷倿 而霍恬在姜暖平定了情绪之后,方缓步上前,含笑向余含英夫妇见礼。 “姨母姨父,你们好不容易进京一趟,一定要多住些日子。”姜暖紧紧抱着余含英的胳膊说,“你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天天想你们。” 余含英看了一眼丈夫,瞿茂林看了一眼霍恬,三个人会心一笑。 姜暖急了:“你们干嘛?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们这回不走了,在京城常住了。”余含英笑着说,“这下你满意了?” 姜暖一下子跳了起来,赶紧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可千万不要骗我!” “没骗你,公爷给我求了文书,把我调到京城了。因为要把公事交割清楚才能动身,所以就耽误了时间,没能在你成亲的时候赶到京城。”瞿茂林很是遗憾地说,“真是对不住你了,阿暖。” “姨夫你在说什么呀!早知道有这好事,你们再晚来三个月我也愿意!”姜暖真是太开心了,“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她没想到霍田对自己居然好的这种地步。 他对自己的好,永远在自己意料之外。 “姨夫以后就称我的名字就好,千万不要这么客气,叫晚辈无地自容。我陪你到院子里转转,让她们母女好好说话吧。”霍恬见姜暖这么高兴,自然也高兴。 两个表弟也吵着要各处转转,便跟着霍恬出去了。 余含英笑眯眯地目送这几个人出了门,方才转过脸来对姜暖说:“我们阿暖可真有福气,嫁了这么个如意郎君。大姐姐在天之灵必然也安心的。” “姨母,你们既然来京城了,就在这儿住吧,千万别搬走。”姜暖央求道,“回头我跟公爷说,反正这么大个宅子,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你呀。”余含英笑着看了姜暖一眼说,“你真是太不了解你家公爷了,早在我们来之前,他就已经叫人打扫了院子。我们离京城还有几百里路,他手下的人就已经过去接了。就说公爷吩咐了,直接到这府上来,就住在这里,绝不可居于他所。” “他……他居然想的这么周到。”姜暖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阿暖,我跟你说,我们在这里住一阵子也就是了。亲戚间情分再好,也不能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你姨夫随后到衙门报到,有他的一份营生就饿不着我们母子。到时候熟悉了这京城之后,我们自行再找住处,到时候你可不能拦着。”余含英语重心长地说。 姜暖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成不成,你们就得住在这里,若是你们搬走了,我也跟着去。” 余含英知道姜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因此也不和她争,拿别的话岔过去了。 晚饭是接风宴,准备得十分隆重热闹。 姜暖心里高兴,不免多喝了两杯酒。 等到晚上就寝的时候,她的酒劲儿还没去。 霍恬刚坐在床边,她就从后面贴上来,双手环住霍田的腰。 “相公,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能让姨母一家来京城,我真是太高兴了。”姜暖的小脸滚烫,贴在霍恬的后背上。 “谢我做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了。”霍恬扭转身子,把她拖进自己怀里,“只要我能为你做的,必当竭尽所能。” 姜暖感动得一塌糊涂,成亲以来第一次主动亲了霍恬。 霍恬当然满意,还要更进一步。 这一次姜暖格外听话,不但不扭捏推拒,反而有小小主动。 这让霍恬激动不已,呼吸越来越重,在姜暖耳畔说道:“乖,今天不准再闭着眼睛了,要好好看着我。” 264章 丑话在前 徐春君自从那日给姜暖送嫁回来后,就在忙钱庄的事。 正兴钱庄在放钱上不做大买卖,只做小生意。 这样就避免和大钱庄争抢,要知道钱庄存钱是要付给主顾利息的,而放钱是赚取利息的。 钱庄盈利全在放钱上,要是只存不放,那可就得赔钱了。 正兴的放钱生意虽然有些零散琐碎,但总数还是挺可观的。 而且只要存下的钱多了,易平顺就会存到别的钱庄里去生利息。 每次存的时间都不长,短则三天,多则半月。 有这些利息也足够给柜上的伙计开支了。 徐春君就和易平顺商量,对于那些逾期未能还钱的,可再多给三月期限,只收利息,三月后再还本钱。 给借钱的人多容些空儿,钱庄也能多些利息。 这样一来,只要在钱庄能运转开的情况下,既多盈了利,也赚了口碑。 可如果三个月后依然还不上本金的,那就只能收取抵押,或是让中间人代还。 从钱庄回来,思坎达拿了封信过来说:“大奶奶,安家姑奶奶一家进京了,叫人送了信来。” 他说的这个是郑无疾庶出的姐姐郑月朗,嫁到徐州安家已经五六年了。 徐春君自然是没见过的,郑月朗的生母穆姨娘也早几年前就没了,徐州离京城又远,书信一年也不通几封。 “回头我问问太太,这安家在京城可以有没有别的亲戚。若没有,咱们家就派人去接一接。也好显得有亲戚情分,也是给咱家姑奶奶长脸。”徐春君一边把信折起来,一边说,“这信大爷看过了吗?” 思坎达道:“大爷还没起呢!” “等大爷起来把这信拿给他看,这事他得知情。”徐春君说完就回自己房里去了。 郑无疾如今不再出去花天酒地,可他在家什么也不做,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 徐春君随后去了老太太金氏房中问安,金氏如今瘦得厉害,没有多少精神,一天倒有大半天在昏睡。 方氏如今不信佛了,每日专心伺候婆母,此时也在金氏房中。 徐春君进来后,先是问了问太婆婆和婆婆的饮食起居,随后就把安家进京的事说了。 方氏听了就说:“他们安家的祖籍就在徐州,京城咱们算是近亲了。” “既然这样,我就派几个人到前头去迎一迎,”徐春君说,“再问问他们有没有选好下处,若是没有,就到咱们府上暂住吧。” 方氏自然说好,郑月朗虽不是她亲生的,可郑家小辈只有这么两个孩子,何况郑月朗已经许多年没回京城了。 这时郑无疾也晃了进来,听徐春君如此说,便冷笑一声道:“依我说去迎一迎倒没什么,住进来可就免了吧!没听过那句话吗?亲戚若住得近,香的也成臭的了。” “瞧你这话说的,别人面子不看,不还有月朗吗?”方氏有些嗔怪地说,“你姐姐在家时怎么疼你来?” “若是我姐姐在家住着,别说是一年两年,就是一辈子也使得。”郑无疾说着坐下来,拿了小锤子敲盘子里的核桃吃,“可能安家人可是好相与的吗?他们家但凡有点亲戚情分,我也不至于这么说。别人还罢了,咱家老太太每年的生日可见他们有过一点表示?” 谷躋 “何必争这些呢?”老太太金氏说,“别的不说,你姐姐嫁过去这么多年,都没生个一儿半女,难免抬不起头来。” 郑月朗的事徐春君也是知道个大概的,她的这位大姑姐嫁到安家之后就没生养过,因此在婆家颇不受待见。 当然了,这是金氏和方氏告诉她的。 但徐春君觉得除了这个之外,和郑家不景气也有关。 如果郑家有权有势,安家即便不高兴,也不会做得太露骨。 郑无疾吃完了核桃,又喝了半碗茶,笑了一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那方家如今进了京,只怕就要抖起来了,要不要我姐姐还两说呢!咱们何必上赶着,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方氏立刻训斥儿子,“咱们家如今由春君管着,可比前强多了。那安家人看了,心里自然就明白了,不会为难你姐姐了。” 但徐春君却觉得郑无疾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含笑向太婆婆和婆婆说道:“大爷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又何况要是咱们执意邀请人家来住,安家不好不答应,可是毕竟是住在别人家,难免有些拘束的。 依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替他们寻一个下处,叫先住着。等什么时候他们寻到合适的房子之后再搬出去也不迟。 这样既全了情分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不好来。老太太、太太看如何呢?” 方氏就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觉得怎么样合适就怎么办吧。” “到时候单把姐姐接回来住着,不在公婆跟前,她倒还自在些。”徐春君微微笑着说。 郑无疾听了点点头。 徐春君就是聪明周到,办事圆融,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惜对自己不是。 徐家这个月刚刚换了宅子,徐春君便把原来的地方打扫了,预备给安家住。 又派了几个人出城去迎接。 第二日傍晚安家人进了城,就住在徐春君给安排的宅子。 徐春君派去的人帮着他们归置完东西,才回来复命。 “你们几个辛苦了,到账房去领赏吧。”徐春君对那几个人说。 这时候已经掌灯了,徐春君就没过去。 不过也吩咐了厨房的人明天预备接风宴,请安家的人过来吃饭。 这时柳姨娘扶着腰从那边走过来,她有好些天不出门了。 徐春君见她脸色不大好,就问:“你是不是病了?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柳姨娘苦笑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从上个月来例假,竟淋淋漓漓地不断。” “女人经血上的毛病是大事,赶紧找大夫来瞧瞧。”徐春君说这就叫思坎达过来去请周召臣。 柳姨娘心里头难受,说道:“大奶奶,你真是个好人,可惜我当初打错了主意。” “不必说这些了,先把病治好。”徐春君不是烂好人,她只是不跟柳氏一般见识。 265章 会亲友 安家老爷当初在离京城百里之遥的纳县做县令,因此才能与郑家结亲。 但郑月朗同安家大少爷安平定亲后不到半年,安老爷就被调任回了徐州。 因此郑月朗匆匆忙忙成了亲,随着安家去了徐州。 徐春君与这位姑姐虽未谋面,但还是特意准备得很隆重。 她知道娘家对于嫁出去的女子有多重要,何况郑月朗在婆家一向不受宠。 第二日一早,徐家下人就把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会客的正厅焚了香,又摆满各样水果点心。 给安家人的见面礼也都备好了,他们家老太爷已故去多年,只有老太太还在。 安老爷和原配杨氏,生了两个儿子,安平和安靖,都已成家。 徐春君知道安靖有两个儿子,叫绿莼准备两个荷包,里头放了两只金馃子。 “姑太太应该快来了,”徐春君对思坎达道,“你到门口去瞧瞧。” 徐春君昨日就打发人去请陆夫人,郑家人丁单薄,够得上至亲的只这一门。 果然没过多久,陆夫人就到了,徐春君连忙到二门去迎接。 陆夫人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她见到徐春君就说不出的高兴。 如今郑家和一年前相比已经大为改观,就连郑无疾也有所收敛。 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徐春君知道这些日子侯爷不在京中,笑着问陆夫人:“姑姑怎么没带两个弟弟过来?许久都不来了。虽说要读书,可也不必太用功了,况且他们两个本就聪明。” “你当他们两个真是爱读书吗?不过是不喜欢应酬,拿这个做幌子罢了。”陆夫人叹了口气说,“我也懒得十分管他们,若是叫他们跟着来了,必是吃完了饭就要催着回去的。我还想在这儿多待些时候,和你和月朗说说体己话。” 紫菱从那边过来满面含笑地向陆夫人问好,她如今已经显怀了。 “我瞧你脸色跟桃花似的,这一胎多半是女儿。”陆夫人笑着对紫菱说,“我自己没福气生不出女儿来,就眼馋人家有女儿的。俗话说得好,做些先做底,生孩儿先生女。有了花儿再结瓜,来个儿女双全。” “谢谢姑太太吉言,我自己也喜欢女孩儿多些。”紫菱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的知足。 她上无公婆,平无妯娌,不用考虑那么多,况且阿斑也喜欢女孩儿。 徐春君陪着陆夫人往内宅走,陆夫人又说:“我瞧你用的那个胡人管家倒真不错,忠心耿耿的。” “其实也有不少人笑话的,说又不是找不到人了,干嘛弄这么个人做管家。”徐春君笑着说,“不过都是各家过日子,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那些人懂得什么?用人就得不拘一格。”陆夫人冷笑,“有的人呐,就算是生在高门贵地,也一样,愚心痴性不通透。” 说着话就来到老太太这边,方氏见了陆夫人自然,不免含羞带愧。 她给婆婆下毒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徐春君都刻意回避。 最后这事情还是陆夫人料理的,虽然没有追究她,也没有公之于众。 谷倇 可怎么说这也是人家陆夫人的亲生母亲,老太太身体如今衰弱成这样,她做女儿的心里怎么能好受? 陆夫人对自己这个嫂子的脾气秉性早就知道,若是要同她一般见识,也就不会替她保密了。 说到底,这也是家丑。扬出来对谁都不好,空落别人耻笑。 因此她对待方氏还向往常一样,坐在老太太床边,跟她说了一会儿话。 到了巳时,安家人也上门了,呼呼啦啦的一大群。 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他家老太太,两个孙子媳妇一左一右搀扶着。 方氏、陆夫人、郑无疾和徐春君都出来迎接。 自然是双方问好,彼此寒暄。然后延请入室,落座奉茶。 安家老太太比金氏年长,但身体却格外硬朗,说话嗓门颇高,显然在家里也是老封君。 抓着徐春君的手,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夸道:“这媳妇可真不错,模样好,性情也好。听说如今是你管着家呢,还真是像样。” 安太太赵氏人精瘦,两只大眼睛,高颧骨薄嘴唇,不到五十岁,头发却有一半白的。 她挨着方氏坐,不过是互相问问身体如何,一路行程。 安家的那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正是闹腾的时候,根本不能在屋子里好生待着。 阿蓑阿笠便拿着糖果领他们两个出去玩去了,好让大人们好好说话。 郑月朗长挑身材,容貌也很端庄。只是整个人瘦得厉害,气色也不好。 陆夫人许多年没见她了,便把她拉过去说话。 问别的事情,她还笑着回答。一提起这么多年没有孩子的事,她眼圈就红了。 陆夫人不好再问下去,怕叫安家人瞧见了,以为郑月朗故意在娘家人面前诉苦。 徐春君陪着安家人说了一席话,才容出空儿来到郑月朗跟前。 “姐姐一路辛苦了,如今总算回来了,老太太和太太早就说让你在家里住上个把月的,她们也实在想你。”徐春君落落大方又亲切随和。 郑月朗打从第一眼看到她起,就从心里头喜欢。 刚才她又听姑姑说,这个家多亏了徐春君。 看着家里头如今色色齐全,呼奴唤婢,没有了一点儿颓败的样子,她自然也高兴。 “家里人都好,我就放心了。这么多年在外头也没能进一点儿孝,回头我问问婆婆,能不能让我在娘家住几天。”郑月朗说。 稍后准备入席的时候,陆夫人悄悄对徐春君说:“月朗在婆家怕是没少受气,她从小就是个老实的,嘴又笨不会哄人。依着我的意思,让她在娘家住些日子,请大夫来给她调养调养,没个孩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春君说,“好在姐姐如今回来了。了,有娘家照应着日子总要好过些。” “她那婆婆是个刻薄的,她那个妯娌只怕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没让他们住进来就对了,那处院子闲着也是闲着,且由他们住去就是。” 266章 肥肉 郑家只有郑无疾一个男子,这小子别的不在行,酒桌上最能混得开,三杯酒后就把安家父子的兴致挑起来了。 那边男子们推杯换盏,女眷这一桌则以话家常为主。 安老爷这次被调入京中,任的是船舶司副提举,从六品的官职。 官职虽不大,但油水还可以。 当初他是由于失职被调离京畿的,因为陆侯爷的缘故得以轻判,起码保住了官职。 如今又过了六年,三年一考核,他托了关系寻了门路,又调回京城来。 郑月朗的丈夫安平当年是中了举人的,只是这么多年也没能考中进士。 眼看着快三十岁,就想寻个候补的差事。 这自然需要门路,可安老爷回京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再要拿出这么多钱来他们的棺材本都没了。 又何况有陆家这层关系,又何必要花钱? 就算是花钱,也用不着花那么多。 因此在接风宴上,他们家老太太便同陆夫人提起了这件事。 “他姑姑,你这侄女婿今年也二十七八岁了,总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实在愁人。今天我老婆子舍出这老脸来,求一求你这侯爷夫人,看看能不能帮他寻个差事。” 陆夫人听了就说:“二十七岁也不算大,依我看,不如跟随名师再读上两年书,进士出身到底比别的更金贵。人家有考到四五十岁的呢,咱们家又不急着让他挣俸禄。 春君的亲姑父就是京城荣锦侯家的二爷,他家的馆可是一座难求。不如叫春君帮问问,能不能让安平进去。只要肯用心,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也必然有结果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年又一年的,岁数可就越来越大了。他又是长兄,由不得我们不急呀!”赵氏立刻放下筷子苦着脸说,“我们这小门小户的,没有门路只能干瞪眼。况且这一大家子人,都靠着我们老爷一个人的俸禄养着,也难得很。” 陆夫人看出他们根本就不想继续走科举这条路,只想早早谋个候补差事。 因此就说:“你们刚来京城也不用着急,且安顿好了再说。况且这官场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侯爷如今也没在家,等他回来,我再问问。” 恰在这时又有新菜上桌,徐春君便起身含笑让道:“别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这道珍珠翡翠丸子是用鲜莼菜和银鱼肉做的,最是鲜美,各位快尝尝。” 吃完了饭,又把众人让到客室去喝茶。 郑无疾他们那桌过了正午才散,几个人都有些喝醉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那些行李还都没收拾呢!”安老太太说,“真是要多谢你们,要不然我们进了京还得自己找住的地方。” “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陆夫人说,“少什么短什么只管言语。” 徐春君也说:“几位想必是有些乏了,就在我们的客房歇一歇,等醒了酒再回去也不迟。” “不了不了,这一歇起来就没头儿了。你们招待了这么大半天也怪累的了。咱们常来常往,改天再来。”安太太说。 谷缹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虚留了,等明日我再去你们府上拜访。姐姐许多年没回家了,就让她在家里住些日子吧,老太太和太太也着实想她。”徐春君笑着向安家的老太太和太太说。 “我们本来也是要把她留下的,这么多年没回京城了,娘几个好容易见了,当然得住些日子。”安老太太笑道,“只是要记得给我们还回去,我这孙媳妇儿可孝顺着呢!平时我都离不了她。” 随后徐春君等人把安家人送到门外,郑月朗的婆婆把她叫到一边,单独嘱咐了几句。 安平喝醉了,眯缝着眼偷瞧徐春君。 他这个小舅子有多草包他是知道的,谁想竟然能娶到这么神仙似的人物。 再瞧瞧自家那个黄脸婆,站在徐春君旁边,简直就是牡丹花旁的一根狗尾巴草。 丑就算了,偏偏还不能生养!真他娘的晦气! 安家一共来了两辆马车,安靖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坐那辆小一些的马车。 剩下的人就坐在那辆大马车里。 马车驶离了承恩伯府,安老太太先开了口:“我怎么瞧着他们家姑太太不太愿意招揽这事呢?总是拿话搪塞。” “当初要不是还有她这层关系,谁会跟他们郑家结亲?”安太太道,“弄了这么个扫把星进门,不能传宗接代,又不能旺夫。如今想借借她的光,怕是也难。” “人家不是没把话说死吗?”安老爷说话了,“你总是脾气太急,不知道人家办大事的人在事成之前是从来都不会给你准话的。” “这又不是跟外人办事,藏着掖着的。这可是她的亲侄女婿,还不能打个保票,给我吃颗定心丸?!”安太太冷哼一声说,“况且这是老太太先跟她开的口。” 他们家的儿子根本就不是读书种子,当年那个举人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 让他去考进士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个扫把星!依着我早就该休了她!”安平恨恨。 “以后可不准这么说她,”安老太太说,“如今的郑家可是一块肥肉,我听说他们家现开着老大一个钱庄。” “是呢,他们家大奶奶可真能干。”安太太也说,“咱们家那个木头人,十个捆在一起也不及人家半个。” 她的话算是说到了安平的心里,忍不住点头附和。 “所以我说咱们不能得罪郑家,得想法子从他们身上弄些好处。”安老太太仿佛一只成精的老狐狸,“这么大家大业的,从手指缝漏出来些,就够咱们吃的用的了。” “老太太说得对!他们郑家姑娘拖累了咱们这么多年,的确应该好好补偿补偿。”安太太深以为然。 他们都喝了些酒,此时更是飘飘然起来。 郑家是块肥肉,他们就在锅边守着,就算吃不到肉,也能喝碗汤。 而安平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徐春君本人身上。 近水楼台先得月,看来他得有事没事就往郑家跑。 267章 癞蛤蟆 天气晴和,徐春君和郑月朗一起在院子里的花荫下做绣活儿。 徐家的女儿,历来都以针弊为主,读书次之。 实则所有的清贵人家教女皆是如此,不因门第高家富裕,就让女儿们好吃懒做,只图享乐。 这女子本就不同于男子,多数时候都养于深闺,若不用女红打发时间,岂不是要生出闲情闲愁来? 郑月朗算不得心灵手巧,徐春君的绣活儿又是一等一的,她自然羡慕,又不免自愧,说道:“春君真是做什么像什么,我打小儿就笨,绣的东西从来都拿不出手。” “姐姐别这么说,”徐春君放下绣绷认真地说,“你的手指纤细,明明是一双巧手,只是从小儿没人悉心教导而已。” “也只你不嫌我笨,”郑月朗有些羞赧,“若真是心灵手巧,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 她的生母穆姨娘是方氏的陪房,在她八岁上就病死了。 方氏这个嫡母只会吃斋念佛,哪里顾得上教导儿女。 和金氏婆媳两个一个思子,一个思夫,每日都要哭一场。 郑无疾又不省心,隔三差五地闯祸。 因此郑月朗从小就养成了省事的性子,像一只小冻猫子似的,瑟瑟缩缩,连走路都没声音。 偏偏成亲这么多年不生育,使得她越发谨小慎微。 如果不是徐春君实在随和体贴,她也不会跟她这么自在说话。 “我教你几个针法,简单易学,又好看。”徐春君说着就一针一线地教她。 郑月朗跟着学了一会儿,果然好多了。 “姐姐,你就用这个把叶子先绣完,回头我再教你绣花蕊。”徐春君看着郑月朗绣的也很满意。 二门上,思坎达拿着新买的小玩意儿逗绿莼。 “这东西许愿最灵的,我以前许的就应验了。”思坎达呲着大白牙说。 “我信你个鬼,拿这来骗我!”绿莼不屑,“我们姑娘早说了,许愿这东西最不灵的。” “大奶奶是大人物,人家用不着许愿,也能做成事。咱们这些人哪能比得了?”思坎达笑嘻嘻道,“你贴身佩戴百日,许了愿不灵就打我,怎么样?” 绿莼倒有一点心动,但就是不点头。 思坎达还想再劝劝,外头却有人进来了。 不是别人,恰是郑月朗的丈夫安平。 这安平乍看去,长得还算体面,十八岁就中了举人,不知内情的当初也是把他视作青年才俊的。 实则是个眼大心空,心术不正的货色。 郑月朗在娘家住着,隔几日就来一趟郑家。提着些不值钱的东西,假意探望金氏方氏,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思坎达便叫绿莼带安姑爷进去。 安平知道绿莼是徐春君身边的大丫鬟,特意跟她套近乎,打听徐春君的事。 “你们姑娘年纪不大,倒是一把当家的好手。她这些本事是谁教的?”安平手背在后头,笑眯眯地问绿莼。 “我们姑娘天生会管家,用不着谁教。”绿莼淡淡地说。 “那是,那是,你们姑娘当然是最聪明不过的。”安平忙说,“听说她极爱读书,不知道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谷烦 绿莼一听更不乐意了,说道:“安姑爷,你一个外男没事儿总打听我们姑娘的事做什么?那日姑太太倒劝你好好用功读书呢!” 安平却还是不恼,继续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说陈家的二爷是你们姑娘的姑父吗?我打听这些也是想要读书的意思。” “要上陈家借馆读书可也不是容易的事,我们姑娘顶多给你引荐引荐,可是不能打保票的。”绿莼走在前头,翻了个白眼说。 “所以我才想问问你们姑娘,她知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安平想尽办法要跟徐春君说上话,他当然不想读书,但拿这个做引子却是极好的借口。 这事若是不成,他就死皮赖脸地多跑几趟,反复央告。 这事若是成了,他当然要谢谢徐春君,更有理由往这儿跑了。 绿莼把他领到金氏这边,然后回头来找徐春君,说:“安家姑爷来了,在老太太屋里呢!” 郑月朗一听丈夫来了,就忍不住局促。 徐春君只当没看见,起身道:“姐姐,咱们也去老太太那边看看吧!” 郑月朗不能不去,放下绣活儿跟着徐春君去祖母这边。 到金氏院子里,老太太跟前的万妈妈上前来跟徐春君告假,说后日他娘家侄女出嫁,她要去送亲。 徐春君听了就让郑月朗先进屋,对万妈妈说:“你那侄女是在香铺子做活儿那个吧?我有一次去那里给太太买香见过她,模样好也伶俐,是个能过日子的。” 万妈妈笑道:“大奶奶记性就是好,连我们这些下人的亲戚都记得住。” “你不要明日去了,今日就去吧。”徐春君说,“谁家没个大事小情的,何况你还是亲姑姑。” 徐春君从来也不刻薄下人,她认为治家严也不必严在这上头。 郑月朗进了祖母的房间,方氏也在,见她进来了,不免问一句:“春君呢?” “在院子里头跟万妈妈说话呢。”郑月朗说着偷偷看了丈夫一眼,安平却像没看见她似的。 没一会儿,他趁着郑月朗跟方氏说话的功夫站起身来,慢慢蹭到了外头。 这时徐春君正要上台阶。 他一见徐春君不由得心花怒放,这样端庄清丽的美人儿,他以前只是在画上见到过。 如今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真恨不得一把搂进怀里。 这些天他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知道郑无疾平时竟不住在徐春君房里。 这可让他乐坏了。 一个独守空闺的寂寞女子,最需要的不就是个体贴入微的男人么? 更何况徐春君不是一般女子,她掌管着整个郑家。 要是把她弄到手,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安平丝毫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做蠢事,他反而觉得自己无比精明。 只要他把徐春君哄上手,没有人敢奈何他。 说到底,这是郑家的家丑。 郑月朗早被自己打怕了,必定连个屁也不敢放。 至于郑无疾嘛,哪个男人愿意让世人知道自己头上顶个绿帽子?! 268章 书非借不能读 徐春君见了安平,自然要问好:“姐夫来了,怎么不进屋去?” 她礼貌又客气,没有半分失礼越礼。 可人一旦鬼迷心窍,便忍不住自作多情。 安平就觉得徐春君无论是跟自己说话,还是那眼神态度,分明也是对自己极有好感。 因此不禁饧着眼道:“想跟弟妹借两部书,我的那些书都压在底下,还没收拾完呢!我这人生平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读书。这两日没读书,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的几本书都是看着玩的,真要做学问不顶用的。”徐春君淡淡一笑,她屋里头的书不少是祖父的遗物,很多都是孤本,且有不少十分深奥的。 这一笑把安平的三魂六魄都勾没了,他心里的火越着越旺,眼睛都快烧红了。 “弟妹太谦虚了,你若是男子宰相都当得。”安平越发涎皮涎脸起来,“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一旁的绿莼气得牙痒痒,心说这不要脸的!光天化日之下,简直像条发情的疯狗! 徐春君身份摆在那,不好说难听的,她一个丫鬟怕什么? 正想怼安平两句,恰好郑月朗从屋里出来了。 安平见了自家老婆就觉得晦气,碍于徐春君在跟前不好发作。 “你们怎么不进屋去?老太太问呢。”郑月朗轻声细语地说。 “我跟弟妹借两本书读读,你又不懂瞎掺和什么?!”安平回头瞪了一眼郑月朗,她果然不敢吭声了。 徐春君哪里看不出来安平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只装作不知道,回头对绿莼说道:“回头把书案上那两部书拿给姐夫吧。” 然后就和郑月朗一起进屋去了,安平窃喜不已,觉得徐春君已经上了钩。 “姑爷,你就别进去了,随着我去拿书吧,不是着急要读书吗?”绿莼真是半只眼睛也看不上这个安平。 安平却丝毫不为她的态度生气,兴兴头头地跟过来,就差手舞足蹈了。 谁想绿莼压根儿不让进院,就叫他在外等着。 恰好紫菱从那边过来,穿一身水蓝衣裙,乳高眼慢,孕相明显。 这安平因为自家老婆多年不孕,看到这等美貌孕妇,顿时觉得别有韵味,竟看直了眼。 紫菱被他看得不舒服,急匆匆进了院子,迎面碰上绿莼。 “这安家姑爷来咱们这儿做什么?我怎么看着他眼神不大对呢?咱们可得提防着些。”紫菱小声说。 绿莼翻了个白眼道:“你没看见他瞧咱们姑娘呢!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东西!我把这两本书拿给他,省得他再歪缠。”说着去了。 安平拿了书,又想花言巧语地讨好绿莼。 绿莼懒得搭理他,直接说有事就走了。 安平捧了书又到金氏这边来,还想在徐春君面前卖弄卖弄。 却不想进屋来一看徐春君已然不在,他又不好意思多问,在那磨蹭了半天不走。 后来听丫鬟说大奶奶有事出门去了,不免失落。 这边金氏方氏长篇大套说些过日子的话,又说起郑月朗不孕的事。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谷耸 他实在听得不耐烦,索性起身告辞。 方氏要留他在这吃饭,他只说忙着看书就走了。 金氏方氏觉得安平也算不错了,这么多年没有孩子,也并没有提出要休了郑月朗。 偏偏郑月朗生性懦弱,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没能给俺家传宗接代,他家人对自己不好也情有可原。 安平往外走,郑月朗送他出来,像个受气包一样,慢腾腾跟在身后。 安平一句话也懒得跟她说,他觉得郑月朗就是根木头!是个废物!是块烂抹布! 食之无味,至死无趣! “老太太和太太都好吧?”快到二门了,郑月朗才敢小声开口。 “有什么不好的?”安平皱着眉翻着眼说,“你就不会说些吉利话?!” “我没别的意思,要是家里都好,我想在娘家多住些日子。”郑月朗提心吊胆地说。 她太害怕婆家人了,这么多年都像老鼠一样,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 “你住着吧,家里又不用你做什么。”安平难得和颜悦色地跟郑月朗说话,“都这么多年没回娘家了,应该好好尽尽孝。” 郑月朗听了很高兴,极其短促地笑了一下。 安家人嫌弃她,总说她长了张苦瓜脸,笑也像哭一样。 所以她平时都不太敢笑,若是偶然多笑了两次,她婆婆必然会冷着脸质问她:“你笑什么?还有脸笑!不知羞!自己连个蛋都生不出来。” 而安平让她留在娘家自然也是有目的的,他回去之后把这两本书随便的翻了翻,根本都没看里头写的是什么。 每天把书抱在怀里睡大觉,做着和徐春君暗度陈仓的美梦。 又过了两天,他觉得差不多了。 自己装模作样地写了两首情诗,夹在一本书里,又晃到郑家来。 偏偏他来的不巧,徐春春带着紫菱绿莼回娘家去了。 他虽然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找到徐春君房里的丫鬟阿蓑,把书给了她。 阿蓑捧着书往回走,却碰上了郑无疾,自然要站住了问安。 郑无疾往那边瞧了瞧,问她:“那边那个男人是谁?一晃就不见了。” “是安家姑爷。”阿蓑道,“前几日借了大奶奶两部书,如今来还了一部。” 郑无疾听了,嗤地冷笑一声,说道:“他读书?只怕跟我姐姐定了亲后,他一个字也没读过。这会儿又装模作样地读什么书?没得恶心人!” 说着伸手把那本书拿过来,随意一翻,就见里头夹着字纸。 郑无疾虽然不学无术,可这上头写的东西他还是能看懂的。 看完了之后不禁冷笑,旁边的阿蓑不明所以,她是不识字的。 “行了,你下去吧!这本书很好,我也要读读。”郑无疾歪嘴一笑,他正闲得无聊呢,这回有事做了。 “大爷什么时候也要读书了?这到底是本什么书啊?怎么人人都爱读呢?”待郑无疾走远,阿蓑愣在原地自言自语道。 269章 捉啊就奸 天色越暗,安平的心就跳得越快,如擂鼓一般,声音大得几乎令他耳鸣。(我觉得耳鸣大约是肾不好) 他过午就到郑家来了,在郑月朗房里待着。 他跟郑月朗说了,自己要在这儿住几天,家里人多,吵吵嚷嚷的,他读不下书去。 女婿住岳家,天经地义。郑月朗当然什么也不能说。 金氏和方氏知道后却很高兴,郑月朗这些日子一直吃汤药调养着呢,若是赶巧有了,岂不是好事? 安平之所以来这儿住着,是因为徐春君给他回信了。 约他今晚在库房东边的空屋里相见。 这真是大大出于安平的意料之外,可又正中其下怀! 他原以为对待徐春君这样的良家女子,必得拿出水磨的功夫来,缠她个一年半载方才能够上手。 谁想到这才几天功夫,竟然就要入港。 所谓色令智昏,他可没空儿去琢磨这里头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只想着徐春君必定寂寞难耐,又与自己一见倾心。 谁叫郑无疾实在太不像样,而自己这么多年都不肯抛弃不能生育的糟糠之妻,两相对照,高下立见。 不过从他来了还没见到徐春君呢,听下人说徐家三老爷这些日子病了,大奶奶每天都过去看望,一般掌灯才回来呢。 晚饭方氏让他们夫妻俩就在房中吃,因为她和婆婆吃的都极清淡,怕年轻人吃不惯。 虽是厨房特地做的饭菜,但安平却味同嚼腊。 他哪有心思吃饭呢?可又怕郑月朗怀疑只能装模作样地吃完了一碗饭。 随后又说:“我去那边屋里读书,没事儿别打搅我。” 郑月朗住的屋子旁边还有一个耳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放着几件家具,只是不住人。 “那边东西不齐全,不如你在这房里吧?”郑月朗小心地说,“我去太太那边,陪她说会儿话。” “你怎么那么啰嗦?什么齐全不齐全的?我是要读书,又不是摆谱。”安平不想自己的事情暴露,执意要到旁边的屋子里去。 郑月朗不敢相强,让丫鬟取了灯烛茶碗送到那边房里去。 安平先是装模作样地读了几页书,听听周围都安静下来,看着外头天色已经黑透了,郑月朗也已经睡下了。 他便再也忍不住从后窗户跳了出去。 沿着墙根儿躲躲闪闪地来到和徐春君提前约好的地方。 摸了摸那门上竟然没有上锁,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如果不是徐春君吩咐,这样的空屋子都是要上锁的。 他摸着黑进了屋,今夜月色尚可,能依稀看见屋子里有张桌子,上面放着烛台。 东西墙角堆放着杂物,黑魆魆地看不清是什么。 北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床,他走过去摸了摸,被褥俱全。 “我的贴心小亲亲,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叫我怎么不爱你!”安平美得自言自语,一歪身躺在床上,心里越发盼着徐春君快点儿来。 他因为心急来得早了,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熬。 好容易等月亮走到中天,才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一听就是女子的声音。 谷粇 安平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悄悄走到门边。 月光将来人的影子映在纸糊的窗子上,虽然不大清晰,但依然能看得出是个美人儿。 安平心痒痒得像猫抓一样,浑身更是燥热难当。 那人终于走到门口,刚把门推开,安平就像饿狼一样扑过去,将那人拦腰抱住。 一边乱亲乱摸,一边气喘吁吁道:“小美人,小心肝儿,你可总算来了!再不来,我可就要死了!” 那人不说话,却企图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安平哪里肯让?只当是徐春君害羞。 因此更加紧紧抱住了,就往床边走。 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力气?被安平扑倒在身下,衣裳也被扯乱了。 “救命啊!杀人啦!”女子终于开口呼救起来。 安平听了一愣,因为这不是徐春君的声音! 他刚想问对方是谁,从外面呼啦涌进来七八个人,前头的几个举着火把,后面的拿着板子木棍。 正中间站着的是郑无疾,乜斜着眼,饶有趣味地看着床上的两个人。 安平彻底吓傻了,那个女人则哭着缩到墙角。 安平看了她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郑无疾的姨娘柳氏,他曾经远远打过照面。 “姐夫,你这就说不过去了吧?怎么调戏起我的小妾来了?”郑无疾吊儿郎当地走上前,一脚踏在床沿上,前倾着身子问,“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我不是……我没有……”安平是又害怕又发懵,他明明约会的是徐春君啊,怎么跑来个柳姨娘? 郑无疾又怎么会得到消息来捉奸?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是谁下的圈套? 郑无疾冷笑一声,抬起手甩了他两个嘴巴:“柳姨娘跑来向我哭诉,说你调戏她,我开始还不信。以为是她诬赖你,毕竟你好歹也是我姐夫。” “她就是在诬赖我!我可从来也没打过她的主意,我对天发誓!”安平说得情真意切,他的确没打柳姨娘的主意。 “那你怎么会来这儿啊?”郑无疾又甩了他两个嘴巴,“是谁逼着你来的吗?还是你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我……”安平一时语塞。 他到现在心里还奇怪,这到底关柳姨娘什么事?! “她之前凭什么说我调戏她?她可有证据?”安平反问。 “这东西是你写的吧?”郑无疾从怀里拿出两张字纸来,在他面前晃晃。 安平认出那是自己写给徐春君的情诗,可怎么会落到郑无疾手上? “这是我写着玩儿的。”那纸上并没有明确写着赠与谁,算不得铁证。 到此时他也没敢贸然说出徐春君来,怕事态变得更糟糕。 “你借了柳姨娘的书,还回来的时候夹着这个东西,敢说不是有意为之?”郑无疾打他好像打上了瘾,每次问话都要先甩他两个嘴巴。 安平一听,眼睛顿时瞪得像铃铛那么大。 这书他是跟徐春君借的,哪里是柳姨娘的? “这书是绿莼拿给我的,关她什么事?她一个卖唱的出身,读过什么书?”安平反驳道。 “谁说卖唱的就不能识字了?我七岁上就启蒙了。”柳姨娘张口反驳道,“我若是男子,必然也能考中举人,怕是比你还强些。” 270章 讲条件 柳姨娘此时不像先前那么怕了,擦了擦眼泪说:“前些日子大奶奶跟我借了两本书,早就说看完了,让我拿回去,我因懒得动就没拿。 后来说是叫你借去了,过两天再还回来。 我也不大在意,不过是两部书嘛,又能怎样呢?还回来的时候,阿蓑就直接还给我了。 谁想你竟在里头夹带私货,写得那么粗俗露骨,满是污秽调戏之词。 我虽是做妾的,可也要脸面要名声。就拿了这东西给大爷看,大爷起先不信我。说我必然是诬赖你的,说你好歹是读书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等没廉耻的勾当。 我没有办法,只能自证清白。写了回信给你,约你出来见面。 倘若你真是清白的,要么拿了这纸去告发我,要么就毁了它,装作不知情。 可你为什么来赴约呢?还一见面就动粗。要不是提前安排下了人,我今日必然叫你这畜生给糟蹋了。” 安平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的阴差阳错,他此时更不能说出徐春君来了,这样只能罪加一等。 “姓安的,你少犟嘴,要不然我把你满口牙都凿下来!”郑无疾阴着脸对安平说,“我如今要把你扭送到衙门去,你们安家的名声和你的前途就都别想要了。” 安平一听,顿时痛哭流涕,从床上出溜下来,跪在地上抱着郑无疾的大腿哀求道:“是我鬼迷心窍,色胆包天,你饶了我吧!你也是男人,应该知道男人骨子里都是一个德行。我的确不是有意勾搭她的,她要是不写信约我出来,我也不会动歪心思。哪个猫儿不偷腥呢?肉都到嘴边了,难道不吃吗?” 郑无疾厌恶地甩开他,又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你少跟我说这些混账话!我虽无赖,却从不欺有夫之妇。捉奸捉双,我现是把你捉住了,说到天边去你也没理。” “我知道错了,我不狡辩。”安平知道,自己现在在郑无疾手上,只能任由拿捏了,“求求你网开一面吧!就当可怜可怜我!不看别人,也好歹照顾照顾你姐的脸面。这事传出去,她那么个性子,必然是要寻短见的。” 柳姨娘一个小妾,就算丢人也是有限的,大不了郑无疾把她休了。 可安平是真丢不起这个脸,但他为了让郑无疾放过自己,只能拿郑月朗做挡箭牌。 “想要不上衙门也成,你得我答应一件事。”郑无疾看着他,心里头恶心得要死。 可他知道,就这么点儿罪,根本不能要了安平的命。 更何况还牵涉着自己姐姐。 “好兄弟,你说你说,只要我办得到的,我一定答应!”安平忙不迭地说。 “这么些年,你们家人也没少为难我姐。我不想让她在你家继续吃苦了,你出个文书,跟她和离了吧!”郑无疾想要斩断和安家的关系,这么个畜生,绝不能让他再进郑家的门。 安平此时无论郑无疾说什么,他都满口答应。 “好兄弟,只求你跟我留点儿体面吧!”安平鼻涕一把泪一把,全然一副怂包样子,“放我回去,待我养好了脸上的伤,必然同你姐姐和离。” 郑无疾说道:“你记得今天说的话,过后休得推诿。” “一定一定,我哪还有脸再赖皮。”安平一脸的悔不当初。 “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郑无疾懒得再看他,“没的恶心人。” 说完还不忘朝安平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此时,徐春君在娘家,看着父亲吃完药才回到自己屋里。 因为徐三爷每到夜里就咳嗽得厉害,所以大夫特意叮嘱了最后一顿药要半夜吃。 谷鍥 他的病已经是老病了,每年春天都要犯。 因为秦姨娘的孩子还小,两头照应不过来。 虽然婆子丫鬟多得是,可徐春君还是不放心,每天都要过来看看。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郑无疾忽然晃过来对她说:“你今日回娘家就住在那边吧!” 徐春君心念一闪,也不多问,点点头说:“那好,我就不回来了。” 绿莼一边给徐春君整理衣裳一边问:“姑爷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咱们?明天可得回去看看。” “别想那些了,都这么晚了,快点儿睡吧。”徐春君中午帮秦姨娘哄了会儿孩子,没有午睡。这会儿困劲儿上来,支撑着洗漱完,就什么都不想管了。 第二天起来,先看着人给徐三爷熬药,亲自送过去,看着父亲服下。 然后又替秦姨娘哄徐道启,好让她服侍父亲起床。 徐道启如今才八个月,却已经认人了,还会说简单的字。 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听侄子徐柏背书,听得全神贯注的,一动都不动。 再不然就是让人抱着,看徐三爷写字,往往一看就能看半天。 徐三爷老来得子,自然视若珍宝。 每日除了忙公务,闲暇时候便是逗弄儿子。 徐道启这孩子也的确得人意儿,很少哭闹,生的又可爱。 徐春君几日不见他就想得很,他跟徐春君也特别亲。 吃过早饭后,徐三爷出门去了衙门。 秦姨娘就对徐春君说:“五姑娘,这些天实在辛苦你了。老爷如今好多了,你也该回去好好歇歇。何况那头离不了你,再则你大姑姐还住着,你也不好总在娘家,别叫人家误会。” “放心,郑家大姐姐是个十分省事善良的人,”徐春君笑着说,“她不会有那些歪心思的。不过我也得回去了,过几天是瑾瑜侯夫人的寿宴,我因在孝里不好过去,但礼物是要准备好送过去的。” “这居家过日子,人情来往是头等大事。”秦姨娘明白,“是马虎不得的,偏偏男人们又不管。” 徐春君说要走,可又舍不得徐道启,抱着他在怀里亲了又亲。 奶妈过来,拍拍手说道:“来吧,小少爷!五姐姐得回家去了。” 徐春君把孩子递给奶妈,谁想徐道启就哭了起来,使劲儿扭着身子朝徐春君伸着两只小手。 “好了好了,不哭,姐姐抱。”徐春君见他嫩乎乎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子,顿时心疼得不行,赶紧又抱回来了。 “没出息,只知道找姐姐。”秦姨娘轻轻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徐道启却以为她是来抢自己的,立刻两只手紧紧抱着徐春君的脖子,小脑袋使劲往姐姐怀里扎。 “我看我还是把他哄睡再走吧,别让他哭了。”徐春君轻轻晃着弟弟说。 271章 洗手做羹汤 徐春君回到郑家,思坎达方才把昨夜的事告诉她。 徐春君又问了他几句,就让他下去了。 绿莼啐道:“活该!这个不要脸的下作黄子,到底是做出来了,怎么不打死他?!” “你别动不动就死啊活啊的,这是天子脚下,容得你胡来么?”紫菱慢了她一眼道,“不过收拾他这么一次,总归要收敛些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和离,安家别到时再反悔。” “他凭什么反悔?!”绿莼气得直瞪眼,“叫人家拿住了,打得鼻青脸肿,还有脸反悔?!” “万一他们不要脸了呢?”紫菱冷笑,“人若是豁出去不要了脸,还真能横行一阵子。” “早知道就该逼着他写和离书!”绿莼气得跺脚,“省得夜长梦多。” “那和离书可不是随便就能写的,非得开了祠堂,把双方亲长和媒人都请到,事事讲清楚说明白,方才能写。”徐春君道,“便是当时逼着他写了,回头也是不作数的。” “那……那好歹让他写个字据,或是认罪状。”绿莼不甘心,“总得拿住他点儿什么才好。” “这的确是大爷疏忽了,他想必也是顾及大姐姐的名声,不想让她难做。”徐春君轻轻叹息一声道,“但愿那安平还有些廉耻。” “姑爷这次倒是不错,一没怪咱们姑娘,甚至没让咱们沾上一点儿。二来又破了安平的局,也算用心了。”紫菱含笑看了一眼徐春君道,“和当初的混账相比,好了不是一半点儿。” “这事办得还真像个男子汉的样,”绿莼也承认郑无疾这次差强人意,“要是再严密点儿就更好了。” “总是要慢慢来,多经见几次就好了。”紫菱道。 在这件事上,郑无疾对徐春君没起半点疑心。 不是别的,连陈思敬那样的人物她都不肯逾举,更何况是猪狗一样的安平?! 他想把徐春君干干净净地摘出去,怎么说也是自己老婆,没有让外人欺负的道理。 他也没让郑月朗卷进来,一是怕她见了伤心,二是怕安平使苦肉计。 郑月朗是个心软的,万一被那厮哄住了,反倒帮他求情,岂不是更糟。 至于柳姨娘,则是郑无疾主动找上她,让她配合着演一出戏。 自从去年冬天装病被识破,柳姨娘就彻底失去了郑无疾的欢心。 没过多久,胡婶子也被发卖了。 她变得孤零零,终日凄慌。 身上又添了毛病,虽然徐春君不吝惜给她请大夫看病,但她总觉得这不是长法。 倒不是怕徐春君容不下自己,而是家里的所有人,都一心向着徐春君,对她十分冷淡。 这种被所有人孤立的感觉,特别痛苦。 像一把看不见的刀,像一张摸不着的网,让她只想逃离。 但她没有这个权利,须得郑无疾开口。 郑无疾也看出了她的心思,直接告诉她,只要把这件事做好,就还她个自由身。 徐春君站起身,紫菱绿莼都问:“姑娘做什么?” 徐春君道:“我去厨房看看。” 绿莼跟着徐春君去到伙房,祝妈妈她们正准备午饭呢。 见徐春君来了,都问大奶奶好。 谷滧 徐春君含笑道:“可有香椿芽和鸡蛋吗?” “有有有,”众人忙说,“大奶奶要吃什么?” “我想自己动手,做香椿芽蛋羹。”徐春君不常做菜,但也会几道简单的家常菜。 “原来是大奶奶要亲自下厨,那敢情好,我们给您打下手。” “这菜简单,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们忙你们的,给我口蒸锅就行。”徐春君说。 她一共蒸了五碗蛋羹,这东西只要隔水蒸一刻钟就好了,时间长了就老了不中吃了。 “这三碗是给老太太、太太和大姐姐的,”徐春君告诉送菜的丫鬟,“这碗送到我屋里去。” “这碗你给大爷送去吧!”徐春君指着最后一碗春芽蒸蛋对绿莼说。 绿莼会意,用托盘盛了,上头盖好盖子,端着去给郑无疾送去。 彼时郑无疾正在给画眉洗澡,小顺见绿莼来了颇意外,笑着上前道:“绿莼姐姐来了,真是稀客。” 绿莼朝郑无疾问了安,把托盘放下道:“这是我们姑娘亲自下厨做的,打发我给姑爷送过来尝尝。” 郑无疾听了挑挑眉,笑道:“有劳大奶奶了,我改日还礼吧!” “那倒不必了,”绿莼摇头,“不过一碗蛋羹。” 绿莼走了,郑无疾看了她背影一眼道,“这丫头真是长了个榆木脑袋,听说思坎达要娶她?” 小顺答道:“应该是,差不多准了。” 郑无疾摇头:“娶老婆不能娶笨的,生不出聪明孩子。” “大爷吃饭吧,别的饭菜也来了。”小顺已经把桌子收拾出来了,徐春君蒸的蛋羹放在最中间。 浅绿鹅黄,看上去不错。 郑无疾尝了一口,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把一碗都吃了。 歇过午,徐春君特意过来和郑月朗说话。 郑月朗并不知道安平被捉奸的事,只听下人说姑爷有事回去了。 她也不多打听,在安家逆来顺受这么多年,她早养成了不多言不多语的习惯。 “姐姐,你近来觉得身体如何?”徐春君问。 “睡得踏实了,也好像比以前有胃口了似的,”郑月朗笑笑,“你做的蛋羹好吃,清香不腻,连老太太都吃光了。” “周大夫说你身上没有大病,按理说是能怀孩子的。”徐春君说,“是不是心情不舒畅才会这样?” 郑月朗微微叹了口气说:“是我命不好罢了,谁家媳妇不受委屈呢!” “大姐姐,若你离了安家会不会过得更好?”徐春君试探着问。 “哎呦!”郑月朗绣花的针扎在了手上,顿时冒出一颗血珠儿。 徐春君忙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摁住,说道:“是我乱说了,姐姐别介意。” “不怪你,”郑月朗忙说,“只是离了又怎样,我这辈子就这个命了。离了他们家,又要给娘家添麻烦,还要被人指指点点。就算再嫁又怎样,只会比这个更差。” 徐春君知道郑月朗本心是不想和离的,她胆小顾虑多,宁愿继续委屈下去。 272章 小温馨 272 春雨连绵了三日,到处都潮润润的。 霍恬的婚假有整整三个月,若不是因为姜暖的姨母一家来了,他早带着小娇妻游山玩水去了。 坠子端了茶进来,霍恬放下手里的书卷问道:“暖哥儿呢?又去姨母那边说话了?” 暖哥儿是姜暖的小名,余含英他们这么叫,霍恬听了之后便也这么叫了。 坠子抿嘴一笑,说:“一会儿姑爷就知道了。” 霍恬不禁好奇,姜暖这小丫头,憨憨的又淘气,隔三差五就要闯个小祸,然后可怜巴巴地找自己善后。 这会儿又不知道鼓捣什么呢,且耐心等着吧。 霍恬一碗茶没喝完,姜暖就进来了。 身后跟着几个下人,其中抬着个大火盆,里头生着炭火,上头架着几块瓦片。 还有两个抬着木桶,里头装着温水。 铃铛捧着个匣子,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抬过来,抬过来,就放在床边。不要靠的太近,当心把床围烤着了。”姜暖指挥那两个抬火盆的下人。 “木桶就放在这儿,也别太靠边儿了。”又对铃铛说,“匣子就放在床头吧,多拿几条湿手巾过来,搭在桶沿儿上。” “你这是做什么?”霍恬不明所以,“是要烤肉还是要洗澡?” 姜暖笑嘻嘻地过来拉他,说:“你把外衣除了上床去。” 霍恬不自觉瞪大眼睛,低声道:“暖哥儿,你胆子肥啊。大白天的邀我上床。” 姜暖脸一红,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却是自己手痛:“乱想什么呢!这两日天气潮湿,你身上难受。昨天夜里我还听见你捶肩膀来着。” “不妨事,过两日就好了。”霍恬自己丝毫也不在意。 “那怎么成?现在年轻不当事,到老了可就受罪了。”姜暖虎了脸,“我外祖父身上的伤,一到阴天下雨就难受,他整夜整夜睡不好。外祖母就用这法子给他敷旧伤,管用的。” 霍恬身上布满了伤口,有大有小,有深有浅。 有野兽抓咬的,有刀剑砍削的,还有石头砸的…… 最狰狞的是胸口那几道尺八长的老虎抓痕,从右肩下直扫左肋。 最深的伤口则是后背左肩胛骨下的箭伤,差一点就刺穿心肺了。 姜暖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的伤就哭了,那次原本是要欢爱的,霍恬让她不要闭着眼睛。 可姜暖一见他的伤就落泪,哪里还有心情做别的。 霍恬笑着安慰她说早已经好了不疼了。 可姜暖还是难过得不可自制,哭得眼睛肿成了桃子。 霍恬到现在还后悔,不该让她看到的。 姜暖心实心软,真心实意地疼人,不会掺半分假。 谷惊 霍恬身上的伤,在外人看来都触目惊心,何况她这个做妻子的。 “你先趴着,”姜暖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贴膏药来,“这方子是一个云游的老道士给我外祖父的,以前外祖母年年都要做几十贴放着,专给外祖父用。我脑子笨,不记得这些,但是好在姨母还留着这方子呢,况且姨父也用得上。” 姜暖把那膏药拿出来,在火上烤一烤,烤软了,裁成不同大小,贴在霍恬背后的伤口上。 “想让药力更好透进去,得用焙热的旧瓦片包上湿手巾敷在上头。”姜暖一边说一边铺平了湿手巾,用火钳夹起一块瓦片放在上头。 那瓦片已经烧得很热了,放在湿毛巾上刺啦一声,腾起一股白烟。 霍恬不免担心,说道:“你快别弄了,让下人来吧。” “这有什么?我弄得了。”姜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裹好瓦片,放在霍恬肩胛骨处的伤口上。 “小心烫着,”霍恬一再叮嘱,“不是闹着玩的。” “你们都下去吧。”姜暖见铃铛她们几个跃跃欲试,便把她们赶了下去。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也不是使唤不起下人。外祖父的伤,从来都是外祖母亲自上药。姨母照顾姨父也都是亲力亲为。”姜暖手上忙活着,小嘴也徐徐叨叨说个不停,“我现是你的妻子,当然要亲自照顾你。你身上少些病痛,也省得到老了折腾人。” 霍恬趴在床上,原本酸胀难当的伤疤变得热乎乎的,特别舒服。 再听着姜暖在一旁絮絮说着话,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是不是不舒服?烫的话你就说,我给你挪挪。”姜暖见霍恬沉默忙问。 “我长这么大,只有七岁以前,母亲会坐在我床边跟我说好多好多的话。”霍恬对家人仅有的温暖记忆停留在七岁前,七岁时家破人亡,此后便是二十载的坎坷流离,生死奔波。 姜暖心疼地伸手摸摸他的头,霍恬之前所遭遇的险恶,是许多人几辈子都经历不到的。 因为外祖父的缘故,姜暖对保家卫国的英雄格外敬佩。 霍恬既是功臣遗孤,又是武将,姜暖对他又爱又敬,如今更是生出怜惜来。 “又要哭了?”霍恬握着姜暖的手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总欺负你。” “你若是欺负我,这世上就没有对我不好的人了。”姜暖破涕为笑,“该敷前面了。” “姨父去三山营卫就职,那里的营卫长人不错。过段时间若是有合适机会,就再调任到更好的职位上去。”霍恬说,“姨父做事认真,心地公平,会得到赏识的。” “不会有人说你滥用职权么?”姜暖一直有这个担心,但头次说出来。 霍恬笑了:“可不是我滥用职权,这是皇上允许的。” “皇上真是个好天子。”姜暖由衷地说,“春君家也是他赦免回来的。” “一会儿要吃午饭了,你不是想吃煎饼?我叫他们从山里弄了两捆羊角葱,你之前不是说那个卷煎饼也好吃。”霍恬一边翻过身一边说。 “你真不嫌我吃葱么?”姜暖笑嘻嘻握着脸,“我自己有时都不好意思。” “有什么好嫌弃,你都不嫌我一身疤。”霍恬笑了,“也不嫌我老。” “你哪里老了?”姜暖摇头,“才比我大九岁。” “暖哥儿,”霍恬把姜暖搂进怀里,“我们生个孩子吧!” “多生几个,”姜暖认真地说,“至少要三个。” 273章 安家人上门 久雨初晴,安家人上门了。 徐春君正在看账,丫鬟来报,她放下账册问道:“安家老太太可来了?” “回大奶奶的话,来了。”丫鬟说。 “她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徐春君又问。 “上身茄花紫对襟褂,下身佛青铁线纱裙子。” 徐春君点点头又问:“可拄了拐杖?” “没有,依旧是他家二奶奶扶着。”丫鬟瞧得很仔细。 “红梅,你来府里也有半年了吧?”徐春君笑着问这丫头,“一直拿三等月银?” “回大奶奶话,是三等。”红梅答道。 “从下月起升二等吧!”徐春君起身往外走,“你心思细腻,言语也简利。” 绿莼跟阿蓑随着徐春君出门,绿莼就问:“姑娘,你刚才做什么问安家老太太穿什么衣裳?拄没拄拐杖?” “你觉着呢?”徐春君笑着反问,“阿蓑也不妨猜一猜。” “姑娘必然不会平白无故地问,”绿莼打小跟着徐春君,总能猜出五六分,“姑娘是不是想凭这个判断安家的打算?” “我也觉得大奶奶这么问必然是有深意的,可是奶奶是怎么凭这个就能断出安家人做什么打算呢?”阿蓑很是好奇。 “安家老太太是安家的主心骨,她今日穿得很是庄重,显然是要和咱们说道说道。”徐春君浅浅一笑,“但她没拄拐杖,多半是要先扮可怜。这也是我的猜测,到时候看吧!” “安家人都来了,可要把陆家姑太太也请过来吗?”思坎达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问。 “不急,”徐春君不慌不忙,“等他们提起了,咱们再说。” 又说:“可有人告诉大爷了吗?让太太和姑奶奶也过去,只是别惊动了老太太。” 他们往前院走,郑无疾也赶过来了。 向徐春君道:“一会儿坏人我来做,有什么事也只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大爷的意思是必要和离吗?”徐春君问。 “那是自然,没有让我姐姐一辈子在火坑里待着的道理,”郑无疾毫不犹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以她的性子多半下不了决心,她信得着你,到时候你点一点她。” 郑月朗还是知道安平的事了,她除了怨自己命苦,还觉得给娘家添了麻烦。 徐春君百般开解,她方才好些了。 等徐春君和郑无疾来到会客的地方,丫鬟们早已经给安家人沏好了茶端上来。 郑无疾从进门起就铁青着脸,一副难缠相。 安平见了他忍不住缩了脖子,低头看自己的脚。 谷濅 而徐春君依旧温和恬然,只是不再像之前那么热情了。 郑无疾直接叫着安平的名字说:“你可写了和离书来?” “我……”安平在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偷看一眼徐春君,“那天真是个误会,我喝了酒……” 郑无疾却懒得听他解释,酸着脸道:“你少啰嗦了,那天你可是说好了要和离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时方氏和郑月朗也来了,郑月朗一见安家人就不自觉地畏惧,嘴唇都白了。 “亲家太太、月朗,今天我们登门,是谢罪来了。”郑月朗的婆婆说。 徐春君早走过去,和郑月朗一起扶着方氏坐下。 “不如这样,把姑姑也请来,”徐春君说,“这是大事,马虎不得。” 说着就打发人去请陆夫人。 方家人要说什么,徐春君淡淡的回道:“还是等姑姑来了再一起说吧!” 陆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徐春君派人来请,便连忙赶过来了。 一进门见方家人都在,便问:“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郑家人开口,方家老太太便哭了起来,拉着陆夫人的手说:“姑太太呀,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我这孙子酒后无德,稀里糊涂地做了错事。 我们今日是上门道歉来了,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儿女亲家,从来没红过脸儿。 如今有了些不愉快,依着我的意思呢,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保证他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他那天哪里喝酒了?是鬼迷心窍,色胆包天。”郑无疾一翻眼睛道,“你们不用花言巧语地蒙混过关,那天说好了同我姐姐和离就得和离。” 而这边徐春君已经悄悄把那天的事简短地跟陆夫人说了。 “柳姨娘是无疾的小妾,安平是当姐夫的,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陆夫人也顿时不高兴了,“酒后失德都是借口,他若真是喝多了,只该昏睡才是。哪有力气去做那样偷鸡摸狗的事?” “姑太太,话不是这么说的。俗话说苍蝇不落无缝的蛋,那柳姨娘做什么约他去后院儿?若是没有她的信,我儿子又怎么会去?”安太太说道,“依我说就应该惩治那个不安分的小妾,这么狐媚魇道的,可留不得。” “我本是写着玩儿的,没想要怎么样。她信上也没落款儿,我还以为是哪个丫头,”安平一脸委屈地说,“若知道是柳姨娘,打死我也不敢去。” “别管是丫头还是姨娘,你这样做都不是君子行径。”郑无疾气得直咬牙,“我姐姐不要嫁你这样的人,谁知你以后能做出什么事来?” “好兄弟,这话若是别人说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安平古怪地笑了一下,“若论招蜂引蝶,不务正业,我和你比可差太远了。你这么个浪子尚且还娶妻,我不过一时糊涂,又没酿成大错,你凭什么逼着我和离?” “是啊,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亲。我嫂子嫁进来五六年,和我哥哥一直夫唱妇随。怎么回了一趟娘家就要弄得和离呢?”安平的弟弟安靖比他哥哥高,长相更像他母亲,语气也比安平强硬。 郑无疾听了冷笑道:“那有什么?还不是因为之前我姐姐离娘家远,无人给她撑腰,随你们怎么欺负!” “哎呦!郑大官人说话可得凭良心呐!我们哪里欺负你姐姐了?你让她说一说!她不能生养,我们都忍了。试问谁家能做到这份儿上?”安太太站了起来,质问起了郑无疾。 274章 不和离 然后安家老太太不等郑无疾说话,立刻训斥自己的二孙子道:“这是怎么说话呢?!实在没教养!” 然后向郑家人陪着笑脸道:“我这二孙子脾气急,说话不防头,你们别往心里去。 我们今日是来赔罪的,赔罪就得有赔罪的诚心,你们怎么说怎么丧谤,我都该受着。 只是要和离,是万万不成的。不是别的,这法子实在有些两败俱伤了。” 安家老太太果然是他们家城府最深的一个,不急不恼,还是一派的和颜悦色,向方氏和陆太太说道:“两位亲家太太都是打年轻过来的,这男人家哪有不嘴馋的?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说到底也是家丑。 无疾年轻,暴躁些难免的。可是咱们当长辈的可得压得住事儿,不然可就只能让外人笑话了。 方才无疾说月朗这么多年在我们家受委屈。说实话,我并不敢说她一点儿委屈没受。这天底下哪有整日和和睦睦的呢?勺子碰锅沿是难免的。 可我们家对她也说得过去了,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可没有因为月朗不能生育就不要她。 再说了,就算是和离了,我孙子照样能再娶。可月朗又该怎么办呢?再嫁女子有多难不用我说了吧?就算不嫁,一辈子待在娘家就真的好吗?从古至今,有几个女子在娘家孤独终老的?那不是笑话吗?” 安家老太太这么说,安太太也拉着郑月朗的手哭道:“我的儿,咱们婆媳这么多年了,今日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女儿嫁出了门,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婆家才是你的家。你此番跟我回去,我把安靖的二儿子金虎过继给你们,将来你老了也有指望。 你不知道这几日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老太太都给气病了,今日是强撑着出门的。 千不好万不好,咱们也是一家人。你可不要错打了主意呀!” 方氏听了也觉得郑月朗和离不是明智之选,虽然安平出了这样的事。可男人难免犯浑,要是因为这个就和离,那天底下就没有几对能白头偕老的夫妻了。 陆夫人看的比方氏通透,她当然知道,安家不和离是贪图郑月朗娘家的好处,只要郑月朗这层关系不断,他们就能获得好处。 但即便是这样,郑月朗若是离开安家,也未必就有好日子过。 像她这样不能生育又和离过的,哪里还能再找得上好人家? 就算不嫁,在娘家待一辈子,自己弟弟当家时还好说。往后小一辈长起来,终究不大合适。 郑月朗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她既怕给娘家添麻烦,又担忧自己的后路。 她早知道安平看不上自己,也不希冀什么举案齐眉,心心相印。 只求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也就知足了。 “大姐,别回去了。在娘家住着没人欺负你,何必回去受气?”郑无疾看着郑月朗说,“放心,我养你一辈子。” 谷闄 郑月朗低着头,心里翻翻滚滚的,很是难受。 她知道郑无疾是好心。想护着自己,可她没有勇气和离,她承担不起。 “月朗,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个主意吧!”陆夫人道,“或者你再考虑考虑也成。” “安平,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同意和离,我就见一次打你一次!”郑无疾恨得牙痒痒。 “这不成了欺负人吗?”安太太道,“真要是这么着,徐家那几位少爷不早把你打死了!” 她真是忍了郑无疾好久了,几天前把儿子打得鼻青脸肿,这几天才养好。 “无疾,不得无礼,有话好好说。”陆夫人出言制止郑无疾,闹得太不像样了,就变成自家理亏了。 “在大姐姐决定之前,我觉得有些事应该说明白。”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徐春君开了口,“事情若看的不全,难免会做错决定。” “大奶奶要说明白什么?”安太太问。 “其实我家大爷主张和离也不单是因为这次的事。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们都说我家大爷小题大做,却不反省反省这么多年我大姐姐在你们安家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这些日子,伺候大姐姐洗浴的丫鬟说,她身上满是被香火烧的疤痕,都是在平常看不见的地方。 后来我问大姐姐,她不得已才说了。安平每每因无子迁怒于她,就变着法儿折磨人,这烫伤不过是其中一种,还曾拔过她脚趾甲,扯掉她的头发。” “这……这都是真的?竟然有这样的事?”方氏听得心惊胆战,“这简直是对待犯人呐!” “真是这样的话我郑家女儿就是出家做姑子去也不能在你家了。”陆夫人道,“原以为不过是受些冷言冷语,谁想竟然这么折磨她!别说她是你们安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就是买的下人也不能这么折磨。” 安平那个懦夫,只敢在郑月朗面前逞能,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一点气势也无,只知道躲在母亲和祖母身后。 郑无疾真想揪过来揍他一顿,骂道:“你个王八蛋!早知道你这么狠毒,那天就该卸了你一条腿!” “哎呦!这事儿我们可不知情,月朗也从来没跟我们提过呀!他们夫妻两个关上门说的话做的事我们哪里知道?要早知道他这样,我们必然是不许的呀!”安家老太太忙说,“安平这孩子好面子,必然是外头有人拿他取笑,他才犯了糊涂。” 到了此时,安老太太仍旧使出乾坤大挪移的法子来,把罪责都推到不知名的外人身上。 “除了安平对我姐姐做的这些,你们安家人也没少刻薄她,”徐春君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逢年过节不许她进祠堂,就是平时吃饭,也是最后一个才让她上桌。更不要提那些冷言冷语,责骂羞辱。” “大奶奶这话可就说重了,哪就到这份上了呢?况且你这也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亲眼看见不是?”安太太说,“也不知道谁嘴那么贱,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275章 提条件 徐春君也不恼,继续说道:“咱们都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这些事你们究竟做没做过,心里自然清楚。不是死不承认就能搪塞过去的。 你们对内折磨着我大姐姐,对外又得了好名声,未免有些太恶毒了。” “大奶奶,你年纪轻轻怎么能造口孽?”一直没说话的安老爷终于开口了,“你还真是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徐春春迎上安老爷直视自己的目光,丝毫也不畏惧,“我请了好几个大夫给大姐姐把脉,都说她没有病,是可以生育孩子的。 于是我就想,如果是我大姐姐真的不能生育,你们家为什么迟迟不休了她再娶? 而且我问过大姐姐安平可曾纳过小妾,她说婚后二三年曾经有一个,后来因为一点事情给打发出门了,然后就没再纳了。 但以安平不安分的性子,只怕背地里和丫鬟们也会不干不净。怎么竟会一个孩子也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平像一只被激怒的公鸡,涨红着脸跳着脚质问徐春君。 他现在除了愤怒,还有委屈。 觉得自己一腔痴情错付,徐春君原来竟是这么恶毒的一个女人! “还有什么意思?!不是我姐姐的事儿,是你没种!”郑无疾见他脸红脖子粗地对徐春君吼,心里头老大不乐意,狠狠怼了回去。 “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怎么能这么作践人?!”安家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要不是有人搀着只怕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难道说的不对吗?不然的话安太太方才为什么要对我姐姐说把二房的孩子过继过去?”徐春君的沉稳是她最让人心惊的地方,她永远不会歇斯底里,胡搅蛮缠,但每一句话都正好戳中要害,“如果安平能生,可以给他纳妾。生下来的孩子虽是庶子,但可以寄养在嫡母名下,在族谱上是可以记作嫡子的。” 陆夫人听了冷笑,向安家人说道:“你们是欺负人欺负惯了,以为这家里的人都像月朗一样,随你们说什么都认。把柄是你们自己递上来的,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氏也忍不住摇头叹息道:“你们这么做也太亏心了,但凡心善些,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而此时郑月朗才是最心寒的那个人。 这些年她在安家,一直活得像个罪人。 他们全家没有一个人待自己好,可自己却还在心里感激。 认为是自己的缘故让安平无后,而安家人不管再怎样,也没有抛弃自己。 闹了半天,安家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老大一口锅让自己背着。 这就好比贼偷了东西之后,假装成失主,却把失主说成贼。 “事已至此,这日子说什么也不能过下去了。”陆夫人发话了,“赶紧写了和离书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分明是仗势欺人!”安太太瞪起眼睛,彻底撕破了脸,“当初你们郑家穷的时候,怎么不说和离?如今你们变得有钱了,就瞧不上我们了!” “没错!我绝不和离!”安平的脸因为愤怒已经变形了,像个疯子,“你们设下圈套坑我,还污蔑我不能生!分明就是这个毒妇给我下药,害得我!” “别给脸不要脸!”郑无疾啐了一口,“我姐要是有胆子给你下药,早给你们家灭门了!” 谷儫 “这不是你们撒泼的地方,还是留点儿体面吧!”徐春君早命人取了文房四宝过来。 结果被情绪激动的安平给打翻了。 “要么上公堂,要么跟我回去!”安平恶狠狠地说,“想摁着头让我写和离书,门儿都没有!” “你想把事情闹大更丢人吗?”陆夫人实在觉得安家人不够聪明,又蠢又恶毒。 “丢人?我们怕丢什么人?!像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在京城里谁认得?比不得你们郑家陆家,一个侯府,一个伯府。”安太太立着眼睛,拿出了她泼妇的本事,“我们是光脚的,难道还怕穿鞋的?到时候让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你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 别看你们家陆侯爷是刑部的老爷,这官司就算最后我们输了,你们也别想落着好儿!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 你们不是要脸吗?偏偏不如你们的意!” 郑月朗一听就害怕了,拉着陆夫人和徐春君说:“他们家人就是这样的,便是铜公鸡也要锯下二两沫儿来。” “姐姐别怕,”徐春君安慰郑月朗,“我再问问他们。” 然后转过脸来,微微含笑向安家人说道:“行了,话也说开了,咱们也犯不上一直吵。说说吧,你们要怎么样才能和离?” 徐春君这话一出口,安家人顿时就不闹了,互相看了看。 显然这才是他们的命门。 “既然大奶奶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平心静气的说一说吧!”安老爷清了清嗓子,他们在家里都已经打算好了。 首先是尽可能不和离,若实在要和离了,也得弄些好处才行,否则绝不松口。 “有什么话你们尽管开口。”徐春君平平静静地喝了口茶说。 安家人一听眼睛都放光了,他们就等这句话呢! 白养着郑月朗这个木头五六年,如今该从她身上收利息了。 “你们要是想顺顺当当地和离,先得把我大儿子候补的事给安排妥当。”安老爷说,“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们做了五六年的夫妇,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还有呢?”徐春君笑了笑又问。 “我们现在住着的那个宅子你们也得送给我们,不然我们可没地方住。”安太太忙说,“虽然那宅子不够宽敞,但我们将就将就也就认了。”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凭他们那点积蓄想在京城买个宅子可不能够。 他们如今住的这个地方,市价也要六七千两,这得是多少年的俸禄啊! “还有没有?有的话一块儿都说了。”郑无疾鼻子里冷哼一声。 安家人也不禁冷笑,再怎么样不是也得乖乖听他们提条件。 276章 气死你们 安家老二安靖也开口了:“你们家想要好名声,我们自然要成全你们。我那两个儿子也给送到陈家书塾去吧!” “就这些吗?”徐春君没有丝毫的惊讶和愠怒,依旧平心静气地问。 安家人互相看了看,徐春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提的少了? “有什么话一块儿说了吧,”郑无疾此时也不生气了,甚至有些悠闲地往椅子上一靠,“告诉你们,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听他这么一说,安家人算是彻底放开了,不提白不提! 就像郑无疾说的,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你们郑家女儿嫁到我们家的时候,没有多少陪嫁,抬的都是空箱子。”这件事也是安太太多少年的心病,“她这么个大活人,在我们家又吃又喝又看病,这些都得折算成银子给我们。” “该是多少呢?总得有个准数。”徐春君道。 安家人于是立刻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算了起来,最后抛出了一个数字:“一年一千两,就算六千两吧!” “这……”郑月朗气得浑身发抖! 她在安家连新衣裳都没穿过几件,哪里用得着一年一千两。 陆夫人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且看看徐春君夫妇二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两个若是和离了,我孙子不能不再娶。要是再娶一个,自然还得破费不少,这钱可得你们家出。”最狠的还是安老太太,不张嘴则已,一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京城米贵,差不多的一桩亲事置办下来就得上万两银子。 好在你们家是开钱庄的,这些钱要是放在别人家头上,自然是个大数目。可轮到你们家,那可就是九牛一毛了。” 安家人听了,不禁暗暗竖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郑无疾和徐春春对视一眼,都笑了。 “就这些吗?”郑无疾伸了个懒腰,“再没有了?” “再把我的官职往上升一升也未为不可,对于你们来说,这可不是什么难事。”安老爷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懂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 多了不说,再往上升一级,那可就大不相同了。 不用别人,陆侯爷一句话就管用。 “不管怎么说,咱们两家也是亲戚,就算有些误会,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安靖在他老婆跟他耳语一阵后端正了脸色说,“和离是你们家提出来的,我们也没刻意为难。说到底,还是我们家吃亏了。你们要是诚心赔偿,干脆把你们家钱庄的股分给我们家两成。这对你们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谁不知道开钱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呢?” 他的一番话使得安家人一起点头,认为十分有道理。 丫鬟过来把众人的茶碗都续上,徐春君和郑无疾低头品茶,听着安家人轮番提条件,眼皮都不眨一下。 陆夫人也不急了,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夫妇俩。 方氏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爱操心,她早把管家权交给儿媳了,自然得徐春君拿主意。 郑月朗的眼泪流干了,她算是看清了安家人的嘴脸。 他们对自己没有半分情意,没有一丝留恋。 自始至终考虑的都是利益。 谷墈 郑月朗毫不怀疑,如果有人说自己的肉可以卖钱,他们绝对会毫不吝惜地把自己按在砧板上,一刀一刀割下来卖。 还会嫌自己太瘦,不能给他们赚更多的钱! 终于,安家人已经口干舌燥,再也想不出什么来了。 安太太喝了口凉掉的茶,润润嗓子,之前的恼怒早已不见了,笑得比之前来郑家赴接风宴还要喜庆:“郑大官人、大奶奶,我们家就这些条件,你们若是都兑现了,我们就和离,绝不推诿。” “姐姐,你都听清了吧?”徐春君问郑月郎,并没有搭理安家人。 郑月朗死死咬住下唇,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可死心了?”郑无疾也回过头问她。 郑月朗又缓缓点了点头。 “成了,那就快写和离书吧!”郑无疾抬起下巴,倨傲地对安平说。 “大官人,可不是这样的,得你们把房契、银票还有股金都给我们才成。”安太太忙说。 “还有我们家老爷升职、平儿候补,两个孙子读书的事儿都得安置好了。”安老太太也说,“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我劝你们别做梦了,都醒醒。”郑无疾鼻子里哼了一声,像看蠢猪一样看着安家人,“你们家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我原以为我就够不要脸了,没想到跟你们相比逊色多了。” 徐春君抬手掠了掠鬓边的头发,淡淡地说道,“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那院子你们可以再住一个月,一个月后就得搬出去。 大姐姐的嫁妆我们也不要了,这么多年算下来也是一笔烂账。 刚刚摔碎的那块砚台,是歙县古砚,三千两银子没处买去。 若是今日写了和离书,我们便不追究。否则你们也是要照价赔偿的。 若是你们执意要到衙门见官,我们也奉陪到底。 脸面这东西,能顾的时候当然要顾。可如果实在顾不及,那也就只好撕破脸,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真要把事情从根捋起来,摊开说明白,还指不定谁丢人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耍我们?!”安平一下子就蹦起来了,像戏台上跳桌子的小丑一样,蹦起来有三四尺,他再也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思坎达带着几个年轻下人立刻喝止道:“再放肆就把你们捆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既然起初就硬要和离,又为什么假惺惺地让我们提条件?!”安老爷恼羞成怒,他本来就已经松动的后槽牙真的让他咬断了一颗,呸地一声吐在了地上。 郑无疾看了徐春君一眼,两人都笑了。 “当然是想看看你们家人到底有多贪。”郑无疾翘起了二郎腿,笑得格外猖狂。 “我们只说让你们提,可没说你们提了我们就得答应。”徐春君笑意浅浅,就像三月的风。 她这样做,更多是让郑月朗看清安家人的真面目,从心底做个了断。 在她看来,最要紧的不是安家人的态度,而是郑月朗能不能真正放下。 277章 往前看 277 安家人知道自己遭了戏耍,自然是不甘心的。 但不甘心归不甘心,郑家如今豁出去,他们的底牌也就不管用了。 真要闹到公堂之上,他们当然是没有胜算的,搞不好还要赔钱。 再看郑家的这些下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不像家丁倒像恶棍。 郑无疾更是发话:“安平你个王八蛋!要是不写和离书来,我就叫人打折了你的腿!让你这么多年折磨我姐姐,非叫你也尝尝挨打的滋味儿!” “识时务者为俊杰,快写了吧。”陆夫人也说,“一别两宽,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去。” 安家人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叫安平写了,又画了手押。 安平写完了,把笔狠狠一摔,眼睛里像藏着两条毒蛇,恶狠狠地盯着过来按手印的郑月朗。 这个蠢女人,真是让他恨透了! “把你两只狗眼低下去!”郑无疾出言警告道,“现在我姐姐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别找揍!” 安平满肚子气,又不敢真动手,明摆着动手就要吃亏,他看着郑无疾,冷笑一声:“姓郑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为什么不得意?我姐姐脱离火坑了,我还要放爆竹庆祝呢!”郑无疾全无正经,笑嘻嘻地看着安平说。 “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安平恶狠狠地道,“你娶妻纳妾也好多年了吧!怎么也没个一儿半女呢?是不是你也没种?” 郑无疾知道他是在故意激自己,当然不生气,摸了摸鼻子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赶紧到街上找找合适的住处,可别露宿街头。生孩子这种事有什么好着急,反正我还年轻呢。” 安家人走了,郑月朗只觉得身心俱疲,灰塌塌地说:“太太,姑姑,我先回房去了。” 徐春君忙说:“我陪你回去歇歇。” 方氏叹道:“安家怎么是这样的,当初我可是瞎了眼了。” 郑月朗这门亲事还是她娘家亲戚帮着牵的线,当时说得千好万好。 她看着也是不错的,谁想竟是一窝狼。 “人心难测,不遇事看着谁都像好人,”陆夫人道,“左右这事也过去了,朝前看吧!月朗只怕得难受一阵子,好在家里有春君,必然会劝慰好她的。” “咱们也回房歇歇吧。在这儿较了大半天的劲,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方氏起身说。 “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事呢!”陆夫人不打算留下。 “别呀姑姑,怎么也得吃过午饭再回去。”郑无疾笑嘻嘻地说,“今天多亏您老人家在这儿镇着,不然还不知要吵到什么时候。” “你小子,这些日子有长进啊,”陆夫人看着郑无疾,眼里含笑,“跟春君一唱一和的,不烦人家了?” 郑无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不是有些日子不出去胡闹了么,脑子也清醒多了。” “早就该这样,”陆夫人是真疼这个侄子,见他收敛了,从心里头高兴,“快好生着吧!春君多不容易啊,你可得好好疼她。” 方氏扶着小丫头往外走,说道:“妹妹你留下吃了饭再走,反正还得去看看老太太不是?” 谷珿 “我是得去看看老太太,”陆夫人随着嫂子出了门,“有几天没来了。” 这边徐春君还在宽慰郑月朗。 郑月朗只是默默垂泪,不说话。 “大姐姐,你有什么好伤心的,那安家不是福地,你离了他们往后才有好日子。”徐春君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说。 “我是为这些年委屈,”郑月朗边哭边说,“你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能说出来的都不足三成,真是越想越委屈。” “往后就好了,”徐春君说,“经过这些事,你也看清了真假人。” “我只是觉得拖累了娘家人。”郑月朗说,“谁家乐意嫁出去的姑娘再回来。” “你可别这么说,这就是你的家,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徐春君真诚地说,“你心里万不可存这样的想头。你只管心安理得地待着,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春君,真是谢谢你,”郑月朗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今天你和无疾这么回护我,我真是……真是……” “大姐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不帮你帮谁呢?”徐春君笑了,“放宽心,抬起头,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人生一世,总要为自己活不是?” 郑月朗点点头,努力撑出个笑来。 这时丫鬟过来说姑太太要回家去,徐春君忙说:“我去送送。” 郑月朗也要起身,徐春君按住她道:“你就先别去了,改天咱们一起去姑姑家串个门。” 徐春君出来送陆夫人。 陆夫人拉着她手道:“春君啊,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月朗胆小心窄,你要多开解着。” “我知道,姑姑放心。”徐春君含笑答道。 “无疾如今也好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陆夫人又说,“还得说我没看错你。” 送走了陆夫人,徐春君回到自己屋里,刚要歇一歇,只听阿笠在外间说道:“大爷来了。” 郑无疾一挑帘子进来,徐春君便站起来了。 刚要问他来做什么,柳姨娘也从后面跟了进来。 “大奶奶,”柳姨娘向徐春君见礼,“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我来跟您告个别。” 徐春君听了很是意外,问她:“你要去哪里?” 柳姨娘微微笑了笑说:“大奶奶不计前嫌,我也想明白了。我稀里糊涂地活了半辈子,往后想清净安稳地过活。我之前就跟大爷说了,安家的事完了以后,我就离开京城了。” 徐春君顿时明白,之前给安平设陷阱时,柳姨娘必然就提出了离开郑家,而郑无疾也一定应允了。 “既然你和大爷说好了,我也没意见。只是还要多问一句,你以后打算去哪里安身呢?” “我想去桐州投靠姐姐,我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了。”柳姨娘说。 “桐州里京城不算近,你和你姐姐这么多年都有联系吗?”徐春君问。 278章 难得 柳姨娘说道:“去年还通了信的,她一直没嫁人,如今经营着一间绣坊,日子还过得去。” 柳姨娘出身还算不错,他父亲是当地的乡绅,只有这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大约也是因为没有儿子的缘故,使得她父亲无心生计,每日醉生梦死。 等到他们姐妹两个长到八九岁的时候,家道便中落了。 后来他父亲病死,母亲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娘家。 可是娘家的爹妈都不在了,兄嫂又不待见。 她母亲带着她们两个想要到贺州求亲,走到桐州就没了钱。 恰好当地有个裁缝铺,夫妻两个无儿无女,就把她姐姐买了下来。 柳姨娘和她母亲拿着他姐姐的卖身钱继续赶路,可也没走到,半路上他娘就病倒了,没几天就病死在了客栈里。 恰好有个戏班子也在这客栈里落脚,那班主见柳姨娘模样不错,便跟她商量,说替她葬了母亲,让柳姨娘跟他们走。 柳姨娘当时也不过才十一岁,人生地不熟的,又遇上了这事。 那班主说要帮她,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戏班子里的女子是不唱戏的,但可以到茶楼酒馆里唱小曲儿,也算是个营生。 柳姨娘跟着戏班子漂泊了好几年,渐渐长大了。 后来戏班子散了,她就跟着胡婶子夫妇一路卖唱进了京。 在京城唱了不到两年,胡婶子的丈夫死了,连个拉琴的也没了。 好在这时她已经认识了郑无疾,就做了他的小妾。 徐春君说:“你有亲人可投靠,这是最好的。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出来,我能帮你的一定帮。” 柳姨娘眼圈红了红,摇摇头说:“多谢大奶奶想着,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柳姨娘知道,就算她不走,徐春君也不会亏待她,还会养她一辈子。 并且如今正郑家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虽然她没有月银,但所有的吃喝穿戴都一点不差。 可她还是决定离开,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也许是郑无疾变了,也许是她想成全徐春君。 又或者她想换个活法,不想再做笼子里的鸟。 虽然柳姨娘说她什么也不要,但徐春君想了想还是说:“不管怎么样,你也跟了大爷几年。我叫人专程把你送到桐州去,若是你姐姐那里可以安身,你就留下,若是不行就再回来。另外总要有些傍身钱,这是我和大爷的一点儿心意,你就别推辞了。” 徐春君专程派了人送柳姨娘去找她的姐姐,还给她带了几百两银子。 当然就算不这样做,也没有人会说徐春君不好。 但她想着柳姨娘这样做也算是有了悔改之心,她既然有了善念,自己不妨帮她一把,也算是种个善因。 和安家的事了了,徐春君正告郑家上下人,从此之后,无论谁问起都一律不许说一句安家人的坏话,只说是缘分尽了,没有别的原因。 众人起初都不解。 谷廫 绿莼就说:“姑娘,咱们凭什么要给他们留面子?那安家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咱们呢!” “互相拆台的事儿咱们见多了,除了彼此丢脸,可还有别的用吗?”徐春君轻轻一笑,“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他们说咱们坏,咱们就越说他们好。” “那怎么成?那样的话不就……”绿莼急得脸都红了。 “照我说的做,过个把月看看是什么情形,你就明白了。”徐春君说完,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其实不理解她这么做的,不光是绿莼,许多人都不理解。 可不理解归不理解,既然是徐春君说的,大家都照做。 徐春君把这话也跟郑无疾说了,郑无疾听了一点儿也不反对,反而摸着下巴笑了:“你这法子真狠,杀人不见血呀!” 果然不出所料,安家人在和离之后把郑家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 什么为富不仁,嫌贫爱富,得势忘本等等的话都说出来了。 一开始也有人觉得郑家做的不地道,纷纷议论指责。 可时间渐长,人们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了。 因为郑家始终都在说安家的好话,而安家却频宣恶言。 如果是因为郑月朗不能生育,双方和离,那也算是成全了他们安家。 况且已经断了关系,又何必揪着不放? 抛开不育这个原因,夫妻和离必然是因为不睦。 可一个巴掌拍不响,不可能错都在一个人身上。 还是那句话,既然一别两宽,就该井水不犯河水。 这样看来还是郑家人厚道,既不以势欺人,又不搬弄口舌。 而且就算跟郑家断了关系,也把宅子白给他们住了一个半月,郑月朗的嫁妆也没要,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怎么样?这回你知道了吧?”紫菱一边缠丝线一边笑着问绿莼,“那安家是何等的泼皮破落户,也配和咱们府相提并论?要是跟他们争吵,也太丢咱们的身份了。 况且就算跟他们吵赢了又能怎样?也不过是白费唾沫。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既让他们狠狠地丢了人,又给咱们赔了名声,这里外里的账你算不出来吗?” “成了成了,就你聪明,我笨还不行吗?”绿纯嘟了嘟嘴说。 紫菱听了就笑,说:“其实我也是这几天才琢磨明白的,一开始也弄不懂。” 绿莼轻轻叹口气,把手里的活儿放下了:“你说咱们打小儿就跟姑娘在一处,她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是一个家里长起来的。怎么她就这么聪明呢?” “是天生的吧!”紫菱笑了笑说,“有的人是教也教不会的,有的人不用教就会。” “所以说人比人得死,”绿莼连连摇头,“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你也别这么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再者咱们姑娘不是一直说立身要正吗?只要不做亏心事,凡事凭良心,就是吃亏也有限的。”紫菱笑着说。 “我最佩服咱们姑娘的,不是她有多聪明,是她聪明却从不害人。”绿莼又把手里的活儿捡了起来,边做边说,“这一点才真正难得。” 279章 猛药(一) 徐春君进门就听见了鸟叫,郑无疾叫小顺把他最喜欢的画眉送了过来。 “姑爷说这画眉有灵性,可以给姑娘解闷儿。”紫菱笑着说。 “我又不闷,”徐春君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送回去吧!咱们不会养,可别给养死了。” “好歹是姑爷的一番心意,姑娘不收怕是不好吧?”紫菱有些担心。 徐春君也知道郑无疾送画眉其实是在向自己示好,但自己真不喜欢在屋子里养这东西,何况也养不好。 “这是大爷心爱的东西,又是个活物儿,养坏了反为不美。”徐春君笑着说,“不如叫大爷给我选个会说话的鹦哥儿,挂在廊下,倒比这个好。” 阿笠便和一个小丫头拿了着画眉给郑无疾还回去,又把徐春君的话传到了。 “大奶奶说了这画眉太金贵,怕养不好。请大爷有空儿买只会说话的鹦哥儿就好了。” 郑无疾听了也只一笑,没说话。 但吃过午饭后就出了门,到西市去逛了。 这几个月他都没进过赌坊花楼之类的地方,最多就是观观花,看看鸟。 不过他近来心情好,再加上此时正是赏景的好季节,在西市买鸟的时候遇上了之前相熟的几个朋友。 几个人便相约着去赏花喝酒,郑无疾也起了兴致,叫跟着的人先把鹦哥儿送回府去,自己则跟着一群酒肉朋友玩儿去了。 他先是想着最多天黑就回去,不过是吃吃饭,喝喝酒。 谁想吃完了饭就有人提议摸两把牌,少了他人手就不够。 郑无疾却不开面子,就想着顶多打两把,然后就回去。 谁想坐到那儿之后一把又一把,不知不觉的一夜就深了。 他看看时候有些晚,想着该回去了。 可又想知道徐春君会不会派上来找他,如果来找他,他一准儿回去。 但左等右等,家里也没人来找他。 不禁有些失望,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小心收敛,徐春君对自己却还是不冷不热,便不禁有些灰心。 再加上旁边的人一直招呼着让他出牌,他索性就把回家的事丢到脑后了。 打了整整一晚上牌,第二日天亮了,才哈欠连天地回到府里。 到了家,胡乱吃了口早饭,就躺在床上睡去了。 郑无疾的行踪,徐春君自始至终都知道。 她就是要看看郑无疾到底有多少定力,能否真正戒掉以前的恶习。 “姑爷可真是的,这才好了几天呀,又旧病复发了。”绿莼实在是替自家姑娘感到不公。 徐春君却并不着恼,面上依然是淡淡的。 谷浩 接下来的几天,郑无疾又开始和之前的那帮狐朋狗友走动得频繁起来。 不过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了,多少会遮掩一些。 可就算是遮遮掩掩的,也改变不了事实。徐春君在心中盘算,该给他下一剂猛药了。 这天郑无疾又要偷偷摸摸地出门去,思坎达早瞧在眼里了,依照徐春君的吩咐走过来说道:“大爷,大奶奶说有事儿找您商量,请过去一趟。” 郑无疾心中不免忐忑,但随即想到自己也不过出去吃饭喝酒,打打牌,并没有逛花楼,徐春君应该不会太生气。 等到了徐春君房中,徐春君就直接了当地问他:“大爷这几天每日里出门都去做什么?” 郑无疾笑嘻嘻地说:“遇上了几个朋友,少不得要叙叙旧。” 徐春君听了点点头说:“朋友叙旧也没什么,可是连着几夜不归宿就不大好了吧?” “你放心,我就是打打牌,没别的事儿。”郑无疾以为徐春君在吃醋。 “大爷的意思是已经够收敛了,”徐春君笑了笑,“我不该再多问,是吗?” “那倒不是,”郑无疾说,“我的意思是我有分寸,这不是挺久没出去了吗?就多玩了几天。昨日他们还说一起去东都呢,我都没答应。” “既然大爷有分寸,去东都也没什么。比起在家门口隔三差五地这样,倒不如在外头好好逛些日子,然后回到家安心待上几个月。”徐春君拿起盖碗刮了刮茶盏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郑无疾有些不解。 徐春君朝他笑了笑,笑得格外好看:“大爷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这样,每年你抽出两个月的时间,到外头尽情逛去。我能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你回到家来就安安分分地过日子,这样可好吗?” “你叫我每年出去逛两个月,你真不生气吗?”郑无疾问她。 “我相信大爷有分寸,”徐春君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况且你本来也是好玩儿好乐的性子,若一点儿不许你沾染这些怕是也不能够。与其这样还不如咱们两个商量好了,免得犯龃龉。” “你要真这么想,我倒也愿意。”郑无疾摸着下巴说。 “到时候一应用度都从账上支取,只要不太过就行。”徐春君道:“不过嘛,这事儿只能咱们两个知道,是不能让长辈知道的。” “你考虑的周全,都听你的。”郑无疾觉得徐春君真的很贤惠,尽管这贤惠带着疏离,并非是他完全想要的。 可如果遇上那等心眼小不讲理的,整天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己怕是得逼疯。 “那既然这样,回头大爷就跟太太老太太说一声,说是去读书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家。”徐春君甚至还帮郑无疾遮掩,“这样也好让老人放心,免得她们多想。就是姑母听说了也不会生气,不然又以为你出去花天酒地,怕是连我也要挨说的。” 东都的确有几家很大的书院,不少人都到那边去求学。 郑无疾觉得徐春君帮她想的这个借口很是恰切,反正老太太太太她们又不可能问自己读了什么书。 又何况除了去外读书这个借口能撑的时间比较久一些,别的也不能够了。 因此这天晚饭后郑无疾就到祖母房中向祖母和母亲说了自己要到东都求学的事。 “谢天谢地,祖宗显灵了。只要是读书,不管去哪里都使得。”金氏方氏听了很高兴。 也没问郑无疾为什么不到陈家的书塾里去,以为他是难为情。 280章 猛药(二) 郑无疾假借求学的名义出去玩儿,徐春君亲自为他打点行装。 “不必带那么多,”郑无疾看了看说,“一只箱子足够了。” 又问徐春君:“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回来带给你。” “不必惦记着家里,你玩得尽兴就好。”徐春君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郑无疾是真的去求学呢。 郑无疾出了门,他和那几个人约好一起坐船去东都。 这时候走水路,沿岸都是桃花杏花,丁香杨柳,简直美不胜收。 郑无疾长这么大小,秉持的信条只有一个---及时行乐。 这些日子之所以忍耐收敛,主要是顾及徐春君,怕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不再回来。 但如今徐春君既然允许他出来玩乐,那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何况他觉得如今郑家的日子很是好过,又有徐春君这样的贤内助理家。 他一辈子都吃喝不愁,适度的逍遥快活未为不可。 因此这次出来可以说是心安理得,唯一略显遗憾的是若能与徐春君同游,那就更美了。 不过这遗憾也并不深重,因为徐春君如今毕竟还在孝中。 等到孝期满了,他们两个定然要住在一起,到那时就能更进一步了。 郑无疾上了船,才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 “郑伯爷,您先坐着。船上有酒有菜,您先慢用,随后那几位想必也来了。”船上的人笑容可掬地招呼道。 “不急,我刚好可以赏景。”郑无疾说着坐下来。 桌子上的这些酒菜恰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忍不住自斟自饮起来。 与此同时,距离这里三四里的一艘画船上,和郑无疾约好一同去东都的那几个人都站在船头四处眺望。 “郑兄怎么还不来?约好了这个时候到的。”众人等了又等,望了又望,也不见郑无疾的身影。 “看那边过来的人,怎么好像是郑家的管家?”有眼尖的看到从远处过来了个人,身材高大,络腮胡子,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 尤其是那口白灿灿的牙齿,晃得人眼花。 来的果然是思坎达,走近了,朝船上的各位抱拳道:“各位爷,实在不好意思,我家老太太又病了,大爷走不开。打发小人来告诉一声,诸位不必等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和各位同游。” 众人一听,无可奈何。人家老太太病了,哪还能再出来玩呢? 于是就说:“知道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而这边郑无疾还在奇怪这些人怎么迟迟不到,他一壶酒都喝光了。 “大爷,您是不是有些困了?躺下歇歇吧。”船上的人拿过个枕头来。 郑无疾还真觉得自己有些困了,说道:“我先睡一会儿,开船也别叫醒我。” 他躺下一闭眼就睡了过去,稀里糊涂地梦见船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郑无疾才幽幽醒来。 “到哪儿了?”他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久久没人应答。 谷糛 “这是什么地方?”郑无疾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屋子里,屋子的四面墙都是高高的书架,里面摞满了书。 他坐起身来,皱着眉头。了,又把屋子更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除了书架,就只有一张床,一条书案。 屋子有门有窗,东边一个门,南边一个门。 郑无疾下了地,伸手打开了南边的门。 呼的一声,一股山风吹了过来,让他瞬间清醒。 他发现这屋子建得很高,离地足有八九丈。 四周是连绵的山,见不到人烟。 郑无疾又去开东边的门,门那边是一个比他的屋子略小一些的屋子。 也是满墙满架的书,一个人在屋中央盘膝而作,一副道士打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郑无疾连声质问。 他有点儿疑心自己是不是又被绑架了。 那人慢慢张开眼睛,这人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十分有神。 “大官人,老朽姓吴,是你家大奶奶特意请来的,在这里教您读书。您可称我为吴先生。” “什么?!教我读书?!”郑无疾眼睛瞪的有铜铃大,“我都二十四岁了,还读什么书?!” “苏洵二十七岁读书,也一样名扬千古。”吴先生捋了捋胡子说,“何况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岂不知朝闻道,夕死可矣!” 郑无疾哪里听得进去?打断他的话道:“告诉我怎么下去,谁要读这破书!” “大官人,这屋子在九丈高的台上,梯子早已砍断了。”吴先生不急不恼,“想下去是绝无可能的,你还是在这里安心读书吧!” “好啊,你个徐老五!”郑无疾咬牙切齿,“你还真是骗得我好苦!” 他到此时方在明白,徐春君是实实在在把自己给耍了。 她骗自己说可以到东都去游玩,实则就是把自己从家里骗出来塞到这杳无人烟的地方,读什么劳什子书。 要命的是家里人竟真的以为自己是出来读书的,而且还是自己亲口说的。 “吴先生,你一定知道下去的法子。”郑无疾到此时还不死心,想要下去,“你放我下去,好处少不了你的。” “大官人,您就死了这条心吧。”吴先生摇摇头说,“陈二爷把我引荐给了你家大奶奶,这是人情。 大奶奶出手豪阔,直接给了我三千两银子,让我安置家人。而且言明,若是能把您教好还有赏,这是利益。 据我所知,您是不当家的,何况这世间哪有比读圣贤书更好的事情? 凭这三点,我怎么可能放您下去?何况我自己都下不去。” “不可能,难道咱们困在上面不吃不喝吗?”郑无疾冷笑,“还得大小便呢。” “这一点大官人不用担心,这房子前后各有一个滑杆,一个专用来传递饭菜,一个用来传净桶。不过承重有限,人是不可能通过滑竿下去的。”吴先生说道,“下头有伺候的人,不会让您受苦的。” “这还不让我受苦?!简直像对待犯人一样!”郑无疾暴跳如雷,“一肚子坏水的徐老五!等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281章 活囚犯 郑无疾要疯了! 恨不得肋生翅,像鸟儿一样飞走。 他从小被家里人惯坏了,自由散漫,无拘无束。 如今却被关在这个凌空的屋子里成了活囚犯。 而且还是被徐春君骗来的,越想越窝囊。 更要命的是,吴先生还给他安排了颇重的功课。 每天大字一篇,小字一篇,讲习四书之外还要自选书读。 吟诗作对也不能落下,更要下棋弹琴,学些雅技。 郑无疾气得掀了书案,吼道:“这不是要逼死人么?!老子不干了!放我下去!” 吴先生当然不可能让他下去,下头送饭的是个聋哑仆人,郑无疾就是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 这地方与世隔绝,想向别人求助更是不可能。 看来徐春君早就有了打算,所以才会修建这么个地方。 吴先生也说:“大奶奶真是用心良苦,在这山中建这么一处清幽所在,的确是修身养性,用心苦读的好地方。大官人可要体会她的心意,这样的贤妻几世才能修得来。” “狗屁良苦用心!她就是不想让我舒坦,”郑无疾往床上一趟,瘫成个大字,气哼哼道:“我就不学,瞧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牛不喝水强按头吗?自己已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又不是刚刚启蒙的童子。 让他读书,这不跟让花楼的姑娘从良一样吗? “大官人消消气,读书是正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大奶奶是真心为你着想。”吴先生好言相劝。 “不读不读偏不读!”郑无疾梗着脖子道,“我这是王母娘娘来月事---天王老子来了也弄不成!” 吴先生始终笑呵呵的,走到门口朝下头的哑仆比划了几下,又对郑无疾道:“大官人,您不学,可就没饭吃。” 郑无疾翘起二郎腿,曲臂而枕,嘎嘎笑了两声说:“不给我饭吃我就抢你的,好歹我也比你年轻不是。” 吴先生道:“教不严,师之惰。你没饭吃,我又怎么会有。” 言下之意是如果郑无疾不学习,他们两个都得挨饿。 郑无疾听了更不怕了,既然是一起挨饿,自己撑不住,吴先生也必然撑不住。 总不可能两个人都饿死在这上头,不过是吓唬自己的手段罢了。 “雕虫小技,白费功夫。”郑无疾根本不把这个放在眼里。 所谓“老饭粒,老饭粒,一顿不吃就断气”,吴先生这个年纪才是最不禁饿的。到时候瞧着吧! 郑无疾也不傻,想着既然什么也做不了,那就干脆睡大觉,还扛饿。 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来,不信扛不过去。 第一天他憋着一股气,所以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开始饿得慌,好在还可以喝水,闹个水饱也勉强对付得过。 第三天就开始嘴发苦,头发晕,肚子里火烧火燎地难受。 对门的吴先生却好似没什么事,大多数时候都在打坐。 郑无疾觉得他是在装给自己看,其实也早饿了。 谷戧 这时候就看谁撑不住,自己可不能先松口。 到了第四天,郑无疾已经坐不起来了。 可看吴先生,居然还很有精神。 忍不住问道:“你不饿吗?” 吴先生笑眯眯道:“不瞒大官人说,老朽懂得一点辟谷之道,莫说只是三四天不吃饭,就是十天八天也忍得过去。” 郑无疾哀叹一声,知道自己撑不下去,只好服输。 吴先生让哑仆送上两份粥来,许多天没进食,只能先喝些粥。 “大官人完成好今天的功课,回头就有馒头和小菜了。”吴先生捋了捋胡子,开始喝粥,“若是做得好,还可以再加一道菜。若是敷衍塞责,顿顿就只有稀粥喝了。” 然而郑无疾宁愿顿顿喝稀粥,在读书上头能混则混。 “大官人,用功是一天,不用功也是一天,用了功还有好吃好喝,您说是不是?”吴先生循循善诱。 郑无疾大摇其头,说道:“当然不是。所谓学海无涯,书是永远读不完的。 我现在用功,以后还得用功,案牍劳形,皓首穷经,一辈子就别想走出来了。 我现在能混则混,她徐老五终究不能要我的命。时间久了自然知道我是朽木不可雕也,也就放过我了。” 吴先生听了他这番论断也不着急,只是说:“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便是不用功,也每日耳濡目染,说不定哪天就能开窍了呢! 老朽左右无事,便陪着你在这山中熬个几年。也好过虚度光阴,为酒色所侵。” 郑无疾心想这可不成,在这儿待上个三五年,不得疯了才怪。 他低头想了想,又生出一计。 这日吃过饭后,郑无疾便说腹痛,一边喊疼,一边在地上打滚。 他想这么耗着不是法子,得尽快离了这里才行。 只要让他离开这儿,打死也不再回来了。 他既这么想,装病的时候自然要装得像。 原以为吴先生会惊慌失措,叫人来把自己送下去。 谁想他竟不慌不忙地拉过郑无疾的手腕给他号脉,然后说道:“大官人何苦装病?我看你最多有些肾虚,但几服药下去也就好了。” “你说谁肾虚?!”郑无疾被激怒,连病也顾不得装了。 “呵呵呵,”吴先生笑得眼睛都没了,“不肾虚,那就是心虚了。” 郑无疾接着捂着肚子哎呦:“吴先生,别闹了。我是真的肚子疼,怕是绞肠痧,这病是要命的!” 他觉得吴先生是在诈自己,根本不懂医术。 他在地上一通翻滚,又拿头去撞墙。 “大官人,您还是起来吧!一会儿衣服都弄脏了。”吴先生像看顽童一样看着郑无疾,“老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骗人?周召臣是我师兄,我的医术虽不及他,可也过得去。” “你一辈子读书还不够,还要学医术,你顾得过来吗?”郑无疾不信。 “所以说大奶奶的三千两银子也不算亏,我一个人能做好几个人的事,不是很好?”吴先生呵呵一笑,“大官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老朽保证能药到病除。要知道大奶奶只是让您读书,又不是要害你。” 郑无疾眼看病也装不下去,只好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再想别的法子。 282章 春正浓 三月半,正是春意最浓的时候。 徐春君想要去探望徐琅,不想郑月朗整日在家里闷着,便拉着她同去。 “三姑姑最是随和的,她家的两个小娃儿正是好玩儿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瞧瞧。” 郑月朗知道徐春君是好心,便简单地打扮打扮跟着她出了门。 到了徐琅家,见陈钦和徐琅正一起逗着两个孩子玩呢。 徐琅容光焕发,看上去竟比郑月朗还要年轻几岁。 郑月朗跟着徐春君称呼徐琅为三姑姑,徐琅拉着她的手说道:“早就想见见你的,可巧你今日来了。你和春君是一样的,到了这儿千万别见外。” 陈钦想让她们好好说话,因此自己准备出去,临走前对徐琅说:“一会儿他们两个闹觉不要放在你跟前,给我送去就好。” 虽然家里头奶妈婆子丫鬟多得是,可是陈钦和徐琅还是尽可能自己多带孩子。 尤其是陈钦,穿衣喂食,换尿布哄睡,哪样都没少自己经手。 “我知道了,如果不是闹得厉害,就留在这边吧。”徐琅笑着说。 这两个孩子如今已满七个月,会了许多本领,也长了不少脾气。 尤其是闹觉闹得厉害,每次都能把哄他们的人累得一身汗。 郑月朗真是惊讶,她还没见过这样细心体贴的男人。 要么是他弟弟那样不务正业的,要么就是安平那样狭隘急躁的。 “早起他们买了不少鲜菜,你们午饭就留在这儿吃。”徐琅笑着向她们两个说,“春君好些天没来了,月朗是第一次来,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 “姐姐,你抱着思难吧,他更乖些。”徐春君把陈思难从奶娘怀里接过来,交给郑月朗。 郑月朗颇有些手足无措,她自己没生过孩子,这么小的孩子也不会抱。 安家二房虽然有两个孩子,但他们都嫌弃她蠢笨不生养,所以不怎么让她接近。 等她把小小软软的陈思难抱进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心顿时就融化了。 在安家的这么多年,她一直盼着有个孩子。 无数次祈求祷告,烧香念佛,吃了多少偏方汤药,受了多少委屈白眼,流了多少泪,她都记不清了。 陈思难在她怀里啊啊啊地伸着小手,想要去够那边的花,郑月朗便抱着他走过去。 “前儿思敬来告别,”徐琅说,“他外放去了颍州,这一走没个三年五年不能回来了。” “陈六公子向来能干,到地方去也必然有一番作为的。”徐春君说。 “无疾现在怎么样?”徐琅问徐春君。 徐春君一边逗着怀里的陈思义一边说:“吴先生很有办法,只是日子还浅,看不出什么。” “他不是已经很少到外头逛去了吗?这表明他还有药可救。”徐琅说,“俗话说的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有你这么个贤内助,他会回心转意的。” 徐春君拿出手帕来给陈思义擦口水,这孩子近来特别爱吃手,总弄得满手满脸都是口水。 要是谁干涉他吃手,他必然要生气,哇哇大叫。 “你这么凶的,当心讨不到老婆!”徐春君故意吓他,“看你哭不哭鼻子。” 谷焕 “这孩子犟得很,也只有你姑父能受得了他。”徐琅摇着头笑道,“不过他有个绝活儿,给你看看。” 说着就让奶妈过来,奶妈把陈思义接过去,右手抓着他两只小脚,陈思义就能笔直地站在奶妈的手上,还高兴得直叫唤。 “瞧见没有,现在就淘成这个样子,一天不玩个几次就哭闹。” 奶娘身边围着人,保证不摔着孩子。 “他可真是淘气,”徐春君笑着说,“长大了不知要闯多少祸呢。” “我也这么说,你姑父说那就得多教导,若只是单纯淘气也还好办。”徐琅道。 “姑姑,你也看见郑家姐姐了,她如今孤身一人,凄凄惶惶的,若是有合适的亲事,麻烦你和姑父替我们掌掌眼。”徐春君低声对徐琅说。 “放心,我看这孩子很是纯良忠厚,一定帮你留心着。”徐琅一口就应下了。 徐春君和郑月朗都留在这里吃午饭,然后才回去。 郑无疾此时在山中的木屋里正准备吃饭。 他已经连着喝了五六天稀粥了,嘴里简直快淡出鸟来。 而吴先生早饭晚饭虽然清淡,午饭却十分丰盛。 烧鸡乳鸽,蒸鱼肴蹄,换着花样儿吃。 今天则是一盘卤牛肉,配着一壶惠泉酒,把郑无疾馋得口水直流。 他之前也曾质问吴先生,为什么自己喝稀粥,他却大鱼大肉。 吴先生道:“我教你学,我教得认认真真,你学得稀里糊涂,所以错不在我。 大官人若想吃香喝辣也容易得很,但凡你肯好好做学问,吃的比我还丰盛呢! 我这年纪大了,肠胃经受不住。从来不敢放开量吃,总是点到为止。” 郑无疾却不想就范,因此连着几天都在喝粥。 这天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于是恶向胆边生,决定动手去抢。 这上头只有他和吴先生,他就把这牛肉抢过来吃了,吴先生也奈何他不得。 想到这里,郑无疾真的起身去抢了。 但结果是他连盘子边儿还没碰到,就被吴先生给摁倒在了地上。 “大官人,您这是干什么?来抢老朽的菜吗?”吴先生问郑无疾。 郑无疾趴在地上,感觉胳膊都要折了,连忙求饶:“先生松手,我和你闹着玩儿呢。” “大官人可不能这么闹着玩儿,我跟大奶奶可是约定好的,务必要让您专心做学问。若是我放松了,你在这里吃吃喝喝,最后什么都没学到,那我不是亏了心缺了德吗?”吴先生慢慢松开了郑无疾。 郑无疾没想到这老家伙身手竟这样灵活,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 “大官人呐,苦海无边,作速回头要紧。”吴先生一边大嚼着卤牛肉一边劝郑无疾,“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您可不要错打了主意,蹉跎了一生啊!” 郑无疾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 每天喝稀粥,他哪里来的力气? 看来想要离开这里,真得学学勾践卧薪尝胆了。 283章 怼你没商量 孟氏和姜晴坐了马车来到定北公府。 姜晴是头一次来,甫下车就看见公府煊赫的朱红大门和御赐匾额。 就算心里不快,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气派。 霍家守门的都是霍恬的亲兵,身材高大,目光炯炯。 哪里是守门的家丁,分明是挡祟的门神。 无大事,正门不开。 孟氏母女从角门进来,转过了影壁,就见一重门套一重门。 其间花木掩映,馥郁芬芳,朱漆绿窗,黛瓦粉墙。 这宅子共七进,屋子有上百间,姜晴冷哼道:“这么多屋子就住这么几个人,也不怕闹鬼!” “小声些,当心被人听见。”孟氏连忙提醒她,“告诉你多少遍了,祸从口出,怎么就记不住!” 姜晴咬咬牙不说话了,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她就是忍不住! 姜暖嫁进公府,这件事像个解不开的疙瘩一直堵在她心里。 再加上她在宗家过得也并不如意,公婆待她虽然挑不出什么,可全然没有对姜暖那么亲热,礼貌客气,似乎还有淡淡的防备。 宗天保就更不用提了,一直不肯和她同房住,说是怕伤到孩子,其实根本就是不想接近她。 姜晴知道,宗天保还是忘不了姜暖。 她吵也吵过,哭也哭过,全然不顶用。 母亲又说不能再闹了,否则自己的处境更难堪。 她在宗家时时刻刻都得忍耐着,到了这里难免有些绷不住。 因为两相对照,姜暖也未免太走运了! 孟氏今天来,主要是拜访姜暖的姨母余含英,怎么说也是亲戚,不来见见说不过去。 何况孟氏在这上头一向周到细致,不肯落人口实。 最要紧的是,霍恬位高权重,对他们家太重要了。 迎面遇见了桑妈妈,孟氏含笑道:“阿暖呢?我来瞧瞧她,顺便看看姨太太一家。” 桑妈妈没好气,说道:“你们若不三天两头来烦我们姑娘就活不成是怎么着?!一趟趟来恶心人,还要装出一副母女姐妹情深的样子来,叫人倒胃口!” “你怎么说话呢?!”姜晴气得质问道,“说破天我们也是一家人,由得你这个下人说三道四?!姐姐真是好性儿,纵得你们这些人没了尊卑,无法无天!” 桑妈妈才不惯着她,冷笑道:“我是下人不假,可不是你们的下人,早在你们抢了宗家亲事的时候,老婆子我就跟你们势不两立! 再者我虽是贱命,可一辈子没做贼养汉,就敢站在你们跟前挺腰子! 养条狗还知道咬害主子的坏人呢,我眼又不瞎!惯着你们做什么?! 你们最好一辈子别登门,没人乐意见!” 谷架 姜晴气得要哭,这里到处都是霍家的人,她丢不起这个脸。 孟氏却是老狐狸了,她自然知道霍家人不待见他们,可真就不来往了,实在太吃亏。 豁出脸去,怎么着也能赖些好处,这样才划算呢! 因此和颜悦色对桑妈妈道:“你一心为主没什么不对,原也是我们对不起阿暖。不过也犯不上这么吵嚷,我们算不得什么,公爷和阿暖岂不是也没面子?外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有七个说我们的,必然也有三个说阿暖的。你说是不是?” 桑妈妈不能不顾姜暖的颜面,因此不再唾骂,只是啐了一口走了。 “别理这些人,”孟氏含笑劝女儿,“树根不动树梢瞎摇。” 姜暖知道孟氏和姜晴来了,就说:“来都来了,问问有什么事?” “说是来拜望姨太太的,”万妈妈道,“夫人若不想见就不见。” “我去姨母那边,”姜暖起身道,“也请她们过去吧!” 瞿茂林今日不在,余含英在房里做针线,听说孟氏母女来了,把针线放下说:“我早想会会这位了,虽然事情过去了,有些话我也得问一问。” 孟氏满面含笑地进来,说道:“知道三妹妹一家进了京,我就急着要过来看看,只是一时脱不开身,这两日方才得了空儿,还请见谅。”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余含英笑了一下说,“我们家的人都实心眼儿,从不讲这些虚礼。亲戚们便是几年不见面也不妨事,只要心里头有就行了。” 孟氏只当听不出余含英的弦外之音,依旧笑容可掬道:“说的是,说的是。我就知道妹妹不会挑我的礼。” “我真不是挑礼的人,不过倒有几句话想问你。”余含英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直接问孟氏,“姜印之呢?” “我家老爷前几日骑马摔了,在家养着呢,不然今日也要来的。”孟氏说。 姜印之原本骑的那匹枣红马被霍恬的青头騧咬了之后竟破伤风死了,霍恬知道了就赔给他一匹上好的大宛马。 姜印之自然高兴,骑了这马,高高兴兴地上朝去。 有人见了,自然要问是怎么来的。 姜印之当然要说:“是我那贤婿……” 他一句话没说完,那马忽然抬起前蹄将他摔了下去。 第一次姜印之摔得不算重,还能坚持着出门。 谁想没过两天,又有人问起这马是谁送的。 姜印之又被摔了。 他发现只要自己说贤婿二字,这马就尥蹶子。 因为连着摔了两回,腿伤了,只好告了假在家养伤。 “怎么没摔死呢?”余含英冷笑,“难怪人家说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们急三火四地把姜暖接到京城,毕竟你们顶着爹娘的名头,我这个做姨母的不好过多阻拦。 又想着你们念在这么多年亏欠阿暖,应该不至于算计她。哪成想竟夺了她的亲事,让她受尽了委屈!” “好妹妹,怪不得你生气。谁听了都难免要多想的,可这真是个误会,我们也不愿出这样的事。”孟氏倾身向前道:“阿暖从小长在你跟前,你岂能不疼她?换做是我,我也要动气的。” “现成的话谁不会说?反正你们得了实惠。”余含英大大方方地翻了个白眼,说道,“不过我告诉你们,人算不如天算,我不信你心机再巧能巧得过老天爷。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什么贤惠,你就是装的再像我也不稀罕!” 284章 无立足境 “妹妹心里有怨气,说什么我都不怪你。”孟氏的忍功确非凡人可比,“你若是觉着嘴上说不解气,打我几下也使得。” “难怪阿暖被你算计,一般人还真不是你对手。”余含英也是耿直的性子,碰见孟氏这样的也是没有办法。 余含英正说着,姜暖也到了。 她没有刻意打扮,只是穿着家常的衣裳。 但姜晴还是一眼看出那是内造凤羽纱的料子。 还有姜暖头上的那只碧玉钗,一望即知是出自凤鸣山人之手。 凤鸣山人一生只做玉饰,不碰金银。 而且每个样式只做一件,绝不重复。 她以前同孟乔走得近,孟乔曾经跟她详细说过凤鸣山人的事。 还说若是能得一件他做的首饰,才算是不白托生女人一场。 宗家姐妹两个都有,但远不及姜暖头上戴的这支。 姜暖本来就气色好,再加上衣裳首饰一衬托,更添了三分颜色。 姜晴怀着孕,脸上起了星星点点的斑。 再加上夫妻感情不睦,竟隐隐然透出几分怨妇的味道。 “瞧瞧阿暖这气色,真是越发好了,我瞧着真高兴。”不管余含英怎么说,孟氏就是不动气。 而余含英见姜暖来了,也就不再接着往下说了。 “两个表弟呢?又到后院骑马去了?”姜暖笑着问姨母。 “他们两个整天缠着公爷,实在有些不像话了。”余含英笑着说,“今天学训马,明天学射箭,哪有这么胡闹的?” “学到手都是本事,公爷如今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教教他们倒好。”姜暖倒是挺高兴的。 她一向把这两个表弟当成亲弟弟疼,没有半点儿隔心。 姜晴听了,便假笑着说道:“便宜不过当家,既然这两位表弟跟着姐夫学习骑射,不如叫晖儿有空儿也过来学学。” 不等姜暖说话,她旁边的万妈妈就开了口:“许多时不见了,姜二小姐的脸皮还是这么厚。我们公爷是什么人?也好意思让他教?你们难道自己请不起师父?还是说你们家少爷只这么一个姐夫?宗家小侯爷也会骑马,让他教啊,怕是你使唤不动吧!” 姜晴被她抢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什么也不肯待了。 拉着孟氏道:“我早说什么来?别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人家不稀罕!巴巴地跑来,让人家主子奴才一起数落。我算是受够了,以后你爱来就自己来,我可再不来了!” 这时桑妈妈从外头走进来,听姜晴这么说,立刻反驳道:“这话说得就好笑,本也没人请你们来!说什么热脸贴冷屁股,你屁股倒不冷,热着呢!要不是你屁股热,怎么就把宗家的亲事抢到手了呢?!” 谷鏌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看来嘴上说的再好也是没用,倘若是我女儿做出了这等事,我必然先勒死她,再自尽。免得叫别人难做!”余含英道,“还好意思装腔作势,得了便宜卖乖!” 孟氏耐性再好也忍不住了,头一回撂下脸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么一次一次的,也未免太欺负人了。我们好心好意来探望,半个好字也落不着,是我们高攀了!” 说着往外走,霍恬恰好进来。 他一身黑衣,脸上微微沁汗,浑身透着一股特有的凛冽霸道。 姜晴不禁腿软,那感觉并非单纯害怕,还带着几分迷醉。 霍恬看也不看孟氏母女,径直走过去,捂住姜暖的耳朵道:“跟你说不要听那些不干净的人说话,对孩子不好。” 姜晴大骇,顾不得霍恬的羞辱,指着姜暖问道:“难道你也怀孕了?!” “没有,”霍恬冷冷地说,“我们正准备呢!所以心情才重要,”说完拉着姜暖就走,“以后不要让这些糟心的人登门,影响夫人心情。” “真是脏心烂肺!”桑妈妈骂姜晴,“你自己没嫁人就大了肚子,以为我们姑娘和你一样不知廉耻!还不快出去,走路的时候小心脚下你别把肚子里的孩子摔掉了!” 姜晴捂着脸哭着走了,这通羞辱不同寻常,她真是恨死这些人了。 孟氏作好作歹地解劝,姜晴却只是哭。 最后还是拿孩子吓唬住了:“再闹孩子可受不了,你也不想想,这个若是保不住,宗家会怎么对你?!你还想天保回心转意吗?!忍字头上一把刀,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过是几句难听的话,你当他们放屁也就是了!” 姜晴擦干眼泪道:“我实在太委屈了,宗天保到现在也不理我,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傻孩子,他还没转过弯来,你硬逼着他也没有。男人这东西从来吃软不吃硬的,你信娘的话,把自己保重好,等孩子生下来,他看着能不亲?”孟氏又一次替女儿筹划道,“有孩子在中间,你又对他知疼知热,他必然就会接纳你了。 你现在要是打错了主意,不但自己身子亏损了,往后更是个难。甭管外人怎么说,你现是宗家的正头大奶奶。 把他们家长辈都围下,再生儿育女,就算他宗天保再意不平,也不怎么要紧了。 哪有男人不花心的?你别瞧着霍恬如今怎么体贴,将来也免不掉三妻四妾。就凭那个傻丫头能拴得住那匹野马?做梦!” 姜暖被霍恬领回了屋里,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霍恬咬她的嘴:“你没被欺负,我生什么气?” “这么吵吵嚷嚷的,一般男人都不喜欢的,”姜暖道,“我也没想到她们一见面就吵起来了。” “不叫她们来就是了,”霍恬道,“我告诉看门的人,只准你喜欢的人来。” “徐姐姐约我明日去看云初,她下个月出阁,我还没选好送她什么,真愁人。”姜暖苦恼地说,“我真是好笨啊!” “重在用心,”霍恬握着她绵软的小手说,“府里的东西随你挑,只要别把我送出去就好。” “呸!不知羞,我送你做什么?陈七公子还不得打死我。”姜暖笑了,“你倒帮我参详参详,少说风凉话。” 285章 添妆道喜(今天下午限免,留到下午看) 岑云初将要出阁,徐春君和姜暖一同来看她。 她是岑家唯一的女儿,自然格外隆重。 加上岑同视她如性命,小事上尚且不肯委屈了她一点儿,更何况终身大事。 因此岑家上下忙得不堪,没有一个人手里没事做。 岑云初前些时候和姜暖一同去过郑家一趟,如今三个人又有半个月未见了。 “我的天,岑大小姐的嫁妆单子怕不是得有二里地长,”姜暖见了岑云初就说,“可真是十里红妆了。” “你哪一点儿差了?”岑云初说她,“我可比不过你风光,御赐的婚事,公府诰命,真是泼天的富贵,海样的福气。” “我的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姜暖笑道,“今日我和徐姐姐来,是给你添妆来了。为着你的贺礼,我都快头疼死了,好容易才选定。” “这回可知道脑袋长在哪儿了吧?”岑云初打趣她,“就冲你头疼的份儿上,便是送一颗瓜子,我也要谢谢的。” 徐春君给岑云初准备的礼物除了几件自己亲手做的精致针线活儿外,还有十二本古籍。 这十二本几乎都是孤本,饶是岑云初博览群书也不曾见过。 “这也太难得了,都是无价之宝,”岑云初见了立刻爱不释手,“真是多谢你!” “依我看送礼没有贵贱之分,要紧的是投其所好,这些东西若给别人,人家只怕还嫌寒酸呢!”徐春君笑着说。 姜暖道:“我是个粗人,送的东西也直接。一共十二个丫鬟仆妇,个个手里有绝活儿。如此便包揽了针线、厨艺、茶道、养花、按摩、梳头等等你平日里用得上的,保你过得舒舒服服。” 岑云初听了向徐春君笑道:“你听听,她还得意呢,给我送来十二张嘴,这不是要吃穷了我?” 姜暖道:“少来了,十二个人能花你多少?莫说用不上你自己的嫁妆,陈七公子随便出个诊,就够这些人吃用两三年了。” “和你玩笑呢,实则我满意得不得了,”岑云初稍稍正色说道,“你可真是有心了。” “算你有良心,”姜暖摇头晃脑道,“这也就是你,若是换成别人,我早叫万妈妈她们去打理了,才懒得自己操心呢!” “瞧瞧她这娇懒样儿,活脱儿王摩诘诗中所说的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可见你是真让霍公爷宠得不像话了。” 姜暖红了脸说:“没有的事,他也不过是迁就我。” 岑云初呵呵笑道:“的确够迁就的,听说景平伯夫人和端宁县主去拜访你都不见。” “我和她们又不熟,不知道说什么。公爷说了不用理会那些人,他平常也不搭理他们的。”姜暖忙解释。 岑云初朝徐春君抿嘴笑道:“就这样,还不叫宠呢!瞧你鲜嫩的得跟雨后海棠花似的,可见过的是何等舒坦的日子。难怪老人们都说女人如花草一般,呵护得好才长得好。” “徐姐姐就不是啊,她不用谁呵护不也一样好吗?”姜暖道。 “这不一样,春君不是花草,她是树,是顶梁柱。”岑云初纠正道。 岑云初又问徐春君郑无疾近来怎样。 徐春君轻描淡写道:“读书呢。” “徐姐姐真厉害,能让浪子回头。”姜暖忍不住赞叹。 “离回头远着呢。”徐春君笑,“哪儿有那么容易。” 谷帑 几个人又聊起近况,徐春君把安家的事说了。 姜暖也将前日她继母被抢白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岑云初叹了一声说:“你们倒好,有事情做才有意思,不像我忙乱颠倒,简直琐碎死人了。” 姜暖听了就笑着推她一把道:“他没找你吗?” 岑云初问谁,但立刻就会意,知道她说的是陈思问。 说道:“好好的找我做什么?” 姜暖道:“自是问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呗?” 岑云初道:“他们家的婆子早过来问了,他便是想问也容不住空儿来。他哥哥在我们成亲后就要去颍州,家里头还要分出人手来收拾行装。” 姜暖听了不免叹气道:“小陈大人帮了咱们不少呢,他可真是个好人,这一走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了。” 随后岑家老太太打发人过来说道:“我们老太太说了,一定要二位留下来吃饭。” 徐春君和姜暖起身,笑着应了。 岑云初院子里的紫藤花开得正好,三个人就在花架下摆了一桌。 岑云初坚持要了壶酒,对她们二人道:“你们趁我未出阁多来几次吧!等嫁了人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姜暖点头道:“知道知道,你成亲后,我们先不去打搅。还不至于那么没眼色,等什么时候你们成了老夫老妻,我们再去。” 岑云初气得拧她的脸,说道:“胡说什么呢?” 姜暖便笑着往徐春君怀里躲。 几个人闹了一气,又吃过了饭,徐春君才说:“我们来了大半日了,可该告辞了,你也歇歇。等到大婚之日,我们再来送嫁。” 谁知她们还没等走,曾念曾慈姐妹两个就到了。 徐春君和姜暖少不得要留下来。 “你成亲的时候,我们不在京中,生生错过了。”曾念拉着姜暖的手说,“虽迟了些,也恭贺你找到意郎君。” “怎么能怪县主呢?是我成亲太匆忙了。”姜暖红着脸说。 “自古姻缘天注定,何况你这是一桩大大的良缘,我听着都替你高兴。”曾念实在是个温和大气的姑娘。 她因为身上有残疾,到现在都没有成亲。 可她从来也不怨天尤人,永远都是这样一派温温柔柔的态度。 徐春君和姜暖又说了会儿话,方才起身告辞,说道:“我们早起就来了,这会儿也该回去了。两位县主好容易来,千万多坐坐。” 曾念曾慈姐妹也说:“你们许久不到我们家里去了,等闲下来也要来做客才是,不要身份生分了。” 从岑家出来,姜暖拉着徐春君的手说:“徐姐姐,我知道你忙,家里头离不开你,可你要保重自己,更要常常来找我玩儿。” 徐春君笑着点头:“放心,我若得了空便去找你。你家公爷不在家时候,你也来我家逛逛。” 286章 母女重逢 平明时分雨敲窗,绵绵脉脉到清晨。 岑云初早起晨妆,隔着湘竹帘子嗅到了最爱的雨中丁香。 雨打过的丁香无复恣肆浓烈,变得清幽泠然,那是与空谷兰花不相上下的雅香。 扶岚拿了件夹袄过来,说道:“姑娘今日出门穿厚些,天气湿冷,需防备着凉。外头车马备好了,跟着的人也都候着了。” “不过是上个香,不要太多人跟着吧!”岑云初道。 “二老爷不放心的,”临溪笑着说,“大不了叫他们在门外侯着,不叫跟着是不成的。” 岑云初也知道,自从那回药王庙的事后,父亲格外在意这些。 “普渡庵在城里,大可不必担心。”岑云初起身换了衣裳道,“那里如今的主持净凡师太是春君的故旧,很正直的出家人。” 虽是这么说,岑云初也知道,她父亲就是不放心。 雨还下着,细细密密的,扶岚撑开伞,临溪扶着岑云初走出门上了马车。 岑云初跟家里人说想在出嫁前去拜一拜菩萨,这本是旧例,自是无人反对。 等到了普渡庵,雨丝变得如牛毛一般,沾衣微湿,已不必撑伞了。 “你们就在门外等着吧,不必都跟着。”临溪对其他下人道,“免得闹哄哄坏了清净。” 除了她和扶岚,还有两个婆子两个小丫头跟了进来。 净凡一身灰色僧衣,见了岑云初单手行礼,岑云初双手合十还礼。 “师太好,我来拜菩萨。”岑云初说。 “施主请进,佛殿无人,可去顶礼。”净凡转身在前头带路。 到了大殿门口,那几个婆子和小丫头留在廊下,只有扶岚临溪跟着进去了。 岑云初请了香,拜了菩萨,起身向净凡道:“我想四处瞻仰瞻仰,可使得吗?” “施主自便,贫尼就不随喜了,偏殿里的弥勒法相庄严,施主切莫错过。”净凡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岑云初漫步庵中,但见青石苔痕,古树落花,的确透着出尘况味。 来到偏殿门口,岑云初微微侧脸,两个丫鬟就退了下去。 她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风吹起佛相两侧的杏黄帐幔,香火气混着湿冷的味道,飘散得到处都是。 岑云初又走进几步,偏殿的门缓缓合拢。 香案上的佛灯变得更亮,琉璃盏晶莹剔透,不染瑕秽。 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 男子出尘超逸,如玉成精。 那女子三旬上下年纪,眉眼与岑云初有五六分相似。 虽非青春年华,却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阿初,”那女子定定看着岑云初,脸上笑着,眼里却含着泪,“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这女子便是岑云初的生母代明枝,她旁边的男子就是柯望忱了。 谷叽 代明枝母子这次进京,是特意为岑云初送嫁的。 柯望忱去年离开时就跟岑云初说了。 “母亲,你这么多年都好吗?”岑云初伸出手去拉住代明枝,“这一路辛不辛苦?” 代明枝的眼泪滚落下来,坠珠迸玉一般:“这么多年,你一点都不怪我?” 她与岑同和离,岑云初只有一岁,尚且不记事。 一个女孩子,自幼没有母亲在身边,辛酸可想而知。 如果岑云初怪她,她也是毫无怨言的。 毕竟和父母比起来,孩子才是最无辜的。 “我只是常常想你,”岑云初的眼睛里也含着泪,“这么多年,父亲带我走遍大江南北,却从未去过川南。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岑同心里一直放不下代明枝,否则也不会连个妾都不纳。 可他也知道,二人缘分已尽,再不能强求。 藕断丝连只能徒增伤感,更添烦恼。 听了岑云初的话,代明枝柔肠百结,把女儿搂进怀里,泪如雨下。 她和岑同已经十七年未见,可看着端妍灵秀的女儿,就知道这些年他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把女儿好好养大,教她读书识字,带她四处游历,更是教会她不恨自己。 代明枝心里又甜又苦,除了哭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柯望忱在一旁站着,等她们两个哭够了才说道:“姐姐不能哭得太狠了,不然回去叫人看见,又得追问。” 代明枝虽然是岑云初的生母,可她如今的身份很尴尬,岑家人不会让她进门,她也不能堂堂正正地送岑云初出阁。 所以才会选择在这里相见,既避开了耳目又能说体己话。 “母亲,你和望忱都来了,那柯伯伯呢?”岑云初问。 “他今年也该进京述职,但得到入秋的时候,我们先来,各样都安顿好了,他到了也方便些。”代明枝如今的丈夫柯玉堂是川南节度使,对代明枝爱护有加。 他年近五旬,这次进京就不想再到地方去了,毕竟柯望忱也已经十七岁,无论亲事还是前途,都不能再耽搁了。 “母亲,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岑云初问。 “柯家在京城的宅子,这么多年一直有老家人看管,我们回来虽然还是住在这儿。”代明枝说,“家具大多还齐备,再添些家常物件也够了。” “你这些日子没胡闹吧?”岑云初笑着问柯望忱,“这回来京城常住,该适当收敛些,比不得你在川南,没人治得了你。” “一路上母亲已经说过我多少回了,你还说我。”柯望忱叹气,“我就猜着我到京城没好日子过,要不是为了看着你嫁人,我乐得在川南做我的闲云野鹤。” “别的都还罢了,只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千万少惹风流债。”岑云初道,“京城这些贵家女子若是看上了谁可是不要命的,你好自为之。” “陈家姐夫自幼长在京城,到如今不是都平平安安吗?”柯望忱嘿地笑了一声,“你有担心我的,不如担心担心姐夫。” “母亲,你看他,”岑云初从小到大都没跟母亲撒过娇,如今才第一次见面就真情流露,“我是为了他好,他不领情就罢了,还打趣我!” “望忱的确不像话,咱们打听着,过两年给他娶一房厉害的老婆,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代明枝搂着女儿说,“看他还贫不贫嘴了。” 287章 岑家嫁女 岑云初于四月初六这日出阁。 岑家的亲朋好友都来送嫁。 梳妆打扮完毕,岑云初先来到父亲面前。 岑同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一身红装,心头百感交集,但终是喜大于悲,欣慰地点头道:“好孩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为父也是欢喜得很。你自幼聪慧,为人处事的道理不必再三叮嘱了。 我只叮嘱你两件事,其一,天地生人,性情不一,该容忍时容忍,该糊涂时糊涂。 其二,如果受了委屈,记得回家来,不论到什么时候,爹爹始终在家等你。” 岑云初不是爱哭的性子,可到了此时却忍不住眼泪。 从小到大,父亲对她无微不至。无论她做错什么,都不曾训斥一句。 多少人说自己清高孤介不合时宜,说女儿家性子该绵软柔和些,不可锋芒毕露。 可岑同却从来不听,他以一己之力对抗世俗,让岑云初放任天性,自在长大。 他不做官,不再娶,不纳妾。 他将自己的财产全都放在岑云初名下,让她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宅子、商铺和田产。 他没有因为岑云初是女儿就养在深闺,反而带着她四方游历,增长见识。 作为父亲,他永远爱护相信女儿,让岑云初有底气不向他人屈服。 “爹爹,女儿出嫁以后,不能时常侍奉左右,您自己要保重。”岑云初心疼父亲,哽咽着说,“花朝月夕记得赏玩,美酒佳肴也要常备。您过得自在逍遥,女儿也放心。” “好啦,大喜的日子莫哭。去向你祖母他们告别吧,”岑同笑着说,“爹爹是大人了,不用惦记。” 岑云初点点头,又向父亲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开。 她刚走出门去,岑同便背转了身,双肩耸动,痛哭不已。 虽然女儿出嫁是喜事,他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可那是他的心头肉啊! 那是他日日夜夜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是他蹉跎半生仅存的宝贝,是他苦涩艰难日子里仅有的一块糖。 陈云初到了祖母这边,家里的长辈都在。 少不得叮嘱祝福,殷殷切切。 等到了吉时,陈家迎亲的队伍也到了门前。 陈思问披红挂彩,满面春风,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句才貌仙郎。 岑云初被盖上盖头,由喜婆搀扶着出了门。 众亲友都看着岑云初上了轿,在一片吹打声中抬出门去。 来瞧热闹的众人看不见新娘子,却能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陈思问。 都说:“好生俊俏的新郎官!” “岑家小姐是出名的大美人儿,他们可真是一对儿!” 迎亲的队伍来到清风街,一辆青绸马车上坐着代明枝和柯望忱。 代明枝的脸紧贴在车窗上,看着岑云初的花轿从面前经过。 这是她女儿最重要的日子,哪怕不能光明正大地送嫁,她也要亲眼看一看。 “我这位姐夫长相还真不赖,能跟我平起平坐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柯望忱见母亲又要哭,赶紧拿话岔开。 “油嘴滑舌!”代明枝果然被他逗笑了。 柯望忱见母亲用手捂着胸口,忙问:“母亲又不舒服了吗?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代明枝有心痛的毛病,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再加上见了女儿悲喜交集,难免有些不适。 “好吧,咱们回去吧。”迎亲的队伍已经走过去了,代明枝知道自己这种情况得静养,不然只怕要加重。 迎亲队伍走到明月街,对面来了一大群人,总有二三百。 其中有八个大汉抬着一尊楠木佛像,佛像坐在一个大铜盆里,两边有人不时用柳枝去蘸那盆里的水,然后向四周挥洒。 因为四月初八是佛祖生日,京城各处都有浴佛会。 就是把木刻的佛像放在铜盆里,里头放上水和香膏以及鲜花瓣。 这浴佛水据说有祛病消灾的功效,人们在街上遇到了,都要凑上前去,尤其是老人和小孩子。 两支队伍相遇,少不得要互相迁就,彼此都让一让好通过。 偏偏这时候又来了一队杂耍班子,几个表演吐火吞烟的人站在牛车上,赤膊纹面,手里拿着火把表演绝活。 街上虽然拥挤,可是迎亲队伍从来不能走回头路,只好慢慢地往外走。 因为人多,尤其是许多小孩子跑来跑去,把迎亲队伍都给弄乱了。 陈思问在马上频频回顾,生怕岑云初的轿子出不来。 咣当一声,抬佛像的一失手,竟将佛像掉了下来。 人群变得更乱了,有人要挤出去,还有人要凑进来看热闹。 这边杂耍的牛车被挤到了墙边,一个人手里的火把掉了下去,引燃了车上的一只箱子。 箱子着火原本算不得什么,几脚就能踩灭。 可那箱子里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一个劲儿地冒出滚滚浓烟,很快整条街都被笼罩在了烟雾里。 陈思问顾不得别的,下了马挤进人群中,拼命靠近岑云初的花轿。 “云初,云初,你没事吧?!”陈思问焦急地问。 “我没事。”岑云初还算沉稳。 陈思问下心来,对抬轿的人说:“先别走了,你们把轿子扶稳了。若是强走被挤倒可就糟了。” 其实这时候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四周全是人,乱成了一锅粥。 “哇哇哇”,有个小孩子被挤倒了,大哭不止。 可这时候人们都变成了没头苍蝇,只是胡乱地推搡踩踏。 陈思问于心不忍,忙寻声找了过去。 如果跌倒的小孩子没被扶起来,很可能会被踩死。 他好容易来到小孩子跟前,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可是慌乱的人群如同漩涡,裹挟得他身不由己。 他只能把那小孩子抱进怀里,用肩膀手肘等坚硬的地方去抵抗东土突西撞的人群。 也不知是因为拥挤慌乱还是浓烟呛人,人们只觉得胸腔烦闷,恶心欲吐。 不知过了多久,浓烟才渐渐散去,有很多人被挤倒被踩伤。 还有人大声干呕,直呼头疼。 陈思问的马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把小孩子放下,忍着不适快走几步来到轿子跟前,其实他只离开了几十步,可因为浓烟阻隔,根本看不见。 那几个轿夫和丫鬟都守在轿子跟前,花轿也好好的。 陈思问长舒一口气,轻声问道:“云初,你没事吧?” 288章 云初失踪 陈思问连着问了好几声,岑云初都没有应答。 扶岚临溪两个不由得着慌,小心揭起轿帘,想看看小姐怎么了。 谁知轿子里竟是空的! “这……姑娘呢?!”扶岚吓得脸都白了。 “快找找!”临溪一边说一边四下观望。 方才乱成一团的时候,她们俩始终没敢离开半步,况且抬轿子的人和喜婆也都围在四周,姑娘怎地就不见了?! 陈思问顾不得细问,叫人赶快散开了找。 这时街上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拥挤了,可仍旧有不少人。 但岑云初一身红衣,理应十分醒目好找,可整条街找了三四遍了,竟然一丝踪迹也无。 “怎么回事?姑娘不是一直在轿子里吗?怎么就不见了?!”临溪扶岚两个声音都是抖的,却强忍着泪不敢哭,怕不吉利,更希冀着只是虚惊一场。 此时陈思问也不复以往的冷静文雅,他仿佛被摘去了心肝抽离了魂魄,怔怔地走到花轿跟前,缓缓蹲下身,将轿子里那只绣鞋拾起,缓慢且用力地攥在手里。 岑云初不见了,她如今到底在哪里? “这可如何是好?!”喜婆何曾见过这等蹊跷事,好端端的,新娘子竟半路失踪了! “咱们再仔细找找,说不定之前乱着的时候新娘被人推着挤着走远了。”有人提议。 “还是报官吧!官兵找得更快。”也有人想要报官。 而陈家因为新人久久不到,已经打发了人前来接应。 来的正是陈思敬和几个下人。 看到街上一片狼藉,陈思敬眼皮狂跳。 他下了马奔到弟弟跟前,扳过陈思问的肩膀问:“七弟,这是怎么了?” 陈思问痴痴呆呆的,察觉是哥哥在问他,方才醒过来,急切地抓着陈思敬的手说:“哥,云初不见了!你快帮我找她!” 陈思敬简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直觉这事不寻常。 出了这样的事,想要隐瞒已无可能,还是报官更有利。 陈思敬一边打发了人去官府一边叫人继续找,不但是这条主街,附近的小街、铺面都不能有遗漏。 这边乱着寻人,陈家又打发了人来。 陈思敬只好告诉来人:“回去悄悄告诉老爷夫人,请他们商量着怎么安置客人。 再把小叔叔请来,岑家那头也得有人报信。” 陈夫人一听新娘子半路不见了,险些没背过气去。 急急问道:“思问如今怎样了?” 下人说:“七少爷自然着急,六少爷已经叫人报官了。” “再带些人过去找,”侯爷道,“先不要惊动客人们。” 下人走后,陈夫人忍不住抱怨道:“我早说什么来?岑家这个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若即刻找到还罢了,倘或时间久了,必然惹出风言风语来。思问和咱们家的名声可就要大受连累了!” 侯爷看她一眼道:“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该好好找人才是。” 说着起身出去想办法了。 徐琅原本在前头陪客人,见许久花轿也不到门,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头,悄悄到后边来。 见嫂子一脸愁容,知道出事了,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荣锦侯夫人一见她,便把事情说了,发愁道:“这可怎么办?真是愁死人了!” “嫂子别急,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找到了呢,好事多磨,终究还是好事。”徐琅安慰她。 荣锦侯夫人知道徐春君和岑云初要好,因此也不便当着徐琅的面多说什么,只是长吁短叹,六神无主。 本来是赶在巳时拜堂的,现在午时都快过了。 宾客们少不得议论纷纷,还有耳朵长的,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 陈钦先是赶到出事的地点,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形,又安慰侄子。 陈思敬道:“小叔叔,麻烦你去岑家告知一声吧!这么大的事,不说不成的。” 陈钦见官府的人也到了,就说:“好,我这就去岑家。” “小叔叔,”陈思问出声拦住他,“不要告诉我岳父,他听了会受不了的,告知他家三老爷就行。” 陈钦拍拍他的肩说:“我知道,你也别太着急,吉人自有天相,云初必然没事的。” 岑家却还沉浸在嫁女的悲喜交加中,三老爷岑冈听说陈钦来了颇感意外,不知道是什么事,急忙忙出来相见。 陈钦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侯爷,迎亲队走到半路出了岔子,云初找不见了。我们一直在找,也报了官,只是还未找到。” 岑冈一听侄女不见了,当时就有些站不住,问陈钦:“这青天白日,又是前呼后拥的,怎么就会凭空不见了?这里头必然有事。” 陈钦把自己知道的都同他讲了,说:“思敬猜测着那伙杂耍的多半有问题,已经派人去追了。” “那些抬佛像也不能放过,焉知他们不是一伙的?!”岑冈眼睛都红了,“叫人在城里城外各处找!谁找到了,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 又吩咐手底下的人:“把老太太和二爷瞒住了,要让他们知道了,必然要出人命的!叫齐了人跟我走!不找到大小姐不回来!” 两家人再加上官差,足有四五百人在京城内外寻找岑云初,可她却像隐身了一般。 直到天都黑了,还是没有找到。 陈思敬看着双眼失神的弟弟,心疼地走上前去道:“你先回去吧!我带着人继续找。” 陈思问缓缓摇头,他已经不知找了多少遍了:“我不能走,否则云初回来会找不到我。” 迎亲之前,喜婆特意叮嘱他,今天是他和岑云初的大喜之日,接亲路上,他不能离开岑云初超过百步,否则会不吉利。 他牢牢记着,因为他实在想和岑云初白头偕老。 荣锦侯府,满院的红纱灯笼亮着,宾客们却已经都走了。 陈夫人呆呆地望着窗外蓝紫色的天幕,许久,哀戚地闭上了眼睛。 岑云初不会被找到了,即便找到,也不能要了。 一个女子在成亲这日失踪,不管发没发生什么,她的清白都毁了。 289章 寻 289 岑云初失踪的消息,霎时就传遍了京城。 徐春君和姜暖也知道了,徐春君是着急,姜暖是又急又慌。 徐春君知道这种事情必然不能让岑家的老太太和岑云初的父亲知道,因此她没往岑家来,而是直接去了陈家,因为徐琅在那里。 “春君,你来了。”徐琅知道徐春君来了连忙迎出来,“嫂子急病了,你就别进去了。” “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吗?”徐春君问。 “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你瞧瞧,这天都黑了,找的人越来越多,连官府都惊动了,可是连云初的影子都不见。”徐琅哀叹着说。 “我叫管家带了人也帮着找呢。”徐春君道,“当时的情形我也略微听说了些,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不知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云初是极聪慧的,她被掳走,那些人必定用了非常手段。” “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可不是一般人的手笔。”徐琅在心里也把这件事颠来倒去地琢磨多少遍了,“你们两个一向要好,依你来看,谁有可能做下这事?” “和云初有过结的倒是有,譬如崔家譬如孟家,甚至那个左正青,虽然死了,可未必没有同党。”徐春君咬了咬下唇道,“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谁知暗地里有没有人想要害她。” “说的是,咱们手上没有证据也不能乱猜疑。”徐琅心里涌上一阵一阵的寒意,“做这事的人,心思可真歹毒!” 在人家大喜的日子掳走新娘,没有深仇大恨的人多半做不出来。 正说着,姜暖也急慌慌地赶了过来。 见了徐春君就哭:“哪个挨千刀的把云初掳走了?!抓住他们碎尸万段!” “霍公爷也必然带着人在寻吧?”徐春君一边给姜暖擦泪一边说,“说不定一会儿就找到了。” “徐姐姐,要不咱们也去找吧!就这么干等着我都要急死了。”姜暖火烧火燎地说。 “你别急,咱们这就去。”徐春君知道她的性子,况且自己也想到那里去看看,万一能找到一些线索就更好了。 她们刚要走,陈钦带着人把陈思问带了回来。 陈思问昏迷着,几个人抬着他。 徐琅见了吓了一跳,连忙赶上前问:“思问怎么了?” “思敬把他打昏了,”陈钦拍了拍徐琅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他疯了一样找云初,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把他打昏了抬回来,我们再继续找。” 徐春君和姜暖看着昏迷的陈思问,这位如玉公子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身上大红的喜服看上去是如此的刺眼刺心,本该是洞房花烛喜结连理,新娘子却下落不明。 换成是谁都难以接受,又何况陈思问对岑云初格外上心。 “姑父,还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吗?”徐春君问陈钦。 陈钦艰难地摇了摇头说:“思敬带着人寻找那些杂耍的人,只在郊外的一片树林里找到了丢弃的车。无论是迎亲的人,还是那些抬佛像的人,都被关了起来,官府正挨个儿审问。方才霍公爷也去了,他们往郊外更深的山里去找了。” 徐春君听了陈钦的话,心越发往下沉。 陈思敬和霍恬都是审慎的人,更何况还有官府,如此下大力气的寻找竟然都没有头绪,那岑云初被找到的可能就更微乎其微了。 同时她也清楚,如果岑云初过了今晚再被找到,那么和陈家的婚事只怕很难再成。 虽然陈思问未必会放手,但荣锦侯夫人多半不会让岑云初再进陈家的门。 更何况岑云初那样孤高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委屈求全? 当然了,就算这样还是好的。 倘若劫走的人心怀叵测,还不知有什么下作手段对付她。 岑云初一介弱女子,即便再聪慧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徐春君是不信佛的,可她此时却希望有佛祖神明,保佑岑云初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可她还是和姜暖来到了岑云初失踪的地方。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依旧有人在沿街寻找。 “大奶奶,看样子天要下雨。您和公爷夫人还是回去吧,小的们在这儿找,一有消息马上就打发人回府报信。”思坎达从东边跑过来说。 徐春君抬头看了看天,阴得很厉害,风里已经带了潮湿的味道。 这里人行马踏又反复寻找,早已经没了当初的痕迹。 徐春君虽然不甘心,却也知道在这里寻找也是徒劳无功,于是对姜暖说:“今日天晚了,明天我去孟家和崔家试探试探,看看有没有线索。” 姜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多希望自己有千里眼,能看到岑云初如今在哪里。 “你也别太着急,说不定他们此时已经找到了云初呢,先回去等消息吧!我明天找你一起去孟家。”徐春君拍了拍姜暖的肩膀。 姜暖上了车,呆呆地坐在车里,心里头如乱麻一般。 夜色深浓,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要等到明天才能上孟家和崔家,这一晚上要怎么熬啊? 她知道徐春君比自己冷静,考虑得比自己周到。 可她实在太担心岑云初的安危了,于是攥了攥拳头,吩咐车夫道:“现在就去信勇公府!” “姑娘,这不成吧?”坠子担心地说,“就算是他们做的也不能承认啊!还是等等郑家大奶奶吧。” “今日我去了,也不妨碍徐姐姐明日再去。况且以我如今的身份,他们家不敢不让进门,管他怎么样,我先去闹一场,如果真他们做的,凭什么让他们消消停停地睡安稳觉?!” “可如果不是他们做的呢?”铃铛问,“咱们冒冒去了,别叫他们反咬一口。” 可姜暖此时哪里听得进去,执意要去崔家质问崔明珠。 众人拗不过她,只好去了信勇公府。 崔家人刚刚吃完了饭,听说姜暖来了,便让人请进来。 姜暖有一点是没有估计错的,以她如今的身份,崔家的确不敢不接待。 290章 滂沱 290 崔明珠当然也听说岑云初被掳的事,可把她高兴坏了! 只可惜她哥哥如今还是痴痴傻傻的,不成个样子。 听说姜暖来了,且指名要见她。 虽然有些不情愿,可也知道,如今他们家还是不要同姜暖撕破脸为好。 她虽然任性狭隘,可有一点却被教育得很好,那就是不要得罪有用的人。 姜暖本人不足为惧,可她如今高嫁,成了公爷夫人。 霍恬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据说护姜暖护得死紧。 就算不能跟姜暖成为朋友,但在礼数上起码得过得去。 她母亲自从哥哥疯了之后,身体每况愈下。 信勇公原本是个十分强势的人,这从崔家只有一个儿子就能看得出来。 可崔宝玉疯了,她又年近五旬不能生育,总不能让崔家香火断了。 所以也就不管丈夫纳妾生子,整个人心灰意懒,每天早早地就睡了。 崔明珠的父亲则在新纳的姨娘房里,况且姜暖是女眷,也不好由她父亲接待。 姜暖憋着一股气走了进来,见到崔明珠就直接问她:“云初的事是不是你做的?!赶紧把人叫出来!” “你有什么证据?这话可不能乱说。”崔明珠说。 “你往日可没少找云初的麻烦,别人不知道,你我心知肚明。”姜暖继续逼问,“我再说一遍,真是你干的,赶紧把人放了,好多着呢!” 崔明珠也不高兴了,说道:“我敬你是公爷夫人,以礼相待。你这么夹枪带棒的,什么证据都没有,便说是我干的,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告诉你,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以后叫我知道了这事儿跟你有关系,我非弄死你不可!”姜暖咬牙切齿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滥用私刑吗?!别说我家也是公府,便是是一介平民百姓也由不得你要打要杀!”崔明珠生气道,“她岑云初出了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说不得是她自己做的孽,只好自己受着罢了!” 从小到大,她可没让人找上门来这么羞辱。 而且姜暖原本是个什么身份,如今竟然狐假虎威起来,真是气死她了! 而且她一直恨岑云初恨得牙痒痒,可惜几次设计都失败了。 如今岑云初出了事,自己不知道有多解恨呢! 姜暖听她如此说岑云初,便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打过去,崔明珠脸上顿时印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崔明珠身边的下人连忙过来,把自家主子围住了,纷纷指责姜暖道:“这也太霸道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姜暖跟前的人也连忙护住姜暖,生怕她吃了亏。 崔明珠捂着脸,又羞又恼,她可真想上前撕了姜暖。 刚要吩咐下人动手,只听有人低喝道:“谁敢动手?!” 姜暖一听就知道霍恬来了,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崔家人可能不会把自己怎么着,但多半会为难霍恬。 看来相公这回又得给自己收拾残局了。 崔明珠和许多官家小姐一样,一向畏惧霍恬,因此没敢上前把姜暖怎么样。 但依旧很气愤,说道:“你家夫人无凭无据就上门来质问,还动手打人,这是要把人欺负死吗?” 霍恬揽住姜暖,确认她没受委屈没受伤,看着崔明珠冷冷地说:“你不是没死么?” 崔明珠气得张口结舌,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时崔明珠的父亲也听说霍恬来了,忙忙地跑了过来。 “不知霍公爷大驾光临,失礼,失礼。”崔父笑容满面地说。 “父亲,她无缘无故冤枉女儿,还打人!”崔明珠一见父亲来了,顿时就哭了起来,委屈得不行。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崔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姜暖刚要说话,霍恬却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说道:“崔公爷好好盘问盘问你的女儿,岑家小姐失踪的事她到底知不知情。不知情最好,若是知情就赶紧如实交代。强掳官眷可是大罪,无论是岑家还是陈家都不会善罢干休的。” “这事怎么会和我们家扯上关系?霍公爷这话说得可就太重了。”崔父一听,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大半。 客气归客气,这种事不管做与没做都得矢口否认,必须得摘得干干净净。 “累了吧?咱们回家去。”霍恬干脆不理他们了,揽着姜暖就走了出去。 崔明珠气得直翻白眼,崔父也很不高兴。 但他终究没有跟霍恬闹得更僵,而是转身质问女儿:“这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崔明珠哭得更凶了,说道:“外人冤枉我就罢了,怎么父亲也冤枉我,难道我看着就像是做贼的吗?” 说完哭着跑了出去。 “公也,我是不是闯祸了?”上了车,姜暖有些忐忑地问。 “小事情,不要放在心上。”霍恬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 “你们还是没找到她吗?”姜暖期期艾艾地问,其实她心里明白的。 如果岑云初已经被找到,霍田肯定早就告诉她了。 “还在继续找,”霍恬把她按进怀里说,“我把你送回去,再继续找。” 姜暖贴着他的胸膛,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她不敢想岑云初现在怎样了,只希望她能没事。 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车棚上。 车夫紧甩了两鞭子,让马跑得更快一些。 雨声渐渐汇成一片,湿冷的风透过车窗吹进来,霍恬把姜暖抱得更紧。 姜暖不由得想起陈思问,他一定也想要牢牢护住岑云初的,可惜老天爷不给他机会。 此时明月街也笼罩在一片雨幕中,有人站在街心,一动不动,滂沱的雨水早已将他浑身淋透了。 他的身形尚且有些单薄,少年的骨架还未完长开,不及成年男子壮硕。 但宽肩窄腰,已展露出矫健英气,似刚刚长出翎羽的小鹰。 一把伞丢在脚旁,他浑身狼狈,可锐利如寒星的双眼却在黑暗中荧荧熠熠,仿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天火。 他的拳头捏得死紧,嘴唇抿做一线。 就在这条街上,他唯一的姐姐被人掳走,而他竟寻不到一丝线索。 柯望忱仰起头,看了一眼混沌的天幕,他恨不得将这浓黑撕碎。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但是他不会干休,哪怕掘地三尺,血流成河,他也要报仇! 291章 无觅处 徐春君第二日先后去了孟家和崔家,但都一无所获。 之后来找姜暖,知道不跟她说一声,她必然是不放心的。 姜暖的眼睛肿得厉害,气色也不好。 徐春君就问她:“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咱们自己要好好保重,如果你我垮了,就更没不能好好找云初了。” 多数人在出了事后,要么着急,要么伤心。但徐春君不会,越到这个时候,她就越冷静越克制。 “是不是孟家和崔家做的吗?”姜暖问。 徐春君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大像。” 姜暖顿时更灰心了,倘若是这两家做的,起码还算得上有抓手。 “那会是谁?”姜暖又提起另一个人,“会不会是孟乔?” “这个不好断定,孟乔现在是生是死,到底在哪里,我们通通不知道。”徐春君说,“不过这件事一定是早早就谋划好了的,能操这么一大盘棋的人必然极有手段,否则绝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让咱们寻不到线索。 如果是孟乔,那么她也必然是结交到了了不得的势力。否则仅凭她一人,根本办不到。 又或者是另有其人,躲在暗处,不为你我所知。” 姜暖的眼圈又红了,说:“我本来就笨得很,根本摸不上头绪去。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更觉得无望了。” “阿暖,你听我说,越是这样艰难的时候,就越要撑住,”徐春君不让姜暖哭,“但有一分可能,咱们也要继续找下去。” “我现在担心的是纸包不住火,”姜暖难过地说,“岑伯父早晚要知道的,他非得急坏不可。” 徐春君也知道这事瞒不住:“不用别的,三朝回门不见云初,岑叔父便知道了。” “公爷半夜雨停后就出去找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姜暖望了一眼窗外说。 昨夜的狂风骤雨,打落了一地的花花叶叶。大好春光减损大半,好不令人颓丧。 “我再去姑姑家看看,有没有新的进展。”徐春君不愿意枯等。 与其坐在这里长吁短叹,胡思乱想,还不如尽力奔走,说不定就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呢。 “徐姐姐,我也同你一起去吧。”姜暖作势要穿衣裳。 “阿暖,我看你气色实在不好,还是在家休息吧!若是有了什么消息,我一定叫人来告诉你。”徐春君好生说道。 桑妈妈听了也忙说:“郑大奶奶,这也就是您说,我们可都不敢开口劝的。我们姑娘昨日就哭了大半宿,后来干脆就坐起来,也不躺着。一夜都没合眼了,照这么下去怎么行?” “公爷回来了。”坠子从外头进来说。 “可有云初的消息了吗?”姜暖忙问。 这是霍恬也从外头进来了,见徐春君也在,就说:“现在还没找到有用的线索,不过我们已经派了不少人手到城里的各处赌坊勾栏还有戏院这些三教九流混迹的地方去打听了。” “这个主意好,既然对方在暗处,那么明目张胆地搜寻多半不会有结果,”徐春君道,“暗地查访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霍恬如今回来了,徐春君便起身道:“我来了许多时,还有事先走了。阿暖,你要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姜暖坚持着把徐春君送出去,说道:“若是人手不够,千万言语一声。或是你想想到谁家去打听,不方便的话叫上我。” “知道了,你快回去歇歇吧。”徐春君朝她微微笑了笑,这才转身上车去了。 她到了徐朗家,陈钦并不在,到现在他们都还在四处搜寻。 “嫂子头疼的毛病犯了,我刚去探望回来。”徐琅无奈地叹息一声说,“思问醒了,发狂似的还要到街上寻,被捆在了床上。找了大夫开了安神的汤药硬灌下去,不然真怕他失心疯了。” “衙门那头审讯的结果如何了?没发现可疑的人吗?”徐春君关切地问。 “倒是听思敬说了一些,抬浴佛的那伙人被找到了,说早在七天前,有人出银子雇他们到明月街东头的甜水井洒佛水。还把时辰定好了,说不许早也不许晚。”徐琅说道,“问是谁雇的他们,他们却说并不知主顾到底是谁。只是牙行的人拿来了银子,从中间说的话。先给了一半定金,说事成之后再把剩下的钱给了。” 用浴佛绕井是京中旧俗,因为水井对周围的居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不少人都认为井水是人染瘟疫疾病的根源,所以每年浴佛节前后都会请人来给井水祛瘴。 “那可查牙行的人了?”徐春君一听就知道那人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使街道变得更加拥挤。 “找了索氏牙行的人,说管这事儿的伙计这两天都没去牙行,思敬他们于是就去找了,往下的事还不知道呢。” “如果抬浴佛的这些人说的是真的,他们只是被人利用,并不知内情。那么杂耍的那伙人嫌疑就更重了。”徐春君微微蹙眉分析道,“可是到现在却丝毫找不见那些人的下落。” “说的是呢,这些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听说昨晚霍公爷他们还到山里去找,也没找见。”徐琅沉沉叹息一声,谁能想到光天化日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们会不会用了障眼法,实则还留在京中?”徐春君提出假设,“做贼的都知道灯下黑的道理。” “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可是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徐琅说,“实在不行,就只能各处张贴画像悬赏了。” 其实就在昨天,岑云初不见报官之后,官差已经封锁了各个城门进行盘查,但并没有查到什么。 “那杂耍班子虽然不见了,难道没有人认识他们吗?”徐春君问。 “现在还没查到呢,你也知道,偌大个京城,这杂耍班子总的有几百上千个。”徐琅摇了摇头说,“倘若他们进京的时间短,还真不太好查。” 徐春君在徐琅家待了半日,直等到陈钦回来。 为的就是想听听有没有新的消息。 陈钦十分疲惫,艰难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292章 悬赏 绿树成荫的四月半,京城街市如旧。 卖花女挎着一篮肥白的栀子花细声叫卖着,一文钱就能买三枝。 墙根处倚着两个闲汉,伸手到衣襟里抓痒,肋骨根根可见。 卖花的女孩子从他们跟前经过,脚步明显加快了。 因为这两个人紧盯着她的腰身看,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笑意。 只等那女孩子拐进了一旁的巷子,两个人才讪讪地收回目光,索然无味地打起了哈欠。 “可惜了,屁股不够大,不能生儿子。”八字胡的那个咂咂嘴说,“皮肉倒还算白净。” “你考虑得倒长远,可惜你三个铜板都没有,还管人家能不能生儿子。”另一个疤瘌头说。 “那怎么样?说不定哪天我就发迹了呢,”八字胡哼哼地笑了两声说,“人说京城遍地都是黄金,就看你捡不捡得起来。” “这话你也信?!京城里有多少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疤瘌头说着朝地下吐了一口浓痰。 “远了不说,你看那边墙上贴着的悬赏榜文了没有?永安侯府的千金失踪了,谁要是能找见赏一万两金子。提供线索的,找到了还给五千两呢!”八字胡的小眼睛里发出贪婪的光,像老鼠盯着一块鲜肉,“你说要是咱们哥们儿得了,这辈子不就有着落了。” “我说你就是做梦,哪儿那么好找的。连官府都惊动了,岑家、陈家还有霍家和郑家,上千号人里里外外地寻,连个头发丝儿都没找见。”疤瘌头直着嗓子嚷嚷,“像你我这等上辈子烧了断头香的,哪有这样的富贵。一天能吃上两顿稀的,找个破庙睡一觉,就算是走运了。想要发财,除非在梦里。” 八字胡嘿嘿地笑了,又把手伸到衣服里去挠肚皮,呲着一口黄牙说:“做做梦有什么不成的?不过这岑家小姐长得可真够标致的,这样的美人儿。别说跟我睡了,就是让我好好儿瞧上一瞧,死了也值了。” “这女人生得太美就是祸水,她但凡长得丑些,只怕还不会出这样的事儿呢。”疤瘌头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那左正青虽说做了不少孽,可究竟还是有些道行的,当初他就说这岑大小姐命格不佳。如今看来怎么样?大喜之日叫人掳了去,还能有好儿吗?重则丧命,轻则失了清白。 这点事儿凡是长脑子的都能想明白,你不信岑家便是寻到了她,也不会让她活着了。毕竟名声要紧,那些大户人家最看重名声脸面了。” 其实京城里像疤瘌头这么认为的并不在少数。 岑云初到如今失踪已经十几天了,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似她这般品貌,落在歹人手里,清白是注定保不住的,差别只在最后是否灭口。 可说到底,就算别人不杀她,她自己怕也没有脸面活在这世上了。 所以尽管这几家还在紧锣密鼓地找人,可不少人都认定岑云初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了。 柯家老宅,柯望忱阴郁着一张脸站在窗前。 他的这间屋子格外宽敞,只因把里外间的隔断都打通了。 屋子里挂满了铃铛,风一吹,哗啦啦作响。 每个铃铛下面都系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人名。 柯望忱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纸片,上头写着朱七两个字。 朱七是索氏牙行的伙计,就是他带着定金去找的浴佛会的人。 陈思敬他们去找朱七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租住的地方。 房东说他应该是回老家了,走的有些匆忙。 众人赶上去找,一直找到朱七的老家,也没找见他。 柯望忱却查到到朱七还有个相好的,就住在京郊。他觉得朱七有可能是躲起来了,并不一定真的回老家。 他推测朱七也是被人利用,因为如果他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肯定在雇了人之后就离开了,不会在事后才急匆匆要跑。 但如果想往下查,朱七又是个关键人物,必须要通过他得知背后的人是谁。 他查到了朱七的相好门九娘住的地方,才发现两个人一起逃回相好的娘家了。 柯望忱便继续追下去,却不成想门九娘把朱七骗出去,竟然和自己的另外一个相好的把朱七给杀了。 为的是谋财,朱七手里很有几个钱,他原本是想带着门九娘远走高飞做夫妻的。 因此劝她和自己一起离开的时候,把自己的积蓄都给她看了。 却不知道这门九娘勾搭上了比他更年轻的吕合,且正打得火热。 她见朱七鬼鬼祟祟的,猜测他多半是闯了祸要逃走。 因此就和吕合约定好,让他假扮成船夫。 朱七不敢白天出来,只能趁天黑的时候和门九娘一起坐船离开。 走到僻静的芦苇荡,吕合就把朱七打昏了扔进河里,然后和门九娘卷了钱,回了门九娘的娘家。 他们两个自然被抓住送进了衙门,可朱七这条线索也就此断了。 “少爷,夫人请您过去。”有丫鬟过来,在门外小声请示。 柯望忱回了一句知道了,将纸团成一团,丢在一旁。 代明枝是第三天上才知道女儿失踪的,她听了之后便昏死过去,柯望忱救了半天才让她缓过一口气来。 如今她卧病在床,每日里担心女儿,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母亲,你觉得怎么样了?”柯望忱到母亲身边小心地问。 “我不要紧,”代明枝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没有你姐姐的消息吗?” 柯望忱抿紧嘴唇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事。”代明枝清楚儿子的心性,低声宽慰她道,“你不要一个人出去找,身边要带上几个可靠的,不然我只会更加担心。” 女儿已经下落不明了,不能再让儿子出事。 “我知道了,母亲,你放心吧。”柯望忱十分孝顺。 “你父亲也快要进京了,倒是有什么事你都和他商量,不要擅自做主,知道吗?” “我知道了,母亲。我再去陈家一趟,问问陈六公子,他那边可有什么进展了没有。” “去问问也好,顺便宽慰宽慰思问,这孩子太可怜了。” 293章 报信 黄昏,细雨如愁,绵绵密密,丝丝不断。 紫阳街永安侯府门前,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冒雨前来。 他虽撑着伞,可是鞋袜和衣袖都被雨淋湿了,腋下夹着个蓝布包袱,看样子里头应该放着一两本书。 “这位公子,不知您是哪位?到我们府上做什么?可有拜贴吗?”守门的上前问他。 这人有些拘谨地朝看门的笑了笑,他长相憨厚,笑起来就更憨厚。 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来,说道:“在下来得匆忙,并未准备拜贴。只是在路上看到这悬赏告示,上头的人我前些日子好像见过。” 守门的听了,立刻说道:“公子说的当真?” “我是读书人,怎么能说谎呢?”那人又憨厚地笑了,“不过我也不能完全肯定我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你们家的小姐。” 守门的可管不了那么多,拉着他便往里走,说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一面打发了个总角的小厮去里头禀报:“告诉二老爷,就说有人拿了悬赏的告示来了。” 那小厮听了撒腿就往里跑。 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岑同像是老了二十岁。 头发白了一多半,两腮塌陷,眼窝深凹,整个人仿佛一棵深秋的老树,枯瘦伶仃。 岑云初失踪的事终究瞒不过去,如今老太太病倒在床上,而他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如果不是为了找到女儿强撑着,他也早就倒下了。 听说有人拿着悬赏告示前来,他的双眼立刻发出光来,连忙站起身走到门前。 “岑老爷好,小人姓李名开颜,”那人见了岑同便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自报家门,“是从东都来进京求学的。” “失敬失敬,李公子请坐。”岑同请李开颜坐下,早有丫鬟端上茶来。 李开颜谢了座,但并没有坐,有些腼腆地放下裹着书的包袱,把那张悬赏告示打开来说道,“小人从东都来的时候,在街上见过一个女子,容貌和这画上画的颇有几分相似……” 岑同不待他说完,便急切地问道:“公子是在哪里看到的她?她人如今还在东都吗?” “这个……”李开颜的脸不禁红了,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直视岑同。 “李公子放心,这上写的赏金绝不会变,只要确定是小女,岑某立马将赏金如数奉上。”岑同说道。 李开颜听了却连忙摇头,说道:“岑老爷别误会,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无论那人是不是贵府的小姐,这赏金我都不要。谁家的女儿丢了不担心呢,助人骨肉团圆本就是一桩善事,何来报酬一说。” 岑同知道这李开颜是位善良君子,因此说道:“多谢李公子仗义相助,若真是小女,在下必当感激万分。届时还请公子一定要给岑某下一个回报的机会,否则我们一家都会心有不安。” “岑老爷言重了,暂且不忙提这些。其实我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李开颜有些手足无措,“小人说了,还请您不要怪罪。” “李公子请讲。”岑同是真的着急。 “在下是在东都的大街上看到那位女子的,当时是东都每年一度的花魁大会,选出来的花魁娘子沿街游行,很多人都会看热闹。”李开颜红着脸,因为这些实在不该读书人谈论,“其中有一位风头最盛,是玉人坊的新人,花名好像叫忆梅。当时她站在花车上,从我面前经过,我便看见了她的容貌。” 听他这么说,岑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李开颜连忙解释道:“在下也只是觉得有几分像而已,未必就是。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下也是犹豫了好久,不知到底该不该说。” 岑同按捺下担忧和悲愤,向李开颜深施一礼说道:“李公子,你是位义士,多谢你能来告知。在下这就去东都核实,不知您如今在何处下榻?” 李开颜说了自己的住处,然后就准备离开。 岑同亲自将他送到二门,往回走的时候,直接吩咐跟着的人:“现在就备车,我要立刻出门去。” “二老爷,天色已晚,况且还下着雨,明天清早再走吧。”下人劝道。 可是岑同压根儿就不再理他,进了门就开始换衣裳。 众人都知道大小姐对于二姥爷何等重要,因此也不再劝了,都老老实实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岑同收拾到一半,猛地拍了一下额头,说道:“我可真是糊涂了,去东都坐船最快!” 于是命人赶快找船,如果快的话,明日正午就能赶到东都了。 岑家其他人知道了,不放心他一个人去。 叫大房的岑少翔和三房的岑少翷一同跟着,岑少翃也要跟去,但因为年纪太小,被喝止了。 “这件事就不必叫外人知道了,”岑同对自己的几个兄弟说,“如果真的是云初,我们从此就不再回京城了。我会带着她远走他乡,和陈家的婚事,你们直接断了就好。” 岑周、岑冈和岑冉互相看了看,都明白岑同的意思。 如果李开颜看到的那个花魁就是岑云初,那么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回到京城来,所面对的也必定是风言风语,诋毁中伤。 与其那样,还不如压根儿就不回来。 于是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岑同连晚饭都来不及吃,三太太命后厨赶着做了几样饭菜,装进食盒里,叫小厮提着带上船去。 此时天色更暗了,雨势也明显大了些。 岑家叔侄三人,连同几十个下人冒着雨赶到清平河边上了船。 坐在船上,岑同神情默然地看着水面,一颗心像是在炮烙上反复煎熬。 那个人真的就是云初吗?是谁掳去了她?又是谁把她贩卖到那么肮脏的地方? 她现在怎么样?可还……活着吗? 女儿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真怕她宁可玉碎。 两个侄子反复过来请他吃饭,他都摇摇头说不饿。 他是真的吃不下去,一想到女儿不知在哪里受苦,他的心就开始滴血。 294章 玉人坊 东都的繁华虽不及京城,但风景秀丽,古迹众多,也颇得人们青睐。 岑同不止一次来过东都,但此时他无心玩赏这里的景致,而是同两个侄子直奔东都的管事衙门。 他们手上拿着京兆府的公文,有这个就能让东都的官差随他们去找人。 岑同担心只是自家这些人去了,根本不能把人救出来,甚至连面都见不到。 明摆着花楼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把人交出来,他们更担不起拐带官眷的罪名。 万一逼急了,他们或者把人藏起来,或者干脆杀了灭口。 不可不防。 东都的长官见了,连忙说道:“原来是岑二爷,失敬失敬。但不知你们要找的人在哪里?下官这就带人前去。” 岑同还了礼说道:“依在下看来,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不如等花楼开门的时候,我们假装成客人先进去看一看虚实。 若真的是,你们再把那里围起来。如果不是,我们就直接出来,也不必麻烦各位了。” “岑二爷想得周到,那就这么办吧!三位一路辛苦,怕是还没用午饭。不妨赏个脸,让下官略备薄酒,算是给三位接风。” 此时已是下午,他们只是早起在船上胡乱吃了一口,也的确该吃饭了。 吃过了饭,又短暂休息了片刻。 岑同想着去花楼总要体面些,免得被人瞧出来什么。 他本来是个极讲究的人,因为女儿失踪,才变得有些不修边幅。 就在东都衙门的后院栉沐一番,换上干净衣衫。 看看已是黄昏,便同两个侄子缓步到玉人坊来。 东都的花楼门前都堆着花塔,檐下挂着一溜茜纱红灯。 此时已经开始上客,门前迎客的姑娘们个个笑颜如花,手里的帕子花红柳绿,或展或飘,或掩口或遮面,好似蝶翅乱飞,招人眼目。 玉人坊的老鸨香姨在楼上看见了岑家叔侄三人,对一旁的姑娘道:“娇蕊,这三个新客多半是有来头的,咱们下去迎迎。” 娇蕊咯咯娇笑道:“妈妈,这三个一看就不是惯逛的,的确得由你牵引牵引。” 香姨捏着一柄蜀葵团扇款款走下楼来,向岑同三人说道:“三位爷是稀客,快请进,咱们这儿酒水好,姑娘更好。” 岑同叔侄三人都是美男子,且身上没有那些浮浪子弟的纨绔习气,斯文中透着尊贵,在这烟花之地显得甚是不同。 娇蕊等几个姑娘上前来,六个倒有三个是奔着岑同。 “不知怎么称呼几位?恕我冒昧了,瞧着你们的气度倒像是京城来的。”香姨边陪着岑同三人往里走,边笑着说。 “我姓佟,这两个是我的侄子。”岑同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名,便以名为姓,自称佟二。 “原来是佟二也,失敬,失敬!”香姨也不细问,来这里的客人不愿意透露姓名也属正常。 她前头之所以问,也不过是为了好称呼。 进了玉人坊,岑同不动声色地把这里打量了个遍。 这里共有三层,一楼正中间是个戏台,戏台周围有不少桌椅,坐着几个人。 左右两侧有不少小隔间,是这里三等姑娘的住处,正北是厨房。 二楼,三楼全部都是单间,别的不用看,只看上头的门帘就能断出屋子里姑娘的身价高低。 香姨见岑同面上始终淡淡的,猜测着他大约是对这几个姑娘不满意。 因此试探着问道:“佟二爷,咱们这儿的姑娘多得是,只不过有些个还未梳妆完毕。等一会儿下楼了,您都瞧瞧看,看看有没有入得了眼的。” 岑同微微颔首,也并不说话。 他来这里只是想看看李开颜所说的那个忆梅姑娘是不是岑云初,其他的都不在意。 岑少翷在一旁装作不甚在意地问道:“听说你这里有个新来的花魁,叫什么梅的?她今日可在吗?” 香姨一听就笑了,说道:“佟少爷耳报神好灵,忆梅这丫头色艺双绝,我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么出挑的人物了。啧啧,那腰身纤细得如同三月柳,小模样儿更是招人疼。不过呀,她如今可是众星捧月,想要让她陪着,可得花大价钱。” 岑同听她如此说,双手不因不由得握紧了,死命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失态。 在没有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岑云初的时候,听人如此谈论她,岑同只觉得既愤怒又悲切。 他现在只能装作平静,然而他的心已经一半化作寒冰,一半化做烈焰。 他本是一位温和君子,可这些日子却每每动了杀念。 他心中暗想,若岑云初真的在这里,那么他就是拼着一死也要把这里的人全都杀干净! 香姨本在这里招呼他们,忽然朝门外一看,脸上立刻笑出了一朵花。 抛下岑同叔侄三人,就迎了上去,口中说着:“哎呦,我的大少爷!你可终于来了,错过了多少好事!” 那个被称为大少爷的人,五短身材一脸横肉,身上的衣料异常华贵,可掩盖不住粗鄙之气。 岑少翔悄悄问了旁边的人,知道这个人就是东都令的儿子,名唤房豹。 县官不如现管,东都令在东都就是犹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那这个房豹就是东都的太子爷了。 “妈的,你个老虔婆!有鲜货不给老子留着,你胆子肥呀!今天别的下酒菜都不用,把你的苦胆抠出来给我泡酒喝吧!”房豹怒气冲冲。 “大少爷,您要真不嫌我的胆苦,我就叫他们拿出来给您,”香姨不慌不忙地轻拍两下房豹胸脯说,“别说我就一个胆,就是有八个胆,也不敢不敬着您呐!忆梅这小妮子可没人敢动她,最多呀,就是让她出来唱两曲儿。” 房豹听了,气平了不少,还存疑地问她:“你这老乞婆说的是真的?要让我知道她已经叫人破了瓜,我今天非烧了你这鸡圈不可!” “大少爷,快消消火。美人儿在楼上等着您呢!您这些日子不在东都,姑娘们都没精打采的。”香姨一边说着一边叫过来个小龟奴,让他带房豹上楼去。 那龟奴扬起头扯着脖子朝三楼喊道:“忆梅姑娘接客啦!” 295章 选谁 见房豹要上楼,岑同忍不住了。 房豹是东都令的儿子,此时便是叫这里的官差来也没有用。 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即刻确认那个忆梅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他刚站起身,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人,高声说道:“花魁初夜,价高者得,这是老规矩。坏了规矩不好吧?” 众人应声看过去,只见说话那人多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粉面朱唇,剑眉星目,真好秀丽人物。 只这么一霎,楼里的姑娘十个有八个动了春心,想要跟他私奔。 就连香姨也心跳得厉害,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怎么着?你个毛还没长全的嫩秧子还想要睡女人?!”房豹从楼梯上退下来,紧盯着少年的脸问。 “你只说肯不肯竞价吧?”少年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平视着房豹说。 “小子,你是背着爹娘从家里跑出来的吧?身上能带几百两银子?也敢来竞价。”房豹嘿嘿笑了两声,“你要跟我竞价,那不成欺负你了吗?” “可若不竞价,就成我欺负你了。”少年粲然一笑,顾盼生辉,“不如把那姑娘叫出来任她选,你说好么?” 房豹的眼睛立刻瞪圆了,环视了一周,笑道:“你还别说,这事儿有意思。老子到现在睡了多少个花魁了,还没人敢跟我争。都说宝儿爱钞,姐儿爱俏。我倒要看看这新花魁是爱钞还是爱俏。” 岑同不知这少年是何来历,但他如此行事倒是帮了自己。 岑家两兄弟也故意起哄道:“比么!比么!倒要看看谁赢。” 此外,还有不少人跟着起哄,都想要看热闹。 少年双手环抱,微微仰起头,神情张扬。 偏偏又让人厌恶不起来。 房豹也不甘示弱,指着那少年道:“小子,可得说好了。要是那妞儿不选你,你就脱光了,当着大伙的面儿走两圈儿。反正你长得比女人还好看,我们也不亏。” “可以,如果我赢了,你们就不要再从中做梗,让我和美人儿共度良宵。”少年慨然应允。 “活王八,你上楼去把花魁给我叫下来。”房豹对那个龟奴说。 此时众人什么都不干了,就等着忆梅姑娘下来,看她到底选谁。 “怎么没人下注呢?多好的机会呀!”美貌少年看着众人笑道。 众人仿佛被点醒一般,立刻开始下注了,有押房豹的,也有押这少年的。 少倾,楼梯轻响,龟奴吆喝道:“忆梅姑娘下楼了。” 岑同一直紧紧盯着楼梯口,心跳得如擂鼓一般。 先是素缎面的凤头鞋子,然后是月白色裙裾。 纤纤素手轻叠,被衣袖笼住了,只露出葱白十指。 翠缥色的窄裉袄,细腰不盈一握。 岑同盯着那女子一步步走下台阶,刚看到脖子,还未看到脸,便知道不是岑云初了。 虽然这女子也是个美人,但照比岑云初还是差了不少。 别的不说,单是脖颈就不如岑云初的细长优美。 等露出脸来,不少人都连连惊叹,可岑同却只看了一眼就偏过头去。 这女子单从五官上来讲,的确和岑云初有三分相似,但气度上却差远了。 李开颜没有见过岑云初,只见过画像,这也怪不得他。 那少年见了眼神也变了变,并没有丝毫的惊艳。 “女儿啊,这两位客人你想选谁?”香姨走上前问忆梅。 忆梅看了一眼房豹,又看了看那少年。 香姨小声跟她嘀咕了几句,眼神指向房豹,意思很明显。 “房大少,容小女子问一句,可真由得我自选吗?”忆梅莺声呖呖问道。 “没错儿。”房豹点头。 这忆梅的姿色的确不错。可也许是这少年比着,竟显不出她有多好看来。 “那我选他。”忆梅指着那少年说。 众人都以为房豹必然要生气,他却只是笑了笑说:“果然如此!” 香姨还想过来打圆场,房豹摆摆手道:“花魁也不止你一家有,我到别处再看看。” 然后看着那少年笑了笑说:“我今夜不打扰你,仅限今夜。” 说完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押注的人,有的输有的赢,有的笑有的骂。 岑同见无所获,就像侄子使了个眼色。 岑少林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三人便走了。 香姨也没怀疑,以为他们也是奔着忆梅来的,如今既然不成,也就散了。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房大少因此着恼,想着得用什么法子哄他高兴。 她也不敢深说忆梅,因为当初忆梅来他们玉人坊是说好了的,第一个客人由她自己来选。 夜风微凉,岑同走在路上,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星星,多希望它能告诉自己女儿如今到底在哪儿。 叔侄三人回到下处,早早地就歇了。 睡到半夜,岑同听到有人弹窗格。 声音不大,但他现在睡眠极浅,稍微有动静就能听到。 他没有说话,下床走到窗边。 月影婆娑,能看到有人在窗外。 岑同打开了窗,一个身影如灵猫般跃进房中。 “有个地方你去不去?”来人低声问他,“我查到有一伙人,专门从各地劫掠诱拐美貌女子,然后高价把她们卖给这里的地下妓馆。” “原来是你,”岑同认出这人就是之前在玉人坊的那个少年,“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因为我也在找她。”少年说。 “你是谁?”岑同听说他也在找岑云初,当然要问。 “我母亲是代明枝。”少年似乎稍微犹豫了一下。 岑同学仿佛被雷击中了,愣在原地。 怪不得他见这少年总觉得眼熟,岑云初本来也有几分长得像她母亲。 “不要惊动别人了,你要去就跟着我去,不然我一个人去。”柯望忱道。 “我去。”岑同连忙穿好衣服。 然后跟着柯望忱从窗户出去,回身又把窗户关好。 “这个给你,戴好。”柯望忱递给他一张面具,“三千两银子一张呢。” 他们要去的妓馆,平常人根本不知道,也不开在明面上。 想要进去得有熟人引荐,这面具既为了遮掩,也为了表明身份。 望着前头明忽暗的灯火,陈同的心又收紧了。 296章 艳骨山庄 岑同去过很多地方,但从未见过在山谷深处有如此繁华富丽的所在。 更没见过凿空山体建成的的迷宫一般的销金窟,美轮美奂中透出的颓靡骄奢,令人目眩神移的同时不禁阵阵恶寒。 这里的主人不知究竟是何许人也,有如此雄厚财力,更将朝廷律法置之度外。 柯望忱冷笑道:“这样的地方,若是没有藏污纳垢的事,都撑不起这么大的开销。” 岑同也深以为然,别的通通不提,单是燃着的成百上千的灯烛,用的都是鱼油膏,里头还掺了檀香屑,说是在烧银子也差不多。 里头妖童丽女,个个身披薄纱,或站或坐,或拈花微笑,或赤足戏水。 来这里的客人都戴着金箔面具,进门起就会有侍儿送上青色的丝绸广袖长袍,罩在身上,可以更好地掩饰身份。 “二位爷是观人还是观灯?”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巧笑着走进来,她全身上下的衣裳加起来怕也没有四两重,可簪環首饰却多得很。 岑同不搭言,柯望忱道:“观人也观灯。” “那就请先来观灯吧,若无合意的,再观人。”女子殷勤地带着他们来到东侧长廊,一水儿的乌木灯杆,悬着上百只美人灯。 每个上头都画着一名女子的肖像,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上头还写着女子的花名,若客人选中了,便取了花牌,交了银子,自有人带着去相应的房间。 选定了,这灯便撤下去,别的客人不能再选了。 “这灯刚刚挂上,两位爷慢慢地选吧!这边都是女子,若好男风,可去左边选。”女子甜甜一笑,缓步退到了后面。 岑同和柯望忱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最终在一盏灯前停了下来。 上头画着的美人并不是正脸,而是微微侧着身子,衣带当风,飘飞欲仙。 岑同只觉得心胆俱裂,因为同样一幅画就悬挂在岑云初的屋子里。 上头画的就是她自己,还是丹青高手仇万年画的。 这个应该是仿作,但也有八九分像。 上头写的花名是云袖,与云初只差了一字,却连偏旁都一样。 “云袖是新来的,不知哪位爷看上了?”那女子又走上前问。 “我们两个都去她屋里,不成么?”柯望忱道。 “怎么不成呢?”女子笑道,“只要来了艳骨山庄,想怎么玩儿都成。不过么,价钱照旧。” “这有什么,能来这地方寻开心,谁还在乎钱,”柯望忱大方地丢过去一沓银票,“多的也不必找了。” 那女子笑得更加舒展,收好了银票就把灯取了下来。 岑同僵硬着身体跟着柯望忱往里走,他一阵冷一阵热,像是害了疟疾。 大红洒金软帘遮门,女子伸手撩起帘子道:“二位爷请进,酒水点心早已备好了。” 岑同艰难地迈着腿走了进去,里头的女子身着白纱衣,扭头向里,似乎正在拭泪。 等她回过头来,岑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只能扶住椅背。 这个女子不是岑云初,他绷紧的弦断了,只剩下了庆幸。 不过这个人和岑云初真的有五六分像。 “二位爷请坐,”那女子起身招呼道,“不知喝茶还是喝酒?” 柯望忱摘掉了面具,递过去一只坠子,问她:“你是怎么来的这里?” 夜色由深至浅,天边撕开了一灰白。 竹林里还很幽暗,岑同蹲在地上,他已经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柯望忱依着一竿翠竹,眼神幽暗,神情默然。 “孩子,你是怎么查到这里的?”岑同缓缓起身,用脚踢着落叶掩埋了呕吐的秽物。 “杂耍那班人被灭了口,只有班主跑了,”柯望忱说,“我找到了他,他告诉我说,三月里有个神秘人找到他,说让他们在四月初六的时候到明月街上去,弄出混乱后远走高飞。 他先是不敢,可是那人开的价钱太高,足足有一万两,他根本拒绝不了。他的杂耍班子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捞一笔钱离开京城,对他而言是个好机会。 街上最混乱的时候,他们换了衣裳,随即就分开,从不同的城门离开了。 原本约好在京郊芦苇荡碰头分银子,他因有事到得晚,去了才发现其他人都被杀了。 他也不敢再要剩下的钱,一个人开始亡命天涯。” “如此说来,他也不知云初如今到底在哪里?”岑同失望道。 “艳骨山庄的女子不是说,她是顶替别人被卖进来的么?那些人原本要卖的是我姐姐,只是中间出了岔子,不得已才找了个替身, 艳骨山庄买人,都是先观影再验货,观影就是看画像,满意了交定金,人到了确认无误付剩下的钱。”柯望忱冷声道,“那班主说,当时他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多喂她些药,送到东都就完事了’,他当时跟着这伙人走了一段路,他们把姐姐装进车里出了城。他不敢跟太久,出了城就没再跟。 我知道有这么回事,一路查过来,玉人坊那个忆梅原本也被选做了替身,山庄这个是她的表妹,只是她表妹更像些。” “到底是谁这么恶毒,”岑同气得眼睛都红了,“竟要如此害云初!” 把一个玉洁冰清的公侯千金,卖到这肮脏污秽的地方,比杀了她还可怕。 岑同一想到艳骨山庄那些打扮做金甲力士的打手和络绎不绝的客人,就无比后怕。 被卖到这里的女子,真的是进了无间地狱,插翅难逃。 “卖主既要害我姐姐,又想拿她来换钱,那可是足足十万两银子的高价。可惜中间出了岔子,”柯望忱道,“他们没办法交待,就只好找了替身。” “那云初……”岑同害怕得不敢说。 岑云初没被卖到这里,那她如今又在哪里呢? 如果她被人救走,为什么这多天也不把她送回来? 如果没有被救走,是不是已经……,所以这些人才找了替身? “再继续查吧!”柯望忱抖了抖衣摆说,“这件事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你母亲……”岑同犹豫再三还是问起了代明枝,“她如今……” “我父亲应该也进京了,”柯望忱头也不回,“你不该问的。” 297章 百日宴 297 三四月宴席多,这不,梅翰林家的孙女儿今日就办百日宴。 这孩子也是宗焕章的外孙女儿,两家人脉都广,因此来赴宴的人着实不少。 姜暖今日也来了,她觉得不管怎样,宗玉维对自己一直不错。 她和宗天保的事已成过去,没必要提了。 但也犯不上因此交恶,和宗家姐妹该怎么来往还是怎么来往。 宗玉维见了姜暖连忙迎上来,说道:“阿暖,你来了,我一直等着你呢!” “玉维姐姐,你的气色真不错。孩子在哪里呢?让我抱抱。”姜暖还是那个姜暖,没有因为自己高嫁就变得倨傲。 宗玉维连忙喊来奶妈,把孩子抱过来,小小的人儿躺在襁褓里,一双眼睛充满了好奇。 姜暖抱着这孩子端详了一会儿,说道:“她的眼睛和你好像,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可真好看。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梅映缇。”宗玉维说。 其实她此时对姜暖既感激又惭愧,不管怎么说,宗家到底是辜负了姜暖。 宗夫人想要认她做干女儿,也被姜暖婉拒了。 她不肯占人便宜,也不为难人。 只有伤过别人的人,才会明白这一点是有多难得。 姜暖很喜欢小孩子,而且宗玉维的这个女儿也实在生得玉雪可爱。 又轻又软,像一朵小白云。 宗家人到现在还是过不去,但是姜暖已然不在意了。 嫁给霍恬之后,她的命运陡然换了天地。处处舒心,时时如意。 如果不是因为岑云初的事,她怕是都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了。 “阿暖,我到那边去见见武亭侯夫人,回来再和你说话。”宗玉维有些抱歉地说,作为梅家的儿媳,今日又是她女儿的百日宴,来了客人她都得上前招呼一番。 因此就只能冷落姜暖了。 “你快去招呼客人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姜暖忙说。 宗玉维走后,姜暖也把孩子还给了奶妈。 来的客人很多,有不少过来跟姜暖寒暄的。 姜晴如今和崔明珠等人走得很近,今天是她姑姐家请客,她当然要来。 远远地见了姜暖,崔明珠把嘴一撇,说道:“了不得,一品诰命来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语气明显不忿。 姜晴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她很清楚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贬损自家人来抬高自己。 这些小姐少奶奶们虽然出身高贵,可也没能避免女人爱议论人的毛病。 如今当着她的面议论姜暖,背地里也必然会议论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嫁进了宗家,这些人哪里会正眼看自己?何苦给她们垫舌头呢! 崔明珠旁边的吴小姐因为牙不好,总用帕子或扇子掩着口说话。 她去年也嫁人了,公公是三品官,和宗侯爷算是半个同乡。 她用双面绣的团扇遮着嘴向姜晴说道:“宗大奶奶,你这位姐姐向来目中无人,听说她都不许你们登门的?啧啧,亏她做得出来。” “我说她来了,你怎么不上前呢?敢情是不想自讨没趣啊。”崔明珠笑了。 “姐妹各自成家,当然是各过各的日子。有商有量,互相来往呢,是情分。关起门来,各过各的,也没什么要紧。”姜晴并不受她的挑拨,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侯府的大奶奶,不是那个想巴结她们的六品官女儿了。 这几个人见姜晴不上道,索性也不说姜暖了,转而议论起了岑云初。 “岑家那位到现在还下落不明,真不知是死是活呢?”陈将军家的小姐说道,“你们可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我怎么听人说她好像是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吴小姐皱了皱鼻子,仿佛这句话就已经脏到她了。 “不太可能吧?”有人不信,“这可是犯法呀,谁这么胆大妄为?” “依我看,别不是她自己跑的吧?还对外说是劫走的,说不定只是个障眼法。”胖胖的张小姐说。 “她跑什么呀?只要不和陈家结婚不就行了,干嘛费力弄出这么一出?连家都回不得。”有人摇头道。 “跑什么?私奔呗!说不定她和别的男人干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败露,所以才跑的。”崔明珠冷笑着说。 姜暖正为岑云初的事寝食难安,听到这些人把她议论得如此不堪,还是些无稽之谈,便上前来理论说道:“你们这些人红口白牙的胡说些什么呢?!” “哎呦,我忘了,公爷夫人一向喜欢打抱不平的。前些日子你闯到我们家胡闹,你家公爷被圣上训责的事难道忘了吗? 告诉你,出来呢,就安安分分地少闯祸。这又不是你自己家,由得你一手遮天!” 霍恬是公爷不假,她姐姐还是妃子呢! “我不管你是哪根葱,谁要是再乱说云初的坏话,我就撕烂了你们的嘴!看我敢不敢!”姜暖把眼睛一瞪,直接撂狠话。 她找不到岑云初,帮不上岑家人什么。 可也不许这些人乱嚼舌头,这是她现在能为岑云初做的事。 哪怕再有限,也要尽全力。 “嘴长在我们身上,我们想怎么说都成。”吴小姐道,“你不爱听就离远些,真是操心不怕烂肺子。” “你们乱说云初就是不行,”姜暖气冲冲道,“崔明珠,我当时打你一个,嘴巴还是少了,就应该多给打你几下,让你长长记性!” “姓姜的,你有什么了不起?!谁知道你用的什么手段爬上了霍恬的床?!”崔明珠不甘示弱,“那岑云初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活该没有好下场!” 姜暖暖气得冲上去就要打她,崔明珠这边的人连忙拦着。 姜暖跟前的人怕她们伤了姜暖,也过来拉扯。 这时莫玉珍从那边赶了过来,她和岑云初关系不错,如今过来是给姜暖解围的。 真要打起来,姜暖寡不敌众,是要吃亏的。 “许多时不见你了,咱们到那边说说话去吧!”莫玉珍大大方方地挽起姜暖的手对其余众人说道,“我们先到那边去了,你们请便。” 298章 滑胎之兆 “你别和她们置气,这些人从来都是嘴上不饶人的。”莫玉珍劝姜暖。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她们那么污蔑云初!”姜暖的眼圈都红了。 “我昨天还去了姐姐家,一家子愁云惨雾的,真叫人心里难受。”莫玉珍说着,也不禁沉沉叹了口气。 她姐姐是岑家三房的少奶奶,两家算是至亲了。 “我到现在还不敢去,”姜暖说,“都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人家。” 她更怕自己没等安慰人家先哭了,反倒是添乱。 “你们一向亲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当然难过。”莫玉珍说着帮姜暖抻了抻衣襟,“瞧瞧,都揉皱了。” “要不是你过来拦着,我非和她们打一架不可。”姜暖往那边看了一眼,崔明珠等人有说有笑的,像是在故意气她。 “一会儿开席,咱们坐得离她们远一些。”莫玉珍说,“耳不听心不烦。” 姜暖心情不好,也不愿搭理人,和莫玉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姜暖坐在那里就觉得有些腰酸,也没太在意,想着也许是这里的石椅子太凉了。 随后宗玉维找了过来,请她们入席。 入席之后,姜暖越发觉得不舒服。 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吃完了一顿饭。 宗夫人也来了,饭后拉着姜暖的手说:“好孩子,你如今都好吧?听说你姨母他们也来了,我改日过去瞧瞧,许多年都不见了。” 姜暖答应着,发觉宗伯母近来似乎老了许多,脸上添了不少皱纹,头发也白了不少。 姜暖从梅家离开上了车,越发觉得腰腹酸痛,想着自己那个有许多时候没来了,应该是小日子到了。 姜晴离开得比较晚,和婆母同坐一辆车。 不知道的,看着这对儿婆媳也是蛮好的,殊不知貌合神离。 倒不是宗夫人不愿意接纳姜晴,也不是姜晴存心要和婆家人隔心隔肺。 症结还是在宗天保的身上。 自始至终他都不肯和姜晴亲近,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避之如蛇蝎。 哪个女人能受得了这个? 他这个样子,姜晴心里自然委屈,何况还怀着孩子。 宗夫人嘴上虽然劝儿子和姜晴好好过,可她心里也能理解儿子为什么这样。 因此也狠不下心逼迫宗天保,姜晴便觉得自己终究是个外人,自怨自艾的同时,对公婆也带上了几分怨气。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存在心里也是一样的。 “过两天我想去霍家,看看余家妹妹,你可要同去吗?”宗夫人问姜晴。 余含英在名义上也是姜晴的姨母,是长辈。 姜晴心理忍不住说了一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还是算了吧,姐姐到现在还怪我呢。上次我和我母亲去,被赶了出来。这次再去,好像存心挑衅一样。”姜晴不想再受辱了,更不想被霍家的富丽堂皇刺眼刺心。 宗夫人也不强求,点点头说:“那就我和老爷去吧!” 姜暖回到府里,桑妈妈见她气色不大好,连忙问:“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呢。可是在外头吃了什么不对劲儿的东西?着了凉?” “我没事,躺躺就好了,应该是小日子到了。”姜暖说,“我那个一向不大准,每次都是稍微有点肚子疼就是来了。” 桑妈妈赶紧叫人铺好了床,又准备了热水。 姜暖觉得特别累,直接上床躺着去了。 可又被肚子痛闹得心烦,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霍恬出门办事去了,估摸着姜暖这时候也该回来了,他也就回来了。 进了门,见姜暖躺在床上,就走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姜暖的头问:“平时都不睡午觉的,怎么今天困了?” 姜暖皱着脸,蹭了蹭他的手说:“我肚子不舒服,闹得难受。” “那怎么不请大夫呢?”霍恬一听脸色就变了,“谁准你这么挨着的?” “哎呦多大点事儿啊,女人还不都这样。”姜暖反倒觉得霍恬小题大做,“回头叫桑妈妈给我烧个花椒鸡蛋吃了就好了。” 霍恬却不听她的,当即就吩咐人去请大夫。 “都说了没事了,”姜暖气哼哼地说,“哎呦!我我要去茅厕。” 姜暖觉得肚子向下坠着,总想去如厕。 铃铛连忙拿了一沓细纸跟着,防着真是姜暖的亲戚来了好用。 姜暖觉得下边是似乎真有东西流出来,就以为是来了月事。 急忙忙进了茅厕,却见流出来的并不是血,而是暗粉色的东西。 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对,但还是拿了细纸垫上。 等她回来,霍恬见她嘴唇都白了,越发担心起来,将她抱到床上,又叫人去催大夫。 好容易大夫来了,是周召臣的徒弟。 一搭脉脸色就变了,问道:“夫人近日可是有磕碰或拉扯?” 姜暖想起来今天和崔明珠等人的撕扯,好像就是那以后她开始觉得不舒服的。 “怎么回事?”霍恬不问姜暖,直接问大夫。 “公爷,依小人看来夫人有滑胎之相。”大夫不敢隐瞒。 “啊,什么滑胎?难道我……”姜暖不禁把手放在小腹上,又惊又怕。 原来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然有了身孕。 “还能不能治?”霍恬甚至顾不上细问,他的心都提起来了。 “夫人近来想必心有忧虑,寝食不安,再加上外力推搡,才有了滑胎之兆。但幸而先天壮,若好生静养,再辅以汤药,应该还是有七成把握的。”大夫可不敢打保票。 “既然这样,就赶快开方子吧。”霍恬听了,稍稍松了口气,“你就留在府中,以备随时给夫人诊治。” “公爷放心,小人必当竭尽全力。”大夫说着去开药方了。 姜暖还傻呆呆地捂着肚子。 “今天是谁惹你了?”霍恬问她。 “都过去了,鸡毛蒜皮的事。”姜暖不想再牵扯他被皇上训斥了。 “你好好养着,千万不要乱动了。”霍恬摸了摸她的脸说,“你没听万妈妈说,女人头一胎顶顶要紧,稍有不慎就会伤身。” “知道了,知道了,霍妈妈。”姜暖脸皱成一团,不耐烦道,“啰嗦死了。” 299章 鸿门宴(亲们,可以投月票啦) 霍恬邀了崔公爷前来赴宴,说是要为自己前些日子的失礼赔罪。 张侯爷、吴伯爷和陈伯爷等人都在受邀之列,请他们作陪。 姜印之也被邀请,他不免受宠若惊。 除了他,其他几个人笑而不语,欣然同往。 霍恬这小子过于气盛跋扈,仗着圣上赏识就目中无人,这下吃了亏,方知道厉害。 不过么,在朝为官,还是少树敌为妙。 既然他已知错,又主动示好,当然要给他个面子。 这日下朝后,霍恬在宫门外等着。 崔公爷等人过来,霍恬道:“几位不介意,咱们姑且到城外去,吃些野味可好?” “霍公爷说好就好,”崔公爷呵呵笑道,“我们可只带了一张嘴来。” “咱们就在近郊也不远去,”霍恬道,“我在那里有个庄子,各位平日里在各大酒楼也吃腻了,不如领略领略田园风物。” “甚好甚好,”张侯爷胖胖的,他的女儿跟他简直有八分像,“我早就想到城外逛逛,托了霍公爷和崔公爷的福,可尽情享受美食美景了。” 其他几个也跟着说好。 霍恬一马当先,领着这几位出了城。 到了田庄上,早有人出来接应。 这处田庄原本算是皇庄,是圣上赐给霍恬的,占地广,土地肥,更是池塘果林一应俱全。 此时初夏,绿树浓荫,花香阵阵,叫人好不惬意。 “各位大人平日想必也是畋猎的,可乘此机会舒活舒活筋骨,打几只野味尝尝,若是嫌麻烦,也可在树下乘凉,我去打猎。”霍恬今日格外平易近人。 “我们还是算了吧!老胳膊老腿的,”崔公爷到底多留了个心眼,怕霍恬暗算他,“就辛苦霍公爷了。” 姜印之道:“我腿伤还未好,也免了吧!” 霍恬也不多说,叫人过来伺候着几位客人,他自己骑马去打野味了。 这几个人一边喝茶乘凉,一边谈论着田庄的景色。 那边仆人已经笼起炭火,安放炙子,预备着烤野味。 “这炙肉虽美,可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太好。”吴伯爷道,“可有别的没有。” 仆人连忙答道:“有,有,还有汤锅,可以煮野鸡。” 说着,那汤锅也安放好了。 霍恬箭法超群,没一会儿随从就提着几只野鸡和兔子回来了。 自有人提着到水边去拔毛剥皮,清理内脏。 “这野味吃的就是个新鲜!”张侯爷本就贪吃,此时见肥嫩的野鸡下了锅,忍不住说道,“顶好再配些笋子。” 仆人已经挖了笋,就地剥了,切做薄片,等野鸡滚几滚再放进去。 随后一个仆人去搬酒,另一个去取碳,只剩下一个半大小子在那里看着火。 这几位兀自谈论些朝野见闻,除了姜印之,他们几个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是从小玩儿到大。 不过姜印之两个女儿嫁得实在好,虽然目下官职还低,将来却是大有可能后来者居上的,他们也不敢小觑。 “这地方可是消暑的好去处,离城又近。”崔公爷道。 “您家的庄子也不赖啊,比这儿大。”陈伯爷说,“多的是奇花异木,更堪玩赏。”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姜印之忽然问,“像是叫,又像是喘。” “哪里有?没听见啊?是风声吧!”其他人都说。 “不不不,的确有,”姜印之年纪最轻,听力也最好,坚持道,“诸位细听。” 众人将信将疑,都不说话了。 的确有风声,但不止是风声。 喉间低低的咆哮,像是雷声翻滚。 “这……这里莫不是有什么野兽吧?!”吴伯爷害怕道。 “不会吧,这是田庄,又不是深山。”崔公爷不信。 “那边是什么?!”陈伯爷吓得坐在了地上,“好像是大虫!” 枝叶掩映间,一头黄皮黑斑的老虎忽地跳了出来!头比笆斗都大,膘肥体壮,一双眼睛泛着幽光,冲着几人狺狺低吼。 “哎哟!” “妈呀!” “天爷爷!” 几位朝廷勋贵立刻吓破了胆,他们可是怕死得很,一见老虎,魂都要吓没了,顾不得体面,只想要保命。 崔公爷扯住最胖的张侯爷挡在自己身前,想着老虎吃他一个应该就饱了。 张侯爷则把身体最不好的陈伯爷拉过来,想着反正他跑不过自己,先把他推出去挡一挡。 吴伯爷忽然年轻起来爬上了树,姜印之腿更不好使了,就用两只手爬。 看火的小孩吓了一跳,打翻了煮野鸡的汤锅。 一锅热汤飞出来,溅了几个人一身,立刻烫起了大燎泡。 “快过来挡着!”几个人气急败坏地朝各自的随从吼道。 随从们也怕死啊,可又没办法,只好拿了木棍石头等物慢慢凑过来。 谁想那老虎居然躺在地上打起了滚,然后慢悠悠起身,顺着来的方向走了。 “吓死我了!”众人满身冷汗,却也不禁庆幸。 这时霍恬也回来了,马上搭着一只鹿。 “这是怎么了?”霍恬见场面狼藉,众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问道。 “霍公爷,你这庄子上怎么会有老虎呢?!”崔公爷恼羞成怒,刚才差点儿没把他吓死。 “老虎?哦,那是圣上寄养在这里的锦毛犼,是通人性的,平时都关着,想来是它咬断了锁头跑出来了,”霍恬一笑,“它不是没伤人么?各位不要和畜生一般见识。” 这几个还能说什么?那可是圣上御用的老虎。 尽管疑心是霍恬故意的,可也不好说什么。 “几位大人烫伤了,快拿烫伤药来。”霍恬叫人取药,“这锅灶也重搭吧!” 等到重新都弄好了,野味也端上了桌,霍恬亲自执壶,给几个人都到了酒,说道:“今日霍某是向几位赔罪的,贱内性子直不懂事,前日在梅家与各府小姐有些龃龉,甚至还动了手。我本想让她登门赔罪的,可是她有了身孕,险些滑胎,只好让她静养。这赔礼道歉的事也就只好我出面了。 还请各位回去后,跟各自家眷转达一声,就说请多担待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心说这分明就是鸿门宴么!说是赔罪,问罪还差不多。 明摆着就是,你家女儿惹我夫人,我就收拾你们。 300章 惹不起(加更,求票)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几位大人耐着性子憋着气吃完了饭,倒不是他们涵养高,实在是怕霍恬发起疯来,伤了他们。 怎么说这也是他的地方,万一再把什么野兽弄出来,他们可招架不住。 崔公爷回到府里,最得宠的云姨娘见了连忙迎上来说道:“老爷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有伤?” 又连忙亲手拿来烫伤药给崔公爷涂上,心疼得直落泪。 “明明早上出去还好好的呢,怎么就伤着了?!这烫伤虽然不大,可是遭罪呢!偏偏我又替不了。” “好啦好啦,都是小伤,过些日子就好了。”崔公爷心里倒是挺舒坦。 这个云姨娘进门儿没到一年就生下了个大胖儿子,而且生产之后越加的丰腴艳丽,伺候人的功夫更精进了。 随后云姨娘找了个借口出来,叫过跟着崔公爷的随从来问了个备细,知道是崔明珠惹下的祸。 这云姨娘自从进府来没少受崔明珠的气,听说是她害的老爷,不由得咬牙切齿,骂道:“这个小贱人!一天不让人省心!见天的在外头闯祸,又让人给她兜着!” 于是进来在崔公爷跟前儿大吹枕头风,崔公爷心里本就有气,原还想着午休后再把崔明珠叫过来训斥一番。如今被扇得心头火起,便等不得了,对下人说:“把四小姐给我叫过来。” 崔明珠不知道什么事,连忙过来了。 崔公爷一腔怒火有了发泄处,抬手就给了小女儿两巴掌。 “你真是不像话!整天的牙尖嘴利,到外头去瞎嚼什么舌头?!你细算算这几年因为你和别人犯口舌,都惹下了多少祸!一次一次的还不知悔改,也不知你那娘是怎么教的你!”崔公爷怒气冲冲,“你不知那霍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吗?他又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去惹他的老婆,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崔明珠捂着脸,眼泪断线似地流下来:“是她动手在先,上次她来家里你也看到了,是何等的嚣张跋扈。怎么能把错都怪在我头上呢?难道不许人说话吗?” 崔明珠伤心又委屈,父亲如今偏听偏信,再不像以前一样疼爱自己了。 “把你给惯坏了!你说那些有什么用?!惹不起躲不起的道理你不懂吗?霍恬的老婆如今怀孕了,因为和你们争执险些滑胎,这孩子若是保住了还算好。若是保不住,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崔明珠挨了训斥,吴家,张家和陈家的小姐也一样。 他们各家的身份地位还不如崔家,更是惹不起定北公。 因为她们和姜暖争吵,才让她们的父亲受惊吓受伤,况且霍恬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们回来若是不教训教训自己的女儿,让她们以后别惹姜暖。那往后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呢! 姜印之的腿本就有伤,刚养得差不多了,这次又扭了一下,伤的更重了。 回到家脸色就很不好,孟氏见了就把下人都打发下去,问道:“今天霍姑爷请老爷去赴宴,怎么还受伤了呢?” 姜印之叹气道:“休得再提,休得再提!这回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难道他不是请你赴宴?而是给你难堪?”孟氏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这个霍恬实在太让人头疼了。 “他也不是冲我一个人,前日梅家请客。了,阿暖去了,和崔家吴家的小姐起了争执,险些滑胎。”姜印之说。 “怎么,阿暖有了身孕吗?”孟氏问。 “保胎呢,应该没什么事。”姜印之猜测道,“若是没保住,就不是今天这阵仗了。” “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大庭广众,阿晴是绝不会和她起什么争执的。”孟氏很笃定这一点。 “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以后千万不要往她跟前凑热闹。”姜印之是怕了。 这个女婿他到现在不但没借上一点儿力,还几番几次地被他捉弄,老命都快丢了半条。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晖儿今日也从学堂回来了,说是和人打了架,被先生赶了回来。”孟氏不禁叹了口气说,“我正想着过去看看,求求情,好让他再去读书。” “这孩子怎么也这么不省心?”姜印之一听头就大了,“这机会是何等的来之不易!”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是他们学堂里的一个学生乱说晴儿,他忍不下这口气,就动了手。”孟氏当然更向着自己的儿子。 “他打了谁?”姜印之问。 若是有身份地位人家的孩子当然要登门赔罪,可如果是小门户在那里附读的,随便给几两银子也就是了。 “不是别人,就是余家姨奶奶的大儿子。”孟氏说道,“论起来还是亲戚呢,可老爷也知道,早前我和阿晴去他们家探望的时候,就被赶了出来,碰了一鼻子灰。这回想要去登门道歉,人家怕是也不接待的。” 姜暖的表弟余定国,余定邦也被送进了陈钦的学堂读书,就和姜晖成了同窗。 只不过余定国和余定邦自然是向着姜暖的,因此很看不上姜晖。 三个人平时就有些互看不顺眼,没少干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事。 这一日陈钦有事不在学堂,叫了别的先生看着。休息的时候,三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最后就上了手。 当然不至于打得多重,但彼此也都受了伤。 先生大怒,把他们都赶了回来,让在家反省。 “成了,你好好嘱咐嘱咐这两个孩子吧,叫他们先都安分守己的,别再惹祸了。”姜印之觉得很疲惫。 “老爷歇着吧,别为这些事操心了。”孟氏终究是温柔体贴的,她安顿好姜印之才出来。 这个姜暖可真是个灾星,如果不是她,哪会牵扯出这么多混人来? 早知道就不该把她从登州接到京城来,结果她高嫁了,却把这个家给狠狠地抛下了。 不但抛下了,还时不时地狠狠踩上一脚,虽然不是她亲自踩的,可都是因为她才会这样。 孟氏心里头记恨姜暖,可眼下又拿她没办法。只能顾好自己的儿女,得叮嘱他们小心谨慎,少招惹和姜暖有关的人。 301章 客至 虽然早过了杏花落满头的时候,可这几日一直有雨,天气湿冷,又仿佛回到了初春。 永贤郡王府门前来了一辆马车,看门的连忙迎上去。 他认得这是荣锦侯家的马车,他家的七公子每个月都会给自家大小姐治腿,已经连着好多年了。 只是天晴的时候,陈七公子会骑着马来,若有雨便改坐车了。 陈七公子既然是常客,守门的自然相熟。忙忙堆起笑脸迎上来,口中说道:“今日天气冷,路不好走,小的给撑着伞吧。” 可是今天从车上下来的竟是两个人,除了陈七,还有一位小公子。 陈思问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瘦得可怜,但美人在骨,即便如此消瘦,却也难掩其如玉风姿。 而和他同来的这位小公子,竟也是天人般的相貌。 他们两个人往那儿一站,阴郁的天仿佛陡然晴了一般,实则雨还在缠绵下着,只是看的人觉得眼前一亮罢了。 “这一位是川南节度使柯家的公子,”陈思问引荐道,“和世子早就相识,今日特来拜访。” “可是不巧了,世子和二少爷昨日就出门去了,要过两天才回来。”守门人觉得很抱歉,“二位请进来吧,自有人相陪。” 说话间,郡王府的管家也迎了出来。 满面含笑道:“七公子来了,快请进。这位小公子也快快请进,恕小人眼拙,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在下姓柯。”柯望忱展颜一笑,犹如三月桃花风。 郡王府的管家自然是见过世面的,好看的人更是见过无数。 远了不说,他家的几位少主子,都是男儿英俊,女子娇美。 可是好看的人也大多有度,陈思问就已经很令人惊艳了,但这位柯家少爷,却到了令人惊疑的地步。 你见了他就会怀疑,世间怎么会有长得如此好看的人? 到底是怎样的爹娘生出了这样的孩子?又或者他是吃了什么方才如此好看的。 这样的美少年来拜访自家世子,可偏偏世子又不在,管家倒是真心觉得抱歉了。 又何况他是跟着陈思问一起来的。 管家十分殷勤地把两个人请进了门,因陈思问是要去给曾念看病的,管家便叫人带着陈七公子去那边。 而自己则陪着柯望忱:“柯少爷,在下带您到府里的花园去转转。” “管家必然是很忙的,随便找个人来陪着我就是了。”柯望忱随和地说。 “多谢柯少爷体谅,小人的确还有些事要做。”管家笑着说,叫过来一个小厮,让他陪着柯望忱。 雨不大,适合赏景。 但柯望忱似乎没什么兴致,略转了转就说:“怪没意思的,还是找个地方坐着,等七哥出来吧。” 小厮听了忙说:“那就到陈七公子给我们县主治病的院子里去吧,委屈您在外间吃茶,大约再过半个时辰,七公子也就出来了。” 每次陈思问给曾念治病,郡王妃都在一旁陪着。 这次是陈思问继大婚后第一次来,郡王妃见他瘦得可怜,心里头也十分不好受,可是想要安慰几句,又说不出合适的话。 只好说:“七公子你要多保重。” 曾念倒不避讳,她一向是个温柔的人,对陈思问说:“思问哥哥,云初还是没有消息吗?” 陈思问艰难地摇了摇头,岑云初的名字每一次被人提起,他的心都会裂开一道伤。 曾念看到他眼底的伤色,也跟着心疼,宽慰他说:“思问哥哥,凡事都该往好处想。没有消息,说不定就是好消息。云初不是寻常女子,我相信她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常言道,好事多磨。你先要保重好自己,往后的事,自有天安排。” 陈思问知道曾念是为了自己好,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 郡王妃看着自己的女儿,心思百感。 她知道曾念自幼陈思问,两家关系交好,孩子们在小时也并不避嫌。 荣锦侯夫人也不止一次暗示,想等孩子们大了以后,让陈思问娶曾念。 郡王妃也不反对。 一来陈思问的确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二来她自己与王爷本就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知道两小无猜又能白头偕老,的确是一桩美满姻缘。 只是没料到后来女儿发生了坠马的事,从此成了残废。 知女莫若母,她知道从这件事以后,曾念就把对陈思问的情意深深埋在了心底。 而陈思问这么多年潜心医术,努力想把曾念的腿治好,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后来他和岑云初传出了婚讯,曾念没哭没闹,只是对着落花发了一整天的呆。 第二日就又成了那个温柔体贴,随和大方的好姑娘。 陈思问给曾念治病,主要是针灸。 曾念的腿经无数名医诊治过,从外观上看,没有任何问题,甚至骨头也没有坏。 想着就应该是经脉的问题了,必然是有的经脉不通,所以才会双腿无知觉。 陈思问在里头行针,柯望忱在外间饮茶。 是他主动找上的陈思问,从东都回来之后,他就去了陈家。 当时陈思敬正准备离京赴任,他们两个在抓左正青的时候曾合作过。 陈思敬知道他是岑云初同母异父的弟弟,也知道他必定在苦苦寻找岑云初。 皇命难违,他的期限快到了,必须要去赴任,而家中还是这副样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如今柯望忱来了,他自然高兴。 陈思问是第一次见柯望忱,见他和岑云初长得很有几分相像,无形中就添了好感。 再加上柯望忱见到他,直接就称姐夫,更是叫到了陈思问心里。 柯望忱说他在到处寻找岑云初,但并无收获。在京中又没有其他的亲戚朋友,所以就来找陈思问,要和他一同寻找。 陈思问来给曾念治病,他说也想来看看,因此陈思问就带上了他。 而小县主曾慈赶巧也过来看陈思问给姐姐治病,却不防一进门就看到了柯望忱。 彼时柯望忱端坐在桌边,单手擎着茶盏,欲饮未饮。 听见有人来,调转目光迎过去,恰与曾慈四目相对。 302章 问 曾慈看到柯望忱的第一眼,就仿佛看到一颗星子,划过天幕,直直落进心里。 他和陈思问都是美男子,但气质迥然。 陈思问高洁超脱,如枝头初霜,山上皑雪。 柯望忱却是凌厉招摇,如宝剑锋芒,月映寒江。 四目相接,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柯望忱起身,朝曾慈行了一礼,曾慈微微还礼,也收回了目光。 随即曾慈就进了里间,她比曾念小两岁,但这几年都是她照顾曾念更多一些。 “七哥来了,不知外头那位是谁?”曾慈落落大方地问。 “外间有人?”郡王妃并不知道,只因她一直在里间,柯望忱是后来的。 “是柯家的少爷。”陈思问道,“他今日随我来,其实是想拜访世子,可惜不巧了。” “瞧瞧,我竟失礼到这地步。”郡王妃说着站起身,“我得出去见见。” 曾慈自然而然地环上母亲的手臂,和郡王妃一起出来。 王妃一见柯望忱就不由得赞道:“好俊的孩子!” 柯望忱早站起来了,向郡王妃问安。 “快免礼吧,你是客人,我们都没好生招待,实在是失礼得很。”郡王妃越看柯望忱越喜欢,问他,“你什么时候进的京?你父亲母亲呢?” “晚辈和家母是在三月末进的京,家父前日才到。”柯望忱彬彬有礼,不卑不亢。 “好孩子,你们家这次在京城要住多久?我与你母亲年轻时常在一处的,好多年不见了,改日必要上门去拜访。你也要常来,不要见外。”郡王妃笑言道。 “家母也常提起您,只是近来身体不适,出不得门来。”柯望忱提到母亲身体的时候,神情不由自主变得黯然。 郡王妃也不由得跟着叹息,虽然柯望忱没说,可她也知道,代明枝这次回京必定是为女儿送嫁来的。 谁料女儿却在大婚之日离奇地失踪,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着急? “好孩子,多亏你还陪在你母亲身边,有你宽慰着她,多少也能好受些。我明日必去探望探望你母亲,都是当娘的人,让她诉诉苦,说说委屈,心里也能好受些。”郡王妃说。 “多谢王妃关心,我回去后必然禀明家母,让她也高兴些。”柯望忱躬身道谢。 这里郡王妃和柯望忱说话,曾慈悄悄地退进了里间去看她姐姐。 曾念的手上和脚上都扎满了银针,额上微微沁了汗珠。 曾慈上前,拿出手帕轻轻给姐姐拭去额上的汗,又柔声对她说:“姐姐头上的钗子有些歪了,我给你重新插一下吧。” 曾念笑着点点头说好,尽管曾慈在拔钗子的时候弄疼了她,她也丝毫没表露出来。 等到陈思问给曾念诊治完毕,收拾好了东西出去,柯望忱也站起身来向郡王妃告辞。 “真是辛苦你了,”郡王妃向陈思问道谢,“我叫他们准备了些补品给你带上,你可要多保重。” 又对柯望忱说:“我给你母亲也备了一份,就由你拿回去吧,就说我改日亲自过去。” 柯望忱也并没有十分推辞,向郡王妃道了谢。 “柯家这孩子长得还真是像他母亲。”陈思问和柯望忱走后,郡王妃忍不住说道,“他母亲当年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只可惜容貌太出众的女子,命运往往不济,他母亲是这般,云初这孩子也是。” 虽然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岑云初,但众人都知道她必然难保清白。 “云初姐姐真的回不来了吗?”曾慈问。 “就算她重新回到京城又能怎样? 虽然陈家到现在不开口,但用不了多久,岑家就会主动提出退亲了。”郡王妃摇头道,“这门亲事注定不能成了,彼此都留些体面也好。” “唉,好好的一桩姻缘。”曾念难过地叹气,陈思问和岑云初都是好人,也十分登对。 “那陈七哥哥多可怜,不然叫姐姐嫁给他吧!”曾慈一派天真无邪。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曾念立刻叫她住嘴,“这话可不能叫人听去,不然以为咱们家怎么回事呢!” 曾慈笑着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两天,雨终于停了。 曾慈推着曾念在花园里散步,曾念腿上盖着一张薄被,她的腿不能行动,更没有什么知觉,所以要保暖。 “姐姐,你可是不舒服吗?我看你今天总是捶腿。”曾慈关切地问。 “我的腿这几天隐隐有些酸楚的感觉,往年是没有的。”曾念说。 “这是好事,你的腿这么多年都没有知觉,如今开始有了,”曾慈听了十分高兴,“想必是要好起来了。” “可别高兴得太早,哪那么容易治好的。”曾念笑了笑。 她何尝不希望自己能够恢复如初,可是越有期望便越容易失望。 这么多年,她都瘫痪着,真的不敢想象还能够站起来。 一阵风吹来,荷塘里漾起一片绿波。 已经是五月了,荷花结了苞就要开放了。 这是她们两个最喜欢的花。 “姐姐,我问你一句话,你别生气好吗?”曾慈忽然严肃起来,她很少这样子的,平时都一副笑面。 “你怎么了?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有话你就问吧。”曾念笑着回答她。 “如果你的腿真的好了,会嫁给陈七哥哥吗?”曾慈问,“你要说实话,不要骗我。” 曾念微微低了头,许久没有说话。 会吗?她也曾经幻想过,但最终都被自己否定了。 她小的时候,曾经无比笃定自己会嫁给陈思问。 她不止一次把自己的少女心事跟最亲近的妹妹说,从小到大,她们姐妹都是无话不谈的。 就连她后来关上自己的心扉,将陈思问拒之门外,也没有隐瞒妹妹。 “如果我的腿好了,云初也一直没有回来,七哥哥又确实需要人陪着他,我愿意。”曾念鼓足了勇气说。 但随即摇头笑道:“但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首先我的腿不一定能好,且云初说不定会回来。又何况即便云初不回来,七哥哥也会一直惦念着她,不肯接纳别人。比起这个,我倒宁愿希望云初平平安安地回来,他们两个重结连理,再续姻缘。” 303章 忍辱负重 茶炉子的水沸了,丫鬟用手巾垫着壶把提起来,泡了两盏香茶端进来。 姜暖坐在床上,半倚着靠垫,脸上的气色比前些时候好多了,只是眼里依旧带着担心忧愁。 徐春君就坐在床沿上跟她说话,穿着一身黄白游的绣缠枝牡丹衣裙,翠眉丹唇,端妍贞静。 “徐姐姐,我昨夜还梦见云初了呢!”姜暖蹙着眉说,“她一忽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忽又站在悬崖对岸,我怎么喊她都不应。” “梦是心中想,你太惦念她了。”徐春君说,“你如今身体才好些,千万不要思虑过甚。该找咱们要找,但不能把自己拖垮了。这话我早同你说过,千万要记在心里。” “这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可就是做不到。”姜暖也知道这样于事无补。 “如果你因此愁坏了身体,等到云初回来了,必然要愧疚的。”徐春君说,“你是个最能为别人着想的,怎么想不到这个。” “她何止是愧疚,只怕还要笑话我呢。”姜暖想起岑云初平日的情形,“她可不像你,牙尖嘴利的,嘴上最不饶人了。” 姜暖说着两个人都笑了,但笑过之后,只有更加伤感。 徐春君知道如果继续说下去,又把姜暖的伤心勾起来了,因此只同她说旁的事,把心思引到别处。 “你的两个表弟如今在姑父那里读书,前几日我去姑姑家还看到了,长得可真高。”徐春君说起了余定国余定邦两兄弟。 “他们两个同我一样,读书脑子是不灵的。”姜暖笑了笑,“这才去了几天,都打了好几场仗了。” “姑父也说了,他们两个虽然淘气些,但本性纯善,并不欺压人。”徐春君没有多说,“人也不能太软弱,否则就被人欺辱了。” “我现在觉得光是不软弱也不成,还得有脑子。否则容易陷进别人的圈套里,空有一身力气也使不上来。”姜暖说。 徐春君听了就笑说道:“你也不必发愁,反正现在有公爷护着你。” “徐姐姐,你陪我吃午饭吧!”姜暖央求道,“大夫说我如今胎相稳多了,可以下地了。就是公爷还不许,非要我再养半个月。可你来了,就不一样了,他不会反对的。” “别的事我能依着你,这事儿可不能,霍家本就人丁单薄,这又是头一胎,可得千万小心些。”徐春君可是知道轻重的,“我听姑姑她们说,怀孕的头三个月最要紧了,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的。” 姜暖和徐春君如此说,知道无可如何,也就不强求了。 徐春君又同她说了半日的话,方才告辞。 回到家,紫菱笑盈盈地拿着一封信递给徐春君,说道:“是吴先生叫人送来的,姑娘快看看吧!” 徐春君接过信来,先不看,看着紫菱笑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来送信的人说姑爷如今是真的收心了,每日读书十分认真,吴先生还夸他聪明呢。”紫菱眉目舒展,是真的高兴。 郑无疾这个浪子若是能回头,才不辜负自家姑娘的一番心血。 又何况徐春君的后半生都与之息息相关,莫说他能考取功名,就算是不能,因此端正了品行,不再胡闹也是极好的。 徐春春打开信,吴先生也的确在信中如此说。 “叫那人去账房领赏吧,你再多备些东西给姑爷和吴先生送去。”徐春君说,“我去看看老太太和太太。” 再说郑无疾。 他在深山中已经住了快三个月。 之前撒泼耍赖,招数都用尽了,也不见效。 吴先生年纪虽大,可头脑灵活,身手也了得,再加上会医术,郑无疾想要离开这里根本办不到。 他于是就改了策略,开始认认真真读起书来。 一开始真是硬着头皮在那儿熬,时间久了略微读出些滋味来,倒也不是特别痛苦。 吴先生只教他一个,当然是全心全力。 他发现这郑无疾虽然油嘴滑舌,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但却比一般人聪明有悟性,才学了没几天,竟能做到举一反三了。 因此特特写了一封信给徐春君,把郑无疾大夸特夸了一番。 郑无疾不但读书习字,每日早晚吴先生练功强身的时候,他也跟着学。 这下吴先生就更高兴了,他自己本来就多才多艺,见郑无疾凡事肯用功,自然是欣慰又高兴。 因此在这上头也细心教导,他本来就认为读书人不应死读书,尤其要有个好身体,如此精力才能更充沛,做事也能事半功倍。 只是他没想到郑无疾这厮的心思可没有这么单纯,不会因为他的几句教导就真的洗心革面。 他这么做一来是为了麻痹吴先生,让他对自己疏于防范。 二来也是给自己积蓄力量,寻找机会。 他在心里盘算过了,若是不肯读书,只能天天喝稀饭,身上没有力气,怎么能从这里逃出去? 他每天好好完成课业就会有饭吃,还有肉,每顿饭他都偷偷地省下两块肉来,慢慢风干,用纸包好藏起来。 同时他以爱干净为由经常换衣裳,每件衣裳他都偷偷地扯下一些内里,也都藏起来,预备着以后搓成绳子。 他准备攒够了食物,练好了身手,搓够了绳子,然后找个机会灌醉吴先生,自己偷偷溜出去。 等他出去以后,他就把徐春君的罪行公诸于天下! 让人们知道她是怎么样暗算自己,把自己弄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受罪的。 到时候徐春君再想让他来,门也没有。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屡次栽在这小妇人手里,真是岂有此理! 郑无疾都没想着休弃春君,他早就打消这念头了。 甚至在他心里,除了徐春君,别人也不配做他的老婆。 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回到郑家之后把徐春君给办了,弄大她的肚子。 让她安安分分的,别总对自己动鬼心思。 有这想法支撑着他,郑无疾犹如要复国的勾践一般忍辱负重。 每日早起贪晚认认真真,没有丝毫的懈怠。 甚至几乎达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有时吴先生得强制他休息,生怕他累坏了。 304章 落花心事 花明柳媚五月天,尤其是满池的芙蓉,开得那叫一个热闹。 一个穿着杏子红单衫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着,有几次差点摔倒。 可她并不在意,笑得像一朵向阳的葵花。 “那不是刚到二小姐跟前伺候的紫云么?”府里侍弄花木下人见了说,“这丫头怎么慌慌张张的?” “这丫头才十四,”一旁扫落叶的婆子说,“刚到主子跟前儿,正是抢着献殷勤的时候。” “她顶的是谁的班儿?”花匠问道。 “翠姑,”婆子倒是门儿清,“那丫头不知怎么就疯癫了,要么大喊大叫,要么就说胡话。二姑娘心善,赏了她一百两银子,王妃也赏了银子,让爹妈领回家了。” “一百两也不算少了,连她的典身钱也没要吧?”花匠又问。 “咱们府里最是宽和待下的,她又这个样子,哪里还会要她的钱呢?别说是她这样的,就是没病没灾儿的,伺候够了年限,主子也是发外头让她们自己做主婚嫁,典身钱也一并赏了。”婆子道。 “有这一百两银子,也够治病了。”花匠嘿地笑了一声说,“只怕还用不了呢。” “可不是用不了吗?”婆子咂咂嘴又摇头,“人都死了,还治什么病?!” 花匠的剪子掉在了地上,他顾不得去捡,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死了呢?” “昨儿夜里咽的气,”婆子叹了口气说,“我们家二姑娘的妯娌是她家表亲,所以知道。” “不过是疯了,怎么就死了呢?”花匠还是有些不敢信。 “谁知道呢?说她只是喊头疼,说脑袋里长了草,让快给拔去。”婆子说着也不免有些伤感,“人脑袋里怎么会长草呢?她这就是疯了,说胡话。后来就不喊也不闹了,躺在那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唉,小小年纪,可惜了的。”花匠也跟着叹息,“我原想着能治个差不离,好跟他们家结个亲呢。 不瞒你说,我有个外甥,就是腿脚有些毛病,可人伶俐又能干,保证能养起一家人来。” “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半夜里用一口薄皮棺材盛了,天不亮就抬到城外去了。”婆子说道,“这些年她在主子跟前儿伺候,也没少得赏赐。这些东西加一起,够她爹妈过下半辈子了。” “说的也是,这是她自己病了,主子还赏了这么多银子。就是一个好好的人,她爹娘领回去再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钱。”花匠终于弯下腰,把剪子拾了起来。 吹吹上头的土,继续给花木剪枝。 穷人的命不值钱,这样已经算是好结果了。 “今早她娘进来给主子磕头谢恩,身上穿的就是翠姑在府里当差时的衣裳。”婆子道,“虽说他们老两口没有儿子,可有这些钱傍身,下半辈子也有依靠了。” 再说这个小丫鬟紫云,她一径跑到了曾慈跟前,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说:“柯少爷……来了……在前头……和世子……爷……在……书房……下棋呢……” “你跑那么急干嘛?有什么要紧的?快歇歇,喝口水。”曾慈看着她柔柔一笑,仿佛微风拂过白荷。 “多谢……二小姐,奴婢……不渴……”紫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 “这盘竹叶糕你拿下去吃吧,”曾慈指着石桌上的一盘点心说,“新来的苏州厨子做的点心太甜了,我吃不惯。” 小丫头谢了赏赐,笑眯眯地端着点心下去了。 “姑娘,咱们家大少爷一向最喜欢吃手指粽的,”旁边的大丫鬟说,“您又不吃,不如把这些给他们送过去。” 曾慈听了,噗嗤一声笑道:“你这丫头,倒来我跟前卖乖了。要过去也不必什么借口,自来大哥哥的书房我是常去的,如今就去看看他们谁的棋艺更高。” 两个丫鬟听了自然也高兴,柯少爷可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又何况二小姐明显对他有意。 “明纨姐姐,你那日随王妃和姑娘去柯家,他家夫人的确如那般美貌吗?”撺掇曾慈去曾李那边的丫鬟问另一个丫鬟。 “说实在话,柯夫人年纪虽不算轻了,但的确是个美人。难怪人都说儿子像娘,他家柯老爷虎背熊腰,一部络腮胡子,哪有半分斯文相?”明紈说完掩口直笑。 “没规矩,怎能议论别家尊长?!”曾慈轻斥,“叫人听了像什么?” 明紈立刻收了笑,老老实实的,再不敢造次了。 曾李的书房十分阔朗,所有的间隔都打通了。 一张大条案,一张琴桌,一张棋桌,北墙满架的书。 东边是博古架,西边是百宝阁。 今天又是陈思问给曾念治病的日子,柯望忱依然和他同来。 和上回不同的是,曾李兄弟二人都在家,自然有他们陪着柯望忱。 “有客人来都不备点心吗?”曾慈笑盈盈地走进来,身后的两丫鬟每人都捧着一盘糕点。 “叫他们去做了,谁知你来的更快。”曾李笑着说。 “大哥别不是要输了吧?我拿点心来岔一岔,说不定能帮你扳回一局。”比起曾念,曾慈更喜欢开玩笑。 “我们才刚开局,哪就分得出上下了?告诉你,你在旁边儿观战可以,不准出声。观棋不语真君子,懂不懂?”曾李笑着点曾念,他这个妹妹聪明得紧,自己下棋都不是她的对手,而且她从来都帮别人,不帮自己。 “那好,那好,我只看着不说话。”曾慈连连点头。 柯望忱执白子,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白玉棋子,竟然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手白,还是棋子更白。 男子长成他这样,都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想的。 曾慈每次见他,心跳就会变得格外快,快到乱掉了,像林间小鹿乱撞,像骤雨打碎浮萍。 曾慈在心里无数次回味她与柯望忱初见的情形。 四月末的天气,落花成阵。 四目相对的惊艳,结成了一场落花心事。 她方才明白,以前的喜欢一点都不纯粹。 掺杂了嫉妒和执念,喜欢就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强占罢了。 305章 退亲 除却巫山不是云,百转千回念初心。 傍晚的残照将窗外的几缕飞云度成金色,天空绚丽无比。 绿树繁花,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蒲公英的绒毛在风中自在起舞,鸟儿栖落在枝头,啾啾喳喳。 热闹无比的初夏黄昏,将岑同的身影衬托得分外孤凄。 今日他去陈家退掉了亲事。 这件事早就已经同家里人都商议妥当了。 岑云初到现在还杳无音信,没必要再让陈家人苦等。 终究没有进门没有拜堂,这婚事还是能退的。 岑同愿意为女儿保留最后的尊严,所以退亲必须由他提出,而不能让陈家人耗尽了耐心先提出来。 岑云初的嫁妆都堆放在她的屋子里,那些箱笼岑同再也没有勇气打开。 那里面的东西,都是他精心准备并一一过目了的。 准备时费了多少心血,如今再想便有几多锥心。 如果不是寻找女儿的信念支撑着,岑同只怕早已垮掉了。 行囊已经备好,他将近两年没出过远门了,如今又要启程。 只是再也没有了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女儿。 他不知道女儿在哪里,但他不能整天耗在家里等消息,那样他会疯掉。 他愿意行遍千山,他愿意踏破铁鞋。 他甚至甘心头破血流,甘心至死方休。 他的心头血,他的掌上珠,他最最疼爱的宝贝女儿,如今到底在哪里呢? 他吃不下,他睡不着。 一想到女儿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他就觉得自己每吃一口饭,每睡一次觉,都是在作孽。 一个丢了女儿的父亲,不配过得好。 他是如此自苦,陈思问又何尝好过? 从成亲那天起,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那种心痛到稀巴烂,又重新拼补起来的滋味,比杀了他还难过。 可他知道自己连死都不配。 只有找到岑云初,只有将亏欠她的通通弥补,自己才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所以岑同来退亲的时候,他死活不同意。 他的态度坚决,岑同更坚决。 而陈家父母,尤其是陈夫人,命人将陈思问拉了下去。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双方父母都同意退婚,陈思问自己已然说了不算了。 更何况一向站在他这边的小叔叔和哥哥,此时都不在。 送走岑二爷后,陈夫人来到了儿子的房间。 陈思问的教养让他永远都不会跟母亲争吵。他只是静默如石,一句话也不说。 陈夫人叹息一声,叫着儿子的名字说:“思问,和岑家的亲事必须得断掉。从小到大,很多事情娘都依着你。你不愿科举,我不逼你。你想要娶岑家的姑娘,我也答应了。 可如今她下落不明,名声已毁。说什么也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可以准许我的儿子终身布衣,可绝不许你名声受辱。 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可是我不后悔。等再过些年,你会明白的。” 陈思问只是不说话,陈夫人又叹息了一声。 知道多说无益,只叮嘱伺候的人好生伺候着,便从陈思问的房中退出来了。 谁想第二日一早,伺候陈思问的小厮便急忙忙来报,说道:“夫人,七少爷收拾了东西要出门去。” 陈夫人一听就急了,问道:“他要去哪里?” 小厮说:“七公子说他要出去寻岑姑娘。小人拦不住,所以来告诉夫人。” “真是胡闹!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陈夫人急的直跺脚,什么也顾不得,连忙赶过来。 陈思问正要出门去,被陈夫人拦下了,哭着说道:“你是要气死我吗?!” “母亲,我只是出去寻人,找到找不到,过段时间都会回来。”陈思问经过一夜的思考,觉得就算是跟岑云初退了婚,自己还是要继续寻找她的下落,否则心下难安。 “我一把年纪了,总共就生了两个儿子。你哥哥这一走没个三五年回不来,你偏偏也要出去! 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当着你们的面儿一条绳子勒死了,免得叫人说你们没顾及家里还有个母亲!”陈夫人边说边哭,是真的伤了心,“你成全你的一片痴心,谁来成全我这个当娘的?!我做了什么恶事?别人家的孩子丢了,我的儿子也要赔上去。 你们都觉得我私心太重,嘴上不说,心里也必然是这么想的。可我问问你,天底下哪个当娘的没有私心,想让自己的孩子好,难道有错吗? 何况我并不是没有让步过,那岑云初我本不中意的,可不想违拗了你的心思。便也亲自上门去提亲,三媒六聘地娶过来,不肯怠慢一点儿。 出了事,你只顾着自己伤心,可不想我也病了这么多天。” 最近的两个月,陈夫人仿佛老了好几岁。 岑云初是别人家的孩子,她做不到视如己出。 然而人本性如此,也并不是她不仁善。 做父母的,当然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 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困在这上头?! 况且他们家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对不起他们岑家的地方。 陈思问看着母亲,心里难过得好像是磨盘碾过一样。 “思问,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要是走了,我活不长了。”陈夫人抱着儿子痛哭,“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风餐露宿,哪怕沿街乞讨也好。只要让我跟着你,别让我日夜悬心。” 其实何止是忠孝不能两全,情与孝也往往难以两全。 一头是岑云初,一头是母亲。 陈思问在中间被拉扯,承受的裂肤之痛。 “思问,我一生没对你说过狠话。今天我告诉你,你前脚出门,我随后就碰死,绝不活着!”陈夫人甚至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我怀胎十月,生死一线,难道就换来了你一意孤行,弃之不顾?!那岑云初给了你多大的恩惠?你愿意与她生死相随?你欠我这个当娘的呢,何曾回报过一点?” 陈夫人的性情十分刚烈,但她对儿子已经算是慈母了。 可如果陈思问就此走了,她真是活不下去了。 如今不单是陈思问陷入了绝境,她这个做母亲的又何尝不是站在悬崖边上? 306章 金蝉脱壳 一轮孤光挂在中天,萤火繁星,风声飒飒。 山中的夏夜无比惬意,没有半分暑热,除了清凉还是清凉。 郑无疾把酒杯斟满,双手托着敬吴先生:“学生深感先生教诲之恩,使我这朽木也开了窍,实在受益匪浅,终身感佩。” “大官人实在太谦虚,也太过奖了。”吴先生呵呵笑道,“一来您绝非朽木,依老朽看来,应是一块未饰雕琢的璞玉。二来老朽也不过是些许点拨,怎能居此大功。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先生也太谦虚了,您对我恩同父母,无疾有生之年,必将您视为尊亲,言不及义,先生满饮此杯。”郑无疾这小子,生就了一张甜嘴。 为了让吴先生多喝酒,奉承话一车接着一车。 吴先生喝完了一杯,他就立刻又满上一杯。 此时门窗大敞,他们又在高阁之上,山风浩荡,月华如水,着实令人胸襟开阔,酒兴大起。 吴先生喝得高兴,把衣襟敞开了,拿筷子敲着酒杯道:“你不知道,我年轻时也曾如你这般放荡恣睢。仗着父亲是一方缙绅,成日价挟弹飞鹰,宿柳眠花。 常常三五个月不进家门,花出去的银子如流水一般。 不曾想交友不善,那人本是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却图谋我的家产,用计害我输光了家业。 我父亲被气死,妻子被接回娘家。 随后那人又将我赶出本郡,不许我在家乡过活。 我一路流浪乞讨,有好几次都险些丧命。 我知道是自己品行不端才找来了灾祸,在投靠了亲戚之后,我开始发奋苦读。 那一年我二十五岁,经过十年方才考中进士。外放回原籍知县,才算报了当初的仇。 报了仇以后,我又觉得做官太累。辞了官,各处游历,没钱了就坐馆。有一技傍身,也算是到老有靠了。” “原来先生还有这样一番不寻常的经历,”郑无疾倒真是有几分真心在里头了,但还是不忘劝酒,“真叫人又惊讶又佩服。” 他想的是,自己已然不赌了,只是不想把人生都浪费在读书上。 何况又徐春君这个比猴儿还精的老婆,别人想骗他家产也难。 因此吴先生的事并不能真的打动他。 他还是想回去,跟徐春君生小孩。 如今都六月了,离徐春君给她那个继母守孝期满也没多久了。 郑无疾想方设法给吴先生灌酒,他自己却没喝几杯。 吴先生本来也是个好酒的,这些日子在这里隔三差五才喝一顿,而且从开始小酌怡情,并没有敞开喝过。 今日算是开了斋,在郑无疾的鼓动下,又是吟诗又是作赋,最后酒喝光了,酩酊睡了过去。 郑无疾看着吴先生睡得沉了,方才蹑手蹑脚起身。 他今日费了好一番心思,吴先生有午睡的习惯,他故意在午饭后请教问题,害得吴先生睡不成。 晚上又提出对酒赏月,把吴先生灌醉了。 他之所以选今天,就是因为其他的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而且今夜月圆,能照清山路,否则乌漆嘛黑,他要么跑不远,要么掉下山崖去,胜算不足。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拿出来,里头有一大包肉干和干粮,都是他平日里口挪肚攒出来的。 还有一件长袍,他要下去就不能穿得太累赘,因此只穿了中衣。 结起来的绳子足够结实足够长,但还得自己四肢有力气,这几个月他随着吴先生锻炼,效果还是不错的。 把绳子系在廊柱上,借助这手臂攀缘和脚腿用力,郑无疾爬了下去。 期间有几次险些失手,吓得他出了好几身冷汗。 最后在距地面三尺左右的地方,绳索“嘣”地一声断掉了。 郑无疾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感觉五脏都移位了。 趴了半天才起来,后怕道:“多亏不高,要不得把老子摔残废了。” 他重新系了系包裹,看了看四周,然后迈开步子往东北跑去。 他不用担心弄出声音,因为下头的哑仆根本听不见。 他不禁想到书里说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来,坏事是可以变成好事的。 吴先生睡到半夜,口渴得要命。 睁眼看看,月影已经偏西了。 心想自己真是有些喝过了头,往后可不能这样。 爬起来倒了杯凉茶给自己喝,想着问问郑无疾是否口渴。 谁想到那边一看,竟然找不见郑无疾! 吴先生还以为他喝醉了没睡在床上,点了灯把这里找了个遍。 死活不见郑无疾的影子。 吴先生这才真的着了慌,连忙打开机关,一架木梯吱吱嘎嘎地落下去,慢慢触到了地面。 这里不是真的凌空,平时不放梯子只是不让郑无疾乱跑。 可徐春君也考虑到有紧急情况,所以设了暗梯。 吴先生下来一看,地上掉着一团绳子,立刻就明白了郑无疾是怎么跑的。 他捡起绳子,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到底叫你给跑了!” 他顾不得知会哑仆,把暗梯又藏了回去。 猜测着郑无疾应该是回京了,便也顺着东北方向追了下去。 月华如霜,披拂大地,时间流逝过去,夜变得更深了。 不知又过去多久,一伙人鬼鬼祟祟地靠拢过来。 “那个哑巴已经给结果了,咱们再放起火来,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情等着被烧死吧!”这些人都穿着黑衣,在夜色中看不清楚面目。 “烧死的滋味太难受,我猜他们多半会跳下来。”有一个声音如糙瓦的人说。 “这么高,跳下来就摔个半死了,咱们再补上两刀。”一个人坏笑道。 “你个蠢货!说了不能让人看出来,你补你娘的刀!”糙瓦低声咒骂,“那不就露馅了吗?!” “那怎么办?”那个被骂的唯唯诺诺。 “自然是扔进火堆里去!一会儿把那个哑巴的尸首也抬过来!到时候人们就会以为他是救火被烧死的。” “嘿嘿,这主意好!老大你快赶上诸葛亮了!” “少来,这是三娘子告诉我的,可不是我的主意。” “这么大的木楼,足够把他们烧成灰了,便是有些不对劲也看不出来。三娘子真是聪明!” 火油被倒在木头上,火光一闪,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风助火势,很快就将整座书楼都点燃了。 307章 祸不单行 郑无疾一路狂奔,腿都酸了也不敢歇。 最后实在迈不动步了,方才靠着一棵松树歇歇。 他是想着歇一会儿继续走,却不想坐下之后,竟然无论如何也起不来了。 他狂奔这一路,其实已经脱力了。 若是不歇还好,一旦停下来想再走可就走不动了。 郑无疾坐在那里,对一双腿又是捶又是揉。 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能站起来了。 看看月影西沉,生怕左先生醒过来发现,他捡了根粗树枝,权当拐杖拄着,一拐一拐地继续赶路。 待到晨光乍现,他才走出山间,上了路。 此时的郑无疾气喘吁吁,浑身狼狈,哪里还有多少体面? 他这一路都只穿着中衣,怕换上外衣被树枝和荆棘刮坏,何况也不方便赶路。 看看已经上了便道,他就准备穿了外衣,想着一会儿顶好是遇到个车或马,许诺对方些好处,让他把自己送进城去,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打算好了,先不回家去,先到姑姑家。 一来先告徐春君的状,二来怎么也得收拾收拾打扮打扮,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郑无疾坐到路边的石头上,解下背上的包裹来,把里头的油纸包打开,抓起几块风干肉乱吃。 他消耗得厉害,吃得狼吞虎咽,几次都噎得直翻白眼,就用手死命捶胸口。 附近没有水,他口干得厉害,吃了几块就吃不下了。 把剩下的包好,拿出外衫来,刚穿到一半,就从南边呼呼啦啦过来了一群人。 郑无疾还奇怪这么早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一下子有这么多人。 定睛一看,这伙人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有男也有女,年纪老小不一。 郑无疾随即明白,这些人应该是不知哪里来的流民。 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会有各地闹了饥荒的人涌入京畿,尽管官府会派人驱逐,可依旧挡不住每年仍有流民进京来。 那伙人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到了郑无疾跟前站住了。 郑无疾正低着头看脚上磨起来的水泡,抬起头和流民中领头的人对上了视线,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升上来…… 天色更明亮了些,一只野鼠嗖地钻出草丛,直立起来,看了看,又嗖地钻了回去。 郑无疾扶着石头慢慢爬起来,咳嗽了两声,骂了声娘。 就在刚刚,他被那伙流民给洗劫了。 包袱被抢了,衣裳也被剥了去。 他死活哀求,才勉强给他留了块破布遮羞。 “真他娘的晦气!”郑无疾骂骂咧咧地,夹着双腿,用木棍挑起那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骂道,“这玩意儿穿了还不得死了。” 如果不穿,他赤条条的,怎么见人呢? 左思右想,最后从旁边弄些草叶树叶来,勉强弄了个草叶裙围在腰上。 “这副德性千万不能让左先生看见,否则得笑话我一辈子。”郑无疾自言自语道,“看来也不能进城去了,先到田庄上去躲躲吧,好歹弄身衣裳穿再进城。” 他为了不让左先生认出他来,从路边弄了点儿泥土抹在脸上,在看着自己一身白肉,只怕还会露馅儿,干脆就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儿。 弄得脏兮兮的,才又蹒跚着往前走。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这句话从来最准。 郑无疾打算到田庄上去,却不想只往前又走了十几里路,就见一群官差在那里抓流民。 吵吵闹闹,哭哭啼啼,乱作一团。 郑无疾看了不由得解气,恨恨道:“活该!做流民本来可怜,做强盗就可耻了。” 他在这边瞧热闹,有个眼尖的官差一眼就看见了他,指着说道:“那边还有一个呢!也一并逮起来!省的他们在城门外闹,叫人看了不像话!” 立刻就有两个小兵冲了过来,郑无疾吓得把拐杖都扔了,连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流民,我是京城里的人!我……” 那两个根本不听解释,骂道:“就你这样的还不是流民?你怕是连流民都不如,流民好歹还有件儿衣裳穿呢!” 说着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给抓了起来,郑无疾还想再说,可是那些官差嫌烦,谁乱说话就脚尖儿拳头一起上,给一顿好揍。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只能乖乖闭嘴。 想着自己虽然才只读了几天书,连个秀才也没中,却先知道了秀才遇到兵的滋味了。 “都拉到苦力营去!”为首的官差上了马,发号施令道,“这些人想进牢里待着,一动不动就有饭吃,真他娘的想得美!城西正凿石头呢!都弄过去干活去!肯做就有饭吃,偷懒就挨揍!三天不到头就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 郑无疾夹在这些流民中间,一只鞋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那些官兵还拿他取笑,说没见过这年月还穿树叶的。 那些流民也不肯帮他解释,也跟着取笑他。 郑无疾不由得感叹,一身体面衣裳是何等重要。 世人大多狗眼看人低,苏秦诚不欺我。 他们这一大帮人,呼啦啦来到了城西的苦力营。 管营是个五短身材的黑胖子,穿一身黑绸衫。一双小眼睛,两缕细胡须,乍看好似鼹鼠成了精。 郑无疾听官差称呼他是“杜管营”,知道他姓杜。 可他在心里已经给他取好了名字,就叫“鼹鼠精”。 “这怎么还有个野人?”鼹鼠精看见了郑无疾。 “给他找身破衣裳,”鼹鼠精对一旁的随从说,“这年轻力壮的,正好干活!” 郑无疾留了个心眼,没当着官差的面说出自己的身份,怕他们再揍自己。 他打算随后跟鼹鼠精单独说,大不了许他些好处,想必也能很快离开这里。 随从扔给他一身带着汗渍的破衣裳,郑无疾差点儿没被熏得晕过去。 可此时不穿也不成,他自己做的树叶裙子已经蔫了,撑不了太久。 郑无疾硬着头皮穿上了那身衣裳。 管事的已经把这些人的活儿分派完了。 男子都去凿石头扛石头,妇人洗衣做饭,小孩子捡碎石,除了还在吃奶的,通通都不能闲着。 308章 苦力营 苦力营,顾名思义就是做苦力的地方。 采石既辛苦又危险,隔三差五就有大块的碎石跌落,砸死砸伤人。 此外,用钢钎和锤子碎石的时候,崩起的小块石片也有可能弄瞎人的眼睛。 管事的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双草鞋,郑无疾生平第一次穿这个,新草鞋都紧,他只觉得双脚被勒得难受,尤其是之前磨出来的水泡破了,和草鞋一接触,更是火辣辣的疼。 然而这些比起接下来的劳作已经不值一提了。 一块三尺见方的石头两个人抬,就是上百斤的重量压在肩上。 一次两次的还算撑得住,第三回就很难再抬起来了。 可监工不管这些,手里掐着鞭子,看谁的行动慢了上来先抽一鞭,嘴上还不干不净骂骂咧咧。 郑无疾本想找管营解释清楚,可管营早就不知到哪儿去躲凉快了。 这些看守根本不让人张嘴,刚一说话就是一鞭子。 “都他妈老老实实的干活!少讨价还价!就你们这些饿不死的杀才也配?!告诉你们,到了这儿,你们跟牲口没什么两样!闭上嘴,咬紧牙,才有力气干活!”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实在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那石头一倾斜,正好撞在他肩上,撞得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有人想要过去看,立刻被跟前的监工喝止了。 监工刷刷的抽了两鞭,骂道:“都少管闲事,干好你们自己的活!一个个的别讨打。” 那个老人跟前的监工走过去,瞪起眼睛吼道:“赶紧起来!要不然就抽死你!” 那老人捂着肩膀颤巍巍地哀求道:“老爷,实在是干不动了,我们都饿了多少天了。” 那监工的哪里听他的,举起鞭子劈头盖脸打下去,打得那老人满脸满身都是血。 其他的人看了,也敢怒不敢言。 “别打了,官老爷,求你别打了!”老人用手护着脸恳求,一边挣扎着又去干活儿。 那监工志得意满,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怎么样,老东西现在也有力气了吧?人是苦虫,不打不行!再不错的。” 那边有个管事的头头过来说道:“告诉你们,今天干不完这些活儿,一口水也别想喝!” 此时正是六月里的天气,就是什么活儿不干。也要出一身汗,何况他们在烈日底下扛石头。 郑无疾几次眼前发黑,他身娇肉贵,哪里干的了这样的苦活儿? 因此鼓足了勇气跟监工说道:“我给你钱,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你疯了吧?你要是有钱还到这儿来?你有多少钱?”监工的说着举起了鞭子,“你敢消遣大爷,看我不打死你!” “你听我说,我真有钱。不信的话,你跟我拿去。”郑无疾豁出去了,再这样下去,他只怕会当场吐血而亡。 “好小子!那你告诉我钱在哪儿?要是没有我就剥了你的皮。”监工恶狠狠地道。 郑无疾刚要说话,从那边飞一般跑过一个人来说道:“宋大人一会儿就到,赶紧叫这些人快点儿干活儿!” 这些监工听了,立刻将鞭子挥舞起来,像一条条毒蛇在这些苦力身边盘旋嘶鸣。 “快快快!都他妈快点儿!再这么磨磨蹭蹭的打断你的腿!” “听见没有?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告诉你们,宋大人要是满意,走了之后就让你们吃饭。” 郑无疾不知道这宋大人是何方神圣,但看这些人的样子便知道,对他们而言应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监工们此时没有人听他说话,他也不想讨打,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抬石料。 果然没过多久,鼹鼠精就陪着一个挺腰腆肚的大胖子过来了。 这人骑在马上,穿着官衣。 郑无疾看他穿的是八品官服色,心说真是芝麻大的官儿斗大的官威。 自己随便混混也能任个七品官,也没觉得有什么荣耀。 但这些在苦力们跟前耀武扬威的监工,在这个八品官面前却个个俯首帖耳,好像是训熟的狗。 “宋大人,您看现在这些石料已经采了一半儿了,再让他们加加紧,有两个月也就全都完工了。”鼹鼠精点头又哈腰,恨不得捧起这个姓宋的脚使劲儿闻一闻,再夸上两句真香。 “杜管营,两个月未免有些太长了。”姓宋的显然不满意。 “可这……”鼹鼠精十分为难,本就紧凑的五官更是皱成了一团,“真是办不到啊,宋大人。” “杜管营,我知道你是能人,怎么就办不到呢?”姓宋的呵呵笑了两声,“要知道上头可紧着催呢。” “宋大人,宋大人,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鼹鼠精一脸油汗地陪笑着,样子十分猥琐。 郑无疾看二人的情形就猜出几分来,这姓宋的必然是要往上爬。 想拿这里的事情当成政绩讨好上官,好给自己挣一个晋升之机。 而他们两个之间必定有利益关系,别的不说,这里有上千苦力,朝廷可都是给工钱的。 但他自始至终也没听说还有给工钱,多半都被这两个人一起贪了。 “这天也真是热,我想着搬到城外的庄子上住两个月,可惜呀,没有使唤的人。”姓宋的忽然扯起了另一个话头。 鼹鼠精连忙接住了:“宋大人放心,我们这儿别的没有,找出几个人来还是成的?只是不知道您要男的还是女的?” “哎,这怎么好呢?这不合适。”姓宋的忽然又假正经起来。 “您可千万别见外,让他们去伺候您,那是他们的造化了,您就当行行善做好事了。”鼹鼠精笑得一脸谄媚,郑无疾只觉得恶心想吐。 这姓宋的装模作样在这里转了一圈,又跟鼹鼠精在树荫下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走了。 鼹鼠精叫了六七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跟了过去。 这些女孩子每一个都瘦骨嶙峋,但模样都还算清秀周正。 有不少人都羡慕她们,离开这里去伺候那个姓宋的,虽然免不掉被荼毒,但好歹是能吃饱穿暖了。 这些女孩子的家人也只是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然后又呆着脸继续做起了苦力。 309章 蝼蚁 后背上挨了一鞭子,郑无疾疼得松了手。 若不是他往前跳了一下,那石料砸下来,肯定把他后脚跟砸烂了。 “妈的,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腰比棉花还软!”监工骂骂咧咧的,“告诉你,耽误了工期就弄死你!” 之前那个监工换到别处去了,郑无疾想要跟这个监工打商量,没想到对方脾气异常暴躁,根本不允许这些做苦力的说话。 甚至只要稍微缓一下就要挨打。 郑无疾从小到大没挨过这样的打,不禁侧目望向那人。 那监工像受了挑衅一般,又甩了他两鞭子。 郑无疾气得站了起来,伸手去夺鞭子。 “娘的,敢不服?!”那监工一边骂着郑无疾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抽他。 直打得他抱着头满地乱滚,方才收了手,说道:“这可不是你装大爷的地方!要么干活儿,要么死!” 郑无疾不想死,所以只能爬起来干活儿。 等到放饭的时候,郑无疾原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可一见那泔水一样的稀粥,和生着霉斑跟石头差不多硬的粗粮饼子,顿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可就算是这样不堪的吃食,人们还是疯狂地抢夺了起来。 监工们这时候又要上来打人,他们对待这些苦力跟对待牲畜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妇人和小孩儿能得到的吃的更少,因为他们干的不是重活。 郑无疾把自己的那个粗粮饼子掰开分给了身边的人,对他们说:“你们帮我作证,我不是流民。等我出去后,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几个人吃光了他的粗粮饼子,回过头就嘲笑他:“做梦吧你,我们说的话人家能信吗?我们可不想讨打。” “是啊,再说你也不像个好人,不是小偷就是骗子,”有人给郑无疾下了定论,“瞅你那双眼睛就不老实。” “进了苦力营,还想出去?”一个之前就在这里的人往地下吐了口吐沫说道,“你要是个女人,还有可能。男人的话,除非得了痨病或是快要死了才会被丢出去。这里的活儿做完了,还有别的活儿要做。” “没有工钱吗?”新来的问他,“一个月总得给几十铜板吧?” “告诉你,这话可别让当官的听见,”那个人立刻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有个不开眼的问了一句,当时就被打死了。” “真的打死了人?!”新来的一听都慌了。 “死人?再平常不过了。来这里的几乎都是流民,户部没有登记,死了谁又能知道?工钱当然是有的,可落不到咱们手上。这就是命,谁让你是穷人呢!”那人说完站起身走了,午饭之后他们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工棚在远处,就是用破席子搭起来的一溜棚子,又臭又脏还热。 所以很多人都找树荫处席地而卧,这算是他们一天当中最好过的时候了。 郑无疾出了很多汗,身上的伤口被刺得格外痛。 鼹鼠精早已不知去向,监工们在那边喝酒吃狗肉,那狗是他们捉到的一条野狗。 郑无疾觉得自己此刻不在人间,而是在地狱。 苦力们低贱如蝼蚁,累死累活不但连饭都吃不饱,还要挨打受骂。 有些年纪大的或是生了病受伤的,根本得不到医治,要么等死,要么直接被丢到乱葬岗去。 休息的时间很快就过了,监工们又甩着鞭子呵骂着,苦力们一个个挣扎着起身。 他们有的痛苦的呻吟着,有的已经麻木了。 下半天更加难熬,天气闷热得要死,每走一步都几乎要把力气耗光。 郑无疾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摔倒,擦伤,被鞭子抽,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肉。 天擦黑了才停了工,晚饭依旧是猪食一样的东西。 郑无疾知道自己得吃,可是一闻到馊味儿,他又吃不下了。 他不愿意到工棚去,宁愿在树下待着。 迷迷糊糊间,不知谁往他手上放了个东西。 郑无疾睁开眼,发现是一个馒头。这是监工们吃的东西,苦力们是吃不到的。 他连忙四下看,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应该是个女人。 郑无疾顾不得别的,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觉得从小到大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尽管这个馒头已经凉透了,又有些硬。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会下一场小雨,这让苦力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而监工们却更加卖力地催促他们抓紧干活儿,说这是老天爷赏脸,让他们别不识好歹。 郑无疾来到这里也不过几天,就看清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当差的穷凶极恶,苦力们之间又不肯团结。 有的时候只为能多得一块饼子,就能出卖自己的同伴。 难吃的苦力饭他也吃了,因为不吃就得饿死。 当然了,他还是经常挨饿,因为那些饭根本吃不饱,又何况总有人抢他的。 唯一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只有那个每天晚上偷偷塞给他馒头的人。 他甚至察觉到即便是跟鼹鼠精说明自己的身份,他也绝不会让自己出去。 因为这里太脏了。 在这里,他们称王称霸,靠压榨苦力的血汗谋取私利。 而一旦让外头的人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他们不但会丢了饭碗,还会丢了脑袋。 事关利益和性命,不管是谁,都不会让步的。 所以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到这些,郑无疾的心就灰了大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左先生能够顺着蛛丝马迹找到自己的下落。 他现在真是悔青了肠子,放着好好的书不读,非要跑出来。 明明是个富贵闲人,家有贤妻,外无仇人。却偏偏不知珍惜,结果沦落到这般下场。 这也许是老天爷看自己太荒唐,特意给的惩罚。 又或者自己之前享受太过,把这一生的福分都用尽了,连个善终也得不到。 和他们一起来的,有两个体弱的中了暑,现在躺在树根下半死不活。 也许他们明天能爬起来,也许会被拉出去扔掉。 也许明天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 310章 顺势而为 客室里燃的是广木香,清幽冲淡,提神醒脑。 徐春君再次相请:“先生请喝茶,有事慢慢说。” 吴先生却是满脸的惭愧,根本没心思喝茶。 “大奶奶,这次的事全怪老朽。本来是没脸来见您的,可大丈夫做事需得有首有尾,便是再难交代,也得交代清楚才行。”吴先生只觉得自己的一张老脸没地儿放。 “先生言重了,大爷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安了心要走,总是能找到机会的。”徐春君一派温和,这让吴先生心里好过了不少。 “老朽从山里一直追出来,以为大爷回到府上了,谁想却没有。找来找去才发现他在哪里,”吴先生是查实了郑无疾在何处才来找徐春君的,“按理说应该我把大爷带到您面前,可现在的情形有些特殊,恐怕我一个人出面不成。” “既然先生已经查到大爷在哪里就更好了,但不知有什么难处?”徐春君一听就知道吴先生是遇到了难处,否则他要么把郑无疾带回山上去继续读书,要么就把他带回府里来,绝不会这样撂在半路。 “是这样的,大爷被官差当作流民给抓了去,送到了苦力营。如今正在那里做苦力,想要让大爷出来,须得咱们府的人出面才成,否则我名不正言不顺,怕那些人会刁难。”吴先生到底经过见过不少事,知道想把郑无疾捞出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苦力营?”徐春君微微沉吟,“在那里头想必很是受罪吧?” 吴先生十分自责地点了点头说道:“确实苦不堪言,莫说是咱们家大爷从没吃过苦,受过累。便是做惯了苦工的,到那里都得脱层皮。” “机会难得,就让大爷在里头多待些时候吧。”徐春君道。 “啊?!”吴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奶奶您是开玩笑的吧?” “先生不必疑虑,我说的是真心话。”徐春君正色道,“读书固然要紧,可是像大爷这样已经胡闹到二十几岁的人,又怎么只能靠读书扭转他的性情? 先生虽然才高德昭,可是天底下有几个人是只听教诲就真的懂事的呢? 我一直觉得,人教人,未必教得会。但事教人,却能事半功倍。 既然大爷有此遭遇,咱们不如顺势而为,让他吃些苦,受些累,见识些险恶,说不定会有更好的结果。” “大奶奶有这番见地,真让老朽佩服,想我自己当年也是如此。圣贤书,大道理,早都知晓,可就是用不到自己身上。真等到受了磨难,方才醒悟。”吴先生深以为然。 但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大奶奶深明大义,又能体谅别人,真是让老朽既感且愧。说到底,大爷如今吃苦受累,都是我看管不严所致。” 徐春君听了笑道:“先生大可不必有任何愧悔,不瞒您说,我原也打算等大爷读一阵子书后,找个机会把他送进监牢里待些日子,为的也是这个。如今这样,却比我刻意为之更好了。” 吴先生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位大奶奶可不是一般女子,城府深得很。 多亏她心术正,不然的话,这郑大官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吴先生,只是有件要紧事,还得麻烦您。”徐春君说。 “大奶奶请讲,只要老朽办得到,一定不推辞。”吴先生仗义地说。 “是这样的,大爷进山里读书,除了你我之外,家里家外的人都不知道细情。如今他又进了苦力营,就更不能让人知道了。”徐春君说,“因此还请先生想办法,无论如何要保证大爷的性命安全。花多少银子都由我出,只是不能再让别人知道大爷的真实身份。免得节外生枝,弄出事来。” “大奶奶的意思老朽明白,或者是在那里托个人,或者是让谁进去,总之得护着大官人的安全。”吴先生点头道,“但不知要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好,且慢慢看着,等到大爷真心领悟了,我再把他接出来。”徐春君道。 然后又吩咐绿莼:“去账房拿一千两银的银票给吴先生。” 送走了吴先生之后,徐春君便打发了可靠的人进山。 “吴先生出来得匆忙,那里还有个哑仆呢,你送些粮食和菜过去,告诉他在那里守着吧!” 这人答应着去了,第二天赶了回来,脸上变颜变色的。 “大奶奶,不好了,山里头出事儿了。”那人跟徐春君禀报,“山里的房子烧成了灰烬,那仆人也烧死在里头了。” 徐春君听了,的确很意外。 “哑仆是上不去的,难道是房子着了火他去救火被砸在了下面?”徐春君道,“这哑仆是吴先生的人,他还不知道这事呢。叫管家再进山去查看一番,把那哑仆好生装殓了。告诉吴先生一声,看怎么安置。” 此时在苦力营的郑无疾正生着病,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别提多难受了。 最让郑无疾痛苦的还不是自己的疼痛,而是那个每天都偷偷给他馒头的人,被人告发了,告发的就是当初抢他衣裳的那几个人。 给他馒头的人是个女子,这里的人都叫她红姑娘。 这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因为她总穿着一件红袄子。 这女子也是流民出身,不过因为长相还不错,被这些监工们看中了,给她单独弄了个窝棚,让她做饭送饭,待遇算是好的了。 当然了,这些监工们都钻过她的窝棚。 红姑娘每天偷偷塞给他馒头,但终究还是被人看见了。 他们平时就管郑无疾叫小白脸儿,见红姑娘偏袒他自然嫉恨。 因此就告诉给了监工,那些监工都是没人性的,把红姑娘打得顺着嘴角流血,又把她妹妹给弄进了窝棚里。 红姑娘一直护着她妹妹,不让她遭这些人的毒手。 可如今惹怒了这些监工,害得自己只有十三岁的妹妹给这些禽兽糟蹋了。 郑无疾当然也挨了打,他想去护住这两个女子,可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监工们的对手? 他被打断了肋骨,像条死狗一样卧在树下。 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却没有人为他遮雨。 郑无疾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除了徐春君的样子,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311章 不入虎穴 苦力营来了个人,一身青布袍子,背着个大药箱。 天气热,后背的衣裳湿了一大片。 据说这人是宋大人的小舅子推荐来的,说是上头体恤苦力们,特意安排了个大夫给他们日常看病。 “管营大人,小人姓徐,叫徐则然,这是宋大人的举荐信,请您过目。” 管营把信拿过来,看了两眼,胖脸上露出几丝和蔼的笑意:“宋大人和我乃异性兄弟,他举荐的人,我自然放心。不过嘛,我要提醒你,此地不比别处,这些贱民狡猾得很。千万别叫他们骗了,这些人都是贼胚子。” “多谢管营提点,小人省得,”徐大夫了然地说,“实不相瞒,小人虽说给这里的人看病,可也是为了研制药物。药这东西,一般人可不敢乱吃。这里的人么,就不一样了。” 说着又从医箱里拿出一只匣子来,放在桌子上。 “管营大人,这是在下的一点儿小小心意,还请您千万收下。往后若是来不及,我便吃住在这里,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管营轻轻推了推那匣子,感觉到沉甸甸的,里头定然是银子,故作推辞道:“你这样就见外了,拿回去,拿回去。” 这姓徐的大夫当然不可能收回去,而是拱了拱手,准备退出去了。 管营于是叫人:“来人呐,带徐先生出去,四处看看。好生陪着,不可怠慢。” 这姓徐的大夫出去简单转了转,就说天气太热和几个监工在树下乘凉说话。 过了一会儿该吃午饭了,他就从自己骑的马背上取了几瓶好酒,招呼那些监工们一起喝。 这些人哪有不好酒的?闻着味儿就都过来了。 “这可是惠泉酒,得陈了十年往上了吧?”监工头头姓赵,一身黑皮黑肉,最是个心黑手狠的货色。 “说的一点儿不错!”徐大夫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我今日头回到,天气又热,没备什么吃的,姑且请大家喝酒。等改日,必准备些好熟肉,咱们好好吃喝一顿。”徐大夫说着就给这些人倒酒。 这些人嘴上说着“哪能总让你破费”,脸上心里却都乐开了花。 他们这些人是典型的吃亏难受,占便宜没够,又何况是好酒好肉呢! 徐大夫带的酒不算少,可这里人多,分下来,每个人也就半碗。 徐大夫刚倒完酒,管营跟前的人就来招呼,说管营大人请徐大夫过去一起吃饭。 徐大夫只好朝这些人拱手说道:“失陪了。” 他走了以后,这些监工的一边喝酒,一边谈论他。 有的说:“这人是个什么来头?从来咱们这儿也没有过大夫,他来做什么?” “他是宋大人小舅子的朋友,不是京城人。你当他是来这里行善的吗?只是图这里治死人不必偿命罢了。”另一个监工冷笑。 “管他呢,这里的人都不如好人家的猫狗,怎么死不是个死。”有的人一颗心早变成了生铁,冷得发硬。 “跟你们说,看他这么有钱,必然是给那些有钱人研制秘药的。有钱人的命金贵着呢,一颗药丸就能卖上千两银子。”一个监工似乎很明白这里的内幕,“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十个劫道的都不如一个卖药的。” 但不管怎样,他们已然知道这个姓徐的大夫和他们一样都是坏人,一样不把这里的这些苦力们当人。 只这一点也就够了,其他的没什么要紧。 当然了,能蹭些酒肉吃,对他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到了下半天,管营离开了,徐大夫出来四处看了看,问赵监工:“那边树下躺着的人怎么了?我能给他看看病吗?” “他趴在那儿好几天了,神志不清,多半儿是废了!” “我把他治好了,让他给我试药,可以吧?”徐大夫问。 “随你处置吧!”赵监工说,“治死了也没事儿。” 徐大夫走过去,把那人翻过来,他双眼紧闭,唇舌焦敝,浑身滚烫,明显是在发烧。 徐大夫找了一处空棚子,叫了两个苦力来把他抬了过去。 郑无疾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做梦。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山中书屋。 吴先生正在给他讲论语,说到了孔子探望伯牛生病那段。 “斯人而有斯疾也!斯人而有斯疾也!” “先生……”郑无疾幽幽转醒,他仿佛听见了吴先生的声音。 “你醒了?觉得身上怎么样?”徐大夫在他肋下按了按,郑无疾疼得缩成了一团,“嗯,肋骨折了两根。” 郑无疾好半天才看清,眼前这个人生着一部络腮胡子,左脸上还有一颗大痦子,看上去不像好人,可他的声音却和吴先生一模一样。 “你是……”郑无疾迟疑着,不敢确认。 “大官人,你得假装不认识我,否则咱们两个都得折在这儿。”徐大夫就是吴先生,只不过乔装了一下。 郑无疾激动得几乎落泪,问吴先生:“大少奶奶知道我在这里吗?她什么时候来救我?” 看到吴先生来到这里,郑无疾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他相信徐春君不会见死不救,哪怕这里是龙潭虎穴,她也会把自己救出去。 “大少奶奶不知道您在这儿,我没跟她说。”吴先生说,“要是让她知道你跑了,我那三千两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你……”郑无疾差点再次昏过去,“我不管,你快些把我带出去!” “大官人你可别为难我,我能混进来治好你的伤就不错了。我哪有权利带人出去呢?”吴先生道,“搞不好连我这条老命都得丢在这儿。” “我跟他们说我把你治好了,你替我试药,可千万别穿帮了。”吴先生说着,拿出一个黑黑的大药丸来给郑无疾,“其实是拿牛肉粉和蜂蜜做成的,吃了能解饿。” 郑无疾拿过来,扔进嘴里嚼了嚼,果然是牛肉味儿,吃完了伸手还要。 吴先生却摇头道:“一天最多三颗,吃多了会让人看出破绽来的。” 郑无疾想起更重要的事来,一把拉住他说道:“别的还罢了,我晚出去几天不打紧,这里有个红姑娘和她妹妹,你一定想办法救救她们,别让她们再受那些人的糟蹋了。” 312章 良缘? 绿茵茸茸,精巧的绣花鞋踏在上面,脚步有些歪斜。 但不妨碍这情景赏心悦目,鹅黄配草绿,别样的醒目好看。 “阿慈别松手,我还不行……别松手……”曾念像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千万别松手,千万别松手,我怕……” 她太久没有走路了,不止是生疏,还有恐惧。 当然了,更多的还是欣喜。 自从五月里她觉得双腿酸麻开始,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转。 陈思问知道之后,每隔三四天就过来一次。 如今也不过是才过去了四五十天,曾念靠人搀扶着,竟然已经可以走路了。 曾慈在旁边扶着她,让她依靠着往前走。 还不忘鼓励她:“姐姐,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昨天还得两个人扶着呢,今天只有我扶着你,已经走了这么远。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曾慈的语气是那么的欣喜,她不辞辛苦地帮姐姐练习走路。能自己做的就不让下人代劳,这份情谊只有亲姐妹才能体会。 “阿慈,真是多谢你,这么多年,若不是你陪在我旁边,给我解闷,帮我分忧,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来。”曾念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声音哽咽,“你总是甘当绿叶,实则你才是一朵真正的名花啊。” “好姐姐,你可别难过,我为你做的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我不是外人,是嫡亲的姐妹。如今你的腿好了,我真是觉得天都亮了。”曾慈用身体支撑着姐姐大半的重量,“我只是惭愧不能替你,说到底,还不是你一个人扛着。” 曾念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这个妹妹最是懂事体贴的。 这么多年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家里的人总是更多的照顾自己,常常忽略了曾慈。 但她从来都不计较,对自己总是那么细心周到。 “姐姐,咱们坐下来歇一会儿吧。”曾慈扶着曾念坐到长椅上,“喝口茶再走,你出了不少汗。” 远处郡王妃看到姐妹两个亲相爱的情形,忍不住泪湿眼角,拿帕子轻轻揩了揩,脸上就只剩下温柔的笑意了。 曾念恢复得越来越好,陈思问也已经退亲了。 她这两日也该进宫去了。 “你别总在这儿陪着我了,”曾念笑着推她,“去别处转转。” “姐姐干嘛赶人家走?”曾慈爱娇地嘟起了嘴,“人家就想陪着你嘛!” “我昨儿听说柯家公子今天要来的,你不过去瞧瞧?”曾念笑着说。 “干嘛他来了我就要过去?”曾慈虽然嘴硬,脸却已经红了,“我知道他是谁?” “我看他多半是对你有意,否则怎么总是隔三差五的来?”曾念笑着捅破了窗户纸,“听说他前日做了一首咏荷叶的词,甚是好。咱们家人可都知道你是最喜欢荷叶的。” 曾慈的脸更红了:“姐姐别乱说,叫人听见像什么?” “咱们家不同于别家,况且那柯公子的确不错,连母亲都相中了。”曾念是真心实意地为妹妹打算,“这儿只有咱们两个,又没当着外人的面说。听说柯大人以后就留在京城了,你想想,就凭柯公子的相貌和家世,上赶着的不知有多少呢!你可得拿准了主意,好姻缘不要错过了。” 正说着丫鬟领了陈思问走过来,他还是瘦得可怜,神情萧索。 曾念看他这样子很是心疼,可又不能多说什么。 于事无补的情况下,说得太多也是一种伤害。 “七哥哥来啦!我有事,先走了。”曾慈虽然是对陈思问说的,却悄悄跟姐姐做了个鬼脸,意思是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 曾念无奈地笑笑,她这个妹妹实在是太古灵精怪了。 其实到现在她心里依然有陈思问,但她也知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不强人所难。 陈思问到现在还忘不了岑云初,自己若是有意取而代之,那未免太不道德了。 曾慈离开了姐姐,在府里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来到了哥哥的院子里。 她知道女孩子应该矜持,可那是柯望忱啊。 她没有一刻不在想他,心里头煎熬得火烧火燎。 相思的滋味只有体会过的人才知道,它让人心不由己,身不由己。 整个人仿佛变成了傀儡,无形的线牵扯在那人手里,只要稍微有一点他的消息,自己就会不受控制地靠近。 曾慈对这种感觉既厌恶又着迷,这和当初的感觉一点儿都不一样。 柯望忱和她并不过于接近,每次见面最多也只是互相问安。 柯望忱很礼貌,也有几分疏离。 曾慈却觉得他这样恰到好处,如果他对自己嬉皮笑脸,说不定自己就不会对他着迷了。 “阿慈妹妹来了,快过来帮我支个招。”曾楠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他和莫玉珍定了亲,那个可爱温柔的小姑娘让他的心很安定。 “这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你们怎么又拾掇出来了?”曾慈看到他们是在解九连环,这是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儿的。 “这个不一样,是望忱带来的。”曾李也笑着说,“我们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曾慈听说也来了兴趣,走上前观察了一会儿,便动手解了起来。 “原来还可以这样!”曾李和曾楠看到曾慈不紧不慢地解开了,都觉得她很厉害。 “县主好聪慧!”连柯望忱也不禁出声感叹。 他这一句话让曾慈的心花都开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柯望忱也正看向她,四目相接,仿佛落花成阵,流水潺湲。 曾李和曾楠互相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彼此心照不宣。 虽然和柯望忱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无论是家世容貌还是头脑心胸,都绝非凡品。 他们的悄悄想办法暗示一下柯家长辈,让他们家尽快上门来提亲。 顶好是赶早不赶晚,因为柯望忱在京城的时间还不长,知道他的人不多。 到时候万一被哪个公主郡主看上了,对他们而言可就不妙了。 曾慈难得看上谁,可不能让她错失良缘。 313章 大生意 313 徐春君有事不能出去,易平顺就带了账册,到府里来报账。 因徐春君一再让他带着阿囡,所以这次他把女儿也领来了。 阿囡虽然痴痴傻傻的,但是生得很漂亮。 易平顺极其疼爱她,并不因为她傻而觉得丢人,反而因此更怜爱她。 易平顺对徐春君忠心不二,除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个缘由外,他更是看中了徐春君的为人。 他不像有的父母,只想把女儿嫁出去,就算完了自己的债。 阿囡若是个正常女子,他自然也愿意看着她嫁人生子,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阿囡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易平顺不相信还有谁,能像他一样疼爱阿囡,所以他并不打算把女儿嫁出去。 只要自己活着一天,就陪她一天。 可是自己毕竟是要走在她的前头,到那时阿囡又该怎么办呢? 为了避免女儿受苦,他只能选一个真正可靠的人来托付。 徐春君和阿囡年纪相当,聪慧又正直,自己全心全意为她效劳,她也必然不会亏待自己。 阿囡对于她来讲也算不上累赘,自己的积蓄都留给女儿,只要徐春君肯照拂着她,不让她受欺负受骗就行了。 阿囡也很喜欢徐春君,从第一次见她就不怕生,易平顺有时候会想,这或许就是缘分。 徐春君见阿囡来了,便笑着叫她过去,说道:“你可算来了,我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你瞧瞧,看喜欢吃哪个?你在这儿吃的不算,剩下的我都给你包起来带回去。又或者你在这儿住下,多玩儿些日子也是好的。” 阿囡吃了几块点心,想要到外边去玩儿。 这时郑月朗来了,就牵着她的手说:“我陪着你吧!” 郑月朗和离之后,在娘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整个人胖了起来,气色也好了,人也更精神了,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那就麻烦姐姐了,我和易掌柜的看看钱庄的账册。”徐春君笑着向郑月朗道谢。 “自打上个月起,钱庄的生意比前些时候更好了。存钱的多了,借钱的也多了。”易平顺翻着账册对徐春君说,“如今账有七十万两,除了地下银库备着五万两应急之外,五十万两都借了出去,还有将近十五万两存在别家钱庄。” “怎么会突然入账这么多?”生意火爆当然是好事,但徐春君却是谨慎的性子,她察觉到了这里头的不同寻常,“是整存的多还是零存的多?” “大奶奶放心,都是零存的,存最多的也不过才五千两。”易平顺知道徐春君担心什么,“前些日子不是春蚕卖了吗?这城里城外养蚕的人的确收入了一笔。咱们往外借钱,也从来不借大的。这样风险就小了很多。” 正兴钱庄的规模虽然算不上多大,但东家有见识,掌柜有头脑,就连伙计都一个比一个有眼力价儿。 不管是来存钱的,还是来借钱的,还是什么都不干,就是上这里转一转的。 人家必定把你们招呼得心满意足,哪怕是对待要饭的,都一脸和气,绝不口出恶言。 而且无论是你在这里存钱的,还是在这里借钱的,逢年过节,正兴钱庄的伙计都会给送去一份礼物。 家有老人过寿,或是孩子出生,红白喜事也有一份。 虽然没有多少,可到底是一份心意。 银钱买卖本是冷冰冰的,但有了这些,到底能让人心暖和不少。 和那些大钱庄店大欺客相比,正兴钱庄就凭这一点,的确能够吸引到不少小门小户的主顾。 毕竟,没有谁不爱面子。 何况正兴存钱的利息不比他们低,借钱的利息也不比他们高。 “这还有几笔没收上来的,我派了伙计去问,都是家里头有事,想要再延缓一两个月的,”易平顺指着上头的几笔借款说,“我看了,他们都是正经人家,也确实遇到了难处,所以就答应了。” “这样就很好,”徐春君点头,“只要咱们能保住本,宽限一些也使得。” “大奶奶,昨日有个人来咱们钱庄,说想拿一块地皮抵押二十万两银子。”等到徐春君都看完了帐,易平顺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哪里的地皮?他是什么人?”徐春君问。 “他说他是细瓷汪家的少主子,不常在京中,一般都做海外生意,他拿的地契也的确是真的。”易平顺在这上头从来仔细,“那可是块好地,莫说是二十万两,就是抵押二十五万两也绰绰有余。” “若是做了这笔生意,咱们可一点儿现银都没有了。”徐春君微微皱了皱眉。 “他说只周转一个月,等他们的货船离了海港,他的钱立马回笼。”易平顺也不是没担心过,“他说去别的钱庄自然也容易,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借钱的事,看得出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咱们虽然本意是做生斗小民的生意,但大客户来了,也没有必要拒之门外。 说句实在话,正兴终究是要做大的。咱们这次若是不接这个生意,必然得罪了一个大主顾。 大奶奶担心账上的银子不够,其实依着我看近几个月的流水基本上都能持平。大不了再来借款的,没有钱就先不借,收回来一部分再往外放,这样用不了多久就又循环开了。毕竟咱们账面上可是有七十万两银子呢。” “这生意不是不能做,不过你可要看好了人和物,千万不能出差错。跟他定好了时间就是一个月,这种大宗的银子咱们不能轻易延期,就算是他到时不能全还,也至少要还上一半才行。”徐春君知道做生意必然有风险,但她得保证这风险是自己能够承担得了的。 “大奶奶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会一一查实,”易平顺道,“绝不出差错。” “易掌柜的办事我自然放心,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正好今天阿囡也来了,你们就留下吃顿饭再走,我还给阿囡准备了些衣裳和好玩的,到时候一并带回去。” 314章 又是一年秋 光阴轻轻把人抛,闷热的天气仿佛在一夜间就变得凉爽起来,果然一过立秋,早晚的天气立刻就不一样了。 姜暖已经显怀,就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看着台阶下那棵已经高过了人头的小枣树,枝丫在风中摇曳。 她比之前稍稍胖了些,脸上的线条越发圆润甜美。 有的人怀孕会变丑,变蠢笨,但姜暖不在其例。 她变得更稳重,更温柔,更甜美,更娇软。 害得霍公爷每到夜里就煎熬得痛苦,却只敢亲亲抱抱,不敢越雷池半步。 徐春君来看她,两个人默默无言。 小矮几上的茶水都凉透了,谁也没有喝一口。 一阵清风拂过脸颊,姜暖微微眯了眯眼,闷闷地问道:“徐姐姐,阿初怎么还不回来?” 徐春君没有说话,她不是神仙,不能未补先知。 也许岑云初明天就会回来,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回来。 她之前总是宽慰姜暖,但现在她不再说了,因为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再说那些话就不是宽慰,而是欺骗了。 “皇后的懿旨下了,赐了曾慈县主和陈七公子的婚事。”姜暖艰难地摇着头说,“县主是一个很好的人,陈七公子也是。可我心里头就是很难受,替阿初难受。” 徐春君心里也不好过,但她不愿当着姜暖的面表现出来,这样只会让她更难受。 而姜暖的身子不允许她过度悲伤思虑,又何况此时就算是岑云初回来也于事无补了,皇后的懿旨,谁敢抗旨不遵呢? “姻缘这东西非是人力可强求的,”徐春君抬头看看天,轻叹一声说,“就像你和宗天保。” 姜暖低下头,好半天才说:“我真希望云初的正缘比我的还好,她那样的人,理应得到最好的。” “是啊,老天给了她那样的容貌和才情,她也必定会有自己的造化。”徐春君由衷地说,“把心放宽些,说到底,我们还得相信,云初吉人自有天相。” “徐姐姐,我许多时也没问你的情况,生意是不是做得更大了?家里人也都好吧?”姜暖握着徐春君的手问。 “都很好,你不用惦记。”徐春君也握了握她的手。 细瓷汪家的生意他们还是接下了,对方也果然信守承诺,一个月后本利全清。 随后又存入了十几万两,更介绍了不少亲戚朋友来照顾正兴的生意。 到底是有钱人,很快正兴账面上能流通的银子就有近百万两了。 “对了,也许多时候不见紫菱了,她身子不方便,很少出来。我记着她快要生了吧?”姜暖问徐春君。 “是啊,估计就这两天了,所以我赶着过来瞧瞧你,回头还得忙她那边。”徐春君是拿紫菱当姐妹不当下人的,况且紫菱又没有母亲和婆婆,她更应该多照顾。 “什么时候生了,记得打发人告诉一声。”姜暖叮嘱道,“我虽不能过去,叫铃铛坠子她们去,她们也惦记着呢。” “放心吧,落不下你。”徐春君笑了,“到时候吃满月酒,你就能来了。” “夫人,公爷回来了。”丫鬟笑眯眯走过来说,“听说郑家大奶奶也在,特意叮嘱厨房多做几样菜。” “快不必麻烦了,我还有事呢。”徐春君站起身说道,“我从来不跟你家夫人客气,便是你们不留我,我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也要留下来吃饭的。实在是家里那头还有事,回去晚了,怕耽搁了。” 姜暖是知道徐春君的,也就不再留她了,只说:“徐姐姐,我把你送出去吧!等什么时候得闲儿了,你再过来。” “好,那你慢着些,送到二门就回来。”徐春君知道,如果不让姜暖送,她心里会不舒服。 徐春君回到郑家是要打点礼物,最近有几家相熟的人家分别有红事白事,礼物当然得准备妥当了送去。 而正兴庄这边却有些混乱。 易平顺的女儿阿囡不见了。 平常跟着她的婆子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就找不见了她的人影,在街上到处找了个遍也没有。 就喊店里的伙计帮忙,谁知众人前前后后把阿囡平时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竟然还是没有。 这下易平顺可着了慌,忙从柜上下来亲自寻找。 这时有两位客人进来,其中一个就是细瓷汪家的大爷,还有一位,是生面孔。 “这一位是我的义弟,姓邓。他如今手头有些吃紧,想在你们这儿借些银子,不知方便不方便?”大掌柜的不在,汪大爷就问二掌柜的。 二掌柜的知道这是汪大爷带来的新客人,丝毫也不怠慢。 一来正兴本来就以礼待客,和气生财,又何况这位汪大爷确实算得上他们的一位财神爷了。 不但自己在这里用银子存银子,还介绍了许多亲戚朋友来。 “我也有一块地,就用这块地来押吧,不多借,就借十万两。”这位姓邓的说着拿出了地契。 “好,我们先去核实。准了就借给你银子。”二掌柜的看完了说。 “可我今天就要用啊!”姓邓的有些不高兴,“地契你不认得吗?这还能有假?” “别吵,别吵,不如还是用我那块地。”汪大爷连忙做和事佬,“别说十万辆,二十万也成。” “当真嘛?汪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实在话,十万两对我而言还真不太够。只不过我那块地嘛,也不好意思借太多。” 易平顺出去找女儿,到现在还没回来,而主顾又急着用钱。 二掌柜的不敢得罪汪大爷,又想着这事儿之前都是办过的,必然错不了。因此就做了主张,用地契抵押,借了这人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两虽然不少,可也不是周转不开。 二掌柜的觉得这事儿一点儿也不冒险。 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就来了好多人要提银子。 二掌柜的认得,有不少都是前些日子,细瓷汪家大爷介绍的主顾,连忙笑脸相迎,让小伙计奉上香茶。 这些人每个人都提了不少,算下来银库里只剩不到三千两银子。 “再来借银子的,只借五百两以下的,多的让他明天再来吧。”二掌柜的吩咐柜上的伙计说。 已经到了下午,每天这个时候上门的客人已经不多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越来越多。 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来提银子的。 315章 谋杀亲夫? 方氏这几天身体十分不适,总觉得头晕脑胀,醒着不精神,睡还睡不踏实。 请了大夫来瞧,说是痰浊中阻,给开了药,每日服用。 郑月朗在家里,每天精心照料,给徐春君帮了不少忙。 方氏这人虽然理不清又软弱,但胜在心善,不会害人。 郑月朗虽不是她亲生的,但她也不曾苛待。 徐春君回来之后先去看了看老太太和太太,然后就去库房打理送给各家的礼物了。 “这个水纹蝙蝠的织金屏风给南家老太太送去,恰合了福如东海的好兆头。”徐春君很快就把几家的礼物都选好了。 “姑娘最会选礼物了,哪回送的礼物都合人心意,没有不喜欢的。”绿莼一边看着那些人往外抬东西,一边笑着说。 “什么会选不会选,人家夸好,也不过是从礼节上说几句面子话,咱们若是认了真,那才是可笑呢。”徐春君说着也往外走。 紫菱打那边过来,一个小丫头扶着她。 绿莼就说:“我的姑奶奶,你还出来溜达呢?!” “婶子们都说走动走动倒好,生的时候更顺当。”紫菱笑着说。 “那也得当心,”徐春君叮嘱她,“他们这儿正抬东西呢,咱们还是离开吧!姑太太早起送过来一些新样式的点心,你过去尝尝。等做了月子就吃不着了。” 紫菱跟徐春君到了房里,刚捏起一块酥梨梅花饼来,就觉得肚子里咯噔一声,应该是孩子踹了她一脚。 不过这一脚可是挺重,让她肚子隐隐泛起疼痛。 “怎么了?”徐春君见紫菱一手捂着肚子,面上似有痛苦之状。 “没事。”紫菱嘴上说着没事,却把点心放下了,顺势扶住了桌子。 绿莼忙上前扶住她,紫菱就说:“快扶我出去!别脏了姑娘的屋子!” 她只觉得腿间一股热流涌出,应该是羊水破了。 “莫慌莫慌,生孩子是喜事,哪里就弄脏了。”徐春君说着亲自过来扶着紫菱让她先坐下,又吩咐人,“快请产婆和大夫。” “姑娘,我得回去,否则生了孩子就不能挪动了。”紫菱扳着徐春君的手说,“我家里头都准备齐全了。” “那好,我叫人抬你过去。”徐春君道。 把紫菱送到家,徐春君还不放心,就在那里守着,务必要等到孩子平安出生。 一会儿产婆和大夫都来了,产婆进去,大夫则在外头等着。 紫菱是头胎,孩子又有些大,不是很好生。 过了两个时辰都还没生下来,徐春君不免有些担心,悄悄问产婆:“大娘,这孩子怎么还生不出来呢?” 产婆说:“大奶奶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位大娘子是头一胎,当然要慢些。不过这孩子不是倒生横生,应该算不上凶险。” 徐春君听她这么说,方才放下心来。 思坎达忙忙跑了来,绿莼拦住他说:“这是什么地方?你乱闯什么?” 思坎达道:“我来找大奶奶有事。” 徐春君见他神色焦急,知道不是小事,就问:“怎么了?” 思坎达低声说:“这事别叫紫菱知道了,咱们出去说吧!” 紫菱正在要紧的时候,千万不能分心着急,搞不好会出人命。 徐春君跟思坎达出来,到了外头,思坎达才说:“大奶奶,钱庄那边出事了。刚才两个伙计跑过来说,柜上的现银不足了,可是却去了几十号人闹着要把存的银子都取出来。” “咱们柜上的银子每天至少要留十万两,咱们又没有太多的大主顾,就算是上百号人取银子也差不了太多吧?还差多少?从咱们府上的账房拿过去,看能不能补上。”徐春君觉得这样的小场面,易掌柜应该很轻松就能处理的,怎么还派人来找自己呢? “我也问了,他们说账上的那些银子都叫借钱的人取走了。”思坎达说,“他们来的时候说铺子里已经聚了几十号人,这会儿只怕又多了。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你倒是快说呀!”绿莼急得直跺脚。 思坎达看了徐春君一眼,把头低下说道:“他们说大奶奶已经把大爷害死了,她自己卷了银子要走。” “什么?!谁这么缺德该死的造这种谣?!”绿莼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看我不撕了这起贱人的嘴!” “咱们知道不是,可外人不这么想啊,毕竟大爷已经好几个月没露面了。”思坎达说。 “那易掌柜呢?”绿莼又问,“他不会把咱们存到别家的银子拿出来,把这些人嘴堵上么?” “别提了,阿囡丢了,易掌柜出去找了,随后就出了这样的事。”思坎达说,“这明摆着是调虎离山!” “姑娘,咱们怎么办?实在不行到各家去借借,先把这事儿平了再说吧!”绿莼问徐春君。 徐春君摇了摇头说:“绿莼,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做这件事的人早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下手布局了,我虽然还不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但是这人的招数绝不仅限于此。” “大奶奶,您的意思是?”思坎达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大爷在山中住的木屋怎么就着了火呢?况且大爷进山读书的事,就连咱们家里的人知道的都很少。”徐春君分析道,“如今却传出这样的谣言来,可知那木屋绝非是意外失火,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多亏郑无疾跑了,不然的话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只是现在徐春君还不能确定,幕后的黑手是否知道郑无疾究竟在哪里。 她猜多半是不知道,否则的话,他们一定会把郑无疾灭口来坐实自己的罪名。 钱庄的钱周转不开,所有的人都会信以为真,结果就会越闹越凶。 而徐春君想要自证清白,一方面必须拿出银子来,平息众怒。二来必须让郑无疾出现,证明自己没有谋杀亲夫。 徐春君于是对绿莼说:“你在这儿陪着紫菱,跟她说家里来了客人,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赶紧叫大夫瞧着。花钱的事不必担心,该花多少就花多少,有我呢。” 316章 调兵遣将 郑家的下人们也听说了钱庄的事,虽然他们大多不信徐春君会谋杀亲夫,但也难免人心惶惶。 徐春君回到府里,还像往常那样四平八稳,不急不躁。 众人见她如此,心里也就安定了下来。 徐春君道:“这事情不要让老太太太太知道,本没有多大事,反倒叫她们跟着着急。” 众人听了忙都答应。 徐春君又对黄婶子说:“咱们府的人,除了年轻的丫鬟和媳妇外,手脚麻利的男男女女选五十个出来,一会儿随我出去。” 黄婶子下去之后,徐春君又对思坎达说:“我写一封书信,你拿去交给霍公爷,让他帮忙把大爷带回来。” 徐春君知道那苦力营实则是龙潭虎穴,如果不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去,郑无疾只怕很难出来。 徐春春让思坎达拿了自己的书信去找霍恬,而不是亲自去拜访,只是因为她怕自己一离开府里,就会闹得人心不定,胡乱猜测。 如今情势如此紧急,她又是中心人物,牵一发而动全身,更要防着幕后黑手再造谣言。 “千万不要叫阿暖知道了,那么个急性子她,知道了一定会急坏的。”徐春君一再叮嘱思坎达。 “夫人放心,我只找霍公爷就是了。”思坎达说着揣起徐春君的书信出了门。 思坎达还没回来,陈钦和徐琅就来了,显然也是听到了动静。 “春君可知道这是谁搞的鬼?”徐琅进门问。 “叫姑姑姑父担心了,我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黑手。”徐春君笑了笑说。 “不错,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有大将风范。”陈钦见徐春君并没有焦急上火,心也放下来了。 他只有两次见徐春君紧张忧虑,一次是徐琅生产,还有一次是岑云初不见的时候。 “姑父就别打趣我了,我想从别的钱庄倒些银子过来一解燃眉之急,不过怕是我去,人家不肯借。”徐春君道。 “这个好办,多了不敢说,二十万两银子我还是能帮你筹措的。”陈钦慨然应允。 “那就多谢姑父了,”徐春君深深道了个万福,“我这就得去钱庄上了,再晚些去,只怕会闹出大事来。” “谢什么,都是自家人,我陪着你去。”徐琅说着拉起徐春君的手,“一个派人进山去接无疾回来了吗?” 郑无疾进山读书她和陈钦都是知道的,那个吴先生还是陈钦介绍的。 “这里头还有事呢!咱们到车上,我慢慢跟姑姑说。” 等徐春君把山里的事跟徐琅说了之后,徐琅不禁背后冒冷汗说道:“这事不知道是谁做的,但这人心思机警诡谲,而且能忍得住,用几个月的时间来布局,看来他所图非小。” 又叹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佑,若是无疾真的出了事,你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由此可见,无疾这孩子将来必然也是有造化的。” 娘儿两个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正兴钱庄那条街。 老远就听见吵吵嚷嚷的,有人哭,有人骂,有人喊。 徐春君下了车,见钱庄被围的水泄不通,甚至不少人拿着棍棒,似要械斗一般。 钱庄的二掌柜和伙计们都在那里安抚,但明显安抚不住。 正在这时,易平顺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他跑得汗流浃背,脸上的神色十分仓皇。 “大奶奶,对不住,我……”此刻的易平顺显得十分疲惫苍老。 “易掌柜,阿囡不见了,你报官了没有?”徐春君丝毫也没生气,反而关切地问易平顺。 这让易掌柜的心里好受了许多,说道:“已然报官了,怎奈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想这些人多半不会伤害阿囡的,他们不过是想让你心乱而已。”徐春君道,“钱庄的事我来处理吧,你继续去找阿囡,多带几个人。” “不成,大奶奶,都这个时候了,我说什么也不能再走了。”易平顺道,“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易平顺也知道,阿囡不见了和钱庄闹事,其实是一伙人所为。 有人看见了徐春君,大喊一声:“快看!郑家大奶奶来了!” 众人听了,都回过头来,有不少人走过来质问:“你们钱庄是怎么回事?!我们要拿回自己的血汗钱!” “把路让开!”徐春君身边的男仆喝道,“我们奶奶是来处理事情的,各位都放尊重些!” 众人缓缓让出一条路来,徐春君容色端凝,缓步上前,看不出一丝慌乱。 她这样的气度让那些原本心怀疑虑,甚至气急败坏的人们一时之间竟无法对其发难。 毕竟他们又没真的看到徐春君谋杀亲夫,只要能拿回自己的银子,她爱杀谁杀谁。 “各位主顾,实在是抱歉得很,因为我们钱庄周转不力,给各位带来了困扰,”徐春君登上台阶,向在场众人福了一福,以示歉意,“我们钱庄对外承诺的是无论您何时来取钱都可以,所以我们今天也会尽力兑现。” 众人听他这么说,果然又安定了不少,但还有人大声喊道:“郑大奶奶,你可得说话算话,若是一会儿取不出来可怎么办?” “大伙儿请听我说,其实不光我们钱庄,所有钱庄每天柜上的银子都是有数的。一下子这么多人来取,柜上的钱的确不够用。 不光我们庄是这样,任哪家大钱庄也是如此,这并不是我推脱找借口。 所以我想跟众位打个商量,如果你们今天不取,往后延一天,我就在利息上多加三成,当然了,仅限于七天以内,超过七天利息还是照常。” 有的人明显心动了,但立刻就有人喊道:“你这是缓兵之计!到时候你拿着钱跑了,我们连本钱都没了,还要什么利息?!” 徐春君一看,那人竟是个熟人,不由得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安家大少爷。我想请你把存钱的票据拿出来,让大伙儿瞧一瞧,我不记得你在这里存过银子。” 安平气哼哼地拿出一张票据来说道:“你少血口喷人,我怎么没有?” 安平耀武扬威地举着手里的票据,像是举着得胜的军旗。 317章 别来无恙 “安大少爷存了五十两,可真是不少!”一个小伙计看着安平的票据笑道,“这上头写着是今天存的,敢情您前脚存,后脚就要取出来。这是闹什么呢?” “我……”安平的脸涨红了,他原本以为徐春君到了这时候必定要乱的,哪顾得上一一细看。 他只想浑水摸鱼,顺便瞧郑家和徐春君的热闹,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被揪了出来。 可已经到这份儿上了,他当然不能认怂,梗着脖子硬犟道:“我自己的银子,想存就存,想取就取。我又没犯法,哪轮得到你来说我?” “好歹也是曾经的亲戚,给安大少爷先取了吧。”徐春君莞尔一笑对伙计说,“如今账上五十两总有吧?” “您请随我来。”到了此时,正兴的伙计依然十分礼貌地邀请安平进去兑银子。 他对安平很有印象,当时众人都忙着要取银子,只有他进来存银子,还把他当成好人呢,没想到,竟是个包藏祸心的。 “各位,你们不过是怕我跑,那么今天我就在这钱庄不走了,”徐春君言笑如常道,“这会儿都该吃晚饭了,我叫人在这儿摆上流水席,只要拿着我们正兴的存钱票据,您就可以入席,全当我给众位赔罪了。” “这是什么意思?请咱们吃饭?” “吃就吃!这么多人,难道她还敢下毒?” “我看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管她怎么说,咱们今天就是来要银子的,不拿到银子不罢休!” 在场的人众说纷纭。 “我刚才说了,我们钱庄今天会尽力兑现,稍后我们柜上会再运来二十万两银子,当然,这二十万两怕也不一定够,所以才有利息加三成一说。大伙儿怕我卷钱跑了,我就坐在这儿不走,众位看可成吗?” “各位,你们来取银子,不过是听信了谣言。”易平顺也上前说道,“想想这谣言怎么可能是真的呢?莫说大奶奶本就是当家的一把手,所有的银子钱都归她管。人家娘家伯父父亲都是朝廷命官,她卷了钱要到哪里去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她有奸夫,两个人要私奔呢!”人群中立刻有人尖声喊道。 “岂有此理?!哪个烂了舌头的敢诋毁我郑家媳妇的名声!”陆夫人带着一众家丁赶了过来。 她厉声喝止那个胡说八道的人,走到徐春君跟前,拉着她的手说:“好孩子,我听说了这事,连忙找人去借银子,匆匆忙忙的只凑了十万。五万多现银,剩下的是银票。你先拿着,回头我再去筹措。” “多谢姑姑了,您不疑心我害了大爷吗?”徐春君接过装银票的匣子笑道。 “你若是害他,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陆夫人冷笑一声道,“春君,你一定要揪出是谁背后搞的鬼,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这时徐家人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甚至永安侯岑家也派了人过来。 徐家三位老爷都说:“我徐家女儿立身正,行事端,不惧怕流言诋毁,若真如传言那般,我们三个愿以死相赎!” 众人没想到徐家人会如此表态,以性命担保,之前一直出言不逊的那些人也都不敢造次了。 反正他们都是道听途说,谁也没有真凭实据。 郑家的下人全都训练有素,早摆上一桌桌的流水席来。 “各位有想对银子的,先到里头兑,不急的就请入座,稍后再进来兑银子也不迟。”徐春君自始至终都面带笑意,她这样一副态度,让那些被煽动的人人不禁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还有一些格外胆小谨慎的,率先进里头去兑银子了。 随后陈钦也骑了马赶来,把二十万两银子送了过来。 “多谢姑父,您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徐春君一面叫人把银子送进去,一面感谢陈钦。 “没事,看能不能应付过去,若是不能,咱们大伙儿再想办法。”陈钦看场面已经控制住了,自然也放下了心。 “无疾在东都读书,你可派人叫他回来了?”陆夫人小声问徐春君。 “应该快了。”徐春君笑着答道。 “从东都到这里,怎么也得三天行程呢,”陆夫人道,“哪有那么……” 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那边过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那人黑衣黑靴,胯下骑着一匹头黑身黄的良马,正是不苟言笑的霍公爷。 旁边跟着一个青衫白马的俊俏后生。 很多时候人的五官未必变化多大,但内心端正后,气质容貌便会有巨大不同。 “那……那不是无疾吗?”陆夫人看了又看才敢确认,“哎呦,这人读了书就是不一样!” 此时郑无疾早下了马,先是朝霍公爷拱手道谢,然后来到众人面前,先朝各位长辈问安行礼,最后对着徐春君深深一揖,说道:“夫人辛苦。” 徐春君还他一个万福,问候道:“官人别来无恙。” “各位,我郑无疾如今活生生站在这里,你们可都看清了?”郑无疾转过身,同台阶下的众人说道,“我的夫人是少有的贤妻,我将家中老小并所有产业都托付给她,只是为了自己能静下心来读书。 却不想有人编造谣言,兴风作浪。我知道在座的人中,必有那人的爪牙,还请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就说我郑无疾今生只钟情我夫人一人,她便是再怎么强求也无用。 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她这恶毒的女人有任何瓜葛的,哪怕她苦苦要与我做妾!我今日就不说出她的姓名来了,姑且给她留条退路,让她知难而退吧!” “哎呦,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不要脸?!” “原来闹这一出,就是想把郑家大奶奶给赶下堂,她好取而代之!” “啧啧,真是的,心思恁歹毒!” “可不是嘛!瞧瞧人家大奶奶,要模样有模样,要性情有性情。把个烂摊子打理得像模像样,浪子都让她劝回头了。这样的好媳妇到哪儿找去?” “郑家真是早八辈儿烧了碗口粗的香,这份功劳谁能比得了?!” “要不然怎么会使出这下三滥的招数来呢?明面儿上抢不过,暗地里下黑手!” “无疾呀,这真是你惹下的风流债?!”陆夫人把郑无疾拉过去小声问。 “咱们反正也不知到底是谁下的黑手,姑且泼他一身脏。”郑无疾一笑,又显出几分旧时的不羁来,“况且这么说了主顾们才会放心,否则他们必然还要担心咱们钱庄有变故。” 318章 后着 众人原本还有些许犹疑,但见到郑无疾本人之后,那点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有人问徐春君:“大奶奶,之前说的那三成利息还算数吗?” “当然,我正兴钱庄虽不大,但言出必行。”徐春君一点儿也不含糊,“就连这酒席,也照样请大伙儿吃。” “大奶奶讲究!” “大奶奶豪爽!” 众人听了自然高兴,纷纷夸赞徐春君。 正兴钱庄无事,他们的本钱自然也无恙,又能多赚些利息,何乐而不为? 更别说还有这些好酒好菜招待着。 徐春君见眼前的局势真正稳住了,方叫易掌柜的跟她来见霍恬。 “公爷辛苦!”徐春君先向霍恬道谢,又说,“还想请公爷再帮个忙。” “你说。”霍恬知道,徐春君轻易不会麻烦自己,但凡她开了口,就是有为难的事了。 “我们钱庄掌柜的女儿丢了,虽然报了官,可到现在还没找到。”徐春君说。 易平顺一想到阿囡不见了,急得就要落泪。 她是半点也不会保护自己的,若那些人…… “好。”霍恬对外人永远惜字如金,“我派人去找。” “多谢公爷!多谢公爷!”易平顺连连作揖。 “你告诉我的人,你女儿的长相和衣着。”霍恬说。 “阿囡她……”易平顺声音明显颤抖,“她梳着双丫髻,穿一身木槿色的衣裙,衣襟上绣着双燕。大眼睛,细眉毛,左边腮上有个酒窝。她……她有些痴傻,只知道我是阿爹,但记不得我的名字……” “好,我尽力找到她。”霍恬看向易平顺的眼中多了丝敬佩。 一个年过半百的父亲,如此疼惜爱护痴傻的女儿,不是谁都有这样一副心肠。 霍恬上了马,掉头走了。 易平顺还站在那里痴痴地望。 “易掌柜你放心吧!”徐春君安慰易平顺,“官府不一定能找到阿囡,但霍公爷一定可以。” 徐春君敢打这样的包票,是因为霍恬手下的人是专为皇家做事的,带走阿囡的人只怕还没有那么深的道行。 但霍恬也有找不见的人,譬如岑云初。 “春君啊,这里没事了吧?”徐三爷也担心自己的女儿,“你莫要生气,无疾不是说了不沾惹她么?叫她知难而退吧!” 徐春君抿嘴一笑,也不说破,只说:“父亲,大伯二伯你们也累了,快回去吧!我这里已然无事了。” 徐家三位老爷于是跟众人作别,坐了车回府去。 陆夫人和徐琅夫妇留在最后,陈钦看着郑无疾笑问:“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也不过百余日未见,你竟有脱胎换骨之感,真是可喜可贺。” “姑父过奖了,”郑无疾惭愧地说,“无疾不过是粗识些道理,有了些醒悟。吃了些苦头,明了些苦心。想要洗心改过,做个好人罢了。” “那也是你本就有慧根,方才有此体悟。”陈钦满意地点头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徐琅也跟着微笑赞许。 一旁的陆夫人却早已偷偷摸起了眼泪,她做梦都想让这个唯一的侄儿收心务正,如今总算盼到了。 “姑母,我送您回去吧!”郑无疾扶住陆夫人说,“这么多年,让您操心了。” “臭小子!还算你有良心!”陆夫人破涕为笑,“你如今好好的回来,我的心也算放下了,跟春君好好过吧!” 又叮嘱徐春君:“这些银子先放在钱庄里,万一再有什么事也好应急。等什么时候钱庄真的没事了,再把银子还回去也不迟。” “多谢姑母,春君晓得了。”徐春君把陆夫人送上车,目送车马远去方才折返。 “春君,你觉得这事过去了吗?”徐琅还是没走,她不放心。 徐春君轻轻摇头说:“依我看还没有结束,这人还准备着后招呢。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走哪一步棋,我也只好见招拆招。” “多加小心,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徐琅拍了拍徐春君的手说,“无疾可继续跟着吴先生学习,也可到你姑父的学堂来。” “多谢姑姑姑父,我到时候问问他,看看他有什么打算。”徐春君看着天色实在不早了,说道,“都这早晚了,姑姑姑父还是快些回去吧。思难思义两个只怕又要哭闹了,改日我做东,请大伙儿来我们家里聚一聚。” “无疾回来了,应该的。”徐琅说,“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此时已经掌灯有些时候了,吃流水席的众人也都纷纷散去。 “大奶奶,此时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回头把柜上的帐都盘一盘,看看能不能瞧出些什么端倪来。”易平顺走过来对徐春君说。 “我总觉得汪大爷替人借贷的事有些不把握,当然了,也许是巧合,我多想了。”徐春君说,“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在这当口。” “大奶奶,您先回府吧。若有什么事,我们再过去找您商量。”易平顺道。 “易掌柜,你也不必太忧心了,阿囡一定会找到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找到阿囡,一定要打发人去告诉我。”徐春君一再叮嘱。 然后才上了车,回到郑家。 回去之后听黄婶子她们说紫菱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徐春君听了十分高兴,甚至来不及换衣裳,就到后街去看紫菱了。 此时阿斑也在家中,当了爹的他喜笑颜开,正往门上挂红绸子呢。 徐春君笑着向他道喜,又进来看紫菱和孩子。 紫菱的脸色稍微有些苍白,明显很虚弱,但神情舒展,满面含笑。 “哎呦呦,让我瞧瞧,这小丫头长得可真俊!”徐春君看着紫菱的孩子生得细皮嫩肉,忍不住轻声夸道,“好得人意儿的小东西。” “姑娘,家里不是有什么事吧?”紫菱关切地问。 “没什么事,不过是家里来了客人,太太的姑舅亲戚,”徐春君说,“用了饭才走,我送走了他们才过来瞧你的。” 又说紫菱:“这会儿你什么也别操心,把自己养好了是正经。瞧,多好的孩子!在过些日子就能穿我给她做的肚兜了。” 319章 剖白 霍恬果然把阿囡寻了回来,交给了易平顺。 霍恬的手下是在郊外的一处破庙找的她的,当时她正钻在供桌底下睡觉。 身边没有第二个人,问是谁带她来的,她一会儿说男的,一会儿又说女的,一会儿又说是只大猫带她来的。 阿囡本来脑子就不灵醒,今天又多少受了些惊吓,所以更说不清了。 不过好在看她的样子,并没受更多伤害,这已经算是万幸了。 徐春君在紫菱家知道阿囡没事了,也放下了心,叫人给她送些吃的过去。 回到府里,阿蓑和阿笠都迎了过来,徐春君问:“大爷可回府了?” “回了。”阿蓑阿笠齐声道。 “可吃了晚饭不曾?”徐春君又问。 “等着大奶奶呢!”阿笠抿嘴笑道。 徐春君闻言也只是微微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进得屋来,见桌上已经摆上了四菜一汤,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 郑无疾已经坐在那里等了。 丫鬟们都笑着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徐春君和郑无疾。 “大爷可去见过老太太和太太了?”徐春君问。 “嗯,”郑无疾点头,“我瞧着老太太比我离家的时候气色好了许多。” “多亏了大姐姐,这些日子她在家里精心照顾着老太太和太太,我倒是没怎么操心。”徐春君声音轻轻柔柔的,恬静的面容在灯下越发迷人。 “春君,你知道我在苦力营,所以才让霍公爷去那里接我?”郑无疾拿起筷子递给徐春君。 徐春君的脸微微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听吴先生说的,没能及时救你出来,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郑无疾笑着摇了摇头说:“怎么能怪你呢?如果不是在苦力营的这些日子,我还是以前那个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的纨绔子弟,何况是我私自从山里跑出来的,又不是你设计陷害我,也算是我罪有应得吧!” “多亏你那夜逃了出来,只怕你还不知道,山中的书屋在你离开的当夜就着起了大火烧成了废墟。那个哑仆也被烧死在里头,我每每想起都后怕。”徐春君说。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呢?”郑无疾觉得十分意外,“难道是吴先生点灯忘了熄?” “我推测是有人纵火,因为那火是从下面烧起来的。”徐春君说,“而且今天做空钱庄的人也知道你不见了,所以才会传出那样的谣言。你在山中读书的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那人知道,纵火的多半就是他了。” “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郑无疾问,“究竟是谁和你过不去?” 徐春君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如今不宜太早下定论,还得再看看后面还有什么事才成。” “好,那就先吃饭。”郑无疾把饭碗轻轻地朝徐春君推了推说。 “你……”徐春君看得出郑无疾明显瘦了,黑了,手臂上还有结痂的伤痕 ,“你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吧?” 郑无疾不着痕迹地把衣袖往下放了放说:“这都是小事,而且已经过去了。” 徐春君点了点头,开始小口小口吃饭,样子乖巧极了。 郑无疾也捧起了碗,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湿了,在他被监工辱骂鞭打的时候,在他活得猪狗不如的时候,在他痛苦得快要死去的时候,连看一眼徐春君都已是奢望。 他不知度过多少销金醉梦,经历几番香艳迷离,却一直浑浑噩噩,和行尸走肉没两样。 而当一切都被剥夺,真正陷入沉沦泥淖之后,方才明白,多少欢歌醉梦都只是一场虚妄。 此时与徐春君灯下话家常,同桌共食,才是最弥足珍贵,最值得守护的。 郑无疾给徐春君夹了一块青瓜条,徐春君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吃过了饭,丫鬟进来收拾下去,徐春君便不由得局促起来,这在她身上是很少见的。 说实在话,在人前她能和郑无疾大大方方地相处。可是一想到晚上要同床共枕,她就有些瑟缩起来。 “我还是去以前的屋子睡,”郑无疾说,“你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徐春君很意外,她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郑无疾。 郑无疾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郑重其事地说:“春君,以前是我太混账,辜负你太多。如今我能侥幸回来,是上天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 春君,我从来不是君子。哪怕我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也依然不是。我对你满是私心,我不想放你走。我倚仗自己是你丈夫的身份,把你留在身边。 哪怕知道自己辜负过你,配不上你,却还要紧抓着你不放。 我以前只想困住你这个人,因为你聪慧能干,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以让我一生衣食无忧。 到现在,我变得更贪心。我想要得到你的心,这样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和耐心。 你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人,可我实在差得太多。我已然占了太多便宜,就更不能卖乖。 春君,有一席话,我在心里想了好久,今天当面说给你听。我郑无疾活到今天对不起太多人,以后也难免会行差踏错。但唯独对你徐春君,我绝不会再辜负半点。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犹如今日生。 我愿等到你真心悦纳我的那一天,安安心心地把自己交给我。 也算是弥补我对你之前所做下的种种不堪。 若论迹,我早已败得一塌糊涂。 所以只能偷奸取巧,与你论心。 倘若你真的见识到了我的诚意,还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比之前和徐春君相处的那大半年的话加在一起还多。 夜静悄悄的,秋虫儿也不知为什么都不鸣叫了。 徐春君的眼底浮起了水光,本就有神的眼睛仿佛成了碧波潭下的黑水晶。 对许多事她都胸有成竹,但唯独对郑无疾,她没有把握。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春君,你点个头好不好?我……私底下可以叫你娘子吗?”郑无疾忐忑地问。 窗纱上映着徐春君娟好的侧影,缓缓地点了点头。 320章 骗钱 平明时候下了一阵细雨,天亮后清风里都是桂花的香气。 两个进府不足一个月的小丫头,一前一后走着,她们要往老太太房中送银耳羹去。 前头那个小丫头脚滑了一下,差点摔倒,不禁惊叫出声。 后一个上来扶了她一把,说道:“稳当些,可别一惊一乍的。瞧瞧大奶奶,多大的事儿都不慌不忙,咱们可得学着些。” 绿莼恰好看见了,忍不住笑了。 思坎达正走到她身后,说了一句:“这就是人伴贤良品自高,瞧瞧这两个小丫头,就知道咱们府的风气有多正了。” 绿莼不知道他在后面,吓了一跳,骂他:“你个死人头!走路没声音的?!” 思坎达缩缩脖子,露出一口白牙来,笑着说:“你别总骂我了,我今儿想好了,得去求大奶奶开恩。” 说着扭头就走,绿莼不解,笑骂道:“这是哪儿跟哪儿?怎么东一句的,敢是没睡醒。” 但紧接着就明白了思坎达的意思,吓得忙追上去。 思坎达身高腿长,绿莼紧慢追不上。 偏偏祝妈妈过来了,拦住绿莼道:“姑娘,咱们府上可要不要多备些桂花?这大节气下……” “好妈妈,你自己拿主意就好,”绿莼忙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她赶到徐春君房里,思坎达正跟徐春君说给祖先堂上供的事。 “你怎么了?有急事么?”徐春君见紫菱喘吁吁地,问她,“火上房似的。” “没事,没事,我就是想问问姑娘可要多备些桂花么?”绿莼嘴上这么说,却朝思坎达使眼色,意思让他别乱说话。 “比往年多准备一倍吧。”徐春君说,“中秋和重阳都要用。” 紫菱在月子里,徐春君就让绿莼和黄婶子二人操办中秋节的事,又特意吩咐道:“中秋节又是大姐姐生日,她如今在家里住着,得好好给她操办操办,这个一定要上心。” 绿莼听了忙答应着,郑月朗是个随和的性子,下人们同她都很亲近。 绿纯知道,为郑月朗操办生日也是给她们姑娘长脸,因此不敢怠慢。 “大奶奶,门房过来说,外头有人拜访。”黄婶子走进来说。 “是谁?”徐春君问。 “是沈家绸缎行的管家,拿了他们家大爷的名帖来的。”黄婶子说,“只是说有要紧事。” “奇怪,这沈家与咱们素无往来,这时候来做什么?”绿莼不解。 沈家是江东大户,世代经营绸缎,京城里也开着好几家绸缎庄。 不过他们没有勋爵,是彻彻底底的商人身份,在这一点上和郑家就不能比肩,更何况郑家虽然也做着买卖,但是和他们不是一路,所以平时也没打过交道。 “既然都说了有要紧事,那就请进来吧。”徐春君说,“就在前头客室,我这就过去。” 沈家的管家年纪五旬上下,瘦而高,和气中透着精明。 见了徐春君一脸谦恭地问好,口中说道:“小人今日来得冒昧,素闻大奶奶是最宽和待下的,想来不会计较小人失礼。本来该是我家大爷亲自来的,只是他这几日不在京中,事情又急,所以只能小人前来了。” “沈管家,你客气了。”徐春君知道沈家的这个管家也是被主子赐了姓的,就像当初的郑龙郑虎一样,“不知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大奶奶,您听我说,”沈管家脸上带出几分严肃的神色,可见他说的不是什么好事,“想必您是认得细瓷汪家的大爷的。” 徐春君点头:“不错,他几次在我们钱庄使银子。” “那就是了,”沈管家说,“前些日子他说要把一块地皮让给我们家大爷,因急用钱,要价二十万两银子。 当时还给我们大爷看了地契,确实是真的。因他那块地实在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我们大爷就要了,给了他十万两银子。 他打了收据,按了手押,说好再过半个月银地两讫。只是没想到,说好的日子已经过了,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了。 后来听说他拿那块地的地契到贵府的钱庄做了抵押。不知是否真有这回事?” 徐春君听了并没有着急,反而微微笑了笑,因为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您说的可是城东虎庄的那块地皮吗?”徐春君问。 “正是,”沈管家道,“不知他抵押了多少银子?” “二十万两。”徐春君喝了口茶说。 “看来大奶奶也上了他的当了!”沈管家一拍桌子,“这人居然玩起仙人跳来了。” “沈管家,你请喝茶,有事慢慢说。”徐春君的态度实在是太和缓了,沈管家一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 “大奶奶,您不着急吗?”沈管家追问,“这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把他这块地卖了,也合不上咱们两家的银子啊!还是说您要独自处置这地契?” 两家的银子合起来有三十万两,这块地皮最多卖到二十五万两。 他来这里就是和徐春君商量怎么样把损失降到最小,毕竟地契在徐春君手里。 “沈管家,你别误会。”徐春君笑了,“地契虽然在我手里,可我不会把它卖了,把银子攥在自己手里。” “大奶奶这么说,小人就放心了。”沈管家松了口气,“早听说您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沈管家,你不必夸我,还在后头呢。”徐春君端起茶盏来,笑着说,“所以我说让你多喝些茶,免得上火。” “大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小人不明白。”沈管家摸不着头脑。 “沈管家,我问你,你觉得汪家这位是不是在刻意骗钱?”徐春君问。 “那是自然,他自己就是做生意的,怎能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况且都是他亲自出面。先诈了我们的钱,又到你们钱庄上去。拿一份地契诓两家的钱,这不是骗是什么?”沈管家说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出来,他们家也是做生意的,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 “既然他是刻意骗钱,就不可能只骗咱们两家。”徐春君说,“不信就等等看,要不了多久,还有人会找上门来。” 321章 又一家 徐春君跟沈管家说,汪采荷绝不可能只诓骗他们两家。 她之所以认定这个,是因为那天钱庄出事,汪采荷也参与了其中。 而且阿囡不见,易平顺出去找。然后汪采荷便跟他的朋友上门借钱,紧接着柜上没了现银,却忽然涌来大量的人要取银子,这些事情一环扣一环,绝不可能是巧合。 这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经纬交错地织网,徐春君不知道这张网都想要网住谁,但自己一定是其中一个。 换言之,这人既然已经决定算计自己,就绝不会只是轻轻带过。 有企图放火烧死郑无疾在前,又有诬蔑自己卷钱逃走在后,这么大的手笔显然不会让自己损失皮毛,而是要让自己伤筋动骨,甚至万劫不复。 “大奶奶,您可别开玩笑。”沈管家笑得有些勉强,“他这么干,以后还怎么立足呢?说实在话,他细瓷汪家在生意场上也是数得上的门户,他怎么能给祖宗抹黑呢?” “但愿我猜得不准,”徐春君浅浅一笑,“我也希望他只是一时遇到了难处。” “那依着大奶奶的意思……”沈管家欲言又止。 “依我的意思,再等等看。”徐春君说,“沈管家今日来也不过是知会我一声,真要把这事拿到面上来商量清楚,还得你家主人出面才成。” “大奶奶说的是,既然这样小人就先告辞了。等哪天我们大爷回来了,再过来拜访。”沈管家当然没有资格跟徐春君商定这件事最后如何解决。 他今天来也不过是打探打的徐春君的口风,若是徐春君好说话呢,这事自然好办。若是徐春君不肯松口,他们就得想别的对策了。 “管家,好生送客人出去。”徐春君让思坎达送沈管家出去。 “姑娘,那姓汪的是怎么回事?”等沈管家走了,绿莼忙问徐春君。 “他也许是一颗棋子,也许是一只手。”徐春君缓步朝外去,说道,“现在我还看不清。” 郑无疾早起去老太太和太太那边了,听说有客人来,便走过来找徐春君。 “沈家人来做什么?”郑无疾察觉到这里头的不寻常,“是不是那人的后招?” “应该是,只不过还没放完。”徐春君道,“沈家管家上门来说,前些日子汪彩荷拿着虎庄的地契先找到他们说要卖地,收了沈家十万两银子的定金。结果现在地契在咱们钱庄上拥着,姓汪杳无音信,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找上咱们。” “说到底还是要从咱们生意上下手,”郑无疾锁眉,“咱们钱庄可碍了谁家的事吗?” “做生意嘛,难免要犯些争抢,不过我自问并没有真正得罪过谁。”徐春君说。 “那就是有私仇了。”郑无疾道,“这人可真玩儿不起。” “这事情还没完呢,且静观其变吧。”徐春君说,“我还想着请吴先生过来吃顿饭,宜早不宜晚,晚了就显得怠慢了。” “娘子想得周到,”郑无疾看着徐春君嘻嘻笑道,“有道菜一定要让厨子做。” “是什么?”徐春君问。 “蜂蜜和牛肉粉合成的丸子,不要放盐。”郑无疾说起来就有些反胃,“在苦力营的这几个月,吴先生扮成大夫让我试药。 每天给我吃的药就是用蜂蜜和牛肉粉团成的丸子,这东西虽说顶饿,可着实难吃得很,我得让他尝尝。” 徐春君听了不禁掩口而笑,她的小指微微翘着,唇角轻启,微微露出一点糯米牙。 秋风掀起鬓角的碎发,她身上的兰麝馨香也随风吹到郑无疾的脸上。 “娘子,你真美。”郑无疾看呆了,“我不想请吴先生吃饭了,我想和你一起吃。” “别闹,”徐春君绯红了面颊,“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吴先生对你还有救命之恩呢。” “好吧,一切都听娘子的。”郑无疾油嘴滑舌,“谁让我的娘子是天下第一美貌贤德又聪慧的女子呢。” 绿莼站在不远处,双手环抱在胸前,使劲搓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这姑爷如今虽然变好了,可还真是肉麻,以后他在姑娘跟前,我得躲远一些。”绿莼小声嘀咕道。 午饭徐春君和郑无疾一桌吃,因为老太太和太太都吃素而郑月朗陪在她们跟前,也吃素斋。 郑无疾一会儿给徐春君夹菜,一会给徐春君盛汤,用不着丫鬟们了。 “官人,你也吃吧,不必特意照顾我。”徐春君都有些难为情了。 “我不饿,”郑无疾贪恋地看着徐春君的脸说,“我看着你就行。” 吃完了饭,郑无疾又说:“我陪你到后花园走一走,回来再午睡。” 过了午果然又有人登门,这一回是马帮于家。 于家的生意主要是走陆路运货,所以称为马帮。 他们家养着马队,驼队,凡是走陆路运货的,几乎都跟他们做过生意。 这次来的是他们的二当家,指名要见徐春君。 “这于家是无赖出身,平日里作风也很强横,我和你一起去见他。”郑无疾不放心徐春君和这样的粗人见面。 徐春君再聪明睿智,也男女有别。 他可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娘子被粗人唐突。 于家二掌柜的名叫于海潮,粗眉大眼厚嘴唇,一看就是个性情粗疏豪横的人。 他见了郑无疾和徐春君只是拱了拱手,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要地契的。那姓汪的骗了我们十万两银子,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听说地契在你们家,便是打官司,他也是先许的我们。我们多了不要,要回我们那十万两就行了。” “二当家的,只怕不成。”郑无疾笑嘻嘻地上前,“这里头可不止你我两家,今天早上绸缎沈家的也找了来,他们和你们一样被姓汪的骗了十万两银子,若看日期还在你们之前。真要按你说的也得是我们和沈家先算,更何况说不定还有别的人家被卷进来,我劝您还是耐着性子再等一等吧!” 322章 不够赔 于海潮一听,眼睛就瞪起来了,骂道:“这个王八蛋!别叫老子逮住!否则非打出他的牛黄狗宝来不可!” 又说:“别的我不管,反正地契现在在你们手上,我只朝你们说话。” 郑无疾看他一副耍无赖的架势,就说:“于二爷,你在江湖上是有名号的。我郑无疾虽然不混江湖,可也早听过你的大名。 咱们说冤有头债有主,如今这姓汪的欠你的钱,也欠我们的钱。欠你们十万两,欠我们的可是二十万两。 你们马帮家大业大,这十万两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可我们正兴钱庄刚刚起步,就被他骗去了二十万两。 咱们将心比心,难道我们不着急上火吗?” 于海潮听郑无疾这么说,也不好再发作,只说:“我今日多喝了两杯酒,说话有些冲动了,还请郑大官人和大奶奶见谅。不过我这人是个直肠子,遇上这样的事儿难免窝火,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万辆可不能打了水漂。。” “现在姓汪的找不到,又不知还涉及到谁家,所以还请于二爷先回去,到时候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好好商议商议。”郑无疾说,“我们也为这个着急上火呢,都互相体谅体谅吧。” 送走了马帮的二当家,信勇公府崔家的人又上了门。原来汪采荷也用同样的法子骗了他们十万两。 崔家的态度明显更不好,可事情到了这份儿上,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徐春君给他的答复和给前两家的一样,让他们回去等。 “告诉你们,我们府上的钱可不是这么好骗的。别以为地契拿在你们手上,我们就没办法了。”崔家的人当面撂狠话。 郑无疾才不惯着他,直接呛道:“知道你们家有本事,那怎么不把姓汪的揪出来呀?一样都是被骗的,跟我们耍什么威风?!你要想解决事,就拿出张好脸来。别装他娘的大爷!” 骂跑了崔家人,郑无疾嘿了一声说:“这姓汪的还真是广撒网,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账多了不发愁。他这块儿地皮快赶上金子做的了。” “竟然把崔家也算进去。”徐春君若有所思,“真是好大一局棋。” 然而棋局非止如此,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被拉下了水。 又过了一天,郑无疾请吴先生进府来吃饭。 师徒两个此番相见,都不禁放声大笑。 这顿饭从正午吃到日落时分,师徒两个喝得酩酊大醉,根本不知道府里头来了人。 这人也是午后来到郑家的,中等身材,面白无须,眼风总是阴测测的。 “郑大奶奶,咱家是奉了项内使之命出宫来见您的,出来这一趟不容易,您可得给我个准成话,让我带回去。” 徐春君知道这人口中所说的项内使是后宫的一位管事大太监,专管出宫采买,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事。 来的这个太监姓张,一看就是个难缠的主儿。 徐春君叫丫鬟端上茶和点心来,和颜悦色地说道:“张公公,你且听我细细跟你说。在你来找我之前,已经有三拨人来过了。分别是绸缎行的沈家,马帮于家,还有信勇公府崔家。他们找我的事由和您一模一样,汪采荷连着骗了你们四家,然后又拿了地契到我们钱庄上去抵押。” “什么?!这姓汪的杂种竟然骗了五家!”张公公声音拔高,尖细的尾音刺得人耳朵疼,“他可真是猴儿拉稀---坏了肠子了!连我师父的钱都敢骗,真是活腻歪了!” “公公且息怒,还不知道有没有别家呢!”徐春君说,“所以烦请您回去,跟项内使说一声,就说这事情自然是要想法子解决的。 可现在还得等一等,若再无别家上门,那咱们几家便约个时间碰个头,看看究竟该怎么办。 说起来咱们都是受害的,这时候便是争吵也无用,总得想办法把损失给补回来。” “大奶奶这话说的在理,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张公公尖着嘴喝了口茶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也难办得很呐。” “谁说不是呢!我到现在可是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徐春君说,“我手上的人脉有限,还想指望着你们各家能找到汪采荷呢,或者他的那个朋友也成。” “难!”张公公摇了摇头说,“你当我们这些日子没找吗?他是有心骗咱们,早都计划好了!” “是啊,咱们都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徐春君说。 “谁说不是呢?!”张公公一拍大腿,“都是太把他当人了,想着他好歹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犯不上为了银子骗人,谁想他还真是为了银子骗人了!真是玩了一辈子鹰,叫鹰啄了眼。” “张公公,天色不早了,宫里也该下钱粮了,我就不虚留您了,这儿有些银票,您拿着,就算我请您喝酒了。”徐春君朝绿莼使了个眼色,绿莼便把提前准备好的银票塞给了张公公。 张公公嘴上说着:“哎呀,不要,不要,我是出来办事儿的,就是捎句话,要你的银子干什么?” 可还是收下了。 “公公不必客气,没有多少钱。不知若有了消息,该怎么传进宫去?”徐春君问张公公。 “这个好办,我在影青街那儿有个小院子,门前有个大柳树的就是。你派人到那儿告诉我的人一声,我就知道了,回头儿再告诉我师傅,保证耽误不了事儿。”张公公笑着说。 “那好,我记下了,公公慢走。”徐春君说着把张公公送出了门。 “姑娘,这回可怎么办呀?我算了算,这都里里外外六十万两了。”绿莼急得两眼发干。 他们一个个的都来找徐春君说话,都想把那地契卖了钱拿走一半,好填补自己的亏空。 可也不想想地契总共有一张,那块地皮也就值那么点儿银子,哪够给他们分的呢? 可如果他们没有拿到如数的银子,定然会把怨气撒在徐春君身上,谁让地契在她手里? 323章 逼人做贼 夜半,天空黑得好似浓墨,风里夹着雨腥气。 一场大雨即将落下,像老天爷就要发怒。 城外清平河上一只画船缓缓行在水上,船舱的门窗都关着,也没有烛光透出来。 只有撑船的人一前一后站在船头船尾,不时朝四下望着,仿佛渔人豢养的鸬鹚。 实则船里灯火通明,只是门窗都用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灯光才透不出去。 描金玫瑰椅上,端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华丽的衣裙,戴着贵重的首饰,面容姣好,气定神闲,静静地看着跪倒在她面前的几个人,眼神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 在她身旁站着十几个彪形大汉,看样子都是她的手下人。 一个个毕恭毕敬,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她。 “你让我们做的,我们都做了,你也该信守承诺,放了我们吧!”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神情焦灼又疲惫,但从穿着和体态上依旧能看得出他是个家境优渥的人。 女子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到自己手上,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套着一只湛碧湛碧的翠玉镯子,在灯光下漾着春水般的光泽。 她转动着镯子,欣赏够了之后,方才重新抬起头来,嗤地一笑,慢声说道:“该做的都做了,你当我是傻子么?” 说完,她把脸转向男人旁边的一男一女,这二人都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因为惊恐害怕,眼睛睁得格外大。 被这女子一看,忍不住瑟缩着往男子身后躲。 “我让你们做的事,你们做了吗?”女子问。 “你……你让我们把那个傻姑娘骗走,我们把她骗出来了呀。”男孩子乍着胆子说,“我们把她带到很偏僻的地方,保证一时半会儿他们找不到的。” “是啊,你不就想让掌柜的离开钱庄吗?我们这就算做到了。”女孩子补充的。 “我让你们把那傻子骗到无人处杀了,你们听不懂吗?!”女子厉声说,“还有脸说你们做到了!” “为什么非要杀人呢?”一个中年女子把少年男女揽到自己身边说道,“目的达到不就成了吗?” “你知道什么?想要成事,不死人怎么成?杀了那个傻子易平顺才会真正变成废棋。”女子眯起眼睛,语气森然。 “可是银子我已经帮你弄到了,一共六十万两,够买我家几口人的命了吧?”中年男子哀恳道。 “汪大官人,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女子忽然倾身向前,一脸好奇地问。 “四十有三。”男子答道。 原来他就是细瓷王家的大爷,他和他的家人如今都被困在这船上。 “那你居然还这么天真!”女子夸张的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你……你怎能说话不算数?!”汪大爷气红了眼,质问道。 “呵!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女子忽然冷下了脸,眼神中透出怨毒来。 “你不能这样,”中年女子就是汪家大娘子,她忍着怒气说道,“不管怎么说,当初我们也救过你的性命,你不能赶尽杀绝。” 女子听了,轻蔑地哼了一声道:“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以我的救命恩人自居,你可真不要脸!”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汪大爷不死心,“你说只要我帮你做事,去骗郑家的大奶奶,你就放过我们。” “可是你们打了折扣啊,我让你们杀人,你们不肯杀。”女子无奈又无辜地摇了摇头说,“其实我就想让你们知道,没有天生的善人和恶人,你们过得顺心如意,当然愿意当善人。 可是如果你们处在艰难的境地呢?不是也去害人了吗?你们为什么不肯直接了断,清清白白的去死呢?” “是……是这样,就像方才说的,我们当初好歹救过你,后来……后来虽然有些有些不愉快,可是你如今也折磨我们这么多天,更是让我们家都破败了,这也够了吧?”汪大爷说。 “是啊,我折磨你们,让你们的家都破败了。我就想问问你们,被人折辱折磨的滋味儿可好受吗? 我也曾被人赶尽杀绝过,那时候我就发下毒誓,若我能逃得性命,从今而后,我绝不会对害我的人在留一丝仁慈! 你们是从强盗手里救了我,可你们嫌我低贱,嫌我脏!我想在汪家做个小妾都不成,还把我像物件一样送人,我又怎么可能轻饶你们?!”女子声音声音怨毒,可脸上却还带着笑。 她低声对汪家人说:“所以说家破怎么够呢?还得人亡才成啊!” “你……你真是太恶毒了!”王家大娘子哭喊道:“你就像这船舱一样,用黑布罩着,见不得光!只敢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捣鬼害人!” “我怎样也轮不到你评论,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不懂吗?你一个手下败将的话,无足轻重,我不会放在心里的。不过嘛,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女子笑了笑说,“端看你们时不识趣了。” 王氏夫妇虽然恨他恨得要死,可如今全家人的性命都攥在他手上。听他的意思似乎还有一丝缓和的余地,于是便忍气吞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你们想让我放过一双儿女,你---”女子指着汪大爷说道:“你就要亲笔写好绝命书,就说你自己生意亏空,导致汪家败落,无脸苟活在世上,所以上吊自尽。你这么做了我就放过你的妻子儿女,你肯不肯呢?” “不能!不能啊!”汪大娘子和一双儿女紧紧地护住了汪大爷。 他们苦苦哀求,甚至对那女子磕头。 但女子不为所动,她毒蛇一样的眼里闪着幽光,除了狠毒,还有一丝羡慕。 汪大爷却坚决地推开了妻子儿女,慨然说道:“好!只要你说话算话,我答应你!拿纸笔来!” 在妻子儿女的哭声中,汪大爷挥笔写下了绝命书。 女子拿在手上仔细地看了看,笑得如春风拂面:“很好,我敬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你放心去吧!” 342章 恶毒 324 女子说完,拍了拍手,一个大汉就拿来一根绳子套在了船舱的房梁上,并熟练地打了个死结。 女子满脸趣味地看着汪大爷,笑着说道:“瞧我对你够周到吧?连绳子都帮你系好了。亏得你当初死活不肯收我做妾,否则哪会死得这么快!我们看着你上路,一路走好啊!” 汪大娘子和一双儿女哭得肝肠寸断,可又束手无策。 汪大爷撩起袍角,站在了凳子上。双手把住绳套,向家人笑了笑道:“听话,好好活着。都把眼睛闭上,别看!” 汪大娘子把两个孩子的脸紧紧搂在怀里,不让他们看,自己也深深地看了丈夫最后一眼,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不能面对丈夫自缢的场面。 可女子却一眼不眨地看着汪大爷把绳索套在颈上,踢开垫脚的凳子,然后身体打摆子一样疯狂乱抖。最后暴睁着双眼,一动不动。 “呵,真有趣!”女子轻笑一声说道,“原来上吊死得还真的挺快的呢!” 汪母子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女子满面含笑地看着他们哭丧,好一会儿才说:“哭了这么半天也够了,来人啊,把汪少爷和小姐都丢到水里去。” “你……你竟然出尔反尔?!我丈夫尸骨未寒,你就不怕遭报应?!”汪大娘子又气又惊,已经顾不上哭了。 “这世上只有强弱,哪分什么好坏?”女子冷笑,“谁让你们自己蠢,始终认不清形势!” “好,是我蠢!我对不起你!可是两个孩子没碍着你什么事儿,他们是无辜的。求你放了他们吧!”其实在汪大爷上吊自尽的那一刻,汪大娘子就已经不想活了,“我们夫妇也不敢怪你,只求在黄泉路上做个伴。这难道还不行吗?” “我劝你识相些,让他们跳进河里淹死,还算死得清白。你难道想让你的女儿被我的手下糟蹋之后才去死吗?”女子冷声质问汪大娘子,“况且我早就跟你说了,成王败寇,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女子扬起下颌,傲慢地说。 她没让人糟蹋汪家母女,并不是因为她仁慈。而是因为不想留下痕迹,被人怀疑。 就像她让汪大爷自尽一样,为的就是做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你这黑心的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汪大娘子拉起两个孩子说道,“走!娘陪你们一起死!黄泉路上咱们一家人团聚!” “不成,”女子制止道,“拉住汪大娘子,我就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女淹死。” “你……你不是人!你畜生都不如!”汪大娘子死死拉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咒骂那女子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死得比我们惨一千倍一万倍!” “那我也值了。”女子不怒反笑,“反正你们得死在我前头。” 此刻大雨倾盆而下,雨幕连着河面,天地混沌成一片。 被抛入水中的人,几个浮沉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玉儿!美儿!我的孩子啊!”汪大娘子趴在船头撕心裂肺地哭嚎。 她挣了命似地也要往水里跳,可是却被两个大汉死死拉住。 “怎么样?你现在心痛吗?是不是一颗心已经痛得血肉模糊了?”女子让人把汪大娘子扯回到自己面前,脸对脸问她。 “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汪大娘子像一头受伤的母狼,她的眼睛几乎要瞪裂了,疯了一样扑向那女子,想和她同归于尽。 可她依然不能挣脱那两个大汉的钳制,她多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喷射出成千上万只毒箭,把面前这个恶毒的女人射成刺猬! “你会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我死后一定要变成厉鬼,来索你的命!”汪大娘子的嗓子已经嘶哑了,犹如啼血的杜鹃。 “骂人不疼,诅咒不灵,没有用的。”女子笑着蹲下身,“你说我遭报应,那我问你,你今天遭受的这些也是你的报应吗?” 汪大娘子看着她,像看着恶鬼,又像看着世仇。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更是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你还记得吗?你救我是在一条船上,如今我要你的命也是在船上。”女子心满意足地说,“你敢说这不是报应?如果你不是假仁假义,我不会想要害你的。杀人须杀死,救人须救彻。你救了我,可又防着我。我觉得特别恶心,所以你活该!” “啐!”汪大娘子朝女子脸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骂道,“我真恨我当初心软,你这样的黑心肝的贱人活该被千人骑,万人跨!” “妈的!真是活腻歪了!”一个大汉上来就要给汪大娘子一嘴巴。 “住手!小不忍则乱大谋。”女子用手帕擦掉脸上的吐沫说,“行了,我也累了,送她上路吧!” 汪大娘子被两个人架着,扔下船去。 混沌的雨夜,一条性命倏然就不见了。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杀人了,大雨会帮我们洗去一切痕迹的。”女子站在窗边,深吸了一口湿冷的气,缓缓地说道:“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会传出细瓷汪家的大爷因经营不善导致家破人亡,自己上吊,妻子儿女也都投了河的消息。 他家那两个老东西听到这消息,自然也活不了多久了,根本用不着咱们动手。至于汪家那个小舅子,也把他弄死吧!记得埋得深一点儿。最少也得过个一年半载再被人找到。” 烛光闪烁,汪大爷的尸身被冷风吹得轻轻晃荡着,如打秋千一般。 女子全然不惧,还笑着推了一下,让那尸体晃荡得更厉害。 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厌倦了,又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夜,自言自语道:“徐春君,我倒要看你怎么摆平这道难题。放心,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凡是害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 “三娘子,到地方了,该下船了。”一个大汉恭恭敬敬地禀告道。 “给我遮得严实些,”女子冷声道,“溅湿了一点儿就扒了你们的皮!” 325章 两个主意 秋阴漫漫,这些日子总是不见晴天。 早起郑无疾来到徐春君房中,要和她一起去晨省母亲和祖母。 徐春君方理毕晨妆,鲜妍妩媚,仿佛一朵染着薄露的花儿。 “外头冷,多穿件衣裳。”郑无疾叮嘱道,“二八月天气,当心着凉。” 绿莼在一旁抿着嘴偷笑,这位姑爷混帐的时候是真混账,改邪归正了,却又真知道怎么疼人。 她这两天已经往紫菱那儿跑了好几趟了,一是为了看孩子,二也是告诉她姑爷如今真的浪子回头了,可惜紫菱在月子里,没法子亲眼见到。 紫菱听了之后也是高兴得一个劲儿念佛,天知道她有多盼着这一天。 魏氏的丧期过了,徐春君换上了颜色鲜艳些的衣裳。 方氏看着儿子儿媳,站在跟前,是如此的登对般配,高兴得眼窝都湿了。 到如今她对徐春君真的是心悦诚服,因此更不过问家中的任何事。 徐春君和郑无疾在婆母房中说了会儿话,思坎达进来说:“大爷,大奶奶,信勇公府的人到了。” “哦,来的是谁?”徐春君问。 “是她家的四小姐。”思坎达说。 郑无疾和徐春君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方氏忙说:“家里来了客人了,你们快去招待吧。” 她可不知道崔明珠为什么来,钱庄的事她听都没听说,因为徐春君不允许任何人向老太太和太太透露消息。 她们知道了以后一定会着急,但又于事无补,还不如压根儿就不叫她们知道。 从太太房中出来,郑无疾问徐春君:“听说崔家的四小姐跋扈得很,你和她没有过节吧?” “不瞒官人说,我和她的过节还挺深呢。”徐春君掩口一笑说。 “既然这样,就让我来当坏人好了,”郑无疾自告奋勇,“你瞧着吧。” 其实今天不止崔明珠会来,沈家,于家,还有項内史都会派人来。只不过崔明珠早到了,其他的人还没到而已。 汪家大爷畏罪上吊,妻子儿女也投河自尽,这消息吵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徐春君他们虽然也报了官,可官府也没有办法处置。 毕竟汪家如今所剩的财产已经不足几百辆银子了,还有一对卧病在床的老人。 一来这点儿银子于事无补,二来这几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就算是汪家欠了他们的钱,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为这几百两银子,把里子面子都赔进去。 只有徐春君手上拿的那张地契还算值钱,但无论如何也不够赔这几家的。 所以便约齐了今天都来郑家碰面,商量着到底怎么个办法。 郑无疾和徐春君来到会客室,崔明珠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见了他们也不站起来,兀自在那里喝茶。 “崔四小姐来了,只有你自己来么?”徐春君含笑问道。 “怎么,我不够格么?”崔明珠言语冷诮,她对徐春君从来没有好气。 要不是看在十万两银子的份儿上,她才不会登郑家的门呢。 “崔四小姐说话这么冲,敢是秋天虚火上升?多喝点儿梨膏蜂蜜降降火吧!”郑无疾笑嘻嘻地说。 “我上不上火,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少耍贫嘴,我是来谈正事的。”崔明珠冷着脸说。 “我这也是好心啊,女人最忌肝火旺,容易生病不说,人还老得快,又容易变丑。这人老珠黄的,怎么嫁得出去啊?”郑无疾一点儿也不恼,可他的每一句话都直戳崔明珠的心肺。 女人最怕被人说老和丑,以及嫁不出去。 “不都说你死了吗?”崔明珠语气尖酸地说,“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说我死了也没错,以前的那个我可不是死了吗?”郑无疾说着牵过徐春君的手来,一脸的柔情蜜意,“如今的我只是全心全意地顾家疼老婆,所谓近朱者赤,谁让我的娘子千好万好世间第一好呢?” “真是肉麻!不正经!”崔明珠没忍住,啐了一口。 “哎呦,崔四小姐,你这家教可真堪忧啊!知道的你是公府的千金大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杀猪卖肉的姑娘呢!啧,啧啧,这谁敢娶进门啊?!就这脾气,就这德行,不明摆着家门不幸嘛!”郑无疾一脸小生怕怕的神情,把旁边伺候的郑家下人都给逗笑了。 “四小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稍候片刻,等那几位也来了,咱们就好好谈正事。”这个时候徐春君还是要做和事佬的。 否则把崔明珠气跑了,今天这事儿就谈不成,其他人也难免会不高兴。 崔明珠脾气虽然急,可也能分得清轻重。 何况她如今在父亲面前已经不得宠了,正想通过这件事在她父亲面前邀功呢。 因此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郑无疾歪着嘴角笑了笑,也坐下来喝茶,不说话了。 他当然知道不能一下子把崔明珠气走,想当年孔明气周瑜还得三回才气死不是? 他只要帮徐春君达到目的就够了。 过了一会儿,另外三家也都陆陆续续的来了。 于家这次来的是于三爷,他比他二哥要更斯文稳重一些。 沈家来的是他们家的少东家,毕竟要把这事情拿到桌面上来说了,派管家来就不太合适了。 项内使这次依然没有出面,来的是他的干儿子玉福公公。 “各位请坐吧!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咱们今天商量商量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办?”徐春君大大方方地说。 “说实在话,这可是个难题。”玉福公公先开了口,“我义父可说了,那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他个人的,总得有个交代才成。” “谁不想要个交待呢?”别人都要忌惮项内使几分,但崔明珠却不在乎,毕竟她姐姐可是妃子,“姑且听听拿着地契的人什么打算吧!” 众人自然把目光都转向了徐春君和郑无疾,想听听他们是什么打算。 “大伙儿都知道汪家现在的情形。俗话说人死债不烂,又说父债子偿。可这两条对汪家都不管用了,他们家如今既没钱也没人。我见识有限,只想到两个办法,说出来大伙听听,一起拿个主意吧。” 326章 借鸡孵蛋 明明是让人憋气又窝火的事情,可徐春君的声音沉稳低柔,就好似雨后的清风一般,让人浮动的心绪渐渐安宁。 “汪家把这块值二十五万的地皮卖了六十万,如今最简单最公平的法子,就是分成六份,平均下来每份不足五万。”徐春君并没有因为自己手里拿着地契就想多得,她采取的是均等法则,“这样一来我们拿八万三千两有余,你们各家每家能拿四万一千两有余。” 没有人抱怨徐春君不公平,也没有说这法子蠢。可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实在损失太多了。 连一半都没拿回来,想到将近六万辆银子打了水漂,能好受才怪。 “大奶奶,你不说还有第二个主意吗?说来听听是什么?”沈家公子问。 “第二个法子叫借鸡孵蛋,”徐春君微微笑了一下,“如今这张地契就好比是个鸡蛋,无论是煮了吃还是炒了吃,都填不饱各家的肚子。如果想要吃饱,就要想法子把这蛋孵成鸡,再把鸡养大。” “听着倒是挺有趣儿,可到底怎么着啊?”玉福公公笑了。 看着徐春君沉稳的气度,慧黠的目光,他就知道这位大奶奶必然已经有了妙计了。 “汪家骗了咱们几家的钱,这当然是坏事,可是坏事已经发生,我们就得想办法让它变成好事才行。 咱们几家的确都受了损失,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一蹶不振。与其把这地气变现分银子,倒不如留着这块地,咱们一起合伙做生意。”徐春君说,“酒泉当把这些钱投进去做生意了,到时候赚了钱,填补这亏空,不也可以吗?” “我说一句话吧!”崔明珠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我们家只靠着父亲的俸禄和朝廷的赏赐过日子,你说的合伙做生意,我可不感兴趣。再说,万一赔钱怎么办?你能打保票一定赚钱吗?” 崔明珠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徐春君如何花言巧语,她只要回那十万年银子就是。 徐春君说做生意,别人还能提起兴趣,她可是心中充满了警惕。 徐春君这人诡计多端,她能有好心?不过是借着这个暂时缓解矛盾,然后就说做生意赔了钱,也不怪她,不了了之了。 说什么借鸡孵蛋,就不怕鸡飞蛋打吗? 更何况自己和她的关系这么僵,怎么可能一起做生意? 有多少亲如兄弟的人,因为一起做生意,最后反目成仇? 更别说她们本来就互看不顺眼。 不过她也没说得太狠,只说自家不想参与做生意。毕竟万一别人动摇了,她就只能分得四万多一点儿的银子了。 最好是他们几家都答应做生意,这样就能把自己家的那份钱凑出来还了,从此之后和他们没有瓜葛,免得最后吃不到鱼,还弄得一身腥。 “崔四小姐,你这就不懂了,做生意有赔有赚,很正常的。”郑无疾立刻见缝插针,“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哦,不,一条船上的。怎么能还没开始,你就说丧气话呢?” “我哪里说丧气话了?”崔明珠生气反驳道,“凭什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别人不同意吗?” “四小姐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还是那句话,我见识有限,做生意的确有赚有赔,各位自己拿主意吧。”徐春君不劝,也没有必要劝。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合伙做生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遇见目光短浅的人,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不等别人怎样,他就先来拆台了。 第一个同意的是玉福公公,他呵呵笑道:“合伙做生意确实有可能赔钱,可是眼下这样均分也已然是赔定了的。倒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还能回本儿呢!” 崔明珠心想,这不是你自己的钱,你乐得大方。我可不能白看着家里的钱打水漂。 况且她心里也衡量了,拿了银子回去接大欢喜,又何必多此一举做冒险的事。 赚了固然好,若是赔了,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又何况徐春君怎么可能让自己赚钱? 沈公子也决定合伙做生意,最后于三爷也点了头。 “既然咱们几家都同意,那么崔家那份钱就单拿出来吧。”徐春君说,“不过嘛,咱们各家如今都损失了,总得容个空儿,不长不短,就三个月吧。三个月后我们付齐十万两银子给信勇公府,可成吗?” “既然这样的话,你们先都立了字据来。”崔明珠说,“有了这个,我回去也好跟家里交代。” 崔明珠觉的事情解决到这份儿上,已经超出预想了。她父亲让她来,也没指望她能带十万两回去,明摆着不可能的。 徐春君写好了字据,其他众人都画了押。 崔明珠喜滋滋地拿着这证据回去复命了。 郑无疾看了徐春君一眼,笑而不语。 他早知道徐春君的打算,所以帮着她把崔明珠气走,让她别掺和。 “郑大奶奶,你可能细说说这合伙做生意的事儿吗?”沈公子问。 “项内使管着宫廷买办,于三爷家稳坐陆运的头把交椅,沈大少爷家里常年江南江北贩运绸缎,至于我们家虽不起眼,却也是开着钱庄,跟各大钱庄都有挂靠买卖。 汪家的这块地皮位置极佳,就在运河边上,三衢大路。临水的一面开个码头,即可转运,又可做仓库。过往的船只也可停靠,或是寄放货物。只要交钱就行。 同理,于三爷家也可以把这里做中转,而且我们还可以借助彼此的关系把生意进行拓展。”徐春君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说。 “妙啊!我义父以后要采买东西,尽可以用你们两家的船只或马队。沈家的绸缎也可以卖到塞北和西域去,至于你们郑家的钱庄就更不必说了。有于家和沈家撑着,任你江南塞北都可以开分号。”玉福公公拍手笑道,“大奶奶啊,你可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公公实在过奖了,我不过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徐春君十分谦虚地说。 327章 合作 除了崔明珠,其他三家可都精明着呢。 一个是稳赔,一个是有可能赚。 而且赚的机会很大,不但能保本,还有可能就此拓展出更大更新的局面来。 毕竟这几家都颇有实力,以往他们彼此想要合作都不容易。 因为彼此间的关联不多,又会各自防备。 但如今因为汪家的这块地把他们捆在了一起,有了共通的利益,彼此的戒心也就放下了。 因此这三个人面上都露出喜色,纷纷称赞徐春君聪明过人。 “官人,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请这三位在咱们府上吃顿便饭吧!你意下如何?”任何时候在外人面前,徐春君对郑无疾都十分尊重。 并不因为自己对这个家贡献多,就显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来。 “那是当然,这三位平时请也请不到啊。”郑无疾笑呵呵地说,“只是家常便饭,还请三位别嫌弃!” “大官人说笑了,怎么会嫌弃呢?我们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这三个人也都满面笑容地说。 “所谓家和万事兴,你们夫唱妇随,这日子便会越发过得红红火火了。”于三爷说。 其实他原本不愿意和徐春君打交道,毕竟是妇道人家,容易目光短浅,又小心眼儿。 他当然也知道郑家是徐春君在当家,虽然有不少人说她能干,但于三爷的心里多少觉得牝鸡司晨难免有些惹人厌。 及至跟徐春君见了面,听她言谈爽利而熨帖,看她办事大气又周到,竟是一般男子都赶不上的。 而且她对郑无疾的态度也让于三爷十分认可,倒觉得自己之前有些小人之心了。 “二位广结善缘,大富大贵还在后头呢!”玉福公公呵呵笑着说。 他这个人在宫里办事久了,最会看人。 有的人明明拿着一手好牌,最后却走进了死路。 有的人虽然开始艰辛,却能凭借着心机眼光把路越走越宽。 刚才崔家那位,真是给郑家大奶奶提鞋都不配。 她那个姐姐,也不过是仗着家中原有的势力封了个妃,既无所出又不得宠。 况且他们家的大少爷又成了傻子,眼看着就要走下坡路了。 徐春君亲自到厨房去安排酒席,郑无疾陪着三位客人说话。 等到酒席安排好了,就请入席。 郑无疾在这上头最在行,周到又有趣,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徐春君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小菜叫人端上去,她则和郑月朗一起吃了午饭。 等到她睡了个午觉起来,那边的酒席也才要散。 等她收拾妥当过来,就听郑无疾正说:“几位兄长不妨歇一歇,醒了酒再走。” 那几个明显喝得有些多,都说:“不成不成,今日已经叨扰许久了,况且还得回去复命,家里都等着呢!郑贤弟,咱们改日再聚!” 徐春君命人把给各家准备好的礼物都送到各自的车上去。 又和郑无疾一起,把这三位都送到了门外。 往回走的时候,徐春君说:“官人回去歇歇吧,辛苦了。” 郑无疾喝了不少酒,摆手道:“你不必操心我,当心酒气熏着你,叫小顺服侍我就够了。” 郑无疾这人自幼便是一副跳脱性子,玩世不恭。 更是从未对人许下过什么诺言,他总觉得人生苦短,除了及时行乐,别的都是笑话。 但如今他转了心性,答应了要对徐春君好,当真是细到了头发丝。 小顺扶着他去休息,郑无疾倒下呼呼大睡,直到天黑才睡醒。 他的头有些疼,坐起来要水喝。 小顺忙端了茶进来,顺便把灯点着。 “我醉酒的时候没唐突着大奶奶吧?”郑无疾问。 “没有,没有,”小顺忙说,“大奶奶刚还打发人来问,说大爷什么时候醒了叫给端醒酒茶来,又说她等着大爷一起吃晚饭呢。” “你去给我准备洗浴的水吧,”郑无疾说,“我洗洗再过去。” 在徐春君面前,他愿意拿出最好的姿态,毕竟之前亏欠得太多,哪怕如此谨小慎微地弥补,还依然觉得远远不够。 “姑娘,厨房又来问了,说饭菜都好了,要不姑娘你先吃?”绿莼问徐春君。 “不用了,再等一会儿大爷吧。”徐春君在灯下绣花,折枝的桃花,夭夭灼灼。 一会那边过来人说大爷已经起了,洗浴过了就来吃饭。 徐春君又绣了两三个花瓣儿才说:“把晚饭端上来吧,想是大爷一会儿就到了。” 郑无疾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进了屋子,就见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徐春君坐在灯下,静静地绣花。 他只觉得这一幕是自己平生所见过最美的景致,比那些声色犬马,光怪陆离,都要让他心动。 “大爷醒酒了,吃晚饭吧。”徐春君笑着放下针线起身。 “让娘子久等了,”郑无疾替徐春君挪开椅子,“喝酒果然误事。” “这话对也不对,有些事还是得喝酒才能办得更好些。”徐春君笑着给郑无疾盛粥。 “今天的事可如娘子意吗?”郑无疾接过碗问徐春君。 徐春君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到如今事情的进展和她预想的几乎没有什么差错,甚至比想象中更容易了一些。 “那就好,”郑无疾也很高兴,“你不知道,我和那三位一起喝酒的时候,他们都不住口地夸赞你,我真是觉得光彩极了。” 别人夸徐春君,郑无疾心里当然高兴。 除此之外,他也更加真切地体会到给家人长脸是多好的一件事儿。 “人家说的都是客气话,咱们不能认真的。”徐春君微微有些脸红,“不过这几位可都是聪明人,跟聪明人办事就是这点好,可以开门见山。” “到底都是见过世面的,能够一点就透。”郑无疾笑了,“至于崔家那位,蠢也有蠢的好处。” 他们本来就不想带她玩儿。 “其实这样做于崔家而言未必是坏事,”徐春君说,“做生意哪有不担风险的?” “那你觉得咱们几家这生意有几成胜算?”郑无疾好奇。 “能合作到几时还不好说,但起码回本是没问题的。”徐春君说,“这世间有许多事,须慎之又慎,与人合伙做生意应可排到前三。可如今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的赔钱吧?” 328章 春君啊 “娘子打算得就是周全,这样一来进有进路,退有退路。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太难做,”郑无疾点头,“真是不错。” “吃饭吧,别凉了。”徐春君眉眼弯弯,她晚饭喜欢吃粟米粥,每顿就那么一小碗,配着着酱豇豆。 徐家败落以后,他们的确过了几年苦日子。 徐春君记得在思源的时候,每当天气转冷就格外容易饿。 因为白日变短,黑夜增长。 全家都改做每日只吃两餐饭,徐春君常常半夜饿醒。 魏氏会拿自己的体己银子偷偷买了吃的,和自己亲生的三个孩子在屋里头吃宵夜。 自然没有徐春君的份儿,好在那时府里头还有个老妈妈,是曾经服侍过徐春君生母何氏的。 瞧着五姑娘可怜,会隔三差五地给她偷偷送碗粥去。 思源本地盛产粟米,价钱相对也便宜。 那婆婆每次都是一边看着徐春君喝粥,一边给她讲何氏生前的事情。 徐春君对生母的记忆本就模糊,但她却记得老婆婆所说的事情。 粟米粥的馨香于是就和母亲连在了一起,仿佛那就是母亲身上的味道。 只是在娘家的时候,除了紫菱和绿莼,没有人知道她爱吃粟米粥。 家里也不常做,只有在进入腊月的时候,才会象征性地煮上几顿。 因为这东西太黏,不好刷锅刷碗。 后来等她再长大一些,那老婆婆便过世了。 再也没有人在寒冷夜里给她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 徐春君也是嫁到郑家自己当家之后,方才经常吃。 吃过饭漱了口,丫鬟们把盘碗都撤了下去。 郑无疾睡了大半天,这会儿精神得很,就想和徐春君在灯下说说话。 又想着粟米粥不易消化,也算帮她消食了。 “娘子,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件事实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如今咱们四家合作,万一背后那人再捣鬼可怎么办?”郑无疾有他的担心。 “是啊,这几天我心里也想着这件事呢。虽然那三家不知道,可咱们心里是清楚的。”徐春君轻轻叹了口气说。 在另外几家看来,这事情都是汪大爷做下的。 可徐春君却认定在汪家背后还有人,而且是冲着她来的。 其他那几家不过是那人为了为难自己牵扯进来的,徐春君留意到这几家彼此之间平素并没有太多来往,但身份背景都不差,真要是他们几个联合起来跟自己过不去,的确是挺难办的。 “咱们在明,他在暗。保不齐他还会再下黑手,不知道他还会做什么,只能自己多加小心。”徐春君说,“不过暂时这件事也没有必要让太多人知道。 一来咱们又不知道究竟是谁,说出来徒惹恐慌。二来要是那几家知道那人本是冲咱们来的,必然会怪咱们连累了他们。不但不能合作,反而会生怨怼。” “说得是,有些事不说反而更好些。”郑无疾非常认同徐春君的做法,“那张地契咱们还是得拿在手里,谁要也不能给。 说好了合伙做生意,就当是各自入股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无千日好。 真到了不得不散的那天,难保会有人想撕破脸。咱们手里攥着地契,也算是握着一把杀手锏了。” “嗯,这就好比会盟时盟主手中的令旗。”徐春君忍不住笑了,“能握在自己手里,就不能交给旁人。” 她言笑晏晏的样子让郑无疾心里直痒痒,身不由己地往前凑了凑,说:“这事情没定下来之前我也不好多问,如今事成了,我可能问你个问题吗?” “有什么不能的?”徐春君倒有些意外了,“你又不是外人,我有什么事还会瞒着你吗?” “你这么说我可真高兴,我只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想出这主意的。”郑无疾搓了搓手说,“一般人面对这么大的变故,要么着慌,要么着急。就算是想到办法,也得苦思冥想,百转千回之后才会豁然开朗。 可我见你自始至终都沉稳如斯,难道是你早就已经做好这样的打算了吗?那你也未免太过聪明了吧!” “官人不用变着法儿的夸我,”徐春君掩口而笑,“其实我也想了好一会子呢!” “好一会子是多久?我怎么没看见?”郑无疾刨根问底。 “沈家人寻上门以后,我就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因为如果我要做局,我一定会多找几家,让这块地变成一笔烂账。然后弄得所有人气急败坏,焦头烂额,彻底把人拖垮。 因为一旦利益相争,而且是好几方,那就不单是钱财上的事了,还有人脉和名声,通通都要受损。 到最后不但赔了银子,还会多结下几门子的仇人。 咱们家也是有买卖的,做生意说到底得是和气生财。这几家的来头都不小,得罪了谁都没有咱们好日子过。 我猜着他还会背地挑拨,让这些人把咱们当成箭靶子。毕竟不管是谁损失了几万两银子,都不会有好气。汪家人已经死了,咱们可就成了冤大头。 他想让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眼前的形式来看也的确是这样。 所以我就想着我这竹篮子既已经入了水,若要提起来只会一场空,再无第二种可能。 可若我不提起,在里头养几条鱼呢?等鱼养大了再提上来,那就不会是一场空了。” 徐春君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格外睿智,不经意间还会流露出小小的自得。 这样的女子,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够相提并论的? 郑无疾真是越看越爱,恨不得立刻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地香上几口。 可他知道这个时候还是不宜过于鲁莽,他是真心爱慕徐春君,不忍心唐突她一点儿。 徐春君说完也察觉郑无疾的眼神不对,幽幽的,好似闪着绿光。 “咳,时候不早了,官人去休息吧,我……我也要睡了。”徐春君有些无措。 “娘子别怕,我不会造次的,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了……”郑无疾也磕巴了。 如今他哪还有半分情场浪子的潇洒随意,活脱儿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天黑了,官人回房的时候小心。”徐春君的脸红得厉害,艳压海棠。 郑无疾在心里大呼要死了,到底捧过徐春君的手来轻轻亲了一下,聊以慰藉。 329章 提前生 过了中秋,天气越发凉了起来。 宗夫人赶着让丫鬟收拾出几件夹袄来,她出门穿。 因为宗玉缃的太婆婆过世了,她得过那边去几日。 “夫人,这护膝也带上两套吧。”丫鬟体贴地说,“一早一晚冷着呢,要是再下了雨,湿气直往骨头缝钻。到了那头您又不愿事事麻烦人,还是咱们自己带全了好。” “说的也是,那就再包个包袱吧。到时候还得到城外去送丧,少不得要在他们家庙住一晚上。”宗夫人想了想说,“若是侯爷在家还好,偏生这几日他不在京中。咱们这礼数可得尽到了,别叫人挑出毛病来。” 正说着,宗天保也来了。 他自打今年正月里在姜家出了事,就始终阴郁着一张脸,宗夫人再也没见他笑过。 “天保,你听娘说,今日你到那边去,掌灯就回来吧。”宗夫人对儿子说,“你媳妇如今大着肚子不能到那边去,我又得在那边住几天。家里头总得有个主事的人,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家里头。” “我知道了,娘。”宗天保闷闷地答道。 他对姜晴始终是这副样子,到现在也不肯和她住在一起。 宗夫人也没强劝,毕竟姜晴有了身孕,也不适合同房。 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吧。 她觉得等到孩子出生,宗天保作为父亲便是因着孩子的缘故也会和姜晴有所缓和。 宗夫人还要说什么,姜晴挺着大肚子来了。 她如今已经有孕将近九个月了,得两个丫鬟搀扶着她。 “天气凉着呢,你怎么来了?快好生在屋子里待着吧。”宗夫人对姜晴自始至终还是不错的,更何况千不看万不看,也得看她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孙子。 “我听说太太和天保要到大姐姐他们府上去,所以过来看看。”姜晴笑了笑说,“想告诉你们,别惦记着我。到那边把礼数全了,既不失亲戚的情分也让大姐姐脸上有光。” 宗夫人听她这么说,心里头当然高兴。不得不说孟氏把姜晴教导得颇通人情世故,于是说道:“你能这么想就够了,你现在大着肚子呢,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天保跟我过去,天擦黑他就回来。明日再过去看看,到后日正日子,他再跟着送到城外去也就是了。” “何必这么折腾着麻烦呢?前几日我就想回娘家待两天的,听说我父亲有些不大舒服。 因为总下雨,所以我就没回去,可是心里总惦记着。不如这几天我回娘家住着,你们也就不用惦记着我了。 等那头儿忙完了,我再回来也是一样的。不知行不行?”姜晴问。 “既然你这么想,那也挺好。”宗夫人说,“你也的确有些日子没回娘家了。” “是呢,我就想着趁这时候回去住几天,等到生了,就要好久都回不去了。”姜晴轻轻地抚了抚肚子,脸上荡漾着温柔的笑意。 “唉,也是这女人呐,一旦嫁人生孩子回娘家的时候就有限了。你还是住得近的呢,可也常常是十天半个月的都回不去一趟。”都是女人,宗夫人能明白姜晴的不易。 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宗天保一直不待见她,她在这个府里头处处谨小慎微,能看得出来,她一直都在刻意讨好这家人。 “那就多谢太太了。”姜晴高兴的笑了,“那我就叫他们简单收拾几件衣服,我回去住几天。” “可千万慢着些,多带几个人过去伺候。”宗夫人说,“前儿他们送进府的东西都拿出一半来,给你父母带过去。跟他们说,等我忙过这一阵,再到你们家去串门儿。” 从姜晴进来之后,宗天保就没有说话,他甚至不去看姜晴。 因为每次看到她,都让宗天保想起不堪的过往。 姜晴很以自己有身孕为傲,可是宗天保却对那隆起的肚子感到万分的压抑和恐惧。 仿佛那是一张巨大的告示,向所有人昭示着自己曾经造下的业障。 “就叫她们两个跟着就行了,那头也不是没人服侍,况且屋子有限,人多了挨挨挤挤的。”姜晴没带太多人回娘家,只带了两个贴身的丫鬟。 到了姜家门前,姜晖正要出门去。 姜晴问他:“吃了早饭没有?不吃早饭就念书,当心头晕。我前几日打发他们给你送来的衣裳你可穿了没有?合适不合适?” “姐姐,你快进屋去吧,外头起风了。那衣裳挺好的,我留着过些日子再穿。”姜晖和姜晴到底是亲姐弟,姜晴在出嫁之后格外照顾这个唯一的弟弟。 姜晴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识好人心的小白眼狼!下了学早些回来,给你准备好吃的了,晚了可就没有了。” 这时孟氏听说二小姐回来了,连忙应了出来。 也不过半个月没见,姜晴似乎又胖了一些,肚子也更大了。 “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告诉一声?”孟氏亲自扶着姜晴往里走,“我还说着要过去看看你呢,你就跑回来了。” “这不是母女连心吗?我知道母亲想我了就回来了。”姜晴笑嘻嘻的说。 “可说呢,你大姑姐那头有事,我叫你父亲过去了。”孟氏说,“我就猜着你多半是要回来的。” “母亲料事如神,我想着我婆婆她们忙那头的事,必然顾不上我。还不如我回娘家来住着,也免得他们担心。”姜晴说着就进了屋。 “你坐这榻上吧,别坐椅子上,硌得慌。”孟氏命人在罗汉榻上又放了两个靠背,知道姜晴这个时候容易腰酸。 “成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们娘两个说说话。”姜晴坐好之后,把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 “你如今回来的正好,”孟氏确定下人们都退出去了,压低声音对姜晴说,“人我都寻好了,她们几个比你早半个月,这几天就要生,总有一个生的是男孩儿。” “母亲,我有点害怕。”姜晴双手抱着肚子,有些迟疑地说,“他还不足月呢,要不再等等吧?” “傻孩子,早半个月不算早。”孟氏说,“你在宗家的地位稳不稳,全看这孩子了。” 330章 换子 可姜晴还是有些犹豫,她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在踢她,好像在生她的气。 “好孩子,你听娘说,天保是不是到现在还不肯和你住在一个屋里?”孟氏问姜晴。 姜晴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和宗天保自始至终只有那一次。 嫁过去之后,宗天保对她爱答不理。 姜晴一度为此郁闷,女人怀孕的时候是最脆弱娇气,这个时候就应该丈夫陪在身边,体贴关怀,呵护备至。 可是宗天保就像没这回事儿似的,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要不是母亲告诉她一定要忍着,她早就发作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天保从此以后都不再碰你呢?”孟氏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可是不得不防。 她留心瞧着宗天保对姜晴的态度,简直就是绝情。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这一胎生的是男孩儿女孩儿都不要紧,反正你以后还会再生。”孟氏循循善诱,“可如果你只有这一个孩子呢?” “娘,你说天保他真的以后都不再理我了吗?”姜晴咬着下唇,泫然欲泣。 “当然不至于,可是也得防着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女儿啊,小心使得万年船!女人嫁到婆家之后,就得有儿子仗腰才行。”孟氏说,“你现在还年轻,总觉得夫妻情投意合是最要紧的。实则再熬个几年,这些也就看淡了。只要日子过得舒服,不愁吃穿,有人敬着,伺候着,也就够了。” 姜晴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叹了口气,孟氏见她如此又说:“说不定你肚子里这个就是个真家伙呢!我之前准备的也就用不上了。可不管怎么说,你这胎必须得是男孩!不但是天宝的缘故,宗家人都会因此高看你一眼的。” 姜晴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万全之策就是生个男孩。 以后宗天保回心转意了,他们可以再生,但也不能保证再生的一定是男孩儿。 “娘,我都听你的。”姜晴在心里祈祷,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一定要是个男孩儿。 没有哪个当娘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她希望老天能可怜可怜自己,不要在这件事上再费周折了。 姜晴在娘家住了两天,一切安好。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宗夫人和宗天保等人到城郊去送葬的这一天,她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 然后就觉得不对劲儿,说肚子疼要生。 实则是她提前就喝了孟氏为她准备的催产药,这种药喝下去之后,会让产妇提前生产。 这样做当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是一来药的剂量不大,二来姜晴最多再有半个月也就生了,瓜熟到九分,轻轻动一动也就落下来了。 她是从午后开始生的,直到天黑才把孩子生下来。 不过因为是头胎,这样也不算时间太久。 “哎呦呦,总算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产婆高高兴兴地拿着赏钱走了出来。 其实她裤腰里还掖着两张银票呢! “天晚了,姑爷和亲家太太他们又在城外送丧,等明日一早再报喜吧。”孟氏一脸疲惫地说,“留两个人在这边服侍就行了,其他的人都散了吧!” 夜渐渐地深了,姜府的人大半都睡了。 后角门吱呀一声开了,闪身进来一道黑影。 黑影走得很轻也很快,仔细看,他手里头还提着一只篮子。 他似乎很熟悉这府里的布局,很快就走到了姜晴住的院子。 “您老可来了,真是急死人了!”孟氏的丫鬟辛夷一直在门口等着,夜里凉,冻得她缩肩搭背。 “别提啦,前三个都是赔钱货!”潘妈妈小声说道,“只有这一个是带把儿的!” “快进去吧!夫人等着呢!”辛夷拥着潘妈妈进了屋。 她们两个在外边站着,孟氏挑帘子走了出来。 “太太,您瞧瞧这孩子,白白胖胖的。这一路都睡着,一声不哭。”潘妈妈说着献宝似地把篮子举了起来,揭开上面的布,里头是一个睡熟的婴孩儿。 “那就好,那头都料理好了?”孟氏问。 “太太放心,保证一点纰漏都没有,他们压根儿不知道咱们是谁家,更不知道要这孩子做什么。”潘妈妈压低了声音说。 孟氏把篮子提了进去,让潘妈妈在外间等着。 姜晴躺在床上,她脸色苍白,神情也十分憔悴。 孟氏把篮子里的男婴抱了出来,放在她身边。 “娘---”姜晴拖着哭音说,“把那个也留下吧,就说是龙凤胎。” “傻孩子,龙凤胎的肚子能是你那样的吗?何况早有大夫给你号过脉了,男女未必断得准,一胎两胎还是能看明白的。”孟氏替她掖了掖被角说,“咱们可不能画蛇添足。” “这孩子,这孩子要送给谁?可一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呀。”姜晴心里头十分难过,眼睁睁送走自己的亲骨肉,她的心像刀割样痛。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坐你的月子,把身体养好了是正经。”孟氏说完就把旁边榻上的那个小襁褓拿了起来,放进篮子里。 “娘,你让我看她一眼吧!”姜晴哭着央求道,“怎么说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看什么看?!看了你心里更难受。”孟氏狠心道,“谁叫她不体谅你呢?她要是多长那一块肉,又何必这样?是她自己没福,随她去吧!” 孟氏也希望这孩子是个男孩儿,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女儿走到今天不容易,可不能因为这个丫头片子把前途给毁了。 她拿布遮上篮子,又提到外间来交给了潘妈妈。 “送得远一些,别留下祸患。” 潘妈妈答应了,提了篮子又从原路走了出去。 宗家是在第二日早上才知道姜晴在娘家生产了,宗夫人听了,忙问:“大人孩子可都好吧?” 姜家来报信的人满脸带笑地说:“亲家太太放心,母子平安。小少爷,白白胖胖的,有将近八斤重呢!” 宗夫人听了不禁念佛,回头叫人把宗天保叫过来,对他说:“天保啊,你媳妇生了,是个儿子。咱们过去看看吧!” 331章 姐妹情 姜暖由霍恬陪着,高高兴兴地来看望徐春君。 她如今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孕相明显。 穿一身浅绯配酒红的衣裳,喜庆又温馨。 脸上依旧不脱稚气,嫩乎乎的,新摘的桃子一般水灵。 “你呀,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娃娃似的,”徐春君捏了捏姜暖的脸说,“也只胖了一点点,如今吃得睡得都好吗?” 姜暖使劲儿点点头说:“都好,都好,姐姐不用惦记我。我才知道你们钱庄上的事,公爷一直瞒着我,等到没事了才告诉我。” “你现在不是怀着孩子吗?怎么能让你着急呢!”徐春君说。 姜暖的为人大伙儿都清楚,最是个热心肠直性子的。 当初岑云初失踪,她着急担心,差一点儿滑了胎。 所以有些事不叫她知道是对的。 “我本来前些日子就要来看你的,他总是拦着。我还奇怪呢,后来他跟我说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姜暖道,“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平时我来看你,他都二话不说的,这一次就有那么多借口。” “事情已然过去了,”徐春君笑着说,“如今你知道了也不必着急,全当个笑话听了。” “姐姐你可真厉害,这事儿要是落在我头上,我肯定当时就急疯了。”姜暖真是从心里佩服徐春君,“你最后想的办法可真是绝!公爷听说了都夸你了不起呢!我听了也觉得脸上有光。” “你不过是没遇到这种事情罢了,人被逼到绝境到时候脑子转得最快了。”徐春君一边说一边携了姜暖的手进屋,“这个月份容易饿,我叫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 郑无疾则陪着霍恬在前头的客室喝茶。 姜暖有些日子没来徐春君这里了,到她房间后便看徐春君最近又做了哪些针线活儿。 翻到一个天水碧缎面绣着枣子的小小肚兜,那枣子一个个圆鼓鼓,红彤彤,配着绿油油的叶片,可爱煞人。 姜暖一瞧就知道这是徐春君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的,欢欢喜喜地拿着问徐春君:“姐姐,这是给我的吧?”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孩子若是男孩儿就叫枣哥儿,是女孩儿就叫枣妹。而且那些别的样式也都有些俗气,倒不如这个好。颜色鲜亮,寓意也吉祥。”徐春君笑答。 “这个我真是太喜欢了!”姜暖爱不释手,“今日我就带回去吧!以后每天都拿出来瞧一瞧。” “是一整套的,还有小衣服和小裤子呢,等都做完了给你拿过去。”徐春君说,“还有一个小枕头。” “哎呀,姐姐,你真是太细心了,居然做一整套!”姜暖更高兴了,“美死我了!” “你呀!真跟孩子一样,霍公爷把你宠上天了。”徐春君也从心里替姜暖高兴。 如今她有人疼,有人管,再不是先前那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了。 “姐姐,如今郑姐夫也改过自新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先前他们跟我说我还不信呢!今天见了才知道,一个人若是从心里想要改变就真的像换了个人一样。你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若是云初知道了,必然同我一样高兴的。”姜暖不得想起了岑云初,语气原本是欢快的,到后来也变得低沉。 她们三个原本悲喜与共相互扶持,如今却只有她和徐春君。岑云初还是下落不明,提起来就让人伤感。 “有时候我也想着她来我梦里跟我说说话也成。可是我如今竟然连梦也不做一个。”姜暖叹息了一声说,“徐姐姐,你说运气这东西可以分给别人吗?如果能的话,我愿意把我的运气一大半儿都分给云初,只要她好好地回来。” 徐春君又何尝不想?可她知道这世间有太多事都是心想难事成,虽然她聪明睿智,却也知道人算永远赶不上天算,岑云初到底命运如何?他们都无从预料,只能听凭天意了。 “点心来了,热乎乎的呢,快尝尝!”绿莼亲自端了点心进来。 “我听说紫菱姐姐生了,我一会儿要去看看她和孩子。”姜暖一见吃的肚子就饿了,捏起一只梅花糕边吃边说,“徐姐姐,你陪我去。” “好,你先吃,吃完了咱们过去。”徐春君说。 姜暖一边吃一边四处打量,忽然间发现一件事。 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徐春君:“徐姐姐,姐夫没在这房里住吗?我怎么瞧着一样男子的东西都没有?” 徐春君脸微微红了一下,点点头说:“他还在书房里住着。” “这是为什么?”姜暖不解,“他先前不来你屋里,我知道是为了跟你怄气。可如今你们两个不是冰释前嫌了吗?” 而且姜暖就算是没什么城府,也看得出来郑无疾是真心喜欢徐春君,看向她的眼神都格外温柔。 徐春君的脸更红了,可如果不解释一下,姜暖必然会担心,就说:“他说自己以前太荒唐,如今知道错了,便想要好好地补偿我,不想太随便了。” “哎呦,我的天!”姜暖顿时觉得手里的点心不香了,“难怪人家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郑姐夫这也太体贴了吧!” 哪像他们家那位,还不熟呢,新婚夜就把自己吃干抹净了。 因为霍恬在这上头特别贪心,姜暖有时候也会受不了,会哭着埋怨他。 可霍恬说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是把持不住的。 所以姜暖就越发敬佩郑无疾,能忍到这份儿上。 随后徐春君陪姜暖去后街看望紫菱,特意叫厨房准备午饭,款待霍恬和姜暖夫妇。 紫菱很服月子,奶水足,孩子大人都好。 姜暖特别喜欢小孩子,紫菱家的女儿又生得格外乖觉可喜。 她见了就喜欢得不得了,抱了好半天才放下。 在紫菱这边坐了半日,说了好些话,姜暖才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对徐春君说:“徐姐姐,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尽管说就是。”徐春君笑了。 “姜晴前些日子也生了,是个儿子。我们家公爷不许我过去瞧,可我想着若是不去看看,总是说不过去。如今外头就有不少人议论公爷了,况且还有宗伯父宗伯母的面子。”姜暖有些为难地说,“若是你陪我去,公爷必然放心的。” 徐春君虽然和宗家来往不多,可也都是认识的,况且她又是个礼数周全的人,于是就说:“你定个日子,我和你一起过去就是了。” 332章 苦与甜 又过了两日,徐春君和姜暖一起到宗家去。 因为姜晴是在娘家生产的,宗侯爷和夫人过意不去,到底包了个大红包,给了姜印之夫妇。 添丁之喜非比寻常,又何况宗家是几代单传。 这个孩子降生,于宗家而言是香火传承,是后继有人。 因此宗侯爷和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对姜晴更是照顾有加。 姜晴的奶水不好,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有些肝滞气郁,导致奶水不畅。 宗夫人便想着症结应在自己儿子身上,于是特意过去跟宗天保说了大半天的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天保,娘知道你心中意不平。可你得知道什么是覆水难收,更得知道什么是责无旁贷。”宗夫人说着流下泪来。 她并非要装可怜让儿子心疼,而是实实在在觉得难受。一头是儿子,一头是孙子,她哪个不疼? “阿晴如今在月子里因为心情不畅,没什么奶,孩子也跟着受罪。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媳妇,你不管她谁管她?虽说有奶妈,可这头半个月的奶还得是吃自己亲娘的好些。”宗夫人擦了擦眼泪,苦口婆心地说,“不管怎么说,孩子一点错没有,咱们可不能苦了孩子。” 宗天保站在一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从小到大,他母亲从来没有严厉地训斥过他,哪怕到了如今也只是苦苦相劝。 他知道作为男子汉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他不喜欢姜晴,但也不意味着她罪该万死,不管怎么说,她都给自己生了孩子。 所以他点点头说:“娘,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看孩子。” “哎!哎!”宗夫人连忙答应,一颗心算是落了地。 “太太,霍家夫人和郑家娘子来了。”丫鬟从前头过来禀告,“来看咱们家少奶奶和小少爷。” “哎呦,原来是阿暖她们来了,快请进来吧。”宗夫人说着站起身,又回头对儿子说,“来客了,你先别过去了。” 宗天保听说姜暖来了,心里头更是五味杂陈。 有的人,明明得不到,可是又忘不了。 马上就九月了,天气凉得厉害。 徐春君和姜暖都穿了夹棉的衣裳,姜暖更是连棉鞋都穿上了。 孕妇最怕着凉,尤其是脚上。 宗玉缃今日也在娘家,和母亲一起到二门上迎接徐春君和姜暖。 “真是难为你了,大着肚子还过来。”宗夫人拉住姜暖的手,也对徐春君笑着说,“郑家大奶奶又这么忙,也还抽空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客套了几句往里走,宗玉缃格外留意地打量了徐春君几眼。 她当然是见过徐春君的,但以前只是觉得她温柔可亲,端庄知礼。 如今听说了她的那些事,便觉得这是个深藏不露,有智慧,有手段的女子。 她们先到外间坐了一会儿,喝了碗茶,等身上暖了才到里边来看姜晴和孩子。 姜晴生产的时候遭了不少罪,此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见姜暖他们来了,还想要起身。 徐春君上前一步道:“快躺着吧,你这日子还浅呢,得好好养着。” 不过她气色虽然差,看样子心情还不错。 孩子白白胖胖的,正睡着,因为太小,还看不出长得像谁。 姜暖他们并没有呆太久,坐下说了会儿话,放下礼物也就出来了。 因为又有客人到,宗夫人便没送出来,而是让大女儿把两位客人送到门外。 宗天保站在月亮门里,借着一棵垂榆树遮着大半个身子,探出头,远远地看着姜暖。 虽然只是看到背影,他也知道姜暖现在过得很好。 深秋的冷风把残存不多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宗天保觉得自己就像这棵树一样冷落寂寥。 宗玉缃和徐春君一递一搭地说着话,姜暖总觉得背后有人,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宗天保,宗天保也看见了她。 这一眼像隔着山,隔着海,隔着跨不过去的银河。 姜暖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落寞的眼神,那个曾经口无遮拦,心无城府的少年,终是死去了。 宗天保先收回了视线,他默默地退后半步,将整个人隐在树后。 刚才那一眼就算是跟姜暖的道别吧,从此以后,他须得承担起自己为夫为父的责任来。 他懂得了什么叫覆水难收,懂得了什么是无力回天。也懂得了认命二字,是个什么滋味。 他把头抵在墙角,任泪水无声淌下来。 “对不起,阿暖,我负了你。我没有资格再把你放在心里,你要好好的,永远好好的。至于我,就这样吧!” 徐春君回到家里,郑月朗过来她这边说话。 “无疾一大早就出去了,到这时候还没回来。”郑月朗说。 “大爷出去谈生意了,”徐春君说,“男人家本也不是关在屋里头的,天气冷了,大姐怎么还只穿一件夹袄?” “我倒没觉得冷,”郑月朗笑了,“前些日子你给我请的大夫开的药,我吃了就觉得手脚都不冷了。” “调养调养应该的,快入冬了,气血上得留意。”徐春君和郑月朗说了会家常,郑无疾就回来了。 “我去老太太那边瞧瞧,”郑月朗抿嘴笑着站起来说,“老小孩儿小小孩儿,这几日又说要吃甜粥,我叫她们炖了一碗,这会儿应该好了。” 郑月朗走后,郑无疾问徐春君:“今天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徐春君说,“也没人来。” “那你都做什么了?”郑无疾笑着问,“别总做针线了,对眼睛不好。如今天短,每日你只能早饭后午饭前做一会儿,其余时间不许你碰针线。” “哪里就伤眼睛了?”徐春君笑了,“我累了自然就放下了。” “你不知道么?久视伤血,女子气血是头等大事,耗损多了伤身的。”郑无疾郑重其事。 “人人都做的,又不费什么力气,”徐春君自己还是很喜欢做针线的,“再说我也没什么别的可做。” “你已经够忙了,”郑无疾不同意,“里里外外劳心劳神,还不够累么?我叫绿莼每天都看着你,你可以晚起,也可以早睡,睡不着就喝喝茶,尝尝点心,或是叫人陪你玩儿,都使得。” “那成什么了?”徐春君摇头,“多不像话。” “有什么不像话的?咱们自家日子,又不是给别人看的。”郑无疾说,“前日霍公爷夫妇来,姜暖被照顾得那么好,我看了实在惭愧。 问霍公爷怎么照顾他夫人的,他说只要吃好睡好,不叫她操心生气就是了。 我想女子就如花朵一般,有人细心呵护着,不受风吹雨打,自然娇艳妩媚。若是无人怜惜,要么憔悴零落,要么孤芳自赏。 我知你自幼独立惯了,没有我照顾也一样。可我一想到你为什么成这样,就心疼得喘不上气。 春君,我想让你依赖我。虽是无情也动人,何如白首不相离?” 333章 向善 重阳节一过,天气更显萧瑟。 老太太金氏这些日子身体颇不适,老年人身子弱,再加上节气变化,这都是难免的。 郑无疾不让徐春君去伺候,老太太每顿的药都是他亲自喂。 “这些年我都没有好好孝敬祖母,这都是我应尽的。”郑无疾说了要改过自新,就真的这么做了。 服侍老太太吃过了药,郑无疾来徐春君房里和她一起吃早饭。 “绿莼,你到大姐姐那边去一趟。前儿她说要描个花样子,你把咱们这边的花样子拿过去给她,让她选吧。”徐春君刚端起碗来,又想起一件事。 绿莼答应着开了匣子,拿了花样子和阿蓑一起到郑月朗那边去了。 绿莼走了,徐春君笑了笑,向郑无疾说道:“有件事要跟官人商量。” “你说。”郑无疾放下了碗,认认真真听徐春君讲。 “是绿莼那丫头,”徐春君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我早就想着等我们太太的丧期过了,就给她许配个人家。让她也跟紫菱一样,有个自己的家。” “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是不是想把她许配给思坎达?”郑无疾笑问。 “果然瞒不过官人去,”徐春君笑了,“你觉得他们两个合适吗?” “挺般配的,”郑无疾点头,“思坎达在这边无亲无故,对咱们忠心耿耿,绿莼又是你的贴身丫鬟,他们两个成一家再合适不过了。” “前几日思坎达就因为这事来求过我了,”徐春君说,“今天咱们就把这事儿准了吧!” “娘子,我想问你件事。”郑无疾看着徐春君,眼里含着笑问,“这些事明明你自己做主就够了,为什么还总是问我呢?” “官人是一家之主啊,”徐春群微微红了脸颊,“夫妻间就是要有商有量,以前不问你,是因为你不喜欢管家里的事。如今不一样了,家里的事情当然都要叫你知道才行。” “娘子,你真好!”郑无疾听了徐春君的话,心中熨帖无比。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说,“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对我而言,我这个浪子能回头,是因为你始终站在我身后,不曾离开。” “官人,快吃饭吧。”徐春君害羞地缩回了手。 郑无疾的确是改过自新了,但有一样总让她觉得不好意思,那就是随时处处都要说些肉麻的话。 吃完了饭,徐春君令人把思坎达和绿莼都叫了进来。 郑无疾和徐春君坐在椅子上,神情比以往都要郑重些。 “我方才跟大爷商量好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日就给你们两个指婚,准备准备在年底前把亲事办了吧。”徐春春看着绿莼说。 “姑娘,我不……”绿莼开口就要拒绝。 “思坎达真不错,也懂得照顾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成个家才是长久之计。”徐春君笑着说,“莫非你心里有别人?” “没有,没有。”绿莼使劲摇头,“我只是想好好伺候姑娘。” “这说的就是孩子话了,你嫁了人也一样能在我身边,就像紫菱一样。可你也得有自己的日子呀,你瞧紫菱现在多好。”徐春君说,“你们两个打小就跟着我,如今你也和她一样,我把身契给你,再给你们两个一处宅子。嫁妆也都帮你筹办好,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绿莼低着头,心里头难过,说不出话来。 思坎达却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来,对着徐春君和郑无疾千恩万谢:“多谢大爷大奶奶赐婚!大恩大德,我思坎达一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 徐春君知道思坎达是真心喜欢绿莼,况且他在这里做管家,绿莼便是嫁给他也一样在这里做事,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绿莼何尝不知道徐春君是为了自己好,因此伤感过了,便也跪下向徐春君和郑无疾谢恩。 “娘子,我也有件事想和你商量。”给绿莼和思坎达指婚后郑无疾跟徐春君说。 “什么事?”徐春君拿起针线来,给姜暖家孩子的衣裳还没做完呢。 “我想把吴先生请进来,接着教我读书。”郑无疾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这个年纪用心功名有些晚了,可是我还是想多读些书。” “哈哈有少年成名,也有大器晚成,只要肯用心总是有所得的。”徐春君十分赞同,她倒不一定让郑无疾考取什么功名,但多读些书,总是好事。 郑无疾早想让吴先生来府里的,但吴先生外头有些事要处理所以就拖到了现在。 有吴先生的家事,也有苦力营那边的事。 当时在苦力营里帮过郑无疾的红姑娘,早就已经让吴先生给救了出来,还有她的那个妹妹。 吴先生在那里扮大夫,所以就说这姐妹两个身上长了会传给人的毒疮。 苦力营里的那些监工一听顿时慌了,就要把她们两个给丢到深山里去,或是直接给弄死埋了。 还是吴先生说由他来处理,才能真正万无一失。 那里的人没有怀疑他,因为这姐妹两个身上确实长满了铜钱大的红疙瘩。 其实这都是吴先生配的药,给人服下之后会有这样的症状,但只要停了药,过段时间就会消下去了。 依照郑无疾的意思,吴先生把她们两个送到了郑家的田庄。 在这里她们虽然也需要耕种做活,但是自食其力,没人打骂。和苦力营相比,已经算是世外桃源了。 而且也明白告诉她们,到什么时候她们都是自由身,想走就走。 并且她们要离开,会给一笔安置银子,保证能够吃喝不愁。 等到霍恬把郑无疾从那里带出来之后,郑无疾就让吴先生将之前掌握的罪证一并送到了官府。 从到管营到监工,全都被送进了监狱。 那些苦力依然还在做苦力,只不过待遇比以前好了些,能够吃饱,也不会再挨毒打了。 “大官人,咱们四书只学了一半,剩下的还得接着学。”吴先生笑呵呵地说。 “先生只管用心教我,课业重些也没什么。”郑无疾自己心中有了目标,也就不觉得读书苦了,“只是除了读书,还请先生每天都带着我一起练练拳脚,我可不想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334章 明月心 山映斜阳,暮云乱飞。 深秋的黄昏在寒鸦的鸣叫声中越发凄凉得让人肠断心摧。 陈思问身着白衣,整个人瘦成了一竿孤竹。 玉笛横在唇边,吹奏出的曲子,仿佛诉不尽的心事。 这首曲子,他不知吹了多少遍。 曾经和着岑云初的琴声,让他为之心动倾慕,如今却只剩下了无尽的悲凉悲伤。 赐婚的懿旨一下,他急得几乎吐血,想要进宫去求皇后收回成命,被陈夫人下死命给拦住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难道不知道抗旨不遵是多大的罪吗?!”陈夫人此时已经恨上了岑云初。 明明她已经失踪了,明明婚约已经取消,可儿子还是对她念念不忘,甚至枉顾皇后的旨意。 这个祸水! 以陈思问的身份,他根本见不到皇后。 除非母亲进宫去替他陈情,可母亲又不肯。 “陈伯母,我想跟思问哥哥说几句话。”曾念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好孩子,你千万别介怀。思问这孩子是个死心眼儿,你知道的。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平心而论,陈夫人更喜欢曾念多一些。 如果不是曾念腿伤了不能走路,她早去求亲了。 “放心吧,伯母,我不会和思问哥哥生气的。”曾念温柔地笑了笑。 她知道是母亲进宫向皇后求来的赐婚,母亲甚至都没有同她商量。 事后曾念也曾反对,她知道陈思问放不下岑云初,她不想做那个雀占鸠巢的女人。 可母亲却说旨意已经下了,是绝不可能收回的。 于是曾念就想要跟陈思问说清楚,无奈的是,陈思问病得很重,神志一直不清醒。 她只有等到陈思问病好了才上门来。 “你们都下去吧,我没事。”曾念不让人跟着她。 如果让她选,她当然愿意和陈思问两情相悦。 但她也不愿意强人所难。 皇后的懿旨她不能不遵,可也不想稀里糊涂地就和陈思问在一起。 有些话还是应该说清楚。 曾念慢慢走到陈思问身后,笛声也停了。 “思问哥哥,我今天是来和你商量事情的。”曾念鼓足了勇气,“也许你心里怪我,我也不想争辩这里头谁对谁错。只是想说如果你不愿意,我有办法。” 陈思问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曾经他多么希望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能够重新站起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为此他夜以继日地研究医书,从来也不敢懈怠。 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陈思问心里依旧觉得安慰。 见他转过身来,曾念更是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虽然皇后的旨意无法收回,但是也并没有说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云初,其实我心里也一样。 那我们就只暂时保有这个名声,而不成婚就是了。再过一段时间,或者有别的契机,我们将婚约解除。就算解除不了,我也绝不会为难你。说到底,这件事是我们家的错。我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就是了。” “你不要做傻事。”陈思问看得出曾念不是在哄自己。 这么多年他对他都把曾念当成自己的妹妹,也不止一次地想,若自己有个妹妹,就应该像她这样,温柔善良又坚强。 换成是谁,在花一般的年纪残废了双腿,要么自暴自弃,要么怨天尤人。 可曾念却从来都不把伤痛展现给别人看,她总是一副笑脸,不卑不亢。 陈思问想要皇后收回成命,不单是因为他心里放不下岑云初,更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对曾念很不公平。 曾念是个多好的人,她不该守着一个残破的人,除了夫妻的名分,别的什么也给不了她。 “思问哥哥,今天这话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连我们的父母都未必真正明白我们想要的是什么。”暮色中曾念笑得格外温柔。 她爱陈思问,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可是她更心疼他,看着如今的陈思问憔悴瘦弱,她的心都在滴血。 而把他逼成这个样子的,居然也有自己一份。 一想到这些,曾念就更加心痛。 “我不会做傻事的,你放心。”曾念笃定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些。” “别傻了,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至多也不会超过一年。”陈思问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应该恨我的。” 他们府上已经在操办这场婚事了。 在这样的门第里,他们自己对终身大事的决定权实在小得可怜。 更别提还是御赐的婚事。 “我怎么会恨你?一个人怎么能轻易就违背了自己的心?思问哥哥,我知道你其实一点儿也不想伤害我。你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你又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曾念说。 如果陈思问是这么容易变心的人,曾念也必然会对他失望的。 “阿念,谢谢你。”陈思问很感动。 她没有同他胡搅蛮缠,也没有在他面前装出可怜的样子,她是这么的坦荡无畏,比自己还要勇敢。 “思问哥哥,你不必谢我,我和你一样,也不愿意违背了自己的心。我心悦你,可是我的喜欢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你不要觉得亏欠我,你从不亏欠我什么。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会为难你。” 曾念说完转身离开了。 有些话她并没有告诉陈思问,如果到最后陈思问依然还放不下岑云初,她愿意出家来成全他。 只要她出家,俗事的婚姻便不能束缚她了。 曾念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 因为她也无法放下陈思问,对于一个自己钟情而心里又没有自己的人,她愿意放手,愿意成全,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他。 曾念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一定会伤了家里人的心。 可是她能为陈思问做的也就这些了,这世上有太多的事与愿违,总要有所取舍。 她一口气走了很远的路,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停下来。 天边升起了一轮圆圆满满的金色月亮,像一面镜子,照着人心。 335章 贺礼 九月十六,永贤郡王府大摆宴席。 今日是王府二少爷曾楠和武亭侯莫家二小姐莫玉珍的大喜之日。 也是继世子曾李成婚不到四个月,王府又一次办喜事。 “这王府还真是喜事连连呀!不但两个儿子都成了家,大县主也被赐了婚,而且腿也好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谁说不是呢?这可真是一顺百顺。什么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说的都不对。一个家若是运势好运道旺,好事真是一桩连着一桩!” 前来贺喜的宾客,无不露出羡慕之意。 “那两位是谁?怎么看着有些面生?”不少人在前来贺喜的宾客中看到了几张生面孔。 “你近来不在京中,难怪不认得。”立刻有人热心地指点给他,“那位大胡子的男子,就是原川南节度史柯玉堂。他如今调回京中任京畿兵马指挥使,才上任不到两个月。 “哎呦,这可是要职啊!”听的人立刻肃然起敬,“原来不是说这职位要给东江王世子的吗?” 东江王世子可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正儿八经的国舅爷。 原本以为这职位非他莫属的,谁想最后竟授给了柯玉堂。 “嘘,悄声!”那人立刻警告,“有些事儿可不是咱们该议论的。” “那是,那是!”这人也觉得造次了。 这地方人多嘴杂,的确应该谨言慎行。 “他旁边的那一位就是柯夫人了。”那人继续介绍道,“当年可是名噪一时的京都第一美人呢!” “嘶,不都说美人难免迟暮么?怎么这柯夫人就不见老呢?” 柯玉堂的夫人代明枝在一众女眷中显得尤为夺目,总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怕是忽略了,她可是岑府大小姐的生母。女肖其母,都是难得的美人啊!” “哦,就是大婚之日失踪的那位?这可真是红颜薄命。”听说代明枝是岑云初的生母,再联想到岑云初的遭际,这人不由得感叹起来。 “瞧见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位少年了吗?” “真是好俊俏的少年郎!画上画的也比不上真人。这一位是谁家的少爷?” “还能是谁家的?就是柯大人的独生子啊!” “哎呦呦,可真是!我还从没见过生得这么好模样的男子!可见这孩子是随了他母亲,身上没有一点柯大人的影子。” 柯望忱长身玉立,面如傅粉,不但五官精致,更兼气度超群。 而他的父亲柯玉堂则是虎背熊腰,满脸的络腮胡子,纯然一个赳赳武夫。 这父子俩简直没有半分相像。 “看样子柯家和王府走得颇近呀。以前未听说他们有什么渊源啊?” 这人见郡王爷和王妃正和柯家夫妇说话,神情十分亲热,不像是单纯对待宾客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奇。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告诉你吧,这两家也极有可能结为儿女亲家。” “真的假的?你的意思是柯家少爷和小县主?” “八九不离十吧,只是这二位如今年纪还小,所以还没正式定下来。不过嘛,也只是隔一层窗户纸了。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众位贵客,花轿马上就到门前了,谁家的马车没拉走,还请牵到一边去。”门前还停了一辆马车,不知道是哪家的。 “管家,这车里头没人,只有一个大盒子,应该是哪家送来的贺礼。”一个家丁掀开车帘看了看说。 “各家的贺礼都登记了呀,再说谁来送礼,哪能不送到里头去呢?”管家觉得纳闷儿,“先别管了,先把这车拉到一边去吧!” 今天来的宾客众多,车马也多,一时混乱记不清也是有的。 所以管家也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让人把马车先拉到一边去,别在门前碍事。 不过这门前还有不少前来贺喜唱戏歌的闲汉,这些人平时里也没什么正当活做,要不就是身有残疾,要不就是拈轻怕重。 其中有个三十几岁的闲汉,绰号叫花泥鳅。 他留意到这车上有礼物,又不知是谁送的,众人都忙着迎亲,顾不上他。他便动起了歪心思。 趁人不备,悄悄地绕到马车后头,那马车的车帘撂着,他又瘦又扁,从后面掀开车帘,悄悄地钻了进去。 车里果然有个大盒子,红绒缎面很是讲究,还贴着一个大喜字。 但是上头并没有写明是送给谁以及谁送的,多半是谁家搬礼物落下了。 这花泥鳅虽只是个地痞,却也知道这京城大户人家办喜事,除了本地的亲友会来,外地知道信儿的也会派人送来礼物。 这期间难免会出纰漏,有送错的,有送少的,还有这种忘下的。 他准备打开盒子瞧一瞧,若里头物件实在太大,拿不动也就算了。 若是有能藏在怀里的,他可就顺手牵羊不客气了。 他虽然在车里,却也听到外头传来了鼓乐声,想来是迎亲的退伍已经转过了街口。 其他那些唱喜歌讨彩头的,早都拥过去了,他们就靠拦着喜轿讨要红包呢! 可花泥鳅此时可不稀罕那些小钱了,今天他要捞笔大的! 他双手把住盒盖,轻轻往上提,只听里头咔哒一声,好像有根线被自己拉断,又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 他还没来得及把盒子完全打开,只听轰的一声,一股大力将他掀了出去。 火光伴着巨大的声响炸裂开,在场的众人无不心胆俱裂! 马车已经被炸碎了,拉车的马儿后半截身子被炸烂,四周散落着碎肉残肢,有马的也有人的。 “是霹雳子!”人们的耳朵被震得轰鸣,有人认出了是什么东西爆炸。 “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 事情刚刚发生,人们完全理不清头绪。可是这样的场面怎么会发生在永贤郡王府门前,又是在办喜事的时候。 这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显然是寻仇。 这是曾李等人也从里面听到动静跑了出来,一见这场面也不由得着慌。 今天来参加喜宴的可都是达官显贵,万一伤到了谁可怎么交代? 336章 晦气 不得不说曾家的运气实在不算坏。 这么强的爆炸,死伤几十人实属平常。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之前就把马车拉到了一边,那个偷偷上车的闲汉,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屏障。 他自己被炸得四分五裂,除了他以外,还有四个人被炸死,二十几个人被炸伤。 但死的和重伤的都是府里的下人,只有一个宾客伤得比较重,是一位进京不久的候补官员。 送亲的队伍也都被吓住了,鼓乐手都停了吹奏,轿子也不敢往前走。 曾楠骑着的马受了惊,将他掀了下去,好在被众人扶住了,没受伤。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王爷走出来,看到如此血腥凌乱的场面,不由得又惊又疑又愤怒。 到处都是硫磺和硝石的味道,混着焦臭,令人作呕。 今天是他小儿子的大喜之日,却发生这样的事,他一定要追查到底! “王爷,是那车里头的东西!”管家的耳朵到现在还在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声音。 那爆炸声太大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无一例外地受损。 他能回答王爷的话,是因为他通过口型判断出王爷说的是什么。 “赶快收治伤者,这些尸首也赶紧裹起来抬走!”曾李吩咐手下人,“别叫里头的客人出来了,这场面不好看!” “世子爷,要不要报官?”底下人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报官怎么成。”曾李道,“拿步障过来,从门西隔开。先让新妇进府,不要耽误了时辰。” 徐春君和姜暖也在,外头爆炸的时候,徐春君第一时间抱住了姜暖。 姜暖则吓得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们这些女宾都在内宅的第四进院子里,离门口算是远的。 男宾多在第二三进,霍恬顾不得到门外查看,直接往里跑来找姜暖。 郑无疾紧跟在他身后,也跑过来看徐春君有没有事。 柯望忱也进来了,他是来看曾慈的。 “阿暖,你没事吧?有没有吓到?”霍恬把姜暖拉过来,仔仔细细地看她,“肚子痛不痛?” “我没事,就是刚才吓了一跳。”姜暖说,“你快到外头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了。” 霍恬和曾家两兄弟交情还是很不错的,如今见姜暖没事,他放下心来,自然要到外头去看看。 “我没事,不用担心。”徐春君看着郑无疾微微笑了小说,“这是内宅,你进来不方便,快出去吧!” “那你们就在这里,不要乱跑,现在外头的情形还不确定呢。”郑无疾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出去。 “不成,我得到外头去看看。”曾慈皱着眉,脸色很不好看。 “你现在这里吧,外头人多着呢,而且都是男人。”柯望忱说,“要去也是我去。” 巨大的声响传进了府内,里头的人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形,但是听外头进来的人说,也知道个大概了。 “我的天!真是吓死人了!”妇人们大多胆小,此时都有些惊魂未定,但又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徐姐姐,怎么会这样呢?”姜暖心里头怪不好受的。 莫玉珍是岑云初的亲戚,而且和她们的关系都不错。 在她大喜的日子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这是何等的晦气! “听他们说是马车炸了,想必那车上有东西。”徐春君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能依据目前听说的来推测,“咱们帮不上忙也别添乱,安安静静地在这待着吧!” “徐姐姐,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这样做的?那会是谁呢?曾家的人缘一向好,竟然还有人下这样的毒手。”姜暖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这么明目张胆害人的事。 这样做的人当然是因为和曾家有仇,但至于究竟是什么仇?是冲着整个曾家来的,还是单纯冲着曾楠?抑或是是莫玉珍?这都说不好。 所以徐春君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随后新妇进门,众人都过来观礼。 虽然鼓乐又响了起来,司仪高声唱和。 可无论如何,这喜事也被笼上了一层阴云,人们心里都高兴不起来。 拜完了堂,按照规矩是要开席的。 可是众人此时哪还有心思吃饭,只是坐了坐,应付了片刻,便都草草作别。 因为前门出了那样血腥的事,众人都是从后街走的,可以说曾家的这次喜事,是被这场爆炸给彻底毁了。 此时在京中一处幽僻的宅院内,一个女子歪在榻上,半眯着眼睛。 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按摩,桌上的香炉烟雾袅袅,屋子里暖融融的,将萧瑟清冷的深秋隔绝在了门外。 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溜了进来,他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着,总是贴着墙根儿。 “三娘子,小的刚从永贤郡王府门前经过。”贼眉鼠眼的男人说,“回来跟您禀报一声。” “炸了没有?”女人懒洋洋地问。 “炸了,炸了。”男人很是兴奋,“那霹雳子的威力果然大!” “都谁死了?”三娘子挑了挑眉,似乎有些高兴了。 “死了四五个人,”男子缩了缩脖子,“可惜都是下人。” “曾楠呢?他连伤都没伤?”三娘子冷声问,仿佛他恨透了这个人。 “他从马上摔下来了,但是好像也没受伤。”男人捏着一把说,“本来按照咱们的计划,是花轿到门前才炸的。可是有个手脚不干净的闲汉钻到了车里去,触动了机关才提前炸了。” “蠢货!”三娘子瞪起了眼睛,“居然这么不小心!” “三娘子,小人们已经很谨慎了,可那个时候也不敢上前啊。”男人辩解道,“不过就这么一闹,也够曾家呛了。成亲这日死了这么多人,够他们记一辈子了。” “没留下痕迹吧?”三娘子的情绪似乎又平顺了下去,“要是被人查到,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连忙说:“知道知道,小人知道!三娘子放心。” 他们这些人干的都是掉脑袋的勾当,拿钱卖命,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337章 牵涉广 曾家的事闹得人心慌慌,不少胆子小的都吓坏了,未能终席便离开了。 霍恬因为要留下来继续追查,所以就拜托徐春君把姜暖送回去。 “公爷你千万要小心,”姜暖放心不下霍恬,“我怕他们还在哪里有埋伏。” “知道了,你先乖乖回去,等我一起吃晚饭。”霍恬低声说。 “霍公爷,据我所知,这霹雳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姜暖他们走后,柯望忱走过来说,“除了朝廷的火药局御营能够造出来之外,民间还没听说过。” “我也觉得奇怪,哪怕是朝廷的火药局御营造十个也只有三四个能成。而且每个霹雳子从制作到封存,都有专人看管登记。”曾李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这样的手段!” “这可不是小事。”霍恬道,“若是这个人有心要害人,他手里还有霹雳子,不知道还要酿出多大的祸患来。” 这事情可不单单关系到永贤郡王府的安危,整个京城的人都会因此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遭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就像今天的曾家,明明是喜庆热闹的婚宴。 却一时间突降横祸,这件事只怕多少年都过不去。 霍恬柯望忱等人觉得事态严重,主要是因为本朝对火药一直严加管控,比盐铁更为严苛。 民间除了几家做烟花爆竹的作坊有许可外,普通百姓是绝不准私藏这些东西的,抓到之后可就是砍头的大罪。 就连军营中对火药的使用也是极其谨慎的,除非有特殊情况上报朝廷,得到准许后才能用。 就连霍恬这种身份职位的都没有资格私自使用火药。 “这事情牵涉太多,看来要掀起一场风波了。”俊王爷沉沉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不记得自己和谁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徐春君把姜暖送回了家,又安慰了她一番,方才回到郑家去。 此时郑月朗也听说了曾家的事,吓得魂不附体,又不敢叫方氏和金氏知道,自己打发了人来寻徐春君和郑无疾。 打发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徐春君和郑无疾就先到家了。 郑月朗一直在二门上等着,见他们两个回来方才放下心。 “神天菩萨!真是吓死人了!你们两个都没事儿吧?”郑月郎赶上来问。 “姐姐,你放心。我们当时都在里头,就是被吓了一跳。”徐春君笑着安慰她。 “可都小心着点儿吧!也不知道谁这么歹毒。”郑月朗说,“我在这儿好一会儿了,得进去看看老太太。你们不知道,老太太如今疑心可重了。你们两个回去歇歇吧,晚饭前再过来请安就是了。” “你回去歇着吧,我有两页书不大明白,去请教吴先生。”郑无疾把徐春君送回房,然后就去读书了。 “姑爷现在可真用功,连午睡都没有。”绿莼感叹道。 “何止,吴先生都快被拖垮了。”阿笠捂着嘴笑了几声,“说大爷天不亮就起,晚上读到深夜,偏偏中午又不休息。吴先生那天还说自己好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实在是耗不起。若不是看在大奶奶给的束脩实在高,他早辞了馆,保命去了。” 徐春君知道郑无疾虽然嘴上和她说自己这个年纪功名怕是无望,只是想多读些书明事理。 但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一定还是有想法的。 于是就说:“阿笠,你到厨房去,叫她们给大爷炖一碗药膳送到书房。他午饭想也没好生吃,读书又容易饿。” 阿笠忙去了,绿莼一边帮徐春君更衣一边说:“姑娘好些日子没回娘家了,眼看着就是五少爷的周岁了。” “是啊,不知不觉道启已经满一岁了呢。”徐春君提到这个小弟弟就忍不住面露微笑,“况且你也要出嫁了,总得回去见见那些昔日的姐妹。” 绿莼的脸红了,小声说道:“我这算什么呀,主要还是陪着姑娘回去。” “一会儿叫黄婶子进来问问都筹备得怎么样了,”徐春君换上家常的衣服,觉得整个人都舒服多了,“我看思坎达这些日子忙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叫他忙去吧!反正这府里头也没什么大事。” 绿莼听徐春君提到思坎达,脸更红了。 如今天短,徐春君略歇了个晌,再起来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 恰好郑无疾也读书读累了,跑过来看徐春君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最不适合用眼,”郑无疾一进门就见徐春君坐在那里做针线,上来一把夺了过去,“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怎么就不听话呢?” “这个时候太阳刚刚偏西,哪里就暗了?”徐春君笑着说,“快还我吧!” “哎呦,胆子肥呀!不但不认错,还想要回去。”郑无疾咬牙,“难怪吴先生嘲笑我夫纲不振,我今天得给你好好立立规矩。” 屋里的丫鬟见他们两个闹,都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 “官人,别闹了,那上头有针。”徐春君怕扎到他。 “还算你有良心,”郑无疾把针线丢到一边,握着徐春君的手腕道,“你好好给我保证,以后不许做那些破玩意儿!” “不做怎么成,谁家女子不做女红?”徐春君摇头不同意,“就像读书经济是男子的正业一样,女子操持家务,做针线也是正业。” “我还不知道你?以前我没有不准你做,只说要你上午做。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回头就这样。如今我叫你一点儿不能做,你必然还是要做的。”郑无疾跟徐春君翻旧账。 徐春君被他说得直笑,在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有点儿阳奉阴违了。 “你还笑!”郑无疾就是不让她蒙混过去,把徐春君逼到了墙角,“给我好好保证,不准再犯!” “那起码让我把这个做完。”徐春君收敛了笑,认认真真地讨价还价。 “不准!”郑无疾拉下了脸,“罚你一个月不许碰针线。” “可是这个是给官人做的呀。”徐春君道,“就快要做完了。” 郑无疾先前没留意,侧过脸一看,果然是一条男子的腰带。 郑无疾心里头甜得发酸,不禁抱住了徐春君:“那也不准,敢再犯我就亲哭你。” 338章 孟乔 曾家的事到现在还扑朔迷离,柯家又出了事。 柯望忱昨夜没有回家,柯家人到处找不见,想着他平时经常去曾家,就命人来曾家询问。 柯望忱也并不在曾家,他虽然经常来,可也从没在曾家留宿过。 又何况就算真的住在曾家,曾家也会打发人告知一声,这是基本的礼仪。 曾李听了不禁有些着急,知道柯望忱是从不在外过夜的,又想到他似乎很想查出是谁放的霹雳子,因此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安。 曾慈听说了更是担心,又不好多问。 身边的丫鬟知道小姐的心思,特意嘱咐看门的小厮,若有了柯少爷的消息,千万告诉一声。 曾李亲自带了人出去寻找,曾慈在房中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 庆幸的是,到了这日午后,柯家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家少爷找到了。 在郊外受了伤,被人送回来的。 “大哥,你要去柯家吗?“曾慈听的消息忙跑过去找曾李。 “莫急,望忱伤得不重,再说你要去也得同母亲一起去,跟着我去可不像话。”曾李说。 虽然他知道妹妹喜欢柯望忱,可是女儿家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 曾慈听了,转身就去找母亲。 央求母亲带她去柯家,她实在是等不了了。 心里火烧火燎的,煎熬得难受。 虽然已经知道柯望忱伤得并不重,可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她就没办法放心。 郡王妃也听说了这件事,也怪担心的,说道:“我现在真是听不得一点儿坏消息,可别再出事了,真是吓死人!” 说着就叫人备车备礼物,带着曾慈前去探望。 到了柯家,代明枝迎了出来,明显哭过了,眼睛是肿的。 “我们听着信儿就来了,望忱怎么样?不要紧吧?”郡王妃问。 “叫你们惦记了,没什么事,”代明枝一边往里让她们一边说,“就是叫人后怕。” 原来柯望忱查到一个可疑的人,他追着这个人出了城。 因为心急被发现了,就同那个人动起了手。 本来是占上风的,可是后来又来了两个同伙,以至于他受了伤。 好在最后他借着卖菜的车躲过了一劫,因为天晚就在那个农户家住了一晚,第二日才让人捎信给家里,方才把他接回来。 “这孩子,怎么不带随从呢?胆子也太大了!”郡王妃听得心惊肉挑。 “谁说不是呢!”代明枝叹息一声说,“你不知道这孩子主意正着呢!他知道若是有人跟着必然不让他追的,就把跟着的人都打发了。” 曾慈见母亲和代明枝两个人长篇大套地说话,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于是就找了个借口出来。 恰好遇见了柯望忱的小厮,就叫他:“带我去见你们少爷。” 小厮不敢违拗,把她带到了柯望忱的屋里。 曾慈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柯望忱正靠在床头读书。 左臂和右腿上都缠着纱布,明显受了伤,一抬头看见是曾慈,很意外又很高兴,说道:“阿慈,你怎么来了?” 曾慈走到柯望忱跟前,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你伤得重不重?可疼吗?” “都是皮里肉外的伤,不打紧,”柯望忱笑着说,“要不了几天就全好了。” 他脸上笑着,仿佛真的一点儿也不痛。 可曾慈还是红了眼圈,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莽撞?做这些事的都是亡命徒,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人,不知有多少人担心得要死。” 柯望忱见她伤心,不禁有些慌了,说道:“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威胁到你家,谁知他们还会不会下毒手?这事一日不查清楚,我便一日不得安宁,我……” 他说到后来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曾慈又低下头去。 那样一双秋水眸子,谁被看上一眼都要失神。 曾慈的心又酸楚又欢喜,有些话虽未言明,但彼此已经心照不宣了。 不过她的一片柔情只给柯望忱一人,见心上人被伤成这样,曾慈心中的恨意变得深不见底。 “阿慈,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这么莽撞了。”柯望忱以为曾慈是在生自己的气,“下次再发现什么线索,我也绝不轻举妄动,不乱逞什么英雄了。” “你虽然是莽撞了些,可心是好的。况且你说得也对,背后的人一日不查出来,我们便要惴惴不安下去。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终究不是办法。”曾慈轻叹了一声说。 “可是现在毫无头绪。”柯望忱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扶了扶额头,哪怕他受了伤,也丝毫没有狼狈之态。举手投足间,依旧风流雅致,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大概知道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曾慈说。 “是谁?”柯望忱立刻问。 “孟乔。”曾慈回答得很干脆。 “她?”柯望忱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你不信?”曾慈笑着问。 “若论动机,她倒是有的,”柯望忱仍然有些不信,“可她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我直觉是她,”曾慈道,“毕竟原本要嫁给我二哥哥的是她。” 柯望忱道:“若她如今真有这么大的势力,那么我姐姐会不会也是她劫走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曾慈略微沉吟道,“可是以我对孟乔的了解,就算她当初劫走了云初,如今云初也并不在她手上。” “为什么这么说?”柯望忱一脸不解。 “她自然是恨云初的,所以选择在大婚当天劫走了她。她的手段你也见识到了,是绝不留后路的那种。”曾慈细细地分析道,“她劫走了云初之后,必定要狠狠地侮辱虐待她。之后也一定会公之于众,因为她自己身败名裂,所以也会让云初尝到这样的滋味。”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之所以我姐姐到现在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是因为她最终没有得逞。”柯望忱的眼睛亮了起来,但紧接着又暗了下去,“如果姐姐最终没有落到她手里,那如今又在哪里呢?” “就算最终没有落在她手里,我想她也是知道一些线索的。我们现在要想办法把她引出来。”曾慈说,“你想不想试试?” 339章 帮忙 就算是没什么大事,徐春君每日也不得闲。 既要管着家中日常琐事,又要忙绿莼出嫁,还有小弟徐道启的周岁宴。 各家人情往来,钱庄的进出流水,没有一样不用她过问的。 好在如今郑无疾浪子回头,能替她到外头去谈生意,这也算让她轻省了几分。 思坎达从外头回来向徐春君说道:“大奶奶,小的刚在街上,怎么听说柯家少爷出事了?” 徐春君听了一惊,忙问:“你可听得确实了?望忱怎么了?” “好像是说找不见人了。”思坎达道,“我也不好贸然上门去问,所以回来讨大奶奶的示下。” 徐春君想了想说:“姑姑前些日子送来了不少好秋耳,你送些过去给柯家伯母,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边思坎达刚离开不久,郑无疾也回来了。 “今天好冷的风,”郑无疾笑嘻嘻接过徐春君递来的热茶边喝边说,“午饭吃羊肉吧,烫一壶酒你也喝点儿。” “城西那块地怎么样了?”徐春君问。 “码头已然建得差不多了,”郑无疾放下茶碗说,“我们正商量着除了建仓库之外也弄些吃饭休息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徐春春点头道:“理应这样,既然做仓库和码头自然少不了吃饭和休息,犯不上到了那里再进城,来回折腾。何况有的时候是半夜到船,城门又不开。像这种中转的地方,就是图个方便快捷。” “咱们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沈大少爷说想要在那里盖几间酒楼。我却觉得不必弄得太豪华,有几个像样的饭庄,再加上两大排二荤铺也就够了。”郑无疾把剩下的半碗茶也喝了,“项总管的意思是承包出去,免得操心。” “若想省心,自然是租出去。可若想多赚的话,还是应该自己经营。”徐春君慢慢地说,“做水陆码头生意,接待的多是做体力活的人。这些人风餐露宿惯了,第一要吃得快,第二要吃得饱,太精巧的饭食反而不合适。” “这么说你也认同我的想法了?”郑无疾高兴极了,“那我明日再跟沈大少好好说说,争取把这事儿定下来。” 虽然说是几家合伙做生意,可是项内使几乎不露面,只让他的徒弟传话。 于家人不屑在这上头费心思,他们更愿意把路站再多增几个。 因此这事情主要由沈家和郑无疾来定夺。 “沈大少是积祖的富商,自幼没吃过苦,自然要把舒服放在第一位。”郑无疾笑着说,“我若是没在苦力营待过,如今和他的想法必然也差不多。” “所以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徐春君道,“官人也算是见识过人间疾苦了。” “等哪日天气好,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郑无疾说,“总是要你看过了,我才放心。” “官人做的就很好,也不必事事都要我插手。”徐春君说。 “不成不成,”郑无疾大摇其头,“你知道我以往在这些上头从来没用过心,如今是摸着石头过河。况且这事情算不上小事,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拿主意的,还得你帮着把关才行。” “既然官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徐春君没再推辞了。 “我一看他们几个什么事都得自己拿主意,或者回家去跟兄弟商量,我心里头就美的不行。”郑无疾得意洋洋地说,“他们都没有像你这样的贤内助,我上辈子不知道积了多大的德!” 快吃饭的时候,思坎达回来了,告诉徐春君:“柯家少爷还没回来呢,不过已经有消息了,说是在城外受了伤。” “怎么会受了伤?重不重?”郑无疾和徐春君都问。 “应该不算重,”思坎达说,“大爷大奶奶别担心。” “今日他回来天也晚了,我明日过去瞧瞧。”徐春君说,“那孩子一直追查他姐姐的下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闹的。” 第二天,徐春君果然去了柯家。 代明枝知道岑云初和她最亲近,因此也不拿徐春君当外人。 “春君呀,你有些日子没到我们家来了。”代明枝拉着徐春君的手说,“今日来了就多坐坐,吃了饭再回去,也陪我说说话。” “早就想来看看您的,只是一天到晚的瞎忙。”徐春君不好意思地说,“上回来还是八月初,说了改日来吃您亲手做的桂花糕,却不想一耽搁耽搁了这么久,别说桂花糕了,连狮蛮糕都错过了。” “年轻人忙些好,正是过日子的好时候。”代明枝看着徐春君就想起自己的女儿来,心下一阵酸楚,“操持家计,相夫教子,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是福分啊!” “我听说望忱受了伤,赶着过来瞧瞧。”徐春君说,“昨日就听说了,只是天晚没过来。” “好孩子,难为你想着,他没什么事。这孩子就是淘气不听话,从小到大没少让我操心。”代明枝说,“我跟你过去看看他,你也替我劝一劝。” 徐春君随着代明枝来到柯望忱房中,柯望忱一见她就笑了:“徐姐姐,你总算来了。你若不来,我还得叫人去请你呢。” “你的伤不要紧吧?”徐春君走过来问,“你找我有事?” “母亲,我有话要跟徐姐姐说。”柯望忱说,“您回避一下。” “这孩子真没规矩,”代明枝轻斥儿子,“也就是你徐姐姐,换做别人难免要怪你失礼。” “云初的弟弟和我自己的弟弟是一样的,”徐春君笑着说,“我哪里会见怪?” “那成,你们聊着吧!我到厨房去看看,说好了的,春君一定不能走,必要留在这里陪我吃顿饭才行。”代明枝等徐春君答应了才出去。 “望忱,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徐春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柯望忱的眼神告诉她,有重要的事情。 “徐姐姐,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柯望忱说,“这件事关系重大,能让我放心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了。” 240章 岑云初回来了 九月末,寒意深重。 城外的无求庵算是众多庙宇里最冷清的一处。 灰色泥瓦上落满了枯叶,几只寒鸦栖息在屋脊上,呆如木雕,被一只跳上房的野猫吓得扑棱棱飞走了。 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一辆马车踽踽而来,乌篷瘦马,赶车的人一副龙钟老态。 马车停在无求庵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子。 她付了车钱给老者,那夜游神一样的马车便又消失在了浓雾里。 女子身穿一身道袍,轻纱覆面,但依旧能看得出她身形高挑。 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灵动有神,可以想见应是一位绝世美人。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小包裹,轻轻地叩响了庵门。 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人打开了门。 这女子不知跟开门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就让她进去了。 太阳越升越高,浓雾也渐渐散去。 快到正午的时候,从庵里走出一个半老的尼姑来,她像是有什么事,急匆匆地进了城。 一般尼姑出门都是化缘的,可是她一路上目不斜视,更不与人交谈,直接来到了承恩伯府门前。 “哪里来的姑子?我们大奶奶早就发过话,你们这些三姑六婆一概不许进门。要化缘,到别人家去吧。”守门的家丁见这姑子过来,连忙驱赶道。 “贫尼不是来化缘的,”那姑子说着递上了一个纸包,“是有位施主托我送个物件给贵府的大奶奶,还说千万要带到。” “谁知道你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藏头露尾的,怕不是有什么阴谋。”看门的人不乐意,“走走走,别在这儿故弄玄虚。” “大爷,你就行行好吧,东西带不进去,捎句话总成吧?”那尼姑苦苦哀求道,“只说春来了,天暖了,云彩回来了。” 守门的本不愿意进去捎话,可是实在抵不过这尼姑苦苦哀求。 于是说道:“我替你捎话也可以,不过要是怪罪下来,你可得担着。” “放心,放心,大奶奶若是怪罪,贫尼一力承担,绝不连累您。”那尼姑见看门人答应了,自然是千恩万谢。 看门的可不能直接把话捎给徐春君,他只能告诉二门传话的婆子,让她进去说。 “这是什么话呀?没头没尾的。”婆子听了也不明所以,“那人不是个疯子吧?” 不过虽然这么说,她还是进去传话了。 此时徐春君正在听账房的左先生报账,那婆子不敢上前打扰,老老实实地在一边等着。 等这头忙完了,才上前小心翼翼地说:“大奶奶才刚外头来了个姑子,非要捎句话进来。说什么春来了,天暖了,云彩回来了。” 徐春君听她这么说,立刻问道:“那人是谁?快让她进来。” 婆子没想到大奶奶会如此郑重,连忙出去叫人把那尼姑带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像对暗号似的?”门房也是一头雾水。 这尼姑去见了徐春君,谁也不知道大奶奶跟她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屋里所有下人都被打发了出来。 后来这尼姑被送走了,但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从后门离开的。 这日午后,徐春君便出了府,说是要到霍家去。 的确是到了霍家,只是她进去没一会儿,姜暖也跟着出来,两个人坐了一辆车,直接出了城。 无求庵大门紧闭,不过她们两个到了那儿之后,门就开了。 徐春君和姜暖进去之后,待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她们两个才从无求庵里出来。 看样子明显都哭过了,但又遮遮掩掩的,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马车沿着原路返回,先是把姜暖送回了家,然后又回了承恩伯府。 如此又过了一两天,徐春君又约了姜暖一起出了城,这次她们还是来到了无求庵。 别人并没有留意这件事,但躲在暗处的人却像是窥见了什么。 三娘子慵懒地侧卧在软榻上,这么冷的天气,她身上却只穿着薄薄的纱衣。 只因屋子里暖融融热乎乎的,还仿佛是夏日的天气。 “你说的都是真的?”三娘子听了来人的回话,不禁坐了起来,问道,“若是敢骗我,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小人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回话的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瘦瘦小小,但一身的腱子肉,“您叫我盯着郑家的大奶奶,我盯了她好些时候,都没发现什么破绽。但那天那个尼姑去了之后,她明显反常得很。” “还是小心些为妙,你再盯着些,最好能够查实那无求庵里住着的人到底是谁。”三娘子雪白的胳膊上戴着嵌宝臂钏和十几只特别纤细的金镯子,稍微一动就叮叮当当作响。 “小人觉得应该就是岑云初无疑了,毕竟那尼姑捎话的时候可是说了。春来了,天暖了,云彩回来了。这明显就是暗号嘛!”那人说,“再说了,郑家的大奶奶可是不信佛的。 她一般都不进庙宇尼庵,怎么忽然就约齐了霍家娘子一起去那个没什么香火的无求庵呢? 而且还一去再去,每一次出来都有哭过的痕迹。难道不是去见故人了吗?” 他的话似乎触动了三娘子的某些记忆,让她愣神了片刻。 随后她笑了笑,脸上的神情让人难以揣测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三娘子,小人……可是说错了什么吗?”那个人开始有些害怕了。 这个三娘子喜怒无常,手段狠辣,他们在她跟前都小心翼翼的。 “你做的很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最意难平的事就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岑云初已经不见了,她可是我最恨的人呐,我多想亲手把她葬送掉!”三娘子眯起了眼睛,仿佛一条美女蛇,随时都准备咬住猎物的脖子。 “三娘子,如果真是那岑云初回来了,咱们是要先对付她,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三娘子手下人问。 “原计划没必要改变,”三娘子抓起一旁矮几上金托盘里的珍珠,然后又慢慢地撒开手,听着珍珠叮叮当当落回金盘里的声音说,“他们欠我的太多了,我要一笔一笔的都讨回来!” 341章 别乱问 时过境迁,人们往往健忘。 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记得无求庵主持的俗家身份,是永安侯府二房的奶娘欧氏。 而永安侯府二房只有一个孩子,那便是岑家唯一的女儿岑云初。 无求庵的香火向来冷清,这地方本来也只是清修的,地方小人少,一年到头也不接待几个香客。 到如今更是闭门谢客,一概不接待了。 这天,门外来了一老一小两个女子。 都是平民打扮,年长的妇人胳膊上挎着个篮子,年轻女子则提着一个包袱。 她们敲了半天门,一个四十出头的尼姑从里头开了门。 “智空师父,许多时不见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年长的妇人双手合十,向这尼姑问候道。 “原来是冯娘子和冯姑娘,”智空是认识她们两个的,“你们是来烧香念经的吧?” “师父记性真好,可不是嘛!今年是我家老头子亡故的第三年,多亏住持和各位师父成全,能让我们在这里做法事。”冯娘子感激地说。 “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进去告诉主持一声。”智空并没有直接让她们进去。 如今情况特殊,住持已然吩咐了庵里不接待香客。 但这母女俩已经连着来了两年,最后一年的法事若不叫她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冯娘子虽然答应着,但脸上明显露出担忧的神情。 智空明白,穷人家若想做一场法事,必然要破费不少银子。 当初住持也是可怜她们孤儿寡母的,便让她们在本庵做法事,只是收取一吊钱作为香资。 这一吊钱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母女俩在庵中吃住七日,又是诵经又是烧香,哪是一吊钱就够的。 智空找到住持,把事情说了:“我没一口回绝,她们往年都是这个时候来的,今年又是最后一年。” 住持想了想说:“当初答应了她们,如今自然不好回绝,况且是最后一年了。佛门中人讲究慈悲为怀,不能不叫她功德圆满。还是和往年一样,让她们母女两个住进来吧,不过可要叮嘱好了,不要四处走动,就在她们住着的小跨院儿待着。等完了事就出去,也不要她的钱了。” 智空答应着,又来到了前头,打开门对冯娘子母女两个说道:“本来我们主持这些日子正闭关清修,不接待外客。不过想着你们这是最后一年了,怎么也得让你们功德圆满。因此姑且让你们住进来,还是往年的那个院子,可是说好了不得随意走动,等做完了功德便离开吧。”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谢住持慈悲!”冯娘子千恩万谢,“实在是打扰了。” 这无求庵虽小可也有二十几间房舍,冯娘子母女两个被带到了西北角的小院子里,有两间小小的屋子,里头也只两张床,桌子凳子也有一套,别的就再没什么了。 “你们先坐着,一会儿有道婆给你们送被褥和火盆来。”智空把她们领进门说,“斋饭也是给你们送到房里来吃,每日两顿。” “多谢师父,这点钱不多,请拿着,帮我们在外间点一盏长明灯。”冯娘子说着拿出一吊钱来,往智空手里塞。 她的手很粗糙,常年靠着浆洗和缝补来维持家用,她的一双手简直如铁挫一般。 “冯娘子,把钱拿回去吧!住持说了,今年是最后一年,助你功德圆满,这钱就不要了。”智空把钱推了回去。 “哎呦,这怎么说的,这也太过意不去了。”冯娘子的脸有些红,“我们也知道这一吊钱本来也不够的,但好歹也算是那么个意思。” “收着吧,你的钱来的不易。”智空说完出去了。 又过了好半天,才有两个道婆过来,给她们抱了被褥,拿了火盆。 随后又有个尼姑送来了一盏长明灯。 冯娘子挎的篮子里装着香烛纸马,母女两个便在长明灯下点起了香,一边念经一边烧纸。 如今天短,别说是庙里,就是一般人家每天也只吃两顿饭。 等她们念完了今天的经,庵里做杂役的道婆,才给她们送过饭来。 “牛大姐,你这些日子都好啊?”冯娘子跟这里的人都认识,道婆只算半个出家人,家常里短还是能唠几句的。 “还成,就是天冷了,这腿脚有些不舒服。”牛道婆比冯娘子还大几岁,丈夫死得早,又无儿无女,所以就到这里来了。 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也比在一般人家做下人要轻快许多。只是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好在她也不馋。 “我知道你有这毛病,正好有人送了我两贴好狗皮膏药,说是最能舒筋活血的,给了你吧!”冯娘子说着真的拿出两贴膏药来给牛道婆。 “哎呀,这可不成。你这日子紧巴巴的,我哪还能要你的东西!”牛道婆摇头。 “你跟我见什么外?我到这儿来一个钱不花。给你两贴膏药有什么不成?”冯娘子硬是把两贴膏药塞到牛道婆手里。 “那是住持心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倒成了白受禄了。”牛道婆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呢,本来我们这次来还想见见主持,好好谢谢人家。这是最后一年了,以后也不好再来打扰。偏偏听说住持闭关清修,竟是不能见了。唉,真是……”冯娘子遗憾地说。 “见不见的也没什么要紧,出家人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俗家礼节的。”牛道婆笑着说。 “怎么这庵里有新出家的?”冯姑娘一直没说话,忽然就问了这么一句。 牛道婆有些发愣,冯娘子连忙解释道:“之前我们进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像有个年轻女子,一晃过去了。竟还是个带发修行的,所以就忍不住问问。” 牛道婆闻言恍然,说道:“那也不过是个借住的,过些日子就走了。你们可别多问,连我都不知道那位到底是什么来历,主持不许人乱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冯娘子连忙点头,“是我们多嘴了。” “成了,你们快吃饭吧。我一会儿过来收碗。”牛道婆说完出去了。 342章 偷听 坠叶纷纷,飘落满空庭。 夜深如许,尚有一盏孤灯独明。 窗纸上映着一道娟好侧影,光是看影子,就可以想见屋子里的人是何等绝色。 “姑娘,你当真要走吗?就不再等等二老爷了?你不知道,这半年多来,他可是天南海北地找你,整个人就像老了二十岁。” 说话的这个人明显上了年纪,因为离窗子比较远,所以她的影子并没有映在窗纸上。 “奶娘,你不要说了。便是我和他见了面又能怎样?只能徒增伤感罢了。等你见到他,只需转告说我好着呢,叫他别惦记。”女子声音哀婉,说到最后一句,已然带了哭腔。 “可是你不跟他见一面,他又怎么能甘心?”年长的女子说道,“这么多年二老爷一个人当爹又当娘,他实在是不容易呀!你就是他的命,你回来了,却不和他见面。这不是更让他伤心吗?” 女子闻言,一边拭泪一边说:“我当然知道他不容易,若不是因为这个,我又何必再回到京城?可又一想,只需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就够了。真见了面,说起细情,简直比杀了我还痛苦。又何况等他回到京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不能再多呆了。” “姑娘,难道就不能偷偷地找个地方藏身吗?就在这京城周边不远走。什么时候二老爷想你了,也能去看看。否则的话,他虽知道你还活着,又不知道你在何处,过得好不好,也一样日夜忧心呐!” “奶娘,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女子苦笑着摇头,“我下落不明,也不全然是坏事。起码还算能保得住岑家的名声,可如果让人知道我在哪里,纸又如何能包得住火呢? 想看热闹的大有人在,到时候必然传得沸沸扬扬,不要说我没了安身之处,家族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可是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世道险恶呀!”年长的女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奶娘,你这里已经算是隐蔽的地方了,我在你这儿住了些日子,把想见的人也都见到了。如果再住下去,势必会引人怀疑,反倒不美。 我经历了那些事,还怕什么人心险恶吗?何况我如今容貌已毁,想来也没有什么人觊觎了。 从这里离开后,我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从此不问世事。” “姑娘,不如你找个深山里的尼庵出家吧。念念经,理理佛,也算是有个寄托。我认得几个曾经在这里挂单的尼姑,她们有的在极为偏僻的地方出家,不如我写封信,把你荐到那边去。” “奶娘,我太污浊了。佛门无法救赎我,我也不想玷污佛门。”女子坚决地摇摇头说,“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或许是我前世的罪孽太重,在这一世就要遭受这些不堪的屈辱。” “姑娘啊,我的姑娘。老天怎么这么不开眼呢?!”年长的女子伤心地哭着说,“你这么冰清玉洁的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就……怎么就……” 有些话她说不出来,但是听的人都明白,这年轻女子必定是遭受了十分不堪的屈辱,以至于名节被毁,也无颜再见家人。 “好了,奶娘,不要伤感了,别忘了你现在是出家人。”年轻女子宽慰道,“若不是我自毁容貌,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 “哎,姑娘啊!我实在是能帮你的太少了。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既然你已经把事情都考虑清楚了,我也不必过多地劝你。 但是只要你有用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千万不要有顾虑。 我虽只是你的奶娘,可是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哪怕是我遁入空门,对你的心也从来没变过。” “奶娘,我知道。”年轻女子重重点头,“若不是信得过你,我又怎么会投奔你而来?后日我要离开,麻烦你给我找辆马车,找个可靠的人送我离开。将我送到码头上,我便坐船离开了,往后的事也不必多问。” “姑娘放心,这点事我还是能帮忙的。”年长的女子说,“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 年轻女子刚要说话,只听外边咔嚓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 屋里头的人立刻警觉,一起问道:“谁在外面?” 紧接着便走了出来,是一个老尼姑和一个年轻女子。即便是深夜,那女子脸上依然带着一层面纱。 “原来是廊下的花盆碎了,莫非外头刚刚有人?”年轻女子十分紧张,不断东张西望。 “没看到有脚印,应该是野猫,”老尼姑仔细看了看说,“这庵里头的人我已经一再吩咐,不许过这边来打扰,这些人我还是有把握的,姑娘放心。” 随后她们又说了几句话,这老尼姑便离开了。 年轻女子也回了房中,关了房门,熄了灯。 又过了许久,院子的冬青树下,有一个黑影慢慢站了起来。 它蹑手蹑脚,猫着腰从这院子走了出去。 然后七拐八绕的,来到了西南角的小院子里。 这里的房门虚掩着,黑影似乎早就知道,悄悄地闪进了门。 屋里头虽然黑着灯,但人并没有睡。 “丫头,是你吗?” “是我,娘。” “你没叫人发现吧?这么晚才回来,真是担心死我了。” “我没事儿,晚一些回来就是想等人睡了。” “怎么样?你看到听到什么了没有?” “我听的真真儿的,岑家大小姐的确就在这院子里住着。不过她后日就要走了。” “这么急?咱们的法事还有四天才能做完呢,得把信儿捎出去才行啊。” “娘,你放心,办法我都想好了。明天早起我就装病,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回去。这样不就能把消息送出去吗?” “我的儿,你这法子不错。到三娘子那里记得要银子,千万别忘了。” “娘,我忘不了。那可是我的嫁妆和你的养老钱。” “唉,没有办法呀,咱们得罪不起人家,况且咱们只是帮着打听消息,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两个人到最后还不忘安慰自己,求个心安理得。 343章 告密 冯花红局促地站在斗大青石方砖铺就的屋地中央。 这间屋子装饰得异常华丽,翘头案上焚着她叫不出名字的香。 就连唾盂里丢掉的抹布都比她身上穿的衣裳料子好得多。 她来得仓促,且是假装生病出来的。 之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此时站在这里却像睡着的人惊醒一样,立刻自惭形秽起来。 “冯姑娘,你坐下吧,三娘子一会儿就到。”丫鬟端了杯茶给冯花红。 影青斗笠盏细腻的瓷釉比她的肌肤还要光滑,琥珀色的茶汤氤氲着薄雾。 冯花红长到如今,在这里看到了最讲究的摆设,闻到了最好闻的香气,喝到了最适口的茶水。 这一切都让她生出本能的贪婪,将心中不多的愧疚彻底丢弃。 三娘子或许不是好人,可那位岑小姐就一定清白吗? 妇人之间的争斗谁说得清呢? 反正是三娘子找上了她们母女,不做也得做。 那就这样吧!只当是一场交易,至于缺不缺德,亏不亏心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她们一家谨小慎微,活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什么福报。 反而那些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反倒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活得滋润极了。 她喝了一口茶,就不好意思再喝了。 虽然屋子里除了她只有两个丫鬟,可他她还是尽可能地矜持些,不想被人笑话。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响起一片脚步声,三娘子来了。 冯花红只敢看她一眼,就立刻垂下了头。 三娘子通身珠光宝气,恍若画上的仙子。 更令冯花红不敢多看的是,三娘子身边围绕着许多青壮男子,他们的模样都很俊俏,穿着浅色襕衫,和三娘子眉来眼去。 “说说吧,你都探听到了什么?”三娘子坐在特制的软榻上,曼声问道。 “我和我娘进了无求庵,那里的人说她们住持在闭关清修,不见人,因此我们也没能见到。 她们不让我们出院子,只准在安排好的地方诵经烧纸。”冯花红一五一十地说,“因为不能随意走动,我昨天半夜才找到机会,找到了你说的那个人住的院子。” “你看到她了吗?”三娘子枕着一个男子的腿,她这榻上没有枕头。 “算是看到了吧!”冯花红有些心虚,她真希望自己当时看到了。 不是别的,她想得到三娘子的赏识。 “什么叫算是?”三娘子的声音抬高了一分,显然有些不满。 冯花红连忙说:“我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只看到了她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凭影子能断定什么?”三娘子笑了,是嘲讽的笑。 “虽然只是一个影子,但是很好看。”冯花红咽了口唾沫,“而且我听到她和主持说的话了,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哦?那你说说看,你都听到什么了?”三娘子似乎很感兴趣,“说得好有赏。” 她手里把玩着一只赤金镯子,听这意思,如果冯花红的回答能让她满意,那么这个镯子就赏给她了。 冯花红显然受到了鼓舞,眼睛顿时就亮了。 她把听到的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但她发现三娘子很喜欢打断她的话,有时候一句话要她反复说上好几遍才行。 比如她说道:“她说不等岑二爷回京就要离开,与其见面彼此伤感,还不如压根儿不见。” 三娘子就问:“那她回来做什么?只为了见徐春君和姜暖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她只说她想见的人也见到了。”冯花红说。 等她说到岑云初容貌已毁的时候,三娘子竟然跳了起来。 “什么?她的脸毁了?!你听清楚了?她确实说她的脸毁掉了?” “她是这么说的,”冯花红点头,“她总是用面纱遮着脸,我进庵那天曾经远远见过一次。” 三娘子特别高兴,甚至到了手舞足蹈的地步:“哈哈!京城第一美人的容貌毁了,我可是真想亲眼看看呀!只是不知道是她自己毁的,还是别人毁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冯花红说,“主持劝她留在京城附近,她却说为了家族名声着想,只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呵,岑云初!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却清楚。 你虽然逃得了性命,可是你也彻底被毁了。你回到京城来,让徐春君她们知道你还活着,也是告诉她们不要再找你了。 你不会留下,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如今已变得多么不堪。所以你不会让外人知道你还活着,否则一定有好事者把你揪出来示众!” “她还说自己污浊不堪,入佛门也难以洗清罪孽。”冯花红说道这里脸涨得通红。 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可也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为了向三娘子表忠心,她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果然三娘子听了这几句话之后,笑得更是开心,拍着手说道:“岑云初啊岑云初,你孤高自寻目下无尘又怎样?最终还不是被人毁了清白!说到底,你还不如我! 人人都说你冰清玉洁,说你美貌无双,可如今你的清白和容貌都被毁了,我倒是要瞧瞧你还剩下几根傲骨!” 她心满意足地听完了冯花红的密报,然后将那只金镯子丢了过去。 “你还是回无求庵去,给我做内应。既然她说明日要走,作为故人,我可得好好送她一份大礼。”三娘子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事成之后,我会重重赏你们母女两个的。放心吧,我绝不食言。” “多谢三娘子,!多谢三娘子!”冯花红千恩万谢。 “来,抬起头看着我,”三娘子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你看我像什么?” 冯花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说道:“我看你像菩萨。” “菩萨?菩萨可是慈悲为怀的,我并不是。”三娘子笑了,“你这个比方太假了。” “我是真心的!从小到大我拜过无数次菩萨,可是菩萨一次也没保佑我。我挨饿受冻活到现在,只有三娘子实打实给了我金子。”冯花红说。 “哈哈!你可真是个诚实的人,不错,只有金子才可靠。”三娘子笑着点头。 曾经她也故作清高,到如今才知道什么也没有真金白银实在。 冯花红离开了,三娘子搂着两个美男躺倒在卧榻上。 她兴致颇高,自然要及时行乐一番。 不过相比于男欢女爱,她更喜欢复仇的快感。 岑云初的事让她心花怒放,她不介意再锦上添花。 “霹雳子还有一颗吧!送给崔家四小姐吧!想当年她也送过我礼物呢,就像我送给刚才那个穷丫头一样。” 344章 进展 餍足过后的感觉其实并不舒服,三娘子把身边的美男都赶了出去。 她呆着一张脸,腮上凌乱的胭脂印痕,让她看上去放荡无比。 “三娘子,这件事咱们不用再仔细查查吗?”还有人没走,他问得很小心。 “她明天就要走了,这个时候再查,要么什么也查不到,要么打草惊蛇。”三娘子微微伸了个懒腰,裸露的肩头印着很深的齿痕,是旧伤了。 “您一向是最小心的,万一这次是有人故意设的陷阱……” “不大可能,”三娘子摇了摇头,十分慵懒地说,“我一直藏在暗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回了京城。那些人想必以为我早就死了,就算是侥幸不死,也必然活的十分凄惨。 更何况又不是我掳走的岑云初,怎么可能用她给我设陷阱?” 她多想是自己在岑云初大婚之日把她掳走,可惜呀,有人先行一步了。 到现在她也想不出这事究竟是谁做的,因为她也曾派人去查,竟然什么也没查到。 “三娘子,霹雳子的事是不是应该慎重些?毕竟曾家出事还没几天,现在查得正严。” “你不知道什么叫灯下黑吗?况且这也不是单指我的个人恩怨,主人可是一向不喜欢崔家的。谁叫他们家出了一位娘娘呢?”三娘子合上眼,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下去吧!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那个人于是不敢再打扰,悄悄地退了出去。 香炉里的香燃尽了,销金帐子半垂下来,整间屋子都透着颓靡之气,像一场残梦。 徐春君坐在那里看丫鬟们收拾箱笼,有许多衣裳她一次也没穿过。白放着可惜了。们,就想分给府里的丫头们穿。 紫菱出了月子,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不爱在屋子里闷着,反正孩子有奶妈照顾。她只要隔一会儿回去看看就成。 徐春君要照应的事情太多,绿莼还要忙自己出嫁的事儿,如今她回来了,一下子就担去了差不多一半的事。 别说绿莼有了足够的工夫,就连徐春君都觉得肩上轻快了不少。 “这件湖蓝的披风给紫菱吧。”徐春君说,“这时候一早一晚该穿了。” “我那儿还有好多件呢,把这个给阿蓑吧。”紫玲笑着说,“姑娘若是有贴身的棉衣,给我两身就行,外头的都不用了。” “给你拿几块衣料,你自己做去。就用缎子做面儿,软纱做内里。絮上丝绵,又软又暖和。”徐春君说着就叫人给紫菱找料子。 “姑娘不用急,我又不是没得穿。”紫菱忙说,“倒是真有件事儿有些急,还请姑娘帮忙。” “什么事啊?你到很少开口求我。”徐春君有些好奇。 “我家妞儿出了满月,还没大名儿呢。都说女孩儿家太早取名字不好,总要等出了满月再起大名儿,我就想着让姑娘帮我们取一个。”紫菱说,“她爹也是这个意思。” “哎呦,我还没给孩子取过名字呢,这还是头一回。我得好好想想,过两日写在纸上给你。”徐春君很郑重地应下了。 “那我就替妞儿谢谢姑娘了。”紫菱道了个万福。 “瞧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徐春君笑着说,“等哪日不刮风了,给妞儿裹得严实些,抱进来让我瞧瞧。有些日子没见了,小孩儿长得快,几天不见就一个样。” 正说着,郑月朗也走过来说话。 紫菱有些日子没见她了,连忙上前请安。 郑月朗一把扶住她,满面满面含笑地打量了一遍,夸道:“紫菱这气色可真不错,可见月子里养得好。” “可不是嘛!他们家阿斑天天亲自下厨给她炖补汤,就算出了月子,洗手洗脸还得先替她试试水凉不凉呢!”绿莼在一旁说道。 “姑奶奶别听她胡说。”紫菱的脸红了。 “我哪里胡说了?这话就是我编也编不出来呀。”绿莼笑嘻嘻地说。 “这是你们姑娘给你寻的好亲事,果然错不了。绿莼,你也不必打趣紫菱,你也要成亲了。我看思坎达也是个会疼人的,你将来也享福呢!”郑月朗特别喜欢徐春君她们这里的主仆关系。 “哎呦,姑奶奶,你如今越发会拿我们寻开心了!”绿莼闹了个大红脸,转过脸叠衣裳去了。 众人都笑,徐春君说:“今天怪冷的,各屋里可都生了炭火没有?一会儿叫人告诉思坎达一声,咱们府里下人房间也都要弄得热热乎乎的。 尤其是那几位上了年纪的,像华三伯他们,千万不能冷着。 前几日说了每人再多发一套冬衣,应该也都齐备了。” 紫菱逮住机会,就说:“就叫绿莼跟思坎达去说,保证快。” 说得众人又笑了。 午饭的时候,徐春君跟郑无疾提起给紫菱家孩子取名字的事。 “紫菱说让我取,其实我想让官人给想个名字。”徐春君笑眯眯地说。 “为什么让我取?试探我学问吗?”郑无疾笑呵呵地回应,“我只是刚入门,跟你比可差远了。” “名字本也不必过于深奥,不拗口寓意好也就够了。”徐春君说,“让官人取,自然是不拿你当外人。” 郑无疾听了十分高兴,说道:“这话我可真爱听,说到我心里去了。紫菱和绿莼两个,从一开始就不待见我。也是我自己处世不端,怪不得旁人。 如今既要我给她的孩子取名,那我就班门弄斧了。我想紫菱最佩服的人就是你,她家又生了个女儿,必然也希望这女儿能如你一般。 因此叫如君就好,但如此难免有重讳之嫌。故而就用竹筠之筠,寓意也好。” “姚如筠,”徐春君慢慢地念着这个名字,点头说道,“这名字好,有寓意,不做作。就这样吧!” 正说着外头传话的人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大奶奶,这是柯家少爷托人捎来的,请您过目。” “送信的人呢?他还说什么了?”徐春君接过信问。 “那人捎到信就走了,没再说什么。”下人说。 “知道了,你下去吧。”徐春君点点头,打开了信。 “可是有进展了?”郑无疾凑过来问。 徐春君把信纸往他那边递了递:“端看明日了。” 345章 讲个故事 晨霜莹莹,天光还未大亮,无求庵的门就开了。 一辆带篷的马车早早等在门前。 赶车的人戴着一顶旧毡帽,瑟缩地抱着肩,不时跺几下脚。 这天实在是越来越冷了。 门里探出半张脸,戴着灰色的僧帽,小心地看了看四周。 然后退回去,把门又开得大了些。 她身后还有几个人,一个是庵里的住持净空,还有一个年轻道姑。 她蒙着面纱,手里提着包裹。 再后面就是徐春君和姜暖了。 看情形应该是道姑要离开,这几个人为她送行。 徐春君和姜暖显然不忍分别,姜暖不断拿手帕拭泪,徐春君不时地安慰她。 “多保重,若是方便就每年写封信过来,也好让我们知道你平安。”徐春君拉着那道姑的手说。 “你就不能不走么?”姜暖似乎很不死心,“我们把你好好藏起来。” 道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显然去意坚决。 徐春君轻叹一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去山高水长,千万珍重。” 净空也说:“走吧!趁着天色尚早。” 道姑点点头,转过身准备上车。 这时忽然从路两侧各来了几十个人,都骑着马,很快就来到跟前,把这些人围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净空警惕地问。 “净空师父,不是说你在闭关修行么?怎么这么快就出关了?”领头的笑嘻嘻调侃道,“莫慌,我们不过是三娘子要见见故人而已。” “三娘子是谁?我们可不认识。”净空道,“你们莫要在我们庵门前惹是生非!” “师太,莫动嗔心啊!”领头的似乎特别喜欢调戏人,“这么多年的修为可不好破戒。” 而此时徐春君和姜暖则已经将那道姑护在了身后。 姜暖生气地说:“我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浑人,总之不许造次!若不快走,绝没你们好果子吃!” “哎呦,原来是霍夫人!失敬失敬!”那人嘻嘻哈哈的,全没正经,“您这么早出门,不也是为了送别友人么?我们三娘子也一样。姑且等一等,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他们早就知道霍恬如今不在京中,更何况徐春君和姜暖为了避人耳目,压根儿没敢多带人来。 而此时岑家、陈家、柯家、曾家等好多家都收到了密信,说岑云初被找到了,想见面就到城外无求庵来。 众人了消息并不知真假,但岑云初的下落他们无疑都想知道,因此家家都来了人。 其中既有岑家亲友,也有关系不睦的人家。 原本冷冷清清的无求庵门外,很快就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此时太阳也升了起来,只是依旧寒冷。 “那个蒙着面纱的是云初吗?” “看样子像是。” “她怎地出家了?” “那些人围住了这里是为什么?” 人们都窃窃私语。 岑家二爷不在,三爷上朝去了,四老爷岑冈和两个侄子来的。 他们见了就要上前来,但被三娘子的拦住了。 “各位稍安勿躁!我们三娘子稍后去就到,她有话要说。”领头的说。 “岂有此理!三娘子是谁?!”岑冉怒道,“轮得到她来管我们家的事?!” 可是三娘子的人实在多,他们想要硬闯过去根本办不到。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场面,所以没带太多人来。 此刻现回去叫人,也得好一会儿工夫。 “让一让,三娘子来了!”外头有人高声叫道。 众人回头,就见八个穿戴整齐的轿夫抬着一顶十分华丽的轿子走了过来。 众人心中不禁好奇,这三娘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轿子落了地,可里头的人却不出来,只是说道:“各位,让你们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不过么,一会儿我要说的事可是精彩万分,必然让你们不虚此行!” “你到底是哪个?!这么藏头露尾的,可见不是好人!”姜暖气得大声说,“大伙儿别理她!” “我这就叫藏头露尾了,那么就请你身后那位把面纱摘了吧!让大伙儿见见她的真容!”三娘子将了一军,“只要她摘了面纱,我就从轿子里出来。” “你……你……”姜暖气得直结巴,“你强词夺理!” “都给我让开!”岑四爷想要硬闯。 如果那人真是岑云初,自然不能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伤疤。 可三娘子的人又怎会让他们如愿? 何况此时路过的人也都纷纷停下来看热闹,当真是里三层外三层。 无求庵门口也被堵死,就算他们靠近,也一样走不出去。 “徐姐姐怎么办呀?你快想想办法!”姜暖扯住徐春君的衣袖说。 “大家不要听信谣言,这个人不是云初。”徐春君大声说,“我拿我性命担保!” “如果真不是,就让她把面纱揭下来呀!”人群中有人起哄。 “没错儿,这多简单呀,清者自清。”立刻有人附和。 可是徐春君和姜暖等人却把那个道姑挡得更严实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分明是欲盖弥彰啊! “既然她不肯摘,那就算了,”三娘子发话道,“我给大伙儿讲个故事吧!” “不听!”柯望忱大声叫道,“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你同我姐姐到底有什么仇怨?!” “那人是你姐姐吗?”三娘子问。 “不是!”柯望忱答得斩钉截铁。 “咯咯咯……”三娘子笑得欢快,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讲讲她的故事,这个你总管不着吧?你若是不想听,走就是了,我绝不拦着。” 可是柯望忱不走,他绷紧了脸,一言不发。 “我这故事可要从好久之前讲起了,”三娘子说道,“话说这京城中有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 她把“高贵”二字咬得极重。 “人们都说她才貌双绝,更是玉洁冰清,简直比天上的仙子还要难得。只是没想到,这位小姐在大婚当日遭遇了不测,不知被谁从花轿里给掳走了! 人们到处寻她,可是上天入地也没找见她的人。 实则这位小姐被掳走后,竟沦落得连风尘女子都不如的境地!” 随着三娘子的讲述,那个道姑打扮的年轻女子,已然双手掩面,痛哭不已。 346章 奉还 众人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岑云初,再看那道姑的反应,不由得更加相信她就是了。 三娘子对此也甚是满意,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她所受的苦楚和侮辱,简直不能言说。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已然变得污浊不堪了。 只是她到底不甘心就此死去,到后来她的容貌被毁了,并且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她放心不下家人和朋友,可又知道自己这样子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来见他们。于是她便装成道姑,用面纱遮住脸,悄悄来到无求庵。 她之所以选择这里落脚,是因为庵中的住持净空师太出家前是她的奶娘。 她藏身在这里,让人捎信给自己的两位挚友。约她们出来相见,也算是对自己的下落做个交待,免得亲友继续天南海北地寻找她。 只是她依旧没有勇气见家人,怕给家族抹黑。 因此她便拖住持转告家人,而自己就此离开。” “你说够了没有?!”岑家人又痛又怒,厉声喝止三娘子,“我们家与你有何仇怨?!你把人往绝境上逼!” “问得好!”三娘子高声叫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她太可怜可悲?明明一个出身高贵的小姐却遭遇这样的祸事。甚至还会埋怨老天不长眼,居然造下这种罪孽! 可是我要说,她岑云初有今天,都她自作孽的报应!” “你胡说什么?!这话你诬陷别人还罢了,云初品性高洁,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姜暖气得脸都红了。 徐春君则说:“就算你坐在轿子里不露面,我也知道你是谁了!今天这场面便是你一手布下的吧?孟二小姐,许多时不见,这两年时间你又在哪里呢?” “什么?!居然是孟乔?!” “她还有脸回来?!” “真是不知羞耻!这样的女人早该死了干净!” “大伙儿别信她的!她这样的人信口开河,造谣别人简直如家常便饭。”徐春君趁势说,“她当初的事咱们都清楚,这样一个人说的话,又怎能当真呢?” “徐春君,我承认你心机深沉,不过我如今再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孟二姑娘了!”三娘子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在场的不少人都认得孟乔,虽然她如今化名三娘子,且穿着打扮与以往很是不同,可终究面目没变。 “真的是孟乔,她还活着!” “瞧这架势,必是傍上了金主。回来报仇来了!” 孟乔轻蔑地一笑,压根儿不将这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成王败寇,她始终信这句话。 当年她成了落水狗,人人喊打,可如今她逮住了机会,就要翻过身来! “都别吵嚷了,还是听我把故事讲完吧!”孟乔高傲地说,“人人都以为岑云初是因为不肯献身左正青,才被批了贱命。而我被批了命格高贵,就是牺牲色相,委身于他。 告诉你们吧,这些都是岑云初设计的!左正青被屈打成招,诬陷我的名声。 而她岑云初却借机翻身,成了人人追捧的贞洁烈女! 别的不说,如今她落得这个下场,难道不正应了左正青的批语吗?!” “你别胡说了!”一直没说话的曾慈开了口,“左正青并没有被屈打成招,当时我哥哥他们都在,是他亲口说出来的,之后才被官府的人抓了起来。” “曾慈县主啊,别来无恙!你帮岑云初说话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柯少爷可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孟乔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如今她甚至都不把曾慈放在眼里。 曾家人当然知道孟乔说的是假话,但也只有他们知道罢了,外人自然又有了别的看法。 “你真是太狂妄了!”曾慈瞪她一眼道,“你既然是清白的,当初为什么不到公堂上去和左正青对峙,而是偷偷跑了呢?” “你太天真了,我明知道是圈套,难道还会去吗?”孟乔冷笑一声,“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受了冤屈,想要洗刷清白,可是在当时百口莫辩。自然要先躲起来韬光养晦,然后择机而动。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这不,有的人已然遭了报应了。” “孟乔,你今天唱的这一出是在报复吗?”徐春君问她。 “报复?!呵!”孟乔翻了个白眼说,“难道我不该报复吗?我的一切都被她毁了!如今我也要让她好好尝尝身败名裂,被众人不耻的滋味儿!” 当初她的丑闻被披露出来,简直就如天塌地陷一般。 人人都骂她**,亲事退了,名声毁了。就连家人都避她如蛇蝎,甚至让她自尽,免得继续丢脸。 当时她不知道曾家为什么就知道了这些事,后来派人查清楚才知道,是岑云初一手设计的。 孟乔从不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她觉得委屈又愤怒。 你岑云初装清高就清高到底,当初你既然不肯讨好左正青,就该承受这样的结局! 而她做了那么大的牺牲,理应得到回报,凭什么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她失了身子,又挨了一刀,才成为曾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正当她满心憧憬要过好日子的时候,却被岑云初当头一棒打落轮回。 这叫她怎么能不恨?! 她紧紧盯着那个道姑,咬牙切齿地说道:“岑云初,你跑不掉了!今天我要十倍百倍地还给你!我就是让你当众出丑!狠狠地出丑!让众人都看看你现在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都说了,她不是岑云初。”徐春君此时还是不肯让步,“你也说老天开眼,那么云初绝不会遭遇你说的那些不堪。” “徐春君,你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了。”孟乔吩咐手下人,“把她给我拖出来!把她的面纱揭掉!我倒要看看艳冠京城的岑大小姐,如今变成了一副什么鬼样子!” 三娘子的手下闻声便走上前来。 徐春君怕姜暖被碰到,连忙护着她躲到了一边。 那道姑被两个人扯了起来,面纱也随即被揭掉。 众人都看了过去,然而并没有看到孟乔所说的被毁容的脸。 而且那个人也并不是岑云初,她只是和岑云初得有几分相似而已。 347章 不准走 众人看清那道姑的真容后,岑家的亲友自然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害怕的事并没有发生。 当然,也有人心中暗暗觉得遗憾。 而孟乔却并不甘心,她叫嚷道:“不对!你们一定把真的岑云初藏起来了!这是个西贝货!” 她太恨岑云初了,只有亲手把她葬送掉,才能抚平自己心中的恨。 “你这么有本事把她找出来啊!”姜暖呛道,“反正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你要是找到了,我头一个谢谢你!” “那这个人是谁?”有人好奇地指着道姑问。 “我名叫江忆梅,原本家境还算殷实,但后来家道中落,我身如浮萍,命似柳絮,曾被人卖至烟花地,后来虽为侠义之人所救,但心灰意冷之下出了家。 前些日子我途经京城,水土不服病了,便寄居在这庵中,多得住持师太照应。”道姑说道,“我不认得你们口中的岑姑娘,以为他们是来抓我回烟花之地的,因此害怕。在加上这为什么三娘子所说的故事与我的经历十分相似,因此忍不住哭了。” “你胡说!你必然是和她们串通好的!”孟乔立起眼睛叫道,“否则为什么徐春君和姜暖要和你在一起?!” 如果不是报信的人说她们两个频繁出入无求庵,她哪会往岑云初身上想? “孟乔,你管得未免太宽了。难道有什么律法限制我和阿暖不能来这无求庵吗?”徐春君反问孟乔,“倒是你,为什么会无中生有的编出这一派谣言?又围追堵截,想要当众出人的丑?” “哼!你少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来人!进庵里给我搜!把岑云初给我找出来!”孟乔骑虎难下,况且她哪里甘心自己的计划就此落败? “你怕不是疯了吧?!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佛门清净之地,岂是你这等残花败柳想搜就能搜的?”这时曾家的管家站了出来,“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孟乔是个什么破烂货色?!别以为你如今换了身体面行头,手底下支使着几个鸟男女,就可以横行霸道了。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当初若是敢上公堂,别的一律不用。只需找个稳婆验验你是否完璧之身,便能洗刷清白,可你为什么要跑?! 一个偷跑的单独身女子,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谁不知道呢?! 你污蔑别人沦落风尘,只怕那些都是你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吧?反正你本来就是个不知廉耻,淫奔放荡的货色!” “你们……你们是故意的!我现在知道了,你们就是故意把我骗出来才做的这个局,对不对?! 徐春君啊徐春君,这事儿跑不了就是你设的计。我和你有什么仇怨?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揪着不放!”孟乔到这个时候已经确定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岑云初根本没有回到京城,他们不过是找了个替身做诱饵,知道自己一定会上钩。 “孟乔,你提我们之间的恩怨,难道你不清楚?你当初为了不让你和左正青的丑事被人发觉,几次三番想要害云初。 只因我们两个走得近,你不惜拿我来做局,想把我们两个一起害死。前些日子我钱庄出事,背后也必然是你搞鬼。 我们随后追查过,汪家的生意根本没有大问题,怎么就至于负债累累? 汪家有个老家人,叫福婶,想必你还记得。老人家告诉我们说,他们家太太曾经救过一个落在强盗手里的女子。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女子被救之后,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觊觎家主,几番几次勾引,未能成功。 最后汪家人见她实在不安分,便将她转手送了人。 谁想她竟因此攀上高枝,翻过手来陷害汪家。 这个人是谁?不用我说,大伙儿也都知道了吧。” 的确,众人都知道她说的就是孟乔。 孟乔微微眯起双眼,恶毒地看着徐春君。 她原本想要做空正兴钱庄,顺便毁了徐春君的名声。 她的计策不能说不高明,也不能说不狠毒。 可一来郑无疾鬼使神差地提前跑了,没能被她害死。 二来徐春君实在是做生意的鬼才,那样的绝境竟然都被她生生扭转。 且联合上了极有势力的几家,让孟乔即便想要再动她也不敢贸然出手。 “徐春君,你靠讲故事想定我的罪,可没那么容易。你若是有真凭实据,咱们两个就到公堂之上辩一辩,若是没有就别乱说话。” 孟乔也不是一般的人,虽然这事情是她做的,可是想让她当场认罪是绝不可能的。 她对汪家人处置得极为小心干净,凭一个下人的话,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最多就是捕风捉影,拿不出真凭实据,她太清楚这一点了。 “冯家母女俩,你不管了吗?”净空问孟乔,“你收买了她们两个来我庵中探听消息,却不知我们早就察觉不对劲儿了。” 孟乔听了,挑挑眉一笑!说道:“那是两颗废棋,你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我又没让她们两个杀人越货,也没让她们偷盗拐骗,便是告到官府,也没办法定罪。你们要是滥用私刑,可就是犯法了。” 这时孟乔的手下朝周围的人群叫嚣道:“散开,散开,有什么好瞧的!” 孟乔原本想在这里搭个戏台,唱一出大戏,好好出一出岑云初的丑。 没想到非但没能如愿,反而把自己给暴露了。 不过事已至此,输人不输阵,再多留下去无益,她于是准备离开。 谁想却有人不放她走,曾家的人拦住了她,说道:“姓孟的,你想跑?我们小县主有话要问你,说清楚了再走!” 孟乔顿感大事不妙,她大致能猜出曾慈要问的是什么事,因此执意要走。 可众人哪里会让她离开? 虽然只是曾慈要问她话,可不论是岑家柯家还是陈家的人,都拦着不让她走。 并且这个时候永贤郡王府的世子曾李亲自带了一队人马过来,足有上百人。 孟乔此时就算插翅也难飞了,不得不留下来,与曾慈对峙。 348章 曾孟对质 曾慈的年纪比孟乔要小上两岁,众人对她的印象都是温和知礼,端庄大度。 如今见她要和孟乔对质,便知道她是代曾家出头。因孟乔是个女子,若男子与之对质难免有些不相宜。 孟乔站在那里不动,其实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样才能顺利脱身。 曾慈走上前问她:“前些日子我二哥哥成亲,在府门外有好几个人被炸死炸伤,这事是你做的吧?” 孟乔听了冷笑一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一个个地轮流朝我身上泼脏水,真是应了那句话,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我并不是无端猜忌你,众人都知原本要嫁给我二哥哥的是你。如今你身败名裂,他则另娶他人。你如此狭隘偏私的性子,又怎么会不记恨?”曾慈说道。 “你这分明是想当然嘛!”孟乔笑道,“你们家难道就没有别的仇人?又或者好好查一查你这位二嫂,说不定是她自己惹下的风流债呢!” 姜暖在一旁听了不由得动气,实在看不得她这么污蔑莫玉珍。 但徐春君按住了她,摇了摇头,轻声说:“咱们先别插嘴,免得打乱了小县主的问话。”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吗?我二嫂嫂才不是那样的人。”能看得出来,曾慈十分讨厌孟乔,“你真是心如蛇蝎!” “我刚才就跟徐春君说了,你们说我是我做的,需得拿出证据来。”孟乔洋洋得意,“没有证据,就是血口喷人。既然你们可以毫无根据地污蔑我,我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呢?” “孟乔,我姐姐是不是你掳走的?”柯望忱看着孟乔冷冷地问。 众人都知道他为了寻找岑云初煞费苦心,自然恨死了那个掳走他姐姐的人。 “柯少爷,你长得真是俊俏呐。”明明柯望忱一脸冷峻,可孟乔还是忍不住要挑逗,“可惜了,没能早点遇见你。”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是不是你掳走的我姐姐?”柯望忱继续追问。 “柯少爷,你还是嫩了点儿。你凭什么说是我掳走了你姐姐?如果真是我掳走了她,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不是吗?我也想知道,她现在到底在哪儿呢?”孟乔说着还不忘朝柯望忱抛了个媚眼儿。 “那有什么想不通的?当初必然是你掳走了云初姐姐,但她那么聪明,肯定是逃走了。你不甘心,一直追查她的下落,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事。”曾慈挡在柯望忱前面,她不愿意孟乔再多看柯望忱一眼。 其实不光是孟乔,只要是有年轻女子多看柯望忱两眼,她就恨不得要杀死对方。 “咯咯咯……”孟乔掩口而笑,“小县主,见我和你心上人说话,你不高兴啊?那我这就走,还不成吗?” 孟乔回到京城已经许多时候了,自然知道曾慈和柯望忱的事。 “站住,让你走了吗?”曾家的管家拦住了孟乔。 “怎么,以多欺少吗?早就说了,你们可以到公堂上去告我,只要你们拿得出证据。否则的话,你们无权拦着我不放。”孟乔的神情也冷了起来。 “孟乔,别以为拿这个就能吓唬住人。”曾慈丝毫不惧,“我知道你嘴硬心更硬,不肯承认害死了汪家人,也不肯承认那霹雳子是你放的,更不会承认是你掳走了云初。 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查,慢慢问。” 孟乔听了冷哼一声,她确实不会承认。 岑云初本来就不是她掳走的,她当然不认。 另外那两件事虽是她做下的,她也不会承认。 这三件事必须全都否认,总不能否认一个,不否认另外两个,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小县主,听你这意思是要动用私刑审问我?”孟乔笑着问,“这只怕不妥吧?” 如果曾家真敢这么做,孟乔绝对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见面,注定他们要撕破脸。 以前是别人在明她在暗,如今都摆到明面上,更是要斗个你死我活。 “孟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精明?”曾慈看着她笑了,“我觉得你别的还好,只是有些健忘。我已经报了官,一会儿官差就会来抓你。” “凭什么?”孟乔自然不服,“那我也报官,说你们滥用私刑。”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们何曾对你用私刑?我之所以报官,是因为当初官府明明传你上堂,你却不肯到场,私自跑了。这分明是藐视公堂,其罪一。 你心术不正,同那左正青做下苟且之事,却假装清白,蒙骗我二哥哥与你结亲。你这是存心诓骗,其罪二。 这两条罪过难道还不够把你抓起来吗?至于其他的,或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或是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总不会一无所获。” 曾慈说完这番话,孟乔的脸色变了。 她到现在终于明白这些人是在合伙算计自己,借岑云初把自己骗出来,等自己现身之后,再把自己抓起来。 “你用不着吓唬我,我又不是朝廷通缉的犯人,凭什么你说抓我就抓我!”孟乔说着示意她手下人开出一条路来,好让自己离开。 双方立刻冲突起来,谁也不肯相让。 场面变得十分混乱,徐春君误伤到姜暖,连忙和几个人一起护着她进了尼庵。 “阿慈,离人群远些。”柯望忱也护着曾慈躲开了人群。 孟乔暗暗咬牙,她无论如何也得出去。 “三娘子,跟在我们后头!”她手下带头的那个人说,“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送出去。” 许多看热闹的人见了这架势都怕误伤,纷纷散开了。 此时的孟乔顾不得摆谱,她头上的赤金发冠歪了,也顾不得端正。 人群推来攘去,混乱不堪,孟乔觉得自己像是波浪中的一叶小船,飘来荡去,身不由己。 忽然她觉得小腿上一痛,顾不得细看,继续挣扎着往前走。 可没走出几步,就觉得整条腿慢慢麻了上来。 她心里暗叫不好,伸手扯了一下前头的那个人:“我……救我……” 可是太快了,那种麻痹感很快就来到了她心口。 孟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头烦恶不堪。 她最后看见的是一片虚幻的光影,然后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349章 死无对证 混乱中孟乔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摔在地上,扑通一声。 她的随从有两个蹲下来,还企图扶她起来继续走。 却见她面色铁青,嘴角甚至流出了血。 这两个人齐叫一声不好,探手到她鼻子底下试鼻息,竟然一丝气息也无。 孟乔死了! 那两个人吓得一下子退出好远。 谁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手下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顿时做鸟兽散,把孟乔的尸首丢在了那里。 “怎么回事?她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柯望忱急了,他奋力扒开人群,走到孟乔的尸体旁边。 “你们谁看到了?她怎么会死的?”曾李也是惊疑不定。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死得透透的了? “看样子应该是中了毒,”陈思问也在场,他上来查看一番,最后发现在孟乔的小腿上有两个细细的牙孔,“应该是某种毒蛇。”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会有蛇?”柯望忱难以置信,“再说了,为什么只咬她不咬旁人?” “应该是她手下的人干的吧?她如今暴露了,自然不能让她连累了幕后的人。”有人如此猜测。 有些时候杀人灭口的,往往是自己人。 但事已至此,死人是不可能张口说话了。 随后官差也来了,便由他们收敛了孟乔的尸体,之后再通知孟家人。 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了,最后只剩下徐春君和柯望忱等人。 陈思问没有走,他走到徐春君跟前,问道:“云初她……真的没有回来吗?” 姜暖心里多少是有些怪他的,可是看他瘦弱成这个样子,显然被折磨得不轻。 又见他过来询问岑云初的下落,知道他对岑云初还不能忘情。看他这样子,心里也怪难受的。 徐春君更能明白陈思问的感受,无奈地说道:“陈七公子,我们到现在也没有云初的消息。” “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柯望忱走过来说,“今天这件事是小县主筹划的计谋,因为前些日子郡王府出的事,怀疑是孟乔干的。 怕她还会继续作耗,所以设计引蛇出洞。又怕别的事不能让她上钩,知道她恨我姐姐,所以就找了一个和我姐姐有几分相似的人假扮成她。 又故意放了风出去,孟乔果然上当,就找了两个细作,混到这庵中来打听虚实。” 柯望忱把这事跟陈思问交代清楚,因为他觉得陈思问也有权知道细情。 陈思问和曾念定了亲,柯望忱并没有怪他。 一来岑云初失踪并不是陈思问的错,二来这是御赐的婚事,他无法抗旨不遵。 陈思问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然后落寞地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只是他刚迈出一步,就哇地一声吐了口血。 若不是柯望忱抢过去扶住了他,必定要栽倒在地上。 陈思问为人甚好,与在场的众人都有交情,更是救过陈家太夫人和郑家老太太。 因此众人都忙围上来,只见陈思问面如白纸,双目紧闭。 “这位公子忧思过重,血不归经,赶紧回去好好调养吧。”无求庵的一个尼姑略通医术,见陈思问这样子便说出了症结所在。 原来陈思问以为今天能够见到岑云初,他满怀希望地来了,却大失所望。 因此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众人都知道他为何会如此,但谁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如今他和岑云初已然没了关系,而是曾念的未婚夫了。 陈思问被随从带走了,岑家的人在旁边也听到了柯望忱的话,不由得失望地摇摇头,也离开了。 “江姑娘,这次的事多谢你了。”柯望忱向江忆梅道谢。 “公子客气了,该我谢谢您的。”江忆梅微微笑了笑说。 她就是当初岑同等人去东都玉人坊遇见的那位花魁。 是柯望忱帮她赎了身,让她帮忙演了这出戏。 “能帮上忙我就很知足了,何必说谢呢?”江忆梅笑着说。 “江姑娘,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有几分像云初。”姜暖不免又伤感起来。 她是个不会演戏的人,但这次却没穿帮,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江忆梅和岑云初真的很有几分相似,再蒙上面纱,总是让她恍惚觉得岑云初回来了。 “岑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会好好回来的。”江忆梅虽然没有见过岑云初,但这么多人为她忧心惦念,也知道她是个极好的人。 江忆梅是真的要离开京城,她要到朗州去。 之前那辆车就是给她准备的,如今她又坐了上去。 送走了她,徐春君对净空师太和柯望忱说:“事情基本上算是了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剩下的事情,就由望忱来处理吧。这事是你牵的头,就由你来收尾。” “徐姐姐,姜姐姐,真是多谢你们了。”柯望忱施了一礼说,“若非你们二位,再也不能把孟乔引出来。” 能让孟乔相信岑云初回来,别人是不行的,必须得徐春君和姜暖。 “这有什么?不过是帮个忙而已,何况孟乔是个大隐患,她藏在暗处,我们都日夜难安。”如今孟乔已死,就算她无法认罪,威胁也已经解除了。 剩下的冯家母女两个,更用不着徐春君操心。 这两只小虾米,不论是谁,轻轻吹口气就够她们天翻地覆了。 柯望忱也不准备过于严厉地处置她们,只是把她们赶出京城,永远不许回来就是了。 处理完了这些事,柯望忱忽然像卸了劲一样落寞地坐在了庙门前的台阶上。 曾慈一直陪在他旁边,柔声说道:“望忱,咱们也回去吧。” 柯望忱抬起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孟乔还没来得及说清我姐姐的下落,她如今到底在哪里呢?” 曾慈见他这副样子,心疼得不行,蹲下身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说:“我们继续找下去就是了,放心,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柯望忱看着她,嘴角渐渐露出笑意,说道:“是啊,还有你陪着我呢!” 350章 小甜点 姜暖回去之后,微微有些鼻塞。 铃铛她们几个吓得不行,连忙请了大夫过来。 霍恬这几日不在京中,若是叫他知道了,必然要动怒的。 姜暖也清楚这一点,告诉府里的人,谁也不许说她这两天出去了。 这天傍晚,霍恬就回来了。 他出京去公干,急急忙忙赶回来,还不忘在街上给姜暖买了她爱吃的点心。 “甘婆婆家的芋泥枣糕就是好吃,”新出锅的点心口感最好,姜暖自从有了身孕,嘴巴变得刁起来,“可惜她家的茶太甜,我总是喝不惯。” “点了果子茶,如此就相宜了。”霍恬看着肚子鼓鼓,两腮鼓鼓的姜暖,心疼怜爱得无以复加,“别吃太多,一会儿还得吃晚饭。” 姜暖的肚子越来越大,不少人都让她每天多吃几餐。 “这么大点的饼儿,两口就下去一个,怎么少吃啊?”姜暖不同意,“你不知道,我现在总是饿,肚子像个无底洞一样。” 她记得当初宗玉维有身孕的时候,曾经跟她说过,一直胃口都不好,每次吃饭就像吃药一样。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完全相反,总是饿,总是吃不饱。 “咱们夫人肚子里的必然是位哥儿,”万妈妈走过来笑着说,“这男娃儿和女娃儿在胎里带着的时候,就完全是两个样子。” 姜暖吃完了点心又困了,她现在能吃能睡。 “那就先睡一会儿,等醒了再吃晚饭。”霍恬见她哈欠连天,叫人把点心撤下去,让姜暖先上床休息。 “你陪我。”姜暖一边揉眼睛,一边拉着霍恬的手撒娇,“你这么多天不在家,我晚上的时候总要醒一次。” 她依赖霍恬惯了,更何况还怀着孩子。 “好,”霍恬揽着她,在她鬓边亲了亲说,“我的小暖哥儿想我了。” 姜暖躺在床上,枕着霍恬的胳膊,忽然又不困了。 “你说这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话姜暖都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 “万妈妈不是说是男孩儿吗?”霍恬也不懂这些,“你自己觉得呢?” “我有时候希望他是男孩儿,有时候又希望她是女孩儿。”姜暖皱着眉头,颇为难地说,“如果是男孩儿,当哥哥的可以保护弟弟妹妹。如果是姐姐也很好,细心体贴。” “那你发什么愁?男孩儿女孩儿咱们都喜欢。”霍恬亲亲她的眉心,“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不要到处乱跑,当心冻着。” 姜暖答应着,但多少有些心虚。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格外欢实,咚咚咚踢她的肚子。 “你瞅这孩子,好像在我肚子里敲鼓似的,他必然是听到你的声音了。”姜暖拉着霍恬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让他感受这个小家伙的力气有多大。 “呵,还真是,”霍恬隔着肚皮教训道,“轻着些,不准欺负你娘!” 姜暖被他逗得咯咯笑,真不知道等这孩子生下来,这爷两个会怎生相处。 徐春君回到家,刚好郑无疾自酿的桂花酒开封。 “我今天去码头溜达,见那里有新鲜的鱼虾,就叫小顺提了些回来。你爱吃青豆虾仁和豆豉蒸鱼,我都让他们做了,一会儿小酌一杯,再好好歇歇。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徐春君就把孟乔的事说了。 郑无疾听了说:“这是个祸害,死了到倒心净了,只是不知道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在这件事上,我和望忱商量好了,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春君坐下喝了口茶说,“他背后的人势力颇大,贸然追查怕是不妥。” “说的有道理,对咱们使绊子应该只是孟乔自己的主意,跟她身后的人没什么关系。”郑无疾也认同,“水之清则无鱼,有时候该装糊涂就得装糊涂。” “不过曾家未必肯善罢干休吧!”徐春君又说,“毕竟他家可是死了好几个人。” 如果说孟乔对付徐春君,不过是想报复得罪过她的人,顺便卷了汪家的财产。 她背后的人还算有利可图。 但曾家的事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孟乔确实解了恨,可对她的主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的意思是孟乔背后的人跟曾家也有恩怨?”郑无疾立刻就明白了。 “如果曾家的事真是孟乔做的,”徐春君并未把话说死,“这个样子才合理。” 郑无疾和徐春君两个这几日都很忙,此时难得坐在一起说说话。 此时屋里没有别人,郑无疾看着徐春君不免心痒痒。 就说:“我看你头上的金钗该拿去店里紧紧珠子了。” “是吗?”徐春君抬手摸了摸说,“这个我都没怎么戴,不会松了吧?” “我拿下来给你瞧瞧。”郑无疾说着站起来,凑到徐春君身边,佯装帮她取发钗。 离得近了,就闻得见徐春君身上有股细细的甜香,不是哪种香料,就是体香。 而此时徐春君已经自己把发钗取了下来,拿在手上反复看了,说道:“官人你看差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郑无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故作惊讶地说道:“娘子,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徐春君当然是看不见的,就说:“啊?我已经有白头发了?怎么绿莼给我梳头的时候没看见呢?” “你别动,我给你拔下来,就一根。”郑无疾说着一手托上了徐春君的后脑。 徐春君果然真不动了。 郑无疾居高临下,看着徐春君嫣红的唇瓣,快速亲了上去。 “哎呦!”徐春君这才发觉上当,羞红着脸躲了一下。 郑无疾便双手捧了她的脸,笑道:“给亲一下怎么了?看你能躲到天边儿去?” 徐春君笑着就要跑,被郑无疾一把抓住了,按在暖阁的板壁上。 两个人离得极近,呼吸都拂在彼此脸上。 郑无疾吞咽着口水诱哄徐春君:“乖,就让我亲一下,不许躲。” 徐春君害羞,低着头道:“官人别闹,一会儿有人来了。” 郑无疾听了更是等不得,说道:“我管谁来,亲自己的媳妇天经地义!” 他刚要亲下来,就听外头紫菱说道:“姑太太来了!快请进,大爷大奶奶都在呢!” 351章 求助 陆夫人有些日子没来了,徐春君和郑无疾忙迎出来。 “姑姑来了,正好要吃午饭,您也尝尝侄儿酿的桂花酒。”郑无疾笑嘻嘻地扶着陆夫人往房里走。 “我带了不少庄子上送来的新米,比外头买的强。”陆夫人也说,“还有不少新摘的菱角,我记得春君爱吃这东西。” “凡是水里生的,她都爱吃。”郑无疾说,“前几日姑姑叫人送来的鸡头才吃完。” “你知道疼春君了,这比什么都强。”陆夫人甚是欣慰,又问了一句,“你如今可搬回来住了?” 徐春君闻言,脸立刻就臊红了,不好意思回答。 郑无疾脸皮厚,还是嬉皮笑脸地说道:“您可别为这事儿操心了,只预备着明年吃我家孩子的满月酒吧。” 众人进了屋坐下,早有丫鬟捧了茶上来。 徐春君知道陆夫人来必然是有要紧的事,否则不会快到午饭时候才赶来。 果然喝了一口茶后,陆夫人开了口:“我这么忙忙地来,倒不是为了吃饭。而是近来有件事,不知到底怎么办好,想让春君帮我拿个主意。” “什么事儿把姑姑难成这样?”郑无疾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快说给我听听。” “你这孩子,怎么还幸灾乐祸呢?”陆夫人瞪了郑无疾一眼道,“竟拿我寻开心,偏不告诉你知道。” “姑姑,你别听他的,整天油嘴滑舌,哪有一句正经话。”徐春君连忙笑着安抚,“咱们不说给他听,叫他难受去。” 说完又说郑无疾:“大爷,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姑姑爱吃的菜,叫她们再做两个上来。” 郑无疾拿手点了点徐春君道:“你真是坏透了,明知道我最爱听这些的。” 陆夫人也笑,说道:“你快去吧!我想吃丛妈妈做的老鸭汤和孙大娘做的橘柑火腿了。” 郑无疾答应着起身去了,原本也不必他亲自去的,徐春君是怕陆夫人有些话说着不方便,因此把郑无疾支了出去。 郑无疾就是这点好,嘴上虽然无遮无拦,嘻嘻哈哈,可是心里头明白得很。 郑无疾出去之后,徐春君又朝几个丫鬟使眼色。 她们常年跟在徐春君身边个个伶俐,当即会意,都退了出去。 陆夫人见屋子里没有人了,才开口道:“春君,有件事我心里实在拿不定主意。人说关心则乱,当局者迷,如今我是真没了主意了。” “姑姑且说说看,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徐春君问,“若我能帮上一二,一定不会推辞的。” “唉!说出来真是丢人!”陆夫人眼泪都要下来了,是遇之那孩子。” “遇之怎的了?”徐春君听了很意外。 陆遇之是陆夫人的大儿子,今年也不过十七岁,知书识礼,心地纯善。 “他……他跟人私奔了!”陆夫人虽是压低了声音,却激恼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会?!”徐春君真没想到陆遇之会做出这样的事,“是跟谁?” “那女子比他大一岁,无父无母。”陆夫人气息不稳地说。 “是府里的丫鬟吗?”徐春君真觉得这事奇怪,私奔这种事在高门贵地还真不常见。 “你知道我们家遇之的,那孩子最是个实心肠。这京城西市有一家小书肆,他偶尔会去逛逛。”陆夫人叹息一声道,“这小书肆本是夫妻两个经营,他们还有个女儿叫红线。不想上一年书肆掌柜得病亡故了,撇下了母女俩。 他们家全靠着经营书肆过活,掌柜的虽然没了,母女两个却还照常经营。 可惜祸不单行,三个月前,这书肆不知怎么就走了水,一把火烧个精光。 掌柜媳妇急坏了,一头病倒,躺了四五十天,也撒手去了。只丢下一个闺女。 这女孩子没钱安葬母亲,恰好被我家遇之看见了。往常也是认识的,又见她如此可怜,就叫跟着的人给了她些银子,让她先把母亲给安葬了。 谁想这姑娘葬了她母亲之后,竟然挎个包袱上我们家来了。说遇之是她的大恩人,她愿意进府为奴来侍奉。 我叫人说给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是我们自己积德的事儿,让她不必放在心上。有什么亲戚投奔了去吧,若是没有盘缠,我还可以再资助她一些。” “姑姑没让她进府?”徐春君听到这里,已明白了几分。 “没有,毕竟我家又不缺下人。何况是买进来还是请进来?算是下人还是客人?这不伦不类的,我可不想招惹。”陆夫人道,“可她每日就在我家门前,口口声声说感激葬母之恩,要入府为奴。无论怎么说都不肯离开,而且软硬不吃。” “这女子无父无母失了倚靠,想要投奔到姑姑府上,据她自己的意思,是要报恩。可为什么最后又和遇之跑了?”徐春君问。 “可不是么!”陆夫人道,“这女孩子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那副柔柔顺顺的样子,弄得我们也不好太强硬。遇之也替她求情,说她孤苦无依,怪可怜的。”陆夫人道,“后来我就说,既然这样,就让她去城外的庄子上去,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谁想遇之却不乐意,明显想让她留在府里。我一看就更不高兴,弄这么个东西进来,万一带坏了遇之,可如何是好? 因此,我就叫人去打听,知道她还有个舅舅在湖州,因此命人把她送去。以为就此断了,也就没事了。 谁知道这贼丫头刚出城就借故跑了,又过了两天遇之也不见了。” “那姑姑怎么断定遇之是跟她在一起的?你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落脚吗?”徐春君问。 “知道是知道,可我没敢贸然动手,怕遇之年纪小脸急,因此跟我结下疙瘩,真是得不偿失。又担心那个红线吵嚷出来,她是光脚不怕穿鞋的。”陆夫人道,“这事侯爷还不知道,他这人平日里看着随和,在孩子身上管得最是严厉。 尤其是这些事情上,真是眼里不揉沙子! 我怕他明日回来知道了,遇之不死也得脱层皮!你快帮我想想,到底怎么办好?” 352章 新闻 “姑姑头等顾及的是遇之的名声和你们母子间的情分,”徐春君明白陆夫人的意思了,“其次便是不叫侯爷知道最好。否则这么个小丫头,赶也赶得,抓也抓得。她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哎呦我的春君啊!你可真是明白我的苦心!”陆夫人几乎要念佛了,“你知道,我跟前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况且这样的事,除了自家人,我哪还能让外人知道!” 陆遇之跟红线私奔,陆夫人也查到他们在哪里落脚。 若换成别人,立刻带人过去,把儿子押回来,把红线处置了,或赶得远远的,或送进大牢,这都不是办不到。 可陆夫人却不想这样做,她投鼠忌器,怕儿子心里怪她,从此和她生分。 徐春君于是道:“既然这样,姑姑最好就别直接出面了。一会儿吃过了饭,我过去看看。” “好好,”陆夫人忙点头,“你千万把遇之劝回头!” “我尽力。”徐春君从不把话说满,“姑姑也不必太忧心,遇之年纪小,涉世不深,才会这样。经历了明白了就好了。” “唉,我真怪自己把儿子养得太单纯了。”陆夫人摇头叹息。 “您和侯爷这么多年伉俪情深,不犯龃龉。您又把府上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样家庭养出来的孩子多半都心思单纯,不知险恶。”徐春君道,“说到底是姑姑太能干了。” “你呀,这时候还逗我笑!”陆夫人的脸色好多了。 正说着,郑无疾从外头进来了。 进门就问:“你们说完话儿了?我有个新闻。” “这么会儿功夫你就听见新闻了?”陆夫人笑道,“谁家的?” “崔家,”郑无疾说着坐下来,拿起徐春君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我刚才出去溜了个弯,遇见了刘宗瑞,他跟我讲的。 这事儿说是新闻,也算不得新,昨天就出了。” “哪个崔家?信勇公府?”徐春君问。 郑无疾使劲儿点了一下头,说道:“就是他家,昨日一早他家那位四小姐出门去逛街,到繁枝银楼买首饰。多半是因为咱们几家把钱凑够了还给崔家,她也得了奖励。 在里头选了半天,听说岑云初在城外的消息,便也要出城看热闹。” 崔明珠自然也是恨岑云初的,她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了。 崔家前些日子还找过柯望忱的麻烦。 因为当初跟着崔宝玉的人说,柯望忱和当初那个小木很像,搞不好就是他把崔宝玉弄疯的。 可毕竟时过境迁,崔家又拿不出证据,柯望忱当然也不可能承认。 这件事只能搁置着,彼此记在心里。 崔明珠听说岑云初回来了,就没有不去见的道理。 因此也顾不得挑选首饰了,命人把车拉过来,她要坐了车到城外去。 可一上车就发觉不对劲儿了,那车上放着个盒子,看上去跟繁枝银楼装首饰的盒子差不多。 若是她也买了首饰,多半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了,因为银楼的伙计会把这些首饰装好了提前放进车里。 偏偏她急着出来一样也没买,这盒子就显得突兀了。 旁边的丫鬟又想起曾家的事,说曾家那天出事也是马车里放着个盒子,后来炸死了好几个人。 崔明珠一听吓坏了,赶紧报了官。 官差来了一查看,果然里头就放着一枚霹雳子,只是不算大。 若是炸了,也只能炸死两三个人,但坐在车里的肯定跑不了。 “她够命大了,”陆夫人道,“这也算是有惊无险。” “话是这么说,可崔明珠还是吓破了胆,听说吓得不敢合眼,见了盒子就大喊大叫。”郑无疾道。 “她别不是也疯了吧?”陆夫人道。 “应该不至于,只是后怕得太厉害了,”徐春君道,“她必然也知道孟乔的事了,必定越想越害怕。” 崔明珠和孟乔的渊源也算深了,别人不清楚,徐春君却知道,当初孟乔和崔明珠互相利用,想要除去岑云初和自己。 只是最后死的却是徐春素。 孟乔报复心极强,当然不开能放过崔明珠。 因为在她危难的时候,崔明珠不但没有施以援手,反而威胁她,让她别乱说话。 “这么说曾家的事确乎就是孟乔做的了?”郑无疾道,“多亏她死了,不然不知道还要害死多少人。” “我也听说孟乔的事了,”陆夫人道,“春君,是你们定计把她诓出来的?” “我不过是帮了把手,实则是曾家小县主的主意。” “这位小县主竟然还有这心机?”陆夫人不免有些意外,“平时还真看不出来。” “是呢,我也是近来才了解她多一些。”徐春君轻笑了笑。 “大爷,大奶奶饭菜准备好了,可要端上来吗?”丫鬟进来问。 “把大姐姐也请过来,”徐春君说,“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姑姑了。” “月朗如今像换了个人似的,开朗多了,人也胖了。”陆夫人对于侄女的变化很是满意,“不得不说,这还是春君的功劳。” “我不过是个帮衬的,关键还是大爷。”徐春君不居功。 “我都一直想着给月朗物色个合适人家。”陆夫人道,“毕竟她还年轻呢,总不能一直这么孤单下去。” “不如把这事儿交给我。”郑无疾笑嘻嘻的说,“男更了解男人,我姐姐再嫁人,门第不一定多高,要紧的是看这个人靠不靠得住。” “春君,你听听,他自己改邪归正才几天啊?”陆夫人笑了,“告诉你,不准在你那群狐朋狗友里头选。” 陆夫人在徐春君房里吃完饭,又到嫂子和母亲那边去说了会儿话。 金氏和方氏不知道她来府找徐春君帮忙的事,还以为只是像往常一样过来探望探望。 最后陆夫人又到了徐春君这边,告诉她儿子如今落脚在哪里。 “姑姑,你先回府去吧。我一会儿就出门去找遇之,先把他安抚住,咱们再接着想办法。”徐春君说。 “好孩子,姑姑就全拜托给你了。”陆夫人道,“我叫几个人跟着你,随你差遣。” 353章 原来如此 陆遇之和红线并未走远,他们如今就在城外一百多里的一处小客栈落脚。 “他们在这儿住了多久了?”徐春君问陆家的人。 原来陆夫人早已经派了人在周围看着,只是陆遇之并不知道。 “一天多了。”陆家的人说。 “他们为什么不走?难道是要在这儿住下来吗?”徐春君觉得纳闷。 正常的话,两个人要私奔,最开始的几天必然是疲于奔命,跑得越远越好。 而他们却在这离京城只有百余里的地方住下了,难道不怕陆家的人追上来么? “好像是那个姑娘病了,没法子赶路。”陆家的人也只知道个大概,他们不敢靠得太近。 “好,那我进去瞧瞧。”徐春君点了点头说。 她没让陆家的人跟着,只是带着自己家的几个下人进了客栈。 这个客栈是家夫妻店,夫妻两个三四十岁的年纪,还有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打下手,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负责牵马喂马,此外也没有别的人了。 “这位太太,请问您是住店还是打尖?”老板娘连忙迎上来,殷勤地问道。 “大姐,我来找人。”徐春君浅浅地笑了笑,问她,“你们这里可住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公子?” 老板娘开了这么多年的店,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人。 看徐春君的穿戴,又带着几个下人,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楼上住着的那位公子,无论是穿戴谈吐还是长相气度,也分明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因此便说:“我们店里倒是住着几位客人,楼上有位小公子,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能不能麻烦您带我去见见他?”徐春君微微一笑,眼神微动,旁边的绿莼立刻拿过一块银子递给了老板娘。 “您太客气了,我这就带您上去。”老板娘在前头带路,把徐春君领上了楼。 “这一间就是了。”老板娘说着敲了敲门,“公子醒着吗?麻烦开开门。” 里头应了一声,过一会儿门开了。 开门的果然是陆遇之,他看见徐春君站在门外,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便红着脸低下了头。 老板娘见此情形,知道他们二人是认识的,因此便下楼去了。 “你们留在外头吧。”徐春君说着进了门。 客栈的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而已。 屋子里只有陆遇之一个人,铺盖也只有一床。 很明显他和红线并没有住在一起。 “遇之,你怎么不告诉家里一声就出来了?姑姑如今急病了,又不敢跟别人说,所以才打发我来找你。”徐春君的语气柔缓,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陆遇之的头更低了,嗫嚅道:“我……母亲,她没事吧?” “你若是好好地回去,她自然就没事了。”徐春君说,“你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那……你会相信我吗?”陆遇之看了徐春君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下去。 “我信你。”徐春君回答得快速而坚定。 “为什么?”陆遇之难以置信,却又很好奇。 “我所知道的你,温厚良善,是不会说谎的。”徐春君说。 她这样的态度,让陆遇之心情放松了不少。 “红线是个可怜人,”陆遇之这样开了头,“她父亲病死了,赖以活命的书肆也烧了个干净,母亲也撒手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女孩子的身世的确可怜。”徐春君并没有出言反驳,甚至连一点儿不悦的神情也没有。 陆遇之像受到了鼓励一般,说得越发顺畅了:“我给了她银子,让她好生葬了母亲。她一个女孩子家在京城没有亲人,大约觉得我还算是个可靠的人,并且又想回报之前的恩情,所以主动到我们府上,想要为奴为婢。” “如此说来,她甚是知恩图报。”徐春君夸赞道。 “是啊!”陆遇之更是得到了鼓励,他本来就对徐春君极有好感,见她和母亲的态度截然相反,不由得更是放下了戒心,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可我母亲不这么想,她觉得红线另有所图,就想把她赶走。红线不肯走,执意要报恩。 她就要红线到庄子上去,庄子上那些人粗俗得很,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到了那里,过个一两年,多半就会被指给庄子上的下人。”显然陆遇之很不忍心。 “遇之,我冒昧问一句,你可是对这丫头有意?”徐春君问道。 “没有的事。”陆遇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只是不忍心。” “不忍心什么?”徐春君微笑着追问。 “不忍心她一个知书识字的女子嫁给粗俗的男人,她出身虽不富贵,可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到田庄上去做粗活,实在是太搓磨她了。”陆遇之说,“遑论一辈子都留在那里。” “可是姑姑不是说要把她送到她舅舅家去吗?这条路也走不通吗?”徐春君问。 “我原也以为这是可以的,毕竟投靠到她的亲戚家。可后来红线跑出来找我,说我母亲压根儿不是要送她去舅舅那里,而是要人半路把她卖掉。”陆遇之提到这些,不禁摇了摇头,“我母亲这么做,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徐春君听到这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原本还以为这红线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和陆遇之两情相悦,所以选择了私奔。 可如今看来,这个人的心机竟然十分深沉。 她当然是要找一个依靠,陆遇之出身高贵,年轻俊美,更难得的是心地良善。 红线认准了他,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她以退为进,说是要报陆遇之的大恩,所以要到陆家为奴来偿还。 实则不过是想借助这个途径,进到陆家留在陆遇之身边,然后好做进一步的打算。 陆夫人不让她进府,她就软磨硬泡。 于是陆夫人便让她到田庄上去,实则就是想把她打发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可这红线当然不会就此罢手,她找到陆遇之,说自己不想到田庄上去做粗活配粗人。 陆遇之当初帮她也自然是可怜她,当然希望自己打救过的人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好。 因此便告诉母亲不要把红线送到田庄上去。 354章 虚虚实实 陆遇之如此维护红线,只会让陆夫人觉得他把红线看得太重,越发疑心二人之间有着暧昧情愫。 因此便觉得这红线更不能留在京城,所以派人打听到她舅舅家在哪里,然后把红线送到那里去。 谁想到她竟跑了回来,找到陆遇之,说陆夫人要把她卖掉。 如此一来,陆遇之便越发觉得自己母亲做得过分。 他本意是要帮红线,却没想到把她害到这个地步。 满怀愧疚的陆遇之,自然想要弥补。 可越是这样,陆夫人就越是认定这二人有私情。 也不光是她这么觉得,但凡听说这件事的,十个得有八个这么认为。 “那你们两个是要到哪里去呢?”徐春君问。 “我想亲自把她送到她舅舅那里,也算是帮人帮到底了。”陆遇之挺了挺胸脯,俨然认为自己的行径十分合乎道义。 “是红线求你送她走的吗?”徐春君问。 “不是的,是我自己要这样做。”陆玉遇之连忙说。 “是那你们为什么不走?”徐春君又问。 “红线病了。”陆遇之说,“我想等她病好再走。” “是啊,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带病上路可不大好。”徐春君还是顺着他说。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吧?”陆遇之神情落寞,“但是千万不要伤害红线,她只是个可怜人。”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徐春君浅浅一笑,“否则以后怎么见你呢?” 她这么说陆遇之顿时放下心来,也笑了一下,说道:“我也知道嫂嫂,你是最善良的。” “不如这样吧,从现在起,红线的事就由我来管。”徐春君说,“你不过是想让她有个好结果,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的吗?我母亲也会同意吗?”陆遇之忙问。 “这事我若是管不了,就不会来找你了。”徐春君也只比他大三四岁,可她早已是郑家的当家人了。 得到了徐春君的许诺,陆遇之放下了心。 “这样吧,你们两个都先跟着我回我们府上。我一定会让你看着红线被安置妥当。那时你再回家去,如此可好吗?”徐春君问他。 “如此最好了,多谢嫂嫂。”陆遇之甚至对着徐春君施了一礼。 “客气了,这也是做好事嘛。”徐春君站起身,让人陪着陆遇之先下楼去等。 然后告诉绿莼:“跟我去见见那位姑娘。” 红线住的屋子和陆遇之隔了有四五间,徐春君猜她应该听到了动静,知道他们找了上来。 可是这么长时间她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可见这小女子颇为沉稳。 绿莼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门里站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眉目清秀,娇娇弱弱的,的确很惹人怜爱。 “你就是红线?”徐春君态度和蔼,全然没有居高临下。 红线咬着下唇微微点了点头,她张望了一下,问道:“陆公子呢?” “遇之先下楼去了,你别怕。们,我答应了他要好好对待你。如今我姑姑气病了,你们就先别回那府里去了,先到我家去吧。”徐春君说完吩咐跟着的人,“好生扶这位姑娘下楼。”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红线因为还在孝中,所以穿得很是素淡。 西风吹拂着她的衣衫,她轻轻抬起袖子遮住了脸,步态袅娜,俨然是一朵不胜凉秋的白莲花。 回到郑家,徐春君把这两个人都安置好了,又命厨下送了饭菜上来。 等红线吃完了饭,才命人把她请到自己这边来。 “听说你病了,我请了郎中,一会儿过来给你把脉,开两副药吃。”徐春君和颜悦色的,让人提不起警惕。 “多谢大奶奶。”红线道谢。 “红线啊,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门槛是很高的,想要进门并不容易。”徐春君让她坐下,之后缓缓说道,“不过嘛,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奶奶,您是善人。陆公子一家也都是大善人,”红线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和她的人一样,“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多谢你们可怜我。” “你这孩子,哪里就走投无路了呢?”徐春君笑着说,“圣人都说天无绝人之路。” “大奶奶说的是,红线受教了。”她一副纯良小模样,仿佛迷途的羔羊。 “如今有些话我得跟你说在头里。”徐春君拿出公事公办的口吻来,“这也是姑姑托付给我的,得跟你说清楚。” “大奶奶请讲,红线洗耳恭听。” “遇之如今年纪还小,连亲事也没定下,自然不可能收了你在房中,这你明白吧?”徐春君问她。 红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免得有风言风语,先让遇之回府去,过一两个月你再进去。但不能在他身边伺候,得在姑姑房中才行。”徐春君说。 “这……”红线闻言迟疑了,“你们不是在骗我吧?” “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看得出来,我们顾忌的不是你,而是遇之。”徐春君看着她说道,“说句实话,莫说是一个你,就是十个你,陆家或者将你赶走,或者将你抓起来,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难道真以为自己能翻过天来?” “红线人小力薄,无依无靠。”她又开始装柔弱,扮可怜。 “遇之认定了你是个心思单纯的可怜人,我也不便当着他的面前戳穿你,可是你在我面前就没有必要装相了。”徐春君轻笑一声,“我姑姑好心好意派了人送你去湖州,你为什么跟遇之说他们是要卖了你? 倘若真要卖你难道还会让你跑吗?早捆了手脚堵了嘴,趁天黑扔在车上,远远地拉走了。 我不信偌大一个侯府连这点事儿都办不了,你说呢?” “那……那许是因为我疑心,所以听错了。”红线解释道,“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到陆家为奴呢?”徐春君又问。 红线抬起头,她的一双眼睛大而清澈,好似两湾春水:“我是要报恩,绝不撒谎。” 355章 道行不浅 徐春春静静地看了红线片刻,说道:“你当真是要报恩?” “千真万确。”红线几乎说得斩钉截铁了。 “那好,如果你真的要报恩,那就不要进陆家去了。”徐春君说道,“我向你保证,绝没有人害你。给你足够的盘缠,你自己去投奔亲人可好?” “可……可是,这怎么成呢?”红线摇着头,几乎要哭了,“我这么一走,还怎么报恩呢?”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做下人去侍奉,才叫真的报恩,”徐春君说,“因为你的事,姑姑已然气病了,你再进府里去,难道不是更惹她生气吗?况且遇之也并不要你侍奉他,他只是想让你有个好结果。” “大奶奶,你别担心,我进府后一定会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所谓日久见人心,夫人自然也就不会再生气了。 我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遇之少爷帮我葬了母亲,我就更应该做牛做马报答呀。”红线就是不松口,看来她铁了心要进陆家。 “我就奇怪,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要报答,那为什让你到陆家的庄子上去做下人,你又死活不肯呢?”徐春君也不生气,笑着问她。 “我……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跟遇之少爷告个别。”红线咬着嘴唇,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你表面上跟他告别,口口声声说的却是你到庄子上会过什么样的苦日子,对不对?”徐春君哪里会不明白她用的是什么招数? “遇之心地善良,当然不忍心。你又说你在京中无依无靠,想找个安身的地方。让他跟姑姑因为你的事,差点吵起来,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报恩?”徐春君微微挑了挑眉毛。 “不是的,大奶奶,你别误会,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是我一时短见了,我现在也后悔的要死。”红线抽泣着说。 “你刚才就说是你听错了,误以为陆家要把你卖掉。如今又说在这件事上是你短见了,可见这两次都是你的错。”徐春君说,“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让遇之送你走?” “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让遇之少爷送我走,是他自己说要把我送到舅舅家去的。”红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那叫个我见犹怜。 “就算你没有主动要求,最后是不是遇之和你一起出了城?”徐春君问她,“你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可是却做出这样的事。害得姑姑忧心如焚,这事要是让人知道了,遇之的名声必然要受损。你可知道一个连亲都还未定的少爷,出了这样的事,会受到多少诋毁?” “我……我……我真是该死,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红线捂着脸,痛哭起来。 “事到如今,你错上加错,不但没有报恩,反倒陷遇之于不义。而且你们并没有快些赶路,反倒在京郊住了下来。这样一来风言风语岂不是会传得更厉害?我问你,你到底是无心之过,还是存心要如此?”徐春君才不会被她的眼泪骗了。 “我真的无心之失,真的不是有意的。老天在上,我不敢撒谎。”红线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存心的。 “那好吧,既然你说不是故意的,那么如今事已至此,你总该尽力弥补,你愿意吗?”徐春君问她。 红线止了哭,可几滴清泪还挂在娇弱的小脸上,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咽下了莫大的委屈:“我该怎么做呢?” “别再打扰遇之,安安静静地离开。”徐春君说。 “可我还没有报恩。”这朵白莲花立刻又回到了原点。 “你都让他送出城,要去你舅舅家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说要报恩了呢?”徐春君看着她笑问,“你再考虑不周,可也知道一个决定既然做了,就是有这种想法的。而且事情已经让你搞得一团糟,如今离开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可是你却不肯。我就奇怪了,你到底是要报恩,还是只要进侯府去。” “我……我其实后悔了,不想回舅舅家。我舍不得遇之少爷,想要回报他的恩情,想要一辈子做牛做马,留在他身边。”红线又开始哭了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装病不肯上路了?”徐春君都不得不佩服她了。 这种一味装柔弱扮可怜,口口声声为了对方好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她们明明自私贪婪得如附骨之疽,却还要装出小白花的清纯无辜。 但凡涉事不深的人,都要被骗过去。 陆遇之便是被她这副样子激起了怜护之心。 “那我问你,你到底是要报恩,还是只要留在遇之身边?”徐春君问。 “我……我要留在遇之少爷身边报恩。我一定会全心全意侍奉他,绝不撒谎。”白莲花答得滴水不漏。 徐春君知道这小丫头绝不是善茬,难怪陆遇之会栽到她手里。 “好了,刚才我也不过是在试探你,你既然如此心诚,我也愿意成全你。更何况遇之也想让你有个好结局。”徐春君转了话锋。 “多谢大奶奶,多谢大奶奶!”红线跪下来就要向徐春君磕头。 “你赶紧起来,我话还没说完。”徐春君不受她的头,“我前头也说了,你想进府得迟两个月。不过也不妨碍你报恩,我姑姑早年就许下愿心。每年年底都要到庙里清修两个月,吃斋念佛,焚香祷告,保佑遇之平安。 如今这事不妨你代劳,等你礼佛之后,再让你进府,你愿意吗?” “我……我并不信佛,在这上头一窍不通。只怕不能做功德,反倒会让菩萨怪罪。”红线答道。 “这个你不必有顾虑,所谓心诚则灵,只要你是诚心祈祷,菩萨是不会怪罪的。”徐春君立刻堵上她的嘴。 “还是算了吧,我实在是怕做不好。还是进府做下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更适合我。”红线就是不肯答应。 徐春君点点头,知道红线这丫头就是要留在陆遇之身边。 而她倚仗的不过是陆遇之的善良。 “这样吧,今天天也晚了,你回去休息。明天在当着遇之的面儿把事情说清楚。”徐春君和颜悦色地让人把红线送回去。 “我的娘!真是块滚刀肉啊!听的我都忍不住上去甩她巴掌了。”红线走后,绿莼气得直跺脚。 “这有什么好气的?”徐春君笑着说,“我今晚不过是要试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356章 以柔克刚 356 蜡烛的灯芯掐得很暗,屋子里昏昏黄黄的。 纱帐的影子投在顶棚上,像一张大大的蜘蛛网。 红线躺在那里,并没有睡。 她就那么直直地躺着,双手放在胸前,一动不动。 脸上挂着一抹笑,七分得意,三分嘲弄。 独处的她和在人前的时候很不一样,仿佛卸下了一层面具,换了一个人。 “柔弱是立身的根本,强横是惹祸的根苗。” 这句话是她父亲从小教她的。 红线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无论是对谁,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她从不疾言厉色,更不会恶语相向。 但她从来也不吃亏,但却总能让别人吃哑巴亏。 这都是她以退为进以柔克刚的处事法则的功劳。 久而久之,更是将这以柔克刚的本事,运用得炉火纯青。 她父亲身为小书肆的掌柜,也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 可是在这官宦多如牛毛的京城,一个老秀才又算得了什么呢? 甚至压根儿就没有人记得他还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功名背在身上。 她父亲一生不得志,饱读诗书,寒窗三纪,却总是名落孙山。 想要生个儿子亲自教授,替自己完成一举成名天下闻的心愿,却连个儿子也没有。 他常常一个人喝闷酒,醉了就写几首抒发愁情的诗,却从不示人。 他只有红线一个女儿,大约是因为没有儿子的缘故,他把女儿当儿子一样教养。 偏偏红线明伶俐,一教就会,还能举一反三。 这可把老秀才高兴坏了,教她读更多的书,还让她拿起笔来做文章。 可是总有一种遗憾是弥补不了的,他常常看着红线苦恼地摇头道:“可惜呀,你不是个男子。否则一定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 喝得大醉的时候,他甚至会怒气重重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子?!你为什么就不能是个男子?!” 哪怕在他弥留之际,还是忘不掉这件事。 红线早就认识陆遇之,诚毅侯府的大公子,偶尔会到他们书肆里去。 红线在当初并没有打他的主意,因为她知道父亲是绝不允许自己给人做妾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父亲亡故,书肆随即被烧成灰烬,相依为命的母亲也撒手去了。 红线一下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她甚至都顾不上悲伤,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她记得父亲教自己读史书,曾经说过汉惠帝驾崩,身为生母的吕后却哭不出眼泪。 后来众大臣将吕家人全部封侯,吕后才落泪痛哭。 当时她很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告诉她说,因为吕后担忧自己和娘家人的命运,所以根本就顾不上哭死去的儿子。 等到放下心来,才有了眼泪。 她那时便明白了吕后的心情,因为她更担忧自己往后的日子,而顾不上去哭死了的母亲。 说实话,她当时并不是没有钱料理母亲的后事。 书肆虽然烧了,但这么多年的积蓄还是有的。 她完全可以给母亲办完后事,然后带着盘缠投奔舅舅家。 可她舅舅也不过是个卖豆腐的小贩,投奔了他,自己只能嫁给贩夫走卒。 就算是不要脸面,给人做妾,只怕找个县官都是高攀了。 她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如何会甘心沦落到这地步? 思来想去,她选中了陆遇之。 陆遇之相貌英俊,性情温厚。 最要紧的是,他是侯府的长子。 将来就算不能考中进士,凭借祖荫,皇上也会赐他个同进士出身。 老侯爷不在了,他就是侯爷。 自己只要抱住了他的大腿,先做丫鬟,后做姨娘,也算是终身有靠了。 所以她故意说没有钱来安葬母亲,而向陆遇之求助,陆遇之果然慷慨解囊帮了她。 心思单纯的陆大少爷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柔柔弱弱无依无靠的女子,竟然是拿这件事来做引子,一步步把他引入陷阱。 红线做出一副受人之恩无以为报的惶恐模样来,对陆遇之千恩万谢。 并且在安葬完母亲之后,就来到陆家,说要为奴为婢,报答大恩。 果然无论是陆遇之还是陆夫人,都不同意她怎么做。 陆遇之只是单纯的不想要回报,而陆夫人却怀疑她别有用心。 红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母子之间的分歧,在陆夫人面前诚惶诚恐,在陆遇之面前挑拨是非。 不过她的手段很高明,没有一句说陆夫人的不是,甚至一再夸陆夫人。 可是却让陆遇之觉得他母亲误会了红线,对她有些过于粗暴蛮横了。 红线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进入陆家,留在陆遇之身边。 她见软的不成,于是就动起了别的心思。 哄骗陆遇之亲自把她送走,实则到了城外,她就装起了病。 因为她就是想让陆家人或者是其他人知道她和陆遇之在一起。 这样的话,陆家自然就说不清楚了。 而她一个小孤女又出身良家,陆家总不好做得太绝。没的落下话柄,让人耻笑。 她知道,越是高贵的人家越在意脸面。 否则她有什么可以和陆家抗衡的? 当然了,她也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也许真的把陆家人惹急了,要了自己的小命。 可是富贵险中求,与其在柴米油盐中蹉跎一生,倒不如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只是她没想到,找上来的并不是陆家人,而是徐春君。 她之前就听说过徐春君的事,今天见了她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倒不是说徐春君手段不够,而是她们都有所顾忌,不敢伤了陆遇之的心。 “除非你们弄死我,否则我绝不松手!”红线咬着牙,在心里默默地想。 只要陆遇之可怜她,保护她,别人就拿她没办法。 “爹娘,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得偿所愿。”随后她又在心里默默祝祷,“下半辈子是绫罗绸缎还是破衣烂衫,就看这一回了。” 此时夜已深了,巡更的梆子声橐橐地敲着,飘进人们的梦里。 红线吹熄了蜡烛,把脸埋在锦被间,她也要睡了。 357章 定计 陆遇之和红线来到郑家的第二天,一大早,陆夫人就来了。 徐春君把她迎进屋内,叫丫鬟快上热茶,含笑说道:“今早格外冷,姑姑坐熏笼旁边吧!不知姑姑可吃饭了没有?厨下新做的姜米茶,我尝着不错,姑姑也吃一盏。” “我早起喝了半盏燕窝,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天气确实冷,都伸不出手来了。”陆夫人回到了自己娘家,何况又与徐春君投缘,所以一点儿也不客气。 不一会儿茶端了上来,陆夫人慢慢地吃完了。 一旁丫鬟又端过来漱口的茶,陆夫人接过来漱了口。 用手帕擦干净嘴角,方才问徐春君:“我听说遇之和那丫头都在这儿,你瞧着如何?” 徐春君稍稍使了个眼色,丫鬟们便都退了下去。 “昨天我见到他们两个人,把事情也了解得更清楚了。”徐春君开口道,“他们两个虽则在那客栈住下,可是房间却隔得老远。依照我看,遇之对她没有半分儿女私情,不过是可怜她而已。” “若是可怜她也犯不上跟她一道跑呀。”陆夫人不明白,“这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姑姑必然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我也是问过遇之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着红线一起离开京城。”徐春君抿嘴一笑。 “好春君,你快告诉姑姑,到底是怎么个缘故?”陆夫人是最相信徐春君的,她说自家儿子与那女子并无儿女私情,她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原来姑姑派人送她去湖州,她自己偷跑回来,找到遇之,跟他说是您要把她卖了。遇之那孩子心实,听她这么说当然倍感惭愧。 于是答应亲自把她送去湖州舅舅家,事实则她根本就不想去湖州。刚出京城就装起病来,所以他们就在那小客栈里逗留了两日。”徐春君把这事告诉了陆夫人。 陆夫人一听就怒了,哪个母亲知道自己的儿子被人蒙骗能不动怒呢? 又何况这红线两头诓骗,离间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简直是其心可诛! “我早就看出她不是善类!”陆夫人忍着怒气道,“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真假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个货色一看就心术不正,诡计多端。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从根上就坏了! 她在那客栈住下,明摆着就是让人去抓他们。把事情闹大了,她就更有把柄了。” 徐春君听了点头道:“昨天我跟着红线聊了一会儿,发觉她可真不是个善茬儿。她的行事作派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陆夫人应声问道。 “阿暖的继母孟氏,”徐春君道,“她们都是那种外表温柔良善,实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没错儿,怪道我看那丫头的时候,总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这么一说,确乎就是!”陆夫人深以为然。 “那丫头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进你们府上,就是要留在遇之身边。往后的事不用我说,姑姑必然也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徐春君笑着说。 “做她的春秋大梦!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人进府?不明摆着要搅得鸡犬不宁么?”陆夫人冷哼。 “可是她就是不肯撕下那张面具,最要紧的是遇之还被她蒙在鼓里。还是那句话---老鼠好打,但唯恐伤了玉瓶儿呀!”徐春君不慌不忙地说。 “是啊,我何尝不是顾忌这一点,要不然早把她处置了。”陆夫人真是恨得牙痒痒。 “所以说咱们得攻心为上,”徐春君说,“我一会儿叫人把遇之请来,姑姑对他千万要和颜悦色,让他放下戒备,然后咱们才能顺利地使出后招。” “好孩子,你有什么妙计?快快告诉我。”陆夫人有些迫不及待。 徐春君悄悄的凑到陆夫人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陆夫人听罢,点了点头说道:“这的确是个攻心法,就按你说的做。” 随后徐春君让绿莼去把陆遇之请过来。 陆遇之进了门,垂手低头,显然很是难为情。 陆夫人柔声唤道:“遇之,到娘跟前来。这几天不见你人影,真是把我担心坏了。” 这大出陆遇之意料之外,母亲是个颇为严厉的人,何况自己这回是真的闯了祸,可是没想到母亲居然还对自己这般的和颜悦色。 “遇之,姑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只是担心心疼你。”徐春君在一旁说道。 陆遇之走到母亲跟前,问道:“母亲,你真的不怪我吗?” “我的儿,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之前拦着你也不过是怕那女子另有所图。”陆夫人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春君都跟我说了,你只是要把她送回到湖州去。并不是我担心的,你们两个人有私情。” 陆遇之感激地看了徐春君一眼,母亲十分欣赏和信任这位表嫂。她的话比别人的话都更有分量些。 而徐春君昨天也答应了,要替他向母亲解释。如今她果然兑现了诺言,不枉自己也信任她。 “遇之,我还得插一句。”徐春君说道,“姑姑是真的要送红线去湖州,绝没有要卖掉她的意思。 你想想,若是真想卖掉她还能让她一个弱女子跑了吗? 我昨天也跟红线说了,她承认是自己疑心会错了意。” “这样就真是太好了。”陆遇之听了之后,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他之所以要送红线走,是觉得自己母亲做得实在有些过分了。 虽然不敢怪母亲,可也替母亲感到惭愧,如今听了徐春君这话,心里头自然高兴。 “你娘我好歹也是个信佛的人,哪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陆夫人叹气道。 “娘,是我错怪你了,儿子给您赔罪!”陆遇之说着就跪了下来。 “行啦,这误会解开了就好了。”陆夫人把儿子扶了起来。 “娘,那红线……”陆遇之有些迟疑地问。 “她要进咱们府里也不是不成,可是我还得试一试她究竟是真心报恩,还是贪图富贵。”陆夫人把徐春君告诉她的话说了出来,“如果她是真心报恩,那我不但让她入府,还认她做干女儿。这也是一桩善缘,你说可行?” 358章 真病假病 郑家陡然就乱了。 下人们个个神色紧张,老太太金氏那边更是围得水泄不通,不准透一点儿消息过去。 红线原本还打算着徐春君继续找她算账呢,谁想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叫她过去。 她不免觉得这是徐春君在故意晾着她,好让自己先慌了阵脚。 “真是打错了算盘,在这里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比主子小姐一点儿不差,我有什么耗不起的?”红线在心里暗暗得意。 每顿饭都有人给她送进房里来,虽然算不得珍馐,但也是两荤两素外加一道汤。 郑家厨子手艺不赖,红线吃得很顺口,想着要不了多久恐怕就要多长几斤肉了。 不过她本来就生得娇娇弱弱的,多长几斤肉也不会难看,反而更显得珠圆玉润些。 她甚至想好了,当着陆遇之的面,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郑大奶奶。 只要陆遇之认定她是好人,别人再怎么恨她也没有用。 大概昏君身边的宠妃都是这种路数吧! 如此又过了两天,红线因为一直没有见到陆遇之多少有些心慌,这天丫鬟又来送饭,她便好声好气地问道:“秀儿姐姐,遇之少爷在哪里?我有事要跟他说。” 叫秀儿的丫鬟看了她一眼道:“有吃有喝的,你就老实在房里待着吧!别添乱了。” “姐姐,我不会添乱的,我只是想见见遇之少爷。”红线软磨硬泡。 “姑太太这几天都在府里,你别到前头去寻晦气了。”秀儿没好气,“遇之少爷病了,不省人事。十个大夫来了,八个说没救了。 又说不让挪动,所以只好在这府里。姑太太每日以泪洗面,到处寻医问药。你还找遇之少爷做什么?” “什么?!遇之少爷病了?是什么病?!”红线听了忙问。 陆遇之就是她的护身符,他病了,红线自然担心。 “就说这病难断呢!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秀儿又摇头又叹气,“总之你别问了,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秀儿放下饭菜出去了,红线却没胃口吃了。 陆遇之病了,是真的吗? 如果是假的,那一定在试探自己。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是自己该表现的时候了。 红线想到这些,立刻便披上外衣出了门。 外头零星飘着小雪,北风阴冷肃杀,冻得红线直缩脖子。 迎面走过来一个婆子,红线认得她是管厨房的祝妈妈,一个很耿直的人。 于是连忙上前拉住祝妈妈的手,可怜巴巴地问道:“妈妈,我听说遇之少爷病了,可是真的吗?他现在住在哪里?我得去看看。” 祝妈妈把手抽了回去,说道:“你闯祸了,你知不知道?遇之少爷因为跟你到城外去得了病,浑身火炭似的烧,人事不知。你还好意思问他在哪里?姑太太恨透了你了,要剥你的皮呢!” “怎么会这样呢?”红线立刻哭了起来,“遇之少爷那么好的人,不会有事的。” 祝妈妈见她如此,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些。,指点她道:“你去问问我们大奶奶吧!她是个贤德人,不会害你的。” “多谢妈妈,我这就去问问大奶奶。”红线一边抹眼泪,一边对着祝妈妈千恩万谢。 她找上来的时候,徐春君正在那里看钱庄的账册。 绿莼对她没好气,呵斥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现在别人家住着,怎么能随意乱闯?!” 红线冻得手脸通红,再加上流着泪,显得很是狼狈不堪。 她一边擦泪一边解释道:“绿莼姐姐责骂得对,我不是有意要打扰大奶奶,实则是听说遇之少爷病了,所以急着过来问问。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担待一二。” “行了,绿莼,她好歹也算是咱们府上的客人。”徐春君放下账册,看了红线一眼说:“遇之从你们来的那天夜里就病了,我一直没让人告诉你。姑姑也在这边,可是还没有大夫说能治好这病。” “怎么会这样呢?这……这都怪我!大奶奶,求求你让我见见遇之少爷吧!行吗?”红线苦苦哀求着,满脸的自责自毁。 “红线,你不必去见遇之了,他如今神志不清,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徐春君轻叹一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辜负了遇之的心意。他想让你有个好结果,我就成全了你吧,就当是帮遇之积德了。 你也不必去见姑姑了,她此时正伤心,见了你难免要动怒。我给你带些盘缠,再派可靠的人把你送回你舅舅家。 娘亲舅大,你总得跟自家人在一起才像个样子。否则做个下人,岂不是断送了一生?” 听徐春君这么说,红线只会更加疑心,觉得他们只是假说陆遇之重病,好趁机把自己赶走。 她一边哭着一边摇头道:“遇之少爷是我的大恩人,他如今病得这么沉重,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我要到遇之少爷跟前好好侍奉他,这样我才能稍微心安一些。便是陆夫人怎么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地受着,绝不反抗就是了。”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徐春君颇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可是红线根本不听,她为了表示自己是出于真心的,噗通一声跪下,对着徐春君连连磕头。 “大奶奶,你就成全了我吧!我一辈子都念你的恩情,求求你了!” “阿笠,把红线姑娘扶起来吧!”徐春君以手扶额,一副头痛的表情。 “大奶奶,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求求你让我见见遇之少爷吧!”红线死活不肯起来。 她就那么跪坐在地上,一有人拉她,她就全身软绵绵地往下坠,根本拽不起来,绿莼气得直翻白眼。 “你一定要见遇之吗?”徐春君神情严肃地问道。 “是!”红线答得果断。 “那好吧!叫人把红线姑娘送过去。”徐春君不再跟她多说了。 红线心中暗喜,向徐春君道过谢后,连忙起身。 她跟着徐春君房里的一个三等丫头走了出去,绕过西耳房,打算从西边的甬路走过去。 这边竟然没有人,也许是天太冷的缘故。 她们走了一段路,从那边走过来两个男仆,抬着个藤屉子,上面好像躺着个人,用白布盖着。 这丫鬟连忙捂住口鼻,躲到了一边。 “这是怎么了?”红线问。 “应该是遇之少爷房里抬出来的。”那丫鬟如避蛇蝎。 那两个男仆从她们旁边经过,一阵风吹起白布,露出死人的手臂,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红疮。 359章 退堂鼓 红线猛地打了个寒战,一股不详的感觉鬼魂一样从心底升上来。 “走吧!”徐春君房里的丫鬟扯着她的袖子道:“快这些,这里的穿堂风真是冻死人了!” 红线脚步迟疑,再不像之前那么急着要过去了。 那丫鬟不耐烦,拉着她的胳膊朝前走去,仿佛脖子后头都是气。 “姐姐……”红线被她扯得有些踉跄,试探着问道,“刚才那人是什么病啊?” “不知道!”丫鬟头也不回,“有的说是麻风,有的说是疥疮,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她……她是服侍了遇之少爷才得的吗?”红线站住了脚问。 “要不然呢?这都抬出去第二个了。”丫鬟的语气中既有不耐烦也有害怕,“就算不死,也变得像鬼一样了!” “这……”红线是真的后悔了,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儿搭上。 “别这呀那呀的,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吗?快着些!”这丫鬟的力气很大,平时她就管徐春君房里的家具摆设,那么沉的桌子,她一个人就能搬得动。 “不是的姐姐,我想起来我还有别的事儿,能不能先回去一下?”红线企图挣开那丫头的手。 “你能有什么事儿啊?告诉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来是你自己要来的,这会儿又要跑,你拿我们家当什么?不是你口口声声要向遇之少爷报恩的吗?!” 红线还想再狡辩,那丫头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便把她往前拖着走。 “不是的,姐姐,姐姐,我真的是内急,你先让我去解个手吧!”红线死活哀求道。 “得了吧!你少装了!懒驴上磨屎尿多!”丫鬟不信她的。 红线真是害怕极了,她可不能到陆遇之跟前去。那样的话,自己被传上了恶疾,哪还有活路了? 她虽然力气没有那丫鬟大,但也使尽了全力想要跑。 “你们两个快过来!这个小贱人出尔反尔,你们两个把她架到遇之少爷那儿去,让她好好伺候着!”丫鬟招呼着之前抬死人去而复返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的心情显然也不好,过来像拎小鸡一样,执着红线的两条胳膊就把她压着往前走。 红线心里绝望极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这两个人一阵风一样架着她来到崔遇之住的房间。 陆夫人和两个丫鬟在外间,里间的门帘遮得严严实实,却遮不住满屋子的药味儿。 陆夫人抬头看了红线一眼,见她满脸的鼻涕眼泪。 就说:“你是担心遇之才哭成这样的吗?也算你是真心吧!他如今病势沉重,既然你非要来侍奉他,那我就答应你吧。也许我早答应你,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红线心里早改主意了,她之前说要服侍陆遇之,也不过是想让自己有个进身之阶。 如今陆遇之显然已经不中用了,更何况他的病还会传给别人。 就算是现在陆夫人开口让她做陆玉池的通房丫头,她也绝不可能答应了。明摆着是跟死人作伴,还有可能把自己的命搭上。 这赔本的买卖她可不能做! “夫人,您听我说。遇之少爷得了这样的病,我真是自责死了!”红线扑通一声就给陆夫人跪下了,“所以我想着自己到庙里吃斋念佛,给他祷告去。希望菩萨能够发慈悲垂怜。” “不必了,礼佛这件事还是我亲自来吧!我是他的生身母亲,谁去求菩萨也不如我去求顶用。”陆夫人淡淡地说,“你只管进去伺候他就是了,你先前不是也一直口口声声说要做牛做马来报答他么?我成全你就是。” 红线听了拼命摇头,说道:“夫人,我是个不祥之人。父母都亡故了,如今还在热孝中。我这样的人去侍奉遇之少爷恐怕会适得其反。” “你怎么这会儿想起你还在孝中呢?之前你拦在我家门前非要进府来,那时候是忘了这个吗?春君说让你去清修几个月再入府,足等到你母亲去世满百日。你却说下人最多只守三七,哪个府里都是这样。”陆夫人拿她的话来堵她。 “夫人,我……我是真的不大会伺候人,况且遇之少爷现在病得这么厉害,我怕我笨手笨脚的服侍不好。”不得不说这红线实在是伶牙俐齿,心思诡谲。 换成一般人,这时候早就乱了阵脚了,她却能够说出一个接一个的借口来。 陆夫人见她如此,真是恨得牙痒痒。 但想起徐春君的叮嘱,只当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继续说道:“那也不打紧,最要紧的是用不用心。况且也不是你一个人服侍,你跟别人学着点儿,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想来用不了几天就能上手了。” 说完就吩咐一旁的丫鬟:“带红线姑娘进去吧!让她先学着给遇之擦身上药。顶替之前茉莉的差事吧!那孩子怪可怜的,别忘了一会儿她爹娘来了,多给些烧埋银子。” 红线一听,吓得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擦身上药可是最近的接触了,那样怎么可能不染病? 陆夫人口中的那个茉莉,想必就是刚刚被抬出去的那个吧! 两个丫鬟走过来,朝红线伸出了手,红线像见了鬼一样厉声尖叫着,两只手疯了一样推举拒抓挠,一张嘴更是像淮洪一般:“陆夫人,你这样是犯法的,知不知道?!我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姑娘,又没卖身给你们家,凭什么你儿子得了恶疾要我去伺候?!”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保命要紧! 在京城她无依无靠,真的死在这儿了,只会悄无声息地被抬到乱葬岗一埋。 “你现在说这话晚了!不是你苦苦哀求,非要侍奉遇之的吗?”陆夫人一拍桌子,高声质问道,“如果不是他和你出城去,住那又脏又乱的客栈,怎么会染上这样的怪病?!我还没把你扭送到官府去呢,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是他自己要送我走的,又不是我求的他!”红线也不甘示弱,她像一匹被逼到绝境上的狼,呲呀咧嘴地冲着陆夫人叫嚣,“都怪你!你连一个小小的弱女子都容不下,逼得你儿子走投无路!” “胡说八道!我好心好意派了人送你回你舅舅家。,是谁让你半路跑回来私下找到遇之说我要卖了你?!”陆夫人真恨不得撕烂了红线那张颠倒黑白的嘴。 360章 恶人自消磨 “别说那些没用的,现在我就要离开这儿!你儿子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红线一边紧紧抓着桌角,防止那两个丫鬟把她拉走,一边撒泼道,“如今他要死了,还想拉上我陪葬,门儿都没有!”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可惜我儿子对你……”陆夫人真是替儿子觉得不值。 “他自己乐意充善人,又不是我强拉着他给我银子的!”红线据理力争,说的都是歪理,“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喜欢施舍穷人来抬高自己!所以说你还是放我走吧!这样你儿子也算功德圆满了!要是非要拉着我陪葬,不是替你儿子作孽吗?” 陆遇之已经病入膏肓了,她犯不上再扮柔弱充好人。 如果不强硬一些,这些人必然就把她推到屋子里去,让她去伺候那个活死人! 陆夫人眯着眼睛看着她,冷冷地说道:“我早知道你口口声声说的报恩是假的,不过是贪图我们家的富贵。可惜我儿子涉世不深,被你骗了。” “随你怎么说吧!我现在就要离开这儿。”红线依旧警惕地抓着桌角,“我会替他到庙里好好烧几炷香,保佑他平安的。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陆夫人侧过脸,看着里间,问道:“遇之,我的儿,你都听见了吧!” 门帘被慢慢的掀起,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 不是别人,正是陆遇之。 他根本就没得病,露在外面的肌肤干干净净的,气色也不错,只是嘴唇稍微有些白。 红线脑袋里一颗炸雷滚过,眼前一阵发黑。 她急着想补救,却想不出太合适的借口。 陆遇之根本不看她,只对陆夫人深深作揖道:“母亲,是孩儿愚蠢,错怪了您。把她送走吧!我不想再见她了。” “遇之少爷!遇之少爷!你听我说!”红线忙要扑过去抱陆遇之的腿,却被那两个丫鬟拦住了。 陆遇之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那道洒金帘子,仿佛一道铜墙铁壁,让红线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决绝。 “你不要闹了,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陆夫人开口道,“还是把你送回湖州吧!不过我会修书一封给当地的县令,让他提点提点你舅父一家,把你看牢些,免得你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风波。” 这时早就候在外头的两个人进来,依旧像抓小鸡一样,拗了她两只胳膊,把她拖了出去。 红线想要狡辩,知道这里已经没人肯信她。 想要破口大骂,又怕因此触怒了陆夫人,把自己给弄死。 毕竟陆遇之已经看穿了她的真面目,她没了倚仗。 可她是真的不甘心啊! 她的一只鞋都被拖掉了,那两个人只当看不见。 地上的雪已经有二指厚了,她的脚很快就冻得发麻发痛,可是也抵不过她心痛。 一个丫鬟从对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抠胳膊上和手上的疤痕。 “茉莉,你怎么不在那屋里多待一会儿?那屋子多清净!”押着红线的一个人笑着问。 “去你的!”叫茉莉的丫头啐了一口道,“那屋子冷死人了!我可得回来烤烤火!还得领赏钱呢!” 红线看清了,她身上的疮疤是用蜡烛油和胭脂做的,一抠一擦就掉了。 自己竟被这个给骗了! “这人到底露馅了吧?”茉莉咯咯笑道,“咱们大奶奶就是有本事!” “哼哼,别说是她这么个小丫头,当初郑龙郑虎父子不是更霸道更奸诈?不也轻轻松松就被大奶奶拿下马来了?!”押着红线的另一个男仆笑道。 “成了,不跟你们说了,冻死我了!”茉莉说着抱着肩膀跑了。 红线被带走,直接塞到车上。 这次陆夫人派了四个人,两个男仆,两个妇人,把她看得牢牢的。 这红线被送回了湖州苏庄的舅舅家,到的当天,她舅舅舅母就被县太爷请了过去。 回来后,她舅母便十分不待见她。 偏偏红线已经病了一路,蓬头散发,没个人样儿。 她舅母不许她在床上,赶着她下地做活。 她稍微迟疑些,便要被打骂。 她舅父生性软弱,家里是舅母当家。哪怕帮她说句话,也会惹得舅母一通骂。 红线挨不过,便拿出放赖的手段。 她舅母哪里会惯着她?打过骂过了,直接把她卖给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财主做妾。 偏偏这家主母是有名的夜叉精,便是红线处处小心谨慎,也少不了一天到晚被刁难勒掯。 她的手段对这样的刁蛮妇人根本不管用,看不顺眼就是一顿打,管你说得有多好听! 不到半年,红线就给折磨得没了人样,小产死了。 再回头来说陆遇之。 他认清红线后,又是羞愧又是后悔。 陆夫人不忍心儿子难过,百般地开解他。 徐春君准备了一桌精致饭菜,郑无疾亲自过来,拉着陆遇之道:“好表弟,咱们吃饭去!” 陆夫人去了心病,整个人都轻松了,也笑着说:“没错儿,吃饭去!” 徐春君亲自看着丫鬟们安排匙箸,见陆夫人母子进来了,忙笑着迎上来:“姑姑表弟快入席,今儿天冷,特意做了暖脾胃的菜。” “春君啊!你可真是个女诸葛!”陆夫人拉着徐春君就不撒手,“红线那丫头可真是只难缠的狐狸!” 徐春君难得说句俏皮话:“这狐狸到底还是嫩了些,没来得及成精。” 说得众人都笑了。 见陆遇之还是闷闷不乐,徐春君便安慰他道:“遇之,你不必为自己的仁善羞愧,只需反省自己认不清就够了。谁都有看错人的时候,何况她是有心算无心。” 陆遇之听了点点头,徐春君的话让他好受了不少。 郑无疾也说:“人生在世要经历的多着呢,何况这人心是最难看透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事儿说到底是好事儿!” 陆夫人心里头熨帖,侄儿和侄儿媳妇帮着她,没让她在丈夫跟前丢人,更保全了儿子的体面。 吃过了饭,陆夫人母子告辞。 徐春君和郑无疾苦留不住,一起送到门外,看着他们的车走了才回来。 此时雪还下着,郑无疾紧紧攥着徐春君的手,生怕她冷。 进了屋,脱了外头的雪褂子,叫丫头拿出去晾着。 郑无疾一把抱住徐春君的纤腰,嬉皮笑脸道:“我之前就一直琢磨你到底像个什么,今儿你说红线是没来得及成精的狐狸。我豁然开朗,原来你是修炼了几世的狐仙!难怪道行深不可测,连我这浪子都回了头。” 徐春君被他抱着又羞又囧,推他道:“官人乱说,没的编排我做什么?” “我可没乱说!”郑无疾坏笑道,“让我摸摸你的尾巴。” 说着手就往下走。 徐春君吓得不行,极力挣脱了,就往外跑。 郑无疾忙哄道:“别跑别跑,我不闹你了。” 徐春君方才不跑了。 郑无疾又凑上来,把她圈在怀里道:“不让摸尾巴也成,小嘴得让我亲个够。” 361章 婚讯(加更求票) 十月中,陈思问病重。 各家都前去问候,郑无疾回来说:“陈七这次真是病得不轻,可见他还是忘不了岑大小姐。” 徐春君也不免怅叹:“世事未免也太无常,似陈七公子这般品性淳厚的人,偏偏要遭遇这样的折磨。” “听说是从上个月无求庵门外吐血那次,回去后便一直病着。”郑无疾拿过丫鬟递上来的手巾把子,一边擦手一边说,“他这是心病,可惜没有心药来医。” “但愿老天能保佑他闯过这一关。”徐春君道,“天冷了,不好调养是真的。” “我问给他瞧病的卢太医,说能撑过冬至去就没事了。”郑无疾说,“还有一个月。” 徐春君没再说话了,外头雪还在下着熙熙飒飒,零琼碎玉。 今冬的雪似乎格外多,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太阳了。 因为天气冷,北方的河道封了,陆路走的马队驼队也明显变少,码头那边也不是很忙。 郑无疾每日早起晚睡地苦读,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吴先生让他每隔几日就到陈钦的学堂里去听讲,一方面是为了让他增长见识,另一方面也实在是烦他烦得不行。 因为郑无疾每天都有诸多问题要请教,而且他问的问题越来越刁钻。 有几次把吴先生难住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郑无疾不屑道:“先生,这就答不出了,我看你学问尚且不如我娘子呢!” 他每日都要过来和徐春君一起吃饭,一日三餐皆是。 和徐春君越来越亲昵,亲亲抱抱,基本上都习以为常了。 只是二人终究没有同房,郑无疾熬得眼睛冒贼光,却还是煞着性子等合适的机会。 天气冷,老太太金氏的旧疾又发了,每日延医问药,不敢稍有怠慢。 这天徐琅来到郑家,因天气冷,就没带着两个孩子。 “姑姑好些日子不来了,”徐春君一边招呼徐琅坐下一边说,“我还惦记着要去看看思难和思义呢。” “知道你忙,”徐琅坐下说,“所以我来看看你。” 她带来了不少吃的用的,都是陈钦以前的学生送的。 这些人如今都已经做了官,或是经商,四时年节都不忘给陈钦送礼物。 “这个化橘红我婆婆爱喝,前儿我看她房里的快要没了,还说叫人去买呢!”徐春君笑道,“可巧姑姑给拿了,这个比外头买的要好。” “我也是记得你婆婆常喝,所以带了些,还有一半给你姑父他大嫂拿去了。”徐琅说。 徐春君于是问:“陈七公子现如今可好些没有?前些日子我家大爷去探望,说是病得有些重呢!” 徐琅叹息一声道:“瘦得不成人样了,嫂子天天哭,我也只能拿话安慰着。” “别说是陈夫人了,就是我这个外人听着都怪不忍心的。”徐春君说。 “昨日我在那边府里,嫂子说曾念县主决意要嫁过来,问我成不成。”徐琅说。 “七公子病得这么重,县主还要嫁过来,看来是真心待他的,老天爷别再为难这对苦命人了。”徐春君知道曾念是好人,只是命运坎坷了些。 “是啊,嫂子的意思是反正也是御赐的亲事,成了就成了吧!她也是想着趁这个机会给思问冲冲喜。”徐琅道,“这时候也实在是没办法,希望能管用吧!” 徐春君知道姑姑虽然和荣锦侯夫人是妯娌,但也是各家管各家的事,不能帮人做决定。 况且因为当初是徐琅为陈思问和岑云初做的媒,陈夫人还多少有些怪姑姑。 “姑姑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叫她们赶紧预备着,你好容易来一回,咱们不说那些教人伤感的了。”徐春君笑着说。 “是呢是呢,不说这些让人闹心的了。我别的倒不馋,就是上次来你们家吃的那鲜虾馄饨味道实在不错,还想再吃。” “这个容易的很,我这就叫她们去准备。”徐春君打发了丫鬟,到厨房去传话,“小菜预备六道,馄饨不要做咸了。” “你近来回娘家去了没有?”徐琅问。 “大前日回去了,家里都好,”徐春君说,“道启会说好多话了,就是不爱吃饭。” 徐道启一周岁多了,除了奶水还得吃些易消化的饭食。 不过他不太爱吃饭,每次喂饭都要把秦姨娘和伺候的人折腾得一身汗。 “你三哥哥他……”徐琅欲言又止,“我前些日子看见他,越发的葳葳蕤蕤,意气萧索。” “这也难怪他,自幼三太太就没有把他教育正直,再加上跌断了腿,就更没了志气。 我还想着再过个一二年,给他好好寻觅个亲事,等三年孝期满了,让他成个家。身边有个人帮扶着他,总会好些。”哪怕魏氏对她再刻薄,徐春君也没有不管徐道庆,不过怎么说,他也是徐家人,更要考虑为父亲解忧。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俗话说表壮不如里壮,给他讨一房好媳妇,咱们不必拘囿于门第,也不必多好看,只要这媳妇正直能干,知老知少也就是了。”徐琅道,“样样儿都好的,咱们怕是还糟蹋了人家姑娘。” 娘儿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午饭也做好了。 郑无疾今日不在家中,出去应酬了。 徐春君便把郑月朗叫过来一起吃。 又过了几日,果然传出陈思问和曾念在这个月二十成亲的消息。 成亲的当日,徐春君和郑无疾都去了。 陈思问病是沉重,连拜堂都是丫鬟抱了只公鸡代替的。 徐春君看了也是感慨,曾念县主对陈思文真是一片痴情,哪怕知道他已病入膏肓,却还是不离不弃。 柯望忱也去了,见了徐春君,便走过来说话。 他知道姐姐和徐春君的关系极好,每次见了徐春君都格外亲切。 在她面前没有丝毫的狷傲不羁,真的把他她也当成自己的姐姐一样。 “望忱,伯父伯母这些日子都好吧?”徐春君问。 “都好呢,徐姐姐不必惦记。”柯望忱道,“过些日子我也有喜事,姐姐可千万要到场啊。” “你?是和曾慈县主吗?”徐春君问。 柯望忱点点头:“成亲还早些,但不妨先定亲。” 362章 曾慈的耳坠 兰麝红香软纱帐,错金青泥宝鸭炉。 午饭后,曾慈在午睡。 大县主曾念出阁了,府里头就只剩小县主曾慈。 小县主的好事也近了,在过几日便要和柯家少爷定亲。 两个丫鬟在廊下并排站着说话,小县主打小儿的习惯,便是每日白天必有那么两个时辰是独自在房中的。 谁也不许去打扰,府里的人都知道。 “咱们大小姐人真好,她出阁前把自己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整理一遍,赏了这府里下人不少东西。”一个丫鬟说,“瞧我身上这件棉袄,就是大小姐穿过的,跟新的没两样儿。” “我得了两双鞋,我的脚跟大小姐的差不多。那两双鞋也都是新的,一双水红色,一双秋香色,我舍不得穿。想等过年的时候,回家时穿给我爹娘看。”另一个丫鬟也喜滋滋的。 这些赏赐是意外之喜,何况但凡是曾念用的东西都绝不会差。她们这些小丫头们就是拿着钱也没处买去。 京城中有钱人家的小姐出阁前都会赏赐给府里下人一些衣裳物件儿。 因为装箱抬过去的都得是新衣,不带旧的。 像曾念这样的出身,凡是上过身的都不能带着,便是新的,只要不喜欢,也都没不带去。 “咱们大小姐可真是一等一的好人,只可惜总是不如意。”难得的晴天,这会儿又没什么事做,两个丫头就靠着廊柱晒太阳。 说到赏赐的衣裳便顺着嘴说下去了。 曾念生得貌美又善良,可先是坠马,好几年不能走路。 好容易腿好了,又与陈思问定了亲。 可如今陈思问又病得不省人事,谁都不知道曾念会不会守寡。 “快别说这个了,你说是咱们府的大姑爷好看,还是小姑爷好看?”另一个丫鬟转了个话头,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被人听见是要挨骂的。 虽然柯望忱还没有和曾慈定亲,但是府里头的人都已经称呼他为小姑爷了。 不论是陈思问还是柯望忱,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府里的丫鬟们每次见到他们俩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没有谁不脸红心跳。 “他们都好像神仙下凡,哪里能分的出高低来?”被问的丫鬟说。 “那你更喜欢哪个?”另一个不甘心地追问。 “我的天,你疯魔了吧?这话是能说的吗?”这个丫鬟低声警告道,“仔细你的皮!” “唉,咱们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有什么打紧的?”另一个不以为然,“像咱们这样的,也到不得人家跟前儿去。不比有的人命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个丫鬟听她话里有话,便小声问:“你说的是谁?” “是宝珠姐姐,”另一个看了看左右没人说道,“她到时候一定会跟着小县主嫁过去的,一共四个陪嫁丫头,至少得有一个做通房。” 陪嫁丫头是随着主子小姐嫁到夫家去的,最多成亲三年后也要给男主子纳个妾。 一般都会从陪嫁丫头里选一个做通房。 一来陪家丫头本就是女主人的心腹,二来她的出身让她永远也不能踩到主子头上去,否则就是忘本了。 “你也说了有四个呢,为什么一定是她?”听的人似乎有些不服。 “你不知道,前几日我听到宝珠和青珞说小姑爷每次见到她都会朝她笑,这不明摆着是喜欢她吗?”其实这一个也有些不忿。 “哎呦呦!我怎么没瞧见呢?我看啊,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二人言语间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实则她们四个里头最轻佻的就是宝珠了,她也只在小姐跟前装憨儿罢了,背着主子什么话不说?我看小姑爷才不会理她呢。” “话是这么说,可她到底是跟着陪嫁过去的呀。每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弄些小意殷勤,说不定过几年咱们就得叫人家姨娘了。而且她还说了,她和小姑爷是一天的生日,说什么同日生的就该做夫妻,月老早用红线拴好了的。” “嘿!亏她有脸说!到底谁做通房,那还不是小姐说了算!轮得到她心想事成?” 谁不喜欢出身高贵又样貌英俊的男子? 只是她们投胎投得不好,身份低微,能做妾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就懒得再说了。 “我想起来了,送去浆洗房的衣裳也该取回来了,别一会儿叫人家说着,你陪我一起去吧!”这个想起来还有活儿要干。 另一个就说:“我在这儿晒着怪舒服的,你自己去吧,反正也没几件衣裳。” 这一个就去扯她,笑着说道:“把你轻狂的!如今又没穿新鞋,走两步路怕什么?” 另一个推拒不过,也站起身跟着走了。 冬日的天简直短得不像话,早晨起来一轱辘就到后晌了。 两个丫鬟走到里间门口,侧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一般这个时候小县主就要起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里间传出轻轻的咳嗽声,丫鬟忙在外头柔声问道:“小姐醒了?奴婢们进来伺候。吧!” “叫宝珠一个人进来就行了。”曾慈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确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宝珠在外头呢,奴婢这就去叫她进来。”一个丫鬟连忙答道。 过了一会儿,宝珠果然从外头回来了,她站在门外说道:“姑娘略等等,奴婢身上凉,别叫冷风扑了你。” “不妨事,你给我倒碗茶进来吧。”曾慈嗓音微哑。 “姑娘稍等,我这就倒茶来。”宝珠很是伶俐,挺曾慈这么说,便立刻倒了茶端进来。 曾慈已经起了床,就坐在床边上。 她的头发微微有些散乱,抬起手向后掠了掠,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又把茶盏放下了。 “宝珠,你来我房里伺候多少年了?” “有三年了。”宝珠不知道曾慈为什么这么问。 三年前曾慈跟前的一个丫鬟得了怪病被送出去了,她原本在花房当差,被管家娘子选中了送到这屋里来的。 “都三年了呀,时间不短了。”曾慈笑了笑,从旁边的首饰盒里拿出一副耳坠来,“我嫌这副坠子小了些,就赏给你吧!” “多谢姑娘!”宝珠有些不敢收,“不过这有些太贵重了,还是姑娘留着赏人吧。” “你是我的贴身侍女,赏给你正好。过来,我帮你戴上。”曾慈的态度很坚决。 宝珠不好拒绝,便走上前,弯低了身子,把耳朵递过去。 曾慈的手稍稍有些重,宝珠感觉到了疼痛,可她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甚至心里还美滋滋的。 363章 抢婚 京城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足有上百家,但顶尖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羞花阁子,另一个是觅芳踪。 曾慈偶尔也会去觅芳踪,但更常去羞花阁子。 再有几天她就要定亲了,心情好自然也爱美,所以尽管天气冷,她还是坐了车来买胭脂水粉。 她是这里的常客,身份又尊贵,马车刚到门前,店里的掌柜就急忙提着袍角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 “县主您里边儿请,这两日新到了不少上好的胭脂,滋润不滞涩,又香又红。” “王掌柜我们家县主有个镯子褪了口,想你们楼上的师傅给修一修。”跟着曾慈的丫鬟说。 “这点小事儿,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姑娘实在太言重了。”掌柜的忙说,“不过平时给县主修首饰的那位番邦师傅这两日不在。” 羞花阁子一共四层,一楼经营胭脂水粉,二三楼卖首饰。 四楼什么也不卖,专给从这里买首饰的客人保养或修理从这儿买的首饰。 修首饰的师傅有好几个,其中有个手艺最精的是从番邦来的。 他平素沉默寡言,但手艺是真的好。 以往曾慈修首饰从不找别人,全都交给他。 “他做什么去了?”曾慈听了问。 “好像是病了,他邻居那天过来跟我说的,说他要在家歇上几天。”掌柜的笑着说,“年根儿底下生意太忙,不然的话我早过去瞧瞧他了。” 曾慈听了就没再说什么了。 进了铺子,掌柜的请曾慈坐下,叫小伙计把新来的胭脂水粉每样都拿过来一份让县主过目。 曾慈刚看了没两样儿,又从外头走进一个丽人来。 掌柜的连忙笑着迎了上去,说道:“今儿也不知道刮的是什么风,嘉铭县主也来了!您里边儿请。” 嘉铭县主和曾慈是认识的,往常关系还不错,只不过近来变得越发微妙起来。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秦溪县主。”嘉铭县主也是一位美人儿明艳端庄,秀丽多姿。 她尤其喜欢华丽的装饰,因为她本就是富贵雍容的气质,所以这么打扮还是很好看的。 曾慈看着她也不起身,只是笑了笑说:“也难怪你要来这里,我看你气色不好,的确该买些胭脂水粉遮一遮。” 旁边王掌柜的一见这架势,心里便知道不好。 这二位不知道结下了什么梁子,偏偏在他店里遇见了,这针尖对麦芒的架势,他还是躲远些吧。 王掌柜的在羞花阁子做掌柜已经二十几年了,像这种互看不顺眼,唇枪舌剑的场面,他见识太多了。 没有经验的人,必然一开始就要上去解劝。但这个时候通常没什么用,不但自己劝得口干舌燥,还会把火儿拱得更大。 顶好是让她们吵几句撒撒气,然后自己再过来做和事佬儿。 往往能事半功倍。 曾慈的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了,但嘉铭县主也不是吃素的,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说实话,我就是气色再不好也还是比你好看!难怪人家都说头窑出来的是精品,二窑就不成了。 你姐姐铭秀县主的确是位美人儿,你虽然和她有四五分相,但怎么瞧怎么像个赝品!” 这话简直是直接往曾慈的心窝子上戳刀,从小到大,她都知道自己不如姐姐性情温柔,也不如姐姐生得美。 她就像一个影子,总是被姐姐挡在后面。 又像绿叶,永远只能陪衬着姐姐这朵红花。 遇到柯望忱后,她以为自己已经把这段过往放下了。 可是今天被嘉铭县主提起,那种压抑了她多少年的感觉又像鬼影子一样冒出来,把她整个人笼罩在了里头。 嘉铭县主见曾慈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脸上更是露出得意的神色。 曾慈看着她,脸色忽然一下子就变得柔和了,好似阴云密布的天,忽然一下子就开了晴。 她站起身,笑意盈盈地走到嘉铭县主跟前,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用不着你觉得我好看还是不好看,只要望忱他喜欢我就够了。你不知道吗?我们马上就要定亲了,定亲宴你一定要来啊。” 曾慈和嘉铭县主之所以交恶,就是因为柯望忱。 白想想也知道,柯望忱这样一个美男子,怎么可能只有曾慈对他动心? 曾慈觉得,如果说嘉铭县主之前对自己说的话只是往心上扎一刀的话,那自己的这些话,足以让她心碎了。 只是嘴上逞强有什么用?最终柯望忱爱的人是自己,娶的人是自己。 这就够了。 她满心期待地想看嘉铭县主心碎的神情,可谁知她却不为所动,甚至对自己露出嘲讽的笑容。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嘉铭现主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几乎是贴着曾慈的耳朵边了,她也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你和他不是还没有定亲吗?告诉你,有我这事儿就成不了。我已经求了母亲和爹爹,等圣驾回来,就进宫去求皇上给我赐婚。虽然都是郡王,我父亲的面子可比你父亲大多了!” 嘉铭县主没有说大话,她们忠勤郡王府是累世的功勋,而她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 说一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绝不为过。 更何况曾慈的姐姐曾念已经是皇后赐婚了,本朝还从未有过一家两个女儿都是御赐婚事的。 曾家又怎么可能例外? 所以曾慈一听,气得嘴唇都白了。 别的事上她可以隐忍,唯独柯望忱不行。 谁敢跟她抢柯望忱,她就弄死谁! “你敢?!”曾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嘉铭县主。 嘉铭县主却像是听到笑话一样,笑得很是开心:“我有什么不敢的?回去好好照照镜子,就你这模样也配得上柯望忱?!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二位县主请喝茶。”掌柜的见情势非同一般,连忙亲自端了两盏茶过来。 “不必了,我还是走吧!真是出门不看黄历,太晦气了!”嘉铭县主转过身,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 曾慈冷着一张脸,也不喝茶,对跟着的人说:“不逛了,回去!” 如果嘉铭县主说的是真的,她可得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危机。 对柯望忱,她势在必得。 364章 我要她死 永贤郡王妃正在瞧病,周召臣大夫为她请过了脉后说:“王妃只是有些肝气不舒,吃两副药,放宽心自然就好了。” 永贤郡王妃点点头,让侍女领着周大夫去外间开方子。 肝气不舒,她这病不用大夫瞧,自己也知道。 陈思问现在生死难料,大女儿已然嫁了过去,她难免成天担心。 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这都是一片疼儿女的心,不当爹娘的哪里知道? 周昭臣走了,王妃的陪房房走进来说道:“药还得等一会儿才能熬好,您先躺下歇歇吧。” “歇什么歇,躺下之后更是胡思乱想。”王妃道,“阿念不回来,阿慈又跑到哪儿去了?也不过来陪我说说话。” “小县主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道忙什么呢。”陪房的笑着答道。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里。从小儿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王妃也笑了,“刚才赣州那边进攻来的福橘,你端一盘过去,我记得她喜欢那味道。” 话音未落,曾慈房中的一个管事婆子便走了来。 王妃的陪房笑道:“刚才还说要给小县主送些福橘过去呢,可巧你来了,就捎回去吧!” “使得,使得。我来是要问王妃一声,小县主房里的宝珠,不知怎么这两日病了,找了大夫瞧也瞧不出到底是什么毛病。 想着天气冷,又赶在节气下,可别让她把病气过给了别人。所以想来讨王妃的示下,是不是先把她挪出去,等好了再进来?” 在大户人家当差规矩多,一般得了病的,若是轻症还罢了,顶多是在下人房中静养两日,不到主子跟前去。 可若是病得重了,往往要挪出府去,一来怕病气过给别人,二来也怕死在府里不吉利。 王妃听管事婆子这么说,就知道宝珠病得不轻,有些奇怪道:“这丫头前两日我看见她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婆子说:“她起先就说头疼,想要睡。后来便一个劲儿地睡不醒,一开始叫她,她还答应两声,但睁开眼没一会儿又迷糊过去了。这两日无论怎么推她叫她都不答应了。 我们猜着多半是她那天洗了头发没干就出去,叫风给冒着了。这时候的风直往骨头缝里钻,想必是着了头风。” “这可真是的,宝珠的娘家都有谁?虽则是叫她挪出去,可也给她带些银子,让家里人给她看看大夫。好了呢,就回来。”王妃说。 “他爹妈都不在了,但是有哥哥嫂子,也是一样的。就住在城北花枝巷子,做裱糊手艺。”管事婆子答道。 没有人疑心这件事有什么内幕,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一年到头谁没个头痛脑热? 再说了,什么天花、麻疹,伤风、伤寒,弄不好哪一个都能要人命。 还有很多时候,人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稀里糊涂地就死去了。 偌大一个郡王府,每年生老病死总得两位数,因此谁也没放在心上。 昏迷不醒的宝珠就这样被人抬了出去。 “阿慈跟前缺了人,把我房里的二等丫鬟调过去一个给她用着吧。”王妃说,“她若问起宝珠,你就说病得不厉害,是她自己想家要回去看看。阿慈这孩子心软,若知道了,难免要难受一阵子。” 在郡王妃眼里,小女儿和大女儿一样善良仁慈。 管事的婆子答应着去了,还端了一盘子福橘。 曾慈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神情很是焦灼。 她坐在椅子上,盯着妆台上的一只锦盒,那里头空空如也。 真是太失策了! 如果给宝珠的那对坠子还留着,也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她咬了咬下唇,站起了身。 “来人,给我更衣,我要出去。” “小姐,天儿这么冷。您要到哪儿去?”立刻就有两个丫鬟进来了。 “我要去庙里烧个平安香,祝姐夫早日康复。你们别跟母亲说了,她知道了,又要啰嗦我。”曾慈说。 丫鬟不敢怠慢,一个给她更衣,一个去叫马车。 只是有些奇怪,往常小县主都要在屋子里待更久的,怎么今天忽然就要出门去了? 可是作为下人,她们只有遵命的份,哪能东问西问。 何况小县主是给陈思问去祈福,她们姐妹两个手足情深,替姐姐担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曾慈坐了马车出门,但并没有出城。 他们府也是有家庙的,就在城东。 马车穿街过巷,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永贤郡王府的家庙门前。 这个庙不大,可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这里平时也不接待别的香客,因此门关着,要上前去叫门才开。 庙门开了,两个丫鬟扶着曾慈下了车。 “原来是小县主到了,怎么不提前告诉一声?”开门的尼姑矮矮胖胖,笑容可掬。 “我就是来上炷香,”曾慈说道,“一会儿就走。” “县主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这用一口斋饭也成,我叫她们去准备。”尼姑又说。 “智清师父,不必麻烦了。”跟着的侍女示意这个尼姑不要再多话了。 “留下智凡师父就够了,你们都下去吧!”曾慈进了正殿,就把跟着的人都打发走了。 众人也不奇怪,智凡来庙里出家的时间不算长,也就三五年的光景,还是小县主让她来的。 “不知道县主有何吩咐?”智凡是个四十多岁的尼姑,个子很高,面无表情。 “如云师父年纪大了,再过两年这住持也该由你当了。”曾慈开门见山。 “县主这次还想让我帮你对付谁?”智凡更直接。 “嘉铭县主!”曾慈咬牙切齿,“我要她死,越快越好!” “我尽力。”智凡板着一张脸说,“但不能保证。” “放心,她必然没有岑云初命大。”曾慈冷笑,“她不过是个蠢而不自知的东西罢了。” “那我就去准备。”智凡的脸好像是木刻的。 “还有一件事,你也要帮我办。羞花阁子楼上那个修首饰的番人,名叫提了达古,你帮我找到他,就说我要两副耳坠子。他如果问你药在哪里?你就告诉他,下个月初一到这里来取。” 365章 帮忙审个贼 曾慈回去,左等右等也没有嘉铭县主出事的消息。 她倒不疑心智凡办事不力,一个尼姑想要靠近不认识的县主,的确并非易事。 好在圣上还未回京,即使他们家想去请求赐婚,也不能成真。 皇后倒是在宫中,但每年十月都要清修礼佛,谁也不能打扰,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曾慈有些日子没有见到柯望忱了,心里自然是想的。 又一想到他们二人不久之后就要定亲,心里又不禁美滋滋的。 她的一颗心已经被柯望忱占满了,随喜随忧都是因为他。 补缺的侍女名叫翠喜,她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县主,这是柯公子的书童送来的,说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上。”翠喜很懂规矩,毕竟是在王妃跟前伺候过的。 曾慈一听说是柯望忱的信,自然喜出望外,伸手就接了过来。 翠喜知道自己不便在旁边,于是悄悄退了下去。 曾慈打开信,果然是柯望忱亲笔写的。 上头说大后日柯家围炉宴,邀请众亲朋到场,请曾慈到时一定赏光。 并且在信末特意注明请曾慈穿红衣赴宴。 曾慈看了这封信,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京城中的旧俗,定亲并不摆宴席,只是两家过礼。等到正式成亲那日才大宴宾朋。 但是柯望忱年纪尚小,总要等他二十岁后再成亲,这就要等到一两年以后。 所以柯望忱格外重视这事,说是围炉宴其实也是向众人告知两个人定亲的事。 见柯家如此看重自己,曾慈自然是高兴的,更何况柯望忱本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意中人。 曾慈心中那点因为嘉铭县主引起的不快,此刻已荡然无存。 她叫过侍女来,打开妆匣和衣箱,挑选衣服首饰。女为悦己者容,她一定要精心打扮前去赴宴。 京城十月,家家围炉,宴请亲朋好友。 围炉观雪,饮酒驱寒。亲朋列坐,笑语喧阗。 这可以说是一年当中除了正月最适宜聚会往来的一个月份。 柯家别出心裁,并不在自己府上宴请,而是把地点定在了郊外的庄园。 这处庄园广种梅花,此时正是梅花怒放的时节。 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真是说不尽的意趣雅致。 这一日,曾慈果然穿了一身红衣来赴宴。 到了之后看着满园的梅花,她的心情越发舒畅。 想着和柯望忱成亲之后,必定每年都会来这里赏花,想起今日宴会的情形,不知又有几多回忆几多甜蜜。 柯家今天请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他们回京城的时间并不太长,又为了想让众人都畅意,因此只请了相熟的人家,但数量也不少了,总有那么二三十户。 曾念也来了,和婆婆赵氏一起来了。 曾慈看到她连忙迎了上去,握住姐姐的双手说道:“姐姐,你近来怎么样?姐夫好些了吗?” 曾念宽慰地笑了笑,说道:“已经能喝米汤了,只是不大认得人。” “那就好,那就好。等忙过了这几日。我到陈家去陪陪你。” “不必啦,如今我出嫁了,家里只有你一个女儿,多陪陪父亲和母亲就是了。至于我,想家的时候,自然回娘家去。天气冷,你不要来回折腾了。”曾念说着疼爱地帮曾慈掖了掖鬓边的碎发。 她自己嫁了人,越发知道女子的不易。 看着曾慈一派天真烂漫,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疼惜来。 曾慈见姐姐明显憔悴了许多,心里头很是不好受。说道:“姐姐,我真后悔以前没能对你更好些。” “傻丫头,我是你姐姐,应该我多疼你才是。作为妹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有时候都觉得羞愧呢!”曾念说着使劲握了握曾慈的手。 她病的那几年,一直都是曾慈在照顾她。 虽然家里有的是下人,可是很多事曾慈还是亲力亲为。 曾念一直觉得有这个妹妹是她难得的福分。 姐妹两个说着话,不时和前来的人寒暄。 柯望忱从那边走了过来,他今天穿着一身月白衣袍外罩宝蓝银狐披风。 往那里一站,合着这满园的梅花都成了陪衬的底色。 代明枝也亲自过来招呼曾家两姐妹,说道:“快快别在这雪地里站着了,到上头坐着去。” 上百棵的梅树中间有一个暖台,上面搭着棚子。是专供赏梅赏雪宴饮用的。 曾家两姐妹和代明枝一同入了席。 此时席面上也只上了几样干果和点心,离正式开席还有一阵子呢。 伺候的丫鬟连忙给众人倒上了热茶,来的人都认识,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曾慈虽然也和众人说话,可她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一旁的柯望忱。 柯望忱在那边招呼男宾,他年纪虽然不大,但言谈得体,人物出挑,谁见了都想跟他聊上几句。 “你们听说了没有?忠勤郡王府昨日好像进了贼。”沈侯爷的夫人忽然说道。 “我们没听说,你们两家住得近,自然比我们早知道。”立刻就有人接上了话茬。 曾慈在一旁听了,心跳不由得加快。她们说的那个贼,是智凡吗? “昨天半夜的事儿,我也模模糊糊只听了几句,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听着好像和他们家县主有关系?” “今日也该请他们家了呀,这个时候还不见他家人来。别不是真的出事了吧?” 有的人在人群中仔细查看,都没有发现忠勤郡王府的人来。 曾慈心中不免涌起几分窃喜,如果他家人没来,这足以明嘉铭县主是真的出事了。 智凡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要了她的命。 然而她刚做如此想,钟琴郡王和嘉铭县主竟然到了。 曾慈一看就觉得不好,不过她还是尽量表现得冷静,沉稳。 智凡就算没能成功,也有可能跑了,没被他们捉住。 柯玉堂走上前同忠勤郡王寒暄道:“郡王今日来迟了,可得罚酒三杯。” 郡王和他早年相识,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呵呵笑道:“好说好说!你们家的酒是出了名的好。我本来也是要多喝几杯的。” 众人都轰地一声笑了。 代明枝也走过去说道:“几位快请入席吧。” 嘉铭县主笑了笑说道:“伯母,先不急。我们今天来迟是有缘故的,在开席之前还想请众人帮个忙,帮我们审一个贼。” 366章 刺客 这虽是柯家的宴会,可数忠勤郡王年长位尊。 嘉铭县主是他唯一的嫡亲女儿,说一句金尊玉贵毫不为过。 况且人家说让大伙儿帮着审贼,谁也不好驳了郡王的面子。 柯玉堂呵呵笑了两声,说道:“郡王不跟我们见外那是最好了,只是不知是个什么贼?” “这个贼胆子大得很,居然想要行刺我的女儿!幸好被我们当场摁住了,本来嘛想把他交到官府。可这个贼说指使他的人就在这里,所以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在场的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哗然。都不禁左顾右盼,互相打量。 “王爷,说不定是这贼信口开河攀诬好人呢!”柯玉堂道,“咱们不可不防。”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这贼带到这儿来当面质问,大伙儿也帮着把把关。”忠勤郡王道。 “说的是,那就把那个贼带上来吧,我也想看看这大胆狂徒是何等模样?”柯玉堂是主人,他都这么说了,别人自然更不能反对。 又何况感到好奇的大有人在。 郡王府的两个下人压着一个人走了上来,众人定睛一看,这人两条胳膊被绳子捆在背后,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 低着头,看不清脸。但他的头是秃的,上面还有戒疤。 竟是个出家人! “众位请看,就是这个人意图行刺小女。”郡王爷道,“抬起他的头,让大伙儿认一认。” 侍从扳着这个人的脸抬了起来,四十出头的年纪,神色漠然。 别人没怎么样,曾家人可坐不住了。 这人分明就是他们家庙里的智凡,只是她怎么会去行刺嘉铭县主呢? “世侄,你父亲不在,我就跟你说吧。”忠勤郡王看着曾李道,“这人是你家的吧?” 此话一出,场面更是鸦雀无声。 曾李站起身,点头道:“这确乎是我们家庙里的女尼,法名智凡。只是我们绝不知她竟然会去做贼。咱们两家世代交好,我们怎么会指使人去害你们呢?” “自然不是你指使的,连你都被蒙在鼓里了。”郡王说,“这个人藏得深着呢!” 众人听了更加好奇,忠勤郡王说背后主谋就在这里,又说曾李也被蒙在鼓里,这显然是曾家人干的,究竟是谁呢? “剩下的话,先让他说吧!”郡王看着智凡说。 “是小县主曾慈让我做的。”智凡抬头看了一眼曾慈,又很快撇开了目光。 “你胡说!” “怎么可能?!” 曾王妃和曾念几乎同时开口斥责智凡。 曾李眼神阴郁,他同样也不相信小妹妹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中间一定有误会! “我不敢撒谎,这事的确是小县主指使我做的。十二那天她到家庙去找我,说让我帮她办两件事。一件是找到羞花阁子修首饰的番人提了达古,还有一件就是杀了嘉铭县主。”智凡交待道。 “我没有,一定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他分明是在诬赖我!我那天的确去了家庙,但是为姐夫烧香祈福去了。”曾慈站起身,她绝不能认! “曾慈,枉你名字里有个慈字!”嘉铭县主看着曾慈道,“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心狠手辣的人!我那天不过是跟你开玩笑,你就以为我真的要和你抢柯望忱。派了人来杀我,却不知我早有准备。” 曾慈听她如此说,不但不慌,反而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你必然是嫉妒我和望忱要定亲了。而圣上又没有回京,你不能去求赐婚,所以才使了这招数来破坏我们的姻缘。 嘉铭县主,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你不懂吗?你还特意趁柯家宴请的机会,要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为了栽赃给我,不惜买通我家庙里的人帮你们做局。贼喊捉贼,咱们两个究竟是谁心狠手辣?” 曾慈的这番话竟有不少人相信,在不知道实情的时候,多数人难免会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何况平日里嘉铭县主行事张扬,而曾慈更为温和低调。 人们往往会对行事温和的人多几分好感,而觉得太张扬的人过于锋芒毕露,难免侧目而视。 “曾慈,我知道你巧言令色,善于伪饰,不过没关系。我手上的证据多得是,证人也不止这一个。咱们一个一个地审,一件一件地说。你要是还能全身而退,我甘拜下风!”嘉铭县主也是个不饶人的,她和柯望忱一见钟情,如果不是为了大局着想,怎么会让曾慈欺世盗名! “智凡,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你病倒在路边,是谁看你可怜救的你?”曾慈质问跪在地上的智凡,“你说你走投无路,一心想死。是我做主,让你到我家庙里出家,给了你一个容身之处。” 智凡头垂得很低,语气里带着一丝愧疚,说道:“小县主,你对我的确有恩。可是今天我不能再帮你隐瞒了。” 曾家的人都还记得,大约是四五年前的样子,有一次曾慈到郊外散心,路上捡到了一个快要病饿死的妇人。 然后把她送去了家庙,削发为尼,就是智凡。 “智凡,你俗名叫什么?把你的来历好好儿跟大伙说一说。”忠勤郡王发话道。 “小人原本叫孙多寿,早年在老家沧州犯下了案子,不得已四处逃窜。”智凡交代得很痛快,“在江湖上认识了个耍蛇的老者,他教了我不少本事。 我本性难改,饲养了两条有奇毒的蛇,用它们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在好多个地方都犯下过命案。 五年前来的京城,在野外捕蛇的时候被蛇咬伤了,恰好小县主路过救了我。她看出我不是好人,说要把我扭送到官府去。 我苦苦哀求,希望她能放我一马。她答应了,但是告诉我以后我要为她办事,绝不能违拗。 我一想与其四处漂泊,东躲西藏。还不如找个安稳的地方落脚,反正这么多年我早都厌倦了这蓬草一般的日子。 小县主让我女扮男装,到她家庙里去做尼姑。庙里头清闲无事非,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367章 毒蛇 众人听了智凡的供述,几乎惊掉了下巴! 曾李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喝问道:“你说你竟是个男人?!” “世子爷,小人说的是真的,你尽可以验明正身!”智凡说。 “我哪知道你究竟是男是女?!”曾慈道,“当初你刻意隐瞒,我又怎么会疑心?” “小县主,当初可是你让我男扮女装的,说不这样做也没法进家庙。”智凡说,“你不但让我扮女人,扮尼姑,前些日子在无求庵门前,你不还让我扮成卖菜的混在人群中吗?” 也不知道嘉明建筑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来对付志凡,她现在老老老实实地交代,一点儿都不耍花样。 曾慈的心往下沉,可还是不肯死。 “智凡,我不知道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但我今天总算看清你,到底是个心术不正的贼!也不指望你能念旧日恩情了,只是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指使的你,可有半点证据?” “你那日去庙里,屏退了众人,只留我和你在房中。亲口告诉我去杀害嘉铭县主,你从来不给我写书信传递消息,因为你早就说过法不传六耳。”智凡道。 “够了,你不要再污蔑我了。给我弄些莫须有的罪名,目的也不过是要致我于死地。”曾慈冷着脸说,“我是清白的,我心里知道。你们便是泼我再多的脏水也没用!” “曾慈,这东西你认识吗?”忠勤郡王府的人,用竹竿挑着一只巴掌大的笼子走了过来。 里头关着一只蛇,虽然只有筷子粗细,可黑白错综的纹路,令人看了就望而生畏。 “这是孙多寿的蛇,你让他用这蛇来杀我,就像杀了孟乔一样。”嘉铭县主道,“我就想知道,孟乔已然被揭穿了真面目,就该交由官府裁定,为什么你要滥用私刑?又或者你为什么要杀人灭口呢?” “你胡说!我杀孟乔做什么?我巴不得她认罪伏法。”曾慈先是快速地看了一眼柯望忱,然后据理力争。 “用计骗孟乔出来的是你吧?”嘉铭县主笑着问,“柯公子,这事你能作证吧?” “不错,”柯望忱点头,“不但我能作证,徐姐姐和姜姐姐也能作证。” 徐春君和姜暖今天也在受邀之列,但从这场戏开始,她们就坐在一边静静看戏,并没有参与进来。 “各位别觉得奇怪,这个孙多寿知道的还真挺多。昨日我们审他的时候,他把知道的都说了。我们也才知道,曾慈不但要杀我,甚至还杀了孟乔,甚至还有别人。”嘉铭县主环顾一周后,看着智凡说,“你先说说杀孟乔的事吧!” “上个月在无求庵外,我按照小县主的分咐,打扮成一个挎筐卖菜的。实则那筐里还藏着这条蛇。 乱起来以后,我趁机凑到孟乔身边,放出了蛇。那蛇咬在她小腿上。因为奇毒无比,中了蛇毒的人走不到三步就会死。”智凡说。 当时在场的人也的确看到了,孟乔的小腿上有两个细小的牙孔。 “不是我!望忱你要信我!”曾慈看着柯望忱,眼中蓄满了泪。 外人或许不明白,孟乔为什么那么快就死了?她的死又与曾慈有什么关系? 但柯望忱一定会立刻疑心到她身上,因为当初曾慈跟他说的就是怀疑孟乔在背后搞鬼,抢走了岑云初。 而当时曾慈站出来和孟乔对质,孟乔自始之中也没有承认自己的罪名。 按照情理,应该先把孟乔扭送到官府去,细细审问,断定罪名。 可孟乔却突然死于非命,显然是有人灭口。 当时还有人认为是孟乔背后的人防止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才将她灭的口。 而如果这事真是曾慈做的,她当然也是为了灭口。 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不是孟乔掳走的岑云初。 而曾慈之所以要把这件事栽到孟乔头上,也是为了洗清自己。 她知道,如果不这样做,柯望忱会一直追查到底是谁害的他姐姐。 “曾慈啊曾慈,你不要再装可怜了,孟乔的尸体还好好在那放着呢!”嘉铭县主又给了她一棒子,“咱们可以找官府的仵作来验一验,就知道是不是这条蛇咬的了。” “那又怎样?就算真的是这条蛇,也是孙多寿干的。”曾慈的母亲上前护住了自己的女儿,“我女儿就算有错,也只错在认人不清。她从小就善良,哪会有那么多的防人之心?你们真是够了!我女儿也是堂堂县主!敢情你们是到这儿来私设公堂来了!” 曾慈听母亲这么说,立刻反身扑在母亲怀里,呜呜痛哭起来。 曾王妃自然心疼,一边搂着女儿一边冷冷地看向柯望忱道:“他们家咄咄逼问,你竟然半点也不回护阿慈,枉她对你一片痴心!李儿,阿念阿慈,我们回去!” 谁想柯望忱却挡在了前头,不让他们走:“清者自清,有些话还是现在说明白了好。” “望忱,你这是什么意思?”曾李急了,“你也疑心阿慈?” “我没有疑心任何人,我只是想知道我姐姐究竟是谁掳走的!”柯望忱直视着曾李,像一头执拗的小牛。 “清者自清,稍安勿躁。如果是我冤枉了秦溪县主,我愿意磕头赔罪,还不成吗?”嘉铭县主道。 “忠勤郡王,”曾王妃不理嘉铭县主,而是直接跟忠勤郡王说话,“如果你诬赖了我女儿,这事要怎么了?” “本王亲自到贵府赴荆请罪。”郡王道。 “那好,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我女儿清清白白,容不得半点玷污!”曾王妃道。 “孙多寿,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都说出来。不准添油加醋,也不准有任何隐瞒。”柯望忱回头看着孙多寿说。 “小人早就说了,绝无半句谎言。我反正是被抓住了,只剩下等死,没必要撒谎了。”孙多寿回答得挺痛快,“小县主之所以让我弄死孟乔,就是想让她背锅。我当然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毕竟她看中了你,要和你定亲了。” 368章 事不过三(加更求票!) 智凡,也就是孙多寿,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犯下的罪。 和一般的小毛贼不同,他称得上是杀人如麻的匪类了,因此毫无瑟缩之感,倒是平静得像是在讲故事。 “她不想以前的事被人知道真相,所以就把孟乔引出来,然后再让我去灭口。 其实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害了岑家大小姐好几次了。我除了养蛇,还能训鸟,训兽。 众芳园那次,岑大小姐被一只猴子吓得落水,那猴子也是我训练的,不过后来被人打死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想了起来。 那次岑云初落水,还是陈思问把她救上来的。 “后来她又让我用蛇去害岑大小姐。有两次眼看着就要成了,可还是阴阴差阳错地失了手。 我说事不过三,这是江湖上的规矩。盗亦有道,人家命不该绝,太强求了只能给自己招祸。”孙多寿继续说。 “你这纯属胡说!阿慈和云初一向交好,她为什么要去害云初?!”曾念忍不住为妹妹辩护。 “您是大县主吧?”孙多寿看了曾念一眼,颇有几分欲言又止,“你是真不知道么?” “母亲,哥哥、姐姐,你们要信我,我真的没有。”曾慈哭得梨花带雨,样子可怜极了。 “这都是你一个人信口胡说,哪里有什么证据?!”曾李喝止孙多寿。 “掳走岑大小姐的人是我帮着联络的,小县主为了让我办事顺利,当时给了我不少银子和东西。 我给了那些人银票,但那些金玉首饰我有不少还留着,预备着以后给自己养老。你不信,你们可以到庵里去搜。 那应该都是小县主自己的首饰,如果不是她拿那些东西让我去办事,难道是和我有私情才送的吗?”孙多寿的确不是个好人,但他也不是傻子,甚至比一般人要聪明灵活。 一个蠢笨的人是做不了贼的。 “世侄,为了公平起见,就由你和犬子带着他一起去家庙里找吧!免得谁说谁偏私。”忠勤郡王对曾李说。 曾家人不是口口声声要证据吗?不急,一点一点找出来就是。 想也知道,这些东西孙多寿不可能放在明面儿上,一定会藏得很隐秘。 “大伙儿都坐吧,趁这会儿赶紧上菜。”柯玉堂安抚众人道,“希望这只是个误会,在真相大白之前,咱们也没有必要再多讨论了。” “阿暖,你冷不冷?”徐春君和姜暖挨着坐,她如今有孕在身,得格外关照才行。 “姐姐,你放心吧,我一点儿也不冷。这暖台下面是有地火龙的,又铺着狼皮褥子。”姜暖小声说,“今天出门的时候,侯爷又非让我穿上紫貂皮的靴子,灰鼠裙子银鼠袄,弄得我好像是个成精的黄鼠狼。” “霍公爷真是疼你,”徐春君真心实意地替姜暖高兴,“你真是掉进福堆里了。” “郑姐夫现在也好疼姐姐呀!”姜暖何尝不替徐春君感到欣慰,“果然男人又正经又疼老婆最叫人敬重了。” 说完了,她又不由得轻叹一声,徐春君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姜暖感叹的是她和徐春君并无血缘,却能够坦诚相待,彼此情同手足。 而曾慈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连自己的手足都不放过。 刚才两相对质的时候,姜暖一点儿都不激动。 可不是因为她成熟老练了,而是为了防止她今天过于激动,已经提前把事情都告诉她了。 所以她才会稳稳当当地坐在这里看戏,这都是霍恬的意思。 他可是实在担心姜暖知道真相后会激动到早产。 不一会儿柯家准备好的菜肴都一一端了上来。 徐春君对姜暖说:“这些事儿要一桩一桩地说明白,且得功夫呢。你赶紧吃饱些,当心一会儿饿着。” 姜暖听了,点了点头。 她现在吃什么都香,胃口好得不像话。 大伙都笑她,说这孩子以后生出来也好养,嘴儿壮。 霍恬和郑无疾都在对面男宾桌上,隔一会儿便往她们这边看看,丝毫也不避讳。 “公爷放心吧,有春君和夫人在一起,必然会照顾好她的。”郑无疾小声对霍恬说。 “嗯,我知道。”霍恬微微颔首。 “那您怎么总往那边看?”郑无疾有些欠欠地问。 “你不也总看?”霍恬说,“那又是为什么?” “我习惯了,我喜欢看我娘子。”郑无疾脸皮厚,也不怕人笑话。 “我也是。”霍恬回了一句。 对饭只吃了一半,曾李等人去而复返。 众人都纷纷放下了筷子酒杯,等着宣布结果。 曾李的脸色很不好看,果然在孙多寿屋子的房梁上发现了一包金银首饰。 他虽然是男人家平时不在意这些,可也看得出材质手工。 更何况其中有几件上头带着王府的暗记,这是绝错不了的。 “曾慈,这东西你怎么说?”嘉铭县主问曾慈。 “这里头有几样东西是我的,但我平时也不戴,都交给丫鬟管着。说不定是丫鬟偷偷拿出来的,毕竟我的多的是,又不能每日一一清点。”曾慈说道。 “你这借口也太勉强了吧。你不戴归不戴,但也不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呀。你身边的丫鬟婆子多的是,这么多首饰不见了哪个下人能担得起?若真是下人偷的,别的怕被连累也会声张出来,你怎么可能一点儿不知情?”嘉铭县主步步紧逼。 “你说的对,我多少是知道些的。只不过那丫鬟已经得病死了,我想一想,人都死了,我何苦还为了这些身外物再把她的名声毁了呢?”曾慈拿话堵了个结实,“这些首饰在穷人眼里值不少银子,可我并不在意。只是没想到怎么就流落到他手上去了?又或者你们早早就已经开始布局来害我了。” “说起那丫头来,我这儿还有个证人呢。”嘉铭县主道,“曾慈,你再伶牙俐齿,也逃不过铁证如山!” 紧接着一个身材干瘦的番邦老者被带了上来,他的两只眼睛特别大,眼仁是灰蓝色的。 在场的不少人都认识他,并非因为他身份多尊贵,而是许多人都让他修过首饰。 369章 提条件 之前智凡,也就是孙多寿,指证说曾慈让他去找羞花阁子那个修首饰的番人,来的这个人就是了。 只是众人虽有不少认得他,却多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是从孙多寿口中才知道他叫提了达古。 曾王妃怒视着提了达古质问道:“我可告诉你,你胆敢攀污我的女儿,我绝不轻饶!你若现在说出是谁指使你污蔑我女儿的,我保你无事!” 曾王妃想要先发制人,王爷不在,她这个当娘的当然要竭力保护孩子。 提了达古环视一周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来。 那盒子在场的不少人都见过,就是羞花阁子专用来放首饰的锦盒,几乎每家都有。 “郡王妃,您想让我说实话,我绝不敢说假话。”提了达古到底是番人的缘故,说话的时候舌头明显发硬,因此他的语速要比常人慢一些,“但是小人也有一个请求。” “只要你肯说真话就好,你的要求是什么?说出来听一听,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你。”郡王妃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语气也不再那么切峻了。 提了达古打开锦盒,里头是一副精巧的碧玺耳坠。 “小人的请求就是先请小县主把这耳坠戴上,然后我再说。”提了达古说完把那锦盒高高举过头顶。双手捧着,一动不动。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 曾王妃也不明白,费解道:“为什么一定让阿慈戴上这耳坠呢?” “郡王妃,小人说过了,只要小县主戴上这耳坠小人便说实话。否则我什么都不说。”提了达古坚持道。 “那好吧,”郡王妃说,“你可不要戏弄我们。” 她虽然不明白这个番人为什么一定要让曾慈戴上耳坠,然后再说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一副耳坠而已,平时她们也没少戴羞花阁子的首饰。 况且这耳坠十分的讲究精巧,一点儿也不难看。 可当她转过脸去看曾慈的时候,却愣住了。 因为曾慈一脸惊恐,十分抗拒。 “阿慈,你怎么了?”郡王妃一把抓住女儿的手问。 “母亲,我好不舒服,咱们回家去吧。”曾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怎么就不舒服了呢?咱们现在不好就走的。”曾王妃小声说道,“今天这事情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你的名声要紧!” “母亲,我……我肚子痛。”曾慈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说,“真的好痛。” “怎么?慌了吧?开始装起病来了!”嘉铭县主冷哼着说,“这法子也太蠢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里有大夫,我叫他给你看一看。”一直站在旁边的柯望忱说。 曾慈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 她摸不清柯望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是知道了真相,还是不知道? “阿慈,这坠子有什么不对劲儿吗?”曾念不明所以。 曾慈怎么可能跟她说?只是说:“母亲,哥哥,姐姐,你们要相信我。他们是要合伙的算计我,咱们回家去吧!” “就这么回去怎么成?人家不得说咱们心虚么?”曾李觉得离开不妥,“你不舒服,就先坐下。让望忱把大夫叫来给你瞧瞧,能忍就先忍一忍。” 果然没一会儿大夫就来了,他也常出入郡王府,曾家人都认得他,是个医德甚高的老大夫,信得过。 他给曾慈号了号脉,说道:“不妨事的。” 这样一来众人都不免有些疑心曾慈,明明没什么事,却非要离开,这不是心虚么? 郡王妃脸上难免有些搁不住,于是对曾慈说:“听话,把这耳坠戴上。” 可是曾慈却拼命摇着头说:“母亲,我不要戴!这都是他们的阴谋,这耳坠上有毒,我戴了就会死的。” “张大夫在这里,让他来看看这耳坠上有毒没有毒。”忠勤郡王开口道,“若他看了没毒,你就戴上吧!” 众人都觉得王爷说得没错,况且众目睽睽之下,谁会蠢到这地步,公然下毒呢? 可就算是大夫过来仔细看了,说这耳坠上无毒。曾慈却还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戴上。 “阿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曾李率先察觉到了不对。 他的语气急切,不是想要责怪妹妹,而是想帮她洗脱嫌疑。 但曾慈这个样子显然是有隐情,他不由得着急起来。 “阿慈,有什么事你先跟我们说,我们帮你想法子。”曾念何尝不着急? 可她到这时候还是相信妹妹,只是觉得她也许有什么隐情不想让人知道。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替你说了吧。”嘉铭县主神色得意,“孙多寿,我问你,你说曾慈让你去找提了达古是要做什么?” 孙多寿说:“小县主让我去找这个番人,告诉他说再要两副耳坠子,还说如果他想要药的话,初一就到庙里去。 至于是两副什么样的耳坠和药,小人就都不知道了,也不敢多问。” “各位,看看这耳坠,谁会觉得这上头有问题呢?”嘉铭县主命人把那耳坠展示给众人看,“如果别人冤枉了你,你想要洗脱嫌疑,前提是戴上这副耳坠。我想如果不是心虚,没有人会拒绝吧? 可是秦溪县主却死活也不肯戴上,这说明什么?” 场面一度静默,这样的场合说话当然要谨慎,所以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保持看客的态度,只看不说。 两家郡王府对上了,偏向哪一家恐怕都不太好,尤其是在真相没有查清之前。 “提了达古,你说吧!把你知道的都仔仔细细地说出来,不允许有任何隐瞒。”那对耳坠又拿了回来,嘉铭县主吩咐道。 “那小人就说了,保证所说的都是真话。”提了达古点点头,“小人来自番邦,早年间在豫州谋生,后因得罪了人,不得已来到京城。 流落街头的时候,差点被官差抓紧监牢里,恰好永贤郡王府小县主路过,替小人解了围。 小人自然感激,况且县主身份高贵,就请求她帮我找个谋生的地方。” 370章 耳坠的玄机 “小县主问我会做什么?我说我是金银匠人,会做首饰,修首饰。 小县主只是笑了笑,说用不着,然后就要离开。我那时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京城人虽多,又有几个能伸手帮我的呢? 我不想错失这个机会,连忙追上去苦苦哀求。我想着她必然是一个心善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官差抓我的时候替我开解。 我苦苦哀求,说只要她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她让我做什么都成。 “不要啰啰嗦嗦的!拣要紧的说!”曾李打断了他的话。 “提了达古,你说说这耳坠是怎么回事吧!”嘉铭县主朝曾慈挑了挑眉,一副“你今天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神色。 “是后来小县主就让人把小人引荐到了羞花阁子做事。”提了达古说,“那小人就先说说这耳坠子,这耳坠看似和平常的耳坠没什么区别。实则里头大有文章,这是个害人的东西。 谁要戴上了它,过不了几天就会头晕头痛,神志不清,甚至疯疯癫癫,满口胡言。 便是叫了大夫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少则七天,多则半个月,这人便会死掉。 郡王妃、世子爷,还有大县主,你们可想想,在你们府中是否有这样的人?”提了达古问。 曾家人谁也没说话,他们没承认,也没否认。 永贤郡王府的确有人是这样的症状,而且不是别人,就是曾慈的三个侍女。 两年多前的红莲,半年前的翠姑,还有前几天的宝珠。 提了达古接着说:“小县主让我做这耳坠子,就是拿来害人的。她一共从我这里取走了四副,但我不知道她是否都用了。” “这耳坠上不是没有毒吗?怎么还能害人呢?这京城里让你修首饰的不计其数,何况我们从羞花阁子哪一年不得买些首饰?这么说我们都有可能被你害死了?”沈将军夫人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出言问道。 “将军夫人,小人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么可能随意害人呐?”提了达古说,“都是小县主让我做的。 耳坠的插针顶上有个极细微的小孔,这里头放着一种小虫子,如果戴耳坠的时候插针刺破了皮肤,它就会迅速钻进皮肤里。 用不了几天,就顺着血流进入人的脑袋,而后它就会像种子一样在里头生根发芽,将人脑慢慢侵蚀。 所以有个别名儿,叫做食脑虫。” “真有这东西?” “听着也太吓人了。” “番邦的玩意儿,有的的确稀奇古怪。” “这就是一种蛊虫吧!” 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 但不少心思缜密的人已经认定曾慈不清白了。 “所以说这事情就有意思了呀,之前孙多寿供出的赃物,曾慈先说自己不知情,后来又说是看管她首饰的丫鬟监守自盗。 但那丫鬟已经死了,不想再让她的名声受损,所以就没说。”嘉铭县主说,“可是这丫头的死状竟然和中了食脑虫一模一样,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可别说这是我动的手脚,半年前我和她秦溪县主可没什么过节。 孙多寿先就交代了,岑家大小姐就是她曾慈指使人掳走的。 结合时间来看,岑大小姐被掳是半年前的事。 半年前负责给曾慈管着首饰的是丫鬟叫翠姑,而翠姑却莫名其妙地疯疯癫癫死掉了。 随后曾慈用计把孟乔引了出来,把掳走岑大小姐的罪名都推给了孟乔。然后又让孙多寿放蛇咬死了她,想就此彻底摆脱嫌疑。 曾慈,你光是嘴硬没有用的,每一环我们都有证据在手上。” “我还是不信,如果这个什么虫的办法真管用,为什么阿慈不用这法子来害嘉铭县主你呢? 据我所知,嘉铭县主也经常到你们店里去买首饰,又或者她的首饰坏了交给你修理,不是也一样能动手脚吗? 虽然我认定她和云初无怨无仇,但如果她真的要害云初,也没有必要大动干戈找人掳走了她。完全可以用这个法子来害云初啊! 这办法多隐蔽,何必要大费周章?又要拉孟乔做垫背的?”曾念问。 “大县主有所不知,这东西很不好做,不是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的。 养一只虫子起码要半年的时间,而且这耳坠拿回去后戴的时候,必须要刺破皮肤才管用。 如果不是刻意为之,一般情况下,戴耳坠的时候都会很小心。 何况那日小县主到羞花阁子去找我,小人没在。她才去找的这一位。”提了达古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孙多寿。 “明秀县主,那天秦溪县住去羞花阁子找提了达古的时候,我们两个恰好遇见了。 我之前也说了,我同她开了个玩笑,说要让我父亲去求皇上给我和柯望忱赐婚。 她想必是急了,所以想快些除掉我。”嘉明县铭对曾念很温和,并没有因为她是曾慈的姐姐而态度不佳,“至于岑大小姐嘛,也许是她害了,但没害成。之前她不是也让孙多寿拿毒蛇去对付过人家吗? 只不过人家福大命大,没让他得手。” “那丫鬟疯了死了,就不可能是巧合吗?凭什么一定就断定是我妹妹下的手?”曾李还在帮着妹妹据理力争。 他实在不愿相信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在他心里天真无邪,纯真善良的妹妹,是嘉铭县主口中所说的阴毒很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想要检验是不是中了食脑虫也很简单,”提了达古说,“只需给病人喝下鸡冠血配朱砂,就能把这虫子杀死。只是那人也绝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样。虽然活了下来,却永远都痴痴傻傻的。” “要验证这个也容易。前几天秦溪县主身边的一个名叫宝珠的丫头病了,被送回家。我们已经把她找到了,可以让她来试一试这法子。”嘉铭县主说,“总不可能一个两个都是巧合吧?其实单就秦溪县主无论如何也不肯戴这耳坠就知道,她明明清楚这耳坠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望忱问曾慈:“你说是不是你掳走的我姐姐?” 曾慈只是默默地流泪,什么也不肯说。 371章 真情假意 柯望忱冷冷地看着曾慈,曾慈却不敢直视他。 曾家人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郡王妃几乎是用气声问道:“阿慈,他们是在诬陷你,对不对?” 曾李也说:“你有什么苦衷都说出来,哥哥尽力帮你。” “阿慈,究竟是怎么回事?”曾念紧紧抓着妹妹的手,“若是他们构陷你我们一定帮你讨回清白,如果是你不小心行差踏错,我们也帮你弥补就是。” 曾念觉得嘉铭县主他们说的那些应该不可能都是曾慈做的,她也许只是参与了一星半点。 又或者有什么人故意唆使,才让妹妹做了错事。 可不管家人怎么说,曾慈都不肯正面回答。 这时嘉铭县主忽然打了个喷嚏,柯望忱应声转过头去,原本紧绷的神情露出几丝关切。 曾慈明明低着头,此时却像有感应似的猛地抬起头来。 正看见柯望忱的眼神,心里一阵刺痛,呼吸都为之停滞。 而柯望忱只是看了嘉铭县主一眼,又把头转了回来。 他看着曾慈,目光冰冷。 曾慈惨笑了一下,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眼神足够把她打入地狱了。 她心里一并升起了绝望和愤恨,心心念念要白头偕老的人,实则手握仇剑来取她的性命。 曾慈当然不是傻子,她只是占有欲太旺,嫉妒心太强。 这让她一再失去理智,做下了一桩又一桩的恶事。 然而此时她看清了柯望忱爱的不是自己!明白这一点,曾慈的心彻底死了。 心死之后,头脑却变得异常冷静。 她知道今天在劫难逃,因为柯望忱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 他刻意接近,假做动心,引自己上钩。 然后一步一步让自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你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对吧?”她看着柯望忱,眼中依然有依恋。 “你犯下的事是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柯望忱脸上并没有多少愤怒的神色,更多的是木然,像一个铁面判官,毫不徇情。 “你恨我吗?”曾慈脸上挂着泪,但神情却平静得吓人,像一个纯粹的疯子。 “回答我!你恨我吗?!”前一刻的平静忽然碎裂,曾慈大声咆哮着,像一只野兽。 如今替他做事的两个人人赃俱获,她作恶的手段已然公之于众。 何况证据完整,哪怕自己咬死不认,也当不得官府勘验,三推六问。 她完了,彻底完了。 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县主,从今而后,人们在提到她的时候,会用“毒妇”、“恶人”、“丧心病狂” 来称呼。 甚至她的家人都会对她讳莫如深,再不提起。 “恨。”柯望忱没有回避,明白告诉她。 “呵呵,你为什么会怀疑上我?”她今天一败涂地,可还是要弄个明白。 “这个是你画的吧?”柯望忱从怀里掏出一叠折起来的纸递给曾慈。 曾慈慢慢打开,那是一张折起来的灯笼纸,上头画着一个女子,微微侧着脸,衣袂飘飞,仙姿绝尘。 “原画挂在我姐姐的闺房里,除了岑家人,进到她闺房看过这幅画的人并不多。”柯望忱说,“你是其中之一。” 作为大家闺秀,若不是关系亲密的人是绝不可能进到闺房去的。 家里来客人也只是让小辈的到前头的客室去见礼,几乎不会进小姐的闺房。 岑云初的闺房,徐春君和姜暖是经常去的。 而曾慈也在岑云初出嫁前曾经过去给她添妆,当时徐春君和姜暖也在。 柯望忱去艳骨山庄看到了灯笼上的画像,虽然在那里接客的并不岑云初。但那个女子也和她的确有几分相像。 并且明显是被买进来顶替岑云初的。 柯望忱立即想到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他故意弄失了火,然后趁乱把这灯笼罩藏了起来。 那火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只是烧了几个灯笼,并没有引起人怀疑。 离开艳骨山庄后,科望城。问岑同都有谁见过原画。 岑同为了谨慎起见,回府后又询问了岑云初的两个贴身丫鬟扶岚和临溪,最终列了个名单,交给了柯望忱。 柯望忱确信,害他姐姐的人就在这名单之上。 有几个直接被排除了,还剩下四五个,他便逐一查下去。 曾慈乍看上去丝毫没有嫌疑,但柯望忱够仔细,发觉在这位小县主身边发生过许多蹊跷事。 在一次他和陈思问的谈话中,说起了曾慈曾念姐妹俩。 他知道陈思问学医是为了给曾念治腿,因为当时曾念骑的那匹马,原本是陈思问要骑的。 还说起小时候陈曾两家的孩子经常一起玩闹,因为曾慈的年纪小,总是被当成小尾巴。 柯望忱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他让陈思问有机会带他去曾家。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去就和曾慈见了面,而且曾慈明显对他一见倾心。 而后曾念久治不愈的沉疴竟也奇迹般地好了,这让柯望忱更觉得曾慈处处透着古怪。 “你真聪明,通过一幅画就能找到我。”曾慈冷笑了两声,把画扯碎了,丢进一旁的碳火盆里。 “你让孙多寿找人掳走我姐姐,联络了东都的人,想把她卖到东都去,可惜刚出城我姐姐就被人救走。你没办法,只得赔了对方一大笔钱。”柯望忱道,“你让提了达古把你值钱的首饰都替换成假货,真的赔给了那些人。 看首饰的翠姑察觉不对,你就用食脑虫害死了她。” “阿慈,你……你为什么要害云初啊?”曾念哭着问,“你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你怎么这么傻!” 曾念以为妹妹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陈思问。 所以在岑云初和陈思问定亲后,她才会要害岑云初。 “明秀县主,你这位妹妹最先害的人可不是我姐姐,”柯望忱挺同情曾家人,“而是你。” “什么?!” 这下在场的众人包括曾家人在内,又一次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不要胡说。”曾念不信,“她怎么会……” “你刚才有一半猜对了,它之所以害我姐姐,的确是因为陈思问。但不是因为你,而是她自己原本也钟情陈思问。” 372章 都是假象 席上响起一片惊呼,谁都没料到曾慈居然当初喜欢的是陈思问! 就连曾家人都不知道她曾经有过这样的心思,更别说外人了。 郡王妃捂着胸口,若不是靠在儿子身上,多半是要瘫倒在地了。 曾慈的真面目一点点被揭开,于外人而言多是震惊和厌恶。 她却是痛心疾首,百思难解。 “阿慈,你……你真的做出了那些事?”郡王妃流着泪问小女儿,“这到底是为什么?你怎么会……”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生了姐姐之后还要再生一个我?!为什么姐姐什么都好而我却处处略逊一筹?!”曾慈忽然间爆发,对着母亲又喊又叫,“你和父亲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要像姐姐一样。我为什么要像她一样?!你们为什么那么偏心?!” “你好糊涂啊!你们两个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里不疼爱你了?”郡王妃满心委屈,“再说你姐姐好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人家都说姐姐好,妹妹也错不了。你跟你姐姐非要争什么高低呢?” 曾念也没有想到,原来多少年来的姐妹情好只是假象,她哭着对曾慈说:“阿慈,你太傻了。便是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因此惹上魔障。你这不是把自己给害了吗?” 曾慈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事实上她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说教,再说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相比于家中女眷哭哭啼啼,曾李则对柯望忱怒目而视:“你要为你姐姐报仇,这无可厚非。可你为什么要欺骗阿慈和她定亲?今日的围炉宴,该改名叫鸿门宴吧?请客是假,要我曾家当众出丑才是真的!枉我将你当做兄弟!” 是柯望忱亲口说的,他接近曾慈另有目的。 曾慈对她一见钟情,他便将计就计,骗取了信任之后,再一步步给曾慈设圈套。 “世子怪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她之前的事做得的确隐秘,凡是参与的人,只要不是她的心腹几乎全被灭了口。 我若想查到证据,就得让她再作恶,否则根本无从下手。 我姐姐大婚当天被人掳走,她凭什么要遭这样的无妄之灾?! 那天我站在十字街头发誓,便是上天入地、穷尽一生,我要找出害我姐姐的人,给她讨个公道! 至于别人怎么评价我,我又因此而失去什么,我都不在乎。”柯望忱目光坦荡地望着曾李说。 “世子你别急,今天所以如此,绝非有意让你们出丑。而是有些事,你们也该知道。 之前你嫌提了达古说的啰嗦,他之所以如此叙说,是因为曾慈最早害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亲姐姐明秀县主。”嘉铭县主上前道,“而且在座的众位都知道,虽则是曾慈做的恶,可与你们并无关系。世子现在有所责怪,但再过些时候,说不定还会感谢我们呢。” “我的天呐!这……这一定不是真的!你们不要再胡说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郡王妃真的是撑不住了,当她听说曾慈竟然还害过曾念,她真是不想活了。 “阿慈,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什么时候害过我?”曾念也不愿相信。 可是曾慈沉默不语,对此不做任何解释。 “提了达古,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柯望忱说。 “是这样的,其实当初小县主并没有直接让我去羞花阁子。而是让人把我带到郊外的一个庄子上暂且安身。 就在城东巩王坟南边的那个庄子上,不信的话,可以去跟那里管事的核实。 我到了那里有吃有住,也帮着庄子上的人干活。 又过了好些时候,郡王府一家来到庄子上避暑。 那一次还有别府的几位公子也去了,其中有一位长相格外英俊的,是陈家的七公子。” 他这么一说,曾家人立刻都记起是哪一年了。 就是那次在庄子的马场上骑马,曾念摔了下来,残废了好几年。 曾李他们不记得这个番人曾在他们的庄子上待过,就算他曾经在那里待过,但是也轮不到他去主子跟前伺候。 “一天晚上小县主忽然找到我说,你不是说肯为我卖命吗?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自然说是真话,还说只要自己能做到,绝不推辞。 小县主就说你现在管着马,明天我们要骑马。你把那匹白马身上做些手脚,让骑马的人摔下来。 我于是就在马掌上做了手脚,第二天果然出了事。 我不敢上前头去,听别人说是大县主摔了。 我听了心里头害怕得不行,我没想到小县主要害的人居然是她的亲姐姐。” “我的天,这……这也太狠毒了!”曾慈的恶毒真的是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毕竟是亲姐妹,平日里就算有些不愉快,也不至于动杀心啊! “不是的,阿慈,我记得那匹马原是思问要骑的。”那天发生的事,曾念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后来我跟他换了码,并没有任何人暗示或怂恿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所以你并不是想要害我,对不对?” 曾慈苦笑了一下说:“没错儿,我原本并不是要害你,甚至也不是真的要害思问哥哥。 我让人在马上动手脚,就是想让思问哥哥受伤,然后我来照顾他。我想这样他就会明白我的真心,知道我的好。” 众人听了无不感到心惊,这曾慈实在是心里阴暗得不像话。 要知道坠马绝非小事,摔断腿,摔残废,甚至死的都大有人在。 她为了抢陈思问,甚至不惜把他推到危险的境地,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这样的人谁敢接近? 在一旁的陈夫人脸色真是非比一般的难看,如果不是曾念阴差阳错地换了马,自己儿子还不知落个什么下场。 “事情还没完,”提了达古继续交代,“出事那天晚上,小县主又来找到我,说大县主受了伤,但大夫说有望恢复。 我听了连忙谢罪,又庆幸大县主伤得不重。可小县主随后又说,顶好是想个办法,让她姐姐永远也站不起来。” 373章 飞蛾(加更,求票!) “她让我想办法,怎么样能加重大县主的伤情。还说只要这事儿办成了,好处少不了我的。 她原本是让我去找个大夫来行事,我为了博取信任,同时也为了得好处,就说我就能。 在我们国家,有个养虫族,以养虫谋生。我是养虫族人,我们养的虫子有两种。 一种是我前头提到的食脑虫,我们也成为上行虫。还有一种叫做下行虫,也叫压脊虫。 这种下行虫只要刺破人脊柱上的皮肤把它放进去,就会让人那一处的脊柱麻痹。 如果脊柱原本就有伤,用了它之后,伤情便一直都不能恢复。 大县主虽然腿不能行,但其实伤的是脊柱。 下行虫的威力远不如上行虫,并且每中一次只能维持半年左右。 我跟把上行虫和下行虫的作用效力都跟小县主说了,让她自己选用哪一个。 大约是顾念姐妹情谊,小县主最后选了下行虫。 这下行虫如果想立刻解开也很容易,只要把解药稍稍刺进身体皮肤的任何一处,出不了三天就解了。” 曾念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两步,她像从来也不认识这个妹妹一样看着曾慈。 她原以为曾慈设计陈思问落马,就已经到头了。 自己换了马是咎由自取,没想到明明摔错了人,曾慈却还不肯放过她。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而进一步加害自己,让自己瘫痪了三四年。 她已经不需要再像曾慈求证了,柯望忱第一次到他们家的情形,她还记得。 那天陈思问按惯例给自己针灸,曾慈走进来说要给自己理头发。 当时自己头皮刺痛了一下,但并未在意。 现在她知道,那是曾慈在给自己用解药。 “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没良心的东西!”郡王妃又痛又怒,她真恨不得自己从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这么多年她为着大女儿的事日夜忧心,整个人老了十岁。 她一直觉得是老天不公,却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并且就是自家人下的毒手。 曾李没有说话,他的脸色难看得就像马上要下大雨的天空。 曾慈已经不能用恶毒来形容,她根本就是毫无人性。 小小年纪,为了个男人,连自己的手足都害。 哪怕已经被揭穿,却还在强词夺理,为自己辩解。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此时曾慈的眼泪早已经干了,她没有再哭,哭已经没有用了。 她看着柯望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如果他早点儿出现该多好。 那样自己就不会因为嫉妒而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人。 “你对我动过心吗?”曾慈笑得很难看,她到现在还放不下执念。 柯望忱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你喜欢嘉铭县主,对吗?”曾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这一身红衣,“你写信特意叮嘱我穿红衣赴宴,就是为了让我尝一尝在满怀欣喜的时候被人横刀夺爱,是吧?” 柯望忱没有否认,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当初他姐姐也是一身红衣,满怀欣喜地走着出嫁的路上。 他当然不可能娶曾慈,甚至定亲也只是放出的假消息。 可他终究是要让她好好体会体会这类似的滋味。 他柯望忱可不是善男信女,惹了他的人就要做好如数奉还的准备。 “真相大白于天下,看看该怎么处置吧!”忠勤郡王说道。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曾慈犯下这么多的罪过,必然是死罪难逃了。 她是官家女子出身,想必体面还是要给她留一点儿的。 不过这也要看被害的人是否一力追究下去,如果人家一定要求送官,那曾家也没有办法袒护。 果然,岑家三爷发话了:“我二哥不在京中,我是家里的当家人。曾慈谋害我侄女,这一点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 因为云初的事,我们家人人忧心,到如今,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如果曾慈能说出我侄女的下落来,那还算是能够将功折一部分过。偏偏 她又不知道!” “我也不同意和解,如果不是我们提前防范,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死了。”嘉铭县主道。 “我知道她坐下了孽,我也不敢祈求你们各位能原谅。只是想求各位给她留些体面,我会把她带回去做个了结,算是给众位的一个交代。你们想要多少补偿,我们曾家也尽力弥补。”郡王妃哭着说。 说一千道万,她都是曾慈的母亲。 女儿做了恶事,她这个当母亲的责无旁贷要帮其善后。 她知道曾慈难逃一死,可还是想给她留一点最后的体面。 不想让她到公堂之上以犯人的身份押赴刑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以极刑。 然而曾慈却不领情,她环视了一周,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柯望忱身上。 “柯望忱,你知不知道在遇到你以后,我有多后悔自己以前做错了事? 我想要和你白头偕老,生儿育女,却没想到最后我的命结束在你手里。 如果死后有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诅咒你这一生永远不会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说完她推开曾念跑出了暖台,直奔那边给地龙添柴的坑口。 那里正着着火,旁边还有一桶用来引柴的火油。 “阿慈!不要!”郡王妃和曾念一起喊道。 而曾李却把这两个人拦到了身后,说道:“闭上眼睛,别看!” 很明显曾慈要自尽,即使现在拦住她,将来也免不掉是这样的下场。 曾家人不去拦,当然别人更不可能阻拦了。 曾慈抱起那桶火油淋在自己身上,然后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张开双臂投身入火海。 她是那样的决绝,这样的态度也多少令人起了几丝敬意。 “柯望忱,来世我们再做夫妻吧!”曾慈在火海里歇斯底里的大喊。 徐春君早把姜暖的脸埋在自己身前,并且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在场的许多人都背过了脸,不去看这惨烈的场面。 郡王妃已然昏死过去,曾念也虚脱了。 这场噩梦,他们注定永远也忘不掉。 374章 似是故人归(加更,求票!) 客散了,只剩杯盘狼藉。 火熄了,梅园落雪纷纷。 曾慈的尸首已经被抬走,客人走得也只剩下岑家人和徐春君姜暖夫妇。 柯望忱查到曾慈,岑家无人知晓,如今真相大白,岑三爷看着柯望忱道:“贤侄,真是多谢你!若不是你这一番苦心经营,我们怕是再也难知当初的内情。 我回去后立刻派人去找二哥,把详情告诉给他。他在外头寻找云初的下落,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消息。 眼看着就到年关了,他也该回来了。” “您客气了,这本是我分内的事。”柯望忱笑了笑说。 岑三爷看了一眼旁边的代明枝和柯玉堂,朝二位深深施了一礼,说道:“多谢二位相助。这份恩情,岑家人会永远记得。” 代明枝曾是他的二嫂,虽然母亲与之不睦,但是他们叔嫂间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代明枝已改嫁多年,他们再也不是家人身份,只能以宾主之礼相待。 岑三爷父子告辞,代明枝夫妇送他出去。 姜暖见长辈们都走了,不由得喘了一口长气。 说道:“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曾慈的情形,若那时有人告诉我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岂止是你不信,在今天以前知道曾慈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徐春君想起往日情形,也不由得感慨。 当初柯望忱受伤,她去探望。 柯望忱求她帮忙,就是蟑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 孟乔是蝉,曾慈是螳螂,而他们则是黄雀。 “多亏望忱弟弟把曾慈这个祸根给挖出来了,”郑无疾叫人从来亲切,“否则她心思偏邪,身份又高,将来更不知害多少人呢!” 他说的一点儿不差,曾慈年纪虽不大,但手段狠辣,心思诡秘。 真要让她成了气候,真不知道要殃及多少无辜。 “那个孙多寿和提了达古被押到哪里去了?”姜暖问。 主谋曾慈虽然自尽了,可是这两个帮凶还是要依法论处才行,可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自然是送去了刑部大牢。”霍恬道。 “他们会被砍头吗?”姜暖问。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地招供吗?”霍公爷真是不愿错过一点儿指导自己夫人的机会。 “为什么?”姜暖猜测道:“是不是对他们用刑了?” 柯望忱和霍恬都摇头,如果对这两个人用刑,难免会被人怀疑屈打成招。 “那是答应多多给他们钱了吗?”姜暖又猜,但随即自己就否定了,“不对呀,他们两个很可能要被杀头的,要钱有什么用?” “那你再猜猜。”霍公爷真是诲妻不倦,循循善诱。 “我猜不出,但一定是许给他们好处了,否则怎么会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姜暖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你们就快说吧,明明知道我着急。” “其实有件事曾慈没说,我们也没有让她当众交代,因为对于整件事情来说并不十分要紧。”柯望忱道,“当初提了达古说自己是养虫族人,可以帮曾慈害人。 曾慈听了之后,先是警惕,因为她怕提了达古有一天会对自己下手。 所以就威胁他说,必须给自己一个可以拿捏他的把柄,否则自己现在就叫人把提了达古给捆起来送的官府,说他是妖人。 虽然她让提了达古害人,可提了达古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又因为曾慈的身份,即便是跟人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所以提了达古只好拿出一只小瓶子教给曾慈,里面有上百颗药丸。 原来他是被驱逐出故乡的,被驱逐之前身上种下了一种毒,每个月都必须吃一粒瓶中的药才能压制这种毒不发作,否则就会受尽折磨死去。 而这瓶解药是他离开故乡的时候,他姐姐偷偷给他的,离开了故乡他根本做不成解药。 我们一开始抓住他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肯出卖曾慈。倒不是他有多忠心,一来解药在曾慈手上,二来他如果交代了所犯的罪行,死期也就在眼前了。 可是我们手上的证据证人已经很多了,不是他一个人不承认就能让曾慈躲过去的。 而且我们威胁他,就算他什么不说也难逃一死。他的毒很快就要发作了,会在受尽折磨之后死去,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曾慈为了摆脱嫌疑,也会让他快死,而不会留他的性命。 我们就和他讨价还价,如果他把实情说出来。我们会让他尽情享受百日后再死个痛快。 所以他就答应了。” “哎,不对呀,难道解药在你手上?不是说在曾慈那里吗?”姜暖问。 “严格说曾慈手上的并不算是解药,它只能暂时将提了达古体内的毒压制住,而不能根治。 徐姐姐府上的管家思坎达的老家和提了达古的老家离得不远,恰好他有解毒的东西,是一颗叫做海牙的石头。 只要磨下一点儿粉末来喝下去,所中的毒就全解了。”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呢!真是无巧不成书。可那个孙多寿怎么也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呢?我看他也一点没耍滑头。”姜暖说。 “想让他老老实实地开口也很简单,只需让提了达古给他种个食脑虫就是了。”柯望忱道,“他如果乖乖就范,到时自然给他解毒,这食脑虫从种下到发作还要有两三天的时间。他也一样难逃一死,但保证他死前活得舒服,死时死得痛快也就可以了。” “提了达古拿出的那个耳坠上真的有食脑虫吗?你们为什么不毁了她?”姜暖想起那东西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只是一副普通的耳坠,没有什么虫子。”霍恬轻轻揽住她说,“是曾慈自己心里有鬼。” “我的天呐,真是好险!如果她当时把那耳坠戴上了,岂不是很难扳倒她?”姜暖拍着胸脯说。 真正把曾慈定死的,必须是提了达古的证词。 而要攻破曾慈的心防,光是跟她当面对质是不够的。 必须得先让她心虚,然后再乘虚而入,让她再也不能翻身。 “事情总算查明了,可惜连曾慈也不知道云初的下落!”坏人得到惩治,固然大快人心,可岑云初的下落才是姜暖真正关心的。 “雪大了,咱们回城去吧!”柯望忱看着茫茫大雪说。 此时天色业已昏暝,的确该回城了。 众人都到庄园门外去坐车,恰好那边走过来一队车马。 上百名身穿玄袍的侍从,骑着清一色的黑马,护着中间一辆四马驾的锦篷油壁车。 虽然是迎着风雪,但队列整齐,丝毫不乱,马上的那些侍从甚至都不向路边多看一眼。 “这是谁家的车队?好气派!”柯家的下人小声嘀咕。 就在车队经过徐春君他们之后,那辆车子的车帘掀起了一角。 能看见里头坐着一位身披雪狐斗篷的丽人。 虽然只露出半张脸,却依旧难掩国色。 “云初……”姜暖顿时失声。 她还想追上去看个清楚,但那队车马行进迅速,转眼就消失在了大雪中。 番外 益娇态(一) 四月初六夜,雷雨交加。 高烛悬堂,照着龙绡帐中的绰绰人影。 楠木大床的地平上凌乱地散落着件件衣物,大红喜服上有着精巧的绣花和若隐若现的金丝。 红绣鞋掉落在床脚,罗袜如新褪的莲瓣落在上头,衬裙旁边是贴身小衣。 这些衣物显然是被急切脱下的,甚至有几个纽子都被扯坏了。 岑云初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全身透着薄汗。乌软青丝铺陈在枕席间,她肌肤莹润面容精致,当得起天姿国色,美不胜收。 此时的她内心又是羞愤又是焦灼,无奈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就算是拼尽全力睁开眼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她像是站在高处一脚踩空,整个人不断向下坠落,跌入无限的黑暗和恐惧中。 她满怀欣喜地出嫁,却在半路上被歹人劫走。 她原本只以为是道路拥挤,过一会儿就好了。 谁想场面越来越混乱,她碍于身份,只能坐在轿子里。 却不知怎的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醒来,已经被装进一个大箱子里,几个人抬着她往前走。 岑云初当即就明白自己是被人劫持了。 但这些人劫持她的目的是什么?又要带她到哪里去,她都不得而知。 她仔细谛听,这些人应该走在荒郊野外,这让她心中更加惶恐,想要求救,怕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就在她思忖该如何逃离的时候,抬着她的一个人说道:“咱们走了这么远了,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人能追上来。 那边有一片芦苇荡,咱们过去歇歇。” “嘿嘿,歇歇也好,咱们也瞧瞧这京城第一美人儿是何等个娇模样。”立刻有人附和,“方才到处都是烟雾,根本看不清。” “别乱打主意,雇咱们的人可说了,要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地送到船上!你不想要钱了?”为首的人喝止道。 “大哥,我也没说要把她怎么着啊!我不过说要看看,再说老闷在这箱子里,也怕把人捂死了不是。给她透透气总成吧?” “那倒是,人要是死了,咱们就别想拿着钱了。” 这些人说着将箱子抬进了芦苇荡,岑云初能感觉得到自己被放在了地面上。 随即是解绳索的声音,而后箱子盖就被打开了。 她的眼睛被蒙着,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并且把手放在她鼻子下面试呼吸。 “有气呢!”那个人粗声答道。 “瞧瞧这樱桃小嘴儿,这细皮嫩肉!”之前那个说要看岑云初的人此时也凑了上来,“这么个小美人儿,不亲近亲近实在太可惜了!” 另外有人也动心了:“大哥,这小妞儿实在是太美了,兄弟们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一会儿叫你先尝,只要明面儿上没伤,应该就能交代过去。”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如果将我送回去,我保证既往不咎,还会多给你们钱。”岑云初的手没有捆着,但是她并没有摘下蒙着眼睛的布,“我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你们的样子,请你们把我送回去吧。” 她不知道这些人给自己吸入的东西是什么,但是明显头晕乏力。 就眼前的情形来说,就算自己没有任何不适,也很难逃脱。毕竟男女体力相差悬殊,对方又人多势众。 “小美人儿,死了那条心吧!我们是不可能把你送回去的。不过哥几个倒是能好好儿疼疼你,保证让你舒服。”那个一直觊觎岑云初美貌的人上前扯掉了她的蒙眼布。 “嚯!真是迷死人了!”岑云初的全貌露出来后,这些人更是按捺不住了。 “给她喂一些好东西,免得挣扎反抗弄伤了。”领头的也见色起意,“说好了我先来,谁不服我就弄死谁!” 岑云初看见此时已近黄昏,这荒郊野外,自己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但即便是这样,自己也要尽力保持清白,大不了一死了之。 可是她现在手无寸铁,想要自尽都不能。 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过来,将几粒红色的丹药硬塞进岑云初嘴里,并且捏着她的下巴强令她吞了下去。 岑云初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当即抬起手,甩了那人一个巴掌。 可她全身没什么力气,那巴掌也打得软绵绵的。 那人不但不生气,反倒异常高兴:“我的小美人儿,你的小手好香好滑呀!” 岑云初跌坐在地上,那药吞下去后,她身体莫名其妙燥热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将她死死笼罩住。 “你……你让他们都走开。”岑云初看着为首的那个人说。 现在唯一的机会便是自救,岑云初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上天垂怜,不要让自己遭受这样的屈辱。 娇滴滴的绝色美人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为首的那个人当即就说:“你们几个都给我滚远些,别惹美人不高兴!” 然后他走过来企图搂抱住岑云初,嘴上还说:“只要你把我伺候高兴了,我就不让他们再动你。” 岑云初忍着恶心靠在他肩上,小手轻轻探进他衣襟里。 那人立刻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舒爽得大口喘气。 “你身上汗味好重,”岑云初作势要推开他,“你去河边洗一洗。” “我的小美人儿,哥哥舍不得离开你。”男人作势要去亲岑云初的脸。 “那你就去洗洗那里。”岑云初侧脸躲过了,“快些~~” 男人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他虽然是个坏人,可也不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 何况岑云初是非同一般的美人,自己就要成为她的第一个男人,去洗洗也不为过。 “小心肝儿,哥哥这就去洗洗,你在这儿乖乖等着。”芦苇荡都是长在河边的,从他们这里往前再走个三四丈就是河了。 他不怕岑云初跑,就是让她先跑出去个十几丈远,自己从后头追,也一样能追得上。 更何况她吃了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必担心岑云初会自近,她现在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而且服了那种药,会本能想要与男人交合,这是他们屡试不爽的法子。 番外 益娇态(二) 岑云初看着男人跑远,她摊开手掌,里头是一支火折子。 那是她刚才假意和男人亲近时,从他怀里摸到的。 此时的天气还不是很热。芦苇虽然新长出来不少,但更多是去年干枯了的,干芦苇最易燃烧。 岑云初的计划是把芦苇点着,那些人要么急着救火,要么赶快远离,总之不会再有时间朝自己下手了。 如果可能,自己当然要保全性命。 可是如果不能,那么就干脆奔入火海,一了百了。 她将火折子吹着,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既然要让火烧大,就要多点几处。 岑云初咬牙支撑着,一连点了好几处。 干芦苇迅速燃烧,火光和黑烟腾空而起,借着风势烧了起来。 外头那几个人原本还在没正经地说笑,对岑云初的相貌评头论足。 等到发现着了火,方才察觉大事不妙。 “妈的!一定是那娘们儿干的!” 他们反身就朝这边奔了过来。 而那个为首的此时还没察觉背后有什么异样,兀自在那里欢天喜地洗自己。 岑云初借着浓烟的遮挡躲到了临近河边的芦苇丛中,她手里紧紧握着那个火折子,这是唯一能救她命的东西。 “好你个小贱人!居然敢放火!”领头的终于发现着火了,一摸自己怀里的火折子不见了,立刻就明白是岑云初干的。 这时他那几个同伙也都跑了过来,都说:“找到那个小娘们儿!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你们两个上道上截着去!你上东边,他上西边,我沿着河边找!”领头的立刻指派人分头行动。 这个时候火已经连成片了,站在下风向,即使隔得远,也被烤得受不了。 这虽然是在野外,但如果火着得足够大还是会有人发现的。 这会儿贼当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说不定寻找岑云初的人看到了这里着火就会追过来。 到时候他们想跑,只怕都跑不掉了。 此时岑云初躲在暗处,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就要支撑不住了,只能趴在一块石头上,像一条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 她躲在上风向,如果是下风向的话,早就被熏死了。 最让她难熬的是全身上下像蚂蚁乱爬一样酥痒难当,她从未有过这种异样的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不好!那边有人来了!”这几个贼发现从那边过来一队人马,都说做贼心虚,他们现在可是见不得人的。 “大哥,怎么办呢?咱们还找那小娘们儿吗?”几个人问领头的。 “别管了,咱们先藏起来!”领头的见来的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有二三十人。他们几个哪里是对手? 岑云初在心里说了声谢天谢地,这些贼朵了,她就可以出来了。 不管来的人是不是来找自己的,都不可能是坏人。 她挣扎着从芦苇荡里爬了出来,此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她又一阵阵发晕,根本看不清来的人到底是谁。 “救我……”她只是说了这一句就倒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哟,这是谁家的姑娘?好像穿的是嫁衣呀!”一个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中年人指着晕倒的岑云初说,“快上去瞧瞧这是怎么了。” 立刻就有两个人下了马,前去查看。 “总管,她晕过去了。您看怎么办?” “可怜见的,我来瞧瞧。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一个姑娘家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把她救醒了送回去吧!她娘老子指不定怎么着急呢!”那个总管慢悠悠地下了马,走到岑云初跟前,蹲下了身。 岑云初侧躺在那里,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一时看不清面目。 “这孩子手里握着个什么呀?”总管说着抬起岑云初的手,还没等看清她手里抓的是什么,却已然被她手腕上那道殷红胎记给吓傻了。 “这……这是……”他惊疑不定,又仔细查看了,那确实不是丝线,也不是血痕,而是长在皮肉上的胎记。 他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岑云初脸上的发丝,看清了她的脸。 “总管,你这是怎么了?咱们还救她吗?”旁边的人问。 “小兔崽子,快点闭嘴吧!主子的车驾到了吗?”总管把那几个人都推到了一边,不让他们靠近岑云初。 “咱们打前阵,顶多也就隔着五里路。” “你们两个快去告诉主子,就说有天大要紧的事儿。”总管说。 “不就是个晕倒的姑娘嘛,能有多大事儿啊?”那两个人不解。 “你们两个活腻歪了?!”总管把眼睛一眯,“先摸摸你们的脑袋,在脖子上长的牢不牢!” 那两个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去了。 “哎呦,我的个姑奶奶,可不能让您就在这地上躺着呀!快,把我马背褡裢里的毛毡拿下来,打开铺在这儿!小心些,把下面的地扫平了。可千万别有草刺儿和石头。”管家战战兢兢地把岑云初抱到铺好的毛毡上。 还不忘吩咐那些人:“都给我转过去!一眼也不许看!” 又过了一会儿,路上响起了马蹄声,又过来了一队人马。 总管连忙迎了上去,悄声对为首那个人说:“主子,奴婢刚刚在这里遇见个姑娘,她手腕上……” 为首那个人不等他说完就翻身下了马,大步走过来。 此时岑云初还在昏迷着,他俯下身,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又握住她的手腕,亲了亲那处胎记。 然后将她轻轻抱起,紧紧搂在怀里。 “主子,咱们要去哪儿?”总管忙追上来问。 “不进城了。”那人道,“还是回去!” 那人抱着岑云初上了马,马队又沿着原路返了回去。 岑云初在颠簸中醒来,迷迷糊糊问道:“你是谁?来救我的吗?” “乖,就要到了。”那人知道岑云初很不舒服,轻声安抚她。 “我……我是永安侯府岑家的女儿。”岑云初怕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把我送回去,家里一定会重谢你的。还有,劳烦你单独给我一匹马,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子不成。” 可那人却不答应,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岑云初顿感不妙,一着急,又晕了过去。 番外 益娇态(三) 等到岑云初再醒来,已经被那人抱着进了一处宅子。 她身上越发难熬,却也知道这不是她自己家更不是陈家。 “求你……放我回去……”岑云初还在苦苦哀求,尽管知道这希望渺茫。 “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我……夫君,还在等着我呢!”一想到陈思问,她更是心如刀绞。 天都黑了,再不回去,就真的回不去了。 “你的夫君只有一个,就是我。”抱着岑云初的人霸道极了,“乖乖听话,马上就好了。” 好了?什么好了?! 岑云初心中骇然,这人好不要脸! 把刚见面的女子强掳作自己的女人,和那些强盗有什么差别?! 她本来就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更是被这人气得头昏眼花! “我……我是侯门贵女,你不可以……强掳我!这是犯法,我要告你!”岑云初每说几个字就要大口大口的喘气,娇弱得不成样子。 “犯的是谁家的法?”那人不但不怕,还笑了。 “自然是……当朝的律法!”岑云初真想一刀捅死他。 可惜自己手上没刀,更没有拿刀的力气。 “哼,我看谁敢审我!”那人说着还在岑云初的屁股上拍了一把,“小东西胆子肥啊,还敢告我!” 岑云初气得蹬腿,她只有一只脚上穿着鞋子,那一只遗落在轿子里了。 “我要洗冷水澡!”她身上燥热难当,想要快些冷静下来。 “你不要命了?!”那人不许,“也不看看是什么天气。” “我不要你管……”岑云初欲哭无泪,“你放开我……” “下雨了,淋了雨会生病。”那人说着加快了脚步。 岑云初浑身上下都在淌汗,感觉自己的肌肤都要一寸寸爆裂了。 “要么……你杀了我!”岑云初察觉到自己的神智越发涣散,“要么……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我来看看你这只脚有没有受伤?”那人根本不把岑云初的话放在心上,听了一也像听到一样。 走进房间,先把岑云初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岑云初睁眼,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却发现自己看什么都是重影,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 “还好,只是划破了一点点。”那人命人取来温水,亲自给岑云初洗干净了脚,又涂上了药。 岑云初一身嫁衣,赤着一只脚,双颊绯红,发丝凌乱贴在脸上,可是却异常的美艳动人。 那人盯着她,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再不会让人把你抢走!谁也不能!”说着,他抱起岑云初走到楠木大床上。 “不要……”岑云初已经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颗心拼命往下坠,无助地哭了起来。 那人果然心疼,俯身擦去她的泪水,一遍遍哄道:“好乖,我今生一定不会辜负你。只要不离开我,你要怎样我都答应。” “呜呜……那你别碰我。”岑云初吐字越发含糊起来,“离我远一点……”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熬过这一夜去?”那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乖,听话,我温柔些,尽量不弄痛你。” 窗外的雨倾盆滂沱,龙绡帐内亦是狂风骤雨,急管繁弦。 “你…………你……到底是谁?”岑云初哭干了眼泪还不忘质问。 “你猜猜看,猜准了有赏。”那人把她圈进怀里。 岑云初猜不到,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甚至他的模样。 只知道他对她毫无顾忌的轻怜重惜,他给她从未有过的痛楚欢愉。 昏睡了一夜又半天的岑云初,在次日正午醒了过来。 睁开眼,身上的酸楚也立刻跟着苏醒,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断了一样。 岑云初闭上眼,把泪水忍了回去。 昨夜的种种胡乱堆在脑海中,她不想再去翻看,那耻辱又慌乱的记忆,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触碰了。 所幸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这还能让岑云初稍稍从容些。 她想要起身,却找不见衣裳。 伸手去拉床帐,外头立刻有人走了进来,柔声问道:“姑娘醒了?可要奴婢进来伺候吗?” “把衣服给我拿来。”岑云初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 “姑娘,奴婢伺候您穿衣吧。”那个丫鬟托着一套浅色衣裙走了过来。 “不要!”岑云初急忙喝止,她不要任何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把衣服递进来,你退下去!” “姑娘别动气,奴婢照做就是。”那丫鬟小心的将衣物递了进来,然后缓缓退了下去。 岑云初接过衣裳一件件穿上,她到此时还是虚弱得厉害。 好容易把衣裳穿完了,也累出了一身汗。 “姑娘,奴婢给您端了碗茶,您润润喉咙吧。”那丫鬟听见岑云初嗓音沙哑,知道她口渴。在岑云初自己穿衣服的时候,又捧了一碗茶来。 岑云初接了茶,那丫鬟轻轻挂起了床帐。 岑云初慢慢打量这间屋子,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但不论大小物件都十分讲究。 “他呢?”岑云初冷着脸问。 “姑娘是问主子吗?”那丫鬟说,“主子一早就离开了。” “他是谁?”岑云初不许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了清白。 “这……”丫鬟一脸为难,“这个奴婢可不敢乱说。” 岑云初当然不会为难丫鬟,“给我准备洗浴的水。” “奴婢这就叫人去准备,姑娘吃点儿东西吧,这么饿着可不能洗澡。”外间还有好几个丫鬟在候着,立刻有人去准备沐浴的水,又有人去准备吃的。 岑云初端着茶盏的手抖得厉害,她实在太虚弱了,的确应该吃点东西才行。 她以为总要过好一会儿才有东西吃,谁想自己一盏茶没喝完,四五个丫鬟便流水似地捧了食盒进来。 盘盘盏盏立刻就满满摆了一桌,每个器皿都很小巧,里面只盛三分满,但这么多加起来,也足够三四个人吃了。 “不知姑娘想吃什么,就叫他们多准备了些。您坐下,奴婢们服侍您。”丫鬟们早准备好一张椅子,上面铺着软垫。 两个人扶掖着岑云初下床,将她扶坐在椅子上。 最开始进来了丫鬟托着一只绿色浅碟,看岑云初的眼光落在哪道菜上,便立刻精准地夹起来喂到她嘴里。 岑云初不习惯,那丫鬟立刻解释道:“姑娘现在身子虚,怕是拿不住碗筷,奴婢先伺候您吃完这餐。” 番外 益娇态(四) 岑云初洗浴过了,但身上的不适仍在。 坐在妆台前,两个侍女一边给她梳妆一边夸赞她美貌。 岑云初向镜中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眉心微散,面若桃花。冶艳娇怯,粉光容华。 仿佛雨后的海棠,洗去了活泼青涩,添上了怅惘慵懒。 昨夜不堪的种种猛地袭上心头,她厌恶地撇开了脸,不肯再多看一眼。 也许她没有生成这个样子,就不会有这么多劫难。 两个侍女见她不悦,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地给她梳妆完毕,请示她想要做什么。 “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岑云初问。 主子不在,管事的总是有的吧! “总管也出去了,但稍后应该就会回来,等他回来了再到姑娘跟前来请安。”丫鬟提前就得了吩咐。 “你们的主子什么时候会再来?”岑云初又问。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看,都摇头:“这个奴婢们不知道,也不敢乱说。” 岑云初知道,从这两个丫鬟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所以干脆也不问。 那两个丫鬟似是很想让她开心一些,又问:“姑娘可要到外头去逛逛?咱们这儿好大的园子。” 岑云初哪有心思欣赏景致?况且她现在都还浑身酸痛,倦怠得要命。 “你们都出去吧,我还要睡一会儿。”岑云初冷着脸,她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这也就是她,换做别的女子,只怕早都寻短见了。 床上早换了新的被褥,连枕头都换过了。 岑云初看了那大床一眼,又皱起了眉头说:“我不要在这里!换去别的屋子!” 那两个丫鬟连忙答应着,带她去了另一间屋子。 岑云初又睡了大半天,再醒来已经是黄昏。 那两个丫鬟不知道练就的什么本事,岑云初刚睁眼,她们就进来伺候了。 一个手里端着茶,另一个捧着衣裳。 岑云初看了看自己中午才穿上的衣裳,睡个觉就又要换新的了。 “你们主子这里还养着别的女人?”岑云初嫌恶地问。 昨晚那人强起人来轻车熟路,必然是做惯了的。 说不定这里就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专供他取乐的所在。 “没有,没有,姑娘别误会。这儿只有您自己,”丫鬟连忙解释,“这衣裳都是您来了之后依着您衣裳的尺寸做的,好几个裁缝连夜赶制,只是没问过姑娘的意思,若有不喜欢的,这就给您换了。” 可是这话在岑云初听来却刺心无比,照着她的衣裳尺寸,她的衣裳不就是那身嫁衣吗? 这两个丫鬟也不知道为什么岑云初的脸色更难看了,吓得连忙跪在地上。 “是奴婢们乱说了,请姑娘千万别生气。要打要骂都随姑娘,只求您别气着自己。” 她们两个这么大反应,倒把岑云初吓了一跳。 看她们如此惶恐,想着这里的主人平日里必定十分严厉残暴,否则也不会把丫鬟们吓成这样。 岑云初一向不喜欢迁怒,虽然她厌恶痛恨这里的主人,可也不会跟下人过不去。 “你们起来吧,我没怪你们。”岑云初放缓了语气说,“中午的衣裳就好,不必再换新的了。我不会在这里常住,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那两个丫鬟听她如此说,吓得了连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岑云初正要说话,从外头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走路的时候总是半弓着身子,像是随时准备凑过耳朵来听人说话,又像是随时都准备跪下。 “白总管……”两个丫鬟见了他像见了救星。 “你们两个怎么伺候的?”白总管紧绷着脸问。 瞧着岑云初脸上不高兴的样子,这两个丫鬟又跪在地上,别不是冲撞着这位小祖宗了吧? “姑娘说……”丫鬟想要解释。 “住口!”白总管朝她瞪眼睛,“怎么称呼呢?什么姑娘!要叫主子,知不知道?!” “是,是!”丫鬟连忙改口,“主子刚才……” “打住,我不是你们的主子。”岑云初开了口,“你是这里的总管?”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白总管先对那两个丫鬟说,然后又转过脸来满面堆笑,回答岑云初的问话,“回主子的话,奴才是这儿的总管。”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不要乱叫。”岑云初冷着脸,明显生气了。 “怎么不是呢?”白总管点头哈腰,“奴才的小命儿都攥在您手里,您让我跪着,我不敢站着。您让我哭,我不敢笑。” “那好吧,若我真是你主子,现在我就要离开这儿回家去,你去给我备车。”岑云初开始发号施令。 “哎呦,我的祖宗诶!您先在这儿安安稳稳地待些日子。等那边儿都料理清楚了,咱们再回去,成不成啊?”白总管哄小孩儿似的哄岑云初。 “你拿我当三岁孩子?以为几句好话,几件新衣就能哄得我心安理得做他的金丝雀?待在这笼子里?!”岑云初质问他。 “我的好主子,谁敢哄您呢?再说哪儿来的金丝雀,哪儿来的鸟笼子?”白总管尖细的声音说起这些话来格外声情并茂,“您是凤凰!是天仙!是活菩萨!” “我才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岑云初一点儿也不接受他的奉承,“我倒是知道你是个什么了!” “主子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奴才是什么了,”白总管笑眯眯的,“那您说说,我也好记着。” “你是个马屁精!”岑云初没好话给他。 “哎呦,我的主子!您说的可真对!”白总管不但不尴尬,反而是一副荣幸之至的神色,“不过啊,我犯不着拍您的马屁,就您这模样,这才情。本来就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呀!只可惜奴才蠢笨,不能找出更贴切的词儿来形容您。” “我不同你废话!我就是要走!”岑云初不跟他东拉西扯,态度异常坚决。 “主子哎,刚才不是说了吗?不是不让您走,是时机不合适啊!京城那头儿乱着呢,说什么的都有,您这会儿回去,怎么交代呀?再说咱们得查清是谁害的您不是?怎么冒冒然回去了,那些人必定乱造谣。弄得乌烟瘴气的,惹您心烦,是不是?” 番外 益娇态(五)(加更求票!) 岑云初失了笑模样,整日里不是昏睡就是呆坐。 她知道这里的人绝不可能放她走,他们只是下人,一切都得听主子的。 这些人表面上对自己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甚至挖空心思地讨好。 可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自己,生怕自己想要逃走,亦或是寻短见。 无论是生气发怒还是哭泣哀求,都不会有半分作用。 况且这般举动,岑云初也不屑为之。 所以她就沉着脸,不哭,不闹,不说,不笑。 白总管每天千方百计地逗岑云初开心。 要么弄些乖巧可爱的猫儿狗儿,要么弄些奇花异草。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 至于各种藏书也是源源不断地送来,不少都是以往岑云初要看而找不到的。 可如今岑云初却对所有东西都提不起兴趣,就那么恹恹的,一副萦损柔肠,困憨娇眼的懒散模样。 “白总管,今儿你又弄什么新鲜玩意儿来了?”伺候岑云初的丫鬟走过去问。 “是个西洋玩意儿。”白总管怀里抱着个檀木盒子,“看不懂到底是个啥,是主子让送来的。” “那您快送过去吧,那位在那儿发呆快一个时辰了。”丫鬟说起来也是个愁,“这几日越发瘦了,主子再来看见了,难免责怪咱们服侍得不好。” “这位小祖宗闹别扭呢!难免的,谁遇上这事儿,心里头都会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咱们只管好生伺候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等什么时候,这一位回心转意了,就是你们领赏的时候了!” 白总管说着又把淘换来的新奇物件儿给岑云初送了过去。 果然,岑云初看也不看,继续发呆。 第七天上,岑云初正在水榭的亭子里坐着看水上的浮萍发呆。 身后有人走过来,那脚步声沉稳端严,不属于任何一个下人。 岑云初转过头,只见那人穿着雀蓝长袍,玉板带束腰。 四十上下年纪,身躯高大,肩背挺直,面容威严,气度雍容。 没有丝毫发福萎靡,清慎中透着刚毅,和蔼而有威仪。 岑云初不由得一愣,这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又莫名其妙觉得眼熟。 “白福说你不肯好好吃饭?”那人走到近前,抬手欲抚摸岑云初的脸。 岑云初一听他的声音,嘴唇立刻白了。 如惊弓之鸟一般躲开了他的触碰。 这个人的声音,她死都不会忘记! 就是他夺走了自己的清白,还把自己关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也难怪会觉得他熟悉,就算自己当时神智不清,也该有印象才对。 “还生我气?”那人看着岑云初,满眼的怜爱骄纵。 “不!”岑云初别过脸,“我恨你!” 生气未免也太轻了,好像气消了就能原谅他一样。 “恨我为什么要苛待自己?”那人走到岑云初对面,“嗯?” 岑云初不理他,又把身子扭到那边去。 她纤细的柳腰就那么俏生生侧着,芙蓉面轻嗔薄怒,哪个男人见了都要生出几分怜爱。 “几日不见你,真是想死我了!”那人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嗅她身上的体香。 岑云初吓的魂不附体,拼命反抗。 “放开!你这老不羞!”岑云初捶打他搂着自己的手臂。 刚才还一本正经地说话,这会儿就露出真面目了! “你嫌我老?”那人笑了,“我很老吗?” “你能做我爹了!”岑云初怒斥,“蘧篨不鲜!” 古时卫宣公给自己的儿子太子伋娶妻齐女,但因为齐女太过美貌,他便动了邪念,在河边搭建新台,将齐女关在上头,占为己有。 人们不齿卫宣公如此丑行,就作了《新台》来嘲讽他。 其中有“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之句。 骂卫宣公是癞蛤蟆。 岑云初拿这句诗来骂他,可以说既文雅又恶毒。 “我今天来就是看着你好好吃饭的,再这么胡闹,我就把你抱到床上去了!”那人做势要将岑云初打横抱起。 岑云初怎么能不害怕?她一个弱女子本就体力悬殊,又何况这里是他的地盘。 之前跟那些强盗还能拼一拼,可是在这里才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好了好了,不欺负你。”那人吓唬完了,却又心疼,“都瘦成这样,再不好好吃饭,一阵风就要刮走了。” “你大概不是坏人吧?”岑云初看着他,眼里起了雾,“我家里人现在必定要急死了,尤其是我父亲。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人伦。 那夜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了,只要你放我走,我今生不对任何人提起。” 她知道不是人人都是柳下惠,况且那天自己被喂了药,也算是一个诱因。 可她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里,做一只被人玩赏的金丝雀。 再说了,她父亲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自己若不出现,他就会一直担心。 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让你住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对你家人那头我也会给个交代。”那人好声好气地对岑云初说,“若那夜我说的话,你不记得,我就再说一遍。你只能做我的女人,我会疼你,护你,但你不许离开我。” “你混账!”岑云初气得脸都红了,“人家明明有丈夫!你只是个强盗!” “那个小大夫?”那人轻笑一声,“他如何配得上你?” 见他羞辱陈思问,岑云初更生气了。 她早就明白,自己和陈思问缘分已尽。 她心中对陈思问很是愧疚,而这个人侮辱了自己不算,还要嘲笑陈思问。 岑云初身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刺了过去。 宁可玉碎,绝不瓦全! “你疯了!”那人握住她的手腕,将簪子扔在了地上,“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 “杀淫贼!”岑云初毫不畏惧,她豁出去了。 “你这叫乳猫犯虎!”那人将岑云初抱进怀里,伸手打了几下屁股,“这可不是胡闹,你知道哪里有暗卫?万一伤了你,如何是好!” “那也比忍辱偷生光彩得多!”岑云初拼命挣脱。 她才不要被这人抱着,还要被打屁股,真是要多羞耻有多羞耻! 番外 益娇态(六) “你乖乖的,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可以应下你三件事。”那人也不愿见岑云初郁郁寡欢,“不许不让我碰你,半年内也不能让人知道你的消息,且不能让我违背以前的誓言。” “此话当真?”岑云初立刻反问。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并无资本与对方谈条件。 既然对方主动开口,她也没有必要故作姿态。 岑云初不是没有傲骨,也许有的人认为受辱之后该求速死,才显得有气节。 可岑云初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有的时候,活下去比一死了之难得多。 “绝无戏言,我是要宠你一辈子,何必骗你?”那人笑了,还伸手刮了刮岑云初的鼻子。 岑云初垂下眼帘,想了想说:“可是我说了你又做不到呢?” “小东西,想的还挺多。你说吧,只要不是上天去摘星星,不是让死人复生,我都答应你。”男人毫不犹豫地说。 “第一,你要保证我家人都平安。”这是岑云初最惦记的事。 “放心,这个一定保证。”那人颔首。 “第二,要查出究竟是谁害的我,要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岑云初这些天也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指使的那伙人把自己掳走的。 她能想到几个有嫌疑的人,但无法确认。 “这个你不说,我也要查清楚。”那人应道。 “第三,告诉我,你是谁?”岑云初看着那个人,目光丝毫也不躲闪。 “你一点也记不起来?”那人看着岑云初神情温柔而又怅惘,“又或者你真的猜不出?” “我怎么可能记起?我与你素昧平生。”岑云初这一点是坚信的。 那人似乎苦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闪而逝,正色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但你要想好,要不要现在就知道。” “不,你别说!我不想知道了!”他的话提醒了岑云初。 也许知道了他是谁,就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你太聪明了,”那看着岑云初,目光怜爱而又骄傲,“不枉我等你这么多年。” 岑云初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又或者他什么时候起就认识了自己,但是这人总是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不想和这个人有过多的纠葛,一个年近四旬的男人,必定妻妾成群,儿女成行。 自己跟了他,在名分上最多是个续弦,内宅的勾心斗角,鸡毛蒜皮,能把人变成鬼,岑云初才不要。 若是像如今这样养在外面,更是难听又难看。 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玩物,游不得山川逛不得街市,只供一个人取乐儿,想想就晦气! 岑云初心里早打定了主意,但她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世上所有的大事都要徐徐图之,所以眼前还急不得。 “那我换一个要求,”岑云初说,“这总可以。” “当然可以。”那人稍微往后靠了靠,一派气定神闲。 “我要你每次见我的时候,都要先和我下一盘棋。如果你输了,就不可以碰我。”岑云初尽可能自保。 她知道,如果直接说不让那人碰自己,只怕他多半会不答应。 那就换个法子,用激将法好了。 那人听了,笑了,有些无奈地摇头说道:“依你。” “如果你没做到怎么办呢?”这个一定要问清楚。 “那就罚我十天不能见你,这总行了?”那人当然明白岑云初的心思。 岑云初点头,表示满意。 “如果你输了,也不许耍赖,”那人反过来将岑云初一军,“我要怎样都得由我。” 岑云初咬了咬嘴唇,毅然道:“对弈也是赌,我愿赌服输!” “就按你说的来,先吃东西。”那人看着岑云初尖尖的下颌,又爱又怜,“这次我带了一个厨子一个大夫过来,让他们在这里伺候你。这次我不能待太久,看着你吃完东西就得走了。” 岑云初听他这么说,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那人哭笑不得:“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没一会儿,丫鬟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托盘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只盖碗,放到桌上是一小碗米饭和一碗汤。 又一个丫鬟随后到了,放下几碟精致小菜。 “先尝尝这汤,你一定爱喝。”那人哄着岑云初,就像哄一只娇生惯养却又厌食的猫儿。 岑云初在心里不屑,这人最让她讨厌的地方就是自以为是,好像他有多了解自己。 那不过是一碗鸡汤,里头似乎放了几茎草药,能有多稀奇? 不过岑云初还是拿起汤匙,舀了半匙汤送进嘴里。 反正那人说了,看着她吃完饭就走。 岑云初只喝了一口,便愣住了。 这汤的确很美味,但她也不是没吃过美味的东西。 更要紧的是她的记性很好,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喝过这种滋味的鸡汤。 为什么只喝了一口就觉得莫名熟悉? “怎么了?好喝吗?”那人见岑云初发呆,眼中竟有一丝泪光闪过,“喜欢就多喝些。” 岑云初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疑惑,又有些恐惧。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碗鸡汤只用鸡肋,滋味鲜美而不油腻。 只有特别会吃的人才会想出这种吃法。 里头的草药微微有些苦味,却又恰到好处的回甘,同时把鸡汤衬得更鲜美。 岑云初好多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如今喝这汤,真觉得胃口大开。 那人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饭,看得饶有兴致,看得心满意足。 “我吃完了,”岑云初放下筷子,看着那人说,“你该走了。” 那人被她气得一笑,拿起手帕来替她擦了擦嘴角。 “我下次再来,要长胖一些,否则还是会罚你。”那人依依不舍。 “若隔得太近了,哪里胖得了?”岑云初立刻说。 “我叫白福看着你,看你每顿饭有没有好好吃。”那人似乎想伸手摸一摸岑云初的脸,但又想到和她的约定,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他走了以后,岑云初又开始发呆。 这一次她想不通的事就更多了。 西天晚照映着几缕飞云,不知不觉春就要尽了。 番外 益娇态(七) 五月天气渐热,白总管叫人做了许多五色小船放进莲花池里,用菖蒲和艾草装饰,既应了端午节气,也怕岑云初整日里看一样的景致厌烦。 “主子,咱们该用饭了,您是在这儿吃还是回房里?”没有别的事儿的时候,白总管都是亲自侍奉,就怕别人不够周到。 “回去吧!”岑云初站起身,她在这儿坐了好久,有些倦了。 “主子您慢着些,当心脚下的台阶,还是叫老奴搀着些吧!”白总管急忙跟上去,生怕岑云初有半点儿闪失。 这位小祖宗要是掉了根头发,擦破了些皮肉,那些藏起来的暗卫都是要上报的。 他可担待不起。 自从上次那人带来了一个厨子,岑云初每顿饭都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吃那么两三口了。 一则是她应许了那人爱惜身体,二来这厨子做的饭菜也的确十分合乎她的口味。 “主子您瞧,今天这小粽子多讨人喜欢,”白总管指着桌上那盘子各种样式的小粽子说,“老奴这就洗净了手,剥几个给您尝尝。” 这盘粽子虽说有三四十个,但每一个也只比男子的手指肚大不了多少。不像是吃的,倒像是玩儿的。 有五角六角的,还有七角八角的,甚至九个角十二个角的都有。 裹粽子的叶子也各种各样,剥开了以后,有甜有咸,有黄米的,有糯米的,还有紫米。 里头或裹着半弯新月式的蛋黄,或嵌着一枚小巧的莲子。 还有的夹着金钱火腿,包着甜酥奶酪。 “这些粽子都是分开煮的,保证一点儿不串味儿。主子可喜欢桂花蜜?或者放些梅花糖?”白总管一身伺候人的本事。 每个粽子都剥得极其完整漂亮,怎么安放匙箸,怎么捧碟端碗,甚至剥个果子皮,都能剥出花样儿来。 岑云初吃到一颗绿莹莹的粽子,带着艾草香。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 “主子这是怎么了?味道不对吗?”白总管察颜观色的本事一流,岑云初微微一顿,他就察觉到了。 “能不能把这个厨子叫过来?我想见见他。”岑云初不吃了。 再好吃的东西,她也从来只吃七分饱。 “瞧您说的,这个地方顶属您最大了,您要见谁,那还不得立刻就叫他来。”白总管说着叫过一个丫鬟来。 “去把李厨子叫过来,说主子要见他。叫他把衣裳换换,别叫烟火气熏着主子。”白总管吩咐。 又过了一会儿,那丫鬟果然领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走了进来。 那人进来之后,站得远远的请安。 “走近些回主子的话。”白总管提醒他再往前走一走。 “你是哪里人?”岑云初问他。 “老奴是颍州人,自幼背井离乡。”那人的头垂得低低的,无比恭敬地回答岑云初的问话。 “你如何知道我的口味?”岑云初很好奇,就是岑家的厨子也未必能够每样饭菜都做得合她的口味,“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老奴只是用心而已,难得主子喜欢。老奴样子丑陋,请主子饶恕冒犯之罪。”那厨子说完稍稍抬起了头。 岑云初仔细看了看,自己应该是不认识他的。 可那人在看了岑云初一眼后却控制不住要落泪,只是拼命忍着。 “你做的这艾草粽子很好吃,过节了,赏你个戒指吧!”岑云初说着把手上戴的戒指拿下来给了他。 “老奴惶恐,伺候主子是我的福分,怎么能要赏赐。”那厨子不敢接。 “主子赏的,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以后更精心伺候就是了。”白总管说,“汤端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那丫鬟忙把做好的汤端上桌来。 “粽子不大好消化,老奴就做了一道焦屑山药汤。”厨子忙说。 焦屑就是将微微炒糊了的米碾碎,同山药放在一起,加少许糖小火慢炖,最是温胃消食。 岑云初又喝了小半碗汤,漱口净手完毕,这顿饭也就吃完了。 “主子可别就睡,咱们到廊下去,逗逗雀儿莺儿可好?”白总管见岑云初多少有点困倦的意思,怕她吃完就睡积食。 岑云初不想动,白总管又说:“早起备好了颜料纸笔,主子不妨画两笔。” 岑云初看了看旁边书案上的纸笔,自己许久都不捉笔了。 慢慢走过去,拿起笔来,在纸上画了几笔,一株兰草便含风携韵地跃然于纸上。 没等画完,她忽然眉头一皱,便将笔撇到一边,说什么也不肯再画了。 她不能这样不知不觉地习以为然,她要离开这里,绝不能妥协。 陈云初到底是睡午觉了,白总管托着那张没画完的画走了出来。 他怀里还有一个小本子,上头记着每一天岑云初的饮食起居。 包括梳了什么妆,穿了什么样的衣裳,都说了什么话,发了多久的呆。无论巨细通通都记在上面。 “这是这三天的,你送出去吧。”白总管对一个随从说,“千万小心,可别弄皱了。” 岑云初睡到傍晚才起来,天气热,每天午睡后都要沐浴。 等都收拾妥当了,太阳也快下山了。 白总管满脸堆着笑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人,托着几个大托盘,里头满满地放着珍珠玉石,玛瑙水晶。 “这是主子爷叫人送来的,听说您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可高兴坏了,这些都是赏赐。” 岑云初看了眼那些金珠宝贝,那人才大气粗,动不动就送来这些东西给她。 她从心里头不齿,给一个囚徒送再多的宝贝有什么用呢?又带不出去。 不过今天她改主意了,那想要自己乖乖听话,做他的禁脔。 自己偏偏不要,就要试探,试探他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白福,叫人捧着这些东西跟我走。” 天气炎热,岑云初的晚妆很是清凉。 高耸的神女髻衬得她面容更加高贵。 薄纱领子根本遮掩不住那颀长优美的脖颈。 袖子特意做得短一些,手腕上的朱砂痕殷红似血,白总管每看一次都心惊肉跳。 “难得主子有兴致,咱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呀?”白总管忙问。 “喂鱼。”岑云初头也不回。 番外 益娇态(八) 荷花已经含苞,亭亭水上,风一过,荷香便飘满了院子。 岑云初常对着这片荷塘发呆,此时说要来喂鱼,倒是往常没有的事。 “主子,这鱼食有股子腥味儿,可别脏了您的手。”白总管在岑云初身后亦步亦趋。 “把那些珍珠玉石拿来,”岑云初站在亭子边,兴致颇高。 白总管不敢怠慢,招手让那些托着珍珠宝贝的侍女侍从们过来。 岑云初伸手抓过一把珍珠,个个儿都有指顶大,唰地一把扬出去,落在池塘里,好似落了珍珠雨。 这些下人们,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况且鱼儿也不吃啊! 岑云初又抓了一把,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珠玉落水,声音也甚动听。 岑云初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白总管见了,好似见了菩萨显灵,说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这么些天总算见着点笑模样了!” 又搬了椅子来让岑云初坐下,又招呼那些下人:“都走近些!别让主子费手!” 岑云初一把接着一把,上瘾似地不肯停。 一时间叮叮咚咚,迸珠落玉,竟顾不得罪过可惜四个字。 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最后甚至娇笑出声。 她本就生得极美,此时巧笑倩兮,更是美不胜收。 白总管高兴得直拍手,说道:“我的个神天菩萨!这是阴了多少天,总算开晴了!” 可惜主子没在跟前,否则必定神颜大悦。 赏赐的这些金珠宝贝被岑云初扔一半儿“喂”鱼,这些东西价值足有几万两,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主子手酸了吧!歇歇再扔。”白总管连忙叫过两个丫鬟来给岑云初揉手。 “我累了。”岑云初一脸满足后的厌倦,“叫他们扔吧!匀称些,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 说完她就轻轻合上了眼,不再说话了。 那些下人都看着白总管,白总管瞪他们一眼道:“好好撒!不许停,撒净了为止。” 这些蠢货,到现在还不明白该听谁的,一群榆木脑袋! 这些下人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有这种经历,一把把的金珠宝贝全都投到水里头,就为了听打水漂的声音。 岑云初神色舒展,直到最后一颗玉石被丢进水里,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声音比落雨动听多了,”岑云初笑盈盈起身,“我乏了,回去吧!” 白总管带着众人簇拥着岑云初回了住处歇息。 一觉醒来的岑云初又恢复到之前不说不笑的冷清神色。 白总管一拍手,得,合着十万两银子就买了片刻笑脸。 可这有什么办法,人家的福分就这么大。 别人求都求不来,她却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别说只这么点儿东西,就是更多贵重的,也只随人家高兴罢了。 又过两日,那人又命人送了许多绫罗绸缎来。 岑云初又突发奇想,要听裂帛之声。 所以那一整天,这里的下人没一个闲着,全都站在那里撕布。 一片一片,一条一条,姹紫嫣红,随风招摇。 每逢这时候,岑云初都会面带微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只要这人送来东西,她必定想方设法糟蹋了。 没有东西可糟蹋的时候便闷闷不乐。 自那人上次离开后,又过了半个月,才又再来。 彼时岑云初依旧在发呆,一副眉锁春山,眼漫秋水的娇懒模样。 “天气热了,怎么不叫她们给你打扇?”岑云初身上穿着冰觳纱衣裙,鼻尖微微沁汗。 她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可就是不愿主动搭理他。 “打扇扇起的也是热风,”岑云初其实最怕热的,“没得白费力气。” “让我看看,可胖些了没有?”那人说着走到了岑云初的对面,细细打量她。 岑云初总有意无意地躲开他的目光。 说不上是怕还是难为情,毕竟二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这是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的。 “嗯,”那人满意地点头,“果然比上次圆润了些。” 又指着眼前的荷塘说:“听白福说,你喜欢听珠玉落水的声音?” “我不喜欢看塘底的淤泥,想用珍珠和玉石把它遮住。”岑云初说。 “只要你高兴就好。”那人笑道,“这次又运了两车来,你是要听声音,还是要快些填进去,遮住淤泥?” “既然都拿来了,就填进去吧。”岑云初才不给他省。 “那好,只要你肯笑一笑,我就叫他们填进去。”那人还没见过岑云初笑呢。 “我是觉得有趣才笑,哪能提前笑。”岑云初不悦。 “好好好,那就叫他们快快填进去。”那人朝白福一挥手。 “不准伤了荷花。”岑云初道,“我爱的是荷花,厌恶的是淤泥。” 明珠美玉一斗斗一捧捧,全都填进了荷塘,那淤泥被一点点遮住。 岑云初的脸色果然渐渐明媚,两车宝贝都填了进去,她果然露齿一笑,真比粉荷初绽,海棠新雨还要动人。 那人看呆了,白福见状连忙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去。 岑云初立刻就不笑了。 她现在认定褒姒当年因烽火戏诸侯而笑,并不是觉得多可笑,她只是要折腾周幽王罢了,想让他知难而退,趁早放手。 可偏偏周幽王是个傻子,根本不明白褒姒的心。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都记得。今天不是还没有下棋定输赢?我不会碰你的。”那人明明已经心痒难耐,却知道须得攻心为上。 岑云初对自己的棋艺很有把握,她天资聪颖,鲜有人能胜过她。 “外头热,回屋里去吧。”这时已将近正午,即便有树荫遮挡,也还是很热。 屋子里放满了冰镇,凉森森的,人一进来就觉得神清气爽。 岑云初舒服得轻叹了一声。 二人对弈,岑云初输了半子。 她盯着棋盘,嘴唇发白。 她当然知道愿赌服输,可就是害怕。 那个人看自己的时候,就像狼盯着小羊。 再想到那一夜的种种,岑云初真是欲哭无泪。 “过来。”那人推开棋盘,对岑云初说。 岑云初浑身都僵了,咬紧牙关才站起身,一步懒似一步地向他走去。 那人伸手将她扯进怀里,岑云初吓得浑身血都倒流。 “别怕,只是抱抱。”那人轻轻收紧双臂,把她禁锢在怀里。 番外 益娇态(九) 那人没有食言,真的只是抱着岑云初,没有更多过分的举动。 “如今这荷花池已经填平了,还想要做什么?”男人看着岑云初的侧脸,饶有兴致地问,“还要听裂帛之声么?” 岑云初用珍珠玉石填平了荷花池,也听厌了每日里撕扯绫罗绸缎的声音。 这人问她,她只是摇摇头。 那人于是叫白总管进来,问他:“可有什么好的解闷法子?” 白总管想了想说:“不如叫几个唱曲儿的进来给主子解解闷?” 岑云初缓缓摇头:“如今哪有什么好的戏文曲子,唱的都是些虚情假意。” “老奴听说这京城里有个耍猴孙,训出了几只小猴子,格外通人气儿。主子可想瞧瞧?”白总管又问。 “那猴子在山林里过得好好的,偏有多事的人把它抓来铡去了尾巴。又饿又打,只要还学些劳什子的东西,好拿来卖钱。竟还有人看得津津有味,实在可笑。”岑云初冷哼。 “哎呦,这老奴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什么解闷的好法子了。”白总管陪着笑说,“又或者主子您有什么好主意?” “嗯,”岑云初抬头打量了一眼这屋子,“把这房子拆了吧!我不喜欢。” 白总管用眼神请示那人,笑着说:“这主意好,老奴这就找人来拆房子。” “要拆就都拆,一间也不许留。”岑云初就是要任性。 “那就另搬去别处住吧!”那人毫不在意,“你该吃饭了,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他似乎很忙,每次来到这里都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得走了。 除了不让岑云初离开和传递消息,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岑云初又换了个住处,她估摸着这地方离京城也不过百里之遥。 那些仆婢照旧跟着,对她更加毕恭毕敬。 到了新的住处,就已经是六月了,距离岑云初被掳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期间她也断断续续收到一些消息,知道家里人一直在苦苦寻觅自己,尤其是父亲和柯望忱。 也知道了,那些人原本是要把自己送到那种肮脏地界去。 岑云初想了又想,能够对她下这样黑手的,孟乔和崔家都有可能。 但那人却告诉她说已经查过崔家了,不是他们做的。 而孟乔到现在下落不明,也没有线索指向她。 “这件事定然要查清楚,”那人向岑云初保证,“你放心。” 他每次见岑云初还会和她下棋,每一次都只赢她半颗子。 但最多只是抱抱,这让岑云初多少好过些。 但她想离开的心丝毫也没有动摇。 “主子,您瞧这块虫珀里头的小虫子,须尾俱全。”这天白总管手里托着一块拳头大的琥珀给岑云初看,“里头还有朵小花呢!” 岑云初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显然提不起兴致。 “主子,您别总这么闷闷不乐的呀。您一不高兴,这天儿都是阴的。”白总管又抱起一只雪白的小猫崽,“瞧瞧小东西,多可怜人,就在您脚边趴着,哪儿都不去。” 白总管知道岑云初在家的时候是养猫的,特意寻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来。 那小猫也才和人的手掌一样大,两只小耳朵还没有立起来,圆圆的眼睛,粉鼻头,四抓乱挠,喵喵乱叫。 “你别这样抓着它,它害怕。”岑云初说着把小猫接过来,顺了顺它的毛,小猫果然不叫了。 “主子,你还没给这小东西取个名字呢。”白总管趁势说。 岑云初摇摇头,她不会给这只小猫取名字,取了名字就是它的主人了,而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 “有酒吗?”岑云初忽然就想起那一次她和徐春君姜暖游湖的时候,和崔家兄妹大打出手,而后三个人就跑去了酒馆买醉。 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暑热天气,那时候她们三个人都待字闺中,并不曾料到以后各自会有怎样的遭遇。 “不知道主子想喝什么酒?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但是咱们可不能多饮。”白总管打着商量说,“小酌怡情,大醉可就伤身了。” 他在这里侍奉岑云初,要尽可能保证她身体康健,心情愉悦。 后者不太容易做到,前者总是要保证才行。 岑云初要了一壶桑落酒,不要别人动手,就坐在廊下,自斟自饮。 这是她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喝酒,本来她就是个好酒的人,父亲岑同疼爱她,也从来不在这上头对她过多约束。 以往她最喜欢这种微醺的感觉,而此时心境却都变了。 她回忆起过往种种,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看着天上的流云,叹惋自己就同了天上的浮云一样身不由己。 “再拿一壶酒来!”一壶酒被她喝光,她还要再喝。 “好主子,咱们喝一壶就行了。等赶明儿个再喝,好不好?”白总管连忙上来劝。 “你口口声声叫我主子,却不肯听我的话。”岑云初指着白总管,“真是可笑!” 白福吓得立刻就跪在了地上:“主子的话,老奴哪敢不听?只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怕您喝多了酒伤身。” “那我就绝食!从今之后一口东西也不吃!”岑云初说到做到。 白总管没有办法,只好又让人拿来了一壶酒。 岑云初一杯又一杯地喝光了。 此时她明显有了醉意,却还是吵着要酒,一边喝,一边落泪。 岑云初心性倔强,只有那一夜在那人面前哭过,其余时候都不肯掉一滴泪。 可此时,她却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 “哎呦,我的个小祖宗!这可怎么办呢?”白总管急得团团转。 万一今天主子来了,瞧见这副模样,自己不是等着挨罚吗?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他正在这儿千方百计哄岑云初的时候,那人竟然真的来了。 “老天爷呀!你这是要我的命啊!”白总管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给那人请安。 “怎么让她喝酒?”那人很快就发现岑云初喝醉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给我酒!我还要喝!”岑云初酒入愁肠,借着酒劲儿发泄不满,“事大如天醉亦休!醉死了一了百了!” 番外 益娇态(十) 那人来了,白总管便识趣地退了下去,让后厨去做醒酒汤了。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那人上前来拉岑云初的手问。 岑云初狠狠甩开,说道:“你别碰我,恶心!”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关在这里,也说了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时机成熟了,必定带你离开。”那人好声好气地说。 岑云初却看着他冷笑:“什么叫时机成熟?是我心甘情愿被你豢养?还是你家里的正房妻子允许你再纳一房妾室?是我的父母家人已经将我淡忘?还是京城中再也没有人记起大婚当日被掳走的岑云初?” “我说的时机成熟,是不会再让你受委屈被误解,是要你受人敬重,荣宠无二。”那人说着揽过岑云初,“我不想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了。” 岑云初一边奋力挣脱捶打他,一边怒吼道:“这些鬼话你说给那不长眼睛、猪油蒙心的傻姑娘去吧!口口声声要我不受委屈,我还要怎么委屈?!家里人连我的生死都不知道,你明知道他们寻我寻的辛苦,却都不告知一声。 说什么让我受人敬重,哪个姑娘家不明不白被人掳走,失了身子,还能再受人敬重?! 至于你所谓的荣与宠,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放在眼里!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不要用你们臭男人的想法来衡量我! 我早说过,我不要做你的金丝雀,解语花!你有钱有势,自有大把的人乐意逢迎你。何必非要抓着我不放?!” 她一边说一边哭,哭得扇肝抖肺,脸红筋涨,声音都嘶哑了。 那人心疼地给她拍着背,说道:“我不要那些不相干的人逢迎,我只要你。你可以哭闹,任性,但绝不能离开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这么一说,岑云初立刻止了哭,两眼直瞪瞪地盯着他,半晌骂道:“你真不是人!我恨你!永远都恨你!你是不是就看中我这张脸?!” 她说着就到头上去拔钗子:“我毁了它!这样你就能放我走了!” “不许胡闹!当心伤了自己!”那人将岑云初紧紧抱住,把她手上的钗子夺下来丢到了一边。 岑云初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因此更加崩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些?! 我求也求了,骂也骂了。我甚至故意糟蹋东西,只为让你能厌弃我。 可是你却步步紧逼,你这样子,分明是想让我疯掉!”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所以事事都顺着你。我哪里有逼你呢?”那人一边给岑云初拭泪一边柔声哄她,“我有多疼你,你不知道吗?” 岑云初哽咽道:“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这样,那你就放我走,否则我一定会疯掉死掉。” “我说了,绝不让你离开我。”那人在这点上无比坚决,“因为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给你足够的宠爱。”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王八蛋!”岑云初哭着咬他的胳膊,“我恨你!我不要你的宠爱!一丝一毫也不要!” “你转过来看着我!”那人忍着疼,扳过岑云初的脸,眼神幽暗,如一口久不见天日的深井,“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岑云初被迫看着他,皱着眉头道:“我知道,你是夺人妻女的强盗!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老色鬼!” “小东西果然伶牙俐齿,”那人让岑云初给气笑了,“你信不信命?命里就是注定你要和我在一起。” “呸!”岑云初立刻反唇相讥,“把坏了人家姻缘说成是命,真是可笑!你这样的人脸皮够厚,心够黑。自然是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 “陈思问不是你的良配,你这般性情,嫁到他们家去,终免不掉久而生怨。”那人一边给岑云初顺气一边说。 岑云初现在最听不得陈思问的名字,当即嚎啕:“都是你这个老匹夫拆散了我们的姻缘!还说三道四!别以为你玷污了我,我就只能委身于你。告诉你,我心里永远都不会有你!你就是个强盗!” 那人自始至终对岑云初头和颜悦色,哪怕她再任性胡闹,也从来没有一句重话。 可刚才不知哪句戳痛了他,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好似积蓄着雷霆万钧。 他握住岑云初的手腕,举到眼前,冷声道:“小东西,我和你的缘分可比那个小大夫深多了。你可知你腕上的胎记什么来历? 为什么你从强盗手里跑出来遇见的是我而不是别人? 告诉你,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注定是我的女人,哪怕你已经和别人成亲了,也只能和我洞房!” “不过是一个胎记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凭什么我生了这胎记就得是你的人? 我从强盗手里逃脱,你若是把我送回去,那么你便是我此生的大恩人。 可是后来你的所作所为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我和陈思问两情相悦,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样做,既是犯法也是背德!” “呵,两情相悦!”那人不屑地一笑,“你们有多两情相悦?是不是只是远远看着相视一笑,就觉得心有灵犀了? 你和他认识多久?说过几句话?一起走过多远的路?一同看过多少次日升月落? 他知道你喜欢吃艾草粽子鸡肋汤吗?知道你睡觉时喜欢朝右侧弓起身子右手贴着耳朵?他知道你每逢雨天都要温一壶酒,喝得半醉蒙头大睡?” 岑云初听得有些愣,但随即就恍然大悟:“你竟派人跟踪我?!你真是病得不轻!” “你真的不记得了?”那人神色痛苦,“虽然……但你总是能记起一点儿吧?” 岑云初知道他特别不爱听自己和陈思问两情相悦的事,于是故意拿话刺他:“我有生以来从未对谁动过心,除了陈思问。就像你说的,我们只是远远看见相识一笑便觉得心有灵犀。不像我见了你,只有满心的厌恶。” 番外 益娇态(十一) 岑云初又哭又闹,反复说着她和陈思问如何两情相悦,她如何忘不了陈思问。 终于惹得那人大怒,把她牢牢钳制在怀里,压低了声音道:“那种蜻蜓点水的喜欢,风吹吹就能散,有什么好炫耀的?你们相识也不过一二年,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情深似海。 你骂我是强盗是伪君子,可知我等了你十八年,这十八年里我没有一刻不想你。你告诉我,当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绕了十八载的人,我该怎么办?!” “你……你也喝醉了?你说什么胡话?!”岑云初睁大眼睛,惊恐又懵懂地看着那人。 她今年也才十八岁。 这个人从自己刚出生就动了那种心思?这也太龌龊了! “以前不对你说,是不想让你知道太多免得难过。总想着多宠你一些,多疼你一些,慢慢的你就能回心转意了。”那人叹道,“可你还是这么执拗,一如当年。 当年我在东江,遇到了一生中的挚爱,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们终日相伴,赏风花雪月,看日出日落。更是许下山盟海誓,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惜,有人硬塞给我一个别的女人,我纵然满心不愿却又不能违背,她也只能委曲求全,做了我的侧室。 可成为正室的女人却容不下她,趁我外出公干,对她下了毒手。等我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躺在我怀里,叫我别哭,还说以后的路不能陪着我走了。 我说我要陪她,她说不要,要我好好活着,如果有缘,她会回来找我。 我说如果这样,等她长成,我也已经老了。 她说她原本就想陪我到四十岁,可惜今生不能了。她怕自己变老变丑了,想在我面前永远年轻貌美。 她说来生若能再见,她也一定不会嫌弃我。 因为等我老得看不清了,她还是很年轻。 我知道鬼神之说多半虚妄,可我真的割舍不下她,就真的希望有轮回转世。 她跟我说人在转世后会忘掉前世的事,样貌也会改变,让我给她留一个记号,作为我们相认的标记。 我于是在她的右手腕上系了一条红丝线,她说她绝不会取下来,一定会带着它投胎。 还告诉我说不要试图找她,如果真的有缘,她自然会出现在我面前。” “这……这不过是巧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岑云初想要撤回自己的手,可那人却紧紧地握着。 “为什么你右手腕上会有这样的胎记?为什么她在癸亥年除夕过世,而你在甲子年正月初一出生?为什么你会在大婚当天来到我面前? 为什么你也喜欢吃她最爱吃的东西?为什么你的某些神情与她如此相似? 你告诉我,如此多的巧合,该如何解释? 这么多年我都忍耐着不去寻找,因为我也怕那一切都是虚妄。可为什么你就出现了? 我见了你,就像见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你叫我如何能放手?!” “可我不是她呀!”岑云初哭道,“我不记得你是谁,我不信什么前世今生。我只要回家去,找我爹爹。而不是代替谁,被你禁锢!” “就算是巧合吧!就算你不是她吧!就算你心里永远没有我,可我就是要宠着你,霸着你!我就是要你!光明正大地要!巧取豪夺地要!”那人狂乱地把岑云初紧紧抱在怀里,“你若是不从,我就大开杀戒!不论岑家还是陈家,一个活口也不留!” 岑云初彻底吓傻了,忘记了反抗。 那个人却还像疯了一样把她往怀里揣:“别再说要离开我的话,你只能是我的!我会千倍百倍地补偿你,把上一世欠你的统统还给你。 我恨透了身不由己,恨透了受人摆布和威胁,恨透了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滋味。 我做皇帝为的是你,只有我做了这天下的主人,才没有人敢再伤你。 你担心的那些都不必害怕,没有人敢去非议皇帝的女人,除非他活得不耐烦。 我把天下捧在手上,博你一笑。这天下人的生杀予夺,也都在你手里。 但不要再说离开我的话,不要起这样的心思。否则,必定要血流成河。” 岑云初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知道这人位高权重,但却没想到他就是当今圣上。 这个继位七年,甚有作为的明君,竟是将自己劫掠侮辱的强盗?! 当然了,皇帝此等作为就不能叫劫掠,而是叫宠幸了。 岑云初再也不敢提陈思问,她怕皇上迁怒,只消一道圣旨,陈家满门将无一活口。 她也不敢再吵着回家,怕连累家里人。 她以前想着离开这个人后,和父亲还像以前那样游历山川,起码还能落得自由。 可如今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躲到哪里去? 她以前以为这个人怕把私藏自己的事公之于众。 现在看来就算是公之于众,也没有人敢有半句微词。 岑云初没有任何办法,所有的聪明才智,礼义道德,在绝对的权利面前,都那么不值一提。 她只能哭,哭得梨花带雨,海棠泣露。 皇上自然心疼,用好多肉麻的称呼来唤她,又拭泪,又拍背,又许下山盟海誓。 最后干脆说:“好乖乖,不哭,朕答应你,三年之内必让你成为皇后。让你母仪天下,受百官和万民的叩拜。” 岑云初慢慢止了泪,揉着被握痛的手腕说:“我怕,人都说最难倚靠是君恩。我性子执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犯了你。” 皇上却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所以朕才一直不表明身份,就是不想你战战兢兢惴惴不安。如今既然已经说破,只能更宠你一些了。让你放下戒备,专心专意做朕的女人。” 岑云初喝了酒又哭闹,按理样子应该比较狼狈,但她天生丽质,醉态嫣然,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 抛开前生之说,光是这副美貌,也足以邀得君宠了。 皇上说完抱起岑云初,今晚小东西必然不会再拒绝他了。 白总管眉开眼笑,向跟前的几个侍女说:“大伙的好日子来了,从此你们就等着长脸吧!” 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 有皇上的恩宠,伺候岑云初的人自然也高人一等了。 375章 礼物 姜暖的肚子真的已经很大了,像被气吹起来的一样。 她现在睡觉左右都要放两条被子,方便她把腿骑在上面。 而且现在每晚都要起夜个两三次,睡得不够好,脾气便有些焦躁。 好在霍恬疼她,每次起夜都陪着她起身,凡百事情也都迁就。 前些日子曾慈的事难免让她心惊,又恍惚见了岑云初,回来后便有些不舒服。 好在调养得及时,没几天也就好了。 这天一早,霍恬起身去上早朝,姜暖也醒了。 霍恬细心地给她掖好被子,又亲了亲她的脸说:“还早着呢,再睡个回笼觉。” 姜暖猫似的应了一声,把脸转过去,接着睡了。 等到吃过早饭,姜暖跟坠子说:“叫他们预备马车,我到姨母家去坐坐。” 余含英他们一家到底是搬出去了,姜暖虽然不愿意,却也拗不过姨母。 好在他们一家住的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不必叫人跟着了,一共就这么远的路,呼啦啦一大帮人去了,姨母家的院子都着不下。”姜暖说,“何况姨母和姨父都不喜欢招摇。” 坠子于是叫人准备车,姜暖又说:“韦玉那孩子忙什么呢?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他在帐房里帮着算账,记账,整天忙得陀螺似的。”桑妈妈在一旁说,“这孩子眼勤手也勤,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韦玉跟着姜暖嫁了过来,姜暖想让他继续读书,因为他读书真的很不错,连陈钦都夸,说他比姜晖聪明多了。 但韦玉却说什么也不肯,他执意要做姜暖的下人,哪怕姜暖从来也没有和他签过身契。 因为他时文识文断字,所以就让他去了账房。 一边学习记账,一边帮忙。 “我前些日子见他身上的衣裳有些短了,说了一嘴给他添两件新衣裳,过后就又忘了再问。”姜暖觉得自己有孕之后,人变得更笨了,记性尤其不好。 有些事不是不重要,而是一转身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她常常因此而生自己的气,但霍恬却说她这样子更可爱。 姜暖有时会腹诽,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人们都喜欢聪明伶俐的,偏偏霍恬喜欢傻的,真叫人费解。 “这事哪用姑娘总操心呢?我早都给他做好穿上身了。”桑妈妈的脸笑成了核桃。 韦玉是她的干儿子,她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姜暖平日里赏给他们的东西多了去了,随便找几块布料,就够给韦玉做衣裳的了。 只是这孩子实在节俭,往往给他做了新衣服也舍不得穿。 非得身上穿的又破又小了才肯换下来。 “昨儿铃铛开箱子,我看着还有两箱子料子,都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了。别放着发霉生虫的,赶在年节下,给大伙儿分分做衣裳吧!” 姜暖虽然不多么善于治家,但是却很受府里下人喜欢。因为她大方仁慈,从来不会亏待下人。 马车准备好了,坠子和铃铛一左一右扶着她出了门。 除了车夫,到底还是跟了两个随从。 这是霍恬一再叮嘱的,姜暖也无可奈何。 到了余含英家,余含英正跟家里的两个老妈子在那儿做针线呢,听说姜暖到了,连忙请她进来,到炕上坐着。 “天冷,还是炕上舒服。”余含英疼爱地看着姜暖说,“你坐月子顶好也是在有炕的屋子里,免得受凉。” “姨夫到营卫去了?我来了这几次都没看见他。定国和定邦呢?”姜暖上了炕问。 “男人家本也不是屋子里养的东西,”余含英笑着说,“可不是叫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前儿,我叫他们磨了些绿豆面,一会儿就摊着煎饼吃。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红烧肉,那天听桑妈妈说你馋煎饼卷肉了。” “他们做的全不是那个味儿。”姜暖笑着说,“以前没怀孩子的时候,吃着也不觉得怎样,可自从有了孩子,嘴变得越发刁钻了。不是姨母做的,一筷子也不想动。” “唉,这眼瞅着再过半个月就该要生了,你可别出来进去的折腾了,想跟我说话,想吃什么,我过去就是了。”余含英心疼姜暖,“这是你第一胎可得千万小心。” 姜暖自幼没了生母,就是在她身边长大的。 余含英自己只生了两个儿子,没生过女儿,可她把姜暖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疼。 生孩子可是女人性命攸关的档口,她自然要千叮咛万嘱咐。 “放心吧,姨母,我除了来你这儿,别的地方也不去。”姜暖笑着说,“况且我想着再不出来,等到生了孩子就更出不来了。” 她天生是闲不住的性子,一想到坐月子要几十天被关在屋子里,依着霍恬的意思怕是等明年春天才让自己出屋,她就难受得抓心挠肝。 “我跟你姨父说呢,再过几天我收拾收拾,到你们家去住着。”余含英一边把自己做的针线活装起来一边说,“要不然我实在不放心,这生孩子可不一定可着大人的心意来。指不定是白天晚上,还是下雪刮风。我在你身边虽然帮不上大忙,可也能帮你料理料理。” “就知道姨母最疼我啦,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姜暖笑嘻嘻的,她现在真心觉得满足,她在意的人都在身边陪着她。 “我今天来,还有要紧事儿要跟姨母商量呢。”姜暖说,“过几天就是公爷生日了,我想让你姨父你们都过去,你也知道,他家里只剩他一个,怪孤单的。” “唉,是啊,说起来你们家公爷的身世真可怜。”余含英也忍不住叹息,“放心吧,那天一早我就过去。亲手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你就做个荷包蛋,放在上头,就算是你的心意了。” 像霍恬这样的人,最看重的并非权势地位,金银珠宝,而是家人间的温暖亲情。 姜暖也觉得这主意好,在余含英家吃了饭后她才离开。 “叫跟着的人去东市买几块枣糕回来,我晚饭想吃了。”姜暖说。 跟着的随从立刻应声去了。 行不多远就听见有人叫卖鹰隼,姜暖正愁给霍恬送什么礼物好,一听这叫卖声,眼睛立刻就亮了。 376章 触逆鳞 “叫住那个卖鹰隼的,”姜暖对车夫说,“看看他的货好不好。” 霍恬自幼生长在漠北,他曾对姜暖说,他在漠北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放鹰。 看着鹰隼翱翔于天际,就仿佛自己也能那般自由。 这些天她一直想着送霍恬什么生辰礼物好,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太合适的。如今想着若是送他一只鹰,必然会很喜欢。 还剩下的一个随从的连忙上前叫住那人,问他:“你现在手里都有些什么?” “还有这两只,”那人肩上挑着一根竹竿,各挑着一只鸟笼,笼子里的鸟眼睛被蒙着,“若要更好的也有,不过价也高。” “你那最好的鹰是什么鹰?”姜暖掀开车帘问他。 “回夫人的话,是一只金翎紫鹞,不过那鸟儿还生着呢,不是老手儿可玩不了。” 姜暖虽然不是很懂,但也觉得这人说的不是假话。 因为她听霍恬说越是勇猛的鹰隼越难驯服,而且它们终身只认一个主人,绝不侍二主。 所以那些抓了鹰要卖的人,往往并不训鹰。 他们通常都蒙住鹰的眼睛,饲养着它们。 买主把鹰买到手里之后再开始熬,直到训练得听话。 “那鸟若是真好,我就要了。”姜暖说。 “夫人,我那紫鹞可不便宜,”那人连忙说,“须得三十两金子。” “只要它值这个价,我就买下来。”姜暖不耐烦跟他啰嗦,“你现在带我去看,看中了咱们当场交易。” “哎呦夫人,您可真是个痛快人,我今儿算是遇上大主顾了!”那人眉开眼笑,“不知贵府是哪一家?我好去拿了那鹰到您府上请您过目。” 姜暖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送给霍恬什么礼物,就说:“还是我跟着你去看吧!你住在哪里?” “哎呦,小人住得可有点儿远。”那人有些为难地说,“得西市再往西呢!再说也太偏僻,不是您这样尊贵的人去的地方,不如叫这位随从去吧!” 姜暖却觉得那随从也未必能做得了主,毕竟三十两金子呢,况且这是自己要送给霍恬的礼物,总得自己亲自过目才是。 “这没什么,你只管带路就是了。若那鹰真的好,我绝不还价。”姜暖本身也不是脱泥带水的性子,更何况是为了霍恬呢! 那人于是前面带路,领着姜暖他们几个往西边去了。 最先回府的,是被打发去买枣糕的那个随从。 他还以为夫人早到家了,谁想门房却问他:“你小子怎么先跑回来了?当心公爷知道了挨训。” “夫人应该比我早回来呀!”那个随从奇怪道,“我在那儿等了半天呢!” “多半是路上耽搁了,遇见了相熟的人,或是又买什么东西去了。”门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光天化日的,又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能有什么事? “得了,我把枣糕先送进去,回头再去找一找。”随从是个谨慎的,“是我跟着出去的,还得我跟着回来。” 从余含英家到霍家就那么一条路,随从以为迎着走上去,肯定就能碰见。 谁想到这一路上竟然不见姜暖座的马车,来回找了两遍还是没有。 随从就想着或许半路又想起什么事儿来走到别的街上去了,可他又不知道走的是哪条路,又想着或许姜暖此时已经回到府里了,于是又从原路折返,回到了定北公府。 “找到夫人了?”门房问他。 “夫人没回来吗?”随从反问。 “我顺着路走过去了,没见到啊。”随从不免有点着慌。 “你先别慌,街上不是太平吗?多半是夫人去买别的东西了,再等一等,说不定就回来了。”门房还劝他。 要说姜暖也的确有可能临时起意,叫车夫把车赶到别的路上去。 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踪影,门房也跟着慌了。 “进去跟管家说一声吧,多派些人手找一找,起码得知道夫人在哪儿。” 冬日天短,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霍恬也快要回来了,他每次进府问的第一件事就是夫人在哪儿。 今天他们怎么说呢?说不知道? 管家亲自带了人到街上去找,路边有做买卖的,认得姜暖的马车,说是往西去了。 管家带着人一路打听,一路追,终于在西市西边的一处破烂窝棚外头看到了姜暖坐的马车。 只是马车虽在,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别说是姜暖了,就连丫鬟和赶车的也通通不见了。 “快散开找!仔细找!”管家一看这情形就觉得不对,别的不说,车夫是从来都不能离开马车的。 霍恬府里的人不少都是行伍出身,比一般人要迅捷仔细。 他们把这一片地方仔细查看过了,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耳环好像是铃铛的。”有人从地上捡到了一只耳环,认出是姜暖身边的铃铛戴的。 管家看了,心里更是打鼓,心里的预感更坏了。 “你们几个留下守在这里别动,看看有没有人回来。你们几个两两结伴,沿着四条路找下去,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而管家自己则要回府向霍恬禀报,夫人失踪非同小可,他可不敢耽搁。 霍恬今日回来得有些晚,路上还特意给姜暖买了新出锅的红糖烧饼,她最近偏爱吃甜的。 刚到府下了马,管家也赶回来了。 “公爷,夫人不见了……”管家把事情一五一十跟霍恬说了。 霍恬顾不上责问,只说:“把府里人都叫上,在西市周边挨家挨户问,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只怕此刻已经不在城中,我带了人出城去找。” 他现在知道姜暖多半已经被人控制住了,只是不知道这人是为了求财还是报仇。 他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思索着谁有可能朝姜暖下手。 结果一个又一个的人被他想起,又一个接一个地被否定。 以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和朝廷的形式,那些人应该不敢做出这么过分的事,因为还不至于和他鱼死网破。 敢动姜暖,那就是触他的逆鳞,霍恬绝不会轻饶。 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人挖出来。 那到底是谁呢? 377章 老朋友 姜暖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身材高挑肌肤微黑,有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和高高在上的神态。 那女子也在反反复复地打量着姜暖。 她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有不解,有轻蔑,还有嫉妒和恼恨。 姜暖一开始是恐慌的,她没想到卖鹰隼的那人竟是个细作。 也后悔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想着这次必然又给霍恬惹麻烦了。 但被带到这里后,她反倒平静下来了。 也许是想到徐春君和岑云初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也许是明白,即便是害怕也不顶用了。 又或者是出于对霍恬的信任,知道他一定会来救自己。 “哼!”那女子身上穿着华贵的皮毛衣裳,起身走近姜暖,“最讨厌你们汉人女子!像豆腐一样,又娇气又软弱!” 姜暖也看出来了,她不是中原女子。 “你抓我来做什么?”姜暖问她,“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和你有什么过节。” “是我要抓你来吗?是你自己送上门的!”那女子说着到姜暖脸上拧了一下,她就想看看这么酥酪一样白嫩嫩的脸,是不是碰一下就会破皮? 姜暖毫不客气地拍开她的手:“你别胡说八道,我是要买鹰隼,哪是送上门让你抓的?” “哈哈,早听说蒙格塔娶了个蠢女人,如今看还真是的!”那女子看着姜暖的脸真被自己掐红了,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更用力。 “你弄错人了。”姜暖瞪大了眼睛,“我不认得什么蒙格塔,我丈夫是霍恬。” “说你蠢你就是蠢,蒙格塔就是霍恬!”那女子嫌弃地看着姜暖,“你不知道他在大漠待了多少年吗?” “那你又是谁?”姜暖问她。 “我嘛,是霍恬的老朋友。”女子玩味地笑笑,“我们的关系可非同一般呢!”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到我们家去?”姜暖不解,“干嘛把我绑到这里来?可见你不是公爷的朋友。” “你……”那女子被她噎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一个后来的知道什么?霍恬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当然没脸见我。” “你胡说!”姜暖立刻为丈夫辩护,“我家公爷才不会欺负女人!” “你知道些什么?!霍恬在你们这里是定北公,在我们那边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奴隶,如果没有我,他早死了!”女子咬牙切齿。 “你为了一个小小的奴隶,跑了几千里路来绑架他老婆?”姜暖立刻反问,“这个奴隶在你心里那么重要吗?” “呵,你也不算蠢到家嘛!”女子冷哼一声,“他骗了我!说好了要和我私奔的,半路上却丢下我自己跑了。” 她们异族女子可不像中原的女子那么含蓄谨慎,什么情啊爱啊,都不敢说出口。 她连私奔这种事都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并且丝毫不觉得丢脸。 姜暖看着她不说话。 那女子不由得得意,继续说道:“你现在知道啦,霍恬就是个骗子!他骗走了我的心,我当然要找他算账!本来我是想让人骗他上钩的,谁知道跑来的竟然是你。不过也没关系,有你在,他一定会找来的。” “所以你抓我,就是为了让他来,对吗?”姜暖问。 “当然了,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骗我?还要问问他,为什么是你不是我?”女子生气地说。 “他心里必也是愧疚的,”姜暖轻叹,“但他也一定是不喜欢你的,否则他会给你个交代。 你也知道他身不由己,总得用些手段才能逃出来。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要多出格?他骗了我的心还不够吗?!”女子气愤地质问姜暖,“如果换成是你呢?你恨不恨?!” “我当然会气,也会质问他。”姜暖如实回答,“所以我没怪你。我只是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代他向你道歉吧!” 在姜暖看来,不管怎么样,霍恬能够从漠北活下来,逃出来,都离不开这女子的帮助。 她从漠北追到京城,必定是把霍恬看得极为重要,才会这样做。 “你……我不喜欢你充好人!”女子忽然间变得更加恼怒,“我和他之间的事,不需要你过问!” “可你现在把我抓来了呀,”姜暖无辜地说,“我们现在是夫妻,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们中原女子真是讨厌!花言巧语,诡计多端!你一定就是这样扮猪吃老虎,把他拿得死死的!”那女子恶狠狠看着姜暖,“信不信我杀了你?!” 她说着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抵住了姜暖的下巴。 “你当然能杀了我,”姜暖不怕,怕也没用,“只是他会恨你一辈子,而且也绝不会放过你。” “能让他恨一辈子也不错,起码记得我。”女子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他把这个都给了你,可见是真的爱你。” 她看到姜暖脖子上戴着的那个护身符,那原本是霍恬的,她要了好多次,甚至拿更贵重的东西去换,他都不肯。 “你心里也知道,他不爱你,对吧?”姜暖问。 姜暖觉得在爱不爱这件事上,只有不愿承认,没有感应不到。 “我不知道,我凭什么要知道?!”女子的情绪很激动,“我想要他怎么了?我爱他就够了!” “你真爱他吗?”姜暖又问。 “是!”女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回答。 “呼,那我就放心了。”姜暖松下一口气,把那匕首推了回去,“我怕是要生了,这屋子别叫男人进来!” “你……你少吓唬人!怎么可能说生就生了?!”那女子吓得跳了起来。 “原本还要等些天的,可是动了胎气,”姜暖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我没骗你,真的是要生了。” “你你你,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告诉你,就算你要生孩子,我也不会放过你的!”那女子跳脚道。 “你或许会为难我,但你不会为难孩子。”姜暖艰难地笑笑,“我看出来了,你不是坏人。” 姜暖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地吸气呼气,这世上一般的事都可以等,但有的事却等不得,比如生孩子。 378章 接生 “你别拉着我不放啊!我又没生过孩子!”那女子去推姜暖的手,不让她抓着自己。 “那你把我的丫鬟们叫来,”姜暖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或者是请个产婆来。” “这地方上哪儿找产婆去?!跟着你的那些人也关在别的地方!隔得好远!”女子几乎气急败坏了,“就算是把你送回去也来不及了!你可真是麻烦!早就说你们中元女子娇气,风吹吹就坏了。” 跟着姜暖的那些人,被他们关在另一个地方,用来拖延和迷惑霍恬。 “那就你帮我接生!”姜暖死死抓着她不放,“否则没人能帮我了。” “凭什么是我?!我又不欠你的!”那女子嫌弃中带着畏惧,“你、你、你流血了!” 姜暖身下沁出了血迹。 “是啊,我就要生了。女人生孩子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你要是不帮我,最后弄得一尸两命,我家公爷一定会恨死你的。”姜暖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说。 “你这不是欺负人吗?!”女子再一次感到上天不公,“这明明是霍恬做下的孽!却要算在我头上?!” “别说那么多了,把我扶到床上去!”姜暖越来越痛,她自己也没有经验。 可作为母亲,必然是要把孩子生下来的。 那女子没有办法,架起姜暖把她放到床上。 “你自己生吧!”那女子一副退避三舍的表情,“我可不敢看!” “你不能走!”姜暖死死拉住她,“叫人烧热水,准备棉布草纸,和包孩子的被子。我也只能想到这么多,剩下的生着看吧!” “什么叫生着看?”那女子一脸嫌弃,“难道生着生着又想起别的来?” “我也是头一胎没有经验,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姜暖疼得脸都白了,“你别啰嗦了,快去准备!等生完了再算账!” “你、你还有脸嫌我啰嗦?!信不信我一走了之,把你丢在这儿自生自灭?!”女子恶狠狠地说。 “随便你,你要是走了,你和我们夫妻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姜暖一边忍着疼一边说,“以后你别再来找麻烦。” “想得美!”女子一跺脚,“我就帮你把孩子生下来,岂不是又多了个把柄?” 姜暖也不管她说什么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那女子便叫手下的人准备东西,生火烧水。 姜暖的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了,一阵紧似一阵。 如果在家里,有家人陪着,她此刻必定是怕的。 可到了这里没有人可倚靠,她必须得坚强起来。 “好孩子,咱们娘俩一起使劲儿,”姜暖摸着肚子给自己鼓劲儿,“你爹爹很快就来接咱们了。” 那女子怀里抱着棉布和草纸站在门口,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姜暖。 “你站在那儿干嘛?过来!”姜暖看着她说,“帮我把下边衣服脱了。” “你自己不会脱吗?”女子嫌弃得要死,“太恶心了!” “人都是这么来的,你我又都是女人,有什么恶心的?”姜暖白她一眼,“就你这样还扬言要杀人?” 那女子被姜暖抢白,不情不愿地过来帮她脱了衣裳,又盖上了被子。 “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姜暖白着一张脸说,“大概是要再等等?” 两个人都没经验,生孩子的没有,接生的更没有。 只能大眼儿瞪小眼儿。 “等着他自己出来吗?”女子问。 “可能我自己也得使劲儿,可我不会使。”姜暖无奈地说,“要不等疼得厉害的时候,我试一试。” “我只见过马生崽,好像肚子使劲儿就出来了。”那女子说,“要不你肚子往下使劲儿,总要把孩子挤出来吧?” 姜暖试了试,疼得脸都变形了。 “好像是那么回事儿,可是太疼了。”姜暖大口大口的喘气,“生孩子好疼啊!” “活该!谁让你嫁给他?!”女子落井下石。 “你这话说的没道理,只要是女子成了亲,就都有可能有孕,怀了孩子自然要生,又不是只有我遭这份罪。”姜暖这时候还不忘吵架。 “别啰嗦了,省着点儿力气快生吧!”那女子催促道,“真是麻烦死了!” 可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何况姜暖是头胎,折腾得都快虚脱了,孩子的头还没露出来。 “给我喝点水,”姜暖喘息着,声音微弱,“把下面的草纸换掉。” “我上辈子真是造孽了!”女子喃喃骂道,“合着我几千里路跑到这儿,费尽心思就是要给你接生!” 姜暖此时已经精疲力尽,不管她说什么,都只当听不见。 她知道这个女人心地不坏,不会加害孩子就够了。 天渐渐黑下来,屋子里掌起了灯。 女子在言语上也不再刻薄姜暖了,甚至开始担心。 “你怎么样?没力气了吗?你说话呀!” “有没有参汤之类的?”姜暖问,“我消耗的太厉害了,得补补。” 女子答应了一声,可又心里觉得不甘,走出来对手下人说:“叫他们炖参汤,要两碗!” 她也消耗得厉害,也得补补。 霍恬一路追出来,找到了车夫和铃铛他们。 “夫人呢?没有和你们在一起?”霍恬问。 “没有,夫人被他们单独带走了。”坠子哭着说,“公爷,你快去救她呀!” “把看守的人带过来!”霍恬眉目凝霜,他已经猜出是谁带走的姜暖。 “快说玉恰奴在哪里?不说就一刀一个全杀了!”霍恬认得其中一个人,他是匈奴左贤王的女儿玉恰奴的亲随。 “蒙格塔,我们知道你够狠,不过公主怎么说也对你有恩。我们带你去见她,不过你可别伤人,别忘了你夫人在我们手上呢!”那人倒也不怕。 霍恬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姜暖平安,只要她没事,什么事都好商量。 可如果有什么差错,他可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此时天上下起了雪,风声呼啸,郊外更是一片冷寂。 霍恬骑在马上忧心如焚。 他的小阿暖,可千万不能出事。 379章 不许睡 姜暖感觉自己全身都仿佛被粘稠的东西包裹着,而自己极度虚弱和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 好像有人隔着很远的地方在喊,又有人反复拍打她的脸。 可是她偏偏不想醒来,她想一直睡,陷进长久的梦里。 可是那个人偏偏不让,她甚至开始晃动姜暖。 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 姜暖心里很烦,觉得这个人实在太讨厌。 “吵……”姜暖有气无力地呢喃。 “不许睡!快醒来!不许睡!”那人听到她有动静,喊得更起劲儿了。 姜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一片,根本看不清。 只见有影子在晃动,但耳朵听到的声音已经很清楚了。 “不许睡!哪有这时候还要睡觉的?!”那人很生气。 “我……太累了。”姜暖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她也不想睡,怎奈精力实在不济。 “你再喝一碗参汤吧!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撑住!” “我……我喝不下了……”姜暖虚弱得又要睡去。 “你个蠢货!你不要孩子的命了吗?!他没命,你也会没命的!”那人气急败坏地说,“这是你和霍恬的孩子!” 姜暖猛一机灵,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在生孩子。 那是她和霍恬的孩子! “生,我要生!”姜暖努力挣扎着,咬紧了牙关。 她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觉得麻木和飘忽。 此时天早都黑透了,她足足折腾了两三个时辰,可孩子的头还没露出来。 “我已经叫人去请产婆了,可是还没到。”那女子满手是血,她一直在帮助姜暖生产。 “多谢你啊,我就说你不是坏人。”姜暖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却还是向那女子笑了笑。 “真是个傻瓜!”女子撇过头去,“后天为什么会爱上这么蠢的女人?” 参汤熬好了,女子一勺一勺喂给姜暖。 她后悔自己这次没有带侍女来,只能亲自做这些服侍人的事情。 “小祖宗,求求你,快出来吧。”姜暖哀求肚子里的孩子,“你乖乖地出来,娘绝不打你。” 霍恬迎风冒雪,可是玉恰奴为了安全竟藏在山里,七拐八绕很是难走。 他心忧如焚,恨不能背生双翅,马上飞到姜暖身边。 尽管已经竭尽全力,还是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才赶到,而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霍恬带的人多,就把这里围了起来。 而玉恰奴的人都聚在屋子四周。 “公主,蒙格塔带着人来了!”随从在屋外禀告。 “不准让他携带刀剑,只许他一个人进来!”玉恰奴说。 “蒙格塔,你老婆现在在里面,你要想见她,需得让我们搜身再进去,而且只能你自己,不能再带别人。” “好,就我自己进去!”霍恬大步走上前。 “公爷!”霍恬的随从们自然担心。 “你们守好外面,不要轻举妄动。”霍恬吩咐道,“倘若我和夫人有不测,也别让他们逃了。” 在知道姜暖被掳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这山间的屋子不大,里头亮着灯。 霍恬走到外间,刚要进去,就听里头有人说:“你先在外间烤烤火再进了。” 外间有一群匈奴侍从守着,目光幽幽,如狼似虎。 霍恬面无表情地走到火塘边,烤了一会儿火才掀开帘子走进去。 他一进去,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整个人如同一只豹子一般,冲过去掐住了玉恰奴的脖子。 “你对她做了什么?!”霍恬的眼睛早就红了,像是随时要杀人。 “放开我!”玉恰奴奋力踢打,骂道,“那是你干的好事!我在帮你老婆生孩子!” 和田见她手上身上都是血,而姜暖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就以为她对姜暖下了毒手。 听玉恰奴一说才猛地查觉,她是在帮姜暖接生。 因此连忙松开手,玉恰奴瘫软在地上,好一阵咳嗽。 霍恬根本顾不得她,而是扑到姜暖身边,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唤道:“阿暖,别怕,我来了。” 姜暖虚弱地睁开眼睛,扯了扯嘴,想笑却没有力气。 “你现在怎么样?我带你回去!”霍恬心里恐慌,双手遏制不住地颤抖。 他不能再失去姜暖了,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你现在不能搬动她,外头又黑又冷,山路又颠簸,会要了她的命!”玉恰奴上前制止,“只能让她在这儿生。” 霍恬扭过头怒目而视:“你为什么要把她抓到这里来?明知她有孕在身不能颠簸。” 玉恰奴丝毫不示弱:“我是来跟你算账的,谁让你当初骗我!” “活不及妻女,”霍恬阴沉着脸,“况且我从未说过钟意于你。” “你……”玉恰奴气红了脸。 “你们两个不要吵……”姜暖现在烦躁得厉害。 果然她一出口,两个人都闭嘴了。 “好,不吵不吵。”霍恬转过脸,立刻是一副温柔神情,“乖,不怕,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我生不出来,怎么办呢?”之前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姜暖一滴眼泪都没掉,而此时见了霍恬,立刻就觉得委屈得不行,哭了出来。 霍恬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不哭,你已经很英勇了。我叫人去请产婆和大夫来,你再忍一忍。” 玉恰奴在旁边抱着双臂冷眼看他们两个,冷笑道:“等你请的产婆到了,恐怕黄花菜都凉了,从山里一进一出,起码要三四个时辰。” 霍恬看着她,眼神又怨又恨。 “我以前只当你只有一副面孔,谁想到居然这么会变脸!”玉恰奴对着霍恬大翻白眼,“你的笨老婆有什么好?也不过是长得比我白净些。” “她哪里都比你好,”霍恬反唇相讥,“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退路吧!” 姜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人谁都别想好过! “吵死了!”姜暖真想把他们两个都赶出去,“要吵出去吵!” “好,不吵不吵。”霍恬活脱儿一个惧内的丈夫,对着姜暖俯首贴耳。 “我请的产婆应该快到了,”玉恰奴现在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我怎么会为了你这么个人跋涉千里。” 380章 一笔勾销 因为铃铛等人也到了,所以玉恰奴就退了出去,让她们进来伺候。 铃铛和坠子两个人进来看到姜暖这幅情景,都吓得半死。 可是又不敢哭,更不敢闹,只能尽心尽力地服侍。 霍恬从小到大已不知经历了几番生死,可是看着眼前的气若游丝却还在拼命生子的姜暖,当真是又心疼又害怕。 他想起姜暖曾对他说过要生三个孩子,自己听了十分高兴。 因为他自幼孤单,总觉得家人多一些才更好。 可如今见姜暖因生育如此痛苦,甚至命悬一线,他就再也不想让姜暖生了。 好在玉恰奴的人请的产婆到了。 产婆手上挎着接产用的包袱,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这也住得太远了,不是跟我说出了城就是吗?怎么走了半宿?哎呦真是的!早知道这么远,说什么我也不来,我的这把老骨头在山路上都快颠碎了,真是要命!” 产婆进了屋才发现这屋子不大,里头竟有许多人,而且看穿着和气度竟不是一般人。 她不由得心下狐疑,这深更半夜的,又是这深山老林里,别不是什么狐精妖魅产子吧? 姜暖见产婆来了,心不由得放下许多,对霍恬说:“公爷,你还是出去吧!这产房不是男人该待的地方。” 霍恬却不肯,执意要陪着姜暖。 “你在这里,我不好意思生的。”姜暖说,“说了叫你出去,你就出去。” 两个人正争执着,产婆已经洗好手进屋了,一看霍恬站在那里,便发话道:“大男人在产房里像什么样子?赶快给我出去!我是接生婆,这里我最大,我说什么你们都得照做,要想让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得听话。” 霍恬无法,只能出去。 到了外间和玉恰奴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不顺眼。 产婆掀开被子一看,皱着眉头说:“怎么耽误了这么久?快把这褥子撤下去,端一盆温水来,干净的手巾多备几条。” 说着又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几丸红色的药来,塞进姜暖嘴里:“闺女别怕,把这个吃了保你不会大出血。” 然后又拿出艾绒点燃:“我得给你炙几个穴道催催生,皮里肉外的,过些日子疤痕就掉了。” 姜暖一路惊吓颠簸到了这里,偏偏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 她是头胎,没有丝毫经验,以至于越生越怕,越怕越慌,这孩子无论如何也生不下来。 如今霍恬到了,产婆也来了,她一颗心自然放回了肚子里。 这产婆是个十分有经验的姥姥,经她一上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孩子的头就出来了。 “好了,好了,头出来了就没大事儿了。”铲婆说着让姜暖喘息几次再用力,如此几番,产婆借着姜暖的力气顺势拖着孩子往外。 只听哇的一声,孩子终于顺利地娩出了。 孩子一哭,坠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铃铛平时那么不爱说话的人,此时也连声念佛。 外间霍恬听到孩子出生,几乎要双膝跪地,心中默念祖宗保佑。 而玉恰奴也很高兴,拍手道:“好了,好了,这小畜生终于出来了!” 产婆把孩子洗干净,剪了脐带包好,交给铃铛抱着。 回身又看姜暖的情况。 这时霍恬已经进来了。 他看也不看孩子,径直来到姜暖身边。 姜暖朝他虚弱地笑了笑,说了声:“好了。” 然后就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大人孩子都平安。”产婆一边洗手一边说,“不过产妇失血有些多,月子里身子必定虚弱得很,得好好调养。” “多谢姥姥!”霍田向产婆道谢,“多亏您老人家了。” “年轻人知道疼老婆,好得很。”产婆笑着说,“你家的这位哥儿怕是得有八斤重,辛苦他娘了。月子里可得好好养着,千万不能大意。” 霍恬一一应下,这才把孩子接过来。 那孩子因为生产时间长了些,脑袋有些扁,不过慢慢就会长回去的。 因为实在太小,还看不出长得像谁,倒是不闹腾。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霍恬赏了产婆不少银子,又让自己的随从把她送回去。 玉恰奴走进来,探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嫌弃道:“丑死了。” 霍恬看她一眼,神情还是不友好,但和之前相比已经温和多了。 “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霍恬说着就要放下儿子。 “本来我有许多话要问你,但现在都不必了。”玉恰奴摆摆手,表示没有必要,“我要问的,已经看到了答案。我对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间的恩怨就这样吧,你这个人,我也不稀罕了。” “那好,一言为定。”霍恬也不喜欢啰嗦。 “我要走了,别拦着我。”玉恰奴又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姜暖,“你守着你的笨老婆和你的丑儿子过吧!” 她本来满心怨愤来这里寻找霍恬,想要问他为什么骗自己,想要问他有没有爱过自己。 可是在经历了这些事后,她看清了霍恬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 因为他看姜暖的眼神,对她说话的语气,在对自己的时候,从来也没有流露过一分一毫。 霍恬没有骗她,是自己认不清罢了。 纠缠不休有什么用呢?就算是没了姜暖,他也不可能跟自己回去。 何况那个蠢女人虽然蠢,但蠢得很可爱。 那就这样吧,一刀两断,再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相信她玉恰奴总有一天也能遇到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 姜暖在这日中午才醒来,奶妈已经到了,孩子吃饱了,正躺在她旁边酣睡。 霍恬就趴在床边打盹,屋子里面是艾草香。 这种劫后余生的安稳,令人庆幸又温暖。 她刚醒,霍恬就醒了。 “阿暖,你觉得怎么样?饿不饿?痛不痛?”霍恬忙问。 “我都好,你别担心。”姜暖声音缓缓的,虽疲惫却心安,“那个公主呢?” “她走了,”霍恬说,“回漠北去了。” “她是个好人,”姜暖说,“她救过你很多次,对不对?最后还帮你离开了匈奴。” “我和她隔着国仇家恨,帮我再多也没有用。”霍恬说。 “可惜她是个匈奴人,不然我们说不定能做朋友。”姜暖说,“比起曾慈那样爱而不得便反手毁掉,她真的算善良了。” “不要管她了,你好好休养,现在身子虚,不宜搬动。等过半个月后,咱们再回府去。”霍恬握着姜暖的手说,“不过,伺候你的人都来了,你可放心休养。” 381章 同心 岁寒,滴水成冰。 郑无疾读了大半日书,捺了捺太阳穴,端起茶盏来,喝了口凉掉的茶。 小顺不知跑哪里去了,忘了给他泡茶。 这道也不全怪小顺,郑无疾如今刻苦攻读,也不大叫他在跟前伺候。 如今天越发的短,饶是他的书房正南正北,过了午室内便昏暝起来,再读书就甚是费眼了。 郑无疾望着纸窗叹息一声,怪道书上说,幼之学如日之初,壮之学如日之中。 自己已经二十几岁,才开始读书,就好像这太阳已经到了中天,越走天越黑了。 他正想得出神,小顺从外头进来了。 脸上笑嘻嘻的,向郑无疾说道:“大爷,大奶奶回来了。” 郑无疾一听这话,立刻将心头的怅惘都抛到一边。 他如今有妻万事足,觉得能娶到徐春君,已是他此生中最光宗耀祖的事了。 徐春君受邀到姑母家去做客,早起就走了,这大半日才回来。 郑无疾一刻见不到她都觉得没着没落,听她回来了,便立刻起身奔上房去了。 进了屋就见徐春君已经脱去了外头的衣裳,正捧着碗热茶在喝。 郑无疾细心地发现,她脸色不大好。 忙问:“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徐春君放下茶盏笑道:“没什么事,似乎有些着凉。” 郑无疾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的确有些凉,就问:“怎么没拿着手炉吗?” 这时阿蓑从外头灌了汤婆子进来,一边放到床上一边说:“大奶奶躺下歇歇吧!热着些就不那么疼了。” 如今紫菱和绿莼都已经出嫁,徐春君出门的时候就不怎么带她们了。 让她们留在家中料理事务,今天出去带的是阿蓑和阿笠两个人。 “你哪里疼?”郑无疾听了忙问。 徐春君脸一红,小声道:“没事的,你别担心。” 郑无疾是过来人,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因此说:“是在姑母家着凉了吧?这样的天在外头赏梅花,不冷才怪呢。以后这个时候只在家里静养,谁叫你也别出去。” “那怎么成?”徐春君摇头,“姑母提前几日就跟我说了,她请了不少人呢,让我去陪着。这也是在帮咱们,哪能这么任性?” 郑家做生意,就得广结交,陆夫人在自己家中设宴,让徐春君前去,也是为了给她牵线搭桥。 徐春君不是那不懂事的,虽说有丫鬟们服侍着,可是在座的那些贵妇人多是长辈,她一个小辈自然要忙活张罗。 因是在外头赏花,不免在冰天雪地里站着,恰赶上她小日子,受了凉,久了难免就觉着腰腹酸痛,膝盖发软。 好歹撑着完了事,把众人都送走了,她才告辞。 “生意多大都是做,还是你的身体要紧。”郑无疾不愿让徐春君这么操劳,“你记住,首先得保重你自己。钱这东西怎么能比得上你重要?” “知道了,我下次小心。”徐春君笑着答应。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从来对我都是阳奉阴违。”郑无疾说,“让她们拿着水来给你烫烫脚。” 他给徐春君把鞋脱了,摸了摸她的脚,脚心冰凉。 “你这脚底板都冒凉气,这是在外头站了多久?” “也是身体的缘故,其实我穿的挺厚。”徐春君解释道。 “告诉你,女人的病都是从气血上得的。前两日我还跟吴先生请教医术,他让我告诉你少操心,更不要着气。”郑无疾不但动不动就拉着吴先生一起练拳。甚至隔三差五地还向他请教些医术。 “官人现在庞学杂收,越发的渊博了。”徐春君掩口笑道。 “别笑我了,先泡脚。泡好了,到床上躺着去。”郑无疾看徐春君的脸色有些白,就想让她好好休息。 “对了,大姐姐的亲事到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徐春君一直想给郑月朗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毕竟她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孤单单的一辈子,“眼看着又是一年了。” “刚说让你少操心,这个时候最记思虑过甚,你怎么就不听呢?”郑无疾教训她,“这个你不用操心了,我倒是看中个人,改天领回来让你们瞧瞧。” “是谁?”徐春君听了很好奇,“说来听听。” “现在不说,”郑无疾不告诉她,“一会儿抱着你说。” 姑母把徐春君叫过去大半日,郑无疾心里头不高兴,毕竟那是自己老婆。 他每天都要和徐春君亲近一会儿,如今大半天不见,自然是想的。 徐春君洗完了脚躺下,郑无疾把外衫脱了,也上床去。 问徐春君:“肚子还疼吗?” “有一点儿。”徐春君说。 “那我给你揉揉。”郑无疾说着把双手搓热了,隔着徐春君的中衣舒缓有力地给她按揉小腹。 “官人,你还没说给大姐姐看中的那个人是谁。”徐春君追问。 “是我在岑家学堂认得的一个人,名叫李开颜。”郑无疾除了跟着吴先生读书以外,还经常到陈家和岑家的学堂去听讲。 因为他们和这两家的关系都不错。 岑家学堂有一个旁听的学生,资质虽然不怎么出众,但刻苦用功,人品很好,说话也和气。 郑无疾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觉得这个人不错。 “他是哪里?人家就在京城吗?”徐春君问。 “他是从东都来的,之所以能在岑家学堂听讲,是因为当初他主动来找岑二老爷,说东都有个人长得像走失的岑云初。 你记得当时岑家可是悬赏不少钱的,可是他说不要钱,就是想帮个忙。岑二爷觉得他这个人很是忠厚志诚,况且他来京城本就是求学的,因此便让他到自家的私塾去读书了。” “如此说来,人品倒真是不错。不知道他家里都有什么人?”徐春君觉得既然他们夫妻要给郑月朗找个好归宿,那就得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绝不能马虎半点。 “他次又没了爹娘,是跟着叔叔婶婶长起来的,家境小康,并非什么大门大户。”郑无疾说。 “大姐姐善良胆小,咱们也不必过于看重门第了,首先嫁的人要值得托付,此外嫁过去不要受气受累,这也就行了。”徐春君说。 毕竟是和离过的,若是一味找门当户对的,便只能找二婚了。 倒不如门第低一些,没有继子继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好。 “好了,你快睡一会儿吧。”郑无疾说着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拍着你。” 382章 重逢 过了两天,徐春君听说姜暖在山里生了孩子,便知道其中有原委。 把家里的事托付给管事的,带了人进山去探望姜暖。 到了那里见姜暖母子均安,方才松了口气。 从姜暖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也不由得暗道庆幸。 “好姐姐,你家里若是不十分忙,就在这儿陪我一天吧!”姜暖恳求道,“反正你来一趟也不容易。” 虽然余含英桑妈妈她们在第二天也都来了,可姜暖就是想念徐春君。 “不用你说,我也要留在这一天陪陪你的,家里的事再忙总也不差这一天工夫。”徐春君笑着说。 又把姜暖的孩子抱过来,仔仔细细端详了说:“这孩子眉眼还是像你们家霍公爷多些。” “徐姐姐,你什么时候有孩子呀?”姜暖有些着急,“若是男孩儿就让他们结成金兰兄弟,若是个女儿,咱们两家就定娃娃亲吧!” 徐春君脸微微红了,她和郑无疾到现在还没圆房呢,不过这些事总不好说出口。 “你父亲和继母他们……”徐春君只说半句,姜暖就明白了。 “他们自然是要来的,不过公爷都不让见,只说我身体虚,一切等出了满月再说。”姜暖道,“如今无论年节生日,我们该送的礼物都一样不少。总不能让外人看着太不像,对公爷的名声也不好。” “说的是,有些事上不能太任性了。这外头的人又不全懂这里头的是非恩怨,难免说你们做小辈的不能太绝情。你们家公也在朝堂里地位高。自然是有朋友也有敌人,可不能让人在这上头抓了把柄。”徐春君是个识大体的,知道这上头的利弊。 “我昨日还听公爷说,你家大老爷又升官了,真是恭喜恭喜!”姜暖说的是徐春君的大伯父徐泽。 “也许是圣上顾念当年的旧情吧。”徐春君说,“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回娘家了,等看完了你回去,再到娘家去住两日。” 第二日,徐春君才返回家里。 刚到家,徐家就打发人来,说徐道茂和公婆丈夫都进京了,请徐春君回去相见。 徐春君听了很是意外,说道:“没听说二姐姐今年要回京啊?我上个月还和她书信来往,说是预计着明年呢。” 不过虽是这么说,却仍是难掩高兴之情。 徐道茂从前年春天出嫁到如今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况且回来的突然,就更显得惊喜。 这边徐春君连忙让紫菱和绿莼准备东西,连陪房的这些人都一起跟着回去见见。 郑无疾此时恰好出去访友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徐春君都收拾妥当了。 “这是要做什么去?”郑无疾忙问。 “二姐姐一家进京了,父亲要我们都回去呢。”徐春君笑着说。 “呵,这是好事儿啊。”郑无疾也笑了,“走,走,我陪你。” 夫妻二人同坐一辆车回了娘家。 彼时徐家热闹非凡,隔着窗户就听到里面有说有笑。 徐琅和陈钦也都来了,带着双生子。 徐道启和他们两个都是蹒跚学步的时候,由各自的奶娘丫鬟看着,在外间满地下乱走。 徐春君和郑无疾逗了逗这三个孩子,然后才进去。 屋子里坐满了人,众人见他们两个来了,都笑着说:“瞧瞧又来了两个,这下更热闹了!” 徐春君和郑无疾忙向在座的众人行礼问安。 徐道茂一把拉住徐春君说:“五妹妹,你可想死我了!” “我也是!二姐姐,你怎么回来不提前告知一声?我们好提前预备着,也好派了人半路上去接应你们。”徐春君笑着说。 “论理该告诉的,可是我们提前也没准备。人家说让上京我们就动身了,想着那个时候写信,只怕是信还没到人就到了,索性也不麻烦了。”徐道茂说。 她公公也在官场,这次是官职调度。这种事情他们自己家说了不算的,上头说让来就得马上收拾了来,轻易耽搁不得。 “姐姐能留下来再好不过了,以前总觉得你嫁的远,能见一面太不易。”徐春君说。 “五妹妹,这些都多亏了你。”徐道茂小小声说,“若不是因为你,咱们家怎么能在京城落脚?” 郑无疾在一旁看着徐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场景,也就明白了徐春君为什么执意要牺牲自己成全这个家族。 独木永远无法成林,一个人若无家族依傍,总是势单力孤。 众人坐下来闲话家常,随后家宴也准备妥当,便按着宾主长幼纷纷入座。 吃完了饭,徐春君对郑无疾说:“官人,我要在这儿住上几天,你先回去吧。到了年底下,家里事多,还要对外应酬,就都辛苦你了。” 郑无疾自然舍不得徐春君,可这么大的人了,总要识大体,于是说:“不用惦记着,家里都有我呢。” 徐春君让紫菱和绿莼都回去,只留下另外两个丫鬟服侍。 徐道茂见了忙将自己带来的礼物交给徐春君,说:“这是给你们家太太和老太太带的,虽不多也不贵重,但到底是一份心意。” “先放着吧,等哪天姐姐跟我过去见见面,再带着这些礼物也不迟。”徐春君笑着说,“如今你们在京城常住,咱们自然要经常走动才是。” 徐春君在娘家一共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便回来了。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徐道茂和她的婆婆。 郑无疾总共也就三天没见徐春君,可是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望穿秋水的滋味了。 偏偏徐春君还要陪着客人在婆婆那边说话。 郑无疾一个大男人不好过去,隔一会儿便打发小顺去看。 小顺跑了几趟,向郑无疾诉苦道:“大爷,客人走了,大奶奶自然会过来的。你总打发小的来回跑,太太屋子里的金蝉还以为我看上她了呢。” 这个金蝉是个老姑娘,因长得不好看,一直也没嫁出去。 郑无疾听了笑骂道:“你个狗东西!我使唤使唤你怎么了?那金蝉有什么不好?一脸的旺夫相。” 小顺撇嘴道:“我只知道长得像大奶奶那样端庄好看的才旺夫,我若是真娶了她,不上三天就得上吊死了,她那也叫旺夫?分明是克夫!” 383章 小别胜(加更,求票) 383 方氏也给徐春茂准备了回礼,还特意叫人打了一副小金镯子给她的女儿。 送走了二姐姐,徐春君回自己的屋里去。 郑无疾蹑手蹑脚地进来,恰好徐春君背转身在那里解扣子,他从后面一把搂住徐春君的腰。 徐春君被吓了一跳,却也不生气,只说:“官人,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还吓唬人?” “想死我了。”郑无疾抱着她不撒手,“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怎么熬过来的。你进山里一趟,又回娘家,撇得我一个人孤伶伶的。” “那天回去赴宴,你不是陪着我吗?”徐春君被他弄得痒痒,一边笑一边躲。 “和那么多人在一起能一样吗?”郑无疾一脸委屈,“我说的是就咱们两个人腻在一块儿。” “哎呀,官人别这样。”徐春君推他,“一会丫鬟进来了,看着不像话。” “我在这儿谁敢进?”郑无疾知道徐春君跟前的人可不会这么没眼色。 “一会儿该吃晚饭了,你想吃什么?”徐春君也觉得累了,就倚在他身上,一边把玩着手上的戒指一边问。 郑无疾握着她的手说:“咱们晚上出去吧,我带你去德意楼吃酒酿鸭子和鳜鱼。” “也好,许久没出去吃了。”徐春君点点头。 “还不是你这阵子太忙,依着我,隔三差五就要带你出去的。”郑无疾从小吃喝玩乐惯了,后来虽然收了心,可还是经常带着徐春君出去吃喝玩乐。 “那我先去洗个澡。”徐春君说,“这衣裳也该换换了。” “那好,你先洗。”郑无疾的眼神闪了闪,“你洗完了我洗。” 他们去得意楼吃了饭,回来的时候,已经酉时了。 席间郑无疾劝徐春君喝了几杯酒,徐春君搪不过喝了,在车上一晃悠,还真是有点儿上头。 因此回来了就要睡。 “那我今晚不走,”郑无疾眼里闪着贼光,“陪着你好不好?” “官人别闹了,我今天有点儿累呢。”徐春君声音软软的,醉态嫣然。 可郑无疾却不打算放过她,诱哄道:“你好几天没在家里,咱们也算是小别了,都说小别胜新婚,不如今天就新婚吧?” 徐春君一时没解过来,等明白了,脸立刻就红了。 郑无疾却不容她多想,抱起来就放到了床上。 “哎,官人,我还没……”徐春君挣扎着想要起来,“你别这么急呀。” “怎么不急?我的心肝儿肉,我都要急死了。”郑无疾俯身亲了她一口,伸手就去解她的扣子。 徐春君羞得把眼睛闭上,把脸侧了过去。 这副娇态看得郑无疾心花怒放,先抱住了亲个够,又单手去脱她的衣裳。 这小子别的本事没到家,偷香窃玉的手段是一流。 光是一只手也很快把徐春君的衣服脱掉了,慌得徐春君急忙扯住被子遮掩。 “乖,不怕,只有我一个人看,就让我好好看看,成不成?”郑无疾按住她的手,一边温柔亲吻,一边轻声诱哄。 “不要……”徐春君声如蚊蚋,羞得满脸通红。 她这样子,和平时的沉稳睿智判若两人,也更让郑无疾难以克制。 他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样,将徐春君拢进怀里。 她是那么的娇小服帖,娇羞无那,呼吸是乱的,脸是红的,连睫毛都颤抖个不停。 “官人,我怕……”徐春君咬着下唇,此刻除了央求郑无疾,她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怕不怕,绝不让你受苦。”郑无疾有的是耐心和法子,让他的小爱妻享受到鱼水之欢,“你只需放心地把你交给我,保证不会让你讨厌。” 郑无疾的确说到做到了,徐春君只觉得在他的摆弄之下,自己渐渐变得不是自己。 那种陌生的欢愉,让她仿佛变成了一只迷途羔羊,除了会发出破碎的声音,一切都无所适从。 “我的小美人儿真乖,”郑无疾忍不住夸奖她,“连这都能无师自通,你可真是个好宝贝!” “官人别说……”徐春君伸手去捂他的嘴,这太羞人了。 郑无疾却顺势亲吻她纤细的手指,不但亲还舔。 徐春君慌乱地缩回了手,郑无疾的嘴巴不知道怎么回事,亲到哪里哪里就酥酥麻麻的。 “好了,乖宝贝,让官人看看你准备好了没。”郑无疾说着手向下摸去。 “不要……”徐春君像踩到蛇一样慌乱,“不要……” “好,先不要。”郑无疾果然收回了手就放在她的纤腰上。 可是接下来,他就把头埋了下去。 徐春君差点没晕过去,两只手乱挥着去推他,都被郑无疾按住了。 接下来的记忆都是混乱的,徐春君根本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形,只记得自己变得特别热,出了好多的汗。 郑无疾一直在安抚她,亲她流出的眼泪,夸她有多让人怜爱。 还不停跟她许诺,像是在哄孩子吃药之前许下的糖果。 徐春君的确没有遭受太多痛楚,只有一开始的时候哭叫了两声,随后便是层层迭起的欢愉。 而郑无疾也被她的美好迷乱了身心,整个人仿佛羽化登仙。 帐外的红烛燃去了一半,夜深了,欢愉却未央。 徐春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搁浅的鱼,浑身湿漉漉的,必须得大口大口喘气,才不至于被憋死。 “好心肝儿,咱们再换个样儿。”郑无疾托起她,徐春君汗湿的长发披散在身上,妖媚极了。 “我不行,我要睡了。”徐春君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她是真的撑不住了。 “小懒蛋,”郑无疾笑着拍了拍她的屁股,“夜还长着呢,你可不能睡。我得把这新婚以来欠你的都补上。” 徐春君一听却怕得不行,那得是多少啊! 可是在床上女子向来多是被动,何况徐春君这种初尝人事的,除了央告求饶,根本没有办法。 这一夜她记不清有多少次,最后还是郑无疾见她是在累得狠了,才终于罢手。 第二天,徐春君压根儿没醒,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 384章 暖心 这日,徐春君被郑无疾带到了码头,往来的货物较天气热的时候减了一大半。 有几支驼队马队正在卸货装货,不少人见了郑无疾都跟他请安问好。 因为这边的生意主要是他在料理,这里粗人多,他怕徐春君受了冒犯。 “你不是说来这里谈生意?怎么没见人来?”徐春君问。 她捂得严严实实,白狐裘连着风帽,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在船上呢,”郑无疾指着那艘泊在码头的船说,“这儿太冷,咱们上船去。” 他扶着徐春君上了船,进了船舱,见里头陈设一应俱全,燃着熏笼,安着碳火,摆着酒席。 可唯独没有人。 “客人还没来吗?”徐春君笑着问。 “来了,”郑无疾笑着替她脱掉披风,“就是你呀!你就是我邀请的贵客,且请入席。” 郑无疾做了个请的姿势,桃花眼熠熠灼灼,满面春风。 “哎呦!”徐春君撑不住笑了,“原来是这样!” 她原本真以为郑无疾带她出来是谈生意的,没想到郑无疾只是骗她上船吃酒。 “这些酒菜都是你爱吃的,在府里你总是惦记着这事那事,不能畅意。索性就把你骗出来,免得你拘束。”郑无疾将她揽在怀里,推开舷窗看外头的景致。 这时小河道基本上都已经结了冰,但大河没有。 只是这河上的船只也并不多,且多数是往南去的。 他们的船也缓缓行着,徐春君并不在意,只当随便走走,兜个圈子就又回去了。 “冬日的景象虽然萧索,却别有一番风味。”徐春君看着窗外说,“官人今天如此雅兴,我也跟着受用了。” “就是要你受用,从嫁进门来就辛苦你了。如今我也混账够了,该好好补偿你才是。”郑无疾满是歉意。 “官人说这话就见外了,”徐春君抿嘴笑道,“来日方长,你能痛改前非,就已经不辜负我了。” “我的小心肝儿,你真是可人疼。”郑无疾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小嘴儿也这么甜,真是爱死我了。” 徐春君被他说得害羞,红着脸道:“官人别这样,叫人看见。” “你我是正头夫妻,怕什么?”郑无疾紧紧箍住她的柳腰,“你可知我要带你到哪里去?” “去哪里?”徐春君猜测道,“不是出城去?” “是出城,你再猜的远一些。”郑无疾说着亲了亲她的脸。 “是到大夫山?”徐春君又猜。 那里离城将近百里,是个赏雪的嘉处。 “再远些。”郑无疾满眼都是她。 “该不会是东都吧?”徐春君有些吃惊,“那可就有点儿远了,来回要好几天呢。” 她还没去过东都,听说那里风物别致。 不过这个时候正是家里忙的时候,她有些不大想去。 郑无疾靠她很近,嗅着她如兰体香,只觉得身心沉醉:“不是,你再猜得远些。” “还要更远?”徐春君彻底惊了,“到底是哪里呢?” “我知道你一向神往江南,索性带你去那里玩一玩儿。” “官人,别闹了。咱们不能出那么远的门。”徐春君正色道,“眼看着就要进腊月了,这是年下最忙的时候。咱们两个都出来了,家里头怎么办?” “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郑无疾按住她,“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操心了。 不是料理家事,就是做生意赚钱,再不就是人情来往。 人生在世固然有谋正事务正业,可是吃喝享受也不能少了呀!” “官人的意思我懂,可现在真的不行。”徐春君焦急地说,“年终岁尾,不管是铺面生意,还是各家的人情走动都马虎不得。” “你一年四季哪有不忙的时候?春天又有春天要忙的,夏天又有夏天要忙的。到了秋天,冬天更是忙个不休。”郑无疾教训她,“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铺子里有易掌柜。家里头有紫菱和思坎达他们,你只管安安心心地跟着我游山玩水,也不过个把个月,咱们就回京了。” “哎呀,不成不成。”徐春君拼命摇头,“就算生意上能靠着易掌柜支撑料理,家里头紫菱和思坎达终究是下人,有些事他们做不了主的。” “我当然知道,已经请了人替咱们临时管家。”郑无疾笑着说,“你就放心吧。” “请的是谁?”徐春君问。 “姑母。”郑无疾说着喝了杯酒,“由她替咱们管家,你总能放心了吧?” “这……怎么能劳动姑母呢?”徐春君只觉得郑无疾胆子太大了。 “姑母怎么了?一则你也不是没有替她管过家。二来她又不是外人。”郑无疾捏了捏徐春君的鼻子,“我跟姑母说要带你出来散心,她还夸我呢!” “这……”徐春君总觉得这样不大好,“怎么弄得我不告而别了一样。” “姑母说了,要你什么都别操心,只管吃喝玩乐。最好到时候带样宝贝回去,你就更是郑家的功臣了。” “带什么宝贝?”徐春君不解。 郑无疾便把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坏坏地说:“自然是这里头结的宝贝。” 徐春君的脸腾地红了,小声道:“你们真坏!” “哪里坏了?你怎么不说是你太馋人,昨夜我忍得好辛苦,你今天不能再不许了。”郑无疾边说边轻轻咬她的耳朵,徐春群怕痒,缩成了一团。 “官人别这样,还是大白天呢。”徐春君推他,“不好。” “乖,别害羞,没有人的。”郑无疾说曾已经把手探了进去,“伺候你的人,我都叫他们坐了小船在后头跟着,等到下一个码头再上来。 有好几个时辰共你我慢慢享用,官人今天再教你个新式法,保你喜欢。” 郑无疾在别的上头都听徐春君的,唯独床笫之欢上说一不二。 徐春君挣扎不过,终是被他压倒在枕席之上,做了一对交颈鸳鸯。 窗外寒风呼啸,船舱里却是香暖融融。 二人柔情蜜意,无所不至,当真羡煞神仙。 385章 苗头 冬月初五,京城里西宁郡王府的老太妃薨了。 各家都要去吊唁,棺椁在城外家庙停灵半个月,许多关系近的人家都要过去伴灵。 宗夫人一边命人收拾东西,一边把姜晴叫过来嘱咐道:“老爷这些日子也出京公干去了,我再到城外去,这半个月可就不能回家了。 这个家就交给你和天保,你们也得学着管家了,不过向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况且他又做御前侍卫,家里的事就得靠你了。” 姜晴听了,就答应道:“我年轻没经历过事,怕出错,不过既然太太让我管着,那我就尽力。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那些管事妈妈。” “管家的事早晚要落到你手里,提前多看看,多经见经见是有好处的。”宗夫人待姜晴真是不错,不但从不刁难,反而处处宽容提点。 姜晴倒是也没出大错,除了和宗天保二人貌合神离之外,别的上头也都说得过去。 “照看兴哥儿的人要常叮嘱着些,孩子小,担不起沉重,可要照顾好了。”宗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孙子,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姜晴。 姜晴答应着,把婆婆送出了门。 孟氏也是到城外吊唁过了,然后就到女儿这边来。 姜印之的官职不够,且和西宁郡王府的关系一般,所以孟氏只是过去祭奠,而没有伴灵。 “母亲,你快到熏笼这边来坐着。”姜晴见母亲从郊外回来,知道这一路上必然不暖和,“你见着我们家太太了?” “见着了,说了几句话,闹哄哄的我也就出来了。”孟氏笑着说,“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如今又说让你管家,我就来看看你,嘱咐两句。” 孟氏只有姜晴这一个女儿,自然要耳提面命,教导她如何行事。 “母亲,你先喝口热茶吧,不必急着教导我。”姜晴笑道,“你不来,我还要叫人请你来呢。” 现在的姜晴比以前稳重多了,到底是已经做了娘的人。 “你姐姐生了,只不过现在还没回来。”孟氏说,“这丫头人虽傻,命却好。说是生了个大胖儿子,有八斤重呢。” “人家也必然不稀罕咱们去探望,只准备贺礼叫人送过去就是了。”姜晴淡淡地应道。 “如今他们倒也算好,不像以前那样了。毕竟人言可畏,他们还是有所顾忌的。”孟氏倒看得开,“这天长日久啊,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来,将来你们还是要走动的。” “我如今不想那么多了,就想把自家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姜晴说着咳嗽了两声。 “你的咳嗽还不好吗?请个大夫来给看看,或者是每天早起空腹吃一盏燕窝粥,最是滋阴养肺的。”孟氏连忙关切地说。 当时姜晴使用药物导致早产,到底还是伤身的。 再加上她心志不畅,情郁不舒,多少落了点儿月子病在身上。 虽然也用心调养,但始终没有痊愈。 如今天气又冷,所以就有些咳嗽。 正说着奶妈抱了孩子进来,笑着说:“我们兴哥儿睡醒了,来见见外祖母。” 孟氏笑着说:“我今天见了白事,就不抱孩子了,你抱着我看看就行。” 那孩子玩儿了一会儿,便哭了起来,应该是饿了。 姜晴就对奶妈说:“抱出去喂奶吧,我们好说话。” 等奶妈抱了孩子出去,孟氏就对姜晴说:“这半个月你婆婆让你管家,你可千万不能拿大。这些下人也是欺生的,况且你又年轻,头一个不压众。 不必立什么新规矩,只要按部就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此才是最稳妥的。千万不可心急,要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她说一句,姜晴答应一声。 末了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别让人家觉得我拿了鸡毛当令箭。到时候好说不好听的,还以为我就会抓尖要强呢!” “你这么想就对了。”孟氏赞赏地点点头,“反正这个家早晚都是你的,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想当初,我只是你父亲的妾室,尚且能经营到如今这地步。你比我当初不知高了多少,只要步步为营,必然有大造化。” “好在有母亲你处处帮我谋划,”姜晴说着抱住了孟氏胳膊,“母亲当年可只有自己呀。” “虽然我跟你说在管家上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是有件事你可是万万不能放松的。”孟氏又说。 “是什么?”姜晴问。 “天保如今是不是还不肯到你房中去歇着?”孟氏问。 姜晴一听,立刻低了头:“他倒是偶尔也来,只是不肯和我亲近。” 宗天保之所以到她房中来住着,主要是宗夫人的命令。 “这就是了,这半个月你公公婆婆都不在家,只怕有些人就要不安分了。”孟氏心思细密,把这些事都提前想到了,“你可留心着天保跟前服侍的丫头,趁着这次管家的机会,把那些不安分的都给弄到别处去。 就算你婆婆知道了,也必然不会怪你的,都是过来人,怎么能不明白这里头的事情?” 姜晴听了深以为然,任何一个府里的丫鬟,都有几个存着别样心思的。 宗天保血气方刚,搞不好真的会勾搭到一处去。 真要是生米成了熟饭,过了明路,不收房也得收房了。 姜晴从孟氏的言传身教中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未雨绸缪永远好过亡羊补牢。 因此等孟氏离开之后,她便立刻来到了宗天保平日里常待的院子。 把这里的丫鬟都叫齐了,一一过目。 的确有两个长相水灵又口齿伶俐的,姜晴便叫她们去了别处,跟管事妈妈说:“再找两个手脚勤快又老实的过来伺候。” 众人哪会不懂她的意思?只是谁也不说破。 等宗天保回来之后,对这些事也并不在意。 他本来和那些丫鬟也没有什么,换了谁伺候都是一样的。 不过他虽然算不得是个好丈夫,却是个好父亲,每天回来之后都要抱一抱儿子。 那孩子跟他更为亲近,反倒不怎么依恋姜晴。 386章 意难平 宗家的管事婆子自然知道姜晴的用意,为了让姜晴放心,就从别的地方调了两个憨直老实的过来。 这天宗天保休沐在家,而姜晴在前头陪客人。 因来的是女眷,宗天保也不必过去,天气又冷,他就在书房里整理这阵子的来往信件。 一些早年的玩伴,有不少都离京到地方去任职了,比如陈思敬,但还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 宗天保本来是这些人中性子最为活泼跳脱的,但是自从经历了与姜暖退亲又和姜晴结亲的事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不再爱说爱笑,也很少出去交际了。 想着要给两位友人回信,已经拖了好几天,不能再拖了,宗天保还叫着以前在这里服侍的丫鬟的名字:“秋雨,信纸放在哪里了?” 连着叫了两声,外头有人一撩帘子走了进来,是新来的丫鬟。 “在左边格子的抽屉里,奴婢今早收拾的时候放在那里的。”那丫鬟说着走上前把信纸找了出来。 然后又手脚麻利地开始磨磨。 “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哪儿当差了?”宗天保随口问她。 “回大爷的话,奴婢叫橙云,之前在库房那边当差了。”那丫鬟微微笑着回答道。 这丫鬟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神态娇憨。 虽然姿色不十分出众,但模样却是挺讨喜的。 和她一同被安排过来的还有一个,只是比她还小一岁,胆子又小。 因为以前没有贴身服侍过主子,所以总怕出错。 刚才宗天保在屋里头叫人,她不敢进来,所以就橙云一个人进来了。 她磨好了墨,又给宗天保端了一盏茶进来,然后就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姜晴在前头陪着吴家的小姐说了半日话,把她送走了,问跟着的人:“大爷还在书房呢?少爷醒了没有?” “少爷还睡着呢,大爷一直在书房,没出来。” 姜晴一直想着和宗天保能够夫妻同心,母亲孟氏也一再告诉她,对宗天保要做足了柔情功夫。 宗天保心中对姜晴一直有芥蒂,可他是个心软的人,况且如今已经有了孩子。 因此姜晴已一有机会,就会多亲近宗天保。 宗天保对她也不再疾言厉色,但始终都带着几分爱答不理。 “我到书房去看看,也不知道这些人平日对大爷服侍得尽心不尽心。新来的那两个丫鬟怕是事事都找不上去,可得叮嘱叮嘱她们,眼睛要活心要细。”姜晴说。 宗天保也刚把写好的信折起来,信皮还未封,姜晴就来了。 “大爷在书房里坐了半日了,不如到前头去看看兴哥儿,想必这会儿也该醒了。”姜晴比她母亲孟氏长得更好看一些,况且作为宗家唯一的儿媳,无论吃穿用度都是好的,因此比没出嫁的时候还要更出挑一些。 “橙云,你把这信封好交给前头的门房,叫寄出去。”宗天保交待道。 橙云答应着接过信出去了。 姜晴看了橙云一眼,觉得她不过是个姿色平平的丫头,不足为虑。 还笑着问宗天保:“这两个丫鬟服侍得还尽心吗?” 宗天保其实根本不在意是是哪个丫鬟在跟前服侍,甚至都不问为什么把之前的丫鬟换掉了。 “你觉得好就好。”他一边起身一边说,“不是说去看兴哥儿吗?” 姜晴跟着宗天保从书房出来,边走边问他:“好容易休沐一天,午饭想吃什么?” “天冷,想吃面食。”宗天保说,“叫他们看着做吧。” “这两日天气的确冷,叫他们温一壶酒,再准备几样小菜。”姜晴忙说。 “我不喝酒。”宗天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难看。 “不多喝,就是喝两杯搪搪寒气。”姜晴陪笑道。 “不必了。”宗天保的语气依旧冷冷的。 当着下人的面,姜晴多少觉得脸上有些下不来。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并且选了一个宗天保从来都不会让她难堪的话头:“兴哥儿这几日会笑了,今早上我抱他的时候,他看着我头上的步摇,咯咯咯咯地笑了好几声呢。” 果然,她一提孩子,宗天保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了。 “这小家伙,越来越淘气了。”宗天保真的是个慈父,他并没有因为姜晴而迁怒于孩子。 相反,他还对孩子抱有愧疚。 他自幼便生在父母恩爱手足和睦的家庭,觉得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亲情了。 可是自己和姜晴之间像是隔着一道永远也无法弥合的鸿沟,那道鸿沟便是意难平。 宗天保并不怎么爱读书,记得当年他曾好奇陈思敬为什么迟迟不肯成亲。 陈思敬没有告诉他具体原因,只是说自己意难平。 他当时觉得费解,意难平也不过就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难道就真的改变不了了吗? 到如今他深切地懂得了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滋味。 所谓的意难平,就是明明知道已无可追悔,无可奈何,可就是放不下,放不开。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尽管木已成舟,尽管时过境迁,可心里的那道伤却终究难以愈合。 它已经不复鲜血淋漓,却结着一道狰狞的疤痕。 孩子果然醒了,把一只胖滚滚的小手放在嘴里吸吮着。 看到宗天保之后,他发出了欢快的咿呀声。 “这孩子,总是跟你更亲近。”姜晴有些嗔怪地说,“让我这个当娘的情何以堪呀?” “大约是我能抱起他举高,”宗天保说着从奶娘手里把孩子接过来,“他已经懂得贪玩了。” 说着他把孩子举了起来,那孩子果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这么淘气,是不是和你小时候一样?”姜晴笑着问,“简直像个活猴儿,才这么一点点儿大就开始淘气了,将来可怎么得了!” “大奶奶不用担心,等哥儿大了,大爷就能带着他出去玩儿了。”一旁的婆子跟着凑趣儿,“虎父无犬子,咱们的小少爷,也一准儿是个将才!” 姜晴笑而不语,心里头却在暗暗感叹母亲深谋远虑。 这个孩子的确帮她在宗家站稳了脚跟,而她与宗天保的关系,也或许真的能通过这个孩子得以修复。 387章 出征 姜暖终于从山里出来,回到了府里。 第二天,便来了许多亲朋前来探望道贺。 歇下来的时候,姜暖跟霍恬抱怨:“郑姐夫带着徐姐姐去江南了,云初又见不到。 姨母和桑妈妈她们都要我坐够四十二天的月子,每天光是吃饭就要五六顿。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变成猪?” “怎么会?你安心养着就是。”霍恬笑着说,“哪有这么好看的小猪呢?” 只是姜暖这月子注定坐不消停,还没等满月,边关就传来消息,说匈奴有几万大军逼近云门。 圣上钦点了霍恬前去镇守,从京中带了两万军士,到了那里再汇集当地军队。 姜暖听了不免忧心:“这匈奴出兵是不是和前些日子的玉恰奴有关系?” “即便是有,关系也不大。”霍恬说,“匈奴侵扰边境,古已有之。他们经常到汉人住地劫掠粮食牲畜,甚至是妇孺。 这次想必又是来大肆抢夺的,他们每隔几年就要如此行事,都习以为常了。 边民苦不堪言,但驻军又疲于应付。 圣上一直想消弭边患,只是如今时机还不成熟。不过这次前去,也刚好可以操演操演。” “可是我好担心你怎么办?”姜暖都快要哭了。 她当然知道霍恬作为武将,上阵杀敌是他的本分。 可一想到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一颗心就抛上抛下,乱得没了章法。 “乖,别怕。这次不会有大冲突,”霍恬把她揽进怀里安抚道:“不过是探一探虚实,让将士们增长些经验。若是能顺便立些军功,自然就更好了。” “我不要什么功劳,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姜暖说着紧紧抱住霍恬,有些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霍恬也一样舍不得自己。 他们从成亲到现在都还不足一年,可是她已经习惯了事事依赖霍恬。 平时霍恬出去公干,也不过几天就回来。 而这一次,就算时间再短,怕是也得几个月。 更何况此去吉凶未知,必然是要日夜悬心的。 霍恬又何尝舍得离开姜暖?况且此时正值月子里该安心静养的时候。 但身为臣子,自然以国事为先。 边患一起,民不聊生。 他必须火速赶去,攘外清肃,保一方安宁。 “我这一路上都会写信给你,你千万要保重好自己,不要担心我。”霍恬怜爱地亲吻姜暖的额头。 “公爷,你是去做大事的,不用惦记着家里。”姜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涌出来的眼泪咽了下去,挤出个笑脸来说,“我和哥儿都会吃得好睡得香,等你再回来的时候,保证我们俩都胖成小猪儿。” “好,你和孩子等我回来。”霍恬把她紧紧圈在怀里,看着睡在旁边的孩子。 襁褓中的枣哥儿兀自酣睡着,不知此刻父母心中的离愁别恨。 接下来的几日,姜暖和霍恬谁也不提离别。 他们只是比平时更亲密,几乎形影不离。 腊月初一,霍恬于点将台上受军令,带领三万军士 奔赴北疆。 姜暖抱着儿子坐在帐中,心中一遍遍祝祷。 愿霍恬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388章 归家 388 徐春君从江南回来,整个人变得更加柔婉娇美,郑无疾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二人于腊月十五日进京,弃舟登岸,直奔家中。 此时陆夫人正和母亲嫂子长篇大套地说些家务事,预计着他们今日能回来,早叫人到码头上去接应了。 等到徐春君和郑无疾进了门,陆夫人笑道:“春君你可回来了,这一个月我给你当家,可是弄得个乱七八糟,你闲下来再好好整顿整顿吧。” “姑母太谦虚了,有您帮着我料理,我可省了心了。”徐春君笑着拉住陆夫人的手说,“只是辛苦您了。” 她又向太婆婆,婆婆等人问安。 “莫说这些见外的话,你从嫁进郑家就没得闲儿。如今好歹无疾回了头,又知道疼你。带你出去逛逛,散散心,我们当长辈的都愿意。”陆夫人说。 “有姑母坐镇,我们便是在外头逛一年,也没什么妨碍。”郑无疾笑嘻嘻的,他这人从小就嘴甜,“只可惜赶到过年,不回来不成。” “你少跟我贫嘴了,我是看在春君的面子上,若是你,便是八抬大轿抬我,我也还不来给你当这个家呢。”陆夫人假装生气道。 “不用姑母说我也知道,所以才拉着她一起出去逛。” 郑无疾说着让下人把这一路买的东西抬进来,其中有不少是给陆家的礼物,都单独拣出来,一会儿好跟着陆夫人送回去。 郑月朗在旁边看着徐春君说:“春君出去这一趟回来气色更好了,江南那边天气比这边暖和多了吧?” “那边最冷的时候穿个夹衣也就够了,”徐春君坐到她跟前说,“跟咱们这边四月里的天气差不多。” “你们都坐着,我到厨房去看看午饭准备的怎么样了。”郑月朗起身说,“接下来这些日子,我得让春君好好给我讲讲江南的风物习俗,我也长长见识。” 她出去之后,方氏开口道:“无疾说的那个姓李的后生,人倒是满忠厚的。我叫你姑母问了问月朗的意思,她倒是没什么条件挑拣。只是不知道人家的意思怎么样?” “母亲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若是他不愿意,我也不可能把他领来。”郑无疾喝了口茶说,“不过他总要写封信给他的叔叔婶婶。” “这是应当的,他是叔叔婶婶抚养大的,就和他的爹娘是一样的。他又是个读书人,怎么能不讲礼数?”方氏对郑月朗的婚事的事一向很上心,家中别的事情她一概不管,唯独这件事例外。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年前这事儿怕是定不下来了。”陆夫人说,“总得明年二月。” “要是能定下来,咱们家可又有喜事了。”徐春君也挺高兴的。 郑月朗的性情偏懦弱,得找个忠厚正直的人,才能过上舒心日子。 之前那个安平就不是良配,嫁过去几年,险些没把她折磨死。 “春君,你见过那个姓李的公子吗?”陆夫人问她,“你心细又聪明,可得帮着把关。” 徐春君一听就笑了:“这事儿都是大爷管着,他说行就行,我信得过。” 郑无疾是男人,男人更了解男人。 如果李开颜是那种表里不一,心术不正的货色,郑无疾也绝对能看得出来。 老太太金氏这阵子精神还算好,听众人议论郑月朗的亲事,她便立刻叫丫鬟开了箱子,把首饰匣子拿过来。 “老太太这是要做什么?”方氏忙问。 “给月朗准备些陪嫁的东西。”金氏道,“她头一回出嫁的时候没有多少陪嫁,如今咱们家日子好了,就给她补上些。” “这八字还没一撇儿呢,您急什么?”陆夫人笑着说,“我瞧瞧都有什么好东西,真有好的,我也要几件。” 老太太听了却像小孩儿一样把匣子抱紧了,说道:“你要什么?我给月朗选出来一些,剩下的都给我孙子媳妇留着呢!” “哎呦呦,这可真是,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陆夫人故意逗她,“可见就春君最孝顺,老太太心里头只有这个孙子媳妇儿。不过呀,你老太太那些东西可别一股脑都给没了。 看如今这情形,长不过一年,您老太太就得当太奶奶了,到时候给重孙子重孙女的礼物可不能轻了。” 一句话说得徐春君脸都红了,低着头不言语。 方氏和金氏都十分高兴,说道:“咱们家也有些年没添丁进口了,不拘是男孩儿女孩儿,都是天大的喜事。” 这时郑月朗也回来了,进门就问:“大伙儿这么高兴,是什么喜事儿啊?” “要喜的你先喜。”陆夫人笑道,“先把你的亲事定准了,春君和无疾两个如今日子过得好,必然能安排你嫁得风风光光。这往后啊,你也是好日子。” “我在家里挺好的,春君和无疾也不嫌我。”郑月朗微微红了脸说。 “其实我们又何尝舍得姐姐嫁出去?有你在,照顾着老太太和太太为我们分了多少忧。可是你还年轻,总该有自己的日子才行,不然我们可就太自私了。”徐春君和郑月朗相处得跟姐妹一样,这些日子郑月朗在娘家住着,因为过得舒心,整个人都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我早说什么来,当初我可是费尽了心思才把春君抢到手的。”陆夫人忽然就感慨起来,“我当时是跟你们打了保票的,这姑娘只要嫁进来,咱们家必定能起死回生,欣欣向荣。 如今还不到三年的功夫,怎么样?我看人的眼光准吧?” “何止是准,简直是神了。”郑无疾在一旁忙接话,“所以说姑母是我的大恩人,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得好好敬您一杯。” “臭小子,少跟我油嘴滑舌了。你只要收了心,好好待春君。便是不给我敬酒,我也一样高兴。”陆夫人是实打实地为娘家着想,这可是一点儿不掺假的。 过了一会儿,该吃午饭了,因为徐春君和郑无疾出去了一个月才回来,所以一家人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只不过方氏依然吃素,这么多年她都已经习惯了。 389章 甘蔗没有两头甜 389 徐春君在路上就听说霍恬出兵的事了,因此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便去探望姜暖。 姜暖身边的人对她照顾得格外精心,徐春君见她气色甚好,也就放心了。 因霍恬不在家,余含英便搬了进来。 这也是霍恬的意思,他在离京前特意请了他们过来。 有她在这里,姜暖心里便安稳多了。 徐春君抱着孩子逗弄了一会儿,又把他交给了奶娘。 “我听闻云门那边没起什么大冲突,想是要不了多久,你家公爷就能回来了。”徐春君说。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是去做大事的,别说只是走了一个月,就是走个三年五年,我也不会有怨言。”当初姜暖的外祖父常年征战边疆,余家人早就明白公大于私的道理。 “阿暖,你如此识大局,让你家公爷少了后顾之忧,他必然能安心定边,早日凯旋。”徐春君早就知道姜暖算不得聪明能干,但胜在心地纯善,不小家子气。 只这一点就是许多女子比不了的。 “好了,不说他了。”姜暖笑了笑说,“我这阵子常常想起云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三个能再见面。” “她现在那地方轻易见不得人的,”徐春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总得再等等。” “说起这个我就气,”姜暖撅了撅嘴说,“我们家公爷早就知道云初在哪里,却偏偏不告诉我,害得我着急。” “这也怪不得他,这种事哪能乱说呢?望忱也是知道的,可事关皇家,谁都得谨言慎行才是。”徐春君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岑云初成了皇上的人,何况这里头又有许多曲折。 “宫里的那些妃子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姜暖不免替岑云初担心,“她生得又美又聪慧,必然引人嫉妒。” 姜暖这个人就是热心肠,岑云初是她的好友,她不但不嫉妒,反而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心。 徐春君笑着安慰她说:“虽然如此,可也要往好的方面想。 以前我们还担心云初遭遇什么不幸的事了呢。若真是叫曾慈得逞了,那才是万劫不复。 如今好歹身份高贵,又有圣上护着她,至于到底会有怎样的造化和境遇,那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了。 可从这件事上来看,云初是吉人自有天相,何况你也知道她是个聪明人,你也不必过于忧心了。” 可姜暖听了,还是叹息一声说:“想当初我们两个玩笑的时候,我还说她要是叫皇帝看上了,必然抢去做妃子。谁想竟然真的是了,看来这玩笑话不能乱说。” “不过是赶巧了,我们一天不知要说多少话呢,要是句句都计较,不是要累死人了?”徐春君笑了。 “我只是惋惜云初没能和陈七公子在一起,他们两个多么登对呀。”这话姜暖也只敢跟徐春君说。 徐春君听了却摇头:“阿暖,姻缘这种事往往不由人的。就好比你和宗天保,当初看着你们两个也甚是相配。可如今你自己在比较比较,究竟是霍公爷更合适你,还是宗天保呢?” “我自然是比较走运的,”姜暖也笑了,“可像我这样的又有几个呢?” “昨日三姑姑到我家去,还说起了陈七公子现状。”徐朗是陈思问的婶母,自然清楚他们家的事,“曾念县主和他都不大好过。” 陈思问一直病着,曾念便嫁过去冲喜。 一开始陈夫人还是很感激的,何况她本来也更中意曾念。 可是等到曾慈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陈夫人方才知道自己儿子如今这副惨状,都是被曾慈给害的。 如果不是她设计掳走了岑云初,陈思问也不会病得要死。 并且当初陈思问弃文学医,也是因为对曾念心有愧疚才如此。 可曾念这样也还是被曾慈害的。 她也间接害了自己的儿子。 要知道陈夫人可是一直都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走仕途的。 陈思问无论是学识还是长相,都称得上人中龙凤,却只能做个大夫,多少都有些屈就了。 虽说是曾慈做下的恶,怪不得曾念。 可陈夫人还是不免迁怒,因此对曾念越发冷淡,再不像先时那样了。 “说实在话,陈七公子的母亲的确不是什么大量的人。”姜暖说,“云初那么锋芒毕露,嫁过去也多半婆媳不和。” “是啊,所以我说咱们也不必太计较这些,何况已经无可挽回了。”徐春君就从来不为不能改变的事担忧。 这世上的女子,没有几个真正能够如意。 不如意处要么改变要么适应,大抵也就这两种情形。 甘蔗没有两头甜,这是常理。 “我想着陈七公子和曾念县主都是极好的人,况且他们本就自幼相识,将来总能举案齐眉吧。”姜暖希望他们也能过得好,不要总活在痛苦里。 “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徐春君认同,“这不是痴情不痴情的事,有时候放手更为明智。况且如今云初的身份,也不由他不斩断情丝。只是陈七公子此时还未必知道,反正我没听姑姑提起。” 岑云初进了宫,但对外还没有正式封号,因此也不便过多谈论。 “是啊,陈七公子知道了就得避嫌。不然的话,对他和云初都没有好处。”姜暖道。 “我想着年后咱们总是能见面的,”徐春君说,“你也别管那么多了,把自己和孩子都照顾好,这才是最要紧的。” 徐春君陪了姜暖大半日才告辞回去,她刚要走,外头有丫鬟进来说姜晴和宗夫人来了。 “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徐春君一边起身一边说,“不过你的这个妹妹你终究还是要防范些,也许是我多想了。” 徐春君提醒姜暖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姜晴自始至终都在算计姜暖。 虽然说如今她们已经各自成了家,有了孩子,可只要有利可图,姜晴多半还是要占姜暖的便宜的。 如果霍恬在家,徐春君也不会特意提醒她。 怕的是姜晴趁着霍恬不在京中,趁机算计姜暖。 “我知道了徐姐姐,我只把她当成一般的客人来看。”姜暖的意思是她只会把姜晴当成外人。 “那我就走了,你也不必送了。”徐春君说,“改日再来看你。” 390章 错认 徐春君她们知道岑云初的消息是柯望忱和霍恬说的。 其实在嘉铭县主当众揭穿曾慈之前,柯望忱就已经知道岑云初的下落了。 霍恬比他稍晚一点,都是皇帝授意,再由身边的人告知的。 但目前也只有少数人知情,毕竟还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公布岑云初的身份。 提前告知,也是不想让他们过度担心,同时也是提前做个准备。 徐春君往外走的时候,恰与姜晴婆媳打了个对脸。 于是站住了问好。 宗夫人知道她和姜暖最好,就笑着说:“郑大奶奶怎么不再坐会儿?我有许多时不见你了,还是大上个月在陆侯爷家见了一面呢!” “宗伯母近来可好?我来了有大半日了,可得回去了。”徐春君含笑回答。 一旁的姜晴只是微笑不语,她知道徐春君的为人,最是聪明谨慎,所以也不必跟她演戏。 宗夫人是来探望姜暖的,她到现在心里依然感到愧疚。 加上姜晴这阵子一再跟她表示想要和姐姐重修旧好,可又怕自己来了,姜暖不愿见她。 宗夫人作为婆婆,自然也是支持姜晴这个做法的。 她倒是没想要攀附霍恬,只是想着姜晴姜暖毕竟是姐妹,总这么僵着不好。 冤家还宜解不宜结呢,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姊妹。 姜晴在宗家也算得上知礼懂事,宗夫人想着她毕竟年轻,就算之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如今连孙子都生了,也不该抓着以前的旧账不放。 她相信真心换真心,作为长辈,总要多体谅多宽容才是。 姜暖是不大想见姜晴的,可终究不好却了宗夫人的面子。 命人请她们进来,准备了茶水点心。 她如今已经彻底放下宗天保了,因此也不避讳,见了面直接问宗夫人:“天保今日没去御前当差吗?” “去了,应该也快回来了。”宗夫人笑着说我,“这孩子就跟长不大似的,远没有霍公爷稳重。” 此时宗天保也的确已经回到家了,橙云捧了热茶过来。 在这里快一个月了,她已经基本上熟知了宗天保的习惯。 “太太呢?”宗天保一边脱外头衣裳一边问。 “太太和大奶奶都出去了,听说要掌灯才回来呢!”橙云小心地叠好宗天保的外衣说。 宗天保听说姜晴不在家,喝了半碗茶就到前头去看孩子了。 孩子吃饱了正在玩儿,见了宗天保立刻扑闪着小手笑起来宗天保一把抱过来,逗他玩耍。 没一会儿,管家找了来,说曾楠叫人来相请,邀宗天保到前街的酒楼一聚。 宗天保听了便把孩子交给丫鬟,自己另穿戴好了出门去了。 宗家婆媳从霍家回来,知道宗天保出门去了,也就自行吃了晚饭,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曾楠和宗天保自幼便在一处,脾气秉性相投。 曾楠因心情郁闷叫他出来喝酒,宗天保劝了他几句,可惜作用不大。 曾楠只是一杯杯地喝闷酒,宗天保本来是不想喝酒的,但见好友苦闷,实在不忍心,就陪着他喝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二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互诉心声。 直喝到了半夜,才算还了酒钱,各自回家。 宗天保回到家,直奔书房而去。 这么晚了,他又喝了酒,就不去看孩子了。 橙云不知道宗天保什么时候回来,但已经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停当了。 茶炉子一直笼着,以备宗天保回来口渴要茶喝。 和她一起当班的丫鬟有事告假出去来了,她只好一个人在外间上夜。 因为不确定宗天保在不在书房这边过夜,因此半夜了都还没睡。 宗天保脚步有些踉跄虚浮,被小厮搀扶着进了门。 橙云听到动静连忙出来,和小厮一起把宗天保扶进屋里去。 “你跟着出去这么久还没吃饭吧?”橙云问那小厮,“伙房应该还有饭,你去吃一口,这里有我就够了。” “那有劳你了,”小厮很感谢,“我吃完了饭再来。” “吃完了饭你就歇着吧!”橙云很实在,“这都半夜了,大爷应该睡着就不醒了,便是醒了也不过是喝茶,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宗天保果然躺下就睡熟了,橙云帮他脱了外衣和鞋袜,又盖上被子放下床帐。 自己到外间的塔上和衣而卧,准备宗天保醒了自己好随时能进去伺候。 宗天保睡得昏天黑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渴醒了,沙哑着嗓子要茶喝。 橙云听了连忙进来,把一碗适口的茶水端给他。 宗天保朦朦胧胧中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强睁开醉眼,昏暝中仿佛当年姜暖陪伴照料自己的情形。 “阿暖,”宗天保轻声叫道,“是你吗?” 橙云吓了一跳,不敢答应。 她当然知道宗天保和姜暖的事,知道大爷喝醉了认错了人。 她怕自己一开口宗天保会难堪,因此不敢说话, “阿暖,我不是在做梦吧?”宗天保小心翼翼地捧起橙云的脸,“你在这里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做了一场噩梦,在梦里我把你弄丢了。我……我真是太难受了……” 他紧紧搂住橙云,眼泪夺眶而出。 “你说,你不会在离开我,求求你……”宗天保哀求着,“我不能没有你,离开你我变成了行尸走肉,过得生不如死。” 他是那样得无助惶恐,橙云心中泛起疼惜,更不忍心开口了。 宗天保似乎得到了鼓励,他的胆子稍稍大了起来,继续央求道:“阿暖,我能亲亲你吗?我……我做梦都是和你长相厮守……你知道的,我有多喜欢你。 你总是害羞和我亲近,我……我忍得好辛苦……” 宗天保的吻如骤雨一般落下,橙云害怕想要挣脱,却连呜咽都被吞没了。 几乎疯魔的宗天保把她当成了爱而不得的姜暖,甚至坚信二人已经成了亲。 他把积压在心中许久的渴念化作了行动,对着怀中娇弱的女子任性施为。 橙云起初是畏惧害怕,后来便渐渐迷失在宗天保狂乱而又疼惜的爱抚中。 她只是个丫鬟,对于男主子的求欢,只能承受。 何况她心里本也悄悄爱恋着宗天保。 391章 撞破 391 正腊月,是各家女眷应酬最多的时候。 尤其是正月里,家家宴请,每日都有人家来相请。 宗夫人有意培养姜晴,因此不论去谁家都带着她。这也是为了将来考虑。 姜晴自然也乐意,她嫁进宗家为的就是人前显贵,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 因此每日里都精心打扮了,欢欢喜喜,殷殷勤勤地陪着婆母去应酬。 宗天保每隔几日就要进宫去值宿,正月里百官不上朝,侍卫们也不必像往常那般按上朝时的规制行事。 因此也比平常多了许多空闲时间,他如今自己也已经成家,会客交际在所难免。 但他也只去几家关系比较亲近的,一天总有半天的时间在家里。 姜晴一开始还不在意,因为自从她嫁给宗天保,他就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再加上她自己每天都出门,也不知道宗天保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只当他还和平常一样,喝喝茶,看看书,哄哄孩子。 这天在南安伯府,宗夫人被留下摸骨牌,因惦记着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份子,便叫姜晴提前回到家,准备好礼物,叫人明日送过去。 姜晴坐了车回来,回自己院子的时候恰好碰见了宗天保的小厮,随口问了一句:“大爷在家呢?” 谁知那小厮竟回答得结结巴巴:“大爷,嗯,大爷在……在书房呢。大奶奶这会儿就回来了,有点儿早呢。” 姜晴站住了,下死眼把他看了一会儿,问道:“我回来的早和晚有什么不对?大爷在书房呢?你慌什么?” “没有没有,”那小厮连忙解释,“小的刚才想事情来着,说话难免有些颠三倒四。” “这么说你承认冲撞我了?”姜晴拉下了脸。 “是小人的错,大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小厮告饶。 “你就站在这儿不许动,什么时候我让你走了你再走。”姜晴才不信他的说辞。 小厮暗暗叫苦,可是又不敢违拗姜晴,只好朝一旁的人使眼色。 “别当着我的面儿鼻子眼睛的,真当我是瞎子吗?”姜晴环视一周,“都给我老实些,别惹麻烦上身!” 说完她就带着自己的陪房丫鬟,直奔宗天保平日里待的书房。 正月里许多仆人也都告假回家去,除非宗家宴请的时候不准下人们告假,否则也要体谅人之常情。 姜晴带着人来到书房外,故意脚步放轻了。 外间的门关着,一个下人也不见。 姜晴便觉得有些蹊跷,轻轻地开了门,外间也是一个人没有。 但已然能听到里间有动静,是男女的调笑之声。 姜晴一听头皮就炸了,心里头更是一把无名火烧了起来。 三步并两步走向里间,一把掀起门帘。 只见里屋床帐垂落,衣衫也散落在地上。 帐中隐约透出人影,是一男一女搂抱在一起。 而此时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显然是看到了姜晴。 “我说怎么下人见我像见到了鬼,原来是这里藏着狐狸精呢!”姜晴气恨恨地说,“还不赶紧给我滚出来!等着我捉奸吗?!” “大奶奶息怒!奴婢知道错了!”橙云荒乱地将衣裳披在身上,从床上下来,跪在了地上。 “好你个知道错了!”姜晴真恨不得撕碎了她,“真是应了那句话---妖妖乔乔清白女,一身矜持养汉精!我看你长得老实,又说你做事本分,才把你派过来伺候大爷。这才几天呐,就伺候到床上去了!” 姜晴身边的陪房也不含糊,直接过来揪起橙云的头发开始甩嘴巴。 橙云被打不敢还手,只能哀哀请求。 “够了!”这时宗天保也把衣服穿好下了地,“我的人轮得到你教训吗?” 姜晴的陪房听了这话,果然不敢动手了。 可姜晴哪里甘心?她走上前从头上拔了支簪子,就要往橙云的身上戳。 “给我住手!”宗天保大喝,“都说了她是我的人,轮不到你们欺负!” “什么是你的人?不过是个不要脸爬主子床的贱人!”姜晴面红耳赤,她真是要气疯了。 她和宗天保虽然连孩子都有了,可是夫妻之事也只有那一次。 谁想这不要脸的丫头,身份低贱,又没什么姿色,竟然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让她如何能气平? “她是下人,也是我宗家的下人。”宗天保冷着脸,他丝毫没有被捉奸的羞窘,“我要她陪我,她怎么敢不答应?” “我是这个家的大奶奶,你要纳妾也好,找通房也好,都得我点了头才行。”姜晴反驳道,“你也知道她是个下人,我是主子,难道教训不得她么?” “凭什么非得你同意?”宗天保说着将橙云拉了起来。 “这自然是规矩,不守规矩岂不是乱了套?你为了个丫头要我的强,真不害臊!”姜晴说。 “跟我谈规矩?当初你要是守规矩我也不必活得这么痛苦。”宗天保冷笑,“我有什么害臊的?不过是睡了个丫头,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比这大的捉奸场面我都经历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晴知道他指的就是当初宗家和姜家把他们两个围起来的场景,那一次也是正月里,宗天保喝醉酒和她有了夫妻之实。 那一次孟氏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嫁进宗家,故意让两家人都看到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 宗天保稀里糊涂地着了道,从此错失姜暖。 “宗天保,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姜晴哭了,她当然不能承认是自家设的圈套,“明明是你酒后无德,居然把错怪到我头上。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作践我?!” 看宗天保的态度,是绝不肯让自己发落橙云这个贱人了。 孟氏一再告诫她,千万得防着宗天保宠妾灭妻,否则必定后患无穷。 姜晴知道绝不能轻轻放过,因此亢声道:“我再怎样也是你们宗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名正言顺!今天我就要把她赶出去,你不同意我就去告诉老爷太太,不信这个家没一个讲理的!” 392章 妥协 宗夫人到家,姜晴便哭着去告状了。 “太太,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姜晴哭着说,“大爷三不知二把个丫头摸索上了手,还当着她的面给我没脸。” 宗夫人听了也生气,说道:“你先别哭了,我来教训他。这会儿他脸上下不来,你别在跟前了,先回房去吧!” 姜晴哭哭啼啼回了屋,宗夫人命人把儿子叫过来。 “你怎么回事?大过年的,非要家里不消停吗?”宗夫人看着儿子,真是又爱又恨,“你都是当爹的人了,做事情就不能周全一些?”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宗天保也窝着一肚子火,“她要闹就让她闹去,还真惯得她无法无天了。” “话不是这么说,她嫁进来了,就是一家人了。况且这事你也不占理。”宗夫人苦口婆心,“你要纳妾也不是不能,可瞒着背着就不好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把橙云抬了姨娘吧!”宗天保说,“这事是我做下的,也不必把怨气撒到她身上。至于有人要闹就闹吧,我不会管她死活的。” “你这样子不是要惹事吗?你这话也就只能跟我说说,”宗夫人拍着桌子道,“人家姜家人能不过问吗?这事咱们理亏,你要还想把日子过下去,总得服个软,还这么硬头,不是给人家递把柄吗?你当你那个岳母是好惹的吗?” 宗天保默默无语,他知道母亲说得有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压抑得久了,就越是意难平。 “好了,你过去服个软,我再说说,事情也就过去了。”宗夫人说。 “那橙云怎么办?”宗天保问,“可不要委屈了她。” “知道了,”宗夫人只觉得头疼,“你这孽障,真是会给我找事。” 姜晴的陪房早去姜家报了信,孟氏听了便收拾收拾坐了车到宗家来。 宗夫人知道她必然是给女儿撑腰来了,这也没办法,只好起身含笑迎进来。 孟氏跟往常一样,仿佛不知道有这事,向宗夫人说道:“亲家太太,我今日哪儿也没去,怪无聊的,就想来看看你,看看外孙。” “你来了住几天才好呢!”宗夫人笑着说,“兴哥儿越发可人疼了,亲家怎么没来?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聚聚了。” “他们男人哪是在家里待着的主儿?”孟氏笑着说,“不在家我才省心呢!” “阿晴这些日子可累坏了,陪着我东家逛西家逛的,真是辛苦了她,”宗夫人夸起了姜晴,“亲家母,你真是把女儿教得好啊,这孩子懂事又孝顺,我家那两个虽比她大,也还赶不上她。” 孟氏心里头明镜似的,却只装不知道,谦虚道:“可别这么夸她,阿晴其实任性得很,多亏你们家肯包容。她虽是我生的,可终归是你们宗家媳妇,有做得不好的,你千万担待些。” 这时姜晴也过来了,红肿着眼睛给她母亲请安。 “亲家母,我还得给你赔罪呢!”宗夫人道,“天保这个不省心的,那天吃醉了酒,把个伺候的丫头给收用了。 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要知道了,必要训斥他的,今日叫阿晴给撞见了,两个人因为这个拌了嘴。 阿晴要回娘家去,我拦着不让。回头让天保给她赔罪,那丫头也交给她发落。” 孟氏听了,就对姜晴说:“这就是你不知礼了,虽则受了些许委屈,可是你婆婆又不是不给你做主,做什么又哭又闹的?” 又跟宗夫人说:“我早说了,她让我给惯坏了,你多担待。” 孟氏知道,她们母女表现得越是大量,宗家就越不好意思,比起争吵不休更显得体面。 果然,宗夫人听了忙说:“亲家,多亏是你,要不我这老脸都不知该往哪搁。我们家天保实在有些不像话,把我气得肝疼。” 孟氏笑道:“还年轻呢,难免有些贪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实则我还想跟阿晴说,她嫁过来快一年了,也该给天保纳一房姨娘了。她有孩子要管,顾不过来是真的。” 宗夫人见她如此,方才放下心来,说道:“你们娘俩说说话,我到厨房去看看,一会儿你吃完了饭再走!” “不用麻烦,我坐坐就回去了。”孟氏说。 “不忙不忙,到这里就是自己家了,你先坐着。”宗夫人特意留出空儿来给她们。 她走了以后,孟氏嘱咐姜晴道:“你到底还是年轻,这么点子事就招架不住了。 我告诉你,只要是男人,早晚都有这一天。你不必把这太当回事。” “可是娘不是也说要防着他宠妾灭妻吗?”姜晴委屈地说,“他要是同我商量说要收了那个丫头,我未必不答应。可他偏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还给我没脸。” “这事已经到了这步,就别想那些没用的了,”孟氏道,“你如今闹来闹去,也闹不出什么滋味了,倒不如大量些。总归你稳坐大奶奶的位子,你公婆也是帮着你说话的。 要是闹得太不像了,你可就难收场了。 别看你婆婆怎么向着你说话,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儿子。”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姜晴闷闷地说,“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再说了,真要抬了那丫头吗?” “为什么不抬她?”孟氏笑了,“她犯在你手里,你有的是机会拿捏她。你把她赶出去,损害的是自己的名声,况且天保也会因为这事记恨你。 留下她,理亏在宗家。赶走她,可就是你不占理了。 女儿啊,这女子嫁了人,就是有诸多委屈烦难。你须得能忍得下,将来才能真正做主。 那个毛丫头能有多少道行?过三过五的,天保对她必然淡了,那时候你想找她的错处,还不是手到擒来?” 姜晴听了,知道母亲说的在理,所以也就不作声了。 第二天,宗夫人就给了姜晴一套上好的宝石首饰,算是给她的抚慰。 又让橙云过来给她跪着赔罪,宗天保也没说什么,事情就算过去了。 393章 备嫁 二月里郑月朗出嫁。 郑无疾和徐春君都认为应该风光大办,郑月朗却不同意。 “我这本来就是二婚,差不多也就行了,可千万别破费。”郑月朗说,“你们都已经给我置备了太多东西了,婚宴就别大操大办了。” 郑无疾和徐春君给他们买下了一处宅子,离承恩伯府不远。 三进的院落,齐整紧凑,就是再添上几口人也足够用了。 此外还有两处庄子,一百亩地,丫鬟仆从若干。 嫁妆装了几十箱,就连郑月朗的嫁衣都是徐春君亲手绣的。 “二婚怎么了?一样过好日子。你头次出嫁的时候,家里头连像样的陪嫁都没有。就那么潦潦草草地把你嫁出了门,如今家里日子过好了,当然不能再亏了你。”郑无疾如今说话很是硬气。 “我没觉得亏着我,自从我回到京城来,你和春君处处照应我,护着我,把我从那火坑里救了出来,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郑月朗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虽说家里现在不缺钱,可过日子也总不能太大手大脚了,没必要的就不要花。” “大姐,你千万别说见外的话。能把你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我们两个就觉得值了。”徐春君笑着说,“这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也会给你讨个好彩头。你就别再推辞了,推辞也没有用。” 郑月朗和徐春君相处了这么久,知道她最是个心地善良又重大局的人。 她对自己的好真心实意,绝无虚假。 想着这毕竟是弟弟弟妹的一片心意,过度回绝了,反倒伤了他们的心,只好说:“又让你们受累了,春君,你真是我们郑家的大功臣。” “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这日子也不是我一个人过起来的,都是大伙儿帮衬着。”徐春君从不居功自傲,她永远和和气气,随分从时。 “大姐可不是在夸你,只是说了实情罢了。”郑无疾看着她笑道,“前儿我和刘宗瑞他们几个一起吃饭喝酒,那些人还都说可着京城里的这些女眷,你也得排到前头。” 其实不单郑月朗这么认为,郑家所有人,包括外人,都知道是徐春君让承恩伯府起死回生,朽木逢春的。 这才几年的功夫,当初那个内囊罄空的郑家,如今可是金银满箱,日进斗金。 而郑无疾这个浪荡子,也洗新革面,走上了正道。 当初多少人不看好这门亲事,一来觉得郑无疾这个浪子绝不可能回头,二来也认定徐春君一个小女子难当大任。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臊得我不知道脸往哪搁。”徐春君笑着说,“我到那边看看他们把箱笼装的怎么样了,可别有什么丢了落了。” 紫菱在那边拿着嫁妆单子一样一样地核对,徐春君过去接过来说道:“你在这儿大半日了,回去瞧瞧孩子,我把剩下的对完了就行了。” “这点事还用麻烦姑娘?孩子没事儿,都那么大了,自然有奶妈哄着,我把这些对完了再说。”紫菱坚持道。 “那你去替替绿莼,难为他大着肚子,还在那边料理事情,快叫她歇歇去吧。”徐春君笑着说。 “那成,我过去替她,”紫菱说,“都跟她说了多少回了,这里人手足够,不用她过来的。” 绿莼现在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精神却好得很,根本闲不住。 忙了大半天,也该吃午饭了。郑无疾和徐春君在房里一起用饭,郑月朗陪着方氏金氏去那边吃了。 “你吃完了饭歇一歇,还有什么事都交给我。”郑无疾一边给徐春君夹菜一边说。 “都是些细致琐碎的事儿,还是我来吧!男人家管外头的事就好了。”徐春君给郑无疾到了杯茶。 “外头没有多少事儿了,都已经料理的差不多,”郑无疾坚持道,“还有几天要忙呢,可不能累着你。” “我哪有那么娇气,又不是纸糊的,风吹吹就坏了。”徐春君失笑。 郑无疾待她好得有些太过了,生怕她累着一点儿。 “还是小心些好,上个月走亲戚的时候,表姑家的孙媳妇不就是因为不在意动了胎气吗? 这女子起初有孕的时候自己都是不知道的,日子浅胎坐得不牢。若是累着气着了,难免会伤身。” 徐春君听他这么说,脸就红了,小声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呢,可别疑神疑鬼的。” “瞧你这话说的,若是以前咱们两个没在一处,我自然不担心这个。”郑无疾没觉得夫妻两个之间谈论这个有什么可害臊的,反倒觉得这是一件极其重大要紧的事,“我都问大夫了,头一个孩子最要紧,千万不能因此伤了身体。” 他如今和徐春君几乎每天都要亲近,有喜也是迟早的事。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徐春君有几分欲言又止,“你以前风流成性,怎么没见有过一儿半女?” “那自然是我不想有,”郑无疾没回避,“你可知道我以前为什么那么荒唐吗?因为我从小就觉得人活着毫无意义。 不过生老病死,最后都化成了一缕青烟。什么功名利禄,白头偕老,都只是骗人的东西。 所以我只要玩世不恭,及时行乐。我当然也知道自己活的如烂泥一般,所以不想有孩子,让他也承受这世间的苦楚。 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女子,事后都是要喝绝子药的,哪个都不例外。” “那你如今……” “我如今和你在一起,以前的那些想法自然都变了。”郑无疾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我现在想和你白头偕老,生儿育女。有你这么个好母亲,孩子必然不会受苦,我为什么不生?” “那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徐春君倒是有些好奇。 “儿子吧。”郑无疾说,“虽然我更喜欢女儿。” “这话就不通了,既然喜欢女儿,为什么只要儿子呢?”徐春君又问。 郑无疾有些局促:“我……我这不是之前太荒唐,欠的风流债有点儿多嘛,怕报应在我女儿身上,觉得还是生儿子更保险。” 394章 针 宗侯爷和宗夫人要回老家肃阳,因那边的宗族要重修祖坟和祠堂,而宗侯爷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去祭祖了。 这是大事,因此宗侯爷特意向朝廷告了两个月的假,和夫人一起回去。 宗夫人在走之前特意叮嘱姜晴:“这两个月还得你来管家,天保在御前当差,总不能父子两个都告假。 正月里我带着你出门入户,见你接人待物都不错,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有一样,天保这人脾气倔,差一不二的,你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他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只管耐烦些,回头一定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你要知道我并不是护着他,只是不想你们两个之间再拌嘴怄气。还是由我来做坏人吧!” 姜晴听婆婆这么说,也忙笑着说:“我必然不招惹他就是了,我最怕和人呕气,只要他不寻我的不是,我就阿弥陀佛了。不过还有件事要讨太太的示下。” “有什么事你说就是。”宗夫人道。 “太太离家得两个月,虽说让我管家,可我到底年纪轻,人又笨,只怕有人不服。”姜晴说道,“不如让大姐姐回来,让她替管两个月的家。” 宗夫人却不同意,摇头道:“这怎么成?现有你哪里用得着她。你的顾虑我知道,一会儿就把家里的下人都叫过来,我亲自训话。” “虽则太太这么说了,我还是怕出错,”姜晴很是有些为难,“不如叫云姨娘和我一起管着吧!” 在宗天保的坚持下,橙云被抬了姨娘。 “你是正妻,哪里用得着她帮衬,”宗夫人说,“你放心,我虽然不明白什么大道理,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我是懂的。 既然把管家权交给你,别说是别人,就是老爷和我,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你放心就是了。” 宗夫人知道姜晴在橙云的事上受了委屈,也怕自己儿子偏向妾室,弄得家宅不宁。 姜晴听婆婆这么说,方才不言语了。 她走了以后,宗夫人的陪房问:“大奶奶该不会趁着这次管家的机会把云姨娘怎么着吧?” “这孩子还算懂分寸,应该不会真怎样的,”宗夫人道,“教训教训橙云也应该,她当初既然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如今就得受些委屈。总不能让她越过大奶奶去,否则那成了什么?” 与人做妾便是注定要受委屈烦难的,这是她的命。 宗侯爷和宗夫人离开后,宗家倒也着实平静了几天。 宗天保每日都进宫去当差,早出晚归,回来后除了看看孩子,就到云姨娘房里歇着。 这日橙云打扮妥当了,过来给姜晴问安。 虽然撞破那日,姜晴打了她,但真抬了姨娘之后倒也不曾为难她。 橙云自己觉得理亏,每次在姜晴面前都陪着一万个小心。 “大奶奶今日气色可真好,”橙云穿了一件水粉色衣裙,戴着几件簪環,比做丫鬟时体面了不少,“和您一比,我真是烧糊了的卷子了。” 姜晴听了一笑,橙云虽称不上美人,但天然娇憨,不知谁说,她有的地方和姜暖有几分神似。 这是最戳姜晴心的话,她知道宗天保自始至终也不曾真的放下姜暖。 姜晴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宗天保犯贱,专喜欢那种下贱货色。 姜暖就是个乡下丫头,橙云更是。 橙云却不知她心里怎么想,只是见她笑了,心里便不禁一松。 这时奶妈抱了兴哥儿过来,那孩子刚睡醒,还不是很精神。 橙云忙起身,凑近了逗他玩儿。 姜晴便说她:“你倒是挺喜欢孩子,大爷天天到你屋里去歇,要不了多久,你也会有身孕了。” 橙云没想那么多,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快的,我自来便有些经血不调。” “那就找个大夫来瞧瞧,”姜晴道,“吃几服药就好了。” “多谢大奶奶想着,我就知道您是个最心善的。”橙云高高兴兴地说。 姜晴脸上虽笑着,心里头可就动了心思。 没有哪个正室希望妾室生孩子的,尤其是她和宗天保关系本就很僵。 偏偏橙云竟然丝毫也不懂遮掩,听不出姜晴话里试探的意思。 还以为姜晴已经不记恨她了,一门心思想要讨好。 过了两日,橙云给兴哥儿做了件小衣裳,费了不少心思。 姜晴也收下了,还夸她:“没想到你针线活这么好。” 这天宗天保从外头回来去看孩子,谁想兴哥儿哭闹得十分厉害。 “这是怎么了?”宗天保一边把孩子接过来一边问。 “不知道呢,小少爷从醒了就哭,怎么哄也不好。”奶妈急得一身汗。 宗天保也觉得奇怪,往常孩子便是哭,只要他一抱立刻就不哭了,可今天还是针扎火燎地哭个不住。 摸了摸手脚和额头,也不发热。 “是不是给他吃得不对劲了?”宗天保问。 兴哥儿已经六个月了,除了吃奶,也会吃些易消化的粥饵。 “没有啊,睡醒了就哭,都没顾得上喂奶喂粥。”奶娘说。 “还是请个大夫来吧!”宗天保见孩子哭得一头德善,心疼得不行,“大奶奶呢?” “大奶奶有事出去了,应该也快回来了。”丫鬟说。 果然没一会儿,姜晴也回来了,见孩子这般哭闹,也很着急。 大夫请到了,望闻问切都用上了,也没弄清到底是哪里的毛病。 橙云等人也都来了,但也只能干着急。 “还不是吓着了?”管事婆子道,“叫叫魂应该就好了。” 可是叫了也没用,孩子还是哭,嗓子都哑了。 宗天保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把孩子放下准备重新包一包被子再抱起来。 可一放下,孩子的哭声立刻就小了。 “哎,怎么放下就好了?”众人都觉得奇怪。 “这孩子最喜欢被人抱着了,怎么今天不喜欢了?”姜晴也说。 她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孩子立刻又尖声哭了起了。 吓得姜晴赶紧把孩子放下了,果然一放,那孩子又好了。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弄疼了他?”宗天保总觉得孩子的哭声是因为疼。 奶妈小心地打开襁褓,把被子摸了个遍,没什么尖锐的东西。 又去脱孩子的衣裳,宗天保眼尖,一眼就看到孩子肋下一片红肿。 挨着的衣服上竟然有一枚绣花针藏在绵布里,稍不留意就会扎进孩子皮肉里。 395章 魇魔 “孩子衣服上怎么会有针?你们怎么照顾的小少爷?!”宗天保把那根绣花针捏在手里,冷声质问。 “大爷,我们真不知道这上头有针!”奶妈和丫鬟都连忙跪下了。 “自来孩子贴身的衣服都要格外小心,你们在穿之前怎么就不好好摸一摸呢?”姜晴也忍不住责问。 “是奴婢们不小心了,只想着这是云姨娘送来的衣服,所以也没加细瞧。”丫鬟委屈地说。 “大爷,这衣裳的确是我做的,可怎么可能把针落在上头呢?我不会这么粗心的。”橙云着急地分辩。 今天这事儿她万万没想到,她给兴哥儿做衣裳完全是出于好心。 就算目的不太纯粹,但也是为了讨好姜晴,绝没有坏心呀! “多亏这针扎得不深,若全都扎进去了,可怎么得了!不是要了孩子的命吗?”姜晴直掉眼泪,“不是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不心疼。大爷,今天这事儿是你亲眼见着的,你说怎么办吧? 我要是说重了,别人难免以为是我在欺负她。可是这事儿也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就揭过去。” “大爷!大奶奶!我……我真的没有,我不敢……”橙云也吓哭了,事到如今,她真的有些百口莫辩。 “橙云,你以后不要再给少爷做针线活了。”宗天保说道,“你粗心,不宜做这些细致活儿。过去给大奶奶磕头赔罪,以后绝不可再犯了。” 伤着了孩子,宗天保当然心疼。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在他看来,橙云性格直率,应该不会存心去害孩子。 但他也觉得不是姜晴在陷害她,因为没有哪个当娘的会忍心舍出孩子去陷害一个姨娘,并且这孩子还是她唯一的儿子。 所以他觉得应该是橙云不小心把绣花针落在了衣服里。 橙云知道宗天保也在为自己开脱,况且这事实在是解释不清,只好自认倒霉。 于是她走过去给姜晴跪下赔罪道:“大奶奶,是我不小心伤着了小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云姨娘,许是你不小心把针落在了上头。”姜晴也并没有追究下去,“我也不打你,不骂你了。你去给兴哥儿抄几遍保平安的经文,就算是你赔罪了吧。” 这惩罚真的已经很轻了,连宗天保都没想到,因为姜晴真的很不喜欢橙云,这种芥蒂不是轻易就可消除的。 但姜晴今天颇识大体,这倒让他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行了,大爷也刚回来,晚饭还没吃呢。吩咐厨房准备晚饭吧!”姜晴擦了擦眼泪,回身吩咐丫鬟。 “你下去吧,一会儿我在大奶奶房中吃晚饭。”宗天保知道,自己怎么也得给姜晴陪些小意,要不然难免还会积怨。 因此这天晚饭宗天保和姜晴一块儿吃了。 到该休息的时候,他也没到橙云的房里去,就在姜晴房中歇了。 不过两个人什么事也没发生,宗天保还是跨不过去心里的那道坎,他就是不愿意碰姜晴。 姜晴当然也没怎么样,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自己就越得耐得住性子。 随着年纪渐长,她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孟氏了。 宗天保起得早,她也随着起来,亲自帮宗天保穿戴。 她如今不和宗天保争,不和宗天保吵,只是本本分分地尽妻子的责任。 她已经摸透了宗天保的脾气,看似倔强,实则心软。 俗话说得好,“只要拿出水磨功夫,铁石人也哄得回转”。 府里头又太平了几日,姜晴果然没有再找橙云的麻烦,这让宗天保彻底放下心来。 这一日赶上他休沐,本来要出门去寻几个朋友街上逛逛,谁想刚吃过早饭,丫鬟就过来说大奶奶和小少爷两个人病了,小少爷吐了。 大奶**晕头疼,根本起不来。 宗天保一面叫人去请大夫,一面自己过去亲自看视。 孩子又在哭闹,吃下去的奶全吐了。 而姜晴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脸色很是难看。 把大夫请过来之后,请了脉开了方子,可是药吃下去根本不管用。 又换了一个大夫,还是这样。 “恕在下学才疏学浅。”最后大夫都不接诊了,“实在断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个症候。” “这可怎么办好?咱们家太太不在,要不把亲家太太请过来吧?”管事的婆子也着了慌。 “说句不该说的话哪里,也许不是真病。”又一个婆子说,“咱们请的也都是好大夫,怎么没有一个能看对?” 一句话提醒了管事婆子,忙像宗天保说道:“大爷这话说得不差,所谓病急乱投医,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请来的大夫一个个的都不中用,不如请个神婆来看看吧?” 宗天保当然是不信这些的,可是看着姜晴和孩子被折腾得实在痛苦,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叫过一个人来,让他到外头去请个神婆来。 那神婆有五十出头,生得干瘦干瘦的,两只眼睛黑得吓人。 “这就是外症了,”神婆进来念诵了半日说,“就在这两个人的床底下找吧!必然有脏东西。” “怎么会呢?”丫鬟婆子都不信,“我们是什么人家,怎么会有脏东西?” 说着到床下去找,什么也没找见。 又翻褥子底下,竟找出两个纸剪的小人。 那两个小人儿身上分别写着姜晴和孩子的生辰八字。 但上头浸着血污,看着怪瘆人。 “哎呦!这……这是谁干的?!这不是黑了心吗?!”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要找出是谁干的也容易,”神婆的小眼睛精光四射,“既有这个,那人房里必然有法台,你们且各处找找吧!” 众人听了,便立刻到处翻找。 最后在橙云屋子的柜子后头找到了一个暗格,里头果然放着两只草扎的小人,上头也写着姜晴和孩子的生辰八字,并且头上和心口都扎满了针。 “老天爷,这云姨娘的心也太狠了吧!上一回咱们自当是她不小心把绣花针落在了小少爷的衣服里,大奶奶没追究她。这已经是大人大量了,怎么她还不知悔改,做下这样的事,真是该死了!” 396章 进宫 三月初,桃红柳绿。 姜暖和徐春君一同进了宫。 岑云初被封了婕妤,已经对外昭告,总算是名正言顺了。 徐春君和姜暖被宫人带进去,见到岑云初后自然要按规矩行礼。 却被岑云初拦住了,把宫人赶出去后说:“快免了吧!我如今被关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如闲云野鹤一般了。” 岑云初神情落寞,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的。”徐春君的看法稍有不同,“我们都替你高兴,就是可惜不能常见面。” “是啊,将近一年没见到你了。”姜暖也感慨,“看到你好好的,我们也不用胡思乱想了。” “这许多时候你们两家都好吧?”岑云初问,“我倒是常常听到你们的消息,知道春君把伯爵府内内外外打理得甚好。 也知道阿暖添了儿子,霍公爷带兵出征。” 这些都是皇上告诉她的,知道她除了自己家之外,也还惦记着徐春君和姜暖这两个异性姐妹。 “你在宫里可都好吧?”徐春君问,“你如今身份高贵,不是坏事。” 徐春君倒没觉得岑云初和陈思问没能在一起有多遗憾。 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 看看曾念如今的情形,便也能知晓一二。 陈思问的身体倒比以前好多了,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彻底忘了岑云初,压根儿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 因为陈夫人的缘故,陈思问还是很护着曾念的,二人都温和心善,虽然称不上如胶似漆,却也是相敬如宾,足够相伴到老了。 “什么好事坏事,我现在是身不由己。”岑云初幽幽叹了口气,“皇命难违,只好如此。” “云初,皇后和别的妃子没有为难你吧?”姜暖左右看了看,小声问,“你有才又有貌,难免会有人嫉妒你,可要当心。” 她的大眼睛滴溜溜转,明明是个最天真憨直的人,却还要说起这些。 引得徐春君和岑云初都笑。 “说你没有心机吧,你还能想到这点。若说你有心机呢,却又说了出来。”徐春君笑着说,“我劝你别替人家操心了,云初是何等聪慧,便是遇到一个半个难缠的人或事,自己也能解决妥当的。” “我在这里没什么事,每天也不过是给皇后请安。彼此都相安无事,你们不必惦记。”岑云初笑了笑说。 听她这么说,姜暖还真信了:“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听说皇后是个最仁慈的,每年都要礼佛好几个月。若是她不为难你,别人自然也就不敢了。” 岑云初和徐春君相视一笑,都不说破。 徐春君不问也知道,别说是皇宫内院妃嫔众多。 就是一般人家有妻有妾,还免不掉争风吃醋呢。 不过姜暖想的简单也正常,一来她本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二来在她家里压根儿没有这些事。 霍公爷把她护得太好了。 “别光是说我了,哪天把你儿子抱进宫来让我瞧瞧。”岑云初笑着说,“我叫人给他准备了些礼物,回头你带回去。” “他可是越来越淘气了,”姜暖说起儿子就滔滔不绝,“力气还大,谁要是抱他,一把抓住头发就不松手,疼得人要死……” “昨日嘉铭县主还进宫来见我,她和望忱就要定亲了。”听姜暖讲了一大堆枣哥儿的趣事,岑云初方才说,“可惜我如今见不到望忱。” 岑云初进了宫,除了自己的父亲之外,其他男子都属外男,是轻易不能够见的。 柯望忱虽然是她的弟弟,却是同母异父,就算不得亲弟弟了。 岑云初非同一般的受宠,但她并不像有的浅薄女子那样,因为自己受宠就嚣张跋扈。 她知道该遵守的礼制必须要遵守,否则就会落下把柄,得不偿失。 就算她自己不怕,也要为自己娘家的几百口人考虑。 徐春君和姜暖在宫里也只待了一个多时辰,就得离开了,这也是宫中的规矩,由不得岑云初。 出了宫门,徐春君因为要到自家钱庄上去看看,所以就和姜暖分开了。 跟着姜暖的人见她有些落寞,便提议道:“今日天气好,夫人不如到咱们城外的庄子上去赏花。午饭就在那里吃,那儿的李妈妈做的饭菜甚有风味,您也可以换换口味了。” “也好,”姜暖想起当初霍恬陪自己去那里游玩的情形,恍如昨日,“叫个人回府告诉一声,省得他们惦记。” 霍家的庄子出城就到了,姜暖在那里待了大半日。太阳快落山了,才懒懒地上车,准备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又哭又闹的。 姜暖好奇,掀开了车帘问:“前面是怎么了?” “夫人不用管,不知道是谁家在卖下人。”外头跟着的人说。 姜暖听了也就不在意了,各家买卖下人是常事,有的下人不愿走,或者中间起了争执,难免会吵嚷哭闹。 谁想她的马车走过去的时候,那个被卖的下人忽然哭着扑了过来求助。 “这位好心的太太奶奶,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当牛做马的报答你。”那女子哭着跪在了地上。 立刻就有人来拉她,嘴里骂骂咧咧的:“你这不长眼的东西真是找死!拦人家的马车做什么?!你再不乖乖地跟我走,信不信我把你打死在这里?!” “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走!你要把我卖到那脏地方去,我宁可死在这儿!”那女子哭着就要往道旁的石碑上撞。 很明显那人要把这女子卖到妓院去,这女子不肯答应。 姜暖听了于心不忍,做下人那是她的命,这世上给人家做奴仆的多了去了。 可把人卖到妓院去就太缺德了,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万妈妈,问问那人肯不肯把这丫头卖给咱们?”姜暖把万妈妈叫过来说,“反正咱们府里也不差多一个下人。” 万妈妈答应着,走过去跟那人说话。 “不如把这丫头卖给我们吧!”万妈妈说,“何苦造那个孽呢?” “这位妈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做买卖的,自然是挣的越多越好。卖到那个地方去比卖给普通人家身价翻上两倍不止。”那人乜斜着眼睛说,“我们穷人哪会跟钱过不去?” 397章 认命 万妈妈听那人如此说,便说:“你不过是想多要些银子,我问你,若是把她卖到那地方能卖多少钱?你可要实话实说,敢撒谎欺瞒,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那人虽不认得姜暖的车马,可是看这前呼后拥的阵势,就知道非富即贵,不是他个人牙子能得罪得起的。 反正这个女的也是别人转卖给他的,还特意让他把这人卖到那地界去。 他觉得这笔买卖划算,所以就应了下来。 实则他与这女子无冤无仇,也并不是存心要把她怎样。 “她这模样还算周正,三四十两银子,还是卖得上的。”这人说。 万妈妈是个老道的,知道他并没有说谎,于是就说:“那成,我给你四十两银子,你把她卖给我就是了。” 那女子听了立刻千恩万谢,朝着姜暖磕头。 “行了,你起来吧!我们夫人心善,这回算是救了你。只是府里头也并不缺人,一会儿我叫人把你带到庄子上去,你就在那边吧!”万妈妈说。 把银子给了那人,把这丫头的身契拿了过来。 万妈妈是识字的,看着那上头的名字说:“你叫朱承子?” “是,这是我爹娘给起的名字,为的是下一胎能生个弟弟。”那女子说道,“不过后来卖给主家,就给改了名字。” 万妈妈他们急着要回城,也没多问,只说:“你到了庄子上要安分守己,一切都听那里管事的吩咐。” 万妈妈叫了个人把这丫鬟送到庄子上去。 走在半路上,丫鬟问领着她的人:“这位大嫂,不知你们是哪一家?” “我们是定北公霍家,刚才发话要买你的,是咱们夫人,娘家姓姜。”那媳妇告诉她。 谁想这丫鬟听了却一下愣住了。 “你怎么不走了?”那媳妇站住脚问她,“前面就是了。” “没怎么。”那丫鬟连忙摇头。 “你叫个啥?原来在哪个府里做事了?” “我叫小云,原来的主家是个小门小户,说了你也不知道。”这丫鬟想了想,并没有把实话说出来。 这媳妇也不在意,把她领到了庄子上见了管事的,把经过说了。 庄子上管事的听了,就说:“既然万妈妈说的,那就把她留在这儿吧。看她这样也做不了太重的活儿,侍弄侍弄花草,喂喂,养在这里的禽鸟也就行了。” “快谢谢房管事,那我就走了。”那媳妇说。 “岳大嫂,你等着,我叫人牵头驴来给你。”管事的忙说,“这天眼看着就黑了,你要进城去走着太慢。” 这些人在姜暖身边当差,都是府里得力的人,庄子上管事的平时巴结还巴结不过来呢。 “那敢情好,多谢了。”岳大嫂也没推辞。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不管是姜暖还是庄子上的人,都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宗天保坐在书房,书案上的茶凉透了,他也没有喝一口。 新来的丫鬟不敢上前,大爷最近心情不好,没有人敢招惹。 外面的天有些阴沉沉的,屋子里光线更暗。 宗天保在那里坐了许久,他的心空落落的,找不到一点儿依靠。 橙云被赶了出去,因为实在说不清。 证据摆在眼前,宗天保想要偏袒她也做不到。 尽管橙云当时一再说不是自己做的,可是这个家里除了她,再也没有人会害姜晴母子。 宗天保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是姜晴反其道而行之。 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他打消了。 姜晴可能会拿自己的生辰八字来做局,但一个母亲是绝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这样做的。 哪怕鬼神是虚妄之说,也绝不肯去触碰。 宗天保抬头看了看窗外,又一次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水上飘着的一叶小舟,漫无目的,没有归宿。 前些时候橙云还能带给他一丝慰藉,而如今只剩下了怅惘。 “大爷,该用晚饭了。”这回来请的是姜晴跟前的丫鬟。 当时从橙云的屋子里发现那些东西的时候,姜晴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看着宗天保,抱起孩子对他说:“就像那天从兴哥哥儿衣服里发现绣花针一样,我还是交由你来处置。 你若认为她只是无心之失,那也随便你。 我嫁过来这么久,你从没有一天给我好脸色。好像当初的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不同你争辩,更不同你吵。如果你今天不能还我们娘俩一个公道,那我就抱着孩子回娘家去。 等老爷和太太回来了,我们合离。 你爱娶哪家小姐随便你,但我的儿子必须跟着我,我不能让他跟后娘在一起。” 宗天保最终赶走了橙云。 “大爷,请过去吃晚饭吧,大奶奶等着你呢。”丫鬟又一次催促道。 “知道了,这就去。”宗天保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认命。 有些事情注定回不去了,而他千不看,万不看,也要为孩子考虑。 他刚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忙扶住了桌子。 片刻之后,眩晕过去了。 他想应该是自己坐得太久了,又或者是这几天睡得不好。 抛开心里的意难平不说,姜晴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妻子。 宗夫人不在家,宗天保每天的吃穿出行,都是姜晴亲手打理。 每一顿饭都是宗天保爱吃的,而他并不知道姜晴的口味是怎样。 “兴哥儿,瞧是谁来了?”姜晴怀里抱着孩子,见宗天保来了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兴哥儿见了父亲,便扎煞着两只小手朝他使劲儿。 嘴里还发出类似“抱抱”的声音。 宗天保见了儿子,便把不快都抛到一边,从姜晴怀里把孩子抱了过来。 “这孩子,一会儿见不着爹爹就找,”姜晴拿自己的手帕给孩子擦了擦口水,“等会走了还不得变成个跟屁虫。” “他怎么这么能流口水?”宗天保发现这阵子孩子的口水特别多。 “潘妈妈说了,这是在出牙呢。”姜晴笑着说,“别人家的孩子四五个月就出牙了,他到现在才出,已经算是晚的了。” 因为孩子,他们两个每天都要多说好多话。 398章 宫斗 宋美人和焦美人一同来到了岑云初的宫中请安。 这后宫中妃嫔并不算多,除了皇后之外,还有两位妃子,三位昭仪在岑云初之上。 婕妤只有岑云初一个,在她的位分之下,还有几位美人和才人。 除了皇后之外,其他的妃子都是在皇上登基之后才被纳入后宫的。 大多都是从美人才人做起,像岑云初这样一上来就被封为婕妤的,只有如今的水昭仪。 因为她是南疆部落族长的女儿,身份特殊,也是朝廷有意安抚边境部族的缘故。 岑云初进宫还不满三个月,她冬月进京,先被安置在了皇家御用的福昌园。 在那里住了月余,才进了宫。 一进宫就被封了婕妤,单独赐了宫殿,不论是服侍她的宫娥太监,还是使用的器物,全都顶格派置。 并且自从她入宫起,皇上一个月里只有那么七八天不让她伴驾,其余时间别说是其他妃嫔,就是皇后也难与皇上共度一晚。 由此可见她到底有多受宠。 岑云初刚进宫的时候,倒是也有人想给她使绊子。 安插了两个宫女在她身边。 可岑云初是什么人?哪能瞧不出端倪。 她甚至都不跟皇上说,也不告诉白总管。 而是格外器重这两个宫女,甚至让她们的地位和扶岚临溪比肩。 这两个自然得意,她们背后的主子也很高兴。 这两个人离岑云初越近就越容易下手,她们倒也不急于求成。 只是想见缝插针,伺机而动,慢慢离间岑云初和皇上的感情。 又或者逮着岑云初的错处,然后拿宫里的规矩来制裁她,好杀一杀她的威风。 岑云初重用这两个宫女以后,她们一开始自然要做出忠心不二的样子来, 无论是对待差事还是对岑云初都拿出十二分的殷勤。 岑云初看得明白也不说破,过了些日子,宫里的妃嫔们都要为太后的冥寿绣佛像。 岑云初身为婕妤,自然也不能例外。 眼看着佛像就要绣好了,这天恰好岑云初一个人用午膳,按照规制,婕妤每顿饭可以吃四道主菜,四道配菜,再加两道汤。 如果皇帝来了,就再多加一倍。 这两个宫女也管传膳,饭菜都上齐了,就请岑云初用膳。 岑云初把桌上的饭菜看了一遍,指着其中的一道配菜说:“这一碟子是什么?” 其中一个宫女忙说:“回婕妤的话,是香油拌香蕈。” 岑云初却摇头:“这应该是鸡油拌的,香油的颜色可没这么黄。” 这碟子配菜只有小小的一碟,颜色也并不显眼。 而且之前岑云初和皇上一起用膳,有这道菜的时候,她从来都不吃。 各宫的妃嫔绣佛像的时候都必须茹素以示虔诚,如果谁胆敢动荤,那可是犯了大忌。 很显然她们这么做就是为了陷害岑云初。 等她吃完饭之后,必然有人会“发现”岑婕妤的饭菜里是有荤菜的。 哪怕岑云初一筷未动,也解释不清。 只是没想到岑云初竟然一开始就发现了。 这两个人连忙跪下请罪。 岑云初却并不戳穿她们,只说:“想必是御膳房的人弄错了,你们也不是存心的。” 这二人一听,立刻松了口气。 但岑云初随后又说:“虽然是这样,可是你们也犯了粗心的错,不惩戒一下不足,警示他人。” 她虽然这么说,却只罚其中的一个。 从此以后,只要这两个人办事稍有差池,岑云初就会责罚,但每次都只惩罚那一个,而留着另一个。 一次两次的还罢了,时间久了,一直被惩罚的那个人自然生出怨言。 没被惩罚的那个自然要辩解,可不管她怎么说,也不能抚平另一个心中的怨气。 之后便是互相推诿,互相攀扯。 她们当然不敢把背后的主子供出来,可是却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 最后大吵一架,被总管发现,送出去看守皇陵,彻底成了两颗废棋。 岑云初自然也不便就此就把这背后的人给揪出来,这种小打小闹,最后也不过是被说上几句,罚几个月的月俸,既不能伤筋动骨,还撕破了脸。 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不过,除了对岑云初心怀不忿的,还有不少地位比她低的人想要巴结她。 在这宫中,皇后因为常年礼佛,除了特别大的事,其他的都不怎么过问。 更不会和年轻的妃子们争宠,毕竟她比皇上还要大几岁。 而岑云初如此受宠,如果同她交好,自然也能得些好处。 说不定还能邀得君宠呢! 其实只要岑云初稍微向皇上吹吹风,那每个月里总会有一次两次伴驾的机会。 有些地方皇宫和一般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些女人们都想得到男主人的恩宠。 最好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便有了终身的指望。 否则红颜渐老,便剩下寂寥落寞了。 宋美人和焦人两个便是极力巴结岑云初的。 皇后因为礼佛不让嫔妃们每日都去请安,所以她们就经常往岑云初这儿跑。 不过岑云初也常常不见她们,看似傲慢,实则是为了避嫌。 她明白树大招风,人红是非多的道理,这些人若是给她请安的次数多过给皇后请安的次数,那就不像话了,难免有人会在这上头做文章。 因此这两个人来五次六次她才会见一次。 岑云初的位份比她们高,年纪却比她们要小。 宫中的女子平日里也以姐妹相称,因此宋焦二位都称她为云妹妹。 “今日天气好得不像话,我们来请妹妹一同到御花园赏花去。不知能不能赏脸?”宋美人身材娇小,面容端正,生着一对虎珀色眼仁,只是手脚偏大了些,有些让人看不下去。 焦美人比她个子稍微高一些,也更为纤瘦,说话温温柔柔的,总是自称胆小。 “去走走也好,”岑云初微微一笑,“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去御花园了。” 宋娇 焦二人不由得在心里喟叹,饶是她们经常见岑云初,可每一次和她面对面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惊艳。 岑云初实在生得太美了,难怪皇上明知道她有婚约却还是要把她接入宫中。 399章 意欲捧杀 宫里的女人往往是世上最寂寞的。 比起尼姑庵,更带了几分心有不甘。 岑云初从不主动和她们打交道,她不会为了排遣寂寞而去和这些人做表面功夫。 她还没天真到要和后宫的这些女人交朋友,明摆着都为了各自的利益,无论是对她好还是对她坏,全都是带着目的。 何况岑云初也并不寂寞,抛开皇上几乎每天都到她宫里去。 就是平时看看书,下下棋,甚至逗逗鸟,赏赏花,也足够打发一天的时光了。 宋美人和焦美人两个陪着岑云初在御花园的小径上缓步而行,不时轻声细语地点评两句周围的景致。 “瑞妃娘娘在亭子里呢,咱们过去请安吧,绕开了不好。”隔着一道牡丹花墙,八角亭子里坐着几个人。 为首的是瑞妃崔明玉,她就是崔明珠的亲姐姐。 和她在一起的有两位才人和一位昭仪,此外二公主也跟在她身边。 崔瑞妃自己无所出,二公主是寄养在她名下的,因为生母的位分太低,且几年前就已经殁了。 岑云初在宫外的时候就曾经与这位瑞妃娘娘打过交道,虽然没见面,可她还是打发人给自己家送去了一只玉蝉。 说起来岑云初和崔家的恩怨积累已久,如今她又如此受宠,崔瑞妃心里舒服才怪。 不过到底是在宫中已经许多年了,谁都练就了点儿喜怒不行于色的功夫。 “我刚才还和韩昭仪她们说呢,怎么今天来园子里的人这么少?你们就来了,快一起坐吧,大伙儿说说话也热闹热闹。”崔瑞妃含笑说道。 岑云初等人谢了座坐下,宋美人就说:“瑞妃娘娘,过些日子就是饯花之期,咱们今年怎么个过法?” 每年的三月末,宫里都要饯花,也就是送春。 “还说呢,皇后娘娘凤体不适,竟把这差事派给了我,我也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崔瑞妃笑着说,“我前儿还跟皇上商议,想找个人来给我做帮手。云妹妹最是聪慧有才华,而且年纪又轻,这差事交给她最合适了。” “我初来乍到,宫里的许多规矩都还没弄明白,”岑云初可不想接这烫手山芋,“况且这差事皇后既然已经指派给了姐姐,姐姐再给旁人,知道的是你不居功,不知道的怕是会说对皇后不大恭敬。” 岑云初何尝不知道崔瑞妃是要捧杀自己? 她也知道皇后之所以让崔瑞妃协理六宫,只是因为她不会构成威胁。 不像高惠妃生育了二皇子,是有可能争储的。 “可是说呢,今年的牡丹竟然开得这样迟。”韩昭仪连忙岔开话题,再说下去,只怕气氛就不对了。 崔瑞妃似乎没把岑云初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拉着二公主的手说:“菲菲,你平日里不是也爱读书画画?想要请教,大可以去找岑婕妤。” 二公主今年十三岁,看上去挺文静的。 听了崔瑞妃的话,也只是朝着岑云初抿嘴笑了笑。 众人闲话片刻也就散了,岑云初回到自己宫中,想要休息一会儿。 不想皇上来了,他每日下了朝后都要到御书房去批阅奏折,或者叫大臣过来问话。 想来今日是把事情处理完的,所以就来看岑云初。 “今日天气好,不如随朕到御花园走走。” “我刚从那边回来,”岑云初说,“不想再去了。” “好好好,那就不去。”皇上拉着她的手说,“今日又读了什么书?” 岑云初不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书案。 她对皇上依然不热情,可皇上似乎也不在意。 “刚刚有进贡来的岭南白茶,我记得你爱喝。”皇上说,“闲来无事练练茶艺也是好的。” “我不喜欢,”岑云初说,“皇上不如去别的宫里走走。” “每次朕来你都要往外赶,真是岂有此理!”皇上虽然这么说,可也并没有真的动气,反倒把岑云初抱进怀里,“你以为别人不这么劝我吗?” “那皇上应该听劝才是,”岑云初说,“我可不想被人议论成迷惑君王独占恩宠的祸水。” “谁敢这么说你,朕先砍了他的脑袋!”皇上说,“你可知道他们劝我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 岑云初摇头,也许是表示不知道,也许是表示不想听。 可皇上太宠她了,哪怕她这样耍小脾气,还是觉得她无比可爱。 “朕就告诉他们,朕皇子也有了,公主也有了。内外都太平,也并没有因此给岑家加官进爵,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谁再天天跟我说雨露均沾,我就给他纳二三十个妾,让他每日里行云布雨,广种薄收去!” 岑云初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这一笑,皇上更高兴了。 “就应该多笑笑,一看到你笑,朕有多少烦恼都不在意了。”皇上长舒了一口气。 可岑云初笑过一下之后就不再笑了。 “不会是宫里有人说三道四吧?”皇上生怕她受了委屈。 “没有,”岑云初自然不会诬赖人,“大家处处都恭维我。” 虽然她这么说,但脸上始终淡淡的。 皇帝自然要哄她开心:“他们从宫外买了一对鹦哥儿回来,学人说话可快了。叫他们拿进来给你瞧瞧。” 皇上的赏赐太多了,岑云初的宫里都快要堆不下。 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四时衣裳,这都已经太司空见惯了,岑云初也不稀罕。 皇上就变着花样儿,挖空心思地送她好玩的东西。 这对鹦哥儿一蓝一绿,都长着通红的嘴儿。 装在笼子里叽叽喳喳的,见了岑云初就说娘娘好。 “娘娘,您听,这是奴才刚刚教它们的,这两个小东西学得多快。”白福笑吟吟地说。 岑云初拔了头上的珠钗逗弄它们两个,又教它们念诗。 妙的是这两只鹦哥儿不但能很快学会,竟然连语气神态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喜不喜欢?”皇上贴着岑云初的鬓边问。 岑云初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今晚我要歇在你宫里,不许赶我走。”皇上说。 岑云初心说,就算我赶你走也没用,最后还不是你说了算。 400章 出难题 操办饯花的事,最后还是落在了岑云初头上。 “娘娘,我看崔瑞妃怕是没安好心。”扶岚捧着一碗茶汤递给了岑云初说,“我听说是她特意求了皇后,还跟咱们的人说,因为娘娘您是圣上心尖上的人,这事儿就得您来主持才行。” “我看这崔瑞妃也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临溪也说,“看她这笑面虎能装到几时。” 岑云初却并不在意,缓缓说道:“我和她毕竟有宿怨,她必然怕我朝她下手,与其每日悬着心,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算看出来了,这崔家人没有几个长脑子的,崔瑞妃比她妹子也强不了多少。”临溪摇头道,“她也不想想,凭咱们娘娘随便在皇上跟前说几句话就够她受的。 咱们不理她,是她的福分,谁想她偏偏不要福分,非要往窄路上走。” “可事到眼前,不接手过来是不行了,毕竟这是皇后的吩咐。”扶岚说,“若只是操办个饯花会倒没什么,凭咱们姑娘的手段心胸,这都是小菜一碟。就怕有人不安分,在背后捣鬼。” “捣鬼多半是免不掉了,”岑云初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说,“只是不知她道行有多深。” 按照规矩,众妃嫔每天早上都要到皇后宫里来请安。 但岑云初自从进宫以来见皇后的次数还没超过十次。 不过就算见不到皇后的面,每天早上都还是要到皇后宫门前站一站的。 这天早上岑云初又去,皇后宫里的宫女笑脸相迎道:“岑婕妤请进,惠妃娘娘她们已然在里头了。” 岑云初进去,果然见里头已经有几位妃子在坐着了,不过皇后还没出来。 彼此见了礼后,岑云初也按座次坐下。 又过了一会儿,宫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都到了。 只有一人告假,因病着不便前来,怕把病气传给别人。 宫人们给前来请安的各位嫔妃都上了茶,一盏茶还没喝完,皇后就从屏风后后扶着个宫女走了出来。 众人忙都起身问安,皇后面上带笑,语气蔼然地说道:“我为太后做的功德才做完,的确是许久没见到众位妹妹了。” 众人都忙说:“我们谁都不如皇后的心虔诚,实在惭愧。” 话虽然是这么说,实则是众人都不愿抢皇后的风头。 要不然谁也不差多念几天经,多吃几天斋。 “天气热了,该叫尚衣局给你们各人添置衣裳了。”皇后呷了口茶说。 “如今边关有战事,我们能省则省吧。”冯昭仪说。 “话虽然是这样,可一来尚衣局早把料子备了出来,今年不做,改到明年料子都压坏了。 况且咱们的衣裳料子也用不到边关将士的身上,有心的倒不如出些银两充当军饷呢。”水召仪言谈爽利,她顾虑得最少。 虽然她生了个三皇子,但因为有外族血统,根本不可能继承皇位。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母子反倒少受算计。 冯昭仪和水昭仪两个人自来不睦,每次见面必磕几句牙。 “你们两个总是这样,进宫都多少年了,也不怕比你们小的笑话。”皇后从来不会疾颜厉色的对人,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本来就是嘛!”水昭仪说,“我最讨厌弄那些虚套,要真像冯姐姐说的,那咱们在吃上也得省,在用上更得省。白省出这么两套衣裳来,算得了什么呢?” “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东西不在多少,是要有那份心意。”冯昭仪嘴上也不饶人。 “瞧见没有,你们两个呀,真是唇枪舌剑,”皇后笑着说,“既然说到这件事儿了,那各位妹妹且都说一说怎么办好吧。” “皇后娘娘,咱们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怕是最后也争不出个什么来。”一直没说话的崔瑞妃开了口,“咱们这儿现有个顶聪明的人,不如叫她来断一断。” 其实她这么一说,大伙儿都知道她说的是谁了,但还要明知故问:“是谁?” 崔瑞妃笑嘻嘻地指着岑云初说:“当然是咱们的云妹妹了,她读过的书啊比咱们加起来读的还多呢! 又从小走南闯北,经的见的也多。哪像咱们从小就养在深闺里,瞧见的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天。” 她这番话看似是在夸岑云初,实则明褒暗贬。 岑云初从来都是女子中的一个另类,她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她父亲带着她游历各地,的确见识了不少。 可也有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 并且崔瑞妃这么说更是无形中给岑云初树了敌,本来她就已经很招嫉妒了。 皇后像是听不出崔瑞妃话里的意思,含笑看着岑云初说:“有些日子没见你,越发的明艳动人了。你既慧且美,难怪皇上偏爱。胜在你并不侍宠而骄,还是难能可贵。 不知就刚才这件事,你有什么好办法?” 这件事看似是件小事,但并不好回答。 如果认同冯昭仪的话,自然会得罪不少人,因为大部分人还是想要做新衣裳的。 若岑云初一句话说出来,新衣裳没了,大伙儿丝毫不会怪罪皇后,只会怪岑云初拿她们买好儿。 可如果赞同水昭仪的话呢?也不行。 水昭仪自己有钱,不差那几两银子。 可这宫里有很多人,每个月就靠着那点月俸过活。 又要打点太监宫女,还要有人情来往,宫里哪位主子过个生日就得破费不少钱。 又有一宗,有些不得宠的妃嫔,自己又无所出,可以想见到老的日子必然艰难。 对于这些人,让她们出钱就等于放她们的血。 可如果和稀泥呢?说这两个人说的都不错。 那样只会落得耻笑,况且也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所以崔瑞妃等于谈笑间给岑云初出了一道难题。 宫里的事往往都是这样,没有破口大骂,没有声嘶力竭,只有云淡风轻,笑里藏刀。 岑云初身为婕妤,和皇后的位分还差着好几级,回答皇后话的时候需得站起来。 “回皇后娘娘的话,云初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好不好。” 401章 斗牌 “什么法子你且说来听听。”皇后看着岑云初笑问,她看岑云初的眼神甚是慈祥,犹如母亲看女儿一般。 事实上以她的年纪也的确做得了岑云初的母亲了。 “臣妾斗胆,想请瑞妃娘娘、水昭仪和冯昭仪一起斗牌。”岑云初说,“输了的自不必说,要拿银子出来。赢了的银子,全拿来充军饷。不知道成不成?” “这个主意倒真是新鲜,”皇后听了之后微微挑了挑眉,“不过据我所知,大伙儿平时也是喜欢摸骨牌打发时间的。 只是我这里没有,叫人取一副来,你们就在这儿玩吧。 我这里往常有些太肃静了,今天也想热闹热闹。” 崔瑞妃再怎么也没想到岑云初会出这主意。 乍一听让人颇感意外,但再仔细一想,还真是个不错的法子。 她之前给岑云初挖坑,就是让她进到两难的境地,怎么说都不落好,怎么说都得罪人。 可岑云初偏偏跳了出来,另辟蹊径。 起一个牌局,把起争执的冯昭仪和水昭仪算进来。 把自己也算进来,这样别人就不好说什么了。 此外,把给自己出难题的崔瑞妃也算了进来。 她就算不愿意,也不好开口拒绝。 否则拉别人下水,多半引得不快。 如果岑云初只是用嘴说应该怎么办,必定会有人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岑云初根本就不评判,不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斗牌只是个乐子,输赢也是说不定的事儿。 无关是非,只看手气。 手气不好,怪不得任何人。 冯昭仪说要支援边疆,水昭仪又不差钱。 崔瑞妃嘛,自然要做个表率。 毕竟现在是她在协理六宫。 而岑云初呢?算得上是舍命陪君子吧。 其他的人自然也不会反对,既不用她们掏钱,还把事情给解决了,此外还有乐子瞧。 何况皇后都已经发话了,那么取牌的取牌,抬桌子的抬桌子,没一会儿牌局就准备好了。 “咱们玩儿多大的合适?”冯昭仪问,她平时也是经常摸骨牌的,不怕上阵。 “水昭仪你说呢?”岑云初笑着问。 “小来小去的没意思,总要一局五两银子打底儿。”水昭仪说,反正她不差钱。 “两位姐姐没意见吧?”岑云初又问崔瑞妃和冯昭仪。 “五两就五两,谁输谁赢都是好事。”冯昭仪很会说漂亮话。 崔瑞妃自然也不反对,她没什么可反对的。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因为被人牵着走的感觉真的很窝火。 岑云初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当初和崔明珠等人斗牌的事,否则绝不会是这样一副神情。 自古有三件事最能见人品,出了危难之时,便是牌桌和酒局。 一个人的酒品和牌品最能看出其为人。 在这牌桌上,冯昭仪左顾右盼,患得患失。 水昭仪满脸不屑,输多少都不眨眼。 崔瑞妃出了牌又毁牌,举棋不定。 岑云初气定神闲,想截谁就截谁,想放谁就放谁。 那骨牌在她手里仿佛比她儿子都听话,抓上牌来只看一眼便全都扣下。 打牌的时候,叫什么牌便打出哪一张,绝不错的。 冯昭仪等人先前还不服,到后来输得没了脾气。 不过岑云初抓她和水昭仪的时候比较少,崔瑞妃输得最惨。 十圈下来,已经输了快三百两。 皇后看了笑着说:“再打十圈也就够了,莫耽误了午膳。” 岑云初笑笑没说话,若是一直玩下去,她能把崔瑞妃的紫云宫都赢过来。 最后一把的时候,岑云初故意放水,输了五辆银子。 还没等起身,皇上就来了。 原来皇上到岑云初宫中发现她不在,问了伺候的人,说是岑婕妤早起就来给皇后请安,到这会儿还没回去呢。 皇上有些不放心,便亲自过来了。 谁想竟见到岑云初和人斗牌。 本来牌局也该散了,又何况皇上到了,众人连忙起身请安。 皇上扶起岑云初,笑着问她:“今天兴致好,输赢多少?” “输了五两银子。”岑云初不说赢,只说输。 “朕替你给了。”皇上笑呵呵的,眼角眉梢都溢出对岑云初的怜爱和喜欢。 后宫这些妃子,除了皇后谁也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妃子有过这样的神情。 崔瑞妃心里的小人把眼睛都快翻瞎了,心说她不过输了五两银子,我可是输了五百两! “皇后的功德也做完了,你们时常在一处玩一玩倒好。”皇上说,“只是起一桌未免有些少了,应该多凑几局。” “皇上不知道,她们可不单是为了玩儿。”皇后笑着解释道,“是说起了边疆将士在外辛苦,想要凑些军饷。岑婕妤就提出了这法子,几个人斗牌,输了的钱全充军饷。” “嗯,这法子甚好。既玩乐了,也办了正事。”皇上点头。 “皇上,这一次瑞妃娘娘贡献最大。”岑云初说,“皇上也该奖励她。” 崔瑞妃没想到岑云初还会替自己说话,愣了一下,忙说:“这有什么,本来就是愿赌服输。何况做的是好事,也算是一件功德。” “瑞妃这话说的对,朕就再给你加些功德,”皇上说,“皇后身体不好,你如今协理六宫也算是个表率。 那就亲自缝一件征衣,连同那些银子一并送到边关去,必然能鼓舞士气。” 崔瑞妃能说什么?当然得谢主隆恩了。 她生平最讨厌做针线,连个手帕都没完整绣过,更何况是一件征衣了? 布是厚的,线是粗的,针脚要密,还不能拖太久。 可这些都没用,皇上让她做了,她就得做。 皇上要去岑云初那里用午膳,众人也都散了。 天气晴好,皇上也不坐步辇,携了岑云初的手,慢慢往回走。 “崔瑞妃是不是欺负你?”皇上问她。 “算不上吧。”岑云初当然不认为崔瑞妃对自己没有恶意,她只是觉得对方根本算计不了自己。 “那是没欺负成,”皇上哼了一声,“所以朕才要替你出气,她要是明白,以后就该有所收敛,不要再针对你。” 402章 筹备 402 岑云初操办饯花大会,皇上知道了,把白总管派过来帮忙。 就怕岑云初没经验,或是有人不听话。 “娘娘,您打算怎么办?”白福殷勤地问,“圣上可说了,你想要怎么操办都成全依着您。 不过呢您可千万别累着,有什么想法跟老奴一说,都指派给下头的人去办了,哪能让您亲力亲为呢?” “往年的饯花会也只有宫里的妃子们吗?”岑云初不懂就问。 “没错儿,只有宫里的各位娘娘。”白福说。 “那你跟我说说,往年这饯花会都做些什么?”岑云初又问。 “也不过就是在御花园设宴,听听曲儿,看看杂耍。不过嘛,今年是娘娘您操办,圣上多半儿也会来的。”白总管说。 岑云初沉吟片刻,说道:“这事虽然是让我操办,却未必能落得着好。既然这样,我也不必太循规蹈矩了。弄些新式样也算解解闷。” 她知道崔瑞妃把这差事交给自己,可不是单纯想要轻省,说到底还是让自己多做多错,说不定还会从中作梗,动些手脚。 既然这样,倒不如随心所欲一些。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白总管听了忙说,“这么着可是让宫里的人开眼了,奴才们也能跟着沾光。” “谈不上什么开眼不开眼,”岑云初说,“我不想弄得花里胡哨的,宴席什么的就免了吧。毕竟边关有战事,不宜太过铺张。” “娘娘您真是识大体。”白总管笑眯眯地说,“其实往年就算设宴,各位娘娘桌上也不动几样,最后还都赏给下人了。” “那就每人桌上香茶一壶,果品四样。可是要说好,哪位娘娘喜欢吃什么就安排什么,方才相宜。”岑云初说,“得空把教坊司的人叫过来,看看他们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再放两个新的进去,这么新旧混着,既不让人觉得厌烦,也不会让人觉得面生。” “生书熟曲儿,这是老理儿了,娘娘见识高明。”白总管就是这样,不管谁说什么,他都能接得上话,而且接得自自然然。 “除了台上的这些,我想着也让娘娘们玩些小游戏,”岑云初说,“击鼓传花、抽花签、斗草、投壶、捶丸这些游戏所要用到的器具提前都准备好。” “娘娘这主意真是绝了,往年大伙儿都是在那儿坐着,坐来坐去的都困了。倒不如这样,活动活动筋骨,又笑了,又乐了,这才开心呢。”白总管是由衷觉得这主意好。 “那就大致先这么定着,再慢慢斟酌斟酌,必定要改一改,删一删,添一添。”岑云初说,“这会儿我也倦了,你先下去吧!” 白总管连忙告退,他出去后可不敢偷懒,赶紧按照岑云初的吩咐,先去找教坊司的人。 而此时崔瑞妃正在那里耐着性子做征衣。 她的手出了汗,拿不住针,又常常用错劲儿扎到自己手上。 “嘶……”他又一次扎到了自己,疼得把针扔下了。 “娘娘当心!”她身边的宫女连忙过来,“要不还是奴婢做吧?” 崔瑞妃把扎伤的手指放在唇边,摇头说:“不成,这是皇上吩咐的。若是让你们做了,再被人捅出去,那罪过可就大了。” 宫女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说自己来做,只说:“要不奴婢去取个冰镇来吧?这样屋子里凉快,娘娘的手也就不那么出汗了。” “也好。”崔瑞妃叹了口气。 皇上明知道她不擅长做针线,却还是分派了这件超市给她。 崔瑞妃心里明白,这是在替岑云初教训自己呢。 其实对于皇上把岑云初接近宫来,各人嘴上不说,心里头也都是犯嘀咕的。 崔瑞妃尤其厌恶,崔家和岑云初的恩怨久已有之。 这就注定了她们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和平相处。 等到她见了岑云初之后,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岑云初太美了,年纪又轻。 皇上对妃子的宠爱很难终其一生,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后妃到老了还受皇上宠爱,都是色衰爱弛,无一例外。 可崔瑞妃知道,岑云初应该不会有这一天。 她比皇上小那么多,少说还能受宠二十年。 二十年,自己要怎么熬过来? 或许根本熬不过来,等到岑云初在后宫立稳了脚跟,自己和崔家还不知要沦落到什么下场呢! 所以她不能不未雨绸缪,不能不先下手。 “娘娘,娘娘!”宫女叫了她好几声,崔瑞妃都没回过神来。 “娘娘,皇后宫里的人来了。”宫女没办法,只好轻轻地推了推她。 崔瑞妃猛的回过神,问宫女:“怎么了?” “娘娘,皇后宫里的人来了。”宫女又说了一遍。 “啊?好,快请起来。”崔瑞妃说。 来的是皇后宫里的一位嬷嬷:“娘娘,皇后让我来提醒你一声,这个月二十是五公主的生辰,千万别忘了。” “我记着呢,定不会忘的。”崔瑞妃笑着说,“怎么能让您跑腿呢?随便打发个人来说就行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溜溜腿也好。”那嬷嬷说着走了。 崔瑞妃又继续坐下缝衣裳,一针一线,穿进去又穿出来。 不知不觉,崔瑞妃的心思又飘远了。 眼下能动手的就是饯花大会…… “哎呦!”崔瑞妃又把手扎了。 “娘娘,您歇一会儿吧。”一旁的宫女劝道。 崔瑞妃也觉得自己有些心浮气躁,不适宜再做针线,于是就放下了。 “花影,给我沏一碗茶来。”崔瑞妃最得力的宫女叫花影,“叫她们都退下去吧!” 屋里就剩下崔瑞飞和花影的时候,花影说:“娘娘,你可想出了怎么对付岑婕妤的办法了吗?” “我刚才还想着只能在饯花大会动手脚。”崔瑞妃说,“不过还不知道她都安排了些什么。” “要不奴婢叫人去打听打听?”花影问。 崔瑞妃把头摇了两摇:“可别打草惊蛇,这时候咱们一点儿也别去过问。等最后都定下来了,没法再更改的时候,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403章 送子 入夜,云石屏风上映着淡淡的烛光。 细碎的脚步穿过庭阶,裙裾微微翻起,像清风吹过水面惹起的涟漪。 朱漆门槛和青石台基,都被昏暝的夜色染上了一层轻纱似的灰。 竹青色的征衣已经做好了,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里。 崔瑞妃揉了揉太阳穴,因侧着头,烛光把她鬓边轻轻晃动的步摇影子映在了墙上。 倒有点儿像一个小人在那儿打秋千。 这个她最近常戴着,还是刚入宫时皇上赐的。 进来的是花影,她怀里抱着一个盒子,进来后朝崔瑞妃笑着说:“本该早回来的,谁想经过那边的时候被皇后娘娘跟前的人叫了去。” “他们叫你做什么?”崔瑞妃闲闲地问。 “还是邓嬷嬷,她说今儿白天整理箱子,皇后娘娘看着里头有个玉雕的摩罗猴,就说送给娘娘最合适。 因此叫她们收拾了出来,恰好见我从那儿经过,就让我拿了回来。” 摩罗猴就是玉雕的小娃娃,妇人们常常供奉它以祈求生子。 “真是皇后让给的?”崔瑞妃的语气有些急切。 “奴婢怎么敢撒谎呢?”花影笑得很开心,“娘娘,依奴婢看,您的好日子该是要来了。” 崔瑞妃的脸微微有些红,她似乎想要站起来,但稍一欠身却又坐了回去,因为还有些拿不准。 “奴婢给您倒碗茶吧!”花影很理解她的心情,转身去倒了一杯茶过来。 “花影,这该不是皇后在试探我吧?”崔瑞妃看着那羊脂玉雕的小娃娃,眼神有些移不开。 “奴婢觉得不是,这些年娘娘您在皇后面前谨小慎微,从未犯过大错,都说日久见人心。这些年也够了吧?”花影说。 崔瑞妃这些年没有孩子,只是二公主寄养在她名下。 哪个后妃不想生育龙子?只是她虽有那个心,却也没有那个胆。 从她入宫起,她就知道皇后娘娘不想让她生。 毕竟她娘家有势力,如果再生出皇子来,就有可能威胁到大皇子的地位。 崔瑞妃为了自保,这些年一直没有遇喜。 她当然是忌惮皇后的,更忌惮皇后的娘家淮阳王。 崔瑞妃这么些年都与皇后相安无事,和她在宫里谨小慎微是分不开的。 灯花忽然爆了一下,崔瑞妃想得有点儿深,竟被这轻微的动静吓了一跳。 “灯花爆,喜事到。”花影高兴地说,“自来物件虽不会说话也会应景儿。” “咱们也别高兴太早了,”最初的情绪平复下去,崔瑞妃又谨慎起来,“你当皇后真是好心可怜我吗?她不过是要借我的手除掉别人。给我这东西算是个甜头,我要是办不成,只怕也不能如愿。” 花影当然知道崔瑞妃说的别人是谁:“奴婢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反正就算没有皇后授意,咱们和她的仇也早结下了。 说起来她也算给娘娘带来了些好处,要不是她进宫,皇后又怎么可能放宽您?” “这倒是的,”崔瑞妃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岑云初的势头太猛了,前几日在皇后宫里,皇上看她的眼神足够让其他人心死八成。剩下那两成,一成是装傻,一成是做梦!” “是呢,皇上也太专宠她了,惹得前朝和后宫都不满。”花影说,“大臣们也不是没有进谏的,但皇上却压根儿不听。” “皇上如今像换了个人似的,”崔瑞妃摇了摇头,“原本是多么稳重啊,如今却像个毛头小子。” 皇上宠爱妃子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宠爱是宠爱,就想喜欢猫儿狗儿,喜欢花花草草,总不会因为这些失了自己。 和皇上对岑云初好得巴心巴肝,好得一意孤行。 这才是让众人看不惯的地方。 “娘娘,奴婢还真是有些怕。你说万一等她动手,咱们……”花影毫不怀疑只要岑云初跟皇上说她讨厌谁,皇上就必定要那人万劫不复。 岑云初没说,不代表她心善,也许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头上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所以我才说先下手为强。”崔瑞妃轻轻抚摸着摩罗猴说,“饯花会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都安排妥了,娘娘放心吧。”花影说。 “她岑云初不是自恃有才有貌?这次就先让她办事不利,让她的才情打打折扣。”崔瑞妃说。 “娘娘,只怕咱们这么做,还是不能让她失了皇上的欢心啊。”花影迟疑着说。 “欢心这东西未必是一下子失去,却可以一点点消磨。”崔瑞妃把手上的镯子褪下来,就着烛光看那晶莹的光泽,“你没听过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吗? 皇上是宠爱她,犯一次两次错也未必会责罚她。可一次两次是这样,五次八次不罚也得罚了。 若是十几次,几十次呢?花无百日红,且瞧着吧!” “就算不能伤其根本,让她出出丑也是好的。”花影说。 “这还到罢了,你可千万要小心。把该堵死的嘴都堵死了,把该切断的线索都切断了,别让人查到咱们身上。”崔瑞妃要害岑云初,但更得防着她反咬自己一口。 她们要害岑云初,当然不能有太大的动作,更不能让人察觉。 否则一个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放心吧,娘娘,奴婢小心着呢。”花影说。 “下个月初二,我娘和我妹妹她们又能进宫了。”崔瑞妃说,“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她虽然住进宫里,却依然惦记着娘家。 “上回夫人来不是说您给荐的那个太医给大少爷针灸好了许多,说不定一来而去的就康复了呢。”花影挑让崔瑞妃高兴的话说。 崔瑞妃叹了口气,心里明白自己弟弟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还恢复成常人? 要是神智清醒些,不总那么发疯,也就知足了。 提起自己的弟弟,崔瑞妃对岑云初的恨意就又被勾了起来。 像一锅八分热的水又重新被烧开了一样,在胸中沸腾。 如果不是她这个祸水,自己弟弟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404章 别开生面 总算到了饯花大会。 这些日子岑云初每天都甚是悠闲,仿佛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人们不免在背后议论,说她实在有些太轻慢了。 “可真是恃宠而骄啊!这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要名头有名头,要规矩有规矩。弄得太不像样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冯昭仪和崔瑞妃一向走得近,也很不喜欢岑云初。 “谁知道呢,也许人家胸有成竹也说不定。”崔瑞妃腮上挂着点儿笑,一副预备着看热闹的神情。 “可这差事怎么说也是皇后指派给她的,她这么不恭敬,是冲谁呢?”以往高惠妃并不怎么同崔瑞妃她们在一处,可自打岑云初进了宫,这些人的关系好像无形之间变得亲密了起来。 她们指责着岑云初的不是,可又盼望着她能再变本加厉些。 在这宫里能够和岑云初抗衡的,怕是只有皇后了。 岑云初靠的是君宠,皇后靠的是地位。 而她们自然乐于当坐山观虎斗的看客,鹬蚌相争的渔翁。 “听说了没?今年可是没什么席面儿,”虞才人是个爱吃的,“就是清茶一盏,果品四样。这也太寒酸了吧?” “你还惦记着吃呢?”冯昭仪冷笑,“给你一碗茶喝就不错了!” “行了,先别说了,一会儿就该来人请了。”崔瑞妃看了看窗外,今日是个好天气。 “这御花园三天前就封了,不许人进去,不知道在里头鼓捣什么呢!”冯昭仪有的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连个封号也没有。 “说不得是在里头布阵呢。”高惠妃冷笑一声。 “布阵?什么阵?”有人不解。 “能是什么阵啊?当然是迷魂阵了!”冯昭仪咯咯一笑。 大伙儿方才明白这是讽刺岑云初狐媚皇上。 其实这些妃子谁不背地里管岑云初叫几声狐狸精,只是不当着众人说罢了。 “各位娘娘,老奴来请各位移步御花园,这饯花大会怎能少得了各位名花?”白总管笑眯眯地亲自来请。 别看他只是个太监,宫里的这些妃子,就连皇后对他都得礼让三分。 也只有岑云初不把他当回事。 “既然白总管来请了,那咱们就快过去吧。”崔瑞妃率先站起身,“别叫人家等急了。” “是是是,多谢娘娘们体谅。”白总管弓着身,笑纹满面,“等各位到齐了,老奴好再去请皇后娘娘。” 众人来到御花园外却不敢进去,总是要等着皇后到了才行。 这宫里的规矩是半点儿也错不得,尤其是在尊卑上。 也不过一盏茶时,皇后也来了。 众人都上前请安,岑云初也从里头出来了。 “先不急着进去,皇上想必也是要来的,再等等吧!”皇后说。 果然没一会儿皇上也来了:“朕今日难得不忙,也来凑个热闹。” 众人都向皇上请安,心里明白皇上哪有不忙的时候?只不过今天是来给岑云初撑场面的。 “云妹妹,带大伙儿进去吧!”皇后笑着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皇上请,皇后请,各位娘娘请。”岑云初上身略微前倾,做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鱼贯而入,御花园最前头立着一块玲珑大山石,功能和影壁相似。 绕过这里方才能见园中景致。 众人转过山石,那里早有一众宫女迎候,齐齐参拜,口称:“奴婢们给皇上请安!给皇后请安!给惠妃娘娘请安!给瑞妃娘娘请安!给众位娘娘请安!” 这些宫女请过了安,将每人手中的托盘举了起来,里头放着各色彩丝飘带。 岑云初说:“这是取自吴越风俗,暮春时节,将彩带系于花枝树上,向花神祝祷,许下愿心。 这彩带名为顺彩,寓意顺遂如愿,着色增彩。这也是皇后娘娘家乡的风俗。” “不错,不错,我幼时每到暮春时节,也和家中的姐姐妹妹在花枝上系了彩带,许下愿心。这一晃都多少年了,你若不提起,我都快忘了。”皇后的目光更温柔了,看着岑云初说,“岑婕妤真是有心了。” “既是淮阳的风俗,咱们也快领略领略。”高惠妃忙说,“听着怪有趣儿的。” 虽然众人不喜岑云初,可这件事儿却撞在了她们的心坎上。 既迎合了皇后,又能许愿。 要知道,没有女人不喜欢许愿的。 岑云初准备了上千根彩带,皇后系过了,各位妃子系。 妃子们都系完了,连宫娥都有份。 一时间园子里彩丝飘摇,争奇斗艳,变得更加热闹好看。 “爱妃,你许的什么愿?”皇上挽了岑云初的手悄悄问她,“可是与朕有关?” “愿望未实现,怎好说出来呢?”岑云初说,“皇上别问。” “好,好,好,朕不问。”皇上哄岑云初,就像是哄小孩子。 众人许过了愿,再往里走,只见随处设着各种玩艺儿。 投壶捶丸,秋千双陆,围棋打马,甚至骨牌骰子,应有尽有。 “请皇后恕臣妾惫赖,这离设宴还有些时候,就让各位姐姐随意自在一会儿。 所有的游戏都设了利物,虽不贵重,却也是个彩头。” 每个游戏旁边都有司职的宫女太监,捧着奖品。 这些礼物都是些小件,或是簪環钗珥,或是丝帕团扇,样式均十分新巧,几乎让人看了一眼就爱不释手。 有些妃子本来是不想玩的,有的怕累,有的不想给岑云初捧场,还有的觉得在皇上面前大玩大闹的不像个样子。 可是看了这些利物又都心动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利物之下,必有勇女。 尤其是那些位份低的,就是岑云初不来,她们也未必有出头之日,因此两个三个一商量就玩了起来。 其中宋美人和焦美人两个兴致最高,跑过去赶围棋了。 皇上拉着岑云初掷骰子比大小,还吆五喝六的。 回头岑云初掷出个豹子来,皇上笑得比她还开心。 冯昭仪已经过那边去投壶了,水昭仪让宫女推着她打秋千,荡得那么高,都高过了人们的头顶。 皇上连着输了三把,又见各处都被占着,干脆了拉着岑云初踩影子。 这游戏人少了不好玩儿,干脆把没玩儿游戏的那些人都算了进来,甚至白福也没躲过去。 405章 就是让你出错 众人玩了游戏,既欢快又疲累。 而岑云初早已命人在御花园的东南角落搭起了一个个纱篷,不为别的,专给各位娘娘梳洗整装。 这些人玩了游戏自然要出汗,既要重新净面,也要整理衣裳。 等一个个收拾停当,又变回了端庄雍容的样子。 “请各位娘娘入席,”白福上前道,“宴席马上就要开了。” 众人玩得累了,也都有些口渴,正要喝茶。 席面设在树荫空处,正前方一个戏台。 果然如之前说的,每人跟前这有个小小的花几,果品还未端上来,只有一壶茶和茶杯。 众人管不了那么多,坐下先喝茶。 白福见众人都坐好了,才示意传膳的丫鬟们上菜。 众人都没抱什么期待,就那么几样果品,能有什么稀奇? 宫女们鱼贯而入,每人都捧着个大托盘,看不清里头都是些什么,因为还有大罩子罩着。 不知谁嘀咕了一句“故弄玄虚”,不少人深以为然。 然而众人不屑的神情,在这些东西被摆到桌子上那一刻,便都消失不见了。 几乎每个人都是先意外,后欣喜,最后竟然有不少人落下泪来。 是的,果品点心真的只有四样,实在是不多,可却是地道的家乡风味。 这些东西在家乡稀松平常,可在宫里却不常见。除了原本就生长在京城的,有很多妃子自从进宫就再也没吃过家乡的东西。 个别的也就一年能吃到一回半回。 她们不是杨妃,皇上也不会为他们一骑红尘妃子笑。 看到这些吃食,就如同见到多年未见的故人。 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生活在爹娘膝下,和兄弟姊妹守在一处。 这些果品点心,只论家乡,不论位份。每一样都原汁原味,不打折扣。 哪怕是位分最低的文小媛,也和那些品级高的妃子一样。 就算这些妃子对岑云初再有芥蒂,对自己的家乡却只有怀念。 这让她们暂时抛开了对岑云初的成见,由衷地认为今天的宴席深得人心。 皇上看着自己桌上的四样点心,均出自东江,不禁对岑云初说:“爱妃真是有心了。” “皇上别夸我,这算是偷奸取巧了。”岑云初谦虚地说。 崔瑞妃看了花影一眼,没有说话。 但两个人的眼神已经彼此明白,她们之前已经打听到御膳房今天都要做些什么,也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可是却没有一样端上来。 这些东西显然是从宫外头拿进来的,不知岑云初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段? 如果是特意从各地运来的,那也未免太浪费了。 其实崔瑞飞他们在饮食上做手脚,也并不敢下毒。 那样必然会引起大风波,皇上也会派人去查。 因为明摆着不是岑云初干的,没有谁会蠢到在自己操办的宴席上给人下毒。 她们要做的也不过是把果品弄脏,或者味道弄得糟糕些。 让众人都觉得岑云初办事不力,从而嘲笑和看轻她。 然后再从旁推波助澜,说岑云初有意怠慢皇后的吩咐。 没想到陈云初却来了这么一招,看来她们这一块儿是落空了。 崔瑞妃很快就平复下来心绪,一会儿戏台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了,那就等着看好戏吧! 前头都还好,先是吹曲,后是小调,都是宫廷教坊司的乐师。 不管是吹的弹的还是唱的,都不错。 但这些都不是重头戏,崔瑞妃知道,岑云初这半个月来最用心的,就是这最后一只舞。 名叫《送春归》,正应了饯花大会的景儿。 听说这支舞是岑云初亲自编排的,可见想永这个来挑大梁。 这饯花大会最后圆不圆满,就看这最后一支舞了。 如果这支舞出了岔子,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善终了。 倒数第二个曲目结束之后,好半天台上也不见有人上来。 别人还没觉得怎样,崔瑞妃的嘴角便悄悄地翘了起来。 她开心地吃了一枚巧儿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果然没一会儿,白福便匆匆忙忙地从戏台后头绕出来,来到岑云初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岑云初听说之后,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便起身,也到戏台后头去了。 这显然是有了事情,否则岑云初又怎会离席呢? 于是便有人悄悄议论起来。 白福笑眯眯地说:“各位娘娘,稍安勿躁,现在叫冷善才上台,给大家弹一曲琵琶。” 冷善才是教坊司琵琶弹得最好的,他的一曲在京城里可是能值千金。 不过众人明白,这显然是临时加上去。 崔瑞妃并不急,她不差多这一首曲子。 岑云初来到后台,见众位舞姬都围在那里,见了她让开一条路。 一个穿着打扮与众不同的舞姬坐在地上,显然她是主角。 她扮演的是花神。 “娘娘,这可怎么办呢?”舞姬泫然欲泣。 她的脚扭伤很严重,脚踝肿得比腿都粗。 这个样子别说跳舞了,想站起来都难。 刚才准备上台的时候,台阶却断了,她一下摔下去,把脚给扭了。 “娘娘,实在不行的话,清娥就先别上了,别人都上台,好歹把今天这差事应付过去。”说话的是教坊司的教习,这支舞是他在负责。 其他人都没说话,因为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但显然没有主角的舞,就好像空有一堆绿叶而没有红花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 说是饯花却没有花,这不是闹出了笑话吗? 敢情花神没让送就走了,是生着气走的还是怎么着了? “要不找人顶替一下清娥吧!”又有人说,“配角少一个也不打紧。” “说是这么说,可谈何容易?清娥这个不走几遍场根本跳不下来,上去跳坏了,不是找死吗?”教习说,“何况她本来就是你们当中跳的最好的,有几处特别难跳的,你们谁能保证做到?” 众人一听又都不言语了,她们没有胆子去顶替清娥,万一在台上出了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毕竟今年连皇上都来了,跳错了属大不敬之罪,不是那么好开交的。 406章 红衣舞姬 冷善才的琵琶完事儿了,行了礼退下去,怎么着也该最后一支舞了。 那些绿衣舞姬纷纷上台,每个人都在极力压抑着,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平静。 崔瑞妃看了,心里更加高兴。 这显然是出了事,还上台来硬撑着。 “怎么不见清娥上台?听说她是主角呀!”有人小声说。 鼓乐一起,绿衣舞姬们开始翩翩起舞。 无论是变队还是动作都十分新颖动人。 只可惜主角还没上台。 一遍鼓过,绿衣舞姬们围成一圈,然后又忽地散开。 正中央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她梳着高高的发髻,背对着众人。 虽然只是静静站立,身姿依旧妖娆得动人心魄。 崔瑞妃的眼皮跳了跳,难道清娥没出事? 还是说,她是带伤上台? 可是容不得她细想,红衣舞姬已然挥动长袖跳起舞来。 她依然没有转过身,但不论是飞舞的广袖还是纤细的腰肢,都美不胜收。 随着鼓乐变得激进,红衣舞姬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越来越难。 并且也终于转过身来,她的脸上竟然带着面纱。 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众人心里虽然不解,可是不得不承认红衣舞姬的舞技实在是太过惊艳了。 她整个人仿佛能够凌空飞起,像一片羽毛般轻柔。 折腰、抬腿,转腕、飞旋,每一个姿势都无比的舒展干净,和乐曲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的技艺是如此精湛,带动得那些绿衣舞姬也精神抖擞,忘我地舞起来。 而台下的众人也几乎看得痴了,许多后妃都幻想着自己就是那红衣舞姬。 有着最妖娆的身段,最动人的舞姿,可以颠倒众生,魅惑君上。 是的,皇上也被蛊惑了。 他直直地看着台上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唇边挂着笑,忘乎所以。 随着鼓声渐稀,显然这曲舞也已进入到尾声。 花神就要退场了,预示着春天将要过去。 可皇上却不准她走,他站起身,大步跨上戏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红衣舞姬打横抱起。 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明显就是要宠幸她呀。 后宫又已经有一个岑云初了,要是再来一个,可就更热闹了。 皇上抱着红衣舞姬竟自离开了,吩咐白福:“饯花大会到此为止,让众人都散了吧!回头都有赏。” 是啊,这个饯花大会最开心的就是皇上了。 圣心大悦,伺候的人当然有赏。 皇上走了,皇后也走了。 妃子们都不禁有些落寞,这饯花大会确实很好,可最后却让她们离恩宠更远了一步。 冯昭仪忽然想起了岑云初,问道:“哎?岑婕妤哪里去了?” “是啊,刚才光顾着看戏台上,好像岑婕妤去了后台就没再出来。”韩昭仪说。 皇上宠幸红衣舞姬,最失望难过的应该是岑云初吧! 反正其他人本来也不得宠,就算失望也是有限的。 “白福,怎么不把岑婕妤请出来呀?今天这大会她可着实辛苦了,我们得谢谢她。”高惠妃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想让岑云初当众出丑。 “娘娘问岑婕妤啊,她已然走了呀!”白福笑眯眯地说。 “什么时候?她怎么能先走呢?”立刻就有人不高兴了。 “圣上把岑娘娘抱走的,您诸位不都见了吗?”白福笑容不改。 在场的众人一个个脸上的神情都变得难描难画,原来刚才那个红衣舞姬竟然就是岑云初,难怪她要蒙着面纱。 可是她怎么会跳舞呢?而且舞技那么精湛。 她们之前还以为是教坊司哪位新来的舞姬呢。 也不怪她们认不出,一来她们根本没有想到岑云初会跳舞,二来岑云初平时穿的衣裳都比较宽松,并不怎么显出她的窈窕身材。 最难受的是崔瑞妃,她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一场,竟然给岑云初做了嫁衣裳。 经过这一舞,皇上对她的宠爱有增无减,更是因为饯花大会办得好,必然要给她奖赏,说不定还要进她的位份呢! 岑云初被皇上抱着走出了御花园,小生央求道:“皇上放我下来吧!这样好羞人。” 皇上却不肯,反倒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爱妃今天真让朕惊喜,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跳舞,为什么以前不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岑云初最不喜欢炫技。 “居然这么说,今天必要好好的惩罚你,把你要哭了。”皇上实在有些迫不及待。 岑云初有些慌:“皇上刚才还要说奖励我呢。” “这么说你是要奖赏了?”皇上笑问。 “嗯。”岑云初点头。 “那就给朕生个皇子。”皇上说着在岑云初脸上亲了一下。 岑云初欲哭无泪,这惩罚和奖励分明就是一样的。 皇上抱着岑云初回了寝宫,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 “这不怪朕,谁让你今天这样美。” 以往岑云初打扮装束都偏素淡,一张脸更是素面朝天。 今天为了上台,还是多少装饰了一下,在额间点了海棠花妆。 她这样的打扮勾起了皇上的回忆,他第一次见岑云初,就是一身红衣。 每一次皇上向她求欢,岑云初自然不能反抗,可却忍不住羞怯躲闪。 她越是这样,皇上就越着迷。非要弄得她情难自已,瘫软迷乱。 “乖心肝,给朕生个皇子,”皇上又提起了这事,“朕太盼望着和你有个孩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散雨收,岑云初钗横带褪,犹如春睡醒来的西子。 “那些果品点心你是怎么弄到的?”皇上揽着她问。 “是托了我闺中好友徐春君,他们家和船舶漕运,陆路陆运都有来往。我托她办的,她这人最是细心稳妥。 交给她,再没有不放心的,至于宫里头,有项内使和白总管接应。 之前宫里定的那些果品点心都是虚晃一枪,是赏给当差的太监宫女们吃的。”岑云初说。 “这差事的确办得漂亮,朕是不是应该赏赐她家些什么?况且你也的确需要帮手,要早早筹划才是。”皇上说。 “先放着吧,多攒几次,到时候皇上可以重赏一次。”岑云初才不在意小恩小惠,她知道徐春君也是如此。 那就不如积少成多,最后来票大的。 407章 传言 一转眼,枣哥儿都五个月了。 小嘴整天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些什么。 姜暖坐在那里,看霍恬给她写来的信。 这些信她读了一遍又一遍,明明是最讨厌看字的,明明这上头的话都能背下来了。 可还是忍不住,每天都要拿出来细细地读上两遍。 不过霍恬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写信回来了,姜暖想着,也许他已经带着将士们深入大漠,不能给自己及时寄信。 她知道霍恬做的是大事,自己不能帮他什么,可也不能给他添乱。 那就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好好把孩子养大,等着霍恬凯旋班师的那天。 “姑娘,郑大奶奶来了。”坠子高高兴兴地走进门,“我先帮你把信收起来吧!” “徐姐姐来了呀,快请进来!”姜暖有些脸红地把霍恬的信收进匣子里,站起身略整理了两下衣裳。 随后就听见万妈妈她们在院子里和徐春君说话,姜暖忙迎了出去。 徐春君穿一身鹅黄衣裙,贴着花钿,手中拿了一柄苏绣团扇。 向姜暖笑道:“我今儿可是不请自来,你可得好茶好饭地待着我,不然下回我就不来了。” 姜暖高兴地拉起她的手说:“我请姐姐还请不来呢!你不知道你来了我有多高兴!” “天气这么好,也没出去逛逛吗?”徐春君和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天气热了,出去就一身汗。枣哥儿又小,抱出去不一会儿,不是饿了就是困了,也实在麻烦!”姜暖说,“还不如在家清静些。” 又问徐春君:“姐姐今日怎么得闲儿到我这儿来了?我这几日还想着,哪天由我做回东,把你和玉珍姐姐她们都请来一起坐坐呢!可巧你就来了!” “我也早就想来看你,就是总有事耽搁。你这些天都好吧? 我前两日让他们给你送来的吃的,你可尝了没有?那是他们跑登州水路的船捎过来的。” “徐姐姐你真好,又什么都想着我。只是你送来的太多了,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又分给姨母他们家一些,都说好呢!他们来到京城也有一年了,想家得很。” “其实也不多,刚够分两家的,我知道你有什么必要给姨母他们家分一份的,送少了不够。” “姐夫还在家读书呢?他现在可真用功!” “他也是两头忙,又要忙码头的生意,还要读书。不过总是难免分心就是了。 对了,你家公爷近来可又写信给你了?也不知前方的战事怎样了。” “不知道呢,他给我写信总是报喜不报忧。如今又有一个多月没收到信了,想来是忙着呢!” 她们两个正说着话,丫鬟送上了茶来。 徐春君见姜暖这么说,便知道她还没有听到那个传闻,否则也不会如此镇定。 既然她不知道,那么自己也先别提起。 因此只和姜暖说些家常。 “姐姐,绿莼还有几个月生?”姜暖问,“我可太想看看她家的孩子长成什么样了。” 思坎达是番邦人,虽然众人都见过他长得什么样子,但是有番邦血统的小孩是什么样还没见过。 “还得有两三个月吧!你别着急,等她生了我就告诉你。”徐春君笑着说,“不过思坎达说他们那儿的人小时候都长得肥肥白白,头发卷曲。” 正说着,万妈妈从外头进来,向姜暖禀告道:“夫人,姜夫人和宗家大奶奶来了,您见不见?” 自从霍恬离京之后,孟氏和姜晴偶尔会来。 不过姜暖不是每次都见,主要是不知道跟她们说什么好。 何况今天徐春君还在这里,姜暖就更不想见她们了。 “反正人家来了,不如就请进来见见吧!”这时徐春君从旁开口了,“我的马车在外头,她们必然看见了,总不好说你今天不见客。” 徐春君之所以这样说,是怕姜晴母女也听到了那个传闻,故意到姜暖面前来搬弄是非。 姜暖是个心实的,万一着了道就不好了。 自己在这儿还能帮她镇唬镇唬。 姜暖听徐春君这么说了,就说:“那就请进来吧。” 此时姜晴母女还没下车,在车里小声商量。 “母亲,那个姓徐的在这儿呢,今天这事怕是不好办。”姜晴有些懊恼。 “这有什么,来日方长嘛!今天说不了,改天还不成吗?”孟氏有的是耐性。 “母亲,你说那姓霍的还有可能活着吗?”姜晴小声问。 “他就算是活着,多半也回不来了,匈奴怎么可能会放了他?”孟氏硕,“两方征战,你当是小孩子办家家酒吗?” 孟氏如今和京城许多高官的家眷来往得比较密切,自然听到了一些消息。 霍恬在墨北失踪了,据说他本来带着几十个骑兵前去勘察地形。 可出去后没多久,便起了大风。 在沙漠里若是起了狂风,那可绝不是好事。 轻则迷路,重则活埋。 要命的是那风居然刮了一天一夜才停。 风停之后其他人分头去找,却说什么也没找见霍恬他们那队人的踪影。 消息报回京城的时候,霍恬已经失踪了半个多月。 所有人都觉得凶多吉少。 孟氏听说了这消息,立刻觉得有机可乘。 霍恬死了,姜暖就成了寡妇。 一个寡妇守着这么多的家业,怎么可能不被人觊觎? 姜印之这个父亲,孟氏这个继母,当然不愿意肥水流到外人田。 况且孟氏和姜晴原本打的主意也是霍恬一旦战死疆场,她们就要想办法侵占姜暖的家产。 “现在还差着那个小鬼,”姜晴指的是姜暖和霍恬的儿子枣哥儿。 有这根苗在,霍家的爵位就能保留,霍家的事也就轮不到她们插手。 “到底还是年轻心太急了,那么个豆儿大的玩意儿,怎么那么容易就长成人了?三灾六病,头疼脑热,不知有多少灾法在前头等着他呢!”孟氏笑了笑意有所指。 以她的手段,枣哥儿就是再健壮,她也有法子让他夭折就是了。 “那咱们今天就把这话头先别提起,”姜晴说,“免得打草惊蛇。” “没错儿,就进去拉拉家常,也不多待。”孟氏是笑着说。 408章 绵里藏针 姜晴母女进了霍家,跟姜暖和徐春君寒暄。 “哎哟,郑大娘子,你如今可了不得!生意经营得越发好了,听说光是今年开春,你们正兴钱庄就开了七八家分号。 哎呦呦,真是大手笔呀!”孟氏还是那样一副慈祥面孔,哪怕她知道,姜暖和徐春君早就看穿了她,也不妨碍她还是戴着这副面具。 “您过奖了,都是在些不起眼的地方开的,勉强支撑着,没有多少生意。”徐春君也温温柔柔的,若论定力,别看她年纪小,只怕还要胜孟氏一筹。 若是不知底细的人,难免会认为她们两个是一类人。 实则除了表面上待人和气这一点外,她们两个可是泾渭分明。 徐春君立身正直,绝不肯作恶。 而孟氏则心性歹毒,害人不眨眼。 “郑大奶奶实在太谦虚了,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能耐也知足了。”姜晴在一旁也跟着凑趣儿,“可惜我又没眼色,手脚又笨。” “宗大奶奶可别这么说,你多有福气呀!公公婆婆没得挑,如今又有了儿子傍身。 我前儿听说你家小侯爷如今升了三等侍卫了,真是恭喜恭喜!让人好生羡慕呀!”徐春君笑着说。 “哎哟,这算什么呀!一个宫中的三等侍卫,跟姐夫可比不得。”姜晴忙说,“人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公爷了,北伐的大将军。 这次打仗回来必然还要受到嘉奖。我们就是打着马追,也追不上呀!”姜晴嘴上谦虚着,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酸溜溜的。 “霍公爷去立的是汗马功劳,霍家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也不怪人家身居高位,原也是一刀一枪,流血流汗拼出来的。”徐春君看着姜晴母女说,“不过话说回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最要紧的还是过好各自的日子,至于别人家的事么,也操不来那么多心。” 姜晴母女如何听不出徐春君的弦外之音? 她这意思,应该就是在告诫她们,不要在姜暖面前搬弄是非。 “对了,徐姐姐,你这个月可要进宫去见云初吗?”姜暖问。 “初二就不去了,让她歇歇吧!”徐春君笑着说,“要去咱们十六去。” “她怎么了?你就让她歇歇?”姜暖不知道。 “前几日有个饯花大会,宫里头的。皇后娘娘让云初操办,想来也是倚重她的意思。 你向来也知道她是别出心裁的,托我置办了些东西。我想这个事情操办下来,她必然是累的,所以让她歇歇,先不去打扰她了。”徐春君说。 “可是呢,既然这样快先别去打扰了。”姜暖听了忙说。 “岑婕妤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呢!”姜晴笑着插话。 她觉得姜暖和岑云初她们运气都有些太好了。 一个被伯府退了亲,转身就嫁到更高的公府去。 一个在大婚当天失踪,再现身,竟成了皇上的宠妃。 怎么这样的好事从来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岑娘娘还和以前的性子差不多,上一次我们进宫去看她。 她还问阿暖,霍公爷不在家,可有没有人欺负她? 你们想来也知道,她最是敬重为奋勇杀敌的将士。 若真是有人欺负阿暖,别的都不用,只需她在圣上面前说一句话,那些人只怕就万劫不复了。”徐春君的话棉里藏针。 岑云初自然知道姜暖和孟氏一家的恩怨,如果他们从此相安无事里还罢了。 没必要再去翻陈芝麻烂谷子。 可如果他们还不安分,找姜暖的麻烦,那么,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滚出京城。 姜晴听了之后,脸上的神情有几分不自在。 而孟氏却毫无波澜。 慢慢地把茶碗中的茶都饮尽了,方才说:“我们今日也是路过,就进来看看阿暖。这会儿也该回去了,你们姐妹向来要好,快坐着吧!也不必送我们了。” “瞧您这话说的,许久不见了,怎么也得送送您。”徐春君站起身说,“我待阿暖送送二位吧!孩子这会儿闹觉,得让她抱抱。” 徐春君陪着姜晴母女往外走,姜晴总觉得自己心里不舒服。 方才徐春君拿话敲打她,让她觉得受到了威胁。 “郑大奶奶,不知道你听说了那消息没有?”姜晴慢声问。 “不知中大奶奶指的是什么消息?”徐春君淡淡地问。 “就是说霍家姐夫失踪的事,”姜晴细细地叹了口气说,“我们也是听到有人说才想过来瞧瞧,怕万一我姐姐知道了,也好安慰安慰她。如今看来她满不知道,还是挺好的。” 姜晴故意把这事儿挑明了,她倒要看看徐春君怎么说。 “我确乎听到一些传闻,但都信不得真的。 兵不厌诈,古已有之,前头是什么情形,隔着千里万里咱们又哪能知道呢? 谣言止于智者,况且又是咱们的亲友,还是少说为妙,你说是吗?宗大奶奶?”徐春君脸上挂着浅笑,丝毫也不觉得这是个难题。 “姐姐你说的真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就怕呀,有些人不长眼乱说一气!”姜晴说,“我姐姐又是个实心眼儿的,所以我们才担心呢!” “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了,”徐春君说,“阿暖最听我的话,若她真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只要我好好解劝解劝她,她也必能放下心来。” 徐春君可是个聪明人,孟氏都没有把握能打败她。 “既然姐姐这么说,那我和我母亲就放心了。”姜晴笑了笑,没再说话。 “对了,宗大奶奶,”徐春君笑着问姜晴,“你们家小少爷叫什么名字来着?” 姜晴愣了一下,没想到徐春君忽然会问起孩子,但她还是平静地答道:“叫兴哥儿。” “几个月了?会叫娘了吧?”徐春君似乎在没话找话。 “才七个月,还不会呢!”姜晴有点儿不想谈论这个。 “郑大奶奶,我们这就上车了,真是劳烦你了!有空儿就到我们府上去坐坐吧!”孟氏拉着姜晴上了车,还不忘向徐春君道谢。 “二位慢走!”徐春君含笑点头,她的双眸浓郁晶莹,像是能看穿一切。 409章 终有报 码头上有人给郑无疾送来几尾鲜鲤鱼。 郑无疾叫人养在缸里,请了姐姐姐夫第二日来家中吃鱼。 郑月朗婚后夫妻相得,也不过才两个多月的工夫,整个人便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眉眼舒展,面上带笑,和当初随安家回京时判若两人。 “我记得姐姐爱吃鲤鱼,特意让他们多做了几条。还有两尾活的,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带着。”郑无疾笑呵呵地说,看着姐姐这个样子,他也是从心里头高兴。 “可别了,在这儿吃就够了,哪有连吃带拿的!”郑月朗笑着说,“给春君留着吃吧!” “这算得了什么?若是想吃,天天吃也不是吃不着。给你拿着就拿着,有什么客气的?”郑无疾一边亲自给李开颜倒酒一边说。 “知道你如今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东西,”郑月朗笑着说,“是我小家子气了!” “姐姐你别理他,这几条鱼他也稀罕得跟什么似的,舍不得自己吃,才把你和姐夫请了来。”徐春君拉着郑月朗说,“他是把这鱼当成挺好的东西送给你,又怕你不要,才说得稀松平常。” “那确实是有心了,”郑月朗笑着说,“我且尝尝。” 她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可是刚咽下去,神色就变得有些有些古怪,捂着嘴放下了筷子。 “怎的了?难道是这鱼剖膛的时候苦胆弄破了?不会呀,上灶的人不至于这点儿事儿都做不好。”郑无疾见了很奇怪,自己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挺好吃的呀!” 徐春君心细瞧出了端倪,扶着郑月朗说:“姐姐想来有些不舒服,咱们到一边坐坐,让姐夫他们两个吃吧!” 李开颜有些放心不下妻子,问郑月朗:“要不要紧?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儿,喝口茶压一压就好了,不用管我,你和无疾吃吧!”郑月朗说。 徐春君和她走出来,悄悄问道:“姐姐,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徐春君自己没有过身孕,可是她姑姑也好,还是秦姨娘、姜暖等人,甚至紫菱绿莼,都是经历过这个阶段的。 郑月郎的脸微微红了,小声说道:“日子还浅呢,没敢跟你们说。想着过了三个月再说,那时候胎也坐稳了。” 郑月朗前些日子每逢吃东西便觉得恶心,她还以为是春天的时候内火旺,导致自己害怕油腻。 后来请了大夫一瞧,说是有了身孕。 “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徐春君是由衷地替郑月朗高兴。 她嫁到安家那么多年,都没有过孩子,还常常为这个忧思伤神。 如今嫁给李开颜也不过才两个多月,就有了,怎么能不高兴? “哎呀,春君,你先别跟太太她们说,怪难为情的。”郑月朗说。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家里人都替你高兴。姐姐,那你可要小心在意一些,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赶紧请大夫来瞧。想吃什么也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见外。” “春君,我不和你见外。说实在话,我长这么大小,你是对我最好帮我最多的人了。 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还要熬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现在呢!”郑月朗说起来忍不住眼泪汪汪。 回想以前过的日子真是暗无天日,和如今一比,真是天上地下。 “快别伤感了,你现在怀着孩子呢!你一伤心孩子也要跟着伤心了,岂不闻母子连心? 你只管好好保养,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我看姐夫如此上进,将来也一定有所成就。 他又知道心疼你,你们又有了孩子,圆圆满满的一家有多好呀!”徐春君让她凡事都往好处想。 “嗯,春君,你说得对。你是个能干的人,更是个聪明人,听你的话准错不了。”郑月朗笑了。 徐春君又让厨房做了两道郑月朗爱吃的菜,口味都偏清淡。 吃完了饭,郑无疾又把自己新得的几部藏书拿给姐夫看。 徐春君又给郑月朗带了许多清补的东西,都是有利于孕妇。 郑月朗夫妇坐了自家的车回去,李开颜还不忘问她:“你这会儿觉得怎么样?我看你吃的那样少,这可不行。回去我再给你煮点粥吧,你不是最爱吃我煮的甜粥?” 李家当然也有仆人,可是李开颜却还是愿意亲自照顾夫人。 尤其是得知她有孕以后,变得更加体贴起来。 他母亲便是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他知道怀孕产子对女人来说有多么辛苦。 况且郑月朗的年纪也不算轻了,需得格外关照才行。 李开颜知道夫人怕颠簸,特意叮嘱了车夫要慢慢的。 经过春柳街的时候,有一几个乞丐正在路边乞讨。 看他们车子走得慢,便连忙围了上来。 车夫立刻驱赶:“闪一边儿去!看你们有手有脚的,去卖点苦力,也比这伸手跟人要饭强!” “老爷太太行行好吧!实在是饿的不行呀!施舍给我们一两个铜板,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了!”那些乞丐像狗皮膏药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怕被人辱骂,比这难听的,他们都听惯了。 郑月朗在车里坐着,总觉得有一个乞丐的声音特别耳熟。 她轻轻掀起车帘,竟然在那几个乞丐里看到了安平。 他现在比以前瘦了许多,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可毕竟曾经是夫妻,再怎么变样还是能认得出来。 “给他们几个铜板快散开吧!别耽误了我们回去。”李开颜不认得安平,他怕妻子在车里坐久了累。 而安平也看到了坐在车里的郑月朗,饶是他已经习惯了乞丐的身份,却还是觉得没脸面对前妻。 他低下头,匆匆地走了。 原来安平的父亲虽然在京中谋得了个小小的差事,但是因为他太急功近利,把上官交付的一个差事给办砸了。 他若是老老实实地认错,也许还有弥补的机会。 可是他偏偏弄巧成拙,把人得罪了个彻底。 还没等上头治罪,他就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他们家的老太太也中了风,口歪眼斜,四肢不能动。 安平的弟媳妇见势头不好,干脆跟人私奔了。 安平的弟弟咽不下这口气,追了上去。 到现在音信皆无,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家里原本还有些积蓄,都用来打点上官了。 结果求的人又靠不上,还把银子打了水漂。 他们家只有安老爷一个人有进项,他一死,家里没有钱,只有病人和孩子。 房子是租来的,也被房东赶了出去。 流落街头几个月后,不得已安平便做了乞丐。因为他根本吃不得苦,受不得累。 如今见郑月朗如此,便知道她过得极好。 安平无颜面对她,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410章 失心疯 再说姜晴自从那日到霍家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回来便觉得气不顺。 夜里更是做了个不好的梦,梦见自己在一条陌生的路上走着,身边没有一个人。 她忽然想起要回家去,可是却发现自己走到了断崖边。 想转过身去,走原来的路。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怎么转都是死路。 她在梦里急得直哭,不知怎么的又捡到了一个竹篮子,里头放的居然是纸钱。 她被吓了一跳就醒了,心里很是不舒服。 可是这样的无名火又发不出去,只是阴着一张脸,没什么笑模样。 这天兴哥儿刚睡醒,奶妈便把他抱到姜晴跟前,逗着孩子说:“快叫大奶奶看看我们,瞧,我们又多长了一颗牙了。” 姜晴心里正烦,便把脸扭到了一边。 奶妈还抱着孩子,往她身上靠,也是想让孩子多和她亲近亲近。 孩子正出牙,口水多,便滴到了姜晴衣服上。 姜晴忽然间就变了脸,呵斥道:“不过是长了颗牙,有什么好看的?!醒了就抱出去玩儿去!现在天气好得很,总在我跟前腻什么?!” 她这个样子把孩子吓了一跳,开始哇哇大哭。 奶妈不敢跟她犟,连忙抱着孩子出去了。 刚出去,宗天保就过来了,见孩子哭,伸手抱了过来。 孩子一到宗天保怀里就立刻不哭了。 奶妈什么也不敢说,她只是一个下人。 实则姜晴比这个过分的事都做过,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得罪不起大奶奶呀! 不一会儿,兴哥儿就在宗天保的逗弄之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还是你抱着孩子吧,我跟大奶奶商量事情。”又过了一会儿,宗天保把孩子还给了奶妈。 他往屋里走,迈过门槛的时候,不知怎么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几乎要摔倒。 好在他扶住了门框,一阵天旋地转过去后,眼睛又能视物了。 “大爷,你这是怎的了?”姜晴连忙走过来扶住了宗天保。 “不妨事,可能是这几天睡得不好的缘故。”宗天保轻轻推开了她。 这让姜晴心里头很不舒服,宗天保对她永远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 她为此没少努力,甚至于低三下四。 两个人成亲都一年多了,可是宗天保再也没有碰过她。 他甚至宁肯去睡一个低贱的丫鬟,也不肯和姜晴有肌肤之亲。 姜晴表面上维持着端庄镇定,可是她心里没有一刻不忐忑,不懊恼。 宗天保升了官,要不了多久肯定又会重新纳姨娘。 别人家当然也是纳妾的,可是正妻能够掌控全局。 那也是因为夫妻之间本就恩爱,而宗天保对她永远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正妻又怎样?如果丈夫待她冷冰冰的,从不到她房中来,那即便是姨娘也会瞧不起她。 哪怕表面上恭敬,背地里也还是会耻笑。 一想到这些,姜晴的心就变得更加焦躁,看宗天保也是无论如何不顺眼。 “我来是跟你说老爷和太太来信了,说是这个月十六以后回京,”宗天保对姜晴说,“你好有个准备。” 宗夫人和宗侯爷是回老家去了,已经去了两个多月,的确该回了。 “兴哥儿最近总是爱哭,你多抱抱他,他越大就越懂事了。”宗天保说。 姜晴就觉得这话特别的崩耳朵,想着过些日子公公婆婆就回来了,更是不能吵架,倒不如趁这会儿把不满发泄发泄。 于是就说:“在你宗大爷眼里我算个什么呢?你们家买来的管家婆子吗?家里的事要我料理,孩子也是我管。同我说话永远都是公事公办,跟外人倒还多几分笑脸。” “我没说什么呀,你这是怎么了?”宗天保说,“你是这府里的大奶奶,你不管谁管呢?” 姜晴听了,鼻子里冷哼一声说:“大奶奶?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她这么一说,宗天保的怒气也上来了,不冷不热地说:“你不就是奔着这个来的吗?!” “宗天保,你屈不屈心?当初可是你爬到我床上去的!你吃醉了酒便做下了混账事,现在居然对我说这话,!我是那嫁不出去的吗?非要赖上你?!”姜晴一下子就给气哭了,一张嘴如淮洪一般,“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吧?!可是到现在呢?!你拿我当个什么?!” 这是她和宗天保第一次吵架,谁知这一吵就停不下来了。 “好好的,你这是闹什么?又没有人招你!”宗天保觉得姜晴有些莫名其妙,好像故意在找茬吵架一样。 “我闹?!我没疯就不错了!你去问问,谁嫁过来一年多丈夫一下都不碰的?!我这是嫁了人了还是守活寡呢?!” “胡说什么?这话也是说得出口吗?亏你还是读过书的!” “知书识礼有什么用?!你就喜欢那不读书的,蠢的!” “你胡说什么?!快住嘴!” “怎么?我提那贱人,你不高兴了?告诉你,她就是守寡的命!霍恬回不来了!” 宗天保听他这样诅咒姜暖,心里头实在难受,想都没想,抬手就甩了她一个嘴巴。 姜晴被打得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大声嚎啕。 可就算是这样,她一张嘴还是不肯停:“怎么,你就听不得那贱人!一提她你就受不了! 你真是不知羞!她好歹也是你的大姨姐,你居然还惦记着她! 左右她丈夫没在家,你们两个就凑到一处去吧!续一续前缘!” “你再敢胡说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宗天保的眼睛都气红了,“看看你现在简直像个疯子!” “那也是你逼疯的!”姜晴嘶吼着,“叫外头人都听听,宗家大爷多有本事,都敢打老婆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宗天保愤而离开,“不知道你发什么失心疯,要不就请个法师来瞧瞧,是不是叫什么附体了!” 姜晴的心像是被豁开一个大口子,伤心委屈全都涌了出来。 她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已经压抑了许久、塞堵得满满的不快倾倒出来。 她先是觉得委屈,委屈之后又开始恨。 她恨宗天保,更恨姜暖。 恨不得姜暖现在就成了寡妇。 411章 晋封 这一日众嫔妃都到皇后宫中来请安,还未散,皇上便来了。 “圣上今日不忙?”皇后含笑问道。 “不甚忙,”皇上微微一笑,“也是有事情要同皇后商量。” 其他妃子一听,忙要告退,皇上却说:“不必走,没什么听不得的事。 正好你们一同听听,也省得回去胡思乱想。” 皇后见皇上如此便问道:“皇上请讲,臣妾洗耳恭听。” “皇后觉得上次饯花大会操办得如何?”皇上开门见山地问。 “别开生面,很是不俗。”皇后评价了八个字。 “你们说呢?”皇上又问众人。 众人能怎么样?自然得说好。 这些后妃们,几乎没有一天不勾心斗角。 可是人人在皇上面前都得装贤良,装温顺。 皇上听了点点头,甚是满意,说道:“既然这样就该论功欣赏,朕今日来跟皇后商议的,就是给岑婕妤晋升位份的事。” 其实众人听了倒不意外,她们早就知道皇上要给岑云初晋升,这饯花大会也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没有这件事,单凭她如此受宠,早晚也是要升的。 皇后脸上笑容依旧,仿佛没有任何波澜,说道:“理所应当,但不知皇上要封她为什么?” “皇后看呢?”皇上问,“后宫的事总还得由皇后定夺。” 皇上如此说,有很多人在心里翻起了白眼。 他这样子好像是让皇后来决定,实则只是为了不给岑云初树敌罢了。 如果真的由皇后来定夺,又何必皇上提出这件事? 他既提出来了,皇后当然不能不接,当着众人,更不能违拗他的意愿。 “那就升一级吧,封为昭仪。”皇后说。 “甚好。”皇上笑了,“云初,还不谢皇后。” 岑云初便袅袅婷婷地起身,向皇后行礼,口说:“多谢皇后恩典!” “免礼吧!自家姐妹何必客气。”皇后温和地说,“回头再叫钦天监定一下日子,选个吉日把册封礼行了。” “那好,你们继续说话吧,我到前头去了。”皇上说着起身离开了。 “哎呀,真是恭喜云妹妹了!”皇上一走,立刻就有人纷纷恭喜岑云初。 “这都是皇上和皇后的赏赐。”岑云初并不为此得意。 崔瑞妃真是恨得牙痒痒,可如果当众说些难听的话,也未免有些失身份。。 这些人说了会儿话,便散了,岑云初走到外面,崔瑞妃在她前头。 “真是向阳花木早逢春呢!”崔瑞妃把脚步放得缓缓的,看着那一树花说,“常侍奉皇上左右的,稍微做了些事便被看见了。是我这等辛辛苦苦费力劳神的,最后还落不得什么好儿。” 这话明显是说给岑云初听的,若是换做别人多半装没听见,毕竟在晋封前夕,没必要再闹矛盾。 但岑云初却不想惯着她,笑了笑说:“我正要谢谢瑞妃娘娘呢!若不是你一力把那差事交给我,也没有我出彩的机会。 此外,刚刚抱怨的话,可别叫别人听了去,当心有人添枝加叶,造你的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瑞妃看着岑云初质问道,“我看别人未必造谣,你却是有那个心思。” “瑞妃娘娘冤枉人都不打草稿吗?”岑云初淡淡地说,“我何须给你造谣,只要把原话说出去就够了。 就刚才你说辛辛苦苦也不落好那句话,仔细想想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贵为妃子了,还想邀功邀赏,难道是要争皇后之位吗?” “你……你……你胡说八道!”崔瑞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说话也不利索了。 以前听听她妹子说,岑云初这人伶牙俐齿,很不好对付。 但因岑云初进宫之后较为低调,并没有和谁起过正面冲突,她倒把这茬儿给放下了。 “明人不说暗话,是你非要井水来犯河水的。 瑞妃娘娘,请你记住,以后你要是敢搭台,就别怪我唱个满堂彩。”岑云初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她明白,自己早已站在风口浪尖上。 进虽有风险,退更是死路一条,还要连累家人。 想要相安无事已不可能,那就姑且斗一斗好了。 反正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西风压倒东风。 岑家如今常常受人刁难,矛头最终还是指向自己。 并且昨日她发现自己喝的清补汤里被人掺了避子汤,但是她没有声张。 若顺着这个去查,自然能揪出几个小喽啰,可真正的祸根会躲得更深。 小不忍则乱大谋,岑云初要来就来把大的。 午膳之前,皇上到她宫里来,问她:“今天的事可满意吗?” “皇上给的都是恩赐。”岑云初说。 “朕是天子,绝不食言,答应你的事定会兑现的。”皇上说,“今生定不负你。” “皇上待我已经很好了。”岑云初说,“太偏爱了,难免会惹人不快。臣妾可不想成众矢之的。” “小傻瓜,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以为你一辈子只做个婕妤,别人就会放过你了?”皇上捏了捏她的脸说,“既进了这局,便只能做个掌局人,绝不可甘心做棋子。” 岑云初默默地不说话,皇上抱紧了她说:“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朕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替你撑腰。” “皇上不要太明显的偏袒,虽然是后宫之事,可和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莫要让那些大臣们联合起来在朝廷上给皇上出难题,况且若是因为这些事耽误了更重要的国家大事,岂不罪孽深重? 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皇上,是天下黎民百姓的皇上。 我一人得失有限,更愿皇上做一位千古明君,安民定邦,泽被千秋。” 岑云初说的是真心话,她当初未必不因皇上强占自己而心生不快。 但她游历甚广,见识过太多民间疾苦,知道一位明君是何等重要。 “凭方才这番话,你就有资格母仪天下。”皇上很是感动,“另外绝不可妄自菲薄,要知道唯有你安,朕方能心安。唯有朕心安,天下方能太平。 你一言可救万民,一言可杀重臣。 这是朕许给你的,绝不食言。” 412章 看戏 岑云初被册为昭仪,离妃只差个封号。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巴结她的也不在少数。 皇后更是锦上添花,说要给岑云初庆祝庆祝。 从宫外请了戏班子进来,叫众人在妙音阁听戏。 “死热的天,谁耐烦去听!”冯昭仪很是愤愤不平。 她进宫熬了多少年才熬了个昭仪的位份,这岑云初进宫还没到半年,就已经跟她平起平坐了。 “你可别不去,”崔瑞妃冷笑一声,“当心人家挑你的错处。” “我有什么错?我生病了,难道还得硬撑着去听戏吗?成了昭仪,就轻狂成这样了!”冯昭仪气哼哼的。 “人家不说你对她怎么样,只说这台戏是皇后娘娘操办的。 你不去听,就是对皇后不敬。你能担得起吗?”崔瑞妃最近说话格外的慢条斯理,倒比往常还沉得住气。 “哎呦,要这样的话,她可是真能狐假虎威。”韩昭仪有些害怕地说。 “瞧着吧!且有好戏呢!”崔瑞妃冷冷地笑着说,“刚进宫的那几个月还收敛着呢!这会儿什么牙齿啊,爪子呀,尾巴呀,通通都露出来了。” 水昭仪从远处经过,跟着她的宫女小声说:“娘娘,瑞妃娘娘她们在那边呢,咱们不过去见一见吗?” “有什么好见的?本来也不是一路人,少往一块儿掺和。”水昭仪都不往那边瞧一眼。 她在这宫中算是个异类,从来也不跟谁拉帮结伙。 人们对她也轻易不招惹,一来她和众人并没有太多的利益纠葛,二来她喜欢直来直去,别人跟她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就没话说了。 “那几位娘娘必定在那里议论岑娘娘呢。”宫女见四下无人便说。 “议论有个什么用?难道他们说十车话就能把人家从昭仪的位子上说下来?”水昭仪很是不屑,“依我看,岑云初倒比她们强。不过是一群乌鸦嫉妒人家鸽子白罢了。 也不想想,得宠不得宠,又不是个人做得了主的,全得看皇上的心意。” 水昭仪对岑云初的印象不错,那日饯花大会,她面前的桌上摆的就是家乡风味。 那个乳扇饼,她吃了一口就忍不住落泪。 虽然每年父兄都会派专人上京进贡,皇上也会把那些东西多多赏赐给她。 可这一次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是意外,是惊喜。 而且那饼在上桌之前还特地拿火烘了一下,又甜又软,别提多好吃了。 岑云初舞也跳得好,水昭仪身为女人,都被她的舞姿给迷住了。 这样的妙人儿,哪个男人不爱? 虽然很多人心里头不想去看戏,可最后还是都去了。 只有皇后没去,这也没什么奇怪,皇后一向不喜欢这些热闹。 不过宫里最近来了两个人,一位是皇后的外甥女儿叶樱兰,一位是崔瑞妃的外甥女孙茉儿。 这二位模样都不错,年纪又轻,也就十六七岁。 未婚女眷进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只有位份高的妃子才行。 位份低的,想都不要想了。 “你可瞧出点儿什么意思来没有?”宋美人问焦美人。 “你是说那样二位?”娇美人看向叶樱兰和孙茉儿。 “就是。”宋美人点头。 “该不会是想要争宠吧?”焦美人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把不会那两个字儿去了,”宋美人说,“要不然干什么一来来两个?还都是年龄合适的。” 现在岑云初的年纪算是最轻的,她们以为皇上多半是喜欢年轻的。 可是如果寻来的人地位不如岑云初,那么还没等比,怕是就要输了。 二来要是同自己关系不近,又怕领进来的是白眼狼。 “这法子真蠢!”水昭仪看了看那两个年轻的姑娘,“就算是能分宠又怎样?在皇家哪有几份亲情?别说什么姨母外甥女儿,到了相争的时候,必定也要弄个你死我活。” 岑云初也来了,她一到场立刻有许多人围过去,只有几个人没动。 高惠妃,崔瑞妃、冯昭仪,还有水昭仪。 岑云初毫不在意,向众人说道:“方才皇后娘娘叫我过去说几句话,所以这会儿才来。” 等坐下去后又说:“可点了戏没有?既点了就让他们扮上演吧!” 皇上今日忙,不能到场,于众人而言还算放松。 只是不免令那两个年轻女子失望。 不过这两个小姑娘的野心可不小,故意挨着岑云初坐,极力巴结她。 岑云初只装看不出,脸上挂着浅笑,游刃有余地敷衍她们。 “岑昭仪,我听说你那里有好多藏书,不知道我能不能借来拜读拜读呢?”叶樱兰一脸小女儿的娇憨,看着岑云初像是看着最崇拜的人。 “还有我,还有我,要是岑昭仪不嫌弃我蠢笨,我倒是想斗胆想求您指教指教棋艺。”孙茉儿的姿态也放得很低。 因为她知道她不如叶樱兰的面子大。 “书非借不能读也,借书本就是一件风雅事,有什么不可的呢?只是我最近不大喜欢思虑,所以也不怎么下棋。”岑云初说。 “那我也和樱妹妹一起去借书,全当附庸风雅了。”孙茉儿一脸的天真烂漫。 “好。”岑云初点点头。 戏已经开场,众人便都不再说话。 宫里头也不是没有会唱戏的,但是听惯了就不觉得新鲜了。 从外头请进来的,也是在京城里数得上的,给各位娘娘演,更是攒足了精神。 “我们就点了两个,云妹妹也点一出吧!”高惠妃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小太监拿过戏目来给岑云初,她看也不看,只说:“问他们的班主,可会武戏不会?” 小太监忙去问了,回来说:“他们都是会几出,只是进宫多场文戏,武戏的衣裳就带了那么两套。” “既这样就按这两套眼吧!”岑云初说。 “怎么净喜欢看这些打打杀杀的?” 宫里这些妃子出身都不低,在家的时候也是经常看戏的。 不过武戏都是男人们看,女人们是不看的。 岑云初并不在意他人的议论,她知道越是见识浅薄的人,规矩戒条就越多。 413章 两个心机女 叶樱兰和孙茉儿两个人,从这以后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岑云初的宫中跑。 临溪不高兴,跟扶岚说:“那两个是什么意思呀?哪有借了书一天半天就读完要来换的? 还三不知二地就拿着一句话来问,是把咱们娘娘当成教书先生了不成? 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皇上常来咱们娘娘这儿,她们两个就总往这儿跑。” “人家就是这个意思,可咱们娘娘若是不接待,就要被说小气了。 别人还好,皇后娘娘那儿没法交代。”扶岚说,“这宫里的人哪一个不长八百个心眼子? 表面上把咱们娘娘夸的天仙似的,心里不知道怎么诅咒呢! 可是咱们也得拿准了主意,凡事也只要心里有数就行了,脸上不用带出来。 没得让人抓住了把柄,借机敲打咱们。咱们不怕丢脸,可是伤了娘娘的体面就犯不着了。” 正说着那两个人又携手而来,见了扶岚和临溪也称姐姐。 “可不敢当,我们就是奴才,二位小姐直呼名字就好了。”扶岚和临溪忙说。 对方太过和颜悦色了,就得当心捧杀。 “岑娘娘这会儿可得空儿吗?”叶樱兰问,“我画了几笔写意,想请她指教指教。” “娘娘插花呢,二位请进去吧。”扶岚说着走过去打起了湘竹帘子。 岑云初刚刚插好了一瓶花,茨菇旁逸,蒲柳斜出,很有疏淡风韵。 “娘娘可真是兰心慧质,随手插个花也显得与众不同,比画儿上画的还要灵动。”孙茉儿围着这瓶花看了好几遍,赞不绝口。 她好像并不知道姨母瑞妃和岑云初不睦,有事儿没事儿就来这里。 而岑云初也似乎没有因为这点而为难她,只把她当成个小丫头。 “我真想对着这瓶花一整天,看着它仿佛什么忧愁都没有了。 似乎把什么都忘了,似乎又想起了许多事。”叶樱兰对着这瓶花叹息了好几声,十分的留恋不舍。 岑云初心里明白得很,她们频频来这里,极力奉承自己,也不过是为了多多偶遇皇上。 “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咱们到外头去走走,切莫辜负了这样的好天气。”岑云初笑着说。 那两个连忙附和:“好好好,娘娘博学多才,陪着您,便是看惯了的景致,也能多出几分新意。” “临溪,把那两只鹦哥儿带上,让它们两个也出去遛遛。”岑云初今天似乎兴致极好。 这对鹦哥儿被养得甚好,岑云初每日都要逗它们玩儿一会儿。 御花园中新添了几处景,岑云初她们略转了转,就在一处亭子里坐下了。 “这地方好,借着水,又清凉又开阔。”叶樱兰笑着说,“娘娘真会选地方。” “这儿有棋盘,不妨下一局。”孙茉儿道,“不知娘娘可有雅兴?” 她在下棋上很自负。 “你们两个玩儿吧,我观战。”岑云初说,“看看谁更棋高一招。” 叶樱兰和孙茉儿对弈,岑云初静静地在一旁观看。 下了有十多个子,扶岚过来说:“水昭仪在那边呢,娘娘可要过去?” 岑云初听了就说:“你们两个继续对弈吧!我过去说几句话就回来。” 那两个还问:“要不我们也跟着过去请安吧?否则显得无礼。” “你们两个玩儿吧,水昭仪向来不在意这些。”岑云初说着下了亭子,搭着扶岚的手走远了。 水昭仪正在那儿赏花,看花上的一对粉蝶蹁跹,很是有趣。 见岑云初过来了,便笑着说:“云妹妹也来了,你身上穿的这料子可真好,是龙鳞纱吧?” 她语气中毫无嫉妒之意,只是单纯觉得这料子好看。 “应该是的,我也没细问。姐姐若喜欢,回头叫扶岚找出一匹来给你送过去。”岑云初大方地说。 “既是云妹妹美意,那我就不推辞,多谢了。”水昭仪很是爽快。 “我十三岁的时候曾经去过南疆,”岑云初说,“那儿的芭蕉林甚美,天气也是真热。” 水昭仪听她提起自己的家乡,眼睛不由得亮了,继而又有些黯然:“你去的时候我已经进宫好多年了,现在还时常梦见芭蕉林。” “世人都说草木无情,焉知不是芭蕉林也思念娘娘才来入梦呢!”岑云初道。 “云妹妹,你是个顶顶聪慧的人,且又生得美貌无比。 将来的造化远远在我之上,你不必多讨好我。 我在这宫中一无实权,二无盟友,帮不上你什么的。” 岑云初闻言笑了:“我并不想让姐姐帮我什么,我只是钦佩你入宫这么多年,依旧保持本心,甚是难得。” 水昭仪闻言自嘲地一笑,说道:“保持本心?你不如说我毫无心计,不通世故。” “就娘娘方才那番话,并不是不通世故,只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罢了。”岑云初道,“故而我才说难得。” 水昭仪轻叹一声,说道:“难怪皇上独宠你,你原也配。” 正说着,见那边过来了一群人,竟是皇上皇后,还有几位嫔妃。 “今天这是怎么了?凑得这么齐。”水昭仪笑了,“咱们快过去请安吧!” 她们俩过来给皇上皇后请安,皇后说:“难得皇上今天也有雅兴,叫我出来陪着逛逛。 云初,樱兰她们没和你在一起吗? 一大早就不见她的人,问宫女说是去你那边了。” “两位小姐确实是去我那儿了,之后我们三个便一同到御花园中来了。 她们二位在那边凉亭对弈呢,这会儿也不知道分出胜负来没有?”岑云初答道。 “那咱们快过去瞧瞧去吧!”崔瑞妃撺掇道,“下完了棋,好叫她们给咱们弹琴跳舞看。” 岑云初微微垂下羽睫,知道崔瑞妃是有意让这两个人在皇上跟前献艺,伺机邀宠。 不过她只当听不出,毫不在意地跟众人一起过去。 那二人的棋还未下完,但是见众人都来了。也顾不得下棋了,连忙起身向众人请安。 虽则已经极力掩饰了,可是眼角眉梢,还是忍不住带着欣喜之意。 这欣喜不是因为别人,只是因为皇上来了。 414章 现原形 “哎呦,瞧瞧,年轻就是好。这二位简直跟姣花软玉一般。”冯昭仪开口就夸,“谁见了能不爱呀?!” “冯昭仪过奖了,我看茉儿更稳重些,樱兰还是小孩儿心性呢!”皇后微微笑着说。 “你们两个的棋下完了没有?若是下完了就给我们助助兴。”崔瑞妃说,“也好叫岑昭仪给你们指点一二。” 她这当然是故意给岑云初添堵,明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主意,可还要指点她们。 “那就把棋收了吧!”岑云初不以为意,“这地方小,咱们找个宽阔处。把我的鹦哥儿也拿过来。” 那对鹦哥儿一直放在亭子里,岑云初过去跟水昭仪说话的时候也没带着。 “哟,好漂亮的一对儿鹦哥儿,”高惠妃罪翁之意不在酒,“这么一对儿可得值点儿好银子。” 这明明就是在说岑云初铺张浪费。 皇上听了说:“这是朕让人从宫外买进来送给云初解闷儿的。” 高惠妃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往回圆:“哎呦,我说呢!这对鸟儿看着就金贵。 就是拿着银子去买,也未必能碰得见呢!一定会说不少话吧?” “我也不怎么教它们,”岑云初笑道,“倒是有时候高兴了,喜欢学人说说话。” 叶樱兰离得近,逗弄那两只莺哥儿道:“说呀,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那两只鹦哥儿压根儿不理她,兀自在笼子里跳上跳下。 孙茉儿也跟着凑趣儿:“唱个歌,给你瓜子吃。” 岑云初不着痕迹地在笼子上轻轻弹了两下,这是她训练鹦哥儿时的暗号。 果然那两个鹦鹉先是嘎了一声,然后就一递一声地说了起来。 “你的棋子要是落在这儿,那我的可就落在这边了,你要想好。” “哎呀,不行!那不是叫你吃了吗?” “你以为放在这儿我就吃不了了吗?照样能吃。” “哎呀,你这样我就输了。不玩了!” “还没终局呢!怎好作罢?”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这两只鹦哥儿学的就是方才叶樱兰和孙茉儿下棋时说的话。 因为模仿得惟妙惟肖,一听就知道,先说话的那个是孙茉儿。 “哎呀,这鹦哥儿学得真像!”这两个人说着赶忙去提鸟笼子,她们不想让鹦哥儿再说下去了。 “怎敢劳烦二位呢?还是奴婢拿着吧!”临溪手疾眼快地捧起了鸟笼,让这两只鸟继续往下学。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咱们两个说说话。”这个是叶樱兰。 “说什么呀?咱们在这儿也碰不见皇上。”孙茉儿还悠悠叹了口气。 “说实在话,我都有点不耐烦了。那个岑狐狸整天霸着皇上,真叫人看不惯!”叶樱兰愤愤。 “是呢,也就是皇后娘娘娘贤良,不同她一般见识! 你说她到底是怎么爬上龙床的?”孙茉儿压低了声音。 “咯咯咯,没羞!姑娘家家的说这事儿! 这宫里谁都不敢议论,怕皇上生气。 瞧她长得跟妖精似的,必然用了些下作手段。”叶樱兰说,“要不然皇上怎么会一意孤行把她接进宫里来? 你当这事儿好听吗?就算是没拜堂也是定了亲的。 有人说她是被抢了去,其实是背地里偷人。” “真是个天生淫妇!什么廉耻都不顾了!也就是平时装得清高,要真是贞洁烈女,怎么不一头碰死?!还大模大样地跑进宫来做娘娘!” 这两个人真是越说越恶毒了。 “皇上也真是的,被她这样的狐媚子迷了眼!” “我看咱们两个怕是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你也别这么说,事在人为嘛!” “别说了,那边来人了。” 对话到此为止,两只鹦哥儿说完了,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互相琢毛梳羽。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 皇上脸色铁青,皇后等人脸色傻白。 而叶樱兰和孙茉儿两个人则已是面如土色。 从鹦哥儿学出那句“岑狐狸”开始,她们两个就已经跪在了地上,抖得如筛糠一般。 岑云初神色淡淡的,并不见怎样愤慨。 “你们两个骂岑昭仪是淫妇,那么朕就是奸夫了?”皇上眉目结霜,声音也冷得瘆人。 “皇上息怒!皇上饶命!”那两个人死命磕头,几下就磕出了血。 “你们说朕一意孤行将她接进宫里,又说她迷惑了朕,是在说朕是个昏君吗?”皇上又问。 “我们再不敢乱说了!再不敢了!是我们太嫉妒岑娘娘,才会口不择言。” “你们两个居心不良,打着朕的主意,还要背地里诋毁朕!是谁教你们的?!” 皇上此话一出,皇后和崔瑞妃也都连忙跪下了。 皇后一跪,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下了。 崔瑞妃和皇后压根儿没敢开口替她们求情,有的情能求,有的是不能的。 皇上和岑云初在宫外的事,众人都心照不宣地三缄其口。 在这宫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们还是明白的。 否则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而这两个轻浮的东西不知轻重,居然私底下诋毁皇上。 这么重的罪,诛九族都够了! “皇上息怒,她们两个确实不像话。”皇后开口了,“臣妾必定重重责罚!也请皇上责罚臣妾管教不力之罪。” “你又不是他的亲娘,她又不在你跟前长大,跟你有什么关系?”皇上倒是没生皇后的气。 “这两个人小小年纪心思却恶毒,将来更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皇上说。 “皇上,我们错了!求求你,饶了我们吧!饶我们一条命吧! 我们一定改过自新,绝不再贫嘴贱舌地乱说话了!” 叶樱兰和孙茉儿两个人一边哭求,一边狠狠给自己掌嘴。 “云初,依你怎么办呢?”皇上故意给岑云初放水。 岑云初是何等聪明?当即就说:“皇上还是饶了她们的性命吧!臣妾不忍心。” “既然岑昭仪为你们求情,那么可以免得一死。”皇上说。 这两个人连连向岑云初磕头:“多谢岑娘娘大恩!多谢岑娘娘宽佑!” “把她们两个送去庙里削发为尼吧!让佛法来教化,也算是给她们自己赎罪,给家人积福了。”皇上说完,就携了岑云初的手走了。 415章 发落(加更求票) 岑云初回到寝殿一语不发,直接进到里间,面向里躺在床上。 宫女太监们都不敢进来打扰,老老实实的在外头侯着。 皇上连忙过来安慰,只见她珠泪满面,鼻尖都哭红了。 “好宝贝,别哭。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一定给你做主。”皇上抱着岑云初,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 这还是岑云初入宫后第一次哭,她从不在皇上面前告状,很识大体。 今天的事的确伤人,明摆着是皇后和崔瑞妃给她设局。 要不是岑云初棋高一着,迟早会被欺负。 岑云初却哭着推他:“皇上快走吧,从此不要来我这儿!” “你是朕最心爱的女子,朕为什么要走?”皇上把她抱得更紧了。 岑云初腕上的红痕殷殷似血,皇上握住了拿到唇边吻了又吻。 “没听她们说吗?说我偷人,说我怎么不一头碰死!”岑云初哭得更狠了,“虽则只是她们说了出来,可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也这么想呢!” 岑云初当众从来不哭不闹,回来如此,皇上权当是在跟自己撒娇。 “都是胡说八道,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朕焉能不知?”皇上打叠起千百分的温存来,“不杀她们,也是不想让你的名声受损。毕竟你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绝不轻饶就是了,你只管放心。” “都怪你,”岑云初哽咽道,“当初求你把我送回去,你就是不肯。” “怪朕怪朕,”皇上看她止了泪,心里一松,“这次杀一儆百,再不敢有人乱说了。” 又过了两天,皇上正式下旨。 叶樱兰和孙茉儿两个人因对皇上大不敬,触怒龙颜,责令终身为尼,以赎其罪。 其家管教不严,父母兄长皆有罪。 其父削职夺爵,母褫诰命。兄弟去官,终生不录。 叶孙两家从此败落,在京城安身不住,匆匆回祖籍去了。 承恩伯府,已是掌灯时分了。 徐春君和郑无疾在吃完饭,四菜一汤,有徐春君爱吃的鲜虾。 “叶孙这两家生的蠢丫头,得罪谁不好得罪皇上。”郑无疾剥了个虾仁喂给徐春君,“虽说这处罚算不得最重,皇上到底留了他们一条命。可这两家的人已是承受不起,不但丢官弃爵,更是从此后没人敢与之来往,算是彻底断绝圣恩了。” “当初他们两家也算得势,这一回真是难以翻身了。”徐春君说。 “所以说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会废职亡家啊!”郑无疾感叹。 “这两家被处置,崔家和皇后的羽翼也被剪除了一部分。”徐春君说,“明眼人应该能看出端倪来了。” “那也是他们自己引火烧身,否则也不能凭空冤枉他们。”郑无疾说。 “这也必是云初出手了,”徐春君说,“她前脚升昭仪,后脚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两个女子进宫想必是要争宠的,没想到被云初给反制了。” 徐春君虽然不知道事情具体的经过,但也能猜得出和岑云初脱不开干系。 “娘子,咱们两个不妨来猜一猜,”郑无疾又喂了徐春君一只虾仁,“岑娘娘什么时候封妃?” 徐春君慢慢将虾仁吃完,又擦了嘴,说:“总是今年年底就差不多。” “这可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郑无疾笑了,“岑家九个儿子,个个儿不错,将来必能给岑娘娘撑得起腰来。” “还有望忱呢!”徐春君提醒,“他与嘉铭县主定了亲,又入职了兵部。云初在前朝也是有根基的。”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可想起来了。”郑无疾一拍大腿,“柯伯父之前不是就被任命为京畿兵马指挥使?那时候,岑娘娘已然侍奉圣上了吧?” “时间对得上,”徐春君点头,“当时不少人议论,说原本以为这个职位会由皇后的兄长来担任呢!” “真是圣心难测啊!”郑无疾叹息,“就是皇后那一方也必然警觉,双方博弈,端看鹿死谁手了。” “云初封妃,离后位只差一步,若是再来一阵东风,就完事齐备了。”徐春君给郑无疾舀了一碗汤说。 “什么东风?”郑无疾问。 “如果云初能再诞下一位皇子,那才真正让皇后畏惧呢!”徐春君说,“两方也必将剑拔弩张,再无宁日。” “你说得对。”郑无疾连连点头,“咱们别替人家算计了,还是顾自家的东风吧!” 徐春君没解过来,问他:“咱们家是什么东风?” “你说呢?我的小亲亲!”郑无疾说着把她抱起来,“自然是生儿育女。” 徐春君羞得满脸通红,小声道:“别闹了,才刚吃完饭。” “饱暖思亲亲,”郑无疾不正经地笑道,“夜还长着呢,咱们慢慢来。” “那也得我洗漱了才成。”徐春君挣扎,“否则不许。” “好好,我叫人准备。”郑无疾放下她。 随后丫鬟进来收拾盘碗,徐春君去沐浴。 她刚脱了衣裳进去,郑无疾就进来了。 徐春君害羞,缩在水里说:“你来做什么?快出去。” 郑无疾一边解衣一边说:“咱们来个鸳鸯戏水,我实在等不得。” “我一会儿就洗好了,你先出去吧。”徐春君不敢看他。 “春宵一刻值千金,”郑无疾简直没皮没脸,“娘子别害羞啊,办正事要紧。” 说着也进了浴桶。 “这成何体统?”徐春君满面通红,“使不得,快出去。” “换个地方不是蛮有情趣?”郑无疾笑嘻嘻凑近她说,“我可是真着急了,咱们的孩子若是再不来,将来会挨欺负的。” “这是什么道理?”徐春君不解,“谁会欺负他呀?” “霍公爷家的孩子已经半岁了吧?还有大姐姐家的孩子,年底也要出生了。 岑娘娘说不定也已经有了龙胎,到时候只有咱家的孩子最小,不是要挨欺负吗?”郑无疾振振有词。 “那也不能……”徐春君还在躲。 郑无疾一把搂住她的纤腰,哄道:““好娘子,就依我这一回吧!” 416章 不帮忙 姜晖已经三天没去学堂了。 孟氏很着急,怕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和姜印之商量:“老爷去霍家一趟吧!让阿暖出面说说,她和郑家大奶奶最好,又有霍公爷的面子。 我一个继母,说深了说浅了都不好。难免让人觉得我只顾自己生的。” “行了,这事儿我去说。”姜印之道,“你也别太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日姜印之果然来到霍家,他到底是姜暖的生父,对他太无礼了,必然必然会让人议论姜暖夫妇。 因此下人把他领了进去,姜暖正在那儿哄孩子玩儿。 枣哥儿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不爱笑,随他爹了。 姜暖总是能从他那稚嫩的小脸儿上寻到霍恬的影子,越看越亲,越亲越爱。 “枣哥儿也这么大了,哪天抱回家去,阿晴他们娘儿俩也回来,叫孩子们在一起玩玩儿。”姜印之看着大女儿对自己的孩子如此亲近疼爱,不由得想起了姜晴和兴哥儿。 和姜暖不一样,姜晴是隔三差五就要回娘家的,有时候也抱着孩子回去。 可姜印之总觉得姜晴对兴哥儿不够亲,他归结为姜晴夫妻感情不睦。 她和宗天保两个人远不如姜暖和霍恬情笃,夫妻间的关系是大伦,若不和睦,怕是会影响和孩子的关系。 远了不说就说自己吧,他和姜暖的生母远不如和孟氏感情深厚。 所以这几个孩子里,他不喜欢姜暖,而更偏爱孟氏生的两个。 “改日再说吧!拖着个孩子,实在不愿出门去。”姜暖打心里不想回娘家,要是有霍恬陪着,还能勉为其难地去个一次半次。 她就算不聪明,也知道孟氏母女对自己不安好心,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我想了许多时,想要把你母亲的坟墓迁到京城来,方便祭奠。不知道你怎么想?”姜印之又提起了原配妻子,他之所以如此,也不过是为了让姜暖心软。 果然一提生母姜暖的眼圈就红了,想了想说:“还是不必了吧!母亲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跟前也蛮好。” “那倒是,那倒是,我想着赶明儿个找人到那边把坟墓都好好修一修。”姜印之又说。 “姨母和姨夫他们去年上京来的时候已经全都重修一遍了。”姜暖说,“近几年是不用了。” 又说:“父亲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这么绕来绕去的我也不明白。” 姜印之的脸不由得红了红,但是该说的还得说:“也不是旁的事,就是你弟弟如今已经三天没上学了。想让你去跟陈二爷说说,让他回去吧!” “他在学堂惹事了吧?”姜暖听了就问。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姜印之轻轻咳嗽了两声,说,“不过是和同窗起了争执,小孩子间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 “姜晖打了人?”姜暖问,“是不是把人家给打坏了?” “没有,没有,哪就至于呢?不过那家的孩子气性大,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学堂去了。 我们也赔礼道歉了,可那家就是咬着不松口。因此陈二爷便也不许晖儿去读书了。”姜印之解释道。 “这话说得就不通,一来气性再大,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你们若真是好好地给人家赔礼道歉了,又何至于不到学堂去? 再者若真是那家不通情理,陈二叔又怎么会坐视不理,也不让姜晖去学堂? 显然姜晖不占理,多半是他仗势欺人,不知打了谁的幌子欺压同窗。”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晖儿可是你的亲弟弟! 他将来好了,你脸上不也有光?如今他被学堂赶回来,好说不好听的,你脸上难道就光彩了吗?”姜印之的脸上显出了怒气。 他早知道这个大女儿是个谬种,不大能指望得上。 “什么叫彩不光彩?我就知道无故欺压人便不光彩。 他欺负人,我还帮着他,难道要人人都说咱们为官不仁么?”姜暖反问,“这样就光彩了是不是?” “你这是同谁说话呢?我是你父亲!”姜印之气得站了起来,“那是你弟弟!就让你说句话,让他重新回学堂去读书。读书难道有错吗?!” “陈二叔是夫子,夫子难道不能训诫弟子?犯了错不许责罚,还要托人情。岂不更是惯坏了他?”姜暖说。 “好,好好,我人微言轻,求不动你这公爵夫人!人家爹娘生养一回,都能借借力沾沾光。 我可倒好,尚且不如求一求外人。就算人家不帮忙,也还不至于这么夹枪带棒地奚落我。”姜印之吹胡子瞪眼,全然不顾体面,“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姜暖被他气得直哭,说道:“你也不必口口声声说我不孝,从来都是先有车后有辙。 你待我母亲怎样,我不便说了。从我不到一岁起就没见过你,是我外祖母家把我养大的。 十五岁上进京,你看我处处不顺眼。跟姜晴姜晖相比,我甚至连你的一个笑都看不到。 洪家的亲事、宗家的亲事,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你们清楚,我也清楚。 虽说是你生了我,可你一没有抚育之恩,二没有教养之情。 开口闭口不是让我帮你弄情,就是帮你弄钱。 我若是帮呢,那是理所应当,谁让你是我爹。 我若是不帮,开口就是不孝女。 姜晖是我弟弟,更是姜晴的弟弟,你怎么不去找她? 凡是有什么好的,从来不是都紧着她吗?”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姜印之冷笑,“高攀不起,高攀不起!你嫌弃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够格,还不是因为你如今攀上了高枝? 我可告诉你,没什么可得意的。你那丈夫如今生死不明,你若是做了寡妇,还不是得依靠娘家?!” 这番话几乎没把姜暖气死,哆嗦着问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家公爷好好的,哪里就生死不明了?!你少诅咒他!” 丫鬟婆子们也连忙拥上来,把姜印之往外推。 “夫人别听他胡说,这都是气头上的话。咱们公爷好着呢,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姜印之走了,姜暖扑到床上嚎啕大哭。 417章 水火不容 姜印之回去后四处宣扬姜暖无情。 如今霍恬不在家,更有人传说他多半已经被掳或是死了。 因此便有一众人因先时与霍恬或姜暖不睦,此时便都踩了上来。 虽不至于真的怎么样,可是背后议论也甚是不好听。 徐春君听说了,特意来安慰姜暖。 姜暖自从那日痛哭之后反倒平静得很。 跟徐春君说:“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心里头想得清楚。他们巴不得我家公爷有事,他也许久没给家里写信了,可我却觉得他现在是平安的。 在他没回来之前,我只管看好家,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那些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关起门来不听就是。就算偶尔出去听些闲言碎语也没什么,就像你说的,这世上谁不被人议论? 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其余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徐春君听了很高兴,说:“阿暖,你果真长大了。当了母亲就是不一样!你这样子我就放心多了,改日咱们一起进宫去见云初。” 再说姜家,姜印之来求姜暖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后跟孟氏说:“不中用!她早不认我这个爹了,还是咱们自己想办法吧!” 孟氏听了也不动气,反而安慰姜印之说:“老爷别生气,阿暖年纪还轻呢!话赶话都在气头上,便说了几句不好听的。 可终究她是你女儿,你是她父亲,这是拿刀也割不断的。” “夫人呐,若是她的生母有你一半贤良,又怎会生出这样执拗的女儿来?”姜印之连连叹气,“我还想着,趁这个机会两家多走动一些。 毕竟那霍恬生死未卜,倘若真是一命呜呼了,她一个寡妇守着个幼子,怎么过活? 谁想人家根本不领我的情,倒说我没个做父亲的样子! 罢了罢了,随她去吧!现在还是想法子让晖儿回到学堂去为是。” 孟氏于是便去找姜晴。 这两日兴哥儿正出疹子,姜晴也没顾得回娘家,并不知道弟弟的事。 孟氏来了跟她一说,姜晴就说:“这算多大的事儿啊?回头我叫他姐夫去说说。” 宗天保和陈思敬陈思问兄弟关系很不错,由他出面去找陈钦也是可以的。 “你公公婆婆也快回来了吧?”孟氏问,“把孩子照顾好,别叫他们回来看着担心。” “大夫也说没什么事儿,烧已经退了。”姜晴说,“母亲别担心。” 孟氏又把姜印之到姜暖家去的事儿说了:“把你父亲气的够呛,这两日吃药呢!” 姜晴冷笑道:“早就该知道指望不上的,何必多张那个嘴呢?直接找我来倒不好? 也是啊,人家急着当寡妇呢,哪有空儿理咱们家的事!” 娘俩又说了会儿话,姜晴又给母亲带了许多东西,孟氏方才坐了车回去。 这天傍晚,宗天保回到家。 吃饭的时候,姜晴跟他说:“你明日得空儿,能不能找找陈二叔,跟他说说让姜晖回学堂去?” “姜晖怎么了?”宗天保问。 他那日和姜晴大吵一架,但过不了两天也就那样了。 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他们名义上是夫妻,总得有几分夫妻的样子。 “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和同窗起了口角,撕扯到一块儿去了。”姜晴轻描淡写地说,“那家揪着不放,赔礼道歉了也不成。陈二叔在中间不大好做,那孩子也没上学,就让晖儿也回家了。” “我知道了,明天我过去问问。”宗天保算是应下了。 姜晴以为事情妥当了还挺高兴。 谁想第二天宗天保外出回来,姜晴问他:“你去见陈二叔了?他怎么说?” 宗天保脸上隐隐有怒气,说道:“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 “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谎了?”姜晴反问。 “我去问陈二叔了,那哪里是口角撕扯?姜晖差点儿把人家的眼睛扎瞎了。”宗天保说,“那孩子出身寒门,甚是刻苦。家中只有一个寡母,一个寡嫂,全都指望着他呢。 姜晖在课业上比不过人家,就处处刁难。还拉帮结伙,仗势欺人。 陈二叔说了,德在才之先。姜晖做出这种事来,他是说什么也不能原谅的。” 姜晴听了就说:“这话说得也太重了,他一个小孩子哪想到那么多?不过是一时错了手。 再说了也赔礼道歉了,也说了赔给他们钱。这事情还不能过去吗?”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那孩子眼睛虽然没瞎,可是脸上有好长一道疤,已然破了相,将来要科举多半不能够了。”宗天保皱着眉头,他从来也没有觉得姜晴熟悉,此时更觉得陌生,“姜晖毁了人家一生,人家不去官府告,就已经是仁慈了。” “我算听出来了,你们都向着穷人说话!那穷人家出生的孩子都是些个什么货色? 手脚不干净,撒谎成性。他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你们可问过晖儿?”姜晴很生气,“你好歹是他的姐夫,又没让你去劫狱,也没让你进公堂。不过是托个熟人说句话,竟然还是向着外人!” “你简直不可理喻!”宗天保不想再和姜晴吵下去了,他发现姜晴这个人根本就不讲道理,她只在乎她自己。 何况如今孩子还病着,宗天保最不喜欢家宅不宁。 “我不可理喻?我向着我弟弟有错吗?!”姜晴近来肝火特别旺,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跟姜暖似的,不帮自家人全向着外人,那样才好?也是啊!你不就喜欢那样的?!” “你拉扯旁人做什么?关人家什么事?”姜暖是宗天保心头永远的痛,尤其是从姜晴口中说出来。 “你不叫我说,我偏说!她的名字说不得吗?”姜晴的眼睛都快立起来了,“你近来看我越发不顺眼了,是不是听说霍恬回不来了,想要休了我跟姜暖再续前缘?” 宗天保几乎被他的话气疯了,她怎么可以如此侮辱姜暖? “闭嘴!别再胡说八道了!”宗天保脸色铁青,拳头握得紧紧的。 “我就说怎么样?!姜暖要成寡妇了,你的心又活了!”姜晴像个疯子一样。 她对宗天保已近绝望,这个男人,只给她个虚名,就想让她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 门儿都没有! “啪!”宗天保一个巴掌甩过去,把姜晴打懵了。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动手打女人。 “你敢打我?!你为了那个贱人打我!”姜晴疯了一样扑向宗天保。 她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要了! 这样的屈辱她受够了! 418章 旧病复发(加更求票) 姜晴看着倒在地上的宗天保,吓坏了。 她愣在原地半天,才敢上前去推推他,小声唤道:“天保!天保!你怎么了?你醒醒,别吓我呀!” 可宗天保面如白纸,一动也不动。 刚才的情形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因为太过愤怒,太过伤心,她整个人都癫狂了。 等到宗天保摔倒了,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开始害怕,开始后悔。 先前丫鬟婆子们都没敢进这屋里来,主子吵架,下人当然得回避。 听到姜晴哭才连忙进来,也都吓了一跳。 “快去请大夫!”姜晴哭着说,“请最好的大夫!” 宗天保被众人抬到了床上,没看到有明显的外伤。 就是昏迷不醒,脸色也白得吓人。 姜晴自己没主意,忙派人把母亲请来。 孟氏一听也慌了,自古女子以夫为天,宗天保要是有个一闪二错,姜晴可怎么办呢? 大夫来了,仔细地查看一番后跟姜晴和孟氏说:“你家大爷早几年就曾经摔过马,那一次就很凶险。 当时我也曾来过,给他诊过脉,和这次的脉象很相似。 恕在下学艺不精,实在不知该如何诊治。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姜晴和孟氏苦留大夫不住,只能再请别人来。 可是所有大夫没有一个敢给治的。 其实当年宗天保坠马之后,众多大夫也都束手无策。 最后都已经装殓了,要不是姜暖,如今宗天保坟头的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 大夫们也不傻,当初都没有法子的事,如今就能有办法吗? 不治还好,宗天保死了就死了,怪不着大夫。 可一旦施治,就有可能被讹上。 况且他们都知道二次犯病可比第一次要凶险数倍。 姜印之听说也连忙赶了来,问:“这好好的天保怎么就犯病了呢?” “你问这些有什么用!谁愿意让他犯病!现在就得想办法把他治好,可是大夫们谁都不敢治,这可怎么办呀?!”孟氏那么镇定的人,到这会儿也几乎要乱了方寸。 姜晴更不用提,只知道哭。 随后宗家两姐妹也来了,又叫人进宫去请御医。 好容易熬了一夜,宗天保依然毫无起色。 这是快到正午的时候,宗侯爷和宗夫人回来了。 一进府就听说儿子犯了病,二人什么顾不得,连忙赶过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好的怎么会犯病?”宗夫人看着儿子心都要碎了。 “是昨天的事,也没有什么征兆。他先还同我说着话呢,不知道怎么就说头晕,然后就倒下去了。”姜晴哭着说,她一夜没合眼,眼睛都哭肿了。 宗家人个个失魂落魄,宗侯爷和夫人更是几乎白了头。 虽然跟御医说好了,只管治就是。 可是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宗天保却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姜晴期期艾艾地说:“我倒是想到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 “有话你就说吧!都这个时候了。”宗夫人说。 “我是想着天保上一回这个样子,是因为姐姐他才醒过来的。 不然这回还是把我姐姐请来吧!说不定能管用呢。”姜晴恨姜暖,到了这个时候她更恨。 可是再怎么恨姜暖,她也想让宗天保活。 “这……这或许是个法子,可此一时彼一时啊!”宗夫人无奈地叹息。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终究是宗家和姜家辜负了姜暖,这时候又要利用人家,实在有些…… 可孟氏却说:“亲家,话不是这么说的。不管当初怎么样,咱们都还是亲戚。况且阿暖那孩子心善,焉能见死不救? 我陪着你去,就是给她下跪,也要把她请来。” 宗侯爷和宗夫人都觉得这样做有些太欺负姜暖了,可是自己儿子的性命攸关,除了找姜暖,他们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宗家夫妇和姜印之夫妇一同来到姜暖家里。 姜暖也听说了宗天保的事,很是担心。 这几个人表明来意之后,姜暖还没有说话,桑妈妈和万妈妈就拦在了前头。 桑妈妈说:“不是我老婆子无情,现而今我们姑娘都已经出嫁了,这话说出去好说不好听。” 万妈妈也说:“我们家夫人如今身份尊贵,况且公爷又不在家。怎好到别的男人床前去?” “当初是怎么个情由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如今都已各自成家,怎么还能往一块儿搅?”桑妈妈又说,“再者说了,小侯爷昏迷,正应该他们家大奶奶在床边侍奉陪伴。 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们成婚也有一两年了,自然比跟旁人亲密。” “姐姐,求求你!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去看看天保吧!你不知道,他到现在还忘不了你。”姜晴哭着说。 “宗奶奶,你年纪轻轻怎么能说这糊涂话?这不是损我们家夫人的清誉吗?!”万妈妈生气地说,“你们两家的事儿跟我们不相干,该寻医问药就寻医问药去,别上我们这儿来找麻烦!” 宗夫人连忙赔罪:“是她说错话了,也的确都是我们造下的孽。 我们今天来就是来求阿暖帮一帮我们,她答应,我们感恩戴德。不答应,我们也能体谅。 你们考虑得对,这件事的确不合礼数。可我儿子命悬一线,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宗夫人说到后来实在说不下去了。 她心中对姜暖无比愧疚,可是又担忧儿子的性命,不知该如何是好。 “桑妈妈,万妈妈,你们不必再说了。我去看看天保,也算是尽一份心了。”姜暖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开了口。 “哎,好阿暖,伯母谢谢你!”宗夫人泪流得更凶了。 “宗伯父,宗伯母,可是说好了,我到那儿去看一看就要回来,是绝不能过夜的。”姜暖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要你肯见一见他,跟他说两句话。我们就知足了。”宗夫人一边擦泪一边说。 “那我们就走吧,别耽搁了。”姜暖说。 宗家人确实对不起她,姜家人更是。 可是姜暖始终记得,当年宗天保死里逃生时的样子。 她希望他能醒来,哪怕已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她依旧愿意他活着。 419章 天保亡 姜暖坐在石台阶上,依稀还是那年刚进京时的样子。 宗天保不知从哪里走过来,穿着一件宝蓝箭袖,看着姜暖笑道:“阿暖,我要走了,来同你告个别。” 姜暖似有什么事想不起来,问他:“你要去哪儿?你家不就在京城吗?” 宗天保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舍,末了只留下一句:“你多保重,今生总是我负了你。” 他转身离开,姜暖想要追上去,却一下子摔倒,猛地醒了过来。 此时正是深夜,姜暖怔忡恍惚,心里总觉得不好。 她白天去探望了宗天保,但也只待了片刻就回来了。 窗外落了雨,姜暖抱膝坐着,忍不住想起当年在宗家照顾宗天保的时候,也是暮春时节。 其实姜暖在和霍恬成亲之后,就很少记起与宗天保的过往。 仿佛那只是少不更事时做过的一场大梦,注定要被淡忘。 可也许是因为刚刚的那个梦,让曾经的记忆忽然间就清晰起来。 姜暖很清楚自己对宗天保并无儿女私情,可他终究是和自己幼时相识又有过姻缘纠葛的人。 姜暖还是希望他好好的,不要出事。 雨一直下到平明,姜暖一直醒着。 她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特别的强烈。 果然,天刚亮,宗家报丧的人就到了。 说宗天保在半夜咽了气,此时已经停灵了。 姜暖哭了一场,打发了人去奔丧。 “多封些奠仪,后日出殡我再过去。”姜暖说。 此时的宗家,一片哀戚。 宗侯爷和宗夫人禁不住打击,双双躺倒了。 二小姐宗玉维忙着延医问药照顾父母。 姜晴则像疯了一样,非要众人打开棺材,说宗天保没死。 宗玉缃忍痛维持大局,命丫鬟婆子把大奶奶送回房中去,别吓着小少爷。 宗天保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好年纪。 他平日为人仗义,又没什么城府,认得他的人都不免惋惜。 孟氏和姜印之也撑不住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宗天保一死姜晴就成了寡妇。 她年纪轻轻,往后还有几十年,不知要怎么苦熬才能过去。 孟氏眼泪都要哭干了,她替女儿苦心谋划的归宿,如今却成了这样。 真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宗天保竟是个短命鬼!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让姜暖嫁给他! 可是任她怎么想,世上也没处买后悔药去。 并且还得想方设法去安慰女儿,女婿已然没了,总不能再把女儿搭进去吧? 姜晴哭得死去活来,她心里后悔当初跟宗天保闹,如果那天不和他厮打,宗天保就不会摔倒昏过去。 同时又害怕,怕公公婆婆知道这件事,把宗天保的死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当然了,更多的是可怜自己。 往后的日子只能寡居,再也穿不得鲜艳的衣裳,甚至凡是欢乐热闹的场所都须回避。 人们也会将她视为不祥之人,她只能熬到兴哥儿长大成人,方能博得一个节妇的美名。 可那又能怎样?不过是个虚名儿罢了。 比起几十载的孤枕寒衾,寂寥消磨,就是一座金打的牌坊又能怎样? 宗天保出殡这一日,姜暖也来了。 她穿着诰命的服色,为的是显得庄重。 “宗伯父宗伯母,且请节哀。”姜暖上前温言道。 宗家夫妻两个哭得哽咽难言,拉着姜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 姜晴却猛地从后面扑上来,像一条疯狗。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姜晴被众人拉扯着,近不了姜暖的身,只能高声叫嚷,“为什么变成寡妇的不是你?!” 来这里送丧的不只有姜暖,众人见姜晴如此,都觉得她很不应该。 当初她和宗天保成亲,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头也大致猜得出是怎么回事。 难得的是姜暖人前人后都没有说过他们什么,更何况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姜晴的姐姐。 哪有在自己丈夫的葬礼上咒骂姐姐的道理? 那宗天保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是姜暖把他救过来的。 姜晴自己没福,把丈夫给克死了,居然还有脸质问姐姐。 “阿暖啊,别同她一般见识,伯母给你赔罪了。”宗夫人心力憔悴,如今这情形更让她觉得难看。 “不要紧的伯母,”姜暖说,“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把大奶奶拉下去!她是失心疯了!”宗玉缃走上来吩咐下人。 在这个时候闹,是让她弟弟连走都走得不安宁吗? 这个姜晴实在是太不成体统! 宗家姐妹如今对姜晴很有成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们还是听说了那天姜晴跟宗天保厮打的事。 只是怕父母承受不住,也想让弟弟走得体面平和,所以才按捺着没追究。 谁想姜晴这个时候还要作死,怕不是疯了。 那些丫鬟婆子死拖活拉,把姜晴给弄了回去。 她衣裳被扯坏了,头发也散了,跟疯婆娘没两样。 “你要是还想在宗家待,就老老实实的。”宗玉缃正告姜晴,“别弄丢了自己的身份!” 姜晴不敢顶撞她,只是瘫坐在那里哭。 宗玉缃看都懒得再看她,这个丧门星!当初就不该让弟弟娶她! “看好大奶奶,别让她再出去丢人了。”宗玉缃冷冷地撂下这句话离开了。 外头的客人还得有人照应,她懒得跟姜晴啰嗦。 “阿晴,你这是闹什么?娘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孟氏随后赶过来哭着劝道,“你这么闹对你没好处,你以后还得在这儿待呢,该忍的还得忍。” “娘,我知道啊,可是我能怎么办?”姜晴任性地哭着,“为什么我要一直忍着?他心里有别人我得忍着;他对我不闻不问,我还得忍着。 忍来忍去,他死了,让我守几十年的寡。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好孩子,这都是命啊!忍着吧!挨着吧!”孟氏抱着女儿哭,“娘知道你心里苦,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呀!” 她城府再深,心机再重,却终究算计不过命。 只是哪怕到了这时,她们母女都不反省是自己作孽才有这样的恶果。 单只是觉得自己命苦。 420章 捷报传 宗天保头七那天,从边境传来捷报。 霍恬带兵大破匈奴,杀敌一万八千,俘虏三万,夺回被匈奴掠走的边民二万有余。 缴获骆驼、马、羊等牲畜八万余头,粮食辎重无数。 更将匈奴驱赶至盟山以北,准备将前朝的长城重修,安排驻军防守。 消息传来,朝野振奋。 要知道自国朝定鼎以来,与匈奴作战还从未有此大胜。 匈奴人能骑善射,居无定所,并且从不恋战,抢完就跑。 大漠黄沙万里,汉军轻易不敢深入,一旦迷路或断了粮食水源,根本不用匈奴人出手。 因此匈奴虽连年侵扰边境,劫掠边民,却难以防御更难以根除。 霍恬的功绩振奋了民心,更将垂名青史。 定北公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全都是来向姜暖道喜的,包括之前那些以为霍恬遭遇不测,想要上来踩一脚的人。 姜暖见了这阵势,吓得从后门跑了,去找徐春君。 “徐姐姐救命!那些人也太可怕了。”姜暖到了郑家还心有余悸,“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应付她们。” “你可是定北公夫人,怕她们什么?”徐春君笑着说,“前些日子咱们进宫去见云初,她不是还说见你面色红润,必是要有喜事。” “什么喜不喜的?只要我家公爷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了。什么功勋呀,褒奖呀,我通通都不在意。”姜暖说,“徐姐姐,我既来了,午饭就在你家吃了。上回来你家厨子做的杂炒煎饼很是合我胃口,还有那个糟鹅掌。” “这有什么,我就叫她们准备去。”徐春君说着打发了阿笠告诉厨房。 “对了,你娘家二嫂又添了个小闺女,我改日得过去看看。”姜暖喝了口茶说。 徐道安的媳妇又生了个女儿,还未满月。 “我大前日回去的,大人和孩子都好着呢。”徐春君说,“改日再陪你一起去。” “你家的几位伯父都升了职,人人都说徐家又重新被重用了。”姜暖说,“徐姐姐,你说皇上是不是要学当年的宣庆帝变法?” 姜暖说的宣庆帝,就是徐春君祖父徐有光任丞相变法时的皇帝。 尽管变法已卓有成效,但令人痛惜的是,宣庆帝因心疾暴毙。 宣庆帝猝然崩逝,未有遗诏。 虽有皇子宁王,但年纪尚幼。 不少人都担心幼主登基朝政难安,于是便推举身为皇弟的泗水王继位,是为明德帝。 明德皇帝即位后便废除新法,将徐有光为首的一干新党通通驱逐。 在位八年后遇刺身亡,世人隐晦,只说明德皇帝是病逝的。 明德帝未有子嗣,但死前留下遗诏,将皇位传予东江王,也就是当今皇上。 “这个可不敢乱说,”徐春君道,“说不定是云初在圣上跟前求了情,所以伯父他们才得了关照。” 姜暖在徐春君家吃了午饭,又开始发愁:“徐姐姐,这可怎么办呀?我躲得了初一,怕也是躲不了十五。 那些人今天没见着我,难道明日后日就不去堵门了吗?你倒是帮我想想法子。” “你既懒得做表面功夫,可是也别太得罪人,犯不上的。”徐春君说,“现在天气也热了,不如出城到庄子上去住着。你们家庄子多,不说谁也不知你住在哪儿。” 姜暖一听很高兴,说道:“不愧是徐姐姐,真是女诸葛呀!这法子好,我就到庄子上去住着。” 说完又央求徐春君:“徐姐姐,你也陪我去住两天吧!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这两日不行,我家里有事走不开。等过两天,我一准儿去看你,陪你在那儿住上几天。”徐春君说。 “那我一会儿回去就叫她们赶紧收拾东西,明日清早就走,免得被人堵住。”姜暖是个急性子,多一天也等不得。 傍晚时分,城外霍家庄子上,仆人们忙忙碌碌,连晚饭也顾不得吃。 一个婆子手里提着木桶,见人就问:“看见小云在哪里没有?” 众人都说没看见。 婆子不由得有些生气:“这丫头这几天跟掉了魂儿似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明天夫人和少爷就要来住着,大伙儿都忙着呢!她倒躲了。” “这丫头平时也挺勤快的,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敢则是病了?”又一个媳妇过来说,“我看她不像是故意躲懒。” 正说着,管园圃的老头儿走过来说:“张妈妈,你快看看去。你手底下那个小云,在园子西南角树下烧纸呢!” “哎呦!这是闹什么?!”张妈妈一听,把手里的木桶都扔了。 这里虽不是城里,可也不许下人烧纸,这可是犯了忌讳的。 况且一会儿府里的万妈妈还要过来各处瞧一瞧,看看是不是都准备妥当了。 要是叫她撞见,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连自己也得挨申饬! 张妈妈三步并两步地找到了小云,果然见她在树下跪着,一边哭一边烧纸。 “了不得了!”张妈妈赶上前去,一边训斥小云,一边就要把火踩灭,“你要死可别拉上我们!好端端的,你在这园子里烧纸是要咒谁?!” “张妈妈,我没有要咒谁,我只是要祭奠个人。这纸马上就烧完了,你就再容我一会儿吧!”小云哭着去抱张妈妈的腿。 “你糊涂呀!凭那人是你的谁,哪怕就是你的亲爹亲娘,你也不能在这园子里烧纸。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园子?!由得你胡来!”张妈妈倒也相信小云不是在诅咒谁,这丫头平时挺老实的,就知道干活儿,也从不争多争少。 可这样也不成呀!他们做下人的,讲究的就是个规矩。 乱了规矩,那还了得?! 张妈妈到底把火踩灭了,又拿来铁锨,把烧完的灰烬都埋上。 小云还跪在那里哭,不肯起来。 “快起来吧!别在这儿哭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躲着去。别到人跟前来。”张妈妈刀子嘴豆腐心,“你这丫头近一个月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见你胃口也不好,那天好像还吐了。 说请个郎中来给你瞧瞧,你又死活不让,说自己没事儿。 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可别再把身子糟践坏了,那才是真要命呢!” ------题外话------ 感谢丛丛宝宝的打赏!感谢[娜]的打赏!感谢各位的票票和评论,非常感谢! 421章 暗潮涌动(加更求票票) 霍恬差不多要半年之后才能回京,姜暖干脆就住在庄子上避暑,打算等天凉了再回城去。 枣哥儿在这里也好,树荫下铺了席子,放他在上头学爬。 “夫人,给公爷准备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请您过过目。”万妈妈笑着走过来说。 霍恬打了胜仗,朝廷派了钦差去慰劳军士。 宫里太监特意传旨,让姜暖给霍恬准备一些东西,叫钦差一并带去。 不用问,这必然是圣宠无两的岑昭仪的功劳。 “这是我自己做的梅子糖,一共两罐,都给公爷带去吧!还有这个酒,是公爷爱喝的。”姜暖把所有的东西都细细看了一遍,又往上添,“棉衣和大毛衣裳再多带两件去,公爷自己穿不完还可以给别人。 那地方一进八月就冷了,可不比京城。” 姜暖把东西都准备停当了,才让人送走。 她们刚来的头两天天气还不错,紧接着便下起了雨,断断续续半个月没开晴。 徐春君答应了姜暖过些日子出城看她,谁想前半个月一直在下雨,后半个月家里和钱庄上总是有事,这一耽搁就是一个月。 到了六月,徐春君说什么也不能不去了,于是跟郑无疾商量:“这几日家里没什么事,我想去陪陪阿暖。” 郑无疾当然舍不得她,可也没办法,只好说:“那就今日去,住两天,后日我便接你回来,怎样?” “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会丢了。”徐春君忍不住笑,“我不在家,你不是更自在?” “我以前跟没笼头的野马一样,现在不想那么着了,就想有个人管着我。”郑无疾贴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徐春君说,“你明知道我现在离了你连觉都睡不着,还要去陪别人。” 徐春君只笑不说话,郑无疾在她面前有时候跟小孩儿差不多。 徐春君来陪姜暖,姜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徐姐姐,你可来了!这儿什么都好,就是缺个跟我说话的人。”姜暖说,“我叫她们弄两尾鲈鱼来,咱们蒸着吃。” 徐春君把枣哥儿抱过来,说:“这孩子又沉了,长得真壮实。” “就是不爱笑呢!”姜暖说,“这么小的孩子,整天板着个脸。” “大约是性子随了你们家公爷,”徐春君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可见是个稳重的孩子。” “我们家公爷见了我才不板着脸呢。”姜暖哼了一声道,“这东西都是一物降一物,等他媳妇儿来收拾他吧!” “嗯,我看也是。”徐春君说着便捏了捏霍枣儿的小脸儿,问着他,“枣哥儿,你的小媳妇子现在在哪里呢?” “徐姐姐,你快把她给奶妈吧!那么沉,累得你胳膊都酸。”姜暖说,“还动不动就流口水,又长牙了。” “小孩子这时候最好玩儿了,你们家公爷在边塞,必定天天想着你们娘儿俩。”徐春君一边把孩子交给奶妈,一边说,“不过再等几个月,你们也就团圆了。” 到了第二天,姜暖的姨母余含英来了,见徐春君在这里,自然高兴,说:“郑大娘子也来了,阿暖前些日子天天念叨你呢!” “是呢,我也早想来,可是一拖就拖到了这时候。”徐春君亲自给余含英端了杯茶。 “你家里头事情多,谁不知道呀!”余含英接过茶来说,“你们可听说了没有?吴家出事了。” “哪个吴家?”姜暖问。 “是阳山侯吴家吧?”徐春君问。 “正是正是,我早起听说的。”余含英喝了口茶,又拿扇子扇了扇风,“说是御史莫大人上折子弹劾的,把吴家老爷的罪证搜集得清清楚楚,都在折子上写着呢!” “那如今吴老爷可是下了狱?”徐春君问。 “何止是他下了狱,家都被抄了。”余含英说,“可见罪都已经定了,不然哪里就会抄家?” “我的天,这也太快了。”姜暖有些难以置信。 “吴家如此,只怕还得牵扯上几个。”徐春君说,“端看后面还有谁了。” “吴家和信勇公府崔家一向交好,”姜暖说,“还有张家、杨家。 徐姐姐你可还记得吗?当初咱们去给曾念县主贺生辰的时候,他们几家的小姐还一起为难我和云初了呢!” “这几家算是世交了,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也差不多。”徐春君说。 “吴家小姐才出阁半年,一旦成了罪臣之女,必要被婆家休回来了。”余含英叹息道。 “想来张家杨家和崔家也正怕呢!”姜暖说,“前些日子崔家的亲家孙家不就被免官了么?这还真是祸不单行呢。” “好了,好了,还是别议论这些了,听着怪让人心惊肉跳的。 我从家里给你们带了些点心过来,是我自己做的。”余含英说。 她的手艺好,姜暖和徐春君都爱吃她做的点心。 余含英在这儿待到傍晚才回城。 “诶,徐姐姐,吴家倒台既是莫御史上的奏折,这事儿不会和云初有关系吧?”姜暖问徐春君。 “这个不好说,”徐春君道,“不过武亭侯莫家的长女是云初的嫂嫂,难免会有人这么想。” 徐春君隐隐感觉到如今的官场正暗流涌动,有些人会乘势而起,有些人则会跌落深渊。 虽说后宫不干政,可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岑云初注定要站在权谋争斗的中心。 “徐姐姐,我怎么有点儿害怕?”姜暖怕冷似地缩了缩脖子,“真是忽喇喇似大厦倾啊!” “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家公爷的功劳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不像他们这种文官,尸位素餐,只知作蠹。”徐春君笑了笑说,“你就等着你家公也回来加官进爵吧! 至于别人家的事,你也不要管太多。入朝为官就是这样,所以才叫宦海沉浮啊!” 徐家从前朝起就是名门望族,着实是经过几番大起大落的。 所以徐春君对这样的事比较看得开,知道怕也没用。 不管你是谁,只要皇上一句话,再高的官爵也逃不过阶下囚的命运。 422章 剑拔弩张 六月里天气炎热,朝堂上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大臣们交互弹劾,在朝堂上互相控告,甚至谩骂厮打。 更有不少大臣联合起来以死相谏,求皇上不要椒房擅宠岑云初,免得岑家的亲朋仗势欺人,别有居心。 其实以往像这样的劝谏也不是没有,但自从吴家出事后,气氛变得更为紧张起来。 与前朝相比,后宫这些日子竟是出奇的平静。 “娘娘,六一散好了,喝一口吧!”扶岚给岑云初打着扇,临溪捧着冰瓷白釉小碗过来。 “放着吧,我不热。”岑云初单手支颐,凤眼半眯着,脸上依然是那种疏淡神色,仿佛对什么都有些厌倦。 临溪和扶岚对视了一眼,谁都没再说话,生怕惹得岑云初心烦。 前朝的事,众人自然都听说了。 众多矛头全都指向了自家娘娘,偏偏后宫还是这样平静,更让人心里没底。 日影渐高,白福从外头进来,态度还像以往那样恭顺,给岑云初请了安后说:“娘娘,圣上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今儿的午膳您自己吃吧!” “好,知道了,你在皇上跟前好生伺候着。”岑云初说。 “娘娘放心,奴才晓得。” 白总管走了,扶岚问岑云初:“娘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藕粉圆子和清炒蒲笋吧!”岑云初缓缓起身道,“藕粉圆子里少放些荷花冰。” 用过了午膳,岑云初和往常一样午睡了半个时辰。 醒了就去沐浴,出浴后梳个清凉晚妆。 梳妆完毕,宫女捧来精致的茶水点心。 岑云初也只吃了一块,喝了两盏茶。 随后皇后宫中的侍女来请,说皇后请各位娘娘过去商议事情。 岑云初来到皇后宫中,只见所有嫔妃除了她都已经到了。 个个儿坐得四平八稳,看着她似笑非笑。 岑云初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清楚,这场面就是在故意挤兑她。 明明皇后宫中的侍女前脚刚走,她随后就来了,她的寝殿离皇后这里又不远,何至于最后一个到? 明摆着是故意让宫女最后告知她,等众人都到齐了,她才姗姗而来,给人造成自己故意怠慢的假象。 宫里这些妃子们,大多都工于心计。 一声笑一挑眉都有文章,最讲究让人吃暗亏。 像今天这件事,岑云初明知自己被人算计,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若认真起来解释,必定会说这算什么?云妹妹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若不解释,众人便默认你是摆架子,有意怠慢。 更别提追究,虽是皇后授意,可她绝不会承认。 最后顶多训责宫女,说她传旨不及时。 又不可能真把她怎样,毕竟说到底这就是小事一桩。 岑云初坐下后,皇后笑着向众人说道:“众位姐妹都到齐了,那我就说事情吧!早说早散了,免得在这儿拘得慌。 大后日是贞元太好的冥寿,按规矩要比前些日子明贤太后的还要隆重。 再加上边境大捷,更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因此圣上特意吩咐我,务必要好好操办。 可冥寿有冥寿的规矩,更多的是虔心祭奠,因此就在宁寿宫海德殿设寿台。 供宫中妃嫔和各爵府的人来上香。 依着皇上的意思,要做满九天,那就从后日起,到二十一日。 因天气热,时候长,我想着不能总叫那一两个人从头管到尾。 就把这几日的事务分派到各人头上。 头一日是瑞妃和冯昭仪、兰美人、虞才人。 第二日是惠妃和水昭仪、焦美人、佟才人。 第三日是岑昭仪和韩昭仪还有宋美人、卫才人……” 皇后一个一个分派下去,最后把九天的人都安排完了,又说:“姐妹们看看这样安排是否妥当?若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只管说出来,咱们再调换就是。” 众人都没什么可说的,像这样的事不管派到谁头上,接着就是了。 “既然大伙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下来了。回头儿谁有不明白的地方都互相问一问,千万别出了什么闪失。”皇后笑盈盈地说,“那就有劳各位姐妹了,我这身体不好,许多事情不能亲力亲为,只能请你们帮我分忧。 这件事咱们妥妥当当,圆圆满满地办完了,我请众位姐妹吃酒。” “多谢皇后娘娘给我们历练的机会,”冯昭仪笑道,“干完了活儿还有酒吃,这不是什么好事儿都让咱们摊上了吗?” 岑云初敏锐地察觉冯昭仪近来比往常都更活跃一些,想来是崔瑞妃娘家那边隐隐约约有些不稳,她难免生出点儿别的心思。 要知道冯昭仪进宫的时候可不比崔瑞妃短,但是这么些年崔瑞妃在妃位上,她却一直都是昭仪。 如果崔瑞妃的地位不保,那么空出来的位置自然要有人填补。 冯昭仪难免觉得自己在宫中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也是有可能往上走一步的。 还有几个人说了几句凑趣儿的话,之后皇后便说:“好啦,今日就到这里吧!也不虚留你们了,快回去疏散疏散。在我这儿坐了许多时,怕是都累了。” 众人于是起身告辞,依次出去了。 “娘娘,你热不热?奴婢把皇上前些日子赏的象牙席给您铺上吧?”回到寝宫,扶岚柔声问岑云初。 “不要那东西,”岑云初道,“只把流璃席铺上就是了。” “那象牙席最是凉爽温润的,娘娘因何不喜?”临溪未免不解,“这是南滇国进贡来的,统共就两领,那张大的皇上给了皇后,今儿咱们进去的时候,皇后榻上铺的就是了。” “这象牙席不但名贵,而且稀有。但太过奢靡了,不用说得耗费数十只大象牙,单是将象牙剖成薄片,再编织成席,就要耗费数年。 况且十张席子中未必能出一个成品,若做席不成,匠人往往要被砍去双手。实在太过残忍了。” “我的个天!原来竟是这样。”临溪听了吓得直咬手,“娘娘不用便不用吧!这东西也着实怪吓人的。” “娘娘从入宫起凡事节省从不铺张,这一点实在难得。”扶岚说,“若换成别人如您这般得宠,早不知奢侈成什么样子呢。” “是啊,不管是什么东西,若我说一句喜欢,要不了多久,就会成堆堆在我面前。”岑云初道,“正是因为这样才要谨慎,这些精致华美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百姓匠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从来奢靡之风,皆从后宫而起。我的一句喜欢,不知会累得多少人受苦,怎能不谨慎?” 423章 祭祀风波 太后冥寿,凡有勋爵的人家都要来入宫祭拜。 前两日凡事按部就班,甚是平遂。 到了第三日,该岑云初和韩昭仪的班。 谁想头天半夜里韩昭仪就病了,上吐下泻,折腾得几乎脱力。 天刚亮就打发了宫女去跟皇后告假,皇后于是派人告诉岑云初说:“韩昭仪病了,今日就请岑昭仪和宋美人、卫才人多辛苦些了。” 皇后宫里的人走了以后,岑云初特地打发了扶岚带了芡实糕去探望韩昭仪。 韩昭仪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颇为歉意地说:“我真是个不争气的,平日里什么事也没有,刚要做点什么就病了。实在对不住云妹妹了。” 扶岚忙说:“娘娘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快安心养病吧!不要惦记前头的事了,我们娘娘说等她忙完了再亲自过来探望您。” “翠袖,替我好生送扶岚姑娘回去,等我好了,再到云妹妹那边说话去。”韩昭仪说。 等扶岚回到岑云初的寝宫,宋美人、卫才人已经到了那里。 “韩姐姐病了,咱们三个过去吧。”岑云初对卫才人她们说,“想来那些官眷命妇也要到了。” 她们今日要做的,也不过是在海德殿前殿带领前来的众人祭拜焚香,然后去后殿用膳,之后将这些人送走,就算完事了。 辰时未到,来祭拜的人都到齐了。 这些人中有不少是认得岑云初的,如今再见她,只觉得气度越发尊贵,美貌也更胜从前了。 海德殿前殿正中设着三层供台,摆着祭品供果,最高处的中央是太后的灵位。 本来韩昭仪年长,应该由她站在最前头带领众人行礼。 而今她病了不能来,只能由岑云初代劳。 旁边有司仪唱令,众人随着唱令参拜。 到最后一拜的时候,不知怎的,太后的灵牌忽然从上头掉了下来! 众人大惊,不免慌乱。 不知是谁碰翻了长明灯,那灯盏里有好几斤灯油,呼啦一下就烧了起来。 人顿时就乱了,整个大殿几乎成了一锅粥。 岑云初抱起太后的灵位,高声道:“不许用水灭火!用香灰盖灭!” 可这时已经有人的裙角被点燃了,吓得惊叫不止。 “不要跑,躺下打滚才能把火压灭!” 好容易把火扑灭了,前殿也被弄得不成样子。 此时皇后等人也已闻讯赶来,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祭祀弄成了这样。是哪个宫人不小心弄失了火?”皇后明显有些动怒,毕竟祭祀是大事。 出了这样事,当然要追查责任,好在岑云初处置得当,没闹出人命来,也没让太后的灵位被火烧。 “皇后娘娘,太后的灵牌有人动了手脚。”岑云初在事发当口便心念电转,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冲自己来的。 韩昭仪生病,祭祀时出事,这一切都是早就设计好的。 要达到的目的也很清楚,自己带头祭拜太后的灵牌却掉了下来,这足以说明自己是个不祥之人。 若因此惹出混乱,甚至火烧了大殿,烧死了人。 轻则自己被降位份,重则是要被打入冷宫的。 就算皇上一力要保住自己,今天在场这么多人,就等于几十个传声筒,会将今日之事添枝加叶四处传扬。 到时众说纷纭,再加上有心之人刻意引导,自己多半就会被认作是祸国的妲己。 人言可畏四个字,更多的时候并不是当事人心中畏惧。 而是它会鼓动那些不知情的人,对自己并不了解的人和事充满恶意。 岑云初什么都不必做,她只要被当做靶子竖在那里,就会受到千万人的唾骂和诋毁。 想出这招的人其实很高明,只是如今的结果,怕是没有达到她的预期。 皇后听了岑云初的话,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岑昭仪,你说有人在太后的灵牌上动手脚。你是如何得知的?” “灵牌掉在地上之后,我连忙抱了起来,发现底座上有水湿的痕迹。”岑云初说,“灵牌在最上面的供架上放着,应该不可能沾水。刚才我站在高处指挥众人的时候,看到那上面也有水湿的痕迹。 应该是有人提前将冰块放在了灵牌下面,等到冰块融化,灵牌就失了平衡,摔了下来。” 灵牌下面有一个檀木底座,如果有人将灵牌从底座偏移二寸左右,下面垫上冰块,是很不容易被察觉的。 因为灵牌很高,一般人站在地上根本看不见底座是什么情形。 岑云初也是后来站在椅子上才看清上面的情形。 听完了岑云初的话,皇后有些迟疑:“刚刚这里失火自然会用到水,难道不是在救火的时候有水溅在了上面吗?” “灯油起火,不能用水来浇灭,我让他们用香灰扑灭的火,没有用到水。”岑云初说。 “殿中起火,已经闹得人心惶惶。岑昭仪的推断也未必是真,若因为这个再拘审宫娥太监,是不是有失仁慈?正当太后冥寿,怕是不大好。”皇后略微思忖后说,“不如事情就这样过去吧,我不会跟皇上说的。” 皇后的话乍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岑云初却不同意。 她本来无辜,如果这件事不了了之,那就会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况且这样的事如果不当场解决,就会后患无穷。 岑云初确信,这背后的人一定还有后招,绝不止于此。 所以她必须当即立断,在祸端刚起之时就根连根拔掉。 “皇后请放心,我决不会严刑逼问,只是问一问在这里司职的人,看看能否找出那个动手脚的人。”岑云初说。 “那好吧!”皇后答应了,“但不能冤枉人。” “臣妾知道了。”岑云初点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云南怎能冤枉好人?” “今日在这里司职的人都过来,说一说你们各自都做了什么?”岑云初向在场的宫女太监说,“今日司职的花名册就在我手上,我会一一对照,看谁不说实话。” 宫里的规矩大,所有事情都有对应的人。 况且太后的冥寿非同一般,更是不敢有差错。 今日在这里司职的宫女太监将近一百人,但一半在殿外,能进殿内的加在一起也只有五十人。 424章 有人要倒霉了 岑云初看了一眼名册便把上头的人名和各自所司职务记牢了。 “岑昭仪,若是把这一百多个人都问完,得要到什么时候?”皇后说,“不是把祭祀都耽搁了吗?” 在场众人也觉得,就算这件事有人做了手脚,一是半会儿也审不清楚。 一来人多手杂,这供台不但有人打扫,还有人安放供品、添换灯油,以及别的杂事。 二来如果有人在上头放冰块,那也很难被察觉。 况且也难找对证,现在天气热,各宫都取用冰块。 不拘从哪里拿一块冰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想要追查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 但岑云初却不这么认为,垫着灵牌的冰块不可能过大,那样就太明显,而且如今天热,融化的水过多会流得到处都是。 岑云初看了,供台上的红毡条只洇湿了掌心那么大一块,再结合灵位底座的高度,那冰块也就只有桂圆大小。 这么小的冰块,想要融化殆尽,至多也就一顿饭的功夫。 由此往前推断,冰块被放上去的时候正是岑云初她们迎接官眷们入宫的时候。 有嫌疑的人就是这些司职的宫女太监,别人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动了灵牌的。 “皇后娘娘,不须过问太多人。”岑云初想了想说,“我有办法一炷香内查出是谁做了手脚。” 众人都有些不信,唯独皇后说:“既然岑昭仪这么有把握,那么就让你试一试吧。” “多谢皇后娘娘,”岑云初说,“这冰块不大,带冰块来的人不会走太远的路。 我看了你们各自的司职,所走的路线远近也能看出大概。 现在我点几个人的名字,你们单独出来。其余的人都退出去。” 众人听她这么说就明白,她必然是将那些嫌疑大的挑了出来。 “双福、双寿、珍珠、可人、素秋、春山……”岑云初一口气念了将近二十个人的名字。 这些被念到名字的人都站了出来。 “皇后娘娘,臣妾如今需要一间密室,密室的门窗全部用黑布遮挡,不能见光。”岑云初点完了人后说。 “这是要做什么?审问他们吗?”皇后不解。 岑云初莞尔一笑解释道:“是这样的,这供台上铺的是大红猩猩毡,本是极不易褪色的。 但放冰块儿的人手必然是湿的,与之接触了之后,虽然用眼睛看不出来,可如果粘上一种特殊的白色粉末,在太阳下晒一会,就会显出红色。 不过这粉末不能见光,否则就没用了。 并且这办法只能验得出半个时辰内湿手触碰了猩猩毡的,就算之前有人打扫这里,因手湿触碰过也验不出来。 我看那冰块儿并不大,从放置到融化也就在半个时辰之内。所以说这事拖不得,得马上就验。” “原来是这样,那就验吧。”皇后说。 就在旁边的偏殿里,把门窗都用黑布遮了,正中央放了个大盆,里面放的不知是什么粉末。 这些人依次进去,从盆里抓一把粉末涂在手上,然后再出来。 众人都站在外面看,这些人全部站在太阳下,平摊着双手。 但是过了许久也没见谁的手变红。 “岑昭仪看来这些人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皇后说,“你还要查下去吗?” “事情还没结束呢,皇后娘娘。”岑云初笑了笑说,“现在请各位屈尊,都到那偏殿里去,然后让这些人也进来。”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都到那偏殿里去了。 之前挡着门窗的黑布已经卷了起来,岑云初等众人都坐好,有嫌疑的宫女,太监,全都一字排开站好,才命人将黑布都遮上。 屋子一下变得漆黑,众人难免有些不适应。 在黑暗中有人察觉到了异样。 只见之前有嫌疑的那些人每个人的手都发着莹莹绿色的光,看上去有些吓人。 在这些人中有一双手不发光。 “就是他了,”岑云初指着那人说,“来人,把他摁住。” 黑布被撤下去,众人看清了那个人,是管事太监侯准,年纪也才二十出头,为人十分机灵,有个外号叫小猴子。 他是负责海德殿祭祀事宜的一个小管事太监,其实就是看着这些宫女太监们干活,让他们别出差错。 他利用职务之便,以查看为名,将冰块儿放了上去。 那大盆里放的粉末就是萤石粉,在黑暗中不会发光,可是经过太阳照射之后再到暗处,就会发出光来。 侯准自己心虚,不敢抹那个粉末,又想着反正是在暗室中,别人又看不到他抹了还是没抹。 殿中的墙壁都是用石灰粉刷的,他就用手在那上头蹭了蹭,以为可以冒充过去。 反正岑云初也说了,只有半个时辰之内验得出来,过后再验也没有用了。 却不想岑云初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法子,一招就把他戳穿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侯准跪在地上猛磕头。 在场的官眷们也都明白了,并不是岑云初不祥,而是有人故意陷害她。 “把候准带下去细审,”皇后说,“今日的祭祀也就到这里吧,各位官眷诰命都且请回去,今日的事,对外绝不可再提。” 这些人还未走,白福便来了,向皇后说道:“圣上听说海德殿出了事,叫老奴过来瞧瞧。还说这件事让老奴来审问,务要查清到底是谁指使他亵渎太后灵位。” 如果这个计谋得逞,那么岑云初必定会受人非议。 但是她揪出了侯准,那么侯准和他背后的人算是倒了霉。 敢对太后的灵牌做手脚,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虽然虽然皇后明令禁止众人再谈论这件事,可是在场众人心里都知道,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倒霉了。 “白总管,还有个人你得带走。”岑云初叫住了白福,指着那个叫素秋的宫女说,“灵牌掉下来的时候,她离得最远,未必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却将海灯推到,导致殿中失火。” “老奴知道了。”白富江手一挥,跟着他的太监立刻把那个宫女也架了起来。 “娘娘,白总管,奴婢没有……奴婢只是胆子小,所以才失手推翻了海灯。” 然而没有人听她的解释,这件事皇上让白福来查,就连皇后也干涉不得。 425章 翻手为云 灯焰幢幢,夜风吹拂着雪纱幔帐,幔帐仿佛被困住的蝶翅,心悸一般簌簌颤动。 崔瑞妃和韩昭仪跪在地上,一个神情木然,一个垂头饮泣。 整个宫内连声咳嗽也听不见。 海德殿的事已经审明,侯准被崔瑞妃买通,让他在岑云初主持祭祀那天做手脚。 为了坐实岑云初不祥的名声,崔瑞妃又让韩昭仪装病,不去海德殿,这样岑云初就会顺理成章带头祭祀了。 起初她还百般抵赖,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其他人都招了,她抵死不认又有什么用? 况且她已经彻底失了皇上的欢心,若是再惹得皇上动怒,只会死得更惨。 “早知道有人容不下岑昭仪,”皇上沉声说道,“朕想女人间争风吃醋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谁想你竟然将主意打到太后身上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家人在朝堂之上百般攻讦岑家,却不想自家女儿是这般大逆不道!” 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忍受着前朝大臣们的争吵,窝着一肚子火。 此时终于有了发泄的端口,杀心早就起了。 崔瑞妃知道自己完了,所以也不求情。 本来皇上对她的情就已经没有多少,此时只剩下了恨和厌恶。 和岑云初的争斗就好比是一场赌局,她运气不好,输了。 那就只好认输,没什么可说的。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做连累了全家,那又怎么样? 一点都不反抗,等着被岑家收拾掉吗?那还不是早晚的事? 注定不会相安无事,注定只能你死我活。 宁鸣而生,不默而死,也不算窝囊! 和崔瑞妃相比,韩昭仪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是她也不敢求情,皇上正值盛怒,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她现在只希望皇上能够对自己稍稍怜悯一些,毕竟她不是主谋,也不是真的想要害岑云初。 “皇后,依你来看应该如何处置啊?”皇上问皇后。 “她们做出这样的事来确实糊涂,也不怪圣上动怒。”皇后说,“律法上写得明白,臣妾没什么可说的。” 皇上听了点点头,说:“皇后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吧?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崔瑞妃彻底瘫倒了,虽然她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毕竟是血肉之躯,难免承受不住。 韩昭仪则哭得不能自已,她想要认命,可又心有不甘。 三公主和四公主跪在宫门外,替她们的生母韩昭仪求情。 可皇上却不许放她们进来。 “都押下去,看好了,听后发落吧!”皇上说。 对于她们的处置,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况且也必须要昭告天下。 皇上去了岑云初的寝宫,此时夜已深了,而岑云初还没睡。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皇上见了她多少烦恼都没了。 “臣妾知道皇上会来,”岑云初捧了参茶给皇上,“皇上太辛苦了。” “海德殿的事,你想要怎么发落?”皇上问她。 “皇上意欲何为?”岑云初问。 “我问了皇后,她说按律法处置。崔瑞妃和韩昭仪都要被处死,崔韩两家男子处死,女子官卖。”皇上说。 “皇上,臣妾想向你求个人情。”岑云初说。 “跟朕何必这么客气,你只管说就是。”皇上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况且这次受委屈的是你。” “皇上对崔家的处置我没有意见,但韩昭仪还是应该从宽。”岑云初说,“一来她是半受胁迫,崔瑞妃找到她,她不敢不答应。 二来还有三公主和四公主,她们是皇上的女儿,虽贵为天家女,可一旦做了没娘的孩子,也未免太可怜了。” “你对她仁慈,万一日后她还朝你下手……”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绝不再留情了。”岑云初说,“我并非有意要当好人,只是觉得她还算得上情有可原。 她位分不高,长久攀附于崔瑞妃和皇后,这是她身不由己的地方。 皇上姑且给她一次机会,若她识相,自然知道今后该听谁的话。 况且皇上一向知道恩威并举方为御下之术,臣妾也是跟着您现学现卖呢!” “好个现学现卖!”皇上笑了,捧着岑云初的脸说,“爱妃,你如今愿意和朕撒娇了,这是好事。既然你开了口,那朕就替你收买一回人心吧!” 两日后,圣旨下。 崔瑞妃亵渎太后灵位,嫁祸他人,其行可耻,其心当诛。 褫夺其封号,降为宫人,赐死。 崔家结党营私,诬陷忠臣,削职夺爵,男处死,女官卖。 韩昭仪本为同犯,念其不知详情,且受其胁迫,其情可宥,降为才人,罚俸一年,禁足百日以思过。 有人说这崔家倒台得也太快了,昨日还看着巍巍赫赫,一转眼便被抄了家。 不过他们崔家也的确实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鱼肉百姓,作为作福,他们家出了事,有不少人都叫好。 身为人臣本该谨慎克己,他们家的确是太张狂了些。 一转眼到了七月,天气开始转凉。 姜暖也从城外的庄子回到了城里,这一日和徐春君约好了到街上逛逛。 车子走到半路,就听外头有人哭闹喊叫。 打开车帘一看,竟是几个人在把一个年轻女子往勾栏院里拖。 看到女子的穿着打扮,应该是这里的官妓,不知怎么跑了出来。 “你还当你自己是千金小姐呢?!”妓院的老鸨手里拿着湘竹骨的扇子,一边敲打着那女子一边骂,“就你这几分姿色,还容得你挑拣客人?! 告诉你,老老实实地给我接客,把客人哄高兴了,我就不打你!要不然把你的皮揭了再糊上!看老娘有没有这手段?!” “妈妈!妈妈!我求求你,别让我再接待他了!他把人往死里弄啊!”那女子哭求着,似乎对那客人怕极了。 “徐姐姐!这声音……不是崔明珠吗?!”姜暖说着又仔细看了看,的确就是她。 崔明珠如今成了官妓,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信勇公府的四小姐。 崔明珠最终还是被拖了进去,姜暖她们的马车继续向前。 “徐姐姐,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刚来京城吗?崔明珠那个时候处处欺负咱们。”沉默了许久,姜暖才开口。 “是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徐春君心里何尝不感慨? 这才几年的功夫,她们之间已如云泥。 426章 又一程 崔家倒台之后,朝堂上安静了许多。 非但如此,就连后宫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没有人再提起被赐死的崔氏,哪怕是一向嘴碎,且和崔氏走得甚近的冯昭仪,仿佛宫中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皇后又重新闭门修佛,将宫里的事交给了高惠妃。 岑云初依旧圣宠无二,越来越多的人向她示好,只有水昭仪淡淡的。 “娘娘,这是新采的莲蓬,”临溪笑微微地托着个剔红盘子,里头放着几只翠绿的莲蓬,“奴婢给您剥莲子吃。” 岑云初也刚梳妆完毕,螺髻高耸,淡著胭脂,美得不可方物。 扶岚也净了手,和临溪一起剥莲子。 临溪说:“刚才我在外头遇见了项总管,他常到宫外去买办。问咱们宫里有什么需要的,他好给弄进来。 我说不必了,没什么缺的,若有管他们要就是了。” “这项内使一向对咱们还不错,何况他和郑家有往来。”扶岚也说,“说起来,郑大娘子和霍夫人有些日子没进宫来了。” 她们两个说着话,岑云初总像没听见似的。 “娘娘想什么呢?”临溪问,“尝尝这莲子,怪鲜嫩的。” “这些日子常想着,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岑云初拈起一颗莲子却没有吃,“该寻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否则就把青春耽误了。” 临溪和扶岚一听,立刻跪了下去:“娘娘,这是怎么了?奴婢哪里做得不好,您骂也骂得,罚也罚得。只是别赶我们走。” “你们跟着我许多年,何尝有哪里不好?”岑云初让她们起来,“只是想着让你们各自成家,过自己的好日子。放心,有我做媒,绝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以岑云初如今的身份地位,扶岚和临溪虽然只是她的侍女,却也一样能嫁得好。 甚至她跟皇上撒个娇,就能让皇上给她的两个侍女赐婚,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可扶岚临溪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她。 “娘娘,您在这宫里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不成,我们两个虽然不够聪明,但胜在够忠心,”扶岚说,“娘娘往后的路还长着,奴婢要一直陪着您。” “是啊,娘娘,我和扶岚姐姐早就已经商量好了,这辈子就在你身边服侍着,绝不嫁人。”临溪也说,“求娘娘一定成全我们。” “可是这样对你们太不公平,”岑云初摇头,“你们跟了我一场,我想让你们有个好归宿。” “娘娘,你就别替我们操心了。能伺候您是我们一辈子的福分,若真让我们出宫去,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不能安心。”扶岚说,“我和临溪只想一辈子都侍奉您,求娘娘别再说让我们离开的话。” “是啊,娘娘,奴婢宁愿愿意一头碰死,也不要嫁人。”临溪哭着说。 岑云初见她们两个如此坚决,只好说:“那就姑且先放一放,往后再说吧。” 朝中的变化让姜印之多多少少有些惴惴不安。 跟孟氏说:“前几年咱们和崔家走动的得有些频繁,如今他们家倒了台,该不会有人趁机参我一本吧?” “应该还不至于,不管怎么说咱们和霍家宗家都是姻亲,有谁会不长眼地拿你来做文章?” “说的是,说的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姜印之只觉得心里一松,也不管这句话好听不好听了。 “老爷且放宽心吧,咱们不会有事的。”孟氏说着又叹了口气,“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阿晴。自从天保去了之后,她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 前些时候宗家夫妇也甚悲痛,我想着把她接回来,又觉得不妥,身为媳妇总要侍奉公婆才行。 如今天保过世已经百日,我想把阿晴接过来住上些日子。” 提起女儿,姜印之也是连声哀叹,说道:“接回来吧!让她在家养些日子,也平复平复心情。” 孟氏于是便收拾了,坐车到了宗家。 宗夫人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面容苍老,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脸上总带着笑了。 她见了孟氏,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宗天保没了,姜晴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亲家母,你千万多保重。千不看,万不看,还得看兴哥儿不是?”孟氏的态度一如往常,这些日子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可不管再怎样,人死不能复生,她女儿守寡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那也只好如此。 “唉,亲家母你说的对呀。”宗夫人叹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好一些,“也许久没见你了,我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我来是想把阿晴和兴哥儿娘俩接回去住些日子。”孟氏说明来意,“不知道成不成?” “这话说的,阿晴住娘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宗夫人听了说,“其实我也想着让回去住些日子,可是又怕她多想。 如果你来接她正好,就让她收拾收拾,跟着你回去吧。” 姜晴每日里浑浑噩噩,脾气变得越发不好。 身边的下人都战战兢兢,唯恐多说了一句话,就要被大奶奶责罚。 哪怕见了兴哥儿她也没好气,吓得奶妈赶紧抱着孩子离开。 兴哥儿如今已经快一周岁了,虽然还不会走路,可已经会说简单的字。 如今宗家老夫妇两个把他看成了唯一的指望,若不是还有这个孩子,他们两个只怕也随着儿子去了。 也正是因为兴哥儿的缘故,他们对姜晴处处宽容。 孩子已然没了父亲,总不能让他再没了母亲。 可是这些在姜晴眼里统统都看不见,她只顾着自怨自艾,只觉得全天下自己最倒霉。 “阿晴,跟娘回去住些日子吧!我同你婆婆说了,她也愿意。”孟氏看见女儿是真的心疼,花一样的年纪,从此只能青袄白裙,做个孀妇。 看到母亲姜晴变得平和多了,她也想回娘家去住些日子,在婆家实在太压抑了。 “把孩子留下吧,不用带着。我只想清清静静地呆些日子。”她只觉得孩子厌烦,说到底,终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所以这孩子一哭,她就打心底里烦躁。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还记得宗天保,总是“爹爹”、“爹爹”的叫。 每当这个时候。姜晴真恨不得掐死他。 427章 惊闻 连着下了几场雨,枣哥儿便有些脾胃不和。 姜暖把孩子抱过来跟自己睡,一晚上醒好几回。 过了几日,天晴了,孩子也好了。 徐春君过来探望,见枣哥儿瘦了,就说:“可怜见的,小孩子不担沉重。病了几日就瘦了这么多。” “谁说不是呢,胃口也不好。总得过些日子才能再胖回来。”姜暖亲了亲孩子的脸颊,偎着他的额头,一刻也不愿放下。 “小孩子瘦得快,胖得也快。”徐春君说,“这个时候大人的肠胃都容易闹毛病,更别说孩子了。” “给哥儿蒸的蛋羹好了,”坠子进来说,“姑娘把他给我吧,等喂完了再抱进来。” 姜暖把孩子交给了坠子,然后和徐春君说话。 “郑姐夫这些日子咋样?要秋闱了,可有把握吗?” “他倒是夜以继日地学,”徐春君一笑,“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毕竟早年不曾用功。姑且一试,不中就再读三年。” “郑姐夫不做官,经商也是好手,”姜暖说,“又有爵位,也不差什么。”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像是在训斥谁。 仔细一听是万妈妈的声气,姜暖就问:“外头怎么了?” 万妈妈连忙进来,陪笑着说:“吵着夫人和郑大娘子了吧?都是我不好。” 万妈妈是这府里的管事妈妈,一向最懂规矩的,她这样难免让姜暖起疑,就问她:“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不是什么大事,夫人请放心。”万妈妈赶忙说,“是花房的柳妈妈,蛰蛰蝎蝎来跟我说事情。 我说夫人房里有客,多大的事情不能过会儿说,真是越老越没规矩了。” “想来是有什么急事吧?那柳妈妈平时也不是盛不住事的人。”姜暖听了说,“别人倒还罢了,徐姐姐又不是外人,听一听也无妨的。” 万妈妈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再瞒着了,就说:“是这么回子事,咱们在城外庄子上住着,回来的时候府里正好有个缺,不就把那庄子上的小云带回来了吗? 这丫头不大爱说话,会侍弄花草,进府这些日子也确实做得怪不错。 和她一起住的红叶发觉她有些大不对劲儿,好像总躲着人似的。 睡觉的时候衣裳也穿得严严实实,从不当着人换衣裳。 起初还以为她害羞,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今天早上该红叶的班儿,她出去走到半路又想起有东西忘拿了,就折了回去。 谁想一进门就看见小云在那里用布裹肚子,她那肚子已经不小了。 只是平时用布勒得紧,衣裳又穿得宽松,所以瞧不出来。” “怎么?你是说那小云她有了身孕?”姜暖听了也很意外。 “可不是嘛,所以红叶就连忙告诉了柳妈妈。”万妈妈说,“柳妈妈也吓了一大跳,赶紧过去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孩子是谁的? 可是这个小云却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柳妈妈没办法就来找我,问我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处置?” “她来咱们府里前后都不到一个月,这孩子显然是之前怀上的。 当初咱们是在半路上把她买来的,也有好几个月了。 就是不知道她是在咱们庄子上有的还是在之前的主家有的。”姜暖说。 “不管怎么说,这也不像个样子。”万妈妈说,“这孩子的来历不清不楚,传出去也不好听。好像咱们府的下人多不守规矩似的。 夫人当初收留她也是为了可怜她,如今弄成这个样子也不好再留她了。 总不能因为她一个连累了府里的名声,这有的人呐,没有事儿,他还要编些谣言出来呢! 更何况如今她的确是肚子大了,又不肯说是谁的。那就更留不得。” “这个小云我看着她还不错,虽然不爱说话,手却很巧。”姜暖说,“也许她有什么隐情呢?你把她带过来,我问问她吧。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如今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我们把她赶出去,说不定就是两条命。” 被霍家赶出来的下人还有谁家敢要呢? 况且她如今又大了肚子,到外头去,除了死路,怕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姜暖心善,听说了这件事,没有想着把她赶出去心净,还想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徐姐姐,刚好你也在这里,帮我拿个主意。”姜暖信任徐春君。 不一会儿,小云就被带了来。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又害怕被赶出去,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见了姜暖连忙跪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云,你先别怕,我并没有要责罚你,可是你得把话说清楚。”姜暖说,“若是情有可原,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多谢夫人……”小云说话吞吞吐吐的,“奴婢不是有意要欺瞒您,实在是……实在是……” “你只管说就是了,”姜暖道,“不要害怕。” 小云朝四周看了看,鼓足了勇气说道:“夫人,你能不能让她们都出去?” 万妈妈等人一听都有些不高兴,她们可都是管事的妈妈,凭什么让她们出去? 姜暖看了一眼徐春君,对小云说:“别人都可以出去,徐姐姐却是不能的,你肯当着我们两个人的面说实话吗?” 小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万妈妈,那你们就出去吧。”姜暖说。 等那些人都走了,姜暖对小云说:“这回你要老老实实地说,否则我绝不帮你。” 小云抹了抹眼泪,说道:“夫人怕我说出来,您未必相信。” “信与不信在我,你只管说就是了。”姜暖道。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宗家小侯爷的。”小云说。 “什么?!” “你说谁?!” 别说是姜暖,连徐春君都吓了一跳。 “你……你再好好说清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姜暖平复了一下问。 “是宗家小侯爷的。”小云又说了一遍。 “哪个宗家?哪个小侯爷?”姜暖生怕自己理解错了。 “回夫人的话,就是百祥侯宗焕章的儿子宗天保。” 428章 反常(加更,求票!) 小云鼓足勇气说出了孩子的父亲是谁,往后的话也就容易了。 “奴婢本来是宗家的下人,叫橙云。还是大奶奶把我调到书房去伺候小侯爷的。 有一次小侯爷酒醉,就把我…… 没多久大奶奶知道了,也闹了一气。但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让大爷把我收了房。” “我倒是恍惚听说天保纳了个姨娘,只是从来没见过。”姜暖说,“可是你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说起来奴婢觉得实在冤枉,”橙云忍着眼泪说,“先前都还好好的,后来老爷和夫人有那么一阵子都不在家,家里头都是大奶奶当家。 我见大奶奶也没追究,心里头觉得过意不去,就给哥儿做了件小衣裳。 谁想小少爷穿了那衣裳之后啼哭不止,最后发现那衣裳里竟然藏着根绣花针。 我做衣裳的时候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生怕有一点儿错,又怎么会把针落在上头呢? 不过好在大奶奶和大爷当时也没追究我,只是说让我以后别再做什么针线了。” “后来呢?”姜暖追问。 “后来也没什么事儿,但忽然有一天大奶奶和小少爷就都病了。 请了许多大夫来看也没见好,病急乱投医,就想着是不是中了邪祟。 后来请了人来查,说是有人用了魇魔法儿。在大奶奶和小少爷的床底下都搜着了纸人,弄得怪吓人的。 那法师又说必定还有法台,只有找到了才能破解。 谁想最后竟然是在我屋子里发现的,扎着的小草人上头写着大奶奶和小少爷的生辰八字,手脚和心口都用针扎着。 我说不是我,可是又洗不清,况且府里的人也不肯信我。 就连大爷也没法容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朝小少爷下毒手。 所以我就被赶了出来,大奶奶先是将我转卖了别人,又让那人把我再卖一次。 为的是不叫人知道我是宗家出来的。所幸的是在半路上遇见了夫人,要不然我……”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姜暖问她。 “夫人,奴婢不是存心要隐瞒,实在是不敢说。”橙云哭着说,“一来,任谁听说身为姨娘居然谋害主母和少主子,都必定不能收留我。 二来我也怕您知道我是宗家出来的,要避嫌。不管怎么说,宗家大奶奶也是您妹子。” “罢了,你有顾虑我也明白。”姜暖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几个月了?确定是天保的吗?” “回夫人的话,奴婢绝不敢在你面前再说一句谎话。”橙云起誓发愿,“这孩子千真万确就是小侯爷的,我被宗家赶出来之后,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等到了咱们庄子上才渐渐觉得不对,可我对谁也不敢说。 有心不想要这孩子,可又实在舍不得。我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嫁人了,有着孩子也算有个指望和念想。 可我心里头也实在难,我早就被赶出来了,回去人家肯定不认。 留在咱们这儿也怕让人说闲话,我又不能说出他爹是谁。 就是说了人家也不信。 后来听说小侯爷没了,我哭了好几天。 想着这好歹是他的骨血,不管别人认不认,我都得想法子把他生下来。 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只好一直瞒着。 后来夫人您到庄子上去了,没想到您离开的时候还带上了我。 我本来是不敢来的,可又做不了主。 夫人,奴婢绝对不是有心要隐瞒您。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求求您可怜可怜我!” “你还怀着孩子呢!别跪得太久了,起来吧!坐下说话。”姜暖身手把橙云扶了起来。 “阿暖,你打算怎么办呢?”徐春君问姜暖。 姜暖也不免叹息一声,发起了愁:“这事儿的确是不好办呐。按理说橙云怀的是宗家的血脉,应该让他认祖归宗,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呀!宗家未必肯认,别的不说,姜晴肯定是不许这孩子进门的。 可如果瞒着不说,我又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天保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让他的血脉流落在外吗? 徐姐姐,你最聪明了,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阿暖,你先别急,有些话我得先问清楚了橙云。”徐春君说。 “大娘子请问,我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橙云不哭了,姜暖对她的态度让她放了心。 “我问你,你说你做的衣服里有绣花针,那针真的扎到孩子了?”徐春君问。 “没错,肋下都扎红了,看着确实可怜。”橙云点了点头,“奴婢是不敢撒谎的,那针真的不是我放的。” “我并没有怀疑你,”徐春君温和地笑了笑说,“我只是想把当时的情形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姜暖也对橙云说:“你若是想好,就得徐姐姐帮你,千万要说实话。” “放心,奴婢绝不撒谎。”橙云正色道。 “那我再问你,那个魇魔法的草人身上钉的生辰八字,的确就是宗家小少爷的吗?”徐春君道。 “千真万确,当时大奶奶和大爷都看见了,还有家里的那些下人,是不会错的。”橙云说,“否则大爷也不能狠心把我赶出去,他……他其实是个最心软的人。” 橙云每当提起宗天保,心里都忍不住一痛。 哪怕她被宗家赶了出来,她也从来也没有恨过宗天保。 “你在宗家的日子不算短,依着你看宗家大奶奶疼不疼他家的小少爷呢?”徐春君问。 橙云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疼应该是疼的吧,哪有当娘的不疼孩子的。” “你也看见阿暖是怎么对枣哥儿的了,”徐春君说,“姜晴也是这样的吗?” 橙云想了想,使劲儿摇了摇头:“不一样的,夫人疼枣哥儿那真是贴心贴肺的疼。 枣哥儿只要哭一声,夫人必定亲自抱过来,哄好了才交给奶妈。 宗家大奶奶很少抱兴哥儿,还不如小侯爷抱得多呢。” “兴哥儿比枣哥儿还大几个月呢!他跟姜晴亲近不亲近?”徐春君问。 “枣哥儿见了大奶奶就特别欢实,伸着手要抱。兴哥儿见了大奶奶跟见了别人没什么两样,要么就是找奶娘,要么就是找小侯爷。”橙云说。 429章 疑非亲生 “徐姐姐,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姜暖不解,“难道橙云的孩子能不能认祖归宗,还和这个有关系吗?” “阿暖先别急,一会儿我再跟你解释。”徐春君办事稳妥,绝不愿节外生枝,因此她说,“这件事对外千万不要再提。 你先找一个稳妥的地方,把橙云送到那里去,让她好好养着,到时候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对这府里的人只说把她赶出去了,要找可靠的人陪着她。” “我知道了,徐姐姐,我让桑妈妈陪着她。”姜暖说,“在城里有些太显眼,还是找个庄子住着吧。不能是原来的那个庄子,得走得更远一些,好掩人耳目。” 随后姜暖把桑妈妈叫了进来,当着徐春君和橙云的面,好好地嘱咐了她。 桑妈妈虽然是个下人,但姜暖从来都不把她当下人看待,只当她是自家人。 因此橙云怀了宗天保孩子这件事,姜暖根本没有瞒她,直接了当地就说了。 还说让她照顾橙云,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桑妈妈也把姜暖当成自己的女儿,听说了这件事,气得说道:“这姜二小姐就跟她的生母一样,刁钻恶毒容不得人! 小侯爷算是让她们娘俩儿给坑苦了!可惜了的,年纪轻轻人就没了。” 又对橙云说:“好孩子,你放心吧!有我老婆子在,保证你们母子都平平安安的。 我看你这个肚子怀的应该是个男胎,别看我老婆子一辈子没生养过,看这个却是一保一个准儿。 我们家姑娘自打带上枣哥儿,我就说必定是个小子。 莫家那位就是个姑娘,果然上个月生了就是个千金!” 她说的是莫玉珍,嫁给了曾楠。 “一会儿桑妈妈你就说把橙云送出去让她自生自灭,你呢过两日就说去亲戚家住些日子,众人也就不起疑了。”姜暖说。 “阿暖如今也历练得好了,分派事情,安排人,都明明白白的。”徐春君笑着夸姜暖。 姜暖的脸红了说:“徐姐姐,别笑话我了,我这算什么呀?一遇到大事儿难事儿就没主意了。” 橙云向姜暖和徐春君道谢,硬是磕了两个头才起来。 她现在能让人保护着把宗天保的孩子生下来,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出去了以后,徐春君才对姜暖说:“我之前之所以问橙云宗家的那些事情,尤其是姜晴是怎么对孩子的,就是因为我早就有些疑心。” “徐姐姐,你疑心什么?难道这里头还有事情?”姜暖忙问。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想。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还得仔细求证才能知道。”徐春君说。 “徐姐姐,若是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可疑,那多半就八九不离十了。”姜暖说,“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快跟我说呀!” “我怀疑兴哥儿不是姜晴亲生的。”徐春君把声音放低了说。 姜暖听了却像是一个炸雷在耳边炸开,吓得连手里的茶盏都扔了,匡啷一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流了一地。 外头的丫鬟听了,连忙进来打扫。 等都收拾完出去了,姜暖才说:“徐姐姐,怎么会呢?这是不可能的吧?姜晴的确是有了身孕,这个是做不了假的。我曾看见过几回,况且她在宗家也一直请人看脉。” “她有孕当然是真的,宗家人又不是傻子,当初不也就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才草草成了亲吗?”徐春君说,“上次姜晴和你继母来你家,恰好我也在这里,还是我代你把她们送出去的。 当时我问了姜晴几句兴哥儿的事,她总是爱答不理,一一脸的厌烦。 这就让我觉得很奇怪了,因为我们在说别的事情的时候,就算怎样,她也都表现得很是融洽,乐于攀谈。 可为什么一提到孩子她就不愿说了呢?哪个当娘的提到自己的孩子不是说个没完?” “是呢,我们虽然见面不多,可是每当见面的时候,她都不怎么提孩子,也不说孩子的事。”姜暖也想起来了。 “当然了,也有亲生母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也许是那孩子不是她想要的,又或许因为那孩子让她失去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 但是姜晴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失去什么,反而因为这个孩子她顺利嫁进了宗家。 而宗天保对这个孩子也很疼爱,并没有因为不喜欢姜晴就薄待这个孩子。所以她更应该对兴哥儿好才是,可为什么总是淡淡的呢?”徐春君细细地分析道。 “那……徐姐姐,你的意思是?”姜暖只觉得自己面前挂着一个巨大的黑幕。如果伸手扯下,就会看到特别骇人的东西。 “其实也不难猜,以你继母的心机,必定知道姜晴的头一胎若是个儿子,在姜家的地位才能稳固。”徐春君继续分析道,“可是在孩子出生之前,谁都不能确定,姜晴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如果要万无一失,该怎么办好呢?” “你是说她们换了孩子?”姜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姜晴是在娘家生的孩子吧,而且还是早产。”徐春君说,“如果她们要换孩子,简直不能太容易,只要提前找好一个刚出生的男孩儿。 如果姜晴自己生的也是男孩儿,那么万事大吉。如果生的是个女孩儿,她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给调换了。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想,可我如此猜想也是因为姜晴真的并不疼爱这个儿子。 方才橙云的话你也听了,如果那些事都不是她做的,那么一定就是姜晴了。 她要把橙云赶出去,不惜以孩子做诱饵来给橙云挖坑,这样做既能让橙云身败名裂,又不会引起宗天保的怀疑。 没有人会认为亲娘会朝自己的亲儿子下手,所以宗天保不会怀疑是姜晴做的。 刚刚我问橙云她是不是真的无辜,她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发誓。你觉得有几分真呢?” “起码有八分真吧!”姜暖说,“反正我绝不会拿我的孩子发誓来撒谎。” “如果要让橙云和孩子回到宗家去,我们就不能操之过急。”徐春君说,“如果姜晴还在,就算是让他们回去了,将来也免不掉要遭毒手。 我们先得好好的查一查。看看姜晴有没有偷换孩子,不过这事情都过去一年了,想要查实,得费一番周折。” 430章 无疾高中 转眼就到了该放榜的时候,郑无疾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头还真是有些忐忑。 不是别的,他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徐春君,就想考个功名给徐春君长长脸。 到了放榜这天,徐春君还像往常一样早起。 先去太婆婆和婆婆那边看看,再把府里各处都走一遍。 安排好早饭,郑无疾也练完了拳,走过来看着徐春君说:“吃过了饭,陪我去看榜吧!我一个人有点儿不敢。” “好,我陪你。”徐春君笑着牵着他的手说,“不用太在意,中了也好,没中也罢,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纵然你不在意,我却不能不介怀。”郑无疾道,“眼看着就到而立之年,却还是一事无成,愧对贤妻啊!” “未必无成吧?”徐春君笑道,“我曾看过你做的几篇文章,虽未引用过多章典,但文词畅达,切中时弊,倒比那些掉书袋实用得多。” “夫人真是过奖了,”郑无疾笑嘻嘻地说,“从来科举都重章典,我读的书少,自然写不出来几个。只好满篇都是大白话了。” “我祖父曾说,文章最忌浮夸,好好把话说清楚就够了,要言不烦,才是真正有用的文章呢!”徐春君又说。 “若你是主考官就好了,”郑无疾开玩笑,“我必能高中。” 徐春君也笑:“官人此言差矣,我若做考官,你就该避嫌了。或者你我本就不能成婚,方有可能。” 郑无疾听了马上说:“那还是算了吧!我宁可不中,也要娶你。” 二人吃过了饭,还了衣裳出门。 到了那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有人面带喜色,有人垂头丧气。 更有不少人都在议论:“今年怪得很,怎么那些平日里文章作得最老到的几个人竟都未考中?” “谁说不是呢?刚刚咱们看到的那几个,平日里文采平平,却偏偏都中了!真是奇哉怪也!” 这时小顺儿看完了榜,从人群里往外挤,一面喊道:“大爷!大奶奶!中了!中了!” 思坎达也跟着来了,高兴得跳起来:“果真!大爷中了!恭喜恭喜!” 郑无疾还有些不信,问小顺:“你看清了?不是同名?” 小顺气喘吁吁的,说道:“小的绝不能看错,下头写着籍贯年庚呢!大爷中了乙榜第三十名!小的瞧得真儿真儿的!” “恭喜官人!”徐春君向郑无疾道贺,“一举得中,可喜可贺!” 郑无疾则以手加额,大呼侥幸。 这时也有几个和郑无疾相识的人走过来道贺,陈钦也在,他的众多弟子都考中了,围着他说个不休。 “春君啊,无疾还真是有悟性,才读了多久,一次就考中了。”陈钦笑着说,“你姑姑出不来,特意要我看看看无疾有没有考中。” “叫姑姑和姑父惦记了,”徐春君含笑道,“改日我们家设宴,请咱们家人都来聚聚。” “好好,我们一定到。”陈钦点头答应。 回去的路上,郑无疾说:“春君,我总觉得今年的龙虎榜有些大不一样了。” “嗯,我也觉得,”徐春君点头,“这怕不是一个征兆,朝廷看重务实,摒戒虚浮,怕是政令也要有所指征。” “真要那样……”郑无疾压低声音道,“岂不是你祖父当年的变法又要重新……” 徐春君忙摇头:“此事不可妄加议论,还是少说为妙。” 郑无疾高中,各家亲朋都来道贺。 但徐春君和郑无疾却商量了,并不大排宴宴。 而是毫不张扬,只是把自家人请过来吃了顿饭而已。 姜暖隔天也来了,恭喜完了之后就叫绿莼把孩子抱过来。 绿莼的孩子是个女儿,肌肤白嫩,头发金黄,虽然和中原人模样相异,但依旧很好看。 并且这孩子也别乖巧,极少哭闹。 姜暖每次来都要逗弄她老半天,老想把她抱回去玩儿两天。 “使不得,这事思坎达的眼珠儿心肝儿,你若是抱走了,他得疯了。”徐春君笑道,“你抱抱也就是了。” “对了,郑姐夫高中,再过一两个月就该任职了吧?”姜暖说,“徐姐姐不打算给他谋个合适的职位么?” “顺其自然吧!”徐春君说,“我不想谋求了,也不想给云初添麻烦。” “那倒也是,到了哪里也得凭才干。郑姐夫是聪明人,比那些书呆子要强。”姜暖一边逗绿莼家的孩子一边说。 “你别夸他了,这几日正有些飘飘然呢!”徐春君笑道,“在过几日是望忱和嘉铭县主大婚,咱们两个结伴去吧!” “那是那是,我正准备礼物呢!”姜暖忙道,“也奇怪呢!嘉铭县主原本那么骄纵任性的人,可在望忱跟前竟是百依百顺,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别说人家了,你和霍公爷难道不是么?”徐春君笑道,“有谁看过霍公爷笑?可对着你,那笑真成了不要钱的了。” “徐姐姐你别取笑我,郑姐夫还不是被你收得服服帖帖,若说驯夫,还得你是状元。”姜暖也笑。 “除了这个,还得备一份礼。”徐春君又想起别的事来,“茂德公府的三公子过几日也要成亲了,跟望忱只查了两天。” “他家?”姜暖还未听说,“就是原本跟崔明珠定亲那个?” 徐春君点头:“就是的,他们和崔家去年初就把亲事定了,可崔明珠给要未婚夫考中了进士再完婚,所以就耽搁了。” “那三公子也中了,我昨日听人说的。”姜暖道。 “是中了,但是崔明珠却等不到了。大约也是之前同崔家结亲的缘故,他们家这次甚是匆忙地跟崔家的对头罗家结了亲。”徐春君知道得比较详细,“那罗家小姐还不满十六岁,听说还有些残疾在身上。” “这真是为了保住地位,什么也顾不得了。”姜暖叹息,“不说他们了,我想吃风干鸭信,拌了麻油的,还要吃上回那个银鱼酥和八宝饭。” “我早叫她们准备了,”徐春君说,“你爱吃的都有,还有两道新式样,一会儿你也尝尝。” 431章 求药 三月里的时候,宫里的钟美人诞下了四皇子。 岑云初被封昭仪的时候,她也母凭子贵升了婕妤。 这位钟婕妤进宫也才一年,其父为国子监祭酒。 钟家也是诗礼之家,钟婕妤自幼便有才名,容貌亦甚妍丽。 这后宫中,皇后大权独揽,岑云初宠冠六宫。 钟昭仪自知不能与这二人相提并论,好在自己有了儿子傍身,也别无他求。 况且皇上也会偶尔来她这边,看看孩子,或是听她弹弹琴。 因此她在这宫里也算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天气越来越热,四皇子身上起了湿疹,反反复复就是不好。 若说这病算不得大病,可偏偏很难治愈。 御医反复诊治了,最后说:“四皇子是胎里带的热毒,加之天气炎热,越发有些严重。 虽有几个方子可治,但皇子太小,禁不得药力,难免治一经损一经。” 钟婕妤听了不免心忧,孩子因为这个吃不好睡不好,每日里烦躁哭闹,怎么哄也不好。 才那么一点儿大,话也不会说,当娘的心里如何受得了? 因此恳求太医道:“难道就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挨着了?好歹再给想想办法,孩子实在太可怜人了。” 太医踌躇了一下说:“要说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只是怕不好办。” 钟婕妤听了忙说:“你只管说就是,但凡有一分之路我也要试一试。” 太医道:“治小儿湿疹最稳妥的法子便是服用涑清丹,既能扶正先天的元气,又清热毒风邪。 只是……只是太不易得,一副丹药没个三五年也成不了,这还得中间不出纰漏。 往年太医院也是十回只能成个一二回,年初岑昭仪病了一次,还剩三十丸,圣上下令都给那边送过去了。 钟婕妤若想要,可以去岑娘娘那边问一问。” 太医走了之后,钟婕妤跟前的宫女便说:“既然太医这么说了,娘娘不如求一求皇上。有皇上一句话害怕要不来这涑清丹嘛?” 钟婕妤想了想却摇头道:“这么做不妥当,一来圣上每日忙于国事,何必还为这点事让他来操心。 二来这么做未免有拿皇上压岑昭仪的嫌疑,咱们既是求人家,就要有好好求人的态度。” 她和岑云初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为了儿子也少不得要去俯就。 钟婕妤不是笨人,就算是求了皇上,皇上答应了。岑云初只要说一句吃完了没有了,不还是一回事儿吗? 这药极难得,一丸可值千金。 岑云初若是自己放着,以备不时之需,谁又能说出什么来呢? 钟昭仪只能拿出自己的诚意来,希冀岑云初能瞧在孩子的份儿上,匀给她几颗。 钟婕妤来找岑云初,岑云初开始不知何意。 不过想着她一向省事,并不曾与自己过不去,且看上去也是淡泊的性情,所以也就请她进来说话。 钟婕妤见了礼坐下,岑云初便问她来意。 钟婕妤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才开口:“原不该来打扰娘娘的,实在是不得已。” 然后便把四皇子的事说了,解释道:“太医反复治了,只是不见好。孩子被折磨得不像个样子,每日里哭闹。 太医说孩子太小,禁不得用药,唯有涑清丹能治。只是这药太医院没有了,所以我来问问娘娘这里可还有剩没有?” 岑云初听了就说:“这东西我倒吃过,至于还有没有剩,我并不在意这些,得问问伺候我的人。” 岑云初一应的药饵补品都是扶岚管着,她不敢贸然答应,怕这里头还有什么事,因此只说:“日子有些长了,奴婢也有些记不清,一会儿去找找看。” 岑云初说:“好好找找,若是有的话就给钟婕妤拿过去几丸,别叫孩子受罪。” 钟婕妤千恩万谢,也不便多打扰,便起身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扶岚问岑云初:“娘娘,那药倒是还剩下二十颗,要给她们拿去些吗?” “她方才也说了,只要三粒就够了。”岑云初说,“我看她并没有撒谎,太医院也的确没有这药了。何况稚子无辜,又是皇家血脉,该给的。” 扶岚听她如此说,便将那装药的玉瓶拿来,从里头倒出三粒药丸,用细纸包了,亲自送到钟婕妤的宫里去。 钟婕妤得了药十分感激,第二日特意来岑云初这里道谢,只是不巧岑云初不在。 四皇子吃了一粒涑清丹后,身上的湿疹就好了大半,可见这东西真管用。 钟婕妤自然高兴,心里头也越发感念岑云初。 太医过来看了,说多则两丸,少则一丸,就能去根了。 这日皇上到钟婕妤宫里来,他有些日子没来了。 四皇子恰好醒了,皇上逗弄了他一会儿。 钟婕妤便说起岑云初给药的事,话里话外都是感激。 其实皇上对她还不错,主要原因就是她并不像有些妃子那样对岑云初充满敌意。 钟婕妤原本以为这湿疹好了,孩子就没事儿了。谁想肌肤虽然平复了,孩子却日渐黄瘦。 以前虽然有湿疹,却也是白胖胖的。 如今虽然也吃也喝,却无论如何也不再长了。 每天虽然不哭不闹,却十分的没精神,总是昏昏欲睡。 一开始还不在意,总以为是天气热,孩子食欲不振也是难免的。 可渐渐的就觉得不对劲儿,请了太医来看,有的说脾胃不和,有的说肝经不畅,还有的说只是苦夏。 莫衷一是,没有个固定论断。 一两个月过去,孩子已经瘦成了皮包骨。 钟婕妤每日以泪洗面,恨不能自己替儿子受苦。 这天她跟前侍奉的宫女名叫玉书的,匆匆忙忙从外头跑进来,进门顾不得行礼,就说:“昝太医回来了!” 宫里的人没有不知道昝太医的名字的,尽管他已经三年不在宫里了。 “昝太医服除复职了?”钟婕妤听了忙问。 “没错,我刚从外头听他们说的。”玉书道,“昝太医的医术极高明,请他来给四皇子看看,必然就好了。” “既然这样,那就快快去请。”钟婕妤真是一时一刻也等不得了,恨不能一把就将儿子身上的病抓起来扔掉。 432章 稚子无辜 四皇子病,皇上也很着急。 还没等钟婕妤派人去请,皇上就已经让白福传旨下去,命昝太医给四皇子看病。 昝太医到了之后,一番望闻问切,最后竟是沉默不语。 钟婕妤见他如此,心里头越发没底,问道:“太医,孩子到底是怎的了?” 可昝太医却只是一言不发。 钟婕妤慌急无措,想要再追问,太监进来禀告,说皇后和几位娘娘来了。 原来皇后等人听说四皇子病得有些重,都过来探视。 呼啦啦来了一屋子的人。 见礼后,皇后问:“听说四皇子病了,昝太医是如何诊断的?” “皇后娘娘,昝太医不肯开口,”钟婕妤无法,只得向皇后求助,“求求您,让他快说吧!臣妾真是一时一刻也等不得。” 昝太医不开口,明摆着就是事情不好。 钟婕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整颗心如同半天空的风筝,被仅有的一根细线牵着,那线紧紧绷着,随时都会断掉。 皇后听了微微皱眉,听说昝太医如此,她也很是不解,不由得问道:“昝太医你为何不说呢?可是四皇子的病很难治吗?” 昝太医早跪在那里了,见皇后动问,便说:“启禀皇后,兹事体大,臣不敢说。” “当着我的面儿也不肯说吗?”皇后问他。 昝太医点头:“除非陛下驾到,臣方才敢说。” 皇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显然有些不高兴。 她贵为六宫之主,这后宫中的事哪有她听不得的?但并没有强令昝太医开口,只是说:“圣上正忙着前朝的事,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你非要当着圣上的面说,那就只有等了。” 可别人等得,钟婕妤却等不得。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早一刻诊治就少受一份罪。 因此便向皇后哀恳道:“皇后娘娘,请您允许臣妾到御书房去禀明圣上吧!” “你爱子心切,本宫是明白的。”皇后说,“但你去怕是不太妥当,还是叫白福向皇上禀告一声。 若圣上肯来那便是了,若实在走不开,咱们也只好等着。” 钟婕妤听了只得答应,纵使她心中万分煎熬,也不能太过逾矩。 白福来到上书房,把事情同皇上说了。 皇上听了也觉得事情蹊跷,便放下手头的事,起身去了钟婕妤宫中。 “昝太医,四皇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你为什么不肯说呢?”皇上问他。 “启禀皇上,臣不说是因为四皇子病得不寻常,”昝太医道,“他这是被人下了毒,确切地说是一种虫毒。” 此话一出,众人都大惊失色。 皇上也坐不稳了,追问道:“你说有人下毒,可有证据?” “臣没有证据,”昝太医说,“臣只能断出四皇子体内有寄生的虫子,这些虫子只在西南深山的瘴疠之地才有,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四皇子是绝不可能染上的。” 言下之意他虽不知道是谁下的毒,但确定四皇子的确被人下了毒。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钟婕妤更是支撑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她向来不争不抢,处处谨小慎微,却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的孩子。 众人也都明白了,为什么昝太医之前说什么也不肯开口,谋害皇嗣可是重罪。 “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朝皇子下手?!朕一定要把这人查出来!”皇上龙颜大怒,“于今之计要先给四皇子诊治,这病可治得吗?” 昝太医为难地摇了摇头说:“恕臣无能,这种虫子在医书上尚未有记载,民间俗称钻死牛。 便是壮如牤牛,也禁受不得。只因这东西的卵几乎看不见,进入到肚子后不到几日就孵化成虫。 寄居在人的体内,以脏腑为食,要不了几个月寄居的人或兽便会消瘦倦怠,慢慢地精血都被吸干了。” “我的孩子……”钟婕妤听了这些,如同被剜去了心肝,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众人连忙将她扶起来,昝太医拿出银针,在她几个穴位上针灸了片刻,才让她醒来。 醒来的钟婕妤什么也不顾不得,死死抓住皇上的手哀求他:“陛下!臣妾求求您,一定要为我们的孩子做主!他那么小,何其无辜?!” 宫中的明争暗斗从来都未止息过,但朝稚子下手不免令人齿冷。 皇上心里何尝好过,昝太医说这病没治,就等于给这孩子下了定论。 他忍痛安抚钟婕妤道:“放心,这会令人遍寻名医,尽全力救治。也会把事情查个水落实处,还你一个公道。” 虽然有了皇上的话,可钟婕妤依然忍不住心中的悲痛。 她真恨不得一眼就认出那个害她孩子的凶手,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昝太医,依你来看,投毒的人是用的什么法子?”皇后问。 “俗话说病从口入,这东西往往都是通过饮食进入体内的,”昝太医说,“但四皇子尚幼,除了吃奶喝水,怕是不能吃别的东西了。哦,对了,若是服药,也有可能。” 皇上于是下令,把四皇子跟前侍奉的奶娘、宫女和太监通通都关押起来,一个一个细审。 同时把太医院里给四皇子瞧过病的太医也通通都叫了过来,一个不落。 “除了皇后,其余的人都散了吧。各自回宫去,不要乱走动。”皇上说。 四皇子中毒已经好几个月了,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清楚的。 宫里的这些妃子们目前都有嫌疑,不管怎么说,钟婕妤有才有貌,还有儿子。 难免会有人心生嫉妒。 岑云初也在场,一直没说什么。 回去后,临溪小声道:“到底是谁朝四皇子下的手呢?这人的心也太狠了吧!” 扶岚微微皱着眉头,她心里有些忐忑:“谁下的手我不知道。可我现在有些担心那人会不会嫁祸给咱们?毕竟前些时候,钟婕妤可是亲自到咱们这儿来求过涑清丹。” 方才昝太医也说了,四皇子还太小,只能吃奶喝水,再不然就是服药。 害他的人必然是在这些里头下毒,方才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433章 求助 四皇子被人下毒的事,虽然宫里的人都知道了,可接下来的查实却十分隐秘。 连着好几天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弄得人人疑神疑鬼。 皇上也似乎很忙,连着几天都在上书房休息,不曾到任何一个妃子宫中。 这一日岑云初早起,吃了半盏阿胶汤后又吃了些早饭。 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太阳高起来就进去看书了。 刚读了几页,传事宫女便进来,说钟婕妤求见。 岑云初不知她为何而来,但还是说:“请她进来吧!” 钟婕妤只带了个小宫女来,才几天不见,整个人憔悴得越发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扶岚和临溪迎着她,行礼问道:“不知钟娘娘来所为何事?” 钟婕妤勉强笑了笑说:“我来找岑娘娘是有事求她,不知可能见一见吗?我实在是……在这宫里找不到能帮我的人了。” 她语气恳切,眼中几乎要滴下泪来。 “我们娘娘请您进去呢,”扶岚说,“钟娘娘这边请。” 临溪打起了帘子,岑云初也把手里的书放下了,微微欠身道:“钟姊姊来了,快请坐吧!” 钟婕妤比岑云初年长一岁,两家也算是世交。 只是彼此都是淡泊的性子,所以平日并没有太多往来。 对于四皇子的事,岑云初也很替钟婕妤难过。 做母亲的最怕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又何况是遭了人的黑手呢。 钟婕妤却不坐下,向岑云初请求道:“我今日来是来求你的,我也知道今日来得冒昧,但也着实是走投无路了。” “求我?我能帮你什么呢?”岑云初不解。 钟婕妤朝四周看了看,有些为难地说:“岑娘娘,能不能让这些宫人先退下?我怕人多口杂……” “那就扶岚和临溪留下吧,其他人都退下去。”岑云初说。 等其他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岑云初对钟婕妤道:“钟姊姊,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冲儿被人下毒,凶手已然查到了。”钟婕妤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压得有些低。 “哦?”岑云初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皇上也知道了吗?要如何处置呢?” 钟婕妤惨然一笑:“圣上知道也没有用,所以我才来找你。” “钟姊姊为何这样说?”岑云初摇头,“不论是谁谋害皇嗣,皇上知道了又岂能容她?最终还是要皇上做主才是。” 岑云初虽然得宠,可位份摆在那里,这件事轮不到她来过问。 除了皇上还有皇后,钟婕妤要找人做主,应该找这两个人才对。 “娘娘,求你帮帮我!”钟婕妤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扶岚和临溪连忙上前要将她扶起,可是钟婕妤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没办法,岑云初也只好上前,伸手去扶她。 说时迟那时快,钟婕妤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来,用尽全力朝岑云初刺去,口中嚷道:“你这毒妇!我要你给冲儿陪葬!” 岑云初本能往后闪,但两个人距离太近了,那剪刀又十分锋利,刺啦一声就将岑云初的衣裳给划破了,右臂也被划伤了一道,鲜血瞬间涌出。 这一惊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扶岚和临溪连忙护在岑云初身前。 钟婕妤见一击不中,眼睛都红了,又疯了一样扑上来,手中的剪刀乱挥,仿佛要将岑云初碎尸万段方才甘心。 扶岚和临溪一边大叫一边拼命阻拦,她们甚至容不出空儿去找抵挡的东西,只能用身体去挡。 而钟婕妤带过来的那个小宫女,早已经吓得躲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时外头的人也忙都冲了进来,一番撕扯扭打之后,终于将钟婕妤手中的剪刀打了脱了手,把人也按倒了。 “快!快请御医!”扶岚临溪顾不得自己满身是血,一边用手帕帮岑云初止血,一边吩咐人去请太医。 被制服的钟婕妤不但不怕,反倒像母狼一样哭号着:“岑云初,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女!你谋害我的孩子!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你找错仇人了,”岑云初疼得脸色发白,但声音还是很镇定,“四皇子不是我害的,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些什么,但一定不是真相。” “就是你!”钟婕妤恶狠狠地盯着她,“你不用再装了!皇上偏袒你,处处维护你。可公道自在人心,你终将不得好死!” 四皇子被人下毒,皇上让白福和昝太医来查实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查来查去,竟发现是岑云初给的涑清丹有问题。 当初钟婕妤向岑云初求药,岑云初给了她三丸。 吃了两丸之后,四皇子的湿疹就已经好了,还剩下一丸。 钟婕妤想着这药实在珍奇难得,怕是将来孩子若再有什么事还要用到,所以就珍而重之地留了下来。 昝太医查看了四皇子的入口之物,凡能查的都仔细查了。 等把剩下的那颗涑清丹破开之后,发现里头不大对劲儿。 真正的涑清丹,内外均为淡青色,绝无杂质。 而这颗丹药里竟夹着一些的红色小粒,经过昝太医等几位御医的仔细辨认,就是虫卵。 但因为钟婕妤宫里的人根本不认得涑清丹原本是什么样子,况且这丹药只是小小的一颗,服用的时候也没有碾碎,所以更不可能留意到里头是个什么样子。 这件事还是钟婕妤躲在门外听到的,尽管已经认定了问题就出在这丹药上,可皇上竟迟迟未对岑云初发难。 这让钟婕妤心中十分不平,自己的孩子被害成这样,证据确凿,皇上却还要偏袒岑云初。 她谨小慎微,只想守着儿子过活。 岑云初什么都有,却还是不肯放过他们母子。 侍宠骄纵到如此地步,不是祸水是什么?! 既然皇上不肯做主,自己这个当娘的总要给儿子讨个公道! 钟婕妤恨透了岑云初,可她不是傻子,知道得想办法接近岑云初,然后再趁机下狠手,放才能报仇。 因此她有意放低姿态,假装来求岑云初出帮忙,并支走岑云初身边的人。 然后长跪不起,引诱岑云初来扶她。 只可惜,岑云初命大,自己竟未能得手。 434章 嫌疑重 岑云初宫里出这么大动静,又是请太医,又是请皇上,其他宫里也早听到消息。 不少人前后一对景儿便猜出个大概来。 “不用说了,朝四皇子下手的必定是那岑云初。”冯昭仪正和水昭仪她们几个一起摸骨牌,听了消息牌也不打了。 “不大可能吧?四皇子那么小,能威胁到她什么?何况钟婕妤又不受宠。”水昭仪不信。 “你可把事儿想的太简单了,”冯昭仪撇撇嘴说,“在这宫里头,论出身论相貌,也就是钟婕妤能跟她岑云初比一比了。 像咱们这些人老珠黄的,皇上可还会看一眼么?再说了,皇上也时常去钟婕妤那里,甭管是看孩子还是看大人,总归是去的。 何况那岑云初的模样儿虽然没人比得上,可是性情和品德嘛,我倒是不敢恭维。 私底下钟婕妤比她得人心,又有儿子傍身,难保她不会嫉妒。” “我认同冯姐姐的话,当年杨贵妃那么受宠,不还是容不下梅妃吗?”虞才人说。 “闹成了这个样子,只怕是不好收场了。”水昭仪站起身道,“不知道皇后过去了没有?” “我先叫个人出去打听打听,”冯昭仪说,“那边现在是是非之地,咱们还是别乱闯了去。” 此时,皇上皇后都已经来到了岑云初宫中。 太医先给岑云初包扎了,扶岚和临溪也下去医治,她们两个伤得比岑云初重。 钟婕妤披头撒发,却还是不肯服软。 “皇上!您要给臣妾和冲儿做主哇!”钟婕妤哭道,“冲儿他……他太可怜了!他还那么小,却不能长大!他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朝他下手?!” 见皇上对岑云初满脸担心,钟婕妤的心沉了下去,她转而向皇后求助:“皇后娘娘!咱们都是当娘的,求您可怜可怜我!替我做主吧!” “钟婕妤,你心疼孩子,本宫明白。 可是事情还未查明,你就贸然自己动手,这可说不过去。 皇上已经派人在查了,会还你个公道的,你怎么信不着皇上呢?”皇后端坐在那里,语气有些无奈。 “钟婕妤,今天的事,你太莽撞了。”皇上说,“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查清,不可偏听偏信。朕会给你个交代的。” 可这些话在钟婕妤听来都是皇上在袒护岑云初,她知道,今天刺伤了岑云初,自己也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何况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了这样,她活着还有什么希望? 因此她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一个人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总是能做出些事情来的。 岑云初也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向皇上说道:“我这里还有剩余的涑清丹,也可叫昝太医来验一验。” 昝太医到了一看,说道:“岑娘娘这里的涑清丹并没有异样。” “昝太医也知道,这丹药炼制十分不容易,若要往里面再掺杂些什么,我岑云初可还没有这样的本事。”岑云初说,“况且那虫卵我又上哪儿去弄呢?” “你不要再装相了,谁不知道你聪明过人。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让人帮你做什么事,只怕也不难吧? 饯花大会上哪个妃子家乡的吃食你都能弄得到,顺路弄些虫卵来难道不是轻而易举?”钟婕妤不肯相信她。 饯花大会的时候,她刚好在月子里没能参加,原来那个时候岑云初就已经存心要害自己的孩子了。 因为天气会越来越热,小儿十个有八个会有内热,用这法子朝孩子下手再容易不过了。 “我先不说我会不会这么恶,起码不会这么蠢。”岑云初的语气里有磨灭不掉的高傲,“钟婕妤,你是关心则乱。” “算了吧,这法子其实极高明的。只不过你运气不好,又或者是老天长眼。”钟婕妤冷笑道,“如果不是昝太医回来,别的太医根本诊断不出冲儿得的是什么病。 况且我向你求药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若不是阴差阳错我还留了一丸,根本就没有对证!” “我……”岑云初还要解释,只觉得一阵头晕,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向后倒去。 多亏皇上托住了她,将她抱进怀里。 “来人,把钟婕妤送回宫中去,好好静养些时候。”皇上说。 “皇上,你如此偏袒她,会酿出大祸来的!”钟婕妤顿足痛哭,“冲儿可是你的骨血,你都不顾吗?!” 钟婕妤明白,皇上说让她回宫静养,实则就是将自己禁足。 “不可放肆!”皇上显然已经不悦了,“赶快回去!” 钟婕妤被人强行带了下去,岑云初白色寡白,只觉得头晕无力。 皇后看着躺在皇上怀里的岑云初说:“恰好太医在这里,叫他们给岑昭仪诊脉,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太医上手一号脉,脸上神色微变。 皇上见了不免担心,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太医禀告道:“回皇上的话,岑昭仪的脉是喜脉。” 皇上一听,立刻喜上眉梢,但随即又担心,问太医:“刚才她受了惊吓,别是动了胎气吧?” “岑娘娘的脉象还算稳,”太医忙说,“只要不再受到惊扰,应该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听了放下心来,转向皇后道,“冲儿的事还未查实,这后宫中人人都有嫌疑。皇后近来要多劳心了,云初第一次有孕,也得你多照看些。” “皇上放心,这都是臣妾分内的事。”皇后笑着,看着岑云初说,“你如今有了身孕,凡事都要在意。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我叫御膳坊单独给你开小灶。 至于钟婕妤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清者自清。” “多谢皇后娘娘,臣妾知道了。”岑云初还有些虚弱,她近来偶尔就会觉得有些不舒服,还以为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没想到,竟是有了身孕,且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钟婕妤那边还要劳烦皇后过去抚慰抚慰,”皇上说,“她是爱子心盛,朕和云初都不怪她。” “皇上放心,臣妾这就过去。”皇后起身道。 435章 料中 这边宫里刚出事,钟婕妤的父兄就联合十几位大臣向皇帝上书,要求严惩岑云初。 宫外一时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觉得岑云初实在太过恶毒,居然会谋害皇嗣。 若这事儿是真的,那么岑家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甚至有不少趋炎附势的小人,此刻恨不得立刻跟岑家划分得清清楚楚,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也有一些人对此事持怀疑态度,认为不是岑云初做的,而是别有内情。 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已经闹大了,从后宫闹到了前朝。 相信要不了几天就会传扬得人尽皆知。 与外头的沸反盈天相比,后宫此时竟然没什么动静。 龙涎香清心安神,霞影纱薄如蝉翼,楠木床温润似玉。 人间的极品富贵在岑云初宫里随处可见,甚至稀松平常到她从不留意。 岑云初躺在床上,微微阖着双眸,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泛痛。 她没有睡,只是在养神。 虽然钟婕妤伤了她,但她在心里却并不怪罪钟婕妤。 知道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把刀,且被蒙在鼓里,爱子心切。 岑云初当然也知道这背后的人就是冲自己来的。 给自己安上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让世人都认为自己蛇蝎心肠,必欲除之而后快。 从发现四皇子中毒到如今掀起轩然大波,还不足整三天的时间。 这背后若是没有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其实皇上和岑云初心里都明白背后的那个人是谁,自从岑云初进宫起,那人就一直在朝她下手。 只不过两人的交锋始终都是暗地里,从没拿到明面上过。 之前的崔瑞妃也好,如今的钟婕妤也罢,都不过是那人利用的工具。 只是崔瑞妃心知肚明,而钟婕妤并不知情。 “娘娘,您这会儿可好些了吗?”扶岚和临溪虽然受了伤,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岑云初身边。 这正是要紧的时候,自家娘娘身边没有心腹怎么成? “我没事,伤口浅浅的,太医又用了药,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岑云初张开了眼,神色还像往常那般平静。 她受伤自己倒没觉得怎样,可把身边的人吓了够呛。 “娘娘,如今这事情闹开了,咱们该怎么办呢?”临溪不免担忧。 要知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若人人都传扬岑云初谋害皇嗣居心叵测,那么众多不辨是非的人便都会信以为真。 纵使有皇上护着岑云初,只怕也难以周全。 必竟皇上也不能完全不顾众怒,一意孤行。 否则唐明皇就不会在马嵬坡将杨贵妃赐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众怒难犯,这是每个皇帝都明白的道理。 “是啊,娘娘,您现在又有了身孕,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还是让白总管尽快查清了实情,好还您一个清白。”扶岚的一颗心真是七上八下,今天的事可把她吓坏了,她甚至都不敢回想当时的情形。 岑云初在这宫里明里暗里不知树了多少敌人,倒不是她刻意与人为恶,而是女人之间本就容易嫉妒。 皇上专宠她一个,其他妃子心里如何平衡? 尽管平时不少人表面上对岑云初多有恭维,如今出了这件事,必定有人要落井下石的。 扶岚和临溪都觉得如今之计,应该快刀斩乱麻,把事情给解决掉。 早一刻解决,就早一刻安稳。 晚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 “还不急,让事情再闹一闹。有人想要把事情闹大,也不完全是坏事。”岑云初微微笑了笑,初有身孕的她身体多少有些不适,多出了几分病弱,反倒让她更美了。 她和皇上已经商议妥当,有的事情在刚刚冒出苗头的时候就该及时制止,以防酿出更大的祸患。 但有些事情不妨让火烧得大一些,这样在反扑的时候,火势才能更猛烈。 背后捣鬼的人根基深厚,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 如果这件事太轻易化解掉,必然还得防着后招。 因为岑云初和她早已势同水火,不可俱生。 “你们两个下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放心,所有的事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岑云初笑笑,“我不会有事的。” “娘娘,您的意思是钟婕妤的事也在你的意料之中?”临溪瞪大了眼睛问。 岑云初点点头,若是她连这点都料不到,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娘娘,那您为什么不早说呢?还把其他伺候的人都赶了下去。”扶岚心有余悸。 “若是事先说了,钟婕妤难免会防备起疑,你们两个也演不像呀!”岑云初微笑,“不过我有一点确实没料到,她下手会那么狠,把你们两个伤成这样。” 在这之前皇上也一再提醒岑云初要小心,她表面上答应了,心里却有自己的计较。 大事当前,太过投鼠忌器是不行的。 连村妇尚且都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的道理,岑云初如何不懂? “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了让背后的真凶放松警惕吧?”扶岚明白了,“何况苦肉计是收买人心的好手段。” “你说得对,今日我若是不受伤,将来外头的人很难相信我真的无辜。”岑云初道,“世人只相信自己,亲耳听到亲眼看见的,那么就让他们去听,去看好了。” 岑云初就是要让人认为她对此事并不清楚,完全被人陷害。 如此在真相大白以后方能博得更多同情。 且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以后再有什么事,人们必然会心存疑问,不会在一开始就认定是自己作恶了。 “既然是这样,奴婢们受点儿伤流点儿血不算什么。”临溪也笑了,“我先下去换个药,回头来替扶岚姐姐。” “你呀,别这么笑嘻嘻的,当心露馅。”扶岚一把拉住她,“你叫她们把炉子弄上,我给娘娘炖些粥吃。娘娘如今有了身孕,胃口不好,每天得多吃几顿才成。” 岑云初将手轻轻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原来那里已经孕育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因为这孩子的到来,皇上高兴得不能自已。 这是他日夜盼望的孩子,若不是此时情况特殊,还不知要怎么庆贺呢。 436章 告知 皓月初升,夜风中满是草木的清香。 岑云初用过了晚膳,叫人搬了交椅放在廊下,一边吹风一边赏月。 恰好有个叫新月的宫女善吹笛,就让她站在竹丛旁吹笛子助兴。 岑云初自己拿了纨扇,映着月光赏玩扇子上绣的芭蕉山石。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这宫里的管事太监于升走了来。 到了岑云初跟前小声说道:“娘娘,惠妃娘娘跟前的爱莲求见,娘娘可要见一见么?” 于升是皇上亲自挑选,安排他在岑云初宫中当差的,自然是忠心不二。 岑云初听了就问:“那爱莲是惠妃娘娘跟前第一得力的人,这么晚了,她来咱们这儿做什么?” “她倒是没明说,只是说有要紧事儿要见娘娘。”于升看了看四周说。 这个时候岑云初已经谋害四皇子最大的嫌疑人,平日里经常往岑云初宫里来的宋美人、焦美人等人此时都避而不见。 高惠妃和岑云初的关系一向平常,私底下更是没有什么往来。 何以在这敏感的时刻,她宫里的人却来了呢? “既然都这么说了,没有不见的道理,让她进来吧。”岑云初放下纨扇,稍稍端正了身姿,不再像方才那般随意懒散。 “奴才觉得也该见一见,”于升也不过才三十岁,却是个百里挑一的伶俐人。 他当然明白,岑云初作为一宫之主,只有她好了,跟着的人才能好。 虽然爱莲没跟他细说,但他也能隐约猜出几分眉目来。 高惠妃是皇上还没有登基之前就已经嫁过去的,资格也只比皇后低一些。 爱莲本是她的陪嫁侍女,如今都快三十岁了。 宫里的这些娘娘,身边总有几个从头跟到尾的下人。 这些人哪怕是岁数大了也不会放出宫去,而是继续在主子跟前伺候。 到后来便成了宫里资深的嬷嬷,倘若主子得势必然不会亏待他们。 不但会在宫里给他们安排好差事,甚至他们在宫外的家人也会得到照应。 有很多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留在宫里。 一来是真的想为主子尽忠,二来也是为家人着想。 爱莲虽然不年轻了,可从外貌上却看不大出来。 她身材娇小,且生了一张娃娃脸。 也就只有在笑的时候眼角堆起的细纹,才能显出她真实的年龄。 她随着岑云初宫里的宫女走进来,到了岑云初跟前恭敬地行礼问安。 “起来吧!”岑云初轻轻抬了抬手说,“难为你了,这么晚还来。” “娘娘言重了,惠妃娘娘听说您受了伤,特意叫奴婢来送生肌膏。 这东西是几年前番邦进贡的,本就不多,别处的怕是都没了。”爱莲手里托着一只小小的描金白瓷罐说,“用上之后不出七天便看不出痕迹了。” “多谢惠妃娘娘,”岑云初朝于升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东西接过来,“改日我亲自过去道谢。” “娘娘还是好生静养着吧,您如今又怀着龙嗣,千万要保重才是。”爱莲说。 “惠妃娘娘打发你来,除了送药,可还有别的事情?”岑云初笑问。 爱莲闻言,稍微顿了顿,语气稍微有些迟疑地说:“我们娘娘就是打发奴婢送药来的,没再吩咐旁的事情。只不过……” “你有话说就是,不必有什么顾虑。”岑云初微微一笑。 爱莲没说话,先跪下了:“娘娘请恕奴婢唐突,有些话是奴婢想要说的,跟旁人没有干系。” 岑云初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况味:“我都说了,你只管说就是,我不会怪罪你的。” “那奴婢就就斗胆了,”爱莲说完微微抬起了头,“奴婢只想告诉您,钟婕妤跟前的玉书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岑云初问。 “我们宫里的墨涵和她是老乡,私下里走动颇多。她说玉书近来三五不时地往宫外传递东西,还都是些值钱的东西。 我们这些宫女的月例银子都是有定数的,虽说钟婕妤今年晋升了位份,可是身边的人也不会一下子就阔起来。”爱莲说道,“而且……” “你说的这件事很有趣,接着说下去。”岑云初很感兴趣地说。 “而且她是托福祥宫的二总管永平公公给她往宫外带东西的,”爱莲说,“其余的奴婢也不敢多言了,娘娘是绝顶聪明的人,必然能猜出些什么来。” 岑云初听了,稍微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爱莲姐姐,多谢你好心来告知我。 只是我想着我无论和惠妃娘娘,还是同你,往日里并没有什么深的交情,怎么你会肯直言相告呢?” 爱莲面对岑云初的疑问也并不慌乱,轻声细语解释道:“娘娘疑心奴婢,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在这宫里人心隔肚皮。 奴婢虽不是这宫里的人,但一向倾慕娘娘的为人。 就连我们娘娘平时虽然对您淡淡的,可是在心里也是佩服的。 况且大人间无论有怎样的恩怨,总不该牵连孩子,四皇子未免太无辜了。 奴婢实在看不上吃里扒外,谋害主子的行径。 也不忍心娘娘您受他人陷害,所以斗胆相告。信与不信全凭娘娘,奴婢但求问心无愧。” 虽然爱莲说得情真意切,但岑云初却不会被她一番言论所蒙蔽。 她倒不怀疑爱莲所说的玉书的事情,因为这种事实在太好查实了。 但她不相信爱莲只是出于义愤才来告诉她,更不相信高惠妃对此事不知情。 这后宫是什么地方?哪里容得下一个宫女背着主子担这么大的干系? 爱莲将矛头指向皇后宫里的人,这就是在朝皇后发难,这可不是小事。 如果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岑云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因此说道:“你起来吧!我会认真叫人去查的,虽然这件事惠妃娘娘不知情,但她到底是你的主子,我也会念她的一份情。 等到这件事处理完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岑云初也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高惠妃想通过这件事和自己交好,但又不能太露骨。 自己心领神会,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并且不会让对方暴露。 这正是高惠妃想要的。 437章 对食 钟婕妤对着孤灯枯坐,整个人动也不动,痴了一样。 玉书走过来,放下一盏安神的酸枣仁茶汤,柔声劝道:“娘娘,把这个喝了吧,您都好几日没合眼了。” 钟婕妤神情憔悴,眼下有重重的青痕。 而今的她,好似一株被伤了根本的弱柳,外头虽看不到伤痕,但内里已经摧伤透了,只剩下慢慢枯死。 “端下去吧!”钟婕妤看了一眼那碗安神茶,苦笑着摇摇头,“喝了也没用。”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她现在甚至不敢合眼,害她儿子的凶手还没认罪,她不能睡! “可是娘娘,您这么不吃不睡是撑不住的呀!”玉书一脸焦急,“奴婢真是要急死了。” 玉书说到后来忍不住哭了起来,看得出她是真着急。 钟婕妤已然冷透了的心也不禁微微颤了颤,叹息了一声说:“别哭了,我喝还不成么?” 她刚端起碗要喝,传事太监在外头高声叫道:“皇上有旨!宣钟婕妤速去祥福宫!” 钟婕妤知道这时候宣她去皇后宫中,必然是事情有了定论。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皇上是不是还会一味偏袒岑云初? 到了皇后宫中,发现除了皇上皇后和岑云初,其他的妃子们竟也都在,以及负责查证四皇子中毒缘由的一干人也全都来了。 钟婕妤进来,木然地行礼。 皇上语气温和地说:“平身吧!赐座。” “皇上,”钟婕妤不坐,直通通地问,“您要如何处置冲儿的事?若有不公,臣妾今日也不活了!” “钟婕妤,不得无礼!”皇后发话道,“你如今越发没了规矩,四皇子是你的儿子,难道就不是陛下的骨血吗?!再如此无礼,本宫便要用宫规来惩治你了,不可自取其辱。” 钟婕妤听了垂下头,默默不语。 “夜深了,还把你们都叫来,为的是这事宜早不宜迟。也是为了公正起见,让你们都来做见证人。 这件事是白福在负责追查,剩下的事就让他来说吧。”皇上并没有因为钟婕妤的态度而动气,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底生寒。 白福走上前,向众人行礼后方才开口:“皇上,皇后,各位娘娘,为了不打草惊蛇,奴才虽然已经查出了几个人,但是都没有惊动他们。 如今当着各位主子的面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众人也已经发现福祥宫内外都已经让侍卫围了起来,气氛十分凝重。 “钟娘娘宫里的玉书姑娘可在?劳驾你上前一步。”白福的语气很是客气。 玉书从钟婕妤身后走了出来,众人也并没有觉得意外,她是钟婕妤跟前的一等宫女,有些事情的确要问她才能清楚。 “玉书姑娘,岑娘娘给的那三丸涑清丹可是你一直在保管?”白福问。 “是我。”玉书点点头。 “四皇子服用的时候你也在跟前,对不对?”白福继续问。 “不但我在,我们娘娘和四皇子的奶娘都在跟前。”玉书说。 “也就是说这涑清丹自始至终没离了你眼前对不对?”白福特意强调这一点。 玉书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此时她明显有些不安,但也并未多做解释。 “玉书姑娘,我听人说你和这宫里的某位公公结了对食,”白福继续和气地问,“有这事吧?” 玉书一听,脸先是一红,随即又一白。 自古以来,深宫中便有宫女和太监对食一说。 但宫规上也写得明明白白,是禁止私自对食的,除非皇上或皇后特许了,这才算过了明路。 玉书显然没得到允许。 “玉书姑娘,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白福提醒道。 玉书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她不想承认,但由不得她不认。 白福如果没有证据也绝不会这么问她,况且当着皇上的面,她若是不承认,便是欺君之罪了。 她一个小宫女,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那可否说说,跟你对食的公公是哪一位呢?”白福始终笑眯眯的,不过在场的众人还是察觉了不寻常。 宫女和太监对食,虽然违反宫规,却算不得什么大事,若真是认真追查起来,这宫里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如果玉书只是单纯地与人对食,又怎么可能动这么大阵仗来询问她。 今天把众人叫来,是要说四皇子的事,难道玉书对食竟还有这上头的牵连? 见玉书沉默不语,白福也没有逼她,而是说道:“他给了你不少值钱的物件儿,是不是?这些东西我都从他宫外的私宅里找到了。他还许诺,将来你放出宫去,就在那里给你安家,是不是呢?” 玉书艰难地点点头,她的脸色更白了。 白福显然已经把事情了解透彻,否则怎么可能连这些事都知道? 白福略一侧头,便有人把一堆金银珠宝拿了上来,数量着实不少,对于一个宫女来说,就是攒一辈子也不可能攒这么多。 “这些都是那人许诺给你的,是不是?”白福指了指那堆东西说。 玉书点头,但是头也垂得更低了。 “那三丸涑清丹在哪里呢?”白福忽然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就是岑娘娘给的那三丸。” 众所周知,三丸涑清丹四皇子服用了两丸,还余下一丸。 可白福这么问,玉书却慌得不行。 钟婕妤听到这里了,很是惊疑,顾不得别的,出声质问玉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丹药…………你……” “娘娘,奴婢真的没想要害四皇子,”玉书急切地解释道,“真的没有!” “你在药上动了手脚对不对?!”钟婕妤的眼神变得伶俐起来,像火更像刀。 “娘娘……”玉书哭着摇头,“您别……奴婢怎么会害四皇子呢?” “你口口声声不想害四皇子,可还是调换了涑清丹,是不是?”白福说。 “那……那是因为……”玉书实在没勇气说出真相,“给四皇子吃的是没有毒的,仅剩下的那一丸才有毒。” “你怎么确定四皇子吃的没毒?昝太医诊治过了,四皇子的确是中了丸药里的毒。”白福的语气终于严厉起来。 438章 浮出 听了白福的话,玉书拼命摇头:“不是的,我怎么会朝四皇子下毒呢?” “可是你的确换了药,对不对?”白福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玉书实在不大聪明,又或者说她已经鬼迷心窍了。 “我……”玉书低下头又抬头,她没有回答白福的话,只是说,“我是不会害四皇子的。” “当着皇上皇后和各位娘娘的面,你若是再顾左右而言他,我就让掌刑太监来掌你的嘴了。”白福冷声说道,“这大半夜的,大伙儿都陪着你玩吗?!” 玉书瑟缩了一下,这宫里头的下人,有谁不怕掌刑太监呢? 但她依旧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因此说道:“我的确是换了涑清丹,可是真的只有最后一丸有毒,我真的不会害四皇子。” 见她兜兜转转只是这几句话,钟婕妤坐不住了,早在白福说玉书与人对食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只是碍于皇上皇后都在场,而且刚刚自己也被训斥过,所以只好耐着性子往下听。 谁想玉书翻来覆去都只是这几句车轱辘话,况且别的她虽不承认,却承认将丹药调换了,这足以说明不是岑云初下的手。 “玉书,你为什么要把涑清丹换了?你知不知道这会要了我的命?”钟婕妤紧盯着玉书,好像要透过皮肉直接看进她五脏六腑里去。 玉书一直在硬撑着,听见钟婕妤问她,忽然就哭了起来。 “娘娘,娘娘你息怒!不是你想的那样,四皇子不会有事的。”玉书向前膝行了几步说。 “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哪样?!凭你一张嘴一闭嘴冲儿就没事了?!”钟婕妤的声音直发抖,“是谁让你换的丹药?!是不是那个和你对食的太监?!” 百福绝对不会平白无故把这件事提起来,而且明白人一听就都知道,玉书哪有本事凭空弄出假的涑清丹来?况且她也没有理由害四皇子。 “娘娘……”玉书还要分辩。 可钟婕妤却已经没了耐性,她走上前狠狠甩了玉书一个巴掌。 她手上戴着一只玉镯,正好磕在玉书的下颌骨上。 因为用力过猛,那玉镯应声碎裂,断口割破了她纤细的手腕,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这一幕让不少胆子小的人都吸了口凉气。 但钟婕妤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她质问玉书:“快回答我的话!是谁让你调换的药?!” 玉书半边脸都木了,她习惯地伸出手想要帮钟婕妤止血,可接触到对方冰冷的目光,又把手颓然地放下了。 钟婕妤咬牙切齿,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害她儿子的人,居然是她最信任的下人。 玉书扛不住钟婕妤那杀人的目光,只得交待。 “是……是永平公公……”就这么几个字,仿佛耗尽了玉书全身的力气。 她本来就是跪着的,说完这句话,彻底扑倒了身子,将额头抵在地上。 钟婕妤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她知道永平公公,是皇后宫里的人。 比她更吃惊的是皇后,之前皇后的神情都十分平静,直到玉书说出了永平的名字,她既意外又惶恐,连忙站起身向皇上解释道:“陛下,这这永平是臣妾宫里的人。可是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快快查个清楚!” 此时永平早被人揪着按倒在了地上。 “皇后娘娘,奴才对不住您!”永平生得很瘦小,像许多太监一样,他的脸白得有些不正常。 “你这个畜生!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是谁让你做的?快给我说清楚!”皇后气得变颜变色。 “皇后息怒,是……是奴才自作主张。”永平说完使劲朝地上碰了几个头,“奴才只是气不过有些人,才……才出此下策。” “永平,你说的有些人是谁?”白福看着他冷冷地问。 “是……是岑昭仪,”永平说,“我就是看不惯她。” 岑云初坐在那里,神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漠的。 永平的话也丝毫没有让她的情绪起波澜。 但皇后却没法淡定,她气愤地指着永平说:“你这混账东西!你是要把我害死吗?!主子的事什么时候有你个奴才来插手?你可曾问过我?!” “是奴才害了您,一切都是奴才自作主张。”永平痛哭流涕,那神情简直真得不能再真。 “永平,那你就说说,你到底都干了什么吧!”白福问他。 永平交代得很痛快,并不像玉书那样遮遮掩掩。 “奴才因看不惯岑婕妤在宫中作威作福,又听说她给了四皇子三丸涑清丹。所以就串通了钟婕妤跟前的玉书,让她把药换了。 那药从表面上看没什么差别,但里头放了虫卵。四皇子吃下去之后,两三个月就会病发。 到时候顺着药查下去,就会查到她身上。” 在场的众人听他说完了这些话,最震惊的居然是玉书。 她瞪大了眼睛质问永平:“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病发?你不是说前两丸药没有毒?!” 永平看了她一眼,似乎冷笑了一下:“这你也信?你是三岁孩子吗?” 玉书被他说得一愣,随即暴怒,扑上去质问他:“你在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的前两丸药里没有毒,让我留好第三丸就够了!” “不这么说你会把药给四皇子吃吗?”永平道,“再说了,现在四皇子什么样你看不出来吗?” “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说前两丸药只会让四皇子有些食欲不振,到时候太医就会说他中了毒,其实不会有事。”玉书浑身发抖,“你说的!” “你如今质问我还有什么用?”永平不愿和她多说,“就算是我骗了你,你难道不也是有所图才会帮我害人么?事发你我同罪,争辩这些细枝末节也于事无补。” 原来永平哄骗玉书说,前两丸药只是会让四皇子稍微有些食欲不振,不会有其他的害处。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指出四皇子中了毒,自然而然就会查到涑清丹。 第三丸药是有毒的,于是矛头就指向了岑云初。 然后太医会说能治好四皇子的病,到时候岑云初被惩治了,四皇子也不会有事。 439章 人心似海 真正下毒的人虽然找到了,可钟婕妤还是接受不了,此刻她已经顾不得再去质问玉书。 她虽然可恨,但也是被人利用,她蠢她痴,最多不过以死谢罪。 犯不上同她再费心思。 钟婕妤现在更想知道永平背后还有谁? “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钟婕妤咬着牙,这几个字从她的牙缝里蹦出。 永平微微把头撇向一边,既没有愧悔,也并不畏惧:“钟娘娘,奴才的确对不起你,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一切都是奴才自作主张,无人教唆和指使。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事情也是这样。” “你胡说!你一个奴才哪来这么大的胆子?!”钟婕妤头上的珠钗簌簌颤动,像风中乱摆的枝条。 “玉书的胆子也不小啊!她伙同我栽赃岑昭仪,难道不算胆大包天吗?!” “你……你这个狗奴才!”钟婕妤拔下头上的珠钗就要往他身上刺,却被一旁的白福拦住了。 “钟娘娘且慢,现在还不是处决他的时候。”白福双手托着钟婕妤的手臂说。 钟婕妤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人挖出来扔在地上,又被反复践踏,既痛又怒,又腌臜。 她可怜的孩子何其无辜?! 皇后也十分气愤,指着永平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早知道你有此狼子野心,我又怎能留你在身边?!你害我一个就罢了,怎能毒害皇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钟婕妤看着皇后,她只觉得自己渺小又软弱,于是跪倒在地恳求皇上:“陛下,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为冲儿报仇!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否则臣妾真是活不得了!” “钟婕妤,朕知道你的心情难以平复。这件事会继续交给白福查问,凡事都要有证据才行,不可意气用事。”皇上伸手让她扶了起来。 在众人看来,皇上沉稳如斯,时时处处尽显人君风范。 殊不知,更是因为他早先经历了比这还要残忍的事,方才将一颗心磨炼成钢。 他最爱的女子,还有那未及出世的孩子,是他午夜梦回都不敢触碰的禁地。 有人将他比作周成王,他却更愿以勾践自比。 钟婕妤看向皇后,目光冷似冰锥。 皇后容色惨淡,十分内疚地说:“钟妹妹,本宫虽不知情却也有罪。永平是我宫里的人,我难辞其咎。” 钟婕妤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她要等,等最后的结果。 “陛下,臣妾治下无方,实在无颜腆居后位,”皇后哭着跪了下来,“还请皇上降旨,将我贬做庶民。” “如果永平所说是真,你并不知情,朕也并不怪你。毕竟你一向宽和待下,只可惜人心难测。”这么多年,皇上对皇后始终尊重,二人连脸都没红过。 “可就是因为我疏于管教,才出了今日以下犯上的祸事。”皇后泪流满面,“皇上若不责怪我,难免会有人认为陛下过于偏袒。这次的事不但害了钟妹妹,还险些害了岑妹妹,我……” “云初是个理得清的人,她必然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皇上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岑云初。 岑云初微微笑了笑,神情自然地看着皇后说:“是啊,皇后娘娘。就像我不曾责怪钟姐姐,因为她爱子心切。人心隔肚皮,主子哪能清楚每个下人心里头想的是什么呢?” “多谢岑妹妹体谅。”皇后轻轻拭了拭泪,似乎不像之前那般忐忑了。 三日后,此案具结。 永平自作主张陷害岑云初,在宫外结交妖医,炼制有毒的涑清丹。 哄骗拉拢玉书给四皇子下药,并企图将谋害皇嗣之罪嫁祸给岑云初。 涉案众人一律处以极刑,皇后自罚禁足一年。 皇帝下诏抚慰钟婕妤,并重金悬赏名医为四皇子治病。 又是一个阴雨天,岑云初因为有了身孕,不喜欢过于浓烈的香气,因此屋子里只焚着清淡凝神的蕙草香。 她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医书。 她自幼博览群书,对医书也稍有涉猎。 何况之前陈思问曾教过她一些,这让她比旁人更懂一些医理。 “娘娘,天暗,您还是歇一歇吧。”扶岚手上的伤已经好多了,不忍心自家娘娘累着,过一会儿就来劝一遍。 “你现在怎么变得越来越啰嗦?”岑云初虽如此说,还是把书放下了。 “娘娘午膳想吃什么?”临溪掀帘子进来问道,“皇上去惠妃娘娘那边了,打发了人来告诉,午膳就在那边吃了。” “我有些想吃嫩藕丸子了,还有芙蓉菜心。”岑云初说。 临溪出去告诉,扶岚一边给岑云初倒茶一边说:“惠妃娘娘宫里那个墨涵,因沏茶沏得好,得了皇上的赏赐。我今早在外头碰见她,她还拉着我的手说谢谢娘娘您呢!” “她求仁得仁,这是她应得的。”岑云初微微一笑。 有些事不必说明白,就像当初墨涵来告知她永平和玉书的事。 这件事高惠妃不可能不知情,就像永平害四皇子,皇后不可能不知情一样。 无论墨涵得了皇上的嘉奖,还是皇上近来常常去高惠妃宫中,外人看来不过是因为岑云初有孕不便侍奉皇上,所以皇上才常去别的嫔妃宫中。 去得多了,下人中有得力的,难免受到赏赐。 就像以前扶岚和临溪常常受到恩赏一样。 只有当局者清楚,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永平为什么那么痛快就交代?皇后又为什么能脱开干系? 一切都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有的人根基太深了,一下子是拔不出来的。 这个时候最忌讳轻举妄动,因为一旦决裂,必将势同水火。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岑云初不会做,皇上更不会做。 又何况,时机还未成熟,稍有不慎就会牵连甚广,血流成河。 高惠妃先对岑云初示好,岑云初也给她相应的回报。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从今以后是友非敌。 岑云初清楚高惠妃为什么这样做。 站在她的角度,一个年轻貌美得宠的妃子,远不如地位牢固的皇后难对付。 何况二皇子如今已经十六岁了,高家的子弟也慢慢露出峥嵘。 一向在皇后跟前谨小慎微,守拙藏奸的高惠妃也不甘人后,想要为儿子争一争了。 440章 又有热闹 宫里的风波过后,徐春君和姜暖进过一次宫。 姜暖又一次感叹后宫的波诡云谲,听着岑云初的叙述,尽管知道她已平安无事,却还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徐春君则替岑云初高兴:“之前我还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东风也有了,娘娘升贵妃指日可待。” “什么荣华富贵,都只是烟云罢了。不过我既已被推到这里,不斗一斗,争一争,怕是要被人吃得不剩骨头。”岑云初苦笑。 也只有在她们二人面前,岑云初才能把心里话往外说一说。 这些话当着家人的面都不说,怕家人担心忧虑。 “四皇子的病,真的没法子吗?”姜暖本来就心软,何况如今做了母亲,最听不得孩子有事。 “这孩子的病的确难治,不过好在不是及症,”岑云初说,“希望这二三年里,能找到医治的法子。” “说起来,前些时候钟家那些人闹得甚是厉害。怎么如今都闭口不言,好似没事了一般?”姜暖不解。 “这有什么难解?”岑云初一笑,“先前都当是我下的毒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后来查出是那边宫里的人,且永平说了,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那些人哪里还敢再追究。” 皇后娘家淮阳王,祖母大长公主是宣庆帝唯一的亲姑姑。 无论是明德帝登基,还是当今皇上继位,都离不开淮阳王的大力支持。 若论当朝大臣的根基权柄,淮阳王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作为淮阳王府的嫡长女,皇后嫁给当今圣上的时候,皇上还只是东江王。 因进京面圣,被淮阳王府千金看中。 皇后比皇上大了四五岁,因无人能入眼,故而迟迟未嫁。 对皇上算是一见钟情,当时大长公主还在,进宫一说,皇上便赐了婚。 当时宣庆帝还未变法,淮阳王算是第一重臣,权倾朝野。 此后虽有徐有光的变法,却也只是将淮阳王的权力缩减,依旧保有其尊荣。 后来宣庆帝暴毙,淮阳王拥立明德帝,依旧深得倚重。 后来明德帝遇刺身亡,才是当今皇上继位。 淮阳王本就是朝中元老,更何况又是当朝国丈的身份,越发树大根深。 钟家纵然心有不平,可也深知招惹不起,遂而只好偃旗息鼓,不再敢有异议。 “原来朝廷的这些人这么欺软怕硬。”姜暖听了直摇头,“我单以为我继母他们是这样子的。” “说起来,姜晖到底还是被姑父赶出了学堂。”徐春君说,“那孩子起初还算好学,后来大约是看着自家起了势,便渐渐傲慢起来。 整日和几个子弟拉帮结伙,欺辱出身贫寒的同窗,甚至打伤人家。姑父说这样的人不能留,不管是谁去说情,也绝不通融。” “是这样的,咱们当初低微的时候,不是最讨厌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吗?”姜暖说,“我觉得陈姑父做得对。” “你继母最是个居心不正的,甭管在外人面前装得有多像,骨子里的东西还是变不了。瞧瞧她自己亲生的这两个孩子是什么德行就知道了。”岑云初哂笑。 “你如今在宫里头事情多,有些事情我们也没跟你说。”姜暖道,“也是因为没查实,只怕未必是真。” “是什么事呢?听你这么说可是有确凿的证据了?”岑云初笑。 “哎呦,这事情弯弯绕绕的,我一张笨嘴可说不清楚,还是让春君跟你说吧。”姜暖道。 徐春君于是把橙云的事情说了,岑云初听完直摇头:“这姜晴母女怕是疯了,怎么这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宗家可真是倒霉,把这样的灾星娶进门。” 又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事抖出来?” “现在还不成,再过个把月,橙云就要临盆了。”徐春君说,“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再找机会去宗家吧!” “可惜了,这样的好热闹不能到跟前去瞧。”岑云初摇头叹息。 “以前我觉得这是莫大的事,可是听你说了宫里的事儿之后,又觉得这都不算什么了。”姜暖说,“你又何必觉得惋惜?反正你这宫里动不动就是一出大戏。” “那可不一样,”岑云初巧笑嫣然,“你不知道,这宫里头争斗就好比是下围棋一般,拐弯抹角,声东击西,既要比心机,又考验耐性。 况且往往是折腾一气,碍于利害只能不了了之。远没有你们外头来得痛快。” “到时候事情解决完了,我们一定进宫来跟娘娘细说详情。”徐春君笑着说,“你大可以像听书一样,过过瘾。” “唉!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是这样了。”岑云初无奈地摇头。 “说一千道一万,你一定要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眼红你的人不知多少,千万要小心在意呀!”姜暖情不自禁地握住岑云初的手,“我和徐姐姐只能偶尔进宫来看你,实则帮不了你什么。 外头的人羡慕你金尊玉贵,可我们却担心你的安危。尤其是你如今又有了身孕,更要小心在意。” “我知道你的心情,放心,我会照应好自己的。”岑云初回握了握姜暖的手。 然后又笑着看向徐春君道:“你家郑大官人如今高中,过些日子就要分配官职了。你也要快些,别叫我们落太远了。” “娘娘说的是什么快些?”徐春君一时不解。 “自然是你的肚子快一些,”岑云初笑,“我还要和你结亲呢。” “这个可不成,就算你是娘娘,也得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家枣哥儿在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跟徐姐姐约好了的。”姜暖说什么也不答应,“你可不能抢。” “你着什么急呀?春君又不会只生一个。”岑云初说,“再过几个月,你们家霍公爷也要回来了,到时候你还不一窝一窝地生?” 姜暖被她说得脸红,支吾道:“我又不是猪,哪会一窝一窝的生呀!你少笑话我了。” 岑云初留她们两个在宫里一起用了膳,之后才让她们离开。 三人虽然意依不舍,可宫规在那里,是违背不得的。 441章 遗腹子 天气入了秋,那雨便隔三差五地来一场。 宿雨过后,院子里满是落叶黄花。 负责洒扫的婆子们一早就起来清理,竹扫帚扫在青石板上,一会儿便聚起小小的一堆。 一个婆子弯着腰端着簸箕收落叶,一抬眼,瞥见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 还没起身就笑着大声招呼起来:“桑大姐,你可回来了!” 其余的众人也纷纷转过身去跟桑妈妈打招呼。 桑妈妈还像以往在这里一样,穿着一身青布衣裙,朴朴素素的。 身后跟着她的干儿子韦玉,胳膊上挎着桑妈妈的包袱。 “老姐妹们还都好哇?”桑妈妈爽朗地笑着,笑声和秋日的天空一样高且远。 “大伙儿都好着呢!老姐姐,你这一趟可去得太久了。”万妈妈笑容满面地走过来。 “可不是呢!娘家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路又远,回去就不想走了。这辈子也就见这么一面了。”桑妈妈心照不宣地说。 万妈妈当然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可是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哎呦,我的好铃铛,你也要当娘了。”桑妈妈拉着站在万妈妈身后的铃铛的手说,“我不在家你婆婆待你还好啊?” 万妈妈笑着拍了桑妈妈的膀一下说的:“你这老货!回来就奚落我。铃铛是我儿媳妇儿,更是我姑娘。我怎能委屈了她?我若是敢委屈她,你还能饶了我?” 原来由姜暖做主,将铃铛嫁给了万妈妈的小儿子。 铃铛的丈夫模样周正,品行又好,且能说会道。 如今铃铛也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丈夫和婆婆都很疼她,从她穿衣打扮和脸上的气色就能看得出来。 “哎呦,桑妈妈回来了!”坠子怀里抱着枣哥儿从屋里头出来,她们在登州老家的时候就一起伺候姜暖,自然比和旁人更亲热。 “哎呦,我的个小祖宗!可想死桑姥姥了!”桑妈妈一见枣哥儿。立刻张着双手迎了上去,把孩子从坠子怀里接了过来。 虽然有好几个月没见着桑妈妈了,可是枣哥儿并不眼生,乖乖让她抱着。 “我的哥儿,真是越发可人疼了,这小模样儿和咱们姑娘多像呀!”桑妈妈抖着怀里的枣哥儿,一边端详一边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坠子和铃铛都抿嘴笑而不语,其实谁都看得出来,枣哥儿长得更像他父亲。 可是桑妈妈太疼姜暖了,就觉得这孩子更像他娘。 “桑妈妈,快进屋去吧,夫人都等急了。”万妈妈推着她走了进去,院子里的其他人自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桑妈妈,你回来了,快坐下,我叫她们给你沏了最爱喝的茶。”姜暖穿着霞紫上衣,配着筠雾色裙子,容色凝丽,气度端庄。 桑妈妈看了心里头高兴,也慨叹这女儿家就是菜籽命,落在肥处自然会舒展鲜嫩,落在瘦处,便只好苦一生了。 “姑娘,你这些日子都好吧?”桑妈妈坐下,顾不上喝茶。 “好着呢,妈妈不用惦记我。倒是您老人家,这些日子受累了。”姜暖说。 “受什么累呀?我在那儿也不做饭,也不洗衣裳,就是陪着橙云姑娘。”桑妈妈说,“如今有了结果了,赶快回来给姑娘报个信儿。” “橙云生了?什么时候的事?”姜暖问。 “这个月初八生的,是个大胖小子。”桑妈妈喝了一口茶说,“生得顺顺当当的,那孩子知道心疼他娘,将来必是个孝顺的。” “那就好,那就好。”姜暖听了,放下心来,“那边缺什么少什么,叫人送过去。” “我在这儿住一晚上,明天就过去。”桑妈妈说,“到时候一起带过去。” “再过两日就是中秋节了,”姜暖说,“橙云家里头也没什么人,我叫人给她做了些衣裳带过去。” “那孩子心思不坏,”桑妈妈说,“我临出来的时候,她还托付我千万要向姑娘带好呢!” “这些日子府里头有事,我一时走不开,等过几天容出空儿来,我再过去看看她们母子。”姜暖说。 “这都不用着急,见的时候有的是。”桑妈妈说。 果然第二天一早,桑妈妈又找个室友事由离开了。 府里头都忙着过节的事,一转眼就到了月底。 这天,姜暖约了徐春君一起到城外,去看橙云母子两个。 他们住的地方虽然在郊外,但丝毫也不寒伧。 这里也是霍家的庄子,收拾得整洁干净,仆人们也懂规矩,不让他们到这房子附近就不过来。 橙云见姜暖和徐春君来了,连忙要下地磕头。 徐春君和姜暖都拦着她,说:“使不得,你现在还在月子里呢!快好好养着。” “我们娘两个能逃活命,全赖着您二位。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这份恩情。”橙云抹了抹眼泪说。 “来日方长,何必急在这一时呢?”徐春君说,“我和阿暖过来看看你和孩子,不敢常来,怕有人瞧见了,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姜暖走到床边,轻轻抱起襁褓,襁褓里的孩子正熟睡着,小小的一张脸儿,生着一层细白的绒毛。 姜暖只觉得心里一痛,眼眶发热。 瞧着这孩子,便让她想起早逝的宗天保来。 忍不住轻轻贴了贴孩子的小脸儿。 直到现在,她依旧忘不了宗天保死前给自己托梦的情景。 姜暖想着自己别的帮不了他,可他留在世间的这点血脉,总该认祖归宗才是。 “郑大娘子、夫人,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呢,想请你们给赐一个。”橙云说。 “哎呦呦,取名这事儿可别找我,我没读过什么书,脑子又笨,还是请徐姐姐来吧。”姜暖忙说。 “这孩子的名字暂时不要取了,等回到家再让宗家伯父伯母给取吧。”徐春君说。 “也对,”姜暖说,“让宗家人取更合适。” 橙云非要自己奶孩子,她的奶水也足,孩子出生不到二十天,就已经白白胖胖的,模样在小婴儿里算是体面的了。 “你放宽心,好好养着,等出了月子,我们带着你回宗家。”姜暖说,“这孩子是宗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头。” 442章 认祖归宗 姜晴回娘家住了几个月,病了一场,入秋才见好。 赶在重阳节前孟氏让她回宗家去。 “就要重阳了,回去陪陪你公公婆婆,”孟氏叮嘱姜晴,“何况他们也想孩子,再不回去天就冷了,况且也不像样。” 重阳节这天,宗家夫妇虽然没情没绪,可还是考虑到礼数,命人将姜印之夫妇请到府里来一聚。 眼看着要开饭,家人进来禀报道:“老爷夫人,霍夫人来了,同来的还有郑大娘子。” 宗家夫妇听了很奇怪,今日重阳节,都应该在家中陪伴长辈才是。 姜暖和徐春君怎么会来到他们家呢? 但疑惑归疑惑,既然人家已经来了,没有不请进来的道理。 因此,宗夫人说道:“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快将她们请进来吧!” 姜家几口人也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姜暖来所为何事。 姜暖和徐春君被请了进来,她们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仆妇,比往日来的时候带的人多了许多。 “宗伯伯、宗伯母,不告而来,实在是太失礼了,还请见谅。”姜暖上前行礼,口里说着抱歉的话。 “哎呦,可别这么说,请还请不来呢,快坐下。”宗夫人亲热地拉着姜暖,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一旁的姜晴咬了咬牙,她婆婆对她虽然还不错,可从来也没有这样亲热过,可见从心里就不喜欢自己,而更喜欢姜暖。 她一直期盼着的让姜暖守寡,没想到却轮到自己头上。 如果是姜暖嫁给了宗天保呢,是不是守寡的就是她了? 再看如今的姜暖粉光脂艳,着锦配玉。 而自己黯淡憔悴,相形见绌,不由得自卑地低下头去。 徐春君也朝姜印之夫妇微微点了点头,方才坐下。 孟氏还像以前一样,和蔼地笑着,向徐春君说:“郑大奶奶,还没恭喜你呢!你家大爷高中,将来必要飞黄腾达了。” “姜夫人过奖了,最多不过是个小官,大伙儿都知道的,我们家那位不务正业惯了。”徐春君也含笑答道。 “宗伯父,宗伯母,我们今天贸然前来,是想把两个人给你们送回来。”姜暖说。 “送两个人?是谁?”宗侯爷很是意外。 只见刚才随将了姜暖和徐春君她们一同进来的丫鬟仆妇们向两边闪开,把后头藏着的人露了出来。 “是……橙云?!”宗夫人觑着眼睛认了半天,方才叫出橙云的名字。 一来是她没想到橙云会在这种情形下回府,二来现在的橙云比之前白胖了许多。 更何况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老爷、太太……”橙云说着跪了下去,“奴婢橙云给你们请安了!” 橙云的出现让姜印之夫妇和姜晴大感意外,随即意识到了不妙。 姜晴率先发难,质问姜暖道:“你把她带过来是什么意思?她怀里的野种又是怎么回事?!” “她是天保的小妾,被你赶出府之后,恰好被我们庄子上买了去。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她是宗家的人,她也没有说。天宝过去之后,我们庄子上的人发现她有了身孕,然后报给了我。 我一询问,方才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天保的遗腹子,于是就让她好生休养。 如今她已经顺利生产,孩子也满月了,我当然要把他们母子送回来认祖归宗。”姜暖色平静地对着姜晴,没有丝毫的慌乱。 “阿暖,你太不像话了。这孩子的身世不清不楚,橙云被赶出去已经快一年了,谁知道她怀的是谁的种?”孟氏说,“她被带出这府去,不知道经了多少手,多半不能干净。” “没错,她当初被赶出去的时候可没有怀孕,否则天保也不能让她走。”姜晴振振有词。 她可不能让这孽种进门,她已经活得很窝囊了,不想再添堵。 “这孩子的确是小侯爷的,我敢对天发誓!”橙云急急解释道。 “这些下贱的人说的话,怎么能信呢?”姜印之清了清嗓子说,“她为了享受荣华富贵,什么谎编不出来?” “侯爷,夫人,请你们信我,这孩子真的是小侯爷的。”橙云说着把襁褓举了起来,让宗家夫妇看孩子。 当初橙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宗夫人和宗侯爷都不在家。 等回来发现不见了橙云也曾问起,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宗侯爷微微皱着眉,他现在拿不准橙云说的是不是真话。 而一旁的宗夫人却已经把孩子接了过去,襁褓中的婴儿正在熟睡,太过稚嫩的眉眼,并看不出长得像谁。 “夫人,你解开襁褓,看看孩子胸前。”橙云哭着说。 宗夫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把被子剥开。 孩子穿着红绫小袄,里头还系了一个小小的肚兜。 在他小小的胸脯前,那粉红的皮肉上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黑色胎记。 宗夫人看了这胎记,浑身颤抖起来,声音也抖得厉害。 “这孩子胸前的胎记和天保一模一样!确实是我宗家的孩子!” “太太,这胎记说不定是作假的,何况天底下这个地方长胎记的人多得是。就算是真的,也极有可能是巧合。”姜晴的脸色惨白,眼睛却发红,看上去有些狰狞。 “不,不!这孩子一定就是我的孙子!”宗夫人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情绪十分激动,“老爷,他就是我们的孙子,不会有假的。 昨天晚上,我梦见了天保,梦见他从肋下取下一块肋骨来,硬是塞在了我手上。 我以为这是我们母子的缘分尽了,谁想到竟应在了这上头! 这是天保在告诉我,宗家的骨肉回来了!” 宗侯爷也把孩子接了过去,端详了半晌说道:“这孩子除了胎记和天宝很像,头上的发旋也是一模一样。不会错的。” 宗家夫妇在这里又悲又喜地认亲,可姜家的人却坐不住了。 “亲家,这今天来个人说是生了天保的遗腹子,明天再有人说也是天保的遗腹子。那我们兴哥儿可怎么办呢?”姜印之不免愤愤不平。 “是啊!这件事还应该从长计议,否则怕是会有后患。”孟氏也难得冷下了脸。 443章 兴哥儿是谁的 姜家夫妇说什么也不承认橙云所生的孩子是宗天保的骨血。 所谓见一面亲一半,宗家夫妇却是舍不得这个小孙子了。 “亲家,看在死了的天保份上,不能让他的这点骨血流落在外。”宗侯爷红着眼眶说。 “那我们家阿晴和兴哥儿呢?”孟氏知道,这件事至关重要,绝不能松口。 “亲家母,你放心,我必把阿晴当成我亲生的女儿来疼。况且橙云不过是个妾,到什么时候也不能越过阿晴去。”宗夫人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了。 姜晴的态度更是坚决,顺着她母亲的话说道:“老爷、夫人,当时橙云被赶出去的时候,你们并不在家,可也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被赶出去的。 她屡次三番地害兴哥儿和我,恨不得我们死。要是让她回来,这个家就永无宁日了!” “阿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待在府里的,就在外的庄子上住着,保证不让你们碰面。”宗夫人说。 姜晴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老爷和太太是不可能不认这孩子了,既然认了这孩子,也不可能把他的娘赶走。 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外人,胳膊拧不过大腿去。爹娘,你们也不必多说了。咱们不能让人家的骨血流落在外,否则传出去,坏的还是咱们的名声。 我还是抱着兴哥儿回娘家吧!有我的嫁妆钱,也够我们母子两个简简单单地过一世了。” 她这么一说,宗家夫妇当然着慌,不管怎么说,兴哥儿都是嫡长子,不能因为庶子回来,却把嫡子给挤跑了。 可是橙云生的孩子也是天保的呀!他们真是不忍心不认。 宗夫人急得不行,只好向姜暖求助:“阿暖,你快帮帮伯母吧!” 姜暖还没开口,姜晴便冲着她发起难来:“姜暖,你什么意思?!再怎么说,你我也算是姐妹。 如今你把那贱人和她生的野种带来,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我年纪轻轻便守寡,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却还要雪上加霜! 人人说你胸无城府,心地善良。依着我看,不过是装傻罢了! 你心里一直恨着当初我抢了你的这桩亲事,故而想方设法落井下石! 难道就不能看在死了的天保份上,放过我们母子吗?!” 姜印之夫妇也恨恨地看着姜暖,若不是忌惮她如今的身份,姜印之早过来甩她巴掌了。 姜暖开口之前先看了一眼徐春君,徐春君和她对视,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满是鼓励的神色。 姜暖努力把心定下来,尽量语气平静地开口:“你们先不必指责我,俗话说先有车后有辙,今天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 我救了橙云母子,属实是误打误撞,并不是存心要给你们添堵。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让天保的骨血流落在外。 此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也实在有些太过胆大妄为了,你们知道我也姓姜,将来你们的事发了,我也要受到连累。” “你胡说些什么?!”姜印之气得拍起了桌子,“你个谬种!只知道祸害自家!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初天保和阿晴的事不过是阴差阳错,如今天保都已经亡故了,你有什么揪着不放的?!” 姜印之并不知道姜晴母女换子的事,所以就以为姜暖指的是他们设计宗天保娶姜晴的事。 “姜晴,我只问你一句,兴哥儿是谁的孩子?”姜暖把脸转向了姜晴,问她。 姜晴的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拼命让自己显得镇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兴哥儿自然是我和天保的孩子!” “你这畜生!怎么能往你妹妹身上泼脏水?!”姜印之大怒,把自己的茶盏丢过来砸姜暖,但是砸偏了,落在了椅子腿上,撞得粉碎。 随即又对宗家夫妇说:“我姜家的门第虽不高,可养出来的女儿都是清清白白的。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阿晴只有天保一个人。” “父亲,我没有说阿晴和别人有染。”姜暖道,“我只是问兴哥儿是谁的孩子?” 此时孟氏也慌了,她心里明白姜暖指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很奇怪,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姜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徐春君,想到多半是徐春君窥到了什么端倪。 徐家的这个女儿,心思诡谲得很。 孟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盘算着就算是徐春君她们觉得这里的事有些不大对,可也已经时过境迁。 相关的人都打发走了,她们想要追查线索,怕是也不能够,那么今天所做的事多半就是要诈他们。 如果他们心虚,就中计了。 可只要咬死不认,谅她们也无可奈何! 打定了主意,孟氏便不着急了,上前拉着姜晴坐下,和颜悦色地对姜暖说:“阿暖,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但那一定是谣传。 兴哥儿是阿晴怀胎九月生下来的,是她大命换小命换来的。这事千真万确,倒是橙云,这小丫头可不是个简单角色。 她刚被调去伺候天保,没几天就爬上了天宝的床。你要说她一点手段没用,我是不信的。 天宝那孩子向来不喜欢沾花惹草,想必亲家亲家母是最清楚不过的。 后来把她抬了姨娘,按理来说也该安分了。可她就是不知足,几次三番地朝兴哥儿下手。 天保先前还护着她,后来实在是看不下去,才把她赶出去了。把她赶出府去是天保的意思,如今他人虽然不在了,可我们也不能违背他的心意。” “姜夫人,我自始至终也不敢害兴哥儿,更没有朝大奶奶下手,我是被冤枉的!”橙云哭着说。 “阿暖,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宗夫人和宗侯爷不明所以,但已经觉察出事情不对。 “伯父伯母,天保当初把橙云赶出去,具体的情形可以让当事人再细说一遍。”姜暖每次说话前都要看一眼徐春君,徐春君总是用眼神给她鼓励。 “复述一遍有什么难的?”姜晴气狠狠地说,“虽然天保没了,可是这府里的下人们都在。橙云做的事,大伙儿都亲眼见了。把当初那几个管事的妈妈和兴哥儿的奶娘叫过来。让她们细说一说,免得我说了你们又不信!” 444章 证人 宗家的下人把当时的情形当着众人的面又说了一遍。 在下人们看来,也的确是橙云太过歹毒了。 “大伙儿认定是橙云朝兴哥儿下的手,而不是姜晴设计陷害。最根本的原因不外乎姜晴是兴哥儿的生母,绝不可能忍心拿自己的孩子做苦肉计。”姜暖说,“可如果这孩子不是姜晴亲生的呢?” “不是亲生?!”宗家夫妇闻言一愣,随即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大骇! 俗话说当局者迷,他们以前单是觉得大约是因为宗天保夫妇感情不睦,姜晴心中有怨气,所以对这孩子多少有些冷淡。 但反过来想,宗天保对姜晴的怨气更深,可却也并没有因此迁怒到孩子身上,对兴哥儿还是真心实意地疼。 “你胡说什么?!你要逼死我是不是?!”姜晴扑向姜暖,恨不能掐死她。 而姜暖的随从又怎么可能让她靠近?几个人就把她拦住了。 “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合起伙来污蔑我女儿,今日便是上公堂,我也要和你们纷争到底!”姜印之吹胡子瞪眼,连他那条之前摔断的腿都在隐隐作痛! 他恨极了姜暖,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早知道就不该生她出来! 孟氏也抱着姜晴哭,口中说道:“我苦命的儿!他们这是要把你逼死呀!姜暖,我虽是你的继母,可以从未存心薄待你!你如今有权有势,阿晴已经守了寡,你还不放过她! 你故意弄了这么一出儿,就是想把兴哥儿和阿晴从宗家赶出去!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事恨我们,甚至恨宗家! 索性和橙云勾结,设计来陷害阿晴!橙云已经被赶出去了,在外头只能做个下人。可回到宗家就不一样了,母凭子贵,下半生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 这样好事放在她面前,便是掉了脑袋,她也要试一试的。 否则哪有那么巧?她被赶出去就被你救了。 橙云的儿子进了宗家,将来宗家的家财还不都是他们母子的? 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用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把姜家和宗家都给算计了,报了当年的夺亲之仇。 你这招好狠!难道就不怕伤了阴鸷吗?!” 孟氏的一番话让姜暖暗吸凉气,她这个继母可真不是善茬儿,几句话就把锅甩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好在这之前,徐春君已经想到这点了,告诉姜暖该怎么做怎么说。 “从来都是人算不如天算,况且自始至终我也没有恨过天保,更没有恨过宗伯父宗伯母。”姜暖说,“这孩子宗家已然认下了,我有天大的本事,也设计不出天保的亲生子。 况且我若是没有证据,又怎敢说那话?你们之所以振振有词,不过是想着时过境迁,已无对证。 当年你们的事的确做得机密,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便会有痕迹,就像你们说的咱们可以上公堂,不信查不出真相。” “你少吓唬人!我们行得正走得直,有什么可怕的?你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孟氏做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来。 “太太,你这样子真让我想起一个人。”姜暖忽然笑了,“你的亲侄女孟乔,还真有你的风范呢!” 孟乔的事人尽皆知,在她的真面目被揭穿之前,谁不以为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姜暖一句话便指向了孟家的家风,把孟氏气得牙痒痒。 她现在心里和姜印之是一样的想法,就不该把这个乡下丫头接来,否则哪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阿暖,你说的证据是什么?”宗夫人问。 疑心这东西一旦被勾起便会被无限放大,以前他们从没往这上头想。 可如今却觉得有些地方的确不太对劲。 比如姜晴当年回到娘家早产,他们宗家人当时都不在跟前。 等见到孩子的时候,已经是姜晴生产完三天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姜家会在这上头做文章呢?! 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谁都有勇气做的。 “宗伯母,我找到了几个人,让她们上来跟你细说吧!”姜暖对宗夫人说。 最先上来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她腿脚灵便,生着一双大眼睛。 虽然一看就是个下九流,但也应该是见过世面的。 她走上来,姜晴母女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这个人正是给姜晴接生的产婆。 “姜太太,姜二小姐,咱们又见了。”产婆说着福了一福。 “赫妈妈,姜暖找到了你,让你说什么?”孟氏紧盯着她问。 “自然是实话实说。”赫妈妈道,“姜夫人,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劝您也老实说了吧!” “胡说八道!”孟氏呵斥她,“今天你若是胆敢诬赖我,我绝不轻饶!” “姜夫人,事情是咱们合伙做下的,到如今已经遮掩不住了。我一个老婆子只能实话实说,请求宽恕,别的我也没办法。”产婆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详细说来。”宗侯爷阴沉着脸,如果真的有人混淆他宗家血脉,他势必要追查到底! “回宗侯爷的话,我老婆子是接生的,去年刚进九月,姜家人便把我请了过去。 说是他们家二小姐回娘家,眼看要生了,让我过去接生。”赫婆子一五一十说道,“老婆子我忙收拾了东西赶过去,当时姜夫人也在里头。 生了大半日,孩子总算生下来了,是位千金。我还没开口道喜,姜夫人就塞给了我两张银票。 告诉我对外要说生的是儿子,我也是财迷了心窍,就答应了。 剪完脐带,给孩子包裹好。我的事儿就算完了。得了赏钱出来,就再也没去过姜家。 后来听说贵府得了孙子,我便知道那孩子必然被调包了。” “你说的是真的?!”宗侯爷的眼神儿都红了,他是武将出身,但对妇孺从来和蔼,可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得起了杀心。 他一发怒,姜晴只觉得胆寒。 他父亲姜印之是一介书生,发怒到顶点也不过是摔摔茶杯踹踹人。 和宗侯爷的杀气腾腾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445章 证人(二) “姜夫人一共给了我八百两银子,让我离开京城,躲个几年。我于是回了老家,花二百两盖了房子,还给儿子讨了媳妇。 剩下的没动,预备着存起来做个养老钱,谁知事发了。”赫婆子垂头丧气地说。 霍家的人找上她,她敢不说实话? 只希望痛痛快快地交待了,宗家不再追究,就阿弥陀佛了。 说到底,她的罪也不算重,要不了命,又何况姜暖已经答应她,只要她肯痛痛快快地说实话,就替她跟宗家求情。 “你这死婆子,一定是被她收买了!”孟氏最擅长反咬一口,“你们这些三姑六婆,自然是谁有钱有势就傍着谁。” “姜太太,你说这话可就亏了心了。你家二小姐生的那位千金,是我亲手接生的。 你非要我说生的是个哥儿,还拿银子堵我的嘴。”赫婆子道,“这到时候是要上公堂的,我敢撒谎吗?” “只要银子给的够多,有什么谎不敢撒的?”孟氏冷笑,“我问你可有凭据?否则红口白牙的,黑白也只在你张口闭口之间罢了。” “这……这我怎么敢撒谎啊?!借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呐!”赫婆子急得脸通红。 孟氏心中却得意,赫婆子颠来倒去的只是说自己不敢撒谎,明摆着她没有证据。 自己本也不曾落把柄在她手上。 “你不敢撒谎?那为什么说当初撒了谎呢?”孟氏逼问她,“上公堂最好,到时候把你们这些诬赖官眷贵妇的奸恶货色都治重罪!” “霍夫人……”赫婆子望着姜暖求助。 “你先下去吧!”姜暖对她说,“你只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说真话就是了。” “宗伯父,宗伯母,第二批有几个证人,让她们一起上来吧。”姜暖说。 “好。”宗家夫妇点头。 这次上来了十几个人,七八个妇人,还有五六个孩子。 除了两个婆子外,其他妇人年纪都不大。 六个孩子,其中五个女孩,都跟兴哥儿差不多大。 只有一个妇人领着的孩子大一些,三岁左右,是个男孩。 这些人一看即出身贫苦,到了这里一个个儿的头都不敢抬,行礼问安也只是含含糊糊,不敢高声。 “田妈妈、丛妈妈,你们先说。”姜暖对着那两个婆子道。 “回夫人的话,是这么回事,去年的七月间,有人找到我们两个,让我们到城外的一个院子去给人做饭洗衣。 到了那儿就见六七个大肚子的妇人都在那里,一人占着一间房。 我们两个平时就专管伺候她们,还另外有人负责看守。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可人家雇主不让多问,我们也就不好多嘴。 赶到九月里的一天,有人拿了药,让我们先熬了三碗,给三个妇人喝下去。 没过一会儿她们就都肚子疼,要生了。 请了接生婆来,生下来三个女孩。随即这三个妇人连同孩子便被带走了,去了哪里我们也并不知道。 第二日又熬了药,给剩下的几个人喝,这一回只有她生了个儿子。”婆子指着那个领着大一点孩子的妇人说,“随后这几个人也被送走了,但是那个男孩儿却单独被抱走了。” 这件事让人一听就明白,是有人刻意将这些怀孕的妇人聚在一处,目的就是为了要男孩儿。 “你生的那个孩子在哪里?”姜暖问那个领着大一些孩子的妇人。 “有人找上我,说管吃管住还给钱。到时候生下女孩儿就自己养,若生下的是男孩儿且健壮,这孩子多半就不是我的了。可也会给我一笔钱。”妇人唯唯诺诺。 “给了你多少钱?”宗夫人忍不住问。 “回太太,是五十两。”那妇人不敢看宗夫人把头垂得很低。 五十两对有钱人来说简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缝缝补补,一年到头只能赚几贯钱的老百姓来说,这些银子可是不小的数目。 “你领的这孩子也是你的?”宗夫人问。 “是。”妇人点头。 “把那孩子领过来让我瞧瞧。”宗夫人说。 那孩子身上穿着粗布衣裳,但还算干净。 被丫鬟牵着手,送到宗侯爷和宗夫人面前。 “老爷,你看这孩子长得是不是和兴哥儿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宗夫人仔细端详了这孩子,眉眼和兴哥儿足有八九分相似。 到了此时,就算没有其他的证人,宗侯爷和宗夫人也已经相信孩子是被偷换过的了。 “田妈妈、丛妈妈、孙大嫂,带走男孩儿的人又是谁?你们可认得?”姜暖问。 “是个姓宋的,人们叫他宋老狗,就是他找的我们。”丛妈妈说。 “你们说的这个姓宋的,我今天也找来了。”姜暖道,“一会儿带上来,你们认认,是不是他?” 这回被带上来的男子有个五十岁上下,又黑又瘦,眼皮上还有块疤。 不但是田妈妈和丛妈妈,其他的妇人也都认识他。 “快说!是谁指使你干这件事的?!”宗侯爷虎目含威,仿佛要杀人。 那姓宋的身上又有几根硬骨头?敢得罪霍家和宗家。 一边跪下磕头,一边道:“小人也是受人所托,被人蒙蔽。去年我有个远房表姐找到我,给了我银子,让我去搜罗几个怀孕六七个月的妇人。 我问做什么,她也不肯细说,只说不是伤天害理,是帮人的好事,何况各人都有好处。 小人便信以为真,帮她做了。后来只有一个人生了儿子,便叫我把那一个带走了。” “谁是你表姐?那男孩子又交给了谁?”宗侯爷追问。 “我表姐姓潘,在吏部姜老爷家做下人,大伙都叫她潘妈妈。”宋老狗说,“这些都是她让我做的,她才是祸头!” 这个潘妈妈,宗夫人他们都是认得的,她是孟氏身边的管事婆子,算得上是心腹了。 “胡说八道!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些穷棒子,合起伙来污蔑我们!”孟氏咬死不认,“姜暖,你可真够下本儿的。不会连潘妈妈也被你收买了吧?” 潘妈妈今天并没有跟着他们来,她这几日都病着,孟氏也没看见她。 446章 休书 提到潘妈妈,孟氏心里已经在打鼓了。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看如今这情形,多半是有事。 果然在宋老狗之后,潘妈妈也被带了上来。 她上来就哭着对孟氏说:“太太,事情瞒不住了。不是我存心要对不起你,实在是没法子再遮掩了。” “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当你是个最忠心的,谁想到你如今也来误陷我。”孟氏看着潘妈妈满眼失望。 “侯爷、夫人,当初二小姐有了身孕,我们夫人怕她怀的不是男丁,所以就提早下了手。 让我寻了几个比二小姐早生产半个月的妇人,倘若二小姐生的是个男孩,那自然好。 倘若不是,便跟她们其中的一个换了。为的是让二小姐在你们家地位更牢固。”潘妈妈交待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宗侯爷和宗夫人自然明潘妈妈是关键人物。 “千真万确,绝没半点掺假,我敢对天发誓的。”潘妈妈说着立起三根手指,“今天我若有一句谎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那我问你,你说姜晴生的是个女娃儿,那孩子你们怎生处置了?!”宗夫人当然关切自己亲生孙女的下落。 那到底是他们宗家的孩子,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一想到这点她就心疼。 “夫人,那孩子……”潘妈妈犹豫了半晌,“那孩子已经没了。” 宗夫人听了,心里咯噔一声。 一旁的姜晴也大惊失色,嘴唇都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详细说清楚!”宗侯爷怒道。 “这……这不关我的事,是我们夫人的主意。”潘妈妈被姜暖的人拿住了把柄,不敢耍滑头,这件事被揭露出来,她已然没有活路了,可她还有儿子孙子呢! “当时我们二小姐把孩子生下来,对外只说是生的儿子。半夜里我把用篮子从外头把那个男孩带进来。 把二小姐生的女娃儿带了出去,二小姐是亲娘,舍不得孩子,说要当龙凤胎养着。我们夫人不同意,说那样就露了馅儿。 当着二小姐的面,说让我把这孩子送走,找个好人家。实则早就嘱咐了我,让我把这孩子扔进河里淹死,一了百了。”潘妈妈如实交代道。 “孟氏,你好狠的心!说起来这孩子要叫你一声外祖母,你竟连条活路也不给?!”宗夫人眼泪长流,可怜她那没见过面的孙女儿。 “他们都是串通好陷害我的,兴哥儿是我的亲外孙,这错不了。”孟氏一颗心似铁一样。 “姜晴,你当初究竟生的是男是女?你对着天保的在天之灵发誓!”宗夫人已经不再理会孟氏了,她知道孟氏这种人不见棺材不会掉泪的。 姜晴因为女儿的事神情有些恍惚,每当看见兴哥儿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 想着她也应该会爬了,会走了,会咯咯的笑了。 甚至想着,等过些年找个机会把她认成干女儿。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孩子居然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孟氏没把孩子送人,而是让潘妈妈直接弄死她,为的就是绝后患。 可是姜晴终究没有她心狠,她一直觉得愧对女儿,此时更是心如刀绞。 姜晴虽然没有发誓,也没有言语,但她的神情足以说明一切。 孟氏见女儿如此,知道大势已去,木着一张脸,垂着眼不说话。 此时姜印之彻底坐不住了,他站起身质问姜晴母女:“真的有这事吗?!你们两个背着我惹出天大的祸来了!” 明摆着这件事是不可能大事化小了,宗家人一定会追究到底。 这事既犯了法,又丢了人,算是彻彻底底的大丑事,这让他如何立足官场?! 姜晴只是哭,而孟氏则一语不发,这让姜印之更加火冒三丈,他跳脚骂道:“你们这一对祸害!真是奇蠢无比! 孟佩贤,枉我一直当你是贤内助!你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可见跟你的侄女孟乔是一路货色! 我……我今日就要休了你!你这毒妇!我要做首告,把你送上公堂!” 在场众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姜印之,如果说孟氏的歹毒已经够耸人听闻,那姜印之的绝情,则更令人心胆生寒。 知道真相后,他没有替妻女求情,反而一副大义灭亲的凛然神色。 “侯爷、夫人,请恕姜某教导妻女无方之罪!”姜印之满面愤慨道,“我是被她们蒙在鼓里,否则也不会酿出这等祸事。” 孟氏冷笑,这么多年,她为了丈夫苦心经营,到头来却被他弃之如敝屣。 多么可笑! “啪!”姜印之一个嘴巴甩过去,把孟氏打得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鲜血。 “你这恶毒的妇人还有脸笑!死到临头了知不知道?!”姜印之暴跳如雷,“我和你恩断义绝!快给我拿纸笔来,我现在就给她写休书。” 谁都看得出来,姜印之此举是壮士断腕,为求自保。 休书很快就写好了,姜印之甚至将它拿起来,不停地吹气,为的是让墨迹快干。 “阿暖,你真是爹爹的好女儿,如今爹爹只剩下你了。”姜印之忽然就抹起了眼泪,试图去拉姜暖的手。 姜暖却不愿意陪他演这出闹剧,只说:“你不是要休了孟氏吗?再迟一刻,她可就要被带到公堂上去了。” 姜印之听了耸然一惊,连忙在休书上签字画押。 孟氏猛的扑过去,把他写的休书扯了个粉碎,扬得满地都是。 “要丢脸,大家一块丢!你想要独善其身?门都没有!”孟氏一改往日的温良做派,冲着姜印之歇斯底里大喊,“当初设计宗天保醉酒你也有份!你真当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吗?!” “什么?!天保当初和姜晴……居然也是你们设计的?!”宗侯爷和宗夫人只觉得气满胸膛。 “你们有什么不甘心的?!你儿子是个短命鬼!把我女儿给害了!”孟氏立起眼睛,像个疯子。 宗夫人气得上去就甩了她两个巴掌,捶着胸口哭道:“老天爷,你睁睁眼吧!我们宗家从没做过缺德事,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题外话------ 我已经没什么事了,谢谢大家的关心。求票呀求票。 447章 罪有应得 姜印之仿佛一个跳梁小丑,孟氏母女则黔驴技穷。 宗侯爷让管家去报官,将一干人等全部送往衙门。 姜印之仿佛是溺水的人,先是哀告宗侯爷和宗夫人:“当初天保的事我并不知情,都是这毒妇人在血口喷人。你们千万不要信她的,她心思何等歹毒,谎话张口就来。 就连我也是被她算计的,否则这么多年怎么一个庶子女都没有?” “这些话你到公堂上去说吧!”宗侯爷都懒得看他。 “千不看万不看,也请看在阿暖的面子上吧!这事若不是阿暖,你们能知道实情吗?”姜印之怎么可能轻易罢手? 他能够熬到今时今日多么的不容易?说什么也要尽可能把自己摘干净! “你的脸皮可真厚!还有脸提阿暖!要不是你们瞎搅和,阿暖早就嫁到我们家来了!又怎会有今日的家破人亡?!”宗夫人真是恨死姜印之夫妇和姜晴了。 姜印之见劝不动宗侯爷和宗夫人,就立刻又转向了姜暖。 “阿暖,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父亲。你已然没了母亲,我也失了家,往后只有咱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都血浓于水啊!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再也经不起磋磨了。”姜印之哭着说。 “若你真的无辜,上公堂也不过走个过场。若你也有罪,那是触犯了国法,我哪有资格包庇你?”姜暖丝毫不为所动。 她再善良,也得考虑霍恬,姜印之如此不堪,早晚会连累霍恬的。 这时官府的人来到了,要把涉案的一干人都带走。 姜印之是有官职在身的,官府的人对他还算客气,只说是例行询问。 可说是这么说,姜印之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想让姜暖帮他,姜暖却置之不理,他又窘又急,还想拿出当爹的款儿来呵斥姜暖。 “你别以为你自己做了一品夫人就能忘了本!哪个当女儿的把她爹亲手送上公堂?这不让人戳断了你的脊梁骨! 到时候霍恬也会嫌弃你的!出卖亲爹的人,还能算是人?!” “你们合起伙来把我不止卖了一次,那时候你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女儿?”姜暖双目平视,看着远方说,“又何况你但凡对我娘有一丝余情,我对你也会有三分不忍。 事已至此,也不必多说了。你只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反正你从来也没看得起我。” “姜大人,快跟下官走吧。拖得太久了,上官是要动怒的。”领头的官差催促道,“您别为难下官。” 孟氏则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活该呀,姜印之!告诉你,我死了你也别想好!咱们黄泉路上见!你做下的那些龌龊事,我可是一清二楚!” 姜印之恨恨地看着孟氏,恨不能一眼把她瞪死! 一阵闹哄哄过后,宗家彻底安静下来。 宗夫人抱着橙云生的孩子,悲喜交加。 这是他们宗家唯一的血脉了。 “宗伯父,宗伯母,我们来了许多时候,也该回去了。”姜暖和徐春君起身告辞,“接下来必然还有许多事,等到尘埃落定还要一些时候,你们二位千万保重。” “阿暖,”宗夫人哭着叫了姜暖一声,然后便跪了下去,“伯母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们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 姜暖连忙扶住了宗夫人,说道:“宗伯母,你快起来!千万不要这样!” 宗侯爷也忍不住抹了把泪,说道:“好孩子,你是我们一家子的贵人。可惜……我们家无福。” “伯父伯母,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在这孩子的份儿上吧! 你们二位一定要多保重,把这孩子抚养成人。我已然认了他做干儿子,将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姜暖说。 “哎!哎!”宗侯爷夫妇既感激又惭愧,自始至终他们都有愧于姜暖,可她却不计前嫌,一帮再帮。 “其实这件事不是我发现的,多亏了徐姐姐,她抽丝剥茧,才找到了真相。”姜暖解释道,“只是徐姐姐说她的身份不合适,所以要由我出面。” “哎呀,郑大娘子,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宗侯爷和夫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让我们怎么谢你才好!” 徐春君含笑道:“实则是天意,人力也不过占了三成而已。二位多保重,咱们来日方长。” 从宗家出来,姜暖和徐春君坐一辆马车。 上了车,姜暖长舒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道:“徐姐姐,你不知道这一番简直比我上了公堂还要紧张。要不是你在跟前坐镇,我肯定撑不下来。” “阿暖,你做得很好。换做是我,最多也就做到如此。”徐春君拉着姜暖的手说,“我们的阿暖长大了。” 孟氏母女换子的事一下子就炸开了,简直令人闻所未闻。 孟家几个嫁出去的女子几乎无一例外全被退了婚,正在谈婚论嫁的,自然也没了下文。 宗玉缃宗玉维姐妹俩也一纸诉状递上去,状告姜晴气死宗天保。 姜晴在狱中企图自缢,被看管的人发现拦住了。 孟氏则装疯卖傻,甚至于喝尿吞粪,妄图以此躲过一劫。 可是上了公堂以后,几场刑过下来,一条命去了半条,她也就装不下去了。 况且证人都在,连姜晴都承认了,由不得她再抵赖。 她们犯下的这些事是死罪,她只求速死。 孟氏恨姜印之,把他营私舞弊的事都抖了出来。 姜印之也被拉下水,虽不至于死,却也是丢官弃职,连同儿子一起流放三千里。 因为孟氏母女做下的事堪称丧心病狂,百姓自愿上万人书,恳请将这对母女施以极刑。 因为他们不但诓骗了宗天保,夺了姜暖的姻缘,更是将那无辜的孩子害死,篡改宗家血脉。 为了避免将来有人效仿,必须要对她们进行严惩。 最后官府决定将这母女二人施以绞刑,旁人不过半炷香就够了,孟氏母女却足足用了三炷香的功夫。 就让她们一口气儿吊着,多受了好几倍的罪。 死后无人收尸,被丢进乱葬岗喂了野狗。 孟家也举家迁出京城,到外地去了。 ------题外话------ 感谢丛丛宝宝、mcj221、[娜]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月票,推荐票!感谢评论和订阅!万分感谢! 448章 归期 秋风瑟瑟,姜印之一身囚服站在岸边,比树上将落的黄叶还要萧索。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他仿佛苍老了十几二十岁。 站在他旁边的姜晖,懊着一张脸,活赛一只丧家犬。 “磨蹭什么?!快上船吧!”押解的差官不耐烦地催促道,“难道还能等来遇赦的诏书吗?” 遇赦的诏书姜印之自然不敢奢望,但心里还希冀着姜暖能够来见一面,这才是他最后的指望。 乌黑的云头压得更低,风里的雨腥气也更浓了。 姜印之眯着眼睛,踮起脚来朝路的尽头望去,终于看见有人骑了马过来。 差官又开口催促,姜印之陪着笑脸道:“官爷莫催,我在等女儿差人给我送银子来。到时候自然少不了您的一份,且再等等。” 差官听到有银子拿,也就不催他了。 远处的一人一骑很快就到了跟前,的确是姜暖派来的。 姜印之认得他是登州过来的。 那人背着两个包袱,递给姜印之父子俩,说道:“这包袱里有换洗的衣物,还有二百两散碎银子,是小姐给你们的。小姐说了,让你们从此之后安分守己。 她每年会给你二百两银子作为贴补,就算你发配在外,也能衣食无忧。 银子给多了,怕是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又或者听闻你不安分,那样的话她就不再管你了。” 姜印之答应了,又说:“我给阿暖写了封信,劳烦你带回去。” 那人听了却摆手道:“不必了,我们小姐说了,从今之后你不必传递任何音信给她,叫你好自为之。” 说完上马走了。 姜印之无可奈何,只叹自己押错了宝。 眼看着进了十月,由打第一场雪开始,家家围炉宴请,几乎不曾空一日。 这日姜暖去赴宗家的宴,宗家特意当着众亲友的面把橙云扶了正,还让她给众人敬酒。 这是宗家夫妇的苦心,左右只有一个孙子,不把生母扶正,将来孩子也会被人看轻。 至于兴哥儿,则叫他的生母抱回去了。 虽则在宗家长到一岁,可终究不是宗家的骨血,何况他父母俱在,又是孟氏偷换来的,留下必有隐患,于橙云母子不利,因此还是早些断了的好。 橙云的孩子取名宗继祖,乳名怀哥儿。 姜暖多吃了几杯酒,带着醉意回到家,桑妈妈连忙让人准备醒酒汤。 姜暖笑道:“宗伯父和宗伯母,还有他家的两位姐姐,一个劲儿敬我酒。我搪不过多吃了几杯,谁知自己又是个没酒量的,险些闹了笑话。” “姑娘高兴多吃几杯也不妨事,何况那宗家又是真心与咱们家交好的,”万妈妈说,“况且这十月里就是会亲友吃喝的日子,不吃不喝的才招人嫌呢!” 不一会儿醒酒汤就端上来了,姜暖喝了几口,想起事来,问道:“姨夫好些日子没回城了,前儿他们送的狍子肉鹿肉都好。打发人给姨夫送到营卫去,多送些,姨夫是个大方的,送得少了,他自己不吃也要分给别人的。” 一旁早有人出去打点这事,姜暖听到桑妈妈在外头和人说话。 就说:“我怎么听着像是韦玉的声音?他有事要回吗?怎么不进来?” 韦玉的年纪也不小了,有十六七岁了。 按说他这个年纪是不准进二门的,但因为在账房里头做事,因此可以到内宅来。 “是姑爷来信了,”桑妈妈笑着从外间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上头用火漆封口,盖着霍恬的私章,“韦玉那孩子猜着应该是姑爷要回来了,提前给府里报个信,好叫咱们准备着。” “只怕没这么快,”姜暖笑着把信接了过来,“原来说年底才进京的。” “兴许事情提前完了,可不就能早回来了吗?”桑妈妈和万妈妈都说,“这十几万人的粮草就是个大事,早一天就给国家省不少钱呢。” 姜暖也是从心里盼着霍恬能早回来,只是嘴上不说。 把信拆开了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 原来霍恬在信上说他已经把边疆的事务处理完毕,且写了奏表上报朝廷,于九月二十八启程回京,预计十月底至冬月初就能抵京了。 比之前说的至少要提前了一个多月。 “瞧瞧,还是韦玉这孩子猜得准,必定是姑爷要回来了!”桑妈妈一见姜暖的神情,便猜出八九分来。同时为自己干儿子的聪明伶俐小有自豪。 “哎哟哟!那敢情好,这回咱们府里可热闹了!”万妈妈等人都拍手笑道,“咱们公爷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赏赐嘉奖自然是少不了的。这又赶到年下,各家前来拜访,想必都推搡不开。” “公爷在信里头特意说了,说若不是知近的亲友家,尽量少来往。”姜暖说,“他如今有了战功,自然有不少人要来亲近,依着我看竟是弊大于利。 所以你们都把话传下去。凡不是我和公爷允许的人家,礼物一概不许收,人更不许请进来。” “夫人放心,我这就把话传下去,叫他们不许有半点马虎。”万妈妈连忙说着出去了。 姜暖虽然远不如徐春君和岑云初那般见识高远,心思细腻,可她知道一点,那就是身为人臣不可居功傲主。 霍恬是朝廷的功臣,但也只能是皇上这么说,自己是万万不能称功的。 身为臣子,为国尽忠,为国建功,这本就是理所应当。 更要防着那些小人趁机造谣生事,抵毁重伤。 因此越是功劳大,就越得低调才行,否则早晚会招致祸患。 姜暖本来本来也不喜欢应酬,更不喜欢被人众星捧月般的围绕,那只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因此霍恬的吩咐也正合她的意思,这夫妻俩还真是一唱一和,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时奶娘领着枣哥儿走了进来,他如今只要有人领着一只手便可以蹒跚走路了。 姜暖见了他,连忙将他抱起来。 贴着他的小脸儿轻声说:“枣哥儿乖,爹爹要回来了。等爹爹回来就能把你举高高了。” 霍恬离开的时候枣哥儿还不足百日,如今再回来,孩子已经快要满周岁了。 449章 喜团圆 冬月初二,霍恬凯旋归来。 京城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震天。 霍家一门忠烈,虽只剩霍恬一脉,却依旧为国建功,怎能不得人心? 进宫谢了恩,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他大加褒扬。 又笑着说:“霍将军为国征战,辛苦非常。如今国事暂完,朕放你几个月的假,让你好好陪陪妻儿。 五日后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一路鞍马劳顿,就不必再陪他们站着了。快快回家去陪老婆孩子吧!” 霍恬叩谢圣恩,提早退朝奔回家去。 定北公府的人早已经开了正门在那里等着了。 管家更是带着人早早到宫门外去等候,见了霍恬都上前问安道喜。 霍恬见了他们也是说不出的亲切,面带笑意道:“快起来吧!街上人多,且回家去。” 管家忙答应着,亲自牵了霍恬的马说道:“夫人和少爷都在家里头等着呢,大伙儿都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公爷您回来。” 霍恬到了家门口,下了马直接奔到内宅去。 姜暖也从屋里头迎了出来,二人打了个对脸儿,均是一愣。 分别得有些久,虽然都是日思夜想,甫见面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 但也只转瞬即逝,姜暖先笑了,向霍恬说道:“公爷回来了,一路辛苦。” 屋里的丫鬟婆子也都向霍恬请安道辛苦。 “夫人操劳家事,抚育孩子,才是真的辛苦。”霍恬说着牵起了姜暖的手,又对众人说,“你们都去领赏吧!” 众人又道了谢,纷纷出去,不打扰他们夫妻亲近。 “家里一切都好吧?”霍恬把姜暖搂在怀里,心疼地问她,“可有人欺负你?” 姜暖的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情不自禁闭起了眼睛聆听那久违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没有人欺负我,倒是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姜暖看出霍恬瘦了,满面风霜,一身风尘。 可想见在外的数月,过着风餐露宿,刀剑戎马的日子。 世人都羡慕霍恬建立功业,认为大丈夫生当如此。 可是她却更在意他的安危。 她不要什么诰命,不要什么功勋,只要霍恬平平安安,能和自己相守到老,就知足了。 “你忘了我可是大将军,行军有马,驻营有帐,如何会受苦呢? 不过是塞外寒冷了些,再加上这一路的奔波。”霍恬在姜暖的额头上亲了亲,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姜暖宽下心来,实则他带兵亲如子弟,与军士们同吃同住,不曾多吃一块肉,多喝一口水。 每有战事更是身先士卒,从不躲在后边。 也正是因为他如此,带出来的军队才骁勇善战,以一当十。 “我知道你是哄我的,好在你平安回来了。”姜暖环着霍恬的腰,心疼地说,“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又添了新伤?如今回来我可要好好照顾你,给你好好补一补。” “那我岂不是要变成个大胖子?”霍恬大笑,“到时候你该嫌弃我了。” “不会,不会。”姜暖的小脑袋瓜拼命摇,“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只怕青头?不堪负重。” “你有多喜欢我?”霍恬在姜暖耳边轻声问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姜暖的脸红了,微微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乖,告诉我你有没有想我?”霍恬不让她回避,轻轻抬起姜暖的下颌。 “明知故问,”姜暖清凌凌的眼中起了雾,“我就从不问你想不想我,因为我知道,你的心和我的心是一样的。” “我的阿暖,我的小阿团,”霍恬呢喃着将她抱得更紧了,“你可想死我了,知不知道?!” 他抱得是那么紧,紧得姜暖骨头生疼,喘不过气来。 却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霍恬抱着姜暖温软的娇躯,嗅着他渴盼已久的体香,情不自禁地吻了起来。 谁想,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腿上。 霍恬回头一看,一个小小人儿,还没他的腿高,手里拿着一柄小木剑,一下一下朝他的腿上乱刺。 他的小脸儿紧绷着,神情和霍恬有七八分相似。 “哎呀,把孩子给忘了。”姜暖的脸更红了。 刚才下人们都出去,奶娘却把枣哥儿留下了,大概也是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意思。 可是这夫妻俩你侬我侬,完全把孩子给忘了。 枣哥儿不认得霍恬,以为他在欺负自己的娘亲。 作为小小男子汉,当然要保护自己的娘。 霍恬蹲下身,把他捞了起来。 笑道:“好小子,敢对你老子动刀了。” 枣哥儿一点也不怕,紧紧握着小木剑,短短的小胳膊一下一下挥着,异常执着。 “他把你当成坏人了,”姜暖笑着说,“谁叫你一见了面就动手动脚。” “我抱自己的老婆,天王老子也管不着。”霍恬哼了一声,怪亲儿子打断了自己的好事。 “枣哥儿乖,娘来抱。”姜暖把孩子接过来,往后退了几步,指着霍恬说,“这是爹爹,画上的爹爹。” 原来霍田不在家的时候,姜暖就拿了他的画像给孩子看,告诉枣哥儿,那就是爹爹。 也是为了让他们父子见面之后能更快的熟悉起来,否则小孩子往往怕生。 姜暖原本已经把那幅画收起来了,如今又找了出来,挂在原来的地方。 然后让霍恬也站在旁边,两相对照。 这幅画像还是姜暖有一次进宫的时候,岑云初送给她的,是岑云初亲笔画的。 岑云初之所以给霍恬画像,为的也是让枣哥儿能认识父亲,这也是她的一片苦心。 “枣哥儿你看,这个是爹爹,那个也是爹爹。”姜暖指了指画像又指了指霍恬。 枣哥儿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终于开了口:“爹爹……” “好了,枣哥儿真聪明!乖,让爹爹抱抱。”姜暖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儿。 枣哥儿又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像小鸟一样张开了两只小手。 霍恬心头一软,走过来把母子两个都抱进怀里。 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知足。 450章 抓周 赴过了庆功宴,谢绝了诸多人家的邀请。 赶到枣哥儿周岁这一天,霍恬姜暖夫妇请了真正交好的几户人家来做客。 霍恬被加封一等忠靖将军,赏赐更不必说。 如今他称得上是武将里头的头一份,这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功勋,没人不服。 这一日男女分席,女眷这边由余含英陪着年长的坐一桌。 姜暖则陪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 其中有徐春君、莫玉珍、嘉铭县主等人。 邀请的人基本都到场了,只有代明枝因病未来。 众人都知道代明枝从年轻时就有些体弱,又在川南生活了许多年,染上了风湿之症。 每到天冷的时候,往往要发病。 嘉铭县主明年就要和柯望忱完婚,这位自幼骄纵的皇室女,因为柯望忱变得温柔娴静,仿佛变了个人。 莫玉珍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她害喜较轻,几乎一切如常。 她在曾家也很受宠,如今永贤郡王府的人闭口不谈曾慈,对外也很低调。 郑无疾被任命了户部一个小小的官职,每日当差应卯,再没了往日的闲散。 家里的事又得徐春君打理,好在她能干,并不觉得辛苦。 还未到开席的时候,众宾客围坐着吃茶说话。 岑家三太太向姜暖笑道:“怎么不见你家哥儿?快抱来让我们瞧瞧。” “刚才睡着呢,我跟她们说醒了就抱来。”姜暖忙笑着答道,“其实没什么好看,淘得跟个活猴儿似的。” 说得众人都笑。 过了一会儿,奶妈果然把孩子抱了进来。 小孩子一见人多便不大喜欢,好在枣哥儿一眼看见了徐春君,这是他常见的,就伸着手找她抱。 徐春君抱着他,另找了干净的茶杯,晾了温水喂给他喝。 又拿了桌上的点心,喂给他吃。 “瞧瞧,这孩子跟郑大娘子一点儿也不生分。怎么不认干娘?”不知谁问了一句。 姜暖忙摇头道:“这个使不得,我们要结亲家的。” 这时下人们早已把枣哥儿抓周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进来向姜暖请示道:“夫人,哥儿抓周的喜台都铺好了,马上就是好时辰了,请各位都过去吧!” 众人听了都高兴地说道:“这抓周最有趣儿了,能试出小孩儿家长大后的志向。咱们快都去看看,顺便给添添岁。” 所谓的添岁,就是亲朋们在孩子抓周的时候,往喜台上放些礼物,一来好看,二来也全了礼数。 正堂上,团花洒金的锦毯上摆满了试孩子前程的各种物件。 客人们也纷纷放上玉佩、元宝、小金弓之类的珍奇礼物。 郑无疾到底没正经,弄了个玉俏雕的小美人儿放了上去。 墨玉为发,白玉为肤,赭玉为衫裙,侧首回眸,千娇百媚。 霍恬则将自己常年佩戴不离身的祖传匕首解下来放了上去。 枣哥儿被抱到跟前,站住了看。 众人都催促他:“快抓快抓,看他最喜欢哪个。” 枣哥儿绷着小脸儿,一对乌黑眼睛把毯子上的东西都打量了个遍,直接朝着那个玉雕的小美人走了过去。 他还走不稳,摇摇晃晃的,可是连个弯儿都不拐。 一把抓起小玉人来,紧紧握着不撒手。 “哎呦,倒也不怪孩子”众人都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紧接着,枣哥儿又走了几步,握住了霍恬的匕首,也是抓住就不放手。 其余别的东西,瞧也不瞧。 “咦,不是都抓一个的,他怎么两个?”姜暖笑道,“好贪心。” “有什么贪心?建功立业又抱得美人归,不是顶顶好么?”嘉铭县主笑道。 众人也都点头称是。 “好了好了,快抱下来吧!”姜暖怕孩子摔着,再被东西硌到。 丫鬟把枣哥儿抱下来,姜暖怕他把玉人摔了,又怕匕首伤到他,因此就想哄着拿过来。 谁想枣哥儿却说什么也不肯松手,无论谁来要谁来换,通通不肯。 “匕首不妨事的,刀鞘紧,他一个小孩子拔不出来。”霍恬过来说。 “可是玉人儿怎么办?”姜暖道,“多好看的小东西,摔坏了可惜。再说,真要摔坏了,他回头还是要找的。 你不知道这孩子,跟你一样死心眼儿。认准了的东西就不换,便是拿了差不多的来都糊弄不过去!” “那就让看着他的人小心些。”霍恬笑道,“若只是他自己站着,那么矮,掉在地上也不妨事,反正地上都铺了地毡。” 随后便开席,众人开怀畅饮,好不尽兴。 一直到日落西山,才都纷纷告辞。 徐春君夫妇留到最后,帮姜暖夫妻俩把众人都送走之后,他们才告辞离开。 “徐姐姐,郑姐夫,咱们改日再小聚,今日人多都没能好好说话。”姜暖拉着徐春君的手说。 “改日去我家吧!”徐春君笑着答道,“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 “那就说好了,你们哪天得空儿我们就哪天去,反正我们两个现在是大闲人。”姜暖笑嘻嘻地,她把徐春君当亲姐姐。 送走了所有人,姜暖和霍恬回来。 枣哥儿已经睡熟了,依旧紧紧握着玉人和匕首。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知道珍惜,不肯轻易将这两样东西放下。 即便是要放,也都轻轻的。 回去的马车上,郑无疾长吁短叹。 “官人叹什么气?”徐春君含笑问他。 “他们今天都说咱们顶好头胎生个女儿,”郑无疾苦着脸,“可你知道我怕啊!万一我欠的风流债都应在女儿身上可怎么办?他们一说生女儿,我心里就打哆嗦。” 徐春君听了就安慰他:“依我看,你大可不必过于担心。” “为何如此说?”郑无疾问。 “虽然自古就有因果报应之说,但也只是对那些执迷不悟的人。 你早已改过自新,浪子回头,便是把自己的因果给改了。 你之前所做的那些荒唐事,如今也都一一改过。也算是结了善果,应该不会再牵涉到儿女身上了。” 郑无疾听了她的话,仔细想了想说道:“依我看,只怕还不够。” “能怎么样才算够呢?”徐春君笑着问他。 “须得我至死都对你忠贞无二,不纳妾,无通房。对除你以外的女子不起一丝邪念,如此方能抵得过。”郑无疾道。 徐春君看着他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郑无疾侧过脸问她。 “我是想若生个女儿也甚好,多半会长得像你,倾国倾城。”徐春君双眼微眯。 夕照透过车帘落在郑无疾的半张脸上,左脸明亮,右脸幽暗,轮廓清俊,五官精巧。 的确好看。 ------题外话------ 啊!终于一百万字了! 451章 一双眼睛 徐三爷生日这天,徐春君和郑无疾一起回了娘家。 徐柏和徐松如今都在陈钦的学堂启蒙,尤其是徐柏,十分听话。 这孩子大约知道心疼母亲,所以很是用功。 这也让大老爷徐泽颇感欣慰,儿子看破红尘,独善其身去了,好在还有孙子可指望。 徐松相比而言就要淘气一些,一来他年纪小些,二来也是性情使然。 徐春君每次回到娘家,都要给孩子们带些吃的玩儿的,一次也不落空。 徐春君记得每个孩子的喜好,哪怕是再小的物件儿,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因此孩子们跟她最亲,每次都要围在她跟前好半天才散开。 徐道启和徐琅的一对双生子一起玩耍,这三个孩子年纪相近。 不过打眼一看,属徐道启最老成。 还不到三岁,就算是玩耍也一板一眼的。 徐道启的生母秦氏正跟徐琅商量着,来年开春把徐道启也送过去启蒙。 徐琅满口答应:“正好和我家这两个放在一处,一起教起来了。 七岁之前不过是哄着玩玩,略识几个字,会背些诗文也就够了。 等再大一些做起文章来,就要正经地学了。或是遇到天气不好,也只住在我那里就是。” “那就有劳姑奶奶了,”秦氏笑道,“以后这孩子就交给你和姑老爷,我真是放心又省心。” 正说着,徐道庆拖着一条残腿走过来,跟徐琅等人请安。 徐琅始终一视同仁,并不曾对他另眼相看,笑着问他:“你近来可好么?你三姑父给你请的大夫怎么说?最近天冷,可又难受了没有?” “张大夫说伤的是关节,叫多养着些,不要走动太频繁了。这阵子给我施针呢,酸痛倒是轻了不少。” 徐道庆摔断腿之后,还有一段日子不肯安分。 后来他母亲魏氏作死,他方才知道怕了。 从那以后收敛了不少,没再瞎折腾。 徐春君也拿出一副貂绒的护膝来,递给徐道庆:“三哥哥,这是我亲手做的,三九天的时候戴,不招寒气。” “多谢五妹妹费心了,”徐道庆接过来,掖进自己怀里,“五妹妹针线手艺最好,这么一副护膝,想必也花费了不少心思。我得好好戴,多戴个几年。” 如今徐家的日子比往年好过了不是一点半点,三位老爷都升了官,俸禄足够养家了。 嫁出去的女儿一个个日子过得也越来越好,不但不需要娘家接济,还常常反过来帮娘家。 就连荒唐的徐道庆也知道收敛,的确令人高兴。 徐道庆在屋里打了个照面,随后就出去了。 这屋子里都是女眷,他一个男子不好停留太久。 徐春君又转过脸来,同大伯母二伯母话家常。 远在外地的徐春乔前些日子生下个男孩儿,众人都打点了礼物,合计有一车,派专人送过去。 等到年底便能返回来了。 而前几个月回到京城的徐春茂,再过些时候也该生了。 众人都说她这一胎怀的必然也是男孩。 如此一来就儿女双全了,在婆家的地位也更高。 如此其乐融融的场面,正应了家和万事兴那句俗语。 只是隔着一道门帘,却有双怨毒的眼睛,毒蛇似地看着众人。 不一会儿,徐道启玩累了,揉着眼睛打哈欠。 众人先前还逗他,想让他把困劲儿过去接着玩。 却见孩子坐在那里就要睡着。 奶妈连忙把他抱起来,向众人笑道:“小少爷困了,我抱他回屋睡会儿。” 众人都说:“快叫孩子睡会儿吧,早起就在这玩了。小孩儿家没多大精神,一会儿睡醒了,正好开席。” 徐琅的小儿子陈思难也眼皮打架,徐琅就说:“我们家二小子今天也醒得早,把他们两个放到一床上睡去吧!两个奶妈看着,正好。” 奶妈抱起孩子,随行的丫鬟也跟着。 两个孩子都不闹觉,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和鞋袜,放在床上拍一拍就睡着了。 奶妈就让丫鬟出去:“到前头帮着端端茶递递水,这儿有我们两个尽够了。” 她们两个就坐在桌边忙针线,这两个孩子身上穿戴的,有不少是她们做的。 奶娘的身份和一般下人不同,主子们都要高看一眼。 何况这两家主顾都不错,待她们极好,因此这两个奶娘对孩子也精心。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针线缝缀的声音。 忽然,徐道启哇地一声哭着惊醒过来。 紧接着陈思难也醒了,跟着一起哭。 两个奶娘吓得把针线扔了,往床边跑。 以为是徐道启做了噩梦惊醒了,而陈思难也被他吓哭了。 两个奶娘把孩子抱了起来,柔声哄着。 谁想两个孩子哭个不停,而且面红声嘶,仿佛是疼极了。 寝室恰好从房前经过,听到孩子的哭声,忙三步并两步地进来。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成这个样子。”秦氏心疼得不行,但还是上前把陈思难抱了过来。 哄着他说:“乖,不哭,是不是择席做噩梦了?” “不是的,两个孩子到这屋里就睡了,一直睡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咱家的哥儿突然就哭了起来,紧接着这一位也哭了,我们两个怎么哄也哄不好。”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秦氏也不明白,“把道启给我,我看看。” 徐道启到了亲娘怀里,哭声稍减,可却并未停息。 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 “去把三姑奶奶请过来,让她看看是怎么回事儿?”秦氏被两个孩子哭得心里直发毛,只觉得自己应付不过来。 奶妈连忙过去请徐琅,徐春君等人便都跟了过来。 两个孩子的哭声隔老远就听得真真儿的。 “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心疼死个人了。”大太太和二太太都说。 进屋一看,两个孩子满脸是泪,还在不肯歇气地哭。 不管是谁抱谁哄都不管用。 “孩子好像是疼,”徐琅说,“解开衣裳看看怎么回事儿。”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疼的,绝不可能一直这样大哭不止。 452章 蝎子 把两个孩子的衣裳解开,却没见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哎呦,我的天,这两个小祖宗到底怎么了?”秦氏一头的汗,“到底是哪里疼呀?难道是肚子疼?” “不大像是肚子疼,若是肚子疼的话,孩子必然是弓着腰哭的。”徐琅摇头,“这哭得针扎火燎的,必然是哪里疼极了才会这样。” “可是咱们也看了,没有哪儿不对劲儿呀!”秦氏急道。 两个孩子身上,她们从头到脚都查看过了,没有任何一处红肿破皮受伤流血的地方。 徐春君一直在旁边仔细观察,她确定是两个孩子一定是因为疼痛才会大哭不止,可又看不出到底是因为哪里疼。 “刚才他们两个就在这床上睡了吧?”徐春君问,“要不仔细摸一摸他们躺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扎了?” 她是想着会不会有绣花针之类的东西遗落在上头,扎痛了孩子。 徐琅便叫人把孩子抱起来,她亲自在床铺上仔细摸,可是摸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这可就奇了怪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众人都跟着着急,可是又百思不得其解。 “要不请个大夫来吧?”大奶奶杨氏说,“甭别的,这么哭下去也得把孩子哭坏了呀。” 两个孩子满脸是泪,一头一身的汗,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而她婆婆白氏却说:“这两个孩子该不是撞客着什么了吧?小孩儿家眼睛干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光天化日的,又是在自己家里,哪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呀?”二太太孙氏摇头。 “说不定就是三弟妹呢!”白氏小声道:“今儿不是三老爷的生日吗?要不然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 她疑心是死了的魏氏在作祟。 “怎么会呢?”徐琅也听见了,“我从来不信这些,两个孩子必然有事,只是咱们现在还没弄清楚。” “哎呦,这两个孩子怎么烧起来了?”秦姨娘摸了摸徐道启的额头,又试了试陈思难的,火炭一样。 “了不得了,快请大夫!”二奶奶宋氏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连忙转身出去了。 “哎呦,我还是回屋烧个香,念诵念诵吧!病急乱投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大太太说着扶着小丫头回去烧香了。 徐春君看着两个孩子面色开始发青,顿感事情不妙。 “今天两个孩子都吃了什么东西?”徐春君问,“去看看思义怎么样了?” “吃了粥和点心,”奶娘说,“都是可靠的人,没经别人的手。” “思义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杨氏跑去看了,回来说。 “那就不是吃的上有问题。”徐春君道,“还是进了这屋子以后的事儿,大伙儿且都让开,我再好好看看这床上。” 徐春君是觉得两个孩子忽然间变成这样,必定有缘由。 而且绝不可能是大太太想的那样,中了什么邪祟。 众人都离开床边,只有徐春君上前。 把先是把两个孩子躺的地方又仔细摸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然后拎起枕头来抖了抖,摸了摸,没发现什么东西。 接着就扯过被子来,那被子还没完全离床,就看见有个东西飞快地往床缝里钻。 秦姨娘等人也看见了,都吓得惊叫起来。 “是什么东西?!钻到哪里去了?!” “我看好像是只蝎子,”徐春君很少冷着脸说话,但此刻她的神情严肃无比,“钻到空儿里去了,快叫人拿虫药来把床围上,省的它乱跑。” “这时候怎么会有蝎子呢?天寒地冻的。”没看清的人都不敢相信。 可徐春君却异常笃定,那就是一只蝎子。 “三姑姑,你们再把孩子身上好好看一看,哪怕是个小红点儿也别放过。”徐春君说,“用嘴往外吸一吸,多少能起点儿作用。” 虽然已经去请大夫了,可大夫也不能立马飞来。 该有的自救不能少,两个孩子还这么小,被毒虫咬了,搞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徐琅等人听了,觉得徐春君说的有理,连忙又将两个孩子的衣服给解下来,仔细翻找。 这时陈钦等人也都赶了过来,一看这两个孩子的情形就不对。 最后在徐道启的小脚背上发现一处比其他地方稍微发红的地方,正中间有一个针眼大的红点儿。 而陈思难的则在手腕处。 显然这两个孩子是被蝎子蛰伤了。 只是一开始被咬的时候,伤处不明显,要过一会儿才能显现。 徐春君一眼看见了郑无疾,想起一件事来,忙对他说:“你快回去,在我床头的第二个匣子里有一个缎子面小盒子,里头是一只小小瓷瓶。 那是岑昭仪赏我的涑清丹,有解毒的功效,且对小儿无害。快去!快去!” 郑无疾连忙答应了,披风都来不及披,赶紧骑了马回府去。 这时已经有人找来了虫药,在地上撒了个圈,把床围了起来。 然后把被褥一件一件拿起来,检查好了再递出来。 最后在床空儿里抓出来三只蝎子。 而此时两个孩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哭声虽然比以前低了,但情形却更加凶险。 徐琅和秦氏彻底失去了主张,只知道哭。 陈钦给小儿子吸蝎毒,徐道安给徐道启吸。 但大家都知道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好容易大夫来了,听说两个孩子是被蝎子蛰伤,竟然束手无策。 “小儿平常的头痛脑热,积食风寒,我是能治的。可这个我就不行了,倒是有驱毒的药,可是药性太烈,恐伤根本啊!”大夫也不敢担这个风险,万一治错了,他的饭碗可就砸了。 就是徐家有一个厨娘说有土办法能治,那就是杀一只公鸡,趁热将鸡皮剥下来,敷在患处,她老家就是这样治蝎毒的。 这边刚敷上鸡皮,郑无疾就带着涑清丹来了。 连忙给两个孩子一人一颗,那药丸小小的,且入口即化。 也就过了一刻钟,两个孩子便不哭了,脸色也好多了。 “谢天谢地!多亏有这神药!”徐琅既庆幸又后怕,“真是吓死人了!” 453章 蓄意 何止徐琅胆战心惊,在场众人哪个不是双腿发软? 好在眼看着两个孩子的情形比先前见好,又请了位擅长治毒的大夫来。 那大夫来到之后先给两个孩子诊了脉,又看了看捉到的那几只蝎子。 方才说道:“这种小蝎子还不算太毒,若是漠北蝎子,那可真是神仙来了也没用了。 不过就算是这种小蝎子,也不是小孩子能承受得起的,多亏救治及时。你们两家算是祖上积德,这两个孩子也是命硬。 既然已经服了神药,我也不必画蛇添足了。要记着给两个孩子每日喝一顿公鸡汤,好生休养着。 多喝温水,莫着惊吓。养足百日,也就可恢复如初了。” “大夫,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会有蝎子呢?”徐三爷问。 “这个嘛,在下就不好乱说了。我看你们府上也不缺聪明人,这事情仔细想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人家大夫不肯深说,众人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因此封了诊金,好生把人家送回去。 徐琅做主,给两个大夫一人五十两。 二人当然明白,这些钱除了诊金,也算是封口费。 大户人家往往有许多说不得的事情,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但往往前来治病的大夫能窥听一二。 这两个人接了银子都知道该怎么做,毕竟这种事他们见的多了。 大夫出去以后,徐三爷长叹一声说道:“我这生辰不过也罢,谁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我已经叫人把前后门都关了,谁也不许出去。”徐道安说,“挨个儿审,不怕审不出来。” 这么冷的天,虫蚁早都冬眠蛰伏起来。 而且这屋子干干净净,床底下每天都扫,更不用说床上的被褥了。 却忽然多出好几只蝎子,显然是人饲养的,偷偷放到这里。 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徐琅抱着小儿子,孩子的手腕如今肿得比拳头都粗,却还用另一只小手一下一下给徐琅擦眼泪,用小脸儿去贴她的脸。 之前孩子因为痛得太剧烈,连喊疼都不会了,只是直着嗓子哭。 这会儿虽然轻多了,可明显不舒服,但也不再哭闹了。 徐道启则成了赤脚大仙,此刻他也只肯坐在自己亲娘怀里,别人一律不找。 “依我看,暂时还犯不着这样。”徐琅说,“先问问今天都谁进了这屋,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徐大爷和徐二爷也赞成,太大张旗鼓了,对谁都没好处。 这屋子就是徐道启的,是徐三爷和秦氏卧房的对屋。 中间隔着个堂屋,一个外间,一个里间。 外间是给上夜的婆子丫鬟住的,徐道启睡里间。 平时来这边的人不算多,因为徐道启也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到这屋来,平时玩耍都是抱到堂屋或是秦氏那屋去。 今日徐三爷生日,众人比平时要忙乱些。 又因为来的都是自家人,所以也没单独留下谁看屋子。 因此谁也不确定今天到底都有谁到过这屋里,那几个来过的下人,也都发誓赌咒地说自己绝对不会害人。 这边正询问着,徐春君看了一眼旁边的徐道庆,发觉他有些坐立不安。 于是就问他:“三哥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徐道庆有些慌乱地摇头,“我就是……有些饿了。” “你还有心思饿?道启差点连命都没了!”徐三爷忍不住训斥他,“看看你,哪里有半点儿兄长的样子?!” 徐琅上下打量了徐道庆几眼,然后说道:“三哥,你别训他了。其实大伙儿都饿了,这都过了午了。” 陈钦也说:“依我说,还是吃饭吧!反正孩子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儿了。这事情想弄明白,得下点儿功夫,只怕一时半刻也查不清。” 其实厨房里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只是没有端上来。 徐家大爷也说:“叫他们上菜吧!都是来给老三过生日的,况且这事有惊无险,总不能让大伙儿都饿着肚子。” 于是留下几个人看屋子,其余众人都到前头去吃饭。 席上徐春君几次看向徐道庆,都发觉他目光躲闪,越发让人起疑。 经历了方才的事,众人难免没情没绪。 好在还有郑无疾这个活宝,说说笑笑,方才让席上的气氛活跃一些。 “咦,道凯呢?”等菜上齐了徐琅才发现还少了个人。 “刚刚还在呢!”徐道安说,“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想起来我饭前还得吃药呢,”徐道庆站起来说,“大伙儿开席吧,不必等我,我顺便看看道凯在哪儿,把他叫进来。” 他一离席,徐春君便看了一眼徐琅。 徐琅微微点头,表示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悄悄吩咐自己的两个丫鬟跟出去。 徐道庆一条腿坏了,走不快。 两个丫鬟远远的跟着他,不敢走太近。 怕被他察觉。 徐道庆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径直去找徐道凯。 “道凯,那蝎子是不是你放的?”徐道庆进了屋,见弟弟在屋里边了,便气喘吁吁地问他。 “三哥,你什么意思?难道要告我的状?”徐道凯立刻警觉地反问。 “我要是告你的状,还会来这儿吗?”徐道庆说,“你胆子太大了,我前些日子就见你不对劲儿,当时以为你不过是养着玩儿。谁想你竟然拿它害人!”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徐道凯有些不耐烦,他觉得他这个哥哥很窝囊,一点儿本事也没有。 “我要你收手,别再干这种事儿了。”徐道庆说,“你胆子也太大了,不想活了吗?!” “活?怎么活?!”徐道凯反问,“母亲死了,四姐姐死了,你又成了残废。 剩下我一个,读书不成,学做生意又被人处处防着。 那个小崽子才一丁点儿大,就被众人捧着,好像明天就能中状元似的! 那个姓秦的贱人,一个奴才出身,都能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你我现在还叫活着吗?往后会越来越没咱们的活路! 他们一个个的都装圣贤,到头来什么好儿都叫他们夺去了。 怎么?请一个野郎中给你治病,把裁剩下的皮子给你做副护膝,就把你收买了?! 你忘了母亲是怎么死的?!是姐姐是怎么死的?!” 454章 替罪 徐道凯已经十六了,过了年就十七,也不算小了。 徐道庆看着他,说不出的陌生。 “我一开始想的和你一样,”徐道庆叹了口气说,“总觉得是别人把我害的,许多个夜里我腿疼得睡不着,只能靠想事情挨过去。 想得多了,就觉得有哪里不对。春素确实死得惨,可如果她不生害人的心思,又怎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母亲也是,这个并没有谁要把她怎样。只要她安安分分,到如今不还是三房的太太吗? 她也是说什么放不下三妹妹的死,钻了牛角尖,甚至要害死全家人,才会被送回老家。 还有我,如果不是一味的狂嫖滥赌,又怎么可能摔断了腿? 现在咱们几个就剩下你一个好好的人了,你不能再犯傻。 我是你的亲哥哥,是不会害你的。” “你不用再说了,事情我已经做下了。也知道自己逃不过,那些人一个个比鬼还精,很快就能把我揪出来。”徐道凯冷哼一声说,“只可惜,那两个小崽子太命大了。” “三少爷、四少爷,几位老爷请你们过去呢。”有人在窗外说话。 徐道庆看了一眼徐道凯,知道这事情瞒不住了。 本来也是,就凭徐道凯一个人,根本做不到全身而退。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徐道庆朝窗外招呼一声。 然后低声对徐道凯说:“你听我的,到了那儿之后就跪下认错。我在帮你求情,最多打你一顿,关些日子就过去了。 总不会因为这事儿要了你的命,毕竟那两个孩子已经没事儿了。 只是从今以后你绝不能再生这样的心思,否则迟早会把自己害死。” 徐道庆的话说的已经很中肯了,他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与其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认错。 挨打挨骂自然是少不了的,但好歹也会给徐道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看徐道凯还不情愿,徐道庆不由得急了。 “老四,你别犯牛!当哥哥的是为了你好!你这个样子,大伙儿不会原谅你的。你难道想从此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吗?” “没有用!”徐道凯的脸都扭曲了,“忍气吞声,他们就能放过我吗?钝刀子割肉,更是生不如死! 就算嘴上说原谅我了,心里头肯定会一辈子都防着我! 与其那样,我还不如自我了断,起码落个痛快!” 窗外北风呼啸,眼看着就要下雪了。 屋子里有些冷,徐道庆的残腿又开始泛起丝丝缕缕的酸痛。 “那就这样,你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徐道庆说,“就说是我让你养的蝎子,你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用。 今天一早我就把蝎子要了过来,你问我做什么?我说让你别管。 不管别人怎么问,你就说这些。再问其他的,你只说不知道就够了。 一问摇头三不知,神仙也怪不得。” 徐道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发愣。 好半天才说:“那怎么成?我不能连累你。” “还说啥连累不连累,我已经这副德行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徐道庆苦笑,“我把这事担下来,等明年开了春,你就求了大伯他们,放你去东都的铺子做事。 别想着一开始就管钱管事,先从小处做起,扎扎实实的,总能给自己挣个立身之地。” “三哥……”徐道凯的声音哽咽了。 “听话,把装蝎子的东西给我。”徐道庆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听我一句话,别再想着报仇。你把自己活好了,多见识见识,就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到什么时候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徐家好了,你自然跟着好。你好了,徐家人脸上也有光。” 两个丫鬟去而复返,她们没敢靠得太近,但也听见兄弟两个纷争的声音,提到了蝎子。 徐三爷听了,气得大骂道:“畜生!把他们两个给我叫来!这是要反了天吗?怎么只知道窝里横?!” 随后徐道庆兄弟两个也来了,一进屋便跪了下来。 “今天的事是我干的,”徐道庆垂着头,“我知道早晚都得查出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求给我个痛快。” “你还是人吗?!居然害自己的兄弟!”徐三爷气得把茶碗丢过去,正砸在徐道庆的头上。 泼了他一头一脸的残茶,茶盏跌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父亲,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迷了心窍!”徐道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里气不过,总想找机会报复。 我自己腿脚不方便,就让道凯想办法弄几只蝎子来养着。跟他说我想用蝎毒来治我的腿疼,越到天冷的时候才越管用。 我还让他保密,说怕家里人知道了不让我用。 道凯不知道我心里的打算,以为我说的都是真的,就好心好意的替我养了。 我想着今天是个机会,早上的时候就跟他把蝎子要了过来。 后来三姑姑他们都回来了,大伙儿都到前头来。我趁着那房里没什么人,就走进去把蝎子撒在了床上。 所以大伙儿都齐了,我才姗姗来迟,不过我腿脚本来就不好,晚到也不会引人怀疑。” 他说这一番话,徐家的三位老爷连同几位太太和姨娘都没怀疑。 因为徐道庆的确有可能会这么做,毕竟他之前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道庆啊,你实在太不应该了。这个家有谁对不起你?我们都还以为你改过自新了呢。谁想到居然做出这么歹毒的事来!”大太太摇头叹息,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徐三爷气得几乎喘不上气来,魏氏生的这几个孩子没有一个让他省心。 既不明事理,又心思歹毒。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们怎么惩罚我都成,哪怕从此不认我,我也没有一句怨言。”徐道庆说,“只是别为难道凯了,他年纪小,又是被我蒙蔽了。” 跪在他旁边的徐道凯,一言不发,只是哭。 徐春君和徐琅对视一眼,并不打算当着众人的面戳破他们。 他们当然知道不是徐道庆干的,可如果戳穿了他,一来只会让徐三爷更加气恼,二来徐道凯脸急,有可能狗急跳墙。 说到底还是投鼠忌器,谁叫这是他们徐家的家务事呢! 455章 引狼 455 徐三爷生日,本该一家人团团圆圆,欢欢喜喜的。 谁想出了蝎子的事,徐三爷气得脸都青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不贤不肖,不友不悌!道启是你的亲弟弟,思难是你三姑姑拿命换回来的。 别的都不提,前十年若不是你三姑姑,你都不知道到哪里要饭吃去了! 你怎么下得去手! 不信你二十几岁的人,还不知道稚子无辜这句话! 我真是愧对先人!当初爹娘就不该给我说亲,如此也就不必生下你这个孽障!” 徐三爷在流放的时候被苦役累坏了身体,落下不少宿疾。 尤其是咳喘,每年冬天都要犯。 徐春君清楚父亲的身体,知道他不能着气,这一番,必然被气坏了,因此请了大夫来早早治疗。 徐道庆认下了这事,被长辈一通数落。 他也只是老老实实受着,不争辩也不求告。 徐三爷立意要打死他,说这样的祸害绝不能留着。 徐琅上前劝道:“三哥,这件事虽可恶,但咱们也不能自作主张要了他的命。 家法不能犯了国法,否则就失了大义。 这件事也不便宣扬,他若真心悔改,就叫他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住个一年半载吧!” 徐家大爷和二爷听了也点头,说道:“咱们祖上的规矩就是耕读传家,他读书不成,那就耕田去。总是这样闲在家里,于他自身也不好。” “长辈们说得都有理,我就到庄子上好好种地去。”徐道庆说,“只是道凯年纪还小,他说不愿读书,就让他好好学学生意吧! 不要像我一样,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也不拿手。或许让他到外头历练历练,比窝在家里更好。” 徐道庆一来担心把徐道凯留在家里,他会再生事端。 二来也想让弟弟能够安生立命,不要像自己一样一事无成。 “你顾好你自己就是了,哪里还用得着管别人?!老四的年纪也不小了,和他一般年纪的不是进了学,就是已经帮着家里做事了。 他还整天只知道胡闹!今天的事,虽说不是他直接动的手,可他也脱不开干系。”徐三爷喘着粗气说,“也不想想那等毒物是能养着的吗?!” 徐春君小声跟郑无疾商量了几句,然后说道:“父亲,不如这样吧!一会儿让道凯跟着我回去,在我那儿住上些日子。 我家里头账房缺人,钱庄上也缺人手。有他帮着,总比外人强。” “把他放在你那里,我倒是放心。只是给你和无疾添麻烦了,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徐三爷看了看徐春君,心里的气才稍平些,多亏他还有这个懂事儿的女儿。 “那就这么说定了。”徐春君笑着说,“父亲,你莫动气,咱们有事解决事情就好了。” 她要把徐道凯带走,也是怕他留在家里继续害人。 况且他身上流着父亲的血,徐三爷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总是不忍心要了亲儿子的命。 因此,徐春君就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徐道凯默不作声,他心里最恨的就是徐春君。 不管徐春君怎么对他,他都觉得她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只是给众人做样子看。 不过他也没拒绝,他正愁找不着机会害徐春君呢! 这回可好了,是她邀请自己去的,那就别怪自己成全她! 稍后,徐琅避开众人,悄悄向徐春君说道:“道凯这孩子心术不正,尚且还不如道庆。你把他领回去,可要千万小心。 此外,事不过三。他若真是太过了,一味容忍也不是办法。 树若是长歪了,还可以修修剪剪。可如果从根子上烂了,那就不能留着了。” 徐春君明白徐琅的意思,说:“三姑姑请放心,我会加倍小心的。我和你心里想的一样,看在手足的份儿上,总是要再给他几次机会。 可如果真是冥顽不灵,那也只好壮士断腕,保全大局。” “我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从小心里就有成算。何况又多了这几年的历练,想事情做事情更加周全。”徐琅拍了拍徐春君的手,“我们先回去了,思难还是有些不舒服,还是回家里好些。” “那我改天再去看看,”徐春君说,“可怜见的,受苦了。” “多亏有你给的药,再养些时候就好了。”徐琅想起来也是后怕。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就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手。 徐春君等徐琅他们走了之后,方才对徐道凯说:“你收拾收拾,带上随身用的东西跟我过去吧。也不用人跟着服侍,我家里丫鬟小厮都有。” 俗话说疑心生暗鬼,徐道凯从心里头认定了徐春君不是好人,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她没安好心。 譬如徐春君刚才说的那番话,本意是为了他好。 可他却觉得徐春君不让他带着随行的下人,只是为了更好地摆布自己。 “到你姐姐家去,好生听姐姐姐夫的话。”徐三爷咳嗽了一气,却还不忘叮嘱儿子,“你若是想读书也可跟你姐夫学学,人家用功了二三年,便能考中进士了。 我不求你有什么功名在身,但多读些书,识些礼仪也是好的。” 其实徐三也对魏氏所生的几个孩子都没有过高的期许,只是希望他们能够立身正直也就够了。 “放心吧,泰山。道凯是顶聪明的,他若想读书,我那儿有先生。若是想做生意呢,我也可以把他送到钱庄上去。”郑无疾说着揽住了徐道凯的肩膀,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 冬至天短,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徐春君也没再停留,带着徐道凯一道回去了。 到了家里,叫人给徐道凯收拾出一间客房来。 又拨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还有几个粗使的婆子过去伺候。 徐春君对他也不过分殷勤,只说:“到了这里和在家里一样,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言语。你先歇两天吧,顺便想好自己要做什么。想好了就告诉我,我看看该怎么办。” 456章 寻找把柄 456 徐道凯来到郑家住着,因为是徐春君的兄弟,郑家上下都高看他一眼。 徐道凯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该吃吃该喝喝,对下人更是颐指气使。 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这是徐春君欠他的。 徐春君也不理会,甚至还让府里的裁缝给他做了几套新衣裳。 “明日我把你送到钱庄上,你跟着易掌柜学学怎么做生意。”徐春君说,“到了年下正是交接忙碌的时候,也是最能学到本事的时候。” 徐道凯是个没才干的,不想学念什么生意经,就说:“我近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劲儿头痛。等过些日子好了再说吧。” 徐春君也不拆穿他,就说:“若是疼得厉害,便请个大夫来瞧瞧,别把小病拖成大病。” “在家也让大夫瞧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也不算严重,只要好好歇几天就缓过来了。”徐道凯没有病,他才不想喝什么苦药汤子。 况且把他支出去,他还怎么害徐春君呢? 一旁的紫菱笑了一下,说道:“四少爷说头疼,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姑娘你还记得当年柳姨娘在的时候吗? 有一回她装病就说头痛,请了多少大夫来只是白花银子。她还一个劲儿求着救救她,好像是咱们不给她找大夫瞧病似的。 后来姑娘叫了思坎达来,说是专治她这种头疼,不过得用锯子把脑袋锯开,取出里头的风涎。 可把柳姨娘给吓坏了,到底说了实话。” “是呢,这事情都过去好久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徐春君也跟着笑。 又转过脸看着徐道凯说:“不过四弟可不会像她一样撒谎的,对吧?那也未免太蠢了些。” 徐道凯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接着,但是徐春君和紫菱的话还是让他明白,装病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更让他心里不痛快的是,来到郑家这几天,他发现徐春君在这府里当真是说一不二。 莫说家里下人对她毕恭毕敬,郑无疾对她也是言听计从。 甚至连徐春君的婆婆和太婆婆也什么都听她的。 这不禁让他有些气馁,原本他还想着找机会挑拨离间呢。 又过了一两日,他在院子里闲逛。 见徐春君站在廊下,思坎达正跟她说事情。 随后徐春君便进屋去了,而斯坎达却还站在那里不走,隔着窗子朝里头挤眉弄眼。 徐道凯也很奇怪,怎么这么冷的天,徐春君屋子的窗户还半敞着。 随后他见绿莼也进了院子,显然她刚才不在屋子里。 那思坎达是冲着谁呢? 徐道凯留了这个心,便有意无意地靠近思坎达。 没过几天,他便察觉到许多可疑的地方。 首先是思坎达总是藏着一条手帕子,常常在没人的地方拿出来,放在鼻子下深深吸一口,还要再亲两下。 那手帕显然是女子之物,他如对待,可见很是爱慕对方。 徐道凯年纪也不小了,自然明白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 但看来看去,也没见思坎达和府里的哪个丫鬟媳妇子有什么暧昧。 又一想,以绿莼的身份,哪个下人敢招惹思坎达呢? 除非,那个人不是下人。 其次,他发现有一天思坎达进徐春君的屋子里去禀告事情,许久才出来。 他随后进去,却被阿蓑在外间给挡住了。 “四少爷先别进去了,我们大奶奶有些不舒服,躺下歇一会儿。” 徐道凯表面装作不在意,心里头却想:不愿意见我,却能见管家。管家前脚刚走,你后脚就睡下了。不知道这是哪家的规矩? 他因此越发觉得徐春君和思坎达之间有些不清楚。 再往前一想,京城的哪个府里也绝不会用一个番邦人做管家的。 可是徐春君却用了,而且十分信任他。 这本身就有些可疑,只不过大家都让徐春君给糊弄住了,没往这上头想。 这件事让他看到了希望。 如果让郑家人知道了徐春君和管家有染,那徐春君肯定会被扫地出门。 一个女人再能干又能怎么样?只要名声坏了,那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徐春君平时总是受人的夸赞,说她贤良,说她聪慧,说她能干,说她旺夫。 却不知道她其实是个最无耻的女人! 自己只要把她的真面目戳穿,不但郑家会把她休掉,而且再也不会有人娶她了。 更让他觉得解恨的是,徐家也不会再接纳她。 徐家的规矩他是清楚的,徐春君如果真的干出苟且之事来,别说登娘家的门了,她的名字从此之后都不能再提起。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无比解恨,像是三伏天喝到了冰雪水一样畅快! 可随即他又变得十分苦恼。 就算他知道了又怎么样?想要揭穿徐春君的真面目,他得有证据。 又何况捉奸捉双,如果不是被当场撞见,必然难以取信于人。 可徐春君又是个多么狡猾的人呐! 她把这个家打理得铁桶一般,仅凭自己一己之力,能斗得过她吗? 但苦恼归苦恼,徐道凯却从来也没想放过徐春君。 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徐春君身败名裂。 接下来的几天,他更加小心地尾随思坎达,竟真的有所收获。 他发现每天中午,郑无疾因为在衙门里忙公事,所以不回家来吃饭。 都徐春君打发了专人,给郑无疾往衙门里送饭。 徐春君每天都很忙,到她屋子里请示回话的总要几十人次。 但是每天正午的时候,徐春君都不见任何人,对外说是要歇午觉。 而这个时候府里的下人没有特殊情况,也都要歇息片刻。 而思坎达每天正午却不见人影,要等到午后才像鬼一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他为了探清虚实,便趁着一天中午来找徐春君,说是有事同她商量。 结果不出所料,又被丫鬟给挡了出来。 但这一次,他已经掀开了里间的门帘,确定徐春君的床上根本就没有人。 这说明什么? 徐春君和思坎达两个人必然经常趁着午间私会。 绿莼这个时候是要回家去看孩子的,又何况算她知道了这件事又能怎么样?也只能装不知道罢了。 457章 惊喜 457 吃过了午饭,思坎达从二门走过穿堂,又经过耳房后的甬道,绕过中间的院子,往库房那边去了。 徐道凯小心翼翼地跟踪着他,生怕被发现前功尽弃。 好在思坎达大步流星地走着,一直都没回过头。 看得出他挺着急。 库房是一溜屋子,足有二十多间。 思坎达进了右手边的第三间屋子,那门没有上锁。 就在开门关门的一瞬间,徐道凯看到屋子里还有个人,而且是女人。 虽然没看清脸,但他身上穿的衣裳让徐道凯觉得很眼熟。 他像曾经见徐春君穿过。 这个发现让徐道凯异常兴奋,这就意味着他发现了徐春君偷情的所在。 这时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徐道凯怕被人发现他在这里,于是连忙走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跟踪思坎达,发现他都是到这里来。 这让他越发笃定,徐春君和思坎达两个人每天中午都是在这里私会。 确定了这一点,他就得想办法带郑无疾来捉奸。 直接说当然不行,因为郑无疾根本不会相信。 所以这天郑无疾从衙门回来,用完了晚饭在书房读书。 徐道凯也抱着一本书来了,脸上笑嘻嘻的,一副毫无城府的样子。 “四弟,你怎么来了?”郑无疾见他进来笑着招呼道,“听说你头疼,这些日子可好了吗?” “多谢姐夫惦记着,我已经没事儿了。”徐道凯说着拿出书来,装模作样地问了郑无疾几个问题。 郑无疾对他很有耐心,并且这几个问题也并不难,很快就讲完了。 徐道凯便把故意引起话头来:“姐夫,你现在有官职在身比平时忙了许多吧?” 郑无疾听了笑了一声说:“我这算什么官职?还没有芝麻大呢!不过忙确实是忙,家里的事儿就都交给你姐姐了,她着实辛苦。” “不知道姐夫哪天休沐?”徐道凯问。 “若无事,后日可歇一天。”郑无疾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听着姐姐跟人抱怨,说姐夫太忙了,想来是想姐夫多陪陪她。”徐道凯知道郑无疾无比重视徐春君,只要这话说出来,郑无疾一定把这当回事儿。 果然郑无疾听了之后满是歉意地说:“的确是我忽略了,白天在衙门里忙,晚上回来又想着再读些书。 你也知道我读的书不算多,能够考中也不过是运气好。同僚个个都是饱学之士,我总不能和人家相差太远。 本来也是想给你姐姐争口气,谁想却因为这个把她给忽略了。” “姐夫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徐道凯顺嘴夸了郑无疾一句,“姐姐也只是小小抱怨一下,她必然明白姐夫的苦心。” “话是这么说,可我也得好好陪陪她了。”郑无疾说,“后天我便陪着她到街上去转转。” “姐夫,我有个想法,保证能让姐姐加倍高兴。”徐道凯说。 “哦?”郑无疾看着他笑了,好奇地问,“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法子?” “不如姐夫明天告诉姐姐说后日不休沐,这样姐姐未免会有些失落。 等到那天早上,你还是像平常一样假装出门去。到首饰铺里挑选几样时新的首饰,再到胭脂铺子里买几样上好的烟脂水粉。 最后到酒楼里订上一桌姐姐爱吃的饭菜,这些事虽然下人也可以代办,但依着我的意思,还是姐夫亲自去做的好。 然后我便假装说要上街办事,让姐姐陪着我一起去。到时候就会到姐夫定好的酒楼附近。 然后我就说好像看见姐夫在楼上,引着姐姐上楼。等姐姐进了雅间,我便退出去了,留姐姐和姐夫在那里。” “哎哟,看不出你还真是人小鬼大呀!”郑无疾听了很高兴,“初期不易,给春君一个惊喜,她必然是高兴的!” 见他如此反应,徐道凯心里也十分得意。 不用怎么费周章,自己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这两天思坎达出门去了,要明天才回来。 这几天徐春君都见不到他,那么后日两个人必要私会的。 到时候自己就会引着郑无疾来捉奸,让她徐老五永世不得翻身! 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他又叮嘱了郑无疾一遍:“姐夫可千万别说漏了嘴,姐姐最聪明了。让她瞧着一点儿破绽,便知道你是在骗她,那样可就没有惊喜了。” “我知道,我知道。”郑无疾连声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露馅儿的。到时候我就打发小顺来告诉你我在哪个酒楼,你一定要把你姐姐带去。” 很快就到了郑无疾休沐这天,他还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出门去了。 午饭之前小顺回来,找到徐道凯,告诉他郑无疾在提壶醉二楼雅间定了位子。 徐道凯满口答应着,实则他怎么可能让徐春君出府去呢,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圈套罢了。 “我知道了,你快出去吧!免得一会儿有人问你怎么回来了。”徐道凯让小顺离开。 “有人问我,我就说回来给大爷拿东西。”小顺笑着走了。 小顺走了之后,徐道凯根本就没到徐春君那边去。 徐春君还像往常一样吃过午饭之后睡午觉。 徐道凯留意着思坎达又往库房那边去了,而徐春君的屋子里根本没人。 他于是来到二门,没一会儿郑无疾就回来了。 见了他就问:“都过了饭时了,你怎么还不去?” “姐夫别急,实则是姐姐藏起来了。”徐道凯把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猜姐姐一定知道今天的事了,是不是姐夫你说漏了嘴?” “怎么可能?我只字未提。”郑无疾摇头道,“那春君现在在哪儿?” “姐夫别急,姐姐躲起来了,大约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徐道凯笑着说,“我知道姐姐藏在哪里了,咱们悄悄的过去,看看她做什么呢?” “好啊。”郑无疾似乎很高兴,“春君平时太稳重了,不大和我开玩笑。这回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躲在哪里了。” 徐道凯听了之后心里都要乐开花了,觉得郑无疾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458章 计谋落空 正午时分,庭院里很是安静。 徐道凯引着郑无疾往库房那头走,郑无疾不禁有些纳闷:“春君到这边来做什么?这离上房可是够远的。” 徐道凯心说,她自然是要躲远些,好叫人发现不了。便是有个什么情况,她也好从容遮掩。 但嘴上却说:“自然是为了逗姐夫了,咱们悄悄的过去,看看姐姐做什么呢!” “嘻嘻,好玩儿好玩儿。”郑无疾兴致很高的样子。 徐道凯却在心里冷笑,心说一会儿更好玩儿,保你终身难忘。 “姐夫你看,就是第三间屋子,没上锁的那一间,我亲眼看着姐姐进去了。你得轻着点儿过去,别叫她发现了。”徐道凯压低声音说。 “好说好说,我一定轻轻的。”郑无疾搓了搓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徐道凯的心跳得砰砰直响,恨意从他眼中毫不遮掩地迸射出来。 他已经在想象不久之后,徐春君被郑无疾当场捉奸的情形。 她会做何反应呢? 呆愣在原地?还是哭着狡辩?抑或是像往常那般故作镇定? 但不管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郑无疾再傻也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况且这货不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吗? 终于郑无疾走到了那间屋子的门前,他一下推开了门,笑着说道:“被我找到了吧!” 但随即就愣在那里。 他如此反应,让徐道凯万分兴奋,连忙也三步并两步地跑到跟前。 郑无疾堵在门口,向屋子里的人说:“你们怎么在这里?” 徐道凯看不见屋中的情形,却依旧十分高兴。 郑无疾的话已经说明了,屋子里不止徐春君一个人。 “大……大爷,您怎么来这儿了?”是思坎达的声音,语气既意外又有些慌乱。 徐道凯迫不及待地探过头去,他实在太想看看徐春君此时是个什么情形了! 郑无疾被他挤到了一边,脸撞在了门框上。 “道凯,你急什么?”郑无疾捂着脸问。 “思管家怎么也在这里?”徐道凯明知故问,“姐姐呢?” 他其实已经看见一个女子背对着门口,低着头站在那里。 因为他心里先入为主,便认定那就是徐春君。 “思管家,你怎么和我姐姐跑到这儿来了?你们在做什么?”徐道凯又问了一遍。 “我……”思坎达支支吾吾,“没什么……只是……” “这不合规矩吧?”徐道凯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这时候郑无疾一个屁也不放,真是个窝囊废! 他得再拱一拱火才成。 “四少爷,你别误会,”思坎达红着脸解释,“我其实……” 这时有几个下人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这正合徐道凯的意,他本来就想让徐春君出丑,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什么七十八十?孤男寡女偷偷摸摸钻进一个屋子里,这像话吗?!你们把我姐夫当什么?!”徐道凯扯着脖子喊,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道凯,你小点儿声,”郑无疾说,“闹嚷嚷的不好。” “姐夫,你可真能忍,”徐道凯继续煽风点火,“这个番邦鬼东西辱没你,你居然都不惩治他?!” “四少爷,你说的也太严重了,我哪里辱没大爷了?”思坎达苦着脸说,“我不过是借这个空屋子办点儿私事儿,再说这时候大伙儿不都歇着吗?” “你当人人都傻呢?”徐道凯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再啰嗦,而是高声叫道,“五姐姐,你来说说吧!” 他倒要看看徐春君怎么解释。 “让我说什么?”在众人身后想起了徐春君的声音。 众人忙都转过身去,只见徐春君带着两个丫鬟,就站在他们身后。 “咦,春君,原来你在这里。”郑无疾笑着迎上去,拉住了徐春君的手。 “老太太有些不舒服,我过去瞧瞧。又想起点儿事,顺路经过这里。怎么这么多人都围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徐春君问。 “嗨,我以为你和我躲猫猫呢,道凯把我领到这儿,结果里头却是思坎达。”郑无疾笑着说。 “那屋里的女人是谁?!”徐道凯瞪大了眼睛问。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老婆了。”这时思坎达也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绿莼。 “你们……”徐道凯不禁乱了章法,“我那时明明看是姐姐进了这间屋子。” “四少爷,你太客气了,还管奴婢叫姐姐呢。”绿莼笑了。 “不是你!是五姐姐!”徐道凯几乎要跳脚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徐春君笑着问。 “你不是有一件朱砂红滚秋香边的衣裳?”徐道凯说。 “那都是哪年的衣裳了,早让我赏了绿莼了。”徐春君笑。 “不对劲儿!”徐道凯梗着脖子,他好不容易才逮着这么个机会,“思坎达为什么偷偷摸摸来这里?他们夫妻两个干嘛不回家去?” “我们夫妻两个来这儿不行吗?我是这府里的管家,哪里去不得?我又没偷东西,四少爷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思坎达觉得自己受了冒犯。 徐道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冲上前去,从思坎达的怀里掏出那只手帕来。 拿在手里抖啊抖的,质问道:“你一个爷们儿家,怀里揣着这东西做什么?!这不是你老婆的吧?!” 思坎达一把抢过来,十分宝贝地捧在手里。 “绿莼,这帕子不是你的吧?”徐道凯又问绿莼。 “这的确不是我的,”绿莼看了一眼徐道凯说,“这是我们家甜妮儿的。” 甜妮儿是她和思坎达女儿的乳名。 “这帕子是给我女儿擦口水用的。”思坎达说,“我在这府里忙,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心里头想得慌,就带了这东西。” “那你接连几天都鬼鬼祟祟地钻进这屋子,到底是在干什么?!”徐道凯的脸都红了,他不想认输。 “说出来怪丢人的。”思坎达的脸也红了,很是难为情。 “既然四少爷想知道,那你就说清楚吧。”徐春君淡淡地发话了。 “回大奶奶的话,是这么回事儿,我想给甜妮儿绣个小肚兜,又怕人笑话我我一个大男人拈针绣花。 所以就叫我老婆每天中午到这儿来教教我,只是到现在还没绣好。” 思坎达说着从袖子里拽出一只粉粉的小肚兜来,上面描着荷花金鱼的样子,荷花才绣了一半。 那绣工一看就不咋地,大针小线的,显然出自思坎达之手。 459章 又生一计 思坎达是女儿奴这件事阖府上下都知道,但没想到他已经到了这地步,甚至要亲手给女儿绣衣裳。 他本来是想掩人耳目的,所以偷偷摸摸躲到这里来。 没想到却被徐道凯给盯上了。 其实到了这时候,徐道凯还不愿相信这就是事实。 可他又拿不出别的证据来,只能暗自吃瘪。 “思坎达你要给女儿绣衣裳,只管绣就是,不必这么偷偷摸摸的。”徐春君忍着笑说,“不必怕人笑话,反正大伙儿笑话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行了,行了,没什么热闹瞧了,快散了吧!”郑无疾挥着手说,“耽误了我半天功夫!”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散去,连思坎达和绿莼也走了。 徐道凯青着脸,不敢看徐春君。 “走吧,到我屋里坐坐,喝茶去。”徐春君说,“顺便商量商量接下来的事。” 走进徐春君的院子,正房的窗户半开着。 徐道凯想起来思坎达站在窗外,朝着里头挤眉弄眼的情形。 他也故意走到窗外朝里头看去,对面是一架西洋穿衣镜。 原来思坎达是对着镜子挤眉弄眼。 徐道凯清楚,徐春君必然知道自己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那么鬼精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道凯,你现在头不疼了吧?”徐春君坐下后问他。 徐道凯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原来想让你到钱庄去帮忙,现在想想未必合适。不如你还是到码头上去吧!”徐春君说,“那里地方大,能跑得开。” 徐道凯这次没有找借口回绝,他也想出去透透气。 于是午后,郑无疾便带着他来到了码头。 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天气,河上结了冰,路上也有不少积雪。 “这冰每天要凿通一次,北边虽然已经行不得船了,但南边的漕运不能停。”郑无疾介绍道,“来这里的马队驼队都要给备足了草料。 另外骆驼虽然不用管,马却要检查马掌钉得牢不牢。否则冰冻路滑,容易把马劈叉劈死。 这几个二昏铺也要看着,饭量给的要足。天冷,又都是做体力活儿的,饿着肚子可不行。 岸边靠着那几只船是咱们家的,这时节不怎么用,但也要防止被偷。” “姐夫,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我管哪一样?”徐道凯紧了紧披风问。 他觉得码头上可比钱庄里受罪多了,在外头一冻就是一天,真他娘的折磨人! “这里各处都有管事儿的,你跟着学学就行,能帮忙就帮忙。”郑无疾说,“每天早上我叫人把你送来,晚上再接回去。午饭就在这儿将就一口吧,索家铺子的羊汤不错,项内使来了还要喝一碗呢!” 徐道凯被安排到码头上学做事,天黑了才回到郑家去。 白天熬了一天,回去后倒头就睡,没什么机会害人。 这样大约过了半个月,郑无疾又休沐。 这天一早,他就带着徐道凯来到了码头。 在码头上与郑家合伙做生意的沈家和于家的两位爷恰好也来了。 “郑大官人,许多时不见你了。”于三爷上前抱拳笑道,“今天巧咱们哥几个都遇见了,干脆就一起喝顿酒。” 郑无疾也不推辞,笑着应道:“我也正有此意,恰好河上的冰也凿开了,咱们不如就到船上吃酒去吧! 叫他们笼个炉子,炙羊羔肉,炖两尾鱼,再弄些汤水果肴上来。” 沈大少爷指着徐道凯问:“郑兄,这位哥儿是谁?” “这是春君的兄弟,徐家的四少爷。”郑无疾介绍道,“这些日子都在码头上,看看这里头的门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一起吧!”沈大少笑着说,“不知道能不能喝酒?” “还是算了吧!他年纪小,况且平时也不喝,真要是把他灌醉了,回头我夫人必然要生我的气。”郑无疾笑呵呵地说。 他在外人面前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受夫人的管。 快到午时,船上的酒菜也都准备好了。 船工请众人上船去,随后便把船驶离了岸边。 几个人坐下来,谈天说地,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渐渐的便喝得有些醉了,席上的几个人,只有徐道凯是清醒的。 看着喝得东倒西歪的几个人,再看着那两大坛酒,忽然间计上心来。 他故意给这三个人多满酒,劝他们多喝。 等到这三个人都喝得东倒西歪了,他才佯装坐累了,要起身活动活动腿脚,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向两个船工说道:“里头的几位爷想要喝索记的羊汤。你们哪个去买了来?给他一两银子的赏钱。” “你去吧!”年长的船工对年轻的说,“别忘了用食盒装着,千万别洒了。” 大船后头还拴着一只小船,以备不时之需。 “那边有个芦苇荡子,先把大船泊在那里吧!等他取了羊汤再说。”徐道凯已经看好了地方,那个芦苇荡很隐蔽,方便动手。 两个船工不疑有他,先把大船靠了过去,然后那个年轻的就解了小船,到码头上去买羊汤了。 徐道凯又倒了碗酒给年老的船工:“老丈,天这么冷,喝碗酒搪搪寒气吧!” 老船工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来,连声道谢。 喝完了一碗,又给他倒了一碗。 “哎呦,小公子,使不得,使不得!一碗就够了,老头子我没什么酒量。”老船工摇着手说。 “不妨事的,这酒没什么后劲儿。”徐道凯骗他。 老船工盛情难却,只好又把这一碗也喝了。 他本身就空着肚子,又喝了两碗酒,被风一吹就醉了。 徐道凯却还不放心,又花言巧语地逼着他喝了一碗。 这时他们带上来的两坛酒也都光了。 但徐道凯也不慌,他知道这船舱下头还放着好几坛酒呢! 他这次的打算是趁着这些人烂醉,把酒倒在船舱里,然后点燃,把郑无疾等人都烧死! 这附近没什么船只,远处的人看见火着起来再来救,只怕都晚了。 如此一来,徐春君就成了寡妇。 然后他再想办法见缝插针,把其他人的死都怪到郑无疾头上,如此于沈两家便会和郑家结仇。 让徐春君即便是做了寡妇也过不上安生日子! 460章 忘形(加更,求票!) 460 此时徐道凯已经起了杀心,为了不失手,他并没有贸然行动。 因为郑无疾和沈公子虽然已经醉倒了,但于三爷却还在支撑着。 不过徐道凯觉得于三爷此时也醉眼朦胧,要不了多一会儿也得睡倒,所以决定耐着性子再等一等。 何况这个老船工也还醒着,得先把他收拾了。 徐道凯又拿了几个糯米饼子出来递给老船工:“老人家,你吃几个饼垫一垫吧!” “哎呀,小公子这可不行,这也太没规矩了。”老船工连忙推辞。 “不用客气,你只管吃就是。我姐夫他们醉了,就让他们在船上先歇一歇,等酒醒了再回码头去。不然就这样回去了也没法上岸不是?”徐道凯笑着说,“这船上吃的多的是,不差你这一口。” 天气实在冷,这老船工也着实有些饿了,又见徐道凯十分和气,就把他当了好人。 连声道谢之后将糯米饼接过来,徐道凯转身进了船仓。 过一会儿再出来,就见老船工缩在一边打瞌睡。 他倒背着手,手里握着一个铁镇纸。 慢慢走到老船工身后,照着他的后脑狠狠敲了一下。 老船工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徐道凯还不放心,又上去推了推他,确定的确晕过去了。 等他再返回船舱里,于三爷也已经鼾声如雷了。 徐道凯不敢耽搁,连忙从船舱里搬出两大坛酒来,都泼在船舱里。 此时他的心跳得异常厉害,得用手捂着才行。 他决定点着火之后自己就跑到芦苇从里避着,受冻也值得。 火折子他早准备好了,从怀里拿出来,因为紧张,吹了好几下才吹着。 他看着那猩红的火苗,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来。 原来报仇一点儿也不难,只要有足够的狠心和一点儿耐心就够了。 就比如现在,他只需一放手,这几个人就全都玩儿完了。 “老张!老张!”正当他要放手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是被打发去买羊汤的那个年轻船工。 他比徐道凯预计回来的早太多时候了,把他的计划一下子就给打乱了! 如果让他上船,他肯定会发现那个老船工被打昏了。那自己的计划不是暴露了吗? 想到这儿,徐道凯连忙把火折子熄灭,重新揣回怀里,然后走出了船舱。 那个年轻船工还在小船上没上来,得别人搭把手才行。 “四少爷,小的去买羊汤回来了。那老板一听说是这几位要喝羊汤,连忙先给我盛上了。”年轻的船工提着食盒笑嘻嘻地说。 “你把食盒给我吧!你先别上船,姐夫打发我回去办点事儿,你直接把我送回去。”徐道凯此时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 年轻的船工丝毫也没起疑心,踮起脚把食盒递给了他。 徐道凯接过羊汤来,提到船舱里,然后找了半截蜡烛出来。 他把蜡烛放在地上点燃,并且在蜡烛周围还放上了引燃的细纸。 这么一小节蜡烛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会燃尽,紧接着就会引燃周围的东西。 火从船舱里着起来,冒出来的烟就会先把船舱里的人熏晕,等外头的人发现赶过来救火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徐道凯曾听人说过,真正被烧死的并不多,更多是被浓烟给熏死的。 将蜡烛点燃后,他缓缓起身退出了船舱。 此时他心中志得意满,十分佩服自己。 一会儿他坐着小船离开,而大船是在他离开之后才着的火,这样自己的嫌疑就被洗脱了,比之前躲进芦苇丛更高明。 “这是赏你的银子。”上了小船后,徐道凯心中很得意,出手也就大方起来。 他丢给年轻船工的银子足有二两多,够他一个月的工钱了。 这船工自然是千恩万谢,把小船划得飞快,直奔码头去了。 徐道凯实在是太得意了,他站在小船的船头,只觉得拂面而来的不是冷峭的寒风,而是三月的春风。 真是太畅快,太舒服了! 船工提醒他几次不要站在船头,他都没听进去。 因为现在是冬天,虽然每天都凿冰,可河道里还是有不少冰块的。 有些特别大的冰块半浮半沉在水里,大船撞上不妨事,小船若是撞上,必定要晃动几下。 况且徐道凯站在船头,阻挡了船夫的视线。 导致小船撞在了一块大冰上,咔登一声,整个船身都耸了一下。 徐道凯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冰水刺骨,他的身体顿时像有千万根钢针扎了进去。 他吓得拼命扑打水面,大喊救命。 好在那船夫过来将他拖上了船。 “四少爷,小人不是说了吗?别站在船头。”船夫一边将一条破被子给他围在身上一边说,“多亏这儿的水不深,一会儿到了码头赶紧把湿衣服脱了。喝下一碗姜汤,再使劲儿烤烤火。” 徐道凯冻得上下牙打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容易到了码头,那船夫又招呼着两个人把徐道凯一起抬了进去。 “咱们这儿也没有大夫,依着我说等四少也换完衣服,快叫人把他送回府里去吧! 这冬天落了水,不是闹着玩儿的,可别再染了风寒。” 徐道凯当然也害怕,他可不想死。 坐上了马车,他还不忘先掀起车帘往水上看了看,那芦苇荡离得很远,只模模糊糊一个影子,也看不见烟和火。 大概得过一会儿才能烧起来吧! 徐道凯心想,但不管怎么说,郑无忌今天必死无疑! 一阵冷风扑过来,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吓得把车帘赶紧放了下来。 回到郑家,徐春君听说他落水了,就让人请大夫来。 又问徐道凯:“你姐夫怎么没把你送回来?” “姐夫在船上跟于家三爷和沈公子喝酒呢,我没打扰他。”徐道凯故作懂事地说,“我没什么事儿,多盖一层被子,发发汗就好了。” 紧接着大夫来给他开了药,徐道凯喝了药之后应该要盖着被子发汗的,顶好是睡一觉。 可是他根本睡不着,他的耳朵始终支楞着,随时准备听到郑无疾出事的消息。 ------题外话------ 本月尽可能多更,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爱你们呦! 461章 显魂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儿了!” 徐道凯躺在床上,听到外头脚步声杂乱。 他心中猛地一喜,看来自己的计划成了! 紧接着又听人说:“怎么着起来了呢?这也太吓人了。” “谁说不是呢!全烧死了,真是太惨了!” 徐道凯把被子蒙过头顶,在被窝里无声的大笑! 解恨!真解恨! 母亲,四姐姐,你们的仇,我帮你们报了! 尽管他的喉咙已经开始发痛,浑身也冷一阵热一阵。 但这有什么要紧?一点风寒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比起郑无疾的死,这简直不算什么。 放下心来的徐道凯,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他到底还是着了风寒,哪怕是在睡梦里也很不舒服。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有人在摸他的额头。 他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等看清了眼前的人之后,顿时吓得大叫一声。 郑无疾坐在床边,手悬在半空,刚刚就是他在摸徐道凯的额头。 此时屋子里点着灯,显然已经天黑了。 徐道凯的额头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感觉,郑无疾的手冷冰冰的,冰得吓人。 “你……你不是死了吗?!”徐道凯遍身都是冷汗,“告诉你,我可不怕鬼。” 他确信眼前的郑无疾不是活人,他亲耳听见他已经死了,而且他的手是那么冰,只有死人才有那么冰的手。 难道,他是来向自己索命的吗? 这时伺候徐道凯的丫鬟也从外间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碗药。 “四少爷,该喝药了。”丫鬟说着把药递到徐道凯跟前,“刚好不凉也不热,快喝了吧!” 又说:“你怎么把被子掀了呀?这可不行,快好好盖上。大夫都说了,得捂着些才好呢。况且你又出了这么多汗,可别再着凉了。” “你能看见他吗?”徐道凯指着郑无疾问那丫鬟。 他的脸惨白惨白的,显然怕得厉害。 “你说大爷?”丫鬟看了一眼郑无疾笑了,“奴婢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见呢?” “可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徐道凯沙哑着嗓子问。 该不会这丫头也中邪了吧? 还是说郑无疾已经变成了厉鬼?谁都能看见他。 “四少爷,想必你是烧糊涂了,说胡话呢!”那丫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把药喝了吧!” “我明明听见你们说着火了,还说都死了。”徐道凯哪有心思喝药? 他确信自己听得真真儿的,绝不会错。 “哎呀,四少爷,你听差了。”丫鬟笑着说,“是祝妈妈的孙子养了一窝小狗,我们每天都过去看,胖乎乎的可好玩了。 因天冷怕狗崽儿冻着,那孩子就弄了个碳盆放到狗窝里,结果狗把碳盆给弄洒了,把狗窝给烧着了。 那大狗是拴着的,逃不脱,那几只小狗也不肯离开,竟全都烧死了。 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养狗那地方也僻静没人听见,等发现的时候也晚了。” 徐道凯只觉得有人从鼻子给他灌了一瓶子醋进去,整个腔子都酸呼呼地难受。 郑无疾怎么可能没死呢?火为什么没烧起来? 他的计策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呀! “四少爷,你还糊涂着呢!没事儿了,快把药喝了吧!喝完了药赶快躺下。一会儿他们熬了粥来,你再喝一碗粥。”丫鬟又一次催促徐道凯喝药。 而徐道凯却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泥塑般一动不动。 “大爷,您看这……”丫鬟为难地看着郑无疾。 是大奶奶让她服侍这位少爷的,自己可不敢不尽心,否则会让人以为对大奶奶不够恭敬呢! “把药放下,你先出去吧。”郑无疾说。 丫鬟退出去之后,徐道凯颓废地瘫倒在床上,由雕塑变成了一滩烂泥。 忽然,郑无疾凑了过来,几乎和他脸对脸。 “四弟,那些丫鬟说着火了,可没说是哪儿着火吧?”郑无疾的桃花眼在烛光下泛着潋滟的光,仿佛上好的美酒,“怎么你就认定是我被烧死了呢?” 徐道凯仿佛第二次掉进了冰窟窿,刚刚他的反应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郑无疾没出事,也许是他命大,也许是他早有防备。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真相了。 徐道凯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徐春君本来就看不上自己,这一回更有了除掉自己的理由。 他该怎么办?回家向长辈们求助?可是有人肯相信自己吗? 徐春君一向善于收买人心,没有人认为她是坏人。 甚至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往自己头上栽赃,又何况这件事根本不用栽赃,的确是自己做下的。 如果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把自己打死的。 如果自己就是不承认呢?嘴硬到底,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可再怎么嘴硬,郑无疾和徐春君一定是不信的。 此时的徐道凯仿佛被猫逼到墙角的老鼠,浑身骨头都吓酥了。 但郑无疾却没再继续逼问他,而是又坐了回去,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对他说:“你好好养病吧!” 他离开之后,徐道凯更加惴惴不安。 他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吗? 当然不会! 徐道凯可从不认为他们夫妇是善人。 从头到尾徐春君都没真正吃过亏,她只是心机深沉,就像咬人的狗从来都不会露出牙齿一样。 那为何郑无疾会如此云淡风轻? 当然是还有后招。 徐道凯想着以往的事情,徐春君杀人是从来不会沾血的。 她会让每个为难她的人“自取灭亡”,她要维护家族的声誉,和自己的好名声。 譬如四姐姐的死,外人一直都以为是失足落水。 还有他母亲,外人都以为她思女心切,变得疯癫,然后病死了。 其实哪一个逃出了徐春君的手掌心呢? 那么这一次,她会如何对付自己? 方法太多了吧! 在药里下毒,然后对外说自己死于风寒。 应该没有人会怀疑的。 毕竟自己确实落水,也确实病了。 有很多人不都是得了风寒死了吗?为什么他不可以呢? 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旁人只会说这孩子真命短,可这也是他的命,谁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 又或者她不会让自己死在她家里,嫌晦气。 那么坠马、落水,或是与人争斗被失手杀死,这世间有多少样死法,就有多少种可能。 他相信,凭徐春君的心计,保证能让自己死得干干净净,不会让人发现任何异常。 462章 自惊自怪 徐道凯整个人仿佛被放在铁板上煎,油锅里炸。 说煎熬可能都太轻了,简直跟受刑一样。 熬过了这晚上,徐道凯以为徐春君会来兴师问罪。 可接下来的几日无论是徐春君还是郑无疾,都没有找他算账,还是像平常一样对他。 然而对徐道凯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说明他们已经不需要他解释,也不需要长辈们知晓。 他们这么做,就意味着要悄无声息地除掉自己。 比死更可怕的是等死。 徐道凯终于明白了惊弓之鸟是什么感觉。 他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让谁也找不着。 “四少爷,该喝药了。”丫鬟又捧了药碗进来,“大奶奶说你若还不见轻,就再请个大夫过来。” “我……咳咳……已经……咳……好多了……咳咳……”徐道凯咳嗽得厉害,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四少爷,你就别逞强了。大奶奶对你那么好,多贵的药都舍得给你吃。”丫鬟说着放下了碗,“你命可真好。” 丫鬟的话更是让徐道凯遍体生寒,徐春君真是太会演戏了! “放着吧!咳咳咳……我一会儿就喝……”徐道凯把丫鬟支了出去。 他不敢喝药,怕有人在药里下毒。 他摸索着起身,端起碗来,把药倒进了花盆里。 过了一会儿,丫鬟进来把空药碗拿了出去。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另一个丫鬟把饭菜端了进来。 “四少爷,吃饭了。这都是大奶奶吩咐让厨房做的您平日里爱吃的。”丫鬟说着把盘碗都摆好了,“奴婢伺候你吃饭吧!” 可徐道凯不敢吃饭也不敢喝水,都是怕里头有毒。 “难道是这饭菜不合你的口味?”丫鬟看着精美的菜肴,不由得叹了口气。心说这四少爷也未免太难伺候了。 “要不你替我尝尝这饭菜怎么样?”徐道凯试探着问。 “那怎么成?这是你的饭菜,我吃了岂不是坏了规矩。”丫鬟坚决地摇头。 徐道凯于是认定这饭菜里一定有问题,更是不敢吃了。 时间越长,他就越发的杯弓蛇影。 他不知道悬在自己头上的那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他甚至不敢闭眼,生怕眼睛闭上之后就再也不能睁开了。 谁知道徐春君会在他睡着之后做什么呢? 这可是她家呀,什么事不是她说了算? 徐道凯脑袋里紧紧绷着一根弦,越绷越紧,越绷越细。 好像随时可能断掉。 也不过三四天的功夫,他已经熬成了一个骷髅病鬼。 这一日徐春君过来看他,徐道凯试探着说了一句:“我想回家去养病。” 徐春君却一笑说:“在这里和在家是一样的,等好了再回去吧。” 徐道凯顿时心如死灰,看来徐春君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这蜡烛不要离窗帘太近,失了火可就不好了。”徐春君扭头叮嘱丫鬟。 徐道凯却认定她这句话意有所指。 难道自己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徐道凯苦笑,他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他不听徐春君的摆布,那么徐春君一定会把他害郑无疾的事告诉给家里人。 那样自己不但逃不过一死,名声也彻底毁了。 “四少爷,你怎么把药都倒掉了呀?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生病了不吃药怎么成?” 丫鬟终于发现他把药都倒掉的事,因为屋里那两盆花已经涝死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些下人伺候得不尽心呢!”丫鬟很是委屈,“大奶奶一片苦心,延医问药的,就是想让你快点好起来。你怎么能这么糟蹋人心呢?” 徐道凯躺在那里不说话,他知道他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丫鬟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又进来了。 这一回可不是她一个人,而是把徐春君分派伺候他的人都叫了进来。 “四少爷,从今以后我们看着你喝药,若是不喝,我们就喂给你喝。”丫鬟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 若是徐道凯有个三长两短,他家大奶奶脸上怎么过得去呢? 可徐道凯却不这么认为,自己不肯喝药,他们就逼着喝。 他听说很多人家的姨娘或丫鬟,因为得罪了主人,都被逼着灌了药给弄死了。 徐春君竟然也要用这法子来对付自己吗? 那几个丫鬟婆子紧盯着他,徐道凯没有办法,只能端起碗喝了。 喝了药后,他不但没死,反倒精神了些。 他可不认为徐春君没有害他的心,只觉得她不过是为了多折磨自己几天。 就像猫捉到了老鼠,不会马上吃掉。而是戏耍半天,等到老鼠心胆俱裂,然后再慢慢享用。 “道凯,听说你不肯好好吃药,也不吃饭喝水,”这天徐春君和郑无疾一起来看他,“这怎么成呢?今天我和你姐夫都没事,在这儿陪着你一起吃饭吧!” 徐道凯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低下头,默默的不说话。 对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人,有些话大可不必说了。 徐道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可笑,尽管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然是个笑话了。 “你病着脾胃弱,就不要吃大鱼大肉了。让他们做些清淡的,刚好我这两天也想吃些清粥小菜。”徐春君的神情没有任何不自然,这也是让徐道凯最望而生畏的地方。 没一会儿饭菜都摆上了桌,郑无疾招呼徐道凯过来吃饭。 徐道凯见他们两个动了筷,知道这桌子饭菜必定是没毒的。 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再饿下去只怕就得死了。 因此他顾不得别的,踉踉跄跄坐到桌边,捧起碗来就吃,吃相异常狼狈。 等他吃到第四碗粥的时候,徐春君拦住不让他再吃了。 “一下子吃太多会积住食,你又得了风寒,这样子很危险。”徐春君把他的碗拿到了一边。 徐道凯忽然就崩溃了,他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吧!别再这么折磨我了!我承认你手段高,我技不如人。也知道你不会放过我,那就给我个痛快吧!” “四弟快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你是病得糊涂了吗?”徐春君低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的徐道凯。 “你别演戏了好吗?我知道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别再耍我了。”徐道凯实在承受不住了。 “我知道什么?你倒是说说。”徐春君态度安闲,稳如磐石。 463章 教训(加更,求票啦!) 徐道凯瞪着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徐春君夫妇,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我知道你想害死我。” “我要害死你?我为什么要害死你?”徐春君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反观徐道凯,早已经溃不成军了:“你说为什么?!你那么精明,难道不知道吗?!” 徐春君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他。 “春君是觉得还是你自己说更合适。”郑无疾在旁边一笑。 徐道凯觉得他们两夫妇简直跟判官无异,可自己又能怎样呢? “因为我要害死他,”徐道凯看了一眼郑无疾,“想让你守寡。” “你为什么要害死他?”徐春君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因为……因为我恨你!”这句话说出来,徐道凯觉得心中莫名的痛快。 “为何恨我?”徐春君又问。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母亲的死,四姐姐的死,还有三哥变成了残废的事,哪个不是因为你?!”徐道凯咬牙切齿,他的长相和魏氏很像,尤其是生气发怒的时候。 “这话我就得和你说道说道了,”郑无疾听了这话不答应了,“什么叫都是因为春君?” “没有她,我母亲和四姐姐必然还好好地活着!三哥哥也不会残废!”徐道凯梗着脖子,从内而外的愤怒。 “你是怪春君只身进京求告,用自己的终身大事换取三位老爷和你们全家回京的事吗?还是怪她让你们过上了呼奴唤婢的舒坦日子?”郑无疾抱肩冷笑。 “人人都觉得她是徐家的功臣,唯独我不认!”徐道凯大吼。 “哪里只有你不认?你母亲、你姐姐、你哥哥何尝认过?!”郑无疾反唇相讥,“春君自幼没了生母,在你母亲跟前长大。你们是怎么待她的?! 她念在一家人的份上,从不曾薄待你们。可是你们呢,却见不得她一点儿好! 哪一次哪一回不是你们先要害她?!她何曾主动算计过你们?! 如果她不够聪明,不够机警,到如今只怕早被你们害得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随你怎么说,反正现在我的命握在你们手里。”徐道凯冷哼一声,偏过了头,“你们当然觉得她徐春君千好万好,比世人都强。” “我没那么觉得,”郑无疾显然也动了真气,“我倒是觉得她有些地方真不好,不够心狠手辣,不够心疼自己。 像你们这样的,就该清理门户,免得将一大家子都弄得乌烟瘴气!” “哼,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徐道凯这会儿又硬气起来了。 “是你技不如人,还不肯服输。你心里头清楚,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死。别的不说,就如今这情形来看,还用我动手吗?你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徐春君说得直截了当。 “不止这件事,那蝎子是你放的,根本就不是三哥干的。”郑无疾说,“你不是害人的料,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吧! 徐家上下没有人对不起你,更没有人对不起你母亲和你姐姐,一切都是她们咎由自取。 如果我们真要害你,绝不会和你说这么多废话。但是也明白告诉你,这已经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如果你还冥顽不灵,明年这时候都该给你烧周年的纸钱了!” “你姐夫说的就是我的意思,你们只考虑自己,所以觉得家里人都在为难你们。 我们考虑的是大局,容忍你是从大局考虑,毕竟一家人就该相互扶持。 但同样,你非要做害群之马,那么也只能大义灭亲。毕竟不可能因为你一个人,把徐家给毁了。 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要觉得你的生死握在我的手上,其实这从来都由你自己决定。” 徐春君说完就和郑无疾出去了,留徐道凯一个人在那儿发呆。 接下来的几天,徐春君和郑无疾都没再来看他。 丫鬟们还像往常一样给他端药端饭,徐道凯不再杯弓蛇影,给药就喝,给饭就吃。 没过几天病就好了,因为能吃能睡,气色也养好了。 “你姐夫帮你谋了个职位,”这天徐春君命人把他叫过去,“城西的营牢招狱卒,你先去那里当几个月的差。” 徐道凯没说话,但也没拒绝。 这是郑无疾和徐春君商量的。 他觉得徐道凯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得让他见识见识人间疾苦。 过了一两天,郑无疾亲自把徐道凯送了过去。 “小子,这回是把你送到这儿看管犯人,你要是还不走正道,那你可就连犯人也不如了。”郑无疾笑嘻嘻地搂着徐道凯的肩膀说,“越没本事的人才越是耗子动刀----窝里反呢! 你是徐家人,任何时候徐家荣,你才能荣。徐家要是丢了脸,出了丑,你也要一并被笑话被看轻。 你姐姐的苦心全在于此,你要是再犯浑,我可不惯着你! 我跟这里的人说你只是个平头百姓,家里头无权无势。 就是让你好好知道知道,没有徐家的背景,你算个屁!” 徐道凯别无选择,只能认命地走进去。 进去了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 他以为自己够狠,可是关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好勇斗狠进来的? 别说狱卒可以随意打骂犯人,那些犯人一见他是新来的,就联合起来一起捉弄他。 徐道凯没在外头历练过,不知道怎么迎合上官,也不知如何跟同僚处好关系。 他既不够练达,又不够圆滑。 所以分配给他的都是最脏最累的差事,什么抬粪桶、拖死尸,还有夜里值宿。 一天到晚累个臭死不算,因为疏忽,差点儿让一个犯人上吊死了。 长官因此对他大加责骂,开口闭口问候他母亲。 还打了他二十板子,让他长记性。 徐道凯在这里苦不堪言,更吓人的是这些狱卒里有两个好男风的,天天纠缠他。 甚至有一次要霸王硬上弓,好在被个年老的狱卒给拦住了。 徐道凯吓得晚上不敢合眼,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丢出窝来的羊羔,很难自保。 464章 认亲 时近年关,天气越发寒冷。 这天午后,彤云早布,眼看着又是一场雪。 街上没有多少行人,这样的天气,谁都是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 定北公府门前走来一个瘦小身影,披着一件又大又旧的披风,整个人都被罩了进去。 那人手里挎着个包袱,走到门前,把头上的风帽向上推了推,露出了大半张脸。 这是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一张脸冻得惨白,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霜花。 她把冻僵的双手拢在嘴边,呵了一口热气,鼓起勇气迈上台阶。 站在角门前敲了敲门,没见有人出来,隔了一会儿又更加用力地敲了敲。 守门的家丁正在门房围着炉子烤火,听到有人敲门,披了衣裳出来。 从门缝看了一眼,又退了回去。 没一会儿拿了一只刚烤好的白薯出来,打开门递给这女子。 “拿了快走吧!这儿不让久站。”外头实在太冷了,刚出来就被风给吹透了。 家丁急着回去烤火,朝那女子摆了摆手,让她拿了白薯快些离开。 不想那女子又把白薯递了回来,说道:“大哥,我不是要饭的。” “不要饭,你来这儿做什么?”家丁看着她问。 “我……我找人。”那女子冻得嘴唇直哆嗦。 看门人见她怪可怜的,又把白薯递给了她:“拿着吧,暖暖手也行!想来是你的什么亲戚在这府里头做工呢吧?可你不能到前门儿来找,得绕到后门去。那儿有进出的人,你拦下一个问问。” “大哥,我是来找霍公爷的。”那女子捧着白薯,手心里的温暖让她好过了不少。 “你?你是谁呀?找我们公爷做什么?”门人立刻警惕起来。 “我是公爷的故旧,老家在登州,来京城……”那女子似乎太着急了,反而一时说不清楚。 门人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年纪轻轻怎么撒谎成性呢?我看你就是个骗子!” “大哥,我不是骗子,我真是来投奔霍公爷的。”那女子急了,马上就要哭出来。 “告诉你,来乱认亲的,我们见多了。”门人的脸色越发难看,“真是树大招风,除了我们知道的这几门亲戚,我们公爷哪还有什么亲故? 就算是还有几故旧,也不该是你这般年纪!我看你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没到二十岁吧? 你可知道我们家公爷自幼在漠北,长到二十几岁才回来。他哪会认得你呢?” “不是的,大哥,你听我说。”那女子急切地分辩,“我的确没见过霍公爷,可我爷爷认识他。” “你爷爷?那让你爷爷来认啊!”门人认定了她是冒充的。 “我打出生就没见过我爷爷,他叫陈福……”女子说。 “你连你爷爷都没见过,更没见过我们公爷,你这认亲的弯儿绕得还真大!”门人不耐烦,不想再和她啰嗦了,“看你是个女子,我不打你,趁早离这儿远点儿!走走走!再不走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把她往外一推,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年月呀,什么人都有。”门人紧了紧外衣,一边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自打我们公爷回来,都有多少人上门来招摇撞骗了。都是些不知廉耻的东西!” 霍田是孤儿,霍家本就人丁稀少。 不像一般人家七大姑八大姨,有的没的一大堆。 可就算这样也不能阻止有些利欲熏心的人,赶上门来铤而走险。 谁想这女子虽然挨了一通抢白,却还是不肯离开。 只是她也不敢在门口站着,稍稍走远了些,找了个避风的墙角,瑟缩着身子蹲在那里。 手里的白薯已经不怎么热了,她背转了身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吃饱饭了,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一只烤白薯对她而言已然是难得的美餐了。 此时雪越飘越大,不一会儿地上就已经有了二指多厚的积雪。 这女子蹲得腿有些麻了,又怕时间长了冻坏了,隔一会儿就起身跺跺脚。 天色越来越暗,公府门前的灯笼亮了起来。 看门的开始扫雪,因为再过一会儿公爷就要回来了。 他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墙角的女子,冲她喊道:“告诉你,别不识相!快点儿离远些,要是冲撞了公爷就把你扭送到官府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女子听了,果然蹒跚着走开了。 霍恬是出城到营卫去巡检去了,所以今天回来得格外晚些。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忘记特意绕路给姜暖买爱吃的草炉饼,又给枣哥儿买了个小鼓。 转过街角,看着自家门前的灯笼,霍恬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霍公爷!霍公爷!”忽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一个人来。 霍恬身边的人立刻警觉,挡在了前面,喝问道:“什么人?!还不退下!” “霍公爷,我是陈福的孙女儿!”那女子拼命大叫,“我祖父是陈福啊!” 那几个侍卫还要将这女子拖走,霍恬却出声制止了:“且慢,让她把话说完。” 几个侍卫将女子松开,但还是围着她,并不让她和霍恬靠得太近。 “霍公爷,我不是冒充,说的是真心话。”那女子急切地解释,“我们老家原来在登州,后来投奔舅父家就搬到了义和。 我父亲名叫陈大忠,是我祖父的独子。我祖父从年轻时就跟随老公爷出征,从我父亲十岁起,他就没再回过家了。” “你说你是福伯的孙女,仅凭着这席话,我还无法确信。你可还有别的证据?”此时霍恬已经下了马。 这女子口中所说的陈福,就是陪着霍恬出生入死,几次救他性命的福伯。 在霍田心目中,福伯不是下人,不是随从,而是他的长辈,他的恩人。 “我有证据!”女子激动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半块玉佩,玉质驳杂,不是什么美玉,但霍恬却很动容。 他把那半块玉佩拿出来,仔细端详的片刻。 然后说道:“福伯身上带的那半块玉佩在我屋里,你且进来吧!” 465章 还阳 兽碳猩红,炭盆里撒了香料,让屋子里又暖又香。 霍恬让那女子坐下,并命人给她端来一盏热茶。 女子双手捧着茶杯,头垂得低低的。 这里的一切都太华丽了,哪怕只是她脚下的地毯,都让她不敢实实在在地踩上去。 而干净富丽的地毯上,却有一道格格不入的泥水印子,那是她走进来时落下的。 她的鞋子是那么破,又脏又湿,让她越发自惭形秽。 霍恬打开一只匣子,从里头拿出半块玉佩。 两半玉佩相对,断痕相合,一丝不差。 “这半块玉佩是福伯临终前交给我的,说是和家人相认的证据。”霍恬放下玉佩,语气温和地对那女子说,“只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入京?你的家人呢?” 女子听了暗然神伤,小声答道:“回公爷的话,我祖母在我祖父参军去后不到十年便亡故了。 我父母投奔了舅父,做些小本买卖度日。前几年我父亲也殁了,只剩下我和我母亲相依为命。 我母亲打从去年起也一直病着,我舅母受人撺掇,想要把我送给当地的老富商做妾。 我母亲自然舍不得,可她又病势沉重,压根儿护不了我。 临终前便将这半个玉佩拿出来,说让我进京找到霍公爷。 她猜测我祖父多半已经不在了,但想着您念在旧部下的情分上或许能够收留我。” “福伯他老人家确实已经不在了,”霍恬提起来也很伤感,“你们为什么不早来?我一直寻找福伯的家人,可惜人事变迁,一直没有寻到你们的下落。” “我们但凡能活得下去,都绝不想给公爷添麻烦。”女子哭着说道,“如今是实在没了法子。” “你在这里大可安心,稍后你见过了夫人,便由她来安顿你。”霍恬说道,“毕竟你以后要在内宅,一切都听夫人的就是。” 说完便命人把这女子带到姜暖那里去。 两个丫鬟上来,十分客气地请这女子随她们过去见夫人。 姜暖也听说了是福伯的孙女,忙让人好生带进来。 “你这一路上可受苦了,到了这里千万别多想。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姜暖含笑相询。 “回夫人的话,民女今年十六,叫双怜。”女子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姜暖,又连忙垂下头去。 姜暖见这女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颜色不成个颜色,必然是又受冻又挨饿。 忙向她说道:“双怜妹子,你不必拘礼,以后叫我姐姐就是。 我也先不和你话家常,要紧的是让她们带你下去换了干净暖和的衣裳鞋袜,再好好的喝碗热面汤。 吃饱了之后再洗个热水澡,随后请个大夫来瞧瞧,看看需不需要吃些药。 这么冷的天气,你一个人赶了这么远的路。挨饿受冻不说,心里头必然也是焦急的。 如今一旦安顿下来,往往容易生病。这可是大意不得的。” 姜暖是个实心肠,何况福伯又是霍恬的恩人,再加上这姑娘实在可怜。 霍恬既然把人托付给了她,那她自然不能怠慢。 府里的下人们更是拿出十分的小心来照顾她,因为来不及给她做衣裳,就找了身量相近的坠子的衣裳出来。 “双怜妹妹,这虽是我的衣裳,却从来也没上过身,都是夫人赏赐的,你不嫌弃就先穿着吧!”坠子捧着一摞衣裳,有内衣有外衣,连鞋袜都是崭新的。 更是细心地准备了手帕汗巾这些小零碎。 “多谢姐姐了!说什么嫌弃不嫌弃,我哪配穿这样的好衣裳呢?”双怜红着脸说。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公爷和夫人都对你另眼相看,我们怎么能让你受委屈呢?”坠子笑着推着她先去把衣裳换了。 这边霍恬也到姜暖房中来,夫妻两个一起用晚饭。 姜暖道:“我已经叫坠子带着双怜去吃饭沐浴了,稍后再请大夫来看看,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早给她治一治。” “辛苦你了,”霍恬说,“我不便过问太多,毕竟男女有别。” “不知公爷打算怎么安置双怜?”姜暖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年纪也不算小了,我也不好直接问她什么打算,好像是嫌弃人家。 你知道我不擅长替人谋划,万一再好心办了坏事,岂不是辜负了福伯的恩义?” “其实我也颇拿不定主意,”霍恬道,“先不急,姑且让她暂且住下,顺便看看她的人品性情。” 姜暖点点头,不是他们不想报恩,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怎样才是对双怜最好。 双怜进府来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等她吃过了饭,又洗了澡再瞧过大夫,夜已经深了。 万妈妈亲自过来传话:“夫人知道双怜姑娘一路奔波,况且时候不早了,请你快些安寝,明日再好好说话。 还说姑娘千万别见外,缺什么少什么,或是哪里不舒服,尽管告诉伺候的人。 或者伺候你的人哪个惫赖不像话,你也只管告诉我,我老婆子必是要好好教训的。” 双怜知道万妈妈是府里管事的妈妈,忙起身回话:“双怜实在不敢当,这里的姐姐妹妹待我都格外好,倒是我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我和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公爷和夫人怜悯,收留了我。 各位妈妈和姐姐妹妹看我可怜,都用心照顾我。 只可惜我身无分文,又没能耐,竟回报不了众位一二,惭愧得很。” 万妈妈听了说道:“姑娘言重了,都是我们应该的。姑娘早点歇下吧!时候不早了。” 可双怜到底把她和坠子送到门外方才回去。 往回走的路上,坠子说道:“这姑娘真是好会说话,可不是一般的妥帖。” 万妈妈起先没说话,走了一段路才开口:“日久见人心,再过些日子放才能看出她到底是心口一致还是只生了张巧嘴。 不过她身份特殊,也不是咱们随便议论的。且慢慢瞧着吧!” 到了第二日,双怜早早就起来了,跟着她的小丫鬟给她梳好了头,带着她过来给姜暖问安。 姜暖见她穿着打扮得体,气色也比昨日好多了,不禁高兴地说:“公爷上朝去了,你和我一起吃早饭吧!回头叫她们陪你逛逛去,看看京城的热闹。” 466章 忡忡 这日姜暖来徐春君家做客,恰好徐琅也在。 “阿暖近来在忙什么?前几日寿山伯家孙女儿满月我都没看见你。”徐琅笑着问姜暖。 “我姨母病了几日,我不放心,就在她那儿陪了几天。”姜暖说,“三姑姑也知道我姨母没有女儿,两个表弟又不好贴身伺候。” “说的是,像我们这样没有女儿的便只好指望侄女、外甥女儿了。”徐琅笑着说,“我也是想到这一层,才隔三差五地来春君这儿坐坐,免得以后有个头疼脑热,连个近人都没有。” 说得屋里的人都笑了。 徐春君随后问姜暖:“姨母现而今身体怎么样了?改日我过去瞧瞧。” “就是染了点儿风寒,已经没事了。姐姐若是过去也好,姨母那两天还念叨你呢,说有些日子没见了。”姜暖无论到哪里都喜欢和徐春君结伴儿。 “那就后日吧!我明天有点事情要办,”徐春君明天得到钱庄上去,容不出空儿来,“咱们两个也不必刻意约定一起去,就是后日上午,前后脚的事。” “这样就好,不过多半还是我先到。”姜暖笑嘻嘻地说,“你知道我这人脾气急,什么事情都赶早不赶晚。” 徐春君留她和徐琅都在自己家吃个便饭,姜暖从来都是不见外的,她来徐春君这里,除非有特别要紧的事会提前离开,否则每次都是吃完了饭才走。 徐琅却说:“我今日就不留下吃饭了,大嫂嫂已经叫人请了我几次,到她那儿去说说话。” 徐春君听了忙说:“既是这样,我就不强留姑姑了。你说姑父喜欢吃我们家黄妈妈做的竹叶糕,我特意叫她多做了些。 一会儿姑姑拿上两份,给姑父带一份,另一份给荣锦侯夫人吧!” “瞧瞧我们家五丫头,从来就是个最周到最细心的。”徐琅看着徐春君,眼里有藏不住的喜欢,“她这是怕我到那府上空着手儿不好看,连礼物都给我准备好了。我这可真是借花献佛,省心又省力。” “谁说不是呢!人前人后的我都常说,我要是有徐姐姐这么个亲姐姐,一辈子都不用发愁。”姜暖说,“一会儿我得带一坛子她们家的糟鱼回去,上回那坛子已经见底了。” “有的是呢,给你带两坛子吃到过年。”徐春君说,“堂堂公府夫人,这是什么稀罕物?” 说着徐春君先送徐琅出去,姜暖也跟着。 往外走的时候,徐琅对徐春君说:“我前两日家去,见道凯比以前稳重了。不再那么慌手慌脚的,也能好好地说几句话了。” “这自然是好事,但我想着还是让他在那儿多当几个月的差。”徐春君说,“不然轻来轻去的,怕是不长记性。” “跟我想的一样,”徐琅点头,“三嫂生的这几个孩子都不大懂事,不吃苦不吃亏,是不能明白的。 你和无疾对他的管教不错,这孩子若再不悬崖勒马,可就危险了。” 徐春君和姜暖把徐琅送上马车。 徐琅到了大嫂赵氏这里,恰好赵氏正给她的丫头们放月钱呢。 因为赶在年根儿底下,又收拾出不少平日里不穿的衣裳,赏给下人。 见徐琅来了,忙叫人收拾了。 “不知道你今天来,我先叫厨房预备着饭。前儿义宁公夫人荐了我个厨子,炖的老鸭汤尤其好,你今天一定得尝尝。”赵氏和徐琅的关系不错。 陈家这辈只有陈钦和他哥哥陈铭两个亲兄弟,陈钦又是个凡事都不争不抢的。 况且两个侄子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因此纵然是爱挑事的赵氏,也寻不出徐琅两口子的错处。 “侄儿媳妇呢?她这些日子怎么样?”徐琅坐下后含笑询问曾念的近况。 “好多了,不那么吐了。”赵氏说道,“昨儿就跟我说要回娘家去住两天,她母亲也是身上有些不爽的,她心里惦记着。” 曾念也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前些日子吐得有些厉害,没有胃口。 “是该回去瞧瞧,曾家现在就她一个女儿。”徐琅轻轻叹了口气说。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自从曾慈死后,永贤王妃的身体便一直不好。 其实说白了,都是心病招的。 “也是啊!曾家家门不幸。”赵氏也跟着叹气,“虽说家家都是男人顶门立户,可出了她妹子那样的女子,还不是全家都跟着丢脸。” 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赵氏是恨透了曾慈。 “对了,怎么不见思问呢?我上次来也没看见他。”徐琅问。 “唉,这正是我发愁的事儿了。”赵氏一脸苦相说道。 “思问怎么了?”徐琅听了忙问。 “这今日,宫里一位老太妃风瘫了,”赵氏说道,“皇后下了懿旨让司问进宫去给诊治,已经去了两次了。说是要痊愈,起码还得再去五六次。” “思问确实善治风瘫,况且又是皇后下的懿旨,他不去也不行啊。”徐琅说。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有些担心。”赵氏满面忧愁。 “嫂子担心什么?”徐琅其实也猜着了。 “还能担心什么?那一位如今不是也在宫里吗?”赵氏不敢直呼岑云初的名讳,毕竟而今的岑云初已是皇上的宠妃,不是她们能直呼其名的。 “应该……不会有事吧?”徐琅知道,嫂子是怕这两个人遇见。 “弟妹,你是知道的,思问当初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他大病一场之后就把跟那位有关的事儿都彻底忘了,这倒也不是坏事。 否则他哪能跟现在的媳妇儿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呢? 我是怕万一他们两个碰面,勾起他忘了的事。那可如何是好啊? 万一再闹出什么误会来,我们家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偏偏这事儿还嘱咐不得思问,我也不好跟别人说,也就是跟你能诉诉苦吧!” “按理来说思问就算是进宫去,也见不到那些娘娘们。嫂子,你也别太担心了。”徐琅劝解道,“再有几次应该也就治完了,我想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但愿吧,只是我这几天总是心惊肉跳的。天天给菩萨上香,希望保佑着家宅安宁,千万不要再起什么风波了。”赵氏一边说,还一边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467章 预谋 陈思问入宫是不能带小厮的,一个小太监引着他,并将他的医箱接了过来背在身上。 天上又零星飘下小雪,甬道覆上一层白霜。 不时有宫人走过,宫女们会刻意多看陈思问两眼。 这样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哪怕是严厉的宫规也并不能完全禁止宫女们的爱美之心。 陈思问负责诊治的这位老太妃已经年近八十,只生育过一个公主,也早就出嫁了。 因是发病以后才找到的他,所以就算已经尽全力诊治,却难免还是会落下些病根,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小太监一路引着陈思问来到老太妃宫中,老太妃于先帝在时便不甚得宠。 虽有个女儿却也嫁得甚远,至今都没回过京城。 如今她身边侍奉的人也不多,且没有几个是得用的。 好在还有皇后照应着,否则更不知是怎样个凄凉光景。 但陈思问是不在意这些的,在他眼中只有病人,并没有高贵低贱,受宠不受宠之分。 老太妃眼歪斜着,话都说不清楚。 却还是含糊地向陈思问道谢,问他冷不冷。 “太妃何需言谢,这都是在下应尽做的。今日天气颇冷,好在风不大。”陈思问温润如玉,即便说的是平常的话语,也让人格外爱听。 一旁的老嬷嬷把太妃的手腕露出来,放在引枕上。陈思问给老太妃诊了脉,然后又在头面部施了几针。 等将针收了,方才向老太妃说道:“您放心,已经轻多了,我再把前几天的药方改一改。 等吃完这一副方子就可停一停,药有些苦,我带了一包自制的蜜饯。服过药后可吃一两块过口,是甜的。” “真是多谢陈公子了!”伺候老太妃的嬷嬷连声道谢,“您可真是个有心人。” 陈思问到外间开了药方,然后便准备出宫去。 依旧还是先前那个小太监引着他,老太妃的寝宫较为偏僻,有一段路,甚是冷清。 刚绕过一个山房,那小太监便转过身向陈思问赔礼:“陈公子,小的实在有些对不住您。” 陈思问不明所以,问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不怕公子笑话,人有三急,小的我突然腹痛难忍,想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小太监点头又哈腰,一副万分抱歉的样子,“就委屈公子先在这儿等一等,不知成不成?” 没有这小太监带路,陈思问一个人是不能在宫里乱走的,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他没有一点儿埋怨小太监的意思,反而温和地说:“公公且请自便,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陈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不过这西房山实在是有些太冷了,这么着吧,那边有个空屋子,我领你到那边去。 你在那等着,免得在冷风里吹,否则小的越发心里难安。”小太监说着便引着陈思问往东一拐,果然有一溜低矮的厢房。 “不如我还是在外头等吧,”陈思问说,“进了屋若有人问起,还要费力解释。” “陈公子不用担心,这里的几间屋子平时也没有人来的,是归我师父管着。”小太监笑着说,“况且我这时候可能会长一些,让您在风地里等,我也于心不忍呐,您就全当照应我了。” 陈思问听他如此说,也没再相强,那屋子一看就是久无人住的,里面也没什么要紧东西,不过有些桌椅屏风罢了。 “陈公子,您就在这间等我吧。”小太监似乎已经忍不住了,“小的尽快。” 说完一溜烟似的去了。 陈思问看着他慌张的背影,不禁哑然失笑。 笑完了,方才转过身打量这屋子。 皇宫里也不是每一处都锃光瓦亮,纤尘不染。 空闲下来的屋子常常是经久无人打扫,灰尘如许厚。 这间屋子倒还算好些,没有太多的灰尘,但也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房梁上结了不少蛛丝,窗纸有的地方也破了。 虽然有椅子,但陈思问也并没有坐下来。 他缓缓在屋中度步,忽然被角落里的一架屏风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架紫檀木生绢的屏风,上头画着一幅美人图。 陈思问先前也并没有太留意,走到近前才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 那屏风上的美人眉目分明,身姿窈窕,素手拈一只兰花,若有所思。 陈思问抬手按住太阳穴,他的头痛得几乎要裂开。 甚至根本站立不住,只能蹲跪下来。 但即便如此痛苦,他还是拼命仰起头望向屏风上的美人。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像抓握不住的雷电。 这屏风是他第一次看见,可却觉得这上头画的美人无比熟悉。 陈思问知道自己曾大病过一场,不过后来也慢慢痊愈了。 他确认自己身体上没有留下任何病根,可他心中却总是会泛起莫名的怅惘。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好像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一般。 他也曾在独自一人的时候细细思索过,每次都是一无所获。 渐渐的,他便将其放到了一边。 想来每个人在大病一场过后,都仿佛一次脱胎换骨。 又何况,他身边还有曾念这样的贤妻对他无微不至。 近两年的事他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之前和曾念青梅竹马的过往。 原本他以为他的一生便会如此平顺地过下去,当然也会经历生老病死,就像这红尘俗事中任何一个人一样。 可是这架屏风,却一下子就让他痛苦万分。 陈思问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抽搐着,干净的衣衫沾满了灰土。 可他依旧拼了命望向那屏风,哪怕眼前一阵阵发黑,头颅像被人拿着铁锤猛敲。 直到他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整个人陷入混沌,在这混沌之中,有一个人向他缓缓而来。 解手回来的小太监见他晕倒在地上,连忙过来。 抬起他上半身,一边拍打着他的脸,一边叫道:“陈公子,陈公子,醒醒!你这是怎么了?” 拍了半天也不见陈思问有动静,他便起身去找人了。 倒在地上的陈思问手指微微动了动,他依旧不清醒,却在昏迷中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468章 难忘旧时恩 陈思问悠悠醒来,环顾四周,发觉已经是在家中。 曾念正满面关切地望着他,眼中微微噙着泪。 见他醒来,曾念的愁容散去一大半,温言相询道:“你现在觉着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没什么事了,只是头还有些昏沉,略歇一歇也就好了,”陈思问嗓音微喑,“你不必担心。” 曾念是听说陈思问晕倒了的消息,特意从娘家赶回来的。 “莫在椅子上坐久了,你如今怀着身孕,千万要当心。”陈思问对妻子也十分的温柔体贴。 前些时候,因为曾慈的缘故,赵氏便有些迁怒儿媳。 多亏陈思问一直从中回护曾念,尽力不让她受委屈。 赵氏心中虽然不高兴,但碍于儿子夹在中间,不好不退步。 总不能真弄得家宅不宁,母子反目。 随后赵氏也来了,身后跟着个丫头,捧着一碗参茶。 “母亲怎么来了?儿子已经没事了。”陈思问说着就要坐起来。 曾念也连忙起身迎接婆婆。 “你快躺着吧!我怎么能不来?都快被你吓死了。你哥哥不在家,我能指望的唯有你罢了。”赵氏自然也十分悬心,“你可好好的吧!” 陈思问知道母亲担心自己,连忙安慰了几句。 曾念把参茶接过来,试了试凉热,觉着正好,方才递给丈夫。 “你也歇歇吧,这儿有的是人伺候。”赵氏对曾念说,“现在胎还没坐稳呢,可要小心。” “多谢太太想着,”曾念微笑道,“我觉着还好。” 其实公允来讲,曾念这个儿媳妇没什么地方不让人满意的,赵氏原本属意的也是她。 何况如今她已经怀了陈家的骨肉,看着未出世的孙子面上,赵氏也不会跟她过不去。 醒过来的陈思问一切如常,过了几日又该进宫去给老太妃治病了。 接应他的,还是上次的小太监。 陈思问已然知道,这个小太监名叫秉忠,上回自己晕倒,是他叫了人把自己抬出去的。 “陈公子,您没事儿了吧?上回可把小人吓得够呛。”秉忠生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眼角弯弯的,令人觉得和善又亲切。 “多谢公公惦记着,在下已经无事了。”陈思问浅笑着回应他。 “那就好,那就好。”秉忠连连点头。 把陈思问带到老太妃的寝宫,自然又是一番辨症施治。 出来后,朔风泠泠,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 走到宫门口的拐弯处,秉忠忽然叫住陈思问。 “陈公子,还请略站一站。” “不知公公有何话说?”陈思问转过身问他。 “也没什么,陈公子辛苦了,这是娘娘赏给你的。”秉忠说着从袖筒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绣囊来递给陈思问,“还请千万拿好,莫要遗失了。” 说着也不等陈思问应答,便将那绣囊塞进了他的手中。 “不知是哪位娘娘?”陈思问自然要问。 “陈公子不必多问,回去后打开绣囊即知。”秉忠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还让小的带句话给您---看花满眼泪,难忘旧时恩。” 陈思问回到家,曾念恰好去了婆婆房中。 丫鬟过来帮他脱去外衣,陈思问便叫服侍的人都出去。 那个锦囊被拿出来,尚且带着他的体温。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 自从那日陈思问被抬回来,曾念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只是拼命压抑着,尽量不表露出来。 今日,赵氏的娘家嫂子来了,曾念自然要过来相陪。 直到送走了客人,赵氏才说:“你也陪着坐了大半日了,回去歇歇吧。” 曾念往回走,丫鬟告诉他 她说:“姑爷已经回来,可不知为什么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 曾念听了,眉头忍不住跳了两跳,但也只是笑了笑说:“你前头走着,问问姑爷午饭想吃什么?” 有些事,陈思问不说,她也不问。 冬日的天灰蒙蒙的,几只寒鸦栖息在枯枝上,久久不动。 怕曾念脚下不稳,两个陪嫁丫头一左一右地小心搀扶着她。 曾念进了房中,荐陈思问坐在矮榻上,面前的铜火盆里一堆余烬,放在桌上的一杯茶已经凉透了。 “老太妃的病情如何?”曾念走上前问。 “已经无大碍了,再进宫个一两次我就不必再去了。”陈思问抬眼看着曾念,伸手拉着她坐下。 “我看你这就是胃口不好,让他们做了山药玉糁羹,不知你还想吃什么?”曾念问。 陈思问觉察到曾念语气中的小心翼翼,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说:“阿念,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如今怀着孩子,千万不要有心事。” 他的话让曾念眼眶发热,缓了缓才说:“我当初嫁给你,并没有经过你的同意。 那时候你病势沉重,我顾不了太多。心里想着,便是嫁过来,能服侍你一日是一日。 其实这都是我的私心,并没有问过你的意思。 可喜的是,你慢慢痊愈。且更让我庆幸的是,你彻底忘了她的一切。 我想这算是老天爷的眷顾吧!如果你还记得她,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一年多的时间,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小偷。我不敢放心大胆地纵容自己,我怕忽然哪一天,你又记起了过往。 直到前几天,你从宫里被抬回来。我守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反复叫的都是她的名字。 那一刻我仿佛被打落地狱,我知道你又记起了她,而我自认无法与之抗衡。 我知道,出于道义和本分,你必然也会藏起心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如果你觉得应该如此,那么我也就陪着你如此下去。 如果你不愿意屈心忍受,我也可以退一步,还你清净。” “过去的终是过去了,”陈思问看着曾念说,“她只是我的一场梦,可终究不属于我。 我和你要做一生一世的夫妻,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你的心里不要再有疑虑了,安心养胎。 何况这里头应该有阴谋,必然是宫中有人不忿,想通过我污损她的名声。” 那锦囊里是一封信,笔迹和岑云初的十分相似。 不过是诉说离别之苦,难断相思之意。 可陈思问却认定这不是岑云初写的,以他对岑云初的了解,傲气如她,是绝无可能在时过境迁后还与自己藕断丝连。 因此他烧了信和锦囊,并向妻子表明心意。 469章 好算计 469 岑云初有孕近五个月,到如今胎相已稳。 这一日众嫔妃都到皇后宫中请安,皇后之前因为四皇子的事被禁足一年。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改成了四个月。 皇后命众人坐下,说了几句闲话后便问岑云初:“岑昭仪,你如今身子怎么样?” “多谢皇后娘娘惦记,臣妾都还好。”岑云初笑着答道。 “我瞧着你气色也不错,到底是年轻,生出来的孩子想必也水灵。”皇后夸赞道,“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明年四月里出生,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 “皇后说的是,我们平时也这么说呢。”高惠妃紧跟着道,“这样的孩子是孝顺孩子,不让做娘的在月子里受罪。”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四皇子来,这孩子是三月里出生的,也是好时候。 可惜……唉!想起这个我就忍不住自责,心里头实在是过不去。”皇后神色黯然,仿佛十分自责。 冯昭仪忙说:“这件事皇后娘娘也受了连累,都是永平那恶奴。不该臣妾多嘴,皇后娘娘有时待下也未免太宽柔了些。” “我前两日还命人给钟婕妤送去些补品,她这几个月一直病着,天气又冷,入了冬连寝宫门也不曾出。”皇后道,“去的人回来跟我说,钟婕妤都瘦得脱了相了,真是可怜。”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四皇子那个样子,她怎能不忧心?”众人听了不禁叹息。 “因此我就想着如今这宫里钟婕妤病着,岑昭仪又有了身孕。像我和惠妃,咱们年纪都大了。 虽然有几个美人才人,年纪还算轻。可要不就是性情不够好,要不就是长相不够出众,都不得陛下的欢心。 陛下春秋正盛,身边不可没有侍奉的人。因此,我想着再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进宫来。” 皇后说完,众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开口。 皇后于是直接开口问岑云初:“岑昭仪,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皇后娘娘考虑得周全,”岑云初微微一笑,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满,“您是六宫之主,这件事由您来拿主意就好了。” 皇后听了她的话,笑着点了点头,转向高惠妃说道:“惠妃,前些日子宫里宴请,我看你那侄女甚是不错。 听说她到如今还没有许配人家,不知你们家愿不愿意把她送进宫里来?” 高惠飞有个侄女名叫月影,今年十六岁,生得甚是貌美。 虽是庶出,但因自幼就没了生母,故而寄养在他嫂嫂名下。 这高月影不但貌美,而且聪慧。周围亲友家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 她哥嫂便觉得奇货可居,因此还未给高月影选定人家。 皇后提出这个来,让高惠妃十分意外。 之前他嫂子进宫来,也曾跟高慧妃提过,想让这个女儿给太子做个侧室。 高惠妃觉得这事儿不太可能成,因此就没跟皇后提过。 谁想如今皇后竟然要把她这个侄女接进宫来侍奉皇上。 不过她也只是在心中略有错愕,表面上却是另一副神情:“皇后娘娘自然是好心抬举我们,只是月影这孩子自幼被娇纵惯了,我怕她侍奉不好陛下。” “依我看,你很不必担心这个。”皇后笑了,“我看着她很好,便是偶尔有些考虑不周的地方也不妨事,你多教导教导她也就是了。” 高惠妃在心里盘算了一场,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既然这样,你先略微跟你哥嫂透个意思。我也跟皇上禀明,过两日选个黄道吉日,颁下一道诏书去,就将这孩子迎进宫里来了。”皇后眉宇舒展地说道。 众人都含笑看着,更多的目光落在岑云初身上,但岑云初落落大方,毫不在意。 随后又说了些闲话,皇后刚才说道:“你们来了也有些时候了,陪我坐了这么久,想必都累了。 今日也没什么别的事了,就散了吧,各自回宫去。” 众人起身想皇后告辞,岑云初如今的位份再将再加上她有了身孕,是可以坐仪车的。 回到自己的寝宫,扶岚和临溪服侍她脱了外头的衣裳。 扶岚说道:“这皇后还真是会见缝插针,见咱们娘娘有了身孕,便又想弄个人进来分宠了。” “我倒是不奇怪皇后这么做,只是想着她为什么会选高惠妃的娘家人呢?”临溪摇头道,“按理说应该选自己的人才更稳妥呀。” 岑云初坐了半日,腰有些酸,便在软榻上侧卧着。 听了扶岚和临溪的对话,不禁微微一笑:“这正是皇后的高明之处了,想必她已然知道高惠妃给咱们通风报信的事了。 若是惠妃同我联合起来,自然比我一个人还要难对付。 可如果把惠妃的娘家侄女选进宫中,惠妃大约就不会和我站在一起了。” 岑云初把事情看得清楚明白,之前高惠妃向她示好,也不过是想借助她来扳倒皇后。 如今皇后让高家的女儿入宫,既可能分了岑云初的宠,又离间了她和高惠妃。 算得上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了。 即便岑云初能看清,高惠妃也明白,都不妨碍皇后的计谋得逞。 因为岑云初和高惠妃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是牢不可破的。 更何况与自己的亲侄女相比,岑云初当然算不上最合适的同盟。 又何况岑云初如今也有了身孕,高惠妃扳倒皇后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 岑云初肚子里的若是个皇子,必然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 那么就极有可能争夺储君之位,到那时,高惠妃怕是又要想法子算计岑云初母子了。 “皇后的心机可真深,”扶岚咋舌道,“她特意挑选咱们娘娘有了身孕的时候把高家那位弄进宫,轻则给咱们娘娘添堵,重则夺了宠。她好在一边坐收渔翁之利,真是好会算计啊!” “这也是避免不掉的事情,自我入宫起便注定要如此了。”岑云初微微苦笑,“这前朝后宫就仿佛是一盘棋,博弈的人有几个能有退路?” 470章 争宠 470 高月影进宫就被封了才人,还是皇上亲口封的。 这日,皇后邀了众人一同赏雪围炉,皇上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席间,虞才人笑道:“今日的雪下得实在好,可惜我无半点儿才情,不然或是作首诗,或是画幅画,也算是应景了。” “虞才人说得对,就大伙儿这么枯坐着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冯昭仪接过话来说,“可惜我同你一样也是个笨的。” “咱们虽然笨,可也不缺有才情的。宋美人的琵琶弹得不错,昨儿我从她宫门前过,她还弹来着。”焦美人和宋美人走得近,便想帮她得些好处。 “哎呦,我那不过是自己哄自己玩呢,登不得高台盘。”宋美人连忙谦虚。 “你就弹一个给大伙儿助助兴吧!”皇上近几日心情不错。 既然皇上已经发话,宋美人也就不再推辞。 命人取了自己的琵琶来,调好了弦,正要弹时,皇后发话了。 “若只是她一个人弹,只怕还寡淡些,依着我的意思最好是有人唱。” “这唱怕是真难为人了,咱们这些人没有什么嗓子好的。”冯昭仪摇头道,“岑昭仪或许还成,可如今有了身孕,也不能因为这个伤了气。” “新进宫的高才人嗓子好着呢。”一向同高惠妃交好的虞才人笑道,“大伙儿怕是还不知道吧?” “那就最好了,”皇后展颜道,“宋美人弹琵琶,高才人唱曲,也算是珠联璧合,两全其美了。” “皇后实在太抬举月影了,她一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深浅。”这时高惠妃开了口,“况且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应景的曲子,还是莫让她献丑了。” 这个高月影生得小小巧巧的,肌肤莹润,面上常笑,带着一股孩气。 听姑母如此说,她便笑着开口道:“我的歌喉虽不算好,可也不忍驳了众位娘娘的面子。 姑母考虑得极是,但我想着就算没有应景儿的曲子,咱们也不妨现作一首。 久闻岑娘娘文采斐然,不知能否赏脸填个曲子?我这薄面自是不配,但好在娘娘大才,与我等而言千难万难的事,在你眼中不过是一挥而就的小玩小艺。 但不知娘娘肯赏脸否?” 岑云初身披白腋裘,墨玉般的发髻上只戴了一根碧玉雀头钗。 眉目精细,难描难画,且因有孕,面上笼着一层慈柔之色,令她显得更加端庄雍容,高贵清妍。 听了高月影的话,岑云初也只是笑笑,说道:“什么赏脸不赏脸,不过是凑趣儿的事,有什么好推辞的?” 说着便让人拿纸笔过来,不假思索填了一首《鹊踏枝》。 正应眼前的雪景和众人欢饮,写完之后先呈给皇上看。 皇上看了赞道:“云初果然生了一副玲珑心肠,这词写得极是别致,又不拗口,甚宜吟唱。” 说完传给众嫔妃都看了一遍,众人也都纷纷夸赞,最后才到高月影的手上。 “这词写得真好,不知道的只当是出自前朝的名家之手。 我真是惭愧得很,就我这破锣嗓子,恐怕是要玷辱这好词了。” “这位高才人,年纪虽不大,说话却极妥贴,胆子又大。”冯昭仪小声跟旁边的人说,“难怪皇上接连宠幸她呢。” 随后宋美人弹起琵琶,高才人慢声吟唱。 她的嗓音清悦婉转,颇有吴音软媚之感。 这也并不奇怪,她的生母本就是吴地人。 如果说高才人本身算是八分的美人儿,这歌喉足足能为她再多加出三分来。 她年纪既轻,生得又纤巧,歌喉婉转,顾盼神飞 ,天真娇憨中透着一股子妩媚。 这样的女子往往是最能激起男子怜爱之心的,且绝不会对她们加以防备。 宴席散了之后,冯昭仪回到宫里,又叫了几个人过来摸骨牌。 她们这些不得宠的嫔妃聚在一处消磨时光,难免要议论到正得宠的人。 “今日的风头可都叫那高才人出了。”虞才人打出一张牌,随即呵呵一笑,“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新人自然得宠,似你我这等旧人还是好好地摸牌吧!你不打起精神来赢我们,还有空儿琢磨这个。”水昭仪笑着说,“我早都不管这些了。” “谁能比得了你呢?”其实宫里有不少人还是很羡慕水昭仪的。 她不必刻意讨好谁,也没有人算计她们母子。 待皇上百年之后,各位皇子必然会受封,那时如果她还健在,便可随着儿子到封地去享福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高月影还真不是吃素的。”冯昭仪说。 “我倒是没看出来,”宋美人笑着说,“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城府?” “没有城府?你瞧瞧她今天行的事儿,既顺了皇后的意,又讨好了皇上。 还把一向傲气的岑昭仪拉过来给她做嫁衣,让宋美人做陪衬。 就这样还没城府呢?”冯昭仪冷笑一声道,“就你这样的,她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呢。” 而此时在高惠妃宫中,她也正在嘱咐高月影:“你今日的风头出得有些大了,虽然话说得滴水不漏,只怕有些人心里还是不忿。” “姑姑教训的是,侄女当时也没想太多,以后不会了。”高月影略略有些惶恐。 “你也不必怕成这样,我也只是提醒提醒你。”高惠妃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又问她:“这几日皇上都歇在你宫里,你可要将圣上侍奉得满意才行。万不可任性,否则后悔莫及。 如今是那岑云初有着身孕,你方才有机会。再过几个月,她便又能侍寝了。” “我知道了姑姑,会小心的。”高月影道,“只是……” “只是什么?”高惠妃问。 “只是每次侍寝后,皇上都命人给我端来避子汤,这是不是皇上还是不放心我?”这是高月影的一块心病。 皇上的确宠幸她,可又不许她怀上龙种,难免让她认为自己只是个陪侍的玩偶。 听说当初那个姓岑的未有身孕,皇上比谁都着急。 两厢一对的照,难免让她有些灰心。 471章 隐隐然 每年腊月,皇帝皇后都要去郊外的宗庙祭祀三日。 今年因为皇后星宿不利,属相相冲,故而留在宫中,由太子陪同皇上前去祭祀。 临行前一晚,皇上特意来到岑云初宫中,叮嘱她道:“朕这几日祭祀宗庙不能回宫,你要多加小心。” “祭祀是大事,万不可掉以轻心。皇上只管去就是了,不须惦记臣妾。”岑云初一向识大体。 “时机尚未成熟,你我还需隐忍,让你受委屈了。”皇上轻轻抚了抚岑云初的面颊,“朕有时想,平常夫妻都不会如你我这般不得自由。” “平常夫妻也有平常夫妻的难处,”岑云初没有责怪皇上的意思,“我所受的委屈和皇上的忍辱负重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好云初,你能如此想,朕的心里就好受多了。”皇上说着把手轻轻放在岑云初的肚子上。 孩子在肚子里已经会动了,皇上刚把手放上去,他便踢了一脚。 “这孩子真欢实,力气大得很呢!”皇上欣喜又疼爱。 “肚子里已然这么淘气了,生出来只怕更让人头疼。”岑云初预感到这孩子必然是个调皮的。 皇上和她相视一笑,继而又正色道:“朕实在是太想要和你的孩子了,等他出生了,朕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说着又把白福叫过来:“这几日你留在宫中,就留在娘娘身边。万不可让他们母子有任何闪失。” 白福连忙答应:“老奴谨记陛下的吩咐。” 岑云初比之前要嗜睡一些,这也是孕妇的常情。 皇上见她有些困倦,便说:“歇了吧!朕看着你睡。” 哪怕是皇上不在岑云初宫里歇着,每晚也要过来看一看她。 岑云初躺下,起初还和皇上一递一句的说话,渐渐地便口齿缠绵起来。 等她睡熟之后,皇上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亲,才站起身出去。 第二日不到五更,皇上就已经起身出宫去了。 而此时岑云初尚在梦中。 天亮以后,岑云初起身。 用早饭的时候,临溪从外头进来,又是剁脚,又是搓手,说道:“好冷的天!出去走一遭皮都要被冻破了。” “快到熏笼这儿来暖暖,”扶岚拉着她说,“一大早往外跑什么?冻病了活该!” “我也不是白出去的,”临溪笑嘻嘻道,“刚到外头,恰好遇见了传皇后口谕的小太监。 他说皇后吩咐了,这几日天寒,叫各宫的娘娘们不要去问安了,等天气好了再说。” “这倒是好事,咱们娘娘实在不宜出去。”扶岚说。 皇后的表面功夫一向做得不错,只要不伤及她的利益,乐得向众人施恩。 “扶岚姐姐,你得空儿再帮我打个络子吧。”临溪暖过来之后就央求扶岚,“我身上戴的这块玉佩就得用络子网着才别致呢!” “多大的人了,连个络子也不会打,总得我来。”扶岚摇头道,“从小到大,我给你做的活儿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件了。” “谁让姐姐你手巧呢!况且你都给我做了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半件了。”临溪笑嘻嘻地说。 她和扶岚从小就一起侍奉在岑云初身边,情同姐妹。 “你先去把丝线找出来,我得空儿就给你做了。”扶岚一边给岑云初整理衣裳一边说,“我正想着跟尚衣局说一声,虽说云锦蜀锦的衣裳好,可娘娘现在更适宜穿软缎的衣裳,叫她们合着身量做几套常衣来。” “这许小事还劳烦姐姐走了去?我去告诉一声就完了。”临溪自告奋勇道。 “光告诉还不行,得看看他那儿都是什么料子,咱们指定好了再让他们做。”扶岚说,“凡事儿得咱们自己先精心,可不能什么都指望别人。” “放心吧,我一定定准了,”临溪说,“我虽然不及姐姐细心,可好在姐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呀,别跟我耍油嘴儿了,”扶岚笑道,“打小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哄我。” “我是真心的,从来都把你当做亲姐姐。”临溪说,“等到咱们两个成了这宫里的老嬷嬷,我也还是叫你姐姐。” “腻歪死了,”扶岚往后躲了躲说,“快做事去吧!现在的天就一拃长,有什么事紧着做完,一拖延天就黑了。” 岑云初每天吃完早饭后,都是略歇一歇,再看一会儿书。 但今天她觉得格外倦怠,早饭后还想要再睡一会儿。 “今日天气冷,我看娘娘也有些懒懒的,那就告诉外头的人,今日谁来娘娘也不见了。”扶岚体贴地上前,扶着岑云初躺下。 “想是两日赏雪坐得有些久了,总觉得有些腰酸。”岑云初说。 扶岚一听,不免有些担心,忙说:“既这样,不如赶紧宣个太医来看看。” 岑云初止道:“用不着,我多歇歇也就好了。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咱们最好消停些。免得叫某些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娘娘说的是,你先歇着一会儿,若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再请太医过来。”扶岚轻轻地给岑云初掖好被角,又将床帐放了下来。 之后她便坐到一旁,理了丝线,预备给临溪打络子。 陈家。 赵氏出门访客去了,陈思问今日无事,就在家里陪夫人。 曾念拿着绣绷在那里绣花,绣的是一匹小马,奋蹄扬鬃,神态活现。 她和陈思问的孩子明年出生,恰好属马,这个就是给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 “再绣完这两针就歇歇吧,你现在不宜太过劳神。”陈思问体贴地说。 他坐在书案边整理医案,所记录的都是经自己手的病例。 “就这么一个小东西,我都绣了快一个月了,每天只绣那么几针,累不着的。”曾念笑着说。 “昨日我给你买的点心可爱吃吗?若是喜欢我再去给你买。”陈思问放下笔。 “随便打发哪个下人去就是了,这么冷的天,何苦要你来回的去跑。”曾念很是心疼丈夫,她放下了针线,抬手揉揉自己的眼皮,“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从起来眼皮就一个劲儿的跳。” “总是你有些累着了,赶快歇歇。”陈思问不许她再做针线了,“离孩子出生还有好久,先不忙着做。” 472章 夜半惊变 472 太阳落山之后,天变得更冷。 北风呼啸如鬼唳,令人胆战心惊。 赵氏也回来了,曾念想要过去给婆婆问安,被陈思问止住了。 “天太冷了,又黑,我一个人过去就是了,母亲也不会因为这些小节不高兴的。”陈思问不让曾念再出去,“你先洗漱了,等她们灌了汤婆子,被窝暖了你再进去。” 曾念到底是瘫痪了几年,一到冬天的时候脚就特别怕凉。 陈思问每晚都要给她按摩活血,但因为节气的缘故,这几天曾念总觉得脚底格外发凉。 “你怎么来了?我刚要打发人告诉你和阿念呢,”赵氏已经卸去了簪環,换上了家常衣裳,“这么晚了都别过来了,讲那些虚套有什么用,白冻坏了你们。” “阿念不放心,非要自己过来,我说还是我过来吧。”陈思问笑着说,“母亲没着凉吧?” “我穿的厚着呢!”赵氏也笑了,“义宁公夫人会推算,她问了你和阿念的年庚,说你们这一胎准定是儿子。” 赵氏现在满心思都是抱孙子,只要是对孙子有益的事,她一概乐得接受。 “是男是女都好,”陈思问倒并不执着于生男孩,“只是到时都免不掉要麻烦母亲帮着教导。” “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想着怎么教导了,若要懂事儿也得三岁之后,”赵氏嗔怪地看看儿子一眼说,“不想着怎么好好疼孩子,先说怎么教导。” “是儿子太心急了。”陈思问说,“自然是先育再教。” “好了,好了,我也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赵氏作为母亲,哪有不疼儿子的,“捂得严实些,千万别让风吹了。” 陈思问出去后,赵氏不由得吁了口气。 说实在的,前些日子她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的。 先是怕他进宫遇见岑云初勾起旧事,后来陈思问晕倒,被从宫里抬回来,她也是吓得不轻。 好在这些天,陈思问一直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反倒是和曾念两个人更加亲密融洽。 再者老太妃的病情也已稳定,不需要陈思问再进宫去了。 陈思问回去之后也就歇息了。 到了半夜,守门的家丁匆匆忙忙地到内院去请七爷起来:“宫里的传事太监来了,请您现在就马上进宫去,说老太妃忽然又不好了。” 曾念睡得正熟,被吓了一跳。 陈思问连忙安抚她道:“莫怕,你睡你的,我进宫去一趟。” “怎么这么突然?难道是老太妃病重了?”曾念哪有心思睡觉? “想来是有些不大好,我进宫去看看,最迟天亮也回来了。”陈思问给曾念掖好了被子说,“病人生病哪分时候?你不必忧虑,静静地慎一慎,也就有了困意了。” “那你千万要多穿些,夜里实在太冷了。不要骑马,让他们备车吧!”曾念是真心疼丈夫。 “好,我叫他们去备车。”陈思问摸了摸曾念的头,“好好睡你的,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吃早饭。” 陈思问随了太监进宫去,老太妃的病情的确有些反复,但其实也并不严重。 陈思问一番诊治过后,老太妃安然入睡。 “想来老太妃这几天吃得多少有些油腻了,还是应该清淡为主。”陈思问祝福身边侍奉的人,“年迈之人脾胃虚弱,更何况老太妃本就病着。” “陈公子,虽说眼前是安稳下来了,但您顶好再多留些时候。等到天亮,确认老太妃无视事了,您再出宫去吧。”管事太监说道,“不然这黑更半夜的,万一再有什么情况,我们还得回头请您再来。这来回折腾不但麻烦,而且还耽误事。” “既然如此,在下多留些时候也不妨,只是须得向上禀告一声方才合规矩。”宫里的规矩,陈思问是知道的。 那管事太监忙说:“公子请放心,都包在奴才身上。” 说着出去了,过了好半天才又回来,向陈思问拱手笑道:“已然报备了,公子请放心吧。” 又说:“公子且随小的到偏殿歇着,太妃已然睡下了,咱们不好打扰。只是偏殿有些冷清,委屈公子了。” 先帝的妃子们所住的地方都比较偏僻,正殿都已经很冷清了,更别说偏殿了。 但陈思问从来不拘小节,何况他来给太妃看病,按照规矩最好不要出这个院子。 偏殿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所以有太监和宫女把那屋子收拾出来。 放了碳盆,铺了被褥。 “陈公子,真是有些委屈你了。这屋子许久没人住,实在有些冷清。”管事太监说。 “这就已经很好了,公公也去歇着吧。”陈思问笑着说。 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好娇气的。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陈思问一个人在屋子里。 他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 起先还有些转转反侧,慢慢的也就有了困意。 到了后半夜,风声渐渐止息,整座寝殿寂无人声。 在一片黑暗中,有几道比黑暗更黑的影子悄悄靠近陈思问休息的屋子。 只是在睡梦中的人毫无察觉…… 岑云初的寝宫突然就变得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们一个个面露惊疑之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侍卫统领命人将整座寝宫围了起来,不准放走任何人。 “这是怎么了?”扶岚连忙穿好衣裳走出来,她让临溪陪在岑云初的身边。 “扶岚姑娘,方才有人看见有人鬼鬼祟祟跑到这里来了,怀疑是刺客。”侍卫统领板着脸,扶岚从认识他起就没见他笑过。 “刺客?!”扶岚一听也吓了一跳,“我们没听到什么动静呀?” “扶岚姑娘,为了岑昭仪的安危还是让我手下的人好好搜一搜吧,无事最好。”侍卫统领说。 扶岚有些迟疑:“这大半夜的,一大群人闯进来,万一惊扰了娘娘可怎么办? 不如我们自己先从里头找找,你们在外头围着。要真有刺客,他也跑不脱。” 可扶岚还是有些迟疑,他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她在人群中搜寻白福的身影,想着如果他出面拿主意,应该会更稳妥。 473章 刺客 473 扶岚没看到白福,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周仁却来了。 “这是怎么了?闹哄哄的,可别惊着岑娘娘。”周仁披着灰鼠披风,干瘦的脸罩在风帽里,半隐半现。 “周总管,我手下的人发现有人潜入这里,怀疑是刺客。”侍卫统领说。 “哎呦!这可了不得!”周仁闻言哆嗦了一下,声音变得格外尖细,继而又焦急地说,“那还愣着干什么呀?快点儿搜人呐!快着些!” “可扶岚姑娘不让,”侍卫统领拉着脸说,“我们总不好硬闯。” “扶岚姑娘,你可得为岑娘娘的安危着想呀。”周仁看着扶岚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周总管,我不是不让他们搜人,是怕动静太大了,惊着我们娘娘。”扶岚笑了笑说。 “那这么着吧!我带着太监们在里头找找,侍卫们就在院子里搜,这么着总成了吧?”周仁说。 其实扶岚对他仍旧有防备,可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若再不同意也说不过去。 她又向四外张了张,依旧没看到白福的影子,这让她心里更不安稳。 侍卫和太监手里都提着灯笼,周仁说了,不许他们大声喧哗,免得惊扰了岑云初。 而岑云初此时也已经穿好衣服起来了,周仁忙进来请安谢罪,笑着向岑云初赔不是:“扰了娘娘的清梦了,真是该死!” “听说侍卫怀疑我这宫里有了刺客,”岑云初倒也没动气,“那就叫他们仔细搜搜吧,把事情查清,也免得人心惶惶。” “娘娘最是深明大意体谅人的,”周仁的老脸堆起了笑,“能体谅奴才们的一片忠心。”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了。”只听外头一叠声儿的喊。 扶岚的眼皮直跳,连忙出去看时,只见众人架着一个人,正把他从后头带到前面来。 那人低垂着头,似乎不甚清醒,但看身形,竟似曾相识。 扶岚又往前挤了挤,好容易看清了那人的脸。 却吓得背后发凉,眼睛都直了。 原来这个众人所谓的刺客不是别人,竟然是陈思问! 扶岚不知道他怎么会半夜出现在宫中,但这显然不是好事。 而此时白福终于出现了,他抱着肚子,脸色很是难看。 今天过午,他的肚子便疼了起来。 起先以为是着凉了,并没怎么在意。 可是天黑之后,疼得绞肠刮肚,隔一会儿就要跑一趟茅房。 这一晚上他竟来回折腾了,怕打扰人,便没在这院里呆。 刚才才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 “周总管,你也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白福一见这阵势也下了够呛,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绝不会半夜这么闹腾。 “哎呦,白总管,你可算是来了。”周仁拉着白福嘘寒问暖,“这事有些大,我可做不了主。依着您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白福自然也看到了陈思问,而此时的陈思问整个人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着,特别的不精神。 问他话也不说,只是低垂着头。 “叫看守宫门的人问问,陈公子是怎么进宫的?白日里我没听说有谁进宫啊。”白福说。 “那你就赶紧把那儿的太监叫来问问吧!”周仁对侍卫统领说。 不一会儿看守宫门的太监被叫了进来,他当然是知道陈思问怎么进宫的。 “回二位总管大人的话,陈公子是今天半夜里被宣进宫的。因为邓太妃的病情反复,所以命他进宫来瞧。”守门的太监说,“这是登记在册的,没有人敢撒谎。” “既是给邓太妃看病,又如何跑到这宫里来?”周仁转着眼睛,把字拖得很长,“陈公子,你说说吧!” 可陈思问依旧不说话。 他的眼睛半闭着,紧皱着眉头。 “该不会陈公子梦游了吧?他对宫里的路径不熟悉,所以就闯到了这儿来了。”白福灵机一动,连忙说道。 看陈思问这幅样子连话都说不清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况且这事情好说不好听。 白福就想着拿梦游给遮掩过去,既然是梦游,并不是他故意为之,不知者不罪,顶多申饬几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周仁和侍卫统领显然不想将此事轻轻带过。 “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应该细查一查才行。”侍卫统领说,“还是把这人带走审清楚再说。” “没错儿,白总管,这事儿可关系着宫里各位主子的安危和名声,不可不慎啊!”周仁语重心长,跟侍卫统领一唱一和。 白福忍着腹痛,还想和他们辩解几句。 却听传事太监在外高声叫道:“皇后娘娘驾到!” 白福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事情不好。 扶岚和临溪也不由得更慌了,不由自主蜷起了手。 周仁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皇后娘娘来了,就有做主的人了。否则咱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合适。” 皇后进了屋子,岑云初等人都向皇后施礼。 “都免礼吧!这大晚上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连我那边都听到动静了。”皇后说着坐了下来,看着一屋子的人问。 “启禀娘娘,属下等在巡夜的时候,发觉有一个黑影闯进了岑娘娘的宫中。 怀疑是刺客,连忙进来查找。结果在后天找到了陈家的七公子,问他为什么来这儿,他也不说。”侍卫统领把事情简短说了。 “陈七公子进宫我是知道的,邓太妃又病了,这病他最拿手,故而把他请了来。 只是他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呢?”皇后看着陈思问,想让他来回答。 陈思问依然闭着眼不说话。 “这是怎么了?”皇后不解地问。 “属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公子始终是这副态度。” “皇后娘娘,依着奴才来看,这陈公子像是意识不清。 别不是谁打晕了他,或者是药翻了他,才把他丢到这儿来的吧?”白福上前一步说道。 “既然如此,就请个太医来给他瞧瞧。”皇后倒是从善如流,“顶好让他清醒过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474章 欲加之罪 474 皇后一来,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白福怀疑陈思问被人陷害,因为见他神志不甚清醒。 皇后倒也痛快,直接叫请了御医来。 御医来了之后,给陈思问诊了脉,又扒开他的眼睛瞧了瞧。 然后向皇后禀告道:“好教皇后娘娘得知,以微臣看来,陈公子并没有生病或中毒。” “那他为何会这个样子?”皇后疑惑地问。 “呃……或许是他自己不想醒来。”御医说完跪伏在地上,不再说话了。 众人都听明白了,御医是说陈思问在装晕。 “皇后娘娘,就算是陈公子一时半会儿不能醒来,不妨叫人搜搜他身上。 若携带有凶器之类的,便可以断定他居心不良。”此时太监周仁充当起了军师。 “也只好这样。”皇后点了点头,“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凡事都得讲证据,否则事后有人提起,我也不好交代。” 扶岚和临溪都略有不安地看了岑云初一眼,但岑云初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的慌乱。 岑云初也知道这事情并不简单,况且皇上此时不在宫中,明摆着是要给自己来个措手不及。 可事已至此,她越是慌乱,便越能让人有机可乘。 不知情的人也会以为是自己心虚。 毕竟不管怎么说,她和陈思问之前都是有过婚约的。 如今又在自己宫中发现了陈思问,难免会让人多想。 陈思问迷迷糊糊地被人搜了身,凶器自然是没有的,可却从他的袖子里搜出一封信来。 那封信被叠成个同心方胜,通常男女间私期密约、传情达意,才会将信折成这个样子。 “打开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皇后看了吩咐道。 周仁将信打开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根本不敢念出来。 “这是怎么了?把你唬成这个样子?”皇后有些不高兴。 “还是请皇后娘娘过目吧,奴才实在没有胆子念出来。”周仁哆哆嗦嗦地把信呈了上去。 皇后看了信,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审视片刻之后,她才把目光从信上移开,看向了一旁的岑云初。 “岑昭仪,这封信可是你写的?”皇后举起信纸问岑云初。 临溪忙走过去,将那封信拿过来给岑云初看。 这封信是以女子的口吻所写,邀请陈思问私下里见一面了却前情。 虽然没有落款,但字迹和岑云初的竟然有八九分相似。 “皇后娘娘,这封信不是我写的。”岑云初回答得很干脆。 “岑昭仪,可是我看这信上的字迹和你的字迹十分相似。”皇后看着岑云初,似笑非笑地说。 “虽然相似,却也不是我写的。”岑云初依旧冷静。 “就算不论字迹,这信纸也只有大内才会有。”皇后说道,“可见还是宫里的人所为。” 此时陈思问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情形让他惊诧万分。 而当他看到岑云初的时候,整个人明显一震,随后连忙低下头去。 谁都看得出来,他对岑云初依旧不能忘情。 “周仁,好好审一审他。”皇后看了一眼陈思问说。 “陈思问,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周仁走上前去质问。 “我不知道怎么会到这儿来,可是我明明应该在邓太妃寝宫的偏殿里。”陈思问拼命忍着头疼说。 “这话就好笑了,腿长在你身上,明明是你自己走来的。”周仁的语气尖酸刻薄。 “我到如今还不甚清醒,不知道是谁暗算了我。”陈思问虽然头痛欲裂,可是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是被人暗算了。 “刚刚太医已然给你看过了,你并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周仁的眼光忽然间锐利起来,像两把冰锥,“你分明是图谋不轨,被发现后便装傻充愣,企图蒙混过关!” “我没有!我陈思问再不肖,也绝不会做悖伦无耻之事。又何况我岂有这么大的胆子!”陈思问的态度也十分坚决。 到了这个时候,他若是还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就真成了傻子了。 “话不是那么说的,”周仁嘿嘿冷笑一声,说道,“这人若是别的事,或许还有所惧怕,可别忘了那句话,色胆是能包天的。” “周总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岑云初挑眉问道。 “岑娘娘,事情已然摆在这儿了,你抵赖也没用了。”周仁看着岑云初,一脸的阴毒,“枉圣上如此宠爱你,你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有违宫规的丑事!” “事情还没有问明白,你便认定我做了丑事,”岑云初冷笑道,“到底是何居心?”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你们两个硬着头皮不肯承认,也不过是想多拖延些时候。”皇后从未有过如此严厉的神情,“岑云初,实则早就有人跟我说过,你和陈思问二人藕断丝连。当初我并没有信,谁想到今天竟捉了个正着。” “皇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件事漏洞如此之多,根本经不起推敲。”岑云初抗声道。 而此时白福见事情不好,便想要出去,却被侍卫统领伸手给拦住了:“白总管,你要到哪儿去?” “我实在是肚子不舒服,要去一趟茅房,再待下去恐怕就要失礼了。”白福陪着笑说。 “找几个人陪白总管上茅房去。”皇后淡淡地说道,“既然他身体不舒服,也就不必在跟前了。” 白福一听连忙说道:“皇后娘娘息怒,奴才这会儿肚子又不疼了,还在跟前听着吧!” “本宫贵为六宫之主,这后宫里出了见不得人的事,自然是由我来料理才对。”皇后绷紧了脸说,“岑云初不知廉耻,趁陛下出宫之际,与别的男子私通。这等丑事岂能传出去?!” “皇后娘娘,这事儿还是得等皇上回来再说。”白福吓得连忙跪下,“不管怎么说,岑娘娘肚子里还怀着龙嗣,万一最后查实是误会。皇上必然会龙颜大怒的呀!” “白福,别以为你是御前总管就能对我这个皇后发号施令。”皇后此时已然豁出去了,“岑云初肚子里还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呢!” 475章 杀招(加更,求票) 475 此时岑云初已然明白,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一手设计的。 她特意挑选了皇上不在宫中的这几天朝自己下手,想来个先斩后奏。 把陈思问诓进宫来,再伪造信件。 不管是侍卫统领还是那个太医,通通都是皇后的人。 给自己安插的罪名就是和陈思问余情未了,秽乱宫闱。 事情不一定非要做得滴水不漏,只要表面上听着像那么回事就够了。 反正皇后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要自己的命。 至于皇上回来再怎么震怒,也已于事无,人死不能复生。 况且从大局考虑,皇上也不可能要了皇后的命。 淮阳王树大根深,前朝有一大群党羽。 皇后对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必要除之而后快。 皇上自然会恨她怨她,甚至可能夺了她的后位。 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虽然不够明智,可也算是一个杀招了。 毕竟只要岑云初在,皇后的位子也一样岌岌可危。 “皇后,你的确是六宫之主,但并不掌管妃嫔的生死大权。”岑云初横眉冷对,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也就没必要再装着了,“我是皇上封的昭仪,不是你封的。因此若不是皇上亲口说要处置我,你也休想拿我怎样。”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如此猖狂!可见平日里皇上已经把你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皇后看着岑云初,那是恨到极点才有的眼神,“你自己做了不才之事,居然还敢顶撞本宫!来人啊!先给我掌她的嘴!” 虽然这是在岑云初的寝宫,可是和皇后相比,她依然势单力孤。 周仁听了皇后的吩咐,立刻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太监上来就要掌岑云初的嘴。 扶岚临溪,连同白福等人连忙拦着不让。 皇后气急,骂道:“简直是要造反!给我打!打死不论!”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息怒!容奴婢说句话!”扶岚跪在皇后面前声嘶力竭地喊道,“这件事奴婢知道细情!” 她如此这般,让皇后以为她要投靠自己。 毕竟如果皇后已经下定决心要将岑云初先斩后奏,那么扶岚和临溪也必然不能幸免。 “先住手,让她说。”皇后一声令下,周仁等人立刻停手。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扶岚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慌乱,“那封信是奴婢写的。” “是你写的?”皇后尾音上挑,“是谁指使你写的?” “没有谁,”扶岚说,“是我自作主张,模仿了我们娘娘的笔迹写了那封信。 想和陈公子见上一面,向他表明心意。” 此时扶岚想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好让岑云初脱身。 “小丫头,你这是弃车保帅吧!”皇后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奴婢没有撒谎,我……我其实一直倾心于陈七公子。 陈七公子,到这时候你就说实话吧!实在是我勾引的你,罪该万死的人是我。”扶岚横下一条心,这样做,虽然她和陈思问都不免被责罚,但总好过所有人都死。 按照宫规,她必然是死罪了。 陈思问也会被处以杖责之刑。 但如果是他和陈云初私通,那么这些人就都是死罪了。 “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你当我会信吗?一个小小的宫女,别说你没有这个胆子,那姓陈的又岂肯因为你冒此大险?”皇后冷笑道,“再敢混淆视听,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她就不再理会扶岚,又向着周仁等人说道:“别看着了,快动手!” 擒贼先擒王,先把岑云初收拾了再说。 扶岚见此情形,知道再怎么肯求也没有用了。 此时她心里想的,竟然和皇后的心思不谋而合。 擒贼擒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扶岚猛地起身,冲到皇后跟前。 她原本就跪在皇后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掣出怀里藏着的剪刀,抵在了皇后咽喉上。 如此惊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周仁等人哪还敢朝岑云初动手,都要凑上前去救皇后。 扶岚拖着皇后倚在柱子边,防止有人背后偷袭自己。 “都别轻举妄动,我这把是并州的剪刀,出了名的锋利。”扶岚眼中已然没了恐惧,谁都看得出她豁出去了。 “你……你不可莽撞!”这回换做周仁等人害怕了,“快把剪刀放下,休要伤着皇后娘娘!” “我要放下还有活路吗?”扶岚冷笑,“你们主子奴才勾结在一起陷害我们,我没有办法,才只能出此下策。”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只要你放了本宫,本宫就免了你的罪。”皇后此时也不得不服软,自己的命就捏在她手上呢。 “现在把周仁等人全都捆起来。”扶岚说道,“白总管、临溪,你们快些动手!” 扶岚想得很清楚,如果只是把这些人赶出去,那么他们在外面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算计屋里的人。 或用烟熏,或用药迷,都不能真正保证岑云初的安全。 最好的法子是让这些人无法行动,通通留在屋里做人质。 “快些动手!”皇后忽然害怕地喊了起来,她明显感觉到那锋利的剪刀尖已经刺破了她颈部的肌肤,“扶岚,你……你不要冲动,我叫他们都按你说的办!” “皇后娘娘,我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已经不奢望被赦免。 我现在就要白总管出宫去禀报皇上。一切是非曲直,只要是皇上断定的,我们都不敢再有怨言! 一个时辰后还见不到皇上,奴婢只好陪着皇后娘娘一同升天了。”扶岚知道,真正能救岑云初的只有皇上。 之前他们阻拦白福出宫,就是不想让皇上知道。 可是现在皇后的性命握在自己手上,以此相胁,还是有几分成算的。 白福深深看了扶岚一眼出门去了。 岑云初调教起来的人,当真机敏又果决。 今天这般危急的情形,如果不是扶岚挺身而出,还真不知道如何破局。 夜深如墨,白福却是片刻不敢停留。 他必须要快快马加鞭见到皇上。 476章 到此为止 476 烛火将尽,临溪含着泪又续上一根蜡烛。 脚步声杂踏而至,来的人裹挟着一身寒气,逼得烛火飘忽摇曳,几欲熄灭。 皇后和岑云初同时叫了一声“皇上”。 皇上却先和扶岚说话:“把剪刀放下,莫要伤了皇后。” 皇后的脖颈被刺破了,虽然不深,却也见了血。 扶岚不放,她看着皇上说道:“陛下,奴婢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但我家娘娘是无辜的。” “朕既然已经回来了,自然会主持公道。”皇上身后站着白福,他看着扶岚,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事与别人毫不相干,错都在我一个人身上。”扶岚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岑云初,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右手一挥,那锋利的剪刀便割破了她的喉咙。 早在扶岚挟持皇后的那一刻起,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她绝不可能活着。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扶岚,岑云初心中大恸! 临溪紧紧扶住她,牙齿咬破了舌尖。 这个时候可以流血,却不能流泪。 皇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白福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又命人上前,将扶岚的尸首抬下去,并将血迹清理干净。 可是浓重的血腥味却依旧挥之不去。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皇上环顾一周后问。 此时周仁等人也被松了绑,他忙跪在皇上面前,说道:“半夜里听到岑娘娘这边有动静,皇后娘娘便打发奴才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御林军统领说他们在巡夜的时候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岑娘娘的寝宫,怀疑是刺客。 想要仔细搜查,但扶岚却说怕惊扰了岑娘娘,不叫众人搜查。 奴才见两方僵持不下,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侍卫们在外头搜查,奴才则带着太监宫女们到里头看看。 这也是为了岑娘娘的安危着想,若真是进了刺客,那还了得? 谁想竟发现是陈家的七公子在这里,问他也不说话。 没办法,我们只好动手搜,就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周仁说着还把那封信呈了上去。 皇上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周仁只好继续说道:“因这笔记十分像岑娘娘的,皇后便问了一句。 岑娘娘说不是她写的,可是这纸张又分明出自大内。 这时扶岚便站出来说是她写的,并趁机挟持了皇后娘娘。 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奴才不敢撒谎,毕竟自始至终,白福总管也在跟前。” 皇后这时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哭着向皇上说道:“圣上,事关整个皇家体面,臣妾不敢等闲视之。 谁知却险些把命搭上,如此刁奴,其心可诛!还望皇上给臣妾做主。” “皇后,你受惊了。朕要好好责罚这些侍卫和奴才们!这么多人,竟然都没有保护好你,要他们有何用?!”皇上发怒道。 那些人立刻都跪下来,一个个胆战心惊,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皇后连忙说道:“皇上,这怎么能怪在他们头上?谁也没想到那扶岚会如此大胆。” “那皇后要朕怎么办?扶岚已死,还能让她死两回吗?”皇上反问。 “臣妾请皇上做主,扶岚虽然已死,可事情还未查清。”皇后说道,“臣妾不相信她一个宫女敢私会外男!” “她连皇后都敢挟持,有什么不敢的?”皇上说,“皇后难道不该先定一定神,好生休养几日吗?” 皇后见皇上这副态度,明摆着就想将这事大事化小。 自己苦心谋划了这一场,岂不是要落空? 因此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继续说道:“臣妾还支持得住,暂时不用休息。叫陈思问跑到岑昭仪宫里来,有秽乱宫闱之嫌。 臣妾身为六宫之主,岂能坐视不理?” “陈思问,朕只给你一次机会,欺君可是大罪。”皇上看着陈思问,沉声说道。 此时陈思问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跪直了身子说道:“回皇上,小人是半夜里奉皇后之命进宫来给邓太妃诊脉的。 因怕太妃的病情反复,故而那宫里的太监便叫小人歇在偏殿的空屋子里。 预备等天亮之后,太妃的病情稳定了,我再出宫去。 我睡下去后,便没了知觉。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见一众人将我团团围住,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 但小人头痛欲裂,心烦欲呕,必然是中了迷香一类的东西。” “陛下,之前太医明明给他看过,说他并未中毒。”周仁忙说,“可见他在说谎。” “再找别人来看就是了,”岑云初道,“只要没超过三个时辰,都能查得清楚。 况且别的不说,他若真是自己走来的,鞋底何能如此干净? 天黑时落了一层薄雪,后殿的雪还未来得及清扫。难道他是脚不沾地飘来的吗?” 陈思问是骑马到宫门前,之后便下了马走进宫来,他的鞋底原本也是脏了的。 但他天性喜洁,在睡觉之前特意清理干净了放在床边。 把他弄到这儿来的人自然没考虑到那一层,只是将他的鞋子穿上了,之后便把他抬到了这里,所以陈思问的脚根本就没有沾到地。 皇后轻轻地看了周仁一眼,周仁明白皇后的意思,是嫌弃自己办事不力。 “我被挟持了这么久,陈思问若想造假中毒也并不难啊,他本身就通医术。”皇后依旧不肯松口。 “岑昭仪,此事你怎么说?”皇上没有接皇后的话茬,而是问岑云初。 “皇上,臣妾不曾做过半点对不起您的事。”岑云初定定地看着皇上说。 “朕信你。”皇上点头。 皇后坐不住了,声音不自觉抬高:“皇上,你未免也太宠信她了!那封信……” “那信上不是云初的字迹,朕的眼睛还不瞎。”皇上看了皇后一眼,厌烦的神情一闪而逝。 “皇上,臣妾是为了您着想!她魅惑君主,秽乱后宫……”皇后甚至站了起来,她太想让岑云初死了,马上就死。 “皇后!给别人留退路,就是给你自己留退路。”皇上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到此为止,再有枉加议论者,格杀无论!” 477章 笑到最后 477 皇上没有叫人继续追查真相,只说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翻旧账。 皇后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岑云初也明白。 这件事要查,未必不能查清楚。 但牵连太广,必然会闹得满城风雨。 且如今还不到扳倒皇后的时候,如果不忍,则乱大谋。 皇后这边见皇上力保岑云初,再加上自己理亏,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她当然不甘心,可眼前的形势已是如此,再不甘心也只得作罢。 她想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未如愿。 岑云初折了一个侍女,她受了好一番惊吓。 皇后觉得还是自己亏了。 皇上要求事情到此为止,实则是保住了所有人的颜面。 猜测归猜测,终究没有落实。 不论是皇后还是岑云初,都还有退路。 “来人,即刻送陈思问出宫,从此后绝不去准他踏入宫门半步。”皇上说。 “谢皇上恩赐。”陈思问叩头,这次他侥幸逃过一劫,算得上是幸运了。 他从未想到和岑云初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心里不免为她担忧。 可是更清楚这一次也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以他的身份来讲,离岑云初越远对她越好。 自古以来,后宫的争斗和前朝一样惨烈。 岑云初想要独善其身,必不能够。 那么只能与皇后拼个你死我活。 陈思问自然希望岑云初能笑到最后,登上凤位,母仪天下。 岑云初是他的巫山沧海,是他至死都只能隐匿在心底的花非花,雾非雾。 但是他却盼望岑云初把自己忘得干净彻底。 她必须心狠,必须冷静,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他躬身慢慢退了出去,退出岑云初的宫殿,退出她的人生。 夜风萧肃,斜月沉沉,天仍未明。 陈思问踏着残雪走出宫去,一路都不曾回头。 自始至终岑云初也没有看陈思问一眼。 皇上的话,表面上断绝了陈思问入宫的资格,实则也是保全了他。 他和岑云初的婚约有如一道催命符,总有人要搬出来利用。 然而只要不进宫来,便可免去绝大部分的祸患。 没有人比岑云初更清楚,陈思问有多无辜。 “皇后,朕陪你回宫去吧。”皇上走过去携起了皇后的手,语气也比先前温和了许多,“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朕的皇后。你若不体谅朕,还有谁能体谅呢?” 这算是给皇后台阶下了,皇后当然也懂得见好就收。 就着皇上的手站起身来,说道:“臣妾不能为皇上分忧,却也不能再让皇上烦难。 事情到此为止吧,但愿人人都能好自为之。” 说着便随皇上向外走去,岑云初起身,躬身行礼,说道:“臣妾恭送皇上皇后。” 皇上回过身来说道:“这屋子死了人,不吉利。搬到别的宫殿去住吧!这里就先封起来,留待以后再说。” 皇上皇后走了,随行的侍从也都走了个干净。 只剩下岑云初和她身边服侍的几个人。 “娘娘……”临溪开口叫了一句,尾音已经哽咽得不成个样子。 “叫他们都下去吧。”岑云初还撑着,“留你一个人在我跟前伺候就够了。” 香炉里已经填上一把香料,血腥气被压了下去。 不知道内情的人丝毫看不出这里就在不久前曾经死过人。 可在岑云初和临溪的心里,永远也忘不掉扶岚自尽的那一幕。 整间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岑云初方才说道:“临溪,取一炷香来。我要祭奠扶岚,她的魂魄还未走远,该受我一拜的。” 一语未了,岑云初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今天要不是扶岚挺身而出,保住了岑云初,否则根本撑不到皇上赶回来。 临溪和扶岚亲如姐妹,见她死得如此惨烈,更是心如刀割。 取了两炷香过来,一炷给岑云初,另一炷自己捧着。 岑云初让临溪把香炉就放在扶岚死去的地上,纵使她如今身子不方便,却还是坚持跪了下去。 “扶岚姐姐,你陪伴在我身边已有十年。你聪慧貌美,忠心护我,这些我岑云初都记在心里。 你今日因我而死,他日我必为你复仇。你英灵不远,且受我一拜,享些香火吧!” 岑云初忍着痛祷告完,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扶岚姐姐,今儿早上你还和我说笑呢!你给我打的络子才完了一半,咱们两个盘算着往后的日子好像还有一百年似的。”临溪哭着说,“往常有你在,我事事不操心。 如今你去了,我一定好好服侍娘娘,免得你在天之灵不安生。 扶岚姐姐,若有来生,咱们做一对亲姐妹吧!我知道你的心,哪怕你去了也依旧放心不下娘娘。 必要看着咱们娘娘母仪天下了,你才肯放心去轮回。 也请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咱们娘娘,和娘娘肚子里的龙种。 更要看着那恶人都遭了报应!” 祭奠完了扶岚,临溪将岑云初扶了起来。 “当着别人的面,一滴眼泪也不要流。”岑云初告诫临溪,“为扶岚报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眼下还需隐忍。你可知道吗?” 临溪一边擦泪一边点头:“只要是娘娘吩咐的,奴婢一定照做。” 岑云初不会像有的女子那样为了报仇不顾一切,更没有得理不饶人,非要马上跟皇后分个清白。 前朝后宫是一盘棋,光在边角上相争,何来大获全胜? 岑云初的胸怀气量,绝不是一般人能相比的。 当年左正青和孟乔的事,换做一般女子,早忍不住吵闹起来了。 但岑云初却隐忍不发,可一旦发作,必将其一网打尽。 图谋越大,就越不能轻举妄动。 若想扳倒皇后,对岑云初来讲并不是太难的事。 但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 因此今天皇上没有留下来安抚她,而是陪着皇后走了。 岑云初丝毫也不怪皇上。 皇上最看重的,就是她智慧高深,不需要过多解释,不需要单独交代。 在皇上心目中,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人比岑云初更适合作皇后。 哪怕她的稀世美貌,在她的头脑和胸襟面前,都不值一提。 ------题外话------ 有些小可爱可能不理解皇上和云初现在的相处模式,他们两个之间更像是同盟者,因为我们的云初不是恋爱脑,人家是要搞事业的。 478章 好评 铃铛快要生了,却还是紧着工夫给枣哥儿做了身新衣裳。 “你怎么操心不够呢?”姜暖当然心疼她,“这时候天最短,何苦还在灯下熬活计?就算你的针线好,枣哥儿身上的衣裳也不能全出自你的手。你还要命不要了?” “姑娘别生气呀!这衣裳做了好些时候了,不是这几天才做的。”铃铛笑微微地说,“这不是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嘛?年后我坐月子,你就是让我弄,我也弄不成了。” “快好好养着你的吧,我的姑奶奶!”姜暖说,“你这是头胎,可万万马虎不得。” 正说着,桑妈妈掀帘子进来了。 一见铃铛也在,立刻满脸堆下笑来说道:“我刚才在外头碰见你婆婆,还说不出半个月你就该生了。” “这不是趁着还能走动,各处都看看嘛。”铃铛笑着说。 “可是呢,生下来就等于生了个拴马桩,一辈子的牵挂。”桑妈妈自己虽然没有生育过,可也知道养育儿女的不易。 铃铛又坐了一会儿,方起身走了。 姜暖和桑妈妈忙都叮嘱跟着她的小丫头千万要扶好了。 姜暖无意间一低头见桑妈妈脚上穿了双新鞋,便笑着说:“这又是谁的手艺?针线挺不错,只是绣的花看着眼生呢!” “姑娘好眼力,”桑妈妈笑了,“这鞋是双怜给我做的,这孩子给我做了双鞋,可做好了又怕拿不出手去。 我见她做得怪好的,用了十足的功夫。我不忍心辜负她,就穿上了。” “双怜这姑娘,倒是个勤快不手懒的。”姜暖笑着说,“妈妈,你知道我这个人好粗心,所以才把她安排到你跟前。 她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你千万替我想着些,莫让她受了委屈。” 桑妈妈听了连声答应,又说:“双怜这孩子别的都好,模样儿看得过去,针线也拿得出手。 就是未免有些太省事了,我今儿才说了她一顿。” “怎么了?妈妈跟我说说。”姜暖听了就问。 “这些日子我和她一桌吃饭,谁想这孩子始终只是抱着饭碗,一口菜也不夹。 我起先以为她吃不惯,谁想换了几样之后她还是不肯吃菜。”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不好意思吃菜吗?”姜暖问。 “我起先也和姑娘想的一样,干脆就夹了菜放进她碗里。 谁想她把碗盖得严严实实的,说什么也不让我放。 我于是就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三问了她才肯说,原来她到了咱们府里才知道她祖父的确已经过世了。 起先因为不知道,所以也没认真地服过孝。 如今福伯虽然过世已经三年多了,可她还是想要尽一份心。 我就说这是尽孝心的事,没必要藏着遮着的,直接说就是了。 她说如今在这府里不比在自己家,因此不好明面上戴孝,这是对主子不敬。 因此也就只好吃三个月的素,全当尽了孝心了。” 姜暖听了桑妈妈的话,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这姑娘的确是个有心的,处处都考虑到了。 既然她有这份孝心,咱们就该成全她。 等过了三个月,再让她茹荤吧!” “我们也都说呢,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桑妈妈挺喜欢这个双怜的,虽然她进府的日子不长。 “我跟妈妈你没什么可瞒着的,说实话,她一乍来府里,我和公爷还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自然是要厚待她的,只是不知道她是怎样的性情。怕弄不好,恩人弄成了丑人。 如今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姜暖说。 “姑娘想得对,这人呐若是不知道脾气秉性,还是不要贸然对太好了,”桑妈妈也说,“不过眼下看着这双怜还真是不错,再过几个月瞧瞧,想来总是八九不离十了。” “桑妈妈,你一会儿打发人到厨房告诉一声,每顿饭都给双怜加两道素斋。 就说是要尽孝,也不能一口菜不吃,净吃白饭,况且咱们又不是那吃不起的人家。”姜暖嘱咐桑妈妈说。 “我和姑娘想一块儿去了。”桑妈妈一拍手笑着说,“什么面筋、豆腐、青菜,都是素的。 每日叫厨房里简单地弄两道,要够她吃的了。” 话音刚落,有丫头过来问姜暖午饭吃什么? 姜暖就说:“正好你来了,不用费二遍事,你就顺道告诉厨房一声吧。” 把刚才的话说了,又说了几样自己午饭要吃的菜。 丫鬟出去后,桑妈妈也站起身说:“我也来了好些时候了,该回去了。姑娘一会儿也该吃饭了,说了这半日话,想必也口渴了。” “妈妈且慢,这儿还有两罐茶叶,前些日子你说喜欢喝的,顺道带了去吧。”姜暖说着就让管事的丫头去柜子里取了茶叶给桑妈妈。 午饭姜暖和霍恬一起吃。 姜暖从来都是吃饭堵不住嘴,何况只有她和霍恬。 霍恬对她只有宠的,别说姜暖只是吃饭的时候说话,就是吃饭的时候骂人,他都不拦着。 “公爷,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姜暖咽下一口饭说。 “什么事?”霍恬顺手喂了她一口汤。 “今天桑妈妈跟我说了,说双怜这姑娘怪好的。”姜暖喝完了汤说,“说她勤快又懂事,还说她不动荤腥,想给福伯守三个月的孝。” “嗯。”霍田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起先还跟你说,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情,所以也不敢贸然拿主意,现在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姜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就是太心软,有点防备之心都会自责。”霍恬伸手摸了摸姜暖的头发,所以他总是想尽力把她护得好好的。 “我看桑妈妈很是喜欢这个双怜,就想着她既然已经认了韦玉做义子,倒不妨撮合撮合双怜和韦玉。 韦玉这孩子咱们都是知道的,样样都好。过了年也十八了,可以谈婚论嫁了。 要是他和双怜两个能成,倒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既然这样的话,过些日子你不妨问一问。内宅的事,都是你拿主意。”霍恬笑着说。 “唉,我这也是瞎想,不知道人家两个是什么意思,说不定是乱点鸳鸯谱呢!”姜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妨,你可以先让桑妈妈试探试探。”霍恬很乐意给她出主意,并且乐在其中。 479章 乱点鸳鸯谱 腊月里天短得不像话。 皇上放了霍恬三个月的假,让他在家陪老婆孩子。 霍恬当然不能抗旨,白天陪孩子,晚上陪老婆。 害得姜暖天一黑就有点儿怕,可是怕也没用。 霍公爷奉旨陪妻,别提有多理直气壮了。 “公爷,你再给我讲讲你们在大漠迷路,遇上匈奴上百个射雕手的事。”被霍恬抱在怀里的姜暖眼巴巴地说。 “都说过多少遍了?”霍恬刮了刮她的鼻子,“还要听?” “要的,要的。”姜暖拼命点头,如小鸡啄米,却掩饰不住眼底小小的狡猾。 “阿团,你究竟是喜欢听我的这段经历呢?还是只想拖延时间?”霍恬嘴角噙着一抹笑,正视着姜暖的眼睛问她。 姜暖不禁心虚,却还想撒娇遮掩过去。 “你那次的表现那么英勇,我想多听几遍也不足为奇呀!” “你喜欢我英勇?”霍恬把脸贴得更近了。 姜暖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得足够真诚,于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霍恬,用发誓的语气说:“我最喜欢公爷英勇善战了。” “那就让你好好领略领略我的英勇。”霍恬像饿狼扑兔子一样把她禁锢住,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姜暖欲哭无泪,这招已经不管用了,她还得想别的法子。 过了两天,姜暖的姨母余含英来了。 姜暖便命人把桑妈妈请过来陪着说话。 因提起余定国,余定邦两兄弟读书的事,余含英愁得直叹气:“这两个小兔崽子,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不喜欢读书,成天价舞枪弄棒的,没个消停。 我气得说他们两个,捏在一块儿都不如韦玉一个脑袋灵光。 我要是有韦玉那么个儿子,我还有什么发愁的?” “定邦定国以后也像姨夫一样,从武就是了。”姜暖笑着劝姨母,“又不是非要走读书那条路。 像韦玉那样的孩子是天生的,先前我就说让他继续读书,可是他不肯。 如今在这府里账房上做事,也是笔笔清楚,便是资历老的账房先生都不及他。”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说桑妈妈就是个有后福的人。”余含英说道,“有韦玉这么个干儿子,她就算是终身有了指靠。 那孩子不但聪明,而且忠厚,长相又是百里挑一。有一样就够难得了,他可真是个齐全人。” 姜暖和余含英夸赞韦玉,桑妈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她实在是为这个义子骄傲。 提起了韦玉姜暖就想起了前些时候的事,于是便说:“这屋子里没有外人,我可就说了,也是想让姨母帮我拿个主意。” “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余含英问。 “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但是件好事儿。”姜暖笑着说,“姨母也是知道的,福伯的孙女儿如今在我们府上。 我托了桑妈妈照应着她,桑妈妈前些日子跟我说这姑娘十分的有心。 其实我和公爷一直有些犯难,不知道究竟怎么安排她才好。 如今听人说她各样都好,便也想好好成全成全她。 我自己私底下盘算着,她和韦玉年纪相近,况且又是老乡。 两个人年纪也都不算小,可以谈婚论嫁了。就有意想撮合他们两个,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余含英听了,想了想,笑着说:“若是咱们这么看着,这两个孩子倒也是一对儿。 只不过不知道他们两个心里头都是怎么想的,依我看,不妨稳妥些。 先让桑妈妈向两个人通个气,打探打探口风。 别到时候好心办了坏事,那就犯不上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姜暖说,“那桑妈妈你就有空儿问问他们两个的意思吧!” 桑妈妈也乐见其成,韦玉是她的干儿子,将来必然要娶一个这福利的丫鬟。 对双怜她也挺满意的,又觉得这孩子挺可怜。 因此说道:“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回头我就问问他们两个。” 余含英来了,姜暖是必要留她吃饭的。 桑妈妈从上房下来,刚巧遇见了韦玉,便将他拉到一边。 “干娘,你有什么话要说?”韦玉笑着问,“我还忙着和朱先生对账呢!” “你这孩子,我不耽误你多少功夫。”桑妈妈亲热地说,“你怎么不多穿厚些?这天冷着呢!” “就这么几步路,账房里热着呢,要对账穿太厚了不方便。”韦玉笑嘻嘻地说,他头上甚至没戴帽子,鼻尖都冻红了,“倒是您老快回屋去吧,当心到了晚上腿又酸疼。” “没事儿,你前儿给我买的膏药我贴着呢!热乎乎的。”桑妈妈知足地拍了拍腿,“我呀是有句话要问你,你老实跟我说。” “干娘要问什么?”韦玉笑吟吟的,他始终一副笑面。 “我刚从姑娘屋里出来,姑娘说她有意要撮合你和双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桑妈妈小声问他。 谁想韦玉听了却说:“干娘必然还没问她吧?” “你这孩子!这种事儿我当然得先问你了。 若是问了人家姑娘,人家乐意了,回头你又不乐意,岂不是闹了个大没脸?”桑妈妈说。 “我就说嘛!干娘若是先问了她,就不会再来问我了。”韦玉语气微冷。 “你这孩子怎么阴阳怪气的?你单说你愿意不愿意就完了。”桑妈妈催促道。 “我和她必然是不成的。”韦玉说,“干娘你是个实心人,咱们姑娘更是。 我只问问您,为什么这双怜给你做鞋却不做袜子? 你若想通了这个,也就不需要我这个做儿子的多说了。” “你跟我有什么不能直说的?”桑妈妈气得拍了韦玉一下,却是不重。 韦玉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笑嘻嘻地说:“干娘,我忙我的去了,您老也快回屋吧,外头实在有些冷。” 桑妈妈回了屋,过一会儿双怜也进来了。 桑妈妈看左右无人,便问双怜:“好孩子,你觉得我那干儿子韦玉怎么样?” “桑妈妈怎么忽然提起这个?韦玉哥哥自然是样样都好的。”双怜笑着给桑妈妈沏了一杯茶。 “那我就舍出老脸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嫁他?”桑妈妈直接问。 双怜听了,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又笑了,说道:“我只把韦玉成亲哥哥。” 桑妈妈一听就知道,这俩人谁心里也没有谁。 只得作罢。 480章 谋差事 这一日是腊月里难得的好天气。 桑妈妈带着双怜过来给姜暖请安。 双怜来到这府里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和她初来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穿的是浅色衣裳,也没有十分打扮,看上去也是小康人家的姑娘。 “双怜倒是有几分像当初咱们在登州时西院儿老万家的三姑娘。”姜暖笑着向桑妈妈说,“只是个子比她高些。” “我看着也有几分像,只是双怜更白净些。”桑妈妈也说。 她并没有因为双怜婉拒和韦玉的亲事而不高兴。 毕竟是终身大事,不好强求的。 双怜笑了笑,没说话。 她在姜暖面前不大吱声,很是柔顺乖巧。 姜暖笑着问她:“你进府有一个多月了,可还住得惯吗?” “有劳夫人动问,这里什么都好。”双怜说。 “我听桑妈妈说你为福伯服孝,真是孝心可嘉。”姜暖说,“当初在进京的路上,老人家过世了。 那个时候公爷身无分文,只好把他葬在了代州。 后来也想过迁坟入京,更方便四时祭奠。 但又想着最好能找到你们家里人,好将福伯葬入祖坟。 如今天寒地冻的,实在没办法。公爷前些日子还说,等到天暖了,就把福伯迁回去和你祖母合葬。” “公爷和夫人这么想,当然是好意。可一来我是女儿家,并不知道我家的祖坟究竟在于何处。 只知道当初我父母离开登州几年后回去上坟,便已然找不到了。 想是被人把地占了,只好不了了之。”双怜说道。 “那既然是这样,就把你父母的坟迁到京城来吧。”姜暖说,“不然你祭奠着也不方便。” “夫人一片好心,不该辜负的。可若是公爷派人去找,必然要惊动我舅母他们。 虽则是我这当小辈的不该乱说,但我舅母一家实在难缠得很。 当初我父母执意不肯进京投靠,也是不想给公爷添麻烦。 若是叫他们知道我来了这里,便也立刻如吸血的蝇子一般扑上来。 至于我祭奠父母,遥祭也是一样的,要的是心诚就够了。” 姜暖听了她的话,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的话,就先放一放吧!等到天气好了再说。” 双怜虽然不曾细说,但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这舅母很不是个东西。 她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舅舅舅母一家又非善类。 她不想让霍家招惹上这样的无赖,也情有可原。 毕竟那一家子真要凑上来,虽然多半不至于真怎么样,却也难免要被歪缠一气。 姜暖也是为了双怜着想,万一她舅舅舅母撒起泼来,说定北公府拐带良家女子,而双怜确实是私自上京来的,难免会闹得满城风雨。 霍恬如今树大招风,当然要爱惜羽毛才行。 桑妈妈也说:“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泥腿子无赖光棍儿还是该远着些才是。” 姜暖见双怜欲言又止,便笑着问她:“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就是。” 双怜微微红了脸,说道:“我是想着进府也这么久了,不能整天就这么白吃白住。 想让管事的妈妈们给我分配派点儿活计,可是她们都说不叫我干活。 我这几天都有些吃不下,睡不着。所以想求着夫人,让我在这府里有个事做,我也好安心。” 姜暖听了就说:“不怪她们不给你安排活计,本来你的身份也特殊。 你算不得这府里的下人,又是福伯唯一的后人,她们哪敢指使你干活呢? 我也一直没问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原想着等过了年再说。 既然你今日提起来了,那我就问问你有什么打算吧!” “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进京来就是投奔夫人您的。 夫人给我饭吃,给我衣穿,对我便是莫大的恩惠了。 我只求夫人能让我留在这府里做个下人,免去我飘零之苦,双怜就知足了。” “供你吃穿,收留你,这都是我和公爷应该做的。 福伯曾经救过公爷的命,就凭这点,我们养你一辈子都是应该的。”姜暖说的是真心话。 谁想双怜听了却拼命摇头,说道:“夫人,我爷爷本就是霍家的下人。 奴仆护主天经地义,又怎么能把这当做恩义? 若我祖父在天有灵,知道她的后人以此作威作福,又岂能心安?” 她说了这样一番话,不禁让姜暖刮目相看,对她更有好感,感叹道:“你不愧是福伯的孙女,有这样一副胸襟,真叫人佩服。” “夫人实在是太过奖了,我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只不过从小家里父母便是如此教导,说做人要懂廉耻。”双怜羞赧地笑了笑说,“只不过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靠着我祖父和公爷的主仆情分,能让我有个立身之地,我便谢天谢地了。” “既然你想留在这府里,那我就成全你吧。”姜暖说,“你也知道我跟前的铃铛马上就要生了,原本我还想着等过了年再选个人补进来。 如今就给了你吧!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坠子,也不用怕犯错,谁都不是圣人。” 双怜听了自然高兴,又像姜暖道谢。 桑妈妈也说:“这个差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呢! 我看这丫头很是伶俐,想来要不了多久就通上手去了。” 姜暖身边的大丫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享福。 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也每天都有厨房给专门做。 更不用提每个月的月银和逢年过节的赏赐。 姜暖是想着让双怜在自己跟前当几年拆差,然后再给她寻个好婆家。 况且她又不是卖身入府的,不是奴籍,这就又比一般人高出许多了。 嫁人的话,虽然进不了高门大户。 可是寻一个本本分分的人家,做正头夫妻,又有定北公府照应着,不用想,也是好日子。 只是往后的打算,她也并没跟双怜说,毕竟这是以后的事,还要几年呢。 “坠子,你先带双怜下去。跟她说说咱们屋里平常都是怎么个情况,好让她心里有个底。”姜暖说。 坠子答应一声,笑着拉起双怜的手说:“我刚好要到后院儿去,咱们两个边走边说。” 481章 又有喜 481 霍恬从外头骑马回来,玄色大氅的双肩落满了雪珠。 青头?最少两天也得骑出去跑上几百里,否则脚力就会受损。 到了上房,双怜迎上来接衣裳。 霍恬问:“夫人呢?” 双怜抿嘴笑道:“夫人午睡还未醒呢!公爷进去千万轻着些。” “还在睡?”霍恬笑了,“再睡天都黑了。” 姜暖最近颇嗜睡,天冷只能窝在家里头。 她又不会做针线,更不喜欢读书,除了发闷发呆,还不如睡觉打发时间更好些。 霍恬走进里间,见姜暖脸向里侧躺着。 走近了一看,睡得正香。 霍恬却不想让她再睡了,这样下去,到了半夜怕是就睡不着了。 因此伸手将她扳过来,贴了贴她的脸。 姜暖的脸热乎乎的,霍恬的面颊则是凉的。 姜暖不情愿地睁开眼,伸手推他道:“做什么闹我?人家睡得好好的。” “天都要黑了,别睡了。”霍恬刮她的鼻子,“不然夜里怎么办?” 姜暖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笑道:“你不知道,双怜可会服侍人了。 午睡前她给我按脚,按着按着我就睡着了。这一觉甚是香甜,解乏得很。” “饿不饿?晚饭要吃什么?”霍恬拥着她问。 “喝粥就好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姜暖说,“这几天就是想睡,偏偏身上还觉得累。” 霍恬忽然愣了一下,继而问她:“你这么贪睡,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什么?”姜暖皱着眉问,随即悚然而惊,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自从生完枣哥儿,她到如今还没来过月事。 因此也没法儿拿这个做参详。 “我这几个月可没偷懒,”霍恬坏笑,“就算是广种薄收,也该有个进项才是。” 姜暖脸红了,啐道:“你在外人面前那么那么一本正经的,跟我净说这些风话。” “我若是也跟你一本正经的,枣哥儿现在还没个影儿呢!”霍恬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俩之前不就商量好,至少要生三个的。” “不一定吧,”姜暖想了想说,“我除了贪睡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征兆,你别逗我了。” “这有什么难断的,请个大夫来就是了。”霍恬说着便叫人进来,“请个大夫,要快的。” 来的大夫是经常在霍家行走的,规矩都懂得。 给姜暖诊脉的时候隔着纱帐,手腕上须得盖了帕子方才能诊脉。 左右手都诊过了,大夫起身道喜:“恭喜公爷,夫人乃是喜脉,已有一月有余了。” 屋里的丫鬟婆子也都跟着道喜。 霍恬喜上眉梢,说声赏,不但这大夫得赏,全府上下通通有赏。 姜暖心里头也高兴,依着她的心思,这孩子顶好是个女孩。 霍恬则不论男女,只要是他和姜暖的就好。 第二日徐春君来看姜暖,她有些日子没来了。 前几日从姑姑徐琅那里得知陈思问的事,虽然不甚详细,却也猜得出岑云初在宫里又经了一场风波。 到了姜暖这里就听说她有了身孕,于是徐春君便没跟她提起这事。 怕姜暖担心忧虑,动了胎气。 想当初她怀着枣哥儿的时候,正好赶上岑云初被劫走。 姜暖几乎不曾滑胎,因此这次的事,徐春君绝不让她知道。 “徐姐姐,你说也真是奇怪,原本我只是贪睡些,没有别的不舒服。 可自从大夫给我诊了脉,断定是喜脉之后,今天早上起来我就开始恶心干呕。”姜暖道,“这未免也太听风就是雨了。” “你如今身娇肉贵,就该好好养着。”徐春君道,“害喜也有缓解的法子,我记得你怀枣哥儿的时候,就喜欢用酸果子压恶心。” “那时候正是夏天,有酸果子吃,如今都是果脯蜜饯,我嫌腻味。”姜暖道,“况且有蜂蜜的也不宜多吃。” “倒是也不难办,我们那边码头上常有跑南边的船,回头我让人问问,看能不能从南边弄过来些。”徐春君说。 “那就多谢姐姐了,”姜暖忙谢她,“否则我们自己可费不了这么大阵仗。” “对于跑船的来说,不过顺手的事。那么大的船,不至于几篓果子都放不开。”徐春君说,“你也不必把这放在心上。” “徐姐姐,你午饭一定要留下来。有你陪着我还能多吃些。”姜暖央求道。 “好,我本来也没打算走。”徐春君说,“我今日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年货,虽然你们府上样样都有,可这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有几大篓福橘,虽然不是酸的,但胜在新鲜,你也可以尝尝。” 姜暖和徐春君一同用饭,霍恬自己便在外书房吃了。 双怜带着给个小丫头,捧了食盒送过去。 眼看着就要到了,跟那小丫头说:“我的帕子不知落在哪儿了,好妹子,你去回头帮我找找吧! 我先把食盒提进去,别耽误了公爷用饭。” 小丫头便把食盒递给她,沿着来路往回走去。 双怜喜滋滋地捧了食盒往书房走去,迎面一个人走过来,正是韦玉。 “韦玉哥哥,你忙什么去了?”双怜堆着笑问。 她虽然不想嫁给韦玉,却也有意无意地巴结他。 就像她对这府里的所有人,总是一副和气态度。 “把食盒给我吧!”韦玉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不少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双怜不愿嫁他才会这样。 “韦玉哥哥,这是要给公爷送去的,”双怜依旧笑盈盈的,“还是我来吧!” “公爷打发我来取的。”韦玉说:“你回去吧!” “这些事怎好让你个男人家动手呢?”双怜侧着身,想要绕过韦玉。 “公爷说了,闲杂人都不准进出外书房。”韦玉冷着脸说,“听不懂是怎么着?” 双怜见韦玉变了脸,委屈地说:“韦玉哥哥,你做什么这么疾言厉色的? 我来给公爷送饭,是奉了夫人的命。你这么夹枪带棒的,是冲我还是冲夫人?” “你少装绵羊了,”韦玉不吃她这套,“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为她肝脑涂地也是应当。 你别以为你是福伯的孙女就有了倚仗。告诉你,你爷爷的安葬钱还是夫人出的呢!她可不欠你什么!” ------题外话------ 各位亲啊,有没有月票支援一下?订阅虽然还不错,可因为没月票,排名是哗哗地掉啊!再这样下去快没动力了。那些刷子太狠了,我这样的老扑街已经开没活路了。 482章 回头 徐春君回到家,郑无疾正在那里练字。 见她回来了,便笑着放下笔说道:“我猜你必然是在那里用了饭才回来,又吃什么好的了?上回你不是说他们家的鹿肉腌得入味?这回可又吃了?” 徐春君一边宽外头的衣裳一边说:“他们家的梅干菜比咱们家的好,没敢吃什么大鱼大肉,阿暖如今又有了身孕,闻不得那些腥膻气。” “姜暖又有了?!”郑无疾听了眼睛都直了。 “那有什么好奇怪?”徐春君笑,“这个孩子是九月里生,跟霍公爷的生日差不多。” 郑无疾默不作声,徐春君便朝跟前的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下去。 然后坐在郑无疾身边,拉着他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郑无疾叹了口气说:“和你年纪相当的都有了孩子,想来还是我之前孽障太深,连累了你。” “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事着急过。”徐春君笑着说,“儿女都是有缘法的,想来是我们的子女缘还未到。” “但愿如此吧!”郑无疾还是有些闷闷的,“我以前压根不想留下子嗣,觉得人生世上有千百样的苦,何况我已经把家业败光了,难道让孩子生下来就是穷光蛋么? 可是等我真正认清了你,便想着要和你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那些红尘快乐,世俗福分,我都想和你一起领略一遍,觉得这样才不枉此生。” “官人放宽心,这些咱们都会有的。”徐春君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说,“好事多磨,虽迟但到,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果然是家有贤妻,万般顺心。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郑无疾将徐春君揽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 “明日陪我回一趟娘家吧。”徐春君说,“年前总要回去看一看的。” “是呢,给你娘家的年货我准备出来了一些,你有空儿再看看,千万再添上些,不要嫌多。”郑无疾知道这是让徐春君面上有光的事,因此从不吝惜。 徐家人口众多,三位老爷又为官清正,几个人的俸禄加在一起养家糊口也还不够。 好在有徐道安经营生意,又因为徐春君的关系,跑水路陆路都方便。 且和郑家合伙的沈家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商,他们家把不做的生意让出来一些给徐道安就够了。 但即便这样,如今徐家的日子还是和郑家比不了。 因此除了逢年过节,便是平常日子,郑无疾也常常给岳丈家送去不少东西。 “想来官人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大致看看就行。 前些日子我回去,二嫂嫂还说,入冬时咱们给送去的银碳足够用到过年,米面也都绰绰有余。” “这些不值什么,”郑无疾笑了,“徐家可是把个活宝贝给我了,说到底还是我赚了。” 第二天,郑无疾陪着徐春君回娘家。 进了屋跟众人寒暄过了坐下,徐道凯灰溜溜地蹭进来,站在一边欲言又止。 郑无疾看着他笑道:“今日没去当差吗?” “今日不该我的班儿,”徐道凯说,“明后日连着去两天。” 他现在整个人黑了,也瘦了,没有了之前的毛躁浮夸。 徐春君也问他:“你在那边当了快三个月的差了,可觉着怎么样呢?” 徐道凯的脸红了红说:“那不是好人该当的差事,我现在没别的想头,就想快些离了那里。” “那你怎么没一走了之?”徐春君问。 “我知道家里人把我送去为的是什么,也是想让大伙儿放心,知道我痛改前非,再不胡闹了。”徐道凯一本正经地说。 郑无疾把他送到牢狱里去做狱卒,徐家人都是知情的,但没有一个人反对。 这孩子已经长歪了,若不下死力纠正过来,将来后患无穷。 “那你可给将来做何打算?是去读书呢,还是要做事?”徐春君问他。 “我跟着二哥哥学做生意吧!实在没长那个读书的脑袋。”徐道凯显然已经考虑过了,“我也不做什么管事的,就从伙计做起。” “你真要如此想,那还真是好事。”郑无疾说,“家里人都是盼着你好才这么对你,外人可不会惯着你。 此外,你也不必灰心。我当年有多荒唐,想必你也听说过,可如今还不是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 若别人说,你只怕没有切肤之感。唯独我是经里过的,所以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格外有分量。 别觉得是别人为难你,不让你好。实则别人怎么看待你,最终还是依据你的所作所为。 若你能当即立断,痛改前非。我们不但不会嘲笑你,反而会佩服你。” “姐夫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我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做好,只能说尽力就是了。”徐道凯低着头说,“说得太多倒显得有些假了,总之一句话,大伙儿看我以后怎么行事吧。” “既然这样的话,后两日当完了差,便将这差事辞去就是了。”徐春君说,“过了年跟着二哥哥到铺子里去学做生意,凡事稳当着些。” 天生的恶人终究只是少数。 更多人是受了影响方才变坏的。 魏氏的几个孩子在母亲身边长大,且那时候正是徐家最落魄的几年。 因此便一个个学得自私自利,遍身小家子气。 徐春君和郑无疾在娘家吃完了晚饭方才坐车回去。 在路上郑无疾感叹道:“春君呀,我真不敢想,若是少了你,徐家和郑家又会是怎样的田地。” “我哪有那么厉害?”徐春君笑着摇头,“实则是你们心中都尚有善念,不曾泯灭。否则便是菩萨金刚,也难劝得回转。” “我现在有时还常常半夜惊醒,想着当初也不过是一念之差。若依旧执迷不悟下去,现在还是像烂泥一般活着。”郑无疾想起来就后怕。 他自幼疏懒放纵惯了,能浪子回头,的确称得上是一大幸事。 而徐春君就是他的伯乐,否则他恐怕一生都会浑浑噩噩下去。 而偏偏徐春君从不居功,这更让郑无疾自愧不如。 483章 找不自在 483 高月影端起茶盏,故意将手腕露出来。 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莹莹粉色的冰玉镯子。 虞才人见了就笑道:“高才人手上的玉镯子怕是能顶二三十只金镯子了。” “这么嫩的颜色,总是得年轻女孩儿戴着方合适,”冯昭仪也看了一眼说,“咱们都老喽!” “这是前几日皇上赏的,”高月影轻轻一笑说道,“还有一只翠绿的,成色比这个还要好些。不过今日这身衣裳还是戴粉色的好看。 我早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还夸我这身衣裳好看呢!” “说起来皇上也真是疼你了,”高惠妃在一旁说道,“好生戴着,莫要辜负了圣心。 你这衣裳的料子是皇后娘娘赏的,也金贵着呢!” 岑云初从原来的寝宫搬了出来,如今住在紫云轩。 高惠妃等人今日是来恭贺她乔迁的。 皇后没来,对外只说凤体违和。 但其实众人都知道,皇后并没有真的生病。 就像今日她们嘴上说着恭贺岑云初,实则是来瞧热闹的。 虽然那天晚上的事皇上严令不许外传,但是这宫里的人又怎么能不听到一半点的风声? 岑云初椒房专宠非止一日,其他嫔妃有几个不嫉妒的? 只不过有的人从言谈举止中表露了出来,而有的人深藏在心底罢了。 除了岑云初,高月影也算得上得宠。 可是她心里知道,在皇上那里,自己和岑云初还是不能够相提并论。 她想着自己既然入了宫,便也没有了退路。 必然要在宫中争得一席之地,方才不枉。 她当然无意争夺后位,只想做个宠妃。 可只要岑云初不失宠,她得到的宠爱便会大打折扣。 她高月影出身名门,金尊玉贵,凭什么要屈居人下?! 她不为自己争,难道谁还会把她想要的拱手送上来不成? 高月影心中有自己的打算,让她入宫,这是皇后的意思。 她和皇后或许有一天会成为敌人,但绝不是眼下。 岑云初是她们共同的眼中钉,想要将她拔除,非得借皇后的力不可。 而皇后对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态度,高月影到现在还没有摸清。 是真心有意招揽自己,还是只把自己当做一颗棋子,用完就丢掉? 因此她得向皇后表示诚意,在这后宫中,除了水昭仪算得上独善其身之外,其他人总是要站队的。 自己当然不可能投靠岑云初,那样越发没有了出头之日。 岑云初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美貌绝伦,又才气阜盛。 自己和她站在一起,就好像是芍药和牡丹,难免相形见绌。 可如果投靠皇后就不一样了,皇后年纪大了,地位又稳固,不需要争宠。 自己不觊觎凤位,只想安心做个得宠的妃子,皇后大可不必防着她。 高月影有自己的打算,她如今年轻貌美,还能邀得圣宠,可是难免有色衰爱弛的一天。 如果她能够给皇后出力,扳倒岑云初。 那么皇后多半会允许她有自己的孩子。 只要有了孩子自己的后半辈子便有了依靠,也就无他求了。 岑云初坐在榻上,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可她的面色依旧如芙蓉出水,除了肚子大,别的地方一点儿没胖。 且眉眼间越发柔美,消减了之前的凌厉之气。 这样的美人,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也必然会有数不清的男人拜倒在裙下。 一个女人有多令男人痴狂,便有多令女人记恨。 岑云初的美貌犹如一面旗帜,给她招来倾慕的同时也招来数不清的祸端。 高月影轻轻撇开了脸,她不爱盯着岑云初细看,那让她嫉妒又灰心。 她要找机会让岑云初不自在,凭什么让她安安稳稳地生下孩子? 就算是不能让她一尸两命,也要隔三差五让她不痛快。 顶好是气病了,损了身子。 更何况这样也是向皇后表忠心,让她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时临溪从外头进来,领着几个小宫女上茶水点心。 高月影觉得机会来了,她装作不在意地向临溪说道:“扶岚姐姐,你这袖口的花样儿可真别致,能让我细瞧瞧吗?” 她一说这话,众人都不由得神情一滞。 扶岚已经死了,并且她的死是禁止被议论和提起的。 别说是扶岚的死,就是这个名字也都不该再被提起。 可如今高月影却偏偏当着众人的面叫了出来。 临溪在听到扶岚的名字后,心中也是一痛,但还是压住了,低着头语气恭敬地说:“才人叫差了,奴婢是临溪。” 高月影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继而十分后悔的神情来,说道:“哎呦,是我糊涂了。还请陈岑昭仪千万不要怪罪,我进宫的日子浅,还没大认全呢!” 岑云初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可是也犯不上为这点小事就和她撕破脸。 因此大度地笑着说:“不妨事,何止是你,我其实也常常唤错,毕竟她在我身边服侍了十几年。” “是呢,娘娘现在身边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偏偏扶岚姐姐得病去了。”高月影抓住扶岚的话头不放,她就要拿这个来刺岑云初的心,“所以说这人生无常,怪叫人伤感的呢!” 对外只说扶岚是得急病死的,这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个说法罢了。 高惠妃看了自己的侄女一眼,觉得她有些过于胆大了。 高月影进宫的时间短,没有领教过岑云初的厉害,可高惠妃是知道的。 “高才人,咱们是来恭贺岑昭仪喜迁新宫的。你总提这些晦气的事做什么?不是给人家添堵吗?”水昭仪发话了。 “月影,你的确太没规矩了些,还不向岑娘娘谢罪!”高惠妃板起脸孔训斥自家侄女。 高月影委屈着一张脸,向岑云初说道:“岑姐姐,我不是有意的。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了我这一回吧。” 岑云初神色不变,依旧云淡风轻地说道:“这有什么?你是不见外方才说这些的。” 如果换成旁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应该点到为止了。 可高月影偏不。 484章 影射 这里水昭仪问岑云初:“你近来可有什么爱吃的东西? 我父兄他们从南疆给我送来些那边的土产,回头我打发人来给你送过来几样尝尝,说不定有合口味的。” 她知道岑云初天南海北哪里都去过,各地的吃食也都吃过,不至于一点也吃不惯。 韩美人也笑道:“有身孕的人口味是会怪一些,等孩子生出来也就好了。” 岑云初说:“多谢水昭仪美意,却之不恭,我就收着了,回头我叫人去取吧!不必劳烦你宫里的人了。” 这时高月影笑着问岑云初:“岑昭仪,我近来也读几页书,只可惜我太愚钝了,有些地方解不过来,不知道可否请教一二?” 岑云初淡淡地说道:“你问就是,我若不会,不是还有前朝的大儒们可以请教吗?” “岑昭仪的学问深厚,你若是不会,我也不必再问旁人了,”高月影巧笑道,“我这几日读王维的诗,其中有一首息夫人。 我看这首诗并没有什么好的词章,怎么竟有人说王维因为这首诗得了宁王的赏识呢?我实在有些不解。” 岑云初听了她的问题,微微垂了眼眸,唇角轻哂。 高月影明知故问,不过是继续要她难堪罢了。 王维的这首息夫人诗是在玄宗的亲哥哥宁王府的宴席上所作。 宁王权倾一世,尊宠无两。 他看中了街上一家卖饼人的妻子,便用重金将其买回做妾。 过了一年后,宁王在宴席上将卖饼人叫到跟前,那位侍妾见了前夫,不禁泪流满面。 宁王于是命在场的文人以此赋诗。 王维一挥而就,写了这首息夫人: 莫以今时宠, 难忘旧时恩。 看花满眼泪, 不共楚王言。 于是宁王便将这个侍妾还给了卖饼人,又赏赐了不少金银,让他们能安稳过活。 而王维所做的这首诗化用的是春秋时期的典故。 息侯的夫人因为过于美貌而被楚王霸占,息夫人虽然委身于楚王,却从不肯对他笑。 楚王苦恼,问她为何如此? 息夫人说,我一个女子,身不由己,可我是知道廉耻的,一女岂可配二夫呢? 王维借息夫人为题,写卖饼人之妻不忘旧日夫妻的恩义。 而高月影拿这个来问岑云初,明摆着是在羞辱她。 阖宫上下,唯有岑云初在入宫之前是有婚约的。 如此论来,说陈思问是她的前夫也不是不可以。 高月影拿这首诗来请教,就是暗指无论是身份低微的卖饼人之妻,还是高贵的息夫人,都对一女嫁二夫感到耻辱和无奈。 而岑云初如今安享尊荣,就有不知廉耻之嫌了。 旁边的人到此时更不便插话,只当听不懂。 高月影却还笑着追问道:“岑昭仪,劳烦你给我讲讲吧!” 岑云初喝了口茶,缓缓开口道:“这也没什么难解的,不过是宁王和卖饼人妻子的故事。 王维之所以因此获赏,也不过是因为他第一个做完了诗。 实则随后别人也写了,也都得了赏。 这样浅近的诗,若说深意是没有的。非要说些什么,也多是牵强附会。” “岑娘娘说得不差,但不知若是你当时在场,又会做出一首怎样高妙的诗来呢?”高月影紧追不舍。 “那宁王只把卖饼人之妻当做玩物罢了,几两银子买来,厌倦之后便又还了回去。 卖饼人的妻子自然也心里有数,毕竟,谁会对玩物动真情呢?” 岑云初说完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高月影自然知道,在她们二者中谁是玩物。 岑云初又接着说:“若是我来作诗,也断不会用息夫人的典故。 楚王灭了息国,折辱息侯,这才是让息夫人意难平的地方。 否则以他对息夫人的宠爱和宽容,焉能换不来一笑?” 高月影想拿这个来激怒岑云初,见不奏效,便又给岑云初设陷阱。 如果岑云初不慎说出不当的话来,高月影便可以趁机造谣她对皇上有怨怼之心。 好趁此机会离间岑云初和皇上的关系,进而让岑云初失宠。 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岑云初比她想象的聪明多了,根本不上她的当。 这里高月莹还想再说些什么,皇上却到了。 众人连忙起身向皇上请安。 皇上笑着说免礼,走上前握住岑云初的手腕,问道:“你刚才那番话朕听到了,甚合我意。 你如今身子越发沉重,不宜久坐,该当好好歇息才是。” 其余众人听了皇上的话,连忙要告辞。 岑云初却说:“各位且慢。” 然后对皇上说:“她们几位都是来恭贺我乔迁的,我还没谢人家呢。 想要跟皇上讨赏,不知皇上可以不给?” “你且说想要什么,只要有,如何不给?”皇上看着岑云初说,他眼中的宠溺无遮无拦,看的人只觉得惊心动魄。 “方才大伙儿都夸皇上赏赐给高才人的镯子好,臣妾就想着能不能代她们跟皇上一人讨一只。”岑云初巧笑嫣然,“高才人就不必了,反正她已然有两只了。 况且她年纪小,位份低,给得太多只怕承受不起,反倒是祸害了。” “我当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皇上笑了,“回头叫白福去玉器房,取了给各人送去。” 其余众人都向皇上道谢,皇上说道:“不必谢我,这都是云初给你们争的,只要记她的人情就够了。” 高月颖此时心里又愤又怒,又羞又恼。 只是脸上不敢表现出来,还得努力装出一张笑脸。 她当成稀罕宝贝的东西,在岑云初眼里都不如草芥。 赏赐给其他人每人一只镯子,唯独自己没有,这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可这又是皇上准了的,自己连埋怨的话都不敢说上一句。 因为一旦说了便是对皇上口出怨言,再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未免得不偿失。 回去之后,高月影去了她姑姑高惠妃的宫中。 惠妃对于她今天所作所为很是不满:“你今日实在有些欠思虑了,岑云初必然会记恨你。 你想跟她斗,只怕还嫩了些。听我一句劝,先老老实实在这宫里待上几年。 别忘了枪打出头鸟。” ------题外话------ 今天简直了,拿出一整天去办事儿,结果一件也没办成。 485章 栗子 小风炉子里的碳火半灰半红。 屋子里暖融融的,还飘着一股板栗的甜腻香气。 坠子蹲在地上,用小炉钩拨弄着碳火里埋着的栗子。 不时有烧好的栗子毕毕剥剥地炸开。 坠子喜欢吃栗子,且不爱吃糖炒的,喜欢就着碳火烧来吃。 她右手上有一块比铜钱略小的疤痕,就是小时候被火烧的栗子烫出来的。 桑妈妈进来,手上抱着一套被褥。 坠子见了,连忙起身说道:“您老放着吧!我正想着一会儿拿进屋子里来呢!谁想竟劳动了您。” 说着就要从桑妈妈手里把东西接过来,桑妈妈却没让她动手,直接把被褥放在了床上,笑着说:“我还没七老八十呢,做这么点儿活儿哪就累着了。 从你这院子里过,看见晾着被褥。我看这天色也不算早了,虽说今天日头好,晒晒也就行了。 到底是三九天气冷着呢!你在把它们烤一考,要不然寒气一时半会儿散不尽的。” 坠子答应着,让桑妈妈坐在自己床上。 桑妈妈不坐,自己从旁边拽过个小杌子来坐下。 “你这丫头,我见你不在姑娘跟前,想必是躲在房里偷嘴吃呢。”桑妈妈笑着说。 坠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半解释半撒娇道:“好几个人在姑娘跟前呢,况且双怜服侍得十分尽心。 我倒成了没事儿人了,因此就想着一会儿我再过去,跟她替换替换。” “双怜这丫头的确能干,现在福里上下人没有不称赞她的。”桑妈妈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新来的。 你打小就在姑娘身边伺候,可千万不能因为她能干,就都托给她。” “妈妈你说的对,我这就过去,以后除非姑娘叫我出来,否则我都不走。”坠子忙站起身说。 “你这孩子,我不过是这么嘱咐你一句,何必这么雷霆火炮的。”桑妈妈亲热地拉住坠子,让她坐下来,“姑娘身边服侍的人多着呢,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我原也是一会儿就要过去的,”坠子笑嘻嘻地说,“就是想吃几个栗子再过去。” “你呀,打小就爱这一口!手上烫了疤也不长记性。”桑妈妈也想起了往事脸上的神色变得更为慈爱,“还记得你那年烫了手,我拿草木灰和獾油给你涂上。 每次你都要哭一场,害怕留疤,可到底还是留下了。” “我原来也觉得丑,后来她们说这个疤倒像个铜钱。手上有钱,不是挺好的么?”坠子说着看了看手上的疤痕。 “还有心思说笑呢!得亏不是脸上。”桑妈妈有些后怕地说。 “栗子烧好了,妈妈你趁热尝几颗,好吃着呢!”坠子把几颗凉下来的板栗剥开了,将黄澄澄的栗子仁放到桑妈妈手上。 “还真是怪香的,”桑妈妈慢慢地嚼了一颗说,“这是你从厨房拿的?” 坠子又给自己剥了一颗,一边放在嘴里嚼着一边说:“不是,是昨天后晌双怜给我的。 前几天我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我无意间提了一句,谁知道她有心,竟记住了。 托厨房买菜的人给我捎了一包新鲜的板栗,我可犯不上为这么点儿东西到厨房去翻翻找找。 原来我还想着过两天自己上街去买一些回来呢,可既然她买了要送我。我也不好不收,怕误会我和她生分。” 正说着,双怜挑帘子进来了。 她面上总堆着笑,跟谁说话都和颜悦色,细声细气的。 “原来桑妈妈也在这儿,我说怎么没见着你老人家呢!敢情是闻着香味儿到这儿来了。”双怜笑着说。 “好吃着呢,你也尝尝。”桑妈妈笑着把手里刚剥好的几个栗子仁儿递给双怜。 “您老人家快吃吧!正该是我剥了孝敬您的。”双怜说着也蹲下身,拉过一个小杌子来坐着。 “你怎么也来了?都谁在姑娘跟前伺候着呢?”坠子忙问。 “夫人睡着了,身边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双怜说,“我出来转一圈儿也就回去了。” “既然夫人睡着了,倒也不必着急,跟前有人也就是了。”坠子说着递给她几颗栗子,“一会儿你在这儿歇歇,我过去。” 她们两个正说着,一个小丫头找了来,向桑妈妈说道:“妈妈原来在这儿呢,真叫我好找!脚都要跑大了。 穆妈妈她们要打牌,等着您老呢!说您不去,她们就不开牌。” 冬日天短夜长,府里的这些妈妈们要上夜巡夜,若是没有什么支应着,难免要犯困打盹儿。 因此凡是上夜的人便会起牌局,输赢都是小钱,绝不敢玩儿大的。 更是不准吃酒,否则会被赶出府去。 “这还没吃晚饭呢,就玩儿上牌了。”桑妈妈说着站起身道,“这几个老货,我可得说说她们。” “又不是大玩儿,公爷和夫人也是默许的。”坠子笑着说,“况且都这个时候了,两圈牌过后天也就黑了。” 桑妈妈于是扶着这个小丫头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坠子和双怜两个人。 两个人一边吃板栗喝茶,一边说话。 双怜问坠子:“姐姐,你过年也十八岁了吧?” “可不是吗?就是我生日小,冬月里生的。”坠子说。 “姐姐怕是好事将近了吧?妹妹我提前跟你道喜。”双怜说。 “道喜?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道?”坠子瞪大了眼睛,颇意外地问。 “姐姐,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呀?”双怜笑着推了坠子一把,“这好事不就白在眼前吗?” “你这丫头,疯魔了不成?竟拿我消遣,哪里有什么喜事?简直胡说八道。”坠子摇头道。 “夫人如今怀了孩子,公爷身边总得有人伺候不是?”双怜的眼睛闪了闪,像游过一尾狡猾的鱼,“全府上下属你的资历最高,打小就跟着夫人,是她的心腹。 如今公爷和夫人成亲也满了三年了,该纳姨娘了。” 坠子听了她的话,先是把脸飞红了,继而啐了一口,说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还你自己心里的糊涂想头?” 486章 好险 双怜忙说:“姐姐莫动气,我这也是好话呀!” 坠子缓了一口气说道:“公爷纳不纳姨娘,我管不着。 只是就算纳了,也不可能是我。” “这是为什么?”双怜十分不解。 “这有什么为什么?难道作为陪房丫头就非得给家里的爷做妾吗?”坠子反问她,“铃铛姐姐好不好?由公爷和夫人做主,让她脱了奴籍,做正头夫妻。 既能堂堂正正地做人,生下来的孩子又可以读书做官,这比什么不强?” “可要是夫人不放你呢?既然要纳妾,总得选个可靠的吧。 又不能从外头买随便买个人进来,不知根不知底的,谁知是什么脾气性情呢?”双怜说,“况且已经把铃铛姐姐放出去了,难道还要把你也放出去?” “你知道什么?我们姑娘早就跟我说了,到时候让我和铃铛姐姐一样。 她说我们服侍了她这么多年,总要给我们谋个好归宿。” 双怜听她这么说,轻轻地松了口气,神色变得格外轻松,只是坠子并未发觉。 “那坠子姐姐,你心里可有如意郎君的人选啦?”双怜咯咯笑着问道,“若是你不好意思捅破窗户纸,我可以代为传话,做个小红娘。” “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来越疯疯癫癫的,没大没小!”坠子的脸又红了,“再胡说八道,我可撕你的嘴了。” 双怜一边笑着躲一边说:“别呀,姐姐。我可是好心好意要帮你。 这女大不中留,可不得早早地嫁出去才省心嘛!” “真是越发胡说了!”坠子上去就要捂她的嘴,“再胡说,我就真恼了。” 她们两个闹着,双怜失手将剩下的生板栗打翻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得到处都是。 “瞧瞧,惹祸了吧!还得收拾。”坠子说着就去拾地上的板栗。 双怜也一边笑一边帮她拣,并且将其中几个栗子悄悄地藏在了袖子里。 一会儿功夫,两个人便把撒在地上的板栗都捡了起来。 双怜向坠子说道:“好姐姐,我不逗你了,你莫要再生气了。” “告诉你,不准再拿我开玩笑了。”坠子说,“让人家听见不好。” “姐姐,我就再问一句,这府里你可有合意的人吗?”双怜小声问,“你放心,我绝不乱说。” “你这丫头怎么了?又……”坠子的眼睛又瞪了起来。 “是韦玉哥哥,对不对?”双怜说。 坠子的脸猛地红了,继而眼神又暗了下来。 “怎么了姐姐?是我说错话了。真是该死,我再不胡说了。”双怜连忙拉起坠子的手央告道,“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是我胡说的。” 谁知坠子这次却没有动气,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我没怪你,只是你说的那个人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双怜之所以猜测韦玉,是因为前觉得坠子已经快十八了,却还没有谈婚论嫁。 多半是有意要做姨娘,所以才会这样。 而刚才坠子说她绝不会给公爷做小,双怜就觉得她多半是对府里的哪个人有心思,所以才迟迟没有谈婚论嫁。 反观这府里的人,和坠子年纪相当又出挑的,头一个就得算是韦玉了。 “怎么会呢?依我看,你们两个甚是登对。”双怜说,“只不过彼此都没挑明心意,他也不好对你怎么着呀!” “不是的,”坠子十分坚决地摇头说,“其实我也试探过他几次,他心里是真的没有我,我也不愿意自取其辱。” “那韦玉哥哥喜欢的人是谁?”双怜挺好奇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或许他心里谁都没有。”坠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他如今一门心思为这府里做事,根本顾不上他自己。” “好险好险,多亏当初桑妈妈想要把我和韦玉哥哥撮合成一对儿,被我拒绝了。”双怜拍了拍胸脯说,“否则你必然要恨我的。” “我才不恨你呢。因为我知道韦玉也不可能答应。”坠子笑了笑说,“我的事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了,连桑妈妈也不知道。 她是韦玉的干娘,若是知道我的这心思,必然想要把我和他撮合成一对儿。 那样一定会让韦玉为难的,况且我也不想勉强,强扭的瓜不甜。” “姐姐将来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有夫人给你做主,提亲的人还不挤破了脑袋。”双怜安慰坠子说。 “缘分是天定的,随缘吧!不过你以后别再说公爷纳妾不纳妾的事了,就算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也不一定非要纳姨娘啊。 反正依着我看公爷是没有半点儿意思,她有多疼咱们夫人你也看见了。”坠子说着把炉子里的灰收拢起来准备倒掉。 “姐姐,我来吧!你到夫人那边去看看,说不定过会儿就要醒了呢。”双怜说。 “也好,我到后边来也半天了。”坠子说,“这灰千万不要乱倒,当心火星见到哪儿引着了。” “我知道,都放到厨房那边去,再一总拉出府去倒掉。”双怜答应着走出门去。 坠子于是变到前头去了,等着姜暖醒了好进去伺候。 而双怜走到后边,先将炉灰倒了,随后又从袖筒里拿出几个栗子来,丢到了装菜皮菜根的竹筐里。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厨房管事的打发人套了车,把堆着的炉灰柴灰和别的破烂都拉出去扔掉。 赶车的驾轻就熟,把这些东西都装上车就拉出府去了。 城里有专门倾倒污物破烂的地方,赶车的把东西扔下车后就返了回去。 有几个乞丐连忙凑过来一顿翻找。 富人家丢出来的残羹剩饭对他们而言都是难得的佳肴。 破布烂鞋也都是好的。 其中有一个乞丐在烂菜里摸到了几颗板栗,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这么大颗的板栗,在干果铺子里是要卖高价的。 这些乞丐住在破烂的棚子里,因为天气太冷,自然要拢起火来取暖。 乞丐便把这几个栗子放进火里,准备烧熟了吃。 谁想不久之后,随着几声炸响,围在火堆旁的几个乞丐立刻发出惨叫声。 他们有的眼睛被炸伤,有的脸皮被烫坏。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几个栗子,居然能把人伤成这样。 487章 保媒 487 眼看着就要过年,百祥侯府的宗夫人,连着几日派人来请姜暖和徐春君到她家里去赴宴。 因为实在盛情难却,于是姜暖便和徐春君一起来到了宗家。 宗夫人见了她们两个十分亲热,拉着她们的手说道:“你们二位是我们家实实在在的贵客,无论如何也要在年前请你们来坐一坐的。” “伯母,你真是太客气了。您是长辈,我们是晚辈,论理也应该是我们请你才是。”姜暖笑着说。 “话不是那么说的,咱们之间可不是按辈分行事。你们二位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的。”宗夫人说着,便请她们两个坐下。 宗家的两个女儿宗玉缃宗玉维也回来了,显然是宗家夫妇让她们来相陪的。 “宗伯母,难道你今日只请了我和徐姐姐不成?”姜暖发现只有她和徐春君算是客人。 “今日只请了阿暖和郑大娘子前来,就是怕人多你们受拘束。”宗玉维含笑道,“也是想和你们亲亲热热地说说话。” “是啊,若是人太多,只顾招呼客人,就没工夫细话家常了。”宗玉缃也忙附和。 正说着橙云也走了进来,后头跟着奶妈和丫鬟,抱着宗天保的遗腹子宗继祖。 橙云如今已改回了原来的名字朱承子,为宗天保守丧的缘故,她身上穿得极为素淡。 但气色却比以前好了很多,所谓养移体居移气,如今她的身上已经看不出多少下人的影子了。 她含羞带笑地向徐春君和姜暖说:“本应该早早在前头迎着两位贵客的,谁知这孩子竟睡不醒了。因此来的迟了,真是过意不去。” 而姜暖和徐春君早已笑着站起身去看那孩子。 这孩子如今也有五个月大了,生得白白嫩嫩,虽然还未长开,可是眉眼间已经能依稀看出宗天保的影子。 姜暖心中不由得一阵恻然,宗天保实在太年轻了,可惜天不假年。 徐春君说:“孩子刚睡醒,切莫抱出屋里来,如今天气冷着呢!千万要当心。” “多谢郑大娘子想着,醒了倒也有一会儿了,出门捂得严实得很。 刚才在外间才把外头的包被拿下去,可不敢冷着一点儿。”朱承子脸上堆着笑说。 随即就抱着孩子跪了下来,非要给姜暖和徐春君磕头。 她们两个连忙拦住了,说使不得。 宗夫人在一旁说道:“论理,你们两个是该受他们母子一拜的。” “咱们之间可不兴这样,若与我们这么生分,我们下回可不敢来了。”姜暖说,“快起来!快起来!” 而徐春君则伸手将朱承子扶了起来。 “快瞧瞧这孩子,虎头虎脑的,可真招人疼。”姜暖从来都喜欢小孩子,见了就忍不住要抱抱。 徐春君却先她一步把孩子接过来,向姜暖说道:“你如今可不能轻举妄动,待会儿你坐一下再抱,可别站着。” “阿暖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宗夫人听了忙关切地问。 姜暖的脸红了,但也并没有遮掩,略显忸怩地说:“是因为如今我又有了身孕,日子还浅,胎相未稳呢!” 宗家人听了,一边忙让他坐下,一边也由衷地替姜暖高兴。 宗夫人一边帮姜暖把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一边慈爱地说道:“我们阿暖气血旺,好生养,真是个有福气的娘子。” “霍家如今仅剩这一脉,的确应该多生。阿暖就是大功臣,那么大个公府,人越多才越热闹。”宗玉缃也说。 其实他们一家人都特别喜欢姜暖,只可惜她和宗天保有缘无分,生生错过了。 宗夫人按下心中的酸楚,笑着和徐春君话家常:“郑大娘子,你姑姐也快生了吧?” “已经生了,是个大胖儿子。”徐春君应道,“今儿是第八天了。” “哎呦,是嘛!这可真好!瞧瞧我,一天不知道忙什么,就连这个事儿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以为没生呢。明日我得过去看看,他们可是住在榆钱巷子?” “夫人记得不差,就是那条巷子,从东数第六家便是了。”徐春君说。 宗家和郑月朗并没有什么来往,但因为徐春君的缘故,宗夫人格外看重她的亲戚。 何况郑家又没有三枝五份,只有郑无疾和他这个庶出的姐姐。 又说了一会儿话,姜暖不免问起朱承子的近况。 说到宗家已然把她唯一的亲弟弟接了来,如今就在这府里住着。 宗夫人便说:“他这个弟弟好的很,聪明俊秀,而且读书识字。并不曾与人做下人,身份是清白的,也很有志气。” 又说:“把大奶奶的兄弟请过来,隔着帘子让这二位看一看。” 一旁的婆子答应着下去了,不一会儿领进来一个少年郎。 年纪有十八九岁,的确斯文清秀,竟比她姐姐好看许多。 不多时,那孩子便行礼退了下去。 宗夫人向姜暖说道:“阿暖,你瞧着刚才这孩子怎么样?” 姜暖笑着说:“我看着怪好的,倒有几分像韦玉。” 宗夫人又说:“我刚才不是问你坠子可许了人家没有,你说没有。 我呀就忍不住要替人做媒了,你瞧着刚才那孩子若是不错的话,能不能给他们两个撮合撮合?” 姜暖笑着想了想,这事儿总要问过坠子,而今天她没跟着自己来,于是便对宗夫人说:“伯母的热心肠真是好的,我回去商量商量。过几天给你回话。” 朱程子的弟弟虽然出身贫寒,却也是读书识字的,很有几分志气。 如今因为他姐姐的缘故,来到了宗家,却也从不肯乔张做致,作威作福。 因此宗夫人很是看重他,想要给他成个家,毕竟这孩子过了年也十九了。 以他的身份,若是娶个中下等人家的小姐也是可以的。 但一来这孩子不愿意高攀,二来宗夫人也觉得坠子更合适一些。 以她对姜暖的了解,必然会把坠子的身契给了她。 虽然这次是侍女出身,可既然是定北公夫人的贴身侍女,那就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要强多了。 而且不管是宗家人还是朱承子,都愿意和霍家结亲。 所以宗夫人今天才会把这事提出来。 ------题外话------ 因为猪队友的缘故,我今天的时间被浪费的很彻底,真是要气死我了!明天和后天一定把欠给大家的更新补齐,实在是太抱歉了。 488章 不纳妾 488 姜暖从宗家回来之后,到了晚上该歇息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霍恬。 霍恬见姜暖坐在那里有些闷闷的,便关切地问道:“怎么有些不高兴,可是今天出门累着了?” 姜暖摇了摇头说:“我又不是纸糊的身板子,哪那么容易累着。” “那是有什么心事?说来给我听听。”霍恬摸了摸她的脸说。 姜暖便开口说道:“公爷,我想和你商议商议坠子的婚事。” “怎么,你已经给坠子物色到合适的人了吗?”霍恬问。 “其实我也曾经问过她可有中意的,她都不曾说过。”姜暖有些为难地说,“之前我不是想把双怜许给韦玉吗? 早在那之前我也问过坠子,想着她和韦玉更早相识。若是她心里有韦玉的话,总要可着她才是。 可谁知她却说只把韦玉当成兄弟,如此一来我便不好说什么了。 今日我去宗伯母家,宗伯母特意把橙云的娘家兄弟叫过来,让我和徐姐姐看看。 随后又说这孩子怎么怎么好,想要把他和坠子撮合成一对,问我的意见。 我当然知道,这是宗伯母的一番好意。可也不好贸然替坠子做主,于是就说回来问问她。 我回来把坠子叫到跟前,把事情跟她说了。 橙云的弟弟名叫朱章元,出身清白又识字,我看着确实不错。 坠子却说一切都由我做主,我看她脸上淡淡的,不十分乐意。 因此我也不敢就替她做了主,可是又怕她错过好姻缘。” “可惜现在铃铛不能出门,否则你可以让她问问坠子到底是怎么个打算。”霍恬特别认真地帮姜暖出主意,“毕竟她们两个从小在一块儿,应该是无话不说的,你毕竟是主子,有些话不好当着你的面儿直说。” “除了这个,我想着坠子会不会想要留在你跟前,做个姨娘?不过我没直接问她,想先和你商量商量。”姜暖说,“今天宗伯母她们还说起多子多孙的福气。 似你这般年纪的,身边早就已经妻妾成群了,可是你一个妾也没有,倒是我这个做妻子的失责了。” “你这脑袋里整天想的是些什么?人家别人的妻子想的都是如何让丈夫少沾花惹草。你可倒好,还主动操心为我纳起妾来了。”霍恬点了点姜暖的头说,“太有些贤惠过头了吧。” “别人家别说是公府了,就是没有封爵的,稍微有几个钱的,谁不要纳几个妾呀?”姜暖瞪大了眼睛捂着头说。 “管别人家做什么?”霍恬捏住她的脸稍稍用力,姜暖的脸便红了,“难道你非要弄个妾进来,将我分了一半去就开心了?” “可是……”姜暖还要说什么。 霍恬端起她的脸说道:“可是什么?” “可是这样下去必然会有人说我是妒妇,”姜暖嘀咕道,“也会有人笑话你的。” “你无公婆,我也并无兄姊,自家的事难道还做不得主吗?谁爱笑就叫他笑去,谁爱说就叫他说去。”霍恬根本不在意,“我不怕人笑话,至于你么,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姜暖贴着霍恬的胸膛,扬起脸来,笑眯眯地问他:“你为何执意不纳妾?我眼看着肚子又大起来了,没有人服侍你是真的。” 霍恬轻轻抱着她道:“我爹便只有我娘一个,我为何不能只有一个你? 人心这东西不能多得,能守住一颗便足够了。 何况妻妾争宠有什么好的?你又是个不防人的,万一遇上心机重的,家宅休想安宁。” “可是你们霍家人丁单薄,难道你不希望多子多福吗?”姜暖歪着头问,“光我一个人能生几个呀?” “只是这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况且已经有个枣哥儿,如今你又怀上了。”霍恬说着轻轻抚了抚姜暖尚未隆起的肚子。 姜暖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便点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许嫌弃我不给你纳妾。” “合着你刚才是试探我的?”霍恬咬牙。 姜暖咯咯咯笑着说:“一半一半吧!其实你不知道,我心里怕你不答应,又怕你答应。” “什么叫怕我不答应,又怕我答应?”霍恬抓住她问。 “你轻点儿抓我,手腕都痛了。”姜暖扭着身子说。 “少跟我装可怜。”霍恬不松,他手上向来有分寸,“赶快说了,就饶了你。” “我说,我说,”姜暖止了笑,又向霍恬撒娇,“你抱着我吧,我悄悄跟你说。” 她这个样子,让霍恬身上一下子就起了火了。 将她抱在怀里说道:“你可安分些,我现在不能动你。” “那我不说了,”姜暖道,“省得你怪我。” 她这个样子,霍恬越发放不下,叹气道:“你可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你还是说吧,我忍着就是。” 姜暖也心疼他,回身抱住霍恬的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也怕若是给你纳了妾,你的心就会被分走了。 一想到我大着肚子,而你却搂着别人睡得香,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 别看我刚才装大度,真要是给你纳了妾,我必然每晚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所以我就说,不要为了所谓的面子苦了自己。”霍恬心疼地拍拍她,“人生苦短,你要学着自私些。” 一转眼便过了年,各家都是忙乱不堪。 就算是姜暖如今有了身孕,该走动的人家还是要走动。 几天下来就让她大呼吃不消。 霍恬便不许她再出门,来人相请也只是自己去。 眼看着就过了上元节,宴请也渐渐地少多了。 这天霍恬又从外头吃了酒回来,因为他的一个部下被调往外地任职。 霍恬去给他饯行,回来得就晚了。 况且今天喝的酒多,姜暖又正在闹腾的时候,闻不得酒肉气。 因此霍恬回到府里,只是在外间跟姜暖说了几句话,叮嘱她说:“我今晚去书房睡吧!你好生歇着,免得我身上的酒气熏着你。” 姜暖也知道自己现在怕闻那些味道,否则就会吐的昏天黑地。 因此说:“你也早些睡吧!若是酒重了,便叫她们做了醒酒汤给你。” 489章 上夜 小丫鬟端着醒酒汤往书房去,半路被双怜截住了。 “把醒酒汤给我吧!刚好夫人打发我到书房去。”双怜笑着伸手把装醒酒汤的食盒就拿了过来。 小丫鬟当然不会怀疑,毕竟如今双怜在府里可是和坠子平起平坐的人。 双怜在来之前刻意打扮了一番,身上也换了颜色鲜艳的衣裳。 她跟别人说的是,下人在主子跟前,最多给长辈守丧三个月。 她已经为福伯戴了三个月的孝,况且赶上过年,姜暖又有了身孕。 她还戴孝就不合适了。 府里的人不但没有怀疑,还觉得她想事做事处处周到。 双怜的心情甚好,因为最不待见她的韦玉已经走了好多天了。 听说韦玉是回老家祭祖去了,他来到京城好多年了,也是头一次回去。 双怜觉得他是如今混得好了,想要回去炫耀炫耀。 否则就他那个赌鬼爹,有什么好祭奠的! 双怜心里有自己的打算,那是她一进府来就打定了的主意。 原本还想着徐徐图之,她自问是有这个耐心的。 坠子不跟她争,就没有人能争得过她。 何况姜暖又怀孕了,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可近来她却察觉到苗头不对。 姜暖偶尔会问她想要嫁给什么样子的人? 还说一年大二年小,终身大事不能拖太久。 又说一定给自己做主,陪嫁也少不了。 这不是明摆着要把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条路给堵死么? 如今还在正月里,不可能谈婚论嫁。 可出了正月就没准儿了。 姜暖那个蠢货,不知道被谁煽动了,竟然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嫁出去。 实则自己不过是想做霍恬的妾罢了,又不会威胁到她这个正妻。 双怜捧着醒酒汤,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 霍恬躺在卧榻上,合着双目,不知是睡着还是只在养神。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帝释青的箭袖,劲瘦的腰上系着宽板带。 眉心微蹙,薄唇轻抿,一张俊脸冷而硬。 也只有在他闭着眼睛或背转身的时候,双怜才敢大胆炽热地盯着他看。 她自问自己对霍恬的情谊丝毫也不比姜暖差,当初在她饥寒交迫的时候,看见霍恬的第一眼,便已经深深陷落了。 “公爷,公爷,你觉得怎么样?”双怜把醒酒汤放下。 她轻柔地询问霍恬,正要伸出手去触碰他的手臂,霍恬已经把眼睛睁开了。 因为喝了不少酒,他的眼神不像平日里那般清明,微微泛着红。 “公爷你醒了,可要喝醒酒汤吗?现在正温着,过一会儿怕就要凉了。”双怜的声音几乎温柔得能滴水。 “好,端过来吧。”霍恬对她很客气。 “那我扶你起来。”双怜要去扶他。 “不必。”霍恬说着已经坐起来了。 双怜微微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闪而逝。 夜正长,不必太着急。 霍恬将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放在了桌案上。 双怜忙拿出自己的手帕去给他擦拭唇边的汤渍。 霍恬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说道:“我自己来。” “奴婢就是伺候您的,怎么能事事让公爷自己动手呢?”双怜笑了,“否则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你从夫人那边过来?”霍恬问。 “嗯,夫人已经歇下了,打发我和小婵过来这边。她去取蜡烛了,我先过来送醒酒汤。”双怜说着已经麻利地把醒酒汤的碗又放回了食盒里。 “好了,你退下去吧,我要睡一觉。”霍恬的困意涌了上来。 “公爷躺下吧!我把被子给您盖上,再拿个汤婆子进来,后半夜冷。”双怜善解人意地说。 然后又轻轻退了出去,把食盒送回厨房后又灌了汤婆子进来。 此时霍恬已经睡熟了,呼吸绵长。 小婵也取了蜡烛回来,双怜把霍恬旁边书案上的灯熄了。 在门口的小桌子上,点了一盏小小的明角灯。 以备霍恬起夜时能看得见。 “双怜姐姐,今天咱们两个在外间上夜,你的被子可够厚吗?”小婵低声问双怜。 “还成,这屋里头有碳盆,冷不到哪儿去。半夜里我在加点儿碳进去,天亮起床也不冷。”双怜说。 “这茶炉子可得看着点儿,公爷喝了酒,半夜里会要茶喝,不能熄了。”小婵又说。 “知道了,我的小姑奶奶,你快赶上咱们府里的妈妈们啰嗦了。”双怜笑嘻嘻地在小婵脸上扭了一把说,“一切都有我呢,你睡你的吧。” “那怎么好意思就累姐姐一个人呢?”小婵说,“咱们两个换着来。” “这有什么?谁多做一点儿难道就能累坏了不成。”双怜大大方方地说,她很是善于笼络人心,“刚才我去厨房送碗的时候,上灶的吴嫂子给我拿了一碟子新出锅的点心。你还没吃晚饭呢吧?就着这茶炉上的水沏一碗茶,吃几块点心。不然这么长的夜可怎么熬过去,不得饿坏了呀!” 听她如此说,小婵果然十分感激。 赶着双怜叫了声姐姐:“怪不得人人都和你好,都说你进府的日子虽然不长,可学得快,待人又亲厚。” “行啦,小甜嘴儿可别给我灌迷魂汤了。赶紧吃了吧! 过一会儿外头上夜的妈妈们来了还要嘱咐咱们两句,若看见你吃东西,难免不会说你,快别找不自在了。”双怜说着把一盘子点心都放在小婵面前,又给她倒了碗茶。 “姐姐,你也吃两块吧,这是人家特意给你的。我吃了算什么呀?”小婵很是过意不去。 她只是个三等丫头,像这样精细的点心,平时是吃不到的。 “瞧你,跟我客气什么!让你吃你吃就是了,咱们姐妹,分什么彼此?”双怜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小婵果然不再推辞了,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碗茶水,肚子也就饱了。 一会儿巡夜的妈妈们来了,嘱咐她们两个夜里千万要小心。 双怜和小婵都答应着,送走了这几位才把门从里头关好。 没一会儿,小婵连打了几个哈欠,笑道:“我可真是的,吃饱了就困。” “累了一天了,也确实该休息了,你睡吧,我还不困呢。”双怜笑道。 “那我先睡一会儿,后半夜我替你。”小婵这么说着,很快就睡着了。 双怜看着她笑了笑,她给小茶倒的那杯茶,保证能让她像死猪一样睡到大天亮。 490章 严拒 490 冬夜深沉,唯有风声呼啸。 霍恬面向里躺着,朦朦胧胧中察觉似乎有人站在身后。 他警觉性比一般人要高,哪怕是在醉酒又沉睡的时候。 猛的翻过身来,幽暗的烛光下,双怜吃惊地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茶盏险些脱手。 “公……公爷,”双怜的声音有些打颤,“我听见您说渴,所以倒了茶来。” 霍恬的确有些口渴,想着自己也许是在梦里说了出来,被双怜听见了。 于是便伸过手去说:“拿来,我的确有些渴了。” 等霍恬喝完了一杯茶,双怜将茶杯接了过来,又柔声问道:“公爷还要再喝一杯吗?” “不用了。”霍恬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双怜立刻放下茶盏,走过去说道:“公爷头疼?我给您揉揉吧!夫人有的时候头疼,也是我给按摩的,一刻钟就能见效。” 霍恬之前也听姜暖说过双怜很会按摩,因此便躺下,让她给自己按揉一刻。 双怜的按摩手法的确奏效,霍恬不知不觉地舒展了眉头,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向外翻了个身,手碰到一个人。 睁眼一看居然是双怜,趴在床榻边上睡着了。 霍恬忙推醒她:“你怎么睡在这里了?当心着凉,快到外间去吧。” 双怜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外衫,屋子里虽然不算冷,可这样子也很容易着凉。 “公爷可好些了吗?还要不要喝水?”双怜完全不顾自己,“是奴婢太粗心了,竟然睡过去了。” “我好多了,你也去睡吧。”霍恬的体力超乎常人,恢复的也快。 双怜努力地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 却因为没撑住,整个人倒向霍恬的怀里。 “公爷,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我脚麻了。”双怜可怜巴巴地解释着,整个人柔弱无骨地靠在霍恬身上。 离得越近,她越是被霍恬身上那股男子特有的气息蛊惑着。 而她的玲珑身躯,又怎能被薄薄的衣料完全遮掩呢? 因此她有意无意地往霍恬身上蹭,如此血气方刚的年龄,又已经几个月不近女色,不信他能忍得住。 霍恬随即大手一伸,将她扶了起来,并且推远了。 “公爷,能不能就让我在你的床脚下蹲一晚?外间有老鼠,我怕。”双怜泪光点点,“小婵睡得太死了,推也推不醒。” “你胆子这么小,以后不要到书房这边来上夜了,换成胆子大的过来吧。”霍恬道。 “公爷,莫动气,都是奴婢的错。”双怜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求您别赶我走。” “你哭什么?我又没责怪你。”霍恬道。 “公爷不让我伺候,那我以后还怎么在这府里待呀?”双怜的眼泪不要钱似地往下落,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你本来就不是伺候我的,照顾好夫人就是了。”霍恬道,“快出去吧,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啊!”双怜惊叫一声,又不顾一切的扑向了霍恬,“有老鼠!” 霍恬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将她推向了一边。 这屋子里若有老鼠,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就算是再怎么害怕也不能往男人怀里钻吧? “没……没有吗?那就是我眼花了,我实在太害怕了。”双怜连忙给自己找借口。 “你不要再说了,快出去吧!”霍恬的脸如同冰封。 双怜使劲咬了咬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原本以为今天晚上半推半就的,事情就能成了。可没想到霍恬竟然毫不为己所动。 “公爷,您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双怜含着眼泪问霍恬。 “我收留了你,供你吃穿,还会让夫人给你安排一个好归宿,让你一生无忧。这难道不算可怜你吗?”霍恬之所以还有耐心跟她说话,完全是看在福伯的面子上。 “不是!我不要别的归宿!”双怜使劲摇头,“我只要留在公爷身边!” 她说着跪了下来,膝行到霍恬跟前,还想要抱住他的双腿央告。 “你如果有这样的心思,我就不能留你在府里了。”霍恬抽身走开,离她很远。 “公爷,你就那么厌恶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双怜哭着追问。 “我没有纳妾的心思,不管你是谁。因为福伯的缘故,我收留了你。我的确应该报恩,但不意味着我要违心。”霍恬说,“你该知道夫人在我心中是何等地位,我不会允许她身边有你这样不安分的人。” “我不安分?我从来也没想要取而代之,只想做个小小的姨娘,留在公爷身边就好。这样也不行吗?”双怜显然不死心,“我只会感激夫人,把她当成永生永世的恩人。这一切都只因为我对公爷您的倾慕,我……我不能离开您……” “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明天我会跟夫人商议,一定会妥善安置你。”霍恬叹了口气说,“除了我和夫人,没人知道今天晚上的事,你大可以放心。” 说完霍恬也不再理她,披上外衣出去了。 姜暖睡得迷迷糊糊的,发现霍恬竟然来了。 “你不是在房睡吗?”姜暖声音微哑。 “想你了。”霍恬将她搂进怀里,嗅着她发丝间熟悉的香味,顿时感到了无比的安心。 “傻瓜,又不是小孩子了。”姜暖虽然这么说,却还是伸手轻轻抚摸着霍恬的后脑,就像是大人在哄孩子一样,“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霍恬有的时候会做噩梦,都是梦见小时候逃亡,或是父母被人杀害。 每当这时候,姜暖就会好生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 “吵醒你了,快睡吧。”霍恬心中有些歉意。 “这有什么?大不了明早晚起一会儿。”姜暖语气和缓,声音温柔,“你什么时候想我了就什么时候过来,我们是夫妻呀。” “阿暖,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霍恬她颈间轻轻吻了一下。 “说的都是傻话,谁看见下辈子了呢?我们把这辈子好好的过,也就是了。”姜暖回亲了一下他说。 491章 寻死 491 翌日清早,霍恬先醒了。 悄悄向姜暖说道:“我去给刘副将送行,你再多睡一会儿。” 姜暖闭着眼睛点点头,她确实得再睡一会儿。 书房外间,小婵翻了个身醒来,看见双怜面朝里坐着。 忙一边起身一边小声说道:“我这一觉怎么睡得这么死,竟然天都亮了。公爷可起身了没有?” 双怜没动,也没说话。 小婵以为她嗔着自己睡得太死,想必夜里都是她在照顾公爷。 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忙忙穿戴整齐了,掀开里间的帘子。 谁想里间已经没有人了。 小婵不由得奇道:“公爷什么时候走的?” 双怜依旧不理她。 小婵见霍恬已经不在这里了,便走过去,左一个好姐姐,又一个好姐姐的央告双怜:“的确是我不该睡得太死了,让你一个人劳累。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这遭吧!全当我是头猪。 回头我好好地做双鞋给你,比我自己过年给自己做的还精细,好不好?” 双怜还不理她,小婵自然要去看她的脸。 这一看可吓了一跳。 只见双怜双目红肿,显然是大哭之后才会这样。 嘴唇也咬破了,身前的衣裳还有被扯坏的痕迹。 “这……”小婵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甚至不敢问双怜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双怜也像猛地惊醒似的,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哽着声音道:“快把这儿收拾了,咱们回去吧。” “哎!姐姐,你别动,都我来吧。”小婵连忙答应道。 双怜没有说话,但还是慢悠悠地起身,开始收拾屋子。 只是怎么看怎么失魂落魄的,完全没有了平时那股伶俐劲儿。 小婵看在眼里,又不知该怎么办好。 她隐约察觉到些什么,但又不敢确信。 收拾完了书房,她便和双怜分开了,看着她往自己的住处走了。 随后小婵被打发到厨房去提洗脸水,见炉子上炖着一小锅茶叶蛋,闻着怪香的。 火房里帮佣的朱嫂子说:“这是我自己煮的,味道还不赖,给你捞几个尝尝。” “给我两个吧!”小婵笑着说,“我给双怜姐姐送去。” 朱嫂子一听她要给双怜,连忙捞了四五个,又把新蒸的糯米糕给拿了一盘子。 另拣了两样精细的小菜,两碗胭脂米粥,全都放在一个食盒里。 叫小婵拿回去和双怜一起吃。 小婵捧了食盒去找双怜,敲了敲门里头没应答。 推了推,推不动,应该是从里头拴住了。 “双怜姐姐,我给你带了早饭,你好歹吃一口吧。”小婵在门外说。 壳里头什么动静也没有,小婵便捅破了窗户纸,往里一看。 只见双怜正踩在椅子上,房梁上悬着绳子,她正把头往绳套里面伸呢。 小婵当即就把食盒扔了,一边大喊:“了不得了,出人命了!” 一边往院子外跑。 这时府里的下人们早都起来了,有不少人正在扫院子。 听见小婵大喊,连忙都奔了过来。 小婵又怕又喘,指着双怜的屋子说:“快快……快进去救人!” 众人忙赶过去,那门在里头拴着,只好合力把门撞开了。 此时双怜已经蹬开了椅子,人荡悠悠地挂在房梁上。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将她救了下来,又是拍背,又是顺气。 好半天才把她救了过来。 此时姜暖也刚起床,桑妈妈急急忙忙地走来。 向姜暖说道:“姑娘,那双怜不知道怎么了,寻死觅活的。得亏救得及时,要不然就上吊死了。” 姜暖听了也十分意外,说道:“好端端的,她寻死做什么?难不成谁让她受了委屈?” 这时万妈妈也来了,脸色不大好看,说道:“夫人,咱们把双怜叫过来好好问问吧!她这么一闹,府里的人说什么的都有。 我刚才也单独问她了,可是这丫头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双怜昨天晚上在书房上夜,今天早上起来就寻死觅活。 看她那情形,再联想昨晚上的事,不少人都猜测是霍恬酒后乱性,把她怎么着了。 就算霍恬平时为人正直,可谁又能保证他不欺暗室呢? 既然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何况他位高权重,男人们总是难免会一时冲动。 姜暖于是便叫万妈妈去把双怜叫来,自己好好问问她。 没一会儿双怜便被带了来,姜暖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颈下还有一道骇的红痕。 心里也不由得吃惊,这万一出了人命,必然会有人拿这个来做文章。 霍恬的声望地位都极高,可是高处不胜寒这句话也不是骗人的。 谁知道背地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出了事,必然有人把这当把柄。 别的不说只要造些谣言出来,就够让人不胜其烦了。 双怜进来跪在地上也不说话,姜暖问她:“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寻短见?” 但双怜却一声不吭,不管姜暖怎么问,她除了默默垂泪一个字也不肯说。 “双怜,你要是这个样子,这府里也没办法留你了。”万妈妈道,“做下人的,第一要紧的就是得守规矩。 主子问话,岂是你不想答就不答的?你这样子,不是招夫人生气吗?” 可不管万妈妈怎么说,双怜就是一声不吭。 这时霍恬也回来了,将软姜暖便把他拉到一旁,把双怜寻死的事说了。 然后问他:“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我们怎么问她都不说话。有人疑心是你把她怎么着了。” “那你可信吗?”霍恬问。 “我信什么?我当然信你。”姜暖道,“若是你真把她怎么着了,也必然会跟我说的。大可不必藏着掖着,我又说不能把你怎样。” 霍恬于是便简短地说了昨晚上的事,又说:“本来我也是要同你说的,把她早早的打发了。只是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你还没睡醒,就想着送了人回来再跟你说。没料到,竟然已经闹成这般了。” “没想到她竟然对你存着这样的心思,”姜暖摇头道,“可她和一般的下人不一样,若是换成别人,随便给几两银子打发了也就是了。 毕竟她是福伯的孙女,若是太绝情,只怕说不过去。何况传扬出去,对公爷你的名声有损是真的。” 492章 留不得 492 随后姜暖又过来对双怜说:“公爷并没有欺负你,也没有打骂你。 你这么闹,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想要给公爷做妾,可公爷不愿意,你也不能变着法儿地逼迫我们。 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得远着你了。也许你现在心思乱,一时还不得个主意。 我也不催你,叫她们把你带下去,好生照看着。 什么时候你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的打算。放心,我不会仗势欺人。 千不看万不看,也要看福伯的面子。” 双怜的身份不同于一般下人,如今她这个样子让姜暖颇感觉到像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 叫人把双怜带出去以后,姜暖也和万妈妈桑妈妈一起商量着,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叫她留下来是万万不可能了,她既然存了这个心思,不说以后还会怎么样,单是看着她也难免尴尬。”姜暖叹了口气说,“可也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忘恩负义,就算福伯如今不在了,也要把双怜安置妥当,才算对得起他。” “我说这双怜之前为什么说要把她许给韦玉,她不答应呢。 怪不得看不上韦玉,原来是想给公爷做小。若说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能全怪她,这人么,总是多少有些私心的。 可也不能拿死吓唬主子,这成了什么了? 看来她原先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这丫头心思不正! 难怪韦玉早就看不上她,这孩子的眼睛比咱们都毒。” “我可得叫人把她看好了,免得她再寻死觅活的。大正月里的闹得家宅不宁可像什么样子!”万妈妈也很不喜双怜。 如果真是霍恬把她怎么样了,绝不可能丢开不管。 就算是姜暖不愿意,也得忍着气,给她个名分。 可如今呢,她是勾搭男主子不成,回头就以死相胁迫。 这不是脸面不脸面的事,而是心术不正。 “夫人,这事儿急不得。连卖菜的都知道,上赶着不是买卖。 这两天也不必问她了,倒像是咱们怕她似的。好吃好喝地待承着她,在房里关个十天半个月的。 等她老实了,心里的主意也拿定了,再问她想要怎么办。 她呢,若是个识相的,认个错儿出府去!咱们也不差多给她一些银子。 若还是牛心左性不肯回头,那也容易。把她送回她舅舅家去,也算是物归原主,人归原处。”万妈妈说。 “她是从舅舅家跑出来的,若还是送回去,必然落不着什么好。 她虽然有可恶的地方,可咱们也不能反手害她。到什么时候也得顾及着公爷的身份和名声。”姜暖当然要时时处处为霍恬着想。 “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留在跟前了。”桑妈妈道,“一会儿我去劝劝她,她但凡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再闹下去。” 万妈妈也说:“回头我把几个管事的媳妇都叫到跟前,把这事儿跟她们说说。 也免得下头的人胡乱猜测议论,时间久了还指不定编出什么样的话来呢! 她一个双怜,死不足惜,咱们公爷的名声可不能有损。” 她们两个出去没一会儿,宫里的太监过来传话。 说岑昭仪请定北公夫人明日进宫去叙话。 姜暖也的确有些日子没进宫去探望岑云初了,知道她既然宣了自己,必然也宣了徐春君的。 于是派了家里下人到郑家去问问,是不是也有这事,然后两个人明天约齐了好进宫去。 第二天进了宫,姜暖才发现岑云初竟然换了寝殿,不在原来的宫里住了。 徐春君多少能猜着些,她却是毫不知情。 进来后岑云初屏退了左右,方才把前些时候发生的事说了。 听得徐春君和姜暖都捏了把汗,又伤感扶岚殒命。 “看来皇后是急了,”徐春君说,“想必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到了她,你怀的多半是个皇子。 太医诊脉的时候应该能看个大概,皇后自然也就知道了。” “再有两个月我就要生了,只怕生出来只会更不得太平。”岑云初轻叹,“单是我自己的时候从未怕过,如今添了这么个累赘,不免束手束脚。” “娘娘生产的时候可叫娘家的女眷进宫来陪着,这是旧例。 况且有自家人在跟前,总是心里更踏实。”徐春君说。 “我也想过了,我母亲本就体弱多病,哪还敢让她进宫来?到时候我还没怎么样,她必定先受不住了。 我祖母年纪大了,也折腾不得。我婶母如今也病着,虽然有几个嫂嫂,但不是孩子太小,就是有了身孕。 这生孩子不折腾个一天一夜怕是都不行,她们谁也没法儿在宫里待那么久。”岑云初对娘家的情形了如指掌,女眷实在不多,且都不堪用。 “但娘娘身边没有人是不成的,如果不嫌弃的话,到时候就让圣上传一道旨意,让我进来。”徐春君自告奋勇。 “还有我,还有我。”姜暖也忙说。 “你又有了身孕,可折腾不得。”岑云初摇头。 “我就坐在旁边陪着你,有什么折腾不折腾的。 况且到那个时候,我这也已经满三个月,胎都坐稳了,不妨事的。 要是让我在家里看不见,我得急得满地来回走,还不如在这里心安呢!”姜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岑云初,但凡能尽一份心也是好的。 “那就到时候再说,”岑云初道,“不是还有两个月么。” 又问徐春君和姜暖,她们各自两家近来可有什么事没有。 徐春君娘家婆家都没什么事,姜暖府里头除了双怜的事让她有些闹心,别的都好。 “那丫头必然看出你善良好性儿,因此生出了不安分的心思。”岑云初笑道,“依我说,大可不必闹心她那么个东西,怎么就收拾不了了?” “若不是念着她祖父福伯的恩义,我们自然也可以把她打发了。”姜暖叹了口气说,“我想终究还是我太笨了。” “阿暖,心中有佛本没有错,可是你手上也得有刀才行。”徐春君也说,“绝不能让她牵着你的鼻子走。” “既然她不能回到舅舅舅母跟前,那就索性让她去代州给福伯看坟。 破费些银子在那儿建个庙,我再跟皇上请道圣旨,给福伯个封号。 就让她在那庙里守着,她不是不愿意嫁人吗?” “那也太大动干戈了。”姜暖不想给岑云初添麻烦,“过两天我再问问她,若是她松了口,就把她打发了。 多给她些银子,让她自谋生路吧!” 493章 狮子大开口 493 姜暖从宫里回来几天后,万妈妈过来说双怜终于开了口,说要见夫人。 姜暖便命人把她带过来,想听听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双怜一张脸黄黄的,神色很是憔悴。 走到姜暖跟前跪了下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温顺乖巧的样子。 “夫人,我这几天想明白了,我不该有非分之想,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姜暖听她这么说,先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对她的语气也十分温柔:“你起来说话吧!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不会亏待你。” 双怜却不起来,她依旧跪在地上,哭着说:“实则那日我寻死并不是要吓唬谁,只是觉得实在没脸活下去了。 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哪敢跟主子相强?又一想,若是我离开这里,又怎么活下去呢? 既然是这样,还不如一死了之。所以羞愧之下便寻了短见。 是我考虑得不周全,没想到公爷和夫人的名声,我如今实在是后悔得要死。 可天底下也没有卖后悔药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来见夫人,求你宽恕。” 不得不说这双怜的一张嘴实在能说会道,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所有人都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呢。 “你既然已经知道错了,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我和公爷也并不想追究你。 如今叫你过来也不是听你认错的,就是想问问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姜暖当然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府里,但是多给她些银子,给她一个妥当的安置,还是会毫不吝惜的。 虽然说到底是霍恬欠下的人情,可一来夫妻同体,他的事就是姜暖的事。 二来男女有别,总不能让霍恬跟双怜面对面地说。 可一说到这个,双怜就又开始掩面痛哭不说话了。 “不知你可还有什么亲戚能够投靠吗?若是有的话,不管有多远,我都会派专人把你送去。”姜暖说。 双怜哭着摇头,说:“我们家人丁单薄,只有我父亲这一支。 又仅有我一个女儿。我舅舅舅母那里是说什么也不能回去的,还请夫人千万别把我送过去。”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过去的,既然你没有什么亲戚可以倚仗,我可以把一处离京城不算远的庄子给你。 这是我和公爷商量好的,那庄子还不错,一百多亩地,都是旱涝保收的肥田。 别说供你一个人了,就是再多养个五口八口也够用了。 那里房舍俱全,各样都井井有条。 庄子上我再给你留几个人,保证都是老实可靠的。也并不用你操劳,只需管着他们就好。 那地方虽然不是京城,可也不是什么偏僻地方。你到了那里之后,若遇见有缘的,结成夫妻。 尽可以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可不用人管着,自自在在的也很好。”姜暖于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双怜却有些犹豫,说道:“夫人的打算自然是好的,可是我一个年轻姑娘,哪懂得经营庄子呀? 万一遇上不好的年景,或涝或旱,弄个入不敷出。可怎么好呢? 再说我身上也没什么钱,庄子里一年才收成一季,只怕是还没收入就先欠债了。” 姜暖听了就说:“这个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空着手走的,到时候一定会给你拿些银子。” 姜暖远称不上足智多谋,可是她心里也打算得很清楚。 第一,绝不能让双怜留在府里,也不能让她留在京城。 第二,又不能对她太苛刻。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全当是报福伯的恩了。 不能最后让人说霍恬恩将仇报,心胸狭窄得不能容人。 损失些银子田地有什么要紧? 名声一旦受损了,多少钱也买不来。 “你若是同意呢?那处庄子给你,我再给你一千两银子。 就算是到时候庄子上有些事情,你还有这些银子可以傍身。”姜暖说,“你觉得成吗?” “若是夫人能再给我一处铺子,我就真的可以安心了。”双怜在心里盘算得可清楚了。 田庄虽好,却只能让她温饱。 一千两银子,也只能让自己比那些贩夫走卒强一些。 除此之外,她必须保证有个能赚大钱的进项。 这样才能保证她真正的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不知你想要个什么铺子?”姜暖并没有吃惊,她之前就想到双怜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满足。 何况在她之前,姜暖就早已经历过姜晴母女那样贪得无厌的人。 “夫人,不如就把城南那间小金银铺给我。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是再没有银子钱傍身,那可就太凄惨了。”双怜也不藏着掖着了,这可关系到她一辈子。 何况是姜暖先把话挑明了的,她又何必客气? 这个时候不多要点儿东西,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就算她现在不要,难道姜暖他们还会念自己的好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是谁一辈子都有机会这么狮子大开口的。 “那间金银铺子我做不了主。”姜暖摇头,“你若是要个瓷器铺子、绸缎铺子,我倒还能说了算。” 虽然霍恬已经把所有产业都交给了她,并且无论她如何处置,霍恬都不会有一句埋怨。 但姜暖知道,一旦轻易满足了双怜,她就会变得更加贪得无厌,还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这个时候必须要难为她一下才行。 “那夫人就和公爷商量商量吧!我祖父救公爷的命可不止一回,难道公爷的命连个金银铺子也不值吗?”双怜很有心机,她知道姜暖夫妇之所以这么顺着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公爷出去办事了,等他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再给你答复,你先回去吧!”姜暖也有些累了。 何况她不愿肚子里的孩子面对这么贪婪的人。 双怜没再说什么,乖乖地站起身走了。 等快到午饭的时候,霍恬从外头回来,姜暖便把事情跟他说了。 “给她吧!”霍恬痛快地说,“算是给福伯在天之灵一个交代,也算是了结了我的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