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一章 还懂不懂盗亦有道 这里应该还是西北某处,张超伸手在门口被风沙侵蚀的斑驳土墙上扣了扣,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完全不知道。 作为一个冷兵器爱好者,国内全甲格斗某战队成员,靠制甲贩甲这种古代一准夷三族大罪手艺吃饭的人。 张超前一秒还行走在月牙泉畔的沙丘中,他身穿自制的仿唐明光铠,手持花了三年时间打造的马槊,要为粉丝们搞了一出大唐府兵西域行的柯斯普雷。 结果手机还没打开呢,人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在这了,明光铠没了,马槊没了,手机也没了,甚至连内裤也没了! 这是哪他妈来的强盗?还有没有点公德心?全身都给扒光了,街坊邻居明天还要上班呢?还知不知道盗亦有道?连内裤都要! 没有办法的张超四处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破木箱子中找到了一套颜色很深的长袍,说黑不黑说紫不紫,看着跟成熟的桑葚颜色差不多。 不过这套衣服稍微小了点,并且就只是一个长袍,其余什么也没有,这让张超很不习惯。 这肯定是在西北了,张超走出了这个摆着一些简单家具,空有灶但没有粮食和锅碗瓢盆的房子。 呃!说房子好像不太对,这玩意应该叫洞窟,抬头看了看这个开凿于一面高大土坡中,开门呈圆拱形的石窟,张超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因为这看着跟莫高窟差不多,只是没那么大也没那么高,加上洞窟内还有一尊雕刻的极为粗糙,但没有上色的佛像,以及几卷不怎么看得懂的经卷,更印证了张超的判断。 门口立着几株沙枣树,树上的沙枣已经呈现出了紫红色的成熟模样,张超赶紧恶狗扑食般的跑了过去,看天色按说没过多大一会,怎么自己好像是几天没吃饭了那么饿? 几颗甜中带酸、酸中带涩的沙枣下肚,张超的精神稳定了点,四肢也恢复了些力气,他看着渺无人烟的四周开始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既然这里看着像是莫高窟,自己也是在月牙泉边不远晕过去的,那这里应该离景区不远才是,或者这就是一个废弃的景区,自己晕过去后被人打劫了全身物品然后扔到这里的? 或许自己应该走出去看看,要不然在这里也是等死啊! ‘哒哒哒哒!’正在张超犹豫不定的时候,远处烟尘四起,像是很多人策马赶了过来。 有人来了!张超顿时大喜过望,这下不用自己冒险出去了,天知道这里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这些沙丘看着都差不多,搞不好迷路死了都不知道。 “兀那小沙弥!速速去打些水来,慢一步,仔细你的头!” 张超愣住了,人倒是来了,可不是他想象中骑着马游玩的游客,而是一群‘古人’。 这个拿着马鞭正对着他大声喝骂的家伙,说着一口很拗口的奇怪口音,更奇特的是,张超还听懂了,更还听出来他的话不标准,明显夹杂着胡人口音。 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这门跟外语差不多方言的?张超有些晕乎乎的了,而且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些人肯定不是拍电影的,也不是跟他一样搞考斯普雷的。 破烂的皮袍,破烂的皮帽子,矮小毛杂的马匹,油乎乎的头发,蜡黄的大板牙,嘴里说着奇奇怪怪的话,别说摄像机和手机,张超甚至没在他们身上看到一点现代物品的痕迹,我超哥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仿古能仿到这个程度的。 而且他们很多人手里还拿着一种叫做尚玛的藏刀,这是一种柄粗尖刃,形似唐刀的长刀,是文成公主入藏后陪嫁的汉人工匠打造的,带有吐蕃风格的仿唐刀。 那粗制滥造的模样,后世就是想做也做不出来,前几年张超就特别想搞一把实物,没想到竟然在这看到了。 同时眼尖的张超还看见了另外一匹没人骑的马匹背上绑着一套藏式的吐蕃扎甲。 虽然隔得很远,但作为玩了十几年盔甲的张超还是一下就看出来了,这领吐蕃扎甲也绝不是后世仿造的,而是真正的古品。 可吐蕃王朝距今最少也有九百到一千年了,真要是吐蕃时代的扎甲,没人舍得就这么绑在马背上的,那可是文物啊! “贼秃找死!”张超愣住了,但他面前说胡话的武士可没愣住,这位从马侧‘呛’的一声抽出了尚玛刀挥手就要砍。 “住手!”刀刚出鞘,就被一声娇喝给喊住了,一个穿着橙黄色襦裙,面上带着白色面纱的女子从后面走了过来。 “你们回鹘儿就算不信佛祖,也当知道尊敬阿罗缓,大慈父的信徒就只知道杀人吗?” 女子身材窈窕,腰背挺直,行走步伐极为端庄,虽然在怒斥,但音色清楚明亮、起伏有度,神情肃然,展现出了极高的修养,只看一眼你就能将礼仪这个词跟她联系上。 这时候过来的骑士都已经下马,并将马匹栓在了外面的沙枣树上。 一个满脸胡须,头上戴着一顶四片瓦样式的卷檐尖顶毡帽,身穿散花锦袍的汉子走了过来,他双目凹陷眼珠发灰看着跟马上骑士一样,都像是‘新疆人’。 “曹三娘子果是供奉了佛陀的善女人,说得有理,沙狗儿,把刀收起来!” 这个看着像是首领的人拍了拍把尚玛刀都抽出来汉子的肩膀,示意他把刀放回去,然后转头有些轻佻的看着最先出声的女子。 “不过在下认为,此时此刻,三娘子还是应该先担心担心自己吧,哈哈!” 说完,汉子取下了头上的卷檐尖顶毡帽,又看了一眼双手抓着沙枣傻呆呆没什么反应,像是吓傻了的张超。 “这位小形同,还请取些清水来,某家弟兄们歇歇便走!” 夕阳偏斜,张超抓着沙枣一个人站在风中凌乱,他越想越不对劲 回鹘儿?不是早就没回鹘人这个称呼了吗? 还有刚才马上那家伙抽刀要砍他绝不是作假的,张超感应的到! 可这都2021年了,还有人敢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这到底是哪?不太对劲啊! 第二章 曹三娘子 奋力从洞窟内的水缸中取了几桶水,来的七八个回鹘人武士就鸠占鹊巢的在洞窟中休息了起来,张超则被迫站在了洞窟外。 不过刚才打水的时候,张超被吓坏了,如果水中的倒影确实是他的话,那么张超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略显青涩的少年。 模样虽然没变,但最少看着像是小了十岁都不止,原本二十八九的张超在水中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返老还童的事情呢?一定是刚才光线太暗没有看清楚!”张超不停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兀那沙弥,你这甚破洞窟,竟然一粒粮都无,还要某家出粮,来来,速速寻些柴火,煮些饭菜来!” 最开始抽出刀的回鹘人又来了,他在张超居住的洞窟内翻找了半天,竟然连一点粮食都没找到,随后只能气冲冲的回到马背上取了一包黍米,然后轰的一声扔到地上,让张超赶紧给他们煮饭。 煮饭?张超直愣愣的看着这个一身汗臭的回鹘人,还要老子煮饭?要不要还给你点个外卖? 不过怒气就上来了那么一瞬间,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因为这会的张超,压根就没心情和这家伙置气,他突然意识到,要是这个世上真有穿越这回事的话,他很可能就成为了穿越大军的一员。 不但因为这些人装束,更因为他们说话的语调和内容,也明显不是现代风格的。 大慈父是一种早已消失在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宗教-摩尼教对最高神的称呼,他还有两个后世人都比较熟悉的称呼,大光明神或者明尊。 后世在中国延绵几千年的专业造反神教-白莲教就是借鉴了摩尼教。 阿罗缓是对摩尼教僧侣的称呼,从佛教的阿罗汉中借鉴过去的。 善女人则是对信仰佛教女性的称呼,和善男人一起在后世被称为善男信女。 沙弥是对年满十四不满二十僧人的称呼,形同全称叫做形同沙弥,是用来称呼未受戒沙弥的,摸了摸头上的板寸,这些家伙这是把自己当成和尚了啊! 不过这一切,那都是古人才会分这么细的啊!在后世的共和国,哪还分什么形同沙弥、沙弥、法师什么的,都是一句老和尚小和尚就解决了的!更别提摩尼教已经消失了数百年。 呜呜呜呜!我超哥不想穿越啊!山城的三居室刚给了首付、爱车才供完贷款,刚追到手的小女朋友还没到牵手的那一步,大好的生活才开始呢! 曹三娘子慢慢走到了门外,她突然想起了贫僧这个称呼,别的比丘僧自称贫僧是谦虚的称呼,但在这位小沙弥这,贫僧二字可谓恰如其分了。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缁衣,缁衣的下摆只能到膝盖附近,一双小腿大半露在外面,正在寒风中轻轻颤抖。 没有鞋子,短短的头发,被冻得乌青的额头,尽力不让流出来的清鼻涕,没有一点粮米的窟寺,无一不显露出了极度的窘迫。 他的师傅呢?在这种地方可要怎么活啊?这么木呆呆的,明显是吓着了,可怜的! “小师傅,我让善娘陪你去堂下(厨房)如何?弄些饭食了你也可以吃顿饱的。” 一看这傻愣愣的小沙弥又要倒霉,曹娘子赶忙过来拉着手把他往窟寺内拽,顺便还招呼自己的侍女提起粮食跟着一起。 小师傅的手好烫! 两人手一相交,曹三娘子没来由的心脏突然砰砰跳了起来,初看着小沙弥傻愣愣的样子也就刚过总角之年,又怕他被回鹘人加害,是以她没多想就去拉了手。 可这会看起来,这小沙弥虽然头上头发不多,但看起来却是精心打理过的,还挺好看。 看着年幼,那是因为除了冻得有些乌青的额头以外,竟然唇红齿白皮肤细腻还没有胡须一如童子。 但这会隔近一看,沙弥脸上棱角分明,绝非童子的那种圆润脸庞。 而且也不是没有胡须,嘴角那些短的几乎都看不见的胡须齐齐整整的,明显是经常修剪才会这样,况且这小沙弥最少有五尺六寸(1.72)以上,一个童子怎么会这么高大? 这什么人啊!怎么会有人经常剪短胡须来扮童子?真真是奇怪! 呸!呸!呸!都什么时候还在想这些!想着想着,曹三娘子突然面孔一红在心里啐了自己几口。 触手清凉细腻,微微熏香随即传来,被一只柔弱无骨的柔荑牵着,张超脑袋里的嗡嗡作响,对于可能穿越的惊恐突然减缓了几分。 他只是觉得这个端庄的曹三娘子是不是眼神不太好,竟然用对待孩童的态度对待自己,还主动上手来拉,这是哪个朝代?不是说古代都很保守的吗? “小师傅,你连火镰也没有吗?”善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她穿着一身嫩绿的襦裙挥动着手里的火镰,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相当奇怪的沙弥。 他为什么总那么傻愣愣的?还紧紧夹着大腿,像是怕掉了什么东西似的。 “火镰?打火机我都不用,还用什么火镰!”平静许多的张超嘀咕了一句。 所谓火镰就是古代最常见的引火工具,跟个小镰刀一样,靠跟火石摩擦配合着火绒来生火。 “三娘子,这小师傅什么都不会,不过他不是哑巴,他好像会说话,只是说的我一点也听不懂!”善娘立刻向自家娘子报告了自己的新发现。 “我佛慈悲!虽说默念经文也不失虔诚,但能出口颂唱佛祖经义,更可渡人渡己。” 曹三娘子端坐在一方小木凳上,射向张超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在虔信佛陀的她看来,不能颂唱经文肯定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渡人渡己?”曹三娘子的话刚说完,那个穿着散花锦袍,又戴上了卷檐尖顶毡帽的回鹘人首领走了过来,他眼中闪着愤恨的光芒,神气至极的站在曹三娘子身前。 “三娘子何其伪善也!当初我翟家不远万里从伊州来投,没少为你们曹家卖命,某不过是想娶个你们曹家偏房女,你兄长竟敢辱我! 什么高门大户!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哼!老子现在掳了他妹妹,看他面皮还要不要!哈哈哈!” 第三章 贼秃?洒家是你耶耶 原来这曹三娘子是被掳来的,看样子这些回鹘人还是一伙叛徒,张超在心里摇了摇头,一个女人被七八个心怀不轨的男人掳走,命运堪忧啊! “娶我曹家女,当熟读经义,知书达礼,敬奉佛祖,你翟通进一不读书,二不信佛祖,凭何娶得我曹家女? 而且翟家确实于国有功,但翟家可不是你翟通进一人,你也并非翟家嫡脉。” 曹三娘子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平淡的话语,平淡的表情,仿佛眼前的翟通进就是一块石头一样。 张超则忍不住拍了拍额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还敢去刺激别人是啥操作? “娶不得曹家女?好!耶耶今日就纳了你,再把你卖给伊州的牧奴,看你们曹家女还怎么高高在上!” 果然,曹三娘子那种极为平淡的态度和隐隐露出的鄙视之情,瞬间就把这名叫翟通进的回鹘人给整破防了。 他边骂边抽出腰间的短刀,随后挑开了曹三娘子的面纱,张超也好奇的看过去,不过下一秒他就又呆住了。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肤若桃花含笑,身同轻风拂柳。 轻风拂柳张超这会没见到,因为曹三娘子还是坐着的,不过其他三样他看到了。 初听曹三娘子言语和身姿,这显然是一个成熟的妇人,不然也不会大胆到来拉张超的手。 但此刻见到了面纱后面的芳容,两腮带着些许婴儿肥,琼鼻樱口,自带三分殷红的桃花眼,连生气的时候都仿佛在放送着秋波,竟然如同少女一般。 灶台前的张超,在背后监视他和善娘做饭的回鹘人,以及挑开曹三娘子面纱的翟通进,他们三人都呆住了,在这张绝美面容的映射下,时光都仿佛被放慢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举着短刀的手都有些酸疼的时候,翟通进才仿佛溺水之人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长吸了一口气。 “人说汉家女子最是貌美可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都下过崽了还如同二八娇娘一般,慕容长道这田舍奴好福气啊!不过却是个短命鬼无福消受,现在要便宜耶耶我了。” 这话一出,张超更加震惊了,当然不是震惊这翟通进那毫不掩饰的欲望,开玩笑,掳了这样的神仙级女子哪有不动心的? 张超震惊的是,这个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曹三娘子,竟然已经嫁过人了,而且还有儿子。 要知道这可是古代啊!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朝代,那肯定是没有后世那些工业化妆品和技术手段来保持青春的,吃穿用度哪怕是富贵之家也不能和后世相比,在这种原生态下能保养的这么好,那只能用老天爷眷顾来形容了。 脸孔涨红的曹三娘子终于无法保持她的淡定了,被人挑开了面纱言猥亵,还侮辱了亡夫,眼看可能贞洁还保不住,这种无法反抗的感觉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虽然眼泪还未从脸上滚滚而下,但泛红的眼眶和急速欺负的胸口,还是能看出她心境的剧烈波动。 “狗鼠辈!我阿爷不会放过你的,我兄长一定会抓住你,斩下你的狗头!” 呃...曹三娘子还在火上浇油! “哈哈哈!那现在呢?谁来救你?曹家人何在?要不你问问这贼秃,看看他是不是曹家人?” 贼秃?张超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贼秃是在指自己?你特么有病是不是?老子招你惹你了? “猪狗胡儿安敢!”这不是张超骂的,而是身边的善娘,小丫头尖叫着拿起手中的火镰就往翟通进头上砸去。 “贱婢讨打!”结果刚起身,年纪幼小跟个豆芽菜的善娘就被翟通进一个耳光,给抽倒在地上了。 “贼狗奴!一会也让你尝尝耶耶的厉害!” 不过虽然嘴上说的下流,但翟通进也没有立即动手如何,看起来心中还是有些顾虑,正好这时候黍米饭已经煮好了,闻到香味的翟通进得意一笑,转过身来看着张超。 “小贼秃,还不给耶耶盛饭?” 曰你娘的!贼秃?老子是你耶耶! 张超这时候也火了,穿越带来的不适感已经减去了很多,他其实并不想惹这些回鹘人,毕竟人家有八人而他只有一个,曹娘子虽然帮了他好几次,也是个惹人怜爱的美人,但并没有到可以让张超奋不顾身的地步。 但是! 但是!这狗东西胡儿,从进窟寺开始,就一直在骂他,一口一个贼秃,一口一个小贼秃,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些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肯定也没打算放过自己。 想到这张超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形势,回鹘人有八人,有六人在正屋,这里只有这翟通进和一个监视他们防止在饭食里加东西的胡人在,监视胡人抱着一把藏刀,翟通进手里只有一把短刀,能打! 张超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实际上更像是个生活在现代的古人,因为穿越前他是个能玩全甲格斗,自己能制造甲胄,还遍寻中外名师习武,蛋白粉、白水鸡胸肉当饭吃的肌肉猛男。 “啊!啊!不要!” 张超仿佛被翟通进吓到了一般,人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还差点摔倒,满脸都是惊恐,一看张超这样,翟通进和张超身后的监视者都哄笑了起来。 三、 二、 一、 张超在心里默念的三个数,看似踉踉跄跄,但实际上却是向着身后监视的回鹘人退去。 ‘咚!’一靠近这个胡人,张超猛地抬起右脚迅速往下一跺,力道如此之大!乃至发出了敲鼓一般的震响。 “啊!呀!”负责监视的回鹘人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张超的右脚猛的跺到了他右脚的五个脚趾上。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可没什么皮鞋或者厚厚的棉鞋,哪怕就是在这种冬天,也只能有双单鞋穿,最多里面赛点草或者破布。 所以这样的单鞋根本不能消减来自外力的重击,加上天气寒冷,回鹘人的脚趾本来就被冻的发疼,猛击之下,脚趾都仿佛被踩碎了一般。 俗话说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他脑子里除了痛什么都没剩下,也忘了抽出兵刃。 回鹘人在惨叫,张超却在行动,他屁股向后一撅,又把正在惨叫的回鹘人给撞了一个踉跄,接着转身右手猛提就是一个挑肘。 ‘砰!’回鹘人的下巴受到了一记重击,脑袋猛地一甩,惨叫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张超又是一记刺拳,准确的击中了没回过神来回鹘人的面部,血水四溅! 进而再腰杆一拧,借着腰部动力半腾空旋转而起,宽大的缁衣在空中飞舞,双肘如鞭向着回鹘人砸过去,飞起的下摆下,露出了两条粗壮的大腿。 这是泰拳最经典招数,蝴蝶连环肘,威力极大,他常年联系,更是精准的将每一击都打在了回鹘人的头部。 这是含恨出手,没留半分余地,不过几秒钟,四连击就已经打完,翟通进的脸上得意笑容还没下去,负责监视的回鹘人就如同一滩软泥一样的倒下了。 眼泪都没干的曹三娘子直接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随即脸上放射出了绝处逢生的惊喜光芒,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威猛无比的佛门伽蓝,拳法刚猛又飘逸,打人都打的那么潇洒! 不得不说,刚才张超这几招极具美感,当然有美感咯,后世很多粉泰拳的,不就是因为泰拳招式刚猛,杀伤力强的同时极具观赏性嘛。 第四章 扑朔迷离 翟通进怂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对面这哪是什么小沙弥,宽大衣袍下一身腱子肉,堪称虎背熊腰。 而且从刚才的动作来看,这沙弥绝对是个战阵上的好手,自己被他那傻呆呆的表情和宽大的缁衣给骗了。 张超这时候却信心大增,千万别信越往古代武技就越厉害的说法。 武术这东西,是一代一代不断完善和修改的,只不过由于古人生存环境恶劣,在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更能比现代人激发出身体的潜力而已,毕竟后世是练武,古人是保命! 这狗东西要跑! 张超只看翟通进的眼神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这嘴炮大哥竟然是个怂货,果然,翟通进猛地把手里短刀扔向张超,随即转身就朝外屋跑去。 晚了!早有准备的张超躲过掷来的短刀,大长腿一迈,就在翟通进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跑的时候,一把扯住了这回鹘儿的衣领,随后再一拉,直接就拦腰把他抱住了。 张超一米七多,两条胳膊就跟铁打的一样,回鹘人翟通进最多一米六五,这一招强人锁男,直接把他给锁住不能动弹。 翟通进刚想大喊外面的人救命,张超先大喝一声,如同报婴孩一样把翟通进提离地面,随后一个过背抱腰摔! ‘咚!’‘咔吧!’两声脆响传来,翟通进大头向下猛地杵到了地上,脖子被摔成了六十度扭曲状,这回鹘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没了声息,只剩下了轻微的抽搐,口鼻中慢慢渗出一丝丝鲜血。 “啊啊啊啊!”外面的人还没进来呢,小丫鬟善娘就却哇哇大叫了起来,倒不全是害怕,更多的是来自张超。 原来张超找到的缁衣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布料,还有些破破烂烂的,更重要的是,张超不会穿这个时代的衣服,全是乱系上的,现在连翻打斗之下,不知道哪里被弄坏了,缁衣直接从身体上飘了下去。 于是,红果果的张大穿越者就出现在了曹三娘子主仆眼前,两人都赶紧用手捂着眼睛。 呃!不过好像手指缝稍微宽了点。 善娘看着张超隆起胸肌眼红的不行,这个沙弥的某个部位竟然比她的还要大。 曹三娘子就不一样了,人孩子都生过了,她相当有经验的盯着张超那后世工业成品的马甲腹肌和蜂腰,在她眼中,全身红果张超不是什么小沙弥,而是下界的伽蓝,是来拯救她的。 “小贱婢,你乱叫个什么?”外面的回鹘人听到了声音,一个矮胖子进来查看来了。 不过他根本没想到里面的两回鹘人已经不行了,谁也不认为一个小沙弥和两个女人能解决翟通进两人,是以进来的时候,这个回鹘人什么武器也没拿。 ‘咚!’张超埋伏在堂下门口,等到回鹘人进来的时候就猛地一撞! 进来的回鹘人虽然是个矮胖子,但吨位和力量也不能跟张超比,何况是有心算无心,矮胖回鹘人直接被撞飞出去了。 人还没落地,张超一个飞扑,手持藏刀就扎中了他的腰部,锋利的剑刃直接穿透了肾脏。 “啊呀!小贼秃...!”矮胖回鹘人这才惨叫一声面露惊恐,他双手拼命抓住张超扎进他腰部的藏刀,如同一条胖老鼠一样剧烈地挣扎了起来,而张超则更加残忍的握住刀柄一阵乱搅。 凄厉的惨叫终于引起了外面回鹘人注意,如果说第一次那个负责监视回鹘人的惨叫他们没怎么在意,但这次不一样了,剩下的五个回鹘人脸色一变抽出兵刃就往这边赶。 张超迅速抽回兵刃,猛地砍向第一个冲过来的回鹘人。 ‘啊!’的一声惨叫,冲过来的回鹘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刀砍了过来,一时没注意右胳膊被砍的鲜血灵淋漓,不过他也看见了砍人的谁了。 “是那小贼秃,这贼秃把翟队正给杀了!” “拿盾来,沙狗儿快拿盾来!” 一面裹着牛皮的盾牌出现在了门口。 队正?这些家伙果然是军人! 张超立刻左手持刀,身体向右斜倾,猛然发力一下撞了过去,门口很窄仅能一人通过,所以外面的回鹘人虽然有五人也只能一个一个的进来。 沙狗儿防着从里面劈砍来的刀剑,却没料到张超的猛撞过来的,顿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头疯牛猛撞了一下似的。 咚的一下,沙狗儿双脚离地飞起,后面的人也猝不及防被撞翻了两个,张超趁机一通乱砍,几声惨叫响起,不知道砍中了几人。 “小郎君快让开!”身后传来了曹娘子的声音,张超回头一看,就在他堵住门口的时候,曹娘子已经指挥小丫鬟善娘把堂下的火给熄灭了,两人还抬着一个大瓮过来了,这个大瓮里是烧的热水,正好滚烫。 张超赶紧往边上一闪,一个刚冲进来,露出半个头的回鹘人一下就被当头淋了个正着。 “啊呀!痛杀我也!”滚烫的开水冲脸一发,回鹘人的脸上和手瞬间就被烫的通红,张超立刻抢上前去猛砍猛刺,回鹘人惨叫的更大声了。 八个回鹘人,张超暴起发难的时候解决了两个,偷袭了一个,斩伤了一个,这会又被开水淋头一个,外面没带伤的也就三人了。 这时候堂下的火也灭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门也只能容一人通过,回鹘人根本不敢轻易再冲进来。 而同时,张超也不敢贸然冲出去,要是拳脚一打三或许他不怕,但用兵器对面还有盾他就一把破刀,这就不能冒险了。 里面的不敢出去,外面的不敢进来,屋内外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双方沉重的呼吸各自听得见。 “沙狗儿!你们几个要是还记得丁点我曹家的恩遇,那就该趁现在退去,不管去哪都还来得及,要是晚了,哼!我兄长亲提大军就顷刻就至!” 曹三娘子直接开始了心里攻势,这个女人可以!张超暗中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一般女人到这会估计已经吓的六神无主了,曹三娘子却还知道晓以利害。 “三娘子当我是黄口小儿吗?我们掳了你,曹推官能放过我们?拿不到你,我们到哪也是个死!” “只要你们现在走!我保证我会劝我兄长,他也不想这事过多声张出去的!” 曹三娘子又恢复了那副淡定的模样,她在头上摸了摸,‘叮咚’的一声丢出去一个东西。 “这是我头上的金宝钗,价值三十贯,拿上这些钱赶紧走吧!” 门外更加沉默,明显是心动了,但事情并未向曹三娘子想的方向发展过去,沙狗儿长叹了一口气。 “三娘子你就别白费气力了,你真以为翟队正就是因为娶不到曹家女而掳了你的吗?那也太瞧不起人了,我们掳你,是因为有贵人点明了要个曹家女的,怪就怪你气运实在不好罢了!” “贵人?是何贵人?哪里来的贵人?”曹娘子赶紧反问,可是不管他怎么问,屋外就是不说话了。 时间越过,曹娘子的脸就越白,看来这不是简单的掳人,一定是有着什么阴谋。 第五章 坐实穿越 “郎君!二郎君!快快出来!大事成矣!大事成矣!” 就双方僵持住,张超考虑是不是要冒险冲出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 而且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还挺兴奋,张超没看见人,都能想象得到他大步流星的样子。 这声音....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大事成矣?对!他好像有点印象,他好像是要去干什么大事来着? 嗯?不对啊!拍个考斯普雷算什么大事吗?我这到底是魂穿还是肉穿? 别人还没怎么样,张超却好像被触动了哪根神经一样开始脑袋发晕发疼,可不论怎么样就是想不起来。 “咦?哪来的这么多马?啊呀呀!是何贼子?敢来你耶耶处行凶!吃我一刀!” “啊呀!郎君可还安好!阴鹞子快去看看二郎君!” 外面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显然是喊郎君的人和几个回鹘人打起来了。 ‘咚!’天旋地转的张超突然支撑不住了,他只觉得脑袋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眼前一阵阵发黑。 “外面的老丈,你郎君安好,还请速速进来!”绝处逢生的曹三娘子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张超,大声喊叫了起来。 。。。。。。。。。。。。。。。。。。。。。。。。。 “郎君诶!我的郎君诶!你可别有事啊!郎君诶!” 张超慢悠悠的转醒了,不过眼一睁开眼前的一幕直接把他恶心坏了。 一个穿着黑色缺胯衫带着幞头的老头,正伏在他身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那模样,就好像是没了什么心爱的玩具一样。 郎...君...?郎君?郎你妹啊!卧槽!张超没来由的一阵反胃,被一个黑脸灰白发的老头叫郎君,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不过他马上就愣住了,嗯?缺胯衫?这玩意好像是唐代的服饰?郎君好像也是唐代对有地位男性的尊称? 。。。 张超还是在这个小洞窟中,脑袋枕着一片温润,原来是曹娘子正扶着他的头,善娘则把一碗煮的稀烂的黍米饭,用木勺挖起来吹凉了后喂他。 习惯性的张开嘴吃了一口,别说,这黍米饭看着不怎么样,吃起来还挺不错,张超甚至还能吃出一点盐味和淡淡的羊油脂肪香,而且几口黍米饭下肚,那种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的境况竟然好了不少。 “老丈安心,你看奴说的可是没错吧!你们郎君就是饥饿所至,根本未曾患病!” 吃了几口后,曹娘子托着张超后背和头的手用上了几分力气,暗示张超可以起来了。 张超老脸一红,他脑子里乱哄哄的都忘记起来了,现在想想,确实有些不雅,让两个素未相识的女子伺候不说,刚才还特么表演了次清洁溜溜。 而且不光曹三娘子和善娘看见了,估计这老头也看见了,还很有可能是这老头给他换的衣服。 yue!!想到这,张大穿越者差点把刚吃下的黍米饭都给吐了出来。 “真是多谢娘子了,要是郎君有甚差池,某百死莫赎!” 老头连连感谢着,张超这也才偏过头去仔细看了看这老头,他也确定自己是穿越了。 要是没穿越的话,能把一身黑色缺胯衫穿的如此充满了酸臭味和羊膻味,在后世那也是不容易的。 而且缺胯衫他熟啊!这一看就不是后世做的,后世做成这样,鬼大爷才买! 同时唐朝他也很熟悉,作为一个玩甲胄和全甲格斗的,还是西安市长安区人,关中汉子忘了婆姨,那也不能忘了大唐啊! 作为后世越来越边缘化的关中和西安,汉唐荣光简直是最后的骄傲了!不管嘴上承不承认,但心里绝对是这么想的。 而缺胯衫,则是唐代最具代表性的服装,幞头更是如此,现在他基本可以确定,他穿越了,来到了他曾经魂牵梦萦的大唐。 “未知娘子是何处人士?为何会来到这里,刚才那些人又是何人?”一见张超没什么大碍了,老头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子。 由不得他不怀疑,自家郎君是个什么性子他是知道的,除了吃斋念佛,他连只鸡都不敢杀。 那这一屋子的尸体是谁杀的?刚才被他打跑的回鹘人是哪来的?而且为什么刚才郎君是赤条条的躺在这女子怀中? 难道?莫不是...老头越看这美艳曹娘子也越是怀疑。 难道这女子是个采花大盗?或者说是什么地方来的山精野怪,要来勾引郎君吸**气? “回老丈,奴是寿昌县洪润乡人士,夫家姓宋,刚才那些回鹘人是一些马贼,奴就是被他们掳来的,他们还要加害郎君,幸得老丈及时赶到!” 曹娘子当然想不到面前的老头已经脑洞大开了,不过她也几乎没说实话,除了掳来是真,其他都不准确。 张超诧异的看了曹娘子一眼,这女子不是姓曹吗?听起来还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娘子,还有她亡夫不是姓慕容吗?怎么姓宋了? 不过张超也没有拆穿,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不停喊他郎君的老头是谁呢?更不知道这是哪?这时候就要少说话多观察,先搞清楚地方和朝代还有人际关系。 老头犹豫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正在盘算是不是继续追问这些回鹘人到底是谁杀的时候,去远处收揽马匹和水的阴鹞子走了过来。 “忠翁!咱们先护着郎君去山上吧!这天快黑了,等会可就走不了了,那些回鹘人说不定还会回来!” 原来这两家伙可不是张超这样的猛男,虽然那伙回鹘人只剩下五人,还有两人带伤,但这两家伙还是一个也没留下,现在当然害怕回鹘人回去叫人了再来报复。 “也对!那宋娘子,此处除了这左近也没甚地方可以歇脚,不嫌弃的话,还请跟我们一起去山上暂避一晚吧!” 被叫做忠翁的老头子虽然说着不嫌弃云云的话,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却是不容拒绝。 “奴敢不从命!那就叨扰郎君和老丈了!”曹娘子当然会察言观色,当下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第六章 谁是我父皇 这老头子说是上山,张超还真以为是到山上躲避呢,结果几人骑马奔驰大约一个小时后,竟然来到了一出灯火通明的山寨。 这是一个建在半山腰的寨子,张超抬头看了看,这片隐藏在黑暗中的大山还挺高,延绵的也很广。 寨子具体建的地方是一个山谷,谷口还建了一个简易的寨门,门上边有些奢侈的点燃了六七处火把,这些火把下不时走过三三两两巡逻的人,手里还都提着武器。 “可是忠翁回来了?啊哈哈!哪位是二郎君?请稍安,某家亲下来拜见!” 五人牵着马匹刚到寨子口,寨子的简易寨墙上就传来一声粗豪的吼声,火把照耀下,一个包着罗幞头的壮汉三下两下就下来了,紧接着就传来了开门的沉重吱呀声。 “啊呀呀!果是天家贵胄,一表人才啊!二郎君当受某一拜!”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张超迎着火把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个极为粗壮,比他还高一些,可能有一米七八的壮汉,橙色棉袍配上罗幞头,看起来挺威武的,只是左眼眼珠好像有些问题。 走到面前的壮汉还真的就往下拜了,不过张超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这套礼节啊!叉手礼他会,其他的就是白扯了,谁记得住古代那么多的规矩! 身边的忠翁看了一眼张超,还以为郎君又是呆病患了,所以赶紧上前将壮汉扶了起来。 “郎君受了颠簸,头尚有些昏沉!” 这算是替张超小小的解释了一下,随后老头忠翁拉着张超的手,把他和下拜的壮汉拉近了一点。 “郎君,齐兄弟可是忠义之人啊!他可一直是把陛下昔年的恩义挂在嘴边的,若是没有齐兄弟的鼎力相助,这桩大事能成否,仆心里那是一点底都没有的。” “诶!说甚齐兄弟文绉绉的,二郎君,某有个诨名叫做齐瞎虎,二郎君高兴就叫我声瞎虎,不高兴叫齐瞎子也无事。 当年若不是陛下从璨微人手中救得我父我母,如今安有我齐瞎虎之人在?二郎君是陛下仅存的血脉,我齐瞎虎认你!” 这下张超听清楚了,刚才的天家贵胄他就有点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但现在老头忠翁和齐瞎虎连说了两次陛下,这总不是听错了吧? 陛下? 陛下! 咦?我中了?我中了! 中了穿越者的头奖,直接生在帝王家? 嘿嘿!张超木然的被老头忠翁牵着往寨子中走过去,脑子里却被陡然而来的狂喜,给冲的有些晕乎乎的了。 不过他没注意,身后曹娘子的脸色突然变得雪白,甚至有那么点不想跟着进寨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张超往四周看了看,这缺胯衫和幞头还有回鹘人,明显是唐朝风格啊! 陛下唯一的血脉?嗯?这么说,我超哥穿越的这具身体不但是皇子,还是唯一的皇子? 呀哈哈哈!张超的脸都要笑烂了,行大运了啊!老子穿越成皇子了,还是唯一的皇子。 等上些年,那就是皇帝了啊!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不可劲的来?嗯!等弄清身份了后,就先把曹娘子这俏寡妇给纳了。 那么,张超摸了摸下巴,他穿越的到底是唐代哪位皇子呢? 这要是朝代在大明,那张超很快就能想到是谁了,陛下唯一的儿子,还身材高大强壮,必然是我大萌穿越第一热门,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朱厚照,我正德大玩家啊! 可是在唐朝,呃!好像唐朝皇帝子嗣都挺多的。 唐太宗时期肯定是别想了,李二爷的儿子多到,可以自己出手整死两个。 当然也可以避免危险性极大的武周时期,我则天大圣天后的儿子可不好当,那不是儿子,那是她老人家帝王路上的垫脚石加绊脚石,搞不好就得掉脑袋的。 呃!卧槽!不会自己老爹是唐僖宗李儇那个下水道玩意吧?好像唐朝皇帝中也就是他儿子少? 不对!不可能啊!自己穿越前已经二十八岁了,而唐僖宗死的时候都才二十六七,两个儿子更是比唐僖宗死的还早。 那....连唐僖宗都不是,唐昭宗就更不是了,这位爷儿子多的很,唐哀帝呢?也不可能,哀帝死的时候才十五六岁。 想到这,张超脸上浮现出了压抑不住的喜气,这不管是唐朝哪位皇帝,只要不是唐僖宗、昭宗和哀帝这三就成。 因为只要不是这三位,其他哪位唐朝皇帝时期,局面都不算太坏,不管是敬宗还是文宗时期,大唐都还可以维持,加上自己穿越者的优势,还不得再来次远超会昌的中兴? 心里做着中头奖的大梦,脑子里想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张超晕晕乎乎的跟着走进了寨子的正厅。 千万别笑我超哥没出息,开什么玩笑?皇帝啊!万万人之上啊!一言可决无数人的生死啊! 穿越前我超哥接触过最大的官不过是个副县长,那给张超的感觉都是相当的人上人了。 而在皇帝面前,一个相当于副县长的县丞之类地方官,那还算官?正八品的官能算官?从社畜到皇帝,换谁来,谁也能乐得找不到北! 不过,梦做了大概十分钟,张超的心就开始冷却下来了,当智商重新回到身上后,他就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这地方.....,嘶!他打量着这个正厅,正对面是一个铺着豹皮的大胡床,左右两边依次排开了七八张方凳,中间还有个长条形的大桌子,很简陋,很粗犷! 你这那是穿越成了皇子?你这穿越有问题啊! 要真是穿越成了皇子,不说在皇宫中醒来,那至少也得是什么王府吧?再不济也得有套正经宅子和几个宫女丫鬟在啊! 哪有穿越成皇子,结果是在个破洞窟中全身赤条条醒来的?又不是魂穿朱三太子! 而且这个大厅,看着跟皇家那是一点也不沾边,倒像是电视里经常看见的土匪聚义厅? 这什么意思? 皇帝上山当土匪了? 感情老子穿越到了民国?我爹是座山雕? 不对!不对!民国没人这么穿衣服和说话的,看这样子,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流亡皇子,父皇被篡位了之类的。 可这也太惨了吧,还得山寨起步?难道真是唐僖宗时期,冲天大将军已经满城尽带黄金甲了?不行,这可得赶紧问清楚! 第七章 背后原因令人暖心 “忠翁!我耶耶若是能...唉!”张超靠近了忠翁一点,随后说着就长叹了一声,好像很落寞的样子。 这是一句非常高明的万金油话,结合前不久忠翁兴高采烈喊的大事成矣,这老小子肯定要接过话头去的。 果然,张超还在摆出落寞、怀念等造型的时候,忠翁眼中竟然已经泪光点点了。 “天子想了一辈子的事,那就是复兴张家,可恨曹氏、慕容氏等大族,天子都降罪己诏了,他们还要苦苦相逼,真逆臣!真贼子!” 还真是帝王家,天子都出来了,还是被国中大族逼迫去位的。 呃!这天子也太逊了吧?能给几家大族逼下位?咦?也姓张?张家?这中国历史上下几千年,就没有过姓张的皇帝啊!连唐后的五代十国都.... 不对! 有一个! 那个收复河西六郡大英雄张义潮的孙子,好像建立过一个什么西汉金山国。 我的老天,可千万别开玩笑啊!要是归义军张氏的话,那是地狱难度啊! “既然如此!忠翁,今日我等聚义,寨中诸公都可曾知晓我大人之威名?” 张超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了,老天保佑,千万别是归义军张家! “大家当然知晓,郎君的大人,就是我等之君上,我西汉金山国之白衣天子!” 忠翁大吼一声,仿佛他吼出的,就是龙舌张氏最后的荣耀! 卧槽!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张承奉?我去你大爷的吧! 张超的脑子里轰的一响,无数记忆一下涌了过来,还真特么是归义军! 可是,就不能把穿越时间提前点吗?穿越到张义潮时期不好吗? 现在穿越这具身体的大人(父亲)张承奉已经没了,那就是说,现在连张承奉的那个小小西汉金山国,都败亡不知道多少年了。 老天爷,这时间段别说张家已经败亡,就是在欧陆风云4上直接玩曹氏归义军,模拟曹议金,那都是地狱难度啊! 因为这时候的归义军,被高昌回鹘和甘州回鹘挤在中间动弹不得,巅峰时期拥有的瓜、沙、甘、凉、伊、西、肃、兰、鄯、河、岷、廓十二州,如今只剩下了瓜沙二州,民不过四十万,兵不过一万,自保都是个大问题。 这他妈的!还不如穿越到唐昭宗时期,给唐昭宗当儿子呢。 至少还可以想办法跑到李克用的地盘上去,利用李克用和带忠臣朱全忠的矛盾想办法。 不过没等头昏脑涨的张超消化一下,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大量明晃晃的火把。 “葛咄达干到!”门外大喝一声,轰然间十数人随即进入了正厅。 张超回头看去,瞳孔瞬间就是一缩,这所谓的葛咄达干是个矮胖深目的回鹘人,头上只有稀疏的几根毛发。 在刚刚涌来的记忆中,这个回鹘人还有个更加响亮的外号—秃毛虎,是这附近最大的回鹘马匪头子。 而且更夸张的,那个葛咄达干周围,还有一个张超十分熟悉的人,就是曾说是有贵人要掳曹家女的沙狗儿! 不对劲!张承奉的儿子和家仆怎么会跟回鹘马贼纠缠到一起?还说大事成矣? 张超猛地看向了曹三娘子,那个被翟通进匕首挑掉面纱也没落泪的女人,眼中全是惊恐与痛心,泪珠顺着脸颊簌簌而下。 曹三娘子看着张超,浑身都在轻轻颤抖,声音如同呜咽的小狗一样,显然知道了张超是谁,也比他更快想到了其中的关节。 “二郎君!太保公(张义潮)天下英雄,龙舌张氏领袖瓜沙数百年,你怎可与胡虏为伍而谋亲族?日后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张氏历代先祖?” 张超也无语了,他想起来了,真是好大事啊!好大的大事! 这伙打着他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旗号人所谓的大事,竟然是想借着张家的威名,联合最近从祁连山上下来的大股龟兹回鹘人分裂瓜沙。 而且张超还知道,后世归义军的覆灭,就是因为被龟兹回鹘进化而成的沙州回鹘渗透同化所致。 河西走廊上的最后一个汉人政权,最后的结局竟然是一部分人被回鹘同化,一部分人投奔西夏而被党项化。 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悲哀,而看来在历史上,造成这悲哀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 “哈哈哈!原来这位就是二郎君,我还以为哪来的形同呢!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 曹三娘子也在,看来二位还真有缘,某就是受达干所托,来成就二郎君与曹三娘子百年之好的!” 张超心里掀起滔天巨浪的时候,沙狗儿对着葛咄耳语几句后径直就走了过来。 你大爷的!张超都不敢去看曹三娘子的眼神了,这背后的原因还真挺令人暖心的,搞了半天,竟然自己就是一切的祸乱之源,名副其实的罪魁祸首。 张超现在真有一刀劈了身边这老仆忠翁的冲动,人家穿越,那是忠仆加小萝莉侍女一路维护,轮到自己穿越了,这好忠仆还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一个要命的大坑! 当回鹘人的傀儡去侵害自己的同胞,去颠覆河西走廊的唯一的汉人政权,呸!老子要这么做了,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张超在自责,曹娘子心痛的无以复加,不过带他们上山寨的忠翁却一脸的无所谓,他拱了拱手走了过去。 “葛咄达干,金山国张氏二郎君就在此,以后二郎君就是咱们的共主了,不管是回鹘人还是汉儿,咱们保着二郎君夺回瓜沙,日后达干就是金山国的开国功臣!” 可忠翁还未靠近,一个雄壮的回鹘人就用手中的龟兹短刀抵住了忠翁的胸膛不让他过去,虽然是刀未出鞘,但看不起的意思很明显了。 而且那葛咄达干也对忠翁的话置若罔闻,而是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忠翁身后。 面色有些难看的忠翁顺着葛咄达干的目光看去,那个堪称绝色的曹娘子正呆立在二郎君身后,如同春日的一株桃花。 “达干说了,曹娘子既然已经到了山寨,那好事就宜快不宜迟,正好达干身边有妇人擅妆容,请曹娘子先随我来,梳洗打扮后,择吉日成婚吧!这张、曹两家结合,岂不更可以收揽瓜沙民心!” 退下去的沙狗儿又过来了,他轻蔑的朝忠翁一笑,随后越过他对着张超说道。 张超抬起头一看,他也发现了那个矮胖的秃毛虎葛咄眼中,正闪着淫邪的光芒看着他身后的曹娘子,明显起了色心。 哼!恐怕曹娘子跟着这回鹘人下去了,葛咄大达干得先替他张超当回新郎吧? 曹娘子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张超,躲在他背后轻轻的颤抖着。 张超只觉得一股怒火从丹田烧到了天灵盖,这些回鹘人!一个也别想活! 沙狗儿说完这些话后,突然就感觉自己被一头猛虎盯上了一般,他突然想起了张超在那洞窟中的勇悍,素来以武技著称的翟队正,一个照面就被眼前这人摔断了脖子。 “滚!”张超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他身边的几个人也同样觉察到了秃毛虎那色眯眯的眼神,赶忙退回来的忠翁,那个叫阴鹞子的壮汉,还有门口迎接他们的齐瞎虎脸色变换了几下,也还是站到了张超这边。 第八章 缘起何处 “达干!今日天色已晚,梳妆打扮明日再来也不迟,这么大的事,总也得寻个黄道吉日不是?”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齐瞎虎出来打圆场了。 山寨中气氛冰冷到了极点,张超把曹三娘子护在身后,脸上古井无波,忠翁和阴鹞子也紧紧贴着张超,手已经放到了腰间,葛咄达干那边,进来的一伙回鹘人同样轻蔑的看着张超等人。 这时候,轻手轻脚退回去的沙狗儿凑到了葛咄达干耳边,轻声耳语了起来,张超不用仔细听也知道,沙狗儿肯定是在告诉葛咄达干,张超在洞窟中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干掉了包括翟通进在内三人的事情。 果然,沙狗儿说完,张超明显感觉到了葛咄达干的气势下去了几分,那双毒蛇般的三角眼朝着张超来回扫视了几次,显然有些犹豫。 除了有些忌惮张超的武力之外,毕竟他们虽然看不起眼前这几人,但还是想借张家人进入沙洲来着。 “达干!齐某为诸位准备了些许酒食,还请达干赏脸!”齐瞎虎这次走到了张超和葛咄达干的中间,再次拱着手打圆场来了。 张氏主仆可以不管,因为他们根本没几个人,但齐瞎虎还有那么几十丁壮,多少还是要给点颜面的,眼见这种情况,葛咄慢悠悠走到了张超面前。 “明日就明日,咱们既然联合,那就有的是时间,不过某要告诉二郎君,没有我等龟兹人支持,二郎君想要恢复张家,那是绝不可能的。 今日我葛咄虽只有数百人马,但祁连山上勇士何止万千?为了一个旁枝末节而失了强援,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话的时候,这秃顶回鹘人还不忘狠狠盯了盯张超身后曹娘子绝美的面容。 “咱们走!让儿郎们就在寨中下营,吃肉喝酒去!” 说完了意味深长的话,葛咄怪叫一声,带着一群羊膻味极重的回鹘人走了出去,外面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显然他带来的人不少。 “狗胡儿竟敢如此轻视于我张氏!”张超没说什么,他不断的告诫自己要冷静,因为葛咄身后十几人中有几个穿了甲的,显然有备而来。 玩全甲格斗的都知道,有甲打无甲完全就是碾压,就好像在游戏中,人家打你刀刀暴击,你打人家次次格挡,这还打个毛!但老忠翁显然忍不住了,他面红耳赤的不断咒骂着。 张超四处一看,曹娘子主仆泪光闪闪面露绝望,其余人等低着头在偷看张超,包括齐瞎虎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回鹘人势大,看来张超如果把曹娘子双手奉上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反对的,反倒是张超如果不干,他们很难说作何反应。 “齐兄!某劳累不堪,还请找个清静之所,让某几人休息一晚!”张超看着面露难色的齐瞎虎轻声说道。 既然回鹘人没有咄咄相逼,那么他就还有一些时间来想办法,别人是指望不上的,但他也绝不会把曹三娘子双手奉上,更不会帮着回鹘人摧毁归义军这西北唯一的汉人政权!绝不会! “有!有!请二郎君随我来!山顶有一座庙宇,原本就是祭祀郎君曾祖太保公所在,某已让人洒扫完毕,郎君居于山上,葛咄扎营在谷地,绝对清净” 。。。。。。。。。。。 “求求你!救救他们吧!求求你!救救他们吧!” 张超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喊声,其声如杜鹃滴血,极为凄厉,安抚了一下曹三娘子的他刚睡着,就觉得自己来到一片漆黑诡异的地方。 就在张超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点点亮光,那一丝亮光还在不停晃动,身边更有个人形物体在走动,这凄厉的哭泣就是‘他’发出来的。 张超快步走了过去,原来亮光是一个古型古色的灯笼,做的颇为别致,里面好像放着一盏油灯,正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而这个灯笼,是提在一个背对着他的黑衣人手中的,张超比较了一下,这个人跟他的身材倒是差不多,都是高而壮的类型。 黑衣人穿的衣服,好像也就是他穿越来找到的那身深色缁衣,只是头上多了个罗幞头。 “这位先...呃..兄台..呃公子,你有什么要帮助的吗?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黑啊?” 沉默了良久,张超甚至还在这个缁衣人背后跺了跺脚,但对方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任然自顾自的在那里哭泣。 终于张超忍不住了,他轻轻的喊了一句,结果没想到,他说话之后,对方仍然没什么回应。 这。。。。!饶是胆子大的出奇,张超还是感觉一股麻酥酥冰凉凉的感觉从尾椎窜到了头顶,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恐怖电影的场景。 电影里遇到鬼怪了不就是这样的套路嘛,凄厉的哭声,背对着人,你只要忍不住走过去,他就突然转身把你吓个半死! 不管了,还是问清楚这里是哪里? 壮着胆子的张超伸出手拍向了缁衣人的肩膀,缁衣人的衣服入手冰凉,略微带着点潮湿,衣服下触感特别的硬,没有半分柔软,完美符合了张超想象中各种鬼怪的预想。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突然转过身来凄厉大叫或者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眼珠子往下掉的面孔了。 “是你来了吗?你终于来了?太好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出乎张超预料之外,没有什么突然的嚎叫,也没有面目全非的脸,提着灯笼的缁衣人慢慢的转过身来,左手抓住了张超的胳膊,右手仍然提着那个还在散发着亮光的灯笼,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喜。 “这....!卧槽!这他妈是什么鬼?”张超忍不住大叫一声,如果你突然看见面前出现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都会发出张超这样喊叫的。 面前的缁衣人,竟然跟张超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的痣和额头的那条细细伤疤都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这个缁衣人没有耳朵,不是耳朵掉了,而是根本就没有耳朵,他两侧是光滑的,就跟从来没长过耳朵一样,眼睛里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珠,全是漆黑一片。 “有救了!大家都有救了!”缁衣人还在不停的说着让张超摸不着头脑的话,并且把手里的灯笼塞到了张超手里。 借着灯笼的亮光,张超看见了一尊威武的神像就立在他和缁衣人身前,这套甲,怎么那么眼熟呢?好像是自己穿着去自拍的那套明光铠? “谢谢你!”就在此时,缁衣人轻轻说了一句,随后猛地推了张超一把。 看似稳稳站在地上的张超却突然如同从云端坠落了下去一样,无边的黑暗中,唯有那盏灯笼还散发着光芒,仿佛在为他引路一样。 第九章 西北孤忠张义潮 张昭,(后)梁乾化二年生人(912),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张承奉幼子,归义军第三代节度使张淮鼎孙,大英雄张义潮曾孙,上面还有个兄长张暅(geng四声),死于曹氏代张时期。 他所在地方是远离中原孤悬西北的河西走廊,西汉金山国则是个哪怕是历史爱好者都很少知道的国家,因为它不但地盘小,还只存在了大约四年,史料更是少得可怜。 唯一确定的,就是这小国家,是收复河西六郡的大英雄张义潮孙子张承奉,也就是主角这倒霉老爹,在归义军瓜沙二州建立的西北唯一汉人政权。 西是指方位,汉指汉族,金山在敦煌西南,也就是后来的阿尔金山,这个时候敦煌一带的人把金山视为保护神山,一度成为沙州的代名词。 所以西汉金山国的意思就是,位居西面之汉人立的金山国,不过张承奉虽然用了陛下的称号并自称白衣天子,但到没有用皇帝的称呼。 张昭名义上的母亲是于阗李圣天的妹妹,于阗王尉迟田毗罗摩之女,实际上母亲,是接替张氏成为归义军节度使的曹议金妻侄女宋氏。 曹氏代张之后,年幼的张昭被带往外祖家敦煌西南的寿昌居住,嫡母尉迟氏和宋氏都还健在。 张昭虽然生的高大,为人却暗弱,可能目睹父亲、兄长的悲惨遭遇后,心智直接被摧毁了,人生一十七年除了念佛以外,什么都没干过。 唯一的一次倔强,就是他最近突然要说去寻一处窟寺参佛,不管众人怎么劝都不肯回去,连生母宋氏派人来劝都不行,老仆忠翁也只好每两天给他送次粮米,这应该就是张超穿越的那个洞窟。 老忠翁则世代是张家的部曲,曹氏代金以后,张昭在嫡母尉迟氏和生母宋氏的力保之下,保住了一条性命,被曹家安排在敦煌西南的寿昌城居住。 因为寿昌地处敦煌西南,不管谁去寿昌都必须经过敦煌,方便看管监视,忠翁就是唯一跟着他的老仆。 而诨名秃毛虎的葛咄是最近崛起在寿昌的一伙马贼,达干则是回鹘人首领的意思,其成员大多是几十年前,被吐蕃人强行迁移到祁连山区居住的龟兹回鹘人。 这些年吐蕃急剧衰落后,管不住这些回鹘人了,所以他们开始成群结队的从祁连山下来,到生活条件更好的瓜沙二州定居或者游牧,秃毛虎就是这些回鹘马贼中较大的一支。 目前是大唐长兴二年,注意,这大唐可不是威名赫赫的李唐,而是那位喜好伶人,自己也能唱几句,前半生秉承晋王三矢遗志威震天下,后半生喜好伶人差点生死国灭的奇葩帝王,后唐庄宗李存勖所建立的后唐。 而长兴二年,则是李存勖死后出来收拾残局的后唐明宗李嗣源第二个年号,这时候父慈子孝大唐带忠臣朱全忠父子的后梁已经完蛋,连灭掉他们的李存勖都没了。 大唐,已经成了河西汉人心中一个逐渐模糊的概念了。 昨晚上根本没睡好,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梦中遭遇的张超,走出了齐瞎虎安排他们休息的庙宇。 这座庙宇位于接近山顶的位置,往山下看去,这是一个巨大的山谷。 谷中开垦出了不少的良田,还有小溪从中穿过,谷口狭窄易守难攻,加之上山到谷口还有一段距离,非常适合作为乱世中的桃花源。 不过现在,这个桃花源恐怕要保不住了,因为明显带着回鹘人风格的帐篷扎满了溪边,最少有三四十帐,帐篷周围还有些回鹘女子大声笑着在溪边打水。 这哪是来共谋大事的?分明是来鸠占鹊巢的。 “忠翁谋的好大事!与虎谋皮滋味如何?”老头忠翁灰头土脸的走了过来,张超实在忍不住讽刺了他一句。 在接受了张昭的记忆后他发现,这老头子从他几岁起就在谋划恢复张氏荣光,在他这张承奉的亲儿子都没有半点意愿的情况下,老头子皇帝不急太监急,忙忙活活十余年,终于搞成了这件‘大事!’ 可笑复可悲! “郎君...仆....!”只一句话,张超就把老头子弄红了眼睛,他再傻,昨晚葛咄的姿态和搞法他也看见了,钻了十几年的牛角尖,一个晚上就彻底破灭了。 他觉得大事成矣,想着‘收服’回鹘人为己用从而兴复张家,现在才发现,回鹘人前些日不过是花言巧语蒙他而已。 事都还没成呢,吃人的面目就开始暴露了,等到事成了,恐怕下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们这几人了。 苍老的脸上上,几滴眼泪从干枯的眼眶中落了下来,灰白色头发没有打理,乱的如同鸟窝一样,黢黑的面孔上沟壑纵横,无一处不在昭示着他内心的痛苦与生活的苦难。 张超突然不忍再说什么了,按照记忆,这具身体因为被曹家猜忌而猪嫌狗不爱,连嫡母尉迟氏和生母宋氏都不敢过多的关注他,生怕引来曹家的不满。 所以,张昭这十七年的人生中,唯一的亲人,唯一当他是主人,是天潢贵胄的,就是这个老仆张忠了。 两人默默无语的围着这座简陋的寺庙转了半天,张超在四处寻找,想看看这里会不会出现梦中的神像。 几个洒扫的妇女好奇的看着他有些叽叽喳喳的,显然他白衣天子儿子的身份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非常神秘,甚至还有两个顽童嗖的跑到张超前面看看他的样子,然后在母亲的责怪中又飞快的跑远。 突然,张超猛地一震,在这座庙宇的正殿门口,一盏让他十分熟悉的油灯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忠翁,此神像是何人?”庙宇正殿中,迫不及待闯进去的张超,终于找到了跟梦中神像一模一样的存在,一尊色彩已经脱落,处处裂口,但仍然威风凛凛的神像。 “此乃郎君曾祖,河西六郡番汉人的天!大唐太保,敕封南阳开国公,归义军节度使,张讳上义下潮公! 没有太保公,我等尚在吐蕃治下如同猪狗般,没有太保公,河西汉儿恐怕已经成了嗢末那样不知祖先,不识文教的蛮夷了!” 老张忠满脸激动,满是沟壑的脸上闪出了自豪神色,那是对以往荣耀的无限怀念。 第十章 那不肯屈服的民族之魂 慢慢的,神像前,人越集越多,庙宇中负责洒扫的妇人,阴鹞子,几个看张超神色复杂的周瞎虎麾下青壮,刚才跑来跑去的孩童。 包括曹三娘子都在善娘的搀扶下过来了,在老忠翁自豪的话语中,已经有人跪在张义潮神像前低声啜泣。 其实这些人,包括周瞎虎都曾经是张承奉麾下的旧部和支持者,曹氏代张之后,他们的日子艰难可想而知,不然也不会被这老忠翁的傻批计划说动,因为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可叹啊!以昔日张氏归义军之强大而观今日这衰败,没人能忍住眼里的泪水。 其实不但是强大的归义军,那个让万千汉儿自豪的大唐,那个魂牵梦绕的长安,都已经没了。 曾经一汉抵十胡,到了现在,西北已经只有瓜沙二地了,而且还在不断被回鹘人渗透。 张超肃立在张义潮的神像面前,内心也是心潮澎湃,不了解河西走廊汉人在安史之乱后的悲苦,就不能理解他们现在的啜泣。 史载,吐蕃在占领河西走廊后,废弃了唐朝的行政体制,代之以部落制,同时,强力推行蕃化政策,让河西汉儿改易穿著、学说蕃语、赭面纹身。 这些失陷在河西的大唐军民,不但成为了亡国奴,甚至连身为汉人的习俗和习惯都不能保留,在事实上成为吐蕃贵族的奴隶。 他们只能每岁时祀父祖,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也就是逢年过节才敢悄悄的把珍藏的汉家服饰拿出来船上,痛哭祭祀后,而又不得不将衣服藏起来,因为被吐蕃人知道的话,就会有性命之忧。 大量的河西汉人,就是靠着这么一点点的时间,艰难维持住了自己身为汉人的心理归宿。 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年),唐使刘元鼎赴拉萨参与长庆会盟。在途经龙支城(青海民和县北古城)时,数千老人望唐旗而哭拜。泣问天子安否。 “顷从军没于此,今子孙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兵何日来?” 此时距离河西走廊沦陷,已经过去了五十七年整,当年那些生于大唐长于大唐的人几乎都快去世了。 但河西之地的人民,还认识大唐的旗帜,还记得他们的故国,还奢望着长安的天子什么时候收复河西,拯救他们于水火。 然而,他们没等到朝廷的兵,反倒是在二十七年后,出身沙洲名门的张义潮,在四十九岁的‘高龄’率众人起义,光复了瓜沙甘肃凉等州在内的河西走廊。 可惜好景不长,时过境迁,河西的汉儿又到了最后的关头,如今的他们仅有瓜沙之地,别说再次恢复河西,就连自保都不足了。 所以他们哭的,不仅仅是张义潮的去世,怀念的,也不仅仅是大唐,而是他们心中那颗,不肯沦于胡虏,不忘祖先,炽热的民族之魂。 “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归。”张超轻声的吟诵着,随后看向了老忠翁。 “有这样的祖先,身为这样天下英雄的子孙,忠翁,你说我张昭,会和回鹘人勾结来乱自己同胞吗?会把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让吗?我若如此,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去见太保公?” 听到自己的女人一句话,曹三娘子脸色一红,瞬间就不自然起来了,老娘说了要嫁给你个小童子了? 不过张超的这番表态,她倒是感觉特别欣慰,这才是汉家儿郎! “二郎君说得好!我曹家虽然掌了归义军大权,但也是承太保公的荫蔽,我祖父令公大王(曹议金)可没亏待张家,他本身就是太保的外孙女婿!” 这话倒也不假,张昭这种张承奉嫡亲血脉肯定是不受待见的,政治斗争可没有心软的时候。 但整个龙舌张家,并未在曹氏代金中受到多大的波及,毕竟瓜沙二州的汉人也就那么多,还早已互相联姻关系极亲了。 张超没有回答,而是双膝跪在张义潮神像下,他在梦里看神像的双目和腹部射出过金光,似乎里面隐藏着什么。 如果这场穿越,是因为张义潮的在天英灵所召唤,是张昭日夜祷告让他来拯救这山谷中人所起,还特意让他看见过神像,那定然有其中的道理。 “太保公!若是天意送我至此来完成你老人家的夙愿,若是天意还能再有大唐,那就请您显圣相助吧!”张超大喝一声,随后咚咚的对着神像开始磕头! 呃!刚升起欣慰和佩服之情的曹娘子又傻眼了,老忠翁也傻眼了,屋子里的人都傻眼了。 都这时候了,不想办法而是跪着求祖先保佑?泥塑的祖先要是有用的话,他们早就把头磕破让祖先帮着打回长安,兴复大唐了! “轰!” 就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磕到第九个头时候,张超面前的张义潮神像猛然裂开! 初升的朝阳从破败的窗口照射进来,顿时有无数金光从神像内迸发了出来,一阵烟尘过后,神像彻底破碎,人们瞪大眼睛看去,一套暗金色的明光铠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凤翅兜鍪、金刚面甲、虎头肩吞、闪烁着金光的护心镜、服吞甲、臂吞,犀甲革带、裈甲、裙甲一应俱全。 甲胄左立六尺余长的马槊,黑杆白枪头寒光直闪,右插二尺余长横刀,青壳白刃幽光点点! 所有人都傻了,他们直接用看天神一般的眼神看着张超。 还真有祖先显圣啊! 此时敦煌笃信佛教,多称神鬼,人们本来就非常迷信,见到这种场景,更是难以自持,人人都在想,难道太保公真在天上保佑着子孙? “太保公!请您救救我们河西汉儿吧!大唐没了!您也故去了!我们支撑的好苦啊! 少郎君日夜想的就是如何兴复汉家,您可知道,少郎君(张承奉)只活了二十有三啊!他是活活憋闷而死的啊! 如今龙舌张家,也就剩我一个老奴还记得您的遗志了!请您救救我们吧!” 老头忠翁终于破防,他咚的一膝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其余人等包括曹娘子在内也都咚咚的磕起了头,都在请求太保公保佑! “哈哈哈!”张超仰天大笑,他知道为什么会在梦里出现这座神像了。 神像中的这甲,不就是他自己的得意之作,那套花了两年半时间制成的仿大唐明光甲吗?护心镜的那两大块钢板还是他坚持弄上去的,差点没被一群坚持做古甲的人喷死! 看来是天意让我来恢复大唐的荣光了! 张超回首看向众人,不知道这谷中人和曹娘子在历史上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但从这一刻起,所有的都已经改变了,不会再有苦难,只有兴复河山的荣光! 从今儿起,共和国没了一个冷兵器爱好者张超,大唐多了一个张昭! 河西,我来了!长安,我来了!大唐,我来了! 第十一章 怎么就成叔叔了 “奴,瓜州推官讳元忠长女延鼐,拜见叔父二郎君!” 神像中金甲的出现,彻底镇住了庙宇中的其他人,忠翁和阴鹞子按照张昭的指示出门去了,他们两去守住下谷口的唯一要道,防止有人跟回鹘人通消息,曹娘子主仆则被留在了庙宇中。 曹元忠?张昭摸了摸下巴,这名字有点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具体的事迹了。 这还亏得是穿越到了唐末,他还知道个大概的走向和人物,要是再晚几十年穿越到宋朝,张昭除了烛光斧影和高粱河驴车漂移以外,那就基本两眼一抹黑了。 这是他身份决定了的,作为一个西安人,张超对唐朝历史可谓如数家珍,没办法,西安人出门跟人吹牛,也就数汉唐最拿得出手。 就如同烂怂大雁塔这个段子一样,不管嘴里怎么说,但在心里,汉唐,特别是大唐,那是关中人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啊?你叫曹延奶?”正在打理甲胄的张昭回过来头,一副非常震惊的样子。 这名字...,还真豪放! 曹三娘子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而是拿过一根树枝,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鼐’字。 “奴叫做曹延鼐,而不是曹延....哼!” 一看对面的曹三娘子气得嘴都能挂油瓶了,老油条张昭这才假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其实心里都快笑炸了,所谓工作不忘娱乐,逗逗这娘子调解下心情也挺好。 “我听那些回鹘儿好像叫你三娘子来着,你怎么还是长女呢?你刚才叫我什么?叔父二郎君?” “奴本就是元忠公的长女,行三,那是在所有曹家嫡女中来算的。”说着曹三娘子有些奇怪的看着张昭。 “叔父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张昭有些奇怪,刚才在脑海里搜寻一遍,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实际上这具身体,对于忠翁和阴鹞子之外的任何人记忆都很模糊,连嫡母尉迟氏和生母宋氏的音容笑貌都是模糊的。 曹娘子伸出葱白的手指,一边轻轻替张昭整理着穿在明光铠甲内的内衬,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郎君的九祖奶,也就是太保公的九女嫁上柱国索勋,上柱国的嫡长女索氏则嫁我阿公(曹议金),是我曹氏的郡君夫人。 所以我阿公,乃是太保公(张义潮)的外孙婿,而郎君是太保公曾孙,应当叫我阿公一声表姑丈,那可不就是奴之叔父吗?” 好特么的复杂啊! 张昭掰着手算了一圈才算明白,也就是说曹三娘子是如今归义军节度使、托西大王曹议金的孙女。 而曹议金的正妻郡君夫人索氏,是张义潮的外孙女,自己是张义潮曾孙,所以曹议金是张昭如假包换的表姑丈,那么换算过来,曹三娘子还真是张昭的表侄女。 呃,你娘的,遇到个神仙颜值的美人已经嫁过人生过孩子就算了,还特么是自己的侄女。 “二郎君,果然有人从山侧小路槌下去了,看模样好像是齐瞎虎的妻弟!” 张昭和曹三娘子刚捋清两人之间的关系,老仆张忠就迈着小碎步半跑了过来。 “好,忠翁,齐瞎虎一上来,你就带他到这里来!”张昭点了点头,如今他是被逼上梁山了,这个‘好忠仆’给他挖了一个大坑,那要如何从这坑里跳出来,齐瞎虎就是关键人物了。 “郎君,奴观山谷中回鹘人最少一二百之众,妇人少丁壮多,还多是能舞刀弄枪的健硕之辈,就算加上齐瞎虎,恐怕也没什么胜算吧? 而且奴认为齐瞎虎,不一定会跟郎君一条心。”曹三娘子皱着眉头看着张昭,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昭也有些挠头,自己就算有后世的甲胄加上武艺也还算可以,但也不可能一个人打上百人吧?这局面该怎么破呢? 门口,一听张昭又提起此事,老仆张忠赶紧臊眉耷眼的溜出去了。 原本按照他的傻批想法,这些龟兹回鹘常年居住在祁连山上,受尽了吐蕃人的压迫,而且他们不过也就是六七万人的规模,是怎么也不敢对拥众三四十万,勉勉强强能凑出一万精兵之归义军放肆的。 那么他就可以利用龟兹回鹘人这种身在异乡,急于站稳脚跟的心态收拢他们,而张昭是张义潮唯一还在世的嫡曾孙,名望上足可以成为龟兹回鹘依靠的对象。 纵然目前掌权的曹家不待见张昭,但只要张昭能获得几万龟兹回鹘人的支持,加上张家的故旧部曲和张义潮在瓜沙百姓中的声望。 虽然不至于可以跟曹氏分庭抗礼,但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身家性命皆操于曹议金的一念之间,要是张昭再能娶个曹家女,那么地位就会更加稳固了。 唉!看着老张忠溜了,张昭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该说什么好呢?我老张忠,用后世的话来说,就叫做人菜瘾大。 他不想想,龟兹回鹘有几万人之多,而归义军中愿意跟张承奉扯上关系的,就只剩下了他张昭、张忠和阴鹞子三人,就算加上摇摆不定的齐瞎虎,凭什么能控制住那么多的回鹘人? 而且从目前掌权的曹议金来说,他可以容忍吐谷浑后裔慕容归盈在瓜州做大,也可以容忍龙家(焉耆人)在肃州听调不听宣,但绝不会容忍张承奉的儿子重新掌握权力的。 更何况,本身就只有二十几万的瓜沙汉人,也肯定不会允许人数多达七八万的龟兹回鹘,在瓜沙站稳脚跟。 因为这些龟兹回鹘人一来,瓜沙二地的民族态势,就会从汉儿为主,兼有龙家、达旦人的稳定局面,变成胡汉各一半。 这简直事关归义军的存亡啊!他们豁出性命赶走吐蕃人,不就是为了保持汉家正统,不再被胡虏左右命运吗? 所以张忠这么一搞,一定会引起所有瓜沙汉人的强烈反感,别说张昭娶曹议金的孙女,就是把曹议金的母亲娶了,瓜沙汉人也肯定会把张昭赶尽杀绝的。 而且就算龟兹回鹘真心的奉张昭为主,他们必然也打不过归义军,到时候最大的可能就是龟兹回鹘把张昭卖了,自己跑回祁连山上就是。 你娘的,如此一来,只有张昭受伤的世界就达成了! 而要破局,除了眼前的秃毛虎葛咄要尽快解决以外,后面还得依靠依靠曹三娘子了,他必须要跟曹议金那边搭上线,于是张昭换了一副惫赖的笑脸。 “我的好侄女,那你说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把你交给那个秃顶的回鹘人?” 被一个明显小她七八岁的男子叫侄女,而且还货真家伙没法反驳,曹三娘子脸上也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在洞窟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把眼前这位‘好叔叔’,认成一个傻愣愣单纯小沙弥的? “若是把奴送过去就能解了叔父和全寨人的难题,奴倒也愿意,就怕回鹘人欲豁难填,要的不仅仅是我一介妇人而已!”曹三娘子突然故意把声音拔高了许多。 张昭若有所思的盯了一眼门外,然后马上收回目光,摆出了一副伟光正的面孔,也稍微提高了几分声音。 “假使我们汉儿能同心协力,葛咄一二百人倒也不难解决,且某观此寨之主齐兄也是人间豪杰,想来他也一定能分辨亲疏的!” 第十二章 关键信息-盐 “仆,节度衙前都押衙、充玉门军守使齐公加润长子,齐靖通,叩拜太保公!” 果然,老张忠三言两语就被本名叫做齐靖通的齐瞎虎给支开了,刚才他就在门外偷听。 不然绝不会一进来就叩拜已经碎成一地,只被简单收捡了一下的张义潮神像,激动地通红的脸上,写满了感慨。 张昭也知道,这齐瞎虎为什么会跟着老张忠一起混了,因为这家伙的父亲竟然是张承奉时期的节度衙前都押衙、充玉门军守使齐加润。 这节度衙前都押衙,是归义军节镇阶官的最高级,这是个阶官虚职,但地位很高,假如归义军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的话,那么节度衙前都押衙,大约就相当于太尉这个等级的了。 而玉门军守使,则是归义军一个十分重要的实职军职,归义军在张承奉金山国和曹氏归义军时期的行政区划,是按照二州八镇的模式来划分的。 二州即瓜沙二州,八镇即为寿昌、紫亭、常乐、悬泉、雍归、新城、新乡、会稽。 这八镇大多镇县合一,也就是镇的镇守使既是军镇的最高长官,也是管民事的县令,相当于节度使中的节度使。 那玉门军守使在哪呢?就在今天的玉门关附近,他是兼管新乡、会稽两镇和要塞玉门关的最高军事机构,所以别的镇只能称镇守使或者遏使,但玉门军称为军守使。 而玉门关往东,就是归义军的世仇,也是最大的威胁来源甘州回鹘所在。 玉门军守使就是为了防御甘州回鹘而特别设立的,历来就是归义军中位高权重,仅次于节度使及二州刺史的存在。 所以张承奉时期的节度衙前都押衙、玉门军守使齐加润,那不用说,绝对是心腹的心腹。 况且据齐瞎虎所说,齐加润还是张承奉派兵从璨微人手中解救出来的,这种顶级心腹,等到曹氏代张,估计能保住一条命,就算烧高香了。 “原来齐兄之父,乃是衙前都押衙齐公,果然是名将之后,虎父无犬子啊!” 张昭适时的又是一记高帽子送上,同时心里对于说服齐瞎虎又多了几分把握。 眼前这人,几乎是已经是跟他深度绑定了的,现在要做的,就是破除他那颗为了活命,愿意与龟兹回鹘同谋,甚至愿意变成一个回鹘人的心。 “二郎君休要夸我,家父何等英雄,如今子孙已经沦落到落草为寇都不能存的地步了,我就是一个不争气的犬子啊!” 叩拜完的齐瞎虎站了起来,眼中竟然已经开始泛着泪光了。 “寨中的情况很难吗?”本来只是一句恭维和拉拢的话,但齐瞎虎的反应,让张昭也有些感慨了,齐瞎虎是犬子,那这张昭恐怕连犬子都算不上吧? “不是很难,而是根本无法维持了,虽说不缺粮,但寨中缺盐已经足足两月,妇孺每五日只能分到一小碗盐水吊着命,精壮每两日才有一撮盐过活,而且我们缺少麻布,御寒的织物也不多。” 曹三娘子的脸色突然有些尴尬,因为他知道这齐瞎虎和山寨中的人是谁了。 当年张承奉和甘州回鹘开战失败,被迫认甘州回鹘为父之后,瓜沙二地的汉人,都怨恨张承奉不顾自身实力,强行学祖父张义潮东征西讨,而遭至大祸让瓜沙民众死伤惨重。 这之后,张家在瓜沙民众心中的威望荡然无存,连张承奉的宠臣,首厅丞相张文彻,都抛弃了张承奉。 而退回敦煌城的玉门军守使齐加润,带着的少量玉门军充作了节度衙兵,可以说是张承奉最后的心腹。 她阿公(祖父)曹议金进宫逼迫张承奉退位的时候,唯一的阻拦,就是齐加润所带领的少量玉门军。 所以这些人,在曹氏代张之后,直接就被流放了。 这寿昌以东,南有从金山上下来的龟兹回鹘,西有仲云国占据楼兰一带的璨微人,北边是伊州回鹘,东边的沙洲还限制物资流入,可谓四面皆敌。 所以这山寨中人不跟龟兹回鹘联手,或者说依附龟兹回鹘的话,确实就只有死路一条,实际上他们能撑到现在,快二十年还没消失于滚滚黄沙之中,已经相当让人惊异了。 而要劝这些已经马上活不下去的人放弃眼前唯一的生路,曹三娘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天大地大活命最大。 不过张昭不这么看,他拉着齐瞎虎的手,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靖通兄长,当年你祖先跟着太保公舍命光复河西六郡是为了什么?彼时吐蕃尚未如今日般衰败,但太保公振臂一呼,六郡豪杰望风景从,不就是为了咱们这些后人不再给吐蕃人为奴吗?” 齐瞎虎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摇了摇头,“二郎君可知我等的苦楚?在这寨中,一撮盐就能让一个妙龄妇人宽衣解带,一小块麻布能使兄弟间反目,因缺盐全身无力,不能行走者,比比皆是。 某何尝不知忠翁之策,实是饮鸩止渴,但二郎君可知道饥寒之苦?可知食无盐的痛苦?那是万千穿心、万蚁噬身也不能比的! 齐某宁愿被被砍死、被烧死,也绝不想再尝一次那种五脏如焚的滋味了,所以某哪怕自知死后无颜去九泉之下面见祖宗,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冻饿而死。” 缺盐,这是个大问题,实际上唐代整个河西这都是大问题,因为河西走廊的盐,主要产自两个地区。 一个是甘州回鹘所占据的甘州城西北蓼泉一带,也就是后世的甘肃高台县附近,另一个是成州,也就是后世的陇南市礼县。 不过,好像有点问题! 张昭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齐瞎虎看,逐渐的,齐瞎虎脸上那副为众人活命的慷慨样消退,不一会就露出了跟曹三娘子一样的尴尬神色。 既然缺盐,既然这齐瞎虎知道老张忠的谋划是饮鸩止渴,或者叫引狼入室,那他还要跟着干? 是不是得到了有充足盐供应的保证? 要是没有这个保证,跟着张忠瞎搞,也解决不了他们的困难啊! 那么盐从哪来?龟兹回鹘人所在祁连山中能有多余的盐? 别开玩笑了,那地方山高风寒,跟他们比起来,每年要来两三次风沙的寿昌县都要算天堂了。 不然这些龟兹回鹘人根本不会一脱离吐蕃人的掌控,就赶紧从祁连山上跑了下来。 那么有充足盐供应的,只能是来自甘州,也就是说,龟兹回鹘进入沙洲的背后,很可能有甘州回鹘的支持,而且这齐瞎虎,也很可能背着张忠,早已和龟兹回鹘人有过联系了。 好险!要是他不反复提到盐这个词,张昭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而张昭能发现这其中的关联,那是因为在历史上,归义军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龟兹回鹘渗透的最大原因,就是跟龟兹回鹘同宗同源的甘州回鹘在背后支持,所以这不是猜测,而是历史上发生过的。 当然目前曹议金还在世,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的态势是归义军略占上风。 但历史上自曹议金以后,甘州回鹘逐渐站了上风,归义军为了不给甘州回鹘人口实,就一直不敢特别针对境内的龟兹回鹘。 而龟兹回鹘有了甘州回鹘的支持,逐渐开始控制沙洲境内的其他游牧部族,最后逐渐形成了沙州回鹘这一群体。 甚至在历史上,北宋和辽国的记载中出现了沙州回鹘首领曹贤顺的字样,那意味着归义军已经逐渐被回鹘人淹没同化了。 如今的局面,假如把葛咄换成沙州回鹘,把齐瞎虎看做归义军,不就是历史上的小规模重演吗? 第十三章 要不现在就洞房? “齐瞎虎,这甘州之盐,滋味如何啊?”庙中气氛有些冷场的时候,张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齐瞎虎顿时脸色一变,他震惊看着张昭,额头的虚汗噌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二,二郎君何出此言?寨中连寿昌之粗盐都吃不多,哪来的甘州盐?” “还敢骗某!太保神灵面前,昭昭天日,你再说一句妄语,不怕天雷殛了你?”张昭猛地站起身来怒吼。 齐瞎虎猛地一抖,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妻弟来报,说是庙宇中太保公显圣了,还赐下了金盔金甲助二郎君杀敌。 难道真有神灵在此?不然那个传言中只知道吃斋念佛的二郎君,怎么会一下想到甘州盐上去? 跑!这是齐瞎虎的第一个反应,既然被太保神灵识破了,不赶紧跑说不好真的要被雷殛的。 张昭早就料到了齐瞎虎可能的举动,他猛地上前一步提前拽住了齐瞎虎的手臂一个反扭,右脚踢向齐瞎虎的右腿腘窝。 齐瞎虎惊呼一声,一个踉跄就单膝跪在了地上,张昭则乘势压着他的后背和脖颈,将他死死压住。 本来齐瞎虎比张昭还要高大,身体也很壮实,平日应该也会练些拳脚枪棒,按说不可能一下就被张昭制住。 可他本就有鬼,心虚的很,加上以为真有什么太保英灵识破了他的小算盘,惊慌之下连反抗都忘了。 “嘴里说的大义凛然,心里还是自己的小盘算,齐瞎虎,你对得起你那个在玉门关与甘州回鹘血战的父亲吗?” 张昭怒吼的同时,也暗自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妈的,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齐瞎虎,初见之下以为是个豪爽的好汉子,后来看他为曹三娘子解围,还觉得有些良知,刚看他进来叩拜神像的神态,认为可以挽救。 结果没想到,这家伙早就和回鹘人接洽上了,难怪他会放心让一百多葛咄手下的回鹘人直接进寨中。 这他妈的,要不是他知道后世的情况,脑洞大开的从盐上联想到了甘州回鹘,真有可能被这狗东西给骗了,到时候他把计划全盘奉上还指望齐瞎虎帮一把手,那不得死的透透的。 齐瞎虎被张昭按在地上,只觉得背上如同被压了一座大山一样,几次挣扎想要起身都使不上劲,这让他更加怀疑是真有太保神灵在了,因为原本的张昭,别说制住他齐瞎虎,就是他寨子中强壮一点妇人都不一定打的过。 “二郎君,仆也是没办法,这一百多口人,总要活命啊!令公大王不给咱活路,咱就只要另找个去处了!” 玛德,不说这个还好,越提张昭就越气,就他这‘好父亲’张承奉剩下的唯一一点政治遗产,老张忠是看着傻,实际上更傻,原本以为齐瞎虎还算个人才,结果一看,草,他是看着聪明,实际上也是蠢蛋一个。 愤怒的张昭把齐瞎虎拉起来押着走向门外,随后指着山谷中的回鹘人营帐低声怒吼道。 “你这蠢货给我睁开眼看看,你看看这些龟兹回鹘人想干什么?他们想要你的寨子,想要你的女人,想让你女儿为他们繁育后代,让你年幼的儿子给他们做奴,但独独不会要你! 因为你连同你手下的这二三十青壮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价值,反而会是威胁! 为什么回鹘人要接受你的投靠,而不是杀了你们,强占你的一切呢?你别告诉我,匪名通达敦煌的秃毛虎,是个大慈大悲的佛陀!” 说完,张昭猛地放开齐瞎虎,“蠢货,老子还以为你是个人物,但你却连这点也看不到,蠢货!你要是想让你妻儿子女为奴,老子不拦着你,你现在就下去,去向回鹘人告密!” 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张昭暗中在衣袖中藏了一把短刀,这齐瞎虎真敢下去的话,张昭直接就会一刀解决了他。 不过张昭认为,齐瞎虎应该不会下去,从他当时给曹三娘子解围那里就可以看出,此人虽然同意投靠回鹘人,但心里并不想变成回鹘人,还是希望能和张昭一起,保持一定的独立性,毕竟没人愿意去做异族的奴隶。 果然,被放开的齐瞎虎并未立刻逃跑,反而是双眼无神的回头看着张昭。 “二郎君,回鹘人狼子野心,但节度衙门也视我等为无物啊!没有足够的盐和麻布,这个冬天我们就过不去了。 而且就算渡过了今年,那以后呢?每年都要缺盐缺布的来这么一次吗?太保公!我等何以为存?” 这才是齐瞎虎内心的真实! “何以为存?”张昭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好了一条路,但恐怕要把曹三娘子逼上梁山了她才会干的吧! “仆辈可知曹三娘子是谁之子孙?”张昭指着身边的曹三娘子问齐瞎虎。 曹三娘子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昭就抢过了话头。 “此乃令公大王孙女,节度推官曹公元忠嫡长女,你要是能救得了她,还怕不能回敦煌吗?” 齐瞎虎的脸上迸发出了几分喜色,随后猛地扑过来对着曹三娘子磕头如捣蒜。 “原来是曹氏三娘子当面,还请大发慈悲,救救我寨中这一百四十口人吧!” 曹三娘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齐寨主,奴都自身难保了,怎.....” 结果话没说完,张昭又打断了她的话,“三娘子,你一定行的,因为要是你不行,那就今晚与某洞房吧!” 嗯?洞房?即使曹三娘子有些习惯了张昭的惫赖和跳跃式思维,但也被弄了个大红脸,这怎么又扯到洞房去了? “奴可是二郎君的侄女!” “什么侄女!元忠吾兄又不是郡君夫人索氏所出,你我本无血缘。”张昭故意摆出一副豁出去的姿态。 “三娘子不替齐瞎虎等人谋一条生路,那我等迟早必为回鹘人所害,某又何忍三娘子落入回鹘人之手,不如你我逍遥一晚,明日我就先送尔主仆上路,再与张忠、阴鹞子三人杀敌而死,也不白来这尘世一遭。” 张昭说的慷慨激昂,脸上没有半分跟曹三娘子在一起时那种惫赖的调笑神色,至少远处听着他们谈话的善娘就信了,豆芽菜般的小丫头已经惶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而眼看张昭说的坚决,不像是在作假,曹三娘子也急了起来,不管是被张昭办了再送上路,还是落到回鹘人手中,她都不愿意! 原本她还想着既然太保神灵显圣定然能帮她脱困,可现在等了半天了,她仔细观察过,好像除了那套金甲,太保公并未有其他神威显现,这可怎么办? 第14章 逼急的曹三娘子 “二郎君,奴虽然是令公大王的孙女,也能在令公大王面前说上话,可令公大王光是儿子就有七人,女儿有十六人之多,孙子孙女更是无数,奴万万没有那么大的颜面,可以活这一百四十口啊!” 被将了一军的曹三娘子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她的话也没有虚假,因为曹议金这种孙子孙女多到自己都数不清的****,能有多心疼一个三孙女? 这可不是小门小户,孙子孙女就那么几个,人家起码是五六十,说句残忍点的,没几个也就那么回事。 “那吾兄元忠呢?难道他堂堂节度推官,庇护一百四十余口的能力都没有吗?” 张昭眼睛一转就想到了曹三娘子的父亲曹元忠,这位的名字,他很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能让他这个生活在现代的人觉得熟悉的名字,在历史上一定是有点名堂的。 “家父...家父一直奉行与人无争为行事准则,从不违逆令公大王,对兄长也是尊敬有加,且从无因私废公。 如果寻常人,奴一句话就行,可这山寨中人都是昔年被流放之人,家父肯否为之说情,奴是在拿捏不准啊!” 张昭看着绝不像是作假的曹三娘子都有些无语了,你们曹家都是一家子的冷血屠夫么? 女儿、孙女都要遭难了,连赦免二十年前被流放者的后人都不一定会办,真是让人大开眼见了! 而且,这曹三娘子,洞窟中劝那沙狗儿他们离开的时候,不是很机敏的吗?这会怎么心眼被堵上了吗?你特么先假装答应,把这应付过去了,再走一步看一步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张昭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扣住齐瞎虎,然后逼迫齐瞎虎的妻弟,从下面诓骗秃毛虎上山这个选择了。 但是这相当的不保险啊!谁知道齐瞎虎的妻弟对他的性命有多在意?谁知道秃毛虎会不会冒险上山? 不过在这之前,张昭还决定再吓一吓曹三娘子,说不定被逼得急了,她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于是张昭挥动了下胳膊,把藏在袖子里的短刀握到了手中,随即带着几分萧索的说道。 “既然如此,三娘子,那恐怕就不得不让你们主仆随某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哇呜!”一边满脸绝望的善娘终于承受不住了,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而言,连日被绑架生涯和生命‘即将结束’的恐惧,将她击倒了。 “三娘子,婢子不想死啊!婢子还想服侍三娘子,服侍言长郎君坐上瓜州刺史之位呢!” “言长,言长!”曹三娘子念叨了几声,看样子应该是她儿子的名字。 “对!有办法了!”突然曹三娘子欢喜的一拍手,那副仪态万千的样子又回到了她身上。 “奴的亡夫瓜州营田使慕容长道,是瓜州刺史讳归盈长子,亡夫病逝后,奴上侍奉双亲,下抚育独子言长,颇得翁婆喜爱,今乃是因母亲生辰而回沙洲庆贺,故此才遭受劫难的,阿翁若知,必然惊怒交加责问于奴之大人。 等到奴脱困后,大人必然欣喜中又怕阿翁责问,一定想尽力遮掩,到时候再把此事诉之大人,就说是齐寨主舍命相助,必能替这寨中一百四十口,讨来一纸赦免之令。” 唉!也是个可怜人啊!张昭在暗中叹息了一声,这曹三娘子定然是在家中过的一般,至少是没感觉到多少来自爷爷和父亲之慈爱的。 不然也不至于提到父亲和爷爷一脸的犹疑不定,但提到公公慕容归盈和婆婆,眼睛里都会放出孺慕的光芒。 公公婆婆对媳妇再好,那也不会超过对儿子和孙子的爱,而就是这种爱,曹三娘子显然觉得相当满足,可见她在曹家,或者说曹家的家庭氛围,是个什么状态了。 不过,张昭狠了狠心,最后一个疑问还是要问,既然曹三娘子觉得真的可以为寨中这一百四十口讨到一纸赦免,那就要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到。 “可是,三娘子,要是你父亲哪怕被亲家责问,也不愿意出面赦免呢?” “那...!”曹三娘子露出两颗贝齿咬了咬殷红的下嘴唇。 “奴就去找阿翁,阿翁是瓜州刺史,掌握瓜州一州大权,庇护一百四十口人完全可以做得到。 而我家大人最是好面子,况且瓜沙之间早有龃龉,怎肯将当年天子的衙兵及后人放去瓜州!我甚至都不用真的去知会阿翁,只要大人知道奴想要去找阿翁,必定抢先同意。” 果然人的潜力是被逼出来的,生死存亡的压力之下,曹三娘子迅速想出了用公公慕容归盈去逼迫父亲曹元忠出面的好主意。 “三娘子,我齐瞎虎,替全寨人,叩谢你的大恩大德了!”齐瞎虎大喜之下,直接一头在地上磕出了咚的一声脆响。 也幸好张昭没和曹三娘子商量用假同意来骗他,人家也是老江湖了,若是作假,很可能就会被看出破绽,但曹三娘子刚才真情真意的表现,瞬间就打破了齐瞎虎的怀疑。 “三娘子,某张昭,也在这里谢过你的恩义了,此间人,都是当年的忠义之后,他们能重新被归义军接纳,我父在天之灵也可以足感欣慰了。 若是能见到令公大王和元忠吾兄,你告诉他们,不管是归义军节度使姓曹还是姓张,总归这是我等唐儿的家,张昭对令公大王这些年的励精图治,只有钦佩,绝无怨恨!” 张昭对着曹三娘子一揖到底,既然人家曹三娘子没想着作假,而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搭救这齐瞎虎等人,张昭也从心里表示佩服。 一介妇人想出用公公来半胁迫父亲的操作,就算是在后世,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别提这个时代了,曹三娘子足可以称得上一句忤逆不孝。 而对于曹议金,张昭也没说假话,当年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四面出击,几乎已经将归义军带到了灭亡的边缘,不是这些年曹议金的八面玲珑、殚精竭虑,归义军这个政权还能不能存在都是未知。 “二郎君放心,若是还能活着回去,就算是奴大人不喜,这几句话奴也一定带到。”曹三娘子也正式对着张昭还礼后说道。 “齐兄,如此就先请令妻弟将兄之妻儿先带上这来吧,三娘子可是难得的贵人,大嫂若能得三娘子几句言语指点,也可受用无穷。” 这就是要齐瞎虎交出妻儿作为人质了,齐瞎虎当然也知道张昭的意思,他重重一点头,没丝毫犹豫的示意他妻弟赶紧下山去。 第15章 果然没安好心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云朵铺满了天边,山谷中,一根根木柴被堆到了山谷中溪边的空地上,那些回鹘人又要烤羊了。 这区区一天半的时间,葛咄带来的回鹘人就吃掉了山寨中十七只羊,虽然葛咄承诺不久就还齐瞎虎二十只,但那轻飘飘的语气,可不像是准备想还的样子。 齐瞎虎看了一眼,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更加相信了张昭所言,这些回鹘人根本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他们会要了自己的寨子,自己的牛羊,自己的妻女,但独独不会要自己。 “齐兄,你可得劝劝二郎君,如今除了葛咄达干,谁还会支持他当瓜沙之主?何况葛咄达干身后还有上万勇士可供驱使。 对比起这些,美人这东西,只要登上了镇帅的位置,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成大事者,怎么能舍不得一介妇人!” 跟在齐瞎虎身后的,是沙狗儿和两个矮壮的回鹘武士,他们是来上山‘劝’张昭的,我葛咄大老爷等了一天半,也没等到张昭主动识相的把美人送下去,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沙兄弟说的是,这曹家目中无人,不但是篡位的逆臣,还连沙兄弟这样的人才都不重用,区区一个紫亭镇队正就把兄弟打法了,简直有眼无珠。” 齐瞎虎连声的恭维着,还特意转过身来让沙狗儿看清他谄媚的笑脸。 “诶!齐兄谬赞了!哈哈哈!”说是谬赞,可沙狗儿脸都笑烂了。 从这家伙,能毫不犹豫地把被张昭摔死在洞窟中翟通进的队正官衔,带到自己头上就知道,这绝对是个极度爱慕虚荣的家伙。 “不过好叫齐兄得知,某并非在紫亭镇军中任职,某在敦煌时,可是节镇衙前之衙(牙)兵队正。” 节镇衙前衙兵是受衙前兵马使指挥的节度使正规军,紫亭镇军则是外边军镇,镇兵更像是耕战合一之民兵。 所以在归义军中,节镇衙前衙兵的地位明显高于后者,齐瞎虎把沙狗儿‘借’来的衙兵队正说成了外镇军队正,他当然要纠正。 “某口误了!口误了!”齐瞎虎一边说着口误了,一边赶忙转过身去,因为他怕沙狗儿看到他的脸色大变。 玛德,这群胡儿果然没安好心,这沙狗儿既然是节前衙兵,那么肯定知道曹三娘子的身份。 要知道现在归义军还处在曹议金时期,这时候的归义军虽然又从曹议金初期的鼎盛开始走下坡路了,但对于周边的甘州回鹘或者高昌回鹘和仲云人来说,仍然是河西地区最强大的武力。 曹三娘子是令公大王曹议金的亲孙女、节度推官曹元忠的嫡长女、瓜州刺史慕容归盈的长儿媳,这样的身份是一般人能随便觊觎的? 葛咄等人真要想在沙洲立足,怎么敢去打曹三娘子的注意? 色胆真能包天? 不!最大的可能是回鹘人根本没把这次结盟认二郎君为主,共谋瓜沙当回事,他们很大可能就是存了来捞一票的心思。 从这山寨到楼兰一带千里黄沙人烟稀少,葛咄有二三百人,尽皆有马,节度衙门不出兵几百上千根本逮不到他们。 所以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来捞一笔,大不了再回祁连山上就是,反正他们也没损失什么,反倒可以掳掠一点物资和人口回去。 搂草打兔子,想的可真是好啊!要是没有二郎君,老子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这,齐瞎虎指着庙宇正殿对着沙狗儿等人说道:“沙兄弟,某已经将张忠等人支开了,屋中就只剩二郎君和三娘子,不如就由您几位送三娘子下山吧!” 此言一出,沙狗儿和身后三个回鹘人眼睛都亮了,沙狗儿那核桃大的脑子飞速的转了几圈,虽然这二郎君武艺高强,但自己这边加上齐瞎虎有四人,而且还有了准备不会被他偷袭,更加上这山寨中已经来了自己上百人,谅他也不敢再暴起行凶,命还要不要了? “好!那就由某三人亲自带三娘子回去吧,这二郎君就是艳福不浅啊!这一日半中,可一定忙得很吧!啊哈哈哈!” 沙狗儿一脸的猥琐,脸上一副你懂得的表情,身后两个回鹘人也兴奋地银笑了几声,让他们三送曹三娘子下去,那虽然不敢拔了葛咄达干的头筹,手上占点便宜总不过分吧? 。。。。 ‘哐当!’门被志得意满又急不可耐的沙狗儿推开了,四个人鱼贯而入。 庙宇正殿中,张昭坐在一张方凳上,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而在他身边,曹三娘子穿着麻衣长裙跪坐在地,她把额头放在了张昭腿上,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正在抽泣。 本来沙狗儿进来之后还是很警惕的,毕竟张昭在洞窟中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可现在一看张昭气势全无似乎已经认命,又让他打消了几分惧意。 “三娘子哭甚?不过就是梳妆打扮一番,这是好事啊!三娘子与二郎君很快就可以共结连理,还舍不得这一日半日的分别么?” 沙狗儿说着还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几分,昏黄的油灯下,曹三娘子裸露在外的半边肩膀,竟然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看上去比千金难买的蜀锦还要光滑细腻。 跪伏在地上的她,细腰不堪一握,而垂坐于脚后跟上的臀部,又极为饱满浑圆,这种强烈的对比,能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 沙狗儿咕咚的吞了一口口水,他还没来得及上前呢,身后的两个回鹘武士就忍不住快步走了过去。。 他们可不是沙狗儿的下属,当然更不知道张昭的厉害,两个家伙死死盯着身段婀娜的曹三娘子,口涎都快掉到地上了。 “你们他....”沙狗儿急了,这三娘子可是沙洲的美人,你们他妈的凭什么先上手? 虽然沙狗儿也是回鹘人,但他是从伊州来的高昌回鹘,而且来沙洲十几年了,在内心里,他实际上是把自己看做了沙洲人的。 这下看见两个祁连山上的龟兹回鹘朝曹三娘子冲了过去,顿时竟然有种自己被带了绿帽子的耻辱感。 不过他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后腰被一件冰冷的东西抵住了,沙狗儿回头一看,刚刚还冲他讨好谄媚的齐瞎虎,正一脸冷漠的盯着他。 “别出声!敢出声就捅杀了你!” 第16章 原来是只母老虎啊 两个被下半身支配住了上半身的回鹘人,丝毫没感觉到危险,两人都狠狠盯着曹三娘子浑圆的臀部开始呼吸急促。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曹三娘子把埋在张昭腿上的脑袋抬了起来。 那张闪着健康肉色光芒的嫩白脸上,一串串的泪珠正在往下落,仿佛皎月上挂了一串珍珠,被泪珠润湿的嘴唇更显红润,微微张开的朱唇里,瓷白的贝齿或隐或现。 果然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 两个回鹘武士甚至莫名生出了一股怜爱之意,连他们都觉得,将这样的美人送到葛咄那种魔鬼的手中,简直就是一种罪孽。 ‘呛!’这是利刃出鞘的声音,被曹三娘子完全吸引的两个回鹘人傻愣愣的抬头看去,昏黄油灯下,一柄闪着寒光的横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劈砍了下来。 张昭不丁不八的站着,双手握住横刀的刀柄将之举过头顶,然后猛劈向了右边的回鹘人。 这个家伙带着一顶镶铁片的皮帽子,身材更是比旁边的高大强壮一些,出其不意当然要打威胁最大的一个。 ‘当!’锋利的横刀直接将回鹘人头上的皮帽子中铁片砍破,去势极快的锋刃随即砸到了回鹘人的脑袋上,刀尖竟然砍进去了两寸许,张昭甚至感觉到了对方头骨裂开的瞬间。 ‘啊呀!’鲜血如同涌泉一样从回鹘人的头上涌了出来,很快就把他前额和脸给染红了。 惨叫声中,张昭再次上前,一脚狠狠踹到了回鹘人的胸口,顺势把横刀从对面头上拔了出来。 这一切变化,就在几息之间,眼见同伴被袭,左边的回鹘人反应倒是很快,不过他才刚把刀抽出,张昭腰杆一拧,横刀从右向左朝他斜劈了下来! 退!已经来不及了,回鹘人只能将刀横起想要格挡。 ‘当!’又是一声脆响,回鹘人手中的藏刀应声而断! 开玩笑,张昭手里的仿唐横刀是后世的工业化出品的工具钢打造,与之比起来,这回鹘人手里的铁质藏刀,与朽木无异! ‘咔嚓!’张昭从没想到过钢刀劈砍到人身上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你一下砍倒了几根甘蔗一样。 虽然有点阻力,但更多地是一种爽快感,浑身每个细胞都沉浸在刚才雷霆一击的快感中,有点像那种过五关斩六将然后打入一球的爽感。 温热腥臭的鲜血喷了张昭一身,当啷两声!左边回鹘人手中断成两截的藏刀掉到了地上,随后一具还在散发着羊膻味的躯体膝盖一软,跪倒了张昭面前。 张昭仔细一看,刚才他这一刀,是直接从右上朝左下斜劈的,全力一击之下,左边回鹘人的胸前就像是被电锯锯了的一样,被砍出了一条巨大的凹槽。 鲜血混合着不知道其他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从破口处疯狂往外淌,回鹘人一时还未死去,正全身抽动着用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看着他,嘴里还在嗬嗬有声。 远处的齐瞎虎和沙狗儿两人都被这雷霆一击给吓傻了,见过杀人的,但没见过一刀差点把人斩成快两段的。 “是何猪狗!阿娘的身段也是你能看的?”一声娇喝传来,张昭诧异的回过头看去。 那个在他心目中娇娇弱弱,仿佛白羊儿一般的熟女萝莉曹三娘子,拽起了地上右边那个颅骨差点被砍破回鹘人的头,手里的短刀一抹。 寒光闪过,回鹘人的脖子间飚出一股血箭,鲜血染红了曹娘子还带着泪珠的脸,她手中垂死的躯体不断在轻轻抽搐。 嘶!这是个狠人啊!张昭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感觉就像是家里养了只人畜无害小猫咪,娇娇弱弱的,可某一天你突然发现她不是小猫咪而是一只母老虎,还凶残地当着你的面干掉了一头野猪。 张大穿越者感觉世界观都要崩塌了,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竟然杀人不眨眼! 远处,愣住的沙狗儿赶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过的样子。 “沙狗儿,耶耶的身段美吗?”曹三娘子放下手中的回鹘人尸体,拿刀走向了沙狗儿,脸色惨白闭着眼睛的沙狗儿直接就滑到了地上。 “三娘子饶命!饶命啊!这一切都是翟通进那狗奴撺掇的,与小人无关啊!” 爱慕虚荣的人,一般也不会有多坚强,沙狗儿就是如此,曹三娘子的短刀还未架到他脖子上就已经屈服了。 “与你无关?翟通进那狗奴是你耶耶吗?你什么都听他的?”曹三娘子冲张昭眨了眨眼睛,留下沙狗儿,是两人商量的结果,因为这家伙还有大用。 “是他带着小人搏戏,让小人欠下了细緤二丈五尺,还不起钱就要把小人扭送敦煌县,小人知罪了,求三娘子饶命啊!” 緤是一种棉质布的统称,细緤就是细棉布,这属于官服征收的有精确标准官布的一种。 归义军时期西北银铜不足,通行一种盖了印章的细棉质布作为货币,在这时候的归义军、甘州回鹘、高昌回鹘和于阗都算是法定货币。 玛德,这家伙还是个赌棍啊!二丈五尺的细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大约相当于一个有地七十亩小地主一年需要交纳的租税了,这家伙一个穷大头兵,还的起就怪了。 “某凭什么要相信你?你不是自称队正吗?在葛咄那里跑前跑后的不都是你吗?谁知道你跟翟通进谁才是主谋?” 张昭在一具回鹘人的尸体上擦干了横刀上的血迹,随后缓缓走向了沙狗儿。 沉重的脚步声,利刃反射的点点寒光,这给了沙狗儿极大的压力。 “小人能证明,小人能证明,小人身上还有欠债凭条,三娘子的金宝钗也在小人身上。” 颤抖的手,绝望的脸,沙狗儿拿出来的不单单是曹三娘子的金宝钗,那还是他的希望。 因为有了这三十贯,他不但能还了赌债,还能买套小院子娶个小娘子。 果然是个钻进钱眼里面去了的,当时翟通进被张超摔了个半死,内有张昭这种高手,外边来了张忠和阴鹞子,生死关头了,这家伙还不忘把三娘子的金宝钗拿走。 第17章 岂曰无衣 山谷中,小溪旁,回鹘人的帐篷中的油灯星星点点的,葛咄作为归义军节度衙们最想剿灭的马匪之一,能几次在节度衙前游奕军的搜捕中逃脱,还是有点本事的。 这些回鹘人的帐篷虽然在溪水边扎成了一字长蛇样,但却是两头帐篷少,中间帐篷多。 中间帐篷住的就是葛咄和他的心腹马贼们,这里的帐篷程圆形布置,周围还用石块简单的垒砌了一下,随时有人着甲巡逻,别说齐瞎虎的人,就是外围的回鹘人过去,也会受到盘问。 跟着葛咄进入山谷的丁壮有多少? 这个连齐瞎虎也不是很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少于一百人,而这一百人中,称得上武士的,不会少于四十人。 四十人中,按照齐瞎虎搜集来的情报估计,最少有二十人是有甲的积年马贼。 虽然大多数甲胄都不怎么样,连扎甲都没几领,但有甲这件事,本身就代表着战斗力,因为只有需要常年刀口舔血的人,才会想尽办法给自己搞一身甲。 张昭虽然武技不错,还有一身后世的工业钢甲,胸墙两块现代钢板在这个时代来说称得上刀枪不入,但也不可能一个人干掉一百人,他又不是不知疲倦的npc。 所以,沙狗儿就是个很重要的点,张昭需要他把自己带进回鹘人的中帐,最好是能直接带到葛咄面前,只有雷霆一击干掉了葛咄,让回鹘人心惊胆寒,加上齐瞎虎带人在外策应,才有可能打垮这些回鹘马贼。 “三娘子,瞎虎,为某着甲!” 正殿中,张忠和阴鹞子也进来了,两人把沙狗儿按着跪倒在了地上。 善娘则打了一盆水,正在用麻布给张昭清洗身上的血污,那套暗金色的明光铠就放在她身边的方凳上。 曹三娘子脸上的血水也擦干净了,她又恢复了那种仪态万千的熟妇人模样,不过张昭可再也不会把她当成后世那种能被老鼠、蟑螂吓哭的女性了,这母老虎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的。 齐瞎虎在左,曹三娘子在右,两人帮着张昭开始把这套明光铠一样样的穿上。 着甲可是一件比较繁琐的事情,没人帮忙根本穿不上,所以古代的重甲步兵一般会配一到两个辅兵,在正式开打前,也不会穿甲胄。 张昭这甲算轻的,但也有接近五十斤,不是长期穿戴和训练的,走路都费劲。 曹三娘子站到张昭的面前,踮起脚尖为他戴好了凤翅兜鍪,又从善娘手里接过金刚面甲为张昭戴上。 唐明光铠本来就是颜值极高的铠甲,而且张昭这套纯粹就是后世工业产品,论品质来说,不管是钢甲的材料,还是甲片色彩的印染,远远高出同时代一大截。加上张昭身高体长、虎背熊腰,穿起来更显威武。 “岂非太保公复生乎?”齐瞎虎替张昭穿好铠甲后,直接就单膝跪地极为虔诚。 后面的张忠和阴鹞子同样激动的不能自持,张昭这身装扮,跟洞窟中供奉的太保公神像极为相似,在瓜沙,虽然已经过去七十年了,但张义潮三个字,那就代表着希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随着手击打剑鞘传来的啪啪声,齐瞎虎站起来,他和老张忠、阴鹞子三人站到了一起,三人脸色庄严而肃穆,嘴里轻轻哼唱着秦风.无衣。 这是老秦人的战歌,也是大唐关中府兵的战歌,张昭突然有些泪目,他也跟着小声唱了起来,虽然只有四人,但冲天的战意却突然充满了整个正殿。 “婢子善娘,送我郎君出征!”豆芽菜般的善娘头朝张昭双膝跪地,将头抵在了地上。 曹三娘子缓缓站直,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眼中闪过了湿漉漉的光芒,她也缓缓跪倒了地上。 “当年太保公振臂一呼、胡虏束手、六郡归义、雄姿英发应当也就如此了吧? 时太保公年近知天命方才起兵,但仍然名震天下,荫庇子孙,为万世英雄。 今二郎君尚未弱冠,已有庆忌之勇,假以时日定当再次光复河西六郡,名存青史! 奴,谯郡曹氏,归义军节度推官元忠女,送我郎君出征!” 张昭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如今虽然太保公显圣之事暂时稳住了人心,但就算加上齐瞎虎的青壮,也不过就三十人而已,能称得上武士的,甚至能有把好刀的,不到十人,除了齐瞎虎以外,更无一领甲。 所以今晚此去,实际上所有人的希望都在张昭身上,成功了危难自解,不成功,山寨中几十青壮,肯定是不会有命在了的。 这不是普通的战斗,大唐巅峰时期也不过就是一汉抵十胡,但张昭此去,可是要一个人对战上百回鹘人的,所以正殿中的几人才用关中人送郎出征的大礼,来拜张昭。 “沙狗儿,汝可敢带路?”穿戴完毕的张昭径直走到了沙狗儿面前,在此之前,曹三娘子已经许了他瓜州锁阳城二进宅院一套以及五十贯银钱,暂时安抚住了他。 “二郎君,您真是太保公转世吗?”沙狗儿没有回答张昭的话,反而抬起头看着张昭,看起来想从他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张昭明白,在沙狗儿看来,张昭这就是单纯去送死的,只有真的太保公显圣才有胜利的可能,想到这,张昭将马槊放到了沙狗儿的肩膀上。 “事到如今,休问某,单问你的自己,你是想要在瓜州城的二进院子中娶一位娇娘生儿育女?还是愿意跟葛咄去祁连山中受那冷风冻雨? 他们龟兹人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你一个高昌人,恐怕吃雪都没你的份!如果你真不想去,某就先在这送你上路。” 残酷的现实摆在了沙狗儿面前,原本是指望跟葛咄在沙洲地界上逍遥,现在张昭不合作之后,他们就只剩下了捞一把就跑路的选项。 但对于龟兹回鹘来说,人家是从哪来回哪去,损失不大甚至还可以小赚一笔。 沙狗儿则完全不一样,想到祁连山的大雪和高寒,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仆,愿跟随二郎君。” 第18章 葛咄的愿望 张昭尽力蜷缩在一张步辇上,他全身盖着一件暗红色的团花纹蜀锦。 蜀锦在唐时非常流行,当然价格也不菲,特别是在西北,难得齐瞎虎一个破山寨中还能找到一张这么大的蜀锦,刚好将卷缩在步辇上的张昭给遮掩了起来。 张昭自身一百四,明光铠快五十斤,这差不多一百九十斤的重量把抬步辇的齐瞎虎、沙狗儿、张忠、阴鹞子四人给累了够呛,但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还得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槊和横刀都绑在步辇的下面,好在这槊是张昭在后世自己做的,只有六尺多长,也就是两米左右,而不是真正的丈二马槊,要是有四米左右话肯定藏不住。 一路上,回鹘人的欢声笑语充满了营帐,他们分到了属于齐瞎虎寨子的黍米,青壮还有些许羊肉赐下,所以个个都乐开了花。 同时,轻蔑的话语,也伴随了齐瞎虎等人一路,回鹘人显然都知道,这是唐儿来给他们的达干葛咄送娘子来了。 连汉人头领的女人都被送到了葛咄达干的床上,那这个桃源般的山谷,也还不早晚是他们的? “沙狗儿,怎么就你回来了?我阿弟呢?”果然,快走到中间营帐的时候,一个穿着牛皮甲的回鹘人过来拦住了步辇。 “阿勒兹兄长走运了!”沙狗儿露出一副讨好的面孔挤眉弄眼了两下,“那小娘,比祁连山上的雪还白!” 问话的回鹘人愣住了,脸上瞬间闪过了极为嫉妒的神色,“达干交代的事情不赶紧完成,享乐倒是跑的快!” 说着,回鹘人伸手就要来掀盖在张昭身上的蜀锦,“这娘子怎么生的如此高大?”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虽然天色有些昏暗,张昭毕竟比曹三娘子大了一圈都不止,盘问的回鹘人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在前面的齐瞎虎脸色一变,已经准备去拔藏在内袍中的短刀了。 “萨兹,那个汉人娘子送来了吗?送来了就快让她过来,达干正等着呢!” 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矮胖回鹘人,正是那晚用短刀抵住张忠胸口不让他过去的那位,矮胖子胡乱披着一件短袄,看样子是喝的正在兴头上。 “狗鼠辈,你们吃肉喝酒让老子在这受冻!连阿勒兹都能找个小娘去逍遥。” 萨兹手伸到一半,又立刻缩了回去,嘴里嘀咕两句之后,嫌弃的把手一挥,示意沙狗儿等人快过去。 葛咄已经有些喝多了,他其实并不是西迁的龟兹回鹘人,而是已经被高昌回鹘吞并的安西回鹘人。 他的祖先还是回鹘王族,当年是被安西回鹘的叶户庞特勤,派出去联络龟兹回鹘的。 只不过运气不太好,葛咄祖先到达龟兹的时候,正好遇到此时吐蕃人为了防止两地回鹘联手,而选择将龟兹回鹘人全部迁走到祁连山安置。 相请不如偶遇!葛咄的倒霉祖宗从此就只能在祁连山上安下了家。 祁连山上苦啊!一年大多数时间都极为寒冷,六月份都会飞雪,山高天冷草都长不高,缺盐缺粮却衣物,反正只要是人用的,都缺! 而葛咄要是个普通牧民还好点,至少他可以认命,因为不管是哪的牧民,生活也就是那个样子。 但偏偏葛咄那个抽风的老祖宗,把他身为回鹘王族的身份,让后人一代代的传了下来。 到了葛咄这里后,对比起老人口中回鹘王庭神仙般的富贵,再到如今的惨状,好在葛咄没读几本书,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抑郁症这玩意,不然一准得抑郁过去。 所以,忍受不了祁连山苦寒的葛咄,在吐蕃人一衰弱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带着一些族人下山到沙州来了。 祁连山上穷困锻炼了葛咄强壮的身体和残忍的性格,因此他们从山上下来之后,迅速就站稳了脚跟,还成为了沙洲一带最大的隐患。 又是一碗浑浊的黍米酒下肚,脑袋开始晕乎乎的葛咄站了起来,怎么沙狗儿还没把那个美人送过来? 在葛咄长辈为他讲述的回鹘王庭富贵的时候,无一例外的总会出现一个美得不像话的美人,用以彰显富贵。 不过美人具体是什么样子,实际上谁也说不清楚,因为葛咄家族几代人都没见过什么美人了。 于是等到葛咄第一眼见到曹三娘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找到了,找到了幻想了几十年的美人! 所以葛咄决定不管了!不管他本来的意愿是占据这个山谷吞掉齐瞎虎,然后再用曹三娘子勒索沙洲曹家一大笔布匹盐粮。 也不管已经成为龟兹回鹘可汗的甘州仁裕可汗,让他们游牧渗透沙洲的命令。 葛咄就是要得到这个美人!因为这样的人生才算圆满,他今年都四十多了,放过了这个美人,恐怕今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步辇越来越近,团花纹蜀锦上反射着迷人的光芒,葛咄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卫士。 卫士身穿嵌了铁片的牛皮甲,手都放在刀柄上的,这是他最忠心的手下,只要葛咄喝酒他们就绝不喝酒,随时保证葛咄大达干的安全。 “美人!嘿嘿!”葛咄拿着一把短刀,略微有点飘的走向了步辇,沙狗儿等四人则按照张昭的计划放下步辇,然后赶紧退到角落做准备。 两个卫士一左一右的把葛咄夹在了中间,葛咄则满心欢喜的用刀鞘,轻轻挑开了盖在‘美人’头上的蜀锦。 他根本未曾想过,就张昭这小猫三两只也敢反抗,他更没想过,在自己身边有数十个积年马匪的情况下,张昭竟敢深入虎穴来对付他。 华丽的蜀锦慢慢落下,不过出现在葛咄眼前的,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一尊蹲坐在步辇上的金甲武士。 异变陡然而起!张昭一个弹射从步辇上扑了出去,目标正是葛咄。 ‘叮!’手中的短刀捅到了葛咄的腹部,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可是再往里面捅,就捅不进去了! 玛德!这狗东西竟然贴身穿了一件环锁铠,也就是中式的锁子甲,虽然质量不怎么样,被张昭一下捅穿,但也还有些防护力,看着出血了,但只是划破了表皮。 ‘草!’张昭怒骂一声,就这一次机会,结果竟然有甲,短刀已经杀不了葛咄了,他只能飞出一脚把葛咄踹远,然后在接着反冲之力往后一闪。 “达干!”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左边的武士,他大喊一声并未上来砍杀张昭,而是回身拽着葛咄就开始往后跑,果然是经验十足。 左边武士大喝一声后,右边的武士则飞速抽出了一柄藏刀,不过他也没有上来砍张昭,而是与张昭对峙了起来,嘴里则开始乌拉拉的怪叫。 不好!回鹘人多,自己人少,时间越过,危险就越大! 第19章 英雄虎胆 如果是面对一般刺客的话,这两个武士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但面对张昭就不一定了,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张昭的这身后世工业产品,会有多么可怕。 趁着面前武士大声叫唤的时刻,张昭赶紧弯腰一脚把步辇给翻转了过来,脚尖轻轻一跳,工具钢打造的迷你马槊就拿到了手中。 这时,张昭对面的武士顿时就知道自己失策了,他完全没想到,对面的步辇下竟然有支槊,一寸长一寸强,藏刀对上槊,完全处于下风,更何况人家还有甲。 ‘刷!’情急之中,武士长刀一捅,对着张昭的胸口而来。 张昭狞笑一声,根本没出手格挡捅过来的藏刀,当然更没有躲闪。 ‘当!’一声脆响,武士手中的藏刀刃尖直接被崩飞了,开什么玩笑,这特么是钛合金钢板! “好甲!”这是手握藏刀武士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他捅了张昭一下,张昭也捅了他一下,工具钢打造的矛头,轻易捅穿了他的嵌了铁片的牛皮甲。 殷红的鲜血从武士胸口喷涌而出,剧烈的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忘记了战斗,武士扔掉藏刀捂住胸口,直接在在地上乱滚起来。 “喝呀!”第一个听到死去武士召唤的,是刚才让沙狗儿等抬着张昭过去的矮胖回鹘人。 他还以为是抬过来的美人有些不听话呢,是以根本没拿武器,手里提着一根羊腿就走了过来,顿时吓得怪叫一声。 ‘呜!呜!’张昭抖了一下枪头,矮胖武士刚想转身逃跑,可还没动,张昭的枪头就到了,枪尖自喉结处穿入,从后勃颈处从穿出,随后张昭再猛的一抽。 矮胖回鹘人啪嗒一声丢掉了手里的羊腿,双手拼命的捂住脖子嗬嗬有声,但没过多大一会,他的口鼻中就开始冒出血泡,很显然气管已经被捅穿了。 第二个赶来的手里还是拿了一把短刀,但他同样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场景,张昭大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手中的马槊毒龙般探出,轻易扎穿了他。 不过短短一分多钟,张昭连杀三人,后面的张忠和齐瞎虎气势一下就上来了。 两人拿出横刀,沙狗儿和阴鹞子手拿短矛、铁锤,四人组成一个小阵护住了张昭身后,他们只需要负责拖住从外面的来的回鹘人一会,里面的武士,都交由张昭去解决。 张昭将横刀背在了背后,他没有急着上去,因为葛咄并未走远,而是在那个武士的掩护下跑到了一件巨大的帐篷中。 连续被干掉三人后,回鹘人营帐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声,这是护卫着葛咄逃走那个武士吹响的。 乱哄哄的声音响起,巨大篝火旁狼奔豕突,一些在篝火旁喝酒吃肉的年轻回鹘女子尖叫着到处乱跑,还有些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在四处打量骚乱的来源。 当然更多的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不过一两分钟,葛咄藏身的帐篷前,开始不断有身影聚集。 背好横刀,张昭大喝一声,将手中平举的马槊猛地刺出,一个拿着短矛的赶来葛咄帐前集结的回鹘人惊叫一声,连敌人都没看清,就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达干有令!杀金甲人者,赏细緤一匹,羊两只,盐十斤,小娘一个!” 那个护着葛咄逃走的武士从帐篷中探出头来了,他大喝一声,众人这才看清,他们正对面,一个穿着金甲的武士手持短槊,如同天神般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我杀了你!”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个手持长枪的回鹘武士,他一看自己手中的长枪比张昭手中的长,直接大喝一声就冲了过来,矛头直冲张昭的胸墙前。 他也犯了第一个武士那样的错误,因为他低估了张昭身上铠甲的防御力,生铁枪头点到了张昭的胸口,张昭轻微的一晃,对面的长枪手却惨叫了起来。 由于冲来的太急,他握枪的姿势不对,枪头点到张昭胸前钢板之后,造成的反冲力甚至比张昭受到的冲击还大。 枪尾从他自身腰间擦过,直接带头了一大片皮肉,惨叫就是因此而起,不过很快与戛然而止了,因为张昭的枪头直接扎中了他的胸口。 没等这个回鹘人倒地,张昭就迅速的抽回了马槊,随后向左猛的一挥。 锋利枪头划开了第二个匆匆赶来的肚皮,黑黑绿绿的不明物体混着血液肉末从肚皮的破口处涌出,一个五短身材的矮壮回鹘人扑倒一边,抱着肚子开始大声的惨叫起来! ‘当!’又一个生锈的枪头刺到了张昭胸口的整块板甲上,劣质的枪头撞上这种来自后世的精良板甲,除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不长记性! 张昭再次强上前一步,枪头直取这个回鹘人的胸口。 不过这次没能扎到人,这个回鹘人非常的机敏,他在枪头没能击穿张昭铠甲的同时就果然扔掉了手中长枪,随后一个翻滚就朝张昭奔了过来。 “一起上啊!”张昭刚想下压枪头把这家伙给钉在地上,帐篷门口的回鹘人一起涌出,三把长刀冲张昭砍来,一个矮胖子飞身一扑,竟然是奔着张昭马槊杆去的,身后还有几个回鹘人做了同样的选择。 还有两下子! 嗤笑一声的张昭直接扔掉了手里的马槊,他可不想跟对面的人拔河,扔掉马槊的同时,他猛地后退了一步,左手掏出一柄小巧的流星锤兜头就朝最近的目标砸了过去。 ‘咚!’敲瓜般的清脆声响起,翻滚过来刚站起身的回鹘人这下没躲开,他惨叫一声,捂着鲜红的头颅摇摇晃晃、前前后后的乱窜了几下,随后扑倒在地,没了声息。 ‘喝啊!’随着这个兵丁的倒下,张昭扔掉手中的小流星锤再次反向前跨出一大步,飞速取出了背着的横刀,然后双手高举横刀闪电般地向下劈去。 一个手拿藏刀圆盾的回鹘人猛的一顿,他没想到张昭的动作这么快,急切的想要刹住自己向前冲的步伐,不过他刚才冲的太快了,惯性推着他来到了张昭的面前。 这个倒霉的家伙只能绝望的举起藤牌想要挡住张昭的全力一击。 ‘噗!’在张昭的全力一击下,这柄工具钢横刀发挥出了巨大的破坏力,刀刃先是将藤牌砍成两半,随后轻易的砍断了这个兵丁的脖子,黑黑的头颅带着血珠飞出去老远! “胡儿受死!” 马槊换了横刀,张昭这就不会选择在远处捅刺了,这些回鹘武士事发突然,基本都没有批甲,手中也没有专门破甲的钉头锤和大斧。 而他则是全副武装,工具钢打造的横刀可以说是无坚不摧,近身猛砍才是正确的选择。 第20章 风!大风!(六千字大章,求收藏!求推荐票!求追读啊!) 砍!捅!劈!挑! 张昭猛地撞进人群中,开始了疯狂的杀戮,一群回鹘人围着张昭刀枪齐出,但除了有限的几下打的张昭生疼以外,几乎没对他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而他们受到的来自张昭的伤害,就太大了!工具钢打造的横刀每一次挥出,就会带走一大片血肉,血水很快将河边的沙地浸湿,惨叫声也在宁静夜晚传的老远。 几个回鹘弓箭手匆忙从远处赶了过来。 ‘哚!哚!’几支箭矢随即飞至! 可惜了,这几个弓箭手用的是速射的短稍弓,速度有余,穿透精度都不足,根本无法对全身重甲的张昭造成多大伤害,他连脸上都盖了金刚面罩的,根本无懈可击! 笃定对面的弓箭没什么威胁之后,张超咧嘴一笑,毫不犹豫的一个猪突,就撞进了这几个回鹘人弓箭手中间。 手中横刀借着冲劲一划,破烂皮袍就像是纸壳一样就被划开了,花花绿绿的带血物件从黑黄色的肚皮破口处喷涌而出。 回首再一掏,锋利的刃尖捅进一个匆忙赶来的肚皮,顿时像扎破一个装满水的气球一样,肚皮迅速就枯竭了下去。 腥臭的鲜血喷的张昭满胸满脸,但更让他显得尤为可怖,长啸一声,浑身仿佛充满了使不完的劲。 虽然接二连三的杀人,但张昭并未感到什么不适,反到有一种放开了束缚的感觉。 穿越前他虽然是玩全甲格斗的,但全甲格斗毕竟只是比赛,而不是真的要分什么生死,刀剑只能略微开刃,刃尖的锐利程度甚至铁锤等钝器的重量,都有严格规定。 玩全甲格斗的很多人都觉得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的原因,也就在这里,穿着来自后世工业科技产物下拥有最高防御能力的甲胄,然后几乎是绑上双手来格斗,享受着一种隔靴搔痒般的激烈。 但现在不一样了!张超终于有机会穿上他的宝甲来一场无限制格斗。 积累已久的杀戮**被放到了最大,再也没什么规矩来束缚人了,再也没有不准用这,不准用那的限制,也不用再考虑后果! 而且由于刚刚穿越,张超心中根本还没有随时会失去生命的警惕。 毕竟在后世的共和国,被人用冷兵器的捅死的概率,还是很小很小的,他甚至都没把这当成略有危险的全甲格斗,他感觉自己就是在玩荣耀战魂或者对马岛之魂。 如果把玩全甲格斗比赛,以及其他战队成员间的训练赛,转换成冷兵器时代的战斗经验来看的话,张超早已是个杀人上百的战场老手。 这种没意识到生命危险的猛冲猛打,加上张超自身的丰富经验,在别人看来,那就是艺高人胆大的勇猛无敌! 格!挡!劈!砍!张超一个人和十几个回鹘人打成一团,而且越打越有感觉,他甚至每砍出一剑就要大喝一声! 剑光闪烁、气吞四野,如李嗣业人马俱碎,又如王彦章连打唐将三十六。 “绊倒他!绊倒他!”三十多个守在门口的回鹘人,瞬间就倒下了七八个,剩下的也胆寒了。 但他们不愧是葛咄手下的积年马贼,虽然遇到了如此强横的对手,但也没有一窝蜂的跑散,而是想到了一个对付重甲武士的绝好办法—-把他绊倒! 这也是历朝历代对付地方重甲兵的最好选择,不管对面是重骑兵还是重步兵都好用。 因为一般的重甲兵都会披两到三层甲,或者穿张昭这样的铁甲,基本重量都会在四十斤以上,穿一身重甲摔倒了,没人干扰爬起来都不容易,更何况有人干扰。 随着喊叫,几个回鹘人从远处帐篷中拿出了绳索开始打结,他们想像套马那样把张昭套住。 不过就在此时,咔嚓一声,回鹘人帐篷中立着的一杆绛色大旗倒下了,这是葛咄的大旗。 “杀胡啊!”阴鹞子提着一杆朴刀从远处跑了过来,刚才的旗杆就是他砍断的。 “杀胡啊!”老张忠最为担心张昭,也一瘸一拐的跑了过来。 远处,齐瞎虎站在高处,手里拿着火把在奋力的飞舞,嘴里也在大声喊着杀胡! 更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从小溪对面的汉人棚屋中冲了出来,杀胡!杀胡!的吼声,响彻溪流两岸。 齐瞎虎手下的青壮,终于被发动起来了,而之所以能来的这么快,原来今天为了庆祝葛咄大达干代替张昭做新郎,他手下稍微有点地位的马匪,都被邀请到中帐吃肉喝酒了。 而这种情况下还不能进中帐的是些什么成分,那就一清二楚了! 守在外面的,几乎都是些外围成员,只不过被葛咄当成凑数的一些存在。 他们在领头的萨兹被齐瞎虎三人格杀了之后,外围的回鹘人没抵抗两下,就一哄而散了。 一个打好了绳结的回鹘人冒冒失失的闯了过来,张昭挑起脚尖的一杆短矛就扔了过去。 运气不错!短矛正好扎中了这个回鹘人,回鹘人望着胸口的矛杆,踉跄两下后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谁再敢来!此人就是下场!”张昭大喝一声。 手持朴刀的阴鹞子来到张昭左面,双手短矛的张忠站在了张昭的右面,满地的血水和残肢断臂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而远处杀胡的声音越来越响。 帐篷门口的回鹘人怂了,虽然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但连望向张昭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的,这些家伙聚集到了一起,没有溃散,当然也没敢上来进攻。 “唐寇!你好大的胆子,达干一定会把你扒皮抽筋的!”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葛咄大帐的门帘被挑开了,四个穿着吐蕃扎甲,手持武器的回鹘武士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原来这些家伙是回去着甲了。 琼热多金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作为葛咄的贴身侍卫,琼热多金在葛咄马贼团伙中地位很高,所以他的一出现,一下就将快要溃散的回鹘武士给稳住了,他们纷纷又朝着张昭等人举起了刀剑。 “不管旁人,单要打杀了那个金甲唐人!”琼热多金的话,不是说给那些被张昭杀慌了的回鹘武士听的,而是说给他面前三个披甲武士听的,只要杀了张昭,这场战斗就没什么悬念了。 “你们别动!看某格杀这四条野狗!”张昭止住了想要上前的阴鹞子,因为阴鹞子身上并未着甲,上去也是送!更可能会引起回鹘人的围攻。 “老子是来找葛咄的,他要抢某的女人,那就要问过某手中的刀!葛咄!有胆就出来跟老子一对一!” 张昭大吼一声,把这场针对回鹘人的突袭,说成了他跟葛咄之间的私人恩怨,本来有些跃跃欲试的一众回鹘人听了张昭的话,又犹豫了起来。 “好狗胆!先过某这关吧!”琼热多金深吸了一个口气,没去管其他回鹘人会不会上,反正现在是四个甲士打对面一个甲士。 优势在我! ‘呜!呜!’张超习惯性的抖了个枪花也猛地吸了一口气,小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了下去,全身犹如一个尽力往内缩的气球,随后他突然狂喝一声,舌绽春雷、枪出如龙! 时间仿佛都慢了那么一秒,微黄的枪杆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竟然在急速抖动,枪尖晃动的如同一条银团龙。 张超的目标是同样手里拿着一杆长矛的回鹘人,因为他处于四个回鹘人的最前端,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头盔和护颈的。 长枪回鹘人的瞳孔陡然一缩,不身处他的位置,是很难理解他的恐惧的。 那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枪头如同毒蛇一样将他锁定住了,是下压格挡,还是以一换一,他都还没想好,手也刚刚举起来,张超的马槊就到了。 “咯喽!”回鹘长枪手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声音,他全身一紧,随后双手猛地捂住喉咙,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整个人直接就跪了下去。 这一枪杆,竟然十分精准的捅到了他的喉结处,直接击碎了他的气管。 一个照面就击倒了一个甲士,如果不是身处战场上,老张忠都忍不住要喝彩起来了,果然是太保公显圣了,不然二郎君怎么会有如今的英勇。 不过下一秒,他就有点傻眼了! 原来一击得手之后,张昭收枪而回,猛地一转身竟然是一副要逃跑的样子! 呃,这算什么?穿了重甲能跑得掉?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的时候,琼热多金旁边本来有些被吓到了的刀手,顿时胆气大壮,他双手握剑赶紧追了过来。 “回马枪!”张超再次大喝一声,逃跑中他突然将自己身体放低了那么一二十厘米,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后弯腰,手里的马槊以一种十分奇特的姿势,从他头顶反刺向了身后。 论用枪,盛于后梁的王彦章,成于南宋末的杨妙真夫妇! 杨家梨花枪是后世很多武术爱好者练得最多的枪法,在剔除了某些花里胡哨的表演和练气套路后,这套枪法相当阴狠毒辣,这招回马枪更是如此,几乎让人防不胜防。 “咚!”马槊猛地捅刺到了回鹘刀手前胸,没人想过张超能用这样一个奇特的姿势向后猛刺,这个回鹘刀手当然也没想到,当下枪头直接插中的他的心口位置。 张超的发力猛刺加上回鹘刀手的全力追击的冲力,动能之大,连张超的自己的手都被磨破皮了,回鹘刀手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连他惨叫都没发出来,直接就委顿了下去。 所谓吐蕃扎甲,也不过就是用牛皮将冷锻铁皮串起来而已,虽然比中原地区用丝绸和绳索串的要坚固,但也挡不住张昭手中锋利的工具钢枪头。 “刺的好!好枪法!” 刚刚跑到张超身后的阴鹞子和张忠都惊呆了,特别阴鹞子双眼放光,佩服的情绪都要从身上喷涌而出了。 “风!” “大风!” 无限的敬佩中,张忠和阴鹞子用手拍着胸前大吼了起来,这一幕在老谋子的电影英雄中出现过,只不过老秦人不是这么吼的,在战场上大吼风!大风!的,是关中和河西走廊的唐军! “风!风!大风!”不但张忠和阴鹞子在吼,那边跟他们对峙的一票回鹘人,也站直了身体大声吼叫了起来。 当年大唐兴盛的时候,回鹘人几乎可以算是大唐最大的迷弟了,很多回鹘军队中,也借用了这种传统! 这时代西北的少民最佩服什么?当然是勇士!不管是吐蕃人、党项人、各地回鹘人还是于阗人,最佩服的就是勇士。 因为只有勇士,才能带领部族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生存下去,今晚张昭以一打百,光是到现在最少就杀了十二人以上,其中还有两个甲士都是一击毙命,这要不是勇士,那就没人是勇士了! 琼热多金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麻烦大了,这金甲人已经成功引发了自己这边人的敬畏之心。 如果他们这伙人是一个部族的还好说,但偏偏他们是马贼团伙,部族还会认点长老、尊长什么的,马贼团伙,那就只认武力了。 所以在他们这些葛咄心腹打败张昭之前,或者说证明他们可以打败张昭之前,这群起了敬畏之心的手下,没法再指望了。 想到这里,琼热多**举长枪缓缓向着张昭靠近,而他身边的一个武士则刀盾在手护住了他。 这个武士是葛咄的亲族,也是马贼团伙中武力值比较高的存在,虽然张昭大发神威,但两人还是敏锐发现了张昭的一个缺陷。 这个金甲人其实长于用剑,拙于用槊,因为他刚刚是把槊当成了长枪在用。 槊锋刃长、杆有韧性,适合敲、点、侧击,一般用腰部发力,不管怎么说,肯定不会轻易用扎,但张昭刚才的出招,几乎都是以扎枪为主。 这不废话嘛!后世马槊技法早就失传了,张昭再喜欢冷兵器,学的也肯定是以杨家枪为主的枪法,这也是他这杆自制槊只有六尺多长的原因。 两个回鹘武士快对望了一眼,瞬间就统一了战斗方法,既然金甲人短于用槊,那就先跟他隔远了打。 琼热多金手持长枪骚扰掩护,看似他是输出的主力,但实际上进攻者是身前的刀盾手。 他把张昭锁住之后,刀盾手就会蹿过去砍张昭的腿,这个时代的甲,基本就只防护到膝盖位置,很少有装备吊腿的。 随着三人的缓缓踱步和试探,空气开始渐渐变得紧张了起来,张昭也感觉得到,这两人不好对付,周围的人也绷紧了神经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张昭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虽然没猜到对面的刀盾手才是进攻主力,但也想到了不管他怎么出击,刀盾手肯定会为长枪手吃下第一波攻击。 双方都是六尺多张的长武器,一击不中,自身就危险了,虽然他的明光铠够硬,但要是被命中了脖子和面部,还是挺危险的。 三十秒! 四十秒! 一分钟! 三人还是没动手,但气氛愈加紧张,突然,就在琼热多金的手都开始酸的时候,张昭动了。 琼热多金脊背一寒,对面的金甲人好会抓时机!刚刚他不过是因为眼睛太酸眨了一下眼睛,导致他跟刀盾手之间的步伐没调整好,两人间距拉开了一点,就被对面抓住了。 没有什么大喝一声,也没有舌绽春雷,悄无声息的,张昭手中槊就像是一条锁定了猎物的毒蛇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朝琼热多金扎了过去。 琼热多金没有别的办法,对方来势很快,没有给他格挡的机会,他只能迎着对方的枪头也刺了过去,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了刀盾手身上。 “叮!”琼热多金的枪头准确扎到了张昭的胸前,张昭一阵摇晃,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扎穿是不可能的,但痛可避免不了。 “呲!”张昭的枪头也扎到了琼热多金,不过琼热多金的运气非常好,刀盾手拼命为他磕了一下张昭的长槊,本来冲着腰腹去的长槊,擦着琼热多金的左肋穿了过去。 琼热多金惨叫一声!擦着他左肋的长槊扎破了他身上的扎甲,枪头顺着被扎破的扎甲缝隙捅了进去,温热的感觉瞬间充满了他的左肋,这是鲜血正在喷涌而出,命是保住了,但受伤同样不可避免。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刀盾手根本没管琼热多金的惨叫,他一个翻滚,瞬间就撞进了张昭身前半米的位置,张昭还来不及收回长槊,刀盾手的藏刀就砍到了。 老子要砍掉你的腿! 刀盾手兴奋地一咧嘴! ‘当!’脆响之中,刀盾手右手就是一阵酸麻,随后他就看见了张昭脚上,出现了一双闪着暗金色光芒的精钢吊腿。 尼玛的!刀盾手甚至都呆愣了一秒钟,这是哪来的金甲人?连吊腿都用百炼钢打造,就是赞普也没这么奢侈的吧? 这时,张昭飞起一脚,狠狠揣在刀盾手的盾牌上,把他踹退了几步。 手里的长槊则借势一抽,再次抽打在了琼热多金受伤的腰部,剧痛之下,琼热多金再也拿不住手中的长枪,他赶紧向后退了好几步,躲避张昭的下一次扎枪。 不过这会张昭没空管他了,被踹退了好几步刀盾手又上冲了上来。 这次他手中换了一柄乌铁锤,别看这种铁锤,锤头小、锤柄短,但出锤的速度却很快,要是被贴身打中几下,就算有铁甲护身,疼也能把人疼的战斗力下降。 这是张昭在一九年米兰全甲格斗大赛上,被一个丹麦人打翻,而亲身体验得来的宝贵经验。 “嘿呀!”横刀往前一劈! “扑!”刀盾手倾斜呈六十度将盾牌尽量放平,这是为了防止盾牌经受不住张昭的猛劈,格挡的同时,他右手乌铁锤迅猛的过, 张昭赶紧一缩腹部,刀盾手的乌铁锤扫了个空,手中也赶紧变招,横刀倒转,用力往下一插! 想接着扫第二锤的刀盾手怕被插中,只能退后了一步,双方稍微拉开了距离。 现在的态势又变了,变成了张昭尽量不让对方靠近了,横刀长,乌铁锤短,拉开距离对张昭有好处。 所以格斗经验丰富张昭哪怕自己有些没喘韵气,也不能停歇,不能让对面的刀盾手靠近。 他立刻改用双手握刀法,两足并立,右膝稍弯,借用腰部的力量,猛地一刀劈出。 这一刀门户大开,完全不做防御,对面的刀盾手很想冲进来敲张昭的小腹,可他要是敢这么来,最大的可能还是被张昭这一刀劈死。 于是刀盾手只能选择后退一步,先避开张昭的锋芒! 但这,刚好落入了张昭的圈套。 刀盾手想等张昭劈开过后的空隙撞进来,但张昭这一刀看似刚猛,却是留了后手的,根本没有全力劈砍。 刀光闪到一半,张昭腰杆一拧,左脚先出,右脚一个腾转,身体飞速转了一圈,竟然诡异的再向前了一大步! 这一下,借着腾转了一圈的借力。 一个超长的前摇。 横刀再次闪电般的劈下。 寒光骤雨! 隐有风雷之声! 刀盾手刚刚才退了一步,根本没想到张昭来的这么快! 这下避无可避了,他惨嚎一声,将乌铁锤的锤柄横在盾牌的把手之上,指望能抗住张昭全力一击! “轰!”巨大的爆裂声传来,众人睁眼看去,张昭这一刀,直接将刀盾手的盾牌和锤柄一起砍断,高高飞起的,是刀盾手黑黢黢的头颅。 张昭收刀而立,刀盾手的无头尸体摇摇晃晃几下之后,轰然倒地。 这套刀法,是当年二十九路军用来对付日本人的无极刀法,由著名武术家李尧成老先生所创,一刀一刀连绵不绝,又快又狠! 这个回鹘刀盾手没见识过,张昭就没想过他能逃过第二刀。 “风!” “大风!” 这一次怒吼相当的整齐,因为齐瞎虎和他身后的丁壮也来了,唐儿和胡儿,一起充满崇敬的大吼了起来。 第21章 葛咄是个纸老虎 “葛咄!你这狗鼠辈!出来!是个男人就出来!” 张昭没有直接冲进大帐去找葛咄,因为他突然发现,或许自己可以降服这些回鹘马贼。 这可比杀了葛咄更为重要,他现在缺的,不就是人吗? 而且这些回鹘人还没来得及烧杀抢掠,反倒被自己弄死了这么多,根本没沾上山寨中人的血,收服起来更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瞎虎!给某准备一条狐狸尾巴!葛咄大达干要是还不敢出来,某就把这狐狸尾巴送给他,想不到名震沙洲的秃毛虎,竟然是个懦夫!” 注意打定,那就要尽可能的羞辱葛咄,只有当侮辱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能让这些人主动和葛咄切割。 “哈哈哈!好!二郎君稍等,仆这就让人拿一条来!” 危险解除,齐瞎虎的兴致相当的高涨,他身后的汉人丁壮们也哄堂大笑,两日来的憋屈一下就扫尽了。 他们爽了,可另一边的回鹘人,个个脸色极为难看。 这些龟兹回鹘人被吐蕃人迁徙到祁连山上居住了六七十年,早已在很多方面沾染上了吐蕃人的习俗,给人送狐狸尾巴,这就是吐蕃人羞辱弱者和懦夫的终极手段。 哪怕吐蕃人现在已经从吐蕃帝国衰弱成吐蕃各部了,但在青塘和祁连山一带,你对一个吐蕃男人说想跟他的妻女发生点超友谊的关系,按照现在吐蕃人的习俗,他们很大可能不太会当回事。 但你要敢送一个吐蕃男人狐狸尾巴,如果你两地位和实力相当,他不杀了你或者被你杀了的话,家族和部落就会蒙羞,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来。 于是,当齐瞎虎拿着一条硝制好的狐狸尾巴,朝着葛咄的大帐摇晃的时候,连躺在地上失血过多的琼热多金,都涨红了脸。 “达干!达干!达干!” 大帐门口聚集了差不多六七十个回鹘人,他们没上来跟张昭这边的汉人对峙,而是看着葛咄的大帐,开始不停的呼喊葛咄。 因为葛咄要是不出来,蒙羞的不止是他自己,而是所有人回鹘马贼。 “哈哈哈!什么秃毛虎!什么达干!不过是一懦夫,不会是跑了吧?” 老张忠今晚格外兴奋,那种感觉,就像是他阿公为他讲述当年跟随太保公血战凉州、归附河西一样。 他看到了希望! 回鹘人喊了半天,还是不见葛咄的身影,这时候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回鹘人壮汉走了出来,对着张昭一拱手说道。 “二郎君!请允许我们离开一会,更请稍等片刻,我们一定把葛咄找回来!” “二郎君不可!彼等马贼,毫无信义可言,去了肯定不会再回来!” 齐瞎虎赶紧说道,这可是几十上百回鹘马贼,又知道了山寨位置,放走了可是大麻烦。 张昭狠狠盯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回鹘人一会,随后挥了挥手。 “看起来是个勇士,那就给你个洗刷耻辱的机会,葛咄就算跑也跑不远,两刻钟,把葛咄带到此地,我要与他决斗,无论生死,只要葛咄敢来,这条狐狸尾巴,某就收回!” “谢过张二郎君!”壮汉对着张昭拱了拱手。 “黄羊儿,我们各带五人,一定把葛咄给找回来。”回鹘壮汉大喝一声,连达干的尊称都不喊了,直接喊葛咄。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闪出了十人左右,他们当中几个挑开大帐的布帘子从大帐位置开始搜索,另一拨人分两组沿着溪流上下开始查看。 “三娘子,为某卸甲吧!”张昭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眼睛闪闪发亮,像只小母猫般的曹三娘子,他大笑一声让曹三娘子来给他卸甲,因为他决定了,还要干一票更大的。 “瞎虎,烧开水,让人去找草药,最好是干枯的艾草或者刺儿菜,有伤治伤,当埋则埋!” “治伤?我等要为这些回鹘儿治伤?”齐瞎虎直接就愣住了,脸上浮现出了极不情愿的神色。 这两天这些回鹘人可是把他恶心的够呛,几乎吃光了寨中的羊,又喝光了本来就没多少的黍米酒,现在被杀的如同野狗般,自己反倒要给他们治伤? 张昭已经在曹三娘子的服侍下解下了裙甲,他拍了拍齐瞎虎的肩膀。 “厮杀汉子,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生谁死,那看的就是本事!刚才各为其主,他们死战也不退,称得上一声好汉子,我张昭还是很佩服的,值得某给他们治伤!” 一席话,说的呆立在大帐周围,有些惊疑不定的回鹘人脸色都好了很多。 其实他们也没多恨张昭,不过是马贼团伙,混的也不过就是酒肉朋友关系,都已经困难到在祁连山脚做马匪了,什么义气、朋友,这算得了什么? 为了生存,就算是血亲也就那样,就跟张昭说的一样,在很多人心中,早就有了杀或者被杀的觉悟。 “你们当初来,是葛咄带着过来奉我为主的,某张昭,也是想带着诸位一起打出一片天,过过好日子的,可这葛咄,色胆包天!竟然看上了某的夫人,你们说,老子该不该来杀了他?” 张昭说着,走到一个大腿被他捅穿,正在淅沥沥流血的回鹘人面前。 他边说边掏出一根麻绳狠狠系在了回鹘人出血的大腿根上,再将一把略微打湿的艾草按到出血的伤口上,没过几秒钟,一直在流血的伤口竟然渐渐的止住了。 张昭再从善娘手中拿过开水煮过的白麻布,把伤口洗干净,再一层一层的用白麻布缠在伤口上。 “记住,艾草要像我这样打湿一点,麻绳要系的够紧,这样才能止血,白麻布一定要煮过的,这样才能减少血毒症!” 一群回鹘人见张昭是真的再给自己这边伤员治伤,顿时戒心放下了一大半,同时心里也有些震撼。 这个时代,面对刀伤,说止血就止血的,还真不多见,别说懂医术了,就是能写自己名字的,都是凤毛麟角。 “还愣着干什么?都过来搭把手啊!还拿着刀枪干什么?都放下!” 张昭非常自然的挥了挥手,前一句是对愣住的回鹘人说的,后一句是对他身后的汉人丁壮说的。 说着,张昭还走到了那个被他直接砍掉头颅的刀盾手面前,看着这具无头尸体摇了摇头。 “倒是个勇士,某今日要是没穿吊腿的话,险些就被你得手了!” “二郎君,头颅在这里!”张昭刚抬起头四处看了看,曹三娘子就从远处提着一个黑乎乎还在掉下血块的头颅过来了。 张昭摸了摸下巴,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啊!就这么几句话,张忠和齐瞎虎还在不理解张昭为什么要给回鹘人治伤的时候,曹三娘子就已经知道张昭要干什么了,还帮着他把刀盾手的头颅捡了回来。 “二郎君可是要安埋这位勇士,奴善读《地藏菩萨本愿经》,愿替这位勇士亡魂念经超度,使之早登极乐!” 第22章 白孝德后裔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 带着佛教特有韵律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唱响了,还是男女合唱。 因为张昭回忆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也会唱诵这本十几年前在于阗诞生的佛经,应该是原本那个张昭的记忆。 此时的回鹘人,除了高昌回鹘还有一部分人信奉摩尼教以外,其余的甘州回鹘和龟兹回鹘都早已信奉佛教了。 同时祁连山上的吐蕃人,瓜沙二州的汉人、吐谷浑人、肃州的龙家人都是信奉佛教的。 而且此时藏传密宗佛教还在形成当中,整个河西走廊和西域的佛教处于不断的碰撞和融合的大时代,这里人信奉的佛教教派基本相同,那就是后世几乎见不到的汉传密宗佛教,也叫唐密。 所以别看在场的有回鹘人也有汉人和吐蕃人,但信仰是相同的。 随着张昭和曹三娘子的颂唱,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附和,而从山上张义潮神庙下来的男男女女和小孩子们,已经开始悄悄叽叽喳喳的传播着山上太保公显圣的神迹,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张昭的眼神也越来越崇拜,包括回鹘人也是一样的。 当马蹄声传来,出去的回鹘壮汉带着人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老人小孩聚集在一起唱诵佛经,一些男子在劈柴,这是按照回鹘人的习惯将战死者火葬,另外一些妇人和男子则在将伤者往帐篷里面抬,齐瞎虎的妻子更是拿出了珍贵的蜂蜜在熬蜂蜜水。 他们没有分回鹘人或者唐儿,也没有互相怒目相视,连琼热多金这个葛咄的心腹也被包扎好了伤口,正失魂落魄的靠在火堆旁边烤火。 这……诡异中又露出了几分理所当然,仿佛刚刚打的尸体乱飞都是幻觉一样。 回来的一众回鹘人错愕之余也赶紧下马,跟随众人一起唱诵佛经。 “二郎君,某白从信把葛咄达干请回来了!” 地藏菩萨本愿经再一次唱诵完毕,双手合十的粗壮回鹘人弯腰向张昭施礼。 而在他身后的马上,胖乎乎的葛咄头发散乱,再也没有了前两天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白从信?姓白?你是龟兹王族后裔?敢问尊驾是太子太傅北庭行营节度使白公孝节的后人?还是太子太保,昌化郡王白公孝德的族人?” 张昭只看了葛咄一眼,然后就被这个粗壮回鹘人的姓给吸引住了。 龟兹回鹘白家,这可是大唐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忠臣之家啊! 当年平定安史之乱,龟兹王白孝节和王弟白孝德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特别是白孝德,那是国之大将,以一个回鹘人做到了生封郡王的猛人! 白从信脸上闪过了几分自豪又惭愧的神色,“回二郎君,某正是昌化郡王白公孝德后人。” 太好了!张昭心里忍不住欢呼了一声,这些回鹘人可以收服了,因为他们的基因中,早就打下了大唐的烙印。 “汝乃是豪杰之后啊!昌化郡王可是大唐的英雄,威名遍布四海,子孙怎....!” 张昭一副说不下去的姿态,那后半句的意思是,白孝德的后人,怎么沦落到当马匪了呢?白孝德的后人,怎么会与唐儿为敌呢? “愧煞吾也!”白从信被张昭这几句话直接给干破防了! “二郎君有所不知,仆之祖先是被吐蕃人掳掠到祁连山上的,哪还记得几分祖先的荣耀!愧对祖先啊!” 张昭的心,几乎完全放下来了,这白从德这种反应,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了,加上他并非高鼻深目,说是汉人,也没人反对的,大唐几百年在龟兹人心中种下的文明火种,还在这个人的内心闪耀着。 “一时落难,不代表永远抬不起头,白兄愧对祖先,我张昭又何尝不是? 我祖太保公何等英雄,到了子孙这里,还不是差点铸成大错,白兄若肯弃恶从善与我等一道重振祖先声威,也为时未晚!” 张昭装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随后一指马背上被晾的有些尴尬的葛咄,“英雄子孙,岂能居于贼奴之下!” 张昭本意是想激发白从信的祖先自豪感,更加疏远一下他和葛咄的关系。 结果没想到,白从信更加的尴尬了起来,他脸色变换了两下,有些抬不起头来的说道。 “虽然某平素看不惯葛咄之言行,但他也是昌化郡王兄长的子孙,论起辈分来,还是仆之叔父。” 尴尬了,这逼玩意竟然还是白孝德兄长的子孙,不过想来也正常,吐蕃人迁移龟兹回鹘到祁连山控制,白家是龟兹王族,一部分王室没跑掉被迁到了祁连山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张昭站起身来看着马背上的葛咄。 “葛咄,某敬昌化郡王是国之英雄,今日给你个痛快,某不着甲,只要你能在我手下撑过半刻钟,我就放你离开!” 这就是张昭在心里谋划的大计划,今天他以一敌百还大获全胜,实际上盔甲和武器占了很大的便宜,没有这身甲,他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他明白这个道理,回鹘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虽然秃毛虎葛咄恶名远播,但他要全副武装一对一干掉了葛咄,仍然有可能被人认为胜之不武,那么,老子不着甲干掉葛咄,就没人说什么了吧? 老张忠焦急的想要开口劝阻,张昭摇了摇头阻止了他,他心里还是有点把握的,看看葛咄这个样子,还有出人意料的选择逃跑就能知道。 这家伙十年前、二十年前或许是个狠人,但现在,那份肥大的肚子和色令智昏的表现深深证明了,这不过是条徒有虚名的老狗而已,打这样的老狗,我超哥还是很有把握的。 “白兄,请为葛咄达干着甲!”张昭对着白从信一拱手,随后接过阴鹞子递过来的尖头锤和手牌(一种步兵用的长方形盾牌)。 “风!风!大风!” 营帐前,这次不乱胡汉,不乱男女,不论老少都开始大声吼叫了起来。 这是张昭与葛咄两个首领的决斗,那样子,就像是草原上新老狼王的对决一样。 第23章 该往何处去 葛咄拿着一把长枪,身上穿着他年轻时的扎甲,不过看上去不太合身,有些小了。 张昭猜测的没错,十年前的葛咄是个顶尖的勇士,死在他手下的吐蕃勇士、璨微勇士不知凡几,但十年后的今天,他早就堕落腐化了。 虽然是个马贼,又是在河西走廊的沙洲,这里黄沙遍地、物产不丰,但作为一个统领了数百马贼,匪名通达瓜沙的马贼头子。 葛咄的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妻妾六七个,一顿能吃半只羊,屁股大的放不进马鞍,肚子大的穿不上扎甲,哪还有半分年轻时期的勇武。 这也是葛咄果断逃跑的原因,惜命!年纪大点、条件好点、觉得自己该享受生活的人,最是惜命!遇到危险的首先选择就是如何保全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 “风!风!风!风!”激昂的声音响起,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赤果上身露出一身马甲线的张昭灵活跳动了两下。 他一手拿着尖头锤,一手拿着一面手牌,周围的呼喊声越热烈,他就越是兴奋,仿佛又回到了全甲格斗的赛场上一样。 葛咄的脸色非常难看,黑黄的面孔被冻的铁青,鼻子通红,手也有些僵直,他并不觉得四处传来的‘风!风!’战吼是在为他鼓劲,反倒是像在为他送终。 “某杀了你!啊呀!”寒风轻易钻进扎甲中,把葛咄冻的越来越难受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以往的几分感觉,八尺长的长枪对着张昭的胸墙就捅了过来。 慢了!动作太慢!太明显了!张昭明显感觉到了葛咄的武力值比起刚包扎的琼热多金要差很多,枪头捅刺的方向过于明显,刺来的速度和力度也不足。 ‘啪!’张昭用手牌轻轻一磕,很轻易的就荡开了葛咄的捅刺,葛咄见状,立刻就收回枪头想要继续再捅,不过张昭不给他这个机会了,我超哥干脆把手里的手牌一扔,左手抓住枪头一拉。 葛咄有些吃不住力,也赶紧把枪头往回拽,两人较劲了几息之后张昭又突然一松,正全力跟张昭‘拔河’的葛咄猝不及防,如同一个水桶一样摔倒在了地上。 太轻松了! 周围的回鹘人,特别是白从信,都露出了不忍再看的表情。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达干,纵横沙洲二十多年的秃毛虎在褪去了所有光环之后,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张昭脸上露出一丝狠辣,他没打算放过葛咄,想替老子当新郎!给老子戴顶绿帽子!你他妈也配? 穿着三十来斤扎甲的葛咄还没站起来了,张昭一个飞扑就到了,他左手直接摁住葛咄的兜鍪,不管这家伙的如何的拳打脚踢就是不松手,同时右手的尖头锤尖头向下猛砸! 一下! 两下! 三下! “啊!饶命!饶命啊!饶命啊!”凄厉的惨叫和求饶不断响起,肥胖的葛咄双腿在地上不停的乱蹬,带起了一片片的灰尘。 从被抓回来后就基本没怎么说话的葛咄连连求饶,不过张超压根没管,尖头锤继续猛锤葛咄的兜鍪。 渐渐的,求饶声变得含混不清,变得极为微弱,变得沉寂。 渐渐的,葛咄不挣扎了,肥胖的象腿也停止了乱蹬。 死了! 纵横沙洲二十几年,五年前曹议金派寿昌遏使,节度押衙,大将罗贤达率四百精骑都没抓住的悍匪秃毛虎,就这么在一条无名溪边被张昭按住活活砸死了。 “二郎君威武!”葛咄刚刚停止了动弹,曹三娘子就走了上来,她厌恶的朝着葛咄的身体吐了口唾沫。 “请郎君允许奴将这恶贼的头颅割下带回敦煌,以彰显二郎君之神威!” 我去!这曹家是怎么教育女儿的?这女人杀人砍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习惯,这哪像是一方之主的孙女,这是十字坡的孙二娘吧? “白从信,尔等还不拜二郎君为主?是想要葬身于此吗?” 请示完张昭的曹三娘子并未急着去砍头,而是向着正不知道怎么办的一群回鹘马贼高喊了起来,顺便她还给张昭身后的张忠使了个眼色。 老张忠这会终于回过神来了,这葛咄一伙人其实是他去联络的啊!他也不止见过葛咄,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等人他也是接触过的。 “白从信、黄羊儿,老夫和你们之前可是约好了的,葛咄色胆包天无信无义已然伏诛,你们还不速速拜过二郎君?” “未知二郎君要如何处置我等?”一群回鹘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白从信出来说话了,他是葛咄的族侄,平素在众马匪中也还有些威望。 张昭笑了笑,这时候了,还想讨价还价? “非是某如何处置你们,而是你们如何自处?沙洲,某是不会谋取的,可葛咄已死,你们还有去处吗?恐怕回到祁连山上的机会都没了吧?” 一席话说的白从信等人脸色惨白,葛咄虽然早已色厉内荏,但他仍然是一面大旗,一面可以号召人心的大旗,没了葛咄,这些马贼中,谁也不会甘心服从其他人的领导,散伙就在眼前。 可是马贼这一行,正常情况下想要平平安安的金盆洗手都不容易,就更别提这么散伙的了。 张昭猜测,他们的仇家一定不少,失去了马贼群体的保护之后,很难保住自己的小命。 而且葛咄的老巢他们也回不去了,那里有葛咄的亲族在,他们眼看着葛咄被杀没有帮忙,回去也不会被接纳,更有可能遭到杀身之祸! “二郎君英勇盖世,我等也是二郎君招来的,不谋沙洲后该去何处?还请二郎君示下!” 白从信还是不松口,张昭也讶异的看了这个家伙一眼,话说的好听,姿态也放的很低,但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到还挺沉得住气的。 今后该往哪里去?这个问题张昭也想了很久了。 其实他跟这些马贼的境遇差不多,想要再回沙洲安静的生活,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没出这档子事,曹家或许还能容得下他。 因为原来的张昭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废物,废物有废物的好处,那就是曹家不会担心他可以翻出什么浪花来,也不太好针对他。 以曹议金和曹家如今在瓜沙二州的地位,如果连一个废物都容不下的话,很容易招人非议,这很不划算的。 可现在不同了,他张昭以一敌百还大获全胜,更亲手锤杀了马匪悍贼秃毛虎,曹三娘子都称他有庆忌之勇,加上已经传开的太保公显圣加持,这活脱脱的人杰啊! 曹家心再大,也必然容不下这样的张承奉后裔。 “某准备往西去了!”张昭想了想,干咳了一声说道。 “往西?”白从信和张忠迟疑的看着张昭。 这时候沙洲的西面是被称为仲云的部落联盟,这些由回鹘人、璨微人以及其他突厥化的杂七杂八部落联合起来仲云国,占据了原属沙洲的鄯善(楼兰)、蒲桃城、新城、且末、若羌等地。 这不是个好去处啊!白从信的表情难看了起来,因为这块地方是在太贫苦了一些,遍地黄沙,如果不是可以沟通东西的话,都快成死地了。 比如鄯善,已经几次迁徙,原因就是蒲昌海(罗布泊)不断缩小,周围绿洲也在不断减少的缘故。 这破地,要是富庶,早就被沙洲或者高昌回鹘给占据了,而且就是这么个破地,那些穷鬼一样的璨微人还建立起了行政制度,有国主,有宰相,有都督,又穷又横更难以驯服。 去仲云,还特么不如继续回祁连山上吃雪呢! 不过白从信和张忠以为张昭是要去仲云避难的时候,但有个人知道不是,腰间挂着葛咄那颗快被锤扁头颅的曹三娘子过来了,她美目中异彩连连。 “二郎君不但有庆忌之勇,更兼诸葛武灵王之智! 于阗是个好去处啊!大朝大宝金国大圣大明天子尉迟僧乌波陛下乃是二郎君亲舅,郎君若肯替母亲大朝大宝李氏公主回于阗省亲,金国天子定然欣喜接纳,令公大王也无话可说了。” 诸葛武灵王就是诸葛亮,这是他在唐代的封号,唐朝人就已经很崇拜诸葛亮了。 金国就是后来的于阗国,由于于阗国的封号是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在天福三年(938)才会赐下的,所以他们现在的自称是金国。 大朝大宝金国大圣大明天子尉迟僧乌波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独守西域百年,坚持汉家文化的李圣天。 李圣天的姐姐,大朝大宝李氏公主是张承奉的正妻,也就是张昭的嫡母,所以李圣天是张昭名正言顺的舅舅。 于阗国是西域大国,国力还在高昌回鹘和喀喇汗国之上,张昭去投奔李圣天确实是一招妙旗,不但可以远离曹家,还可以在于阗获得支持和活动空间。 “于阗!”白从信眼睛一下就亮了,这还真是个好出去,于阗不但富庶还是张家二郎君的亲舅,不但比祁连山上苦捱好得多,也比在沙洲游荡更好。 这就是名门之后的作用,白从信等人纵横沙州几十年,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张昭不过十八九岁,到哪都有人接纳。 “二郎君!仆恳请二郎君收留我等,我等愿意追随二郎君赴汤蹈火!” 白从信带头跪在了还充满血腥味的地上,周围的回鹘人也跟着哗啦啦的跪了下来。 “你说跟随就跟随?有好处就来,没好处就跑,于阗国的富贵,凭什么有你一份?” 一直对这些回鹘人不满,觉得被他们欺骗的齐瞎虎不乐意了,刚才犹犹豫豫的,现在一知道可以去于阗国逍遥就上来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二郎君!某知道葛咄的本寨在何处,寨中尚有葛咄亲眷家人可斩草除根,更有盐粮布匹珍宝无数,葛咄历年劫掠的财富都在他的本寨中,某愿为先锋,为二郎君取之!”白从信一咬牙,拿出了张昭无法拒绝的诱饵。 咦!对啊!葛咄纵横沙州这么多年,肯定珍宝无数,这笔横财不发白不发! “哈哈哈!白兄第,我张昭非是爱财之人,不过此乃天与之,某必取也!待到拿了葛咄的宝藏,我与诸位兄弟同分,大家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张昭的表态也让周围的回鹘人兴奋起来了,葛咄此人平素其实相当吝啬,不是他的心腹绝对占不到他的便宜,而且这家伙的积蓄不少,要是张昭愿意分他们一部分的话,人人都可以分到不少。 “二郎君,若是要取葛咄的宝藏,还需得带上仆,仆知道葛咄的藏宝之地!” 沉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张昭转过去一看,说话的是葛咄的心腹,那个被张昭捅伤的琼热多金。 琼热多金慢慢地走了过来,不顾身上伤口的疼痛,一膝盖就跪倒了张昭面前。 “葛咄当年给了某一小唐古(皮口袋)糌粑活了我妹子的命,某就护了葛咄十年,十年中几次差点丧命,也早就还清他的恩情了,某的伤是二郎君包扎的,这条命也就是二郎君的了!” 张昭慢慢走了过来,虽然这琼热多金一脸不要抛下我,我跟定你了的表情,但张昭可不能把他当白从信那么对待。 因为这家伙是葛咄喝酒吃肉的时候都会按刀而立的心腹,武艺还不错,这样的人要是轻易收揽的话,什么时候他给你一刀,那可就相当的防不胜防了。 “二郎君,此人是葛咄心腹,不可信!咱给他包扎就算是大慈大悲了,万万不可收揽,待他伤好后赶走就是!” 张忠赶紧跑过来劝道,他害怕张昭像招揽白从信一样,又轻易的相信了这个家伙。 “二郎君若是不信,仆除了可以帮二郎君找到葛咄宝藏以外,仆在柴旦还有亲族数十人,族中丁壮弓马娴熟,皆可为二郎君效力!” 看到张昭等人不是太相信他,琼热多金有些急了。 “某不需要你带路也能找到葛咄的宝藏,刀斧之下,我就不信葛咄的妻儿扛得住。某也不稀罕弓马娴熟的勇士,因为金国会更多! 不过某既然救了你,那还是愿意给你个机会,你给某一个理由,一个可以相信你的理由,我就准你投靠。”张昭冲张忠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琼热多金苦笑一声,脸上随之又闪过了希冀的神色,“回二郎君的话,某其实不是龟兹人,某是吐蕃奴兵出身,若是没有葛咄的庇护,某的家族早就为龟兹人所不容了。 如今葛咄已死,没有另一个强大的首领可供投靠的话,全族几十口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是眼前,某这伤不将养个一旬左右也好不了,非是虚情假意的投靠,实是某想要活命!” 张昭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身后的白从信,白从信点了点头。 “此人名叫琼热多金,早先确系柴旦下东岱之奴兵出身。” 东岱是吐蕃帝国的军政合一官职,有的时候也翻译为千户,柴旦就是后世柴达木盆地一代,正好在沙洲南边的祁连山上。 吐蕃奴兵!有点意思! 第24章 葛咄的老巢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张昭在嘴里轻轻吟唱了一句,不过如果岑嘉州不是去的轮台,而是到祁连山走一趟的话,他就会发现,这里六月份都有可能大雪纷飞的。 现在是九月份,沙州的寿昌和敦煌还能只穿个缺胯衫就可以过活的时候,这祁连山脚已经寒风呼啸了。 张昭穿着一件麻布长袍,这种长袍是用两层麻布缝起来的,里面再加装碎麻布、丝绵、蚕茧、木棉絮、芦苇絮、动物毛发等杂七杂八玩意,最后压实。 这就是唐代普通百姓冬季抵抗严寒的服装了,说实话吧,挺不保暖的。 要把这些玩意压实,非常考验手艺,经常是有人做的勉强能保住暖,有人做的能把人冻死。 而就算是做的好的,也经常会出现某个地方少一块填料的情况,冷风一吹,冻得人只打摆子。 同时为了加强效果,还需要在胸前、腰部和两腿的大小腿用绳索系上,既难看又麻烦。 不过就是这种九月就受冷风吹的情况下,张昭找到了他第一个可以开的金手指。 棉花! 能想到棉花,这还跟他的经历有关,张昭穿越前虽然是西安人,但因为祖父的原因,却出生于在后世共和国的渝东南,上大学后才举家搬回陕西。 渝东南属于比较贫困的地区,小时候棉衣基本都是家里人做的,母亲是个***妇女,当民办教师之余还擅长轧棉织布,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棉花匠。 由于小时候经常因为父亲是棉花匠而被同学取笑,曾经在很大的一段时间内,他听到弹棉花咯!弹棉花哟!的喊声,就会产生ptsd,具体表现为心里发虚,浑身不适,尴尬直扭手指等。 所以棉花和弹棉花,那是贯穿了他整个童年的,父亲有段时间甚至还希望张昭能继承这份手艺,吓得他赶紧勤学苦读,一举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才让父亲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虽说如此,但由于家庭的影响,十几年的耳读目染,张昭还是懂一些轧棉,弹棉花技术的。 轧棉技术和弹棉花在后世共和国似乎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职业,但在唐代,妥妥的高精尖科技好吗? “二郎君,上面就是葛咄的大寨,寨中大多是葛咄的亲族!” 琼热多金指着一条隐藏在山间的小路说道,话说这葛咄的大寨还真是特别隐蔽,难怪沙州游奕军和衙兵找不到。 要到这个隐藏在祁连山延绵大山中的山寨,竟然要先经过一块直径超过一公里的荒漠戈壁。 出了戈壁之后,四周景色都差不多,琼热多金和白从信都是靠着地上摆放的小石堆来确认方向的,不知道这些小石堆说代表信息的人很容易就会迷路。 既然是去阴人,那么人就不能带的太多,太多了肯定会引起怀疑。 因此齐瞎虎和张忠等人带着五六十人在五六里外等候,等到山寨放出狼烟之后才会前。 而张昭身边,就只带了阴鹞子以及两个齐瞎虎手下的箭术不错的丁壮,再加上白从信,琼热多金和几个回鹘人。 “寨中有多少能打的?从这里进入大寨还有多远?” 张昭今天没有穿自己的明光铠,因为太显眼也太重了,他现在穿着的是一件只有上半身的吐蕃扎甲,外面再套着麻布长袍,这样防御力还不错,也不显眼。 “没多少能打的,葛咄对外号称五百兄弟,但实际上能打的也就一百多人,大部分都已经归顺二郎君了,这其余的说是手下弟兄,但实际都是葛咄的农奴!” 白从信低声对张昭说道,脸色略有些尴尬,现在双方还是处在刚投靠的阶段,他不是太信任张昭,张昭也肯定不会也太信任他。 “你与葛咄,都是白氏王族出身,这山寨中,可还有你的亲族?” 白从信摇了摇头,“仆是昌化郡王的子孙,葛咄则是郡王兄长的子孙,两百年前或许是一家,但现在,哪还算是甚亲族,仆父母早亡尚未娶妻,唯一一个弟弟,也早就死在跟璨微人的战斗中了。” 张昭又把目光看向了琼热多金,这也是他要把两人带在身边的原因,这两没时间串供,只要他不停的提问,但凡有人敢乱说,必定会被发现端倪。 “葛咄不舍得财货,不愿意将仆的家人养在山寨中,所以仆也没什么亲族在山寨。 不过葛咄三子皆已成年,颇有勇力,仆可先把他们诱过来,郎君暴起杀之,除掉这三人,这寨子就是郎君的了。” 。。。。 穿过一条又一条小道,骗过一个又一个暗哨,一个粗陋的山寨出现在了张昭眼前。 说是寨子,实际上非常粗陋,寨子的位置在一块背风的高山草原上,零星的牦牛和一群长毛山羊就在寨子周围晃荡,穿着破烂皮袍的牧民有些敬畏的匍匐在路边,不敢抬头看上山的几人。 张昭也终于知道白从信为什么说这山寨里的人都是葛咄的牧奴了,因为要真是葛咄手下的马贼,绝不至于穿的如此破烂,看向白从信几人的眼神也不会这么畏惧。 ‘库叽!’张昭踩到了一团软趴趴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他妈的一坨半干的牛粪! 这破山寨就跟一个大型垃圾堆一样,葛咄这狗东西也不知道打理打理。 “白马儿,我哥哥呢?不是说有漂亮的汉女吗?怎么没见着?” 张昭还没来得及弄掉鞋子上的牛粪,一个外穿雪豹皮,脖子上围着藏狐皮围脖的大胖子,咚咚的从山寨正中的一间大石楼处跑了下来。 大胖子一边肆无忌惮的喊着白从信的诨号,一边在往后边不停的打量着。 这里的哥哥可不是兄长的意思,而是指父亲,唐代父亲和兄长都可以称哥哥,算是一种尊称而不是特定称呼。 “汉女正在山下背着细緤布,那几个细皮嫩肉的都给大郎留着呢,达干也为二郎和三郎带了些好物件,大郎让他们都出来,咱们一起下山去迎一迎达干吧!” 琼热多金把腰一弯,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看着眼前的胖子,就像是一个管家一样,这套动作极为熟练,看起来是天长日久练成的。 “狗奴!汉女既然来了,你也不赶紧带一个上山,还要某自己去接,要是那些汉女都跟你妹子一样黑,某就把你妹子赏给某的马夫!” 张昭低着头嘴角扯了扯,他明显看见了琼热多金低垂的手猛地捏了一下衣角。 这助攻还真是到位啊!本来张昭还有些担心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的投靠之心不坚决,现在看来是没问题了。 这葛咄的大儿子言语侮辱白从信和琼热多金都是小事,这可是封建社会,祁连山上还处于奴隶制时期,主上只是言语侮辱属下乃是常事。 这关键在于,葛咄的大儿子从表情和言语来看,完全没有半点才能! 要知道白从信他们干的可是马贼这行,葛咄一死,直接就后继无人,不赶紧找个大腿粗壮的大佬依靠,恐怕死期就不远了,至于为什么不自立,呵呵!领导,怕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咚!咚!咚!’大胖子正满脸不爽的时候,他刚刚跑下来的石楼中,两个模样各异,但神态差不多的小胖子也跑了下来。 大的看起来满脸横肉十八九岁,小的可能也就十四五岁,两人身后还跟了几个低眉顺眼的仆人。 “二郎君,三郎君,你们都来了啊!好!好!”一路上帮张昭骗开寨门都心事重重的琼热多金,突然脸上就乐开了花还连连说好。 几个胖子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琼热多金,他们都有些懵了。 “好?你这狗奴!好什么好?发癔症了?” 被叫做二郎君的胖子一脸的不情愿,老头子架子越来越大了,还要人去迎,有什么好迎的?这么冷的天,披着皮袍子烤火都嫌冷,谁乐意下山去。 “多金兄弟说好,那是因为你们正好都来了,省的某一个一个去找!” 二郎君楞了楞,虽后他就看见一柄寒光闪烁的横刀,对着他捅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要杀我? “啊呀!好疼!”雪亮的刃尖都捅进肚子了,二郎君才从愣神的状态反应过来,他惨叫一声看着兄长,“阿哥,好疼!” “你是何人?怎么敢捅杀我阿弟,我哥哥可是葛咄达干!” 这一刀来的飞快,电光火石间二胖子就已经在地上抽抽了,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把大胖子也愣住了,估计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从来都只有他大骂别人,没见过别人敢拿刀捅杀他们的。 ‘刷!’横刀再次扫过,大胖子伸出来指着张昭的右手五根手指,顿时没了四根。 张昭抽出横刀再一捅,血红的刀刃轻易捅穿了大胖子身上的皮袍,他再用力一推,大胖子就吃受不住力气翻到在了地上,嘴里、手里、腹部同时疯狂往外飙血。 剩下的老三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虽然也有些胖,但比他两个兄长要顺眼的多。 眼见突然之间他两个横行霸道的兄长就没了,老三哇的一声惨嚎,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疯狂放回爬。 地上全是牛粪和稀泥,混合着冰花子非常的滑,老三就像只在跑轮上的仓鼠一样,忙活了大半天,始终没能跑出去多远。 张昭犹豫了一下,这看着就是个初中生啊!杀成年人他没什么好犹豫的,不是你杀我,那就得我杀你,但是对于未成年人,后世共和国为他打下的道德良知,还是在底线处约束住了他。 张昭犹豫,别人可不犹豫,身边的琼热多金一看张昭没去追杀,还颇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这吐蕃奴兵还以为张昭是故意留下个崽子让他出出气呢。 ‘咚!咚!’快步追上去的琼热多金拿着乌铁锤,对准地上乱爬的老三就是一顿猛击,只打的红的白的四处乱溅。 “狗鼠辈!你才是狗奴,你哥是狗奴,你母是狗奴,你全家都是狗奴,老子阿妹要嫁大英雄的,你妹子才会跟着马夫变成下贱婆子!” 边砸边喊的琼热多金陷入了狂热,他砸完老三又冲过去,把一时间还未死,在地上不停挣扎的老大脑袋,也一锤子锤成了烂西瓜。 “某是朗米东岱的琼热家多金,葛咄已死,各家汉子都出来,随我一起,起出葛咄财物归顺张氏二郎君!” 时间仿佛都停顿了一下似的,原本远处满脸麻木着看他们打杀了葛咄三个儿子的穷苦牧奴们,脸上表情突然就生动了起来。 “走啊!跟多金久拉(大哥)分金分银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刚刚还畏畏缩缩的牧奴们如同感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嗷嗷叫着从各自的棚屋中冲了出来。 张昭看了一眼,冲的最快的,好像就是刚刚跪在路边的那个牧奴。 青黑色狼烟在寨子中飘起,几个拿着武器的马贼从大寨石楼中冲了出来,不过一看见下面黑压压数十个牧奴拿着木棍、粪叉已经暴动了,他们又赶紧溜了回去,看样子想要靠这石楼固守。 张昭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他还刻意穿了一件吐蕃扎甲,一路上给冻得够呛,本以为到这山寨中肯定要大杀一场呢,结果顺顺利利的敲死了葛咄两个儿子后,寨子中的牧奴都能把葛咄一家给解决了。 “二郎君,山下要道处还有十余葛咄心腹,咱现在去打杀了他们,这里就交给琼热多金处理吧,保证葛咄全家鸡犬不留!” 白从信以为是张昭不放心,因为石楼中还有葛咄的妻妾女儿在,干这种事,肯定是要斩草除根的。 张昭楞了一下,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抽出横刀就往半山走去,鸡犬不留就鸡犬不留吧,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他张昭要是在齐瞎虎的山寨中被葛咄搞定,身边的人,也不会剩下什么。 。。。。 寿昌西南,一支大约一个团的骑兵正在休息,这些士兵都穿着简单的棉袍,头上戴着褐色皮帽子,身上穿着轻便的牛皮甲,脸上还系着麻布用来遮挡风沙。 他们都是一人双马,一匹马自己骑着,另一匹马上捆着统一制式的环锁铠。 “十四郎君!齐家后人的那个山寨应该就在这方圆几里的大山中,咱们在寿昌城外逮住的第三团甲字第六队叛徒说,三娘子就是被他们送进了齐家山寨,不过这地方不好找。” 一个穿着麻布长袍仿佛牧民一样的家伙从一个山头上下来了,正对着一个头戴罗幞头的汉子禀告。 “马鹞子,最好让你手下的儿郎们动作快点,罗二郎君可等着你们立功呢!” 十四郎君狠狠盯着从山包上下来的马鹞子,还特意在立功这两个字上加重了一下。 马鹞子脸色一变,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又赶紧翻身上马了。 要单是曹三娘子不掳了到还好点,偏偏一直住在寿昌的张忠也不见了。 更不妙的是,张忠护着的那位郎君也不见了。 更更不妙的是,掳走曹三娘子的罪魁祸首,节镇衙前衙兵第三团甲字第六队队长翟通进等三人,还死在了那位郎君的洞窟之中。 而最大的不妙还在于,他的主上节度押衙、寿昌遏使罗二郎君罗贤达的兄长,节度衙前右马步都押衙、守云门军使罗通达,曾经是白衣天子的正厅宰相,甚至可以说罗家三兄弟都是在张承奉时期被快速提拔起来的。 这张二郎君不见了,曹三娘子也不见了,只要脑子不傻,很容易就联系到罗家兄弟头上去,所以,当务之急光是找到曹三娘子还不行,还得找到二郎君! 第25章 这是个什么社会 “狗曰的,心太狠了!心太狠了!”马鹞子心心念念的张二郎君张昭,这时候已经彻底被镇住了,他瞪圆了眼睛不停的感叹着。 让张昭万分惊讶的不是别的,而是葛咄这老东西的库库藏,库藏的位置在石楼后面的三十三观音庙中,在琼热多金三跪九叩、焚香祷告移开观音菩萨像之后,一个硕大的洞口就出现了。 “二郎君,这下发了!”他身边的老张忠兴奋的浑身打摆子,齐瞎虎更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因为当他这个一寨之主都只能两天一撮盐的时候,葛咄这仓库中光是甘州来的粗盐就有五十袋,一袋最少也有三十斤,这就是千五百斤盐啊!省着点够他们山寨这两百人吃两年了。 曹三娘子看了张昭一眼,她知道张昭嘴里念叨的心太狠了是什么意思。 这葛咄手下掌控的不过就是不到五百人,其中还有二十来人是他必须要笼络的,如果再算上不能肆意压榨的五十来个积年马贼,再减去葛咄的妻儿子女和亲族三十余人,剩下的,能被葛咄剥削的,也就是四百人不到了。 只粗略的看看这地库中的库藏,得剥削到多么天怒人怨的地步,才能积攒这么多的布匹钱粮! “忠翁,让人把这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琼热多金,将这山寨中的人都叫过来,你的亲族也带来,杀牛宰羊,某有话对他们说。” 。。。。 ‘哞!哞!’一头被拴在木桩上的牦牛满脸不情愿的吼叫着,显然它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妙。 在牦牛对面,齐瞎虎刚用开水清洗完了刀具,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寒风中穿着一条犊鼻短裤开始洗自己。 他的妻弟则在齐瞎虎身后又唱又跳的,张昭仔细听了一下,好家伙,他竟然念叨的是往生咒,感情这位在给眼前的牦牛超度。 张昭正有点莫名其妙的时候,他身边的曹三娘子已经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了,老张忠也双手合十极为虔诚的样子。 “这长毛牛虽然不能耕地,但那也是牛啊!罪过罪过!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你罪过个毛啊!明明你都吞了好几口口水了好吗?张昭忍不住想吐槽,好吧!他左右看了看,只要是汉儿的,所有人都在双手合十念起了往生咒。 这可是杀牛啊!在这个时代,一条牛比普通农户的命都重要,虽然对面的牦牛并不能用来耕地,但他们还是给予了牦牛们耕牛的待遇。 一通往生咒念毕,齐瞎虎拿着一块黑布向被绑着的几头牦牛走了过去。 说来也神奇,每当黑布蒙到这牦牛眼上的时候,牦牛就直接跪了下来,然后并不很挣扎的就一刀捅了个透心凉,哗啦啦的牛血装满了一木桶的时候,被蒙住眼睛的牦牛竟然只是轻轻的摇晃着。 不大一会,四头牦牛都被解决了,刚刚还在山坡上悠闲吃草的长毛羊也被逮了七八只过来,不过它们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那个叫做黄羊儿的回鹘人拿着短刀,手一顿乱飞,一会整张羊皮就被剥下来了。 杀牛杀羊的同时,几个跟着来的妇人开始往几个架在临时灶台上的大锅中倾倒洗干净的粟米,一块块的酥油和大块大块的茶砖也被倒进了另一口大锅中,富含油脂的香味顿时传的老远。 这看着像是要放饭啊!难道新来的达干要赏他们吃肉?一大群缩头缩脑的牧奴流着口水盯着牛羊肉和酥油茶看,很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他们甚至在刚刚打下葛咄石楼的时候都不敢多拿东西,明明凶神恶煞的杀光了葛咄亲族几十口,但却根本不敢靠近张昭这边。 不过大人忍得住,小孩子却忍不住了,他们倒不敢直接上来拿吃的,而是围着正在煮酥油茶的大锅贪婪的大口吸着香气,仿佛这样就能把酥油茶隔空吸到肚子里去一样。 渐渐的,看见张昭没有下令赶走小孩子,大人们也试探着走了过来,不知道谁带的头,不断有人跪在了冰冷的地上,似乎是想靠下跪,来乞求张昭大发慈悲。 人越来越多,不一会,杀牛宰羊煮酥油茶的空地上至少跪了不下五十人,有老有少,男人跪在前面,女人跪在后面,似乎知道张昭是头领,那些更小的小孩也紧紧靠在火堆边,呆呆的看着他! 张了张嘴,张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眼前的这群人让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不是没有见过穷人,穿越前的他也去过老少边穷地区慰问过留守儿童。 张昭觉得那种三顿都吃洋芋饭,隔三差五才能吃点肉,没有饮料、没有玩具、没有电视、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过的就够惨的了。但跟他眼前的这群人比起来,起码还要幸福几十倍! 眼前的这群人,只有跪在前面两排的男人身上才有一身完整的衣服,后面的全是裹着破烂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都不能称之为衣服的东西了,没有上衣,也没有裤子之分,反正就是一块破布缝上兽皮胡乱批在身上,如同动物一样。 在这么寒冷的冬天,他们衣服的破洞里露出来的连烂麻布和兽毛都没有,而是一团团的干草。 这种穿法,张昭小时候听曾祖父讲过,穷人过冬没有东西保暖,就只能存一些干草塞进衣服里,然后用绳子或者葛藤把衣服扎紧来达到保暖的目的! 所有人都是黑乎乎的,看起来就像是从来没有洗过澡,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鞋子,冻得乌青的脚就一双双的呈现在张昭的眼前,每当一股冷风吹过,人群就抖的仿佛风中的树叶! 再看看靠着火堆的孩子,你根本无法分辨出他们的年龄,所有的孩子看起来都是瘦瘦小小的,细细的胳膊让脑袋显得尤其大,你也无法分辨出哪些是男孩,哪些是女孩,因为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 那一双双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两泡仿佛永远也流不干的鼻涕,耳朵和手上长满了冻疮,眼神里也没有了天真与灵动,只有渴求,对吃饱的渴求,对穿暖的渴求。 只有当他们努力的抽动着着鼻子,闻着锅内传来的肉和酥油香味时,你才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点属于人的表情。 这他妈的是个什么社会,这样的人,葛咄是怎么下得了手来压榨的? 吸了半天气,张昭本来要说些什么的,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把手一挥。 “开饭!先他妈的吃饱饭!” 第26章 招揽人手 一千七百斤粗盐、细緤布八十匹,麻布葛布四百三十一匹,麦三百余石,粟米三百余石。 十两银铤十三枚,钱三百五十贯,熏肉四百多斤,酥油八十斤。 吐蕃扎甲七领,大唐制式步兵甲三领,长枪五十杆,弓十副,还有许多七七八八的物件没来得及统计。 这就是葛咄二十年的库藏了,千万别觉得少,光是那三百五十贯钱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时候瓜沙二地粟米一斗不过十二钱,而唐是千足贯,也就说一贯足足一千文钱。 那么一贯钱差不多能买八十四斗粮,唐代一斗为十二斤半,八十四斗粮就有一千零五十斤米。 三百五十贯钱可以买三十六万七千五百斤米,合后世一千八百三十七吨,按这时候一个成人一天两斤米算,足够一支一千人的军队吃半年还多了。 而且这可是葛咄仅仅靠着剥削三百多牧奴积攒下来的,周扒皮都不足以形容这狗东西了。 石楼外面的空地上,数百人聚集在这里,所有人都埋头大嚼,没有一个人说话。 饭食做的也很简单,一人一小块肉,一大碗加了盐和酥油的粟米饭而已,但对于这些常年连菜根都不大吃得饱的牧奴,简直丰盛到无以复加。 不过这些牧奴中强壮点的,脸上都有些鼻青脸肿,这是刚才不守规矩抢饭加多吃多占被张昭让人打的。 但最靠近石楼的那一堆人有些不一样,虽然也是青壮先吃妇孺后吃,但秩序井然,先吃的没有多吃多占,后吃的也基本能吃饱。 这会他们的青壮已经吃饱,正在喝酥油茶,一个破木碗被一个个的往下传,传到谁的手里,谁就可以去大锅中舀一碗酥油茶。 “顿珠!别喝那酥油茶了,东岱叫你进去,甜茶管够!”一个粗壮的牧奴正接过木碗的时候,琼热多金走了出来大喊道。 周围的牧奴顿时一片惊叹,甜茶啊!里面加了糖和蜂蜜甜茶,在祁连山上可是绝对的奢侈品,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喝到一杯。 顿珠想了一想,还是从大锅中舀出了满满一碗酥油茶。 “阿妹,我的这份你和阿妈喝!” 顿珠身后的阿妹想也没想,猛地接过酥油茶就是一顿暴风吸入,不过刚喝了两口,身边的阿妈就把木碗抢了过去,三口两口就喝光了。 顿珠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极度的贫困之下,这种争抢在祁连山上是常态,能多吃一口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哪怕是母子之间,很多时候也都是这样。 咽了一大口口水,顿珠跟着琼热多金走进了石楼,石楼中埋有火塘,最中间的火塘中,火苗正肆意舔舐着一口巨大的铜锅,以前这口铜锅是葛咄达干全家专用的,现在变成了那个高大唐儿东岱的了。 “二郎君赏顿珠甜茶一碗!”顿珠刚刚走进去,刚给唐儿东岱磕了一个头,一个穿着皮袍子的老头就递给了顿珠一大碗甜茶。 真甜啊!顿珠接过去三口两口就快见底了,他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那种甜丝丝的味道是他过去二十年中想都想不到的,一口下去,浑身爽的都快颤栗起来了。 “东岱!仆可不可以出去一下?”想了想,顿珠忐忑的提了一个要求。 张昭站起身来,走到了这个应该是吐蕃人的牧奴面前,他为什么要请外面的牧奴吃东西,一时为了安抚他们一下,二就是为了从中挑选出一些勇士为他所用。 这个顿珠刚才在放饭的时候,他所在的地方是秩序最好的,连小孩子都听他的招呼,对比起其他地方要用木棍和鞭子维持秩序,无疑极为亮眼。 这是个人才! “叫某二郎君就好,去吧!”张昭点点头,示意这个顿珠可以出去了,他要看看这个家伙要干什么。 又磕了一个头,顿珠端着小半碗甜茶就出去了,或许是终于吃饱了一些,顿珠的妹妹没有再抢过去狼吞虎咽,而是细细的品尝了起来,身边的阿妈也没过来抢碗,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慈爱的表情。 张昭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石楼中,等顿珠回来之后,气氛更加热烈了起来,虽然地上还有一滩滩没有收拾干净的血迹,三个时辰前,葛咄全族几十人才也在这里被杀,但丝毫不影响在座的吃肉喝酒。 大块的牛肉,肥嫩的羊排,加了花椒、胡椒、干茱萸炖好的牛头,牛杂。 葛咄库藏的黍米酒和麦酒也被端了出来,甜茶?甜茶已经没人喝了,有了酒,谁还喝茶! “诸位!今日过后,某就准备送曹三娘子回敦煌了,这瓜沙二地,不是某的久居之地。 金国富庶兴盛,天子亦是某之舅父,某准备前往投靠,诸位皆是豪杰之士,可愿意随某前往建功立业?”张昭蹲着一碗黍米酒站起身来。 “二郎君,某龟兹白从信,愿随二郎君赴汤蹈火!”白从信第一个出来表态了,同时他身后也有三十来人跟着单膝跪了下来,这些人都是回鹘马贼,看起来已经选中了白从信。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虽然张昭以武力在齐瞎虎的山寨中折服了他们,但对比起白从信,张昭仍然是外人,他们愿意选择推举白从信为头来投靠张昭,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而且这也比较符合目前的传统,这可是有枪就是草头王的五代,皇帝走马灯一样的换,同时被下面的牙兵牙将弄死的节度使也不少,属于真正的礼崩乐坏。 张昭作为首领,通过白从信去取得下面人效忠的模式,在后世看来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但在这个时代,恰恰是最常见的模式。 “琼热多金也愿意追随二郎君去金国!”第二个出来单膝下跪的是琼热多金,身后也有二十多人。 这些人其中有十二三个是马贼成员,另外的则是琼热多金从部族中拉出来人。 这其实是张昭愿意放过琼热多金的最大原因,他要是把琼热多金给扔了,那么葛咄的马贼团伙估计所有人都会被白从信给拉过去,这对于他张昭来说,可是非常不利的。 这两人表达态度之后,其余人就沉默了,回鹘马贼中还有二十多人,这些人都看着一个叫做黄羊儿的家伙,剩下二十来人的汉人丁壮则看着齐瞎虎。 张昭到没觉得有多么意外,这就是他目前面临的真实情况,他有身手,有名望,但是愿意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的心腹,还是只有张忠和阴鹞子两人。 “二郎君,黄羊儿的亲族都在甘泉水上游,游牧在此已经上百年了,某实在不忍弃之,他日若是二郎君在瓜沙有所召唤,某绝不推辞!” 第27章 正在绿化的喀喇汗王朝 张昭心里确实很不爽,但也在情理之中,西去于阗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人不愿意去也是正常的,而且这个黄羊儿比较听白从信的,让他走了也好。 “如此!黄兄弟要走,某也不阻拦,不过总也是相识一场,从库藏中取钱二十贯,葛布三十匹,盐五十斤回家去吧!” 忐忑不已的黄羊儿顿时大喜,张昭不但放他离开,还有布匹盐钱相送,他双膝跪下,在地上磕的砰砰直响。 “黄羊儿叩谢二郎君!” “二郎君,某妻弟氾全、氾顺,弓马娴熟,可随同二郎君前去金国!”有了黄羊儿打头,齐瞎虎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这倒是真在张昭的意料之中,瓜沙之地本来汉人就少,以前齐瞎虎等人是因为没人说情而处于被抛弃的地位。 现在曹三娘子已经答应利用公公慕容归盈来倒逼父亲曹元忠赦免他们他们,只要寿昌那边不再卡着他们的物资供给,就算是在山寨中,齐瞎虎等人也能过得下去,肯定就不会愿意跟他去金国了。 同时张昭也没打算带齐瞎虎过去,因为这家伙虽然武艺还不错,但年龄太大,已经三十六岁。 这在古代,再过几年都可以自称老夫了,带去于阗也混不了几年,而且寨中还有百余妇孺,要是张昭把齐瞎虎给带走了,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兄长快快请起,这二十年因为我父子的关系,你们也跟着受了拖累,好在曹三娘子仁义,你无需自责,只需让寨中百余妇孺过上好日子,那就是我张二郎最大的宽慰了。 氾全、氾顺二兄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兄长勿忧,某必待他们如同亲兄长一般!” 一番话说得齐瞎虎眼眶发红,氾全、氾顺兄弟也赶紧跪下。 “昔年我等之父追随天子忠心耿耿,现在我等也愿效仿大人追随二郎君,誓死相随!” “好!二位兄长快快请起!”虽然齐瞎虎没有选择跟张昭走,但实际上他们才是张昭除了张忠和阴鹞子外最能信任的人了,就算他们能回归瓜沙,但身上张承奉和张昭的烙印却不会消失。 氾全、氾顺两人都有一手好射术,只要能带走这两人,齐瞎虎山寨中其余人带不带走,问题也不大。 石楼中其他人都有了去处,剩下的就是刚刚张昭从外面几百牧奴中选出来的十几人了,张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这时候谁第一个出来表态,那么谁会成为张昭倚重的对象了。 “唐家东岱,顿珠愿意跟你去,只是某还有阿妹和阿娘没人照顾。”果然,那个能把众人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顿珠是第一个出来表态的。 “你是个甚出身?区区牧奴赏你一口肉吃,就把自己当勇士了?你愿意跟去,还得东岱愿意收留你,这可是吃肉喝酒穿锦袍的机会,凭什么东岱一定要带上你!” 顿珠的话音刚落,琼热多金就一脸鄙夷的站了起来,这顿珠不过是最下等的牧奴,连姓都没有,比起他这样有家有姓的地位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的人都能在张昭这讲条件了,那他的面子也往哪搁? “就是,谁看得起你那妹子和老娘?换个主上你有何资格能进石楼来喝酒吃肉?” “岂有牧奴敢对主上推三阻四的,二郎君!似这种下等人,只需一顿皮鞭就好了!” 人类社会,阶级和鄙视链无处不在,这石楼中的其他人,原本都属于葛咄治下的统治阶层,他们本来就对顿珠以及身后的十余牧奴可以进来跟他们一起吃肉喝酒极为不满,知道这是张昭起了招揽之心也就忍了下去,可这顿珠还敢讲什么条件,一群人顿时就忍不住了,纷纷开始破口大骂。 张昭当然不会阻止,这样才好呢,要是下面的人铁板一块,恐怕他就睡不着觉了,他故意从牧奴中选一批人出来,就是要搞平衡的。 所以等到原本的马贼群体骂的差不多了,张昭才挥手阻止。 “愿意跟我走的,家人都送到某的另一处山寨安居,那里可比这天寒风冷的山上好得多。 尔等日后想要继续吃肉喝酒,想要家人不再当最低贱的牧奴,还得忠心干事,某是心善,但某的酒肉也没那么好拿!” 这会顿珠等人也顾不得什么家人不家人的了,几个挑选出来的牧奴直接越过顿珠叩拜在了张昭脚下,顿珠也赶紧磕头如捣蒜,连声哀求张昭准许他们效力。 “好了!都起来吧!忠翁,将我地图拿来!”张昭一边示意正在磕头的牧奴们起来,一边示意张忠将地图拿过来。 这是一张羊皮纸地图,是张昭画的,作为熟悉唐代历史,能干出特意穿明光铠看《长安十二时辰》的人,对于河西和西域,张昭还是比较熟悉的,这幅地图就是他慢慢回忆后画下来。 “此是肃州、瓜州、沙州、鄯善、楼兰、且末,这里是于阗金国,其北是高昌回鹘与喀喇汗国。”张昭一一指出地图上的城市所在,最后在喀喇汗王朝处停了下来。 “据某所知,喀喇汗国萨克图.布格拉汗已经背弃大慈父,皈依了大食国绿教,境内摩尼教徒与佛教徒正在遭受迫害。 因此信奉我佛的高昌回鹘阿萨兰汗与于阗金国天子,已经准备发兵征讨,诸位皆是勇士,某更是金国天子外甥,若我等可以同心戮力,此处就是我们建功立业之地!” “愿听二郎君差遣,建功立业!”石楼中一群人听得兴奋异常,有仗打好啊!有仗打才能立功啊! 他们为什么只能当马贼,而不能投到敦煌国(归义军)或者甘州去做官,不就是因为敦煌国的托西大王曹议金和甘州回鹘顺化可汗约为叔侄,从而罢兵休战了嘛。 要是敦煌国和甘州回鹘还在大战的话,这两方早就向他们开高价拉拢了,用得着当个老鼠般四处藏的马匪? 而且听张二郎君说,布格拉汗竟然敢信奉绿教迫害佛教和摩尼教徒,这必然会被群殴,于阗金国和高昌回鹘二打一,这是去打顺风仗啊!风险并不大,收益稳稳的。 不过他们更有信心的,还是来自于张昭的勇武,自大唐和吐蕃衰弱之后,这西域之地的战争,基本就是菜鸡互啄。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个勇武的首领,这种情况下,往往可以对战局起到极大的作用,以张二郎君以一敌百的本事,定然无往而不利。 第28章 队伍初成 “既然如此,雁无首难成行,人无头难成军,诸位若是愿意听我号令成就大事,那我们就去观音菩萨神像下立下誓言,共患难同富贵!” 看到众人的情绪都起来了,张昭趁机提出去石楼后面的观音菩萨神像前立誓。 此时河西走廊都信仰汉传密宗,被称为三十三观音的观音菩萨是汉密的相当尊奉的神佛,观音神像下立誓是相当郑重的,约束力也还不错。 曹三娘子当然不会跟一群臭男人坐在一起吃肉喝酒,这个臭男人可不是个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臭男人 张昭是怀着收复这些人的心思在强行忍耐,曹三娘子又不想收揽什么人为己用,自然没必要去折磨自己。 她在几个齐瞎虎寨中妇人的伺候下,独自在石楼二楼摆了一桌子菜,烫了一壶少见的粟米酒,倒也逍遥。 不过很快!她就被张昭拿出来的地图给吸引住了,趁着众人一窝蜂去了观音菩萨庙的时候,曹三娘子三两下就从二楼跑了下来,一点也没管官宦人家的形象。 因为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地图这东西,实在太重要了,这时候最能表达忠心的方法就是献上本地的图籍,而山川地图又是比户籍更重要的存在。 “伊州与北庭竟然相隔如此之远,焉耆果然在高昌西南,竟然还标注了八剌沙衮和怛罗斯!” 曹三娘子越看越是惊讶,这份地图虽然只标注了城市没有标注山川地理,但从瓜沙甘肃四州大小城池相距的位置来看,还是很准确的,那么其标注高昌、北庭和焉耆就有可信度了。 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要看地图打开高德地图或者百度地图就可以,这个时代的地图属于高度政治和军事机密。 就以如今的归义军节度使衙门而言,他们手里就只有瓜、沙、甘、肃、凉等十一洲的图籍,这还是当年张义潮归附河西的时候得到的。 往西去的仲云、于阗、喀喇汗,也就是原本的西域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他们就知之甚少了。 “咳咳!”曹三娘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个被张昭认为是豆芽菜的善娘竟然掏出一张绢帛,飞速的开始临摹了起来。 这二郎君是从哪得来的西域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地图?曹三娘子眉头紧锁,她把张昭在她心里的位置又拔高了几分,难道白衣天子为后人留下了什么秘密库藏? 这二郎君出生时金山国的国号都取消了,要不是白衣天子给他秘密留下了东西,二郎君别说画出西域地图,恐怕就是瓜沙二州他都搞不清楚的吧 想到这,曹三娘子又干咳了一声,示意身边的两个妇人跟她一起出去,她要去观音菩萨庙中看一看,看看这二郎君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石楼后观音庙中,庙内跪了三十几号人,其余的就跪在庙外面。 众人立誓的环节刚刚结束,张昭没想到一张靠回忆画的地图,能让曹三娘子如此猜测,他正沉浸在马上就要拥有自己队伍的兴奋中。 “此次西去,大家是跟随我去建功立业的,那就不能再把自己当成马贼,得有我们自己的规矩!”张昭挥了挥手 “白从信!”张昭大喊一声。 “二郎君!”白从信赶紧出列对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某意将咱们弟兄分为三队,你统领本部三十七人为第一队,你任队正,下面再分三火,队副和火长由你提名。” “喏!愿为二郎君效死!”白从信高唱了一个肥喏,还是颇为满意的,第一队,听着就是主力的样子。 “琼热多金!” 满脸期待的琼热多金也赶紧站了出来。 “你统领本部二十九人为第二队,队副和三个火长,也由你提名!” “喏!仆誓死追随二郎君!” “阴鹞子!” “二郎君,鹞子在此!”一向话不多的阴鹞子站了出来。 “我命你统领顿珠等十六人为第三队,稍后某还会从沙州招揽十数名弓马娴熟者,表兄,这个队正你先帮我担起来吧!” “喏!”阴鹞子没说多的,只是沉稳的点了点头,不过张昭却知道他是值得信任的。 因为阴鹞子祖父正是张昭父亲张承奉的舅舅,也就是说张昭的祖母是阴鹞子的姑祖母,这也是阴鹞子一直跟张忠护着张昭的最大原因。 “忠翁!某现在任命你为兵曹,掌管我等之钱粮装备!氾全、氾顺为某之亲卫。” 老仆张忠也得到了任命,不过张昭可不管让他再管其他事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搞出什么‘大事’来。 不过张忠还是值得信任的,至少他不会背叛张昭,而且这家伙还识几个字,靠一把树枝也能勉强算清百以内的加减法,算是张昭这小团体中的文化人了,用来管后勤正合适。 安排完所与人的职务,张昭开始给自己封官了。 “虽然目前咱们只有八十七人,但到了金国,某得到天子舅父支持后,最少也要收拢一个下等折冲府的卫士,自今日起,你们就以都尉称呼某吧!” “喏!参见都尉!”众人轰然应诺,气氛愈加热烈了,丝毫没觉得张昭脸皮有些厚。 折冲府是唐代府兵的军事单位,分上中下三等,上府有兵一千五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折冲府下设团,定额三百人,团下面是队,定额五十人,队下面是火,定额十人 可张昭目前算上他自己一共也就八十七人,两队士兵都不够的他就敢称折冲都尉了,这要是有八百人,他还不得自称中郎将? 曹三娘子到观音庙的时候,张昭已经觍着脸自称果毅都尉完毕了。 曹三娘子眯着眼睛看向了张昭,对于这个举动,张昭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曹三娘子却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看来这位张二郎君是没有把自己看成曹氏归义军的一员啊!当然他现在也没办法成为曹氏归义军的一员了。 “集结部众,分置左右,擅置官职,不到一百人就雄心勃勃要建功立业,张家人都是这么胆大包天吗?”某个脸上看不出喜怒的娘子喃喃说道。 第29章 暗潮汹涌 夕阳斜下,冲天的火光在齐瞎虎的山寨中燃起,几栋矮小的木房子逐渐化为灰烬,马鹞子摸了摸鼻子,有点搞不懂这位曹家十四郎君非要放这把火干什么? 既然已经找到了齐瞎虎的山寨,也确定了三娘子和那位张家二郎君的行踪,那就要么继续往西搜索,去找葛咄的老巢,反正这山寨中还有五六个养伤的回鹘马贼,应该能找到地方。 如果这个不选,那就应该养精蓄锐在半路埋伏,虽然什么张二郎君以一敌百,张二郎君收复了葛咄马贼云云一听就是胡扯。 但不管是回鹘马贼迫使张二郎君成了他们的头目,还是张二郎君和回鹘马贼勾结,总共也就不到一百人,连甲也没几领,自己这边三百多越骑,一个伏击全部搞定,顺利救下三娘子了再说就是了。 烧什么房子嘛!就为了听几个无知妇人孩童嚎哭? ‘嘿哟!嘿哟!’山寨门口,几个衙兵用粗大的绳索将山寨的寨门套牢,准备将它拉倒。 马鹞子实在忍不住了,他快步走到十四郎君面前,正准备说话呢,十四郎君的怒骂声先到了。 “你这田舍奴,某不是看你年老,再敢口出这荒唐之言,信不信某把你拉到寿昌县衙前去枷号示众!”十四郎君一鞭子把一老头抽的就是一抖。 “郎君,非是仆口出荒唐之言,这太保公显圣赐下金甲,是这山寨中人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啊!你要仆改口,仆可不敢,枷号示众总比被雷殛了要好!” 马鹞子一阵无语,这老翁也是个嘴硬的,你就改个口又能这,怎么样嘛,太保公要真有显圣的神通,二十年前曹氏代张的时候咋不显圣? “十四郎君何必与这些乡野村夫置气,彼辈世代田舍奴,言谈往往夸大,您已经烧了他们的房子了,这山寨门就别毁了吧,防防野兽、盗贼也是好的。” 听了马鹞子的话,站在十四郎君面前的老头一脸的愤慨,刚要出口反驳,后面的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按倒在了地上。 “既已找到了这山寨,不拆了寨门和房屋,难道还让他们继续在这?寿昌左近几个乡都人丁稀少,怎么也安置得下吧?”十四郎君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马鹞子。 马鹞子顿时脸色一沉,他第一次毫不畏惧的看着面前的十四郎君。 “曹都头,齐瞎虎一伙为昔年抗拒托西大王之齐加润及部属后人,流放他们于寿昌以西,无令不得回转,这是节度衙门之令,请恕仆等不敢违背!” 都头这个称呼在唐中期是一军统帅的称呼,但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种荣誉称呼了,十四郎君是曹家子弟,有个节度都头的阶官。 马鹞子也有个都头衔,当然远比不上节度都头,但听起来好像是一样的,所以马鹞子不喊十四郎君而喊曹都头,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显然也很愤怒。 “哦?原来你们寿昌镇军还在尊奉节度衙们的指令啊!这么说来,旬日前有乡官来报,你们寿昌镇在洪泽乡安置了数百从仲云来的吐谷浑部众是莫须有咯?” 曹家的十四郎君脸色也沉了下来,寿昌就在敦煌旁边,瓜州慕容家的手,也伸的太长了些吧! 马鹞子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完全没想到十四郎君竟然会在这件事上发难,难怪说是要找回三娘子,却不急不慢的在寿昌东转西转,原来是奔着这件事情来的。 “马都头还请去通报罗遏使一声,张二郎君和我三姐是被齐瞎虎勾结回鹘马贼给掳走了,为了逼迫齐瞎虎等人出现,某不得不将齐瞎虎山寨中人于两日后押往寿昌。” 马鹞子又被拿捏住了,他只能灰头土脸的行了一个叉手礼,又赶紧转身上马往寿昌的方向跑去。 眼看着马鹞子带着几个寿昌镇军的人跑远了,十四郎君赶紧挥手让门口正在拆寨门的士兵停下。 他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太保公显圣,呵呵!还挺有趣,看来这位张家二表舅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啊!能给自己整这么一出戏。 “郎君,寿昌镇军的人走了,那我们怎么办?休息一晚准备伏击张二郎君他们吗?”一个穿着锦袍的军官过来请示。 “伏击?有什么好伏击的!”十四郎君摆了摆手。 “康校尉,让儿郎们押解着这寨中之人往史家庄去,我可不不想去伏击我那位二表舅,要是稍有差池把他给伤着了,恐怕其他别有用心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们曹家呢!” 康校尉赞同的点了点头,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咱们要是回史家庄去了,三娘子怎么办?” 史家庄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粟特人聚居村,距离寿昌也近,但要是去了史家庄,那就失去了掌握张二郎君等人行踪的能力。 “那就把那个老翁和几个青壮留在这,让他们告诉张二郎君,寨中人我都迁到史家庄去了,要想救人,得让我三姐毫发无损的归来!”十四郎君指了指那个坚决认为有太保公显圣的老头说道。 不过说完后,他就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下巴,“我三姐这人,看着是个美人,但实际上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胜过男子,那张二郎君对她尊重有加,恐怕已经入瓮而不自知了吧?” 。。。。 葛咄山寨,张昭正在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的协助下统计山寨人口、安排去路。 这个山寨他是守不住的,因为按照白从信的说法,柴旦乃至整个羌塘的吐蕃统治都已经土崩瓦解,龟兹回鹘人完全控制住了这里。 而且龟兹回鹘的上层,已经认了甘州回鹘的顺化可汗为自己的可汗了。 葛咄是龟兹回鹘人,还是龟兹回鹘王族出身,虽然早已成了破落户,但由他来统治这个山寨及附近四五百各族牧奴,龟兹回鹘人是认可的。 但张昭是归义军这边的汉人,想在龟兹回鹘人的地盘上当达干,恐怕是痴人说梦。 当然,白从信来统治这里,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嘛,张昭也肯定不会干,没点自己的班底,孤身一人去于阗,那个便宜舅舅李圣天会有多看重他,恐怕也是未知的。 所以,张昭已经决定了,把这里愿意跟他走的牧奴,都迁到齐瞎虎的山寨中去,这些牧奴什么族的都有,信仰也相同,跟齐瞎虎这边的汉人一杂居,非常好同化。 这也是他留给齐瞎虎的一点本钱,能有四五百人的话,齐瞎虎的山寨就可以自立成一个庄子了,而不必被迁徙到别处或者拆分。 “二郎君!我家娘子做了几个小菜,想请您过去尝尝鲜!”头昏脑涨的处理完山寨事务,小丫头善娘一个路小跑了过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好!那就前头带路吧!”张昭拍了拍小丫头的发髻,笑呵呵的说道。 第30章 你知道印度阿三吗 石楼二楼,曹三娘子还是坐在她经常用的那张桌子上等着张昭,桌子上摆着两三样小菜和一壶酒。 张昭刚坐下,曹三娘子就把一叠点心端到了他的面前。 “二郎君且看这是什么?你肯定没吃过!” 听到曹三娘子说的这么笃定,张昭拿起筷子仔细看了看,嗯!米白色呈圆形,表面还细心的雕着花,好像是用糯米,还有些蜜枣、红豆之类一起蒸的。 张昭赶紧夹起一块送到了嘴里,甜丝丝、软糯弹牙非常美味,这不就是后世的西安著名小吃甑糕嘛! 唔...!谁这么有才,还在里面放了一些枸杞。 “江南东道无锡县的糯米,关中甜枣做的蜜枣,配上红豆与糖霜,端的是美味无比。 不过这灵州的枸杞不应该加,某有些吃不惯,不错!三娘子能在沙州把长安名吃水晶龙凤糕做的如此美味,实属不易!” 开什么玩笑,张昭在心里得意的一笑,你跟一个后世人说他没吃过糯米,这不是扯淡吗?老子在后世吃过的甜点你想都想不到。 张昭砸吧了一下嘴,后世那些甜到发齁的提拉米苏、马卡龙等西式糕点如今回味起来,竟然是那么的美味。 他现在才知道,能在一份点心中加那么多的糖,在这个时代来说,简直是一种无法想象的豪奢。 哪怕就是后世简简单单的一碗盖饭,其中的重油重盐在这个时代,一般的官员之家都达不到这个水准。 好怀念啊!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愿意在后世当个普通人,就算买房不易,那也至少衣食无忧,安全有保障。 曹三娘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张昭,她现在非常确定,眼前这位白衣天子张承奉唯一的儿子,南阳张家龙舌堂唯一的嫡脉,身上肯定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 张二郎君也绝不像是所有人认为的那样,是个只知道吃斋念佛的废物,这白衣天子一定还是给子孙留下了很多东西。 因为别的可以作假,但阅历和张昭眼中怀念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这份在张昭看来极为稀松平常的甑糕(水晶龙凤糕)实际上绝不平常,哪怕就是在大唐,糯米这种东西在哪都能算是轻奢的吃食了。 此时的大米种植范围其实并不广,因为大米的亩产比粟米要低很多,口感也并不比粟米好,除非是渤海国的响水米和山南东道无锡的糯米,所以这就导致了河南河北关中等地,好的糯米绝对不便宜。 当然,糖就更加珍贵了,以前的蔗糖是用来榨汁喝的而不是熬糖,熬糖用的是麦芽,产糖量可想而知,要等到南北朝时期,中国人才学会了用甘蔗制糖。 而具体技术的普及,还要等到王玄策一人灭一国之后,将印度的制糖工匠俘虏到了长安,蔗糖才开始普及起来,算起来总共还不到三百年。 长安都这样了,就更不要说沙洲,沙洲地处西北,与中原的联系被回鹘人和嗢末人阻隔,说句穷乡僻壤也不为过,这里的人,绝大部分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糯米,什么是蔗糖。 至于水晶龙凤糕。 呵呵! 曹三娘子也只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做点出来,哪怕她儿子慕容信长,身为瓜州刺史嫡长孙,见到了一次就能吃三个,不撑到肚皮滚圆绝不松口。 可是眼前的张昭,竟然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眼中还呈现出了怀念的神色,显然他并不觉得这有多么珍贵,也并不觉得有多美味。 “二郎君你不吃了吗?这糕可好吃了!”张昭在回忆,小丫头善娘抿了抿嘴上来给张昭倒了一大碗酒,不过眼睛一直盯着那碗甑糕没有移开。 张昭哂然一笑,随后摇了摇头,这都穿越七八天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干什?既来之则安之吧,他端起这碗引起他无限回忆的甑糕,递给了善娘。 “不吃了!二郎君以前吃过比这好吃百倍千倍的东西,这碗甑糕,就赏给我们的小善娘吧!” 善娘顿时一脸的受宠若惊,她转头带着几分希冀和几分忐忑看向了曹三娘子。 曹三娘子卷了卷耳边垂下的发丝,带着几分宠爱的点了点头,这善娘本就是她的贴身丫鬟,又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天的苦难,看似主仆实则跟姐妹差不多了。 “既是二郎君赏的,那就坐下好好吃吧,看你那馋样!” 善娘见曹三娘子同意了,喜滋滋的赶紧坐下,对着甑糕大快朵颐起来。 “二郎君,你说这世上还有比甑糕更甜更好吃的糕?那得是什么样子的?” 果然是吃货,嘴里吃着甑糕,心里还想着张昭说的他吃过很多比甑糕还好吃的甜点。 张昭昂起头回想了一下,“二郎君我啊!以前挺爱喝一种叫做可乐的果汁的,虽然看起来黑乎乎的,但冰镇之后极为爽口,三伏天一口下去,甜中带着碳酸的气泡,从头到脚一股透心凉的感觉,别提有多舒服了。 女孩子们则大多喜欢一种叫做巧克力的玩意,以前我不爱吃,因为觉得那玩意太甜了,甜的有些齁嗓子。 不过现在想来,那东西丝滑香软,浓甜中带着一点点苦,绵软的口感中加上些许花生带来的酥香和脆感,还真挺不错的。” 这下不但善娘羡慕的眼睛发亮,连面前的甑糕都不香了,曹三娘子也愣住了。 因为她很确定,张昭说的这几样,不管是巧克力这种有些拗口的东西,还是可乐和花生这两样,曹三娘子都确定自己肯定没听过。 而且还甜的有些齁嗓子,曹三娘子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样人的才会嫌东西太甜! 那他是放了多少糖霜?一斤糖霜百五十文,能买十几斗米了。 而且,曹三娘子回想了一下那种褐色的糖霜,就算是一两糯米一两糖霜这么放,那也不可能甜的发齁啊! “真的吗?那二郎君家应该也有很多糖霜,多到你都不愿意吃的地步了!” 善娘眯起眼睛陷入了幻想,不过瞬间面色就变得有些紧张发白,二郎君家以前当然会有很多糖霜,因为他父亲是原金山国的白衣天子。 张昭摆了摆手,示意善娘不用紧张,他不介意别人提起他的过去,而且他说的可乐巧克力等也不是原本金山国的啊!那是来自后世的。 “糖霜这东西,咱们这里看着珍贵,但在这,实际上并不算太稀奇,这次二郎君去了于阗金国,就一定到这给善娘多多弄一些糖霜回来,这可不是那种褐色的糖霜哦,而是白如雪晶如冰的白糖!” 张昭用手指沾了一点酒液在桌子上画了起来,曹三娘子凑过来疑惑的一看,这地方在于阗金国的右下方,好像...好像是... 曹三娘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又突然想不这是哪里了! “这是天竺,释迦牟尼佛的诞生之地。不过这里可不止有佛祖,更有甘蔗、香叶、苏木、胡椒、肉蔻等好东西,国富而民弱,若得三千勇士,足以成就霸业,吾必为天子舅父取之!” 第31章 P社玩家的战略眼光 曹三娘子顿时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这张二郎君不是去于阗避祸吗?怎么变成要去打天竺了? 他知道天竺怎么去?于阗天子能提供三千勇士给他胡闹? “二郎君可知天竺距于阗有多远?有何道路可通?葱岭比之祁连山和金山更高更险,很多地方人畜绝迹,大军恐怕无法通过吧?” 曹三娘子实际上还是有些见识的,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提起地理方位脑袋都是蒙的,因为很多人根本没有空间位置这个概念。 但曹三娘子不但知道天竺在哪,还知道应该要从葱岭到天竺去,不过她的见识也就到在这里了,因为她不知道去印度有条快速的直通车—开伯尔山口。 所以张昭淡淡一笑,他再次沾了一点酒液在桌子上一划。 “好叫三娘子得知,于阗金国再往西,这里有个叫开伯尔山口的地方,是属于波斯萨曼王朝的地盘,从这里可以快速直通天竺,比起高原雪山的葱岭,方便百倍!” 曹三娘子今天已经被惊讶的麻木了,这张二郎君竟然还知道萨曼王朝。 “二郎君所言之国,奴也曾听过,据称是黑衣大食王治下波斯埃米尔自立之国,可彼国带甲十万并非小国,二郎君未打天竺就要与强国动刀兵吗?” “三娘子说的没错,不过消息晚了点,如今的萨曼王朝早已陷入宗教纷争中。 其国君纳斯尔二世已经开始谋划改宗什叶派,重心也早转移到了西面,甚至喀喇汗王朝都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我所图的,不过是开伯尔山口附近这一块小小土地,其国君纳斯尔,应该自有决断。” 作为人均甲级战犯的p社睿智玩家,张昭穿越前不但让大明一统寰宇,还让于阗国主马踏巴格达过。 像他这样的‘人才’记住点萨曼王朝什么时候衰落,西域、河中、波斯的宗教情况简直不要太容易,说起来更头头是道。 而真正穿越到古代后,张昭这才发现,这种熟悉历史、熟悉宗教,能似模似样开疆拓土的游戏简直不要太变态,十字军之王、欧陆风云这种游戏,简直是最好的皇帝培养系统。 曹三娘子现在已经完全懵逼了,开始她还跟得上张昭的思路,等到后来,什么纳斯尔二世,什么什叶派,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张昭在说什么了。 不过她看得出来,张昭是真的特别熟悉,而不是在乱说。 好吧!虽然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曹三娘子第一次真正用崇敬的眼神看向了张昭,这个男人,说不定真的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 “看来此去于阗,二郎君所谋甚大啊!也不是三年五年能回来的了,难道以后就要在于阗或者天竺开宗立门户了吗?” 张昭也认真看着眼前的曹三娘子,他知道,曹三娘子不是在问他是否会在天竺扎根,而是想问他今后的打算。 在曹三娘子看来,张昭不但是英雄之后,更兼有庆忌之勇,还见识丰富,懂得进退。 这样的人物,他就算说愿意屈居人下,也是没人信的。 不说别的,难道张昭不想像曾祖父张义潮那样席卷河西,收复河西节度使下十一州之地,甚至更进一步吗? 而对张昭来说,他穿越一趟,可不是为了让子孙后代去当阿三的,他是为了光复河西再建大唐来的。 如今乃是五代后唐长兴二年,天下大乱,兵祸不断,中原马上就要发生后唐末帝李从珂削藩石敬瑭,儿皇帝厚颜无耻献出幽云十六州,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这件给后世中原王朝带来深重灾难的事件。 同时再过几年,石敬瑭的儿子,后晋出帝石重贵因为不愿意继续当灰孙子,而招来契丹人大举南侵,帝羓耶律德光即将登场。 这样纷乱又精彩的时代,他这么能错过在? 归义军远离中原,地处偏僻,这是劣势,但也可以说是优势。 因为归义军不但可以远离中原的纷争,抽空积蓄力量,同时五代的河西走廊,还是唯一没有深陷于五代那种有枪就是草头王氛围中的地区。 要知道现在的中原,没杀或者驱赶过皇帝的节度使还有脸叫节度使? 而节度使也不安全,一不注意同样会被下面的牙兵干掉,甚至有牙兵干掉镇帅后,提着镇帅的头颅上街敲锣大喊‘谁愿为使’的奇葩事件发生。 所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这时代的淮西骡子军、魏博牙兵、泾原牙兵的恶名,甚至让后世的皇帝都心惊胆战。 魏博牙兵杀镇帅如同屠猪狗,眼中钉赵在礼反叛更像喝水一般轻易,这都是五代武人权势极盛,大军头套小军头,小军头笼络士兵的生存模式导致的。 而反观此时的归义军,军政大权一直是捏在豪族手中,不管是节度牙兵还是各镇镇军,很少发生下面士兵造乱逼死上官的事情发生,可以说是乱世中的一股清流。 这样的好的优势,如果张昭能得到了舅父于阗金国天子李圣天的支持,再从印度捞一大笔横财,加上曾祖父张义潮的威望名声。 到时候击破甘、肃,收服凉州河西军及嗢末折逋氏,摧毁定难军李家兼并党项各部,进而占据关陇之地,东进而争天下,恢复大唐结束乱世,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啊! 而这其中的关键,除了于阗金国的支持以外,最最重要的,就是他必须要掌握瓜沙大权,重新恢复张氏归义军,不然这一切都无法实现。 “三娘子,某说短则三年长则五年,某必然东归以待时机。某说某有收复河西,东向而争的雄心,你信吗?”张昭目光灼灼的看着曹三娘子。 “奴信!因为这才配得上二郎君的血脉,这样的人物,才值得太保公显圣赐下金甲!” 曹三娘子郑重的点了点头,继而话头一转,“不过二郎君说的东归以待时机,是什么时机?” “三娘子认为某等的是什么时机?”张昭越来越觉得这女人很有意思,她总是能在张昭的一大堆话语中,敏锐抓住那个最重要的点。 “不如你我写在手心,看看我们说的时机,是否是同一件事!”曹三娘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右手把一块胭脂递给了张昭。 张昭接过胭脂,两人非常有默契的相视一笑,随后在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令公大王! 托西大王! 前者是曹三娘子写的,后面是张昭写的。 这两称号其实是一个人,令公大王是如今的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在曹家内部的称呼,托西大王是曹议金对外的自称。 第32章 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父子局 “二郎君为何要写令公大王?”曹三娘子银铃般的笑了几声随后问道,这是张昭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因为某年方十九,而令公大王已经五十有九,某等五年依然身强体健,令公大王再过五年...。” 张昭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了,他五年后才二十四,曹议金五年就已经六十四了。 在这个时代,又处于虽然要尽力才能维持的归义军四战之地,自张义潮建立归义军起,除了他自己,归义军的节度使就没有活过六十岁的。 “是啊!二郎君五年后也比奴现今还年轻,就更别提令公大王了!” 曹三娘子站了起来,她弯着腰把身体匍在桌子上,头伸到了张昭的眼前,红唇琼鼻,自带三分粉的桃花眼水汪汪的,两坨软肉更是平铺在桌子上,更显‘广大!’ “而且,奴还可以告诉你,令公大王的身体实际上已经不太好了,今年跟甘州顺化可汗的会盟,都是强撑着去的!” 张昭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说明明是我敦煌国压着甘州回鹘,令公大王怎么还会屈尊去甘州!” 此时归义军的最大敌人就是东面的甘州回鹘,当年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就是跟甘州回鹘人开战失败,让人追杀到敦煌城下,被迫尊甘州回鹘天睦可汗为父后,丧失人心不得不退位的。 加上甘州回鹘经常阻断归义军通往中原朝廷的朝贡和贸易道路,所以双方的矛盾很深。 曹氏代张之后,为了摆脱这种屈辱的身份,曹议金以归义军节度使的身份向甘州求亲。 娶了天睦可汗的女儿,也就是现任顺化可汗药葛罗.仁裕的姑姑天公主李氏。 从而让归义军节度使成为了甘州回鹘天睦可汗货真价实的儿子,摆脱了被迫认爹的屈辱地位。 而在后来天睦可汗死后甘州回鹘内乱的十几年中,曹议金迅速抓住机会攻破甘州,再将他与天公主李氏所生的女儿,嫁给了药葛罗.仁裕的兄长,也就是上一任甘州可汗药葛罗.阿咄裕。 从此归义军节度使又反转成了甘州回鹘可汗的岳父,轮到甘州可汗为子,曹议金为父了。 十几年间,双方父子之位颠倒,算是小小雪耻了一把。 虽然阿咄裕是个短命鬼,导致曹议金的岳父没当几年,但此时归义军强,甘州弱的局面已经形成。 所以要是正常会盟,应该是甘州回鹘的这一代顺化可汗药葛罗.仁裕到敦煌来,而不是曹议金去甘州。 不过听到曹三娘子透露的这个秘密,一切都解释得通了,甘州回鹘之所以处在下风,并不是实力比归义军弱,而是曹议金这个人很有手段,把甘州回鹘给打怕了。 可是这种完全是靠着君上个人能力形成的优势,是不牢固的。 这几年甘州回鹘又开始上跳下窜,就是因为曹议金身体不太好,长时间不能理政的缘故。 所以这次曹议金才会不顾身体有恙,车马劳顿的跑到甘州去,这是为了告诉甘州回鹘,老子身体还好着呢,你们他妈的别跳,谁跳打谁。 想到这,张昭的心情并不好,他长叹了一口气,虽然是曹议金推翻了张承奉的天子之位。 但实际上这并不是曹议金刻意推动的,而是张承奉在认了甘州回鹘可汗为父之后,西汉金山国就已经无法维持了。 而曹氏代张,也几乎可以说是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除了齐瞎虎的父亲齐加润带着禁军小小的反抗了一下,以及正患痢疾的张承奉长子,也就是张昭的哥哥张暅受到惊吓,导致病情加重而亡以外。 连南阳张家的张怀庆,这位张承奉的堂叔、张义潮的亲侄子,以及张义潮的堂侄孙,都僧统张喜首,衙前知应管内外都牢城使张良真都没有反抗,当然事后也没被清算。 这场政变最终倒霉的,只是张昭这个年仅两岁的余孽和齐瞎虎等人。 站在张昭的立场上来说,他有理由怨恨曹议金,因为两年后他父亲张承奉就抑郁而终,他自己被监视居住了十几年,剥夺了一切权势。 但站在归义军绝大部分人的角度来说,这场政变他们都是受益的,没有曹议金掌权后的极力支撑,只剩瓜沙二州的归义军别说还能压着甘州回鹘一头,恐怕早就直接原地爆炸不复存在了。 “令公大王尚未到耳顺之年,怎么就身体突然就堪忧了呢?此实乃噩耗!我等唐儿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难道又要生乱吗?” 曹三娘子就在张昭眼前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表情,半晌才重新坐回去神情更显兴奋。 “奴现在更觉得二郎君肯定能成大事了,至少我是二郎君的话,只会为令公大王日暮西山而暗自高兴,绝不会认为是噩耗。 二郎君能有这份心胸,能有这份认识,不被私怨蒙蔽心智,不因痛恨而失去判断,古之明君也就是这样了!” “明君?”张昭咧开嘴笑了笑,“三娘子是在取笑我吗?我如今就这么不到百人的队伍,自称都尉都是厚着脸皮了,这明君可从何说起啊!” “奴并未取笑二郎君!因为二郎君还未知道自己应该负担起的责任!” 曹三娘子竟然还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如今我敦煌国看着是兴盛强大,但实际上已然危机四伏,因为敦煌国的本部核心,不过是十万余河西唐儿与六万余汉化之粟特民。” “这么少!”张昭大吃一惊! 根据张昭的记忆以及后世的猜测,此时的归义军应该核心部众有三十万出头才对啊! 其中最核心的河西唐儿起码也要有二十万,不然根本支撑不起一万精兵的,也不能保证瓜沙二地以汉文化的主导地位,他万万没想到河西唐儿的数量竟然比预料中少了一半。 “二十年前那场与甘州猃犹(回鹘)的大战,实在是伤尽了我们的元气。 敦煌唐儿中,家家戴孝、户户举哀,一万精锐光战死者就有一千余,后面被迫举国而战,丁壮损失更为惨重!” 曹三娘子苦笑一声,眼中竟然泛出了泪光,那时候张昭还未出生,但曹三娘子已经九岁能记事了。 “奴家左边的舅家索氏,男丁悉数征发,全家十一人去,仅有三人回。 索三郎多好的儿郎啊!奴这位表兄熟读经义,能开硬弓,通音律,擅弹竖箜篌。 幼时母亲总是笑着问奴,旦夕长大,嫁与三表兄如何?” 说到这,曹三娘子突然脸色一变,连那双桃花眼都因为极度愤怒和痛苦,而放射出了无限的煞气和哀婉。 “等奴再见到三表兄的时候,他已经是具无头的尸体了,他的头颅被猃犹人割去,至今都未找到,那双擅弹竖箜篌的手也被铁锤砸烂了! 那年,他才十五岁啊!奴都快忘了他的相貌了!” 说到这,曹三娘子已经是泪珠滚滚,泣不成声。 注:猃xian犹,归义军对甘州回鹘的蔑称,意思是短腿杂毛猴子。 第33章 归义军的危局 看着眼前陷入怀念的曹三娘子,张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是一个九岁小女孩暗恋十五岁表哥的往事啊! 古人早熟,女子十三四岁嫁人,甚至从小就去做童养媳的也不少,九岁的女孩情窦初开并不意外。 特别是曹三娘子这种小时候很少感受到父祖辈爱的小女孩,想来那位能文能武还能玩高端乐器的索三郎,定然是曹三娘子年幼时生命中,一束温暖的阳光了。 “二郎君!如果你答应奴一件事,奴就在告诉你一件关于敦煌国的大秘密!” 过了半晌,曹三娘子才拿出手绢轻轻擦了擦眼角,丝毫不介意张昭看见她哭过。 “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生者还需强大自身,十世之仇犹可报也!”张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不过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让曹三娘子非常满意,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二郎君,如若我们敦煌国有能再次攻陷甘州的一天,奴要杀甘州回鹘达干以上百人,再把他们的人头带回便桥处筑京观,以祭奠索三郎等逝者!” 便桥是敦煌东面的一座桥梁,是去往东边甘肃二州的主要道路,当年甘州回鹘兵临敦煌城下,张承奉亲自披甲上阵与回鹘人厮杀就是在这里,想来索三郎就是战死在这个地方的。 “可!”张昭重重的一点头,“某不但要杀甘州回鹘达干以上百人,还要尽数诛灭甘州回鹘王室!区区猃犹,也胆敢自称郡望陇西李氏!” 以归义军和甘州回鹘近百年的仇恨,在任何一方有完全吞下对方能力的时候,必然会发生一场大屠杀。 别看甘州回鹘曾迫使张承奉尊回鹘可汗为父,曹议金也曾经攻破甘州,这两件事后都没发生过什么屠杀。 但那是因为双方实力差不多,其中一方虽然占了上风,但也吞不掉对方,真要能吞掉,一方的中上层,绝对是要被杀绝的。 而且双方除了争夺丝绸之路的贸易利益以外,还有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归义军素来以唐末孤忠自居来凝聚人心,但甘州回鹘更是夸张,由于甘州回鹘王族这一支人经常跟李唐和亲,李唐王朝多以宗室女嫁之,是以从唐末开始,甘州回鹘王族竟然开始姓李,还自称郡望陇西李氏。 这可把归义军给恶心的够呛,陇西李氏,这是大唐皇室的出身啊!老子以大唐孤忠自居,你特么的干脆自称是李唐皇室后人,这不是拆台吗? 你们药葛罗家族破落户,也配姓李? “奴,多谢二郎君!”得到张昭的答复,曹三娘子就在这石楼上站起身来,给了张昭一个大礼参拜。 这时候,张昭兵不过七八十人,曹三娘子一寡妇,两人就在这,把拥众四十余万,甲士近万,控弦三四万的甘州回鹘,当成善娘面前的甑糕了,一切是那么荒诞,可好像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方才奴对二郎君说道,这敦煌国核心部众只有河西唐儿十余万,汉化粟特六万,绝非妄言。 二十年前与甘州回鹘一战之后,瓜沙的唐儿大族都受创颇重,至今仍是女多男少。 而我粟特部众擅长手工与经商,常年居于城中,子嗣也不丰,这就给了其他族裔机会。 您猜如今哪一族人在敦煌国人口仅次于河西唐儿?” “莫非是回鹘人?”张昭摸着下巴问道,后世他知道归义军消亡的最大原因,就是甘州回鹘支持沙州回鹘鸠占鹊巢,难道现在回鹘人在瓜沙就已经很多了? “非也!”曹三娘子摇了摇头,“如今人数第二多的族裔,乃是我阿翁慕容归盈所领导的吐谷浑慕容部后人。 他们拥众七万余占据瓜州,甚至还在往沙州迁移部众,今年年初向中原大唐朝贡时,阿翁已经使用瓜州刺史的名义单独朝贡了!” 张昭瞳孔一缩,他没想到归义军已经卷缩到瓜沙二州了,竟然内部还这么复杂,可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啊! 吐谷浑慕容部虽然也跟粟特人一样几乎完全汉化,但他们要是出来跟粟特人争夺领导权的话,还真是很麻烦! 因为张义潮当年在瓜沙二州赶走吐蕃人的时候,已经在瓜沙扎下根的粟特人,就是他的坚定的同盟者。 这些粟特人为了融入大唐,连传统的尖帽子和姓都改了,甚至如今掌握归义军的曹家,虽然自称谯郡曹氏,但他们实际上是粟特曹国人后裔和汉人曹氏合宗而得来的。 这些粟特人通过学汉话写汉字的方式,进入了真正谯郡曹氏的族谱,把自己变成了汉人。 “二郎君明白危险所在了吧,令公大王的母亲和祖母,实际上就是汉化的粟特曹氏之女,令公大王的堂兄仁齐、仁德甚至父系就是粟特曹国人,就是奴,身上也有粟特人血统。” 张昭仔细看了看,果然,曹三娘子那双桃花眼的眼珠有些发灰,发尖带着些许紫红,正是粟特人的某些特征,而且他也猜到了归义军的危机所在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阿翁眼馋曹氏如今能掌握归义军大权,也准备学习曹氏这样主动汉化,以达到进入归义**力中枢,最少也要占据瓜州与沙州节度衙门分庭抗礼?” “没错!”曹三娘子赞许的看了张昭一眼。 “实际上他们早就开始这么做了,二十年前便桥一战,河西唐儿男丁凋零,那些多余出来的女子,大多都被慕容家娶走了。 同时慕容家不惜让族中女子下嫁穷困汉家子甚至给人做小,从而嫁了大量的女子到河西唐儿中。 时至今日,吐谷浑慕容部已经基本完成布局,瓜州人拥戴慕容归盈为刺史,连令公大王都无可奈何,就是因为瓜州唐儿,已经把慕容部当成了自己人,他们不再视慕容部为吐谷浑人,而是把他们看成汉人了。” 张昭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河西唐儿可以把慕容家当成自己人,但是拥有粟特血统的你们曹家却不行。 因为河西唐儿自从我父败亡后,就没了领袖,领袖敦煌国的,是你们这个粟特曹氏和谯郡曹氏合宗而成的家族。 慕容氏强大起来,就是冲着取代曹家来的,他们现在占据瓜州形同分离,如果长此以往下去,已经只有瓜沙二州的归义军,最好的结局,恐怕也就是分为瓜州和沙州了!” “是啊!就这二十几万人,咱们还内斗的这么厉害,更危险的其实还在另一边,昔年令公大王为了摘掉称甘州回鹘可汗为父的屈辱,而娶了甘州回鹘天睦可汗的女儿天公主李氏。 李氏娶进门之后,就取代了郎君的表姑母郡君夫人索氏,成了令公大王的正妻。 如今她已为令公大王诞下了三子四女,其中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甘州回鹘可汗和王族,儿子也娶了甘州回鹘王族之女。 你说天公主李氏,难道不想让儿子成为归义军之主吗?” 第34章 当师傅还是义父 麻了! 真的麻了! 苍天大地佛祖观音啊!难怪历史上归义军抵挡不住沙州回鹘的侵蚀和同化。 不仅因为归义军的盘子实在太小,只有河西汉儿十余万,还是女多男少。 还有作为重要辅助的汉化粟特人和汉化吐谷浑人加起来只有十五万不说,还在不停的内斗,更有甘州回鹘天公主李氏,这颗定时炸弹在。 作为天睦可汗精心选择嫁到归义军来的天公主李氏,张昭不相信这个女人没有野心和手段,因为要是没有这两样的话,那位能打败张承奉的回鹘天睦可汗,根本不会把她嫁到曹家。 而张昭估计,就算曹议金在今年年初,用亲自去往甘州会盟方式,显示自己身体康健,但恐怕也瞒不了回鹘人多久了。 因为天公主李氏,肯定会找机会把曹议金真实的身体状况,传递出去的。 这位天公主李氏的女儿嫁给了甘州回鹘可汗,儿子娶了回鹘可汗和王室的女儿,简直就是甘州回鹘在归义军内部的代言人啊! 一旦曹议金身体出现问题,甘州回鹘肯定会全力支持并挑动归义军内乱。 天公主李氏和她的儿子们,也一定会借机获得甘州回鹘支持来觊觎大位。 还有瓜州慕容家会不会有所动作?那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还能顺利接位吗? 一场血腥的内部残杀,几乎是已经悬在所有归义军人头上了,只等曹议金去世就会落下来。 眼见张昭脸色凝重还有些发白,曹三娘子也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二郎君已经明白我们马上就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了,能顺利度过,咱们还能接着安逸一段时间,一着不慎,甚至有满门倾覆的危险。 这也是奴说,二郎君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大责任的原因。” “我的责任?”张昭这倒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对!就是你的责任!”曹三娘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们归义军节度使这块基业,是郎君曾祖父太保公张义潮打下来的,是为了东归大唐再兴汉家而建的。 而到了我祖父令公大王这,已经变成了只图求存的田舍汉了,可瓜沙二州地狭而贫瘠,根本没有独立自保的条件,迟早为人所乘! 曹家夹杂了太多粟特血统,慕容家干脆核心就是吐谷浑人,他们没这个心思,也没法承担再兴汉家这个重担! 如果这归义军再不出个如太保公张义潮那样的英雄,迟早会全体变成胡虏!” 张昭有些不太舒服挪动了下屁股,随即干咳了一声,这话和这份认识,不太可能是曹三娘子一介妇人,能想到和总结出来的,难道...她背后还有人? “你的意思是,这个再兴汉家的英雄就是我吗?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家的意思?”张昭刻意把大家两字加重了音量。 或许还是感觉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曹三娘子也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这个奴不知道,但奴觉得,二郎君有这样的本事,而且奴也愿意跟二郎君一起尝试一下!” “怎么个尝试法?”张昭赶紧问道。 “咱们可以定个五年之约,如果五年之内,二郎君能从于阗金国带回来铁骑三百、甲士五百,奴就可以为郎君办成一件大事,一件拉近二郎君与河西唐儿大族的大事!” 曹三娘子说道这的时候,脸色已经十分郑重了。 这女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她身后一定有什么人或者组织存在,张昭非常确定这一点。 而且寻找一个张义潮式的英雄,也不是这个女人刚想到的,应该是早就存在的。 这不像是什么两个人的约定,更像是特定的组织对于某个人的投资,嗯......很有种风险投资的味道。 既然是投资,既然是交易,张昭把心里对曹三娘子美色那点小小的觊觎放了下来,投资和交易,那就应该有投资交易的样子。 “或许某应该真的娶了你!”张昭再次用打量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的眼神,看着曹三娘子。 曹三娘子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不过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二郎君知道奴有多大的年纪了吗?” 张昭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奴生于大唐昭宗陛下天复三年(903),今年已经二十有八矣!” 曹三娘子说完还得意的瞟了张昭一眼,那模样仿佛在说,‘看见没?老娘可是正宗的大唐人!’ “女大三抱金砖,咳咳!报上三块,某也不嫌重!”张昭立刻接口说道。 他现在十九岁,而这女人竟然是生在大唐的,比他大了足足九岁! 咳咳!不管了,不就是九岁嘛,就当自己找了个不想努力的饭碗了,而且曹三娘子还挺漂亮,不亏! “哈哈哈!这是哪来的歪理,还挺有趣!”曹三娘子被张昭突如其来的惫赖样给逗笑了,还笑的花枝乱颤的,蔚为壮观。 “二郎君倒真是个做大事的,有好处了,连比自己大九岁的表侄女都想娶!不过你知道奴的孩儿信长有多大了吗?” 信长?好在你那亡夫是姓慕容而不是织田,张昭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难道你还怕儿子不同意?” 曹三娘子白了张昭一眼,“天下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娘要嫁人还轮得到他同意不同意? 不过奴可以告诉你,我儿信长如今以满总角之年了,估计一个只比他大七岁的爹爹,恐怕信长儿还真不会同意!” 一想到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张二郎君只不过比自己儿子大七岁,这疯女人笑得腰都快断了。 尼玛!张昭这是真的愣住了,这女人的儿子竟然已经十二岁了! 呃!她今年二十八,算十五岁嫁人,十六岁生子,儿子十二岁还真有可能。 呃!娘的,要是真跟这女人定个五年之约,等自己从于阗回来就能收获十七岁的儿子一枚,这么想想....。 还真挺刺激的! “好了!好了!不吓你了!”看着张昭愣住,曹三娘子以为张昭真是被他的年龄给吓住了。 “二郎君的要是真有此心,奴到有个好人选!”曹三娘子止住大笑,正经的说道。 “奴的同母幼妹,曹十九娘子延禧,今年已是豆蔻之年,等二郎君从于阗归来,十九娘二八年华,婚嫁正当时。 我母老蚌生珠,对十九妹极为宠溺,二郎君娶十九妹可比娶奴划算的多!” 张昭皱了皱眉,“婚姻大事,事关一辈子的幸福,能用划算来形容吗?” 曹三娘子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能吗?” “能吗?”张昭声音更低沉了! 曹三娘子仿佛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一样,她忽的一下站起来。 “这些天多亏二郎君的庇佑,奴有份私人礼物要送给你!” 张昭愕然的看着曹三娘子的背影,他不知道这女人怎么突然抽风,而且看起来像是有点要翻脸的样子了。 “礼物?什么礼物?” “等二郎君真能带着三百铁骑、五百甲士回来,奴或可以让我儿信长拜你为师,学习兵法韬略。”说到儿子,曹三娘子眼神瞬间就锐利了起来。 “我阿翁也就比令公大王小四岁,身体同样不好,诸子除了亡夫以外皆不成器,慕容家也面临着将要群龙无首的局面。 二郎君若能得到瓜州刺史嫡长孙做弟子,扶我儿信长一把,那奴就就可以帮你搅动瓜州慕容氏!” 有点意思!张昭抽了抽鼻子。 哼哼!师傅?我看,老子还是当你儿子的爹比较好! 第35章 幕后大鱼 寿昌县城,这是一座距离敦煌生命线甘泉水(党河)不到五里的小县城。 不过说是小县城,但寿昌县在归义军内部来说,水草丰美、土地肥沃、还建有汉代遗留的人工水渠,是以地盘虽小,但物产却不少。 粟、麦、菘菜、波薐、莴苣、芹菜、落苏(茄子)等菜蔬和牛羊肉产量极大,特别寿昌羊肉更是肥美鲜嫩,整个敦煌城三成的主粮和近五成的菜蔬肉类,都仰仗寿昌县供给。 所以寿昌县对于敦煌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有寿昌丰、敦煌足的说法,在归义军的二州八镇(县)中,寿昌是为数不多既有镇(军)遏使,也有县令的存在。 寿昌城东,遏使大院,这里是寿昌镇军遏使的驻扎地。 寿昌镇军遏使罗贤达,是个身材非常高大的壮汉,他的左额头有块非常明显的凹陷,这是二十年前与甘州回鹘的便桥之战中,被回鹘人用乌铁锤砸中的后果。 不过罗贤达比较幸运,在兜鍪的保护下,这一锤虽然砸碎了他的一块头骨,但并未造成致命的伤害,反而成了他的这些年的炫耀的资本,而且还救过他一命。 因为罗贤达的兄长罗通达,是张承奉时期的正厅宰相(金山国旧制,约等于首辅)。 这不单代表罗通达是张承奉的心腹,而且与甘州回鹘的开战,就是在罗通达和当时同任正厅宰相的张文彻两人一力主张的。 而后来,正是因为罗通达等人过分自信发动的这场与甘州回鹘的大战,直接导致了西汉金山国的解体。 所以战后清算,张文彻被勒令自尽,罗通达也被削去兵权,罗贤达如果不是顶着这块凹陷,满敦煌城大吵大闹的话,最少也是被下狱定罪的结局。 “曹十四那黄口小儿真是这么说的?”后院,罗贤达揉着额头凹陷处有些焦躁的问道,每逢变天的时候,他这里就会麻痒难耐非常难受,人也会焦躁许多。 “就是这么说的,都怪仆办事不利,那曹十四这些天把仆支使的团团转,仆还以为他是担心曹三娘子的安危而大索四周,结果没想到这狗鼠辈竟然是为了悄悄派人去洪泽乡!”灰头土脸的马鹞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入他老母的曹十四!”罗贤达双眼喷火的骂道,他一点不觉得是自己搞的动静太大了,而是觉得曹家有些小题大做。 不就是几百部民嘛,洪泽乡那么多土地空着,安置点人怎么了? “使君,曹十四的阿娘可是你的七侄女!”马鹞子低着头,很没眼力劲的来了一句。 “七他老母的侄女,老子跟罗盈达那一家子没什么好说的!”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罗贤达更是气得不行,抬手就给了马鹞子一个大逼兜子。 罗盈达是罗贤达的堂弟,沙州罗家也是敦煌的豪族,族中兄弟不少,在便桥大战之前,罗家的族长理所当然的是罗贤达的胞兄罗通达。 但在曹氏代张之后,罗通达跟着吃了挂落,虽然后来还是起复当了极为重要的节度衙前押衙,充玉门军守使,但族长的位子却丢了。 因为同族的堂弟罗盈达,乘着罗通达、罗贤达兄弟二人失势的时候,飞速投靠了曹议金。 罗盈达不但以重金求娶了曹议金的妹妹,还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为妾。 目前罗盈达官至内外诸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是归义军中仅次于节度使本人的第二高武官。 一想到那个以前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谄媚着一口一个二兄的小子,人五人六的爬到自己头上去了,罗贤达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气了半天,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他现在被人抓住了痛脚,以归义军的律法,私自安置部民,是要罢官夺职下狱的。 目前曹十四没有立刻上报到节度衙门逮捕他这位堂外祖,恐怕一是看在胞兄罗通达面上的。 二是罗家在寿昌族人极多,这次安插吐谷浑部民,罗家内部很多也是得了好处的。 因为洪泽乡是罗家的地盘,要缴纳多少税到节度衙门,也早就是定了额的。 那么这些安插的部民缴纳的赋税,相当于就是直接给罗家,而不是给节度衙门的,罗盈达哪怕是族长,那也得表面上保一保他。 所以,曹十四才会用将张昭带到寿昌来威胁他,因为他是张承奉的旧部心腹。 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张承奉的儿子张昭一到寿昌,不管是怎么到的,只要到了,那就会引起无限的遐想,曹家就有理由来整治他。 而由于整治的借口从擅自安插部民,变成了心怀不轨,罗家其他人很快就会跟他切割,他罗贤达就死定了。 “入他老母的,这是逼着老子把洪泽乡那几百人送到敦煌去啊! 可是老子已经收了慕容家的好处了,那慕容归盈可是好惹的?我把他这些吐谷浑人送到了敦煌,慕容家还不得恨死我了?”罗贤达在屋内越走越快,也越来越焦急。 “而且那几百部民的田税已经都分下去了,使君若是要把他们送到敦煌,其他房的郎君怎么肯? 搞不好使君还得自掏腰包赔他们一笔!您这笔买卖可是做的两头不讨好!”马鹞子又很不是时候的插了一嘴。 嗯!说的都是实话,可也得分时候啊!本来就焦躁不已的罗贤达顿时三尸神暴跳,抬手就又想给马鹞子一个大逼兜。 马鹞子这下可精了,一个旱地拔葱就跳到窗口,随后直接闪到了窗外。 “使君,仆晚上还得去找玉娘呢,你给两边都打红了,如何见人?” “入你老母的,老子都快急死了,你还有心情晚上去跟那骚寡妇私会,打你两下你还跑,老子当初就不该在牛马圈里把你救出来!”一看马鹞子竟然敢跑,罗贤达骂的更狠了! “给老子进来!” 马鹞子只能捂着脸蔫头巴脑的进来了,别说一个大逼兜子,罗贤达就是要他的命他也得给,因为他的命,他这一身的本事和如今官位,都是罗贤达给的。 “今晚别去找那骚...玉娘了!”罗贤达骚字都出口了,结果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马鹞子还是改了口。 “你去军中找些相熟的厮杀汉,要能打点的,直接往西,去截住张二郎君和张忠,给他们几匹马和钱粮,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那他要是不滚呢?”马鹞子一看不会挨打了,手也放下来了。 “不滚!哼!他不滚你手里的槊是吃闲饭的?” 罗贤达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额头凹陷处的血管也一跳一跳的,一丝愧疚的神色突然闪过,又迅速顺着嘴角溜走了。 第36章 寿昌镇军 “二郎君,寨子里的人都被曹家十四郎给带走了,他还给您留了一封信,您可得救救他们啊!” 当张昭领着新收的八十来个小弟,带着三百多人,押解着大批物资回到齐瞎虎山寨的时候,直接就傻眼了。 他当然想过敦煌的节度衙门很可能找到这里来,是以还派足了斥候一路打探。 他以为对方很可能在半路截住他或者在山寨以逸待劳,但完全没想到,对面直接把人给他全部带走了。 “看吧!你的十四弟,让我去自缚至史家庄!”张昭把手里的绢帛递给了曹三娘子。 “看来敦煌的节度衙门和寿昌镇军来人是不相信二郎君你杀掉了葛咄的,他们很可能认为你已经跟葛咄马贼勾结起来了。” 曹三娘子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很明显,她的这位十四弟压根就没怎么在意她的安危。 因为不管是在半路截住还是在山寨等张昭一头撞上去,都比目前这样留封信让张昭去史家庄好。 这万一张昭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不要山寨这几百人,选择一刀把她曹延鼐给砍了呢? “你这十四弟在你们家地位怎么样?受不受宠?”张昭淡淡问了句。 他原本的打算是把曹三娘子送回到寿昌城,然后等着她取得节度衙门赦免令后自己直接就离开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挺受宠的!”曹三娘子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看样子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张昭知道她没有,这个女人每当紧张或者愤怒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撩一下耳边的头发。 “十四郎是令公大王长子,我伯父曹公元德的第四子,其母是沙州大族罗家的女儿,素有艳名又比元德公小了七八岁,生下的儿子自然受宠。”说道小了七八岁的时候,曹三娘子还忍不住悄悄看了张昭一眼。 不过张昭没有发现,他欢喜的一拍手,“受宠就好,我这小侄儿恐怕还不知道我这表舅的厉害吧,作为长辈,正好给他上一课,史家庄离这里有多远?” “二郎君是想抓住十四郎?史家庄离这里倒是只有四十余里,但刚才那位老者说十四郎带了足足一个团的越骑,想要抓住十四郎,没那么容易吧!” 曹三娘子眯起了眼睛,这十四郎没把她的安危放心上,她当然也不在乎十四郎的安危,她只在乎张昭会不会失手?会不会把她牵扯进去? “二郎君!第一队斥候来报,十里外发现了一队人马,看上去有二三十人左右,人皆双马,从寿昌城方向来的,看样子应该是寅时就出发了的。”背着一张硬弓的氾全赶了过来说道。 “氾翁,你刚才说寿昌镇军的人是跟曹十四郎一起来的,然后他们又被曹十四郎给赶走了是吗?” 张昭赶紧问向身边一个哭天抹泪的老头,正是那个在曹十四面前坚称有太保公显圣的老头,原来他是氾全、氾顺两兄弟的父亲,齐瞎虎的岳父。 “没错!仆虽然离得远听的有些不清楚,但也隐约听见曹十四郎说什么不解决洪泽乡的事,他就把山寨众人带去寿昌,引二郎君去寿昌云云!” 眼看张昭应该会去营救史家庄众人,氾老头也不哭了,他嗖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努力的回忆起了听到的曹十四郎和马鹞子的对话。 “奴知道怎么回事了!”曹三娘子的脸色更加难看,感情她这个嫁给瓜州慕容家,承担着维持曹家与慕容家关系的女儿,还没有罗贤达私自安置几百部民的事情重要了。 “阿翁一月前用钱买通了寿昌遏使罗贤达,让他在洪泽乡安插了几百慕容部的部民,十四郎这是拿你威胁罗贤达呢!” “罗贤达!好像是我父亲原本的心腹,原来如此!” 张昭摸了摸下巴,也有些明白了,不过他没看见,他身后的老张忠听到罗贤达的名字后,脸上浮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啊!三娘子你不是说曹十四郎身边有三百越骑,不容易抓住嘛,这不,办法就来了!”张昭冲着曹三娘子笑了笑。 “郎君是想假扮成寿昌遏使罗贤达的人去见十四郎,然后把他控制住?” 曹三娘子眼睛一亮,这倒是可行,反正十四郎没见过张二郎君,只要扮做寿昌镇军的人一定可以接近他的。 。。。。 马鹞子嘴巴里叼着一根已经枯黄的狗尾巴草,满脸疲惫的在赶路。 这伙寿昌镇军加上他有三十一人,刚好三个火,寿昌县在敦煌西南,在这里设立镇军的目的就是专门为了针对祁连山上的吐蕃和回鹘人的。 “马队正,我听李三郎他们说葛咄已经被人给杀了?这是真的吗?” 问马鹞子的是一个牵着两匹马的壮汉,两匹马中左边的背上捆着一领做工非常好的吐蕃扎甲,右边马上挂着一根硕大的熟铜锏和一面蒙了层铁皮的牛皮圆盾。 壮汉姓阎,是马鹞子的队副,这个可是个猛人,七年前吐蕃人在祁连山上的统治崩溃,阎队副抢了上头东岱的甲和马,一路从祁连山上杀下来所向无敌,据说他光是吐蕃贵人就杀了九个,不过没多少人信。 阎队副也是名门出身,祖上是有太原阎之称的大唐最后一任河西节度使阎朝。 当年吐蕃攻陷河西之后,阎朝率军拼死抵抗,固守沙州十余年,后在吐蕃人答应不将沙州百姓变成奴隶后开城投降。 不过阎朝保住了沙州人最后却没能保住自己,吐蕃人顾忌阎朝在沙州的声望,在押解阎朝及家族成员前往逻些的途中将他毒杀,阎家很多人就留在了祁连山上给吐蕃人当奴隶。 阎队副自己冲下山后,又多次回到祁连山上解救了上百名跟他一样有汉人血统的奴隶,最后被授予队副之职,安置在了寿昌。 “死了!”马鹞子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也没死!” “甚意思?”阎队副愕然的看着马鹞子,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难道还有死与不死之间的活法? 马鹞子摸了摸下巴,可能也觉得自己表达的有点问题。 “尸体耶耶是看见了,可是没有头,虽然那几个葛咄手下的马贼非常肯定的说是葛咄,耶耶看着也像,可没有头总是不太好确定。” “那就是死了!脑袋肯定是被人砍去了。”阎队副一脸的追悔莫及。 “某早就说了,葛咄年老体衰绝对是个银样蜡枪头,让你早点找个机会把他给干了,你磨磨蹭蹭的。 这下好了!便宜别人了!这狗鼠辈当了十几年的马贼,家资不知道有多丰呢!” 第37章 还真是张二郎 作为专门防备祁连山上吐蕃和回鹘人的军镇,寿昌镇军的普通士兵可能不太熟悉葛咄,但马鹞子和阎队副这样的寿昌军精锐,是很熟悉葛咄的。 相应的,葛咄实际上和寿昌镇军的关系,并不完全是猫和老鼠的关系。 一般情况下,葛咄出来做无本买卖,如果遇到了寿昌镇军的精锐游奕军,通常会把自己劫掠到的过往商旅财物扔一些在地上,寿昌镇军的游奕军门收了买路钱后,一般也不会选择继续猛追。 同时,葛咄很多抢来的他用不上的东西,比如瓷器、绸缎等,还会通过寿昌镇军销赃。 当然大头都给上面的遏使、县令拿走了,马鹞子等人也就是喝口汤而已。 这也是葛咄可以横行沙洲几十年的底气,固然有马贼团伙战力不俗、老巢隐蔽等原因,寿昌镇军的放水也有很大的因素。 呵呵!阎队副这种低级军官一月饷银折合不到一贯钱,下面的士兵更少,就这么点收入,谁还豁出命去剿葛咄那就是傻子,拿点马匪的上供,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 “这到底是被谁捷足先登了呢?”阎队副还在纠结这个事情,财帛动人心啊!“是起内讧了吗?是不是葛咄手下几个家伙干的?” 是谁干的?马鹞子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不过随即他就猛甩了两下头,怎么可能嘛!张二郎君祖宗显灵以一敌百,那不是扯淡吗? ‘嘣!’就在马鹞子晃脑袋的时候,一声弓弦震动的声音传来,虽然声音很轻,但对于马鹞子和阎队副这种久经沙场的猛人来说,还是听的很清楚的。 马鹞子赶紧往路边一窜,直接躲进了矮树丛中! 阎队副离矮树丛有点远,所以他只能赶紧躲到了马儿身后,只见他嘴里打了个唿哨,手轻轻一拍,那匹给他背熟铜锏和圆盾的马儿就卧了下来,正好将阎队副给遮住。 ‘啪!’箭矢没射向两人,而是射向了他们身后马鹞子的马,这匹马上也捆着一套环锁铠,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射偏了,箭矢直接插到了环锁铠上。 “哕哕!哕!”马儿伤倒是没伤着,但是被巨大的冲击力给吓坏了,加上马鹞子没扯着缰绳,这畜牲惊叫了两声,一溜烟的就跑路了。 他们两反应快,身后的士兵也不慢,没人问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四处张望,这三十名寿昌镇军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质,他们在火长指挥下飞速灭掉了火把,按照十人一堆的规模,枪头朝外迅速围城了一团。 “嘚!嘚嘚!嘚!”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最少有三十骑以上,马鹞子抬头望去,一队前排着甲的骑兵顺着小路就冲了过来,领头的竟然身穿一声暗金色的明光铠。 什么人这么骚包?马鹞子脑海刚兴起这么一个念头,突然就是一抖,因为他猛地想起齐瞎虎山寨中人说的,太保公显圣赐金甲。 骑兵来的很快,显然不是对着两人来的,马鹞子正准备去摸掉在路上的硬弓,结果他刚一动,嗖的一声,一根箭矢擦着他的右胳膊就飞了出去。 直娘贼,有神射手!马鹞子赶紧把全身缩到一块石头后面不敢动了! 张昭的骑术很一般,因为后世玩甲胄其实不贵,几万块钱就能开搞。 但后世要练习骑马,特别是骑马驰骋那就贵了,马场少,自己养马就别提,没地方养,一般的别墅都养不了。 不过经过几天的突击训练加上以前的老底子,张昭还是勉强完成了这一次冲锋。 寿昌镇军有一个火,还没来得及从路上撤下去,张昭他们就到了,眼看着对面冲过来一群甲骑,路中间的十来人嚎叫一声后,就直接选择一哄而散。 开什么玩笑!一火甲都没来得及披的步兵,去肛已经冲起来了的甲骑,没人这么傻! “嘣!嘣!嘣!”就在这火人一哄而散的时候,冲锋过去的甲骑勒停了战马,随后从马侧拿出了短稍弓,就在马上给了他们一顿箭雨。 马鹞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下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 “哎哟!哎哟!”不过让人诧异的是,耳边传来的并不是中箭后的惨叫,反倒像是挨了一顿棍棒后的呼痛声。 “入他老母的!这些人用的是墩箭,骨头做的还包了棉布!这是哪来的贼奴?是来戏耍耶耶的吗?” 就卷缩在路边的阎队副,很快发生了不对劲,一个飞过来的箭矢砸在了他身边,阎队副对这玩意熟悉的很,一下就认了出来。 冷兵器时代的箭头多种多样,有月牙或者鱼尾形专门用来射旗帜和绳索的,也有昂贵的破甲三棱锥,有叶片宽大的重箭,挨上一下有时可以把手腕都给削断。 墩箭则是一种训练和用来警告的箭头,中原一般用木头制作,吐蕃和塞外用钝型骨头做,这种箭杀伤力不强,但是打到人身上却很疼。 阎队副认出这是墩箭,那些疼的鬼哭狼嚎的寿昌镇军当然也知道了,是以他们并未激烈反抗,也没想着组成阵型死磕,而是惨叫着往矮树丛中钻了过去。 这些家伙既然是精锐,但精锐有时候也代表着油滑。 这些战场老油子感觉到了突袭的一方没什么太大的恶意,至少没想干掉他们。 而且他们这次又是来帮罗遏使办私事的,谁会傻的冒着激怒对方的危险上去死战,都是能跑就跑了。 一通箭雨覆盖完毕,张昭第一个跳下马来,初升的朝阳在他后背露出了半个脸。 借着阳光,张昭身上的明光铠顿时反射出了璀璨的金光,金刚面罩看起来威严肃穆,头上的红缨随着威风轻轻飘动,手中的长槊锋利又笔直,柳叶形的矛头极具一种破坏性的美感,整个人看上去! 真是入他老母的威武! 是九天之上下来的神将吗?这是陈火儿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作为火长的他呆呆的看着,都忘了组织抵抗或者逃跑。 随后金甲神将竟然冲着他笑了一下,虽然对方有面甲遮住了脸,但陈火儿就是知道他笑了。 “我是来找马鹞子的,与旁人无干,山后烙好了胡麻饼,炖好了有胡椒茱萸的羊肉汤,是汉子的,裤裆里**还在的,就留下来吃个痛快!” 第38章 都是故人啊 马鹞子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足了劲之后,伸着双手从沙丘后走了出来,果然那个盯着他的神射手没有给他来上一箭。 而他也知道对面那个疑似张二郎君的人,为什么要大喊山后有胡麻饼和羊肉汤了,因为刚刚逃进矮树林的寿昌镇军,已经被一队步卒给赶了回来。 张二郎君没说只找自己之前,双方的步卒是处于对峙状态的,喊完之后,双方虽然没放下兵器,但已经没有多少剑拔弩张的气氛,寿昌镇军的士卒的紧张之情大为缓和。 “你是何人?我们可是寿昌镇军,是官军,不管你是谁,私自拦截官军形同造反,是要杀头的!”马鹞子色厉内荏的大喝了一声。 “造反?这归义军是我曾祖父太保公首举义旗来的,是我南阳张家三代人血战而来的,没有太保公,你还在给吐蕃人做奴呢?”张昭长笑一声,边说边摘下了金刚面罩。 马鹞子瞳孔一缩,额头上瞬间就出了一层白毛汗,是张二郎君,真的是张二郎君!别人不认识张昭,他是认识的,因为张昭就是在寿昌县城监视居住的啊! 张义潮曾孙这可是一块金字招牌,‘天潢贵胄’的张昭自然也吸引了很多人好奇的目光,马鹞子就曾作过监视张家的卫兵。 “马鹞子!罗使君让你来干什么的?故人相见,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别忘了,当年你母亲仙逝,可是某亲去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这张昭本尊还是有些用处的,因为他笃信佛教,是个在家带发修行的居士,对佛家经义倒背如流,又是张义潮后人。 所以哪怕曹家勒令寿昌县令对他严加看管,但仍然有不少人上门求他做点超度亡魂等法事。 特别是过往的客商和请不起僧侣的穷苦人家,马鹞子母亲去世的时候,就是求的他去超度的。 马鹞子脸上露出了极为为难的神色,为他死去的母亲念经超度,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一般的恩德,那是大恩大德。 虽然他这母亲不是他真正的母亲,只是罗遏使随便为年幼的他找的一户寄养家庭。 但马鹞子这种从不知道母亲是谁的流浪儿,还是在这位老妇人身上找到了家的温暖,不是母亲,胜似母亲。 “马鹞子,叩谢二郎君的大恩大德,但请恕仆不能回答你的问题!”马鹞子边喊边跪了下去。 张昭和罗贤达谁对他的恩德更大,马鹞子当然很清楚,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出卖罗贤达的。 不过罗贤达交待他的事,他也说不出口了,这张二郎君竟然真的得到了太保公显圣赐金甲,又折服了这么多马贼,那罗贤达所谓的给几匹马,给点钱粮让他跑路,不就成笑话了嘛。 “这就是张二郎君?不是说他去雷音寺剃度了吗?怎么在这里?” “二郎君!是二郎君!我以前见过的!” “张三哥,难道是太保公显圣赐金甲是真的?你也姓张,你给说说呗!” 看到马鹞子跪下了,也听到马鹞子喊张二郎君,寿昌镇军的士卒们顿时就放下心来了。 这时候的人乡土观念极重,张昭两岁多就被带到寿昌居住,这其中很多人虽然不熟悉,但几乎都是和他同时代长大的。 在他们眼中,张二郎君就是个寿昌人嘛,既然是寿昌人,那肯定不会害他们了。 张昭也有些愕然,他还以为要大战一场呢,结果一堆人一听说他是张二郎君,不是隔远高喊拉关系,就是敬畏中有些自卑的看着他,这可是太保公张义潮的唯一血脉,高贵到天上去了。 曹家忌惮张义潮子孙,看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诸位乡邻,某准备了些许吃食,你们赶了这么远的路,应该也饿了,咱们先去来点热的,祭一祭五脏庙吧!” 既然特么的根本不用打,张昭干脆取下凤翅兜鍪把手一挥,先吃饭吧! “谢过张二郎君!” “张二郎君仁义!” 一伙寿昌镇军士卒嘻嘻哈哈的刀回鞘箭回櫜,向着张昭道谢,他们都没去看还跪在地上的马鹞子。 这些家伙一个个都精着呢,马鹞子说是让他们来给罗遏使干点私事,围捕几个抢了罗遏使财物的回鹘马贼,可结果呢,竟然是来伏击张二郎君。 而原本吃斋念佛的张二郎君突然穿上了金甲,还收服了这么多马贼。 这一看就是豪族间出了什么恩怨,他们这些小兵哪敢管,只想着赶紧找个机会让张二郎君放他们走人。 胡麻饼就是芝麻烧饼,色泽金黄,外皮酥脆,内部甜软,特别是张昭这胡麻饼上多加了一层厚厚的芝麻粒,吃起来更是香酥可口。 至于羊肉汤那就更不用说了,加了胡椒和干茱萸还有松木,那个香! 本来心情还是有些忐忑的寿昌镇士卒顿时啥也忘了,两拨人加起来七八十个,就在这离着山寨不远的山坡上大吃特吃了起来,连马儿都有草料过早,说不出来的诡异中透露着一丝丝的和谐。 张昭一口饼一口羊汤吃的畅快无比,周围乐呵呵的寿昌镇士卒则围在张昭周围。 以前的张昭虽然住在寿昌,但基本就是深宅大院一呆,士卒中见过他的人不多,这会距离一拉近,这些家伙就自动围在了他周围,他们也不说话,就那么傻乐的看着张昭,仿佛张昭脸上有花一样。 若是以前的张昭,估计光是被这么多人围着,恐怕就得社交恐惧症发作当场ptsd了。 可穿越来的张昭,完全相反,倒不是他有社交牛逼症,而是这家伙原本在后世就是个混甲胄圈和冷兵器格斗圈的。 这些寿昌镇的精锐士卒是什么人?不就是一群穿甲胄用冷兵器的杀人狂魔么? 别看他们现在一副傻呵呵的老实样,可人人细究起来,按后世的律法,枪毙都算轻的。 他们谁手下没几条人命?至于勒索那些从祁连山上下来的游牧黑户,黑吃黑马贼,甚至某些时候抢劫一把过往客商,那都是小意思! 这时候军队可不是共和国那种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这些家伙,恐怕后世阿妹你看陆军比起他们,那都得算有纪律的。 而张昭收服的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等人,作的恶只多不少,这就是这么个社会,遇到个仁善的君上,老实人汉子还有条活路,但大部分获得滋润的,都是这样后世枪毙都嫌轻的厮杀汉。 一群人越聊越开心,甚至还交流比划起了杀人的心得,吹嘘起了战场英姿,或者谁哪次逮住了一个祁连山上下来的美人如何如何,谁又砍死了几个钱财露白的胡商,得手后直接买了大房子,娶了娇娘子云云。 “怎么的?马鹞子,入你老母的,你个贼奴,还要老子拿着胡麻饼喂你不成,看你就来气,先滚过去吃饱肚子再找你算账!” 第39章 罗贤达的算计 马鹞子摸了摸肚子,吃的很饱,这张二郎君还很舍得,胡麻饼上洒满了芝麻,羊肉汤中的胡椒就像是不要钱一样,过瘾! 张昭的眼神瞟向了这个家伙,对于马鹞子带着这么多精锐士兵来这干什么?张昭其实知道。 很明显嘛,罗贤达怕他被曹十四引到寿昌去,而派了马鹞子过来,肯定是要劝说他远离此地的。 至于怎么劝?那肯定是物理劝离啊!假如他不识趣的话,恐怕罗贤达也不介意悄悄超度了他。 不过罗贤达千算万算,没算到张昭既不是被回鹘马贼挟持,也不是勾结,而是张昭直接收服了这伙马贼。 当然更让罗贤达没想到的是,张昭竟然在寿昌镇军中有那么点声望。 这些寿昌镇军除非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是张二郎君,才有可能动手,但点明身份之后,这些寿昌镇军的士兵就不会轻易动他了。 吃饱了!马鹞子把眼睛一闭,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张二郎君就算收服了回鹘马贼,但总不至于敢挟持寿昌镇军!只是罗遏使给的任务完不成了。 “你这贼奴!罗贤达这中山狼要你来干什么?是不是让你来害了二郎君!这狗鼠辈!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如此忘恩负义!” 远处传来了大声的喝骂,张昭抬起头一看,靠近山寨的方向驰过来了一匹驽马,负责警戒氾全没有示警,那么来的就只能是自己人。 果然,一阵尘土飞扬之后,出现在张昭眼中的是老奴张忠。 这些天张忠被张昭打发的有点远,因为他实在有些害怕老张忠搞事的能力,不敢让他参与什么决策。 同时也因为,安排储存葛咄山寨中的缴获同样是笔重要又繁琐的工作,需要一个可靠的心腹才稳妥,正好教给张忠去办! 马鹞子脸颊抽了两下,比起张昭,他更熟悉张忠,这老家伙怎么就猜到罗遏使要害张二郎君了? 张昭看了看老张忠,他发现这老家伙脸上的焦急和愤怒倒有一大半是装出来的,躲躲闪闪不敢看他的眼睛,还故意涨红脸扮演出一副须发皆张的愤怒样子,急速的语气中更夹杂着心虚。 还有这马鹞子怎么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有问题!不会是老张忠又给他办了什么大事了吧? “忠翁,不会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吧?你赶紧说,我不怪你!”张昭叹了口气,这老家伙,真是能折腾啊! “二郎君!”张忠把张昭往角落里拉了一点,神情有点局促不安。 “其实仆没你说的那么蠢,仆去找葛咄,实际上是跟另一个大人物商量好了的,只是那葛咄,色胆包天,唉!”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寿昌镇军遏使罗贤达,就是那个跟你商量好了的大人物?”张昭无语的摸了摸额头。 该说老张忠胆子大呢?还是过于自信?他这是想在两跟钢丝绳上跳舞啊! 张忠有些臊眉耷眼的点了点头,“罗贤达和他兄长罗通达当年都是天子的心腹,没有天子,他们哪来的如今地位?况且这些年罗贤达一直被罗盈达等人排挤,早就心生不满了!” 张昭更加无语了,罗贤达再心生不满,那他也不敢就凭着一个寿昌镇军就铤而走险啊!何况这寿昌镇军是不是都听他的,还未知呢! “我想,罗贤达愿意站在你后面,让你去跟葛咄接触,一定跟你说过,让你找机会打听葛咄老巢的事情吧?”张昭叹了口气。 “我的忠翁诶!您老以后可得消停点,罗贤达这是眼馋葛咄的家产呢,就算葛咄不在齐瞎虎寨子中色令智昏,等罗贤达摸清了葛咄老巢之后,咱们也讨不到好,看到马鹞子等人了吗?这是来要我们命的!” 张忠脸色惨白,一股无力感用上心头,不过等他看了看张昭,又觉得万分欣喜。 “二郎君如今颇有雄才,我这老仆,以后自然就不用操心了,只要给二郎君管好家产就好!” 张昭不能再同意的点了点头,这老仆忠心是忠心的,甚至在原来的张昭看来,老张忠不但是他为数不多的忠仆,实际上还如同的他的长辈亲人一样! 好吧!虽然人有点蠢,但可靠,管管后勤还是不错的。 “不过这次嘛!也不是没有用处,咱们不能自保,与罗贤达的密约就是催命符。 可咱们有了自保之力后,这密约,那就成了罗贤达的催命符了,您过去,把这一切的告诉马鹞子去!” 淡淡思考了一会,张昭拍了拍张忠的肩膀随后得意一笑。 这叫错有错着,他看了看山坡处那几十个寿昌镇军的士卒。这可都是精锐啊!特别是那个姓阎的队副,绝对是战阵上的好手,罗贤达这次不出点血,那是不可能善了滴! 。。。。 马鹞子呆住了,五雷轰顶的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罗遏使竟然早就和老张忠有过勾结,连掳走曹三娘子的翟通进,都是罗遏使帮助联络的,这要是被捅到节度衙门,罗遏使很可能性命都保不住。 这下完蛋了,罗遏使的性命被张二郎君给攥住了! “什么?你还要去逮住曹十四郎君?二郎君,这不行啊!万万不行啊! 掳了三娘子就已经是死罪了,再逮了十四郎君,您到是可以走,我跟罗遏使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一听到张昭还要求假扮他的副手去逮曹十四郎军,马鹞子就想哭,这可是丢脑袋的事啊! “行啊!你也可以不同意,那我就把罗遏使和忠翁的事情说出去,老子反正准备去于阗了,节度衙门也抓不到我。 但罗遏使嘛,恐怕照样是死路一条,哎哟,有人自诩忠义,原来还是只顾自己哦!”张昭颇有些阴阳怪气的。 马鹞子瞬间就涨红了脸,你说他马鹞子是怂货他都没意见,但谁要说马鹞子不忠不义,那他就不干了。 “二郎君不用激我,只要你答应不把你们跟罗遏使的事情捅出去,马鹞子就豁出这条命跟你们走一遭!” 第40章 叫声表舅来听听 史家庄,这是寿昌县土地最肥沃的一个庄之一,它就在甘泉水边,从汉代就存在的通源渠,灌溉着这片富饶的土地。 庄子四周农田中的粟、麦等都已经收获,金黄的茎秆正堆在田边,无数的农夫正在进行挑选和捆扎,用以储存起来,作为冬季牲畜的重要食物来源。 曹十四郎延明正有些焦急的屋内走来走去,明明探子回报已经有上百人回到了齐瞎虎的山寨中,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过来呢? 寿昌遏使罗贤达那边也没有来人,这家伙就真的不怕吗? “十四郎君稍安勿躁,罗遏使会来的,因为他没得选择,除非他宁愿罢官下狱也不舍黄白之物!” 劝曹延明稍安勿躁的是一个穿着青色缺胯衫,头戴罗幞头的文士,他正拿着一杆毛笔在临摹颜真卿的自书告身帖,当然临摹的并不是真迹,而是从中原带来的旁人临摹本。 “那群马贼呢?他们能来吗?我三姊真的没事吗?”曹延明还是有些着急,这次可是他在祖父曹议金面前主动请缨才捞到的机会,千万不能搞砸了。 “这样吧!咱们再派个得力的人手去一趟,把话挑明就好,这些马贼不可能是张二郎君控制的,应该是某个葛咄的手下反水了,只要他聪明,就不会想要得罪我们的。” 文士终于停下了笔,他满意的看着自己这副临摹,越看越是自得。 “这些年罗贤达与葛咄勾结,甚至自己还纵容寿昌镇军抢劫商旅,又到处安插部民,捞的可不少啊! 天下事,无非是权财二字,这二字又是相辅相成,有权者必要掌财,有财者又能通权,这么好的一条财路,他罗贤达也该让贤了。 如今令公大王身体不好,节度衙门中诸事多交给大郎君处理,可坐上这个位置,就好比处于了山巅之上,一不小心就有失足的危险,那个猃犹女人和她诞下的孽种可不是没有一搏之力的!” 文士说着,严肃的盯着曹延明,“十四郎,你想想你出门的时候,表面上看是要去寻三娘子,但大郎君可否提过半个字?” 曹延明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回先生的话,父亲只说让十四把事情办好,并未提及三姐!” “这就对了!三娘子被掳已经十天,要是有事,那早就有事了,咱们急也没用,反倒是罗贤达侵占的庄子,马贼葛咄的家资更为重要。 有了这些黄白之物,大郎君就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还能用罗贤达来敲打罗通达,玉门军面对的,可就是那个猃犹女人的娘家。 只要罗通达站在我们这边,严密封锁玉门关,甘州猃犹除非发大兵来攻,不然就没法影响瓜沙。” “先生所言极是!”曹延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要玉门关一锁,猃犹女人就得不到支持,如果甘州猃犹敢起大兵,那他们就完蛋了,瓜沙大族就不但不敢支持那个女人,还必须与我们同仇敌忾!” “而且十四郎如果能为大郎君办成此事,这史家庄很快就会是你的了,有了如此富庶的庄子,十四郎办什么事都方便的多,这可是能传之子孙的祖产,还可以得到附近你舅公罗家的帮助!” 文士脸上露出了笑脸,曹延明也是兴奋不已。 “十四郎君,杨孔目,寿昌罗遏使派心腹马鹞子带着一些人过来了,说是要求见十四郎君。” 门外的士兵走进来汇报到,顿时,曹延明和文士杨孔目笑的更加开心了。 。。。。 史家庄听着像是个汉人庄园,但实际上这是个粟特人的庄园,庄园中的人大多姓史。 不过他们也不是一个祖宗,而是曾经的昭武九姓史国人,集体定居在沙州。 不过现在嘛,经过百余年的与汉人和吐蕃的互相通婚,基本上与汉人没什么区别了。 张昭和马鹞子在一个卫兵的带领下,很快就来到了曹十四郎的门外。 张昭的预计是准确的,这些曹十四带来的越骑,一看只有张昭和马鹞子两人,特别马鹞子还是个熟面孔,是以根本就没怎么防备他们。 推开门走了进去,张昭抬头一看,一个看起来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男子穿着赤锦襕袍端坐在主座上,努力摆出了一副威严的面孔。 在他身边,还有个穿缺胯衫做文士打扮的人,一副诸葛卧龙式的臭屁表情。 “马鹞子!罗遏使让你来干什么?可是有决断了?” 曹十四端了一会威严的面孔,可能觉得自己气场已经够强大了,才开口对着马鹞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马鹞子脸上冷汗一颗一颗的往下掉,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挟持托西大王曹令公最疼爱的孙子之一,外面还有三百越骑,顿时腿都有些发抖。 他张了张嘴,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要坏事! 张昭赶紧走上前去,这会曹十四离他还挺远的,要是大喊一声,外面的卫兵可都是着甲了的,冲进来他就得歇菜。 “十四郎君,那些部民已经分下去了,罗遏使一时半会也没法召集起来,还请宽限几天。 不过为表诚意,罗遏使托在下带来了些许物件呈给十四郎君!” 张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用绸布包裹的红木盒子迈步朝曹延明走去。 “呵呵!我这位舅公还收藏了什么宝物吗?拿来我看看!” 曹延明丝毫没觉察到危险,因为他压根没想过会有人敢在史家庄,在节度衙前三百越骑的保护下对他不利! “站住!你是何人?”不过曹延明身边的杨孔目看出不对来了,但他也一时没想到有人是要挟持曹延明去,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太对! “这位郎君请看!这是罗遏使的贺礼!”张昭故意大喊一声揭开了红木箱子上的绸布。 这是喊给门外几个卫兵听的,同样也是为了防止这个文士大喊出声。 果然,杨孔目被张昭的话语影响,视线和注意力全被红木箱子给吸引过去了。 不过虽然红木箱子上的绸布被掀开了了,但箱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啊?不还是这个箱子吗? 杨孔目满脑子问号的抬起了头,张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质问张昭这是在干什么呢,一个砂锅大的拳头就到了! “咚!”张昭一拳锤到了杨孔目的鼻梁上,顿时股剧烈的酸疼充满了杨孔目全身,泪花刷的一下就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刚想张嘴叫两声,可是又是‘咚’的一声响起,张昭一膝盖顶到了杨孔目的双腿之间。 身后紧张过度的马鹞子下意识的加紧了双腿,这一膝盖对着那玩意去的,得多疼啊! ‘咯喽!’杨孔目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响动,随后猛地一抽,两眼一翻直接就晕过去了。 只是晕过去他,仍然夹紧了双腿在地上轻微抽搐,看起来要多惨就有多惨! 第41章 又是个厚脸皮 “嘘!别叫,这短刀可是在金汁里煮过的,只需要划开一条小口,就能让人患上血毒症,活活疼死!” 张昭迅速从红木箱子中,拿出了一把锋刃灰黑色的短刀,对着刚要叫人的曹延明说道。 ‘唔...!’刚起个头准备大喊的曹延明,赶紧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金汁就是人畜粪便,古代喜欢用这玩意给武器附加点病毒伤害,其实也就是增大破伤风和败血症的感染几率。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可这几种病在古代来说,是绝对的不治之症啊! 而且患上破伤风和败血症远比被人一刀捅死还痛苦的多,曹十四曹延明自然知道这两玩意有多可怕。 “叫声表舅来听听!”张昭嘴角绽出一条邪恶的笑。 “啊!啊?”曹延明顿时有些傻眼了,这是个什么套路?拿着金汁里煮过短刀对着他,就是为了听他叫一声表舅吗?你这是个什么贼寇? “赶紧的!磨蹭什么?郡君夫人索氏可是你的祖母?让你叫,你就叫!” 曹延明的父亲曹元德是曹议金的长子,母亲正是张昭的表姑母索氏,算起来曹元德就是张昭货真价实的表哥,所以跟曹三娘子不一样,曹十四曹延明还真得叫他一声表舅。 “你是张二郎!你是张二郎!”曹延明反应过来了,他指着张昭低声惊呼到。 “没礼貌!张二郎是你喊的?快叫一声表舅来听听!” 张昭用手轻轻拍了拍曹延明的脑袋,就像是个长辈宠溺的对待晚辈那样,可曹延明总共也就比他小一岁多点。 “挺硬气啊!”看着曹延明一脸的不乐意,张昭把短刀贴到了曹延明的脖子处。 “要不要表舅给你留点纪念?” “二表舅!”冰凉的短刀从脖子处划过,曹延明顿时亡魂大冒,只好满脸便秘的叫了一声二表舅。 “你也别装死了!赶紧起来,老子有话要说!”眼看曹延明的心理防线被小小的突破了,张昭踢了踢脚边文士的鞋底。 玛德,双眼翻白,身体弯成了虾米状,装的还挺像的,就是呼吸急促了点。 “二郎君好手段!看来齐瞎虎山寨中那些人说的是真的,真的是你杀了葛咄!” 文士咻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丝毫没有装死被识破的尴尬,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 “二郎君这是要干什么?想来三娘子也是你掳走的吧?现在还敢闯到这来,十四郎稍有闪失,尉迟公主和宋夫人可保不住你!” “少他妈废话,出去把门口的卫兵调走,我要跟我侄儿叙叙旧!”张昭无视文士的话语,他绕到曹延明背后把他给控制住。 “乖侄儿,我就是想跟吾兄元德做个交易,你要是听话,包你没事,要是不配合,我告诉你,表舅我脑子可不好使,干出点其他什么事,那就伤了亲戚间的和气了!” “二郎君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外面可有三百精锐越骑,要是随便让你把十四郎挟持出去,还要我们干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大喝一声,即刻让你身首异处!”文士眼珠子一转,低声威胁了起来。 哼哼!张昭看着文士那副心虚又色厉内荏的样子冷笑一声,“乖侄儿,你可得记住,一会要是你出事了,定然就是此人害的。 因为被短刀顶住脖子的又不是他,救不得你,那是表舅我凶残,救得了你,那他就是大功一件,这种满肚子坏水的,最不可信!” 感受着脖子上冰凉的触感,心里想着短刀是不是已经划破皮肤,自己是不是就要得血毒症了,没大经过多少风浪的曹延明,鸡皮疙瘩起遍了全身,心里也害怕到了极点。 “杨孔目,救我!救我!”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十四郎别怕,他不敢怎么样的,因为要是伤了你,他张二郎也得被乱刀砍死!”文士还是继续在嘴硬。 “杨孔目是吧?你知道一个原先念佛十几年的人,突然性情大变杀了葛咄,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杨孔目回答,张昭又自问自答道:“这表示着,老子的脑袋已经不太好使了,意味着老子老子宁愿死,也不像被人当猪羊一样圈养。 某就数十个数,不答应我们就鱼死网破,你放心,在外面卫兵进来之前,某有足够的时间捅死你们两!” 杨孔目盯了张昭半天,发现张昭真不像是在说假话以后,脸色才凝重起来。 “张二郎君,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某不想干什么?但这敦煌国我是待不下去了,元德吾兄肯给些许方便的话,张昭想去西边投我舅父于阗金国尉迟天子。 你们带回的山寨中那几百人,需得给个赦免,让他们能活下去!” 张昭淡淡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把山寨中几百人故意留在后面说的轻描淡写,就是想让这杨孔目知道,他最大的愿望还是能去于阗。 “那你可以放开十四郎了,这条件并不苛刻,我想元德公定然能同意的!”杨孔目假装思考了一下之后,立刻就表示了同意。 “滚你娘的,把老子当三岁小孩呢?”张昭都被气乐了,“马鹞子!”张昭把头冲马鹞子偏了偏。 已经稳定下心情的马鹞子举起砂锅大的拳头,一下就锤到杨孔目的肚子上,只打的他如同虾米一样弯曲了起来。 “老子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把人都给我调到庄子左边去,半盏茶后你不来,老子就给曹十四一刀,我想他能明白,是谁让他性命不保的!” 。。。。。 几分钟后,张昭挟持着曹延明走到了庄子右边的甘泉水边,杨孔目果然没敢捣乱,只不过他也没多老实,越骑团的康校尉带着十几个卫兵,刀出鞘箭上弦跟了过来。 不过就在他们准备找机会抢人的时候,甘泉水对面一阵灰尘扬起,数十骑精锐骑士出现了,张昭一个口哨,箭如飞蝗射向了十几个越骑,康校尉等人只能连忙赶紧跑开。 “马鹞子!杨孔目还是不大老实啊!给他留个纪念!”一条小船从对面划了过来,张昭一面往船上退,一面冲马鹞子大喊一声。 脸色已经全黑,上了贼船下不来的马鹞子只能冷着脸走上前去,一刀就捅在了杨孔目的肩膀上,他知道自己这下完了,算是被张二郎坑惨了。 第42章 托西大王曹议金 敦煌城,后世这个地处西北的著名旅游城市实际上很小也不太起眼,整个敦煌的人口也就十几万,规模还不如东南边的一个县城。 但在唐末五代,丝绸之路还在发挥着它最后的余光的时候,敦煌城还算得上是河西走廊上的一颗明珠。 如今的敦煌城中,光是有户籍的丁口就有六万余人,加上过往的客商,附近前来售卖菜蔬牛羊的各族人民,整个敦煌差不多有八万人左右,全归义军三分之一的人口,都靠这座城讨生活。 作为归义军最重要的据点,敦煌城的城防在河西走廊也是非常坚固而完备的。 整个敦煌城周长十五里以上,内外分为三块,从外到内依次是羊马城,罗城和内城。 城高六尺余,更有孟授渠和武都渠这两条三米多宽的人工沟渠为护城河。 昔年甘州回鹘兵临城下,围着打了两个多月都始终打不进来。 羊马城顾名思义,就是圈养牛羊的外城同时也是大宗商品的交易市场。 这些牛羊有些是附近居民和豪族的,有些是过往客商的,此时寒风已起,大群大群的牛羊马匹和骆驼们挤在一起御寒,负责照顾的牧民们正在囤积着过冬的草料。 罗城则是敦煌居民生活起居的城区,城东是居民区,城西则遍布驿馆、中小集市和大量的庙宇,城北还有一大块空出来的地方,是节度衙军驻扎和操演的大营。 至于规模最小,但防护最严密的内城则是归义军的核心所在。 归义军节度衙门,节度使府,沙州刺史州院,存放兵器甲胄和监管武事的武库,负责户籍税册人事的孔目院,官学,牢城等绝大部分节度使衙门都在此处。 节度衙门中,第六代归义军节度使、瓜沙等州观察处置使、检校司空、太保曹议金,以及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次子曹元深,三子曹元忠四人端坐在书房中。 书房的空气有些凝重,连门口等着伺候的丫鬟仆役都胆战心惊的大气也不敢出。 “三娘已经回来了是吗?”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是个身材有些胖大的老者。 当然他年轻的时候不但不胖大,反而是个非常勇悍的沙场悍将,有唐一代讲究文武并重,曹议金虽然大多时候担任文职,但上阵冲锋并不输于那些常年习武的将领。 听到父亲发问,老大曹元德和老二曹元深都未做声,老三曹元忠走上前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般站好,他是三娘子的父亲嘛。 “回大人的话,延鼐今早些到的,现正在院门外等候!” “叫进来吧!也不容易,回个娘家就被人掳走了,你这做父亲的,你们这些做伯父的,包括我这个祖父,都有责任啊!”曹元德半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挥了挥手说道。 曹三娘子缓缓走进了节度衙门中的这间不起眼的小屋子,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二次走进这里。 上一次进来,还是十三年前她作为曹氏和慕容氏两家联姻的重要‘工具’来过一次。 其余时间,这个象征着曹家最高权力的屋子就是曹议金的三个夫人,索氏、宋氏和回鹘公主李氏都是不能进来的。 “孙女延鼐,叩见祖父大人,父亲大人,见过大伯父、二伯父!” 虽然觉得自己很坚强,更因为这屋子里三个男人都没多么急切救自己有些怨气的曹三娘子发现,她的语气竟然带上了哭腔。 “受苦了吧?到阿公这来!”曹议金拍了拍他座椅旁边的一方锦凳说道。 “太公!”曹三娘子委委屈屈的如同小女孩一样走了过去,还没坐到锦凳上眼泪就先下来了。 “延鼐不苦,幸好遇到了张二郎君,怎么说他也是奴的表舅呢,还是护着孙女的。”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他找人把你掳走的?这张二郎连十四都敢抓,你一介妇人,还会尽心尽力的护着你?” 曹元忠一听就有怒了,直接在曹议金面前开始训斥起了曹三娘子。 “行了!行了!”曹议金挥了挥手,他知道曹元忠不是在训斥曹三娘子,而是表示一下态度。 毕竟张昭掳了曹十四就马上把曹三娘子给放回来了,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交易一样。 “十四郎的事,又没人责怪你,你急个什么?” “跟阿公说说,这张二郎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还是老夫把他从这间房子里给抱出去的,听说他在寿昌一门心思的吃斋念佛,怎么这么快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还干起了掳人的勾当!” 曹三娘子看了祖父曹议金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孙女觉得张二郎绝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有枭雄之姿!” “哦?有枭雄之姿?”曹议金没想到自己孙女会对张二郎有这么高的评价,他抬手阻止了三个儿子插话,示意曹三娘子继续说下去。 “阿公!孙女这说是有道理的,张二郎对人和善,哪怕就是地位地位低贱的牧奴也一样,同时他能跟孙女一起谈论诗文和大唐文华,也能和最粗鄙的武夫里说到一起去,战争之上冲锋在前,战后论功行赏不偏不倚。 此等既能收士人之心,也能得武人崇敬,身士卒先又公正不倚的人,不就是有枭雄之姿吗? 孙女时常在想,当年白衣天子若是有张二郎这样的手段,说不定金山国就不会覆亡了!” “放肆!放肆!你一个妇人家家,懂得什么叫枭雄之姿?你这说的哪是张二郎,我看你说的是太宗文皇帝! 能收士人之心,也能得武人崇敬,还不偏不倚,他祖宗张氏太保公都没这份能力,我看你是....!” 曹元忠说到这,突然就卡主了,他把本来想说‘我看你是被他给迷惑了!’可突然想到曹三娘子是自己女儿,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好。 曹三娘子心里一阵烦闷,她忽然对父亲曹元忠一向秉持的四平八稳,不得罪人也不出头的风格,有些不耐烦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令公大王一旦仙去,这归义军立刻就会面临巨大的危机,这种危局,光靠四平八稳谁也不得罪能渡过? “昔年太宗文皇帝得到的第一个勋位就是敦煌郡公,大人焉知这敦煌城不会再出一个太宗文皇帝式的人物?就算是出不了,出一个太保公式的人物不也好吗?” “反了!反了!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再出个太保公,对我曹家有何益处?”曹元忠虽然在骂,但只感觉一阵阵心虚,生怕父亲曹议金发怒。 “三娘,你就这么看好张二郎?咱们家的权势可是取自张家,要是张二郎真有枭雄之姿,咱们曹家怎么办?” 曹议金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笑意,仿佛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一样。 “阿公!孙女斗胆,张二郎有一句话要孙女带给您,孙女可以说吗?” 曹三娘子说着,不顾父亲曹元忠那要杀人的眼神,直接就跪倒在了地上对着曹议金说道。 曹议金脸上的笑容更加玩味了,“说,大胆的说,一字不漏的说给阿公听听,某还真想听听这位胆大包天的张二郎对某这老朽有何评论?” “张二郎说,他从未怨恨过您当年放弃金山国的举动,也不认为曹氏代张是夺权,他说这是民心所向。 他还希望阿公您保重身体,说您是归义军的定海神针,您在一天,这十余万河西唐儿就算是还有个家。 他也不会对曹家不利,但会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们这些西北孤忠再找一条路!” 第43章 唐儿盼归 深秋的敦煌,从北边草原吹来的寒风,让节度使院中的老梨树黄叶纷纷落下。 曹元德搀扶着曹议金,曹元深和曹元忠则跟在他身后,父子三人难得的散起了步。 一片黄叶落到了曹议金的胸口,他忽然面向东方长叹了一口气。 “元德、元深、元忠,你们知道当年太保公首举义旗推翻吐蕃苛政的时候,释门都教授洪辩法师,为何要动用僧兵大力相助吗?” 扶着曹议金的曹元德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他有些疑惑的说道。 “吐蕃人崇信我佛,僧侣在沙州的地位比现如今要高得多,他们不纳税不缴田赋还有僧兵,形同割据。 释门都教授统领瓜、沙、伊、甘、肃五州僧众,权力仅次于吐蕃人在敦煌的瓜沙节度使。 不管是从地位,还是教义上,儿实在想不通洪辩法师为何要跟随太保公反了吐蕃!” “是啊!当时我们河西唐儿过的猪狗不如,穿胡衣、说胡话、赭面纹身,不反就只能当一辈子奴隶。 可洪辩法师并未非如此啊!不但不是奴隶,甚至连吐蕃赞普都对他礼遇有加!实在是没有理由起来反抗的。”曹元深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曹议金抚了抚自己下巴上微红的长髯,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他看着身边的曹元德。 “当年某还如同十四郎一般年轻,正在想尽办法求娶你的母亲索四娘,所以天天找借口往索府上跑。 一次在你外祖,已故归义军节度使索太保的斋筵中,某遇到了洪辩法师的弟子悟真法师。 悟真法师谈及了洪辩法师,他说当年,洪辩法师之所以会跟随太保公举义,除了想要解救吐蕃人治下之民外,最大的愿意就是为了母亲的遗愿!” “母亲的遗愿?可那时候,洪辩法师的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吧?”曹元忠惊讶的问道。 “是啊!那时候洪辩法师的母亲已经去世快十年了,可你们知道吗?法师母亲一直没有真正的下葬,坟前无碑,棺椁中不是遗体而是骨灰瓮。 因为洪辩法师母亲张氏太夫人曾言,‘狐死首丘,落叶归根,愿百年之后能归葬南阳。’ 张氏太夫人含辛茹苦养育了洪辩法师,生前简朴,死后唯一的愿望就是归葬故乡。 彼时,河西沦于吐蕃人手中,已经七十余年矣,母亲的遗愿,几乎成了洪辩法师的心魔,所以太保公找到他劝说举义的时候,洪辩法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组织了僧兵跟随太保公。 辛巳年(861)太保公收复凉州,终于打通了河西之地与大唐的联络,洪辩法师当即遣弟子悟真法师和南阳张氏族人,护送太夫人棺椁东归。 次年壬午年(862),得到太夫人已归乡安葬消息的洪辩法师,就坐化了!” “原来如此!善哉孝道,洪辩法师舍身我佛,却还是斩不断母子亲情,一定要完成其母遗愿后才坐化飞升!最后与太夫人各得圆满,善哉!善哉!”曹氏三兄弟第一次听说这故事,一个个双手合十祈祷了起来。 “你们啊!唉!”不知道为什么,曹议金看着三个儿子这样,突然就很落寞了叹了口气,继而看着院中不断落叶的梨树更加感慨了起来。 “当年某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大为感慨,不过某感慨的不是洪辩法师和张氏太夫人的母子亲情,而是张氏太夫人已在吐蕃治下生活了数十年,却仍然不忘故乡。 当年吐蕃人严禁我们这些唐儿接触任何的大唐文华,是以某对中原之事也知之甚少,听闻这个故事之后,某曹议金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习大唐文化。 我要看看他它有何魅力,能让人几十年初心不改,宁愿死不下葬也要归乡。 也就是从那之后,某曹议金哪怕长着一脸红胡子,哪怕某母亲、祖母都是粟特人,但某绝不认为自己是粟特人,某是汉人!” 看着面上泛出一片潮红的父亲,曹氏三兄弟有些不明白曹议金为何这么激动。 他们曹家,虽然号称谯郡曹氏,但掺杂的粟特血统太多,早已对粟特人还是汉人这方面不太敏感了。 所以在这三兄弟看来,是汉人还是粟特人?重要性要远远低于保住归义军,保住曹氏掌握归义军这两件事上。 “元忠,将宋推官召来,让他以其妹宋氏的名义书信一封予张二郎!”过了半晌,终于平静下来的曹议金对着三儿子曹元忠说道。 宋推官指的是沙州推官宋善通,宋善通的三妹,正是张昭的生母,而曹元忠的母亲,又是宋善通堂姑母,宋氏兄妹就是曹元忠的堂表弟和堂表妹。 是以联系宋家以及监控张昭的工作,实际上是曹元忠在做,这也是张昭闹出这么大动静之后,曹元忠显得格外愤(心)怒(虚)的重要原因。 呃!不过有点乱!如果从曹议金的正妻索氏这算,曹议金是张昭的表姑夫。 如果从曹议金的第二个夫人宋氏这算,曹议金那就是张昭的堂姨祖父了,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说,曹三娘子是张昭的表姐。 这十几万人的圈子,上百年通婚下来,绕来绕去,怎么都绕不开了。 “儿这就去办!”曹元忠轻声答应了下来,“不过,大人,这封信该怎么写呢?” “怎么写?就以宋氏的名义写,说多年未见,希望张二郎能回一次敦煌见见母亲,就说你承诺了,任何人都不会对张二郎不利!”曹议金淡淡的说道。 “父亲不可!”曹元德坐不住了,“这张二郎虽然未必如同延鼐说的那样有枭雄之姿,但也绝不是省油的灯,咱们这么允许他回敦煌来,遗患无穷啊!” 曹议金慢慢回过头来,胖乎乎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狠辣,“如果张二郎真被他母亲招来,只要一进城,你就召集节度衙兵在内城迎恩门,将他剁为肉泥!” “啊!”曹氏三兄弟,特别是曹延明的父亲曹元德直接傻住了。 “父亲是要诱杀张二郎吗?他若敢来,肯定会扣着十四郎不放的!” 第44章 曹议金的两手准备 曹元德不得不紧张,曹延明可是他亲儿子,不是路上捡的。 而且还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年少聪颖,知道进退,还能像模像样的礼贤下士,假以时日,必定是曹家的麒麟儿。 不过曹议金显然有不同的看法,这位把归义军从覆亡边缘带到如今可以压甘州回鹘一头的‘中兴之主’,没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他找了个石凳坐下,慢条斯理的清理起了衣服上的黄叶。 “张二郎若敢来,足以证明他不过是个中上之姿,大事干不成,败事捣乱却有余,加上他的身份血脉,我死之后,恐怕要搅的你们不得安生。 这样的人留个活口,必为曹氏大患,所以定要早除,延明乃是曹氏之孙,应有誓死维护家族的觉悟,是生是死,就看命吧!” 果然是狠人!为了杀张昭,连最疼爱的孙子都能放弃! “父亲,那要是张二郎不来呢?”曹元深同情的看了大哥曹元德一眼,不过话刚出口他就摇了摇头。 “张二郎五年没见过母亲了,宋氏相召,又有三弟元忠做保,他一定会来的!” “那可不一定!”曹议金摇了摇头,继而得意的一笑。 “当年甘州回鹘的天睦可汗,我的好岳父,扣住了你们伯父仁裕公,再让人仿我兄仁裕的笔迹,诓骗我亲自去甘州迎亲,还说有甲士三百相赠。 哼哼!某就没去,去了必被甘州回鹘人所杀!” 曹氏三兄弟面面相觑,曹元德这时候才记起来,当年仿佛是有这么一件事来着,曹家很多人眼馋这三百甲士,又惧甘州回鹘兵势,劝曹议金亲去甘州迎亲的还真不少。 “你们记住!张二郎若来了,那就不过是个闹事捣乱的主,要立刻杀之! 若是他不来,你们就要更加小心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者,必是心思缜密,心狠手辣之辈,此人或许就真有枭雄之姿!” 曹议金脸上的得意之色骤去,颇为担忧的看了看自己这三个儿子。 长子曹元德允文允武还算有些才能,可是太过讲规矩,有仁善之风。 若是天下一统,这样的人是个不错的守成之主,但如今归义军这点基业孤悬西北,四面皆是胡虏,仁善这两个字恐怕并不好用。 次子元深就更别提了,他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管不住,个人作风更是奢靡,连守成之主都算不上。 三子元忠呢,处事四平八稳,为人八面玲珑,是个合格的裱糊匠,但也非雄主啊! 曹议金在品评三个儿子,曹元德三兄弟也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评价张昭,觉得在这件事上出了差错的曹元忠,更是忐忑不安,他走到父亲曹议金身边,试探的问道。 “父亲,若是张二郎真如同你和延鼐猜测的那样有枭雄之姿,那我们是否要出动节前衙军去予以剿灭?” 曹议金半闭眼睛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不能剿灭!沙州以西地域广大,原本秃毛虎葛咄在的时候我们连葛咄都逮不住,现在想要找到张二郎谈何容易。 况且我们归义军之患,不在于在于张二郎而在自身,延鼐有句话是没说错的,这敦煌城再出一个太保公不好吗?” 说完曹议金看着长子,“元德,你也下去准备吧,张二郎不是要为齐加润的部署后人们讨一纸赦令吗?你去拟好,盖上我的大印,不管张二郎来不来敦煌,这一纸赦令都给。 除此之外,准备拘捕罗贤达,把他送去新亭县吧,让其兄罗通达严加看管。 张二郎不是想去于阗建功立业吗?就把罗贤达手下那些刺头寿昌镇军悍卒,一并送给张二郎,他既然表态说绝不怨恨于我,那我这个做姑父的,也襄赞他一二。” 话说到这了,曹氏三兄弟也知道父亲曹议金的意思了,张二郎若只是个中上之姿,那就把他诓到敦煌来杀之以绝后患,免得他利用身份在归义军后面的政权交接中捣乱。 如果张二郎不来敦煌,几年没见面的母亲相召也不来,那就说明这是个谨慎又性情坚韧的狠人,加上曹三娘子的描述和评价,这家伙就还真是一个人才,那就要施恩加以笼络。 因为张二郎今年才十九岁,只要不暴毙,起码还有四五十年好活,而他们当中,最年轻的曹元忠也四十有三了,等他们都故去之后,会不会有张氏再代曹,那都未知。 归义军就是这十几万人的盘子,彼此之间都不知道结了多少次亲了,曹氏代张就是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 现在施恩给张二郎,这就叫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假如后人无能,掌控不住局面。 那么张二郎也会看在昔日情分和亲戚的份上,让曹氏如同如今的南阳张氏一样,照旧有肉吃,有官当。 “若是如此的话,父亲最近不是想派押衙氾润宁、武达儿、阴元住等出使于阗金国吗?何不就让张二郎跟他们一起去往于阗。 不但可以让张二郎于途中保护使团安全,还可以让氾润宁等人暗中观察这张二郎是何等人样!” 曹元德说的派氾润宁三人出使于阗之事,是早就定下来的。 此时于阗李圣天的皇后是曹议金的第六女曹元忻,虽然按于阗金国的制度,皇后有三位之多,但曹元忻是最受宠的。 因为她是汉人啊!作为汉家文化的狂热守护者,以中原王朝藩镇自居,以舅家称呼中原天子,内心认为自己是个唐儿的李圣天,当然最为宠爱同为汉人的曹元忻。 此时曹元忻所出的于阗太子李从德,也就是后来的于阗国王尉迟苏拉,就一直住在敦煌,学习汉家文化。 历史上李从德一直在敦煌住到三年后,通晓儒家经义和汉传密宗佛教后才回于阗国的。 后来于阗国在喀喇汗王朝发动的圣战中灭国,李从德孙子,被叫做李天兴的于阗末代国王尉迟僧伽罗摩,也把后人送到了敦煌托庇曹氏归义军的,于阗李氏和归义军曹氏关系之亲密可见一斑。 历史上自从这两政权覆灭后,汉家文化就再也没到达过西域,大明连哈密都没守住,等到满清三代人攻灭准格尔,西域早就物非人非了。 而此次双方的互派使者也是李从德提起的,氾润宁等人去往于阗,是试探着看能不能为曹元忠的长子曹延禄,求娶到李圣天的三女,天圣公主李氏。 这是于阗和归义军双方的大事,出使的规模相当大,也确实是个名正言顺派人接触张昭的好机会。 第45章 慈母心 母亲的书信,这对于张昭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忽然想起了穿越前的母亲,那是一个泼辣而心细的乡镇初中教师,大部分的精力都给了他的学校和学生,以至于母子之间的感情比较单薄。 张昭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几顿母亲做的饭菜,基本都是在学校食堂解决的,等到长大,母子之间的话语似乎更少了,联络都是微信上寥寥几个字解决了的。 这样也好,至少她应该可以扛得住儿子突然消失的痛苦。 而这封来自张昭生母宋氏的书信,他来来回回的翻看了好多遍,一种不知道什么样的滋味萦绕在张昭的心头。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宋氏表示五年没见过儿子了,今有沙州长史曹元忠作保,让张昭回敦煌去,母子也好团聚一段日子,还附了一份自己手抄并时常颂念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给他。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张昭拿出宋氏手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停颂念着,脑海里闪过一个妇人慈祥的面孔。 “我儿,自古帝王落难,子孙难有善终者,以后要多听忠翁的话,要是想念母亲了,就念一念我佛经义吧!你千万记住,要是母亲手抄佛经与你,定是有大劫难至,千万小心!” 千万小心!张昭叹了口气,一滴泪珠忽的出现在眼角。 实际上他与宋氏从未见过面,原来的张昭也对宋氏印象不深,甚至还有些怨恨。 可这时候突然万千往事涌上心头,那份早已模糊的慈爱面容,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杨孔目看着眼角泪滴滑落的张昭顿时心里一喜,作为沙州长史曹元忠的亲信,掌管归义军户籍图册、人事机密的孔目院主官,他当然知道曹元忠打的是什么主意。 张二郎只要去了敦煌,那就插翅难逃了,小崽子竟然敢让人捅他一刀,疼的孔目大人差点昏死过去,合该你受那乱刀分尸之苦! 至于曹十四,他是曹元忠的人,曹元德儿子的死活,也不能说不重要,但托西大王都不管了,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马鹞子!”张昭泪眼婆娑的冲着远处的马鹞子喊了一声。 杨孔目一听见马鹞子三个字,菊花就是一紧,不过他看着张昭红通通的眼睛又觉得心安了一些,都哭成这样了,应该是要去敦煌了吧? “赶紧的,给孔目大人右肩再来一刀,这多难看啊!一边包扎了,一边没包扎,一点都不协调。”张昭指着杨孔目没受伤的肩膀说道。 “二郎君饶....! 哎呀!痛杀我也!” 杨孔目疼的脸都扭曲了,这什么人啊!脸上眼泪都没干,就让人捅了自己一刀。 “孔目大人,回去告诉元忠吾兄,就不要再搞事了,让他派个曹家人来跟我说话,曹十四要想活命,就赶紧拿出诚意来。 某十日后就要动身去于阗了,再拖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某还真不敢保证了。” 说完张昭挥了挥手,顿珠拿着一张四层麻布绑在了杨孔目的眼睛上,随后这个从牧奴提拔上来的第三队队副,一把扛起瘦下的杨孔目扑棱棱的就下山去了。 “不要啊!呕~!不要!呕!”能熏死人的汗臭和骚气,加上顿珠故意用肩膀头顶着杨孔目的胃,下山的时候还连蹦带跳的,直接导致杨孔目一边呼救一边呕吐,等到下山,估计苦胆都能被吐出来。 。。。。 “二表舅!燃起来了!燃起来了!嚯!就这么些木炭、硫磺和磨碎的石头还真能燃啊!” 被张昭称为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曹十四一见张昭进来,就欢喜的大叫了起来。 这傻孩子!脸被熏得黢黑,前额的头发都几乎被烤糊了,可他仍然乐此不彼的,那样子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什么磨碎的石头啊?你连硝石都不认识?我真怀疑你们曹家都教子孙了些什么?不会全在教你们拜佛念经吧?” 张昭一脸的无语,不过这还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大吃一惊。 曹延明现在弄的玩意,正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作为穿越者的三大利器之一,张昭当然也要好好‘发明’一下火药,不过他这发明应该叫改进。 千万不要以为唐代火药是很稀奇的玩意,实际上这一点也不稀奇。 二十几年前淮南杨行密攻打豫章时,就已经使用过火药了,当然这时候的火药由于燃烧速度不足和反应不剧烈,导致不能用来爆破,只能用来纵火。 可不管怎么说,曹延明堂堂世家子,连硝石都不认识这就夸张了啊!张昭毫不客气的走上前去揪住他的耳朵。 “太上圣祖金丹秘诀你没看过?真元妙道要略你没听过?伏火巩法你不知道?” “哎呀!疼疼疼!表舅,你说的这些好像是道家经典吧?可我们敦煌是佛国啊!哪去找道家典籍去? 不过二表舅能说出名字,定然是有,快拿来让侄儿观摩观摩!” 娘的,把这事给忘了,你说那些大德高僧怎么就不能也学学炼丹制丹呢,至少能培养点化学人才啊! 看着一脸期盼的曹延明张昭双手一摊,“这些某也只是听说过的,哪来的书让你观摩?” “那表舅你总记得一些吧,给侄儿说说呗!” “不记得了,某读书不求甚解!”这是真不记得了,他张昭能记得这两本道家典籍的名字,还是当年出国玩全甲格斗的时候,被一个非说火药是印度发明的阿三给气成内伤后记下来的。 他准备再遇到那傻哔阿三就正好用这来反驳,所以就记了个名字,确实没看过。 不过呢,张昭还是记得黑火药的配比的,硫磺百分之十,木炭百分之十五,硝石百分之七十五嘛。 可想法是好的,实行起来张昭才发现那不是一般的难。 首先他就没有精密的度量衡工具,这样一来,配比就不准确了。 其次这硫磺和硝石的纯度各有不同,木炭的粗细和碳化程度也不一样,看着知道黑火药的配比,但配出来的玩意千奇百怪。 这特么的,感情配火药还要先把硫磺、硝石和木炭的纯度等数据做出标准来,可张昭哪有这个时间?他现在忙着收手下这一票人的心呢,没时间搞研究。 “表舅,如此夺天地制造化的典籍你竟然不求甚解?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曹延明斜歪着头,用一种我真鄙视你的眼神看着张昭,气得张昭直接给他屁股上一脚。 第46章 金手指不是那么好开滴 “三娘子竟然真是你!”张昭没想到,曹家第二次来跟他交涉的,竟然是曹三娘子,所以就干脆在齐瞎虎的山寨招待了她。 曹三娘子再次来到了当初她遇到葛咄的山寨大厅中,她往张昭的身后看了看。 当时就在那个位置,她小心翼翼的躲在张昭身后,心里对未来的命运充满了悲观,与如今可谓天壤之别。 “这是我阿弟,曹六郎曹延禄,这次节度衙门准备派使者去于阗金国,就是想要为六郎求娶于阗金国大圣大明天子三女天圣公主的。” 略微失神了片刻,曹三娘子为张昭介绍起了身后的男子。 曹延禄,如果张昭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后来会成为归义军的节度使,他的后人甚至还在西夏有过官职。 “延禄见过张二郎君!”曹延禄身材高大,不像其祖父曹议金那样还拥有一把隐隐带着紫红色的胡子,或许是粟特人的基因已经被冲淡的差不多了,曹延禄看起来更像是个汉地读书人。 “不用叫我张二郎君,叫张二郎就好!”张昭摆了摆手,曹延禄比他大还在叫他二郎君,明显是把他当成了长辈。 “广平郡夫人是我姨母,你我兄弟相称就是了。” 听到张昭这么说,曹延禄还没什么,角落里烘烤木炭的曹延明顿时满脸的不乐意。 他祖母索氏是张昭的表姑母。所以他必须要叫张昭表舅,而曹延禄的母亲和张昭的母亲是姐妹,所以可以与张昭兄弟相称。 “二..二郎!”曹延禄还是有些不习惯把父祖辈,特别是大姐口中有枭雄之姿的张昭称为二郎。 “令公大王已经同意你的要求了,昔年玉门军守使齐加润公后人和部署的赦免令,已经钤印完毕,金国奉天公主殿下也托人为二郎带来了两封书信。” 说着,曹延禄就递过来了两封信,金国奉天公主就是张昭名义上的母亲,金山国白衣天子张承奉的皇后,于阗金国李圣天的姐姐,奉天公主尉迟氏。 张昭看见第一封信上写着敬呈吾王金国大圣大明天子御览,就知道这是给李圣天的,张昭略过这一份,直接打开了封皮上写着昭儿亲启的这封信。 话说这位奉天公主尉迟氏对张昭还是很不错的,当年不是她以死相逼,张昭估计当年两岁的他就不是被曹议金抱着送出宫殿,而是被某个成济式的人物给扔进护城河溺死了。 这位奉天公主可不是张昭生母那种只知道念佛的弱女子,当年丈夫张承奉被拉下大位,亲生儿子张暅惊吓之下死于痢疾的当口,仍然能脑袋清明的想到法子保住张昭,绝对是有大智慧,更需要非常大的承受能力。 要知道,张暅死后,张昭可是张承奉唯一的血脉,保住了张昭,才能保住了她唯一的希望。 “母亲的书信我已经看过了,她托我把当年金国天子给他的一件金器送回去,以全对弟弟和故乡的思念,还托天子舅父好生照料我。”张昭看完书信,脸上顿时就舒展开来了。 这书信就是曹家同意他条件和与他和解的最好证据,如果不是曹议金首肯,这封信绝对送不出来。 因为这可不是远嫁的姐姐给弟弟写一封信那么简单,虽然张昭口口声声唤李圣天为天子舅父,但李圣天可跟他没丝毫血缘关系,这个舅甥关系有多靠得住还是个未知。 但有了亲姐姐奉天公主的这封信和象征姐弟感情的金器,他这个李圣天外甥的身份,就更靠谱一些了。 “另外听闻二郎有意去于阗金国建功立业,家父让某在寿昌镇军中挑选了勇士二十人,皆是善骑射有勇力的陷阵之士。 二郎是太保公子孙,乃是我归义军的贵人,他们都愿意随二郎西去于阗金国博一场富贵!” 嗯?张昭略略转头看向了曹三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张昭就见过寿昌镇军,当然知道这些精锐的实力,按说这样的精锐不管在哪都是一笔财富,曹家会舍得就这么送给自己? “确切的说,是我祖父令公大王的意思,他说感谢二郎君对他的评价与理解,不管是曹家还是张家,都是自己人,阎队副等二十人家小都安置完毕,他们都是真心跟随二郎君西行的。” 怪了!曹三娘子脸色很正常,张昭又拿起母亲奉天公主给他写的信,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这曹家,怎么突然如此好心了?不但为他送来二十名精锐老兵,还连阎队副这种高手都送来,后顾之忧也给解决好了。 “二郎君,我曹家的诚意已经展现出来了。”曹延禄说着看了一眼远处仍然在专心致志在‘做苦力’的曹延明,可不是嘛,堂堂曹家十四郎在角落里烘烤木炭,这不是做苦力是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十四郎回敦煌,二郎君姑母郡君夫人索氏日夜都盼着十四郎回去呢,暗地里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 也是该让曹延明回去了,不过张昭突然还有些舍不得,就这么两三天的时间,曹延明已经为木炭的制定了一套标准了,包括烘烤到什么程度,颗粒的粗细都总结出来了。 话说这家伙在山寨中根本不像是个人质,反而像个研究员,这些天已经沉迷于火药的配方中不可自拔了。 前些天还创新的往里面加入了蜂蜜、雄黄甚至砒霜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在张昭的提醒下,他还做好了记录,将各种各样的火药配方与效力都进行了反复试验。 说实话吧,张昭有点舍不得让曹延明走了,当个纨绔二代,他是不合格的,可是当个996的牛马研究员,这家伙绝对合格啊! 天知道他怎么那么喜欢研究火药。 “这个嘛,唔...!”张昭正在想找个什么借口让曹延明留一段时间,曹延明自己说话。 “三姐,六哥,你们回去跟我父亲说一声,我过几天自己回去就是,这里我还有些东西没研究透呢!” 这话一出,曹三娘子和曹延禄都傻眼了!我的小公子,你当这是来串门走亲戚呢?人家是在绑架你!绑架啊!换个绑架者,你的脑袋都落地了! 第47章 张二郎和他的一百单八将 齐瞎虎山寨中,就在当初张昭以一敌百杀破葛咄等人的小溪边,巨大的篝火燃起,猪牛羊三牲不要钱般的被送了过来,从敦煌天福楼请来的名厨班子累的满头大汗。 齐瞎虎山寨中一百多妇孺,葛咄山寨中带过来的两百多号人都在这了。 齐瞎虎满面红光的四处安排,他拿到了归义军节度衙门的赦免令,以后虽然还是呆在这个山寨中,但寿昌方面不会再卡着他们的食盐、布匹等供应,山寨的产出也能正大光明送到寿昌去售卖,日子能过下去了。 而且葛咄山寨的两百多人填补进来之后,他的的山寨中丁口达到了四百五十余人,其中葛咄那边来的刺头还将被张昭给带到于阗去,剩下的都是比较好管理的。 同时他自己身边的汉儿丁壮,仅仅只有氾全氾顺跟张昭走,齐瞎虎知道张昭是什么意思,就是让他尽快同化这些从祁连山上下来的丁口。 有了这些丁口,哪怕就是在寿昌,这也是一个大寨子了。 篝火旁,一个用木板和石块搭起来的台子上,张昭赤果着上身,手里拿了一把短刀。 虽然十月的敦煌已经是寒风凛冽,但张昭一点也不觉得冷,内心澎湃的心潮烤的他全身热烘烘的。 一只羽毛五彩斑斓的雄鸡被张忠送了上来,张昭一把扭过雄鸡头露出了它的脖子,随后三两下扯掉鸡脖子处的绒毛,再用短刀一划,鸡血喷涌到了准备好的大土陶酒碗中。 鸡血喷涌的时候,氾全氾顺捧着一叠黄纸和一坨朱砂走了过来,张昭先将朱砂放到鸡血酒碗中搅匀,再将黄纸点燃,看着灰烬全部落进碗中之后,才将鸡血酒碗高高举起。 随着张昭举起酒碗,木台子周围围着的一百单七号猛男几乎同时单膝跪下,因为他们都知道,刚刚烧尽的黄纸上,写的是张昭的生辰八字和誓言。 “诸位兄弟!自安史之后,天下大乱,国之不国,民不聊生,河西之地尤甚! 吐蕃赞普、宰相、东岱视我等为猪狗一般的奴儿,所以我曾祖太保公才首举义旗,救黎民于水火,欲重归大唐! 可是如今,大唐没了,天下更乱,我等本该是保家卫国的豪杰,却报国无门,只能做些苟且腌臜事求活。 但男儿在世,怎能如此蝇营狗苟的活一辈子?追亡逐北、伏尸百万、血流漂橹,这才是好汉子该干的事! 沙州之西,于阗之北,喀喇汗萨克图.布格拉背弃佛祖,背弃祖宗,迫害佛陀与大慈父的信徒,奴颜屈膝于黑衣大食萨曼国,人神共愤!某深恨之! 幸今得舅父,于阗金国大圣大明天子召唤,某愿率勇士,惩戒葛逻禄、铁勒、乌古斯等族。 胜之、逐之、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美貌之妻女也! 尔等可敢跟随?” 男人最爱什么?或者准确的说这个时代男人最爱的是什么?那一定是搞事! 唐末五代,武人闹事搞事,那是常态,铁木真的这句话,完美诠释了这个时代掌握武力之人最大的向往。 台子下面的气氛被彻底鼓起来了,能被张昭选中的,就没有什么安分守己的好人。 在沙州,他们只能干些勒索祁连山上牧民的勾当,谁能截杀一些小行商,那都会被视为发横财。 但现在不同了,张昭要带着他们去喀喇汗王朝的地盘上闹事了,比起赚点辛苦钱的行商,喀喇汗的王宫王帐,简直要富贵到天上去了。 虽然风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收益也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况且张二郎的本事他们是看见了的,有太保公赐下的金甲护身,刀枪不入!所向无敌! 更妙的是张二郎君脑子也好用,还是贵人之后,到处都有门路,跟着这样的首领,想不发财都难! “愿随校尉赴汤蹈火,建功立业!”众人轰然允诺。 “好!都是好兄弟!我张昭在此以本人生辰八字上达满天神佛共同见证!自今日起,我与诸位约为兄弟,同衣同食,富贵与共,若有虚言,人神共诛!” 说完,张昭举着酒碗来到氾全面前,他把右手三根手指伸进酒碗,然后将这碗烈酒、鸡血、朱砂、黄纸灰烬的混合物抹到了氾全的额头! 氾全轰的一声单膝跪下,随后拿出身上的短刀划破右胳膊,再将自己的鲜血抹到了张昭赤果的胸口。 “仆氾全,拜见主公!” 这可不是一般的歃血为盟,而是春秋战国时代夏君夷民时期收部曲的仪式,当然到了唐代有了些许改变,但意思还在。 同样,部曲这个词,那也不是一般性的认主,主公这个词也不能乱称,典型的就是汉初田横五百士,这种部曲比之后世几个朝代的亲兵还要讲究,属于同生共死的关系。 主公战死,部曲绝不独活,甚至不在主公身边的部曲,也会选择自尽。 主公哪怕是造反,别人不跟随,部曲也一定会跟随,因为他不跟随,主公兵败之后,被造反的对象也会想尽办法杀了他们。 氾全之后是氾顺,接着是琼热多金、顿珠等人,最后轮到了白从信了,他也毫不犹豫的划开胳膊,将鲜血涂在了张昭的胸口。 这当然是事先沟通过的,因为这一个月来,张昭向他们展现出了一个合格领袖所有特质,同时也向给了白从信等一个合理的规划,一条能从马贼变成贵族的道路。 “这是部曲啊!”被安排在远处,端着一碗酒的曹延禄无不羡慕的感叹了一声,碗中的美酒瞬间就不香了。 他曹延禄这种身份都没有一个部曲,甚至他父亲曹元忠也没有部曲,这张二郎今天一下就收了十一个部曲,还是那种任何人看了都眼馋的勇士。 “阿弟,怎么样?三姐有没有说假话?这张二郎君如何?” 曹三娘子极力掩盖眼中的震惊,随后看向了曹延禄,她也没想到张昭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在这些人心中有了如此的声望。 “大丈夫当如是也!”曹延禄不掺半点假的感叹了一句。 “三姐的眼光是没错的,张二郎君确有枭雄之姿,这样的人物假如能从于阗活着回来,十九妹就该嫁给他了!” “不!大郎,我们应该现在就与他把与十九妹的婚约定下来! 因为张二郎要是能活着回来,必然是带着更多精锐部曲回来的,十九妹那时候就要算是高攀了,搞不好也还轮不到我们家。 而现在嘛,十九妹还能称得上一句下嫁,是咱们有眼光!”曹三娘子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就掩饰好了。 “也不是不行!可父亲...父亲能答应吗?”曹延禄有些心动。 因为张昭要是能回来,就如同曹三娘子说的那样,那就不叫嫁妹,那很可能叫高攀,如果张二郎回不来,婚约当然也就取消了。 “等父亲?等父亲四平八稳考虑完毕,什么都晚了,我是十九妹长姐,你是长兄,咱们现在赌一把,回去大不了挨父亲一顿骂!” 曹延禄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长姐,随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第48章 传说中的神臂弓 “六郎!快过来!到太公这来!”作为曹家第三代的顶梁柱,曹六郎曹延禄在曹议金这,可是很受重视的。 之所以用重视而不是宠爱,就是因为曹议金对曹延禄的态度和对曹延明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对曹十四曹延明,曹议金是一种纯粹的爷爷疼爱孙儿的感情。 但对于曹六郎曹延禄,曹议金是把他当做可以商议大事,按照未来接班人标准培养的第三代栋梁。 别看好像前者更受宠,但两人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假如张昭现在扣住的是曹延禄而不是曹延明的话,曹议金绝对不会说让曹延明要有为家族牺牲这种话来的。 “阿公!你看我带来了什么?”曹延禄先是给大伯曹元德以及父亲曹元忠见礼后,才快步走到曹议金面前,将一把很像是弩的东西递给了他。 曹议金一脸疑惑的接过去细细观察了起来,这柄弩长约三尺二寸(一米出头),比之目前军中用的蹶张弩和汉代传下来的大黄弩都要小。 镫面也被做成了一个奇怪的圆环,曹议金掂了掂,至少要比大黄弩轻了十斤。 “是张好弩,可咱给张二郎送了二十名陷阵勇士,他就回了这么一张弩?连十四郎都不肯放回来?” 曹元忠黑着一张脸瞪着曹延禄,这些天兄长曹元德急的觉都睡不着了,自己儿子到好,不把十四郎带回来,反倒带回来了一张弩。 “六郎一向机敏,他不带十四回来而是带了一张弩,必定是有原因的!” 曹元德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内心的翻腾,随后装作风轻云淡的说道。 “大伯,倒不是侄儿不带十四郎回来,是十四郎不肯回来,他说他正在研究什么药,马上就要成功了,过几天自己回来就是!”曹延禄知道自己这位大伯心眼不怎么大,是以赶紧说道。 曹元德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听错了,竟然是十四郎不愿回来,曹延禄也是一脸的苦笑。 “大伯您也无须焦急,十四郎在张二郎君那里没有危险的,他满山寨乱转都没人管他,侄儿仔细观察了下,好像这十四郎确实是在和张二郎研究什么药。” “有意思!有意思!老夫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张二郎还是个妙人!既然十四郎没有危险,也就安心了。”曹议金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越来越觉得这张二郎有些意思了。 “六郎,别管你伯父和父亲,给太公说说,这张弩有什么不同?” “孙儿请太公屏退左右!”曹延禄脸色一肃,看向了左右的侍从和丫鬟。 “都下去吧!”曹议金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仆役下去,随后从坐着的胡床上站了起来。 看着丫鬟仆人都走光了之后,曹延禄才从曹议金手里拿回了这张奇怪的弩,随后轻轻踩住镫面用手在机身一拉,再将弩箭上膛。 “咦?”曹议金忍不住疑惑出声了,他以前用过的弩,不管是蹶张弩还是大黄弩等,一个人是很难上膛的,能一个人上的,得是飞将军李广那号子的猛人。 所以在军中使用弩的时候,很多时候必须要将士兵分为张弩人、进弩人和发弩人。 也就是一个负责将弩拉开,一个负责上膛,再来一个负责射击。 加上蹶张弩和大黄弩等一般都是十数斤甚至二三十斤重,移动不便,经常在战场上出现因为装填太慢,而导致的难以应卒,临敌不过三发、四发,短兵已接的窘境。 一战只能发射三到四次,显然不太能满足大战的需要,所以虽然秦汉时代军中弩箭的穿透力和射程都非常不错,也受到士兵的喜爱,但仍然难成为主要的火力输出来源。 而这张弩就不一样了,竟然能一个人操作,看曹延禄的速度,起码能做到一盏茶(五分钟)四到五发的射速,也就是战阵之上训练得当,最少能打出八次以上的齐射,这一下战斗力就提升了一倍多呀! “此弩有多少石?”明白了重要性,曹议金急切的问道,在他心中看来,这弩不用达到大黄弩最高十石之力那么恐怖,有这样的射速,能达到两石,就要算神兵利器了。 “张二郎说此弩制作不精,只能达到两石一斗,如果材料完备的话,他能做到两石七斗以上!” “够了!足够了!就算是两石一斗都足够了!”曹议金喃喃的说道,“元忠,速速去取两领步兵甲来!” 所谓的步兵甲是唐十三铠的一种,为宋代步人甲的前身,防御力强,皮实又耐用! 曹延禄端起了这杆被张二郎称为神臂弓的玩意,瞄准了远处套在一大块猪肉上的扎甲,两百步外‘嗖’的就是一箭。 “透甲而出了!”曹元忠一下就冲到了刚刚被弩箭穿透的步兵甲处,呃!说透甲而出有些夸张,但确实扎穿了步兵甲。 “两百步外能扎穿,一百步就必能破甲,五十步内中之必死无疑!” 曹议金明显就要淡定很多,不过眼中还是流露出了极为惊惧的光芒。 “阿公!这可是步兵甲,咱们自己都没多少,甘州猃犹和高昌回鹘儿就更没几领了,就他们那些在牛皮甲外套一层铁环锁的所谓甲士,一百步内必死无疑! 就更别提背信弃义依附于猃犹的肃州龙家和达旦人了,他们连皮甲都没,虽然多轻骑来去如风,但只要我们用此弩成阵,十倍之敌也不敢来!” 曹延禄当然知道这弩的神妙之处,轻便、射速高、破甲能力也不弱,适合单兵操作。 只要有五百把这种弩,配合一两百长弓手以及大盾长枪组成弓弩大阵,一个下折冲府(八百人)的兵力就能形成战力,若是再配以两三百越骑,足以纵横无敌了! “元忠,你立刻去警告府中仆役,谁敢乱议此事,家法从事!” 曹议金赞许的拍了拍曹延禄的肩膀,这样的神兵利器,当然要屏退左右才能展示。 “此弩可有名字?” “张二郎说,此弩名叫神臂弓!不过....”曹延禄摸了摸下巴。 “孙儿觉得,张二郎说出神臂弓这三个字的时候,表情特别怪异,好像有点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叫神臂弓的意思。” 张昭当然不知道咯,因为神臂弓在后世争议极多,他做的这个是后世自己和一群弓弩爱好者复原出来的。 数据不比《宋会要辑稿》中差,样子也像,但是不是真的是历史上的神臂弓,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对!不对!不对劲!”曹议金突然觉得一阵不对劲,他转了两圈,有些自然自语的说道。 “此等堪称国之重器的神臂弓,张二郎为什么会主动让你带回来? 假使我是张二郎,有有这样好的东西,没掌握相当实力之前,根本不会拿出来! 这归义军可是他家的祖产,他真的不想夺回去?不可能啊?” 被曹议金这么一说,曹延禄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对啊! 这样的好玩意,他怎么会给自己,要知道虽然大家几处都是亲戚,可是实际上是曹家夺了张家家业,两家是有仇的啊! “不会是...呃..十四郎..猜不透!真猜不透!”曹元德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但他又本能的觉得,他那儿子,远没这张神臂弓有价值。 “六郎,你得再去张二郎那里一次,就说某曹议金,要跟他见上一面!” 曹议金思虑半晌后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要亲自会一会这张二郎。 第49章 瀚海唐儿行(二合一今天没有了) 敦煌城,鸣沙山,被称为中国四大鸣沙之一,鸣沙这种玩意,后世都能被走进科学做三期节目了,这个时代更是显得神鬼莫测。 《沙州图经》记载,山有沙鸣,闻于城内。人游沙山,结侣少,或未游即生怖惧,莫敢前。 而今天,就在这不断发出空竹之声的鸣沙山麓,一面大唐日月旗和归义军节度使大纛下,一名带着十余侍女的老者和一个身着金甲的骑士正在会面。 带着身穿锦缎襦裙侍女的是曹议金,身穿金甲与一个少年郎并骑的是张昭。 “张二郎!姑父在此,还不下马卸甲行礼!” 曹议金穿着宽大的袍服,一副郊游的样子,节度使大纛下的桌子上摆满了美酒珍馐。 好在此时没有大风也没有起沙,不然就只能吃沙了。 张昭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身边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曹十四曹延明。 “好功夫!老夫还真未看出来,你张二郎竟然偷偷练了一身好武艺,张忠这老狗,到还真有些本事!” 曹议金大声的称赞了起来,别看着只是个小小的下马,却能极大展现骑士的技巧和力量。 因为一般人身穿几十斤的重甲,没人辅助根本下不了马,不过曹议金怎么也想不到,张昭的武艺不是张忠暗中教授的,而是从后世来的。 “索家姑父,你看侄儿穿这身甲,可有几分太保公神采?”张昭取下头上的凤翅兜鍪,也扔给了旁边曹延明,笑着向曹议金问了起来。 曹议金的原正妻索氏是第四代归义军节度使索勋的女儿,此时还遗留着一些母系氏族遗风,所以张昭称呼曹议金为索家姑父。 “小狗奴,太保公天纵英才,你才几匹马几把刀?就敢自比太保公?我看你跟你耶耶白衣天子倒有些相似!” 曹议金一看张昭一副惫赖模样,顿时也就转变风格,两人到真是像是姑父和侄儿之间的会面。 “姑父,我父亲失国,你真的认为只是因为他志大才疏吗?”张昭毫不客气的走到曹议金摆着的珍馐美酒的桌子上,端起一杯葡萄美酒喝了起来。 “当是时,张氏亲族几经内讧实力衰减,于是瓜沙唐儿豪族趁机把我父亲捧起来,利用战争来收拢权力。 而你们这些夹杂了粟特人血脉的宗族就在旁边看热闹,等到真的玩脱了,甘州猃犹兵临城下才奋起一搏,可惜为时已晚,最后献祭了我张家才稳定下来!” 张昭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表情,“姑父你说,某能说出这番话,是像我耶耶白衣天子呢?还是神似我曾祖太保公?” 张义潮,那是大英雄,当然英明神武。 可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就不是,某种意义上,他是个被瓜沙唐儿大族捧起来互相争权夺利的工具。 天天被一群人写打油诗吹捧着,飘飘然以为当年的归义军,还是张义潮时期威震河西的归义军。 打破几个璨微人部落,就以为天下无敌,结果被甘州回鹘一拳打倒在了尘埃之中。 做张义潮可以!但张昭绝不成为第二个张承奉。 曹议金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就不见了,他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侍女退下,自己整理衣服后死死盯着张昭。 “此是何人对你说的?” 由不得曹议金紧张,因为张昭说的,都是真的。 当年张昭的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依靠瓜沙汉人大族,摆脱了亲姑姑李氏和几个表兄的掌控之后,瓜沙的汉人大族就一直怂恿张承奉四处征伐,因为只有战争,只有在战争模式下,才能最快的收拢权力。 果然,在张承奉的西汉金山国征讨璨微人、高昌回鹘和肃州龙家人的战争中,权力迅速集中到了以张承奉为首的瓜沙汉儿大族手中,而像曹议金家族这种与粟特人混血的家族,就利益受损被边缘化了。 当时双方都在等着看对方的笑话,都觉得对方是傻哔,可他们就没想过,斗归斗,但归义军要是没了,他们拿什么立足? 这些人,等到一头撞上甘州回鹘,被人兵临城下后,才发觉玩脱了! 可这些事情,没有相当高的政治头脑,是想不明白的,更何况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玩脱的那批老人都很有默契的避而不谈,新生的一代,对此则完全没有了印象。 这张二郎,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昭知道曹议金的疑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姑父,这都是侄儿自己想明白的!” 开玩笑,我张大穿越者成名于人均甲级战犯的大p社,同时还是个陈叔叔视频站的历史类up主,穿越前不知道从多少各类历史事件中,看过相同的情况了。 比如我带清冷眼旁观让李合肥的淮军去单挑日本全国,不就跟归义军金山国这点事非常相似吗?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在,他张昭这点还想不明白? 这就是现代人和古人在知识、讯息接触量上的天壤之别造成的,古代人敝帚自珍的心得经验,在后世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剖析出来讲了多少遍了。 “好小子!以一敌百,能制出神臂弓,还能有如此眼光,看来延鼐说的没错,你确有枭雄之姿! 不过如此锋芒毕露,就不怕老夫一声令下,将你乱刀砍为肉泥吗?” 曹议金眯起眼睛,不再把张昭当做一只幼年期的稚虎,而把他当做一条蛰伏起来的潜龙了。 张昭笑了笑,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姑父若真是天下一统的一国之君,别说来说这番话,我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可惜,您不是,您只是我们这些失国失家之人的裱糊匠罢了!马鹞子和阎队副这样的陷阵勇士,整个归义军有两千人吗?” 曹议金更没想到张昭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比之刚才更让他惊讶,也更有些哭笑不得。 他曹议金好歹也是掌握二三十万生死的托西大王,手下更有近万甲士,这张二郎,麾下仅仅百余人,就把他当做裱糊匠了! 不过!曹议金又叹了口气,人家说的,其实也没错,他苦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两千?老夫要有两千这样的熊虎之士,当年会从甘州城退走?老子早就打到凉州去了,两千?一千都不到,满打满算能凑齐五六百人罢了。” “那姑父还跟某说甚打打杀杀的?咱们就这么点人,今日你给了侄儿一条路,未知以后没有我扶一把曹家的时候。 还有我想,三娘子对侄儿说的,‘就是再出个太保公也好’这句话,是从您这里听去的吧?敦煌城那个时常担心自己儿孙变成胡人的,也是您吧?” “你这小狗奴,也懂胡汉之分?你知道什么是唐儿吗?你知道大唐是什么样子吗?你去过长安吗?” 曹议金略显有些疑惑,又带着几分鄙夷,他觉得张昭在说假话。 因为张昭这种人,出生的时候朱全忠那个恶贼的大梁都没了,大唐早已成为了过去,他根本没感受到过大唐的强盛和威武,哪来这么强烈的胡汉之分和大唐荣耀? “长安啊!我在梦中见过它!”张昭的语气梦幻了起来,他仿佛呓语一般指着东边。 “在那边,那边就是长安! 在那里,我见过颉利可汗在未央宫中翩翩起舞! 我见过高句丽王高藏如同鹌鹑般在大明宫外瑟瑟发抖! 我见过王玄策一人灭一国,把中天竺王阿罗那顺如同骡马一样,牵着走过开远门。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我听过李太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潇洒! 也听过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的豪迈。 姑父,你说,我见没见过大唐?知不知道大唐?” 曹议金背后,一个正在斟酒的‘侍女’突然回过身来,他看着身穿金甲的张昭,眼睛里放出了炽热的光芒。 曹议金也怔怔的站了起来,他顺着张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真的能看见长安一样。 “当年某太公也经常对某说起长安,也说起过颉利可汗在未央宫跳舞的场景,那可是控弦几十万的大漠之主啊!” 说着,曹议金脸上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他轻轻锤着胸口。 “痛哉!痛哉!今生不复得见此盛况矣!何不生在盛唐?” “姑父已经做的够好了,没有你,别说长安,敦煌咱们都保不住,您现在知道侄儿为什么要把神臂弓让六郎带给您了吧?只要有三百神臂弓手在吾兄元德之侧,这归义军就不会乱!” 曹议金笑了,他看着身边的张昭,“小狗奴,你认为姑父命不久矣?还是你以为姑父连个回鹘女人都搞不定?” “人固有一死!姑父年近耳顺,还能再活十年?十年后,某也不过二十有九,而立之年都未到。 我到也不是觉得姑父搞不定一个回鹘女人,可毕竟有二十年的同床共枕,她诞下的,也是你的血脉!” “也许..”曹议金轻轻的顿了一下,“你说的不无道理!” 说完这句话,曹议金只觉得脸上如同针扎一样刺痛,当年为了稳住局面而娶了甘州回鹘天睦可汗的女儿,如今还债的时候到了啊! 张昭长长的叹了口气,“令公大王,咱们不能再乱,不能再自相残杀了! 从我叔祖张淮深起,庶牛作孽,君主见欺。每更换一次节度使,必然就会带来血腥的杀戮。 从当年我们带甲三万,胡儿不敢直视,杀到如今不足万人,该做出改变了。” 曹议金点了点头,心里突然升起几分悲哀,张二郎这是看出他几个儿子都不是强人雄主了啊! 他是在等,等自己归天后,从于阗金国带着人马回来拿回一切,甚至他还可以等,因为自己长子曹元德也四十有四了,而张二郎连二十都不到。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张昭对着曹议金拱了拱手。 “姑父,我欲探寻一条重建大唐,重建汉人雄风的路子,只要太保公保佑不让我死在安西,我就一定会拿回咱们唐儿曾经拥有的一切!” 曹议金诧异的转过头看着张昭,少许后,这位归义军第六代节度使,托西大王突然显现出了一份少有老态龙钟。 “后生可畏啊!我老了,不懂你们的世界了!某曾经的奢望也不过就是做个河西节度使。” 说着,曹议金突然又自嘲的笑了起来,“要是能做个王太师(王忠嗣)那样的陇右河西节度使那就更好了!但没想到,你张二郎竟有恢复大唐的雄心!” 说罢,曹议金端起了酒杯。 “再喝一杯吧!西出阳关无故人了!” 张昭赶紧接过,两人对饮了一杯! “昔年吐蕃攻陷安西,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观察使、武威郡王郭昕下落不明,于众皆散。 但昔年四镇节度使下兵员家眷十数万,不可能全部战殁,很可能已经如嗢末人般变为胡儿了。 你若能找到他们,使之归唐,或许河西尚有可为。 姑父也帮不了你别的,这里有白银三千两,就当是我赎了当年对白衣天子的罪孽了!” 说着,曹议金一把扯掉桌子旁边被锦被遮起来的物件,原来是一箱装满银铤的红木箱子。 张昭艰难的卷起裙甲,随后单膝跪在了曹议金面前。 “姑父在上,请恕侄儿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了,此长者赐,某不敢辞! 他日若能真有兴复大唐的那一天,侄儿一定亲自扶棺送姑父归葬亳州(谯郡)立碑墓前,上书‘大唐孤忠,河西陇右节度使,谯郡王曹公讳议金。’” “还算你有点良心!”曹议金展颜大笑了一声。 “没想到啊!言传身教了数十年的儿子,都不知道某曹议金的心愿,你这侄儿却是我知己! 去吧!你与十九娘的婚事老夫允了!延明孙儿,你也跟着去吧!” 说完,曹议金直接转身将双手背在背后,往敦煌城的方向走去,连最疼爱的孙儿曹延明都不管了。 “太公!十四不孝,您将养好身体,等十四回来!” “姑父!比起十九娘,某倒是更喜欢三娘子!” 艹! 正被自己伟大感动不行的曹议金一个趔趄,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有种回去给张昭一个大逼兜子的强烈冲动! 一直装了半天侍女的曹三娘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她有些恼怒,似乎又有些小窃喜的瞪着张昭。 “三娘子,齐瞎虎等人,我就托付给你照顾了!就把他们当你自己的人吧!”张昭大笑几声,拉着曹延明就往西走去。 一阵轻风卷起阵阵细沙,一老一少走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呜呜的鸣沙声中,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晨旗高高飘扬。 (为啥我突然有种来个全书完结的冲动?呃!离谱!) 第50章 只恨不是男儿身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张昭骑在一匹**骆驼上,他用一块江南东道出产的上等纱巾遮住脸,有些意气风发的大声吟唱了起来。 “好诗!好诗!二郎君好文采!”马鹞子则在前面的骆驼上大声拍着马屁,顿珠扛着张昭的短槊,更一脸崇拜的跟在后面。 “额可真鄙视你呀!这是岑嘉州(岑参)的诗!”一边走路一边摩擦自己横刀的阎队副,鄙夷的看着乱拍马屁的马鹞子。 “某这样当了吐蕃人奴儿的,都在祁连山上颂唱过,你竟然不知道。” “死狗奴,就你话多!”周围一片哄笑,脸上挂不住的马鹞子狠狠啐了阎队副一口。 曹十四有些闷闷不乐的,从来没出过远门,结果现在竟然连跟父母道别都没有,就头脑一热跟随张昭往西去了。 旅途的辛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要不是还想要些脸面,曹十四这会都有转身回去的冲动了。 “二郎君,既然我阿公如此欣赏你,你为何还要西走,直接留在敦煌不好吗?咱们至少还有二三十万人,要恢复大唐,那也比去西域容易的多啊!” 曹延明现在也跟其他人一样叫张昭二郎君了,他很想当张昭的舅哥而不是表侄子。 “敦煌?”张昭摇了摇头,“敦煌是个好地方啊!要是某早来二十年,当然直接在敦煌更好,可是如今,敦煌已经成为死地了。 二十多年前大唐还在,他们还想着积蓄实力打通甘凉,重归大唐,可是现在,敦煌大族们,只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富贵,某留在敦煌,最多也就做个罗通达那样的人。” 早来二十年? 不单是曹延明,附近所有人都露出了不解神色,不过他们也没想太多,毕竟张二郎君经常弄些奇奇怪怪的词语出来,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他们以为张昭是说生的晚了,张昭实际上是想说,早来二十年直接穿越成白衣天子张承奉,那样就可以从敦煌开始了。 看着曹延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张昭决定再教给他一个道理。 “十四郎,你熟悉你太公吗?” 曹延明有点莫名其妙,他迟疑的点了点头。 “还算熟悉吧,我太公也就是对自己家人严格了点,其余的节度使上下官民,都说我太公是个好人!” “好人!”张昭摸了摸下巴,“也算吧!某姑且认为你太公是个好人,但你要知道,你太公除了是个好人以外,还是个狠人! 我要是不去于阗,就这么天天在他眼前晃,我告诉你,最多十天半月,你太公就得让人把我乱刀砍死! 记住了,要干大事,千万不要将总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的面前,因为你那是在不断挑战别人的自我约束力和底线,万一哪天他受不住诱惑,你就死定了。 你太公今天对我好,那时因为我跟他有共同的志向和相同的忧虑,但明天他也很可能因为我对曹家的威胁,而选择对我痛下杀手。” 。。。。 “咳!咳!咳!”甘泉水边,被曹三娘子扶着的曹议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曹三娘子一边轻轻扶着他的后背,一边将皮囊中的温酒倒进一个琥珀杯中递给曹议金。 “阿公为何走的如此之急?您身体不好,我们不妨慢些!” “慢些!”曹议金哼了一声,连抚几次胸口,气才顺了些。 “我怕我走的慢了些,就会忍不住下令让人去把张二郎沉进月牙泉中去。” “啊!”曹三娘子虽然不是曹延明那样的雏,但还是没想到曹议金起了杀心,顿时被吓的不轻。 “这张二郎,日后必为曹家大患,搞不好曹家日后的富贵就要断送在他手里!不行!老夫要再加一道保险!” 曹议金此时脸色相当阴沉,看样子他说想杀张昭绝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太公您既然认为张二郎日后必为曹家大患,今日为何还要相助? 而且以孙女看来,张二郎不像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您今日如此有恩于他,他还会断送我们曹家的富贵吗?”曹三娘子相当的不解。 “今日我施恩于他,是因为某发现,这张二郎跟我有着同样的志向。 此人知我啊!知我何所求,也知我为何心忧!可惜了!他要是我儿子就好了,是孙子也行啊!这样我就可以把曹家交给他!” 说着说着,曹议金脸上泛起了一片**,心绪更加不宁了起来。 “张二郎应当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可是你大伯、二伯甚至你父亲,却不是那种能洞察现实的人!难啊!难啊!” 曹议金一连说了两个难,不支持张昭吧,他又觉得河西再不出个这等人物,恐怕早晚要沦于胡尘。 支持吧,又怕张昭万一真成事之后,曹家后人认不清形式,最后被张昭收拾。 不至于吧!曹三娘子想了想,虽然大伯小气,二伯贪财,自己父亲干什么都慢吞吞的,但也不至于三个人都连形势都看不清吧? “太公勿忧,如今你应承了张二郎与十九妹的婚事,他既是您的表侄又是您的孙女婿,呃....” 说到这曹三娘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虽然张二郎和太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与十九妹也是正常的堂表兄妹关系。 但这表侄子成了孙女婿,怎么听,怎么有些滑稽。 稍微稳点了下情绪,曹三娘子继续劝说道。 “只要处理得当,孙女婿跟孙子之间,也差不了多少,当年上柱国(索勋)不也把您当亲儿子来看待的嘛! 后来索家闹了那么大的风波,您不也保着索家舅父做了左马步都押牙的高官么?” 曹三娘子口中的索家舅父叫做索承勋,是第四代归义军节度使索勋之子。 不过索勋嘛,这个张义潮的女婿人品不太好,就是他打开了归义军自相残杀的魔盒,开创了外姓篡夺张家权力的首例。 当然他最后也被他小姨子,也就是张义潮的十四女,嫁给另一位归义军大将李明振的张十四娘带着儿子们干掉了。 所以作为索勋儿子的索承勋能不被牵连,还一路升官,确实是曹议金出了大力气保护的结果。 又是两口温酒下肚,休息半天的曹议金气色好多了,他转头看着身边的三娘子。 “延鼐孙儿说的有理!” 曹三娘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上一次曹议金突然这么亲热称呼她的时候,还是她将要下嫁慕容家的时候。 果然,曹议金的下一句就是朝着曹三娘子想象的方向去了。 “可是十九娘如今年芳十二,琴棋书画倒是学的不错,不过这里还是差了些,光靠她,恐怕护不住曹家。” 曹议金指了指脑袋,随后郑重的看着曹三娘子。 “我看那张二郎对你倒是感官不错,要是我的延鼐孙儿没有嫁去慕容家,倒是最合适的新娘子人选,不过现在嘛,可能以后要委屈你了。” 曹三娘子突然觉得万分难受,泪珠一滚就下来了,当年就是这么把她嫁去了慕容家的,现在这又算什么? 就算她也觉得张昭不错,但曹三娘子绝不想接受这样的安排,可她又没有勇气反抗,只能蚊子般的哼了一声。 “阿翁不会同意的!我已经是慕容家的人了!” “他会同意的,慕容家虽然看起来要与我曹家分庭抗礼,但实际上他们的未来更为堪忧。 因为某曹议金还有你两个伯父和你父亲在,虽然笨了点,心眼也小了点,但还是可以维持局面。 可慕容家,除了你那福薄的夫君慕容长道以外,余者说庸碌,那都是抬举他们了,慕容家如果想要保持权势,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说完,曹议金伸出手擦了擦曹三娘子眼底的泪水。 “延鼐孙儿,别哭,张二郎不是薄情之人,你还不到三十岁,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跟着张二郎,以你的身份,那就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太公好累!帮太公分担一下吧,只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啊!” 第51章 蒲昌海 蒲昌海,也就是后世的罗布泊,这里曾经存在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国家楼兰。 说赫赫有名,倒不是说楼兰有多强大,相反,这个从立国之初就过的相当艰难。 地处丝绸之路要道,夹在汉朝和匈奴之前,想不难过都难,这两家谁不爽了,就能派点人过来把楼兰王的脑袋给砍了。 不过现在,楼兰人早在汉晋之时往西南迁到扜泥城,也就是现在的若羌附近,成为鄯善人了。 此后楼兰城一度是作为大唐屯兵之所的,但自从大唐退去西域之后,楼兰城就彻底荒废。 呃!说彻底荒废好像也不太准确,虽然自从饮马河(孔雀河)改道,蒲昌海水面缩减后,楼兰已经不宜居了,但那是针对大量人口而言,养活个百把人其实也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当然张昭不知道这些,这都是武达儿说的,此次去往于阗的使节,以节度押衙氾润宁为首,武达儿、阴元住两人为副,其余还有武达儿的兄弟武原儿,准备去往高昌出使高昌回鹘。 “二郎君!二郎君!大事不妙了!” 氾润宁是个身材矮小的黑面男子,他是行商出身,由于熟悉于阗和仲云,被节度衙门给了个节度押衙的虚衔,经常作为归义军联络于阗等国的试探性使节,同时他还跟张昭身边的氾全氾顺有些亲属关系。 张昭赶紧站起身来往氾润宁呼喊的方向跑去,他们现在在一片快枯死的胡杨林边休息,氾润宁则带着几人前往楼兰城探查,这会呼喊的这么焦急,定是出了事。 “二郎君!那些璨微人疯了,我们还未进城,里面就射出箭来,武原儿被他们射死了!” 氾润宁还没到张昭跟前呢,就放声大嚎了起来,在他身后,几个一同去的归义军使者,用一块毛毯抬着一个人跑了过来,那人的胸口还插着一根随着身体不停乱晃的箭矢尾羽。 一旁的顿珠赶紧在阴凉处找了块空地,几人将武原儿放到了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发枯,胸口一大坨血渍,张昭撕开武原儿胸前的衣服一看,心里顿时有些把握了。 这家伙里面穿了一件牛皮甲,箭矢根本没有进去多深,摸了摸脖颈,脉搏相当微弱。 张昭用刀挑开了武原儿身上的皮甲,把头附上去仔细听了两下,心脏还在跳,只是非常微弱,时断时续似乎随后都有断掉的危险。 这是失血过多休克了,并没有死,不过继续流血流下去,那就说不定了。 “把止血的药拿出来,某试一下,救不救的回来,就要看他的命了!” 说完张昭双手摁住武原儿的胸口开始做心肺复苏,一旁涕泪横流的武原儿兄长武达儿则开始飞速找药。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张昭额头都开始冒虚汗的时候,武原儿终于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心脏也恢复了跳动。 “快给他止血,神志清醒后,喂点蜂蜜温水,不要喂多了!”张昭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吩咐道。 “武达儿叩谢二郎君的大恩大德,郎君真乃神人也!”武达儿噗通一声就给张昭跪下了,周围人看着张昭的眼神也充满了敬畏。 特别是抬武原儿回来的几个人,明明这武原儿都已经没气了,竟然还被二郎君给救回来了,岂非起死回生之术? “先别谢我!能不能活还得看他自己才行!”张昭这话也没谦虚,大出血到昏迷休克的,就算在后世有除颤、输血等手段都要送医及时才行,这个时代没有强力的补血方法,确实要靠武原儿自己支撑。 “主公!一里外出现大批游骑,看样子是冲我们来的!”汗还没干呢,氾顺就跑了过来。 张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埋伏在远处沙丘上的氾全不停挥动着手里的红旗,这是有大量骑兵靠近的信号! “白从信!带上游奕军上马! 阎晋、琼热多金、阴鹞子率憾山都披甲列阵! 氾顺、马鹞子持弓为某压阵!” 阎晋就是阎队副,他本没有名字,不过祖上阎朝是太原人,所以张昭干脆给他起了个阎晋的名字。 经过齐瞎虎山寨歃血为盟之后,进一步掌控了这些人的张昭,把他这一百单八将分成了三部分。 三十名弓马娴熟的组成了披轻甲的游奕军,作为机动兵力。 剩下的七十人组成了名叫憾山都的步军,以长枪大盾配合五把神臂弓结阵而斗。 最后以氾全、氾顺、马鹞子和顿珠等七人组成陷阵郎,他们弓术更为精湛,除此之外还手持大斧铁锤等破甲利器,张昭把他们带在身边作为亲兵使用。 “哟哟哟哟!”张昭刚刚安排完毕,氾全呆的那个山丘下就传来了嚣张吆喝声,起码有四五十骑骑兵,带着大片尘土就朝他们这片胡杨林冲了过来。 “傻哔!”马鹞子嘴巴一撇,一句学自张昭口头语就出口了,不过这一般是张昭喜欢用来调侃他的,现在被马鹞子活学活用了。 “这些人看来是不知道我们这有多少人呢?二郎君,正好拿他们立威!” 马鹞子虽然生活上傻了吧唧的,但战阵上,嗅觉绝对是很敏锐的。 这可是在沙漠中,哪有这么打马奔驰的,马儿又不是机器,这么奔驰下去,水分会流失的特别快,来的快,回去就慢了。 对面这么有恃无恐,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把氾润宁等人当成了沙州过来的行商,急着想跟过来抢一把,怕晚了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嘣!”沙丘上的氾全张弓搭箭,一个跑在最前面的骑士应声而倒。 这可把下面的人惹恼了,他们分下了五六人对着沙丘上的氾全一顿乱射,还有几个慌忙下马试图爬上去。 “嘣!”氾全又射下一箭,一个正在往上爬的骑士捂着肩膀惨叫一声就摔了下去,其余人则没有停只是相对放缓了马速冲胡杨林来了。 张昭裙甲和兜鍪都没穿戴,就直接带着氾顺等人冲到前面去了,同时他对阎晋和阴鹞子两人摆了摆手。 两人知道张昭的意思,阴鹞子带着五六十人悄悄往胡杨林深处躲去,避免暴露实力把对面吓跑了。 白从信则带着二十余骑牵着马儿悄悄的绕后去了,对面这么多人,不说别的,就是这几十匹马也值不少钱啊! 第52章 欺人太甚了 “巴依什你这狗奴,这就是你说的唐儿行商?哪有行商还披甲结阵的?”马哈什德猛地一挥手中马鞭,指向了身边一个身穿皮甲的男子。 名叫巴依什的男子轻巧的站到了马背上眺望,半晌他面带喜色更显兴奋了。 “迪赫坎,我看清了,那些唐儿不过十几人,有甲又能如何?反而证明了他们的富庶啊! 这可是十几领甲,此外胡杨林边还有最少十头骆驼,不知道上面驼了多少大唐来的丝绸、锦缎和瓷器,迪赫坎,您要发财了。” 迪赫坎不是名字,而是一种称呼,这些年深受波斯萨曼王朝影响的喀喇汗王朝乃至高昌回鹘,都开始流行起了这种称呼,从小小的村长、族头到市集首领和大小城主,都可以拥有迪赫坎的尊称。 “哈哈哈!你这狗奴说的也对!”马哈什德一想也对,顿时得意的笑了起来。 “雄鹰们!杀了那些唐儿,金银珠宝和丝绸锦缎就都是你们的了!” 张昭带着氾顺等几人组成了一个前二后六的横排阵,至于其他人,则在阴鹞子带领下藏进了胡杨林深处。 其实张昭这会还是不太专业,他们应该装作一团乱,把骆驼马匹赶得到处都是,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还可以扔点丝绸锦缎在地上,这样对面的马哈什德等人就不会犹豫,而是直接冲过来了。 “嘚嘚嘚!”沉重的马蹄声传来,计议完毕的马哈什德等人开始打马缓缓驰了过来。 铁骑冲阵?这是不存在的!一般人根本做不出来这个动作,战马的素质也达不到,不过绕阵而过,驱赶恐吓,拿出软软的马弓射箭骚扰还是可以的。 张昭好整以暇的戴好凤翅兜鍪,从背后拿出了长梢弓。 “预备!”将陌刀插到地上的阎队副阎晋大喝了一声,张昭射术可以,但测距就不行了,只有阎晋这种从吐蕃腹地一路杀回来的猛人才有这种本事。 “五十步!射!”老张忠站在阎晋身侧,听到阎晋大喝一声之后,猛地就挥动了手里的小红旗,张昭等八人则几乎同时射出了箭矢。 四十步外,一个正准备将马侧过,拿出骑弓射击的骑士,突然仿佛被一锤无形铁锤锤了一下似的,他惨叫一声倒栽着马上翻滚了下来,同时中招的还有他附近的两三个骑兵。 “三十步!射!”阎晋又是大喝一声,老张忠手中红旗再次一挥,八支箭矢再次猛地激射而出。 “哕哕!” “哎哟!” 有马儿受伤的惨叫,也有骑士坠落的痛呼,马哈什德冥冥中感觉有一张长弓瞄准了自己,他夹了夹有些尿意上涌的大腿手一松,将早已搭好的箭矢射出去了。 “嘣!嘣!”周围的骑士一看马哈什德都射箭了,赶紧也把手中的箭矢射了出去。 不过距离还不够近,人家用的是七八斗的步弓和两石的神臂弓射他们,他们则是用些软趴趴的马弓,杀伤力对比可想而知。 叮当一阵乱响,张昭身上中了好几箭,地上也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箭杆,仿佛是地上突然长出的野草一般,不过他一点伤都没受,甚至都不怎么疼。 他身边的阎晋两把扯掉挂在甲胄上的箭杆,咧嘴一笑,“弓太软,伤不着咱!” 说话间,后面的氾顺和琼热多金又是两箭射出,一个倒霉蛋骑士又应声而倒了,张昭和阎晋则因为一会要肉搏,所以没有再射,而是在保存体力。 随着这名骑士的倒地,看着冲过来嚣张无比,马蹄踏的人心惶惶的骑兵,在距离张昭二十步处又华丽丽的的绕了个弯回去了,他们竟然连冲上来的勇气都没有。 马哈什德鼻子都气歪了,刚才冲了一波,共计被射翻了一个,已经快断气了,另有五六个受伤,有两人还挺严重,马儿受伤了三匹,后面围攻山丘的六人也狼狈跑回来了,被射死了一个,摔伤了一个。 但敌人呢!毛都没伤着一根,这他妈的都什么事啊?几十骑打对面唐儿不到十人还吃了这么大的亏,丢人丢大了。 呃....张昭摸了摸鼻子,他有些诧异的看着身边的阎队副。 “这就完事了?不是说草原上的男儿都是狼,来去如风,能轻易撕裂结阵步兵么?” 阎晋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张昭。 “谁跟二郎君说这些游骑可以轻易撕开甲士大阵的?真要有这么厉害,哪还轮得到我们汉儿坐中原,这全天下都是那些胡儿的了。 要我是对面首领的话,现在就走,是最好的选择,不过硬是要打呢,也可以继续耗着,毕竟他们能下马休息,咱们只能在这顶着太阳披甲挨晒!” 说完阎晋直接盘腿坐了下去,他拿起一个水壶润了下口,后面的马鹞子等几人也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开始休息。 张昭悄悄大口呼吸的几次,调整了一下砰砰跳的心脏,或许马鹞子等人打不过他,但战场上的经验显然高出他几个层级。 阎晋其实说的没错,对面最好的决策就是上马跑路,真要耗下去,没有一天半天也不会出结果。 可张昭哪会让他们如愿,他冲老张忠打了个响指,老张忠屁颠颠的去通知氾润宁几个人去了。 不一会,数十匹丝绸锦缎和一箱子银铤就堆放到了张昭等人的边上,清晨太阳一射,这些送给于阗国王李圣天的最上乘锦缎,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光,顿时就把对面的马哈什德等人晃的睁不开眼睛了。 马鹞子甚至还走到两军阵前脱下裤子,肆意的冲着对面撒了一泡尿,那得意的神情,张昭看了都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太气人了! “他妈的!这些唐儿欺人太甚!阿萨兰汗的雄鹰们,休息好,咱们这次一鼓作气冲垮他们!等打下来了,老子一人给半匹绸!” 马哈什德这是真的气坏了,看不起人啊!把绸缎这么摆出来,不就是说他马哈什德没本事去拿么? 而且,这绸缎可真好啊!弄到怛罗斯或者八剌沙衮去,最少能卖几百枚萨曼银币。 至于张昭呢,他倒不是很眼馋对面的马匹,但对于他自己和手下的士兵而言,对面那些在于菜和不菜之间的骑士,正是练手的好东西。 第53章 再试一次 马哈什德大声的咆哮着,手下几个小军官也开始板着脸调整各自部署的队形,一名戴着原始形库拉盔,举着一杆大旗的军官,跑到了第一排。 库拉盔是一种典型的波斯式头盔,为钢制钵状,两侧及后方带有小铁圈编制而成的护颈甲。 前方有可左右移动的‘护鼻’,帽顶上还有尖刺和左右两个插缨饰用的细管。 这种头盔要到十三世纪,冶铁行业发展起来以后才开始流行起来。 现在出现的这种阿拉伯-波斯式头盔没有护鼻,从头盔垂下用来防护脖颈的顿项面积更大,几乎将整个肩膀都遮住了。 而这种西域诸族的整体装备从唐-突厥式开始向阿拉伯-波斯式的转变,正是大唐退出西域后,西域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逐渐天方教化的标志之一。 “本迪赫坎任命艾曼咄为持旗什长,旗帜不落下,不许勒马,不许放箭,谁不听命令,谁就没有战利品!” 持着大旗的军官是马哈什德的亲信,平日里当然不需要这样,很多时候行商遇到了他们要么出来谈判给买路钱,要么直接被他们一波就冲散了。 像今天这样有些棘手的,马哈什德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他决定了,一定要杀光那伙行商,因为他们侮辱了尊贵的迪赫坎马哈什德。 刚尿完尿还在抖动了马鹞子一把就将裤子提上来了,他三两下就蹿了回来,开始赶紧往身上套他的那件环锁铠,边套还边朝张昭招呼。 “二郎君!那伙狗贼没去管沙丘上的氾全,还有个持旗将在队列最前面,看起来是要拼命了!” “白从信他们走了有两刻钟了吧?”张昭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快要燃尽的香问了一句,要想留下对面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是要靠白从信等骑兵到位才行。 “有了!”阎晋点了点头。 “忠翁,发信号让阴鹞子他们做好准备,对面骑兵冲不开我们的话,很可能仗着人多跟我们下马步射,让憾山都的儿郎们休养好,杀出来的速度要快!” 忠翁刚刚领命下去,远处的尘土又飞扬起来了,剩下四十多骑在持旗将的压阵下缓缓驶来,阵型也比第一次冲来的时候严密和整齐。 张昭在左,阎晋在右,两人连弓都没拿,张昭手握跟他穿越而来的短槊,阎晋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陌刀。 “嘣!嘣!”两人身后,氾顺等五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射出了箭矢,不过对面有持旗将压阵,虽然又有两骑摔落到了马下,但整体的阵型基本没乱! 三十米!二十米!非常近了! “顿珠!”张昭大喝一声,密集的马蹄声和卷起的尘土让张昭心头一紧。 “去死吧!”就在张昭大喊的时候,顿珠捡起放在地上的投矛助跑两步之后,左右连发,猛地扔了出去! 飞驰的投矛在空中发出了呜呜的怪叫声,如同腾空而起的导弹一般! ‘咔嚓!’张昭甚至听到了一声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顿珠这家伙本就人高马大力气足,这两杆投矛去势极快,一杆插中了一匹马儿的前胸,战马哀鸣一声把背上的骑士被摔了下来。 另一杆更加夸张,直接将一个骑士从马上给扎了下去。 马哈什德额头突然冒起了一阵冷汗,这绝不是简单的唐儿行商,哪来的行商会带着力气如此之大的投矛手?还弓弩齐全,他不会是....马哈什德突然有一种不好预感! 两匹失去控制的马儿极大的阻拦了骑兵冲锋的速度,甚至还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拥堵。 这时马哈什德持旗将也顾不得距离够不够了,他大旗一挥,二三十张弓就将同样数量的箭矢抛向了张昭等人。 不过,虽然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杀伤力仍然不算强,因为除了张昭有身后世来的明光铠以外,其余人等也都穿着步兵甲或者环锁铠。 张昭甚至还有空闲看了一眼龇牙咧嘴的马鹞子,疼是肯定疼的,估计肚皮都扎破了,但受伤还谈不上! “嘿呀!”阎晋狂吼一声,他跟张昭几乎同时让开了路,后面是马鹞子等族组成的长枪小阵。 丈八长的枪头寒光闪闪,冲过来的马儿看见面前一排明晃晃的矛头,当然不愿意直接撞上去。 而且马上的骑士也不愿撞上去,人马非常有默契的转头向左,划出了一条弧线。 张昭和阎晋让路,就是为了让他们顺利的左转,可一旦左转而不是直接冲阵以后,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狂吼的阎晋腰杆一拧,整个人如同旋转了九十度一般,他高高举起的陌刀从右向左横劈了过去。 白光一闪,血水冲天而起,一匹正好从白从信身边跑过的战马左前腿,直接被削了下来。 随着战马庞大的身躯倒地,正在向左转的骑士们纷纷慌忙的调转马头,一部分想直接跑回去,一部分想要避开倒在地上的马尸。 张昭瞄准了一个穿着皮袍子的骑士,骑士手里拿着一柄弯刀,他轻轻俯下身体,弯刀从张昭的脖颈处划过。 ‘刺啦!’一阵火星闪过,张昭的脖子半点事没有,不过骑士就有问题,张昭手里的工具钢枪头,直接捅到他的腰部,轻易的洞穿了骑士皮袍子里的铁片。 而看到张昭和阎晋动手以后,马鹞子等人也上来了,七杆长枪一把陌刀,八个人一顿捅刺劈砍,只杀的对面人马血水乱飞。 。。。。 见了鬼了!再一次退下去的马哈什德又惊又怒,刚才冲了这么一次,又是毛都没摸到,已经阵亡一个,伤了五个人! 他刚想发怒,不过抬眼一看,巴依什头发散乱满脸血污的躺在了不远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光彩,腰部一个大血洞正在不停的往外淌血。 “迪赫坎!这伙唐儿很邪性,咱们还是退吧,这看着绝不像是行商,反倒有股军队的味道!” 马哈什德持旗将跑过来劝道,还真不是他们没使劲,是确实是冲不开! 第54章 那远去的帝国 走还是不走?对于马哈什德来说,这已经是个非常迫切的问题了。 按理来说,五十骑冲不动对面十人,对面一个没伤,自己这边已经战死四人,伤了七八人了,再打下去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不过马哈什德悄悄看了看身边召集起来的这些骑士,人人脸上都露出了退缩和犹疑的神色,连他的几个心腹都是一样。 不用猜也知道,要是他现在这么退走了的话,他以后就再也拉不起队伍了。 因为你五十骑打十人都打不过,以后谁还跟你混?跟你混还能抢到钱? 又看了一眼远处正在阴凉下歇息的战马一眼,马哈什德做出了决定,他对着身边的一个亲信沉声说道。 “去两个人给战马喂点水和豆麦,咱们这次不上马冲,都换成步弓和长刀,本迪赫坎要跟这些唐儿打一场步战!” 人群并未有什么反应,因为谁都看出对面的唐儿不好对付,他们可没有马哈什德这样的顾虑,退走了就退走了,抢不到东西总比把命都丢了要好。 一见众人的兴致还是不高,马哈什德只能下血本了。 “咱们就冲一次,冲不下来就走,反正对面没几匹马,咱们想走随时可以走。 看见对面唐儿堆着的那些锦缎和白银了吗?我只要一成,其余的大家平分!” 此话一出,周围的骑士们的反应一下就热烈了起来,就目前那些唐儿堆出来财物,起码就能值八九百枚银币。 马哈什德只拿走一成的话,他们一人就可以分二十多枚,要知道在八剌沙衮,一个最漂亮的女奴也就不到十个银币。 “好的!迪赫坎,来自炽矣的阿罗多咄听你的吩咐!”高昂的悬赏刺激下,掌控着另外十几个骑士的葛逻禄小领主同意了。 这个时代的战争,其实节奏都是比较缓慢的,那种一天之内伤亡数千人的大战,在大唐和吐蕃没落之后,西域之地基本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一个恰当的比喻,这个时候的西域诸国与部落间的战斗,基本都属于菜鸡互啄。 所以对面的马哈什德把麾下骑士动员起来后,战斗并没有马上爆发。 认为张昭没有机动骑兵的马哈什德,先是让已经冲了两次的骑士们吃了些东西,休息好了之后,才慢条斯理的换上了皮甲和锁子甲之类的甲胄,他们刚才起码冲击的时候,是没有着甲的。 撤退!这是张昭的命令,虽然他不惧怕对面的三四十人,但徒增伤亡是没有必要的。 步弓的杀伤力可不是骑弓能比的,张昭的铠甲足够防护,但马鹞子这种披着环锁铠的可不一定。 而且绕后的白从信等人应该已经到位了,退往胡杨林中是最好的选择,憾山都的士兵没还没见血呢! “敌人害怕了!他们畏惧了!别让他们走脱,勇士们!”马哈什德看见张昭率众朝胡杨林开面跑去,顿时觉得心头一松,他高喊一声,带头冲了上去。 一众冲锋的部众也收起了手中的步弓,剩下的就让刀剑来解决吧! “咚!咚!咚!”激昂的战鼓声响起,没冲几步,正准备去胡杨林边捡拾绸缎和银铤的马哈什德发现了不对劲,他站到一块石头上看去,顿时就人都麻了。 胡杨林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的战士,他们手握长枪和刀盾,几乎每个人都披了甲,最少也有七八十人。 一个身穿金色铠甲的人迅猛的冲了出来,手中的短槊一抖,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葛逻禄人就倒下了。 一连串激烈的弓弦声响起,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向对方射击。 只不过马哈什德这方惨叫声迭起,而对面几乎没受什么伤害。 原来自己这方的箭矢都射向了那个突在前面的金甲人,可金甲人的甲胄防护力非常好,虽然他满身插的跟刺猬一样,但连行动都没迟缓一下。 ‘轰!’双方猛地撞到了一起,马哈什德倒是想退,可对方来的太快,快的他连转头逃跑的时间都没,惨烈的长枪互捅开始了。 由于双方都有甲,捅一次并不能让对面的人失去战斗力,往往一个战士倒下,起码是受了四五次伤害后的事了。 双方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疯狂的嚎叫着,没有格挡也没时间考虑逃跑,只是凭着本能一次又一次的对捅。 不过双方的实力从差距还是太大了,不过对捅三几分钟,马哈什德身边的人都倒下了七八个,特别是阎晋,手持陌刀异常凶猛。 这场短时间的搏杀中,冷兵器搏杀的残忍度再次显现无遗,在热兵器时代,往往一颗子弹就会结束了性命,人思考的时间都会变短,所以能承受相对高的伤亡比。 而冷兵器,则是在不断的惨烈搏杀中感受着生命的不断流失,特别是披甲的人,大多数不是被捅死,而是在不断受伤又不得不激烈拼杀中,大失血而亡的。 这也是冷兵器时代大规模决战中,往往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伤亡,就能导致队伍无法继续战斗的主要原因。 这是一种漫长的残酷,只有最勇猛的战士才能坚持下来而不崩溃! 一刀!两刀!三刀,阎晋的劈砍一下比一下迅猛,伴随着他的大声呼喝,他对面一个穿锁子甲的武士胸前已经被砍成了松鼠桂鱼的模样。 终于在他的第四次劈砍中,这个强韧的武士倒下了,正是马哈什德的持旗将艾曼咄。 随着这个武士的倒下,原本来势汹汹的马哈什德团伙直接崩溃了,他们哭嚎着没命的转身奔逃,武器丢了一地,很多人还一边跑一边脱掉身上过的甲胄。 张昭没有参与这场对决,他在仔细的观察着,观察这个被他寄予希望的憾山都士兵们战斗力。 结果很让他满意,虽然纪律和阵型的完整程度差了些,但勇猛绝对是超出了对面很多,只要能将这些人操练好了,哪怕就是百余人,也绝对是一支不可多得勇猛之师。 阿罗多咄跑在了最前面,身上的裙甲和胸甲都已经被他扔掉了! 这他妈哪是什么汉儿行商,能有带着近百甲士来走商路的?那寒光闪闪的陌刀和熟悉又陌生的金甲,让阿罗多咄一下就想到了父祖辈口中一个远去的帝国——大唐! 第55章 财路之争 阿罗多咄在跑!他马上就可以跑到战马旁边,只要能骑上马,那些着了甲的唐儿甲士就追不到他了。 他甚至还有闲心观察了一下周围,果然,跑在他身边的都是他的族人,炽矣部属于三姓葛逻禄的一支,逃跑卖队友搞背刺,他们是专业的! ‘嗖!’一根箭矢擦着阿罗多咄的左耳上方飞了过去,阿罗多咄甚至还感觉到了那支箭矢划过空气带来的灼热感。 幸好偏了! 不过他才在心里庆幸了一下,耳边传来‘哇’的一声惨叫,跑在他侧后方的一个族人就中招了。 长长的尾羽插在了他这个族人脸颊上,族人甚至不顾疼痛还在跑,不过每跑动一次,就是再受一次的伤害,他的速度很快就慢下去了。 阿罗多咄没有觉得悲伤,反而心里一松,一个掉队的族人,又可以为他拖住几个追兵了! “嘣!”又是弓弦响动的声音传来,身侧的族人再倒下了一个。 阿罗多咄这才发现,射箭的是那个沙丘上的唐儿,他站在离阿罗多咄大约二十步外,手持长梢弓正在连发。 找死! 阿罗多咄摸出了腰间没扔掉的短刀,剩下的几个族人眼神一碰,准备先合力干掉这个弓箭手再说,不然被缠住了肯定就跑不掉了。 可就在此时,满天黄沙卷起,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来了一支骑兵! 难道是楼兰城那边的狄罗达干派人来了?阿罗多咄心头一喜,因为他们这些人就是狄罗达干招揽过来的。 “阿罗多咄!你看!”心头的喜色还没反应到脸上的时候,阿罗多咄就听见身边传来了族人的惊呼。 他抬头一看,对面的骑兵已经呈新月型散开,两面包抄夹击他们来了,为首的一名骑士手中举着一面高高的旗帜,旗帜为青色底,上画日月星三天体。 “三晨旗!是三晨旗!这是大唐的军旗!这么里怎么会出现唐军?” 阿罗多咄眼在心里狂吼了一声,随后珠子转了转,很明智的赶紧伏到地上,不跑了!跑也跑不掉! 。。。。 战斗结束了!白从信等人已迂回到位,就标志着这伙骑兵的末日来临,连首领马哈什德都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了。 对于穿越而来的第一场战斗,张昭有种浑身是劲但没使上的感觉。 本以为冷兵器时代的战斗一定异常惨烈,但实际上有些虎头蛇尾的,他做好了安排,还安排了绕后和突袭,但战斗根本没打几分钟,敌人就已经缴械投降了。 “你们这些璨微人好大的胆子,窃据我沙州之地就不提了,竟然还敢妄图拦截我归义军使者,我要去找仲云王散婆跋理论,无法无天了!” 一看自己这边打赢了,刚刚还有些惴惴不安的氾润宁抖起来了,他冲到鼻青脸肿的马哈什德面前,指着他的脸就是一顿大骂。 所谓的仲云国和仲云族,实际上就是迁徙到了后世若羌的楼兰遗民,也可以被称为鄯善人。 在唐代,楼兰古城和扜泥城(若羌)以及位于仲云国的大屯城、石城镇等,都属于沙洲的管辖范围。 不过大唐灭亡后,沙州的归义军实在没能力再管理这七八百里外的地区,楼兰人就在这里自立为了仲云国。 马哈什德闭着眼睛,直接来了个躺平,不过没怎么受伤的阿罗多咄倒是很会抓机会。 “我们不是仲云人,在下有紧要事情禀告,只要这位将军饶了我等!” 阿罗多咄看也没看狐假虎威的氾润宁,而是把求饶的对象瞄准了张昭,他看得出来,这伙人中,张昭才是说话算话的那个。 “不是仲云人,那你们是哪来的?老实交代!” 问话当然不需要张昭去问,最喜欢耀武扬威的马鹞子主动代替了张昭。 “我们是狄罗达干招揽来的!”阿罗多咄跪在地上垂下头轻声说道。 “狄罗达干?”张昭楞了一下,达干这个词,让他有种很不好的回忆。 “狄罗达干?他是高昌回鹘人?他招揽你们到这水面都快枯竭的蒲昌海来干....嗯? 娘的!你们这些狗奴是不是来拦截我们的?” 张昭话没说完,自己就已经有点回过味来了,蒲昌海的楼兰古城也就能养得起百把人的游牧民,根本没什么价值。 是以不管是北边的高昌回鹘还是东边的归义军,谁都没兴趣来占领这里,游牧在这里的,是一个小小的璨微人部落。 那这高昌的回鹘的达干招揽这么多人来干什么?他们是想针对谁?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次归义军出使于阗,双方实际上除了商量进一步联姻以外,还有个重要的规划,那就是改善双方之间的交通条件。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因为这时候河西走廊各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仍然是已经开始缩水的丝绸之路,这条自汉代起就存在的商业长路,到现在还在发挥着沟通东西的重要作用。 就像是敦煌,每年路过的各族行商就有数万人之多,是归义军重要的财税来源,甚至归义军也要做些二道贩子的买卖来充实库房。 而现在的丝绸之路出了敦煌后,有两种走法。 一条是南边,出了敦煌然后经过蒲昌海,再到大屯城、扜泥城(若羌)、约昌城(且木)再到于阗,然后走疏勒(喀什附近)最后进入马尔亦囊(费尔干纳盆地)去往波斯和印度。 第二条就是北边,走伊州(哈密)、高昌(吐鲁番)、龟兹等地进入八剌沙衮和怛罗斯再去往波斯等地。 从目前的行路安全性和沿途补给方便来说,走北边也就是经过高昌回鹘境内的,比走南边经过仲云和于阗的要多的多。 这对高昌回鹘是有利的,但对于归义军就不一定了。 从东边中原来的货物先是被甘州回鹘掐住了脖子,过手之后又要被西边的高昌回鹘为难,所以归义军历代节度使,都是希望能让丝绸之路走南边的。 因为归义军和于阗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于阗当然也会同意,所以双方已经接触过很多次了,但这是要断了高昌回鹘的重要财路啊!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第56章 狗杀才不要命了? 阿罗多咄猛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没告密呢,对面你的唐人首领就已经猜到原因了。 这次高昌回鹘的王族狄罗达干招募他们的原因,确实是让他们来拦截归义军使者的。 不单是他,马哈什德也是狄罗达干从八剌沙衮招募来的。 他们已经在蒲昌海等了二十余天,水都快喝没了也没等到归义军的使者,就在众人熬不住准备散去的时候,氾润宁等人冒冒失失的闯了过去。 而在外城驻守的马哈什德本来就打算走了,结果一看氾润宁等人不多,以为是东边来的行商。 想着来都来了,怎么也要抢一把再回八剌沙衮去吧,是以直接跟了过来,结果撞上了铁板。 “楼兰城中有多少人?”这是张昭最关心的问题,高昌回鹘假扮璨微人截杀归义军使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根本不觉得意外。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高昌回鹘恨不得连归义军都绕开,好独霸丝绸之路的利益,怎么可能允许归义军和于阗联手。 “狄罗达干从伊州带了百五十人过来,还有收拢的焉耆马贼数十人,剩下的就是我们和马哈什德,现在已经被老爷您给打败了!”阿罗多咄倒是很痛快,直接就交代了。 “应当没有说谎,蒲昌海周围的海子和绿洲,也就能供应这么些人生活了,人要再多些,饮水就会出现困难!”作为常年跑这条路的氾润宁点头同意道。 “那就干掉他们!这些高昌回鹘的先王仆固俊,也曾是太保公麾下的战将,自立为王之后可没少找咱们麻烦,伊州就是被他攻陷的。” 老张忠走出来对着张昭说道,还一脸的义愤填膺,这让张昭不禁有些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也去联络过以伊州的回鹘人。 不过不光是张忠提起高昌回鹘一脸的愤怒,马鹞子等人也是。 张昭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因为高昌回鹘的建立者仆固俊,曾经隶属于张义潮,他是被张义潮派去收复伊州、高昌等地的,是归义军的臣属。 结果等到张义潮入长安以后,唐懿宗为了限制归义军势力,选择暗中支持仆固俊。 结果导致本已经收复的北庭和高昌、伊州等地相继丢失,高昌回鹘开始崛起,归义军恢复安西的策略也就完全落了空。 “给他们点教训也好!反正我们也必须要在蒲昌海补充饮水,让火长以上的军官立刻来我这,咱们商量下具体行动!” 既然楼兰城中还有小两百人,其中还有一百五十高昌回鹘的伊州军,自然要好好谋划一番。 。。。。 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天空,楼兰古城的规模实际上是很大的,毕竟六七百年前,这里就是著名的丝绸之路中心。 那时候的孔雀河还没改道,楼兰古城中的随时保持着三四万居民,城小了可住不下。 所以狄罗达干的两百来人,只是占据了城西一小块地方,当然由于古城荒废的太久,还能住人的地方不多,这两百人还是分的比较开的。 至于原本游牧在这一代的璨微人部落,老人男子都被杀了,女子则成了他们的凌辱对象。 狄罗达干是个三十余岁的回鹘人,他还有个汉式名字仆固承。 高昌回鹘实际上是一支跟中原王朝关系非常紧密的回鹘族群,他们上书中原王朝的时候,经常自称西州外甥。 历史上到一百年后的北宋时期,都还有汉人担任高昌回鹘王庭中的高官。 契丹辽国的使节也承认,高昌本汉土,因为这里政治、军事和文化,都带着浓厚的中原汉族风格。 不过,高昌回鹘表现出来对中原王朝的亲近和对汉文化的大力保存,那是相对于强大的中原王朝而言的。 对于只有二三十万人的归义军来说,其尊敬就有限的很,双方还经常因为贸易发生摩擦,所以当张昭提议去收拾一下高昌回鹘人的时候,连曹延明都跃跃欲试。 又是一杯麦酒下肚,狄罗达干摇了摇有些晕乎乎的头,颇为不爽。 马哈什德这狗奴,收了他一百五十枚银币的佣金,竟然一声不吭的就带着人跑了! 这些背弃了佛祖的铁勒人,果然不能信任,再等三日吧,要是三日后归义军的使者再不经过,他也就只能回伊州去了。 ‘噗呲!’就在这时,狄罗达干似乎听到了一声奇怪响动,好像是兵刃砍进身体中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外面传来了细微的惊呼。 本能感觉到不对劲的狄罗达干赶紧站起身来,他摸出了自己的弯刀,还没出门,门就被‘嘭’的一声给踢开了。 晕乎乎的狄罗达干酒一下就醒了,因为他看见门口进来的不是他的属下,而是一个穿着环锁铠的壮汉。 马鹞子仔细看了看狄罗达干身上的衣服,果然是回鹘贵族常穿的团花锦袍,看来那个葛逻禄人没有撒谎,这里果然有条高昌回鹘的大鱼。 冲天的火光一闪而起,还猛的一下爆开,随后又迅速熄灭,这是曹延明在张昭指导下发明的‘神火雷’。 呃!这名字是曹延明非要取的,其实在张昭看来,这玩意说它是鞭炮都有些夸大了,除了新奇以外,最大的作用就是在晚上用来发信号。 在这不算明亮的晚上,神火雷发出了声音和火药异常显眼,早就摸到了古城中,只是还没找到狄罗达干的张昭精神一振,他提起自己的短槊把手一挥。 “冲过去!杀光他们!” 同样的,神火雷爆炸的声音和升腾而起的火焰,把已经进入睡眠的狄罗达干手下惊醒了。 他们如同蚂蚁一般从各个还勉强能住人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向着狄罗达干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瞬间就醒酒的狄罗达干没有选择冲向马鹞子,因为他本能的觉得自己打不过对面的来人,于是赶紧拼命地往后一撞,早就有些破烂的门窗猛然破碎,狄罗达干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 马鹞子也狞笑一声,跟着翻了出去,不过刚一落地,就有一把刀对着他的脖子砍了过来。 马鹞子赶紧就势一滚,避开了这一刀,手中的横刀反削对面的大腿,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黑影抱着腿,一头栽进了黑暗之中。 马鹞子没去管这个家伙,眼睛一直盯着远处正在狂奔的狄罗达干,抽空他还再一次点燃了一颗神火雷,这就是像是信号弹一样,双方的人马开始朝着这个方向狂奔。 终于,就在马鹞子追的都快无法呼吸,前头同样跑的快要晕倒的狄罗达干也不跑了的时候,一群穿着皮袍子,带着四瓣皮盔的回鹘武士出现在了马鹞子对面。 “马鹞子,我来了!”正在马鹞子还在考虑要不要冲上去呢,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喝,原来是顿珠赶到了! 话音未落,两杆投矛就从顿珠手里飞了出去,正冲向马鹞子的两个回鹘武士应声而倒。 “咚!”投矛完毕,顿珠直接就冲进了对面回鹘武士的阵中,他没管对面有多少人,也没管自己会不会受伤,冲进人群就挥舞着乌铁锤开始左锤右打! “你娘的吐蕃贼奴,这是不要命了啊!”马鹞子惨嚎了一声,他也只能选择跟顿珠一样冲上去。 因为他知道张二郎这人什么地方都挺宽容,但战阵之上看着同袍陷阵不跟上的,事后铁定会被一刀砍了脑袋。 第57章 怎么会有南朝陈的武士 “二郎君!二郎君!”张昭刚冲到马鹞子最后一次放神火雷的位置,就听见了马鹞子的大声嚎叫。 定睛一看,这家伙和顿珠跳到了一截土墙上,下面一群回鹘武士正在刀枪齐出对着他们捅刺,他两也毫不客气的刀砍锤打,土墙下躺了一地的尸体。 张昭没有犹豫,他抽出横刀一个猛冲就撞进了最少有数十人的回鹘武士中间,跟随着张昭的冲锋,阎晋、白从信、琼热多金以及氾全氾顺兄弟,紧接着就跟了上来。 他们这些人都是张昭亲自挑选出来的勇士,冲进人群后,很快就以张昭为锋矢,轻易的凿穿了回鹘武士的阵型。 这别说是在晚上,就算是在白天,军阵被凿穿的这一方,就离败亡不远了。 张昭奋力向前,手中的钢制横刀所向无敌,每劈出一刀,不是砍断了对面的武器就是砍破了对面的甲胄,很快就没有几人敢挡在他前面了。 依靠着他打出来的缺口,阎晋、白从信手持陌刀在左,琼热多金、氾全氾顺手持铁锤大斧在右。 他们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要把手中的兵刃拼命朝两边挥砍就是。 人太多了,都挤在这个巷道中,所有人都没地方躲,怎么砍都能砍到人。 又一个带着四瓣皮盔的回鹘武士被张昭砍翻之后,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空,原来他前面已经没有敌人了,只剩下了一个拿着弯刀,穿着团花锦袍的回鹘贵人,正在不自觉的抖动。 惨烈的搏杀,不!应该叫一边倒的屠杀还在继续,回鹘武士没怎么披甲,又被突然袭击,急切之间能组织起一定的反抗就算不错了。 “哪来的贼人?何敢袭击我等!达干可还安全?”张昭正想把这穿着团花锦袍的家伙擒住,巷道尽头突然暴发出了一声大喝! 正在瑟瑟发抖的狄罗达干突然间就恢复了生气,他叮当一声扔掉手里的弯刀向后跑去,张昭身边的氾全借着月光直接一箭射出。 ‘咚!’一面牛皮圆盾准确的护住狄罗达干,张昭这才看见,刚才发出怒喝的,是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 铁质兜鍪,宽大的顿项,长身裙甲,这装备怎么看着像是步兵甲呢? 而且刚才的一声大喝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跟敦煌一带的口音差不多,要不是张昭知道自己是穿越到了五代后唐时期,他还以为这是在大唐呢? 这都931年了,怎么还会有着步兵甲,说汉话的军队出现在西域? 无数火把亮起,配合着月光将这一截巷道彻底照亮了,张昭也看清了对面的这队铁甲武士,确实是穿着唐制步兵甲,大约有三四十人。 前排的士兵甚至还有陌刀和弩,后面的人腰间还悬着横刀,更有些人正在抓紧时间互相帮着穿上铠甲,看样子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来的可是陈辉耀?可认得张二郎君和这身明光铠?”气喘吁吁的张忠跑了过来,还张口就叫出了对面领头甲士的名字。 “二郎君,此人是南朝陈沅陵王陈叔兴的后人,世居敦煌,他曾祖是被太保公派去伊州帮助仆固俊收复北庭的副手,后来就一直留在伊州了。”喊完之后,张忠对着张昭解释了起来。 原来当年隋朝灭陈之后,将南朝陈的宗室大多迁徙到了西北,也就是瓜沙伊西等州居住。 后来陈后主陈叔宝的六女陈婤得到了隋炀帝的宠爱,陈朝宗室才大批量的回到了大兴(长安),但仍然有一些族人留在了当地。 等到张义潮收复河西之后,居住在伊州的陈氏家族也起兵响应,接受张义潮的任命去收复北庭,不过后来选择跟随仆固俊,一起建立了高昌回鹘。 想到这,张昭记起来了,历史上高粱河车神赵二派人出使过高昌回鹘,还记录过他遇到了高昌伊州守将,自称姓陈,称其先自唐开元二年(714年)领州,凡数十世,唐时诏敕尚在,原来就是眼前的这群人。 张昭突然对着陈耀辉感兴趣了起来,他对面的这队汉人武士显然早就听到了响动知道有人来袭。 但并未像其他回鹘武士那样只拿了一把刀就冲了出来,而是先让一部分人披甲,剩下人到地方再披甲,尽量在慌乱中做到了井然有序。 而且这也确实是有效果,如果他们不着甲而来,张昭根本不会犹豫。 哪怕对面说汉话也不会犹豫,肯定会直接冲过去打垮他们,可他们着了甲,又有大盾长枪和弓弩,张昭就不能一窝蜂的冲过去了。 “原来是张二郎君当面!”一个魁梧壮汉就在阵**了拱手,眼中闪烁着略带惊讶的光芒。 “某在此给二郎君见礼了!原来张忠说的没错,英姿勃发,果然是英雄之后!” ‘嘶!’张昭吸了口冷气看向了旁边的老张忠,这老小子,还真是个会打洞的老鼠啊! 只要有丝毫关联的人他都联络一二,天知道他是怎么从沙州跑到伊州去联络了陈家人的,这两地可不近,路上也不怎么太平。 “陈兄弟,大家都是唐儿,某不愿意多造杀孽,咱们也没必要刀兵相见,放下武器,咱们可以谈谈!” 张昭又有些眼馋了,这西域的汉儿太少了,陈家这样有几十甲士的,也是难得的补充了。 对面的陈辉耀知道张昭什么意思,不过他跟张昭想的可不一样。 陈家世居伊州已经几百年了,伊州汉人上千丁口可还在回鹘人治下呢。 “某谢过二郎君好意,某也不愿意与二郎君争斗,若是能放我等一条路,伊州陈家,必感念二郎君大恩!” 张昭的神色犹疑了起来,这陈辉耀的人虽然还保持着汉人的穿着和习惯,但恐怕对自己汉人身份的认同度不会太高。 因为他们陈家也是高昌回鹘这个政权的建立者,从他们还能说汉话,保持唐军编制来看,高昌回鹘的乌母主可汗还是很信任他们的,加上有亲族在伊州,人家肯定不会跟他走的。 可是他们身后的狄罗达干张昭又不想放过,不提这家伙试图拦截自己,就图他的身份,高昌回鹘人就得拿出一大笔赎金。 但要是打吧!不提大家都是唐人,这三四十个甲士可不好解决,不付出一定伤亡是不可能的,他手下这一百多人可是他在于阗的立足之本呢,不能轻易折损。 第58章 火生儿 “原来是张二郎君当面,今日多有得罪,某愿出赎金!” 可能是感觉自己命暂时安全了,陈家甲士后面的狄罗达干仆固承,智商终于回到了身上,他在人群中冲着张昭拱了拱手大声喊道,用的还是地道的敦煌口音。 此时各处战斗基本都已经停止,氾顺氾全已经带人占据了两边的高墙,将这伙人给锁定了起来,只要张昭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击,虽然伤亡不可避免,但仆固俊等人的败局已定。 “一千贯!某愿意出一千贯,外加高昌白棉布三百匹!”眼看随时有被干掉的危险,仆固俊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大声喊了出来。 一千贯,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要知道张昭走的时候,曹议金借口赎了他当年对张承奉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就给了张昭三千两银铤,大约也就是三千贯出头。 高昌白棉布更是好东西,保暖又柔和还结实,一匹价值接近两贯左右。 这一下就是一千五六百贯的收入了,周围的阎晋和马鹞子等人都露出了满意了神色,只等张昭同意。 而对于人群中的仆固俊来说,一千五六百贯也给的值,光是陈家这几十个训练有素的甲士,就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这可是乱世,什么都没有能上阵杀敌的勇士值钱。 稍微思考了一下,张昭就同意了,他本意一是来检验部队,二也是不得不在蒲昌海补给淡水,最后就是存了来捞一把的心思。 至于高昌回鹘和归义军在丝绸之路上的南北之争,他管不了,也解决不了。 “好!价钱某同意了,狄罗达干你值这个价,可是谁能保证我放了你还能拿到钱?” 要知道唐代一贯开元通宝就重六斤四两左右,一千贯就是六千四百斤,三吨多重呢。 仆固承不可能带着这么钱来蒲昌海,张昭更不可能在这等,不提怎么运到于阗,谁知道后面来的是钱和白棉布还是高昌回鹘的大军? “口说无凭,需得有人作保!”保人在这个时代是很流行的,没有支票没有汇款的时代,很多时候靠的就是信用。 张昭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阴损的注意,他指着陈辉耀喊道。 “既然陈兄忠心护主,某就给你一个面子,只要陈兄能替这笔赎金担保,某两家就可以立即把手言和。” 一千贯和三百匹白棉布,张昭相信,哪怕对面的仆固承是高昌回鹘王族,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会为了保命,自然千肯万肯,但是后面没了生命的威胁,他还愿不愿意出这么多,那就不一定了。 所以张昭才要陈辉耀作保,仆固承信守承诺,那张昭就大捞一笔。 要是仆固承肉疼不愿意出,或者不愿意出这么多,那势必会牵连到陈辉耀。 那么这两人以后的关系会怎么样?出现裂痕是必然的吧! 等到日后从于阗回来,说不定真可以把陈家从伊州拐走,甚至有可能从中找到夺取伊州的办法。 陈辉耀明白了一点张昭的心思,可是他也没什么好选择,只能回头看了一眼仆固承。 仆固承此时当然不会有心疼财物的念头,人都要没了,那还来得及想别的,他赶紧冲着陈辉耀送去了一个恳切的眼神。 “不过一千五六百贯,某出得起!”仆固承高喊了一声。 “那好!某陈辉耀,就在此谢过二郎君的仁义了,赎身之财,必会送到二郎君中手中!” 张昭满意了,他招了招手,受伤的武原儿兄长武达儿走上前来了。 原本曹议金是准备让他弟弟武原儿出使高昌的,现在武原儿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那就只有让武达儿去,顺便把属于张昭的一千六百贯给带回来。 虽然武达儿是归义军的使者,但这些天来,特别是张昭救活了弟弟武原儿之后,武达儿已经对张昭很是崇敬了,他对着张昭叉手唱喏。 “某兄弟就劳烦二郎君照看了,此去高昌,必不辱命!” 。。。。 楼兰古城外,蒲昌海的面积,已经缩小到跟后世张昭在某个豪华别墅群中,见过的人工湖差不多大小了,水泽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康,湖水涩中略带些许咸味,难怪没法住人。 经过昨夜的一场大战,狄罗达干仆固承带来的两百多人战死了三十几人,其余人等都被仆固承带回去了,不过除了陈家甲士以外,他们的衣甲和武器,都成了张昭的战利品。 张昭这边也有伤亡,四个重伤加上武原儿,一共五人还没脱离危险,三四十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所以张昭也只能冒险在此选择休息一天。 至于俘虏,有剩下的璨微妇人二十来个,马哈什德及阿罗多咄四十来人也被解除武装看管了起来。 此时几处篝火被点燃,是剩下的那些璨微妇人在杀羊蒸煮粟米准备午饭。 “二郎君!二郎君你快来,火生儿要不行了!”就在张昭洗刷身上血污的时候,马鹞子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张昭也顾不得洗刷,赶紧往他设置的临时‘医院’跑去。 火生儿是个二十来岁的兵油子,他没有姓,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当年是被一火寿昌镇军士兵在军营外捡到的,所以就得了个火生儿的诨名,意思是那一火士兵大家共同的儿。 等到张昭进去的时候,火生儿竟然神奇的坐了起来,还在找旁边的阎晋讨要烤羊肋排,脸上泛着一层不太健康的红润光泽。 张昭并未欣喜,他反而脸色一暗,这是回光返照了啊! “校尉你来了!你看,我的伤没事,我还能跟着校尉郎君杀敌呢!” 火生儿指着他胸腹之间一大块血肉模糊的地方,恳求的看着张昭,不过语气有些虚弱,还有些怕张昭把他丢下的意思。 张昭轻轻走过去,将一块麻布搭到了火生儿胸腹部,遮住了伤口处。 “某看见了!你的伤很快就好,某等着你,等你跟某去于阗,再给你娶个胡姬小娘!” 火生儿赶紧回握住张昭的手,表情更加欣喜,“我就知道,校尉郎君是个好官上,可是...” 话说完,火生儿突然往后一软,脸色开始急速变白。 “可是...某..某还没找到爷娘,也还不知道姓什么呢?娶个胡姬小娘,生了儿子该姓什么呢?总不能姓...姓火吧!” 张昭轻轻的俯过身去,紧紧握住了火生儿的手,心里有股说不出难受。 “不如兄弟就跟某姓吧!某家世出南阳,也是望族呢!” 火生儿听到张昭这么说,突然就振奋了不少,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真的吗?仆也有资格姓张?” “有!火者明亮也!不如你就叫张照吧!你不但可以姓张,二郎君还会在敦煌给你找个没了父母的孩童过继给你,让他继承你的香火,你这次大战有功,赏钱三贯,记功三首,这些都会传给你的儿子。” “二郎君仁义!火生...张照兄弟你就安心吧!”阎晋就在张昭身边,也颇为感动的单膝跪下说道。 “好!好..得..很!”火生儿好像要挣扎着爬起来给张昭道谢一样,不过奋力挪动了一下之后,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头一歪,没了声息。 第59章 激励与保障 火生儿的葬礼是在晚饭后举行的,土葬肯定没那个条件,此时军中也不流行。 张昭亲手一锤一锤的把火生儿的烧过的骨头敲碎,随后放进了一个陶罐中,陶罐贴着一张黄麻纸,上赫然写着张照两个字。 曹十四曹延明拿着一本册子,正在一边记录,一边高唱。 “张照者,南阳张氏子,生于戊辰年二月(908),歿年二十有三,其于楼兰古城一役,奋勇杀敌,斩敌三人,功为上阵,勋策二转,赏金三贯,传诸子孙!” “氾押衙,如今某这人员不齐,足下可愿意暂领文书之职?”张昭将骨灰都装好之后,直接递到了氾润宁的面前。 “幸得二郎君看重,某愿领文书之命!” 氾润宁能说什么?他敢说不接受么?他敢说不接受,这一百来号被张昭感动的不轻的人,还不得把他给撕了。 “好!某在此多谢氾押衙了!”张昭对着氾润宁拱了拱手。 这位是归义军的主使,他接下了文书一职,这么一来,归义军使者这三十几人,张昭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了。 “押衙请替我等保管好此名册和骨灰,诸位兄弟也可以到氾押衙这里来登记。 所有人都可以指定一个人选,万一如同张照兄弟这样战殁,某也可以把你的勋策和赏赐送到家人手中。 若是没有家人子嗣的,某也如同张照兄弟这样,在敦煌汉儿遗孤中,为你挑选一个继承香火!” “二郎君,我马鹞子服你!这火生儿能被写进南阳张家族谱,还能有子嗣继承香火,他死得值! 某要是战死了,您也帮找个孤儿让玉娘养着,她一寡妇,有个儿子也能好过一些!” 一向没个正行的马鹞子也难得伤感了一次,他的老主子罗贤达可不会关心他们这些下人有没有后,有没有牵挂。 可不要小看张昭的这个举动,中国人历来讲究传宗接代,没有后人可是大不孝,而这些人跟着张昭去于阗打拼,说不定什么时候人都没有了,得到了一个张昭这样的保证,至少不会担心断了香火。 “少说丧气话,你还是跟着老子在于阗多立些功,玉娘没儿子,你就回去给她种个十个八个的!” 张昭劈头就在马鹞子脑袋上敲了一下,不同于那个动辄打骂给他大逼兜子的罗贤达,张昭这一下对马鹞子来说,亲近远多过其他的,他甚至还有种被宠爱的感觉。 马鹞子有些迷糊,明明张昭比他小得多,可怎么就会给他这样一种感觉呢? 敲了一下马鹞子,张昭站到了一块石头上,他看着围拢过来的百余人,这都是他的火种啊! “某出身世家,若论身份尊贵,河西之地也没几人能比某,但某也吃尽了苦头,因为某的大人犯了错,害了河西唐儿,这份罪是某该受的。 其实某的经历,就如同我们这些唐儿的命运一样,昔年贞观、开元之时,我等祖先何其荣耀,放眼四野,未敢有直视者。 比如昨日拿钱赎身之高昌人,当年陈国公(侯君集)横眉一怒,高昌王鞠文泰就惊惧而死,如今到了我们这里,能收到一笔赎金,就算是收获不错了!但是!” 张昭重重的将横刀插进面前的沙土之中。 “这不是某想要的!因为要是在贞观、开元,别说区区仆固承,就是高昌回鹘的乌母主可汗仆固崇德,他也他妈的要亲来谢罪!不然就得身死国灭! 所以诸位别为今日之事沾沾自喜,反要引以为戒,因为我等距离恢复大唐雄风,还差得远。 敦煌大族,只知蝇营狗苟保全富贵,所以某才带诸位豪杰之士出走,更愿意与诸位一起同心戮力,再使天下侧目!” 氾全、氾顺、阎晋、白从西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张昭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升华了他们去于阗建功立业的缘由。 原来他们不是在敦煌混不下去了只能西行,而是因为敦煌大族只知道保全富贵,不足与谋啊! 而且他们也感觉到了张二郎君确实有能力,如今不过才到楼兰,就收获了一千五六百贯的财富。 张昭已经许诺,狄罗达干仆固承的赎金一到手,按战功算,最少的也能得到三贯钱。 这已经是阎晋这样的归义军队副两月饷银了,哪怕就是战死了也会送到家人手中,没有亲人后裔的还会挑选一个继子。 看着眼前一群闪着亮亮眼睛的人,张昭心里还是有些成就的,从出了敦煌开始,他就开始有意识的给这些人灌输类似的思想。 有了金钱激励,再有后勤保障,最后还有思想开路,张昭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有点那位‘二战’艺术生的天赋。 虽然不能把这一百来人,打造成后世那种有理想的威武之师和文明之师,但在这个时代来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理想的军队,跟其他旧军队比起来,绝对是一骑绝尘的。 而他手中这个凝聚人心的大旗,无疑就是已经远去的大唐。 要知道大唐兴盛的时候,兵锋到处,耀武扬威何其风光,到现在西域河中的唐粉都不算少,扯起大唐的大旗,才能更好的激起手下人的自豪感和统一思想。 看到已经把士气鼓舞起来了,张昭大手一挥。 “今日我等就在此好好休整一晚,明日绕过大屯城,直趋扜泥城! 璨微人属仲云族,他们竟敢在楼兰拦截我等,鄯善王散婆跋不给个交待,某誓不罢休!” 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眼睛一亮,二郎君这是要放抢啊! 扜泥城是鄯善国都,丁口近万,他们这百十来人抢上一把,人人又可以发笔横财了! 当然要抢! 虽然一人许了最少三贯的赏钱,但毕竟还没到手,这赏钱还是在账册上,没有发放到手中,还做不得数,所以张昭决定去抢一把鄯善人,搞点实在的! 顿珠摸了摸脑袋,有些傻愣愣的看着张昭。 “可是二郎君,昨天伏击我们的,是高昌回鹘人不是璨微人啊!他们男丁都被杀光了,就那些女子加起来都打不过我一个,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周围顿时一阵哄笑,也就顿珠这样的傻牧奴才会认死理,其余那些兵油子、马匪杀才可都知道张昭是要干什么。 张昭也笑着拉过顿珠,然后抽出了横刀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 “这个嘛!他们参没参与,他们说了可不算!” “那谁说了算?”顿珠还是不太理解。 “这个说了算,老子手里的横刀,你手里的投矛,咱这一百多儿郎弟兄说了才算!” 张昭大笑一声,顿珠也似懂非懂的跟着傻笑了起来。 “只要有肉吃有酒喝,二郎君让杀谁,顿珠就杀谁!” 第60章 奇葩仲云国 扜泥城,就是后世共和国的若羌县,这是全共和国最大的县,跟江苏加上浙江的面积差不多,但人口却不多,只有八万余人,属于不包邮区中的不包邮区! 不过在这个时代,扜泥城竟然比后世还要稍微通达繁华那么一点点。 因为这时候的南丝绸之路是要经过这里的,每年靠着招待客商卖点特产,捯饬一下当当二道贩子,改名为仲云人的古楼兰人还是能过得下去。 甚至在归义军推翻吐蕃,没人在河西走廊上瞎搞,丝绸之路略微恢复之后,扜泥城还迎来了一波小发展。 如今的扜泥城有丁口七千余,都快比得上后世了,要知道共和国的若羌镇,人口也就一万出头。 这一代的仲云王叫做散婆跋,是附近大小部落推举出来的大王。 之所以推举他,除了他手下的部落人口最多以外,就是因为他占据了扜泥城这一宝地。而周围的部落都需要到这里来互通有无,渐渐的,就形成了一套类似朝贡贸易的小体系。 也就是说,周围大小部落首领,都需要听从散婆跋的调遣,接受他给的官职,进贡些许牛羊毛毯粟米小麦之类的,你才能到扜泥城来进行商业活动。 此一代的仲云王散婆跋是个非常有才的人,因为他除了收拢附近部落以外,竟然还知道关心中原的事情,时不时来点朝贡什么的,仲云国这个称呼,就是在他手里打出去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散婆跋需要这个名号去跟中原王朝贸易呀! 你说是一个仲云部落朝贡能得到中原王朝的丰厚封赏呢?还是仲云国能得到更多的封赏? 而且中原虽然已经进入了五代十国时期,皇帝的位置往往不是很稳当,随时都有被手下节度使拉下马的可能,但这也导致了他们更希望得到四方名义上的朝贡啊! 对于皇帝来说,有东西南北的国家来朝贡,这也是份政绩嘛! 连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儿皇帝石敬瑭在位就那么两三年,都还派人出使西域,并册封金国为于阗国呢! 于是如今的仲云国,虽然人口不知道有没有十万,但除了国王散婆跋以外,宰相、都督、将军,嚯!好几十个! 有的将军手下男男女女加起来可能也就百把人,这么多听着就唬人的高贵官衔,就是为了壮声势,吹捧自己身价来用的。 以至于后晋使者高居诲的《于阗记》都有相关记载,“东南十里三危山,云三苗之所窜也。其西渡都乡河曰阳关,沙州西曰仲云族。 其牙帐居胡卢碛……匡邺等西行入仲云界,至大屯城。仲云遣宰相四人、都督三十七人,候晋使者,匡邺等以诏书慰谕之,皆东向拜。” 就说人家这份戏,做得足不足?先是不让后晋使者去扜泥城看到真实情况,直接在敦煌和扜泥中间的大屯城就把后晋使者给款待了。 大大小小的宰相和都督来了四十几号了,接了诏书还依足礼仪东向而拜,极为虔诚,哄的后晋使者心花怒放。 谁知道这仲云国可能丁口也就中原一个上等县的规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西域大国呢。 不过张昭不是高居诲也不是张匡邺这样的后晋天使,也不是来走商的行商,他是要在扜泥城捞一把的带恶人,是以在楼兰城休息一天之后,张昭立刻率领众人加快速度,绕过中间的大屯城,直扑扜泥城。 至于俘虏,二十来个璨微女人只能甩给氾润宁等使者团的人在后面慢慢赶路,这些没有威胁的弱女子和小孩,张昭还是做不到把他们一刀砍了或者扔在蒲昌海等死。 不过对于马哈什德这样的俘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他是来主动来进攻自己的,也该预料到失败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包括马哈什德以内三十余人,全部在蒲昌海边被张昭乱刀砍了,只留下了葛逻禄人阿罗多咄和他少数几个族人带路。 沙漠行军可不比中原,由于温差大,一天的很多时间是不适合行军的,虽然如今十月的平均气温只有几度,但中午最热的时候仍然可以达到二三十度。 而且沙漠地区的二十几度可不比内陆,二十几度的天气在太阳的灼烧和沙子的加成之下,还是非常难以穿行的。 所以只能走走停停,更因为不能到大屯城补充淡水,导致所有人的嘴唇都完全干裂,被挟裹的阿罗多咄几人,几乎都要以为张昭是想把他们活活折磨而死了。 “二郎君,扜泥城到了!”微亮的清晨,张昭正在贪婪的舔舐湿沙子上的那一点点水润的感觉,现在要节省体力不能挖的太深,就只能想法弄出一点湿沙解解渴。 “终于到了!还有多远?可有防备?”张昭恋恋不舍的把湿沙扔到了地上。 昨天他们经过了一个绿洲都没过去补充水源,就是怕走漏消息,现在终于找到地方了。 “在三里外,城外有羊马城,仆没敢靠太近!”马鹞子一把从张昭刚掏出来的湿沙子坑里,捧起一捧湿沙贪婪的吮吸着,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三里地,不远,战马们都是给足了水的,半刻钟就能到!这次突袭一定要快!” 说着张昭一把拉过阿罗多咄,把他头按在了自己膝盖边,阿罗多咄和他的族人去过扜泥城,这就是张昭留他一命的重要原因。 “再把扜泥城的结构给老子画一遍,告诉你!你的族人都画过一遍了,哪是哪,老子心里有数,现在就看你小子老不老实了! 要是老实,老子就带你发笔财,要是不老实,某就挑断你的手脚筋把你扔在这!” 阿罗多咄被按住脑袋了不能动,只能不断晃动眼珠表示表示绝对老实。 张昭这才松开他,松开之后,阿罗多咄就用手指在湿沙上画了起来。 “唐人老爷!扜泥城并不大,呈一字长蛇,基本就是沿着若羌河摆开。 靠近河岸的是羊马城,多商旅,这些大小行商都有护卫,多时有数百之多,而且和安西各处人等都有牵扯,老爷最好不动他们。 羊马城后面才是仲云人的聚居地,仲云王的宫帐在最北边靠山处!” 阿罗多咄不但不敢隐瞒,还生怕说的不对不详细被张昭借口给杀了,是以说的非常仔细。 “那城墙怎么样?仲云王的宫帐守卫如何?”张昭接着问道。 “不怎么样,很多地方都是木珊栏,稍微理一下就能直接驱马而入!”马鹞子抬起吸了满嘴满胡子湿沙的头说道。 “仲云王的宫帐有土墙护着,虽然也就高四五尺左右,不过很厚,前些年一伙从龟兹来的人打过仲云王的主意,结果没能破墙! 大帐的门有怕不有数千斤重,还裹了铁皮,很难推倒也不容易烧毁!”阿罗多咄赶紧接着说道。 张昭嘴角翘起一丝微笑,看来这仲云王就是靠着墙厚门重混饭吃的,如果破不开的他的这层龟壳,那么只需要三两百卫队守卫,恐怕来两三千人也伤不到他。 不过嘛!他不幸遇到张昭了,张大穿越者有几十斤原始黑火药,只要冲到门口埋下去,两三千斤的木门就算炸不开,也能给它点燃咯! 第61章 这就叫专业 “现在分一下任务!”张昭干咳了一声说道。 他把氾全氾顺,白从信,阎晋,琼热多金,马鹞子几人都找了过来!就在刚刚阿罗多咄画扜泥城的地方,张昭开始分配任务! 他在羊马城的位置划了一下,“白从信,你领本火二十人给我看住羊马城这个最大的出口。 告诉里面的行商,老子是来仲云王这求财的,与他们无关,不要多生事,等打开了仲云王的宝库,少不得还要半价发卖他们一半的财物!” 白从信点了点头,作为拦路打劫的马匪,他打交道最多的群体就是丝绸之路上的行商,是以很熟悉这些人的风格,也知道怎么吓唬他们。 他佩服的看了张昭一眼,“二郎君这一招好用!千里走商只为钱财,仲云王的库藏中的金珠宝玉固然是我们的,但粮食肉类美酒布匹等不方便携带的也不少。 咱们不但不抢他们,还分他们一杯羹,这些行商就定然会作壁上观,甚至暗中相助。” “马鹞子你看这!”张昭指着羊马城以南的仲云人聚居区。 “这里住大多是仲云人的武士,我分你十人,你们不用去作战,带上桐油、干柴和火镰,给我他妈的点燃几处! 记住不要点的太集中,要分开点,让这些武士只顾救火,没时间去救援王帐!” 唐代的桐油提炼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桐油遇火即燃,是非常好的引火物。 那些仲云武士家中大多有几个钱,据阿罗多咄的族人说,基本家家都有些木结构的房子,不像其他贫民只有石头和泥巴树枝垒房,非常好点燃。 只不过这个计划有些费钱,此时的桐油多产自云贵川和陕南地区。 可云南被杨干贞的大义宁国控制,贵州还属于牂牁蛮的控制下,四川已经被孟知详控制正在堵塞剑阁寻求自立,陕南则人口凋敝,所以桐油在河西之地是相当珍贵的。 马鹞子本来不想接这个任务,他想上阵杀敌,但看见张昭连桐油都拿出来了,明白张二郎君是下了血本的,是以也没有吵闹。 张昭拍了拍马鹞子的肩膀,“别小看只是去放火,但这事很很重要,火烧不起来仲云武士就能来拦截我们,那我们就破不开仲云王的乌龟壳,所以只有你去,我才放心!” 这话一半是刺激马鹞子,一半倒是实话,因为马鹞子虽然生活处事上喜欢出怪卖菜,但实际上非常狡猾,是那种流氓无赖式的狡猾。 你让他去交涉羊马城的商人,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但让他跟个地痞流氓一样的去放火,绝对能完成很好! 听到张昭说放火很重要,马鹞子的脸一下就舒展开了,甚至还泛起了光,他有些得意又装作深感责任重大的样子点了点头。 “二郎君放心,马鹞子一定把事给你办好!” “其余的人由我和阎晋各带三十人,直接走木珊栏处突进到仲云王的大帐外,十四郎你跟着我,把火药全部带上,阎晋带人假装猛攻右门,咱们去炸了他的左门!” 曹十四曹延明也点了点头,只不过他还有些舍不得,这些天手都磨破了,就配了这么几十斤火药,现在全部都要被张昭一下用了,这其中的好多配比,他还没怎么摸透呢! “别舍不得,等到于阗,某给你个搞个大屋子,专门让你玩火药!” 对于曹十四,张昭还真是挺看重的,他虽然配过火药,但那是为了在国外玩燧发枪,考斯普雷拿皇上老近卫军。 对于繁琐的火药配比和研究,他可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本身的身份也不支持他花大量精力去搞这个,现在有了曹延明,他就只需要张张嘴自然有人跑断腿,多好! “忠翁!表哥!”剩下的二十人我就交给你们两了,不管如何,一定要把我们的马和骆驼守住,得手了我们好用他们装金珠宝玉,如果有麻烦,也好能撤退! 退路是一定要安排的,而且也只能安排给张忠和阴鹞子。 这两人一个虽然傻,但够忠心! 一个脑子转的慢了点,但武力值足够,人也沉稳,还是张昭的亲表哥,只要是张昭交待了下来的任务,他就一定会不打折扣的完成。 “所有人都给我记住,把命令传达到每个人,不准私自行动,不准乱杀人,不准抢劫,更不准掳掠**! 得手就走,所有的财物按功劳分配,听我号令的,就是手足!敢乱来的,某亲自斩了他的狗头!” 。。。。 清晨,扜泥城外羊马城的木门缓缓打开,缩在城内的行商也纷纷走出城到外面的若羌河洗漱喂牲畜,有些准备一大早就走的商队,已经开始准备行装补充淡水了。 卖饼和加了盐鲜奶的小贩,早已开始就在这充满了牲畜粪便气味的地方开始叫卖,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和马匹、骆驼睡在一起的汉子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 行商可不是个美好的词,出来赚钱嘛,能省就省,很多人根本不住店,基本就是跟牲畜住在一起,不花钱还暖和,臭一点,脏一点那根本不在考虑的范围内。 没过几分钟,羊马城和内城之间的门也渐渐打开了,这标志着交易要开始了。 扜泥城的居民要跟外面的行商买点东西,自己的一些毛毯等手工品也等着出售,还有些希望能去羊马城找到一些活计干。 远处响起了清脆的驼铃声,这是扜泥城周围绿洲的居民也过来贸易了,不过这只是隔得近点,远处起码要日上三竿才能到。 几个穿着当地特产白麻布的少女正在若羌河边洗刷着衣物,清冷的河水把她们的手冻得通红,不过远远看去,红手和白衣服相映起来,竟然别有种美。 此时的仲云人(古楼兰人)属于印欧民族的分支,熟悉的人就知道,这样的族群很容易出美人! 此时河边那些身姿婀娜的美人,就把羊马城一票行商勾的心里的痒痒的。 一个略肥的行商掂了掂手里的一小包盐,估摸着可能不够,又狠狠心加了一把木梳子。 这里女子很多都是来者不拒的,长得好看的就出身体,像胖行商这样的,就只能花点钱了。 而且这倒也不是仲云女人不知羞耻云云,实际上这是包括清塘高原在内大部分族群的习惯。 这些地方,一地和另一地的人们隔得很远,交往也不易,人口更不多,要是不想几十年下来,整个部族都变成近亲繁殖的傻子部落,某些方面放开点是必须的。 乃至很多地方都有以妻女待客的习俗,无关道德,更无关风月,仅仅为了生存而已! 下了血本的胖行商看中了一个大屁股的美人,此时女子正背对着她在清洗长发,那蜜桃般的形状和健壮的长腿,肯定很有劲! 而且看起来她正缺少一把梳子,能搞定! 。。。。 “啊!啊!!”河边的梳洗的女子突然发出了土拨鼠般的尖叫。 不过不是被身边的胖行商吓的,而是因为河对面,几乎就是一瞬间,静静流淌的若羌河边突然冒出了一队骑兵。 他们打着一面女子没见过的大旗,几乎瞬间就冲过了河,小木桥上守卫的几个武士连刀都没得及拔,就被直接撞进了河里面!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第62章 武士老爷与牛马们 女子的尖叫声中,胖行商飞速把盐和木梳子放回了衣服内,顺便还以跟他身形完全不相符合的速度,飞快的跑进了羊马城。 此时的羊马城,人喊马嘶骆驼鸣,看似慌乱,却隐含着有条不紊。 这些最远去过凉州甚至长安的行商,绝对是这个时代最见多识广的人群,这种几百人的冲突,他们也见得太多了。 胖行商胡乱套上了一件来自波斯地区的锁子甲,别看穿的邋遢,但这套锁子甲却磨得闪亮,他拿着一杆长枪刚跑到自己骆驼旁边,就看见周围的同行也已经武装起来了。 “呜呜呜!”号角声响起,一个拿着一张硬弓,头巾包头的壮汉,吹响了手中的牛角。 胖商人和附近的行商都又赶紧跑了过去,也就八九分钟,羊马城内的商人就武装起来了上百人。 “嘭!” 突然间,随着一声脆响,吹号角的壮汉就从货物箱上一个狗吃屎摔了下来,胖行商瞪眼看去,壮汉肩上插着一根箭矢,尾羽还在不停的晃动。 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了,壮汉是他们这伙行商的头子,不管是战斗还是行商的经验都是最丰富的,可千万不能有事,要不然他们这些人就很难回到石头城了。 不好还好,胖行商的祈祷还没完毕,壮汉就从地上爬起来了,虽然摔了一脸的骆驼屎,但比受伤丢命好的多。 “是墩箭!警告我们来着!”壮汉扯下挂在锁子甲上的骨箭,神情轻松了下来,既然是要警告,那就不是冲他们来的。 “这里谁管事?推举两个头来,仲云王不知礼数,冒犯了我们都尉郎君,我们是来找他麻烦的,与旁人无干!”果然,墩箭过后,谈判的人就来了。 壮汉闻言向前看去,一个外穿棉袍,内穿扎甲,头戴狻猊盔,手中长槊寒光闪烁,骑在一匹高头大马的恐怖壮汉,出现在了羊马城的门口。 壮汉身后,十余个已经下马的甲士弓弩齐备,个个都有一身扎甲,虽然这些甲士人数少,但一看就是百战精锐,他们这里的行商就算一起上,也讨不到好! “我等都是行商,是拿命换钱的穷苦人,东行三千里,就为了能有几个银币回家,钱货都可以匀出来一些,但不能太多,还请这位老爷怜悯!” 壮汉和另外几个行商头子走了过去,虽然嘴里的话说的很谦卑,但手里的武器可没放下。 而他们身后的普通行商,也在疯狂的把货箱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物件搬过来堵住大路,不一会就形成了一道简易的工事。 “哼哼!苦是苦了点,但你们可不穷!”白从信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冷哼了几声。 “不过你们走运了,我们都尉郎君通情达理,知道这条路上不能少了你们这些人,所以他从来不抢行商,甚至还有好处给你们!” 不抢行商,屁!壮汉一个字都是不信的,抢不到不抢罢了,不过既然对面的甲士首领这么说,今天肯定是不会来抢他们的。 “仲云王无礼!我想他一会就能知道自己的错误,出来赔偿我们都尉郎君的损失了,布匹粮食盐酒这些东西,我们肯定带不走,你们商量一下,给个价格,一会发卖给你们!” 威慑完毕,眼看对面没有硬碰硬的意思,心里也有点虚的白从信给出了自己的条件,毕竟这些行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逼急了还是有些战斗力的。 稳了! 几个行商首领一听,就知道对方确实不是来抢他们的。 不过嘛!仲云王那个乌龟壳可不好打破,这些年来找他麻烦的不少,但还没一个成功的。 “那就多谢这位老爷了!”壮汉等几个行商首领施了一礼,就开始往回走,几人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几人刚走了几步,内城仲云武士住的地方就燃起了大火,而且火势来的非常猛,看样子是用火油点燃的。 这是下血本了啊!而且位置还找的挺准,知道哪里是仲云武士的聚居区,壮汉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这伙人说不定能成功。 剧烈的火焰升腾而起的时候,整个扜泥城内北城立刻就乱了起来。 桐油加上干柴的威力可不小,更何况他们烧的是这些仲云武士聚居区,这里的木房子和毛帐篷非常容易被点燃,火势借着清晨的微风,越烧越旺。 此时天刚蒙蒙亮,不上值,不需要天不亮就要起来为生活奔波的仲云武士,根本还未起床。 等到熊熊大火燃烧起来之后,他们才穿着单衣,从屋子里嚎叫了跑了出来准备灭火。 马鹞子骑在一匹黄马上,心里充满了快意,他看着那些男男女女哭嚎着四处乱跑,眼睁睁看着自己家化为灰烬的时候,竟然充满了一种变态的**感。 点燃了一间武士的屋子之后,马鹞子没有按照张昭的命令去仲云王宫帐汇合,而是带着手下的骑士往普通仲云人聚居的南城跑了过去。 不过他不是要去那里放火,就算他想放,那些泥巴棚子一时半会也燃不起来。 他是去送钱的! 扜泥城虽然只有六七千人,但好歹也是一‘国’之都,基本的组织还是有的。 比如内北城着火之后,南城平民区的人是要帮着灭火的,十户一队,谁敢不出来灭火,那就等着挨刀子吧! 所以当马鹞子冲到南城平民区的时候,这里的人已经从自己家水缸乃至河边打水过来了,真要让他们过去了,估计很快就能把火给灭了。 而且他们还很可能被这里的武士组织起来,到时候二郎君他们就麻烦了! 虽然多是平民,但也有两千丁壮,都组织起来,他们又是本地人,百余甲士还真不太容易能冲出去。 于是马鹞子阴阴一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开元通宝,这是真真的好钱,一文当普通钱十几文用的,这是他出发时找张昭要的,为的就是面对如今这种情况。 漫天的钱雨从天上飞落,一个拎着木桶老仲云人的大秃头,被砸了个‘嘣’的一响,他迟疑着一把抓住这个砸了他脑袋后又从他眼前落下的玩意。 这是.... 这是钱! 这是大唐的铜钱! 老仲云人的脸上顿时放出了炽热的光芒。 仲云很多时候都是以物易物,也通行布币,但最有影响力的,无疑还是大唐的铜钱,因为这玩意可以到遥远的大唐买来任何的货物。 行商们甚至更愿意用这种铜钱,而不是萨曼王朝或者喀喇汗的银币,因为铜钱不需要换算,不会被中原的商人借机坑一笔。 而在仲云国这里,一枚这样的铜钱就能买三斤半粗麦,能活一大一小两条人命! “老爷!唐人老爷!再施舍点咯!” 老仲云人‘哗’的一声就把水桶里的水给倒了,再‘叮咚’一声把铜钱放进了桶里,随后追着马鹞子的马屁股就跑了去! 救火? 救特么的什么火?武士老爷们能给你钱么? 第63章 血火扜泥城(一) 扜泥城,仲云王散婆跋的宫帐,此时宫帐的大门还未打开,这是规矩,亥时初(晚九点)落锁,辰时末(早九点)开门,其余时间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开门。 这种严格的规定,是扜泥城的地理位置所决定的。 它坐落在大漠边缘,虽然只有六七千人,但绝对是附近最大的城池了,千里黄沙又限制了外来大军的人数,是最好的屏障。 所以散婆跋只需在宫帐内养二三百甲士,除非是大唐、吐蕃、突厥这种可以调动数万乃至十数万大军的大帝国,其余不管是谁,只要他锁上了宫帐,没几个能奈何的了他。 于是,当城外的纷乱传到内城的时候,散婆跋还才慢悠悠地从他那美人妃子的身上爬起来,大早上被打扰了最爱的运动,这让散婆跋非常不爽。 寝宫外,一个身穿吐蕃式扎甲的侍卫首领,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王上!宫帐外出现了上百甲士,看样子很像是唐人或者山上下来的吐蕃奴,羊马城和内北城与南城都有动乱,贼人已经开始在门外制作撞车了!” 散婆跋是个高鼻深目褐发的中年男子,他听到了‘唐人’两个字的时候,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因为虽然对朝贡中原王朝很热心,但实际上散婆跋对于唐人,压根没什么好印象。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源于他的长相。 高鼻深目褐发! 呵呵!这在后世或许被认为有异域风情挺帅气的,但在大唐兴盛的时候。 嗯!这样的长相落到安西唐军手里,你就可以恭喜这位士兵了,因为他获得了一个价值与牛马相当的‘牛马’! 高鼻深目褐发,这才唐代就是妥妥的外族标志啊!除非你能爬到契苾何力等人这种高位,不然这长相就代表了你基本是个‘牛马’! 等等!唐儿长相?吐蕃奴?散婆跋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阴鸷的向宫帐左面看了一眼。 “左王后人呢?她们可有异动?” 左王后?侍卫首领闻言把头垂了下去,随后缓缓摇了摇。 “回禀王上,左王后那边没有任何异动,看样子并不是于阗来人了。” 散婆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要不是左王后娘家来人了就好,此时已经穿戴完毕的他,提起一把宝剑,脸上竟然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表情。 “摩咄!去召集宫帐内的武士,给塔楼上的人发信号,让北城的武士来宫帐勤王,再让左后宰相出城召羊马城的行商前来,一人三枚银币,本王要征召他们!” 宫帐外,‘嘿哟!嘿哟!’的声音响起,顿珠在前,一个诨名蛮熊的壮汉在后,两人推着一个简易的撞车跑的飞起,身边还有四五人举着长盾遮护着他们两。 这些人都贴身穿着丝绸内衬,然后内穿棉袍,再穿一层环锁铠,外面再来一层扎甲,头上也用棉布裹头再戴上一顶有宽大顿项的顿项盔,寻常的箭矢和石块根本伤不了他们。 “咚!咚!” 他们猛烈撞击的,是仲云王宫帐的右门。 这架简易撞车在两个巨熊般的壮汉奋力推动下,对右门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几乎每撞一下,都会让整个门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抖和吱呀乱响。 右门城楼上,不断有武士冲到城门上方,试图用檑木等东西砸下面的顿珠和蛮熊。 但张昭在这安排了氾全氾顺等一批弓弩手,四把神臂弓保证了射速,氾全氾顺保证了精度,两架大黄弩保证了杀伤力。 那些仲云武士举着盾提着弓小心翼翼的过来,檑木还未举起,就被下面的氾全氾顺等人射的鬼哭狼嚎的。 同时另一边,阎晋带着二十来人也身穿重甲在猛攻,这仲云王的宫帐也不过一米多高,所以阎晋就在墙根下垫起了二三十厘米的黄土斜坡,然后就用长戟和城墙上的仲云武士激烈互捅了起来。 而在他身后,一个叫做王通信的壮汉披着环锁铠,手持两把熟铜锏已经准备好了。 此人擅纵越,喜好陷阵破军,只等上面的仲云武士被阎晋等人击退,他就会跳上去打开缺口。 于是,等到散婆跋赶到宫帐城墙附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这下他也有些慌了,不再把外面的人当成几年前来的那些龟兹贼寇。 那些龟兹贼寇虽然人数上千,但甲士可能都不足五十人,而这外面的,光是批了两层重甲,如同熊虎般的甲士就有好几十。 “北城武士为何还不到?那些羊马城的行商怎么还没有召集过来?摩咄!赶紧派人杀散右门的撞车,千万不能让他们把门给撞开了!” 散婆跋一边指挥,一遍大声的抱怨了起来,因为几年前的龟兹匪徒来的时候,羊马城的行商阻击在后,北城武士迅速过来支援在前。 连南城的平民都被组织起来跟那些贼寇战斗,散婆跋的宫帐武士几乎都没怎么使劲,几千匪徒就被打散。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散婆跋抬眼看去,外面羊马城静悄悄的,透露出了一股诡异的安静。 北城武士聚居区到处燃起了大火,一片混乱! 南城.... 嗯? 南城那些刁民在干什么?一会到处疯跑!一会又恨不得把头杵到地上去了。 ??? 张昭笑了笑,他知道那个站在远离交战区,但一身华丽甲胄的仲云王散婆跋在等什么。 可这注定他要白等了,因为上次龟兹贼寇来袭,结果全城居民和行商都奋起反抗,可不是他散婆跋的功劳。 而是组织那次劫掠的人太傻哔,对下面乌合之众的控制力太弱。 结果导致大部队还没到仲云王的宫帐,就有人不听招呼散出去抢劫行商和北城居民去了。 居民和行商们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才奋起反抗的。 张昭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散婆跋等待的‘外援’,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来的。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带着一百精锐,跟三百仲云宫帐武士间的‘单挑’了。 “琼热多金!”张昭大喊一声。 “仆在此!”琼热多金一个叉手,单膝跪在了张昭面前。 “你去替换阎晋和王通信,搞大声势吸引仲云王的注意力,等到城门爆破完毕,就速来支援!” “喏!”琼热多金高唱了一声喏,带着几人飞速往阎晋那边跑去。 而张昭则拍了拍正在等人给他着甲曹延明的肩膀,三十斤黑火药已经在五个密封的棺材样小木箱子中放好了,周围还用烘干的黄泥塞紧。 “十四郎!你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炸开仲云王的大门,某就能和阎晋、王通信三人冲进去,以后你神火雷曹十四,也算是响当当的汉子了!” 曹延明重重的一点头,兴奋地满脸通红! 第64章 血火扜泥城(二) 仲云王宫帐右门,蛮熊举着一面大盾正在呼呼的喘粗气,他的盾牌和身上挂满了箭矢,跟个刺猬一样,撞车已经损坏,不过右门也被他们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蛮熊隔着破损的门洞看去,一队仲云宫帐武士拿着长枪和弯刀,已经提前赶到了右门内集结,怕不得有上百人。 蛮熊忍不住向左看了一眼,怎么二郎君的神火雷还不爆开? 不过他身前的顿珠比他坚定的多,这个张昭从牧奴提拔上来的憨货,从来就没考虑过有张二郎君说话算不算数这回事,在他眼里,张二郎君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一柄硕大的圆刃斧被顿珠递到了蛮熊手中,两人肩并肩站在最前面,其余人等则聚集在他们周围,长枪在前,弓弩在后。 就在此时! “轰!” 仿佛有蛟龙从地底冒出来了一样!大地猛烈的颤抖了一下,巨大的声响让顿珠的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金色的火光在这个有些阴暗的上午猛地一闪!巨大的蘑菇样的云朵升到了半空,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门后的仲云宫帐武士,甚至被吓得吱呀乱叫了起来! “蛮熊去左门!”顿珠大吼一声和蛮熊迈开粗腿就往左面跑去,后面的人也是一脸的喜色,这肯定是二郎君的神火雷成功了! 城墙上,仲云王散婆跋被震得摔倒在了地上,等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的情况几乎让他魂飞魄散。 他的宫帐左门,那面包裹了铁皮的巨大木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甚至有一块木门给抛到几百米以外去了,左门的城墙也有一截快要塌陷。 “哈哈哈!去你妈的,什么狗屁千斤门,顶不住老子的神火雷吧!” 曹延明从地上一跃而起,虽然耳朵和鼻子都渗出了血丝,但神情相当兴奋,他甚至还想跑过去看看情况。 不过好在身后的一个护卫非常尽职尽责,他赶紧跑过去把曹十四按住。 而就在护卫按住曹十四的几乎同时,耳朵里还堵着枯草的张昭从匍匐的地上一跃而起,他身后是扛着陌刀的阎晋和拿着一双熟铜锏的王通信。 黑火药的威力果然大!仲云王的乌龟壳被炸了一个大洞! “快!快让人都去左门!”城楼上,须发皆张的仲云王也高声大喊着。 噔!噔!噔!张昭三个大步就从城门破洞处冲了进去,就在他面前,两个走路都在歪歪斜斜的仲云武士无意识的踉跄着,看样子内脏恐怕都移位了! 张昭没管这几人,直接按照仲云王大致的方向跑去! 擒贼先擒王,抓住仲云王,这场战斗就结束了,不远处,那面象征仲云王旗的大纛,就是最有吸引力的靶子。 ‘库拉!库拉!’一阵皮靴子的声音传来,一队穿着简易扎甲,戴着铁盔的宫帐武士从远处跑了过来。 张昭、阎晋和王通信迅速组成了一个三人小阵。 张昭用加长到了一丈六的步槊捅刺。 阎晋居中,陌刀轮转如飞,专门砍杀躲开张昭步槊后过来的武士。 王通信则略微弯腰保护他们两,两根五六斤重熟铜锏舞的呼呼作响,只要有人靠近过来,就算穿了扎甲也会被打的口吐鲜血。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一枪扎向了对面一个带着四瓣盔的武士,武士手中的长枪也朝张昭扎了过来,这是很正常的一换一,因为他们人多,各挨一下的话,张昭无疑要吃亏很多。 不过,他失算了,因为他的长枪扎到张昭身上的时候,枪头火星一闪,枪尖直接就断了,而张昭扎到他胸口扎甲的时候,轻易的就给他点出了一个血洞。 武士看着自己胸前飚出的鲜血,满脸都是不甘心,他干嚎了一声还要扎张昭第二枪。 但张昭不给他这个机会了,迅速收回枪后的再一次猛击,工具钢枪头彻底扎破了对面的扎甲,直接捅到了对方的肝部。 武士张着大嘴,露出了鲜血浸透的牙齿,无声的咿呀了两下,随后软软的倒下了。 在这个武士倒下的同时,其余两人趁着张昭没空收槊的机会,赶紧上前一步,两杆长枪对着张昭的脖子和面部就捅了过来。 阎晋大喝一声,他将陌刀平举,随后腰杆一拧,借势一个旋转,雪亮的刀光从两个武士胸前扫过。 一大蓬血雨喷涌而出,这两武士胸前的锁子甲几乎都被砍破,还敢上前的话,阎晋下一刀就能划破他们的肚皮了。 有些怂了的武士动作一慢,身后几个拿着盾牌和弯刀的武士就被漏了出来。 张昭赶紧一顿猛刺,将这些武士捅的东倒西歪的,看准机会的王通信则赶紧上前,手里的熟铜锏一顿乱砸。 只听着骨折筋断噼啪声传来,王通信一个人竟然将对面五六个武士给打缩了回去。 “向前!向前!后退者死!”焦急的怒吼声传来,张昭抬眼看去,那根象征着仲云王的大纛竟然前移了,来到了离张昭不远的地方。 正在怒吼的,是一个高鼻深目的健壮中年人,极有可能就是仲云王散婆跋。 竟然还有几分胆气!张昭不禁高看了这仲云王一眼。 而看到国王都到前边来了,刚刚被张昭等三人打退了的宫帐武士们又士气大振的围了过来,远处的几个弓箭手还‘嘣嘣’的射起了箭。 张昭正要招呼阎晋和王通信冲上去贴身肉搏,这些箭矢虽然还不至于能射穿他们盔甲,但还是挺疼也挺麻烦的。 不过就在此时,他头顶突然也有一阵箭矢飞过,原来是氾全氾顺带着人冲过来了。 他们手中的神臂弓威力更强,射速也不慢,仲云武士的扎甲和锁子甲根本扛不住氾全氾顺的神臂弓,顿时被射翻了一大片。 “二郎君!顿珠来了!”趁着这个仲云武士被射的狼狈不堪的机会,张昭正要上,一个雄壮的身影提着一杆熟铜棍,就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原来是顿珠。 顿珠的身后,另一个庞大的身躯也一飚就过去了。 蛮熊拿着大斧,如同一头巨熊一样,直接就将最前面的仲云武士撞翻了不少,虽然他也被捅的鲜血四溅,但这家伙就像是没感觉一样,在仲云武士的群中左冲右突! 看见麾下甲士都如此勇猛,张昭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豪情,这下也不管什么阵型,也没有先后了,除了氾全氾顺这样的神箭手,其余人等都冲了上去。 来到左门的四十余人,集体陷进了小两百仲云武士中,他们刀砍斧劈锤子打,把接近五倍于他们的敌人,打的连连败退! 第65章 千钧一发 这是张昭穿越来经历过最惨烈的搏杀! 血水顺着这截靠近城墙的坡道肆意的往下流淌,残肢断臂和横七竖八的残破躯体到处都是。 一个甲士的肚子被划破,肠子都露在外面了,但仍然还在拼死战斗。 一个仲云武士已经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却还在用手里的一把短刀,疯狂捅刺一切他能够得着的脚杆,不管这是谁的。 冲在最前面的蛮熊受创最多,他的扎甲已经破成了一块一块的,不断有小块小块的甲叶落到地上。 手里的圆刃斧,也早已经换成了一把锋刃满是缺口的厚背大刀,每前进一步,必然就会有一个仲云武士被他砍翻或者挤下城墙。 张昭的马槊也已经不见了,他手里拿着自己的横刀,这柄用工具钢打造的神兵利器,也被崩了很多细小的缺口。 只有身上的明光铠依然给力,奋战都现在,仰仗着这身金甲,张昭竟然几乎没受到贯穿伤。 “咚!”一柄铁锤到了张昭的头上,他脑袋顿时一阵晕眩。 虽然用了麻布包头,凤翅盔中还有后世的减震设计,但挥出这记铁锤的是一个仲云壮汉,来势非常猛,若不是张昭凤翅盔质量过硬,这一下估计能把他头骨给砸凹进去。 眼看第二下又要砸过来,张昭深吸一口气,动用全身的力气冲向了这个仲云壮汉,手中的横刀旋风般扫过。 ‘咔嚓!噗呲!’横刀先是砍断了壮汉铁锤的杆,再砍破了对方的扎甲,鲜血混合着花花绿绿的东西,顿时如同泄洪一样从破口处喷涌而出。 “左都督!左都督死了!”随着壮汉的倒下,对面的仲云宫帐武士一阵慌乱,看起来这位左都督,肯定是他们中最骁勇的勇士。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张昭一跃而上了城墙,手中的横刀又是一阵乱劈。 一个退的慢了一些的宫帐武士,被他砍的全身鲜血直冒,剩下的人护着仲云王散婆跋退向了另一个形似烽火台的台子,做最后的防御。 张昭本想趁机追过去,但突然心里一阵发虚,厮杀小半个时辰,他已经有些力竭了。 趁着喘息机会,张昭回头看了一下,从被炸毁的左门到这段城墙,路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上百具尸体,在他身后,阎晋等人已经跟了上来。 损失有些大啊!张昭最少看见自己的人躺倒了十几个,不过仲云武士的损失更为恐怖,散婆跋身边的小两百人,起码没了接近百人。 去你妈的!张昭吐出了一口血水,不是说古代军队伤亡百分之十就会战力大减,伤亡百分之十五就要崩溃么? 这特么的伤亡接近一半了,怎么对面还特么不跪地投降? 他不理解对面的仲云武士为什么还不崩溃?仲云王散婆跋也弄不明白这是哪来的狠人? 这六七十个甲士的战斗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虽然临近的几个大国,如于阗金国,高昌回鹘和归义军这样的甲士最少也有上千之多,但作战如此顽强,如此勇猛的,在气势上如此舍生忘死的,绝对不多。 他的宫帐武士为什么能如此顽强?因为他这小小的仲云国,其实就是与这三百宫帐武士共有之国,其余的小十万部民,实际上就是他和这三百宫帐武士的奴隶。 换而言之,这些武士不是在保护他散婆跋,而是在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未来,不然他散婆跋何以就靠这三百武士,就能不被周围的任何一家吞并? 但是....但是对面的甲士明显是来求财的啊!求财你这么拼命干什么?打到一半就可以要价嘛!哪有把抢劫当成灭国之战来搞的? 就在双方短暂修整的时候,宫帐远处的仲云武士聚居区人声鼎沸了起来,原来北城的武士终于把火给扑灭,数十名武士已经准备完毕,正在朝这边狂奔! 看到这,本来有心散财的散婆跋脸色镇定了下来。 他这三百宫帐武士是按照两百在宫帐内,一百在外面北城的模式来分布的。 也就是说,虽然他宫帐内的武士已经损失了小一百人,几乎被打的心胆俱裂,但北城的一百武士还没有被杀怕,他们的战斗力还在! “雪山下的雄鹰们!守住这里,左后宰相他们就快到了,扜泥城是我们的家,只有战斗到最后,才能保护我们的家人!”散婆跋看准时机开始大声的鼓劲。 “只要杀散了这些贼寇,本王尽出一半府库的财宝,赏赐给所有人!” “还真是个难啃的骨头!吹号!阎晋你带人防御北城过来的武士,顿珠和蛮熊,准备跟我并肩上,砍了那个仲云王的狗头!” 张昭抓起一块还带血的胡麻饼就吞了下去,随后再灌了一口麦酒,‘呜呜’的牛角声被氾全吹响了,这是他最后的安排了。 。。。。 羊马城!白从信听到了牛角声,突然策马过去,一刀就把他绑起来的仲云左后宰相给砍了,这家伙是想来招揽羊马城行商的,被他杀散侍从给抓住了。 砍死仲云左右宰相后,白从信高举马槊看着羊马城中议论纷纷的行商。 这里有五六百人,甲虽然不多,但至少有武器,有些人战斗力也还不弱。 “奉都尉令!某现在征召一百人!只要一百人!打下仲云王宫帐后,布匹粮酒绸缎半价发卖,谁去谁有!” 羊马城的行商左看右看望向了几个首领,刚才的大爆炸他们都听见了,有些人还看见了飞起的城门,显然外面这些人已经快得手了,可是..仲云王也还有几百甲士呢! “无胆狗奴!给你们机会你们都不知道干一票? 仲云人左后宰相可是在羊马城被杀的,你以为事后仲云王会感谢你们?让你们安稳滚蛋就算开恩了!你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跟某去,去狠狠的捞一票!” 。。。。 若羌河畔,这里还有张昭最后的二十人预备队。 阴鹞子听到了呜呜的号角声后,突然飞速的拔出横刀,猛地砍向了一脸忐忑的阿罗多咄。 速度之快!甚至等到头颅飞上半空之后,阿罗多咄脸上的忐忑之色都还没下去。 随着阴鹞子的挥刀,其余的憾山都士兵也是刀枪齐出,一路给他么带路的六个葛逻禄人,瞬间就身首异处了! “忠翁!二郎君在召唤我,事急矣!某给你留五个人!” 说完,阴鹞子骑上战马,带着十几个甲士策马朝着扜泥城狂奔而去! 第66章 雨中是谁立朱旗 扜泥城,两股人潮迅速朝着仲云王的宫帐飞速涌来。 一边是七八十个扜泥北城的仲云武士,一边是白从信以及身后被征召的行商和阴鹞子等人。 谁要是先赶到被炸开的左门然后堵住城门,谁就能够占得先手。 阎晋哐当一声扔掉手中的陌刀,他冲着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都尉!让氾全跟我两人去吧!我两去堵住城门!”说着,阎晋从地上拿起了他那一双熟铜锏。 “某之族人,就拜托都尉郎君了!” 张昭紧紧握了握横刀的刀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的他,拍了拍阎晋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现在可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阎晋这是要舍身去挡后面明显速度快一些的仲云武士,好让他集中所有人一举打垮城墙上的宫帐武士。 “全军向前!死战求活!”阎晋转身而去的时候,张昭平举横刀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顿珠跑到了他的左边,蛮熊来到了他的右边,氾顺、王通信、琼热多金等人依次站到了他身后,军官在前士兵在后,所有人紧紧挤在一起,以张昭为锋刃成了三角形猪突阵! “死战!死战!”震天的怒吼跟着响起!连一直在打酱油的曹延明也拿起一把横刀,在队伍后面嚎叫了起来。 “轰!”狂飙的张昭等人一下撞进了高台上仲云武士的阵型之中。 这样密集的冲击根本没有个人武技展现的机会,张昭平举着横刀,直接插穿了对面仲云武士的喉咙,同时三根长枪的枪头也顶到了张昭的胸口。 ‘叮当!’枪头应声而断,张昭也惨叫一声,一股温热的感觉突然涌到了胸口,他的明光铠终于被扎穿了,不过好在进去应该不深。 左边肋骨又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搞不好已经肋骨骨裂了。 但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张昭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插穿一个仲云武士的喉咙之后,他连停留的机会都没有,在身后憾山都士兵的推挤下,直接往人最多的仲云武士中陷了进去。 到处都是手,到处都是刀枪斧锤,张昭甚至不知道自己打中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打中了自己。 他只隐约看得见一片片细小的甲叶被破开,一个个身影踉跄着四处栽倒。 谁的胳膊飞上了半空。 谁的头颅又叮咚落地。 谁的顿项突然哗啦一声不见了。呃!张昭摸了摸,好像是他的顿项! 就在张昭悚然一惊的时候,那个扯掉他顿项的仲云武士几乎同时被三把武器命中。 弯曲的枪头刺中了他的胸口,一把厚背大刀砍断了他的右胳膊,一柄铁锤直接把他的头给锤的爆开了。 地上血水横流,天空也飘了起细雨!就连这雨,都仿佛带着腥味,所有人如同野兽一样发挥着自己的本能。 蛮熊倒下了,他被一把大斧劈中了后背,但他又没有倒下,踉跄两步后,蛮熊挥动手中的大刀,反而将拿大斧的仲云武士砍倒在了尸山血海中! “万胜!万胜!万胜!”狂热的吼叫又响起了,张昭的眼神这才稍微聚焦了一些,周围的情况仿佛一下活了过来。 他左右看看,城墙上这最后一百仲云武士已经彻底崩溃了,到处都是逃跑的身影或者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城墙下左门,氾全手中的神臂弓已经不堪重负破碎了一地。 阎晋歪歪扭扭的靠在城门破洞处,他的熟铜锏只剩下了一根,兜鍪没了,胸口的扎甲几乎全毁。 而在他身前,躺了足足十一个仲云武士,这些人到最后也没突破阎晋和氾全的防线。 城门外,白从信和马鹞子骑在马上,手中的马槊毒蛇般的吞吐着,那些发足狂奔的仲云武士一个个的倒下,他们身后,武装起来的行商正在跟着痛打落水狗。 一个青灰色身影猛地蹿到了张昭身边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原来是表哥阴鹞子。 “二郎君!百人灭一国你做到了!咱们一百人,就打杀了一国!” 一向沉稳的阴鹞子激动的浑身颤抖,虽然是突袭,可仲云国真不是什么软柿子。 二十年前他父亲阴仁贵跟着罗通达率军三千,但连大屯城都没能打破,而张昭只用了一百人,就攻破了仲云国都扜泥城! 万胜!万胜!的欢呼声更加激烈,冲到这城墙上的人个个带伤,但所有人的神情都特别自豪,所有人都用极其热烈的眼神看着张昭,就仿佛看着他们的王一样。 经过这一场血战,这百余陷阵勇士才真正属于了张昭,张昭真正拥有了生死与共的忠心部署! 不过,战斗还没结束!因为张昭只看到了仲云王抛下的大纛,但没看到仲云王本人! “儿郎们!咱们掘地三尺,把仲云王散婆跋给找出来!” 。。。。 漫天细雨中,一面画着朱雀的火红色旗帜由远及近,从仲云王宫帐的左面飞过驰过来了。 张昭擦了擦眼角的雨水,心中一阵惊疑不定。 “十四郎,那是朱旗吗?什么人能在这小小的扜泥城中用朱旗?” 曹十四也楞了一小下才慢吞吞的说道:“好像..是的,不!应该说确实是朱旗,这里怎么会有朱旗的?” 所谓朱旗,是唐代朝廷规定的六旗之一,朱旗为火红色,上画神兽朱雀,一般是作为李唐宗室出任朝廷官员所用。 可是如今,大唐早就没了,这扜泥城,谁有资格打朱旗?哪来的胡虏,敢以大唐宗室自居? 是甘州回鹘人?还是沙陀李家有人在这? “敢问来的可是大唐勇士?我家主上请见一面!” 朱旗下,一匹黄马立在血水横流的地上,一个身穿襕袍,头戴罗幞头的汉子长身而立,看相貌竟然是一副汉人长相,口音竟然也是关中口音。 “汝是何人?敢用朱旗?谁又是你主上?” 张昭挥了挥手示意表哥阴鹞子放开他,随后朝城墙下走去,周围的憾山都勇士们也跟着他,这些血战精锐身上迸发出了强烈的杀气。 对面的大黄马有些畏惧的往后退了几步,罗幞头男子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 就在张昭马上要去拔刀的时候,他突然福至心灵的单膝跪地,对着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大唐让皇帝六子,汉中王瑀次女,德庆郡主李氏嫁武都郡王胜七世孙,金国大圣奉贤公主李氏,请郎君前往一见!” 第67章 三百年来谁精唐?(为九叶天子和他的琴两位书友执事打赏加更) 大唐让皇帝六子,汉中王瑀次女,德庆郡主李氏嫁武都郡王胜七世孙,金国大圣奉贤公主李氏。 这一串的名号,其实指的都是一个人,一个有李唐血脉的于阗公主。 让皇帝,是那位前半生天纵英才,后半生昏聩脑残的唐明皇李隆基的长兄李宪。 李宪本来是唐睿宗李旦嫡长子,为了避免宗室内斗而把皇位让给了弟弟李隆基,避免了李唐皇室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历史上评价极高。 他死后,李隆基极为悲痛,尊为皇帝,谥号让,史称让皇帝。 汉中王李瑀,是李宪的六子,他的次女为德庆郡主,这两位在历史上都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几乎不见于史册。 但这位封号疑似德庆郡主的李氏,却嫁给了一个历史上极为著名的人物,就是后面的武都郡王胜。 若论有唐一代,外族‘唐粉’相当之多,但能‘粉’到武都郡王尉迟胜这样的,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从尉迟这个姓上就可以得知,此人是原于阗的国王。 历史上安史之乱爆发后,本来好好在安西当自己大王的尉迟胜,直接把王位丢给了弟弟尉迟曜,亲率国中精锐五千,跨越数千里路去长安勤王。 安史之乱中,此人去过蜀中叩拜玄宗,也在灵武面见过代宗,足足呆了八年之久。 其间玄宗把随驾到了蜀中的让皇帝六子,汉中王李瑀的次女嫁给了他,也就是德庆郡主李氏。 娶了李唐宗室女之后,尉迟胜更加不想回国了,不知道是看上了中原的繁华,还是精唐精的上了头,他连弟弟尉迟曜派人来催他回国当王都充耳不闻,一门心思的在中原当大唐忠臣。 此后弟弟尉迟曜又要求他让儿子尉迟锐回国继承王位,尉迟胜也不干,他说弟弟治理国家得当,何必再让自己儿子回去继承王位,不如父子俱在唐,世为唐臣。 不得不说,这位爷!真是个人才!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粉丝! 不过等到唐亡后,关中残破,尉迟胜的子孙还是有一些回到了于阗,至少在于阗,生命和生活还是有保障的。 浑身湿透的张昭一脚踏进了仲云王的内宫,所谓的内宫,其实也就是二十几间砖瓦房子,比他在寿昌的居所稍微大上那么一些。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走进这内宫的,他身边跟着顿珠和白从信以及二十几个还有气力的甲士。 内宫中,一个身穿淡粉色齐胸襦裙,脸上画着酒晕妆,一张石榴娇色樱桃小口,纤纤小山眉,额头水红色花钿的消瘦女子,正蹲坐在一方扳足案前,笑盈盈的看着张昭。 “什么时候我大唐男儿也如此小心翼翼的了?见一介女流还需要甲士随身?郎君不如暂且稍坐,且尝尝奴烹制的煎茶味道如何?” 女子轻轻推动着手里的茶碾子将一团茶叶小心碾成粉末,旁边的几个小罐子中摆满了葱、姜、干枣、橘皮、盐和醋等物品。 这个时代的茶,呃!后世人是很难消受的。 “果然英雄!明光铠啊!奴还是在大人的插画中见过,也只有我天朝上国的儿郎,才能如此威武!”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张昭,眼中满是欣赏,张昭也在女子面前蹲下盯着她。 这是一副典型带有西域风情的汉族女子相貌,没有曹三娘子那么像汉家女子,但却说着一口地道的,夹杂着雅言发音特点的关中话,这是很久之前长安贵族的特点。 “娘子看某的样子,像是会为几句好话就昏头的人吗?所谓男儿风采,怎么及得上性命重要? 如果不是看在你打出武都郡王的面上,某一定会先用弩箭将娘子穿个通透,再掘地三尺搜索的。” 对于这个自称是尉迟胜与德庆郡主七世孙的女人,张昭抱有了十二分的警惕,谁知道她在这仲云国是什么身份?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管她是不是尉迟胜的后裔,管她身上有没有李唐王室的血脉,都没有自己身后这些兄弟儿郎的性命重要。 “不如娘子现在告诉我仲云王散婆跋在哪?某感激不尽!”张昭的语气不耐烦起来了。 “穿个通透?郎君要怎么把奴穿个通透呢?”女子停下了研磨茶叶的手,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望向了张昭。 不经意间,一点香软的小舌头从殷红的下嘴唇上晃过,身体随之轻轻的一附,晃荡之下,齐胸襦裙包裹不住的某个玉碗,露出了一大半! ‘咕咚!’没出息的马鹞子忍不住狠狠咽了口口水,眼睛跟生了根一样的挪不开了。 张昭淡淡一笑,这算是勾引吗? 可惜并不能勾住他的魂,我张大穿越者早在葵司老师那几个g的锻炼下,百毒不侵了! 虽然眼前的女人很诱惑,但离霓虹国的那些专业性与献身精神并具的老师们,还是差了些! “一、” “二、” 张昭开始数数了,正在尽情释放自身魅力的女子突然脸色一变。 因为一柄带着隆重血腥味的乌铁锤,已经悬在了半空,而这柄乌铁锤的主人,是一个看着就不懂风情,满身酸臭味的吐蕃壮汉! “我马上就要数三,如果你还要不识趣的话!我保证你的脑袋会如同西瓜一样爆开! 顿珠对你这样的干柴棒可没什么兴趣,他喜欢一百四十斤以上的!” 张昭脸上挤出一丝冯远征式的阴翳冷笑,他嘴唇上翘,一个三字仿佛马上就要说出口了。 沉重的呼吸声传来,顿珠竟然表现出了相当的兴奋,可能在他看来,一锤将这样一个瓷娃娃式的美人锤成烂西瓜,应该是件非常爽的事情。 女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和畏惧的神色,她突然发现,她所仰仗的美色和李唐宗室血脉,竟然对眼前这三个男人中的两个都没用! 这瞎眼的居然还说她是干柴棒?有这么窈窕的干柴棒? “奴知道仲云王会躲在哪,请郎君看在大唐和大圣金国天子的面上,不要牵连我等无辜之人!” 。。。。 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中,散婆跋穿着团花锦袍正在喘着粗气。 作为一个容易被人觊觎的小国国王,从散婆跋的曾祖起,扜泥城的内宫中就建好了几个这样的地窖,里面储藏着大量的水和干粮,足够十几人躲上半个月。 这是个非常好用的办法,因为一般的贼寇,是不可能长期占据扜泥城的。 就比如今天这样的情况,散婆跋只要在这地窖中呆上几天,等到外面的贼寇离去,他就又是仲云王了。 至于宝库中的财物,不提他还有几个隐藏的宝库根本不容易找到,就是被找到了,他也无所谓。 这里可是南丝绸之路的交汇中心,只要人在,财富很快就会聚集起来的。 “摩咄!你只要保护好本王,等贼寇走后,赏赐绝不会少了你们的,你不是喜欢左都督的娘子吗,他现在死了,出去我就把那女人赐给你!” 散婆跋对着也在喘粗气的侍卫队长摩咄封官许愿,现在这个时刻,国王和侍卫的关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王上放心,摩咄是您最为忠心的臣子!” 黑暗中,忠臣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飘忽忽的! 第68章 小姨妈的野心 摩咄果然很忠心,作为仲云王散婆跋的心腹侍卫,他清楚的知道地窖的位置和躲藏地点。 所以,当散婆跋还在对其他侍卫封官许愿的时候,一个火把和一团东西扔进了地窖中,随后就是大量的浓烟冒了出来。 狼粪伴砒霜加干茱萸,烧起来相当够劲! 没过多大一会,心里还想着等外面贼寇走了之后,要好好惩罚惩罚不来救火之南城平民的散婆跋,就被如同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 张昭端坐在仲云王原本的王座之上,散婆跋是个相当年轻的国王,也就三十三四岁左右。 所以他的子嗣还不太多,妻妾也很年轻,此刻全都被逮住,跪在了张昭的周围。 一个个的宫帐武士也不断被组织起来的行商搜捕了回来,当然还有些是被南城的仲云平民给逮回来的,马鹞子***的行为,成功给了那些平民一个不错的印象。 所以当张昭一个人一贯钱的‘巨额’悬赏一发出,整个南城的平民就躁动了起来,躲藏在人堆里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宫帐武士,全部落网。 “表哥!南城的治安就拜托你了,**掳掠抢劫放火者,杀无赦!”张昭看也没看散婆跋,而是先吩咐了一下阴鹞子。 本来他是想捞一笔就走,不过见识了南城仲云人对于散婆跋的态度,以及出现了一个尉迟胜后人之后,他又改变注意了,这么好的地方,没必要走的这么急! 散婆跋有两个正妻(王后),四个妃子,正妻称为左王后和右王后。 左王后正是刚才准备利用大唐宗室后人身份震慑和引诱张昭的女子。 她叫李若柳,身份确实是真的,她家祖先在乾宁三年唐昭宗被李茂贞囚禁后,就离开长安回到了于阗,因为那时候,谁都知道大唐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 而回到于阗的这一支尉迟胜后人,过的也并不如意。 毕竟从法理上说,于阗国国王的宝座应该是他们的,当年尉迟胜和弟弟尉迟曜互相推让为人称道,可到了这时候,隔了七八代人之后,情况就有点微妙了。 所以六年前,于阗国王李圣天为了拉拢仲云国,以求保证南丝绸之路的畅通,就把尉迟胜这一支人中最不安分的堂妹李若柳,加封了一个奉贤公主的名号,嫁到了仲云国。 不过嘛!以为能到仲云国过些好日子的李若柳很快就悲剧了。 仲云王散婆跋娶她,一是为了加强和于阗的关系,二是为了缓和与敦煌归义军的关系,总之,是为了维护南丝绸之路的兴盛。 对于她本人,嗯!虽然这位奉贤公主长的颇为美丽,跟那位著名的昭和美人泽口靖子,有七八分相似。 但奈何散婆跋娶她只是为了娶个花瓶,更因为担心于阗势力渗透进仲云,对她一直是冷淡中夹杂着一些防备。 人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两位同床共枕的日子都一只手数的清,压根谈不上和。 所以在娶了李若柳仅仅一年后,散婆跋就立了另一位右王后,一个土生土长的仲云人,长相更加印欧民族的微胖型美人。 “贱人!贱人!原来是你收买了摩咄!你敢出卖你的王!” 被按在地上的散婆跋发出了愤怒的嚎叫,因为他看到了李若柳出现在了王座旁边。 “就你?就你这龟鳖一般的胡儿也配是我的王? 没错!想不到吧?摩咄早就投靠我了,你以为他看上了左都督的娘子,哼哼! 他看上的人是我! 不知道吧?你的心腹侍卫时时刻刻都想爬上你王后的床,哈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喜欢那种肥白的胡姬么?” 刚刚被张昭吓住了的李若柳,此刻女王范十足,她轻蔑的笑着走到散婆跋头前,说着咬牙切齿的话,看起来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内心的怨气不少! “未知这位郎君要怎么处置散婆跋?又打算怎么利用这扜泥城? 郎君就这么百余人,虽然勇猛无敌,但左近的大屯城和石城镇及数十块绿洲中也还有七八万仲云人,抓住散婆跋容易,但想要坐他的位置,那就难了!” 损了散婆跋几句,李若柳还是看向了张昭,她现在还不知道张昭是谁?以及来自哪里?但能大致确定张昭是个汉人,在李若柳看来,只要是汉人都好办。 张昭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女人,虽然她内心非常惶急,但表面上看起来,仍然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在面对张昭这样的‘恶人’,以及上百杀人不眨眼的‘贼寇’时,还能颇为镇定的想后路争取好处,挺有心机的。 有心机好啊!张昭最喜欢的就是有心机的女人,有心机的一般都有不小的野心,有野心的人,特别是女人,最好控制不过了。 而且,算起来,这个女人还是他名义的上姨妈呢! 所以,张昭对着李若柳招了招手,等她走到自己面前之后,张昭才诡秘的一笑。 “你是想告诉我,我最好的选择就是抢一把就走对吗?你还想告诉我,如果我选择杀了散婆跋,那么你,就是控制扜泥城最好的人选是吗?你就不怕我拿钱走人,然后不杀散婆跋吗?” “郎君不会!”李若柳露出两颗好看的贝齿咬着下嘴唇,然后直愣愣的盯着张昭。 “因为奴是汉家女儿,郎君要是不杀散婆跋,那你走之后,奴就一定会被他虐杀,奴不相信,郎君能看着一个汉家女被胡虏残虐! 况且,郎君要是不想杀散婆跋,何必费尽心力把他找回来?斩草需除根,郎君雄才大略,肯定是懂的!” 有意思!张昭摸了摸下巴,这个女人的思路很对他的胃口,而且,他也确实是想到了,有没有可能扶持这个女人来控制一下仲云国呢?至少这是个选项。 “给我一个理由,一个看起来你可以控制局面的理由!”张昭坐正身体,表情严肃了起来。 眼看张昭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李若柳也很正式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停止了她不断往外散发女性魅力的小动作,变得更像是一位王后了。 第69章 王的命运 “好叫郎君得知,奴是于阗金国天子之妹,又有李唐血统,东边归义军有位尉迟氏公主乃是奴之长姐,奴要是能在这里立足,他们定然支持! 其次奴是这仲云国的正牌王后,仲云上下都是知晓的,国王罹难,王后暂摄国政,可说是顺理成章之事,只要散点好处出去,没人会说什么的。 最后奴有十二名心腹甲士,皆是当年跟奴来此的于阗武士,足可以自保,加上早就归顺于奴的仲云武士,定能掌控局面!” 理由很充分,张昭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某将你推上位之后,又能得到什么?” 李若柳伸出了三根手指头,“郎君现在发现的仲云王库藏,不过十之二三而已,仲云立国上百年,坐拥如此繁忙的商道,怎能只有这点财物? 郎君若肯依奴,奴保证郎君能带走的财物比现在多一倍!” “这位郎君,别听这贱人的,此乃我仲云王族历代库藏,她绝不可能知道,你放了某,某愿献出所有宝藏!” 听到李若柳越说越可怕,散婆跋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眼巴巴的看着张昭,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在李若柳紧张的神情中,张昭对着马鹞子挥了挥手,这憨货立即扯下自己那酸臭的绑腿,直接塞进了散婆跋的嘴巴里面。 “条件不错,只不过某从来不会跟仇敌讲条件,不杀你,拿什么去祭奠我那些战死的儿郎弟兄?” 说完,张昭指着被捆押在大厅中的上百仲云武士,对李若柳说道。 “本来某是打算烧了这扜泥城的,可是你让我改变了注意! 难得你一介女流在大唐亡国二十年后还记得她,还保留了大唐的朱旗。 某今日就给你个机会,也算是替我们这些汉儿报答武都郡王尉迟胜的一片忠心了。” 说着,张昭从曹延明的手中拿过一支毛笔和一碟研磨好的朱砂递给李若柳。 “这大厅中的武士,某要二抽一杀!凡是额头有朱砂的,就可以保住性命和富贵。 没有的,就地处决!” 唰的一下,眼泪从李若柳的眼中一下就冲了出来,鼻子酸的她几乎都不能呼吸了。 ‘赌对了!赌对了!’一个声音在李若柳心中狂喊,张昭递给她的,哪是什么毛笔,那是一杆定生死,收人心的判官笔呀! 凡是额头有朱砂的,日后必然对她感恩戴德,把她视为主上和恩人! 大厅中猛然躁动了起来,一些散婆跋的心腹脸色苍白,因为他们知道,李若柳肯定会选择杀了他们的。 慌乱间,一个被捆住的仲云壮汉,猛地挣脱了一个甲士的束缚,嚎叫着往张昭撞过来。 “狗奴!”甲士羞惭的面色通红,他猛然拔出腰间的铁锤,一个飞扑就把壮汉按倒在了地上。 一顿急速猛砸,头骨破裂的声音传来,浓郁的鲜血腥味和红的白的充满了整个大厅! 再也没人敢动了,所有的仲云武士都绝望而期待的等着最后的时刻。 。。。。 摩咄愣住了,因为李若柳直接从他身边走过,而没有给他额头上点下一团朱砂。 “王后!”他凄惨的惊叫了一声,想要起身却被后面的甲士给死死按住了。 “郎君!奴选完了!”李若柳双手高举毛笔和朱砂向着张昭双膝跪下。 “叛主之徒,身为侍从却敢觊觎王后,其罪当诛!” 张昭赶紧从王座上起来走到了旁边,不是别的,因为李若柳在向他下跪。 呃!别的好说,但这跪拜还是不能受的,因为李若柳明确说了,归义军的尉迟家公主,也就是张昭的嫡母,是他长姐。 曹延明促狭的一笑,知道缘由的马鹞子等人也乐了起来。 张昭板着脸狠狠瞪了嬉皮笑脸的曹延明一眼,曹十四这才强忍着笑意过来接过了毛笔和朱砂。 “把额头没有朱砂的拉出去,就在大厅外处决!马鹞子,你等会去南城的平民中挑选三十个身强力壮练过武技的,补充进来!” 李若柳的眼睛一亮,这位郎君想的可真周到,从南城提拔三十个人当宫帐武士,无疑又会成为她的心腹拥趸。 想到这,李若柳眨了眨的她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张昭。 人家这样帮她,仅仅是为了财物和汉家女身份?是不是也想.... 嗯!一定是的,李若柳点了点头,自己应该是个美人吧?总不至于所有人都和散婆跋这龟鳖一个欣赏水平吧? 眼看着出卖自己的摩咄等人哭嚎着被拖了出去,散婆跋也觉得一阵快意,他含糊不清的喝骂道。 “背主之徒,合该挨此一刀!” 张昭走到了散婆跋面前,经过狂怒、讲条件、求饶三个程序后,知道死亡不可避免的仲云王终于有些认命了,终于不再像个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的懦夫,而是有了几分本该属于国王的威严。 张昭挥了挥手,示意马鹞子把头被摁在地上的散婆跋放开,再把他嘴里的绑腿布也拿了出来。 散婆跋慢慢的坐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后看着远处正在哭泣的妻妾子女问张昭。 “能给本王留个血脉吗?” 散婆跋有三女两子,两个大的女孩看起来十一二岁左右,剩下的一个女儿也就七八岁,两个男孩更小,其中一个不会超过三岁,一个还在襁褓之中。 “他们都会活下来!”张昭点了点头。 “你的女儿,某会养大,成年后会许配给某麾下的勇士,你的儿子,某会带在身边,只要不夭折,某也会把他们培养成最勇猛的陷阵之士!” 散婆跋猛然瞪大的眼睛,他有些不解的看着张昭,按照一般的规矩,斩草除根才是最方便的办法。 “你我本无仇怨,一切皆因利起!大丈夫受了五鼎食,就当有被五鼎烹的觉悟,这是你的命!” 张昭自信的一笑,“至于你的子女,能认清这点,某不介意给他们生路,要是想着报仇,老子也随时可以取他性命!” 理由有些牵强,可是张昭能怎么办呢?作为一个文明人,他总不能做出妇孺老幼无差别屠杀的事情来吧。 那样的话....他就不是他了! “不错!你们汉人这句话说的没错!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某散婆跋,多谢这位郎君了!” 说着,他看向了他两个年幼的儿子,眼中露出了一丝温情。 “吾儿好好长大,休为吾报仇,此乃一国之王的命运!” 散婆跋倒是相当光棍了,两人也很默契的没去讨论他的王后和妃子的命运,收纳敌人妻妾,这个时代不是基操的嘛! “现在还算是条汉子,不过可惜,某很想给你个痛快,但却给不了!” 张昭感叹了一句,随后抽出马鹞子腰间的匕首扔到了大厅中。 “来吧!额头有朱砂的,一人一下,送你们的王! 上路去吧!” 第70章 投名状与战利品 仲云王宫帐大厅,昨天还高高在上的仲云王散婆跋,已经被装在棺椁中了,几个宫帐侍女正在给他穿上王者入葬应该穿的袍服。 ‘哗啦啦!’一桶又一桶的若羌河水,不停的冲刷着宫帐大厅地上的血水,不过那腥臭浓烈的血腥味,似乎永远冲刷不干净。 一人一刀送了散婆跋上路的宫帐武士们,忐忑的跪坐在左面,他们前面领头的,就是李若柳和十二个穿着典型于阗风格锦袍的武士。 这十二个武士和他们身后的于阗金国,就是李若柳安然存在于扜泥城,并且还敢收买散婆跋侍卫的底气。 跪坐于右边的,则是被马鹞子从南城平民区挑选出来的武士。 他们以前有的是屠夫,有的是地痞流氓,有的是猎户,但现在,他们马上就会拥有以前想着不敢想的身份,宫帐武士。 而张昭的甲士,除了跟随阴鹞子在外维持治安的人以外,也几乎都在这个大厅中了。 几十个杀人不眨眼的熊虎之士,让大厅中的温度,都冷下了几分。 张昭走下王座,伸出手轻轻抬起了跪在他左侧一个美人的下巴。 这是个典型的印欧系民族美人,皮肤白皙,嘴唇略厚,高鼻梁,亚麻色眼睛,身材相当丰满,年龄应该不大,可能也就二十四五岁,正是散婆跋的右王后。 张昭其实很喜欢这一款,跟他穿越前最喜欢的印度女星薇迪亚.巴兰颇为神似,不过,这个女人,他不会要! “美丽的王后,能明白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保住你,以及你两个孩子的性命吗?” 可真滑啊!张昭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肤如凝脂了,那种温润的触感,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 “奴,愿意服侍上国郎君!”右王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浑身颤抖的她低声啜泣着,两串泪珠,肆意的在脸上流淌。 “阎晋!”张昭松开了右王后的下巴,以极大的毅力看向了站在离他稍远处的阎晋。 阎队副在左门和氾全二人抵挡了数十北城仲云武士,是这场战斗中的第一功臣。 “都尉!”阎晋赶紧过来行了一个叉手礼。 他仍然穿着那套胸前残破的扎甲,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生命力之顽强,七八处伤,最少流了四五百毫升血,结果只休息了一个晚上,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今次之功!以你为首,我张昭,从来不亏待自己人,这仲云国的右王后,赏给你了!” 阎晋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仲云国再怎么小,散婆跋也是一国之王。 王后啊! 要是在敦煌,他一个祁连山上下来的牧奴,别说王后,大家闺秀都轮不到他,更别提还是个如此标志的美人! 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又朝那美丽的仲云王后看了两眼,阎晋第一次感觉自己说话不是很顺畅了。 “都尉...呃..郎君..某,咳咳!某能得个侍女,就..嗯!就够了!王后这等,还是您这样的贵人才配享用!” “大丈夫,心里想要,那就是要!爽利点,婆婆妈妈,老子再问你一句要不要?真不要,老子就赐给马鹞子了!” 这就是阶级社会啊!阎晋这样的猛人,遇到一个小国王后,都自惭形秽的不行。 “要!要!某叩谢二郎君赏赐!今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本来还有些扭捏的阎晋一听要便宜马鹞子,立刻就答应下来了。 “捏妈妈的!就不能说你不要?” 听见阎晋说要,刚刚还一脸喜色的马鹞子脸顿时扭曲的跟麻花一样,他学着张昭经常说的词语,回头就啐了阎晋一口! 哈哈哈哈哈!大厅中哄笑了起来,压抑冰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这就是胜利者应得的奖励! “氾全!”张昭冲着不远处提着神臂弓正在警戒的氾全招了招手。 “主公!”氾全单膝下跪,给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张昭也满意的看着氾全,此人沉默谨慎,射术更为全军之冠,而且他的父亲是张昭父亲张承奉的亲卫,他又是张昭的十一部曲之一,是张昭最能相信的心腹。 拖过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张昭把这小手的主人交到了氾全的面前,这是仲云王的四个妃子之一,高昌回鹘人,样子绝不比后世的什么巴什么扎差。 “你与我,两代人相交,同生共死,义同兄弟,这个女人是对你血战左门的奖励!” 说着,张昭又冲后面招了招手,两个宫帐侍女抱来了两个大箱子,张昭掀开箱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箱颜色有些发暗的银铤。 “这是从仲云王的库藏中找到的,你与阎晋,一人一箱!” 一阵阵惊呼传来,所有人都羡慕的看着氾全和阎晋,连那些刚刚被招募来的南城平民,都忍不住惊叫了起来,这一箱子最少就值三百贯以上。 “你娘的,为啥老子要去放火?白白没了一个王后美人和三百贯钱!” 马鹞子一张鞋拔子脸拉的更长了,刚刚对阎晋的羡慕有那么点演戏的成分,但这次加上三百贯钱,那就是真的羡慕嫉妒恨了。 “马鹞子,你过来!”正在嘀咕呢,马鹞子就听到张昭喊自己的名字了,他立刻一阵风般的跑到了张昭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今次某让马鹞子去放火,实际上安排的并不妥当,因为某没想到南城的人会很快来救火。 不过幸得马鹞子机敏,想出来靠撒钱吸引南城平民的招数,若不是他,北城武士起码要早到半个时辰,那我们就危险了! 所以此战马鹞子虽然斩杀不多,但也居功甚大!仲云王的美人,当有你一个!钱也给二百贯!” “马鹞子叩谢二郎君!郎君....呃,郎君你是个好主上!” 马鹞子兴奋地恨不得原地来个后空翻,他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称赞张昭,最后也只从嘴里蹦出来一个好主上三字。 哈哈哈!张昭摸着已经长出一些的胡茬子笑了起来,这算是张好人卡么? “白从信!别在哪偷瞄了,左面这个美人是你的了!”张昭大喊一声,他早看见白从信的视线一直在往这边窥视。 又是一阵哄笑,臊眉耷眼的白从信哭笑不得的跑出来叩谢。 “十四!这美人就剩一个了,你要不要?”曹延明这次配火药的功劳也不小,毕竟炸不开左门,就攻不进仲云王的宫帐中来。 本以为曹延明会惊喜一下下,结果这家伙鄙夷的看了乐不可支的马鹞子一眼。 “女人?女人只会影响某研究仙法(火药)速度! 本公子要女人,敦煌多得是大家闺秀让我挑,几个胡姬算什么!不如你给我三百贯,到了于阗我还要继续研究呢!” 果然,人情世故什么的,权贵家的公子根本不需要考虑,张昭相信,如果不是他在这的话,马鹞子最少也得冲上去跟他比划比划。 “好!某就给你三百贯!”张昭哭笑不得的拍了拍曹延明的肩膀,也给了马鹞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吹胡子瞪眼的干什么?还不下去,不过你们都记住了,老子赐下来的是人,不是物件,某可不想隔几天听见人没了!” 马鹞子也正好就坡下驴,“哪能呢?都尉放心,马鹞子修了几辈子的德能得一个这样的美人,心疼还来不及呢!” 第71章 一夜风光多旖旎 仲云王的宫帐中,微微轻风从窗户送来了点点细雨,一席产值中原的细密白纱帐中,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纱帐轻轻一阵晃动,一声莺啼传来,蓦然间一条羊脂白玉不服输的盘旋而上,时而收拢,时而展开,时而缠绕。 雨愈发的大了起来,愈发的激烈起来,昏黄的蜡烛光下,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造型不断变换的影子。 上一刻如同观世音端坐莲台之上闭目苦思,下一刻又如同卖炭翁怒推牛车声嘶力竭。 刹那间信女渴饮天来之水,仿佛中善男俯身探幽寻秘! 一声极为悠长,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的满足叹息传来,一切骤然归于宁静! 素白的纤纤玉手抚上了张昭宽阔的胸膛,一张满脸**的海棠春睡脸靠了过来,水汪汪的眼神里写满了满足。 “郎君可是还未够?奴有侍女三人,皆貌美完璧,足以服侍贵人!” 张昭揉了揉身边如水般温润的香肩缓缓摇了摇头。 “一夕欢愉就要搭上一辈子,若是采撷了这样的芳草,某于心何安? 况且想要做一国之主,你身边这样的女子,应该让她们嫁出去收拢忠勇之士,而不是用来讨好什么人!” 李若柳猛地坐立了起来,眼中异彩连连的盯着张昭,她将一截被汗水浸透的发梢咬在红唇之中,半晌才说话。 “你这人,是真的奇怪!侍女服侍主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上位者何曾需要考虑这些?” 不过话音刚落,李若柳的脸上又突然浮现出了无限欢喜的笑容,“可奴听你这么说,只觉得心中一片甜蜜,更有一股奇怪的自得和敬佩,怪哉!怪哉!” 张昭靠在一方锦被上伸手抓住了李若柳的素白小手,轻轻摇了摇头。 “可能某从来就不是什么上位者吧!在某眼中,世上人无论贵贱,但他们都是人!是有喜怒哀乐,有人紧张有人牵挂,有自己前途命运的活人!” 李若柳轻轻品味了张昭这句‘人’话之后,突然柔情万种的俯到了张昭胸膛上,她眼神迷离的抚摸着张昭的嘴唇和鼻子,声音如同漂浮在半空之上一般。 “不!你就是上位者,比我见过的上位者更像是上位者,因为我看见过你看那个贱人的眼神,虽然我叫她肥白胡姬,但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远比奴有韵味的美人,还是一国之后。 而就是这样的美人,一个你明显很动心的美人,郎君竟然舍得把她赐给麾下的勇士。 散婆跋一后四妃都是绝色,你却一个也不要,起出宝藏数万贯,你没有装一文到私囊中,反而尽数造册登记,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上位者!” 说着,明显已经动情的李若柳又开始晃动了起来。 “当年我祖父曾对我说过,这世上,有人望之不似人君,但也有的人,生来就是五百年出的王者!” 宫帐外不远处,氾全全身甲胄,持槊挂弓站在内宫大门处,再往里面去一点,就是张昭和李若柳**的小屋。 一个灰色身影从远处缓步走了过来,氾全飞快拿出身上挂着的弓,继而又慢慢放了回去,因为他看见来的是谁了。 一个同样全身披甲,持槊挂弓的甲士走了过来,竟然是阴鹞子。 “阴家哥儿不去搂着小娘温存,怎么会到这来?”氾全笑着小声问道。 阴鹞子朝氾全丢出一个皮口袋,里面装的是温热的蜜酒,这可是好东西。 “氾兄弟不也没去和你那个美人**,喝口蜜酒暖暖身子,别受了风寒!” “孤军深入,群狼环伺,某不敢大意啊!温存什么时候都可以温存,可要是二郎君有一点闪失,某这样的人,又有何处可以安身呢?” 氾全喝了一大口蜜酒,笑着和阴鹞子说道,阴鹞子也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 他和氾全都有一身的武艺,也有上阵卖命的胆量,可要是没有了张昭,他们这身本领卖给谁去? 卖给敦煌的那些贵人吗?呵呵!三钱不值两钱的卖给他们,那还不如去做马匪! 他们这一百来人,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为什么在敦煌就不显露出来?原因就这里。 有明主,有张昭这样处事公平又慷慨大方,跟着就觉得有希望的明主,那当然要十二分使劲,为自己和子孙后代打出一片天地。 可是没有张昭,就那些把他们当牛马粗人的上位者,他们可不会拼死卖力。 君以国士待,我以国士报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 北城,原本属于仲云人勇士左都督的大宅中,阎晋脱下贴身穿的锦半臂,露出了胸前和后背交错纵横的伤口。 一个肤色白皙的美人正跪在他面前,为他擦洗伤口和敷药,正是原本的仲云王右王后。 阎晋眯着眼睛端详了这个美人片刻,这绝对是他人生二十七年来见过最美丽的女人,身份就更不用提了,这可是一国之后。 二郎君真乃雄主也!这样的美人,这样身份尊贵的,都舍得赐下。 他可注意到过二郎君的眼神,明显也很喜欢眼前这美人的,可仍然能抑制住他内心的**,将美人赐给自己,非雄才大略者,不能为之! 二郎君!阎某这条命!就卖给你了! 阎晋慢慢睁大了眼睛,他看见眼前美人的眼角还存着几滴泪珠。 “不要以为你跟了我有些委屈,老子的祖先,是河西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的大豪杰,太原阎开府,若是大唐还在,散婆跋连给我祖阎公磕头的资格都没!” 说着,他抬起面前美人的下巴,“老子以后也会成为河西节度使,也会开府仪同三司,老子还要回太原去,去见见我那些从来没见过的族人,你以后就会知道,能跟着老子,跟着一个大唐贵人,是你这辈子最荣耀的事!” 。。。。 南城一家酒馆中,蛮熊哐当一声闯了进来,他满身酒气,气吼吼的,刚进来就破口大骂。 “入娘贼的马鹞子,狗日的拴了门,说啥也不开,老子不就想看看他那王妃美人长什么样,入娘贼的狗奴竟然还骂老子!” 蛮熊在张昭大厅中分赏赐的时候,跟着阴鹞子在南城巡逻弹压,是以没见着散婆跋的后妃长什么样子。 现在被众人形容的天上有地下无,顿时好奇的不行,他本来想去马鹞子那瞧一眼,结果被马鹞子一顿臭骂给赶回来了。 “有甚好看的,小胳膊小腿腰还细,屁股也小,一点都不好看!这样的,才算是女人!” 顿珠咧着嘴就是一顿嫌弃,他傻笑两声之后,一把将一个粗腰**屁股跟磨盘一样的壮妇抱了起来展示给蛮熊看,果然起码有一百四十斤! 众人赶紧一顿鄙视,真当谁特么口味都跟你一样呢? 蛮熊听见顿珠的形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虽然跟顿珠身材差不多,可他并不喜欢当撞车驾驶员,他就喜欢小巧一点的,窈窕一点的。 不过...,小巧的没了,一百四他也能接受,女人嘛,有就行,他不挑! 这会酒馆门外就正站着一个挺丰满的,蛮熊赶紧招了招手,示意那个女子过来。 女子怯怯的走了过来,虽然她有些害怕,但为了赚钱,也顾不得了。 “这位郎君,按规矩得先给钱!” 钱?蛮熊脸色一垮,赏钱虽然不少,但张昭只准他们一人先用一贯,其余的都存起来了。 蛮熊刚喝酒吃肉用去了一些,又跟一个于阗武士打架打破了店家东西赔了不少,一贯钱已经几乎没有了。 女子一看蛮熊可能是没钱,又麻溜的退了回去。 “入娘贼的,谁有钱借我点?你们都有小娘,老子也要!” 蛮熊只能对着一众来取乐的同袍伸手了,不许抢劫,不许**,不许劫掠,买酒买肉乃至买春都得给钱,这是二郎君定下的,他可不敢胡来。 第72章 那风情无限的小姨妈 “不行了!不行了!好疼!我不来了!”尖叫中,一具白皙的身体慌忙披着锦被溜了下去。 李若柳‘嘶哈!嘶哈!’的吸着冷气,一副大老爷饶了奴婢的表情。 疼到不是很疼,只是好像有些麻木了,张昭也觉得这样荒唐好像有些过分,扜泥城可不是个可以安心放肆的地方,自己怎么就这么没自制力呢? “我说二郎君,奴奴这样的是久旷之身,几年不知肉味所以癫狂了点,您不至于吧?以郎君的相貌和地位,怎么会比奴还....?” 李若柳一边皱着眉头在侍女的帮助下开始穿衣服,一边还不忘向张昭吐槽,一想到昨晚到现在的疯狂,她都有些脸红。 还饥渴吗?确实有点!张昭摸了下巴想了一下,他虽然不至于五六年不知肉味,但也差不多了。 话说在后世的共和国,他这样的找个女朋友不难,但找个情投意合,互相看得顺眼的,还真不容易。 加上工作忙,他都混到快穿越了才搞定了一个长腿细腰的小美人,可还没牵手呢,就穿越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和李若柳说这些,目前两人都已经深入交流了,李若柳都还只知道他是二郎君,不知道他姓张,也不知道他从哪来呢! “某还从未试过和姨母牵手,所以确实疯狂了点,也确实很刺激啊!”张昭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故意用一种呓语般的语气说道。 ‘叮当!’李若柳手里的铜镜掉到了地上,他身边的两个侍女也愣住了,三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二郎君说什么?姨母?谁是你姨母?啊哈哈!总不可能是我吧!”李若柳靠近了张昭一些,还干笑了几声,脸上一副便秘般的表情。 “当然是你,难不成是她两?”张昭坐起身来指了指两个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的侍女。 “某姓张,从敦煌来的,昔年的白衣天子张承奉是某大人,金国奉天公主李氏乃是我嫡母!” 张昭嘴里露出一丝坏笑,他故意吓李若柳来着,实际上虽然李若柳确实是他姨母,但两人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因为奉天公主李氏只是他的嫡母,并不是生母。 而且就算是生母,奉天公主李氏和李若柳,也是出了五服的堂姐妹了,一个祖上世在于阗,一个祖上久居长安,血缘关系已经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啊!!!”穿透耳膜的惊叫声响起,李若柳彻底惊呆了。 一想到她刚刚和自己的侄子颠鸾倒凤大战了一晚上,她还曾试图勾引侄子而且没成功,这份极度的窘迫,直接把这位刚刚还在憧憬未来生活的小姨妈给整破防了! “禽兽!畜生!”李若柳猛地把手里的胭脂盒扔向了张昭,随后尖叫着就跑了出去!留下两个侍女跪在原地不知所措,张昭则差点在床上笑破了肚皮。 未几,最多也就三分钟左右,屋外面传来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李若柳又回来了,她直接扑上床对着还在笑的张昭又掐又咬。 “你这贼奴!你根本不是奉天公主的儿子,长姐的儿子金山国太子张暅早就薨逝了,你就会骗奴,快快道来,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说,大宝金国奉天公主是某嫡母,可没说公主是某生母啊!谁让你听了半截就冲出去了?小姨母!” 张昭还不忘贱兮兮的叫李若柳小姨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听起来确实挺刺激的。 “原来你是宋氏的儿子,可是...可不管怎么算,我还是你姨母啊!” 李若柳知道张昭是谁了,但还是很气,她对着张昭一通乱锤,眼泪哗哗的直往下流。 “行啦!一没血缘关系,二你跟我嫡母早就是出五服上百年的堂姐妹而已,何必纠缠这个? 你还是该想想我一旦去了于阗,你当如何应付我那位雄才大略的舅舅,你的堂哥,金国大圣天子吧!” 张昭为什么要刻意点出李若柳是他名义上堂姨母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李若柳更加信任他,从而把两人的关系由互相利用的床友关系,变成有亲缘纽带的准盟友关系。 关于仲云国,张昭思考了很长时间,首先他肯定不可能取代得了散婆跋,他又不是仲云人,短时间捞一把就走可以,但时间一长,剩余的几万仲云人根本不可能服他。 他也没时间把这宝贵的一百来甲士,陷在这么个不到十万人口的部落小国中,赶紧去于阗借助李圣天的力量,收揽昔年散落在安西的唐人后裔才是正事。 不过呢,现在没机会控制仲云国,但不代表以后也没有,要是他能在西域收拢到两三千军队和几万唐民后裔,那么回到敦煌以后,再借机控制仲云国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在他走后,李若柳能控制住扜泥城,继而影响整个仲云国,未来这个地方,很可能就可以成为他的根基。 至少在图谋夺回归义军大权,面对曹家的时候,他张二郎就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同样的,李若柳这会借着张昭骗她的借口对张昭又掐又咬,不停的发着小脾气,也是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打是亲骂是爱,这种小情绪可以很轻松的拉进两人的亲密度。 现在他们两在一张床上睡过了,又有了亲缘的牵绊,终于能放下大部分的戒心,来谈谈未来了。 李若柳皱起了眉头,张昭提到的于阗,确实是她必须要小心谨慎对待的的,因为只要张昭去了于阗,她那位堂哥李圣天,就一定会知道散婆跋已经被杀的事实。 作为仲云的邻国,这么好的机会,就算李圣天觉得没法借机直接控制仲云,但也肯定会派人过来,名义上是为她撑腰,实际上是影响仲云国。 而她这在张昭走后,也肯定需要来自于阗的支持,才能坐稳位置。 要知道以前仲云王散婆跋有三百甲士才坐稳了这个位置,他李若柳目前只有九十个。 甲士这种战略武装,可不是马上去城中拉一些人来就能做到的,身体、胆气、勇武、传承缺一不可。 张昭目前给她弄来的七十个武士,其中南城提拔的三十个就只能算半个甲士。 所以这点武装,只能保证李若柳勉强可以自保,但要真正当上仲云摄政女王,那最少还需要五十个甲士。 那么这么多数量的甲士,别处肯定凑不齐,只能是来自她的母国于阗。 可是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李若柳必须要把握好其中的度。 于阗武士来了,如果过多的插手了仲云国的事务,或者体现的是李圣天的意志,而不是她李若柳的意志,仲云人就会疏远她。 于阗武士要是少了,她就很难坐稳位置,其中分寸,非常难以拿捏。 第73章 我想要个儿子 “郎君!”李若柳摆出一副柔弱的样子依偎进了张昭的怀里。 “我想修书一封,托你带给奴的长兄李若愚。 长兄在大金国担任检校礼部尚书,泸州刺史之职,二哥李若泰和三哥李若海一同跟随长兄在泸州,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如果长兄能让二哥或者三哥其中一人来仲云,奴就无忧矣!” 这个泸州,可不是后世四川的泸州,而是于阗金国的泸州。 检校礼部尚书和刺史这种明显带着大唐风格的官职,也是于阗的特色之一,这就是于阗被称为西域小唐朝的原因。 在李圣天这个极度唐粉的设置下,于阗金国被分成了泸、湄、银、朱、吉、安军等十个州。 各州设刺史,中央设太傅、太尉及六部尚书等官职,还有自己的年号,完全就是个小一号的中原王朝。 张昭看着李若柳,缓缓的摇了摇头,“如果金国大圣天子李圣天是你长兄,那这完全能行! 可惜不是,大圣天子能允许你诸位兄长在泸州立足,那是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这千里之外的扜泥城,他能否愿意让你兄长派人过来,真不好说!” 李若柳幽幽的叹了口气,看样子她也知道,这不一定行得通。 “奴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是来扜泥城的是大圣天子心腹,那奴就会成为夹在于阗人和仲云人中间的受气包,两头不讨好,别说摄政一国,王后能不能当安稳,都不一定。 而奴在金国,除了几个兄长可以依靠,可以让他们帮奴想想办法以外,别无他策了。” 等得就是这个别无他策! 张昭缓缓将李若柳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右手在她丰润绵软的长腿上轻轻揉捏着。 “假如郎君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但却有一个条件,你会答应吗?” “二郎君你能解决?”李若柳竟然没去问张昭有什么条件,而是先置疑张昭凭什么能解决?她缓缓摇了摇头。 “大圣天子的为人我知道,一旦认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善待国人,却未必愿意善待我们这样的宗室。 虽然他与奉天公主姐弟情深,但你要是张暅还可能有机会为奴说上两句话,可惜....!” 这女人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张昭要是李圣天的血亲外甥或许能说上话,可惜张昭不是,他那个早夭的兄长张暅才是。 那么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能多大程度影响李圣天,可就不一定了。 张昭淡淡一笑,他摇了摇头,右手继续往上探索。 “某可没打算用外甥的身份来跟大圣天子套交情,某打算用东西跟他换!” 李若柳嘤咛一声,按住张昭那只不老实的手,面红耳赤求饶般的摇了摇头。 “郎君想用什么东西跟大圣天子换呢?难道是你刚刚从散婆跋库藏中起出来的那几万贯财宝?” 张昭放过了李若柳,笑着摇了摇头,“大圣天子贵为一国之尊,于阗金国又是西域大国,怎么会眼馋我这区区几万贯钱,我问你,于阗金国最大的威胁和敌人是谁?” “当然是九姓乌古斯和三姓葛逻禄组成的喀喇汗国,他们经常侵扰边境,又背弃佛祖信了大食人的天方教,近些年还不停派僧侣到我国土蛊惑民众,甚为可恨!” 看起来于阗和喀喇汗的矛盾已经很深了,连李若柳这种嫁到仲云六年的女人提起喀喇汗国,都是一脸的咬牙切齿。 “那你说,假如大圣天子要反击喀喇汗,或者说切断喀喇汗不断南侵之道路的话,应该攻打哪里?”张昭继续问道。 “当然是疏勒!”李若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疏勒是原大唐疏勒都督府,更是安西四镇之一,近些年被喀喇汗人改称了喀什噶尔。 疏勒城高墙厚,土地富饶,更兼冶铁开矿之利,我们大金国就是因为没有疏勒,所以才一直被喀喇汗压制,连莎车这样的富饶之土,都经常处于喀喇汗人的兵锋之下!” “那你们就没想着攻下疏勒?” “想啊!从王叔祖公尉迟南塔复国起,我们尉迟家四代君王,前后六次想要收复疏勒,可最后都无功而返。 因为疏勒城墙太高太厚了,那是大唐鼎盛时期修筑的,根本破不开!” 说到这,李若柳突然瞪圆了眼睛,猛地看向了张昭,“郎君你三日前破开散婆跋的宫帐左门,是用的.....!” 张昭得意的一笑,一把将李若柳高高抱起。 “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郎君我有神火雷!管他疏勒城城墙有多高!有多厚!神火雷天崩地裂之下,皆为齑粉!” “哈哈哈!”李若柳抱着张昭的脖子,银铃般的长笑一声,一双玉腿自然而然的盘在了张昭的腰间,眼睛里兴奋的射出了炽热的光芒。 “大圣天子得到了此等利器,定然大喜过望,这可是扭转于阗国运的神器,与此等神火雷比起来,这小小的仲云国和扜泥城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她妩媚一笑,用一种甜的发腻的语气向着张昭发嗲。 “郎君现在可以说,你有什么条件了!” 张昭将李若柳放到一张扳足案上坐好,轻轻捏着她白生生的下巴。 “某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让你给某,生个儿子!不然大圣天子问某,为何要帮你,某该如何回答呢?” 李若柳眼睛骨碌碌一转,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郎君也看上了这仲云国!等等!不对!你不是看上了仲云国,你是想要把仲云国当成基地,谋求夺回敦煌金山国! 嘻嘻!你竟然想当你舅父的妹夫,好不知羞!” 说到这,李若柳突然从屋子里疯跑了出去,不一会拉着一个满脸羞涩的侍女跑了进来。 “真好!你竟然想夺回金山国!我李若柳,就喜欢这样野心勃勃的男人,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值得奴为他怀胎十月!” “不过嘛!”李若柳说着将这个羞涩的侍女往张昭怀中一推。 “一夕之欢可不一定就能怀上,多一人就多一分保障,这是梅娘,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休戚与共,如今当同承恩泽,以谢郎君!” 张昭搂着怀中如同小鸟一般不断颤抖的梅娘,早已食指大动。 他伸手摩挲着梅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细腻脸颊,一想也对,多个肚子,才多一分可能嘛! “汝可愿意?” “蒲柳之姿,三生修德,愿郎君怜惜!” 梅娘颤抖的声音,仿佛从喉咙中挤出来一样,话刚说完,脸就已经如同醉酒一般殷红。 真爽啊! 张昭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男人要有权,不是因为权力是男人的**,而是权力,能把男人变成一剂行走的**! 第74章 千里黄沙慢慢行 若羌河边,太阳还未升起,天边挂着一轮朦胧的月亮,就这这样的一个清晨,一支六七十人的队伍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在后面慢悠悠赶来的归义军使者氾润宁等人也已经到齐了,这位暂领了张昭队伍文书之职的黑廋汉子,正把一个又一个骨灰瓮写上名字再安放好。 这些骨灰瓮中,除了战殁在楼兰古城的火生儿张照以外,剩下了的七人都是战死在扜泥城血战中的。 除了这战殁的七人,还有十几人的伤势必须要静养。 扜泥城一战,张昭受到的损失不可谓不大,战死七人,重伤十几人,至于轻伤的,根本就没算,因为几乎人人带伤。 不过战利品那也挺丰厚的,张昭从仲云王散婆跋的宝库中,一共拿走了价值超过五万五千贯的金银财宝。 其余粮食布匹等无数,他根本无法带走,只能发卖给了行商一半,剩下的都留给了李若柳。 “二郎君等等某!等等某马鹞子!”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响起,马鹞子骑着一匹青色骏马,从建在半山的仲云王宫帐方向跑了过来。 由于有十几人必须留在扜泥城修养,张昭干脆就让阎晋带领二十人留守了。 一是给李若柳撑腰,二来可以保护伤员,等到于阗武士来了之后,他们才会去于阗追张昭。 而考虑到马鹞子刚得了美人,张昭决定让他在扜泥城在享受一段时间的温柔乡,结果没想到这小子最后还是跑来了。 “怎么的?马鹞子你舍不得老子?不怕耶耶抢你小娘了?” 正在装车的蛮熊瓮声瓮气的说道,这家伙还记着马鹞子那天晚上骂他的事情来着。 “一边去!谁舍不得你这头贼熊,某是要跟着二郎君再立大功!” 马鹞子没好气的白了蛮熊一眼,自动就跑到张昭身边,开始把马背上的甲胄往车上装。 张昭没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马鹞子。 过了一两分钟,马鹞子吃不住了,他尴尬的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意思,那胡姬小娘一直哭个不停,你说她两句,她就躲着哭,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把她送给罗瞎子了,罗瞎子没了一只手,以后需要个人照顾!某还是多存点钱回去给玉娘吧!只有玉娘知道疼我这贼军头!” 罗瞎子是张昭憾山都的甲士之一,寿昌镇军出身,他在最后决战的时候左手被齐腕砍断,被张昭留给李若柳做个亲卫了,属于以后就算伤好利索了,也不大可能继续跟着张昭的人之一。 “你做的对!罗瞎子是为咱们大家才没了手的,有个女人照顾会好得多。 你的想法也是对的,你没钱的时候,玉娘不但不嫌弃你,还补倒贴来着,以后发达了,就该娶了玉娘。 老子上次做得不对,以后就分给你钱,不给你分女人了!”张昭沉声说道。 马鹞子习惯性的点了点头,可好像觉得又不怎么对劲,他看着张昭那促狭的的表情,果断决定闪到一边去了。 张昭抬头望半山的仲云国宫帐看了一眼,李若柳没出来送他。 因为毕竟张昭他们弄死了散婆跋,前些日子李若柳还可以说是被逼无奈,要是敢出来相送,那不得被仲云人当成张昭他们的同谋? 在于阗武士到来之前,这里的局势可以说并不完全在李若柳的全掌握下,必须要谨慎一点。 也不知道李若柳和梅娘有没有怀上,也不知道等他数年后再回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他也不知道一个孩子,能在多大程度上对他和李若柳的关系造成影响? “二郎君走吧!咱们还会回来的!”老张忠担忧的看了张昭一眼,这忠心老仆害怕张昭迷上了李若柳的温柔乡,不愿意走了。 “对!我们还会回来的!”张昭点了点头,随后牵着自己的大黄马把手一挥,叮咚作响的铃铛声中,队伍缓缓的朝着西面,继续前进。 。。。。 漫天黄沙,千里无人烟,风沙蔽日,裹着尘土的黑色风暴四处横扫。 一匹骆驼突然单膝跪下大声鸣叫着,随军的归义军民夫赶紧跑了过去,这是个背风的沙丘阴凉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所有人都开始急急忙忙的挖掘,不一会,大约挖下去两三米深后,沙子中干枯的黄色变成了湿沙的褐色,马鹞子用麻布包了一大团湿沙递给了张昭。 张昭赶紧接过来,把这些冰凉的湿沙子敷到了胸口。 他们现在还不不缺水,骆驼背上很多,但光靠喝水,可没法弥补全身水分的快速流失。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骆驼找到能挖出湿沙的位置后,再把湿沙敷到胸口。 而且不是弄一次就行,每走大约八到十公里之后,就必须要如此,不然就等着成被这恐怖的沙漠烤干,变成干尸吧! 其实农历的十一月并不是去于阗的好时机,按照氾润宁的说法,一般去于阗,应该在五至八月份去,因为这时候可以沿着大且末河直接走到约昌(且末)城。 张昭猜测,这条氾润宁口中冬天就不存在的大且末河,应该就是后世的车尔臣河。 因为不管是车尔臣还是恰尔羌,都是且末的回鹘式发音,而车尔臣河在历史上就是一条时有时无的时令河。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湿沙,连张昭和蛮熊、顿珠这样体力超强之人都觉得万分疲惫的时候,一抹鲜亮的绿色,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张昭揉了干涩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也没有赶紧扑上去,因为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一天前,他也看见了这样一块绿洲,结果嗷嗷叫着扑上去才发现,那特么的是海市蜃楼! 大爷的!我张大穿越者这么长时间来,给手下甲士竖立的勇悍、机智、高瞻远瞩等人设,差点没因为这次出糗直接翻车。 “呀哈哈哈!” 张昭心里还在狠狠吐槽呢!他旁边的氾润宁嗷嗷叫着就跑了过去。 “二郎君,咱们到了,前面的绿洲就是约昌城的绿野乡了!” 武原儿兴奋的来到了张昭身边,这家伙命大,大失血结果张昭只用了一阵心肺复苏就把他救回来了。 听到熟悉道路的武原儿确认了,整支队伍都彻底狂野了起来,人马骆驼都嗷嗷叫着,往对面的绿洲跑去! 于阗,终于到了。 。。。分割线。。。 做个小调查! 本书月底就要上架了,老虎是个兼职手残,一个小时也就一千多字的速度,更新嘛!最多也就能承受一天六千五百字样子。 现在有两种想法。 一种是一章三千三四百字,每天两更。 一种是一章二千二三百字,每天三更。 大家喜欢哪种? 第75章 西域汉风于阗国 932年初,后唐长兴三年,于阗大宝大圣天子同庆二十年,经过了三个半月跋涉的张昭,终于到达了于阗金国首都于阗城。 于阗城,也就是后世的和田市,此时的和田,不论在气候还是植被上都要好于后世的明清时期,主要是此时的一些可以调节生态环境的绿洲和沼泽,还未被破坏乃至消失。 张昭抬眼望去,于阗城占地非常宽广,发源于昆仑山的绿玉河(喀拉喀什河)和白玉河(玉龙喀什河)。 如同昆仑山伸出两只手臂一样,将这块南疆最美的绿宝石捧在了手心里。 其间还有尼雅河、乌玉河(克里雅河)等河流穿过。 而得益于如此充沛的水源,和阗城的护城河在西域绝对是首屈一指的,最起码有三四米宽五六米深,加上高约三四米的城墙,特意打造的瓮城,防御十分完备。 看着这些完全中式的城防体系和城门楼,如果不说这是在万里之外的西域,张昭一定以为自己身在中原。 “某,大宝金国检校太尉,安军州判官马福荣,奉命迎接东国大唐归义军氾节使!” 张昭等人在离于阗城外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因为他们是归义军的使者团,按规矩,作为归义军的世代姻亲,于阗国是要派大臣较迎以示尊重的。 而这个时候,张昭就只能站在旁边,一路上光给他打下手的氾润宁则走到前面去了,他才是归义军的使者,张昭则是来于阗打秋风投奔亲戚的。 马福荣这个人张昭有一定耳闻,当年张昭的嫡母奉天公主嫁给他父亲张承奉,送亲使就是马福荣的父亲马远。 而马福荣的弟弟马继荣在历史上更有名,他被李圣天派遣到洛阳,去朝拜过当时统治中原的后晋。 “大唐遗民,安西都护府法曹参军马仲良六世孙马福荣,拜见大唐南阳郡公,太保,归义军节度使张公义潮节帅!” 张昭本来站在旁边看戏,看着马福荣和氾润宁两人在那里一板一眼的说着两国交好的套话。 结果未曾想到,马福荣和氾润宁说了几句话后,竟然直接到张昭这边来了,而且他可不是嘴上说拜见,而是真正直接下拜了。 说实话吧,我张大穿越者穿越而来,比这个原本的张昭更像是个此时的世家子。 但面对马福荣突然的大礼参拜,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来回了。 张昭犹豫了一下,正要先避开,张忠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张昭顺着张忠的眼神望去,原来马福荣参拜的,不是张昭,而是张昭身后一面张字大旗。 卧槽!张昭这才发现张忠这‘神人’又给他整了个幺蛾子! 原来张忠在象征着归义军节度使的六纛、门旌、信蟠等大旗前,竖立起了两面大旗。 一面是他自己举着的,象征张义潮南阳郡公和归义军节帅的张字大旗。 一面是氾顺举着的,张义潮时代传来下,张淮深、张淮鼎都曾经用过的张氏归义军日月星三晨旗。 好嘛!这是喧宾夺主来了,看来这张忠对于曹氏家族的怨念,或者干脆叫怨恨,那是相当的大。 这才离开敦煌,他就直接出来跟曹家争一争归义军的法理了。 氾润宁嘴唇皮子哆嗦了好几下,最后看了看张昭,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张昭的眼角也抽了抽,他没去看张忠,而是狠狠瞪了氾顺一眼,直把这家伙盯的冷汗哗哗的流。 “马太尉请起!小子见过太尉,某才疏学浅又年少,初次出个远门,也只能借一下祖上的威风自重了!” 马福荣拜的是张义潮不是他张昭,所以张昭也只能等马福荣参拜完毕,才从侧面赶紧把马福荣给扶了起来,嘴里还得把事揽到自己身上。 这马福荣看着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李圣天的心腹近臣,可千万别还没开始在于阗混,先把人给得罪上了。 “二郎君说哪的话?太保公乃是我等河西、安西唐儿的大恩人,今日能拜一拜太保公当年的六纛和节度旌节,是某的福分!” 张昭诧异的看了马福荣一眼,因为他没看出来这马福荣是在说假话,看起来很像是由衷之言。 “二郎君可能不知道,某说太保公是安西唐儿的大恩人绝不是在夸大。 当年若没有太保公在沙州举义,截断了于阗吐蕃人的退路,先王怎么能那么快赶走吐蕃在于阗的铜字告身东岱!我等失陷的安西唐儿,哪能洗刷掉给吐蕃人为奴的耻辱!” “原来如此!多谢太尉为小子解惑!”张昭看着这个完全就是一副汉人长相,汉话说的极为流利的于阗高官点了点头。 他自称大唐遗民,是安西大都护麾下的法曹参军之后,看来是不假了。 而且这也给了张昭一个提示,那就是张义潮在瓜沙举义赶走吐蕃人,恢复河西六郡的行动,并不是一次孤立的行动。 他和唐军在陇右击败吐蕃实权派,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以及稍后的于阗复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正是由于有小太宗之称的唐宣宗在大中初年,领导恢复一定实力的大唐朝廷击败论恐热收复三州七关开始。 在唐廷的强力打击下,已经陷入分裂的吐蕃,再也无力维持在整个河西和安西的强势,这才有了张义潮的光复六郡。 而又是在张义潮光复河西六郡,切断安西吐蕃人退路的情况下,尉迟家才最终得以赶走吐蕃人复国。 这从时间线就看得出来,847年唐王朝收复陇右的原、乐、秦三州 848年张义潮就在沙州举义成功,并进一步收复瓜州、肃州和甘州。 而就在两年后的850年,于阗王尉迟南塔,就率领于阗人赶走吐蕃人复国成功。 难怪历史上于阗和归义军世代联姻,好的要穿一条裤子。 也难怪张忠把张义潮时代的六纛和旌节拿出来,马福荣也以于阗高官身份,肯不惜对着十九岁的毛头小子张昭叩头。 这一切,都还是七十多年前张义潮的余荫,在庇护者子孙啊! “二郎君!请随马某入城吧!于阗城的大唐遗民都想看看太保公子孙和咱们大唐武士的英姿呢!” 张昭点了点头,他为什么花了三个月才走到于阗城,一是为了在约昌(且末)等一等阎晋等人赶来。 更也是为了修补好在扜泥城血战中被弄坏的甲胄等物品,将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已经几十年没见过故国来人的安西唐儿。 第76章 今日同唱长恨歌 鼓乐声声,吹笙鼓簧,于阗城所有的建筑包括皇宫,几乎都是正门朝着东门而建。 而东门的宣恩门,更是于阗城最大的城门和最繁荣的市场所在。 不同于其他安西和河西城市都是羊马城在外,然后罗城、内城的模式。 于阗的羊马城是在主城东西两边,各以卫星城的方式存在的。 所以于阗城完全没有其它城市那种浓烈的牛马羊骆驼等牲畜的气味,反而空气非常清新。 跨过护城河的铁索桥,张昭就闻到了从宣恩门传来的淡淡檀香,一个身穿唐式紫袍,但是头戴于阗式长帽的壮汉,正骑在马上等候,周围还有数十骑于阗骑士随身,全是人马俱甲的精锐重甲骑兵。 “此乃我大宝于阗国检校礼部尚书,泸州刺史李若愚公,若愚公祖上,乃是汉中王瑀之婿,大唐武都郡王尉迟公讳胜!” 马福荣还怕张昭不知道来人是尉迟胜的后人,是以还特意介绍了一下。 但张昭肯定知道这是谁啊! 他名义上的堂舅,实际上便宜大舅哥,那位想当仲云女王李若柳的长兄。 虽然两人还未见过面,但张昭还在约昌(且末)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联络过李若愚了。 李若愚还冒险派了二十人去给亲妹妹撑腰,这也是张昭能放心把阎晋等人召回来原因。 “氾节使,某奉大圣天子之命,在此迎候归义军托西大王节使,请诸位随我入城!” 李若愚只是在张昭的脸上扫了一眼,随后就策马到了氾润宁的面前,伸手引路。 而氾润宁虽然官职地位远比李若愚低,但此刻也是当仁不让的策马走了在最中间。 张昭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按说氾润宁这样的地位,以及除开他的人不算,就这么三四十人规模的初级使节团,李圣天怎么会把李若愚给召回来迎接? 这明显双方地位不对等啊!难道李若愚已经把仲云发生的事情告诉李圣天了? 而在归义军的队伍动了之后,李若愚带来的横吹队的鼓乐手就一部分在前,一部分在后。 他们身着团花衣,骑在一匹匹高大的花马上,开始吹打起了迎宾的雅乐,原本就有的鼓笙之声,则更加响亮。 于阗城是仿照长安城建设的,王宫位于中轴线的正北内城之中,外城同样分为东西两市,其间多里坊。 当然规模要小得多,张昭来时问了一下,整个于阗城的居民大约在五万人左右。 呃!其实也不算小了,归义军的敦煌才两三万人,仲云国都扜泥城只有七千。 当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晨旗出现在外城大街上的时候,极为热烈的欢呼声响起,街道两旁,无数的于阗人热情的簇拥在两边。 张昭看了一眼,明显带有印欧白人,具体来说是斯基泰人面相的居民居多,但一看就是中原汉人相貌,如同李若愚这种长相的也不少。 队伍前导是二十名于阗重甲骑士,之后就是归义军的使者,氾润宁在最中间,李若愚一袭紫袍在右。 张昭则穿着他那身极为拉轰,几次血战都为他吸引了大部分箭矢和刀矛的精钢明光铠在左。 我张二郎君甚至还特意装哔的,把造型为佛门金刚的面甲给戴上了。 更夸张的是,氾润宁虽然人在正中,但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可张昭身后,一面张字大旗加上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晨旗高高飘扬,氾全和阴鹞子两人在他身后护卫,三人呈品字而行,完全是一副张昭才是主角的样子。 而在张昭马前左右两侧,蛮熊和顿珠身穿重达数十斤的步兵甲,一手陌刀一手为他牵马。 这两货的体重要是再穿上甲,估计得顿河马看能不能驼得起他们,所以干脆两人就步行在张昭马前为他牵马。 张昭身后,白从信领着二十二骑紧紧跟随,其中十二骑同样人马俱甲威风凛凛,其余十骑穿着花哨的锦袍,横持槊,挂硬弓,曹十四也在其中。 这位公子哥打扮出来更为帅气潇洒,见了一顿血,又经历过千里黄沙的磨炼之后,还真有几分幽并游侠儿的味道。 这二十二骑,就是张昭的游奕军。 游奕军之后,则是阎晋率领的憾山都儿郎,在打破扜泥城之后,他们的装备又经历了一轮升级。 现在整体头戴狻猊盔,铠甲外罩坦臂红袍,身备三杖—弓弩、投矛或者甩斧,再来一杆长枪加横刀。 其中少数人还双带鞬服,也就是两张弓和装箭矢的櫜鞬,显然是左右能射的高手。 进城的队伍不断向前,远处蓦然出现数面与张昭身后日月星三晨旗相呼应的各色大旗,这些旗帜有褐,有青,有黑,看起来还比较陈旧。 张昭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唐代军中发号施令的令旗了,那么打起这些大旗的,很可能就是大唐在安西之地的遗民后人。 从他身边的马福荣能在于阗为官来看,唐之遗民在于阗乃至西域的一定不少。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喧嚣的鼓乐声中,张昭摘下了脸上带着的金刚面罩,他高举长槊,用尽全力吼唱了起来。 古代的诗词,实际上就是要用韵律配乐吟唱出来的,白居易的长恨歌尤其是如此,这可是描绘大唐由盛转衰的经典长诗。 国破家亡加上明皇和杨玉环的‘凄美’爱情描写,再加上马嵬坡杨氏死难,杨国忠被众军锤杀和明皇失权的刺激剧情,长恨歌可谓是此时一等一的长诗,是顶流流行曲中的流行曲。 这时代的普通人,你给他写一副长恨歌,可能大部分不识字,不知道是什么,但你只要起个旋律,所有人都可以跟着哼唱起来。 当张昭唱到‘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时候。 周围的憾山都甲士和游奕军儿郎都跟着唱了起来,而且字正腔圆,有韵有律,因为张昭在从约昌到于阗城的时候,就一直在教他们。 马福荣和李若愚面面相觑,不知道张昭这是闹的哪一出? 上百条大汉的吟唱,把队伍中吹吹打打的鼓乐声都压下去了。 终于走到了打着褐、青、黑等大唐军旗的人群时,无数人扶老携幼的冲到了队伍侧面。 果然,这些人中,男的身穿缺胯衫,戴罗幞头或者网巾,腰间挎着唐制横刀以及其他中原刀具。 女子大多穿着麻、葛制成的青黑色衫或襦,与其他于阗人的打扮,有不小的区别。 其中一些老者,按照汉人的习惯,举着簸箩,簸箩中装着胡饼或者蒸饼。 还有些提着陶瓮,里面装着蒲桃酒或者酸浆水,听到歌声,这些人竟然大多数都能跟着唱几句,他们举着东西,跟着前进的队伍开始疯跑。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微微轻风吹到了张昭的脸上,一滴泪珠从他眼角滑落,大唐就在这里,由盛转衰了,他本来是想感动其他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有些被感动了。 马侧,马福荣已经跟着唱了起来,李若愚还是面无表情,但嘴唇不断的翕动着。 “谁曾记?万里孤城白发兵!长安天子可知否?” 路边一个黑袍老头跪在地上哭的捶胸顿足的,鼓乐声没有了!只剩下了痛彻心扉的嚎哭,其间不乏金发碧眼的胡儿! 黑压压的人群混乱的大声歌唱,他们跟着张昭马后的日月星三晨旗,一起往内城涌了过去! 第77章 何日再有班定远 于阗王宫,五凤楼上,一个身穿黑色帝王袍服,头戴黄金为架,镶嵌各色宝石与和田美玉制成的冕旒,肤色白皙,细长丹凤眼,上唇两撇八字胡,下巴稀松山羊胡的胖大于阗人,正乐得不行。 “哈哈哈!我这外甥,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难怪泰山大人宁愿相赠二十陷阵甲士也要把他打发走,杀又不能杀,留也无法,只有送走为好!” “陛下!”白胖子旁边一个额头金色黄花钿,画着酒晕妆,头插金珠宝玉簪的宫装女子,哭笑不得的嗔怪了他一眼。 “哪有女婿开丈人玩笑的?大兄打发人来说,我这张家表弟狡黠如狐、悍勇如虎,有太保公遗风。 这可不是你妹夫白衣天子那等深宅少年郎,连令公大王都拿他没办法,现在他刚以百人就斩杀了仲云王散婆跋,该如何安置,你可得心里有数啊!” 笑得乐不可支的人,赫然就是大宝金国大圣天子李圣天。 而在一边嗔怪,脸上还露出了担忧神色的,就是李圣天的于阗王后,曹议金六女曹元忻。 瞧这一家子的伦理关系,张昭名义上是李圣天姐姐奉天公主的儿子,他该叫李圣天舅舅。 可张昭刚又在扜泥城跟李圣天的堂妹李若柳,做了次露水夫妻,又是他岳父的妻侄,两人应该是平辈。 曹元忻是曹议金正妻索氏所出,是跟张昭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可按规矩,她是李圣天的王后,张昭得叫她舅母。 而如果能回去的话,张昭还得娶了曹元忻的亲侄女曹十九娘延禧,这样一算他又是曹元忻的侄女婿。 “哈哈!六娘勿忧!岳父不敢用张二郎,那是因为你们曹家的基业本就是他张家的。 但某就没这个担忧了,正好喀喇汗人大肆迫害我佛信徒,张二郎如此神勇,麾下甲士以一当百,安知不是薛幽州(薛仁贵),邢国庄公(苏定方)那样威震西域的神将呢!吾当用之!” 曹六娘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对于当年曹氏代张,心里一直是很不满的,特别是还导致了他亲外甥张暅的夭亡。 父亲曹议金将她嫁到于阗,就是来弥补这条裂缝的,这些年虽然李圣天从未再提起过曹氏代张,但没想到,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记着的。 唉!谁叫大圣天子母亲早亡,他几乎是长姐奉天公主一手带大的呢! 。。。。 五凤楼外三百步处,跟着张昭一路过来的唐民和胡儿起码有两三百人之多,也可能更多,后面后面密密麻麻的还有人在涌过来。 不怪他们看见张昭这么激动,因为当年他们这些沦陷在于阗的唐儿能和于阗人一起复国,最大的倚仗就是已经光复瓜沙的张义潮。 当年张义潮威震河西的时候,于阗的吐蕃人后路被断心胆俱裂,这才给了他们机会。 虽然张义潮未向于阗发兵一人,但都知道,他们有了倚仗。 “二郎君!自戊辰年(908),某等见过白衣天子遣甲骑前来迎娶奉天公主后,二十三年间,未见汉家甲士,未见汉官威仪矣!” 队伍停下之后,那个哭倒在地,高喊长安天子知否的黑衣老者冲到了张昭马前。 张昭赶紧翻身下马,将老者扶了起来,“敢问老丈贵姓?” 老者抽噎了两下,“老朽姓朱,昔年焉耆都督府飞骑第六团果毅都尉朱公子孙,天宝十五年,祖宗跟随安西行营东归平乱,至今未回,现只知姓,不知名矣!” 气氛压抑而悲伤,可以想象得到,当听到内地发生叛乱,安西四镇的官兵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组织安西行营回国平叛的。 他们在安西呆了那么多年,屯田戍守,早在当地扎了下跟,旦夕东去,再也未回,不知道多少人都没能和留在安西的妻儿再见上一面。 “二郎君,听闻大唐又在中原恢复了,岂如大汉故事,兵何日来?班定远何日来?吾等望眼欲穿啊!” 一个腰间挎着横刀,刀鞘都已经残破的汉子热切地看向了张昭。 大唐!张昭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这个大唐,怎么说呢? 别说是万里之外的西域,就是在河西,在中原,当李存勖奉晋王三矢威震天下,入主洛阳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是大唐回来了。 不单单因为当时天下梁晋吴蜀四大国中,李存勖已经有其三,后唐疆域之大,是五代独一份,眼看就可以天下一统。 更因为其父李克用,不单单是被赐姓李这么简单,他还被李唐皇室写入了宗谱,属郑王籍,属于被承认的李唐皇室。 可谁知道,人人都以为李存勖是太宗文皇帝的时候,这家伙来了个华丽丽的转身告诉众人,你们想多了,他不是低配版太宗文皇帝,而是丐版唐玄宗! 好家伙,进洛阳前是天下皇二代的典范,名气只追生子当如孙仲谋。 屁股底下皇位一座,马上秀起了合肥十万送人头的各种骚操作。 这都什么人啊! 此时信息传播的缓慢,张昭猜测,恐怕就是李圣天,也还在以为后唐仍然如日中天呢。 唉!如大汉故事,呵呵! 张昭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年王莽篡汉后,西域丢失,西汉车师屯田兵及后人也如同如今安西唐儿后人一般苦苦等候。 不过他们比较幸运,永平十五年,汉明帝派奉车都尉窦固大破北匈奴收复伊吾,窦固随即派假司马班超西进西域。 当是时,班超率三十六人横行西域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禽则禽,一身转侧绝域,威震诸胡! 这些人是真以为大唐在中原复兴了啊!他们还在等着属于大唐的班定远出现! 张昭在这一刻,甚至都起了冒充大唐使者的心了,就如同当年他看过的唐骑中主角那样。 可惜他不能,也不忍,面对这样几代人盼望祖国的人,如果不是陷入绝境毫无办法,又怎么去欺骗他们呢?他还有其他的选择! “是的!我也听说大唐复兴了!但沙州也孤悬西北,甘州猃犹阻我通路,是以尚未有天使至。 但某相信,只要大唐复兴,区区甘州猃犹,何足道哉!定有王师东来的一天。 可在此之前,某虽只有甲士一百,也愿做些事情,等到王师来时,我等已经复龟兹,岂不壮哉!” 第78章 舅父,我来抱大腿了! 金册殿,这是于阗金国处理重大国事,接见外邦使者,以及举行大朝会的重要宫殿。 李圣天先是在五凤楼等候,然后在这里接见,足以表现他对这支归义军使节团的重视了。 氾润宁老神在在的抱着归义军的节度使旌节往前走去,一路上被迫给张昭当文书的憋屈感一扫而空,终究他是主使,只要到了于阗城,张二郎也得以他为尊。 可当这位氾节使还满脸的自得的依足礼仪,跟着于阗王宫的内侍慢慢往前走呢,冷不防身边突然飚过一了一个身影。 已经换了一套青色襕袍的张昭飞速从氾润宁身边跑过,要见李圣天了,这可不是讲究什么谁是正使的时候了! 李圣天可是他今后几年所要倚仗的金大腿,不得赶紧去抱住咯? “舅父!舅父!甥男可算见到你了!舅父!”张昭酝酿了两刻钟的感觉在这一刻陡然爆发出来了。 想他一个后世五好青年给扔到这吃人的乱世,睡的是硬板床,肥宅快乐水都没得喝,以前最鄙视的棒子炸鸡都吃不上。 游戏电影就更别提了,除了天天能上演真人死斗和不怎么缺女人以外,其余什么都没,在这当个什么小贵族,生活质量上还赶不上他上大学的时候。 苦!真是苦!张昭眼泪哗哗的。 金册殿门口,两个穿着华丽金甲的于阗武士刚想把张昭揪住,结果他三晃两晃就躲了过去。 一进大殿,张昭对着那个王座上的胖大于阗人就冲了过去! 就在李圣天慌的想要大叫护驾的时候,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将手中一封书信和一块破旧残缺的金器举到了头顶。 李圣天挥手让追来的武士退下,眼睛死死盯着张昭手中的那块残破金器,这个一国之君三两步就从王座上几乎是跑了下来。 刹那间,已经做了快二十年于阗天子的李圣天,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阿弟!你的千字文怎么才写到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呢?快点来写呀!算了!阿姐帮你写几段,大人就要来检查了。’ 一个穿着襦裙的女子匆匆推门走了进来,一看书桌上的字才写了几行,赶紧坐下一板一眼的模仿着写了起来。 ‘大人不要处罚阿弟了,他身子弱,受不起,大人要是心中还气,就打奴吧!’ ‘你以为我不会打你!你是长姐,弟弟犯错你也有责任!’ 李圣天似乎还能感觉得到父亲挥出藤条的噼啪声。 ‘阿弟!我就要走了!把你的鼠王坠给阿姐一半吧!以后阿姐要是在敦煌想你了,就可以看看这坠子。’ ‘阿弟!听闻你得了个公主,真好!以后暅儿长大了,就让他们亲上加亲吧!’ 李圣天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块同样破旧残破的金器,两块金器咔吧一声,组成了一个戴着王冠的鼠面人身神像。 “这尊金鼠王像,是某年幼时阿姐送给某的,后来她去敦煌的时候,某留下了鼠王像的身子,把鼠王头送给了阿姐!” 李圣天缓缓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昭说道,张昭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于阗好像是有鼠王崇拜的习惯来着。 突然间,几滴眼泪从李圣天的眼眶里一下就喷涌了出来,是真的喷涌,而不是流出来的。 张昭之前只看过鲜血会从伤口喷出来,没想到眼泪还能喷出来的。 而这位于阗之王却竟然好似毫不在意,他捏着鼠王像,也不去擦脸上的眼泪,而是喃喃自语。 “某贵为天子,却连见一面至亲的机会也无!阿姐困居敦煌已然二十三年矣,未知如今可还安乐?” “母亲身体尚好,三年前甥男去见她时,母亲正在酿米酒,用的是江南东道的好糯米。 还说等到窖藏五年之后,托人带给舅父解馋,母亲说舅父幼时,最喜此等米酒与糖霜、陈皮温热饮用!” 张昭斟酌了一下词语,还是用上了解馋这个词,应该最契合李圣天此时的心境。 果然,听到解馋这个词,李圣天眼中竟然出现了孺慕的光芒。 “某尚在襁褓,母亲就薨逝,唯有大某七岁的阿姐一路照料,最为疼惜某! 尔母亲可背过汝?” 李圣天突然问向了张昭,张昭愣了一下后,缓缓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对这位嫡母奉天公主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记忆中总觉得她与庙里的菩萨游戏相似。 唯一深刻的印象,也就是当年曹氏代张之后,奉天公主日夜搂着他,连睡着也搂着他。 直到曹氏平稳接过政权,地位已经稳固,没必要再把张昭斩草除根以后,才让生母宋氏挑选张忠等人带着他去往寿昌避祸。 张昭缓缓的点了点头,这原来的张昭不能理解那段时间是多么的惊心动魄,但现在的张昭是能理解的。 一个三两岁的小娃娃,在那种乱局中,死了也就死了,以当时超高的婴儿夭折率,并不稀奇。 现在想来,他才明白,嫡母奉天公主连睡觉都要搂着他的那段日子,是多么的凶险,没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张昭估计早就没了! 李圣天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冲着张昭和蔼一笑。 “某一直到了七岁,都最喜欢让阿姐背着,某可以说是在阿姐背上长大的。” 难怪这李圣天如此失态,襁褓中也就是几个月就没了母亲,想来父亲是一国之主,妃嫔子女也不少,政务更是繁忙,估计也没多少父爱分享给他。 那么,这个代替了母亲角色的长姐,极大可能就是他幼年时期感受到爱的唯一来源了。 “舅父!您要是想念母亲,就把她从敦煌接到于阗来吧!甥男已经三年没见过母亲了!” 一看情绪到位了,张昭一把抱住李圣天粗壮的大腿,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被晾在远处的氾润宁脸色巨变,身后几个归义军的使者也是如临深渊一般。 谁也想不到,这于阗天子对长姐的眷念如此之深,这张二郎君还要从中挑拨一二,这可怎么办? 李圣天脸上露出了十分心动的神色,但生生忍住了,他闭上眼睛伸手在张昭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舅父虽然是天子,有些事,却也不能为也!倒是你,能否复兴你们张家,能否让你母亲脱离樊笼,就靠你了!” 太好了!张昭忍不住一阵颤抖,归义军和于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作为一个帝王,李圣天再心疼自己的姐姐,但也绝对不会和曹家翻脸。 但他却可以支持张昭,支持张昭在于阗积攒实力,这就足够了! 分……割……线 关于上架,可能要推迟一下,因为在大家的支持下,本书还继续有推荐,老虎也想等等看能不能让成绩更好点,故此上架时间要推迟一些。多谢大家的支持! 第79章 姚头冈 姚头冈,这是距离于阗城大约二十里左右的一座小城,开元前的毗沙都督府曾在此地大规模驻军。 毗沙这个名字源自佛教,遥想贞观二十二年,薛万备以五十骑震慑于阗,于阗王尉迟伏阇信在他的‘劝说’下,亲自前往长安朝拜。 不过,等尉迟伏阇信到长安以后,唐太宗已经驾崩,但继位的高宗李治倒是极为欣喜,当即以尉迟伏阇信为毗沙州刺史,后来升格为了毗沙都督府,为安西四镇之一。 可如今时过境迁,大唐已经不复存在,原本威名赫赫的安西唐军驻地,也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城堡。 城中居民不是死在了乱世中,就是已经迁到于阗城去居住了,现在还在这的,已经变成了三四十户于阗平民。 “二郎君,城中居民户册都在这里了,天子已经下旨,这里以后就是二郎君安顿从人的驻地!” 张昭身边,一位身穿绿袍的官员,递给了张昭薄薄的一本账册。 说着,这个明显带着混血特征的官员,颇为感慨的问了张昭一句。 “二郎君可知这是何等圣眷?” 张昭示意张忠接过户册,郑重的一拱手施礼。 “在下刚到大金国,尚不知其中分寸,正要向田公请教!” 绿袍小官听见张昭叫他田公,也不由得眯起眼睛一脸的欢喜,他不过是个于阗王城管户册的小小户曹,哪有资格被人称公。 而且张昭话刚说完,就赶紧让张忠呈上了一个木盒。 “听闻田公祖上也是焉耆都督府的大唐官人,这一盒猪油蜜糕乃是中原美食,某赠予田公,以慰思乡之情吧!” 这时候的于阗,于阗国王都把自己的名字从尉迟僧乌波改成了李圣天,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于阗的贵族和官场中,都流行起了给自己起个汉名的风潮,但凡能跟大唐扯得上一点关系的,都说自己有大唐血脉。 比如眼前这位田户曹,他原先本有于阗姓,可为了迎合上面,也给自己找了个汉人祖先,改了个汉姓。 平时官面上姓田,还能说一口虽然需要慢慢听才能听懂,但也能和人交流的汉语,而回到家后,他自然就变回了于阗人。 不过呢,看这位田户曹的相貌,说不定真有汉家血脉也或许未知。 田户曹淡淡一笑,什么样的猪油蜜糕能走过上千里的瀚海沙漠还不坏?定然只是说辞。 果然,等田户曹轻轻打开木盒缝隙瞧上了一眼之后,脸上的笑容更满意了,因为里面躺着三枚成色上等的银铤,相当于他最少五个月的收入。 “二郎君盛情难却,某就厚颜收下了,某说天子圣眷二郎君,那是因为我大宝金国自同庆十一年起,已经快十年,没有向任何臣下赐过地了,还是在距离王城如此之近的地方。” 于阗的政体,目前就张昭了解到的情况来说,是个非常奇葩的结合体。 在靠近王城于阗的区域,李圣天设立了太傅、太尉以及六部百官,看起来似乎是个中央集权的国家。 但在实际上,于阗有非常浓厚的分封制特征,自国王李圣天以下,于阗国除开国都于阗城所在的安军州以外,其余九个州都是被分封出去了的。 每个州的刺史就是最大的封建主。刺史下面的各个区域,也被其他大大小小的封建主所控制。 到了发生战事的时候,就会由各个封建主带领私兵来到国都,然后在于阗王直属部队将领的带领下出征。 也就是说,李圣天实际上完全控制的,也只有于阗国都安军州和北边的鸦儿看(莎车),其余地方都是在大小封建领主控制下的。 张昭突然想到,李圣天如此痴迷大唐文化,会不会也是存着引进中原郡县制,削弱国内封建领主权力的意思? 那么这样一来,他就肯定不会再增加有领地封建领主的规模了,十年未册封,也就显得很正常。 而现在李圣天将这姚头冈赐给了他张昭,确实可以说的上的圣眷颇浓。 “还有...。”田户曹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有人让某提醒一下二郎君,有些事,他必须要及时呈报给天子知道的,这是他的为臣之道,请二郎君见谅!” 看着田户曹抱着木盒子脚步轻快的走远,张昭摸了摸下巴上已经开始长起来的胡子,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身边老张忠满脸的疑惑,“这田户曹是个什么意思?拿了咱们三十贯钱,就说了这么句云山雾罩的话?” ‘咳咳!’张昭干咳了一声,心中确定以后肯定不能让老张忠参与任何政治上的事了。 这田户曹口中不得不时刻给天子汇报的人,无疑就是身份有些敏感的李若愚啊! 李若愚这是在让田户曹告诉他,李圣天早已知道他在扜泥城的所作所为了,包括他把仲云右王后赐给了手下大将的事! 。。。。 姚头冈的城堡明显是有些年久失修,这是一个按照汉地大型豪强坞堡修建的堡垒,周长起码在五里以上,但很多地方土墙已经垮塌,被开垦成了农田。 只有坞堡右面的一块地方建筑还算完整,许多低低矮矮由泥巴、石块、树枝等垒砌而成房子紧密的挨着。 张昭从宽阔的正门走进去的时候,大门两边跪满了高高矮矮的男女老少,男女各站一半,不过小孩和成年男女多,老人相对就少了那么些。 张昭本来还想发表的演讲,收拢一下手下这些‘臣民’的心,结果他的回鹘话人家都基本听不懂,就更别提汉话了,而人家的一口于阗土话,张昭更是如听天书。 真是收揽人心都有些魔怔了,张昭自嘲的笑了下,这样毫无武技,也从未吃过军旅这碗饭的,哪用得着花心思去招揽。 于是张昭将手中的账册递给了张忠,这是他们在扜泥城起出仲云王宝藏后的的登记册。 “忠翁,咱们现在人也不少了,后勤度支这块,还得您老给我担起来。 那武原儿昨日找过我,说他不愿回敦煌,愿意跟着我,你去跟他接洽一下,以后这块就由你为主,由他为副。” “喏!”老张忠插手唱了个喏,脸上乐开了花,“老朽本就是天子为二郎君挑选的管家,现今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那好,忠翁,你去找武原儿后,商量个整理修葺姚头冈堡的方案来,要用银钱找某批示就行!” 但张昭指了指已经几乎完全塌陷的城墙,“不过重新修建城墙就没必要了,弄些栅栏挡一下野兽就行。” 说着,张昭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指向了远处一截很高大,保存相对完好的土墙。 “那一截找人加固一下,按最严格的城墙标准来修建!” 不修城墙,那是因为这里临近于阗王都,你一个外甥带着上百勇悍甲士,一到地方就先建堡垒,你让李圣天怎么想? 而要加固远处那一截,是张昭突然想到,没有这么一截城墙,怎么向李圣天展示他黑火药的威力呢! 第80章 于阗之种何处来 泰华宫,这是李圣天王宫内宫的名字,张昭站在宫门口已经等半天了,自从上次金册殿召见之后,连续三天,李圣天并未召见过张昭。 或许是李圣天觉得上次的见面他有些没把握好一国之君的威严,所以现在要冷落张昭这外甥一段时间,免得被看轻? 这是个问题,所以张昭自己跑来求见了,他不能让自己在李圣天这边的热度冷下去,一定要抱住这舅父的大腿不放才行。 看着身边明显看着就是两个人种的卫兵,张昭回忆了一下穿越前看过的资料,关于这于阗的建国,其实有个非常有意思的传说。 传说于阗国的建立者,是一个被阿育王抛弃的王子,他被汉王菩萨收为义子,长大后西奔,建于阗国。 而当他建立于阗国的时候,天竺大臣耶舍也被驱逐,一天他俩相遇,为争夺领土两人即将开战,这时,多闻天和吉祥天女前来化解他们的矛盾。 后来,耶舍和汉王的义子分别在白玉河的上下游居住,而中游则为天竺之民和汉民共居。 故事稍显有一些荒诞,但如果看看于阗建国时间线,就会发现,从这个荒诞的故事中,我们能看出一些更接近事实的东西。 于阗尉迟家建国的时候,正是西汉鼎盛时期,中原王朝已经屡次打败匈奴,准备进入西域了。 这个所谓的被印度阿育王抛弃的王子,很可能就是一个来自中亚草原的斯基泰人王子。 至于为什么说是被阿育王抛弃的王子,很大可能是后来于阗人自己给自己贴金的行为。 毕竟这里信佛,而阿育王则是印度著名的帝王,说成阿育王的王子,既有面子,又可以强化自己是从佛陀故乡来的宗教神圣性。 而被汉王菩萨收为义子,这就更好理解了,当时汉朝大军应该已经到达酒泉甚至玉门关、高昌一代了。 这时候有个西面来的胡人王子主动或者被动臣服,简直不要太常见。 至于给这个王子封个官,甚至让他跪下喊声爸爸,也不要太常见。 最后喊了爸爸的王子,很可能得到了汉军的支持,于是在于阗站稳了脚跟。 至于后来和什么天竺大臣争夺领土,很可能是又有一支斯基泰人迁徙到了这里,双方发生了矛盾,最后在东边来的多闻天和吉祥天女的调解下握手言和。 至于曾经提到的汉王菩萨怎么变成了多闻天和吉祥天女? 张昭猜测,这很可能是汉朝派去的,可怎么会有天女?那么极大的可能上,这个多闻天和吉祥天女,是汉朝在河西和祁连山上收服的古羌人部落。 当时河西走廊刚刚变成汉地,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汉人去支援于阗,那么把被征服的河西走廊和祁连山上的古羌人部落迁去,还是有可能的。 一来清空了河西走廊,二来可以当成在西域伸出去一支手。 要知道这些古羌人部落可是和汉人同源的,长相类似,极易同化。 东来的斯基泰人也搞不清楚,只知道这些‘汉人’的地位低一点,所以在传说中,古羌人还带着母系氏族留存的首领,就成了比汉王菩萨低那么一点点的多闻天和吉祥天女了。 而且后世的dna检测也证明了这点,于阗是一个斯基泰人略占大多数,辅以古羌人或者汉人的民族。 那么李圣天及其祖上和后人粉汉精唐的源头就清楚了,这个国家,本来就有汉人一份,尉迟家上千年下来,也早就混上了不少的汉家血脉。 至于五胡乱华后,西域的大汉魏晋屯田兵,恐怕也大量融入了拥有一定汉民的于阗了吧? 而这个时候,回鹘人还都还没诞生呢,所以,谁才是天山南北真正的土著?西域是哪个民族的故土?不言而喻。 正思虑间,几个穿着于阗风格,呃!张昭觉得更像是阿三风格的内侍走了过来,隔着老远内侍头领就对着张昭行了个一个礼。 “金山王子,天子在同合殿召见你,请随仆来!” 张昭忍不住咧了咧嘴,这李圣天也是个搞事的主,金山王子,金山国王子,这算是某种恶趣味吗? “这位內官,这两女子还请內官带进去梳洗打扮一二,这是某进献给天子舅父的礼物!” “这是仲云王散婆跋的女儿吗?”內官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脸上还浮现出了一股我早就料到的神情。 “正是,某麾下都是粗人,操弄不来这种妇人家的活,还请內官多费心!” 把仲云王散婆跋的两个女儿送出去,这是张昭到了于阗城才想好的。 既然李圣天已经知道他干掉散婆跋的事了,那怎么也要给这位天子舅父上贡一份的。 而且就算李圣天是大国之主,估计也没感受过把别国公主养成,这种刺激吧? 他在心里还有些庆幸,庆幸他早就把散婆跋的妻妾给分出去了,要是没有分,看这样子,李圣天估计能拉下脸来找他要。 以散婆跋右王后的美色,要是在他张昭还没在于阗国站稳脚跟的时候得了李圣天的宠爱,那就不妙了。 现在好了,送两个散婆跋的女儿给李圣天,那就没有这份担心。 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就算是能得宠,那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而几年后他不是回到了沙州,就是李圣天已经离不开他了。 所谓的同合殿,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间大一点的屋子。 毕竟于阗国此时虽然被后世称为绿洲城邦的巅峰,但总共的丁口就是在七十万上下。 一个七十万人口的国王,玩的还是真正的封建制,能富贵到哪去? 如果不是占据丝绸之路的要道,加上玉龙河等河流里可以挖大名鼎鼎的和田玉,这份富贵都很可能无法维持。 “怎么的,见了舅父连跪都不肯跪?”张昭一进门,李圣天就给了他个下马威。 此时的于阗,或者说整个大唐风俗,其实都不太流行双膝下跪。 千万别被辫子剧给骗了,那种程度的下跪,只有非常庄严的场合或者面对直系长辈要求下才会的。 所以张昭想施个礼就混过去,李圣天却故意要在这事上难为他一下,这位于阗国王一脸的不爽。 “你这样子,跟你耶耶白衣天子真像,当年他就是这么一副我很厉害的表情娶走了阿姐!” 怨念很深啊!张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田户曹,会不会根本不是替李若愚传话,而是李圣天授意的? 第81章 可真是个好外甥 同合殿中,张昭不得不给李圣天来了套大礼参拜,而看着张昭乖乖在下面参拜,王座上面的李圣天眯着眼睛,看不出喜怒。 等到张昭磕头完毕,李圣天脸上才又浮现出了那副带着几分恶趣味的表情。 “让你磕头,那就是要让你知道,你父亲早逝,母亲不在身边,那某这个舅父,就如同你父母一般。 你行啊!小子,把散婆跋的王后赏给了手下勇将,给舅父就送来了两个黄毛丫头,你挺孝顺啊!” 你要说到这个,那我就不困了!张昭一下就来劲了,他借势爬起来,脸上摆出一副谄媚的脸色。 “舅父天子,此言差矣,那散婆跋的王后有什么好的?仲云人粗鄙不知文华,配个武夫还行,哪配得上我舅父这样的诗画大家! 不过这两散婆跋的女儿就不同了,姿容秀丽、身段高挑,虽然年幼,但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舅父若将她们养在宫中,让人教授琴棋书画,儒家经义,释尊经典,以及房帷之事。 有闲心时,舅父还可以亲自教诲,等到长成,早已合心合意,既才华横溢又会奉承讨好,还是彼国公主身份尊贵,有这样的美人长伴左右,岂非人间至乐?” 不用看李圣天的表情,张昭就知道,这一套肯定直接搔到了李圣天的痒处,别看他是西域帝王,但于阗尉迟(李)家,绝对是西域帝王中的一朵奇葩。 这个奇葩,不是贬义而是褒义,因为几百年前,隋唐时代的著名画家大小尉迟就是于阗王室。 等到后来盛唐时,于阗王室诗画大家辈出,文学素养比一般的中原世家书生都要好得多,他们也多以此自豪。 总之,这一家子几百年,都跟中原汉唐儿世家望族差不多,按照此时的标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文明人。 那么李圣天这样的文明人,身边也不缺女人,一般徒有相貌的庸脂俗粉,还真不太能吸引得到他,安西之地,恰恰又还缺乏这种有文学素养的女人。 所以张昭提议的这种养成一个身份高贵,漂亮又有文学素养美人的法子,绝对是对李圣天胃口的。 果然,王座上的李圣天愣住了,吸溜!他稍微幻想了一下,这..这还真是特么的刺激啊! 呃!不对!李圣天突然脸色一变,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长辈模样。 “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懂这些玩意?少年人应该志存高远,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舅父教训的是!”张昭赶紧低头摆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李圣天有点挂不住面子了。 确实,外甥跟舅舅谈这些,多少有那么些不合适,但没办法呀,他需要尽快拉进和李圣天的距离啊! 不过,这个所谓的天子舅父也还是个土包子!不说他竟然没听过搞养成,可扬州瘦马这种玩法,此时应该不算特别稀奇吧?他应该知道呀! “你赐下的那个散婆跋王后,某替你收回来吧!虽然当时不得不如此收揽人心,但一国王后,终究不是你手下人可以享用的。 让他把人送到娑摩若寺去出家为尼,某另赐一名宫女并精炼铠甲一领,骏马两匹作为补偿!” 看到张昭果断认错后,李圣天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接着,他三两句话就把张昭赐给阎晋的散婆跋右王后给弄走了。 虽然又赐下了美人铠甲和名马补偿,但这对张昭可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李圣天这是要在他的人当中,埋下一颗钉子阿! 这个赐下的女人会不会是培训好的宫中女谍?阎晋会不会被李圣天的大手笔给拉过去?这可是他手下最重要的将领。 这都是有可能的,毕竟李圣天是大国之君,而他张昭只是一个顶着祖上名号的空头之主,连都尉的官职,都是自封的。 不过这时候,万万不能犹豫,你一个来打秋风的外甥,还觉得七十万人之主的舅父会侵吞你的那点资产人马,那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也很容易遭来李圣天的厌恶。 所以张昭飞快的叉手大声唱了个肥喏!“喏!多谢舅父解围!侄儿脑袋一热,做的确实不太妥当。” 看到张昭似乎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李圣天脸色好了很多。 他确实是想在张昭的人中安插一颗钉子,不过这个钉子不是像张昭想的那样,要收买他手下什么的。 而是李圣天觉得这个外甥有些太能折腾了,必须要知道他的动向,时刻敲打一下,才能成才。 不过脸色刚刚好点的李圣天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这好外甥的胆子,那可是真的不省事!还敢爬上李若愚幼妹的床。 那李若柳小时候就是个闯祸精,长大了更不是省油的灯,这两果然惺惺相惜,而且这小子还敢派人去和李若愚联络,胆子可够大的。 “李若愚上书说,我李家嫁去仲云的王后李若柳想要当一当摄政女王,你怎么看?” 说着,李圣天还是有些忍不住,他走下王座,对着站的笔直的张昭,抬腿就是一脚。 “那是某的堂妹,你的堂姨母,你倒是挺会玩啊!一国王后的床,好上吗?你知不知道...” 李圣天本来想说,你知不知道他们这一房人的身份有多敏感,可想了想这么说好像有点太露骨,是以生生忍住了。 说实话,张昭有点讨厌这种一切都被别人了解透彻的感觉,不过人家李圣天现在肯这样跟他说话,就证明没把他当外人,也算是件好事。 “甥男这么做,其实也属无奈,归义军的基业,本来就是我张家的,要想救母亲出水火,也必须要夺回瓜沙才行。 甥男最大的指望,本来是舅父天子您,可如今的局势,河西和安西群胡环伺,于阗与归义军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舅父再心疼母亲与我,那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支持我。 所以甥男就想到了仲云国,日后也有个安身之处,找舅父要一二支援,也能有个遮掩。” 李圣天都要被气笑了,虽然他确实有支援张昭夺回基业的心,但也正如张昭所说,以归义军和于阗目前的关系和面临的环境,别说明着,就是暗中他也不方便进行支持。 “你既然知道这些道理,那某问你,你要怎么拿回家业,就你这黄口小儿,在托西大王的面前你能干些什么?” 张昭迎上了李圣天的目光,没有半分犹豫,“舅父,甥男没有别的倚仗,除了一颗想要拿回祖业的心和上百勇士之外,最大的倚仗就是我年轻。 令公大王年近花甲,身体已然一天不如一天。余子碌碌,年纪也不算小了。 甥男可以一边积蓄实力一边等,就算等到三十岁,四十岁,我也要拿回祖业!” 第82章 于阗的命门 年轻,这确实是资本,不过李圣天却摇了摇头,就如张昭说所说,他再心疼长姐,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于阗的国王,他所做的一切,都必须要以于阗王国的利益为第一位。 如今这个时候,于阗国虽然兴盛强大,是安西三大国之一。 但是北边由九姓乌古斯和三姓葛逻禄组成的喀喇汗国,还是对于阗造成了不小的威胁,而且还不是什么普通的威胁,是宗教威胁。 自从大唐势力退出安西之后,大食人挟怛罗斯之胜,不断往东边传播天方教。 特别是十五年前,喀喇汗的萨克图.布格拉汗公开宣称皈依天方教后,喀喇汗国中,许多贵族都开始改宗。 更不断有天方教的僧侣和信仰天方教的人,从疏勒往于阗境内渗透的传教。 而目前,喀喇汗国中的佛教徒和摩尼教徒唯一还能控制的,就只剩下了八剌沙衮,而且还处于萨克图.布格拉汗的围攻之中,陷落是早晚的事。 可以想象,等到萨克图.布格拉汗攻陷八剌沙衮后,再往于阗渗透的天方教信徒和僧侣,恐怕就不是目前这点数量了。 于阗有人口七十万,已经是安西大国了,可一旦收复八剌沙衮乃至拔汗那(费尔干纳盆地)的喀喇汗国,最少拥有三十万帐,也就是一百五十万至一百八十万人左右。 这种人口规模,不是于阗能够抗衡,至少是不能长期对抗的。 所以李圣天在不断强大于阗自身的时候,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东边的高昌回鹘、归义军乃至中原的王朝身上。 李圣天现在最盼望的,就是大唐复兴,天兵五十万过来狠狠暴打葛逻禄这些叛徒和大食人。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并不是非常现实,但从中原得到帮助,从归义军得到帮助,还是很现实的。 所以无论如何,无论长姐受了多大的委屈,甚至连唯一的血脉金山国太子张暅都夭亡了,李圣天仍然保持了和曹家的交好,这是于阗的现实决定的。 想到这些,李圣天的心情相当沉重,他冲着张昭摇了摇头。 “不要说明的支持,就算是暗中的支持,某也不可能给你,我是于阗的王,我必须要为于阗负责!” 张昭略微有些失望,但他来之前,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而且他其实没想过让李圣天直接介入他夺回归义军大权的计划。 他要是肯这样,现在就应该上祁连山和龟兹回鹘勾结在一起,慢慢搞乱归义军然后去抢班夺权。 通过搞乱归义军,依靠血腥的政变去夺权,这条路,张昭是肯定不会选的。 “舅父的难处,甥男很清楚,我也明白,事不可为当不为的道理,但还未开始,也不能轻言放弃,扜泥城那边,还请舅父高抬贵手!” “唉!”李圣天看着张昭,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你父亲去世的太早了,竟然都没教过你这些,你可知道,就你近来干的这几件事,换一个君王,不说人头落地,最少也是早被赶回沙洲了!” 张昭知道李圣天的意思,不管是把散婆跋的王后赏赐给下面的人,还是到了于阗城,还要李圣天提醒,才把在仲云国得的好处孝敬给他这个舅父天子,还有跟身份敏感的李若愚、李若柳兄妹牵扯到一起。 这几件事,不管是哪件,实际上都是比较犯忌讳的事。 当然,这其中有张昭政治经验不足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是,他逐步摸到了李圣天的‘脉搏’,知道这位天子舅父,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君王,再有就是他非常自信李圣天看到他对于阗的作用后,会忽视他身上所有的缺点。 “昭儿敢如此放肆,皆因明白舅父是真心疼爱我的,哪怕我并非母亲亲生,但爱屋及乌,舅父也把我当成了亲外甥。” 张昭脸上露出了几分温情,“不过舅父放心,甥男虽然莽撞,但也愿意,也能为舅父分忧!” 李圣天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外甥虽然莽撞了点,但对他的感情,还是看的出来的。 不过他嘴上可不会表现出来,这小子现在还太不知轻重,需要再压一压。所以李圣天脸色一冷。 “舅父知道你素称悍勇,麾下甲士个个都用陷阵之力,但你们就百余人,能帮舅父多大的忙?帮着某看家护院吗?少胡吹大气!” “不知道昭儿可以帮舅父天子炸塌疏勒城的城墙,算不算帮忙?” 张昭淡淡一笑,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虽然他只有百余人,但却能干成于阗数万军队也干不成的事。 “你这算....嗯?小子!你说什么?你能炸塌疏勒城的城墙?” 李圣天一时间没听清,直接来了个大喘气。 而且他在炸这个词上重重的停顿了一下,这个时候,炸还不带有爆炸的意思,主要用来形容非常突然发出的极大声音。 张昭也不多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玩意展示给李圣天看。 这是一小截空心的竹筒,里面装满了曹十四在约昌配置的黑火药,两头用烘干的黄泥堵塞完毕,一根裹了大量火药沫的导火索,从黄泥中伸了出来。 这就是一颗比较原始的鞭炮,只不过药放的比较足。 李圣天奇怪的看着张昭,不明白他这外甥想干什么? 看来他的情报系统也不是无敌的,至少李深天还不知道张昭是怎么炸开仲云王散婆跋宫门的。 “舅父可以让内侍挖一团黄泥来,昭儿就可以为舅父演示一番如何破开疏勒城的城墙了。” 黄泥很快送来了,李圣天脸上的疑惑之色也越来越浓,如果不是张昭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模样,如果张昭不是他长姐奉天公主唯一的儿子,李圣天很想让人把张昭给扔出去。 于阗四代君王,六次征发举国之兵都没能破开疏勒的大门,你一个毛头小子拿着一根怪模怪样的竹筒,就信口开河能破开疏勒的大门? 李圣天决定了,一会要是张昭给不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就是让长姐伤心,也要把这家伙送回敦煌去! 大不了他亲自写信给岳父曹议金,让曹家不要再为难张昭就是。 第83章 岂非雷音尊者显圣 张昭拿起火折子吹了一口,星星点点的火光立刻亮了起来。 特么的,这么大个的爆竹,威力一定不小,张昭心里还真有点虚,小时候玩鞭炮被炸的恐惧,又回到了他身上。 李圣天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他这外甥不是素称悍勇,不避刀兵的嘛,怎么现在看起来有些狗怂狗怂的? 想到这,这位于阗天子鄙夷的撇了撇嘴,他一把抢过张昭手中的火折子,指着张昭刚用一团黄泥捏成的一个城墙模样模型说道。 “二郎,你在到底想干什么?是要用这火折子去点燃那个奇怪的竹筒吗?” 卧槽!张昭赶紧一把拉住了李圣天的胳膊,这根原始爆竹中最少放了半斤黑火药,要是一下爆开,还不得把李圣天炸个好歹,那还得了。 “舅父!此物甚是危险,不如我们...”张昭左右看了下,周围站着两三个内侍和五个侍卫。 他随机选取了一位幸运观众,谁叫这家伙长得这么帅气呢,太显眼了。 “这位将军,不如由你来点燃。” 李圣天看着张昭如此的着急和惊恐,出于谨慎,他同意了张昭的意见,淡淡的挥了挥手,那个帅气的侍卫就走过来接过了李圣天手中的火折子。 张昭大概讲解了一下用法之后,拉着李圣天就往外面退,这会他也顾不得礼仪什么的,谁叫李圣天这么像个好奇宝宝呢?张昭拉着他,他还伸长了脖子去看。 ‘嘶!轰!’ 只见导火索上火光一闪,金黄色的火光冲天而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震得人耳朵发麻! 紧接着放置在一张楝木桌子上的黄泥城墙,瞬间就四分五裂,激射而出的黄泥嘣的到处都是。 李圣天被吓得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他仿佛感觉有一道炸雷在他眼前爆开一样。 那种震撼,绝不亚于当初第一次见到汽车给张昭带来的震撼。 当年,幼时的张昭在父亲的背篓中第一次看到了汽车,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头嗷嗷叫的猛兽,而且还冲他过来了,一定是来吃他的。 没见过世面的小可怜张昭,当即被吓得直接就从父亲的背篓中跳了下去,差点没把腿摔断。 李圣天就是这个感觉,他本能的反应是他最近沉迷酒色,很久没去娑摩若寺礼佛,佛陀降下九天神雷警示于他。 “护驾!护驾!”一个內官嚎叫着就冲到了李圣天身边,一下就把正准备爬起来的李圣天给扑倒在了地上,随后又来了两个內官,三人用身体把李圣天遮的严严实实的。 哗啦啦!一脸脚步乱响,不知道突然从哪冒出来了一大堆着甲的武士。 这些人迅速围城一个圆圈,长长的条形盾和圆盾相结合,长矛冲外,瞬间就形成了一个装甲堡垒。 他们一到位,所有人都开始护着李圣天往内宫深处退。 至于张昭,呃!他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没反应过来呢,就从盾阵中踉跄了出去。 这特么的至于么?张昭还想过去解释两句,可他还没靠近。 ‘风!’举盾持枪的于阗宫卫就大吼一声,个个拿杀父仇人的眼神看着他。 看了看对面那些宫卫的全副甲胄,考虑了自己无刀无甲的现状,张昭很明智的站在原地不动。 他很确信,要是他再过去一点,那些宫卫绝对敢刀枪齐出把他的剁为肉泥。 “哎哟!哎哟!”硝烟弥漫的屋子中突然传来了呻吟声,张昭寻声望去。 那个帅哥宫卫呻吟着踉踉跄跄从屋内走了出来,脸被熏得黢黑,肿的都没法看了,张昭估计他肯定点燃了导火索后还伸出头去观察来着。 身上就更别提了,粘满了翔一样的黄色泥点子和泥团,就像是从茅坑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踉踉跄跄的走出来,一屁股坐在门口,满脸无神的看着张昭。 张昭有些尴尬的呆立在路边,两人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库拉!库拉!’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没多久的时候,刚刚护着李圣天退走的宫卫们又甲胄整齐的回来了。 李圣天还换了一件紫色的常服,身后更跟着十来个身穿紫袍的僧人,个个肥头大耳油光水滑,看起来生活品质相当不错。 “摩达大师,你看!”李圣天没理张昭,而是指着还在散发着呛人硝烟的屋子,对一个领头的老和尚说道。 这和尚比起他身后的和尚们看着更像是个高僧,至少他没有那么油光水滑的,而且长着一副天竺人的相貌,一看就挺正宗的。 和尚看了看门口失魂落魄的宫卫,又看了看长身而立的张昭,抽动了两下鼻子,忽然宣了一声佛号。 “贫僧恭喜天子,此烟尘隐含杀戮之气,视之有降龙伏虎之威能,听之有佛门伽蓝怒目护法之声威,岂非雷音尊者之手段乎?” 这话说了,但好像又没说,非常契合这班秃驴好打机锋说两头堵话的脾性。 而且这些跟在李圣天身边的僧人,能占据这个被一国之主供奉高位的,哪有一个傻子? 前几日李圣天在五凤楼上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张昭悍勇,未知不是薛幽州,邢国庄公那等神将,吾当用之的话的。 而且李圣天对于长姐的眷念之深,恐怕常伴枕边的曹元忻都没有他们清楚,多少次,李圣天就在娑摩若寺中,看着吉祥天女的佛像流泪的。 所以这帮和尚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判断,只要张昭自己不作死,必然会得到李圣天的宠信,这时候张张嘴,那就是一桩天大的人情。 而且雷音尊者是佛教护法伽蓝之一,他这么一说,这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张二郎以后立了什么功劳,那不就是我佛之力? 果然,紫袍老和尚的话音刚落,李圣天脸上的神色立刻就转晴了,他狠狠瞪了张昭一眼后对着老和尚说道。 “若是真有雷音尊者相助,我大金国定然就能严惩那些葛逻禄背佛之徒了,诸位大师日夜诵经上达佛祖,也是有功的。” “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孤王进去看看?既然身负佛门雷音之法,为何刚才不说清楚?害得孤王狼狈不堪!” 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了,我要是刚才说了,你信吗?谁刚脖子伸的长长的,跟个好奇宝宝差不多呢? 第84章 杨东王的绝招 同合殿中,那颗爆竹爆炸后的恐怖情况,把一起进来的几个紫衣和尚都吓愣住了。 无数的黄泥点子飞的到处都是,那张楝木桌子就像是真的被天雷轰击了一下一样,桌面被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全是被火焰剧烈灼烧过的痕迹。 李圣天脸上出现了极为难以置信神色,那坨黄泥,足足有起码四五斤,还被张二郎压的严严实实的。 可这回,除了到处都是溅射出去的泥点子以外,完全没了踪迹,还把他的楝木桌给他炸了个大坑, 作为一国之君,李圣天几乎是一瞬间都想到了这东西的价值,他环顾四周一圈后沉声问道。 “刚才那神器有多大?” 好家伙,神器都用上了,张昭正想张口说,李圣天却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不一会,一个内侍拿着一根粗大的毛笔杆过来了。 “天子,大约与此物差不多。” 李圣天捏着毛笔杆心中更是震撼,就这么细细一根毛笔杆大小的玩意,就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 要是....!李圣天不敢想下去了,他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冲着张昭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 。。。。 这是一座直接就建在王宫中的寺庙,当然不是在内宫,而是在外宫,就在距离五凤楼不远处。 张昭刚跟着李圣天走进这里,寺庙门吱呀吱呀的就关上了。 张昭这时候才发现,那些紫衣和尚为什么那么油光水滑的了,特么的,原来除了领头的几个高僧以外,其余的都是些人形金刚啊! 这是一群武僧!难怪看着就不是吃素的。 就守在庙门口的那位大师,手持月牙铲,身高一米八左右,大冬天就是一身简单的紫衣,浑身肌肉,呃..一点也不隆起。 但那粗胳膊大腿和圆乎乎的大肚腩,你可以毫不怀疑就以他的这身储备,起码能着甲断断续续大战几个时辰。 其实这才是冷兵器时代标准的猛将身材,后世那种蛋白粉肌肉男到了冷兵器战场上,恐怕不要半个小时就得脱力。 只有这位大师这种腰围三尺,肚里有货的猛男,才是战场上的大杀器,够有劲!够持久! 张昭摸了摸他的肚子,其实他现在的身材也在向着这个方向靠近,上次在扜泥城他打到一半差点脱力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 “二郎!你所说可以炸开疏勒城墙的,就是刚才演示的神器是吧?” 整个寺庙关门闭寺之后,李圣天才在几个生猛武僧的陪同下,带张昭来到了一间密室。 “听阿姐说,你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念唱的极好,经常在敦煌为亡者诵经超度,颇积功德,这位是三藏法师僧伽达摩,地藏菩萨本愿经,就是三藏法师所撰。” 本来已经坐下的张昭立刻站了起来,三藏法师啊!听这名号就不简单,那位西游记的东土大唐贫僧唐三藏,本来的意思就是精通三藏的大唐法师。 这三藏,乃是指论藏、律藏和经藏,只有精通这三门佛法的,才能被称为三藏法师,换到儒家来说,那就是大儒,在道家就是真人了。 而且这和尚身穿极为简朴的麻衣,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之中,一双眼睛却又极为闪亮,只看相貌就不是凡僧。 更别提他还撰写了地藏菩萨本愿经,这种后世都极为著名的佛经。 “善男南阳张氏子昭,见过法师!” 不过老和尚只是看了他一眼,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倒是李圣天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拿出从同合殿上带出来的那支毛笔杆问道。 “二郎,既然这么粗细的一根爆竹就能炸毁五斤黄泥压制而成的土墙,那么炸毁疏勒城墙需要多少?” 听到两人再次提及炸塌疏勒城墙的事,老和尚古井无波的脸上才闪过了一丝惊讶,他第一次仔细的打量起了张昭。 “回禀舅父,刚才那根爆竹,实际上制作的还不是很完备,埋放的地点没有仔细测算过。 要是事先能测算好,炸塌疏勒城墙用不了太多的火药,最多上百斤就能凑效,只是于阗硫磺不缺,但硝石实在难得,需要舅父尽力筹措才行。” 李圣天摆了摆手,“二郎放心,只要能破开疏勒城墙,完成我于阗四代君王的夙愿,耗费再多的钱物都是值得的,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吧!” 张昭点了点头,他等的就是李圣天这句话。 “只要舅父能找来所需的材料,其余倒费不了什么事。 只是疏勒城墙不比寻常,光靠爆竹恐怕不行,密封性不够,不能完全发挥火药的威力,而且埋藏地点也得很有讲究。 甥男敢请舅父赐我技艺高超木匠数十人,然后允许甥男在东河州招募矿工三百名!” 东河州在于阗城的东面,大约就是后世的洛浦县周围这块,此时的东河州管理着于阗唯一的煤矿。 具体就在后世的布雅煤矿附近,甚至还专门建立了一个管理衙门。 和田这种地方,使用煤炭的历史比中原要久远的多,毕竟要是这里光烧柴的话,几十年下来就要被沙漠吞噬了。 木匠和矿工,这表明张昭想要走的,就是我风雷劝慰师杨东王的老路子,用棺材装黑火药,招募矿工**地爆破。 虽然现在有了火药,但你让张昭搞火炮火枪那是不现实的,各个方面都达不到,但是用棺材装火药搞爆破,那是完全可行的。 “你是想靠挖地道的方法去炸开疏勒城墙?”李圣天一下就猜到了张昭的想法,顿时眼睛都亮了。 “准了!某立刻就下令,让东河州刺史为你招来三百矿工!” “舅父!我想自己去招募,操弄火药,需得精英,一般矿工可干不了!”张昭赶紧表示要自己去。 “也行!那某下道诏令给你,准许自行前去招募!” 李圣天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去说李若柳的事,因为那跟攻陷疏勒比起来,简直无足轻重。 “不过!孤王要过多久才能看到真正的效果?” 李圣天当然不会因为今天张昭搞出的这么一个小小爆炸,就坚信他可以炸塌疏勒城了。 在所有的大投入之前,他肯定要看一眼比较接近疏勒城的场面。 还好张昭早有准备,他一拱手,“舅父,甥男已经命人加固了姚头冈的一截城墙,完全按照疏勒城的标准来的,十日之后,恭请舅父驾临姚头冈!” 等到张昭说完,一直没闭目养神的僧伽达摩老和尚睁开了眼睛,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张昭。 “听闻二郎君有意恢复张家,如果真能相助我佛破开疏勒城,惩戒背弃佛祖的喀喇副汗(布格拉汗),老僧或许可以召集于阗和羌塘的大德高僧、释门法师承认二郎君乃是佛门伽蓝转世,还可以相助二郎君一支僧兵!” 第85章 最奇特的于阗封建主 黄门侍郎,同合殿入值,中尉督管奉天军事,知姚头冈事。 这是张昭从李圣天这里得到的官职,黄门侍郎一职跟中原王朝差别不大,都是君主近臣,协助君主处理政事,甚至可以传达诏书。 不过李圣天给了张昭黄门侍郎一职,肯定不是要张昭协助他处理国事,而是让张昭尽快搞定如何爆开疏勒城墙这事,方便他随时进宫找李圣天商量而准备的。 同合殿入值,这个听着有些像两宋班直一样的官职,属于天子近卫,有出入禁宫之权,显然也是方便张昭进宫的虚衔。 督管奉天军事,注意,这是督管奉天军-事,不是督管奉天-军事。 奉天军,就是李圣天为张昭麾下这百多人,以及即将划拨给他的数十木匠、石匠,和授权他自行招募的三百矿工给的编制。 对了,李圣天还把他的宫卫调拨了五十人给张昭,队正就是那个被张昭坑的差点被炸毁容的帅哥宫卫。 掺沙子嘛!要是不掺这点沙子,张昭都要怀疑李圣天是不是个合格的君王了。 中尉是奉天军最高长官的职位,张昭的母亲封号就奉天公主,李圣天就以奉天军赐张昭,以后他就可以被称为奉天中尉了。 知姚头冈事,当然就表示姚头冈从今天起就正式属于张昭,按照于阗制度,有了姚头冈,奉天军才能称为张昭的私军。 因为在于阗,没有捞到封建领主头衔的,是不能有私军的。 今后他除了每年给李圣天上贡价值三十贯的贡物以外,姚头冈的一切事情,包括产生的任何收益都归张昭所有。 当然,三十贯的财物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头在于,他有出兵十人为李圣天征战的义务,而且衣甲粮食抚恤,原则上都要自备。 至此,大金国十年来最奇葩的封建主就此诞生了。 首先他没有于阗旧贵族的诸王、都督、阿摩支等带有于阗式封建意味的贵族勋位,而是一个明显带着地方官特色的知事。 其次,他的封地小到让人哭笑不得,共计良田三百三十亩,方圆五六里的姚头冈破城堡一座,以至于他的出兵份额为于阗国最小,仅仅十人。 而且按照姚头冈的规模,如果不是靠近王城,可以占据一些贸易优势以外,连十人的私兵都是养不起的。 而第三,他又是于阗国拥有最强大私兵的封建主之一,拥有精锐甲士一百二十八人,甲骑十二,精锐轻骑十人,并辅兵(矿工)三百。 还可以按照规矩,以市价从于阗城雇佣不超过两倍的真正辅兵,也就是战场上干重活,割人头,打破城池后协助劫掠等一系列脏活累活的人。 也就是说,极限状态,张昭可以合法拥有三个四百五十人的军队,共计一千三百五十人,其中十分之一战斗力很不错。 要知道,于阗全国动员也就是能拉出三万来人,一千多人在安西,绝对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所以,张昭从李圣天王宫出来的时候,心情极为舒畅。 他这位舅父天子怎么说呢,历史上一致认为他的于阗国历史上少有的雄主。 但张昭从看他喜怒形于色,用度奢靡,崇信佛教,心腹官员敢明着收贿赂来看,又觉得他名不副实。 不过今天,张昭对他的感官又有了变化,这家伙玩权谋之术,还是到位的,至少是一个中上君主的水平。 于阗王宫看着松垮垮的,但实际上内里防备非常森严,于阗宫卫的训练也非常有素。 这从在发生爆炸后就看得出来,那些宫卫仿佛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而且也不管李圣天的呵斥,坚决将他护送到安全区域去,也不管张昭是李圣天的外甥,一律把靠近的所有人先当成敌人。 这是非常精锐的标志,表明了于阗军队,至少宫卫的训练非常有法度,更有自己的传承,一个君主能拥有一支这样的忠心卫队,就不可能是个不可靠的昏君。 这让张昭想起了一个大名鼎鼎,呃!或许该叫声名远扬的君主。 当然不是秦皇汉武唐文明太祖这种狠角色,也不是唐玄宗这类的毁誉参半的帝王。 而是我带清明君,印章终结者,重金属杀马特审美之祖,十全大补我乾隆这号子的。 你说他没能力吧!那是假的,人家能力强的很,你说他是明君吧,可干什么都总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好面子,喜奢靡,寿命长,逼急了振作一下也能把国运拉抬起来,但大部分的时间,总是把个人的名望和过得爽不爽排在第一位的。 不过这样的君主有个好处,你要是对了他的胃口,那他对你,就是真的好,只要你别让他丢了面,什么都好说。 。。。。 “十四!十四!”风风火火的张昭一回到姚头冈,就大声叫喊了起来,曹十四极不情愿的从一间屋子中探出头来。 “五天之内,我要三十斤火药,配比一定要做到最好,材料我立刻就送过来,你能做到吗?”张昭嘻嘻笑的看着曹延明。 曹延明顿时脸色就一变,“按说材料齐全,三十斤火药根本用不到五天,我两天就能弄出来,可你却大大方方的给了我五天,表舅老爷,不会是木炭不过关,要我自己再精加工一遍吧?” “哎呀!”张昭夸张的笑了起来,脸上带着那么点讨好。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十四郎啊!外面那些卖木炭的,哪懂神火雷这种高级货,粗鄙至极,只有十四郎弄的,才是最好的。” “我的天,这肯定弄不出来!你干脆累死我得了!”曹延明就差哭出来了,这研磨和烘烤木炭,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我给你从于阗城挑两个心灵手巧的女奴回来,给你打下手,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张昭挤眉弄眼的不停对着曹延明放电。 “谁稀罕胡姬女奴!而且我是真做不出来,不是不愿意做!”曹延明还是表示办不到。 “可惜了,我舅父天子有好几个公主都已及笄,长得那叫一个美啊!舅父还说让我注意注意,身边有没有什么少年俊杰呢!”张昭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一番。 “你...!你可真是我的好表舅!”曹延明瞪着张昭,想要拒绝却也有点舍不得。 于阗公主啊!沙州曹氏子谁都知道,能娶到于阗公主的,必然就是曹家佼佼者,全族上下都得高看他一眼。 他六哥曹延禄这种曹氏未来之星,都在为如何娶到一个于阗公主而伤透了脑筋。 张二郎竟然拿这个来引诱他!太......太香了! “大圣天子真跟你这么说了?”曹延明投降了,于阗公主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大! “你说呢?我张二郎说话不算数过?”张昭脸皮厚的很,眼睛都不带眨的。 当然真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挺愿意为曹延明努力一下的,这样就能更好的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好!你给我找两个心灵手巧的女奴来,本公子大不了这几天不睡觉了!” 第86章 说下于阗这个国家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写这时候的西域了,特么的资料实在太少了! 于阗国的这几个官职,老虎眼睛都快找瞎了,最后是在晋书.高祖纪三中记录于阗贺正使,朝拜石敬瑭的朝贺名单中找到的。 我们从中也可以窥见当时于阗的一些政治体制,非常的汉化! 更令人可叹的是,于阗三十七人贺正史中,有名字记载的几乎全是汉人。 其中不乏太尉、黄门将军这种掌握最高军事和宿卫宫禁之权的高阶武官,以及殿前承旨、国子少监这种文官。 恐怕于阗这个国家,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汉化,汉民也一定不少。 可惜最后他毁于喀喇汗国的入侵,宗教人种都被改变。 而当时中原宋王朝迫于西夏的威胁,更因为武力不张,直到李圣天子孙身死国灭的最后一刻,仍然没有一兵一卒支援。 于阗从李圣天起,就渴望中原天兵大至,扫清四方妖氛,但直到最后,他们都没能等到。 倒是高昌回鹘和归义军乃至沙州回鹘,羌塘吐蕃各部曾经拼死支援,怎奈无力回天。 及到于阗国灭,要等到左文襄公率湖湘子弟痛击阿古柏收复西域大好河山的八百五十九年后,汉唐之风才再次回到了我们祖先的故土之中,不得不让人叹息! 这也是老虎要写这本偏门历史的最大原因,李圣天子孙独守西域二百年,维护汉家文化,至死都一片赤诚,我们不能忘记他们! 也应当让所有人知道,西域是各族人民的西域,论土著,我们汉藏等中原各族人民才是真正的西域土著。 本来这些话,应该是要等到上架的时候发表上架感言的。 但今天重读了几篇左文襄公全集和后晋高居诲的使于阗记部分,有些话不吐不快,大家就把这当成老虎的上架感言吧!上架的时候就不说了。 最后,求一波大家的支持,主要是上架时候的订阅,你们的支持,能让老虎有更大的动力把这本书写好,重现归义军和于阗国这两个西北孤忠的风采! 第87章 志同道合 “都尉!阎晋对都尉绝无二心,某绝不会碰那个女人,大圣天子所赐宝甲宝马,某也绝不用!” 姚头冈中,张昭刚回到自己的屋子,阎晋就牵着马抱着甲来了,他找到张昭之后,噗通一声就单膝跪下,脸上急的通红。 “阎晋你何必如此,大圣天子只是赐下了美人宝马宝甲,并不代表其他的。 其实你就是想为大圣天子效力也无妨,咱们一起同生共死过,你能有个更大的前途,某也足感欣慰!” 张昭心里确实有点担心,所以说话就没那么考虑到阎晋的性格了。 听到张昭这么说,阎晋一下连眼睛都红了,他刺啦一声掏出短刀。 “都尉可是不相信某,那某就先断指表明心意,再去杀了那个于阗女人!” 张昭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握住阎晋就要切自己左手尾指指尖的右手。 “阎兄弟切莫如此,是某失言了,某之本意,是言舅父大圣天子待某一片关爱,绝不至于要拉拢某之属下,于阗也汉家之国,假若阎兄弟要在此安居,某确实是乐意见到的。” 阎晋看了一眼张昭,发现他确实不是在演戏,这才松掉了手中的短刀,看着张昭说道。 “都尉,某阎晋这身武艺,要是想要过的舒坦,在哪都能舒坦,哪怕就是在寿昌镇军,某要是愿意往上爬,也早就进入节度衙军了。 但某在金山上当了吐蕃人二十年的奴儿,****、食不果腹,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解救那些沦于胡尘的汉家子。 所以某到寿昌后,还前后十一次上金山,解救上百人。 某跟着二郎君,就是因为二郎君有解救安西唐儿的决心,请校尉郎君明白属下一片赤心!” 张昭噗通一声,也单膝跪在了阎晋面前,称呼也从阎兄弟变成了阎兄。 “阎兄志存高远,某不及也!解救沦于胡尘的万千唐儿,重振大唐雄风,是某毕生之愿,愿与阎兄一起,披荆斩棘共创大业!” 跟着阎晋一起过来,怕他冲动惹恼了张昭的氾全和阴鹞子也跟着单膝跪了下来。 “二郎君,某二人也愿意将你赐给的散婆跋美人送去娑摩若寺,高官美人非我愿,但愿重振我等唐儿雄风!” “此等盛事,哪少得了我白从信,别看某一脸胡儿相,但大唐昌化郡王白公孝德的后人,怎么也当得起一声唐儿的称呼吧! 某那个美人,也请二郎君一起送到娑摩若寺去,不过日后建功立业,得偿所愿之时,二郎君需得替某娶个真正的汉家闺秀!” 一声长笑,白从信出现在了门口。 眼泪从张昭的眼眶中夺眶而出,他泪眼模糊的站了起来。 在这之前,他虽然把恢复大唐雄风,解救安西唐儿放在嘴边,把其实只是当成了一个口号。 因为他所遇见的一切人,都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张昭总觉得一阵莫名的孤独。 可现在看来,阎晋、氾全、阴鹞子、白从信等人宁愿舍弃千娇百媚的美人,也不愿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于阗安顿,竟然都愿意跟着他再现大唐雄风。 什么最难得?就是这样一心一意跟着你,还有理想的人最难得。 门外传来了喧闹声,姚头冈就这么大一点,阎晋红着脸牵马抱甲去找张昭,一会就传遍了。 张昭走出门外,他这刚好一百人的甲士几乎都在门外了,蛮熊和顿珠两个家伙最为显眼,马鹞子也收起了那副出怪卖菜的表情。 可以说,经过扜泥城的血战和同甘共苦之后,张昭已经真正赢得了他们的心。 “都尉!你是某蛮熊见过最好的官上,某说不来那些官人才会说的话,但某知道,都尉郎君你不会害了蛮熊,是真对蛮熊好!蛮熊愿意生死都跟着你!” “对啊!以前上战场,有家口的担心爷娘妻儿没人顾,没家没口的担心人死了钱没花完,更没人收尸。 可如今这些我们都不怕了,就想跟着校尉郎君,干一番大事!”马鹞子也很难得的说出了一番大道理。 “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汉子!”张昭由衷的感叹着,他从门口挂着的櫜鞬中抽出一根箭矢高高举起,随后猛地折断。 “有诸位弟兄的鼎力相助,咱们一定可以在安西再现大唐雄风,也能解救更多沦为胡虏的唐儿。 我张昭今天在此对着满天神佛起誓,今后不管如何,都与诸位兄弟生死与共,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 于阗王宫,一个灰袍內官匆匆走进了李圣天的御书房,他来不及拍身上的雪花,就对着李圣天单膝下跪,手里还举着一截写满字的黄麻纸。 “直接说吧,某听着呢!”正在批阅奏报的李圣天头也没抬。 在他示意下,身边一个紫袍和尚伸手接过了灰袍內官手中的黄麻纸,內官随即借势站了起来,不过还是习惯性的躬着背。 “天子的赏赐到了之后,那个叫做阎晋的小将就把宝马和甲胄带上,看也没看珠娘一眼就出门,一直在奉天中尉家门口等到他回家,还声言要把天子的赏赐,都退回来。” 李圣天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随即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脾气还不小!那后来呢,赏赐退回来了吗?” “没有,被奉天中尉给劝下来了!”灰袍內官继续回答道。 “还算这小狗奴知道轻重,敢退回老子的赏赐,老子就把他抓到五凤楼前,打他的板子!” 李圣天点了点头,可能是想到张昭挨板子的滑稽样,不禁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很少见的笑容。 灰袍內官和两个紫衣和尚眼中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这声小狗奴和笑容,绝不是给臣下的,极像是给儿女的。 “不过后来,被奉天中尉赏了散婆跋后妃的军将都过来了,他们一起将这散婆跋的后妃送还了回来,还请求奉天中尉请示陛下,将她们都送进娑摩若寺。 奉天中尉最后还当众折箭立誓,要与他们生死与共,再现大唐雄风,解救安西唐儿!” 灰袍內官话刚说完,李圣天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神色变幻了好几下,才长长吐了口气。 “我原本是以为散婆跋太过不堪才会被我这外甥所趁,现在看来,这还真是条潜龙! 年纪轻轻就能如此收揽人心!若是使用得当,那就是孤王手中的神兵利器啊!” “天子所言极是,张二郎君不是我国人,在于阗毫无根基,又与天子血脉相亲,十日后若是雷音之法为真,大有可用!” 说话的,就是那个张昭在寺庙密室中见过的老和尚僧伽达摩。 “王叔所言有理!我于阗国,就需要一把这样的利器来破局!”李圣天微微一礼,这老和尚竟然还是他的王叔。 “天子,那姚头冈...”灰袍內官听见李圣天这么表态了,迟疑的说道。 “当然要继续监控!命令內官军加派精锐,任何细节都要记录在案,但也要做的更加隐蔽!” 说完,李圣天又对着身边真正的黄门侍郎说道。 “那阎晋既然有忠义之心,就再赐宝刀一口,其余人等要把散婆跋后妃送至娑摩若寺的,一律准许,各赐宝马一匹,宝甲一领!” 第88章 谁可堪用 夕阳西下,于阗城,张昭在城西的女奴市场逛来逛去,一边替曹延明挑选两个心灵手巧的女帮手,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进一家卖羊肉汤的食铺。 “一大碗黍米饭,一大碗粳米饭,两大碗羊汤,再切一根羊腿,伴一斤羊杂!” 作为一个想要让自己快速长出小肚腩的人,张昭的饭量一下被放到最大了,这所有的东西,除了那碗羊汤是老张忠的,其余都是他的。 菜很快上来了,黍米饭的上面盖着一大块乳酪,这是于阗最流行的吃法。 在粟米饭上放乳酪,粳米饭上浇蜂蜜和果酱,前者多油多盐非常下菜,后者酸甜开口,算是最早的盖浇饭了。 不一会,一个穿着青色缺胯衫的老者走了过来,虽然缺胯衫被洗的有些发白,但打理的很干净,赫然是那天张昭入城时,哭嚎着长安天子知否的朱姓老者。 “二郎君!老朽朱清泉不负所托,这是于阗城还可堪用的唐儿名单,共计八十七人,都愿意随二郎君去寻找当年安西、北庭遗民。” 张昭当时故意吟唱长恨歌,为的就是找出于阗城中还记得大唐的汉民。 因为他知道,那种打出大唐名号,大量的大唐后人就会过来拥护他,聚集在他旗下的事情,是不会出现的。 于阗的唐儿不少,但上百年下来,大部分都成为于阗的国民了,他不可能摆出车马来跟舅父李圣天争夺人口。 再说这些唐儿在于阗已经居住了上百年,早已习惯了这里。 他们生下来没见过大唐,没见识过大唐曾经的荣光,大唐朝廷也没有半点恩惠给他们,你现在跑去跟他说恢复大唐,人家一定以为你有病。 简单的说,这些汉人,已经是于阗汉儿了。 但凡事都有例外,人当中也不例外。 总有些人,哪怕他没见过大唐,没感受过大唐的好处,但他们仍然记得这个祖辈为之血战的伟大国家,仍然希望恢复唐儿曾经在安西的荣耀。 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张昭同路人,才是张昭需要的人,这些天他派脑子灵活一点的氾顺找到朱清泉,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人的信息。 人数有点少,于阗城张昭没去统计过,但唐儿丁壮起码不会少于三千,有可能在五千左右,毕竟这大街上放眼看去,最少四成都是汉人相貌的。 当然不是说于阗国四成人都是汉人,而是汉人大多集中在城市,四周乡野,还是斯基泰人相貌的于阗人和混血占大多数。 “某替安西、北庭尚在胡虏压迫中的唐儿,谢过朱翁了!” 张昭冲着朱清泉一拱手,现在虽然只有八十七人,但是个好的开始,至少证明安西和北庭的唐儿没有完全忘记故国。 有了他们,就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因为于阗汉儿算是过得好的,不肯跟着张昭走也算正常。 但其余的疏勒、龟兹、北庭、八剌沙衮、碎叶那些苦不堪言的唐儿后人,一定更愿意和张昭一起打拼。 “我让氾顺在您家后院蒲桃架下埋了三十贯钱,权当某的谢意了,朱翁回去就把他起出来吧,你孙子的腿疾要早些治!” 张昭接过名单,风卷残云的吃完后世他能吃一天的食物,就准备起身离去。 朱清泉顿时涨红了脸,他一把揪住张昭的衣袖。 “二郎君这是作甚?可是看不起朱某?朱某自己就是失国的唐儿,为二郎君做这些事,凭的是本心,为何要拿俗物污我一片赤诚?” 张昭牵过朱清泉抓着他衣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知朱翁一片赤心,但此三十贯不是因为你帮某做了事,你可以权且当做朝廷补偿你们这些留守安西唐儿后人的。 当年安西行营入中原平叛,只有七成的子弟随行,余下的从此就跟爷娘天人相隔,这骨肉分离之苦,远不是三十贯钱能抚平的,但某现在只有这个能力,朱翁就收下吧!” “某不能收!”朱清泉还是摇了摇头,“二郎君不是中原朝廷的人,这钱也不是朝廷给的,而是二郎君的,没道理让二郎君来替中原朝廷补偿我等!” “朱翁可是不认为某能成事?”张昭笑着问了一句! “不!不!某相信二郎君一定能成事!”朱清泉赶紧摇头表示他不是这么想的。 “那朱翁就收下,不但你要收下,朱翁还要替某查访一二,若是于阗城如您一样的唐儿或者昔年为安西、北庭血战过的胡儿家庭中,确实非常困难的,某也一并补偿他们。 只不过某资财有限,朱翁需得替某把好关,不过你也放心,这些钱,某不过是垫付,以后会有人会账的。” 朱清泉轻轻点头看了张昭好半晌,“好!既然二郎局这么说,朱某就厚颜收下了,只是朱某能不能问问,二郎君最后准备找谁会账吗?” 张昭松开朱清泉的手往外走去,他回头粲然一笑,“谁坐在中原的龙椅上,谁就得会账!” 接着他又在心里说了句,‘要是某能坐到那张龙椅上,就当时是提前会账了!’ 朱清泉眼睛通红的看着张昭远去的背影,他突然跪下给张昭磕了一个响头。 “二郎君定能成事!佛祖保佑二郎君旗开得胜!” 张昭离开食铺没有急着回姚头冈去,而是带着两个女奴,来到了一间硕大的院落中,这是他母亲奉天公主未嫁时在于阗城的府邸。 在奉天公主嫁到敦煌后,李圣天不许人动其中的设施,只有他想念长姐的时候,才会过来住一段时间。 张昭来的第二天,李圣天就给了张昭入主这套已经算是李圣天行宫府邸的权力,也是那时候,于阗上下都意识到,张昭在李圣天心中的分量绝对不低。 张昭没有进主厅,而是走向了比较偏僻地方的小院落,这套房子都成李圣天名义上的行宫了,他肯定不会大大咧咧的住进主厅去,估计他今晚住进去,明天就得让李圣天赶出来。 小院落中,几声咳嗽传来,脸色还是有些白的武原儿正在等他。 而武原儿身边,还站着一个跟他相貌身材差不多的人,正是被张昭派去高昌‘收账’的武达儿。 看起来任务完成的不错! 第89章 凉州遥想 “二郎君,武达儿幸不辱命,价值一千五百八十贯的高昌白棉布、细緤、精铁、硫磺和风干牛羊肉已经全部运到。”武达儿一看见张昭进门,就赶紧过来参拜了。 “哈哈!来的好啊!”张昭笑着扶住了想要下拜的武达儿。 他现在正缺布和铁呢,风干的牛羊肉也正好作为军需使用,硫磺就更不用说了,不过张昭惊异的皱了皱眉。 “某观那狄罗达干仆固承并非一诺千金之人,他还真舍得如约出这么多钱啊!” 武达儿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险的笑容,他对着张昭拱了拱手。 “某得了二郎君的提点之后,到了伊州故意不去催促狄罗达干支付赎金,反而按规矩去高昌拜见乌母主可汗,言及托西大王的解释和问候,随后又四处游玩了一番,直到十五日后才去寻狄罗达干!” 说着,武达儿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果然,最开始狄罗达干为了脱困觉得一千五六百贯出的值,可是时间拖延之下,他就越是心疼这笔钱了。 最后就算某威胁闹到乌母主可汗那里去,这狄罗达干也只准备出一千贯!” “哼!有意思!”张昭鄙夷的哼了一声。 “仆固承在蒲昌海拦截我等,必然是乌母主可汗指使的,他现在把事情办得如此糟糕,竟然为了省五百八十贯,就敢赌你不会闹到乌母主可汗那里去,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二郎君所料不差,任凭我百般威胁,这狄罗达干就是不肯多出一文钱了。 于是某就正好去找陈家,陈家也被逼的颜面扫地,就天天去狄罗达干府上闹,后来狄罗达干甚至一见陈家来人,就封锁大门!” 说完,武达儿放声大笑了起来,“最后陈辉耀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卖了伊州最繁华大街上的祖传铺面,给某补齐了这五百八十贯。 在下将这车财货拉出伊州的时候,陈家的少年人,已经专门寻衅跟狄罗达干的亲族打了好几架,甚至都动刀子了。” “干得好!武都头真乃大才,随机应变,简单几下就让陈家对狄罗达干心生怨恨了,不知陈家在高昌地位如何?族人有多少?” 武达儿有个归义军都头的虚衔,所以可以被称为武都头。 张昭并不在乎从陈家弄来的这几百贯财富,陈家的甲士,陈家的汉儿丁口,才是他最眼馋的。 “人数不少!”武达儿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族人最少在三千以上,不过并非都姓陈,而是陈、李、王三姓联姻而成的。 他们三姓在伊州世代为将,光是这三姓的甲士就有上百,统辖伊州兵马上千,地位也不低。 不过陈辉耀并非能做主的人,陈家的当家人是陈辉耀的兄长,高昌回鹘伊州司马,中郎将陈辉庭!” “那就麻烦武都头将伊州陈家各重要人等写于纸上,另外都头一路押送,从伊州至此实在辛苦,请取五十贯,权做某的一番谢意吧!” “多谢二郎君赏赐!”武达儿倒也不推辞,这五十贯是他该拿的。 “某不日就要返回敦煌,二郎局可有书信要某带回?而且某回了敦煌,少不得要说几句二郎君不好的话,还请二郎君谅解!” 张昭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弟弟武原儿原本是归义军的使者,现在直接就跑到张昭这边来了,他回去不表明一下态度的话,曹家不仅不会再用他,少不得还会有麻烦。 “某明白,都头一切保重!”张昭拱了拱手。 “对了!二郎君让某阿弟查的僧伽达摩大师,某倒是有些印象,据说此人是于阗王族出身,佛法精深。 不但在于阗是大名鼎鼎的高僧,就是在瓜沙甘肃,甚至在凉州和嗢末人中都颇有声望,凉州大云寺主持,据称就是他座下弟子。” 凉州,张昭忍不住瞳孔一缩,这可是一个乘载了归义军多少兴衰血泪的城市啊! 归义军两次势力强大的时候,都是据有凉州城的时候,归义军的每一次衰败,都是从失去凉州开始的。 还有凉州嗢末部,这些由沦陷的唐朝陇右军民后代混合其他少数民族组成,带有强烈吐蕃印记的部落。 他们是‘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诗句中的主角,也是坑死了地斤泽战神李继迁的猛人。 这些盘踞凉州几百年的强盛部落到唃厮啰时代,都还能跟西夏分庭抗礼,正是张昭最想征服和招揽的。 说不得贫僧可以召集一众得道高僧,释门法师承认二郎君为佛门护法伽蓝。 贫僧愿相助僧兵百余。 张昭这会有些懂这两句话的威力了!对他来说,绝不亚于李圣天的支持。 。。。。。 武原儿送武达儿走了,张昭则在内室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到来,未几,婷婷袅袅,全部盛装打扮的于阗宫女来到了这套宅子中。 她们簇拥着一个额头描绘着样式复杂的花型花钿,两颊画着形如飞鹤的蓝色鸟靥,身披朱红色披衫,满头金珠宝钗的贵妇姿态万千的走了进来。 “表姐入夜来找阿弟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吗?这么晚了,舅父放心让你出宫?” 来的女人真是李圣天的王后,曹议金的六女,张义潮的外曾孙女,张昭的血亲表姐,曹元忻。 曹元忻毫不客气的坐到了主位上,淡淡一笑看向张昭。 “你一会表姐,一会舅父,那我到底是你表姐呢?还是妗娘?或者以后我还会成为你的六姑?而且...” 曹元忻抬头看了一眼还有些不情愿落山而将一抹红霞铺在天边的太阳。 “这就叫入夜来寻你?张二郎,看起来你很怕我啊?” 张昭尴尬一笑,他还真有点怕这个女人,能被曹议金选中嫁到于阗,背负着弥合曹家和李家裂痕的艰巨任务,一来就把原来的于阗王后给挤到娑摩若寺的当尼姑的,能是省油的灯? 这是一位宫斗大师啊! 没等张昭回答,曹元忻又伸出一根白皙手指指着张昭。 “有你这样的血亲,我曹六娘福气真是不浅啊!这才几天,你就给天子进献了两个散婆跋的女儿,还献上了教养之法! 张二郎,你把散婆跋的几个孽种扔在千里黄沙中就那么困难?非要带到于阗来,你是来拆台的是吧?” “表姐言重了,我是天子外甥,得了散婆跋公主,怎敢不献给舅父?” 张昭决定不搭理曹元忻,反正马上李圣天就离不开他了,在攻破疏勒这么大的利益之前,曹元忻他躲着点就是了。 “呵呵呵呵!”曹元忻娇笑了几声,忽然把眼睛一瞪。 “还叫我表姐是吧!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着,这个女人把头发上的金珠宝钗取了一根下来,然后戏谑的盯着张昭。 “张二郎,猜猜要是我这会披头散发慌张出门去,全于阗的人看到了会说什么?天子听到了会怎么想?” 第90章 曹元忻的责任 这女人疯了!这是张昭的唯一感觉,她要这么出去,她就完蛋了!等着去娑摩若寺吧! 不过...曹元忻要真这么干的话,张昭也玩完了! 李圣天再爱屋及乌,撞到这种事情,还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掩盖的,他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不关乎真假,而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 眼看曹元忻又在抽第二根珠钗,张昭怂了!他明白曹元忻是在吓他,可他就是不敢赌,万一这女人真疯了,那他的所有谋划都要付之东流了。 “妗娘有何条件尽管示下,只要侄儿能办到,一定依从!”好吧!在曹元忻的威胁下,表姐变成了妗娘。 曹元忻淡淡一笑,露出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表姐的要求很简单,张二郎,大圣天子和归义军你只能选一样! 要么你怎么讨好大圣天子我不管,以后你就留在于阗继承你母亲奉天公主的地位和血脉。 要么你现在就给我回敦煌去,想要蛊惑大圣天子助你夺回家业,想也别想,大金国与归义军,绝不能产生任何龌龉!” 娘的,张昭真的很想吐槽,曹元忻刚才把他冷汗都吓出来了,就为了这点事。 他本来也没打算挑起于阗和归义军的矛盾然后从中渔利啊! “妗娘放心,某此来,是为在于阗建功立业不是为了挑拨离间而来,令公大王也知道某的志向,不然怎么回赠送甲士放我来于阗?” “令公大王或许有他不得不放的理由,这并不代表他就相信你,你们这些男人,为了权力什么事干不出来?”曹元忻站起身来,满脸不信的看了张昭一眼。 “你也别怪表姐今天这般作态,于阗和归义军,是真的不能乱,这世道,两家联合,或许还有自保的可能,要是这两家也生仇隙,咱们都得完蛋。” 张昭默然无语,为什么在所有人看来,他都会不惜手段夺回原属于张家的归义军基业呢?他明明没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这也算是给张昭提了一个醒,他自认可以和曹家和平相处,但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看。 他总算明白曹议金身上的那份孤独感从何而来了,恐怕现在的归义军除了他和曹议金以及半个曹三娘子外,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归义军创立的初衷,那就是打通甘凉,连接大唐,回归故国。 这也是张昭第一次明确的意识到,他要走的这条路是多么艰辛和困难,如果没有穿越者的视野和某些可以利用的技术,比如火药以外,这条路走下去的可能性,无限等于零。 “表姐放心,某张二郎,就算要夺回某的家业,也不会用河西、安西这最后十几万汉民的命去夺,某会用自己的方法!” “倒还真有几分英雄气概!”曹元忻点点头赞叹了一句。 “不过我的二郎表弟,你好像对男女之事了解了太少了点,你以为送两个尚未及笄的女子给天子,还送了个教养之法,天子就会等到几年后才临幸她们? 太天真了!你不知道什么叫试花吗?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吹起枕边风来,更是没有深浅,你竟然敢把你的仇敌送到大圣天子身边,要知道你可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不过呢,也许正是这样,大圣天子才更加的相信你。 好好谢谢我这个表姐吧,她们现在归我教养了,三年之内,是不会出现在大圣天子枕边的。” 张昭这才发现,他进献给李圣天的那两个散婆跋女儿,竟然真的在曹元忻的侍女群中。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啊!还是你们这些古人会玩,甘拜下风了! 说话间,曹元忻就走出门去了,张昭也跟着恭送她出门。 结果出来一看就知道自己被这女人给吓住了,因为门外除了少量的内侍以外,什么人都没有。 街道两头都被大量的宫卫给控制住了,就算是曹元忻披头散发跑出去,也没人能看得见。 “二郎表弟,表姐可记住你说的话了,你要是真的只是想在于阗建功立业,那就最好按建功立业的路走,千万不要踏错步!” 说着,曹元忻看了一眼那两个散婆跋的女儿,威胁的意思很明显,她能帮张昭收了这两个女子,也能提前把她们放出去! 。。。。 一夜无话,郁闷的张昭赶紧离开于阗城往自己姚头冈跑去。 昨天李圣天跑到娑摩若寺去礼佛去了,而且还在那边住了一晚上,曹元忻是急匆匆往娑摩若寺赶的,途中还不忘顺便来给了张昭一个下马威。 至于李圣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曹元忻又是如何收住李圣天之心的?张昭已经不敢去想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让李圣天看到黑火药的威力,快点回到他最喜欢战场上,只有在战场上,他才能感受到一种属于他的归属感。 。。。。 姚头冈的那截城墙已经修整的初具规模了,三米多高,五米多厚,基本跟疏勒城墙差不多。 还好这是西域,要是在中原,那种高十几米,底座宽十五米以上,顶部也有十二三米宽的坚城,估计一般的黑火药,不挖几个月的地道是完全炸不开的。 顿珠正在挥动铁锹不断的挖土,刚修建好的城墙下,一个小小的地洞已经被他们挖出来了,看来是准备放置黑火药用的。 张昭突然感觉一阵不对劲,他是准备模拟战时穴地爆破疏勒城墙用的。 可要是在战时,敌人哪会如此从容的让你从容在城墙下挖掘,这种搞法,让李圣天来看的意义也不大啊! 顿珠不解的摸了摸脑袋,在这地方挖洞他都很勉强了,要是从远处挖,他还真不太了解。 一旁对张昭给他带来的两个女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曹延明突然回头过来。 “二郎君!咱这不但没人会挖洞,连挖洞的工具也不足,顿珠你让他去砍人能行,让他去挖洞,他估计方位都找不到。” 张昭一想也对,他把穴地爆破这事想简单了,历史上杨东王此招无往不利,那是因为他手下有一批精锐矿工,不但井下作业经验丰富,同时还不怕死。 更重要的是,太平天国是九百多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候矿工一代代积累的经验和作业方法,远不是这个时代可比的。 还有杨东王手下的矿工是极能吃苦耐劳郴州矿工,还是从数千人中精选出来的,他现在从于阗搞到的这些不知道是何种族的傻货矿工能跟他们比? 娘的,如何保证矿道不防身偏斜?如何架顶?如何通风?工具的精良程度,这都得花大力气啊! 想到这,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的张昭翻身上马,他现在得去找李圣天。 除了马上把矿工要到位以外,还额外需要一匹铁匠。因为他准备打造一批专业工具,什么洛阳铲啊!矿工锄什么的,必须马上开始弄。 第91章 石炭厂 白玉河,也就是后世喀什玉龙河,张昭带着氾顺、琼热多金等二十几人骑着马,一路顺着河流往上,他身边还有一个东河州刺史派出的一队五十人卫兵。 张昭原本看于阗城中大量的使用煤炭,还以为这煤矿离东河州不远呢。 结果问过了东河州崔刺史才知道,这石炭矿离东河州足足有七十多里,骑着马走走停停也要半天。 走着,走着,白玉河中各种大大小小的船只多了起来,很多干脆就是个木排,他们飘荡在水流并不缓慢的玉龙河上,随着河水往东河州飘去。 现在已经是寒冬,刺骨的冷风下,衣着单薄的船员就在玉龙河上瑟瑟发抖。 张昭毫不怀疑,要是这些破船和木排倾覆的话,那些船员一进水就得被冻僵,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 “中尉老爷,石炭厂到了!”说话的是一个矮胖的斯基泰于阗人,这是东河州刺史配给他的卫兵不知道在哪抓的一个乡村小领主,用来带路的。 张昭点了点头,策马往前走去,这是一个位于半山坳的石炭厂,规模还不小,周围的树木和屋棚上,都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煤灰,地上也是黑泥遍布。 张昭一路上看见的所有人都是全身黢黑,一些小商贩赶着驽马驮着石炭从他旁边经过。 还有些大大小小的妇人和孩童把树枝削去枝丫后,做了个类似雪橇的东西,拉着一堆石炭往山下赶。 “瘸马!瘸马!王城的中尉老爷来了,你的人集合好了没有?” 刚一进矿场,那个被找来的小领主,就骑着他的毛驴嘚嘚的往前去了。 门口冻得瑟瑟发抖的卫兵一看张昭他们衣袍鲜明,呼啦啦的就跪在了地上,周围牵着马,拖着‘雪橇’的,也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的跪在了带着冰花的湿冷地上。 张昭没有去让这些人起来,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他只能勒马快速走了几步,这样能让他们少在冰冷的地上跪一会。 瘸马人如其名,一张长长的马脸,一条腿有些瘸,不过不是斯基泰人相貌,而是看着像是个汉人。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张昭马前跪下,张昭则从怀里丢出个皮袋子,里面装的是粟米酒,不错的驱寒物。 “赏你的,把鼻涕擦擦,再把人赶紧给我找过来,老爷我时间不多!” 瘸马诧异的抬起头,他拿着皮袋子,嘴皮抖动了两下,却没说话,矮胖小领主赶紧讨好的跑了过来。 “中尉老爷,瘸马不是唐儿,他是山上的吐蕃蛮子!” 原来刚才张昭用的汉话,难怪瘸马听不懂。 吐蕃人!张昭点了点头,毕竟吐蕃统治了于阗快七八十年,留下一些吐蕃人后裔也正常,藏族人嘛,除了高原红外跟汉族长得都差不多。 “尊敬的老爷!请给瘸马一点时间,矿工们马上就集中了!” 瘸马给张昭磕了一个头,得到张昭允许后,拿着皮袋子又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在他的大声吆喝下,一些腰间挎着刀剑的工头样人,开始往四周散去。 不一会,整个半山坳就像是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一样,穿着单薄衣服,黑的看不出人种的矿工们,从各个地窝中被赶了出来,他们人挨人挤在一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跪满了一地。 张昭跳下马,龇着牙看着他面前的矿工们,绝大部分都是瘦的可怜,神情上惶恐不安。 张昭一走过去,他们就像是受惊的小土狗一样,惊慌中挤得更紧了,仿佛张昭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一样。 “这里有多少人?”张昭用于阗话问刚又一瘸一拐走过来的瘸马。 “回中尉老爷!大约有五百人,昨天晚上小人就把他们从周围各个矿场集中过来了,老爷从这里面挑选三百人就是!” 张昭轻轻一笑,这是把他当成于阗王城来的雏了啊! 矿工虽然是个苦工作,但绝不会全部是眼前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畏畏缩缩的人,那是奴工不是矿工。 真要这么没出息,这种最底层社会的修罗场能把他直接吞了,矿工、纤夫这种,说是劳动者最残酷的社会也不为过。 精明和强壮这两样一样也不沾的,就像眼前这些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而且虽说不一定非常强壮,但绝对是精瘦有力的那种,可眼前这些,大多数人的生命力都快被榨干了。 这样的根本不是矿工,说残酷点,不过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而已,真正的矿工一定是有组织的。 而且他们当中还会有头,不然根本没法和瘸马这样的工头讲条件,不能跟工头讲条件的,来到矿场也就是几个月就会没命。 在矿场这种修罗场,能活下来还能有钱回家的矿工,绝对是相当抱团的存在。 他们才有丰富的井下作业经验,身体健康也更坚韧,眼前的这些几乎是消耗品的矿工,不是张昭要的。 不过,他看了看猬集在一起的工头,以及脸上稍有些忐忑的瘸马,心里很快就明白。 把这些最底层、身体最差的矿工推出来让他选,绝对不是某一个的意思,应该是集体的意思。 因为采石炭在于阗可是最来钱的生意之一,有权在这里采矿的,那都是于阗国的实力派。 三百个有组织的精锐矿工,那就是三百个印钱的机器,他们怎么可能舍得? 或许在他们心里,这个新来的奉天公主之子肯定是想从他们的碗里抢食,现在肯弄这五百来人给张昭挑选,一定还觉得让步颇多。 想到这,张昭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身边的瘸马。 “这里的人,我会选一百五十人走,但是!剩下的一百五十人,你要给我来点真货,别把老子当成什么也不知道傻子!” 选一百五十个吧!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有一百五十个精锐矿工,再把剩下的吃饱喝足养个十天半月,再让精锐矿工带一带也能用,也算自己积德了,一百五十条命呢! 瘸马脸色一变,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张昭身边的矮胖小领主,小领主一看张昭的视线也看了过来,顿时脸色惨白,但他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乱说话。 “给你一刻钟,某要见到人,不然老子就要你好看!”张昭冷哼一声。 ‘噗通!’瘸马直接跪了下来,不过一言不发,也没任何表示,周围的工头也挤在一起集体看着地面,场面寂静的可怕。 “中尉老爷!矿工真的就在这了,老爷别看他们瘦,养一养就都是壮汉了!”矮胖小领主颤抖着走了两步,干巴巴的说道。 ‘呛!’张昭缓缓抽出了横刀,你娘的,老子一下子砍了一半的人数,还跟老子装!真当老子好糊弄么?他也没时间继续耽搁下去了! 第92章 小鬼难缠 冰冷的刀锋下,瘸马沉默的如同一匹真正的瘸马。 矮胖小领主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浑身颤抖看着张昭。 原本以为这是个贵二代可以糊弄过去,没想到是个识货的,他酝酿了两下情绪,随后哇的一声哭嚎了出来。 “中尉老爷!矿场每日要送最少一万斤石炭到王城及附近诸州,少了这个数,贵人们就没法过冬了! 要是抽走一百五十老矿工,这量绝对是完不成的,我等贱人,上面都有老爷盯着,求中尉老爷可怜可怜吧!” 不愧是小领主,比瘸马这种的能说会道多了,随着矮胖小领主的哭嚎,一直猬集在左边的小工头们也乌压压的跪下嚎哭了起来。 他们嘴里喊着求老爷可怜,贵人何必为难我等下贱的话,搞得像是张昭正在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张昭把横刀放到了瘸马的肩膀上,冷笑一声。 “可怜?你说是你们可怜呢?还是他们可怜?”张昭指了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已经恐惧的说不出话来的矿工们。 “老爷我若是要可怜谁,那也是可怜他们绝对不是你们!说什么完不成每日往王城运煤的任务,你别告诉我,这么大的几个矿场没有一点积存,难道你们每日就正好挖一万斤石炭? 就算每日只挖了一万斤,看看眼前这些人,只要你们的心,但凡善良那么一点点,少克扣一点吃食,这些人身体好那么一点,一万斤不过是轻轻松松的? 还有!” 张昭回头重重一脚就把矮胖小领主给踹翻在了地上。 “你当老子是傻子是吗?一天一万斤石炭,这就有五百多人,他们一人一天二十斤石炭都挖不出来,你们的老爷是佛陀吗?专门救苦救难是吧?粮米多的喜欢养闲人是吧?” 矮胖小领主的哭嚎一下就止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这就是说话不过脑子的后果,当然他也没想到张昭这么快就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看来某的宝剑不怎么锋利啊!架在脖子上了,你们还敢跟我玩捉迷藏!” 张昭装作感叹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他是真不想杀人的,特别是这种剥夺自己人性命的事情,但这些家伙,就是偏要逼她沾血! “中尉老爷别白费气力了,您该去王城找真正的老爷商量,在这里,你就是杀了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没有用的!” 我去你玛德!张昭是真被气坏了,他把脸色一沉。 “看来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大圣天子的令旨都没有那些面都不露的老爷管用是吧?” “你是何猪狗?胆敢对校尉郎君这样说话?主上!请让多金杀了这个胆敢冒犯你的贼奴!” 琼热多金满脸愤怒的从后面跑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柄长长的藏刀,嘴里家冒出了一串吐蕃话,是在骂跪在地上的瘸马。 此时的吐蕃处于奴隶制社会,一个奴儿敢这么对贵人说话,绝对是最严重的冒犯。 “多金你还等什么?按你们吐蕃人的习惯,剥了他的皮!” 氾顺果然心思灵活,没等张昭说话,他就带了几人出来,并对着琼热多金大声吼了出来。 琼热多金一听,按住瘸马的头就把他摁倒在了地上,膝盖熟练的压住瘸马的脖子,手中的藏刀也换了一把短刀。 他拧开刚才张昭扔下的黍米酒喝了一大口,随后全部喷在了瘸马的脑袋上,就着这点酒水,琼热多金直接开始刮瘸马脑袋上的头发。 “啊!佛祖啊!佛祖啊!” 刚刚还如同石块一样的沉默的瘸马大声惊叫了起来,同时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可氾顺等四人按住了他的四肢,琼热多金又压住了他的脖子,无论瘸马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刺耳的硬刮头发声音极为难听,就像是刮在小领主和一众工头和心头上一样,他们停止了嚎哭,脸上充满了惊慌! 不过张昭并未去管他们,这些家伙都是既得利益者,不杀几个根本问不出来什么。 欺负这样的走狗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感,他有更好的办法。 张昭挥了挥手,几个东河州来的卫兵就拦住了一群被吓傻了的男女,他们看起来是帮着把石炭运到山脚河边赚取一点小钱的附近穷苦农户。 张昭让人从马背上取下一匹白棉布,扔到了为首的女子怀里。 “帮某在这里做顿饭,做好了这匹布就是赏你的,当然你们也可以跟着吃顿饱的。” 一匹白棉布在这种穷苦的农户中,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何况还能吃一顿饱饭。 女子楞了一下,随即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又带着众人给张昭磕了两个头之后,才开始去准备做饭。 锅灶是现成的,几大袋子黍米和粳米粗暴的倒进了大锅中,不一会香气就冒了出来,一块一块乳酪干,一罐一罐的蜂蜜被放到了一张破烂的桌子上。 冷风轻轻一吹,本来跪着的矿工群仿佛被风吹过的芦苇荡一样,随着饭食的香味左右晃荡了起来。 几百人都用饿狼一样的眼睛盯着那几口锅,他们吞咽着已经发干的唾沫,喉咙里传来了野兽般的呜呜声! 张昭也不说话,他在等,等到当中胆子最大的,为了吃口饭可以不顾明天还没有命的人出来。 这些矿工还不知道张昭是来招募人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的实力,是不是大到可以从这矿场中带走人? 所以这时候敢出来的,绝对是豁出去命了的,穴地爆破这活,不是把自己的性命不当数的人,绝对干不了! 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一个大冬天只穿着一件破烂长袍,脚上没有鞋子,是用几根葛藤绑着一块木板和一些不知道什么草制成的,他佝偻着腰,轻轻甩开人群中拉着不让他走出去的手,心惊胆战的走到了张昭面前。 “老爷!你是要放饭吗?贵人应该不吃这个的吧?” 他对着张昭在说话,但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正在煮饭的锅,还有桌子上垒起来的乳酪! “你想吃饭?”张昭淡淡一笑! “想!想!”男子连说了两个想! “那你去!给他一巴掌!”张昭一指还跪在地上的矮胖小领主。 男子木呆呆的转过头去看着矮胖子,这个原本在他眼中如果天人般的贵人,他习惯性的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敢! “那就滚回去吧!你这辈子都别指望能吃饱饭了!”张昭嘴一撇,脸上全是鄙夷! “吃饭!吃饱饭!”男人艰难往后走了两步,他不敢上去打矮胖子,可是没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过来了,嘴里下意识的嘟囔着吃饭,吃饱饭。 张昭亲手接过刚从锅里舀起来的一碗粟米饭,金黄的黍米堆得老高。 一大块加了盐的乳酪放在的热热的粟米饭上,饭的温度渐渐熔化了乳酪,随后化成丝线一般躺在黍米饭上。 它散发着油脂的诱人光芒,这是人类最重要的蛋白补充来源,一碗被油脂浸透的黍米饭,对这些穷苦矿工的吸引力,是后世人无法理解的。 第93章 强龙偏压地头蛇 “啪!”一个耳光打到了矮胖子小领主的左脸上,虽然不重,甚至可以说很轻,但被一个下贱的矿工抽了一耳光,这对于矮胖子来说,是一种非常大的侮辱。 他眼睛里放出了几丝压抑不住的凶光,只要张昭一走,他一定要让这该死的矿奴受尽折磨而死! “不够!太轻了!拿出你采石炭的劲来,你看见他的眼神了吗?只要我一走,他绝对会整死你!” 张昭摇了摇头,示意这个力度,还够不上吃饭的要求。 矿工看了咬牙切齿的矮胖子一眼,或许知道自己已经走上绝路了,这次他没有犹豫,更没有怂! “啪!啪!”一正一反两个耳光,矿工用尽全力抽到了矮胖子的脸上,直抽的他鼻血哗哗的喷涌了出来,两边脸颊瞬间开始浮现出几道指姆印。 矮胖子懵逼了那么一两秒,一张胖脸迅速浮上了狂暴的怒气,他刚想起身,张昭就重重拍了一下手中的横刀。 看了张昭和他身后的甲士一眼,矮胖子脸上的凶暴之色瞬间就萎靡了下去,他低着头,没敢起身! “老子打死你!”一看矮胖子怂了,矿工心里顿时爆发出一股无比的爽感,他连吃饭都顾不得了! 这几个月,被矮胖子欺负的画面不停在脑海里闪过,矿工嚎叫一声就要扑上去痛打矮胖子。 张昭手一挥,一个憾山都的甲士如同拎小鸡一样,把矿工给拎了回来。 “好了!你可以吃饭了!”张昭淡淡说道,他还要招募一百五十个人呢,可不能让这个矿工一人把矮胖子给打死了。 “香!好香!好香!”矿工狠狠刨了一口黍米饭,随即就停了下来。 他斜望向天空,嘴里在喃喃自语,丝滑而充满了油脂芳香的乳酪带着充足的盐味在他嘴里爆开,一辈子都没怎么吃过饱饭的矿工突然想哭。 他呜咽了几声,开始极为珍惜的刨着碗里的黍米饭,好像怕它突然消失了一样。 人群里的矿工都躁动起来了,常年的饥饿,让他们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对于食物的渴望。 “老爷!我也想吃饭!” 第二个人站了出来,紧接着第三个人也站了出来。 张昭示意一个憾山都甲士替过氾顺,然后让氾顺来到了他面前。 “选一百人!专挑强壮一点的,不带病的,眼睛有神点的,只要他们有胆子抽这矮胖子和其他工头的耳光就行!” 矮胖子闻言惊恐的捂着脸,思考了那么一两秒就想扑到张昭这边来求饶,他想通了,别管王城的其他老爷了,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不过!张昭不需要他了,一个憾山都甲士冲过去,抓起地上的煤灰和稀泥的混合物就塞进了矮胖子的嘴里,随后再塞进了一大团布,让他吐也吐不出来。 另一边,瘸马的嘶吼已经沙哑了,顿珠把他的头发都剃光了,不过在这憨货的野蛮操作下,这剃头,看上去更像是砍头。 瘸马的头上,好像得了斑秃一样,一块地方有头发,一块地方没有,粗暴剃发被划开的伤口正在泊泊的流血,整个脑袋血红一片! 张昭身后,来自东河州的士兵队正冷汗直流的看着张昭,没想到这位奉天公主之子如此凶残,竟然要当着他的面,让他剥下瘸马的头皮。 “索多队正,翟刺史不会觉得某有些太鲁莽了吧?某也不想啊!可谁让某奉了天子之令,他们还敢推三阻四,遮遮掩掩呢?” 张昭若有深意的问起了旁边的东河州士兵队正,这石炭厂在东河州境内,也归东河州管辖,那位看起来笑眯眯的翟刺史,恐怕就是这石炭厂最大的股东之一吧! “刺史大人最恨不遵天子令旨的人,区区乡野鄙夫胆大妄为,中尉略施薄惩怎么称得上鲁莽呢?” 索多队正牙疼般吸了一口气之后,一脸义正言辞的说道。 呵呵! 果然这石炭厂跟翟刺史瓜葛不浅,就刚这番话能是一个队正武夫能说出来的? 马鹞子你让他砍人行,说这番话,那绝对不行!这狗屁队正,定然是崔刺史的心腹假扮的。 “那索多队正可是说错了,本中尉不是要略施薄惩,而是要大开杀戒了!”张昭冷笑一声,随后轻轻拍了拍索多队正的肩膀。 “你不该选这个矮胖子来的,因为他的意志并不坚强,如果我现在说能保下他的命,他一定什么都肯说的! 队正应该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穿着这身扎甲一定很累吧,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把藏起来的人让我选一百五十人,我就当这件事过去了。” 索多队正的脸色忽的就变白了,他很隐蔽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东河州卫兵,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嘴唇。 “张中尉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府兵队正,哪能替老爷们做主呢?” “好!好得很!”张昭起身对着琼热多金点了点头,琼热多金随后猛地将刮过头皮的短刀,捅进了瘸马的喉咙。 瘸马浑身痉挛的一抽,双手抓住琼热多金的手开始拼命挣扎,眼睛瞪的都快从眼眶中突出来了。 他使出吃奶的劲想要呼吸,但大部分的空气都已经无法进入肺部,被刺穿的气管将流出的血沫,吹出了一个个的气泡。 琼热多金再将插入喉咙的短刀来了一个左右横拉,剧烈的疼痛和缺氧让瘸马连挣扎这个环节都无法维持了,他一挺一挺的不断抽搐,生命正在飞速的流走。 张昭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索多队正也冷冷看着张昭,想要靠杀人吓唬他,哼!当他是吓大的么? 一阵切肉的声音传来,强烈的腥臊味中,瘸马的人头,已经被顿珠抓到了手中。 张昭突然一把将索多队正拽了过来,动作之快,连索多队正身边的东河州的卫兵都没反应过来。 一个卫兵火长正要过来抢,张昭身后的王通信抽出马背上的熟铜锏,一个横扫打到了火长的胸口,哪怕穿着一套波斯锁子甲,这个卫兵火长还是被打的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嘣!”第二个想要过来抢人的火长被箭矢直接贯穿了小腿,原来是远处的氾顺,他举着一把神臂弓眼神犀利。 “谁他妈的也别动,谁动就射谁的脑袋!” 哗啦啦!跟张昭一起来的憾山都儿郎都抽出了武器。 于阗国自李圣天继位,已经十余年没有打过大仗了,这些在东河州的这块物产丰富之地逍遥惯了的城镇守军,跟张昭手下的憾山都儿郎根本没法比! “索多队正,我现在改主意了!”张昭抓住索多队正的脖子,把他按到了瘸马的头颅面前。 “老子现在不要矿工了,老子要把这群工头全部带走!回去了就告诉翟刺史,就说奉天公主之子,大圣天子外甥,奉天中尉张昭,一定铭记他今日的...!” 张昭重重停顿了一下,才说出最后一个词。 “慷慨!” “石炭厂,不是翟刺史一人说了算的!”索多队正看着就在面前瘸马那张惊恐至极的脸,心里这才有些慌了。 这奉天中尉算是把翟刺史给恨上了,一瞬间他也有点后悔,这石炭厂又不是翟刺史一人的,何苦替其他人硬顶? 再说,要是让奉天中尉把工头全给绑走了,那矿场可就真的瘫痪了! 这相当于后世把几个大型集团的中高层管理人员一网打尽,公司一定的瘫痪,因为短时间根本找不到可以替换的人。 “我不管!”张昭翘起嘴角冷哼一声,“我就认翟刺史!” “给你半盏茶的时间,不然我就要让那些吃了某饭食的矿工去找了,他们一定知道你们把其他人藏在哪了!” 沉默了两分钟,索多队正认怂了。 “请张中尉宽限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在下就给中尉一个交代!” 第94章 指南针与分金队 张昭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刚由李圣天调拨铁匠打造的专用精铁针,在磁石上快速摩擦。 大约摩擦了二十来次之后,张昭飞速的把铁针穿到了一张写了南北两个字的硬纸上,然后将串了铁针的纸,放到了一个矿工捧着的水碗中。 水碗中的铁针晃晃悠悠几下之后,准确的指向了一个方向,围观的众人顿时爆发出了激烈的欢呼 他们已经试了五次了,每次铁针指向的南方都是同一个方向。 欢呼声中,困扰张昭他们利用穴地爆破法最大的障碍,即隧道挖掘方向问题已经解决了。 这可是不是小问题,因为如果要爆破疏勒城这种大城的话,隧道的长度不可能短,而人在隧道中,是无法判断方向的,搞不好就会挖偏。 在后世,可以靠gps定位或者激光照射法来解决,但在这个时代就没这么方便了,最后还是张昭想到了用指南针来确认方向的办法。 实际上指不指南他都不在乎,他只需要每次指的方向不会发生偏转就行。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连指南针都算不上的玩意,来的可不容易。 张昭翻遍了李圣天的宝库,一直到李圣天忍不住亲自来看,以为他这外甥要将他国库打包之后,张昭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几块磁石。 “这就是鬼谷子中所说的司南吗?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制成,表舅你是怎么知道如何制造司南的?” 左脸颊高高肿起曹延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浑身燃烧着探索的光芒。 最近曹十四有点‘嚣张’,自从神火雷火了之后,他从张昭麾下可有可无,不遭人待见的贵公子,变成了带有神秘色彩的曹方士。 他甚至都有点看不起张昭了,无数次表示张二郎君太醉心于权势和武力,忽略了钻研天地之间大道(指研究各种火药)。 于是今天早上,张昭找了个他的小出错,狠狠给他演示了一番权力和武力有什么用之外,又用‘制造指南针’这绝活,狠狠的折服了曹延明一下。 这不,曹延明很顺当的将对张昭的称呼从张二郎君又变回了表舅。 当然,张昭手里还有一个曹延明的黑历史,这家伙之前说着看不起胡姬什么的,前几天却悄悄摸进了一个长相艳丽乌古斯女奴的房间,正好在爽完出门的时候让张昭给抓了个正着。 “侍郎!有了此物,咱们就可以一条道直接挖到城墙下了!” 叫张昭侍郎的,是一个眼珠发灰,皮肤要稍偏褐色一点,须发有些紫红,明显带着粟特人特征的矮小汉子。 这个能说一口不算流利的汉话,并坚称自己是安西唐军之后的家伙叫做史崇敏,是索多队正在张昭强烈威胁下,为他找来的真正石炭厂矿工头子。 不过张昭觉得,这家伙应该更像是昭武九姓中粟特史国人。 现在三百矿工已经到齐了,张昭依照约定从身体条件较差的矿工中选走了一百五十人,然后选走了一百五十个熟练矿工。 这三百人虽然赶历史上太平天国的那群矿工差得远,但也还能基本达到穴地爆破的需要。 这些天,张昭一边给矿工们维持相对高标准的伙食,一般开始了给这些矿工来个狠狠的‘军训’。 这三百人中,一百五十人奴性太重,另外一百五十人中超过一半只认史崇敏,要彻底驯服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这最后的难题都解决了,咱们回去准备一下,做好迎接大圣天子检阅的准备吧!” 张昭满脸喜色的喊了一声,随后又按住了史崇敏的肩膀。 “史队正,你们分金队的画图和文字学习要赶紧加上啊! 什么时候能升级为分金都,谁能成为都校尉,一切都要看实力来了,就算是某,也不好破坏规矩的。” 史崇敏听到张昭的话,不由得痛苦的咧了咧嘴,张侍郎这,哪都好,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但就是这点不好。 挖洞就挖洞嘛,还要学认字,学了认字还要会画图,画图之后,更难的是还要计算,计算挖掘速度,计算要顶木架设的间隔,计算多少天能挖到目的地。 张昭在心里阴险一笑,这是他故意的,这种二十几三十岁的文盲,不识字半辈子了,认字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就更别提画图和计算了。 但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在新来的三百矿工中形成竞争机制,要是史崇敏不能合格,他一定非常高兴的把史崇敏给换掉。 分金队的分金二字,也是来自张昭的恶趣味。 而他将这三百人只设成对而不是直接为都,就是为了防止史崇敏顺理成章变成都尉以后,把这些矿工变成他的部署。 要是不注意的话,最后说不定张昭会成了名义上的头领,他和史崇敏呢关系就会如同中原节度使和下面牙将的关系。 这是张昭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他刻意压缩了编制,三百人才给了个队,还用认字和考试的办法,进一步削弱史崇敏对这一百多矿工的领导权。 当然,这也利于他看看能不能从这些矿工中,发现几个人才。 。。。。 于阗城,泰华宫中,李圣天正在皱着眉头批阅各种奏章。 自从在张昭那里看到了可以打破疏勒城的希望后,在李圣天的指挥下,于阗这个西域绿洲城邦巅峰状态的国家,就慢慢开始了动员。 七十年了,自从于阗复国起,他们李家几代君王的最大渴望,就是打破疏勒城,拥有原大唐安西四镇之二。 特别是疏勒,这个地方对于于阗来说,实在是太致命了。 于阗如果能打下疏勒城,那么此城就会成为于阗的北上桥头堡和抵御北边乌古斯、葛逻禄等族的坚固要塞。 反之,于阗要是没有疏勒,那么北边的喀喇汗国就就可以居高临下,不断的往于阗渗透。 还可以把于阗最富庶的地区之一鸦儿看(莎车)变成冲突前线,让于阗无法利用这块膏腴之地。 李圣天忽然想起了张昭给他打过的一个比喻,如果于阗是一只巨龟的话,疏勒就是这只巨龟的龟壳。 可现在于阗没有疏勒,那么一只没有龟壳,只能把自己的软肉暴露在天敌的威胁之下的巨龟,支撑不下去,是早晚的事。 等等!李圣天突然停笔思索了一下,这大金国要是是一只巨龟的话,那他这个大圣天子算什么?gui头? “天子!黄门侍郎,奉天中尉张昭奏请陛下派內官去姚头冈检视,他预计从明天开始从三里外挖掘地道,三日后请天子驾临姚头冈!” 门外传来了入值內官的声音,听到张昭已经开始准备了,瞬间就忘掉了刚才的事情,他摸了摸下巴。 不错!看起来这小子是要给他展现出更加真实的爆破疏勒城啊! 第95章 终将到来的惩罚 姚头冈,不但城堡中的原居民被赶了出去,连方圆五里附近的道路都被封闭了,天子驾临嘛。 不过李圣天没有动用他的四驾马车和黄罗盖伞等物,只是简简单单穿了一件青色圆领袍就过来了。 王后曹元忻也穿着一件唐代女人最喜欢的男装跟在他身边,两人看起来关系很好。 张昭很隐蔽的朝李圣天身后看了一眼,果然,那个叫做僧伽达摩的老和尚,也带着几个相当粗壮的武僧跟在李圣天后面。 “张二郎,你过来!”李圣天冲张昭招了招手,他今日的打扮,还真有几分契苾何力、白孝德的感觉。 “臣,黄门侍郎,奉天军中尉,同合殿入值,知姚头冈事张昭,参见天子!” 张昭赶紧过来参见李圣天,不过不用什么双膝下跪,简单的一个弯腰肃揖就可以了。 “说这么大一串头衔干什么?在这的,哪个不比你官职高?赶紧演示给某看!” 李圣天哂笑着白了张昭一眼,示意他赶紧开始,张昭从这位大圣天子的身上,隐约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躁动! 张昭站很自然的站到了李圣天身边,把脸色有些难看的东河州翟刺史给挤到一边去了。 这个从高昌来投奔李圣天的回鹘儿,向张昭投来了一束阴翳的目光,而站在两人身前一点点李圣天嘴角,则露出了一丝极力隐藏的笑意。 “奉天军憾山都儿郎!分金队儿郎!开进!” 得到张昭的示意后,老张忠挥舞着一面青色旗帜大吼一声。 “风!风!风!”咚咚的鼓声敲响后,憾山都的儿郎全身披甲,组成了三个结构为横五列六的小方阵。 方阵最前面是五个举着木制条形盾的刀盾手,他们的作用是阻挡对面平射来的箭矢。 第二排是三个举着木制镶嵌铁皮圆盾的刀盾手,加上三个长矛手。 圆盾手的作用是阻挡对面抛射过来的重箭,长矛手是为了防御小概率的敌方冲击。 至于这后面的四排,全是弓弩手,后两排为弓手,前两排为弩手,弩手除了两架大黄弩以外,其余全是最近打造的神臂弓。 每个方阵中,作为队正的军官举着方阵的认旗和一面小小的令旗。 每当令旗猛地往下一挥,弓弩手就会万箭齐发。 令旗往左挥动,圆盾手就会做好防御抛射箭矢的准备。 令旗往右挥,就该长矛手做准备了。 而升的最高的认旗左右摇晃的时候,附近两个小方阵就会向中间靠拢,三个小方阵会迅速组成一个大阵。 认旗前后摇晃,大阵便会从方阵的正中往内部凹陷,两翼则开始分散展开,这是城内守军开始出击了,大阵凹陷让敌人陷进来,然后两翼包抄准备吃掉敌人。 而要是三个队正口中的铜哨吹响,弓弩手就会拿起陌刀步槊等长武器准备突击。 李圣天身边,于阗国的黄门将军,泸州刺史李若愚,东河州翟刺史等人看的眼热不已。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昭一百人不到的憾山都甲士,在短时间演练了弓弩对射,掩护大军,合阵分阵,防御与突击六种阵型。 连续变阵之下,阵型依然严整,士卒脚步不乱,进退有据,特别是弓弩齐射,相当的整齐和精准,显示了相当高的战斗素养和经验。 考虑到他们全部披甲,这绝对是一支悍勇之军,就喀喇汗国士兵的精锐程度,如果没有轻重骑兵相配合的话,出动上千步卒也不一定能打过张昭这百来人。 “启禀中尉,分金队已经挖掘到距离目标十五丈处,预计一刻钟内定能完工,史队正请求于目标三十米处埋设天火雷!” 前面的憾山都显示疏勒城攻防战演的正激烈,冷不防一个分金队的矿工,从一个极不起眼的洞口钻了出来,顿时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准!”张昭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随后对着李圣天拱了拱手。 “大圣天子,请后退十步并让宫卫持盾护卫,防备飞石。” 李圣天本来想显摆一下一国之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可一想到那天在同合殿恐怖的爆炸,还是点头同意了张昭的提议。 众人后退了十余步,一队于阗宫卫也手持条形盾,护卫在了李圣天和曹元忻身前。 寂静的等待中,李圣天觉得时间过的是如此之慢,以至于他好几次都想催促一下张昭,虽然最后被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但急不可耐的神色还是浮现在了脸上。 终于,刚刚钻出一个分金队矿工的洞口,再次出现了一个浑身只穿短衣的身影,正是自告奋勇要进入矿洞监督安放火药的曹延明。 “大圣天子,中尉,安装完毕,分金队请求撤退!” “准许撤出,神火雷预备!三十息之后点火!” 。。。。 数十米长的导火索裹在防潮的麻布中,史崇敏满头的冷汗,神火雷这玩意,听着就可怕啊! 其实张昭在矿场有一件事说的不太准确,一个兵部熟练的矿工假若运气不好的话,很可能一天真的只能挖出二十斤石炭。 因为这时候没有后世的爆破手段,煤炭的开采,全是靠可怜的工具来挖掘。 因而后世很多煤炭储存,这个时代都无法开采,而这个时代能开采的,都是自然条件极好的。 这也是石炭之所以在中原不盛行的最大原因,开采的成本过于高昂了。 所以史崇敏虽然是个熟练的矿工,但他并没有玩过火药,刚到张昭这个时候,他差点被曹延明一颗小爆竹吓的跪下来了。 有火有雷还有烟尘!这不是神佛下界的标配么? 在心里祈祷几秒钟之后,史崇敏把心一横,点燃了导火索,他现在距离爆炸点不到五十米,运气不好的话,爆炸很可能震塌地洞把他给埋起来。 嗤嗤!导火索的火光在黑暗的地道中极为显眼,史崇敏手脚并用强忍着尿意的开始飞快往外面爬。 但没爬多远,他感觉整个地道猛地一震,还没到安全坑的他感觉好像黑暗中有人狠狠给了他屁股上一拳一样,力道之大,直接将他强行憋住的尿给锤了出来。 温热的感觉充满了裤裆,史崇敏呼吸着自己裤裆的骚味,没命的扑向了一个事先挖好的安全坑。 他刚摔进坑中,盖好铁板的一刹那,他看见狂暴的金色火光瞬间充满了整个地道,呼啸而过的热风仿佛要把铁板也给烤热了一样。 。。。。 李圣天惊恐的张大了嘴巴,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恐怖的画面,远处姚头冈的那一截高三米宽四米多的城墙,如同被天神的铁锤猛地砸了一下一样。 它先是往下一陷,紧接着又突然爆开了,整段城墙在众人的眼中先是缓慢垮塌,然后再天女散花般猛然的碎开! 在比雷还要响的巨大爆炸声中,伴随着金色的火焰,大地都仿佛在颤抖一样,飞出来的泥巴和石块铺满了他们身后的整条河边。 翟刺史被吓得直接跳进了河中。 李若愚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 王叔僧伽达摩大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不停口念佛号。 曹元忻张开双手,面色惨白的挡在李圣天身前,已经被吓哭了出来。 宫卫们被震的东倒西歪,还有神智都拼命护在了李圣天身前。 还是孤王最镇定!李圣天得意的一笑,不过随即他就看见了一脸淡定的张昭,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的笑,似乎在嘲笑跳进河中正在扑腾的翟刺史。 ‘嘭!’狂笑的李圣天直接飞出一脚踹在了张昭屁股上,力道不大,但张昭一看李圣天的颇有深意的眼神,福至心灵的他赶紧借势一扑,直接也跳进了河中。 得!这是舅父天子独自装哔的时刻,必须得配合。 入水的张昭朝翟刺史游过去,再灌这回鹘儿几口水之后,还是得把他救起来。 “南无地藏菩萨!天子,疏勒城他要属于我们尉迟家了!大金国终于可以补全他的最后一块,八剌沙衮的我佛信徒有救了!” 僧伽达摩宣了一声佛号,眼眶里泪珠滚动的看着李圣天,这个出家四十几年的高僧激动地说出了尉迟家三个字。 “王叔!孤王终于可以完成父王和宣王(李圣天曾祖父尉迟南塔,于阗复国大王)的遗愿了!背佛之徒,终将受到惩罚!” 第96章 疏勒 疏勒,这是曾经大唐的安西四镇之一,也是安西地区最为繁华,人口多,物产丰富的宝地之一。 只不过大唐的安西四镇在安史之乱后的两百来年中,于阗被吐蕃攻陷,随后自立成了于阗国,碎叶则在武周时期就事实上沦陷。 龟兹镇和疏勒镇则在一百年前最终被吐蕃攻陷,现在龟兹属于高昌回鹘,疏勒镇则在喀喇汗国手中。 疏勒城的大概位置就在后世的喀什,实际上这个时代,正是疏勒这个名称开始往喀什转变的关键时刻。 这一代的喀喇汗国大汗萨克图.布格拉汗,是喀喇汗国历史上的著名君王。 也正是在他手里,喀喇汗国开始逐渐天方教化,其与继任汗王执行的刀剑传教政策,给安西各族人带来的深重的灾难! 张昭骑在一匹高大的黄马身上,身后跟着数十个装备齐全的护卫和马队,他现在的身份是伊州来的大贵族,高昌回鹘汗国的狄罗达干仆固承之堂兄仆固奉恩。 这个身份是经过精心设计了的,仆固承出身高昌回鹘王族,是汗国建立者,张义潮曾经手下悍将仆固俊的后人,只不过他是后妃诞下的支脉,而仆固奉恩则是仆固俊的嫡出血脉。 而且由于仆固奉恩祖上两代人与李唐宗室和亲,甚至仆固奉恩的母亲也是来自李唐宗室的沙洲李家,就是张昭十四姑父,归义军大将李明振的小妹,所以长相颇类中原人士。 这位高昌回鹘王族最近刚从摩尼教改宗佛教,在武达儿奉张昭之命去往伊州找狄罗达干仆固承要赎身款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去往敦煌研习佛教经义的仆固奉恩,所以张昭就选择了大胆假扮他。 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作为曾经的摩尼教徒和现在的佛教徒,仆固奉恩肯定不会乐意去到疏勒,因此疏勒城的达官贵人,基本没见过此人。 其次仆固奉恩行事低调,更因为身上与归义军有牵扯,在高昌回鹘处于比较边缘化的地位。 这就完美避免了东来的行商或者喀喇汗国的使者见过他,最后长相跟中原人类似,又弥补了张昭在相貌上的特点。 疏勒城此时的气氛比较紧张,因为南边于阗国的大规模征调是瞒不住人的,不单是征调,还有各种器械的打造,粮草囤积都早就传到了疏勒城。 在这个时代,一国想对另一国展开突然袭击,在大国之间基本不可能。 因为除非是那种出兵百来甲士,征召农夫、牧民一两千的村战,不然每一次的战斗,都需要战前做大量的准备才行。 比如于阗这次针对疏勒的战争准备,李圣天从张昭给他展示出可以爆破疏勒城墙的932年正月开始,就已经在做准备了。 但直到目前的三月,整个准备工作还在进行中。 各地封建领主带着私兵还在于阗王城与国家常备军进行合练。 预计的三十万支箭矢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制造完毕。 三万大军需要准备足够支撑三个月以上的七十万石粮食,也还没有全部调集到位。 至于其余的甲胄和攻城器械的打造,以及运粮民夫的征调,都还在进行中。 这样大规模调动,恐怕就是瞎子也看得见,傻子也知道会是针对谁。 于阗和高昌回鹘是宗教上的盟友,历史上于阗亡国后,阻止安西继续绿化的就是高昌回鹘,所以于阗不可能会去攻打高昌回鹘。 至于仲云国,出动三千人就够了,用不到三万,而且铁定是亏本的生意,李圣天不会傻到去打仲云国,所以于阗会针对的,只能是喀喇汗国了。 不过此时的疏勒城虽然紧张,但并未如临大敌,反而是陷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中。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于阗征调如此的多的物资和军马,绝不可能很快就攻来,加上筹备春耕的影响,至少还需要两三个月战事才会爆发。 是以所有人都在抓住这个空闲期买入卖出各种物资,走北丝绸之路的行商也在抓紧通过,他们不知道这场战场会进行到什么时候,都在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多赚一笔。 张昭思考了再三,还是没有选择冒险进入疏勒城,谁知道现在的疏勒总督,也就是博格拉.萨克图汉的心腹,伊蒂哈德.纳斯尔.本.曼苏尔会不会反应过激。 毕竟这家伙是个狂热的天方教徒,萨克图汗就是在他父亲萨曼王子纳斯尔.本.曼苏尔的引领下皈依天方教的。 张昭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叫做葭芦馆的小集市,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汉人取的。 此地南边不到十里,就是著名的伽师城,差不多一百里外,就是疏勒,附近没有喀喇汗国多少军队,还有大量的佛教徒,是个非常不错的安全区。 武原儿站在张昭身边,正在一遍又一遍的背诵一张黄麻纸上的字,这是张昭给他的任务。 他现在就是高昌王族仆固奉恩的使者,他此行的目的是疏勒城,任务是代表仆固奉恩,希望以价值三千贯的财物,换取被疏勒总督伊蒂哈德监禁的数十大云寺僧人。 疏勒大云寺,是疏勒佛教兴盛时期的最重要寺庙,它收藏过释迦牟尼用过的“佛浴床”、“佛钵”等遗物,历史上的高僧如佛僧道安、智猛、鸠摩罗什等都曾在大云寺顶礼膜拜过。 后世喀什甚至都还能看得见大云寺的遗址,就是被称为莫尔佛塔遗址的地区。 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疏勒城佛教徒的信仰之地,三年前,大云寺在伊蒂哈德的命令下被彻底毁坏,不愿意改宗的僧人都被投进了监狱。 而正是这件事,彻底激怒了李圣天,由于伊蒂哈德的萨曼王族身份,历史上李圣天还曾派出使者出使萨曼王朝威胁报复。 这在公元十一世纪的一位阿拉伯作家喀迪.艾布勒.胡赛因.艾赫迈德.伊本.祖拜尔的《珍宝录》中就有记载。 张昭亲手替武原儿整理了了一下衣领,武原儿有些紧张的看着张昭。 这位之前一向是跟着兄长武达儿打打下手的,现在不但要当正使,还要去干如此凶险的事情,难免有些紧张。 “原儿兄弟,一定要记住某的话,喀喇汗人既然已经知道于阗要对他们发动战争了,那么势必就更加不敢再招惹高昌回鹘汗国,因为这很可能招来两方的夹击。 所以你可以稍微趾高气昂一点,只要你记熟这张纸上的信息,就不会被拆穿,不被拆穿就不会有危险。” 武原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二郎君放心,某还要跟着二郎君建功立业了,这点小小的事情,某一定可以办到!” “那好!你记住了,不管伊蒂哈德答不答应,你一定要想法去见一见关押在疏勒内城监狱中的大云寺僧众,最好能带出几人!”张昭说着在地上划了两下才继续说道。 “这监狱在疏勒内城,附近有许多重要的设施,你一定要记熟周围,回来画给某看,咱们弟兄们能否少受伤亡,就看你的了!” 张昭当然不是要去救大云寺的僧众,他要救人家也不会放,所以这只是个借口,张昭想要一份更加详细的疏勒内城地图而已。 吩咐完武原儿,张昭又把马鹞子拉了过来,这次马鹞子要作为副使一同出使。 “鹞子,你脑子活,要特别注意城墙防御体系,还可以放出话去,就说高昌达干仆固奉恩,带了三千贯的财务在伽师城外等着赎买大云寺的僧人!” “中尉郎君是想有人能劫了大云寺的僧人出来吗?”马鹞子疑惑的看了张昭一眼,随即猛的一喜。 “郎君是想把疏勒城中的贪财之徒吸引过来?” “没错!疏勒城管理并不严密,很多来自其他地方的所谓神战者狂热天方教徒众多,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有人忍不住过来。 那么,咱们进一步打探疏勒虚实的‘舌头’就有了!”张昭阴险的一笑。 第97章 岂有朝三暮四的天朝上国 伊蒂哈德.纳斯尔.本.曼苏尔,疏勒城总督,他长着一脸标志性的波斯大胡子,眼珠微微发绿,头发略黄,肤色呈现出一股铅灰色。 他父亲纳斯尔.曼苏尔,原本是萨曼王朝的王子,在萨曼王朝的政治斗争中落败后,纳斯尔.曼苏尔来到疏勒,投靠了当时喀喇汗国的副汗奥尔古恰克。 来到东边的纳斯尔.曼苏尔一点也不老实,为了稳固他在喀喇汗国的地位,他想到天方教这个武器。 彼时的疏勒以佛教徒为主,奥尔古恰克也信奉佛教,作为一个异教徒王子,曼苏尔如果不想点办法的话,就只能在疏勒城当个米虫了。 于是他经过长期的谋划观察,选中了奥尔古恰克的侄子,年轻的喀喇汗王子萨克图。 萨克图的父亲巴泽尔本来是喀喇汗国的阿尔斯楞汗(正汗),不过在与萨曼王朝的战争中落败被杀,于是年幼的萨克图和母亲就只能依附于叔父布格拉汗(副汗)奥尔古恰克。 奥尔古恰克待萨克图一点也不好,甚至还想谋取他应得的正汗继承人位置。 于是在曼苏尔的引诱下,萨克图汗很快信仰了天方教,并且依靠疏勒的少年天方教徒,模仿萨曼王朝组建了自己的古拉姆近卫军,并不断在王族和对奥尔古恰克不满的小贵族中发展信徒。 最后,感觉时机已到的曼苏尔背刺了自己的恩人奥尔古恰克,他打开疏勒城门,将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军放进了城,随后掌握政权的萨克图杀死了自己的叔父和堂兄弟们,自称布格拉汗。 布格拉是突厥语公骆驼的意思,在沙漠中,领头的公骆驼是族群当然的领袖,萨克图称布格拉汗,意味着他是整个喀喇汗国的领袖。 成功夺位的萨克图.布拉格汗当即宣布自己早已皈依天方教,并且授权纳斯尔在疏勒城外的阿图什修建了第一所青真寺,从此喀喇汗国拉开了残酷的天方教化旅程。 而纳斯尔死后,他的儿子伊蒂哈德.纳斯尔.本.曼苏尔继续得到了萨克图.布拉格汗的信任。 现在已经可以在萨克图.布拉格汗本人征讨佛教和摩尼教徒旧贵族盘踞的八剌沙衮时,担任事实上喀喇汗国首都疏勒的总督了。 当武原儿和马鹞子进入疏勒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这座城市的变化。 大街上男人多缠着带有天方教风格的黑布或者白布缠头,突厥式的皮帽子已经很少见了。 城中遍布了黑白两色旗帜,店铺也多选择黑布或者白布当做招牌在店外飘扬。 此时天方教最具代表性的颜色还是白色和黑色,至于绿色,要等到如今刚刚建立的法玛蒂王朝(绿衣大食)中后期才会逐渐盛行起来。 一声声剧烈的争吵声传来,继而是殴打声和惨叫声,武原儿寻声向左看去,原来是几个男人围住一个矮小的男人,一边痛骂,一边在猛抽他的耳光。 马鹞子策马走到武原儿身侧,有些好奇的问道,“他们在骂什么呢?” 武原儿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非常不好看,他盯着街角的痛骂和殴打,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们...嗯!讨论信仰的问题。” 马鹞子不解的看着似乎压制不住自己怒气的武原儿,又看了看街角的那伙人,他有些不太理解的扣了扣脑袋。 “听起来他们还是一家的,这是有病吗?爱信大慈父就信大慈父,爱信佛陀就信佛陀呗?至于这样吗?谁还能管别人拜什么神?还是拜不拜神?” “至于!非常至于!”武原儿再次深深吸了口气,他突然觉得全身的紧张感觉一下就消退了很多。 作为一个虔诚的佛陀信徒,武原儿突然明白张昭如此敌视喀喇汗国的原因了。 或许是看‘高昌使者’不断在观察街角的大骂,几个卫兵策马过去,一顿马鞭就将争论打骂不休的人群驱散了。 。。。。 “大高昌仆固天王曾孙,益都仆固奉恩达干遣使翟原,见过喀喇汗国疏勒总督!达干托在下向总督阁下问好。” 疏勒总督府,武原儿对着疏勒总督伊蒂哈德一个肃揖礼大声唱报道。 此时的回鹘人中,姓翟的比较多,不知道这些回鹘人怎么想的,不管是高昌回鹘还是甘州回鹘,亦或者投靠归义军的回鹘人,改汉姓的时候,都喜欢把自己姓氏改成翟,这个汉人很少见的姓氏。 伊蒂哈德盯着这个不像是回鹘人的高昌回鹘使者,淡绿色的眼珠露出了野兽般的精光。 “回鹘人中,如同使者这般相貌的,倒是不多见!” 这家伙竟然可以说一口没有任何口音的高昌回鹘语,比一般的回鹘人更像是回鹘人。 武原儿淡淡一笑,下巴微抬,上眼皮往下垂了那么一点点。 “总督大人难道没听过我家达干的名号吗?我家达干三代人与中原李氏阿舅联姻,达干的曾祖母、祖母、母亲大人都是大唐宗室贵女,就是某,母亲也是大唐世家女,岂能以寻常回鹘儿视之!” 说完,武原儿还故意望向了伊蒂哈德的淡绿色眼睛,那意思很明显了,我这是混了大唐种的高级长相,你这种野兽般的绿眼怪,能与我相比? 伊蒂哈德脸色阴翳的仿佛都能滴出水来了,他右手不停在腰间镶金嵌玉的短刀柄上抚摸着,声音也异常低沉。 “这天下,并非只有桃花石大唐才是天朝上国,我们波斯萨曼帝国,也是天朝上国!” 武原儿淡淡一笑,“岂有朝三暮四之天朝上国?” “无礼!”站在伊蒂哈德身边的一个军将‘呛’的一声就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武原儿这话就太恶毒了,直指波斯人被阿拉伯人征服,从最初的基督教,祆教等宗教被强迫改宗了天方教。 伊蒂哈德虽然怒极,但在手下军将拔出弯刀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从武原儿的眼睛里,看到了怒火,这个‘回鹘人’故意在激怒他,这应该是个信仰佛教的异教徒。 “使者是想血溅射我的总督府吗?可惜你是使者,我不会杀你!但我会向仆固奉恩达干写一封信,他的臣子,竟然想要挑起高昌汗国和喀喇汗国的争斗!” 武原儿额头上冒出了几颗虚汗,刚才真是太危险了,他明显从伊蒂哈德眼中看到了极力掩盖的杀意。 “说吧!使者!仆固奉恩达干派你来是想干什么?我想他一个并非乌母主可汗子嗣的王室,不会有什么事关两国的大事来找我,本总督的时间,可有限的很!” 第98章 他们是谁 “我家达干,愿意用三千贯的财物,换取大云寺二十七位高僧,希望总督阁下能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释放他们!” 武原儿这时候也不继续刺激伊蒂哈德了,要是继续刺激下去,搞不好这家伙就疯起来真的把他给杀了。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使者就请回吧!在尊贵的布格拉汗回到喀什之前,没人能赦免那群违反了汗国律法的僧人!” 伊蒂哈德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这个仆固奉恩达干他有所耳闻,据说去年从摩尼教改宗佛教,他可能是想用救出佛教僧侣的方式,展示自己的对佛陀的虔诚。 但这个使者,很可能存了挑起喀喇汗和高昌回鹘争斗甚至战争的心思。 对于即将到来的于阗金国进攻,伊蒂哈德并未有多么紧张,虽然疏勒城的战士已经被萨克图.布格拉汗带走了大半,但倚仗着城坚墙高以及城中大部分居民都已经皈依真主,伊蒂哈德有信心撑到布格拉汗回师。 而且于阗金国这几十年数次围攻疏勒,从未得手过,可以说喀喇汗人对于如何与于阗人在疏勒城下战斗,经验已经很丰富。 但要是加上高昌回鹘那就不一样了,高昌回鹘手握龟兹、焉耆、高昌、别失八里、伊州五座富饶的城市,实力跟目前的喀喇汗大约相当。 要是他们加入战争的话,不但会形成二打一,他们的回鹘人身份,还会对目前喀喇汗国境内的回鹘人产生极大的号召。 不过好在高昌回鹘的乌母主可汗垂垂老矣,几个儿子互相争权夺利,很难齐心协力发动一场战争。 但能不引起纷争,就不引起纷争吧! 想到这,刚刚断然拒绝了武原儿提议的伊蒂哈德稍微缓和了一下脸上的冰冷。 “不过使者可以回报仆固达干,遍城州(英吉沙)的佛寺最近被本总督发现大量隐瞒人口,谎报田产,寺内僧众目前正在押往喀什的路上,仆固达干若是有心的话,可遣人将其接走。” 武原儿和马鹞子不动声色的对望了一眼,遍城州正好位于疏勒和于阗控制的鸦儿看(莎车)之间。 这是伊蒂哈德害怕这条路上的佛寺和佛教徒成为于阗的内应,而采取的强制手段啊!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遭殃了。 武原儿很想救下这些人,但他的任务不是救人而是要弄清疏勒城的大概情况,所以他慢慢摇了摇头。 “总督阁下,如果你坚持不愿意释放大云寺所有僧众的话,那某能否带走一人?” “何人?使者可以说来听听,我先让哈桑将军去找一找!” 伊蒂哈德冷冷问道,他怀疑,这才是仆固奉恩冒险派人来疏勒,还愿意出三千贯财物的最大的原因。 武原儿缓缓摇了摇头,“此人乃是沙州僧政范海印大师同门师兄,某也只见过画像,须得亲自去看,方才知道!” 伊蒂哈德默默的注视了武原儿数十秒,最后才挥了挥手。 “此事我不能做主,使者还请去驿馆暂歇,我需要请示大汗!” “那某就静候佳音了!”武原儿拱了拱手,随后退了出去。 “哈桑!派出游骑往西搜索,最好能派最快的游骑日月兼程去一趟姑墨(阿克苏),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伊州来的大人物到了!” 武原儿刚刚出去,伊蒂哈德就轻声对着旁边的军将哈桑说道。 此时的姑墨属于高昌回鹘管辖,就在两国的分界线附近。 所以伊蒂哈德想当然的认为,要是仆固奉恩真的带了三千贯财物来赎人的话,最大的可能就会在姑墨等候。 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张昭已经潜伏到了伽师附近。 。。。。 疏勒城南,驿馆外的食铺中,马鹞子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他端着一杯紫色果酒,右手提着一根羊腿,在那疯疯癫癫的乱舞,周围的两个从人也是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三人把这小食铺搅的乌烟瘴气的,周围一票喀喇汗人对他们三怒目而视,如果不是非常时期,他们又是高昌来的人,早就有人上去痛殴他们了。 舞了一会,马鹞子又仰头灌进去了一大杯果酒,眼神越加的迷离。 突然!他大喝一声把羊腿重重的敲在了桌子上,随后伸出手指朝四方指指点点。 “你们这些葛逻禄人好不知尊卑!我们达干是何等样人?那是身负大唐宗室血脉的贵人! 大唐若是还在,你们这个贼胡,给我们达干舔鞋的资格都没! 呜呜呜呜!现在我们达干都亲自带着财货来了,想救几个人,你们竟然不同意!” 说着马鹞子竟然哭了出来,哗哗的眼泪从一个二十几岁的粗人眼中夺眶而出,任谁看都不像是假装的。 食铺角落,几个穿着皮袍子,看起来像是外面羊马城贩羊牧民样的人对望了一眼,眼睛里都冒出了喜色。 几人继续交换了一下颜色,一个看起来更加粗豪壮汉猛地站起来,他也端着一杯酒,不过是最劣质的蒲桃酒。 “你这高昌儿说得什么疯话?可是想打架?你那甚达干走到姑墨就算是亲自前来?离这还足足一千里路呢?谁知道你们的三千贯财货是真是假?” 马鹞子斜着眼睛看向了壮汉,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就在壮汉以为他要冲上来打人的时候,马鹞子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高昌铸造的双面回鹘牟羽铜钱。 这种钱币是高昌回鹘仿照开元通宝铸造的,其中用回鹘文刻着高昌吉利,后世极为珍贵,在这个时代来说,也是许多权贵大家族最喜欢窖藏的好钱。 马鹞子哐当一声把一把铜钱砸到了桌子上,这是武达儿替张昭从狄罗达干那里收过来的。 “看清楚了!别说三千贯财货,三万贯财货我们达干也出得起,谁说要到姑墨才能支付?告诉你们,伽师城就可以!” 食铺中顿时寂静了下去,壮汉还想问,可尴尬的沉默中,马鹞子晃了两下脑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脸色变换了一下,身边的两个从人也赶紧上来帮他收起了铜钱,拉拉扯扯的就出门去了。 壮汉很自然的走到了门口,堵住了食铺中其他人出门的通道,他的两个同伴则赶紧出门去了。 只不过这个壮汉不知道,在他堵住门口的时候,食铺老板正很自然的往后走去。 后院中,一个满脸疤痕的壮汉正在劈柴,看着就像是食铺雇佣的人工一样。 “高昌来人了!在葭芦馆!据说他们是来赎人的,这是救出道真大师的最好机会了!” 说着,食铺老板沉默了半晌,“可是那几个高昌人的汉话真的很好啊!虽然他们说的很小声,但我肯定那就是汉话。” 月亮依旧沉默,疤脸壮汉也在沉默,食谱老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我把给了他们一枚信物,如果他们真的是汉人的话,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我有些撑不下去了!” 疤脸壮汉闻言放下手中的破斧子,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长长出了口气后看向了天空。 脑袋上皮帽子掉在地上,一个硕大的,同样满是疤痕的光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第99章 大唐建中 “武二郎,你看这是何物?” 驿馆中,已然是深夜,刚刚还鼾声四起的马鹞子听到几声别扭猫叫之后,直接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还把手中的一个东西递给了同屋的武原儿。 武原儿接过来摸索了几下,感觉好像是枚铜钱,他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借着灰白的月光一看,果然是一枚铜钱。 “大唐建中?”武原儿忍不住轻声念了出来,铜钱已然磨损的非常厉害了,但他还是看出了铜钱上雕刻的是汉字,依稀看来,非常像是大唐建中四个字。 “我看着也像!”马鹞子把脑袋凑过来装了一下文化人,不过他也不完全是在装,虽然他不认识建这个字,但大和中他是认识的,唐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武威郡王郭令公的所铸造的啊!”武原儿拿钱的手有些颤抖。 “当年安西被吐蕃人重重围困,大都护府缺铜缺铁,一共就铸造了三千多枚,上百年下来,早就佚失不见了。 某跟着兄长几次出使高昌回鹘国,连一枚都没找到过,马队正,你这是哪来的?” 马鹞子完全不知道这枚铜钱还有这么些讲究,武威郡王他好像在哪听过,但具体是谁,又想不起来了,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上的发髻,马鹞子仔细回忆了一下。 “当时我将一大把西州钱扔到了食铺的桌子上,然后假装失言收回铜钱就走,回来就发现了这个!” 马鹞子看着武原儿手里的建中铜钱,要不是这枚钱跟他随身带着的西州钱,也就是高昌回鹘铸钱差异很大,他都不一定能发现。 “马队正!这事情很重要,你要好好想一想,看能不能想起来这枚铜钱,是怎么出现在你桌子上的? 我想!或许我们发现了昔年的安西大都护之遗民了!” 武原儿小心翼翼的把铜钱收好,圆圆的脸在月光下反射出了激动的光芒。 “安西大都护遗民?你说的是真的?”马鹞子不禁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 道理他懂得不多,但张昭一直的心愿他是知道的,那就是找到当年沦陷在安西的大唐遗民。 马鹞子闭上眼睛仔细想了一会,突然激动了一挥拳。 “那个食铺的伙计有问题!对!一定是他,当时老子手里拿着的羊腿被甩出去了,是他给某捡回来的,对!肯定是他,因为只有他靠近过老子!” 食铺伙计?武原儿呆呆思考了一会,他越想越觉得这是有深意的。 安西大唐的钱币不少,但多是现在这个大唐(后唐)和开元通宝铜钱,一百多年前安西都护铸造的大唐建中根本没多少。 对方把这枚铜钱混到马鹞子的铜钱中意思很明显,因为别说在安西疏勒,就是在沙洲敦煌,甚至在中原,识字的都少,更别提安西能识汉字的,那更是少之又少。 而认识汉字,还知道大唐建中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并且大概率不是高昌回鹘化的汉人,也不是于阗汉人,至少不是已经愿意在这两国扎下根,忘了大唐的汉人。 “让李三郎出城去,咱们现在被看的很紧,不能随便靠近那家食铺,只能让二郎君重新派人过来,我们还是执行原先的方案。” 思考了几分钟,武原儿迅速做出了决定。 “好!驿馆的那个小军将是个信天方教的,咱们进来的时候就为难我来着,某明日找他打一架,你趁着混乱让李三郎赶紧出城去!” 马鹞子点点头同意了,眼中哪有什么酒意!八碗果酒,比二郎君酿造的黑黍酒(高粱酒)差远了!八碗还当不了二郎君酿造的两碗,就是有些憋尿而已。 总督府,伊蒂哈德也还没有睡觉,因为他本能觉得武原儿的到来,有些怪异。 这也怪不得他怀疑,因为这支高昌回鹘仆固奉恩达干的使者队伍来的太巧了。 而且理由也稍微有些夸张,三千贯的财物,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足够装备接近五十人的甲士了,就为了几十个僧人,这个仆固奉恩舍得出这么多钱? 不过伊蒂哈德倒是没往摸情况探路这方面去想,因为这没什么意义。 疏勒城筑在高岗上,南靠高山,东有水深且水流又急的护城河,西面是一片乱石滩,队伍根本展不开,要进攻,只有宽阔的北面这一片平原可摆开大军。 所以于阗人根本用不着来摸情况,直接摆开打就是了,而且于阗人前后围攻了六次疏勒,早就对这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没必要派人来打探。 可惜了,可惜伊蒂哈德不知道这世界上已经有了黑火药这种东西,他要是知道有可以爆开疏勒城墙的黑火药,那么他就一定知道张昭为什么要了解城内情况了。 因为这可以极大方便张昭选择挖地道的爆破地点,还可以让张昭直接把爆破点选在最为重要的地区,只要炸开缺口,就可以直接冲进来控制住总督府的那种。 “你确定那个副使确实是喝醉了失言,而不是故意用言语引你们上钩?” 伊蒂哈德一点也没怀疑‘仆固奉恩’或者他手下的重要人物,有本事带着财物来到伽师城附近,因为这是安西,不是国境线分明,势力范围清晰的中原。 在安西,不管是高昌回鹘汗国还是喀喇汗国,都是一个游牧气息非常重的汗国。 虽然伽师是在喀喇汗国的统治下,但也就是伽师城的大小首领听从布格拉汗的驱使而已。 这些下面的首领都搞不清楚和高昌回鹘的具体国境线,就更别提疏勒的汗国上层了。 而且高昌人到喀喇汗的地盘上游牧或者定居并不罕见,同样的喀喇汗人也有去高昌的例子,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国土这个概念,还比较模糊。 “尊敬的总督,我敢肯定那个副使就是喝多了,因为我们看着他在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喝了最少两瓮紫酒,没人能喝这么多酒不醉的。” 在食铺中堵门的壮汉坚定的摇了摇头,寻常人两三碗就醉的紫酒,那副使喝了两瓮,要知道一瓮最少可以倒四大碗的,整整八碗,不可能不醉。 不过他的判断触及到了伊蒂哈德的盲区,这位总督大人是个严格遵循天方教教义的狂热教徒,他是不喝酒的,所以根本无法判断两瓮紫酒是个什么概念。 想了一下之后,伊蒂哈德冲旁边的文官招了招手。 “去把总督府侍卫中最能喝酒的找十个来,赏赐他们每人两瓮紫酒和美食!” 第100章 大云寺 葭芦馆营地,张昭捏着手里这枚大唐建中的铜钱默然无语。 建中二年应该是历史上的783年左右,具体是哪年,张昭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而在铸造了这批建中二年钱币后的二十五年后,吐蕃就攻陷了龟兹。 安西大都护,武威郡王郭昕公从此下落不明,连同安西最后的数万军民,也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 这枚钱币的出现,可以说给了张昭极大的鼓舞,因为这代表着就在疏勒,还有大唐安西军人的后裔存在。 而且他们还记得大唐,知道这枚钱币的意义,那么这样有传承的,就不可能是单独存在,他们一定还有族群在,人数也不会是几十百把人。 “氾顺!再次进入疏勒的任务只能交给你,不过此行相当凶险,你要有充分的准备!” 派谁去?这是个问题,因为再次进入疏勒城和跟只能大概率确定的安西唐军后裔接触,这是非常危险的。 谁知道这是不是个陷阱?虽然概率很小。 而且进入疏勒城后,还要往外传递信息更难,随着战争的临近,疏勒的城防只会一天比一天严密。 而氾顺,是张昭队伍中除了马鹞子以外,随机应变能力最强,脑子最活,也是最忠诚于他的人。 其余的人要么是智商不够,比如顿珠、蛮熊这样的,要么是忠诚度并不是太稳固,比如琼热多金和白从信这样的。 “二郎君放心!仆一定会小心的,既然有了安西军后人的消息,那就是龙潭虎穴我氾顺也要走一遭! 万一有何不测,请二郎君知会我哥一声,让他多娶几个娘子,多生几个崽子,挑个聪慧点的过继给我。” 张昭重重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氾顺的肩膀。 。。。。 疏勒城,马鹞子仍然在狂吃海喝,每天都是一副喝的酩酊大醉的样子,以至于这几天的疏勒城,高昌人都快成了酒鬼的代名词了。 而且他喝了酒还喜欢惹事,跟驿馆的小军官打架,和食铺、酒铺的食客打架,甚至跟街上不知道哪来的所谓神战者打架,搞得整个疏勒城的都知道这位副使是个莽夫。 一碗蒲桃酒下肚,马鹞子长长的出了一口酒气,就在他身边,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葛逻禄人正快步离去。 “傻哔!”马鹞子充满鄙夷的轻轻嘟囔了一句,这个发音有些怪异的词已经成了他的最爱,表达鄙视之意的时候,他总是最先想到这个词。 在他看来,刚才的这个葛逻禄人就是个标准的傻哔,以为他马鹞子喝多了,想来套他的话来着。 财帛动人心啊!三千贯呢!谁能抢到手,谁就可以逍遥一辈子了,管你什么达干不达干,有的是人愿意搏一把。 不过在把消息四处放的时候,马鹞子又有了其他的收获,这三天中,他收到了最少十次各种暗示。 里面应该有疏勒总督伊蒂哈德派来的钓鱼佬,也有隐藏起来的佛教徒、摩尼教徒、甚至景教徒,但是如同食铺老板那种能跟大唐扯上关系的,一次也没有! 总督府,武原儿第二次从这里走了出来,而且他马上就可以完成张昭的安排了,伊蒂哈德竟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然不是放人,而是同意他去关押大云寺僧众的监狱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仆固奉恩达干要找的人。 而在武原儿出去的时候,疏勒总督伊蒂哈德也招来了最心腹的军将。 这四天在跑死了两匹好马的情况下,他收到了一个比较确切的消息,确实有从东面来的贵人出现在了伽师一带。 结合那个酒鬼副使的失言,以及从正史那里套出来的只言片语,伊蒂哈德确认,就算仆固奉恩不在,那也肯定有他的亲信带上了三千贯的财物,来到了喀喇汗国。 “哈桑将军,我命令你带领一百名骑兵迅速赶到伽师,继续加大搜索力度。 我相信由于那个莽夫一样副使的四处传播,一定有很多人知道了伽师城周围有高昌回鹘人带了价值三千贯财物的事情。 你必须在他们之前,找到这些高昌人,这些财物,应该为伟大的布格拉汗服务,应该为传播真主的意志服务。” 哈桑将军点了点头,“不过,那些高昌人怎么办?杀了他们吗?” “不!不!”伊蒂哈德摇晃了一下右手的食指,“我们不能在跟金国人开战的同时和高昌回鹘开! ,你从城中找几个不重要的僧人带去,告诉他们,这就是大云寺的僧人,那么人送去了,财物,自然归我们所有。” 哈桑赞同的点了点头,三千贯的财物呢,按照这时候的规矩,他哈桑可以获得不超过三成的奖励,最少也有七八百贯。 据说大汗军队就快要攻下,呃!不对应该叫收复八剌沙衮了,到时候一定有大量的高质量女奴出现在市场上。 总督阁下是虔信者,不爱美酒,不爱美人,但他哈桑喜欢啊! “不!不行!” 哈桑还在美滋滋的幻想呢,伊蒂哈德突然摇了摇头,哈桑心里一紧,不会是总督阁下又不同意去抢劫高昌人了吧? “如果随便给几个僧人,还是等于把高昌人给得罪狠了,得给一个比较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的人,去堵他们的口!” 哈桑暗暗松了口气,总督大人还好不是反悔了,他思考了片刻。 “总督阁下,在下有个主意,那个大云寺的老和尚,不是一直不肯说疏勒异教徒的宝库在何处吗? 要不,我们把他那个最重要的弟子让那个高昌使者带走?我总觉得高昌人是不是也知道这个秘密了?” 伊蒂哈德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哈桑,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仆固奉恩并不是想用三千贯来赎人,而是跟我们一样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大云寺宝藏的秘密? 一定是这样!算计的可真好,既讨好了高昌的佛教徒,又把宝藏弄到手了。” 伊蒂哈德喃喃自语了起来,为什么他在摧毁大云寺之后,三年多了还只把大云寺的僧众囚禁起来,而不是杀掉?就是因为他从大云寺中,一共只找到了不到一千贯的财物。 要知道佛教僧众一直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聚集财物,大云寺屹立疏勒二百多年,一直是安西之地的佛陀圣地,占地数千亩,最多时僧众上千。 大云寺汉僧主持还是唐帝国安西四镇的僧统官,掌管安西四镇的异教徒僧众事务,怎么可能只有区区一千贯的财产? 况且那传说中极为珍贵的异教徒佛舍利和佛钵都没有踪迹,一定是被提前藏匿起来了。 可是那道真老和尚及其弟子不知道被威逼利诱、拷打多少次了,就是不说大云寺宝藏的地点。 眼看这些僧人身体一天一天的变坏,伊蒂哈德心里不知道有多焦急,要是这些僧人死去,那他就永远找不到异教徒的宝藏了。 “不错!本总督可以把道真老和尚的弟子惠兴放出去,那些异教徒深恨我等,惠兴一旦脱困,很有可能把这个秘密告诉同为异教徒的仆固奉恩。 可这宝藏,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搬走的,我们只要严密监视,就能在高昌人起出宝藏的时候,逮住他们!” 第101章 拔悉密人 赤河,也就是后世的喀什噶尔河,这是一条宽四十来米,但深度平均不足三米的神奇河流。 河边多是沙地,芦苇茂盛,可眼前才三月,芦苇还未长起来,是以整个赤河看起来别有一番萧索的意味。 ‘嘣!’一声类似弓弦又跟弓弦不一样的震动声响起, ‘呲!’利刃入肉的声音传来,一个大胡子神战者应声而扑倒在地上。 短短的箭矢整个没入了他的后背,只留下了一点点的尾羽,这显然不是一般步弓能办到的,应该是弩箭! “嘣!”又是那种恐惧的击发声响起,马哈茂德恐惧的浑身一抖,不过脚步可没慢半分。 就在他飞速跨过一坨泥团的时候,身边另一个神战者突然狂叫一声捂住脖子,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喷射了出来。 这个神战者一时间竟未倒下,还朝前跑了十几步后,才轰的一声往前栽倒在了刚没过脚踝的水中。 这难道不是弩?弩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射速! 作为一个已经来到桃花石五年的老资格神战者,马哈茂德很熟悉弩这种桃花石帝国最喜欢使用的远程武器。 威力大,精准度高,但是装填很慢,而且绝对没有这么好机动性,没人能端着十几斤的弩还能保证奔跑速度的。 除非!对面的高昌人有很多具弩! 思虑间,马哈茂德已经跑到了岸边的沙滩上,他记得过去不远就有一个驿站和食铺,那里是进入伽师城的前最好的歇脚点,过路的行商和牧民很多,还有一支小小的卫兵守卫,只要跑到了驿站附近,命就算保住了。 身后传来了凄厉的惨叫,马哈茂德连头也没回,他知道自己的招募来的神战者和疏勒城的地痞贼寇,正在被那些高昌人斩杀。 但高昌人每杀一个人,速度就会慢上一分,别人怎么样他不关心,只要自己能跑到驿站就可以了。 这场败仗吃的莫名其妙! 马哈茂德先是在疏勒城从一个葛逻禄壮汉手中,买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 高昌回鹘的一位贵人派心腹带了三千贯财物准备到疏勒赎人,目前正在伽师城附近修整,随从的护卫并不多,也就是二三十人。 听到消息的马哈茂德就开始征召起了来自各地的神战者们,他们来自各地,有马赫迪亚来的,有马格里布来的,有埃及来的。 当然最多的人是来自巴格达和伊斯法罕的,很多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勇士。 只不过马哈茂德怎么也没想到,他召集了七十人,还在路上吞并了另一伙有同样企图的铁勒人,到达伽师附近已经拥有了二百三十人,其中半数有甲,虽然大多破烂不堪,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防御能力。 可就在马哈茂德觉得手拿把攥,四处搜索的时候,今天凌晨他被一支完全没见过的,着重甲的士兵给突袭了。 他们趁着夜色杀死了他留在外面的暗哨,然后冲了进来,马哈茂德几乎没有组织起什么抵抗,呃!或许叫他压根就没想过组织地抵抗。 有什么好抵抗的?穿着擦的闪亮的重甲,杀人的时候连声音都不发出,沉默的像石头人一样,还能夜袭的甲士,是他能抵抗的? 这是卡希尔哈里发手下近卫军那样的精锐,特别是他在月光下看见的那个手持巨斧的巨人,给了马哈茂德极大的精神压力,除了快跑,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好在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马哈茂德看着近在咫尺的驿站茅屋,万分庆幸自己的选择。 这时他才回头看了一下身后,还不错,还有十几人跟着,而且都是他的亲信弟兄,回到疏勒城的话,自保还是能行的。 “大家加快脚步,我身上还有几枚萨曼银币,咱们吃顿好的,再买上几匹马就可以回疏勒去了!” 不得不说马哈茂德是个合格的头领,这时候了,还知道给手下打气。 而且也确实有用,本来人心惶惶的队伍一听了马哈茂德话,又顿时恢复了些生气。 银币不多,吃不了什么好东西,只能上了一盘极为粗硬的杂粮大饼,再让店家烧了一大罐里面放了一点点盐和乱七八糟小鱼小虾的汤。 惊魂未定逃了一个多时辰的众人,也不管上的是什么,直接狼吞虎咽了起来。 吃着吃着,马哈什德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个平日里人来人往的驿站,今天冷清的有些过分! 除了他们和店家以外,就只有一个披着宽大斗篷的人和一个带着皮帽子的人在吃东西。 而且....马哈茂德发现,那个披着宽大斗篷的人在冲他奇怪的笑。 那种笑...,让马哈茂德不禁菊花一凉,相当的诡异,直让他心脏扑通扑通的。 “今日天光放好啊!不知道阿史那啜总管可曾见过大唐甲士的雄风?” 张昭吃完最后一块粗麦饼,他笑着看向了身边一个戴着皮帽,神色有些不安的胡儿。 阿史那这个姓,就算是不怎么了解的历史的也听过,这可是突厥统治家族的姓氏,在草原上威名赫赫。 但也有人是从tvb电视剧《公主嫁到》中了解到的,毕竟阿史那沙苾这名字是真他么的魔性。 被张昭叫做阿史那啜的人,是个长相跟汉人差距不大,除了肤色黑点以外没什么区别的突厥人。 不过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突厥人了,应该叫拔悉密人。 这是突厥人的一个分支,历史上他们曾被叫做归唐拔悉密。 当年大唐发兵攻打东突厥的时候,拔悉密部的首领执迷啜曾率军跟随玄宗时期名将王睃出击,因而有个大唐所封的金山道总管一职。 不过拔悉密部的遭遇有点惨,想跟着大唐打个东突厥呢,结果竟然战败,最后被突厥吞并。 后来突厥国乱,拔悉密部和回鹘、葛逻禄人一起脱离突厥,他们一同拥立回鹘乌苏米施可汗为首领,最后又选择自立。 不过跟葛逻禄人混在一起的,很少有不被他们背刺的。 天宝年间,葛逻禄人攻杀拔悉密人可汗阿史那施,将整个拔悉密部一口吞下。 侥幸没有被杀死的拔悉密人的首领阿史那家族,就被迁到了伽师城附近,臣服与喀喇汗国。 阿史那啜,就是当年被葛逻禄人杀死的阿史那施直系子孙。 那些背叛了大唐,又把天方教引入安西并粗暴传播的葛逻禄人,张昭不会放过,但拔悉密部却是可以争取的。 不但因为他们是最开始投靠大唐的部落,更因为这支拔悉密人后来东迁至辽国西南招讨使地区安居。 最后大部分融入了汉族之中,小部分被耶律大石带回故地参与了西辽的建立。 第102章 最靠谱的小弟 阿史那啜实际上不是来投靠张昭的,他是来打秋风的。 疏勒城的人搞不清张昭在哪,但作为地头蛇的阿史那啜是知道的。 不过他也不知道张昭是从于阗来的,他还以为是真的高昌王族仆固奉恩来了。 作为最后宁愿东迁到辽国土地上生存,也不愿意和葛逻禄人一起改宗的拔悉密人,他们对佛陀的信仰是坚定的。 也理所当然的在萨克图.布格拉汗掌权之后,遭到了明里暗里的打压,日子过得有些苦。 所以阿史那啜一听说从高昌来了个仆固奉恩,就想着巴结一下,看看能不能从这位财大气粗的高昌王族那里,讨来点三瓜两枣,改善下部族的生存状况。 或者要是这位仆固奉恩达干阁下是个可靠之主的话,他这一千多人也不妨投靠过去,在高昌佛国中找块水草丰茂的土地生存。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世上还有张昭这么一号人,这都一百多年了,竟然还会有汉人想要来恢复大唐荣光。 这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到张昭营地的阿史那啜就被张昭给缠住了。 张昭当然要缠住阿史那啜,这拔悉密人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小弟啊! 信佛教,仇恨天方教,跟葛逻禄人有仇,早年也算大唐忠臣,历史上最后大部分融入了汉人之中。 并且他们在喀喇汗国中被称为客部,经常被征发去当炮灰先锋,作战意志一直很强。 这样的小弟不收,那都对不起老天爷的安排。 “看来阿史那总管是没见识过了,也难怪,总管出生之时,大唐已经退出安西了。 不过今日你有眼福了,某就是最英勇的大唐武士,这里刚好有十一个双手站满佛陀信徒鲜血的刽子手,某就为总管展示一二!” 张昭说着,慢慢脱下了身上罩着的披风,马哈茂德这才发现,这个中冲着他们笑的人,竟然在罩袍里面穿着一套暗金色扎甲! 可是扎甲怎么会胸前有整块的生铁片甲? 阿史那啜哭笑不得,他就想来看看能不能打点秋风而已,随便给点布匹、盐巴什么的就能把自己打发了啊! 他不想欣赏什么大唐武士的雄风,也不想再看杀人了。 这个仆固奉恩一定是个疯子,这些天他拉着自己到处跑,最少就在他眼皮底下让手下人杀了超过一百疏勒城来的武士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仆固奉恩达干手下的武士可真不错,能夜袭,也能玩突击。 前几天为了偷袭一伙贼寇,刺骨的赤河水边一蹲就是一个多时辰,连一个抱怨的都没有。 “哐当!哐当!”马哈茂德抬头看去,对面的金甲人招了招手,一队骑兵就从远处驰了过来,随后扔下来一堆武器。 弯刀长矛盾牌都有,上面还是血迹斑斑的,而且从干涸血液的颜色来看,这些鲜血最多也就是几天前喷上去的。 “这是伊本勒的盾牌,我认识它,这上面的红色雄鹰是我看着伊本勒画上去的!”一个马哈茂德身边的神战突然惊叫了起来。 马哈茂德仔细一看,那面有些破损的盾牌果然是伊本勒的,一个来自撒马尔罕的壮汉,他在马哈茂德之前,就到伽师城来搜索高昌人的达干了,没想到竟然已经被人杀死了。 突然!马哈茂德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了对面的金甲人,难道这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高昌达干? “你们十一个,一起上,只要能打倒我,就可以安全的返回疏勒!” 金甲人说话了,用的是回鹘话,马哈茂德能听懂,毕竟布格拉汗也是说回鹘语,他要是不懂这门语言,那就没法在疏勒呆这么多年了。 “我们只是过路商旅,不敢和贵人争斗,还请放我们离开吧!” 马哈茂德装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试试能不能蒙混过关。 “喝!呀!”可他话音刚落,对面的金甲人手持长枪,嘴里轻轻呼喝了几声,几个纵跃就跳了过来来。 手里长枪寒芒一闪,一个正在看着地上武器发呆的神战者,连后退都没来得及,就被一枪扎中了胸口。 噗呲!一股鲜血顺着被长枪扎出的血洞喷涌而出! “拿武器啊!跟他拼了!”马哈茂德尖叫一声,率先拿起了地上那么画着红色雄鹰的盾牌,只看这么果断的杀人,他就知道对面没想放过自己这些人。 马哈茂德果然是这群神战者中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他没去拿长枪,也没去拿弯刀,直接选择了那起盾牌。 就在他刚举起盾牌的瞬间,张昭的捅刺就到了,这次他对准的是一个穿着破烂长袍的神战者。 从这个神战者这身破长袍的颜色来看,他手上一定没少沾血,因为这桑葚般的紫色,和宽大的风格,明显是一件缁衣改的。 ‘啪!’盾牌狠狠磕了枪尖一下,张昭的捅刺被稍稍打偏了一下,长槊擦着目标的肩膀穿了过去,这个神战者惨叫一声,胳膊顿时被鲜血染红了。 磕偏了张昭的长槊,马哈什德还没没得及为自己拿上一把弯刀,张昭几乎是瞬间就收回了长槊,然后再次捅了过来,这次直接对准了马哈茂德的盾牌。 马哈茂德心头一惊,这种四五米长的长槊非常不好使用,不是长时间的练习,就连捅刺都很难做到有威力。 可对面的金甲人不但做到了捅刺凶狠,收枪再刺的速度也这么快,绝对是个高手。 ‘当!’长槊和盾牌的猛烈碰撞验证的马哈茂德的判断,他惨叫一声借着对面的冲击而来的巨力往后飞去。 虽然他用后跳的姿势卸下了不少的力道,马哈茂德依然被摔的一阵眩晕。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因为要是不这么一下的话,他就死定了,因为盾牌直接被对面的长槊扎穿了。 张昭轻轻咦了一声,对面这个大胡子还真有点本事,两次必杀一击都被他化解了。 不过惊讶归惊讶,张昭手里的动作可没有慢,他又迅速收回长槊,再次捅刺了出去,这次目标是一个已经拿起长枪的高个子。 毕竟是需要收枪再扎,张昭的速度慢了那么一两秒钟,不过可惜张昭的长槊,比对面的破烂长枪长,所以虽然对面先动手,但双方的长枪几乎同时捅到了对方身上。 ‘叮!’张昭不过轻轻摇晃了一下,但对面手持长枪的直接就惨叫出声,左胸前被捅了一个大窟窿。 “安拉克阿胡吧!”张昭再想收回长槊的时候,一个没拿到武器的矮个子神战者大吼一声,他猛扑过来直接抱住了张昭的长槊。 已经二死二轻伤的神战者一看机不可失,几乎同时高喊着朝张昭冲了过来。 张昭狞笑一声,松开了手中的长槊转而拔出了身侧的横刀。 第103章 先上车后买票 唐横刀一般分两种,一种大约不到八十厘米,单手可持,配合刀鞘也可配合盾牌使用。 第二种就是张昭手里这种,接近一米甚至在一米以上,利于双手握刀,中距离劈砍挑刺。 寒光一闪,第一个冲过来的神战者到了,他高举手里的弯刀劈向张昭。 可张昭手里的横刀比弯刀要长的多,他还未近身,就被张昭狠狠的劈中了脖子。 黑黑头颅瞬间就是一歪,不过并未有多少鲜血喷出,但能看得见,他脖子的几乎被砍断了一半,随后人歪歪斜斜的打着转就倒下了。 第二个神战者眼看张昭来不及收刀,狂吼一声想要撞进来跟张昭面贴面搏斗,因为张昭手里的长横刀距离太近的话,就不便发挥威力了。 可张昭早想到了这个,他借着劈砍的力道就地一个半转身,渗人的长刀从神战者腹部飞速划过。 先是外面的布袍,再是内衣,最后是黢黑的肚皮,紧接着就是喷涌而出的血水。 强烈的脏腥味传来,神战者的肚皮就像是呕吐一样。 张昭给他来了个剖腹产手术。 不过这个神战者相当英勇,他捂着的肚皮,竟然还想冲过来! 张昭只能再次斜着往上一撩,锋利的钢刀又给他肚皮上喇了一条口子。 这一次更多的脏器猛地涌了出来,而后垂到了地上。 人再是英勇,一般也扛不住这样的惨状,除了生理上的疼痛外,还有心里的巨大冲击。 砍完这个神战者,剩余的人基本都已经冲到张昭跟前了。 刚刚收回横刀的张昭大喝一声,一脚就把最近的神战者给踹翻了在了地上。 随后他也干脆猛地向前跨了一步,身体往下一沉,左腿前右腿后,呈弓步蹲立,手中的横刀借着这股往前的力道,闪电般的从上而下劈出。 ‘啪!’如同皮鞭挥动的声音响起,横刀的刀身一阵剧烈抖动。 被劈中的神战者身上凭空出现了一条血槽,他张大满是鲜血的嘴巴凄厉的嚎叫了一声,随后缓缓栽倒在地上乱滚了起来。 瞬间再杀三人! 张昭的勇武。把还坐在后面的阿史那啜给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难怪身边这个巨熊一般勇士一点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难怪周围的甲士一点都不紧张,原来这位达干,是真有万人敌的功夫啊! ‘咚!’ 阿史那啜眼中万人敌的张昭,突然被人从侧面被狠狠撞了一下。 是马哈茂德,他扭曲的脸上满是狰狞,不过短短几分钟,他们十一人就没了五个,这都是他的手足兄弟啊!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这个金甲人身上的甲胄可以说是坚固至极,他们想用这些烂刀烂长枪破甲,是痴心妄想。 唯一的希望,就是把金甲人放倒,他身上金甲有数十斤重,只要倒下,就很难爬起来了! 周围的神战者都是不远万里从大食来,指望用武力获取高官厚禄的武士,他们只看马哈茂德的动作,就知道该干什么了,况且他们在一起混了几年,彼此间已经形成了默契。 马哈茂德第一个撞张昭,紧接着就有第二人撞了上来,更有一个神战者脱下了身上衣服包在手中,然后死死拽住了张昭的横刀,哪怕被割的鲜血直流也不放手。 有点意思! 这十一人比前几天来的数百人都要强,要是所有的神战者都有这份勇武的话,疏勒之战一定会打的极为艰苦,不过还好这样的只是少数。 第三个人撞了过来,张昭果断松掉握住横刀的手,然后把身体一偏,脚下一绊,这个神战者就飞了出去。 “真主啊!”狂吼声中,马哈茂德一看没撞倒张昭,竟然双腿一盘,直接盘到了张昭的腰间,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身。 周围的神战者也趁机围拢了过来,六个人用尽全力,就要把张昭推到在地上。 阿史那啜紧张了的牙关紧咬,顿珠也有些紧张了,他冲远处的王通信使了个眼色,准备一个不对就上去帮忙。 “贼胡受死!”张昭怒了!这狗东西竟然盘到了他的腰间。 瞬间,马哈茂德身上的酸臭味就只往张昭鼻孔里面钻,黑黄的大板牙也在他眼前晃,嘴里的恶臭简直让人发狂。 其余的人有来扭张昭手的,也有来抱住他小腿,想要把他用力搬到的。 就在一只脏手已经摸到他手臂的时候,狂怒的张昭也摸到了腰间的两把利刃。 这是他在于阗王城,特意让工匠打造的两把障刀,专门采用生铁包钢法打造,虽然不能和后世的材料比,但也相当锋利了。 障刀是跟日式肋插差不多的短刀,用来在敌人近身以后,横刀无法施展的时候搏斗用。 也有专门打造包钢障刀用来的破甲的,张昭目前这种情况就是最合适使用障刀的时候。 两把障刀一到手,张昭双手各持一把手腕一转,两把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 一声惨叫传来,那个伸手去拉张昭胳膊的家伙,捧着各少了几根手指的双手哭嚎了起来。 捅刺!挑刺!拉手的没有了!张昭终于有机会对付盘在他身上,还在拼命想要拽掉他面甲,然后去扣他眼睛的家伙。 一阵剧烈的刺痛传来,马哈茂德突然猛地一抖,随后就是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张昭的两把障刀已经扎进了他的左右双肾中,甚至还用力的一搅。 肾脏作为人身上最重要的器官之一,这个地方受到这种重创的话,短时间内就能让人失去生命。 马哈茂德盘在张昭腰上的腿松开了,他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只剩下了不停的抽搐。 而随着马哈茂德的阵亡,剩下的几个神战者终于崩溃了,面对着这个凶残无比的金甲人,他们完全生不起一丝的抵抗勇气。 “顿珠!王通信,解决他们!一个不留!” 张昭没有去追,而是把障刀放回腰间,回头朝阿史那啜走去。 “达干真乃佛门金刚!某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像您这样勇武!” 阿史那啜看见浑身之血,魔神一般向他走来的张昭,赶紧行了一个唐式叉手礼,话也更说的像唐儿了,这仆固达干身上有李唐血脉,一定喜欢这套。 张昭摘下脸上的金刚面甲冲阿史那啜一笑,“那某这么勇武,可以成为拔悉密人的公骆驼了吗?” 时间紧迫,先把人哄到手再说,先上车后买票嘛! 如今的喀喇汗实际掌控者萨克图就是公骆驼汗(布格拉汗),那么张昭这么问的意思很明确了。 阿史那啜稍微犹豫了一下,但他知道自己没多少选择,草原上素来就有追随强者的习惯。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追随,只要你愿意被强者杀光全部落就行,想到这,阿史那啜赶紧弯腰抚胸。 “若是达干能为阿史那家族找到一块安身之所,达干就是我们的汗!” 张昭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别看这个阿史那啜只有一千多部民,但那是因为喀喇汗国的汗王剥夺了他们家族对于拔悉密人的统治权,只让他管理这么点人。 而整个拔悉密人足足有三千帐,最少一万八千人,只要能借着阿史那家族的威望带走一半甚至三分之一,那就是一场极为重大的成功。 而且,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围攻八剌沙衮的军队中,还有一支超过五百人的精锐拔悉密骑兵呢! 第105章 继续忽悠 又是赤水河边,这次轮到哈桑将军天旋地转了,他往左面看了一眼,一大群原本应该驰骋与马背之上的雄鹰,正不断被人砍杀在了满是细沙的河边。 特别是那个拿着巨斧雄壮如山的铁甲武士,他一个就杀了哈桑将军四名亲卫。 “玉伽!那些拔悉密人不见了,这是个圈套,他们就是来引我们上钩的!” 身边仅剩的一个亲卫哭嚎了起来,玉伽是喀喇汗国的勋位,位在可汗和埃米尔之下。 “这些该死的背叛者!总督阁下会杀光他们的!”睚眦欲裂的哈桑咆哮了一声,一股穷途末路的感觉,朝他袭来。 就在昨天,他收到了伽师城拔悉密部首领的执米失的密报,说是发现了一股高昌人的踪迹,人数在五十人左右。 三千贯的财物呢!哈桑心急火燎的带着人天还未亮就出发了,生怕别人抢在他们前面,拔了头筹。 他哈桑从伊斯法罕不远万里到疏勒是为了干什么?不就是为了钱嘛。 不过等他们沿着赤河逆行而上还到伽师的时候,就被人给突袭了。 而在被突袭之前,他们的战马和背负甲胄的驮马,都正好被带路的拔悉密人牵去洗刷喂养了。 这是相当致命的,一群骑兵,还没有甲,也没有弓,只有手里的弯刀,怎么可能抵抗的主对面甲士的突袭? “阿史那总管,怎么样?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爽?葛逻禄人不但背叛了你们,还不允许你用阿史那家族的名号。 一个不伦不类的执米失,怎么能替代祖先的传承?怎么能替代阿史那这个充满荣耀的姓氏? 你看,那些人都是从大食来的,连他们这些外来人,都已经爬到你们头上去了!” 赤河岸边的小山包上,张昭和阿史那啜一前一后负手站立。 他们看着从疏勒城来的伊蒂哈德亲信将军哈桑带着的一百骑兵,被如同割麦子一样割倒在了赤河边,张昭还不忘边看边挑拨阿史那啜那颗已经受尽葛逻禄人欺压的心。 “爽!”阿史那啜学着张昭的样子喊出了这个怪怪的词语。 “真是痛快啊!这些大食人,以及萨克图那个葛逻禄人,早该为他们的背叛付出代价了,不单单是对我们拔悉密人的背叛,还有对佛祖的背叛!” “不过...!”看着赤河边的杀戮快要结束了,阿史那啜冲着张昭拱了拱手。 “达干,如今我们已经杀了疏勒城来的玉伽,是不是就应该准备退往高昌了,要是疏勒城派大军来围剿的话,我们恐怕就都走不了了。” “那有多少帐愿意跟你走?”张昭回头望着阿史那啜淡淡一笑。 阿史那啜脸上露出了几丝窘迫的神色,“除了我本部两百帐以外,愿意跟着我走的,还有六百五十帐,都已经在伽师城附近集结完毕了。” 六百五十帐,也就是四千人不到,但拔悉密部总人口可有三千帐,一万七八千人的。 作为世代统治拔悉密部的阿史那家族,如今竟然连四分之一的人口也影响不到了。 不过阿史那啜觉得很丢人,张昭已经觉得很不错了,他现在不算李圣天的安插的五十宫卫,总人口五百都不到。 这一下多了四千人,直接鸟枪换炮了啊!不过要想彻底收服,还得再狠狠坑他们一把! 想到这,张昭干咳一声,掩饰住了脸上的些许愧疚之色,在春天把人拐跑,人家牛羊都没喂饱,舍家弃业等着跟他去高昌过好日子,结果呢,他压根不是仆固奉恩。 “阿史那总管,我们不能就这么去高昌,你的族人中老弱妇孺占了快一半,要是我们这么往高昌境内去的话,足足有七百多里地,万一疏勒城派精锐骑兵沿着赤河追来,我们很可能会被追上的。” “那依达干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呢?”阿史那啜一想也是,七八百里地,赶着牛羊带着家当也走不快,可别还没到高昌境内就被抓住了。 “我们去这里!”张昭拿着几块小石子摆了几下,随后点了点位于代表伽师城石头东南方向的地方。 “这里原是大唐的尉头州,大唐退走之后,安西大乱人口锐减,原本的尉头州也逐渐荒废。 现在这里只有一支不到五十人的军队和百来葛逻禄炽矣部人居住,咱们正好过去占了这里,我与金国天子也有旧,占了尉头州,咱们进可去高昌,退也能去金国,两不误。” 实际上张昭指的这里,并不是尉头州州城,也就是后世的巴楚县所在,而是在徙多河(叶尔羌河)边的后世麦盖提县附近。 这里距离莎车已经很近了,是喀喇汗国防御于阗北上的一个据点,把拔悉密人带到这里,正好方便掌控。 “达干说的有理,那咱们就先往尉头州去!”阿史那啜左思右想了一会,觉得自己好像也想不来什么好办法,只能同意了张昭的要求。 疏勒城外,武原儿和马鹞子以及五个由憾山都甲士假扮的随从,带着一个骨瘦如柴身体虚弱的和尚正在向东而去。 除了他们八人以外,还有一队十人的骑兵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文官一样的人跟在他们身边,说是送他们出城,实际上是在等着拿到财货后,才会放他们离开。 “翟节使不妨到那边稍坐一会,伽师城离此也不远,明日足够到达,如今节使任务也已经完成,总督也已同意,只要收到赎金,你就可以带着大师回到高昌了!” 文官嘴角翘起一丝微笑,他是疏勒总督的秘书官,伊蒂哈德已经派哈桑去搜索张昭的事情,肯定不会告诉他。 但伊蒂哈德吩咐过他,要等到总督府的指令之后,才能放高昌使者离开,他身后的这十名骑士,就是用来监视马鹞子等人的。 武原儿和马鹞子对望了一眼,他们虽然也不知道是哈桑去搜寻张昭,但也知道,肯定会有人去,从这个秘书官磨磨蹭蹭的样子来看,显然是在等什么消息。 十几人跟着秘书官往道路左面走去,这里有一小片树荫,此时虽然是春日,但今天艳阳高照还是很有几分热的,至少他们身后‘护送’的骑兵全身甲胄,热的满头大汗。 马鹞子脸上闪过一丝坏笑,他快步走到树荫处解开裤子,直接就来了一泡尿。 “哎呀!真舒服,快憋死我了!” 文官厌恶的看了马鹞子的背影一眼,身边的武原儿也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随即压低了声音。 “秘书官见谅,有的人就是粗鄙,不过谁叫他能得到我家达干的信任呢!” “明白!明白!”秘书官一脸的感同身受。 “那咱们就在这道路旁歇息一会吧,某这里有达干赏赐的桃花石糕点,还有些上好的葡萄酒,请秘书官和各位勇士一同享用!”武原儿笑嘻嘻的让人打开了一匹骆驼上的包裹大声喊道。 周围本来就热的汗流浃背的骑兵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小军官点了点头。 应该没事的,这可是在自己汗国呢,距离疏勒城也就是十几里地,他完全想象不到,什么样的人,敢在这里袭击汗国军人。 第106章 犹记长安水盆羊肉 艳阳高照,还没有地方遮阴,更神奇的是,今天竟然没有一点风。 一碗蒲桃酒下肚,虽然清凉解渴,但秘书官中觉得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烧。 怎么平日里最解渴解乏的蒲桃酒,今天喝起来反而更加燥热了呢? 不过这酒,虽然有些怪怪的,但也算别有风味! 而他这个穿着葛布长袍的人都这样了,那些穿着锁子甲、罗圈甲的士兵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浑身燥热的难受,而且还有些困! 当然困嘛!红酒加白酒,这可是最容易醉人的套餐,再加上高糖的糕点,更容易引起人的懈怠和困觉。 “哈密罗将军,这里又没有敌人,反正我们还要等会再走,你们何必穿着如此厚重的甲胄,就算路上有些许贼寇,他们难道还敢打你们这些阿斯卡尔的注意?” 阿斯卡尔是一个阿拉伯化的突厥词语,意思是灰狼,喀喇汗国驻守大城市的常备军,就被称为阿斯卡尔,也就是灰狼军的意思。 历史上这个词后来被塞尔柱帝国拿了过去,阿斯卡尔可是当时塞尔柱帝国精锐的称呼。 同时这个词,在后世从埃及到新疆,被很多人用在了名字上,吉尔吉斯斯坦的开国总统就叫阿斯卡尔。 武原儿这一番恭维,立刻就把这个叫做哈密罗的回鹘人说的心花怒放。 实际上现在喀喇汗国的真正核心武力,是萨克图.布格拉汗建立的古拉姆近卫军和由各种中小领主组成的伊克塔骑兵,他这些连去围八剌沙衮都没资格的,并不是什么精锐。 “那就听翟伯克的,咱们也脱了甲胄,好好吃喝一番!” “这就对嘛!来来!某这里还有些肉干,把它烤上一烤,光有酒没肉可不行!” 马鹞子看着正在卸甲的喀喇汗士兵,嘴角笑得都要咧开了,他们可没穿甲,要是这些阿斯卡不卸甲,还真挺难杀的。 又是一碗葡萄酒奉上,马鹞子笑得越发开心了,这蒲桃酒里面加了二郎君酿造的黑黍酒,一碗比以往的三碗劲都大,还甜丝丝的不容易让人觉察到,没喝过的人,一两碗就会醉的不行。 所谓黑黍酒,其实就是高粱酒,唐代的人把高粱称为黑黍,一个有些怪兮兮的名字。 此时的酒,酒精度都不高,比如名满天下的波斯三勒浆,只有差不多二十一二度,就已经被称为天下烈酒了。 而张昭酿造的这个黑黍酒,度数没法测,但凭张昭的感觉,很可能在三十二度左右,甚至可以达到的三十八度。 他本意是想用来做医用酒精的,但这死活量酿造不出后世的那种高度酒,于是只能作罢。 而且按照这时候的粮食收成来说,那种五六十度的高度酒,实在是太奢侈了些,就这种三十多度的,基本就要四斤高粱出一斤酒。 此时的酿造工具、高粱品种和酒曲,都跟后世无法比,靠反复蒸馏到五十度的话,恐怕要七八斤高粱才能出一斤酒了,耗费的人工更是难以计算。 是以就算这种三十来度的高粱酒,张昭就酿造了不到两百斤。 而且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这酒酿造出来后,并未向他想象的那样,顿时名满天下,各路酒鬼对其垂涎三尺,喝上一口就如痴如醉,反而相当的不受欢迎! 他拿去给李圣天喝,要不是李圣天亲眼看他喝了一口,差点没以为张昭是想毒死他,继而又勃然大怒。 ‘尔是何居心?酿出这等烈酒,某一碗就醉,还如何斗酒诗百篇? 况且此方要是传扬出去,一旦有权贵家效仿,必然米价飞涨,遗祸不浅,你酒坊在何处?某立刻派宫卫军,将之捣毁!’ 得!酒没送出去,酒坊也没了,于是张昭灰溜溜的从李圣天那出去了,然后他不死心,又拿去给妗娘兼表姐曹元忻喝。 曹元忻的评价为,‘是何猪狗尿水?如此难喝!呛的人腹心难受!’ 这位更是个基...呃!毒舌。 不过,最后还是找到了对此青眼有加的人,那就是马鹞子和顿珠这样的莽汉。 蒲桃酒他们嫌不够劲,三勒浆喝不起,张昭酿造的黑黍酒,就成了他们的最爱,这两三百斤,继续都被这两瓜分了。 果然,两碗酒下肚,平日这些喝不起什么好酒的士兵们眼睛都朦胧起来了,秘书官更是偏偏倒倒连话都说不清楚。 武原儿和马鹞子对望一眼,两人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本来还是准备杀了他们,好迅速回去赶上张昭。 结果呢,都没来得及亮刀子,两碗酒就把事情给搞成了。 “合该你们这些胡儿命好!”马鹞子感叹了一句,因为这些家伙要是不醉醺醺的话,那他们就得挨刀子。 可现在既然他们喝醉了,那就不必见血,不然他们反应过度引起疏勒城的警觉那就不妙了! 。。。。 疏勒城北,这个没有招牌的小食铺中来了一个奇怪的客商,至少李七郎是这么认为的。 这客商每次来到食铺,也不吃别的,单单就要几个胡麻饼,一碟羊肉,然后找他要一大碗煮过羊肉的汤水,再把将羊肉丢尽汤水中,吃一个胡麻饼喝一口羊汤。 而且一连三天都是如此,每次都要坐很长时间,也不跟人说话,就在那听人闲聊。 “胡麻饼加水盆羊肉!这是长安人最喜欢的吃食,你等的人,来了!” 李七郎正在觉得不太对劲的时候,一个雄壮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那天夜里劈柴的大光头。 不过如今他脑袋上带着一顶皮帽子,这个时候的疏勒,光头的危险性还是很大的。 “把羊肉放在羊汤里面就是水盆羊肉?怎么跟我娘讲的不一样?她说水盆羊肉是天下第一美味啊!惠通师...额,兄长你是不是看错了?” 李七郎扣了扣下巴,本能的觉得就是羊肉扔在羊汤里面,就算的上天下第一美味? 大光头惠通鄙夷的瞪了眼差点喊错名字的李七郎一眼。 “你娘说的?你以为你娘就吃过真正的水盆羊肉?” 这句话说的李七郎一愣,对啊!他娘也没见识过真正的水盆羊肉啊! “那...,兄长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李七郎楞过之后,又敏锐的发现了华点。 既然他母亲都没见过真正的水盆羊肉,那惠通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是从哪知道水盆羊肉就是这样的? “某当然知道,平日里叫你多读书你不读,别说水盆羊肉,就是长安城,书上也有记录!” 惠通相当的自得,当年在老营的时候,他读书就是最勤奋的,只是书太少,根本不够读的。 第107章 文明的魅力 夕阳斜下,落日的余晖照在了这个小小的食铺中,昏黄的阳光在此刻竟然显现出了一种肃穆的感觉。 氾顺吃光了胡麻饼,喝光了羊汤,他抬眼朝食铺的柜台后面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带着皮帽子壮汉和一个矮小灵动的伙计,正聚在一起,一看样子就知道是唐儿。 他们在看自己,氾顺这是知道的,自从自己进这个食铺的第二天起,这两人就注意到自己了,而且那个伙计的相貌,也符合赵三郎的描述。 三天时间里,他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基本确定了这家食铺,不是疏勒总督或者其他人的陷阱。 因为这里是疏勒城的贫民区,鱼龙混杂,大量的佛教徒、摩尼教徒,景教徒和一些其他奇奇怪怪信仰的人都在这里聚集。 萨克图.布格拉汗虽然想把整个疏勒打造成天方教的大本营,但明着不敢反对,暗里却不肯改信的人多得是。 十几年下来,这片区域已经成了疏勒城最复杂的地方,不但天方教徒很少来,汗庭和总督府的人也很少来。 总的来说,就算要‘钓鱼’,萨克图.布格拉汗和伊蒂哈德也不会选择在这里钓。 看着食铺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氾顺干脆斜依着一根木柱子,任由暖洋洋的落日照在身上,他用一根小棍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随后轻轻颂唱。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一枚铜钱出现在了氾顺右手两跟手指之中。 惠通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显得非常冷静,不过李七郎突然看见惠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对面那家伙唱的是什么意思?李七郎第一次恨自己没好好读过书。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惠通也同样高声吟唱着。 这就是文化的魅力,汉文明的魅力,两个人只通过简单的诗句,就建立起了沟通,一般的外族人无法理解,也无法假扮。 氾顺说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是指自己轻车单骑,从东面越过山川而来。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古人好用飞蓬比喻漂流在外的游子,但加上了代表使者的轻车,却是在比喻一个负有朝廷使命的大臣,正是王维当年写诗的本意,氾顺在这里指他负有使命。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用在这就更妙了。 前两句写景可以不管,但后两句大有深意,萧关指边关,侯骑指代边关的斥候,都护就是安西大都护。 惠通接上这一句,是说这里只有几个小兵小卒,大多数人和首领还在遥远的地方。 “未知客从何处来?”惠通把手一拱,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也在不停的祈祷,可千万别是于阗来人。 倒不是说于阗人不可靠,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攻下疏勒的能力。 原先疏勒的汉民和佛教徒可不少,但于阗前后打了六次,一次都没成功,他们固然损失不少,但疏勒给他们当内应的佛教徒和汉民,更是遭了大殃! 每次于阗退走之后,疏勒城的人就要被喀喇汗国的大汗清洗一次,最后一次的清洗,甚至连大云寺都没能保住。 “昨夜蕃兵报国仇,沙州都护破凉州。黄河九曲今归汉,塞外纵横战血流。” 氾顺极为自豪的咏唱出了这首归义军人最为自豪的诗句。 惠通眼睛一亮,对着氾顺就是一个肃揖礼。 “疏勒大云寺第九代都僧统道真大师座下记名弟子惠通,见过尊客,尊客是从敦煌来的吗?” “归义军使,南阳开国郡公,太保张讳义潮公曾孙,敦煌张二郎君麾下部曲氾顺,见过慧通大师!” 氾顺还了一个肃揖,随后报出了家门,说着他手一抛,将手里的大唐建中铜钱抛给了这个听起来像是和尚的壮汉。 “此物还是先还给大师吧!” “氾兄弟后面请!李七郎赶紧落锁!”惠通手一伸,铜钱就被他抓在了手里,他淡淡一瞧,果然是李七郎那天送出去那枚。 。。。。 这是食铺中的密室,阴暗潮湿,加上粗麦和其他菜蔬变质的味道,气味相当难闻,但三人都恍然不觉,两方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渴望。 一方渴望找到同族,一方希望找到同志。 “敢问尊客,张二郎君和高昌匍匐奉恩达干是同一人吗?东边大唐是否如同客商所说早已复兴?尊客主上张二郎君就是大军先导吗?” 沉默了一分多钟,惠通首先沉不住气了,他满脸希冀的看着氾顺。 氾顺轻轻摇了摇头,他倒是很想告诉这个惠通和尚大唐已经复兴,但听二郎君说,这个大唐,并非真正的大唐。 而且二郎君好像很瞧不上这个大唐一样,因为他从未看见二郎君在心里把这个大唐当做依靠过。 要知道二郎君可是最会借势的,这大唐真要靠得住,估计他早就贴上去了。 “我只能告诉惠通大师,中原确实出现了大唐,但这个大唐,好像并不是以前的大唐,听二郎君说,是个叫李晋王宗室所建之国,但仅仅只有中原之地,恐怕离派大军入西域,还远得很!” 惠通听氾顺这么说,神色一下就黯淡了下去,既然仅有中原,那么说明剑南、山南、岭南之地就还没有取得,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就进兵西域。 “不知道中原何日复兴啊?某已经年过而立,等不了几年了!” 脸色黯淡的惠通坐到一袋粟米上,眼睛看向地面,嘴里轻轻叹息着。 他从未怀疑中原的同族很可能不会派兵来,他只是叹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这时候的人看来,中原强大起来后,派兵进入西域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在这之前,先汉倾颓,西域丧失以后,就连篡位的新朝都曾经派兵收复,更别提后汉派出大将军窦固和名垂千古的班定远,重新控制西域。 而后汉灭亡后,继承这个位置的曹魏乃至司马家,都在继续经营着西域,再之后的前秦等都是如此,等到大唐,更是彻底解决了东突厥,把安西的疆土往西推了上千里。 所以虽然目前大唐没有了,但谁都认为,只要中原朝廷再次复兴之后,派兵西进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们从未想过,汉人这一次离开西域,再进来要等到八九百年之后了。 “二郎君是张家嫡脉,不是高昌的回鹘儿,仆固奉恩这个身份,只是二郎君假扮的而已!” “那尊客的主上为何要假扮高昌回鹘人?又为何要救出大云寺的僧众?” 听到惠通的疑问,氾顺淡淡一笑,“这些问题,大师尽可以日后当面询问二郎君,因为这疏勒城,很快就要易主了!” 第108章 最后的机会 于阗王城,张昭拼命打马在街道上飞速驰骋。 也就是看到他背后的插着的代表王室的黄旗,不然当场就有卫兵把他拿下了。 等到了泰华宫门口,张昭才赶紧勒马,因为这地方可不能乱闯,那是要吃弩箭的。 “我是黄门侍郎张昭,有紧急军务面见天子!” 门口的宫卫检查了张昭的令牌之后,一看这位大圣天子的外甥满脸焦急,赶紧就他放进去了。 同合殿,李圣天背负着双手,正在看着一面地图出神。 地图上,疏勒城无论巨细大小都被画了上去,显然于阗王室对于疏勒城的研究,绝对是下了功夫的。 “心急火燎的来见舅父干什么?把东城搅的一团糟,吓得商贩行人们鬼哭狼嚎的!”李圣天背对着张昭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行礼。 “舅父天子!甥男敢情你马上出兵,咱们不能再耽误了!” 劝李圣天马上出兵,这就是张昭马不停蹄从尉头州跑回来见李圣天的原因,他甚至连安顿拔悉密人的时间都没,事情全部甩给了表哥阴鹞子。 “现在出兵?”李圣天终于转过身来了,他皱着额头,疑惑的看着张昭。 战争准备程度张昭是知道的啊!今次于阗出举国之兵,哪能还没准备好,就随随便便的马上出兵呢? 这个道理张昭懂,但这都比不过张昭目前打探的消息重要,武原儿和马鹞子俘虏了一个疏勒城的总督秘书官回来,张昭从这个人口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就是萨克图.布格拉汗这次去八剌沙衮,并非想开始想象的那样,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示威。 原本从于阗收集到情报和李圣天跟张昭的猜测,认为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率军去八剌沙衮,是为了将他的布格拉汗(副汗)晋升为阿尔斯楞汗(正汗)。 因为阿尔斯楞汗才是喀喇汗国最高领袖的象征,而原本由于萨克图把事实上的都城定在了疏勒,所以八剌沙衮的老贵族为了保住八剌沙衮的地位和自己的利益,一直不肯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 那么按照原本的估计,这次萨克图率军去八剌沙衮,很可能就是为了威逼城中的老旧贵族就范。 但实际上,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萨克图率军去八剌沙衮,并不是简单的去逼迫旧贵族们就范,从而把阿尔斯楞汗的帽子戴到他头上,而是八剌沙衮发生极为庞大的叛乱。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以汉人为主的东亚儒家文明以外,其他的任何文明中,宗教矛盾绝对是最尖锐也是最残酷的。 并且此时的佛教,跟后世融合了大量儒家和其他汉文明思想的佛教不同,此时的佛教,实际上也是非常暴力的。 这些和尚,一喜欢敛财,二喜欢搞私人武装,张昭最近在李圣天王宫中看到的那些胖大和尚,就是佛门的私军,武僧! 这时候的武僧可不是后世两种穿着僧袍拿着月牙铲的形象,他们大多数跟正常国家的军队没什么区别,刀枪剑戟弓弩盾牌齐备,披甲率还很高,因为他们有钱嘛。 更因为有钱不用种地,佛门僧兵实际上是真正的职业常备军,不然历史上武则天就不会在疏勒修建大云寺,这位女皇陛下就是要利用安西庞大的佛门,来对抗吐蕃和团结安西各族。 这个策略是很成功的,以至于后世哪怕吐蕃人也信佛,但他们进攻安西四镇的时候,安西佛门都是站在了唐朝一边,进行了激烈的抵抗。 在八剌沙衮也是如此,萨克图强力推进天方教的传播,早就把佛门给惹毛了。 在巨大的威胁下,摩尼教和景教也跟佛门团结到了一起,他们共同和八剌沙衮等地旧贵族联合起来了,准备选出一位新的阿尔斯楞汗。 这是要断了萨克图的***啊! 于是这位绿化的喀喇汗国公骆驼汗完全没法忍下去了,他带着三万大军不是去威逼的,而是双方正式开打。 那个秘书官说,萨克图汗最近又才从疏勒城调走了三千人和大量物资,据从前线回来的人说,八剌沙衮的双方已经血战四个月了,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双方都发了狠,战斗异常激烈。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萨克图的主力在陷在了八剌沙衮,疏勒城中大约只有不到七千人,还多是阿斯卡尔这种战斗力一般的军队,天时地利人和都在。 可要是还按照目前的准备等上几个月,万一萨克图汗攻下八剌沙衮,那就麻烦了。 萨克图.布格拉汗不但能获得大量的物资,还可以获得阿尔斯楞汗的头衔。 有了这个头衔,萨克图就可以调动七河之地,也就是今天伊犁河谷的一代的葛逻禄与乌古斯人了。 这地方可是安西的膏腴之地,足足有七八万帐的葛逻禄、乌古斯、回鹘等族人在,萨克图轻轻松松可以从这里拿出四五万骑兵。 有了这些骑兵,加上萨克图本身的几万大军,总共就只能拿出三万来军队,还是步兵多,骑兵也多是重甲骑兵的于阗,拿头去打疏勒? 这不跟我大宋的军队一样嘛,打的过追不上,打不过跑不了! 其实张昭不知道,他在无意中,选择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时机。 历史上于阗国和李圣天就是不知道萨克图北上八剌沙衮的真实目的,因而白白放过了这个最好的机会。 等到李圣天反应过来,萨克图已经攻下了八剌沙衮,摆平了喀喇汗国最后有力量的佛教徒。 并且借着这股威势,成功让七河之地的七八万帐人口改信了天方教。 这一套buff叠上之后,喀喇汗国对上于阗,就已经处在了不败的位置。 历史上于阗和喀喇汗国的战斗,于阗一直胜多败少,而且胜多是大胜。 他们曾经两次攻下疏勒,还曾经把当时的喀喇汗国大汗阿里.阿尔斯兰打死,后来还打死了所谓四大依马木,让神战者如同雪崩一样被杀死。 可是这些辉煌的胜利,根本无力扭转局势! 因为于阗加上昆仑山上的吐蕃部族联合,六十几到七十万的人口已经是巅峰了。 就算加上高昌回鹘、甘州回鹘和归义军的支援,仍然只能抽调出不过五六万的军队。 但彻底肃清了八剌沙衮佛教徒,还拥有七河之地与费尔干纳的喀喇汗国,人口鼎盛时期接近两百万。 更可以不断从波斯、大食甚至在非洲大陆上的法蒂玛王朝招募神战者,在宗教大旗的号召下,喀喇汗拥有几乎无穷无尽的补给。 所以想要于阗能顶住喀喇汗国,就不能让萨克图搞定八剌沙衮的佛教徒和旧贵族。 因为只要有八剌沙衮这个钉子,这颗卡在安西和波斯要道上的城市,萨克图就不能轻轻松松获得来自西面的神战者。 八剌沙衮不倒下,七河之地的七八万帐,四十多万人就不会为萨克图所用,一切就都还可以挽回。 第109章 安西三宝地 “八剌沙衮真的发生了佛教徒的举义吗?提特西古大师终于动手了?可他应该派人来通知我的啊?” 李圣天满脸的震惊,听起来他在八剌沙衮也是有内线的,可是这位提特西古大师却没有给他传来信息,所以李圣天此时有些不相信张昭的话。 “舅父天子,从八剌沙衮到我大金国的路,全部被信仰天方教的部落给截断了,或许是发生了什么突发事情来不及通报呢?” 张昭有些焦急,这时候的交通是非常坑的,后世就算现代化的设备不能用,靠人力送消息也非常难以拦截,因为你不知道送信的人会从哪走? 但在这个时代不一样,特别是在安西,路线几乎都是固定的,其余地方要么是戈壁,要么是雪山,根本无法通行。 所以萨克图.布格拉汗想要切断于阗和八剌沙衮直接联系的话,只要多花人力盘查,就一定能做到。 李圣天的额头上冒出了几颗虚汗,他又转身死死盯着地图,眼光不停的在八剌沙衮和疏勒两个地方来回扫视。 “可我们还没准备好啊!冲车、巢车、云梯车都还没建造完毕,日土和库粗尔的羌塘吐蕃各部人还没有下山,箭矢和甲胄都不足。” 日土就是后世班公湖日托寺一带,库粗尔则在后世的巴控克什米尔地区,这两地方目前都是被羌塘吐蕃各族占据。 于阗与羌塘吐蕃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像后世人想象的那么紧张。 因为当年占据于阗的吐蕃人可不会把好处分多少给山上的吐蕃人,反而还怕他们下山抢了自己的饭碗。 反倒是等到于阗复国后,羌塘的吐蕃人比原本吐蕃人占据于阗时期,更能得到好处。 于阗的行商不断把麻布、葛布、黍米、粗盐、铁器等生存必需物资贩卖上山。 同时将羌塘吐蕃人原本卖不出去的毛皮、牛羊肉等其他物资买走,双方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经济互补。 并且于阗王室每年还会以礼佛的名义给羌塘吐蕃贵族赏赐,而作为交换,羌塘吐蕃人则需要响应于阗王室的征召,并为他们战斗。 历史上于阗数次大败喀喇汗国,靠的主力就是安西唐儿后裔和羌塘吐蕃人组成的重步兵大阵。 而在这两支核心步军武力被消耗殆尽后,于阗自己的封建主重甲骑兵就无力继续抵抗了。 而且很大的可能上,于阗灭国后,除了少量王室逃到了归义军地盘上以外,许多不愿意改宗天方教的于阗人,全部都上了昆仑山,到羌塘吐蕃的地盘上去了。 张昭知道李圣天有理由等,此时吐蕃人的战斗力还没彻底被忽悠瘸,七八百个常年与大雪山这个自然死神战斗的吐蕃人,一旦换上了于阗的甲胄,就是一支相当强大的战力。 他们与李圣天亲自控制的,由一千出头安西唐军后裔为主,辅以数千于阗军人组成的神威左军,是于阗的战斗力核心。 不等吐蕃人下山,几乎让神威左军自断一臂! 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围困疏勒,一般是按三个月为单位开始的,但是现在不用了!他张昭有火药,他们是准备去炸塌疏勒城墙的啊! “舅父!是我们等待羌塘吐蕃几百人下山重要?还是萨克图尽快攻下八剌沙衮重要? 要是萨克图攻下了八剌沙衮,咱们就算等到了那几百吐蕃人,又有什么用?”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装备齐全了再打?这不跟他后世打游戏时候,队友来句我把这件装备出了就来团一样嘛! 娘的,等你把装备出完,敌人都特么超神了! 李圣天看着张昭焦急的神情,半晌才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他重重的一挥拳。 “好!那等春小麦和黍米种下去之后,咱们就出兵!” 什么?卧槽!种春小麦?张昭几乎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春小麦的种植是在三四月中,也就是说,等到春耕完毕,至少是一个多月后的四月中旬了。 军情如火,再等上一个月,说不定八剌沙衮都被攻陷了!兵贵神速啊喂! “舅父!真不能等了!时间是站在喀喇汗人一边的,万一八剌沙衮被攻占,我们的损失远不是这点春耕能弥补的!” 李圣天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他沉默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二郎,舅父没法做这种孤注一掷决定的,春耕不种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金国的百姓起码会有超过六成的人挨饿,这可是几十万人啊! 要是他们吃不饱饭,疏勒又攻不下来的话,这些人就要吃了我们李家了!” 果然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张昭是来这混好处,混战功,解救安西唐儿的,他眼中只有战争的胜负,他也只看到了攻下疏勒所带来的好处。 而李圣天呢,他更多的是从屁股下面的位置出发,春耕完成再去攻打疏勒,胜了更好,要是失败,那也不过如同历史上于阗几次进攻疏勒城一样,城没攻下来,受了损失,但于阗国和李家还能存续。 可要是像张昭说的那样,春耕不管,来个一锤子买卖,打下了疏勒城还好说,打不下来的话,于阗国不知道,他李家肯定是要完蛋的。 所以李圣天宁愿冒着失败的风险,也要求稳! 没法办了!张昭走到李圣天旁边,用手在地图上重重点了点。 “舅父还记得甥男跟你说过,咱们大金国实际上是一只巨龟的话吗?您看这里。” 张昭在地图西边点了点,“这里是拔汗那,这里是拔汗那的马尔亦囊(费尔干纳)。 舅父看这里的地形,四面环山,只有西南和东北两条道路可以进出,东北面就在疏勒城西北,西南的出口则在药杀水畔(锡尔河)。” 张昭所指地方,就是后世的费尔干纳盆地,这时候刚刚被喀喇汗国从波斯萨曼王朝中收复。 整个河中地区,有三块地方最为精华,一是七河之地,也就是伊犁河谷,二是以布哈拉、撒马尔罕为首的昭武九姓故地,再就是费尔干纳盆地。 以于阗目前的局面,这已经是沙漠绿洲城邦国的巅峰了,但比起北边的喀喇汗国还是不如。 因为河中的三块宝地,喀喇汗国名义上拥有了两块,七河之地和费尔干纳盆地,都在喀喇汗手中。 于阗想要生存下去,这三块地区,至少要有一块,七河之地别想了,唯一现实点的,就是费尔干纳盆地。 第110章 勿遗子孙忧也 “甥男原本说疏勒是巨龟背上的甲壳,没有这个甲壳,咱们金国这个巨龟就是不设防的。” 地图前,张昭还在跟李圣天分析情况。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甲壳再硬,再厚,可要是被人随时随地的敲打,也会碎裂的!所以咱们还需要补起另一块短板,那就是这只巨龟的头部!” 张昭说着,还在马尔亦囊重重点了点,李圣天则奇怪的松了口气,还好,这巨龟之头不是说自己。 “舅父你看,如果我们现在能占有整个马尔亦囊盆地!那咱们只需要在这里筑城一座,就可以封锁谷口。 这就如同有了崤函之固一般,咱们盛时,可以伸出头出谷去攻打垂垂老矣的波斯萨曼国。 窘时,可以缩回来据关自守休养生息,以待天时,只有如此,金国这只巨龟,方能千年存续。” 张昭指点的谷口,就是后世费尔干纳盆地的苦盏。 话说费尔干纳盆地这个地方,可真是个宝地,锡尔河从盆地穿过,河流带来了便利的交通,滋润了两边的土地。 四周的雪山还有高山融雪下来,非常适合农业发展。 而且盆地内地势平坦,利于四通八达,可以形成自成体系的农业经济循环。 同时四周海拔数千米的雪山,是盆地天然的城墙,完全隔绝了外敌进入盆地的通道。 因为能翻越雪山后还有战斗力的军队,最早也得等到拿破仑时期的老近卫和俄国猛男苏沃洛夫带着的灰色牲口,这个时代的军队,想都别想。 那么只要在苦盏建起一座坚城,就能自成一体,依靠盆地充足的农业资源,只要内部不乱,敌人就别想打进来。 李圣天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颤栗的伸出手,在地图上抚摸着曾经的大唐休循州都督府辖地,现在被喀喇汗人占据的马尔亦囊。 盆地,这个词还真是贴切,四周高山保护着平坦的谷地,还真像一个盆一样。 这是一块宝地啊!李圣天突然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这马尔亦囊不就是安西的关中平原吗? 李圣天不由得浑身燥热,要是大金国能拥有这里,就如同张二郎说的那样,盛可图波斯萨曼国,退足以自保。 历史上秦能灭六国,不就是靠着关中平原和崤函之固吗? 确实是有了这里,大金国才可以千年存续啊! “那舅父知道,要是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完全消化了马尔亦囊会发生什么吗?” 张昭还在进一步对李圣天施压! “喀喇汗人可以一边用疏勒城跟我们耗,一边可以雄踞马尔亦囊盆地,不停从衰败的波斯萨曼国身上吸取养分。 同时他还有七河之地,还可以通过八剌沙衮和马尔亦囊,不停用金钱吸引更多的天方教神战者到东方来。 到时候,我们就算可以打败他们五次、十次,但他都能承受,可咱们只要输一两次,立刻就会倾家荡产,身死国灭!” 张昭猛地一声大吼,把还沉浸在地图开疆美好愿景中李圣天被吓得浑身冰凉。 对啊!要是喀喇汗国有了马尔亦囊,他就成了强秦了啊! 那自己的大金国是什么?是只能死扛的韩魏两国,还是被活活耗死的赵国? “请问舅父,你觉得丛德表哥能比得上你吗?”张昭眼看李圣天已经知道厉害了,决定再次给予心灵上的最后一击。 他口中的丛德表哥,就是于阗金国的太子,曹元忻诞下的长子,目前在舅家学习佛法的李从德,也就是历史上的尉迟苏拉。 李圣天摇了摇头,显然想到了张昭这么问的目的,他脸色苍白的低声说道。 “丛德仁厚善良,熟知佛法经义,能待人也能治国,但比起某,还是颇有不如!” 张昭一听,立刻猛地扯住李圣天的衣袖厉声大喝。 “甥男听说忠勇之臣不使君主陷入险地,慈爱之父总会把最好留给儿孙。 大金国如今之势,犹如攀登雪山行至一半,懈怠则有滚落下山的危险,奋力一搏就能会当凌绝顶! 舅父!如今萨克图大军陷在八剌沙衮,马尔亦囊与七河之地他皆未完全收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此时怎可犹豫,生死存亡之刻,咱们应该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六军齐发,一战而定安西! 舅父!如果你都不能完成这伟业,子孙后人必被强大起来的喀喇汗人屠杀殆尽! 舅父!勿遗子孙忧也!” 张昭这一顿大吼,吓得同合殿中的宫卫和內官、侍女瑟瑟发抖,七十万人的王啊!发起怒来,那也是要死人的!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李圣天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一样,他不停的转圈踱步,嘴里喃喃念叨着‘勿遗子孙忧也!勿遗子孙忧也!’ 突然!念叨无数次之后,冷汗直流的李圣天,猛地抓住张昭的双手。 “二郎,两个月内你能爆开疏勒的城墙吗?萨克图已经去八剌沙衮四个月了,如果我们动作慢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果然还是能看清利害的雄主,虽然只是个西域小国之主,又喜奢靡,好面子。 但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还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而且比较果断。 “能!”张昭咬了咬牙,一口气应承下来了。 “甥男早已派人调查过疏勒周围,挖掘地道的地点史崇敏也已经选好了!” “那好!我赐你全权,全权调用东河州石炭厂的所有矿工,谁敢不从,就是孤王的儿子,也照杀不误!” 说着,李圣天摘下经常戴在胸口的佛珠,挂到了张昭脖子上,脸上一片肃杀,看来张昭在石碳厂干了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还有这个,这是从鸦儿看(莎车)到偏州城(英吉沙),演渡州,阿图什的所有潜伏的佛门势力联系方式。 孤王任命你为定北将军,率军本部军马一千,某的宫卫五百,集合佛门僧兵和信徒为先锋,给我围住疏勒城!” 呃!张昭有点没搞清楚李圣天的意图,就他这点家底,哪怕加上五百宫卫,那也不能去围疏勒城啊! 人好歹是一国之都,驻兵七千余,城中还有几万人口。 至于李圣天说的莎车以北的佛教徒和寺庙武僧,张昭已经完全无视了。 这听起来就是乌合之众,而且也不会完全配合他,这些人别说战斗力了,搞不好作用都是负的。 第111章 明尊还是佛祖 “咦!想不到悍勇无敌的张二郎也有害怕的时候?你刚才对着我这舅父大吼大叫的时候,不是很勇的嘛?” 或许是做出了决定,不用再瞻前顾后,李圣天的脑子突然灵活了起来,他回想起刚才张昭拉着他的袖子一顿狂吼,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看把你吓得,放心,某只是要用用你手下甲士的悍勇而已,你只需要集合我给你的这些人,在疏勒城下摆出大军已至的样子就行。” “舅父是想先去打艾斯克萨堡垒与优素福堡?”张昭明白李圣天的意思了。 艾斯克萨堡和优素福堡,是疏勒城外的两座坚固城堡,这是萨克图在最近十几年修建的,带有强烈波斯风格的堡垒。 它们与疏勒城互为犄角,要想安全的围攻疏勒,这两座堡垒是必须要拿下的。 特别是疏勒城南的艾斯克萨堡,它正好卡在了莎车到疏勒的关键点上,不攻下它,于阗军的后勤补给始终就会受到威胁。 李圣天这是希望张昭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假扮主力,吓唬疏勒城的伊蒂哈德不敢出城野战,然后带着真正的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这两座堡垒。 “没错,这两座堡垒就是疏勒城张出去的两只手,必须要先拔掉!” 李圣天点点头欣赏的看了张昭一眼,“派你先去疏勒,是因为你手下有一百精锐甲士,你只要能在疏勒城下展现出你们的实力,伊蒂哈德就一定会上当,因为这样勇悍的甲士都到了,必然是主力无疑。” 张昭看了李圣天一眼,心里颇为无语,这真是他舅舅么?这是拿他的人去赌运气啊! 运气好或者张昭操作的好,那就真能吓住疏勒城的伊蒂哈德,要是运气差那么一点,那就是要命的节奏了。 张昭不怕血战,但还不想去玩这么危险的战斗。 李圣天一看张昭都犹豫了,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二郎现在知道一国之君的不容易了吧?利益不够大,你根本驱使不动下面的人,某确实可以派其他人,但他们绝不会尽心尽力!” 李圣天这一句是绝对的实话,他这个于阗金国现在缺什么?就缺良将,缺勇将。 他可以派其他人去,但这种生死线上跳舞的活,他手下的没有合适的人能玩得转,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们就算能玩得转,也不一定会尽心尽力。 因为带着乌合之众装精锐,被识破才是常事,成功的反而是小概率,而且成功了也不可能比围攻艾萨克斯堡的功劳大,寻常军将是没必要为了此事把命搭上的。 只有张昭这种,有勇有谋又有强烈建功立业心思的人,才能干好这件事,李圣天是看的很清楚的。 道理一说通,张昭就知道这事非他莫属了,于是他行了一个叉手礼。 “喏!甥男一定尽力把伊蒂哈德吓在疏勒城不敢出门!”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好!”李圣天严肃的盯了张昭一眼。 “你不是想要仲云国吗?要是咱们能攻下疏勒占据马尔亦囊,舅父就派人把仲云国攻下来送给你!” 这就是给他的一颗甜枣,张昭明白,李圣天怎么也不可能支持他去与曹家开战,能给他个安身的仲云国,再支持些粮草甲胄也就是极限了,所以这个许诺,算是李圣天拿出了相当的诚意。 。。。。 疏勒城,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了,这从城南就看得出来,虽然这里鱼龙混杂,平日里疏勒总督伊蒂哈德是不怎么管这里事情的。 但从前天起,南城的人照样被身披甲胄的阿斯卡尔驱使着,按一家出一个成年男子的要求出城去疏通护城河,挖壕沟,设陷坑,还运来巨石,一块块的堵住了城北最主要的城门,只留下了几个小门供出入。 不过两三天的时间,整个疏勒城的行商就几乎全部离开,疏勒也从喀喇汗国事实上的首都,变成了一座肃杀的军事要塞。 而且这些天阿斯卡尔军还在城内不断搜查身份不明的人,氾顺好几次都差点暴露。 最后还是凭着精心设计的身份和一口流利的回鹘话遮掩了过去,当然也少不了食铺李七郎和惠通的掩护。 氾顺现在也搞清楚惠通和李七郎是什么人了,他们确实是当年安西唐军的后人,但除了这些以外,惠通和尚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要见到二郎君后才会和盘托出。 他们为什么会从龟兹来到疏勒?为什么于阗近在咫尺他们也不去投靠?其余人在哪?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一切都还在等着揭晓。 思虑间,氾顺迅速溜进了食铺,行商走光了,男人们也大多被抽调出去修建城防工事了,食铺的生意显得很惨淡。 不!或许该叫完全没有生意! 李七郎坐在桌子后面无精打采,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过氾顺溜进来的时候,他眼皮明显猛地眨了一下,只是没有睁开。 惠通和尚的密室中,如今坐满了人,一个穿着灰袍,把全身都隐藏在黑暗中,胸前挂在十字架的家伙,站在了惠通身边。 这是一个景教长老,而在这个景教长老身后,还站着好几个雄壮的大汉,只不过他们除了露出胸口的十字架以外,跟城内的其余平民没什么区别。 景教长老旁边,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子,他看着氾顺,双手摆出了一个火焰的造型。 这是摩尼教徒,氾顺对着老头点了点头,他们应该是最恨萨克图.布格拉汗的。 因为喀喇汗国中是有大量回鹘人的,而回鹘人则是摩尼教在东面最大的信徒来源。 此时的高昌回鹘就还是摩尼教占主导地位,萨克图半强迫式的让手下臣民皈依天方教,自然极大的打击了摩尼教在喀喇汗国的地位,说他们是受伤害最大的绝不为过。 至于站在惠通身前的,是一个皮肤白皙,高鼻深目,看着像是个斯基泰人的僧侣。 他神情平和,不像旁边的景教和摩尼教长老那样看起来满是愤恨,脸上甚至还总是带着一股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师。 “贫僧诺热西提!听惠通说,施主称贵主上有可以破开疏勒城墙的办法,我等特来见识一番。” 这番僧竟然说的是汉话,氾顺赶紧给这个和尚还了一礼。 “听大师的言语,如果某主上真有破开疏勒城的办法,你们就会支持是吗?” 讲条件嘛,肯定要把对面的条件给问清楚,这两天惠通和尚一听他主上张二郎君也是主要依靠于阗的,顿时就不感兴趣了,到现在什么实话也没跟氾顺说,这个会面的机会,还是氾顺尽力争取来的。 而现在,看起来不只是惠通,连密室中这几个景教、摩尼教和佛门的番僧都是一个模样。 氾顺突然明白,这于阗李家,一定在前几次攻打疏勒城的战斗中,把这些人给坑的够惨的。 若热西提看着氾顺,脸上不由得浮现了几丝苦笑,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这萨克图.布格拉汗不给他们活路,他们真不想再响应于阗人了。 “大师请看!”氾顺从怀中小心掏出一个拇指粗细的木筒,随后把木筒中的火药倒在了一张桌子上。 ‘刺啦!轰!”仿佛一道闪电在黑暗的密室中闪过,诺热西提和几个其他教的长老被吓了一大跳,刚才那道闪电如此闪亮,若热西提都差点以为是什么术法了。 氾顺得意的一笑,什么高僧、长老,玩仙法,还得看二郎君。 “此物名叫神火雷,刚才只是五钱都不到,某主上手中,有三百斤!” “南无地藏菩萨,这定是佛门的雷音之法!” “赞美大光明神,你为世间送来了光明!此物骤起光明无数,定然与明尊颇有渊源!” “真主带来救赎与圣光,就如同今日所见一样!” 好嘛!这三神棍,惠通暗中摇了摇头,他冲着氾顺一拱手。 “今日亥时,我们会送氾兄弟出城,请氾兄弟务必禀告尊主上,疏勒城心向金国之人危在旦夕,万不可再次无功而返了!” “不!我不出去,你让李七郎带着大唐建中铜钱,去寻找我主禀明情况,我要与诸位一起,内应外合!” 氾顺对着惠通淡淡说道,他对张昭炸开疏勒城坚信无比,既然必然会成功,当然是留在城内立功更大咯! “好!氾兄弟仁义!某家记住了!”惠通深深看了氾顺一眼,他突然对这位敦煌来的张二郎君有些期待了,能驱使这样豪杰的人,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第112章 疏勒城下(一) “呜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在疏勒城头吹响,自从五日前偏州城失去消息之后,伊蒂哈德就彻底关闭了所有的城门。 不过用巨石封堵的,还是只有北门,守城可不能死守,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怖气氛,往往会极大的摧毁士气。 所以这个时代,守城方经常还需要出兵依城而战,再不济也要出城偷袭或者骚扰一下。 远处!无数面大旗仿佛从天际出现的一样,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就铺满了疏勒城士兵的视线,而在这些旗帜与疏勒城的中间,一群三十几人的骑兵正在缠斗。 确切的说,是一方在跑,一方在追,但追的人小心翼翼,跑的人也时不时回头射出一箭。 一匹青色的马儿陡然间放慢了速度,马背上的骑士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搭弓瞄准。 “嘣!”疾驰的箭矢尾羽仿佛灵活甩动的鱼尾,推动着铁质的箭头飞向了目标! ‘叮当!’一声脆响,箭矢挂在了目标的甲胄上没能破甲,随着马匹的颠簸,很快就掉到了地上。 射出箭矢的骑兵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骑射听起来是个很寻常的词,但实际上是门非常需要实力和经验的技术。 哪怕就是这位骑士这样的老兵,也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减速才能瞄准目标,而且就是这样,命中率也不会超过三成。 可就是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他射出的箭矢命中了目标,结果却破不了甲。 “妈的,身上穿的一定是件宝甲,等老子杀了你,就是我的了!” 当然是宝甲,白从信得意的一笑,这可是张二郎君亲自指导制作的夹铁环内衬扎甲。 这种甲放弃了对四肢的防护,专门用来保护腹心部位,而且是明袍暗甲,表面看不出来什么,内里的防御可是很好的。 嘚!嘚!胯下马儿奋力的往前一跃,白从信借着这股冲劲,飞速从侧面的櫜鞬中拔出了一根箭矢,这是专门用来破甲的破甲箭,比一般的锥形箭更长更锋利。 “嘣!嘣!”白从信接连射出两箭,前一箭擦着远处喀喇汗骑兵的头顶飞了过去。 这个刚刚射中了白从信的骑士惊魂未定下又得意的一笑,刚才那支箭要是低了那么一点点,脑袋上的皮盔可挡不住那支箭矢。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又有呼啸的声音传来,随即背后一凉,他中箭了! 不过还好,他上半身也是穿了件扎甲的,马弓的力道,根本没法破.....噗! 喀喇汗骑士刚想说也破不了甲,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背后传来,随即迅速遍布了全身,剧烈的疼痛下,一股冰冷的感觉也随即袭向了四肢,他嘴里喷出了一股血沫子。 好锋利的箭! 好硬的弓! 带着最后的感叹,这个骑士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就在白从信射杀了喀喇汗游骑队长之后,其余游奕军轻骑也几乎都有了收获,他们的马匹是最好的,甲也是防护力最好和最轻的。 这是张昭从李圣天的库藏中搜集到的,还有这些天跟游奕军在姚头冈自己做的,虽然他的游奕军只有二十二骑,但装备,绝对是让所有人最眼红的。 疏勒城头,伊蒂哈德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解的神情。 刚才他看见了,自己这方的的游骑并不是打不过对面的游骑,而是手里的弓和身上甲以及胯下的战马,无法跟对面比而已。 能装备最好的甲胄武器和战马的,必然是于阗金国的精锐,他们本身骑兵就少,更显宝贵。 可是....,那个邪恶的异教徒之王李圣天疯了吗?不先去拔除艾斯克萨堡,竟然直接来打疏勒? 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伊蒂哈德往东北角看去,他可把手里的一千五百轻重骑兵都放出去了的,李圣天要是敢不去打艾斯克萨堡,那就相当于被自己在心口安了一颗钉子啊! 那这一千五百骑兵,很可能就要起到奇效了。 “嘿嗬!嘿嗬!”雄壮的号子声响起,远处的铺天盖地的大军越来越近了,伊蒂哈德甚至已经看清他们的旗帜上的图画。 不出意外的大部分是代表佛教徒的卍字旗,以及用来调动队伍的红白黑褐四色令旗和写着将领姓氏的认旗。 仓皇逃到城下的喀喇汗游骑绕着城墙不断的乱跑着,因为伊蒂哈德已经把北门堵死了,东边是深深的护城河,这些游骑根本无法入城。 伊蒂哈德正想让人打开几道小门去接应下,一声清脆的铜哨声响起,于阗军中突然走出来大约二十人的弓弩手,瞬间万箭齐发,那些在城墙下乱窜的喀喇汗游骑瞬间到下了一大片。 又是一声铜哨,又是一蓬箭雨飞到,不用接应了,差不多七八骑的游骑兵在三四十息的时间内,全部被射死了。 “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弓,这应该是桃花石的弩,不然就算是再硬的长梢弓,也不能做到这个距离上还能射杀目标。” 一个军将大声对着伊蒂哈德说道,这是哈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伊蒂哈德提拔上来的另一个亲信。 “阿杜木,你说哈桑将军和那些死在伽师城外的武士,是不是就是被这种弩箭射杀的,会不会高昌回鹘已经选择站在于阗人那一边了!” 伊蒂哈德迟疑的询问了一句,他现在越来越觉得那个所谓的高昌王族仆固奉恩有些问题了,但没等阿杜木回答,不远处突然喧闹了起来。 原来就在正对着伊蒂哈德这边,无数穿着厚衣服,一看就是农夫的人竟然开始从各处担土,看样子是在为填平护城河做准备。 远处还有些垒墙的,搬运木材制作工程器械的,丝毫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而掩护这些农夫的,竟然只有一队大约七八十人的甲士,他们立起了七八面条形盾,架着几杆长枪,隐约还能看见些弓弩。 “埃米尔阁下!让我带一支部队出击吧!这些于阗人太狂妄了,七八十人就敢在城下列阵!” 阿杜木是从波斯萨曼王朝过来的,所以是按照大食的习惯,称呼有萨曼王朝血统的伊蒂哈德为埃米尔的。 “打一下也好!不过不要太斗气,咱们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守住疏勒等待大汗回来。” 伊蒂哈德看着对面延绵不断的人群轻声吩咐道,他也觉得应该出去试试深浅。 因为于阗人虽然看起来延绵不绝的过来了,但是不是大军主力到齐,还是得弄清楚。 第113章 疏勒城下(二) 张昭总算知道李圣天非要把这些人甩给自己的另一个原因了,他看着面前高矮胖瘦、形态各异的人也是头疼的不行。 所谓鸦儿看(莎车)到偏州城(英吉沙)的佛门潜伏者,竟然全部是一些迫切想要逃到于阗去过安稳日子的可怜人。 他们原本确实是这几个地方住着的土著,但由于不肯改信天方教而被喀喇汗国欺压,本来他们是想着干脆难逃到于阗去算了,但李圣天却不收他们。 因为他们要是走了,鸦儿看到偏州城这段距离,就肯定会被喀喇汗招募过来的改信葛逻禄和回鹘人占据。 要是发生这种情况,于阗的压力就大了,恐怕此次就不是打疏勒之战,而是直接打鸦儿看保卫战了。 而这些人也不是傻子,李圣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们进入于阗,只封了首领一下小官,给了点盐粮布匹,是为什么?他们肯定知道。 你说他们心里能没有怨恨么?能没有暗中改信,但却不说的人么? 他们要是混到了于阗军中,口出怨言甚至泄露情报是有可能做的出来的,于是李圣天干脆把他们扔给张昭,让他管着,眼不见为净。 所以一了解到这个情况,张昭就果断的改变了策略,人员如此混杂,假扮精锐估计是假扮不了多长时间的,他干脆就在疏勒城三里外果断扎营,来个结硬寨打呆仗。 他要把自己变成疏勒城下的一颗钉子,伊蒂哈德不是要跟优素福堡和艾斯克萨堡互成犄角嘛,那他张昭就卡在疏勒城的城南外,不拔出他这颗钉子,疏勒城和这两堡垒就成不了犄角。 况且他只需要坚持几天就行,修一个简单的防御工事,连吓带打应该可以做到。 所以伊蒂哈德在城头看见的担土和伐木、运木,其实不是要填平壕沟打造攻城器械,而是在立寨。 尖利的铜哨声响起,持旗手赶紧将一面张字认旗左右摇晃了起来。 而在这面认旗两边的小方阵在看到认旗左右摇晃之后,互相喊着口号从三个分散的小方阵,合拢成了一个大方阵。 ‘咚咚咚!’疏勒城头的鼓声也敲响了,一个非常不起眼小门吱呀打开,一队大约四五百人的骑兵从门中陆陆续续的驰了出来。 千万别想着去抢城门,这种城门一般都设在非常偏僻的地方,两边还有露出来的敌台,转角处有角楼,上面全是弓箭手。 就算你抢到了,里面大多还有瓮城或者非常狭窄复杂的通道,进去大概率也是个死。 这跟张昭穿越前想象中的攻城战是不一样的,想象中的攻城战,肯定是攻方蚁附攻城,守方檑木滚石金汁不要钱一样的往下砸。 但实际上,这种攻城是很少见的,多是到了决定生死关头的时候,或者攻城一方优势极大的时候才会爆发。 而大部分时候,其实是今天这样的,攻城者先肃清城外敌人,然后到某处下寨。 守方则会在此时派出部队骚扰,骚扰不成后,才会利用城头强弓硬弩和小股能出门的骑兵与攻方互相拉扯作战,立在城外的卫星堡垒还会与城中配合作战。 至于四门紧闭,全城苦守,那只是没办法后的办法,那种孤立无援,随时被人威胁的被动滋味,可是很考验士气的。 历史上很多城池到了这一步,也就打不下去了,所以那种孤城坚守几个月的,才会在历史上被大书特书,因为确实非常不容易。 五六百骑兵跑起来还是很有气势的,大地都在震颤,尘土飞扬,你看见的不是冲刺而来的战马和骑士,而是在灰尘中****的鬼怪。 ‘嘣!’阎晋射出了一根带着鲜艳尾羽的长箭,箭头还能发出尖利的呼啸声,一下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四十步!”他高喊一声,这是用来标记距离的,敌骑到了这里,方阵就要万箭齐发了。 阿杜木也看了对方的标记,不过他并未当一回事。 此时的弩,还没有大规模的传播到西方,他们知道桃花石有种威力奇大的十字弓,但具体大到什么程度,他们是没感觉的。 “披甲的在前,夹着长枪冲一冲,无甲的拿出弓,听我命令一起射,后面的下马五十人,换步弓重箭,咱冲不开就用重箭要他们的命!” 阿杜木的安排是没问题的,五六百骑冲锋的气势非常足,如果是一般的队伍,几十人步兵打几百骑兵,很可能不用真的打,光是冲锋的架势就能把步兵吓破胆,到时候前面的甲骑拿着长枪边冲边赶,阵型也就破了。 而在甲骑冲锋的时候,后面的轻骑会呈半圆形的奔跑路线围着步兵方阵打转,不停射出箭矢骚扰和降低对方士气,遇上甲胄不齐全的,也能造成不小的杀伤。 一般打到这里,孤立的步兵方阵很可能就溃散了,而要是还没溃散,就是剩下五十人的步弓重箭,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这种抛射而来的重型箭矢不是靠破甲来达成杀伤,而是靠重量来砸人的,比婴孩拳头小一点的铁疙瘩从天下掉下来,砸手手肿,砸头头破。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阿杜木的美好设想上面的,他模拟的模板,也是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波斯萨曼王朝步兵。 这个三十几岁的波斯人,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大唐的重步兵! ‘嗡!’的一声,阿杜木带着骑兵刚刚越过那根标记箭,如同蜂群出巢的声音就响起了。 冲在前面的几个身穿大食铁片甲的甲骑直接就栽倒在了地上,阿杜木甚至看见了最前面那个甲骑胸口飚出的血箭。 桃花石的弩,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这可不是破甲,而是快要透体而出了! 惊恐间,又是一阵嗡嗡声响,第二波弩箭又到了! 这一下,随着前面四五个甲骑的倒下,冲锋的骑兵阵出现了一定的混乱,很多原本应该在后面的轻骑也被露了出来,顿时被射得人仰马翻。 受伤的战马哕哕叫着满地乱窜,中箭的骑兵也在大声的呻吟惨叫,有些躺倒在地上的人和马又阻隔了后面的继续冲锋,阵型彻底混乱了。 趁着这个混乱,马鹞子大喊一声,带着后面的十五个弓手射出了他们的第一波齐射。 刚才射击的,是六十人的神臂弓手,他们采用两段射击法,三十人一轮,而由于装填问题中间产生的间歇,就需要弓手来弥补了。 “快散开,两边散开,贴近了跟他们对射!”眼看着对面这一轮弓箭又射杀了自己这方十几人,阿杜木睚眦目裂的高喊了起来。 他前面的甲骑本来就不多,现在几乎都被对面的弩箭射倒下,冲阵是冲不起来了,只有靠着人数多,用箭矢的数量压倒对面才行了。 而且马弓由于力道不足的原因,只能靠近了对射才行,要是在远处对射,那几乎就等于自杀。 要说这喀喇汗国确实是一个处在上升期的帝国,难怪他们日后能把安西河中的三块宝地都给占据了。 虽然目前已经混乱成了这样,他们一箭未发就伤亡了三四十人,但剩下的人依然比较镇定的听从阿杜木的命令。 轻骑兵开始往两边分散,绕过已经被人马尸体堵塞的中路,他们形成了一个()形的冲锋路线,往对面的步兵方阵包围而去。 而最后方的手持硬弓重箭的五十人,也在军官的呼喊下准备下马列阵。 第114章 疏勒城下(三) “变阵,护住左右,神臂弓集中攒射,阴鹞子负责指挥,顿珠、蛮熊、王通信三人跟我走!” 张昭也看到了分散而来的喀喇汗骑兵,寨子能不能立的起来,这颗钉子能不能当得成,就要看这一下了。 他要是以一百人干翻了喀喇汗五百骑兵,谁敢说他不是于阗金国的精锐? 随着张昭的大喊,方阵变成了两列纵队,装备了三层甲的重甲陌刀手、步槊手往前突击,刀盾手则掩护神臂弓和弓手射击。 阎晋就是穿着重甲的陌刀手之一,他穿着重甲直接朝飞驰而来的喀喇汗骑兵走去。 一个刚好绕到他身边的喀喇汗轻骑刚刚举起手中的马弓,阎晋大喝一声,手里的陌刀横扫过来。 瞬间,这匹马儿从臀部到颈部,连带着马侧骑手的腿,全被划开了一条深深的血槽。 马儿悲鸣一声,剧烈的疼痛下它嘣的老高,本能的想要里阎晋远一点,这个人类太恐怖了! 可马儿这一跑,立刻就把周围的人给害惨了,本来还可以的冲锋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 阎晋一击完毕,立刻借着自己的陌刀挥出的劲头,直接原地半转身,随后吐气开声,陌刀自右上往左下劈砍过去。 血浪一飚,更加惊恐的惨嘶爆发了出来,这批匹战马被砍的能都能看见根根白骨了。 一个跟在阎晋身边的重甲战士,把手中的步槊猛地向前捅去,奔驰来过的战马太多了,随便就能捅中。 不过他刚捅伤一条马侧的大腿,几个喀喇汗骑兵就逼了过来,弯刀猛地砍向他伸出去的手。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寻常的弯刀哪怕借上了马速,也没法破甲。 ‘嘣!嘣!’神臂弓和长梢弓的射击声响起,张昭麾下的都是久经战阵的勇士,又是站立射击,喀喇汗骑兵也多,所以几乎每一次射击,都会有人马中箭。 不是人被射的栽下马来,就是马儿受伤乱跑乱窜,从而引起更大的混乱。 阎晋还在痛快的劈砍,在他看来,这些喀喇汗骑兵的战斗力太低了。 他们五人脱离大阵出来当钉子,虽然穿了三层甲,但毕竟没几个人。 对面可有一二百骑兵,要是真有几个勇武的带头,别说用马儿撞,就是下马结阵过来,只用长枪就能把他们围起来然后放倒。 可是这些喀喇汗的骑兵,除了几个在马上拿着弯刀做无用的劈砍以外,全部都是隔得远远的拿马弓射。 看起来热闹的很,实际上毛用都没有,他都被射成刺猬了,但依然并未受到多大的伤害。 反而是这些喀喇汗骑兵,在神臂弓和长梢弓的攒射下,几乎每次弓弦响动,就会栽倒好多人。 张昭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就放心下来了,这些喀喇汗骑兵不在第一时间冲上去,就想着靠马弓,那是绝不可能攻下自己方阵的。 若是遇到其他唐军,他们或许可以靠勾引方阵中弓手不断射击,从而消耗箭矢和体力来达成目的。 可是张昭这,箭矢多不胜数不说,神臂弓远没有传统硬弓那么耗体力。 再这么打下去,恐怕神臂弓手没有累趴下,反倒是喀喇汗人扛不住伤亡自己崩溃了。 “顿珠你在后面投矛,我们几个一起上,冲进去打混战,不能让对面的重箭射起来!” 张昭早就看到了对面阿杜木的安排,现在对面威胁最大的,就是后面的这五十个换了重箭的弓箭手,这玩意可比马弓射出的箭矢难抗多了。 “主上放心,顿珠跟着你冲!”顿珠重重点了点头,眼中没有即将四人打五十人的不安,反而已经兴奋的舔了舔嘴唇。 对面的重箭手已经开始列阵了,重箭这玩意,威力是大,但造价高,练习难,准头差,必须要列阵射击效果才好,不然一个一个的射,谁知道箭矢会落到哪去? 这有点像后世的滑膛枪,射击时要用大量的箭矢去瞄准同一个区域,用数量来弥补精度上的不足。 所以他们要慢慢的排队,然后放出一轮轻箭测试一下弓力和射距,然后再才能开始射击。 排队,似乎是个很轻易的事情,后世小学生,不!幼儿园的小宝宝们都会排队。 说句开玩笑的话,把共和国的初中生拉上去学习一下滑膛枪,就能发挥出不比十九世纪的欧洲二流军队,甚至一流军队差的战斗力。 因为在后世,看着是在上学,但实际上除了学习知识以外,完全就是在执行军队那一套。 班上老师就是最高长官,老师以下有班长,有学习委员、体育委员等等一堆小官。 学生要干什么,除了课间以外,要听老师的,也要听一下班干部的,平日还要集体出操,非常强调纪律和服从性。 看出来了吗?这玩意实际上跟军队中都是差不多的,虽然简化了不知道多少倍,但道理是相同的,所以在后世,排队、听指挥只是一个人的基操。 但在这个时代就不一样了,九成九的人不识字,不懂什么纪律,甚至很多人连‘道理’这个词都不明白。 上下级基本除了隶属关系外,没有任何别的感情,个人保命得富贵,远超家国天下这个概念,甚至在现在安西,没几个人有国家这个概念的。 所以哪怕就是个简单的排队,对面的重箭手推推搡搡,嘟嘟囔囔半天都没完成。 等到他们终于完成的时候,张昭、顿珠蛮熊和王通信已经冲到离他们也就三四十步的地方了。 不过这些人也不紧张,甚至还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四个人冲击已经结好阵的五十人,开什么玩笑?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们给淹了! “呜!”一杆投矛从远处飞了过来,一个被冻得满脸通红,不停吸着鼻涕的喀喇汗人,仿佛被人隔空打了一拳一样。 他猛地后退了十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杆投矛,矛头穿过了他的胸膛,再把他钉到了地上。 ‘呜!呜!’又是两杆投矛杀到,人群顿时出现了一丝混乱,刚排好的阵型又出现了松动。 一个重箭手听到了恐怖的呼啸声,他习惯性的举起右胳膊上小圆盾护住了头部。 可随后他就猛地一震,一杆刷了白漆,看起来银光闪闪的投矛瞬间洞穿了他的胸口,把他插的腾空飞起的同时,还插穿了后面人的小腿,把两人都给钉在了地上。 “快放箭!快放箭!别让他们过来!”这个时候了,负责指挥的队正军官才反应过来,这哪是过来四个送死的,这特么是过来了四个凶神啊 第115章 疏勒城下(四) “举盾!”张昭大喝一声,蛮熊和顿珠两人顿时把带着的大盾给撑了起来。 这面圆盾非常大,足足能遮住两人,蛮熊和顿珠一起举起来之后,连带着把后面的张昭和王通信也给遮住了。 这就是张昭要带着这两憨货一起上的原因,在这个时代,穿三四十斤重甲,能断断续续战斗几个小时,还能跑的起来的,那就是天生的杀神! 对面这些倒霉的喀喇汗人不知道,这种杀神级别的人,张昭这边足足有六人。 除了在这的顿珠、蛮熊和王通信之外,还有阎晋和马鹞子也能算得上,只看饭量都能看得出来,蛮熊一顿饭的量,比张昭后世读大学时全班快二十个女同学都吃得多。 咚咚的声音传来,这是箭矢射到了大盾上发出的,蛮熊回头冲着张昭一笑。 在他眼中,张二郎君绝对是天下最好的官上,不像寿昌军的官上,总嫌弃他吃得多,爱顶嘴。 张二郎君不光让他敞开肚皮吃,被他顶了嘴,除了顶火了要冲上来跟他打架以外,从来不用官帽子来压他,所以他愿意给张二郎君卖命! 二十步! 十五步! 十步! 五步! “二郎君!五步了!”王通信今天没拿他的一对熟铜锏,因为对面的弓手几乎只有皮甲,用不着用熟铜锏打,两把短而锋利的障刀就够了! “走起!”最后一轮箭雨的咚咚声响完,顿珠和蛮熊突然把盾牌放斜,张昭立刻右脚一发力,左脚直接蹬到了盾牌上。 两个身强力壮的憨货在把盾牌猛地往前一推,如同弹簧一般,把张昭给送了出去。 仿佛天神下凡般,身着金甲的张昭腾空而起,半空中,张昭高举横刀,直接往密集的重箭手阵中间砸了下去。 一群重箭手赶忙把拿到手里的重箭换成了破甲箭,‘当!当!’几声轻响,张昭身上一痛,没有被破甲,但距离太近了,箭尖应该已经撞到里面的丝绸内衬这一层了。 “阿娘啊!”一个刚刚射中张昭的重箭手还没来得及兴奋,张昭就直接从他头上降落了,他刚转身想跑,张昭落下的右脚就把他直接给踹飞了。 落地的张昭赶紧一个就地翻滚卸下了坠地的重力,随后手中的横刀抡圆了就开始劈砍,没有什么犹豫,也没做什么防御,反正他们手中的弯刀几乎没有破甲能力,还防御个蛋啊! 一篷鲜血猛地从伤口激荡了出来,还伴随着凄惨的叫声,几个涌过来想把张昭给按住的喀喇汗重箭手顿时哭嚎了起来,他们手中的皮甲和弯刀就像是纸糊的一样,瞬间就被砍成了一堆破烂。 “啊呀!杀了他!”重箭手队正的脸都吓白了,这金甲人穿着几十斤的甲,竟然能挑起一人多高,这得是什么样的猛人? 本来被吓得往后退的重箭手们听到队正的怒吼,又赶紧围了上来,他们拿着弯刀,眼里却带着胆怯。 按照最合适的打法,他们应该迅速冲上去把张昭给挤压住,或者干脆把张昭给放倒。 可是都被刚才张昭的天神一跃给吓得心惊胆战的,谁也不想自己先上去挨着金甲杀神的刀。 这种心理上的活动只有那么一丝丝的时间,但也带来了一丝丝的犹豫,也就是这么一丝丝的犹豫,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张昭扎好了马步,手里的横刀猛然出击,后世练习了无数遍但是没机会真正实战的无极刀法,终于再一次找到了酣畅淋漓的发挥机会。 寒光闪闪,鲜血不要钱一样的往地上泼洒,十几二十个重箭手围着张昭,怒吼惨叫声都有,但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张昭也不去跟他们混战,而是谁敢出头过来,他就砍向谁,哪怕就是腿往前迈了一步,也会遭到张昭毫不留情的劈砍! 又是两人倒地,围着张昭的圈子也越围越大,所有人都看出张昭的攻击目标和战术了。 不过他们接着不是心有灵犀的大家一起上,让张昭不知道砍谁才好,而是带着怯意的都不敢上前,哪怕是一点点出头都不敢,甚至还有人故意往后退了那么一点点。 这我打你吗呢?队正直接就怒了,人家是几乎三尺的横刀还有一身重甲,你们拿着短短的弯刀只有皮甲,还把距离留给了敌人,这是杀人?还是送上去被杀? “围上去!围上去!几十人打一个人还怕什么!为了真主!” “谁说你们是几十人打一个人?”队正的怒吼声还未停,一身阴恻恻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队正这才回头一看,顿时心就凉了半截,原来他布置用来对付其余三人的二十几个重箭手,已经彻底被杀散了。 一个穿着重甲如同巨熊一般的杀神举着一把超大的巨斧,他的动作并不快,可是每一次挥出,必然就会砍死一人,而且还是能把尸体砍的支离破碎的那种,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还有一个同样雄壮的壮汉手里拿着两把精钢短矛,连捅带打不一会就杀的剩下的重箭手鬼哭狼嚎的。 而阴恻恻问他的,是一个带着八瓣盔,左脸一道疤痕从眼角划到了嘴角的矮个子壮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能是善类嘛!这三人都勇成这样了,这个家伙跟他们一起来的,肯定也是个要命的! 电光火石间,亡魂大冒的队正抬手就像一刀削过去,先下手为强! 可他的手才动,对面的阴冷壮汉就动了! 王通信手中两把障刀上下翻飞,捅!挑!刺!割! 队正胸前顿时血红一片,喉咙被被割破了,惨叫都没发出,就带着满喉咙充满气泡的鲜血倒下了。 随后王通信猛地撞进围住张昭的人群中! 整整齐齐,谁也不敢多冒出一份的圆圈顿时破碎,无数人恐惧的大喊了起来。 不是喊着去砍杀张昭,而是恐惧的想起来谁要是向前一点,必然会被斩杀。 战场情势彻底乱了,无数重箭手哭嚎着就往护城河的吊桥处跑去,零星几个还想反抗的,都被张昭几下就解决了,这跟一场屠杀没什么分别,四处都是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四个人打五十人,一刻钟的时间,五十人就彻底崩溃了! 后阵重箭手的哭嚎,顿时远远传到了还在啃憾山都甲士带刺乌龟壳的骑兵处。 他们也挺惨的,对面不知道有没有伤亡五人,可他们自己最少没了快五十人了,以至于大部分都是在做戏,箭如飞雨,但就是不往前去,软软的马弓射了跟没射差不多。 “张侍郎如此悍勇!于阗儿郎岂能落后于人?”一个帅帅的于阗军官骑在一匹白马上大声猛喝。 只是原本白净的眼角看上去有些麻子点点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灼烧过一样,让他的颜值下降了好几分。 “让这些背佛之徒尝尝佛陀的怒火!”帅哥军官大手一挥,早已等待多时的三十余于阗宫卫同时策马而出。 他们人马俱甲,夹着长枪,对着还在围着憾山都甲士打转的喀喇汗轻骑兵就冲了过去。 疏勒城头上,伊蒂哈德脸沉如水。 “阿卜杜!快带三百弓箭手把阿杜木将军接应回来!封锁四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请命出城野战!放信号给在外面的库姆拉将军,告诉他,于阗大军就在城外。” 这于阗异教徒的王怎么想的?怎么真的就直接来围城了? 伊蒂哈德在心里觉得,能用五人把五十人打崩溃的猛人都来了,必然是于阗最精锐的先锋。 第116章 比汗血马还宝贵的光头 仅仅两天时间,在张昭的高压下,来自东河州的石炭厂的矿工和他自己的木匠,以及大量跟着人他来的佛教徒和僧侣,用远超这个时代劳动节奏的极快速度。 在疏勒城靠南的地方,依靠一个喀喇汗人没来得及彻底铲平的土包,建立起了一个极为简易的军寨。 军寨的正面,是一条一米多宽,七八十厘米深的壕沟,壕沟后面,则是用各种木料修建的拒马角,拒马角的后面,才是军寨。 军寨的寨墙,是用乱七八糟的木块做成极为简陋的木框,然后在里面装上石头,然后再在外面垒砌了一圈的石头组成的。 而就是这么一个极为简陋的寨墙,也只有当面的一面有。 不过张昭很满意,这个东西一建成,疏勒城的伊蒂哈德不拉出个三五千人,是不敢出来和他对肛的。 张昭现在手中有自己憾山都和游奕军的一百甲士(骑),还有李圣天拨给他的五百宫卫,两千多‘累赘’中也被他选出来了三百多战斗力还行的武装了起来,差不多能凑出一千出头人马,据寨而守,没有三五倍军力肯定打不过下来的。 而且就在短短的两天时间,确切的说是经过两天前,那一场八十多人干翻四五百喀喇汗的骑兵之后。 一路上怨气冲天、骂骂咧咧、不服管教,时不时还要闹点事的鸦儿看佛教徒们,就被张昭给征服了。 什么样的话语,都没有这个有说服力! 一匹暗金色的短毛马突然出现在了疏勒城外,白从信和帅哥宫卫将军立刻策马冲了过去。 那匹暗金色的短毛马身后,还跟两个骂骂咧咧的游奕军骑士,从马速来看,这两位的马儿被这匹暗金色的短毛马,甩的马吊都看不见了。 “天马!竟然是一匹天马!”一个光头站了出来,在张昭身边大声的惊呼了起来。 这家伙原本是疏勒开元寺的一个法师,开元寺被萨克图.博格拉汗支持的天方教徒焚毁之后,他就流落到了鸦儿看一带,并且从一个讲经颇有心得的法师,变成了一个手持木棓的武僧。 木棓(bang四声)实际上就是木棒,棓是棒的异体字。 这玩意是先秦时期流行的一种兵器,一个大棒子两头有棱,用来击打无甲的敌人既便宜又方便,杀伤力也不错,一棒子敲头上,敌人基本就gg了。 唐代军中这玩意不少,因为唐军的敌人不管是突厥还是吐蕃,前期都是没多少甲的。 这种粗大野蛮的木棒,不知道敲破多少敌人的头,打断过多少条腿,直到唐军的敌人都开始有条件着甲之后,军队中用的才少了起来。 不过这位法师手中的木棓应该叫殳棓,因为它两头的棱上都嵌了铁皮,比一般的木棓击打起来伤害更大,而且看那铁皮上的锈迹斑斑,估计还能附加一点破伤风伤害。 “将军!请给洒家一匹好马,洒家为你把那匹天马给牵过来!” 光头法师把手中的殳棓递到了身边的弟子手中,转而把手一拱,主动请缨了起来。 “好!多金,给这位大师一匹好马!”张昭马上招呼琼热多金给法师一匹好马。 他刚被这位手中的武器给吸引住了,没想起来城下闯来了一匹马的事。 天马,这是这个时候人对于生长于费尔干纳盆地地区这种绝顶好马的称呼。 在中国历史上它有个鼎鼎大名的名字,汗血宝马! 在国外也被叫做阿克哈.塔克马,阿尔捷哈金马等等,属于在任何时代都相当珍贵的宝贝! ‘嗡!’一支箭矢射到了疏勒城上,随后这个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的天马,就被张昭手下一群人给逼入了死角。 不过汗血宝马就是汗血宝马,哪怕已经进入了死角,它在马背上骑士的操控下,竟然嘶鸣一声,随后纵身一跃,轻松跳过了张昭让人挖的壕沟摆脱了围堵! “贼子还不受死!”这时候,开元寺这位弃经从武的法师到了。 他骑在马上迅速靠近那匹金马,嘴里大喝的时候右手飞速的转动着一根打结的绳索,绳索打结处,包着一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 ‘呜呜呜呜!’飞速转动的绳索发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怪叫声,那个刚刚操控汗血宝马冲出围堵的骑士也顿时菊花一紧。 他一夹马腹正想再提提速,结果咚的一声,绳索末端的鹅卵石应声飞出。 ‘啪!’一声极为渗人的**声响起,骑士后脑勺被打个正着。 张昭甚至都看见了一股飚出的血箭,马上的骑士强直一般的抽搐了一下,身体直接就栽下了马。 而他骑乘的汗血宝马还在往前跑,骑士的脚则卡在了马镫上,脑袋杵在地上,一条血道在黑黄的地上极为触目。 这是投石索啊!当其他人都在欢呼赞叹那位开元寺法师技艺高超,只杀人不伤马的时候,张昭却对这位大师的手艺非常感兴趣的。 投石索这玩意,国外玩的比较多,特别是古希腊,非常流行。 古希腊有句谚语就叫做装备整齐的重装步兵,最害怕的不是同样强大的对手,而是衣衫偻烂的投石手。 中国则在明朝神将戚继光戚爷爷手里用过,他还创新的在握手端增加了一根木棍,用来提高射程和杀伤力。 明末的农民起义军就经常用这种便宜好用的投掷武器,袭击装备较好的官军。 好东西啊!他身边正好一群乌合之众,完全用得上啊!而且从这个投石索,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他可以开的金手指,那就是一百多年后西夏国赫赫有名的泼喜军。 **驼的背上装载小型发石机,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出去比什么弓箭、弩箭破坏性都大,还特么机动性很强,用来砸步兵方阵,简直就是神器。 而且这个金手指还挺好开的,发石机、抛石机这种玩意,唐代早就很成熟了,唯一的改进就是把它做的小一点,能够放在**驼的背上。 更绝的是,这玩意其他人还没法仿制,不是因为抛石机难造,而是装载抛石机的**驼,绝大部分都产自瓜沙肃甘凉这五个州,其余的地方没有,这还真是个完美的金手指了。 “张将军!洒家智通幸不辱命,这匹天马,某给你牵来了!”光头法师大笑着牵着汗血宝马走到了张昭面前。 张昭看也没看这匹宝马,宝马现在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又不能马上给他繁殖出一堆的汗血宝马,而且这样的东西,他怎么敢要,不是又得便宜了李圣天。 但这位法师那就不一样了,很大可能马上就能把他的这群乌合之众形成战力。 “此马虽宝贵,却不过是凡物,我更看重法师这一手绝技!敢问法师,此技你是从何习来的?” 智通和尚陡然一惊,随即脸上就放出了光芒。 “二郎君也认为此技能用到战阵之上?这本是昆仑山上吐蕃牧奴之绝技,又从一景教番僧听闻其言其家乡大秦,军中也颇多擅长此技之人。 洒家合二者之长,制出了此物,本以为可以派上用场,可贫僧屡次给鸦儿看的阿摩支上书,可他不信,还说洒家是异想天开!” 妥了! 张昭印象中,藏族等居住于高山之上的民族,就有这玩意。 而景教就是基督教的聂斯托里派,正好是从希腊正教分裂出来的,这不就是投石索的老家嘛! “他不信,我信!”张昭拍了拍胸脯,“未知法师手下弟子有几人会使此物,教授起来可繁琐否?” “没什么繁琐的,只是抛出的石块需得精心打磨一番,而且绳索也没有多少!”智通大和尚一听张昭如此慧眼识珠,顿时也兴奋起来了。 “这容易,绳索的事情交给我,石头我让人去赤河边就地取材再稍微打磨一下就好!” 第117章 谁是真来谁是假 两个脸臊得通红的游奕军骑士牵着马走到张昭面前来了,他两刚刚被那匹天马给甩了十万八千里,觉得自己没完成好堵截的任务,前来领罪了。 “校尉郎君,某二人给你丢人了!请郎君处罚!” 张昭哭笑不得的看着地上的两人,这请的哪门子的罪? “你两这是干什么?那是汗血宝马啊!当年汉武大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师数万,断水围困大宛都城几个月,才求得每年两匹,你们能跟得上就怪了。 真要觉得给某丢了人,到时候多杀几个喀喇汗贼胡就是!” “这就是汗血宝马?难怪如此神俊!”周围人都惊了,汗血宝马那可是刻在中国人基因里的名字。 马鹞子满脸好奇的想去摸一摸传说中的汗血宝马,结果这匹马儿拉长了脸,突然张嘴就朝马鹞子咬来,幸亏马鹞子反应快,不然手就废了! 周围一阵哄笑,马鹞子讪讪的收回手,要不是看着这匹马如此珍贵,他真想给它来一顿皮鞭套餐。 阎晋朝张昭拱了拱手,“属下贺喜二郎君,汗血宝马据说就是在宁远国中也不多见了,今能得此一匹,日后再挑选强健母马与之交配,定能得良驹无数!” 宁远国就是拔汗那国,前身则是汉时大宛国,天宝三年唐玄宗赐拔汗那国号宁远,并且将宗室女义和公主嫁给了拔汗那王,所以安西唐儿多以宁远国称呼。 张昭笑着摇了摇头,“这马儿啊!好是好!但用处并没有它的名气那么大,跑得快,耐持久,但是体型纤细,用来传递军情是最好的,真要负重一二百斤战场搏杀,非其所长。 刘再升,把这匹汗血宝马找几个可靠的人,送给我舅父去吧,他一定喜欢!” 正如张昭所说,汗血宝马哪都好,跑得快,持久好,长得帅,就是负重不行,这种马,用到这个时代传递紧急军情,后世玩赛马,花样马术那是最好的。 但战场上就不合适了,无甲的轻骑兵来用的话,显然太过昂贵,具装甲骑它则驮不动。 甲骑喜欢的马儿,特点跟擅长苦战的重甲猛士一样,都要选那种脚大手粗肚子大的,力气才是王道。 这种汗血宝马的最大作用,其实还是用来与其它马配种,运气好的话,就能配出赤兔马那样既跑得快,耐力又好,还能负重的,但那概率,更中双色球一等奖差不多。 刘再升就是在同合殿中被张昭坑去点火药的那位帅哥宫卫。 结果被炸的头晕脑胀好几天不说,白白净净的帅脸上还被灼烧出了一小团麻子,到现在都还没复原,所以李圣天很放心的把他送到了张昭身边。 “遵命!”刘再升对张昭倒是看着没什么芥蒂,而且还挺听指挥。 “二郎君,那匹汗血宝马是从艾斯克萨堡冲出来的!” 张昭安慰了两个游奕军骑士两句,表哥阴鹞子就赶紧去问具体情况了,结果一问才知道,那个脑袋已经被智通法师打了个大洞的骑士,竟然是从艾斯克萨堡冲出来的。 那么他还射了一支箭到疏勒城头,不用说,箭上肯定绑的是求救信,看来过不了多久,疏勒城内的伊蒂哈德就会发现真相了. 嘿嘿!张昭阴笑了两声,正好可以给这个波斯来个惊喜!或许可以把他诱出城来。 “留憾山都儿郎守寨,刘再升让你的宫卫骑兵也出五十人警戒,其余除了去准备掘地道的史崇敏等人以外,都去找石头。 智通大师,还请写下完整的教程,某命你在三日内给我练出八百能使用投石索的丁壮,他们也暂且归你指挥,就叫...呃!就叫神机都吧!” “喏!”刘再升和史崇敏等人都领命而去。 智通和尚也对着张昭宣了声佛号,虽然他屡次上书没有被鸦儿看的阿摩支(总督大臣的意思)重视,但他在私下里还是通过座下弟子教出了一批人,现在正好拿来用。 。。。。 疏勒城,总督府,伊蒂哈德脸色铁青,这封射进城来的信是艾萨克斯堡的求援信,信上说堡垒正被于阗金国数万大军围攻,时刻都有被攻陷的危险,请总督务必发兵偷袭于阗军后路救援。 这也确实是伊蒂哈德最初的安排,于阗大军围攻艾萨克斯堡,他就派骑兵偷袭骚扰。 疏勒城和艾斯克萨堡间只有不到十里的距离,打不过也能从容撤回城内。 可于阗军队一动,攻打艾斯克萨堡的动作就会缓慢下来,一拖两拖,布格拉汗就会从八剌沙衮回援了。 可是....,要是于阗大军真的在围攻艾萨克斯堡,那么疏勒城下那万余人马和那些精锐是哪来的? 伽师城的斥候来好几次了,确实没发现高昌回鹘有跟于阗人协同作战的意思啊! 况且于阗和高昌回鹘几年前才为了争夺仲云国起过冲突,而且乌母主可汗病重,三子相争,哪位高昌王子也不敢拍板发起一场战争吧? “埃米尔,城头的士兵确认过了,刚被于阗军队抓住的那匹金马,确实就是艾斯克萨堡阿斯卡尔千户的天马!笔迹和印章也合得上!” 脸上还带着伤的阿杜木将军走过来轻声说道,如果说一天前艾斯克萨堡的狼烟,他们还可以认为是于阗军队放的假信号,或者是艾萨斯克堡驻军千户被吓坏了放的。 那么现在,几乎就能确定,于阗主力确实是在围攻艾斯克萨堡,他们并不在疏勒城下。 伊蒂哈德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两天前城外的战斗,那支只有几十人甲士确实是非常难得的精锐,伊蒂哈德觉得他们甚至已经超过大汗的古拉姆近卫军了。 难道..?伊蒂哈德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城下的一万余人,就只有这几十人是精锐,其余都是一些杂鱼假扮的? 阿杜木将军也显然也想到了,可是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有些说不出口。 最近他在伊蒂哈德总督这地位陡降,四百多骑兵,虽然不是什么精锐骑兵,但那也是骑兵啊! 疏勒城能骑马的都给他了,结果出城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于阗人不到一百步兵给打崩了。 逃回城来的只有不到三百人,足足损失了一百五六十人,特别是那五十人的重箭手几乎没了七成,心疼的伊蒂哈德总督只想扇他大嘴巴子,那些重箭手可是守城的利器啊!一下子就差不多全没了。 眼看阿杜木吃瘪,最近新得宠的阿卜杜得意之色禁不住就浮在了脸上。 快五百骑打不到一百甲士竟然能被别人打崩溃,你是怎么好意思爬到这个位置上的? 果然高位上尽是无能者尸位素餐! 呵呵!现在傻眼了吧!总督阁下和大汗你们都看好了!真正战事来临的时候,还是我阿卜杜这样久经沙场的悍将才是最可靠的! “总督阁下!如果末将猜的没错的话,城外定然是少量精锐带着大量乌合之众在欺骗我等。 艾斯克萨堡一旦失陷,咱们只有六七千人,要死守到大汗回援估计很难,不如由末将亲率麾下精锐,先去击败城外的异教徒,再救艾萨克斯堡!” 伊蒂哈德在心里盘算了半晌,最后狠狠吸了口气,他看着满脸大胡子,神色凶狠的阿卜杜。 这家伙在疏勒城的军将中是出了名的残忍,不过喜欢美酒美色,所以伊蒂哈德以前不怎么看中他,现在看来,很可能比阿杜木这样的还要靠谱一些。 “阿卜杜将军,去城中召集神战者吧!准备作战!” 伊蒂哈德下定决心了,艾斯克萨堡不能不救,但也不能全军出动,万一外面是是真的于阗精锐呢? 唉!那就是只能暂时苦一苦这些神战者了,反正他们从遥远的巴格达、伊斯法罕过来,不就是为了传播真主的意志的嘛! 第118章 这不是简单的战争 清晨的疏勒城下,淡淡的雾气笼罩在城头,古旧的吊桥缓缓放下。 喧闹的声音把这座肃杀的坚城,烘托的如同菜市场一样,一大群来自各地的神战者们大声交谈着,在各自领头人的带领下慢慢出城列阵。 他们几乎全是步兵,很少有骑兵,因为骑兵几乎还没到疏勒城,就被喀喇汗国给吸收了。 这个以三姓葛逻禄人为主,九姓乌古斯人为辅,夹杂回鹘等民族的国家,虽然定居的民众逐渐增多,但大部分还是保留了游牧的习惯,因而喀喇汗国的军队中,步兵是少数,骑兵才是大多数。 所以马术很好,自己又有骑兵装备的,很快就能融入汗国的军队中。 像这种置办不起战马等装备,完全是被东方高昂报酬所吸引的神战者,就成了喀喇汗国最主要的步兵来源。 历史上喀喇汗国和于阗的战争中,死的最多的,就是这种被财富和真主弄傻了脑子的炮灰。 也正是有了他们,喀喇汗国才在一次又一次的惨败中轻易的恢复过来,最后活生生把于阗给耗死了。 而今天,伊蒂哈德总督又是打着这样的注意。 整个疏勒城有六万多人,其中七千余军队放出去了一千五经验最丰富的骑兵。 剩下的接近六万人中,除了五万居民以外,就是七八千神战者了。 前些天萨克图.布格拉汗围攻八剌沙衮消耗了太多的神战者,于是又征发之了三千,现在还剩下不到五千人。 伊蒂哈德总督本来是想激发他们的宗教热情后用来守城,但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要用这些人试一试城外于阗军队的虚实。 隆隆的战鼓声中,越来越多的神战者开始在城下列阵,富裕一点的穿着自己装备的各种各样甲胄,穷的就裹着几件单衣手里拿着弯刀。 看起来张昭在葭芦馆附近杀死的那上百神战者,应该是这些人中的精华。 “各都按预先安排,靠近大寨列阵,无令不得擅自出击!” 张昭啃完手里最后一个胡麻饼,开始吩咐起了身边的军官们,如果说前几天是一次开胃菜的话,现在就是真正的考验了。 疏勒城下,喀喇汗国的以超过三千人的神战者为中军。 他们几乎全是步兵,装备了一定数量的长短弓,前排基本都还是有一些盾牌,三分之一的人有甲,其余就是穿着单衣拿着弯刀长矛的,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炮灰。 喀喇汗国的军队分列两侧,最外面是一批掩护大部队的轻骑。 更多的则是着甲的步兵,几乎人人都有弓和长矛刀锤斧头等,人数差不多也有三千左右。 张昭毫不怀疑,这些人不但是进攻自己的主力,同时还会担任督战队的功能。 这就是六千余人了啊!看来伊蒂哈德是下了血本的,正在观察间,一队骑兵从正在列阵的步兵后面跑了出去,这明显是数去给什么人报信的。 张昭虽然不知道伊蒂哈德在城外留了多少骑兵,但肯定留了这是一定的,从疏勒城头破天荒燃起的狼烟和竖起的两面黑色大旗就知道。 能在大战之前被放出城去的骑兵,必然不是前几天那种水货骑兵,应该是喀喇汗国的精锐,这些骑兵才是要命的啊!万一打不过,张昭连跑路的机会都不会有。 回头看了刘再升一眼,这个宫卫都尉冲张昭拱了拱手。 “两日前送天马予天子时,末将按照将军指示,已经将此处军情禀告天子,只要骁骑右卫能到,就不惧喀喇汗的骑兵了!” “刘都尉辛苦了,下去准备吧!今日血战,你们这些天子亲卫可是主力!” 张昭笑着冲刘再升说道,不过他心里却打了个鼓,刘再升说的是只要等到,可不是一定能到,对于自己这位好舅父的军事能力,张昭还真不怎么信得过。 军寨前,张昭麾下的军队分成了三个小方阵列阵,正中间的就是他的憾山都甲士。 毫无疑问,一旦打起来,正中间的战斗一定是最激烈的,最艰苦的战斗,只能让憾山都的甲士去顶。 于阗宫卫则分列在憾山都左右,这是李圣天自己的亲卫,人数并不固定,因为他们是从神威左军和神威右军,这两支于阗支柱武力中,轮流挑选进来入值禁宫的。 历史上能被喀喇汗国用人堆了快四十年才被耗干血液最后不复存在,战斗力也是有保障的。 在这三个方阵后面,是张昭从自己的乌合之众中挑选出来的三百多人。 他们大部分都有自己的甲胄,虽然破破烂烂或者干脆就是用某些织物和皮革缝合起来的,但也多少有点防护力,这些人是前面三个方阵万一顶不住后的支援力量。 在他们的后面,就是在这两天时间中,以智通和尚的一百多弟子为核心的几百名神机都士卒。 他们被安排站在山坡上,当两边弓弩对射完毕,敌军靠近后,就是他们发挥的时刻。 神机都士卒的最后面,就是人数超过了七八千的真正乌合之众,其实这些李圣天扔给张昭的累赘说是乌合之众,都是抬举他们了。 他们是一群原本住在疏勒城内,以及周围上阿图什,下阿图什,偏州城等地的农夫、小商贩、寺庙底层僧侣、帮人养马的、放羊的。 几乎都是在萨克图.布格拉汗强行收走土地豢养自己的古拉姆近卫军,以及推行天方教的政策中失去所有的可怜人。 如果说当年被欺压乃至被驱逐的时候,他们是有热血的,那时候如果有人能把他们组织起来,哪怕就是当炮灰,凭着心中的愤怒与仇恨,那也是一支有战斗力的炮灰。 可是到了现在,他们在喀喇汗的欺压和于阗的不怀好意中被赶走送去,无数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干过,再卑躬屈膝的事他们也承受过,他们的血早就冷了。 今天能跟着张昭来,除了是一种无意识的随大流行为,再就是张昭至少是让他们吃上了饭的。 吃饱不可能,半饱还是可以的,不然到不了疏勒城下他们就会跑光。 这会还没跑,也无非是觉得张昭是个好人,累了点还能有饭吃,或许,内心深处他们还有点期待。 期待着万一于阗人真的打破了疏勒,赶走了萨克图.布格拉汗,他们能拿回他们曾经失去的东西。 “别放箭啊!别放箭啊!我们是被逼的啊!” “佛祖啊!你睁开眼啊!我家世代供奉你,总要显灵一次吧!” 凄厉的嚎叫响彻了这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所有人睁大眼睛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就连背对着战场坐好,被勒令不许朝战场看的‘累赘’们,都忍不住转头看去。 缓缓靠近的喀喇汗国军队最前面,竟然密密麻麻的涌过来了一群男男女女,他们哭嚎着缓缓朝张昭的军寨这边走了过来。 “驴入的贼胡!”连马鹞子这种有些变态心里的杀人狂,都忍不住脸色大变的狠骂了一句。 这些人可不是于阗人,哪怕他们不信天方教,那也是喀喇汗国的臣民啊!伊蒂哈德竟然丧心病狂到用这些人来打头阵。 张昭猛地吸了一口冷气,直到整个肺部都冰凉一片,原来在萨克图.布格拉汗这些人眼中,他是在打一场宗教战争啊! 第119章 那是我的骄傲 ‘嗖!’一根箭矢飞速射来,铁质的箭头轻易扎进了皮肉之中。 中箭的是一个带着四檐皮帽的回鹘老头,不过这一箭并没有要了他的命。 反而在剧烈的疼痛下,回鹘老头猛地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求生欲望,他带着满后背的鲜血,哭嚎着开始往张昭这边跑来。 “阿爹!阿爹!呜呜呜呜!”老头子背后,穿着花衣服的回鹘小娘脸上全是泪珠,她尖叫着追着老头子,一起往前跑去。 “你们这些异教徒,给我跑过去,留在后面的,就等着去死吧!”一个包着黑色头巾,手持大食风格长弓的大胡子厉声怒吼着。 在他动手之后,一轮箭雨无情的射向了这一群被押着出城的男男女女。 七八个身影栽到了在地上,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回鹘老头那么好的气运,肉身接一箭还能扛得住。 这些人都是在大战的最后几天企图出城的人,伊蒂哈德把他们都打成了叛徒,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震天地哭嚎声传来,憾山都的甲士们也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和长梢弓。 他们与喀喇汗神战者中间隔着一条临时挖开的壕沟,如果任由这些人靠近的话,壕沟的作用也都废掉了。 所有人都看着张昭,张昭却看着对面。 那群哭嚎着跑来的人群中,有须发皆白背都驼了的老翁,有十一二岁满脸惊恐的少年,有四五岁被大人拖着满地跌跌撞撞的孩童,也有抱着婴孩的母亲。 他们有回鹘模样的,有些斯基泰人模样的,也有长着一张汉人脸的,共同的表情就是惊恐和嚎哭。 “二郎君!”马鹞子红着眼睛喊了张昭一声,要射就得现在射了,再不射,这些人就靠近了,他们身后可全是拿着木板的神战者,明显是来架在壕沟上的。 我是人!我不是禽兽! 张昭轻声嘀咕了一句,随后猛然转身看着身后的憾山都甲士,他第一次生出了对那些神战者极度的厌恶! “儿郎们!对面的畜生以为填平了壕沟,就能击败我们!他们是痴心妄想,我张二郎的甲士,一个就可以打他们一百个!因为我们是人!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儿,不是下作的禽兽!” 张昭拿出了肩膀上的硬弓,他瞄准了那个第一个射出箭矢的大胡子神战者,一股莫名的感觉牵引着张昭,让他在纷乱的人潮中,敏锐的找到了这个畜生。 “看我射杀此虏!” 张昭大吼一声,右手轻轻一松。 ‘嘣!’弓弦飞速的回弹了回去,将巨大的推力送到了箭杆上,箭杆仿佛一下就活过来了一样,它带着张昭无限的怒火在空中急速颤动着。 满脸残忍笑意的大胡子,正挥动手里的弯刀,走向地上一个被吓得无法动弹的男童。 在他眼里,这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生命,就像是个长在脚边碍眼的树桩子一样。 弯刀才刚刚抬起,‘噗呲!’飞驰的箭矢猛地钻进了大胡子的胸口,鲜血一下就飚了出来,颤抖的箭杆和尾羽甚至还在飞速的摆动着。 大胡子吃不住这股重力,连连退了好几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的半截箭杆。 怎么会?他可是穿了铁扎甲的,这是从一个异教徒家里搜出来的,这是最好的甲胄啊!怎么会这么远一箭就被洞穿了! 带着满脸的不甘心和难以置信,大胡子缓缓跪了下去。 而被他腥热的血液一激,吓得全身无法动弹的男童,仿佛突然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男童快意的看了一眼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大胡子,一声不吭的就爬起来跑了! “二郎君神射!二郎君威武!”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传来,这可起码有两百步啊!不但能射中,还能一箭毙命,养由基也就是如此了吧! “入壕沟者生!”张昭又举起了手中的强弓,随后大声喝道,身边的琼热多金立刻就知道张昭的选择了,他也跟着大声呼喊了起来。 一时间,入壕沟者生的喊叫,响彻了整个战场! 欢呼声中,张昭回头看去,所有的憾山都甲士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这几个月来。张昭一有空都跟他们在一起,教他们识字,帮他们懂道理,给他们讲卫青、霍去病以及本朝李卫公、秦胡壮公的事迹。 一股名为骄傲的东西,已经在这些憾山都的甲士心间滋生,所以张昭宁愿圣母一点,也不愿意这些甲士沾上无辜妇孺的鲜血! 其实不单是憾山都的甲士,连周边的于阗宫卫和身后的‘累赘’们,都敬佩的看着张昭,当然也有那么一些人觉得他未免太妇人之仁了一些。 “儿郎们!此箭,某射那个拿着门板的畜生!”张昭又一次引弓大喝! ‘噗呲!’一个拿着木板的喀喇汗神战者倒在了地上,连那厚厚的木板都没能保住他的命,张昭再杀一人! “风!”不知道谁带头,上千人一起大喊了起来。 “某再射那持长矛者!” “嘣!”又是一箭,一个拿着长矛冻得浑身哆嗦的神战者脖子中箭。 锋利的箭矢穿透了他的喉咙,这个家伙猛然捂住脖子跪倒在地上,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风!” “再来一箭!”如有神助的张昭兴奋的浑身战栗了起来,他大喝一声,那种就是知道自己能百发百中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果然,他瞄准的一个神战者小头目头盔中箭,就像是凭空突然在他脑袋上长出来了一根箭矢一样。 小头目凄厉嚎叫着向往后面跑去,可是没跑几步,他步伐就踉跄了起来,随后更是直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四箭四杀,几乎都是在一百五十到两百步上的距离中完成的,不但自己这方士气大振,对面的神战者的嚣张气焰,更是仿佛陡然间被打下了十八层地狱中。 “插旗!告诉这些畜生,耶耶们是从哪来的!” 张昭大喝一声,山坡上,老张忠嚎叫着把一杆三辰旗插在了最高处,当年张义潮收复河西,用的就这面旗帜! “风!风!大风!” 憾山都儿郎怒吼声中,许许多多的‘累赘们’望向了山坡后的旗帜。 “是大唐!这是大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僧高声喊了起来。 “引弓!”张昭大喊一声,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硬弓,在他身边,氾全和琼热多金也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引弓!”无数人跟着大吼,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梢弓和神臂弓! 集体拉动弓弦的声音响起,好像把空气都拉紧了一样! 举着木板的神战者踢打挥砍着,把一波又一波的平民赶紧了壕沟中。 他们借着平民的掩护,迅速把一块块木板子架在了壕沟之上,张昭让人挖了一天一夜的壕沟迅速就失去了作用。 不过所有人都没把这当回事,一个穿着两层甲的憾山都甲士,鄙夷的看了眼对面猥琐放置木板的身影。 “猪狗不如的畜生!耶耶一会就踏过这块木板,送你去阿鼻地狱!” 第120章 气势如虹 “射!”张昭怒吼一声! “射!”数百名举着弓弩的甲士同声大喝! 箭如飞蝗!它们带着愤怒,带着鄙夷,甚至带着文明的光芒,猛地射向了对面的神战者! 在张昭这边引弓射击的时候,对面的神战者们也在拉弓射击,不过他们的动作就没这么整齐了,三四千人中只有几百张弓,稀稀拉拉的就这么射了出来! 满天的箭雨中,神战者们惨叫声此起彼伏,前排的被神臂弓射中,胸腹皆被洞穿,凄厉嚎叫着在地上挣扎,后排被抛射的箭矢插中,左翻右滚的满地惨呼。 不得不说,弓弩对射中,历史上被两宋倚为镇国利器的神臂弓,确实太变态了,一百步内没有两层以上的铁扎甲,根本防不住! 而张昭这边,普遍的两层甚至三层重甲,几斗步弓射出的几乎没有破甲箭的箭矢,对他们造成的伤害非常有限。 “引弓!” “引弓” “射!” “射!” 第二轮箭雨覆盖下来了,六百人对三四千人,可是六百人这边是实实在在射的出了六百支箭矢。 而三四千的神战者中,还能引弓对射的,不知道有没有三百。 如果算上双方的着甲程度和大盾持有数量,这不像是什么对射,跟屠杀差不多了。 马鹞子兴奋的大吼着,一股他从没有体验过的兴奋和愤怒支配着他,他以前上战场靠的是凶狠和残忍,而今天,在凶狠中,他仿佛多了几分正义的感觉! 对!就是正义! 马鹞子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正矗立于高山之巅,而一群面目可憎的蝼蚁就站在他脚下,对他做出了各种各样让人恶心的动作! 呸!马鹞子一口浓痰从嘴里吐了出来,猪狗不如的东西,让耶耶来教你该怎么当一个人吧! 这种感觉琼热多金也有,他本是个失去个东岱的奴儿,为了一唐古活命的粗麦,他就给葛咄当了狗,从此杀人越货,就是妇孺他也不是没杀过。 可是此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愧。 而正由于他给葛咄当过狗,导致在憾山都中他虽然武艺排的上号,但除了二郎君以外没,把他当自己人的并不多,琼热多金也一直觉得自己没真正融入过去。 可也就是在此刻,一种属于集体的自豪感冲上了琼热多金的头顶。 他看了一眼同样激动的阴鹞子,对方回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眼神,琼热多金突然好像就找到了一种名为家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好久就没体会过了! 强烈的感情冲击中,琼热多金引弓射箭的速度越来越快,一点也不觉得胳膊酸,也不觉得累! 大胡子阿卜杜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目瞪口呆,继而马上脸色惨白,他发现事情大条了,这根他想的不一样啊! 想象中,应该是三四千神战者就能把对面的于阗人搞得精疲力尽,虽然这些炮灰肯定不能撼动于阗人的阵型,但能极大消耗于阗人的精力。 可是!就这么一会,他突然发现,于阗人被消耗了多少精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手下的神战者,再这么对射下去,恐怕就要崩溃了! 这些本来就是来东方捞好处的家伙,在这么短的时间,承受了大量的伤亡,是不可能扛得住的。 这...这他妈的,中军要是崩溃了,还两边包抄个毛啊! “吹号!吹号!”让神战者们上去肉搏,左右翼各出两个百户补充进去,只要神战者们一旦跟于阗人短兵相接后,左右翼千户派甲兵在前,给我凿进于阗人的甲士中去! 就在阿卜杜发出命令的时候,城头上,阿杜木将军幸灾乐祸的撇了撇嘴。 他有点想去跟伊蒂哈德总督建议赶紧把军队撤回来,对面的军队,根本不是他们打得过的。 不过嘛!回想了一下阿卜杜那张嚣张得意的脸,阿杜木决定什么也不说。 滴滴答答的一种管状乐器吹响了,声音很大,穿透力也很强。 这玩意是后世一种被称为肖姆管乐器的前身,奥斯曼军队中就用过,声音跟中国的唢呐稍微有些相同。 “冲上去!冲上去!异教徒们就会射箭,肉搏不行的!” “真主庇佑我们!异教徒必败!” “这是一场神圣的战斗,我们要把真主的声音传播到全部桃花石!” 肖姆尖利的声音响起,神战者中的小军官们高声呼喊了起来。 他们其实在刚才的几轮对射中损失的人并不太多,最多也就一二百人。 但大部分人都被张昭这边的气势给吓住了,这会在军官的怒吼下,狂热的宗教情绪又开始在身上弥漫。 肖姆管声中,神战者渐渐聚集到了一起,他们肩并肩,互相依靠着开始跑了起来。 只不过刚刚还形成的着甲者和有盾牌在前的阵型,已经混乱了,很多穿烂皮甲和无甲的神战者,已经跑到前面来了。 “拔刀!神臂弓手射最后一轮!”张昭抽出自己的步槊,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 ‘嗡!’最后一轮神臂弓射出,两石一斗的强大推力在六七十步的距离上产生了极大的杀伤力,有的弩箭甚至穿透人体,扎进了后面人的胸口中。 如此恐怖的杀伤力,使得紧密而进的神战者再次倒下了一片,刚刚鼓舞起来的士气又开始急速往下掉! 张昭高举步槊随后猛地放平,等待着神战者的到来。 神战者们嚎叫着,各种污言秽语和恶毒的咒骂不断响起。 ‘轰!’双方猛地撞到了一起,确切的说,是双方的长枪猛地撞到了一起,相对的两排长矛森林,仿佛大地凭空出现的两排牙齿一样,延绵了数百米之长。 张昭大吼一声,刺穿了一个神战者的脖子,神战者也想刺中他的脖子,可是长矛短了一些没能成功。 琼热多金也嚎叫着刺中了一个神战者,对面的家伙就像是一个装满手里血水的口袋,汹涌的鲜血从漆黑的血洞中喷涌而出。 “向前!向前!向前!”刺死这个敌人后,狂热的琼热多金嚎叫着招呼身边的战友上前。 张昭诧异的看了琼热多金一眼,他发现这个吐蕃奴儿身上迸发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 长矛森林对捅啊!越是上前一步。凶险性就会成倍增加,但谁敢上前一步,并且能抗住带来的巨大伤亡的话,士气上就会彻底压倒对方。 本来双方从装备到训练都不在一个档次上,又在张昭四箭四杀的鼓舞下,憾山都的甲士越战越勇,他们仅仅用八十多人,把对面数百人杀的连连后退。 天空不知道何时飘了一丝丝的细雨,地上的土地很快被细雨和血水浸透,踩上去会发出恶心的库叽库叽声。 “风!”憾山都的甲士跟着张昭大吼一声,同时向前突击一步,长矛也随着猛地刺出,他们是如此的一致,就像是同一个人在捅刺一样。 而伴随着‘风!风!’大喝的,则是对面神战者崩溃的惨叫和哭嚎! 。。。。 蛮熊手里捏着一张胡麻饼在吃,一个瘦小的男子在给喂他喝鸡汤,身边还有几个人在给他穿上甲胄,他的巨斧,就放在脚边。 在阵型的另一边,顿珠也有这个待遇,不过他不喝鸡汤,而是喝的张昭酿造的,所剩不多的黑黍酒,吃食则换成了一只大烧鸡。 ‘呼呼呼!’一面令旗不停的摇晃了起来,山坡上的智通和尚吟唱起了佛号。 从他眯着眼角看去,天地灰暗一片,他仿佛看见了他那个被活活烧死在开元寺正殿中的师傅,以及被砍死在门口的师兄弟们! “神机都!抛石击发!”这个被逼成为武僧的法师,痛苦的大声吼叫了起来。 第121章 天时在我 婴孩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带着怪异的尖啸声,从山坡上成片成片的呼啸而去。 一个穿着重甲的阿斯卡尔百户长突然被打中了面部,顿时他脸颊就飞速肿了起来,几颗断牙混着血水从嘴里猛地喷出,整个人面部血红一片。 他摇晃了两下正想示意自己没事,第二颗石头就飞来了,这一下打中了他的小腿。 本来这是个相对胸腹更让人安全的地方,可是好死不死的,他这里刚好没有甲胄。 胫骨直接被击中的痛感是非常剧烈的,疼痛的等级,也就是稍弱于男人最重要部位被袭击时产生的剧痛了。 这一下,这个百户长顾不得安抚部众,他抱着双腿就滚出了行军队列,撕心裂肺的惨叫了起来。 这哭嚎声仿佛是一声信号一样,更多的石头从一百步左右的距离飞速旋转着,如同蜂群一样袭向了冲来的阿斯卡尔士兵。 一时间,冲锋过来指望用锋矢阵凿穿于阗军队腰部的喀喇汗士兵们,也跟他们的百户长一同凄厉的惨叫了起来,不但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慢,连阵型都杂乱了起来。 在一群‘累赘’极度崇拜的眼神中,蛮熊站了起来。 这个一米八六身高,胳膊比寻常人大腿都粗,穿着两层的藏式铁扎甲,手中一把闪着黯淡白光巨斧的猛士,任谁在战场上看了都会发憷。 顿珠比蛮熊的体型差了那么一点点,但身材更加匀称,没有蛮熊那种笨拙感。 他背上背了一个櫜鞬样的木筒,不过不是用来装箭矢,而是用来装投矛的,除了两跟投矛,顿珠两腿边还插着两跟精钢短槊。 这两人是张昭特意留在这的,他就需要有这样冲击力的勇士,来防御住来自左右两边的夹击。 “杀胡啊!”几个斯基泰人长相的于阗宫卫高喊一声,猛地向面前被砸的有些晕头转向的阿斯卡尔甲士冲了过去,浑然不顾自己就是一副标准胡儿的长相。 于阗宫卫手里拿着蒙着铁皮的盾牌,几乎以一种自杀的态势撞进了阿斯卡尔的长矛森林。 瞬间,几乎个个都被捅的鲜血淋漓,不过他们的使命也完成了,阿斯卡尔甲士的长矛森林,被他们撞出一个缺口。 剩下的,就是蛮熊发挥的时刻了,他如同一头真正的蛮熊一样,从这个缺口撞了进去。 进去之后,也不需要什么招数,也不需要什么技巧,他双手握着巨斧的斧柄,直接开始抡圆了如同陀螺一样的开转。 呃!我是武器战,输出靠电扇。cd一分半,转完接着转。 这是一台绞肉机啊! 十几斤的巨斧在蛮熊本身巨力的加持下,管你穿什么甲,管你用的什么武器,除了那种七八尺长的长枪之外,什么都没用。 可惜冲来的阿斯卡尔是打突击的,正好就没带。 一时间,锋矢阵锋矢位置的数十甲士,被蛮熊一人冲的纷纷往两边歪歪斜斜的避开。 等的就是他们避开蛮熊,因为蛮熊身后,装备远比阿斯卡尔好得多的于阗宫卫,手持利于近战、甲战的乌铁锤、开花锤等猛冲了上来。 他们严整又有秩序,三人为一个基础进攻单位,轻轻松松的就把阵型散乱的喀喇汗阿斯卡尔们打的鬼哭狼嚎的。 而在顿珠这边,情形也差不多,排头的阿斯卡尔甲士,被顿珠以及几个膀大腰圆的于阗宫卫一顿投矛,给杀的死伤惨重。 缺口没来得及补上的时候,顿珠就手持两把精钢短槊冲了进去,有了身先士卒的人,于阗宫卫围绕着他,几十人生生顶住了数百人的进攻。 张昭横刀一挥,一面神战者的黑色大旗应声而倒。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能站着神战者几乎没有多少了,地上栽满了各种各样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水哗哗的往壕沟流去,如同一条河流一样。 “阎晋你左我右!截断喀喇汗人的进攻路线,老子今天要吃掉他们!” 阎晋抹了抹一把脸上的淡红色雨水,神色复杂的看了张昭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他是很不赞同刚才张昭做法的,战阵之上,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一军统帅应该做的,放任敌方填平壕沟这样的妇人之仁,是万万要不得的。 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张昭的策略很成功,他不但成功激励起了队伍的士气,然后又凭着极高的士气杀散了正面的数千神战者。 看看身后这些大战快半个时辰,但依然战意满满的甲士就知道,张二郎君或许正因为这样一番作为,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如同神祗一般的崇高印记。 至少在普通士兵看来,跟着这样的主帅,不用担心被人欺压和蒙骗。 “败了!败了!” 当张昭猛地插入还在进攻的阿斯卡尔军中间的时候,凄厉的惨叫就响了起来。 这支用来突击的军队,用的是甲士在前,少甲、无甲士兵在后的方式。 他们本想凿穿张昭的腰部,但没想到张昭有一副‘铁腰子’。 他们用精锐甲士打头的方式都破不开,反倒还被张昭反推。 而且用来消耗的神战者崩溃的太快,连带着还把后面列阵的阿斯卡尔士兵防线给冲垮了。 鲜血淋漓,残肢断臂满天飞的战场上,最容易引起人心里的恐惧。 刚开始列阵的阿斯卡尔还能坚持的住,但当满战场都是逃跑的人群后,后面的阿斯卡尔也禁不住崩溃了。 中间大阵一崩溃,两翼负责凿穿的阿斯卡尔甲士两侧,就彻底暴露。 现在轮到张昭凿穿他们的腰部了,这些本来在喀喇汗国就属于二流军队的阿斯卡尔,可没有张昭麾下憾山都和于阗宫卫这么坚韧。 刚刚被拦腰斩断,死伤十数人之后,不知道谁一声大喊,整个防线仿佛绷紧的一根绳索一样,直接就崩溃了! “报仇啊!报仇的时候到了!”山坡上的智通和尚眼睛都红了。 谁都看出喀喇汗人失败了,他们三千多神战者加上接近三千阿斯卡尔,竟然打不过不到一千的于阗军队。 这还不赶紧痛打落水狗? 人群中压抑多年的仇恨,如同山火一样爆发了! 无数拿着各种各样武器的‘累赘’们,疯狂的嚎叫着从各个地方钻了出来。 喀喇汗士兵一旦被他们咬住,那就是十几甚至几十人涌上来,他们用棍棒打,用锈迹斑斑的短刀捅,什么都没有的,甚至就是拳头牙齿一起上,疯狂过后,往往还连‘受害者’的衣甲都会拔下来。 一副人间地狱的场景! 阿卜杜将军被身边的近卫拉着,随着狂奔的人流往疏勒城中逃去。 城头上的伊蒂哈德更是一脸绝望,他现在明白了,不管外面的是真的精锐,还是假的精锐,他都打不过!准备死守吧! 轰隆隆,吊桥被慢慢拉了起来,一些嚎叫着还在追赶的‘累赘’们和被他们追赶的神战者和阿斯卡尔刚刚靠近快要升起的吊桥,一蓬蓬的箭雨从城头射了下来,顿时死伤了一大片。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蹄阵阵,响彻整个疏勒城北角,细雨变成大雨的当口,伊蒂哈德放出去的一千五百骑兵赶到了。 三辰旗下,老张忠疯狂大笑着晃动着旗帜。 “天佑二郎君!天佑大唐!” 所有人都跟着欢呼了起来,这支骑兵早到一刻钟,胜负就真的难料了,而现在!晚了! “据寨列阵,放置拒马角、铁蒺藜,神臂弓手准备,长枪手向前,布克骑弓弩大阵!” 张昭也笑得格外开心,能有如此气运相伴,天时也站在他这啊! 第122章 甜枣很大,但肉不多 喀喇汗的骑兵退走了,因为再不退走,就走不了了。 他们围困了张昭这个简易军寨整整三天,围绕这个小土包,一千五百骑兵开始是采取十二个时辰围困,断水断援加恐吓的战术。 结果不凑巧前一天下了大雨,一群人靠着接的雨水撑住了! 接着这一千五骑兵下马披甲,准备用步战的方式,打一打这些被团团围困的家伙。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丢下七八十具尸体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六千余阿斯卡尔加上神战者不行,他们这一千五百骑兵就更不行了。 等到第三天,城中的伊蒂哈德重新将恢复一些士气的守城军拉出来和骑兵一起四面合围准备强攻,可双方才开打两个时辰后,进攻方就慌忙退走了。 还剩下的一千二三骑兵往北,看样子是要直接往去八剌沙衮。 伊蒂哈德的阿斯卡尔则再次丢下了上百具尸体后,缩回了疏勒城,这次,所有的城门都被他命令人用巨石堵塞了。 就在他们退走后不到一个时辰,打着金色卍字旗和人身鼠首鼠王旗的于阗军队,就大举赶到。 十三天中,张昭挫败了疏勒守军三次大规模进攻,杀死重伤了超过七百疏勒守军和神战者,杀伤不计其数,伊蒂哈德‘拔钉子’行动完全失败。 而在这十三天中,李圣天亲提三万大军围住艾斯克萨堡不计伤亡的猛攻,终于拔除了这颗疏勒城外最重要的钉子。 而随着艾斯克萨堡的陷落,独木难支的优素福堡陷落,也是早晚的事。 李圣天看到张昭的时候,张昭和他手下的憾山都与游奕军儿郎仍然衣甲鲜明。 他们精神疲惫,可士气高昂,虽然所有人都因为缺水导致嘴唇皮枯死了一大片,但只要补充了水,就还是一支可以继续战斗的雄狮。 反观他的五百宫卫,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因为喝了收集的雨水,而患上了疾病。 至于那些原本他不待见的鸦儿看以及疏勒附近的佛教徒和民众,至少一半因为饮食不清洁开始陆续发病。 李圣天一抬头,就发现张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顿了那么一小下,李圣天挥手招来了身边的殿前承旨。 “将这些人都送去鸦儿看的伽罗楼寺,让周僧统熬药医治,他们都是我大金国有功之臣,当给医给药,给粮给米,悉心照料!以后就都是我大金国的臣民了!” “天子圣明啊!” “叩谢天子圣恩!” 一片片的歌功颂德声音传来,经历了长途跋涉,挖壕沟建军寨,然后还被迫跟着喀喇汗人战斗,最后又被大雨和不卫生食物弄倒一大片的累赘们,疯狂地对着李圣天磕头作揖,全然忘记了他们不久前还对李圣天心生怨恨来着。 不过对于累赘们,李圣天轻飘飘几句话就解决了,对张昭可就不行了。 跟着李圣天来的文武只看疏勒城下的惨状,就能想象得到,这十三天中,张昭所做的贡献,是多么的巨大。 他就靠着万余基本是副作用的累赘,凭着本部一百余甲士,五百宫卫,以及几百矿工,就在疏勒城下无险可守的情况下,硬扛住了上万喀喇汗正规士兵和神战者的轮番攻打。 可以说,没有张昭疏勒城下的血战,就不会有他们用十三天就顺利攻下艾斯克萨堡的功绩。 “二郎!舅父没看错你!你果然是吾家千里驹!” 李圣天把住张昭的双臂,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在闪烁了,神情激动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君王,张昭都有点吃不准,李圣天是真的真情流露?还是有些许演戏的成分了? 张昭在猜测李圣天这份激动有多少是真的,李圣天身边的于阗军将则不断的在回味‘吾家千里驹’这句话。 这从一个舅父的口里说出来,呃,也能说得通,但不过似乎有那么点太亲密了,亲密的让人有些不禁心生遐想。 要知道,大金国太子李从德可还在敦煌求学呢,已经六七年没怎么在于阗居住了。 “孤王自小在长姐呵护下长大,如今长姐之子,又为孤王立下如此大功,孤王决定,将鸦儿看州改名为奉天州,鸦儿看城称奉天城。 敕封黄门侍郎、奉天军中尉张昭为奉天郡公,继承孤王长姐奉天公主在大金国的一切权益。 准许奉天郡公使用尉迟这个姓氏!奉天城的正税,皆归奉天郡公!” 尉迟,确切的说应该叫vi-ca,或者是梵文的vijaya,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印欧人种词语,也有认为是源自梵文的说法。 其意思是胜利者,征服者,历史上用这个词语作为姓氏的胡人族群很多。 比如突厥的毗加可汗的毗加,实际上也是vi-ca这个词,后世英语代表胜利的victor,词根也是从这个词过去的。 不得不说,李圣天在政治上,真的是非常合格的,张昭是汉人,而李圣天拥有一半斯基泰人血统。 张姓是中原大姓,张昭的南阳张氏更是中原望族,尉迟姓虽然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开始融入到了中原姓氏中,但论起来总是个胡人姓氏。 所以,李圣天没说赐姓,因为要是说赐姓的话,那就不是赏赐,而是侮辱了,所以他宣布张昭可以使用尉迟这个姓氏,就显得非常灵活。 一方面让张昭得到了类似于阗王族的资格,既让其他人知道张昭在他心中的地位,又不显得有些侮辱人。 而另一方面,李圣天两父子早就不姓尉迟了,一个叫李圣天,一个叫李从德。 但偏偏张昭不是可以称李昭,而是可以称尉迟昭,那么很明显的一下,就把张昭和李从德之间区分开了。 总之就是张昭自此拥有了类似或者就是于阗王室的资格,但跟其他的于阗王族,特别是太子李从德有非常明显的区别,不至于让某些野心家产生错误的体会。 至于鸦儿看改成奉天,并且把鸦儿看的正税赐给张昭,这也是非常妙的一招棋。 从表面看,封赏之厚,荣耀之高,冠绝一时,但鸦儿看改成奉天,又不代表鸦儿看封给了张昭。 于阗赋税则分为正税和布税、役、徭等,正税是约等于汉初三十税一那种玩意,很多地方都收不起来或者很少。 于阗的纺织业非常发达,国家的主要税收实际上是布税,不但纺织业需要交布税,田税也是折合成布税再上缴的。 所以张昭得到的鸦儿看正税,嗯!听起来天恩浩荡不得了,但一年差不多也就是个一两百贯,也不算少,但绝没有听起来这么高大上! “各军准备,安营下寨,伊蒂哈德这贼子已被二郎重创,咱们就趁他病要他命,昼夜猛攻,拿下疏勒!” 李圣天拉着张昭向疏勒城下走了几步,随后一转身大声说道。 “刘再升,你的宫卫还是跟随奉天郡公一同作战,此前的死伤抚恤和战功赏赐,尽快辅助奉天郡公造册上报,孤王要重重封赏!” “甥男代表憾山都、游奕军、神机都、分金都的儿郎,拜谢天子赏赐!”张昭兴高采烈的大声道谢,两人的眼神中都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神色。 张昭手下这些人,可不是李圣天的军队,而是张昭自己的私军,李圣天让他作主造封赏战功册,就是不干预张昭的主权,也是一种变相的赏赐和照顾。 张昭则趁着这个机会,把虽然成了军,但是地位没定的神机都和分金都,给一口吃了下去。 分金都的矿工现在有八九百人,神机都的智通有四五百人,虽然不能全部让张昭吃下,但精简一下,各留三百人还是可以的。 至此,张昭终于凑齐了一个下折冲府(八百人)的军卫了! 第123章 李七郎 “还请张郡公和氾全氾大郎来,只有见了他们,我才会如实相告。” 疏勒城南,张昭率部驻扎的偏营,负责审核身份的营房中,朱清泉不禁摇了摇头。 现在他也被张昭征召到队伍中来了,因为他会写写算算,张昭这正缺这样的人才。 而在他面前的,都是一群长相看起来像是汉人的男女。 这是最开始被疏勒神战者们推出来的那些炮灰,足足有几百人,张昭手下留情后,他们大部分都匍匐在壕沟中最后活了下来。 张昭把其中有汉人长相的都留了下来,想要鉴别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几个昔年安西军疏勒镇的后人,可刚鉴别到第一个,朱清泉就碰了钉子。 “某就是奉天郡公张昭,这位便是氾全氾大郎,你有什么事,现在就可以说了!” 张昭还在门外就听见了这家伙的大叫,直接撩开布帘子就走了进去。 嚷着要见张郡公的,是一个稍显矮小,口音也有点奇怪的唐儿,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张昭,而后又看了看他们后面的氾全, “氾二郎还真没说错,郡公果然是人中龙凤!” 李七郎冲着张昭行了一个肃揖礼,“某李七郎,是出城替氾顺氾二郎带信的。” “氾二郎现在如何了?”听到氾顺的名字,张昭也有些紧张。 氾顺进了疏勒这么多天,一直没有一点信息传回,他都有些后悔派氾顺进城了。 一听张昭是先问氾顺如何,不是直接问带了什么信,李七郎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郡公勿忧,氾二郎现在很安全,只不过某应该早就找到郡公的,却不走运,被疏勒城的守军逮住,空耗了好几天时间。” 一听这家伙就是在那群被驱赶的炮灰之中,张昭也有些庆幸,还好前天把没下令把被神战者推来填壕沟的人给射杀了,要不然就找不到此人了。 这可是个熟悉张昭计划,还很可能是安西唐军后裔的关键人物。 “郡公请稍后!”李七郎已经确定眼前这位肯定是氾顺口中的张二郎君了,因为他身边的氾大郎,跟城里的氾二郎非常相似。 说完话后,李七郎在嘴里摸了摸,不一会他狠狠拔下自己一颗牙齿。 这是一颗用银铜熔铸的假牙,牙齿上则缠着一根细线,细线的另一头捆着一团极薄的鱼鳔,鱼鳔中,赫然是一团纸。 狠人啊!鱼鳔都有被消化的痕迹了,而且刚才并未影响多少他说话,很大可能,这李七郎是把鱼鳔用细绳子拴住,然后吊在喉咙上端的。 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应该是长期训练的结果。 “麻烦郡公转过身去,免得仆污秽了贵人的眼睛!”李七郎脸上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劝张昭转过身去。 张昭点了点头,示意老张忠盯着。 老张忠看着看着,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李七郎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脱裤子,然后,张忠看见李七郎满脸通红有些痛苦的,从魄门里也拽出了一根细小射绳索,绳索那头,也系着一大块鱼鳔。 知道真相的张昭也震惊了! 喉咙里面有鱼鳔,魄门也有鱼鳔,那么在带着这两个鱼鳔的时候,他就不能吃也不能喝。 甚至出发之前就不能吃不能喝,因为你要是吃喝过,就难免要排泄。 “你几天没吃喝了?我让人弄点饭菜来,这门技艺,是谁传给你的?” 震惊过后就是兴奋了,张昭很清楚的知道,这门技艺,绝不单单是对自己狠,就能办得到的,这必定是有传承,还要大量练习的。 有这份传承在,就更一步证明了疏勒城中这些手里有大唐建中钱币的唐儿后裔,还是有组织的。 “今日正好是第四日,还烦请郎君命人给仆弄点淡盐水来,现在若是大量进食的话,仆恐怕就要死于此地了。 至于这些许微末手段从何而来?疏勒城破之日,一切都会大白于郡公眼前的。” “好!既然七郎不便说,某也就不问了,等到了疏勒城,你我一醉方休,咱们现在,还是确定一下挖地道的地点吧!” 说着,张昭强忍着恶心,把李七郎鱼鳔中的两张纸摊开,这是李七郎等人在氾顺的指点下,按照张昭的绘图要求绘制的疏勒城城防图。 “拿我们的地图来!”张昭喊了一声。 他的地图是根据武原儿和马鹞子画的初稿,然后与李圣天那里的疏勒城地图互相印证后画下来的。 两幅地图一到手里,张昭就和氾全还有刚到的白从信等人细细的观察了起来。 半晌,利用这张图和他手里从鱼鳔里取出来的地图一对比,疏勒的最适合挖掘递到的地方,就被他们出来了。 城西乱石坡! “二郎君!这里是城西与城南的交界处,我们这些人是布格拉汗的异教徒,所以我们很早就这里挖掘了地窖,有些地方各个地窖还能相交通。 本意是保命,但既然二郎君有天火神雷,那么我就可以里外合作,狠狠给那些贼胡一个狠的了!” 李七郎有些兴奋,也有些咬牙切齿的,指着他那副地图上几个画了x的地方说道。 别人要在疏勒城,特别是靠近城墙的地方挖几个可以藏人的地窖,那是绝不可能的。 但他们这种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本地人,加上周围都是天方教的仇视者,互相掩护之下挖点地窖,还是能行的。 “召史崇敏来,让他把手里的地道路线图也拿过来,咱们按照李七郎手里的图改一改方向!” 。。。。 疏勒城下,杀声震天,李圣天的大军到了之后,只休息了一天,双方就在疏勒城下展开了大战。 为了此战,于阗准备了大量的冲车和撞车,三架巢车也被升到了最高,随时随地的监视着疏勒城内情况。 除此之外,用来防御城头弓弩和投石的木幔,掩护弓箭手冲到城墙下与守城方对射的简易轒轀车都有。 虽然这场战争是在张昭的催促下,李圣天有些仓促发动了,但目前看来,准备还是很充分的。 不过疏勒城头,不用出城作战的伊蒂哈德也发挥出了应有的实力,在他的指挥下,疏勒城守军弓箭齐射,扔滚石,大斧砍云梯,热油泼人,火油烧轒轀车。 五米多高的疏勒城墙,加上建于山岗上自有一段岩石地基,疏勒城严格来说,差不多有八米高。 八米高的城墙,东面临水,南面靠山,西边是乱石坡大军摆不开,只有北面能进攻,这就是在中原,也算是绝对的坚城了。 惊恐的哭嚎声从远处传来,张昭登高望去,原来于阗军想用担土的方式填平护城河。 结果就在快要截流,分流渠也建好,正准备填河的,上游突然洪水倾斜而下。 原来伊蒂哈德让人在上游的赤河早就建好了水坝,疏勒城信号一发,上面就摧毁堤坝,让人造洪水倾泻而下。 李圣天气得把手中的马鞭都折了,这一下不但堵了半个月的河,挖了半个月的分流渠白干了,还搭上了上百的民夫。 更重要的是,放置在河边的织物袋全被冲走,现在想要继续填河,但是已经没袋子装土了。 第124章 原来是个郝昭啊 嘶! 张昭牙疼般的吸了一口气,在于阗军队围攻疏勒城的十来天以前,张昭是很轻视疏勒总督伊蒂哈德的。 他觉得这货没什么能力,上万人打他千把人,前后三次,打的损兵折将狼狈不堪。 可是这十几天一看,这家伙原来是个郝昭啊! 野战垃圾,守城倒是很有一套,难怪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敢任用他为疏勒总督,让他留守。 原来不是指望他坐镇一方,而是知道他善于守城,能守住萨克图.布格拉汗的老巢。 张昭知道李圣天这会估计心都凉透了,这场大水,不但让于阗大军没法再填平护城河,实际上连攻城战也打不了了。 这满地都是水,虽然不深,最多只能到人小腿,但于阗军队也不可能在寒冷的三月,站在水中战斗吧,等到城下水消退,最少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郡公,某说的没错吧!这萨克图.布格拉汗次次出征,都要留伊蒂哈德那杂胡守城,就是因为此贼是极擅长守城的。” 李七郎眯着眼睛,看着纷乱的于阗军队,对张昭说道。 张昭赞同的点了点头,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李圣天手里还有他火药爆破这王牌,估计很大可能上,这次疏勒围攻又要铩羽而归了。 “郡公,天子急召你前去!”还没感叹完毕,帅哥宫卫都尉刘再升就跑了过来。 看起来李圣天确实是急坏了,几乎是在大水冲过疏勒城下的时候,就派人来召张昭了。 “二郎!如今之计就只有靠你了,你那边还需要几日完工? 刚刚从八剌沙衮传来消息,萨克图已经收到疏勒被围的消息,正在不计代价猛攻八剌沙衮,我们时间不多了!” 张昭刚进王帐,李圣天一边示意他免礼,一个迫不及待的大喊了起来。 张昭也知道李圣天嘴里的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萨克图.布格拉汗猛攻八剌沙衮,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可以攻下,而是在做最后一次努力,攻不下来就很可能会立刻退走,回来救援疏勒。 不过呢,张昭知道时间其实还是够的,因为虽然看着八剌沙衮到疏勒只有八百里地,但实际上路途非常难走。 三月份的纳伦河以及周围的高山可不好过,历史上白彦虎那个畜生在这个时节,曾带人穿过纳伦河,可是直接折损了两三成人口的。 所以萨克图.布格拉汗从八剌沙衮回援的速度并不会太快,翻越雪山还必须要丢掉辎重,丢掉辅兵,只能带着精锐回来,回来之后,肯定还要修整和补给,没两个多月的时间根本不行。 而要想把大部队都拉过来,只能绕道伊犁河谷,这可就是三四千里的路程了,马不停蹄也要跑一个半月,再加上修整,起码得三个月往上了。 所以时间还是够的,李圣天只不过是被以往失败的阴影给吓住了而已。 因为以往攻打疏勒,基本都是打几个月损兵折将打不下来,然后喀喇汗国从其他地方调来大军,双方大战一场,最后被迫撤回于阗。 “舅父勿忧,如今我们已经拔出了艾斯克萨堡和优素福堡,疏勒已经是孤城一座,虽然伊蒂哈德放水可以自保旬日,但也不过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有诸位将军在,哪怕就是萨克图.布格拉汗从八剌沙衮回师,我们也能击败他们!” 张昭这次摆出了一副忠义之士的模样,说话的时候还故意说的很慢。 李圣天一看张昭这样一反常态的做派,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话有些过头了。 什么叫只能靠张昭,虽然实情跟这差不多,但可不能当着这么多军将的面说啊! 咳咳!李圣天干咳一声,恢复了君王该有的冷静,他捋了捋下巴上的几缕山羊胡子。 “奉天郡公说的没错,孤王刚才失言了,有诸位将军在,奉天郡公更是吾家千里驹,疏勒已成空城,早晚必克!” 李圣天这么一说,王帐中的气氛,才没有刚才那么冷清,一个驻守在原盘陀国地盘上的于阗阿摩支把手一拱。 “奉天郡公说的没错,请天子勿忧,只等水一退,某就亲率族人为天子攻下疏勒,就算萨克图回来的快!某也能与诸位将军一起将其击败。” “裴刺史真乃我金国勇将,有诸位在,孤王倒要看看,这水退了之后,伊蒂哈德这贼胡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裴刺史,嗯!这位不是汉人,而是一个带着斯基泰血统的壮汉,裴姓也不是中原裴姓,而是安西四大汉姓的疏勒裴。 在唐代,疏勒裴、龟兹白、突厥(阿)史(那),以及于阗的尉迟,并称为安西四大胡人汉姓。 这四个姓最大的特点,都是跟中原王朝联系很紧密,四姓中都有大量的精唐忠臣。 比如阿史那社尔、白孝德、尉迟胜、唐德宗时期大臣裴玢等。 张昭友善的看了这位顶着阿摩支头衔的裴刺史一眼,这时候还在用裴姓的,不用说,大概率也是一位精唐,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讨好李圣天。 裴刺史也注意到张昭,随即跟着报以了友善的眼神,而且似乎有话想说,张昭也才想起来,裴姓不就是原疏勒国王的姓氏嘛! “二郎!你那分金都的进度如何了,虽然某亲提大军不惧萨克图回援,不过若是能在此贼胡到疏勒之前攻下疏勒,我等就可以以逸待劳,狠狠给他一下子了。” 虽然刚才表了一大堆态,还吹捧了手下大臣一番,但李圣天还是明白,真要快速攻陷疏勒,还是张昭的穴地爆破法,是最靠谱的。 “回禀舅父,甥男已经拿到了疏勒城最详细的地图,分金都已经挖掘出一条数十米的地道。 自今日起,某亲自去督阵,定要在二十日之内挖出地道,爆开疏勒城墙!” 张昭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要是地道挖掘不成功,爆不开疏勒城墙,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失去李圣天的宠信还是其次,最关键的还在于,于阗是安西地区张昭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没了于阗,什么解救安西唐儿,找到武威郡王郭昕公的后人云云,都是白扯。 而喀喇汗国的萨克图.布格拉汗的回援时间,是两个半到三个半月左右,那么留给他爆开疏勒城墙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一个月了。 第125章 知恩图报总是少数 疏勒城西,这是一片真正的乱石坡,六七十度的斜坡,上面全是风化的乱石块,看着是完整的,可以你一碰,哗啦啦的碎成粉末往下掉。 加上山道狭窄,大军施展不开,所以伊蒂哈德很放心的在这里只放了几百人。 等张昭赶到的时候,憾山都的甲士正在用弓弩和城墙上的喀喇汗军队对射,边对射,污言秽语更是响彻四周。 不过论到骂人,张昭这有马鹞子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加上天方教忌讳颇多,马鹞子抓住其中的痛点大肆辱骂,不一会就骂的城头上无能狂怒的抛下了更多的箭矢。 就在双方骂战加上弓弩对射的时候,史崇敏带着分金都的人已经挖出了一条三十多米的地道。 不过由于怕被发现不能靠近城墙去挖,按照史崇敏的估计,这挖了三十多米后,起码还要有八十米以上的距离。 这就有点麻烦了,因为现在可不是在姚头冈那种毫无压力的情况下挖掘。 这个地方地质不稳定,挖掘的矿工心里压力大,往洞里送空气也没有姚头冈那么方便,八十米的距离,最快也要十几天以上。 “郡公,现在最麻烦的还不是挖掘,而是通风的问题,一个壮汉子进去不到一刻钟就撑不住了,只能退出来,下一个去的,也就最多能呆一刻钟。 每日光是花在进进出出上的时间,起码就要好几个时辰,而且越靠近城墙,越不敢用器具。” 张昭一到,史崇敏就开始诉苦了,毕竟是矿工出身,张昭把他们招募过来后,也没时间进行更细致的整训和笼络,所有这些矿工的身体虽然比在石炭厂身体更好了,但反倒没有在石炭厂的时候那么卖命了。 很显然的嘛,在石炭厂的时候,挖不出石炭就要饿肚子,就要挨鞭子。 不过在张昭这里,他们的饭食虽然比憾山都和游奕军的差的多,但比石炭厂可好上了不少,还日日都能吃饱,没了随时饿死的紧迫感,他们的劳动欲望反而下降了。 看着也有些不自在的史崇敏,张昭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不论贫富贵贱,能将心比心,知恩图报的,仍然是极少数,大多数都还是会先选择让自己过的舒坦。 原本按照张昭的以为,自己是这些矿工的大恩人,还免费供着他们吃喝,把他们带离了石炭厂那个修罗场,这些人应该感恩戴德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二的热情,把一切都干好,现在看来,他稍微是有些想多了。 想到这里,张昭也是看向了身边的李七郎,李七郎知道张昭的意思,他把手一拱。 “郡公放心,城内主事的是我师兄惠通,他说会从城西这里往外挖,就一定会往外挖! 只不过郡公确实要加快进度了,因为我们约定的是从我出城起的二十日后停手,现在时间快到了。” 二十日停手,这是为了城内的众人不被火药爆炸给炸到约定的,因为张昭现在没法交通城内,只有在派氾顺进去的时候,就给了个二十日的期限,超过这个期限后,里面的人就不会再挖了。 问过李七郎后,张昭慢慢走到史崇敏的面前。 “史队正,你说某张二郎,对你们如何?” 史崇敏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噗通一声跪下。 “郡公待某,恩比天高,自从跟了郡公,日日饱食,亦无下矿之朝不保夕,这都是郡公的恩德。” 张昭点了点头,“原来你们还知道某的恩德,那就好! 你现在去告诉下面的人,不管是某第一次从石炭厂挑选的,还是第二次封天子诏令带走的,我并不会把所有人都留下,我还是只会留三百人。 谁能留在这立功享富贵,谁会继续回到石炭厂猪狗不如,那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说着,张昭拍了拍史崇敏的肩膀。 “你也一样!” 张昭每拍一下,史崇敏就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呵呵!想混日子,那恐怕这碗饭就没那么好吃的。 “武原儿!”张昭大喊一声。 “二郎君,武原儿在此!” “你从朱老那里带十人过去,将还在这的七百多矿工分成十组,每一组给我定好任务。 完的成的给肉给酒,完不成的就给老子饿着肚子,立功的提拔到憾山都当贵人,敢偷奸耍滑的,老子把他全家卖给山上的吐蕃人为奴!” 张昭脸色阴沉,难怪历史上能大胜仗的名将名帅,几乎全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原来你要想下面的人出死力,在厚赏、施恩这一套之前,还必须要心狠手辣地把规矩给立起来。 史崇敏飞快的爬下去传达命令去了,武原儿也跟着过去准备将任务细分下去。 张昭则继续带着李七郎往营寨中走去,刚刚李七郎提到的师兄惠通,让张昭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被武原儿跟马鹞子从疏勒城监狱中带出来的老和尚,据说叫惠兴。 惠兴老和尚一到张昭这之后,不说话不走动,除了吃饭的时候胃口挺好以外,什么都不干。 问话不答,佛经都没见他念过,跟个哑巴差不多,但张昭知道他不是。 本来想从这老和尚那里知道点情况的张昭最后也没招了,只能把这老和尚当个大爷养起来了,反正他吃的也不多。 惠通,惠兴,这听着就像是师兄弟啊!难道都跟疏勒大云寺有关? “惠兴师兄?郡公你是说,上次伊蒂哈德那个贼胡让你们从总督府的监狱中带走了惠兴师兄?” 李七郎一听惠兴这个人,顿时就激动起来了,看起来这个人,应该跟他的渊源很深。 “不错!伊蒂哈德当时似乎是贪图某的三千贯财物,所以让武原儿他们带回来了一个老僧,说是大云寺的所有僧众仅剩此一人了!”张昭点点头确认道。 “不会!不可能的!道真师傅不会就这么坐化的!二郎君可知道.....!” 方寸大乱的李七郎刚想说什么,不过到最后突然觉察到给止住了。 张昭轻轻吸了口气,随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不过心里却在翻江倒海的猜测。 这些人,应该就是昔年安西唐军后裔的人,可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事情,让他们的戒心如此之大? “郡公!仆还请郡公能将惠兴师兄接来此地!仆与惠兴师兄,已经数年没见过面了!” 李七郎单膝跪下可怜巴巴的看着张昭,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什么不说,什么也不肯透露,还要求这要求那的。 “快起来!”张昭伸手把李七郎给扶了起来,他叹息了一声。 “昔年郭郡王昕公孤军戍守安西数十年,是天下第一等的豪杰,某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何戒心如此之大,但某相信,某这一片赤诚,终有一天你们能看到的!” 第126章 安西军与大云寺 “师兄!师兄!某终于见到你了!”张昭营帐中,李七郎悲嚎一声,扑倒在惠兴老和尚的身前嚎啕大哭。 能让一个二十七八三十岁的男人哭的如此凄惨的,一定不是什么寻常的遭遇。 见到李七郎,从来都是一脸古井无波的惠兴老和尚也摇晃了两下,眼泪哗的一下就飚了出来,他伸出手去扶还在地上的李七郎,嘴里嗯啊呀呀的叫着。 说话了!但没有完全说话。 张昭疑惑的皱起了眉头,从惠兴老和尚的咿咿呀呀中,其实还是能听出音节的感觉,他也总不至于见到李七郎了还不开口吧,难道真是有口疾? “惠兴师兄,这位就是张二郎君,他出生沙州名门龙舌张氏,乃是大唐太保,归义军节度张义潮公的后人!于阗金国的大圣天子,就是二郎君亲舅。 张二郎君有数百陷阵甲士,日前在疏勒数败伊蒂哈德那贼胡,他是专程来寻找我们的。 惠通师兄已经和二郎君定下里应外合之计,救出师傅,收复疏勒,报仇雪恨,指日可待了!” 李七郎指着张昭说道,实际上在这之前,张昭就自报过家门了,但这惠兴老和尚完全没反应,直到这会李七郎也如此说,惠兴老和尚才认真的打量起了张昭。 龙舌张氏是南阳张氏在沙洲的分支,据说当年沙洲这支张氏的祖先张嵩,曾在沙洲的黑河边杀了一头祸害乡里的恶龙。 随后他把恶龙尸体送到长安呈给天子,天子则命人把龙舌切下来装在盒子里面赏赐给张嵩。 于是他在沙洲留下的这一支后人,也被称为了龙舌张氏,所以龙舌张氏就是南阳张氏的一个分支。 听着挺玄幻的,不知道自己这位老祖宗是干掉了一头猪婆龙还是什么的,可是沙洲有鳄鱼吗?或许是条大蜥蜴或者什么的吧? “二郎局,惠兴师兄非是不能言,而是他和道真师傅以及几位师兄心怀一个大秘密。 所以在大云寺被那些贼胡摧毁的时候,他们就集体修炼了闭口禅,从此不言不语,免得泄露秘密。 不过刚才师兄已然破戒,只需数日多至十日,定能开口言语。” 看着张昭疑惑不解的样子,李七郎又赶紧向张昭解释,说着他对着盘坐于毛毯上的惠兴宣了个佛号。 “师兄,七郎想把自己知道的事跟张二郎君说一说!” 惠兴淡淡一笑,对着李七郎点了点头。 李七郎则郑重对着张昭整理了一下身手皱巴巴的衣服,还端了端头上的发巾,随后非常正式的把手中那枚大唐建中通宝递给了张昭。 “二郎君!某李七郎,正是你要找的当年安西大都护麾下军马后人,某的六世祖,就是当年北庭大都护,北庭伊西节度使,宁塞郡王,赐姓李,讳元忠之弟!” 李元忠啊!一股热血直接冲上了张忠的脑门,继而也冲到了他的眼眶。 强忍着眼眶的发热发红,张昭努力的平静下了自己的情绪,他终于找到了,当年安西大都护,果然还有后人在?果然还有传承,他们还记得自己的祖国!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去于阗?为什么不愿跟自己相认呢? 说到这,李七郎也红着眼眶,随后也讪笑了一声,他解下了一直包在头上的头巾,一头带着一点紫褐色的头发出现在了张昭眼中。 “李啊!我们家姓了上百年的李了,可实际上我们是没资格姓李的,我们应该姓曹,混了上百年了,可为什么还要长一头褐发呢?” 苦笑过后,李七郎有些苦涩的把头巾放到口袋,转而熟练的为自己系起了幞头。 张昭想起来了,李元忠其实并不是汉人,他是粟特曹国人,原名叫做曹令忠,他是与郭昕一起孤军镇守北庭,忠勇感动天下后,唐德宗下令赐姓李,改名为李元忠的。 这是赐姓,也就是李元忠自己的后人当然可以姓李,但李元忠弟弟的子孙,可就没这份荣耀了,他们只能姓曹,还是粟特曹。 可是....,看看眼前的李七郎吧!这位身材矮小,满脸风尘,两手都是辛勤劳作留下茧子的汉子,他在远离大唐上百年后,还能熟练系好幞头的,你能说他不是汉人? 李元忠忠心耿耿守护北庭,吐蕃数次用他粟特人的身份招揽,他都不为所动,你能说他不是唐儿吗? 当年北庭、安西,孤军坚守几十年,其中不知多少粟特人、回鹘人、龟兹人、疏勒人、于阗人、焉耆人。 特别是龟兹白和疏勒裴两家王姓中,疏勒王裴冷冷、龟兹王白环跟着铁血郡王郭昕一起守安西,守到国破家亡,你能说他们不是汉人吗? 在张昭看来,这不仅仅是汉人自己的安西,而是奉大唐律令,听大唐派遣,愿意成为汉文化一部分之安西各族人的安西! “若是七郎没有资格姓李,某看不出还有何人可以姓李!就凭你家上百年的忠义,这个李就姓得。 某之十四姑祖母嫁给了陇西李氏的疏宗,七郎要是不嫌弃的话,等到了沙州,某亲去求姑祖母及李氏表舅,把你们全家写进陇西李的宗谱中!” “真的可以吗?”李七郎眼中射出了钻石般闪亮的精光。 “仆在此,谢过二郎君的大恩大德了!呜呜呜!”李七郎说着呜咽了两声,“若能入陇西李氏族谱,当可告慰先祖英灵矣!” “当然可以!”张昭肯定的点点头,随后脸上露出了更加和善的笑容。 “而且七哥可能不知道,你我之间,应该还有些姻亲呢!” 李七郎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哥,这个词在唐代,那可不是一般的词,这个词是尊称,可以真的指哥哥,也能指父亲。 特别是指兄长的时候,用上哥这个词,那就代表双方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不好哥弟或者兄妹之间,年纪小的,绝不会称年纪长的为哥哥。 “当不得!当不起!当不起!”震惊过后,李七郎接连摇摆着手,非常的惶恐! “当得起!某非敬七哥一人,乃是敬七哥上下六代人为国的忠心!”张昭上前一步,把住李七郎个胳膊,就像十几天前,他舅父李圣天把住他胳膊的情形一样。 “况且,某也没说谎啊!某之正妻,正是出自沙州谯郡曹,而沙州谯郡曹中,归宗的粟特曹可不在少数,你我难道不应该是亲戚吗?” “原来如此!”李七郎脸上迸发出了极度喜悦的光芒。 “沙州曹与我家,俱是瑟底痕城怀德王之西曹出身,二郎君与我,还真是亲戚!” 粟特曹国分为东曹、西曹和中曹,瑟底痕城是西曹之都,在今天撒马尔罕西北的伊什特汗,怀德王则是天宝三年被唐玄宗册封的西曹王。 这么看来,这李七郎的祖先跟曹议金家族融合粟特曹,都是西曹出身,还真有可能是亲族。 一看自己多了一个如此强大的亲戚,抱上了一个如此粗壮的大腿,兴奋的李七郎反手握住张昭的胳膊。 “二郎君,当年龟兹陷落,安西大都护府各官后人,甚至郭郡王的后人,都曾隐姓埋名到疏勒大云寺躲避,甚至落发为僧。 其后为了让后人有实力等待天兵东来,由大云寺僧统官挑头,建了一个忠贞库。 忠贞库由郭、李、杨、鲁、白五家后人和大云寺主持共管,库中有手中有大云寺上百年积攒和安西大都护、龟兹王白家的珍宝甲械。 其实我们这些年一直在等,等一个有资格启用这些宝藏的人!” 第127章 宝藏哪有人口重要 这听着有些玄幻啊! 张昭从李七郎激动的颠三倒四的叙述中,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那就是当年龟兹被吐蕃攻陷,大唐在安西的势力全部瓦解后,四镇后人以及疏勒大云寺的汉僧统官,一起将没有被吐蕃人抢走的财宝、甲械等秘密藏匿了起来。 四镇后人和僧统官传下的衣钵弟子手中,各有藏图的一部分。 这份宝藏是为了日后中原大唐再入西域所准备的,因为他们都坚信,大唐一定会再回来的,就算大唐没有了,但中原的新朝,也一定会派兵收复西域。 不过由于李七郎不是四镇上层官员的后人,也跟疏勒的汉僧统官扯不上关系,所以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份宝藏,并不是知道宝藏在哪? 实际上据李七郎说,有份保管宝藏图的李家族老,也不知道这份宝藏中有什么。 因为自从四镇后人和大云寺僧统官将宝藏埋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上百年下来,人人都知道有个宝藏,但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何物?有多少? “三年前,我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鲁二郎为了权势信了大食人的天方教,他还把四镇宝库的秘密,告诉了布格拉汗萨克图。 这个贼胡为了得到宝藏,于是暗中授意河中和大食来的神战者烧毁了大云寺,还抓了道真师傅和惠兴师兄等数十僧众。” 说道这个鲁二郎的时候,李七郎一脸的咬牙切齿。 “所以非是仆不把四镇后人的消息告诉二郎君,而是大云寺被毁之后,分散各地的四镇后人为了自保,都逐渐断了联系,仆现在能知道的四镇后人,也就是疏勒城中这十几人了!” 李七郎一脸没帮到张昭忙的神情,张昭却已经非常激动了。 宝藏有没有?有多少?他其实不是特别在乎! 因为对于张昭来说,所谓四镇忠贞库宝藏再多,能多的过疏勒城中布格拉汗萨克图的汗庭宝藏?攻下疏勒城要多少财宝没有? 对于他来说,最为宝贵的,恰恰是人口,是那些还记得大唐的唐儿丁口。 按照李七郎的说法,光是他们李家和已经联系不上的郭、杨、鲁等家族,十年前就有男丁数千,虽然具体有多少口没有统计过,但至少全部人口,不会少于两到三万。 要知道,目前在归义军,不算汉化的粟特人和吐谷浑人,瓜沙唐儿大族全部丁口,也不过就是不到十万人。 安西这两三万人,对于苦于核心族群不足的归义军乃至整个河西,都是极为重要的。 钱财算什么!没有人一切都是白搭! 。。。。 刘再升蹲在张昭身边,张昭看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挖掘似的。 这已经疏勒城外被大水冲过的第九天了,今天水势刚退,地上还是一片泥泞,李圣天就已经开始忍不住督促大军攻城了。 就在此刻,蹲在远离城北的张昭和刘再升,都能听得见一阵阵的厮杀声。 作为李圣天的心腹侍卫,刘再升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他们刘家虽然是汉人,但却早已不是大唐的汉人了。 因为刘再升的五世祖,是参加过于阗复国之战的元老。 他们刘家的祖先,早在于阗被吐蕃攻占的时候,就已经断了传承。 家族在吐蕃统治时期被打为了奴隶,也只记得祖先是唐儿,是个姓刘的官人,但具体叫什么?是大唐哪里人?早已不记得了。 他们家能摆脱奴隶身份,能有今日的富贵,完全是来自于阗,来自尉迟家,是跟着尉迟家复国于阗得来的。 这也是李圣天相当放心让他来跟张昭搭伙的原因,张昭也在了解了一下刘再升家族的来历后,很明智的取消了招揽的心思。 打个比方,张昭现在要找的,是跟他有一样心思,愿意回去重建故国的华侨。 而刘再升家族,则是后世那种已经完全融入当地,连中文都快不会说的华人,他们不会跟张昭走,张昭也不会傻到去招揽他们。 “郡公!前面挖不动了,这城一定是有来自中原的大师改建过的,城墙下埋着巨大的石块,根本挖不过去!” 史崇敏被人扶到了张昭面前,人都没站稳,直接就惨哼了一声开始哭诉。 这些天,分金都的人总算见识到张昭的阎王手段了,七百多人分成十班,没日没夜的开挖,谁要不尽心,苦头能吃到饱。 在这种高压下,他们终于小心翼翼挖到了城墙不远处,可是却被一段巨石给卡住了。 刘再升一听史崇敏的哭嚎,顿时就炸了毛! 他猛地站起身来刚想发火,可一看张昭还没说话呢,喷涌到了嘴边的脏话,又被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二郎君,某去看过了,史队正没说假话,确实有巨石挡住了去路,不但甲字洞有,乙字洞的也是!” 武原儿走了过来,这些跟着张昭从沙州来的人,还是习惯叫他二郎君。 张昭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了一点,一定要想到办法,因为时间所剩不多,再挖洞也肯定来不及了,城中的氾顺和李七郎的师兄惠通等人也没有消息,搞不好也是挖到这些巨石了。 “巨石有多厚能看得出来吗?石块是一整块,还是很多块?距离城墙大概有多少丈?” 张昭想了一下问道,要是石块并不厚的话,干脆把所有火药都塞进去引爆,反正这里离城墙也不远了,只要能爆开一条小口也行,只是需要拿人命堆了。 武原儿稍微回忆了一下才开口回答,“巨石有多厚看不出来,仆刚牵着麻绳量过,离城墙应该还有两丈五尺(八米左右)。 巨石像是打磨过的条石不是一整块,而是很多块互相架在一起形成的,不过中间空隙太小,我们的人钻不过去,除非是孩童。” 这是哪来的变态干的?张昭脑袋都大了一圈,不过从手法来看,还说不准真是当年大唐兴盛时期帮助修建的。 因为这种用条石打地基,防止敌军挖掘地道的方法,正是中原的特征。 “武二郎,你确定孩童能钻的过去?”一直在旁边听的李七郎突然问道。 武原儿点了点头,“确定,某让最瘦的分金都矿工试过,他都能钻进去一截,如果是孩童的话,必然可以。” “如此就好!二郎君,请让仆去后营挑几个人来!”李七郎兴奋地对张昭拱手说道。 所谓后营,就是张昭救下来的那些疏勒城炮灰老幼呆的地方。 他们都是疏勒城居民,如今兵荒马乱也无处去,看着张昭好像是个好人,是以很多人都呆在他的后营没有离开。 在张昭这,他们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重要的是安全有保障。 “你是说,从后营去挑一些孩童来钻进去放置火雷?”张昭一想也对啊!他麾下全是成人,但后营的炮灰中,孩童不少。 不过随即,张昭又有些担忧的摇了摇头,在一百米的地道里,一个孩童要钻进极小的石头缝隙中,然后把十数斤一包的火药放好,缺氧缺光加上恐惧和害怕,几岁的孩童能合格的完成任务? 李七郎看出了张昭顾虑,他自信的一笑,“二郎君以为能在这最后关头还找到门道出城的,会是什么好人吗? 不过都是些跟仆一般有些倒霉的城狐社鼠而已,他们蒙二郎君救命大恩,正好令其以死相报!” 第128章 黄羊花布和黑狗 黄羊、黑狗、花布,这不是什么动物和货物,而是三个孩童的名字。 黄羊顶着一头黄褐色的头发,赫然是那天战场上被吓傻的小男孩,张昭射杀那个大胡子神战者后,黄羊麻利的跳进壕沟中保住了命。 花布则是一个纤瘦的小女孩,正是那天跟在背后中箭老头身后狂奔,边哭边喊阿爹的回鹘小娘。 身材倒还是挺高挑的,看起来小模样也蛮可爱,只是瘦的有些厉害,跟一捆稻草似的,风大一点就能吹走的那种。 黑狗比他们两还要矮小,但是却很壮,脸上带着几分不应该属于他这年纪的狡黠,一头黑发黑眼珠。 跟其余两个明显带着回鹘人相貌特征不同,黑狗是这三个孩童中,看起来最像是汉人的孩童。 “黄羊儿,你爹娘呢?怎么就你一人?” 张昭看着这个黄发小孩童,突然想起了葛咄山寨中的那个黄羊儿,身手不在白从信之下,不过却不愿意跟张昭来安西,而是选择去甘州投靠了他的同族。 “死了!黑头巾们要用咱家的地建庙,阿爹嫌他们给的坡地不好不想搬家,结果晚上被人冲进来打死了!” 所谓的黑头巾,很明显就是那些从大食和波斯来的神战者了,只有他们才喜欢包着黑头巾。 黄羊儿说的非常平静,仿佛他描述的不是自己父母被杀,而是别人家的惨剧一样。 “二郎君,你别看他小,胆子可大呢,前年悄悄溜进仆的食铺里,躲在库房一个烂米缸中,白天一整天不动,晚上才出来偷吃。 而且每样只吃一点,十几天了仆都没发现,最后不是惠通师兄碰巧半夜起来如厕给撞见了,都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抓住他。” 李七郎笑呵呵的对张昭说道,眼睛里没有鄙视,反而有几分欣赏。 有点意思!张昭也点了点头,烂米缸中一蹲就是一天,偷东西吃还知道每样偷一点不引起别人注意,不错!年纪小小就有头脑,韧性也好。 “这次某要让你去干什么,你是知道的吧?能干好吗?要什么赏赐现在就可以说了!” 使唤人嘛,肯定是要给好处的,张昭从来没有白使唤人的习惯,哪怕就是小孩子也一样!这是他的规矩 “知道!伯克老爷要让黄羊儿帮着去弄塌黑头巾的城墙,黄羊儿能干好,黄羊儿不要赏赐,就想给伯克老爷当武士,当黑头巾那样的武士!” 说到当黑头巾那样的武士的时候,黄羊儿稚嫩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了几分狠辣。 “好!”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时代流行一样非常特殊的收纳部署的法子,认义兄弟和义子! 李克用有十三太保,赵大也有义社十兄弟,甚至后来的朱洪武也搞过这套,大名鼎鼎的沐英就是朱洪武的义子之一。 而且西边也是一样,几百年后奥斯曼苏丹的耶尼切里军,就是其中典范。 那这么多著名人物都干,肯定还是有好处的,现成的例子,为什么自己不学一学呢?至于后遗症,现在哪管得了几十年后的事情。 “要想当某的武士,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当上的!某的武士是要那种穿三层重甲还能百步穿杨,一个能打一百个黑头巾武士的好汉。” 穿三层重甲,这在别人眼中代表着是悍勇的武士,但在黄羊儿眼中却代表着另一重身份,那就是不但能吃饱饭,还能顿顿有烤羊肉吃的贵人,武士,绝对是这个时代吃的最好的人群。 “黄羊儿可以学!请伯克贵人收下我!”黄羊儿咚的一声,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念在你一片诚心,要是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好!某就收下你,不但收你做武士,还要把你带在身边做某的亲随!” “黄羊儿给伯克老爷磕头了!”大喜之下的黄羊儿,再次重重的磕到了地上,脑门迅速就青肿了起来。 周围人也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他一个乞儿,能跟着张昭做亲随,绝对是一步登天了! “那你要什么赏赐?总不会也想跟着某身边做武士吧?” 张昭笑着看向了花布,三人中她的年纪是最大的,已经有十三岁了,不过因为身材瘦弱,看起来跟十岁没什么区别。 “伯克老爷救了我阿爹的命,花布愿意为伯克老爷做事!”花布也赶紧跪下给张昭磕了一个头。 这回鹘小娘的阿爹背后中了一箭,又在血水中泡了几个时辰,结果竟然没有感染,箭头挖出来之后,第四天就能下床了,也是个命大的。 “救命之恩你得报,但赏赐也不能少,说吧!”别看眼前这小娘一副弱不禁风,百依百顺的样子,张昭可从李七郎那里知道这位是个什么来头的。 这小娘子和她爹,是疏勒城中的惯偷,还不是在街上摸人荷包的那种,而是在人家墙上凿个小洞,让花布利用身体纤细优势,钻进去大偷特偷的这种,刚好还跟张昭现在要让他们干的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在这三个孩童中,这个已经不能算孩童的回鹘小娘花布,是张昭寄予希望最大的,所以赏赐还是要给的,不给赏赐,哪能尽心呢! 花布抬起头看了张昭半晌,确定张昭不是在戏耍她之后,这个十三岁就已经混成了老油条的小娘淡淡一笑。 “伯克老爷要是真想赏赐花布的话,花布想嫁给老爷麾下的武士!” 哎哟!更有意思了!张昭忍不住都乐了,这小娘果然是个老油条,这是要找个长期饭票啊!这可比要点钱财实在多了。 张昭麾下的甲士虽然在张昭看来,生活水平也就那样,但在其他人眼中可不是。 一月一贯的月钱,还不算吃食和衣物,战阵之上还有赏赐,以后张昭如果能有个自己的地盘,这些人都会是拥有大量田产的中坚武士阶层,妥妥的贵人啊! 花布小娘这种,要是没有张昭的赏赐,想嫁给武士,除非她过几年能长得如花似玉,不然绝不可能! 所以花布这个要求,看似不怎么样,但实际上很有远见。 “那某这里武士上百,你想嫁给谁?”营帐中一阵哄笑,人人都乐得不行。 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把自己给嫁出去,还面不改色不羞不恼,也算是枯燥战场中难得的乐事。 花布的眼神掠过马鹞子,马鹞子脸上刚闪现出几分得意,就看见花布摇了摇头,随后她直勾勾的看向了张昭身后的老张忠,欢喜的点了点头。 咦! 张昭惊了! 这回鹘小娘是个什么眼神?马鹞子这样的精壮汉子不要,看上了张忠这样的老货? 呃!其实张忠也不老,人五十都不到,只不过前几年一直处心积虑的要恢复张家,四处奔波心力交瘁,看着老而已。 现在张昭自己能搞定一切,不需要他瞎搅和之后,反而更显年轻了。 不过管怎么说,张忠也比花布这样的大了三十来岁啊!这什么眼神? “好你个奸猾的小娘!还真是不简单啊!”张昭还没弄明白,李七郎顿时大声感叹了起来,还冲花布竖起了大拇指。 “你这小胡姬,以为老子活不长是吧!入你娘的!你死了老子都不会死!” 李七郎在感叹,张昭身后的老张忠顿时黑着脸,直接破口大骂了起来。 第129章 黎明前的黑暗 营帐中的笑声如雷般的响起,本来看张昭在这,大家都还有些拘束,可这花布小娘子来了这么一出,众人顿时什么也不管了,好些个笑得捶胸顿足的。 张昭哭笑不得的看着黑着脸在骂人的老张忠,也慢慢有些懂了。 这个叫花布的回鹘小娘子精着呢,她这么瘦弱的身材,要是嫁给马鹞子这样的壮汉,就算过两年成亲,那也经不起这种狗熊般男人折腾的。 而且战阵上的武士,哪有几个好脾气的?跟着马鹞子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粗坯,不知道要挨多少打。 但老张忠就不同了,他不用上战场,看起来也挺斯文,人年纪大了,娶个小他几十岁的小娇娘也肯定知道疼惜。 身体差了一些那就更好了,肯定没马鹞子、顿珠这种壮汉那么能折腾。 最关键的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寿命比较短,三十几岁就能称老夫,一般人也就活个五十多,也就是说,在此时的人看来,张忠也就还能活个十来年。 而花布才十三岁,伺候张忠十来年,把张忠送走了她也就二十几岁,得了张忠的田地金银,还有足够的岁月可以找个自己中意的,多好! “哈哈哈!好!你这小娘果然不简单,这事某做主了,完成任务后,某就把你许给张忠!”想明白原委后,张昭也笑出眼泪来了。 “二郎君!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仆这把年岁了还成什么亲?仆要跟在二郎君身边。” 张忠一听张昭也跟着起哄,顿时一脸焦急的从张昭身后跑到前面来了。 不过嘛!张昭从张忠的话语中,听出了浓浓的言不由衷感,他笑着摆了摆手。 “忠翁护佑了某二十年了,某也一直把忠翁当某的亲人对待,本来早就有为你谋一房亲事的打算,现在不正好嘛! 我看着花布小娘虽然是回鹘人,但模样颇类中土人士,泼辣又伶俐,瘦一点养两年就好了。 而且这可是她自己选的,可不是某非要行那二八佳人五十郎的事,此事就这么定了!” “这...哎呀!这....这不好啊!我都能当他阿公了!请二郎君收回成命!” 张忠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说是拒绝吧,好像也没那么坚决,张昭干脆不管他了,转而看向了最后一个孩童。 “黑狗儿,你会说汉话吗?可还有家人在?” 张昭刚才一直用回鹘话在跟他们说话,但看这黑狗儿的样子很像是汉家孩童,是以用汉话问了一遍。 黑狗儿抬起来,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看样子应该是不懂汉话,张昭只能用回鹘话又问了一遍。 “回伯克老爷,黑狗儿的爹早就没了,娘十几天前死在了壕沟里面,是后营的人帮着安葬的。” 黑狗儿的脸,突然变得很悲伤,眼眶里似乎有泪珠在打转,不知道是想起了他爹还是他刚死的娘,张昭摸了摸鼻子,这他妈的乱世,连个家庭完整的人都少! “什么他妈的爹早就没了?你哪来的爹?带你出城那个是你娘?你再他妈敢在老爷面前乱说,老子把你牙给打掉!” 张昭还在伤感呢,李七郎一个巴掌就扇到了黑狗儿的脑袋上,打的黑狗儿一抖。 嗯?张昭这时候再朝这小子看去,脸上哪还有半分悲伤,泪珠也不见了踪迹,只有摸着脑袋一脸讨好的讪笑。 “二郎君,你别听这小子瞎扯,他娘是个半掩门做皮肉生意的,估计他娘都不知道他爹是谁,他能知道?带他出城的也不是他真娘,他娘死好几年了!”扇完黑狗儿,李七郎赶紧对张昭解释道。 张昭脸颊抽了抽,这小王八蛋,八九岁的小孩子,演技就已经出神入化了,面对着他这样掌握他生死的人还敢撒谎,胆子可够大的。 把手一挥,蛮熊就走过去,直接把黑狗儿给拎到了半空中,黑狗儿这才显现出了几分害怕的神情。 “小子,敢在老子面前撒谎,你的赏赐没了,而且某告诉你,最好给我把任务完成好,完成任务了,老爷就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完不成任务,哼哼!” 张昭边说边还冷笑了几声,刚才黄羊儿和花布只看到了他和蔼的一面,正想着怎么给他们点压力呢,这黑狗儿就送上门来了。 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小,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若是能正规教导几年,以后或许也能成个人才。 “二郎君!史崇敏来报!条石之间的泥土和碎石已经清理完毕,某亲自测算了一番,地道确已挖到西边城墙底部,就等把神火雷运进去了!” 帐外传来了武原儿的声音,张昭霍然起身,决定成败的时刻到了。 。。。。 疏勒城外,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燃烧,每一处火堆就代表了围困疏勒城于阗大军的一个团。 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那是喀喇汗人用火油烧毁了自己的吊桥,他们反正用巨石堵住了四门,吊桥要不要问题就不大了,留着反倒说不定会被于阗人利用,还不如烧了的好。 寂静的夜晚,低低地,如同野狼般的哭诉呻吟声响起,这是城下受伤还未死去士兵发出的。 有于阗人也有喀喇汗人,不过双方都没有去把自己的人抢回去的意思,这里处于双方箭矢都能够得着的地方,抢人的风险极大。 与时断时续响起的呻吟和星星点点火堆比起来,更多的则是城下被毁坏的攻城器具,连用来观察的巢车,都有一架碎了满地,这是被投石机砸中的。 前年喀喇汗国才在怛罗斯击败了波斯萨曼王朝,萨克图.布格拉汗夺取了大量的波斯式投石机,竟然全部都装备到了疏勒城。 在刚刚李圣天亲自指挥发起的猛攻中,这些投石机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它们不但击毁了于阗军队唯一还能用的一架巢车,还将于阗军队剩余的木幔几乎全部击毁。 等到明天攻城的时候,于阗军队就只能纯靠肉体来对抗喀喇汗人的弓箭和投石了。 时间已经卯时初刻(五点),疏勒总督府的伊蒂哈德,还是觉得精神非常振奋,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今天的守城战进行的非常顺利,于阗金国的攻城器械几乎都被消耗完毕。 虽然前些天出城作战损失不小,但伊蒂哈德知道,没了攻城器械的于阗人,已经没法攻下疏勒了。 “感谢那些桃花石的筑城工匠!”伊蒂哈德轻声的赞美了一句。 这疏勒城能如此的坚固,还得多亏一百年前还占领着此地的桃花石人,他们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建的如此坚固,没想到最后成了阻挡他们自己人的堡垒。 不过随即伊蒂哈德又摇了摇头,有些自言自语的。 “不!不应该感谢桃花石的工匠,应该感谢我主,这一切,都是真主的旨意!” 。。。。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分金都矿工都已经撤出了地道,两百多斤用小号棺材样容器密封好的黑火药,也已经埋好。 现在,就要看这些巨型‘爆竹’的威力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这两百多斤黑火药,就是张昭所有的库藏! 第130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三合一七千字大章,今日就这一更) “把这个送出城去,告诉大汗,疏勒城坚如磐石,他忠诚的仆人伊蒂哈德有信心坚守到七月,请大汗粮足马肥,兵精器利之后再南下!” 派人将呈给萨克图.布格拉汗的信送走之后,伊蒂哈德阴冷的一笑。 这次于阗金国人的攻城器械都几乎损毁,光靠人力来堆,呵呵!金国也就三万军队,他们没有那么多人命来消耗的。 而且,伊蒂哈德知道这次金国的异教徒们,麻烦大了! 因为他们放弃了一半的春耕,在种植春小麦的时候选择挥军北上,完全就是在赌博! 如果自己能把他们拖住在疏勒城下,让他们也继续错过秋收,年末的于阗金国,就很可能会发生大规模的饥荒。 那么,明年的春天,就该轮到自己率军南下了,不过这只是骚扰,目的是让金国人没法组织春耕。 而决战将会在明年秋收的时候打响,再让他们没有时间收割本就不多的粮食。 如果这些异教徒连续错过两次春耕和秋收,崩溃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或许,到了第三年的春耕时候,他们已经饿殍遍野了,那时候,就是征服他们的时刻。 想到这,伊蒂哈德浑身燥热的站了起来,他看向了疏勒城的南方。 那里是于阗金国所占据的十州之地,足以承载七十万人的富裕绿洲。 他们是曾经强大到波斯帝国都要仰望的桃花石唐帝国在这里的最后存留,也是最凶恶的异教徒,征服了他们,就完成了征服桃花石的第一步。 然后就轮到高昌回鹘汗国了,伊蒂哈德又转身看向了东边,那些跟萨克图.布格拉汗同族的人,同样是顽固的异教徒,他们也是必须要征服的对象。 最后,伊蒂哈德感觉灵魂都已经颤栗了起来。 桃花石! 一定要把真主的声音传播到全部桃花石去! 一定要让萨克图.布格拉汗成为桃花石大汗! 自己也要成为哈里发所册封的桃花石总督! 绚烂的金光在天边响起,它是如此的闪耀,以至于将这个漆黑的凌晨照的如同白昼,伊蒂哈德稍微楞了那么一下,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轰!’白光闪过之后,发愣的伊蒂哈德才终于听见了一声如同天雷轰击的爆炸声,比他听讲过的任何声音都要响。 巨大的,无形的音浪冲的他书桌上纸张乱飞,大地都仿佛颤抖了一下。 。。。。 疏勒总督府是仿佛在颤抖,而在张昭这,那就是真的在颤抖了。 震天的爆炸声中,城西乱石坡上的碎石哗啦啦的往下掉,原本坚固的疏勒城西,完全淹没在了漫天的尘土之中。 张大嘴巴的马鹞子一口吐掉满嘴的尘土,脑袋一晃,两坨碎布就从耳朵里面掉了出来。 在他身边,分金都的矿工手忙脚乱的在给憾山都的甲士们穿上两层重甲。 憾山都甲士身后,是刘再升带着的五百宫卫,他们也是人人两层重甲。 不过当刘再升有点跃跃欲试的,想要抢一抢第一个冲进疏勒城功劳的时候,人精马鹞子屁股一撅,直接把刘再升顶到后面去了。 第一个进疏勒城的,那得是二郎君! 于阗宫卫背后,智通和尚带着神机都的几百人也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他们不会进城厮杀,而是会在憾山都和于阗宫卫占据缺口后,和分金都的人一起继续拆毁被炸开缺口处的城墙,给后续部队打开更宽阔的通道。 哗啦啦的垮塌声还在继续,曹延明从远处飞奔了过来。 “二郎君!塌了!塌了!哈哈哈哈!最少有四人宽的缺口,咱们真把疏勒城给炸塌了!神火雷!就是行!” “好样的十四郎!表舅给你记个头功!” 神情癫狂的曹延明张着双手,看样子是想过来跟张昭来个拥抱庆祝,不过张昭伸手一推,就把曹延明推翻在了地上,随后大手一挥。 “蛮熊!顿珠!给老子上!刘再升你留一百人护住缺口,其余人跟我直接往北城打,老子要抓住伊蒂哈德这个杂碎! 武原儿,李七郎,你们熟悉路,带着一百分金都的人去找氾顺他们,想法打开南门,放大军入城!” “喏!”蛮熊第一个应命,他拿着一面巨大的铁皮盾,向着还在尘土飞扬的缺口冲了过去。 顿珠则是排在第二位,等这两怪兽冲进去之后,其余人才会跟上。 “快!快!快去城西!堵住缺口,所有的神战者都要去,堵不上缺口我们就死定了!” 惨白的月色中,伊蒂哈德穿着一身粗麻衣,提着一把波斯弯刀边吼边狂奔。 刚刚还做梦要当桃花石总督的伊蒂哈德.纳斯尔已经完全慌了,他能守得住疏勒,靠的就是疏勒的坚城,要是城墙被炸出的缺口,那他们就完蛋了! 野战他连那支凶狠的几百人金国军队都打不过,拿头去打的过几万金国军队? 听到了总督大人的呼喊,在睡梦中被巨大声响惊动的神战者和没有上城值守的士兵们,慌忙的穿上各自甲胄,提上武器就跟着人流往城西跑去。 张昭隔得老远就看见了从北城来的火把长龙,缺口处没有任何一个喀喇汗士兵出现,张昭估计西城的几百守军没有被震死,也被震傻了,所以只要击败这支北城来的队伍,疏勒城就拿下了。 “全员神臂弓!弓手换步槊,三层甲的在前面,军官在最前面,临敌三矢后就冲上去砍他妈的!” 随着张昭的大吼,本来还在拿弓箭的弓手纷纷拿起了步槊,大量的神臂弓手则冲到最前面去了。 这是个狭窄的街道,两旁全是低矮的土房子,居民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但身后于阗宫卫还是在刘再升的指挥下,一火人一组搜索躲藏者,清除身边的隐患。 “一发!”黑暗中,没有办法用令旗,就只能靠喊了,敌人越来越近之后,第一排的神臂弓手起身大喊。 ‘嗡!’在神臂弓两石一斗恐怖推力的推动下,神臂弓射出的箭矢如同飞蝗般猛扑了出去。 这一下就是三十支弩箭,对面冲来的火把顿时翻到了三四个,神战者则倒下的更多。 惨哼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在这个狭窄的街道上,你就是有一万人,排在前面的也只有几十人而已。 “嗡!”又是一轮弩箭射出,惨叫的声音更加大了! 阿卜杜将军这次亲自冲到前面来了,这是总督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他也知道自己的前队肯定死伤惨重,因为跑在前面的,肯定是没着甲的,有甲的肯定跑不到那么快,至于他手下的甲士,这会还在后面忙着穿上铁甲呢! 连续三蓬箭雨射倒了大量的人,无甲的神战者倒了一地,他们比张昭想象的还要弱,竟然没有扛着弩箭直接冲上来的勇气。 叽哩哇啦的声音响起,拥堵到了一起的神战者们,慌忙从两边的房间中,拆下了大量的门板或者其他家具用来挡在了身前,然后他们举着这些重物,小心的迈步缓慢向前。 看到这种情况,张昭果断把手里的火把,朝着慢慢过来的神战者扔去,随后取下了背后的长梢弓,这是一个信号,扔火把就表示用硬弓重箭抛射。 哗啦啦!早就和张昭无比默契的憾山都儿郎们,纷纷收起了手里的神臂弓,然后从另一边取下了长梢弓,从櫜鞬中取出了重箭。 这种箭的箭头是个边缘锋利的铁疙瘩,或许叫铁块更合适一点,射的不远,但是挨上一下,那也是相当致命的。 弓就不像神臂弓这种弩需要轮击了,直接集体抛射就可以。 上百支重箭如同从天上下的铁雨一样,无情的抛向了对面的神战者,他们立在身前的门板,顿时失去了作用。 一个神战者刚刚失去了左耳,他还没来得及惨叫,脑袋上就直接挨了一下,急速坠落的重箭顿时把他砸的满头鲜血,他摇晃了两下,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这么近距离射出的重箭,别说没着甲,就是着甲的也扛不住。 其威力比七八层楼上有人用鹅卵石砸你威力还大,只要砸中,最少也是个脑震荡,插到胸腹部的话,肚皮都能被破开。 两轮齐射放完,憾山都的甲士甚至在张昭的大声命令下,开始缓缓后退。 这是精锐中精锐的表现,这个时代的军队,在黑暗中撤退,呵呵!恐怕等你在集结起来的时候,可能一半人都跑没了,但憾山都不会! 又是两轮抛射,四轮重箭下来,整个神战者的气势几乎完成被压制住了。 如果算上前边被三轮神臂弓射杀的人数,他们最少没了一百多人。 强烈的血腥气和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而对面人都没还没看到,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十几天前的那场大战,实在把他们打的够惨。 三千多神战者对冲一百多憾山都的甲士,硬是没冲动,这些家伙回城后,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还不约而同的,添油加醋的,把他们遇到这支甲士一顿猛吹。 呜呜!不是我军不努力,实是敌军有高达啊! 本来这些从黑衣大食甚至法蒂玛王朝来的神战者,就有些神叨叨的,这么一通瞎传,搞得所有神战者心里都恍恍惚惚的,好些人以为自己是在跟传说中的魔鬼战斗呢。 所以实际上在刚才被神臂弓攒射的时候,很多人都心里防线都紧张的不行,因为他们认出来了,这些短短的箭矢,正是那天那支军队特有的箭矢。 犹豫间,又是两轮重箭抛射了出去。 现在六轮重箭射完,胆寒的神战者暂时不敢上前了,张昭也灵活调整的战斗策略。 他让憾山都的甲士们也短暂停歇了一下,弓手需要恢复力气,弓弦很可能也需要更换了。 更重要的是,拉弓比砍人累得多,他们现在人少,最好还是靠三层甲冲上去砍,而不是远射。 马鹞子甩了甩有些开始发酸的胳膊,把背上的弓和胡禄扔到了路边。 他从腰间取下水壶喝了一口,又从布袋子中取出一个抹了蜂蜜的粳米饭团一口吞下,补充了一下体力,随后把巴掌大的小铜锤、铁飞斧等投掷武器拿到了手中。 大部分憾山都甲士也跟马鹞子的选择差不多,马上就要肉搏了,弓箭带着也是累赘,只有少部分的神射手才会还带着弓箭。 “锋矢阵!一鼓作气打垮他们!军官都上前来!” 趁着这难得的一份来钟间歇,张昭高喊了起来,左右的军官很有默契的来到了他身边。 还是老打法,蛮熊手持巨斧在张昭左侧,顿珠两把精钢短槊在张昭右边,张昭手持工具钢横刀在中间。 在他们三人后边,阎晋、白从信、琼热多金、王通信、氾全、马鹞子并肩而立,身手稍微差一点的阴鹞子则在最后压阵。 这可以说是张昭最豪华的配置了,三层重甲的高手在前,他们负责冲破对面阵型,后面的甲士负责屠杀被冲乱的敌军。 “阿拉克!安胡巴!” “杀死所有的卡菲尔!” “客什噶尔是属于真主的!桃花石也必将属于真主!” “布格拉汗将成为全桃花石的大汗!” 狂热的呼喊从神战者的阵营中传来了出来,大量穿着波斯式锁链甲,带着波斯四瓣盔的阿斯卡尔甲士,接替了无甲的神战者走到前面来了。 他们簇拥着一个同样身穿金甲的人围城一团,狂热的欢呼着,刚刚掉到谷底的士气,在狂热的气氛中又恢复过来了。 张昭少少的喝了一口水,随后看向了身后的憾山都甲士。 “儿郎们!听见了吗?就萨克图那种破落户,竟然想做梦成为我们的大汗! 他祖宗庞特勤就是个夹着尾巴不知死活的鼠辈,这萨克图是何猪狗?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呸!”阎晋猛地朝对面狂喊的神战者啐了一口。 “兄弟们!手足们!咱们跟着二郎君,一鼓作气干翻他们!去你妈的,什么猪狗就想当老子的大汗? 匈奴的冒顿单于不行! 突厥的颉利可汗也不行! 这他妈个猪狗一般的萨克图他能行?” “对!干了他们!入他老母的!咱要是不杀光他们,日后让中原的父老听见了,还以为咱河西人没种呢!” 一向稳重的氾全也大声怒骂了起来,对面伊蒂哈德算是把神战者和阿斯卡尔的士气给鼓舞起来了,但也彻底把张昭这边的憾山都甲士给惹毛了! 大爷的!大唐没有了,回鹘人挟功耀武扬威,吐蕃人势大难挡,这就已经很让人不爽。 现在破落户庞特勤的后人,以前给大唐当狗的葛逻禄人,竟然也要爬到自己头上,这谁忍得了? “干了他们!干了他们!”一群人咆哮了起来,学着张昭那里听来的,这个极为粗暴又很上口的词大声怒骂着。 “好!大家跟我一起上,往某冲的地方冲,十五步的时候先扔一波铜锤、铁斧,别管两边,蒙头跟某上,一起冲到金甲人面前,直接干死他。 他一死,对面就一准溃败!此战得胜,胡姬小娘、金银绸缎,你们要多少,某就给你们多少!” 张昭一看士气正旺,就大声开始分配任务! “喏!”数百人,连张昭身后的于阗宫卫都跟着大吼了起来。 “听闻萨克图的王后,乃是著名的波斯美人,咱们这次给大圣天子抓个没开封的回去!” 张昭说着,又大笑了起来,还促狭的眨了眨眼睛。 上次散婆跋的王后被他分给阎晋了,大圣天子可没捞着,听说最近去娑摩若寺都比原本频繁了很多,嗯!懂得都懂! “哈哈哈哈!”畅快的大笑响起,一下就冲淡了即将血腥拼杀的紧张气氛! “灭火把!动手!” 就在此时,张昭大手一挥,后边的于阗宫卫还打着火把在缓慢移动,憾山都的甲士则都把火把给灭掉了。 依靠着黯淡的月光,百来人直接开始往对面还在狂热欢呼祈祷的喀喇汗军摸去。 咚!咚!咚!上百人,哪怕是可以压低脚步,也还是有不小的声音。 中间的喀喇汗军还在集体吟唱祈祷,前面负责警戒的甲士就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一个小军官神色凝重,可是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火把还在缓缓移动,会不会是远处的声音传了过来? 突然,一点月光从遮蔽的乌云中透了一小股出来,小军官猛地发现,就在他面前十几步处,一支身穿黑色铁甲的军队,已经摸了过来了。 张昭一下扔掉盖在身上的黑袍,从腰间抽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锤。 “扔!”他大喊一声,随后向前猛跑两步,把手中的铜锤给扔了出去。 在张昭动了之后,憾山都的甲士都猛地扔出了手里的投掷武器,特别是顿珠,几息之内,他就投出了四杆投矛! 刚张嘴要喊的小军官,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呢,张昭的铜锤就砸到他的嘴巴上了,这可是三斤多的实心铜铁合金,尖头带刺,长柄适合投掷。 在张昭的巨力加持下,铜锤爆发出了恐怖的破坏力,它直接砸断了小军官鼻梁,接着是他的嘴巴,最后是满口的烂牙随着张嘴的动作,全部被砸进了小军官的喉咙深处。 ‘咚!’一个阿斯卡尔甲士举起盾牌想要防御一下,结果顿珠投出的精钢投矛,直接扎穿了他的牛皮盾,还把这个穿着锁链甲的甲士,也跟直接插到了地上。 数百投掷武器一起扔到,顶在最前面的阿斯卡尔甲士顿时死伤惨重。 紧接着,张昭、蛮熊和顿珠的怪兽组合一下就撞了过去。 顿珠庞大的身躯一撞,两个阿斯卡尔甲士直接就飞了出去,精钢短槊一顿乱舞,捅的其余三个阿斯卡尔甲士惨叫连连。 “干死你!干死你!”蛮熊没有选择撞,而是直接用手里的巨斧劈砍,仿佛打地鼠一样,那些举着盾在在仿佛的阿斯卡尔甲士,一个一个的被他用巨斧,给砍成了血肉模糊的破碎体。 张昭就要灵活许多,这两货撞开的是边缘,那里有地方可以避开捅来的长矛,但张昭这不行。 面对着他的四面盾牌缝隙中,冒出了四根长矛,这要是一头撞上去,哪怕就是身上这身后世钢甲,估计也扛不住。 想到这里,张昭猛地把手里的横刀也当成投掷武器扔了出去。 盾牌后面,一个站着的阿斯卡尔惨叫一声,神奇般的被张昭戳中了肩膀,他歪歪扭扭的带着长长的横刀,在队伍中摇晃着惨叫了起来。 扔出横刀的同时,张昭直接拔出了腰间的障刀,在对面长矛还没捅刺的时候,他一个翻滚就从的盾牌下滚了过去。 对面的阿斯卡尔完全没想到张昭穿着几十斤的甲,竟然还能来个就地翻滚,一时间猝不及防,真的直接被张昭给滚了进来。 滚进来的张昭,第一个动作不是杀人,而是赶紧爬了起来,这可是在玩猪突,他不赶紧起来,估计会被后面冲来的自己人踩死。 ‘噗呲!噗呲!’爬起来的张昭反握着两把障刀,刚将一个举着长矛来不及换近战武器的阿斯卡尔捅死,后面憾山都的甲士就到了。 无数人狂热呼嚎着挤到一起,汹涌的推力推着张昭不断的往前去。 两条腿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样,飞奔的腿和不停捅刺的手,就像是从来没属于同一个人一般,双手双脚各干着自己的事,张昭一下就扎进了茫茫多的敌人之中。 又捅倒了一个人,张昭忽然发现了一个正在试图逃跑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巧了!这不是那个被他横刀插中的倒霉蛋吗?这倒霉蛋甚至都没来得及拔下插中他肩膀的横刀。 这可太好了!张昭一脚踹倒这个家伙,顺手就拔出了自己的横刀,倒霉蛋刚想起来,就被无数双镶着铁片的牛皮靴从身上踩过,几下就没了动静。 伊蒂哈德恐惧的看着张昭,当初在疏勒城下屡次击败他的,就是这个金甲人。 而现在又是他们,竟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打崩了他精心挑选布置在前面的一百多甲士。 “真主的勇士!战斗的时刻到了!”伊蒂哈德大吼一声,手中镶着宝石的弯刀一挥,刚刚被鼓起来士气的神战者潮水般的涌向了张昭。 虽然他们几乎都只有皮甲和一些破烂的锁子甲,但还是嚎叫着向张昭他们冲了过来。 “找死!”张昭怒喝一声,左脚向前猛地跨了一步,横刀闪电般的斜劈下去。 血雾冲天而起,冲的最快的一个神战者黑黑的脑袋冲天飞起。 右脚再上前,身体半转,更快的一刀出手了,刀锋顺着对面神战者的长矛切了下去。 嗤啦的一声怪响,横刀贴着神战者的长矛杆划了过去,瞬间就有四个手指头掉到了地上,张昭再顺势一撞,这个惨叫的神战者就被撞飞了出去,随后被无数双脚从身上踩过。 刚刚还在的惨白月亮,也被这血腥的杀戮吓得躲到乌云中去了,憾山都的甲士们紧紧围绕着张昭,往身穿金甲的伊蒂哈德冲了过去。 疏勒城南,巨大的爆炸声把周围所有的居民都惊醒了,不过他们不是选择去看看城西发生了什么,而是不约而同的跑向了一个地方。 李七郎的食铺。 食铺外,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一个枯瘦的,像是苦修者的男子站到了食铺外的石凳子上。 他是摩尼教的十二使徒之一,这是摩尼教十二个最高的神职者之一。 “三界独尊,普是众生慈悲父母,亦是三界大引导师,亦是含灵大医疗主,亦是上天包罗一切,亦是实地能生实果,亦是死中与常命者,亦是众生明性中性,亦是三界诸牢固狱解脱明门。 慈父大明尊啊!他已经降下了光明,他将使所有人获得诺斯,他派遣出了光明者耶苏,他来令我们脱离苦海了! 净信听者们!阿罗缓们!莫奚悉德们!拿上你们的武器,今日就是我们再次拥抱光明的一天!” 狂热的呼喊声震天响起,摩尼教的基本盘就是回鹘人和葛逻禄人,萨克图的出现,使他们受创颇重。 但摩尼教上百年在疏勒的根基,不是那么容易被铲除的,在这里,最多的就是摩尼教徒。 “去报仇吧!去铲除那些改信者吧!这是主赐予你们的权力!” 摩尼教的使徒在鼓动信众,景教的主教也不例外,不过他们更直接,直接就开启了仇杀模式。 “南无地藏菩萨!佛陀也有怒火!先带人打开南门,放大军入城,然后...那就以牙还牙吧!” 那个氾顺一直认为笑呵呵,如同仁善高僧一样的若热西提大师,此时满脸狠辣。 身边的惠通也早就拿出了两把戒刀,大光头上的疤痕看起来尤为可怖! “好!洒家早就想为我大云寺数百师兄师弟报仇了!” 第131章 血沃疏勒劲草肥 ‘咚!’张昭举着一把铁骨朵,一下就将面前嚎叫的神战者砸的血肉模糊。 下一锤,他又砸中了一个尖叫着从他身边跑过的阿斯卡尔,巨大的冲击力下,这个阿斯卡尔的头骨,直接被张昭砸的凹陷了进去。 他的横刀早不知道到哪去了,这个铁骨朵已经是他使用的第四把武器了,身边也不是顿珠和蛮熊,而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于阗宫卫和帅哥都尉刘再升。 “啊!”一声惨叫从张昭左侧传来,是王通信!张昭脸上一片发麻。 他猛地循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王通信正被三四个人给按到在了地上,一个肥壮的神战者正在用一把大斧劈砍王通信,还好他的裙甲非常精良,不然大腿准得被卸下来。 一看到王通信处境危险,本来有些力竭的张昭突然浑身就充满了力量,他嚎叫一声直接飞扑过去,把正要斩第二下的肥壮神战者,直接撞飞了出去。 不过这个神战者反应也很快,张昭骑到到他身上的时候,就一把揪住了张昭手里的骨朵。 虽然手里的大斧也被撞掉了,但他很快就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短刀,猛地捅向了张昭。 第一次没刺穿,第二下就被张昭抓住了手腕,双方各自按住了对方一只手,在地上拼命扭打了起来。 背后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刘再升和那个于阗宫卫也陷入了四五个神战者的围攻,其中还有一个神战者正在满地寻找着什么,估计是想找一把钝器来捶打身穿重甲的张昭。 而地上这个肥壮的神战者力气非常大,这样的纯粹比力气,张昭占不到多少便宜。 情况紧急了!张昭突然把心一横,他猛地松开抓着肥壮神战者的手腕,迅速摸向了自己的腰间,那里还有一把没搞丢的障刀。 ‘噗呲!’肥壮神战者的短刀捅到了张昭的腰间,一阵刺痛传来,不过张昭决定是正确的,虽然疼,但对方的短刀果然没法破自己的甲。 “去死吧!” 肥壮神战者捅向张昭的腰间的时候,张昭的障刀则捅到了他的脸上,准确的说,是直接插进了眼眶中。 “啊呀!啊!呀!”肥壮神战者发出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惨叫声,两条腿在地上乱蹬的时候,他手里的短刀还在往张昭身上乱扎,不过已经没了什么力道了。 ‘噗呲!’张昭再次猛地抽出障刀,往肥壮神战者另一只眼睛扎了下去。 不过由于这家伙不停的挣扎,张昭一下没扎准,阴差阳错的捅进了他的嘴巴里面。 这也不错!张昭金刚面罩下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狞笑,他双手抓住障刀的刀把,猛地一阵乱搅动。 这下好了!肥壮神战者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他嘴里的舌头、喉咙、牙龈乃至牙齿,全部被搅成了一蓬碎肉。 极度的喧闹,冲天火光从远处传来,疏勒城南,特别是天方教徒聚居的城东突然燃起了大火。 随之传来的,还有于阗军队惯用的牛角号角声,看来城东堵着的石头被搬开了,于阗大军进城了。 “阿卜杜将军被杀了!阿卜杜将军死了!” 月亮从乌云中走了出来,不过它的光亮已经比较微弱了,因为远处的天边,已经出现了极多朝霞,天快亮了。 发出惊恐喊叫的,是那个刚在到处找钝器,准备过来砸张昭的阿斯卡尔士兵,在他的惊恐嚎叫中,张昭也才抽空仔细看了一眼身下。 他身下的哪是什么肥壮的神战者,这是一个穿着华丽盔甲的军将,疏勒阿斯卡尔驻守军的万户伯克阿卜杜。 惊恐嚎叫了两声之后,这个阿斯卡尔士兵,哐当一声丢掉他刚刚找到的一柄洋葱状的铁锤,转眼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在这个家伙的带动下,已经跟憾山都和于阗宫卫战斗快一个时辰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们,雪崩般的开始往后收缩,不过还未完全溃败。 张昭喘息了一声站起来朝后看去,他们已经冲到疏勒城西和城北的结合处了。 就他在脚边,王通信满脸是血,除了眼珠还在转动外,已经看不出是个活人了。 三个憾山都的甲士拥挤着靠在一起,他们已经战死了,而在他们的尸体外,倒着一圈各种死法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 更远处,张昭最少还看了四五具穿着憾山都唐式步兵甲倒在地上的甲士,至于于阗宫卫,则倒下的更多。 从开始往城北退去阿斯卡尔和神战者数量,加上倒在四周的尸体来看,伊蒂哈德最少带了超过四千人来到了城西,生死关头,他们爆发出了远超出城作战时的战斗力。 张昭心痛的都快无法呼吸了,他不知道自己没了多少甲士,这都是他的火种,都是他的生死兄弟啊,很可能连王通信这样的高手都要折损了。 伊蒂哈德!绝不能让这杂碎给跑了! “我艹你老妈啊!”张昭痛苦的大喝一声,他捡起了地上阿卜杜的大斧,嚎叫着向缓缓而退的阿斯卡尔军冲去。 伊蒂哈德还是穿着一身宝甲,在队伍最中间正在飞速撤退。 此时太阳微微升起,张昭的一声金甲在晨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带上了几分血色的亮色红光。 看到他独自向着数百后退的阿斯卡尔军发动了冲锋,刘再升心里突然爆发出一股豪情,他也嚎叫着跟在张昭身后,向着阿斯卡尔冲了过去。 怒吼声传遍了战场,没有组织的阿斯卡尔仓皇的往两边逃跑了,还有组织的则继续护着伊蒂哈德往城北退去。 这怒吼声如同信号一样,正在跟两个神战者对砍的蛮熊爆喝一声,一刀砍死面前的神战者,然后向着张昭跑去。 剩下的另一个神战者楞了一下之后,哐当一下丢掉手中武器,转身向另一边跑去了。 越来越多的憾山都甲士,从各个混战的角落抽出身来了,所有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靠拢了过去。 张昭一斧就把一个冲过来的神战者肩膀直接给卸掉了,借着去势,他再猛地向前一劈砍,把一个举着盾的阿斯卡尔连人带盾砍飞了出去。 一个看着像是军官的家伙嚎叫着带着几个人冲了过来,张昭冰冷的看了他一眼,就在小军官捅出手中长矛的一瞬间,张昭干脆印着上前了一大步。 ‘叮!’军官的长矛捅到了张昭胸前的板甲上,毫无疑问的不能破甲。 “噗!”张昭手里的大斧砍到了军官的胸前,十几斤的大斧带着巨大的破坏力,击打到了他的身上。 胸前袷袢状的无袖链甲衫,根本无力阻挡的大斧的劈砍,连带着链甲的甲条,通通被张昭砍进了军官凹陷进去的胸膛里面。 一看到军官这种惨状,跟着上来的几个士兵顿时直接一哄而散。 张昭没有停留,他仍然在往前,他一定要亲手砍死伊蒂哈德,他要为死去的儿郎赢得他们应有的荣耀! 那就是阵斩喀喇汗国第三把手,萨尔图.布拉格汗的挚友和心腹,疏勒总督,大依利克(宫廷重臣),伊蒂哈德.纳斯尔.本.曼苏尔! 第132章 一夫当关 伊蒂哈德没命的在逃跑,哐当一声脆响,他终于在跑的快断气的时候,将头上的八瓣盔给摘了下来。 这顶平日里伊蒂哈德极为喜欢的精良钢盔,被他像吐口痰一样的扔掉了。 哗啦啦!身上的裙甲,护臂等也被扔了一地,不过这不是伊蒂哈德自己解开的,而是他的亲卫帮忙给脱掉的。 甲胄被脱掉之后,伊蒂哈德终于看起来没那么显眼,浑身也要轻松了很多,所以脑子也跟着灵活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这次问题大了,疏勒城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过,也不是一丝机会都没有。 伊蒂哈德半眯着眼睛在亲卫扶持下狂奔,心里开始了盘算,刚才城东和城北都燃起了大火,肯定是城西的那些异教徒被什么人给鼓动起来了。 他们还打开了位于护城河处的东城门,不过幸好他们也只能打得开东城门,那里通道狭窄,于阗大军又在正北,一时半会进不来那么多人。 所以伊蒂哈德还有机会,他只要跑回总督府,就能从总督府后的秘密通道跑到王城边上去,疏勒王城,是原先桃花石人的疏勒镇镇守使府邸。 不过说是一个府邸,但实际上是一个坚固的城中城,萨克图.布拉格汗把疏勒当成事实都城后,又把这里加固了一下,里面也储藏了足够的粮食,说不定可以坚守。 惨叫声不断响起,身后的人潮如同开水一样沸腾了起来,伊蒂哈德看见无数脱得只剩下贴身单衣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在疯狂的逃跑,速度远比他这总督快得多。 突然,一股巨力传来,跑的气喘吁吁的伊蒂哈德,被一个粗壮的神战者,一把就推到街角去了,原来是人家嫌他跑的慢,在路中间挡了路。 如果是平日里,谁敢这样冒犯他这疏勒总督,大依利克的话,伊蒂哈德一定不介意让他去监狱里面慢慢腐烂。 可是这会,他很明智的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连训斥都没有,而是爬起来抓紧逃跑。 不过他还是不能理解,明明对面金甲人只带了几十人过来,自己这边可有上千人呢,这上千人是怎么做到被几十人一冲就一哄而散的? ‘嘚嘚嘚!’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什么人还敢在逃跑的时候骑马?难道是有哪来的勇士良心发现,来为他这总督老爷吸引火力,打掩护吗? 不过一抬头,伊蒂哈德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马背上的,是一个头戴凤翅盔的于阗军将,正是那个让伊蒂哈德难以忘记的金甲人。 金甲人纵马跑到他们前面去了,随后直接在街道尽头下马,他手上武器都没有,就那么站着,自有一股威势,这条小道上的溃逃者起码上百,竟然都犹疑者不敢过去。 “伊蒂哈德在哪?某只要他的命,说出谁是伊蒂哈德,其余人就可以走!” 张昭说着,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制作精良的八瓣盔和一块裙甲,然后轰的一声扔到了地上。 “某就是金国奉天郡公,城西的城墙就是某弄塌的,某说话算话,在这的所有人,我只杀伊蒂哈德一人,其余都可以活命,但也别想蒙骗过关!” 张昭满身的血污,连脸上都是,刚才他只用几十人就直接冲散了神战者们最后的心里防线,但伊蒂哈德也在那时候失去了踪迹,不过还好,他顺着地上伊蒂哈德的金甲,一路追了过来。 只不过这里的人,都是几乎将盔甲全部脱掉,人人都是几件单衣,他还真认不出谁是伊蒂哈德了。 “看来都不愿意说,某很欣赏你们这份奉献精神,为了一个平日里高高在上,对你们呼来喝去的所谓贵人,愿意不要自己的命! 那就来吧,是不是能活着,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从某的剑下逃脱了!” 张昭缓缓抽出马背上的横刀,还顺手把金刚面甲也给戴了回去,虽然对面有上百人,但张昭心里一点也不畏惧,他们不敢过来的! 人群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果然没一个人敢上去。 开玩笑!别说他们现在心胆已丧只想着逃命,就是在平日,对面的金甲人也不是他们敢招惹的。 沉默的对峙中,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看来于阗军队也有一部分从西门冲进来了。 终于,不敢向张昭发起进攻的溃散者们逐渐集中到了一起,他们不是要反抗,而是把伊蒂哈德和他的三个侍卫,给空了出来。 “杀了他!”伊蒂哈德狂吼一声,就算周围的人不出卖他,他也没法等下去了。 因为于阗大军已经快到了,他要赶紧跑回总督府,不然根本进不了王城,进不了王城,也就没法组织坚守。 狂吼的时候,伊蒂哈德赶紧从地上捡起了一把不知道谁丢掉的破刀,三个护卫也拔出了腰间的短刀等物,四个人嚎叫着往张昭冲来。 张昭长吸一口气,虽然已经混战两个多时辰了,但他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累,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他面前的伊蒂哈德砍成肉泥! 当先一刀对着一个拿着短柄斧的护卫劈出,被鲜血浸透的横刀带着暗红色的光芒,自上而下划过 短柄斧护卫惨叫一声,一道巨大的血槽从右肩划到了胸腹部,一截青绿色的肠子一下就滑了出来。 第二刀是指着捅刺过去的,张昭没有半分的停歇,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噗呲!’这个拿着短刀的护卫直接被扎了个透心凉。 张昭好整以暇的抽出横刀,因为第三个护卫根本就没敢上来,他举着一把短刀穿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张昭身边,上百人手脚并用的从他身边抱头鼠窜,哪怕这么多人走过张昭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给张昭一下,甚至连靠近他的人都没有,人人都在逃命。 “滚!” 张昭把头一偏,第三个护卫如蒙大赦,他叮当一声丢掉手里短刀,飞也似的逃走了,看也没看伊蒂哈德。 伊蒂哈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想说两句硬话,让自己死的像个人物,可就像是有人拿东西堵住了他的嘴巴一样,他张了两下嘴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把刀放下,你打不过我的,放下刀,我不杀你!” 张昭的声音略显几分慵懒,他仿佛是个在阳光温暖的宁静下午,手里拿着一袋面包,哄骗两个翘家人一样。 伊蒂哈德喘气的声音更大了,淡绿色的眼睛里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因为他从张昭那没看到一丁点的仁慈,反而充满了戏谑,就像他曾经对付其他不肯改信的异教徒一样。 “杀了你这卡菲尔!”终于,这个喀喇汗国的大依利克,疏勒总督,鼓起勇气做出了符合他身份的举动。 张昭咧嘴笑了笑,他将横刀插进泥土中,再捡起地上的短柄锤,随后一脚就把伊蒂哈德给踹翻在了地上。 接着,他拉起这位想死的硬气点总督大腿,一锤就把他的膝盖锤碎了。 “想当英雄?哪那么容易!”张昭看着在地上翻滚惨叫的伊蒂哈德说道。 “我想,疏勒城那些被你迫害过的信徒,一定很乐意看到一个还活着的总督老爷!” 第133章 最大的战利品 疏勒喀喇汗王宫,或许这应该叫疏勒镇守使府,或者疏勒王宫。 这里的东半部分是原大唐疏勒镇守使的办公场所和府邸,西半部分是原疏勒王白家的王宫。 原本两处中间有城墙和独立的护城河隔开,在萨克图占据这里之后,东西两部分的城墙被拆掉,护城河被填平,变成了如此的模样。 此时已经完全天亮,疏勒城各处都燃起了大火,压制了几十年的宗教仇恨,在这一刻完全爆发了! 那些改信的各教信徒和从西面来的天方教信徒原本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后悔。 张昭压根没去管这些,不是他不想管,是实实在在的没法管,现在还能跟在他身后的憾山都甲士已经不足五十人了,于阗宫卫也只有一百多,这倒不是其他人已经牺牲,而是开战的时候天太黑,冲着冲着,有些人就冲散了。 这一百来人,想去管住别人不杀戮不劫掠,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张昭干脆直接赶往了疏勒城的喀喇汗王宫,他要趁热打铁,拿下这座疏勒城最后的堡垒。 脸色苍白的伊蒂哈德被拖了过来,顿时,张昭身前一票装束各异的宗教人士,立刻就红了眼睛。 如果不是张昭在这的话,伊蒂哈德绝对活不过五秒,他会被冲上的各种和尚、阿罗缓和牧师活活打死。 “你这贼胡!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一天吧!当年你毁我大云寺的时候,一定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吧!” 一个满头鲜血的高大僧人咬牙切齿的怒喝着,正是李七郎口中的惠通师兄。 “氾顺,你带上惠通师傅,赶紧去城北的总督地牢中将道真大师等人救出来!” 张昭冲着刚刚过来的氾顺使了个眼色,这位惠通大师是安西军的后人,张昭肯定要另眼相看一下的,得把他支走,因为张昭马上要做的事,不一定对佛教有什么好处。 氾顺点了点头,人还没动,已经杀到红了眼的惠通对着张昭郑的施了一个礼,转身就跟着氾顺往城北去了,他的师傅,道真老和尚还被关在地牢呢! 惠通一走,摩尼教的使徒就走上前来了,“尊贵的金国奉天郡公,若是能将此人交给我们,你必将收到来自所有大慈父信徒的友谊与尊敬!” 他的话音未落,景教主教和番僧若热西提也赶紧上前来了。 此时的伊蒂哈德,可不简单是个可以用来发泄愤怒的对象,显然还是一个可以重新凝聚信徒的绝妙工具。 谁要能带走伊蒂哈德,然后当着信徒的面处死,必然能在极大程度上恢复以往的声望。 “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人只有一个,所以某决定了,谁能得到这位总督阁下,由你们三位自己决定!”张昭淡淡一笑,看起来有几分奸商的模样了。 “我们决定?”若热西提疑惑的问了一句,不过随即就皱起了眉头,看起来有点明白张昭要干什么了。 “对!你们自己决定,因为我不需要总督阁下,但我需要这个!”张昭指着萨克图.布格拉汗的王宫说道。 “谁能协助我打下这座王宫,伊蒂哈德总督就归谁,不仅如此,这里面的财宝,我还会分他一份!” 这就是张昭先把惠通支走的原因,惠通要是开口要伊蒂哈德为师傅报仇的话,张昭还真不太好说。 同时张昭作为破开疏勒城的最大功臣,没有让手下的任何人去参与各处的劫掠和追击,为的也是这座王城。 李圣天的治国模式和性格他算是摸出来了,这是位极度好面子,也有点护短的君王。 好面子的他,不会选择在疏勒城还在发大规模杀戮,血火冲天的时候进城。 护短的特性则会为张昭提供一些操作空间,只要他把萨克图王城中大部分的财宝和萨克图的后妃公主送给李圣天,那么剩下的,就可以独占了。 于阗大军可是马上就要到了的,他们可不像张昭手里只有几百人,一旦那些有几千人的大军头进来,把这座王城给攻了下来,那张昭就亏大了。 “请郡公稍等,大慈父的信徒马上就到!”重赏之下果然有勇夫,张昭的意思刚表达清楚,摩尼教的使徒就急匆匆的下去了。 他还没转身,景教的主教和番僧若热西提也飞步离开,三人都赶紧收拢信徒去了。 “二郎君,摩尼教人多势众,攻下王宫的,很大可能是他们,咱们真要把这好处都给他们吗?” 阴鹞子靠近张昭一些轻轻问道,敦煌乃是佛国,阴鹞子自然也要更亲近佛教一些。 张昭摇了摇头,若是有得选,什么宗教他都不想要,能在这地方推广儒家学说那是最好的。 可是条件不允许,这时候的摩尼教、佛教什么的还是挺猛的,张昭仰仗他们的时候还多。 “哪能让一家做大?一会谁出力最多,谁就多分一点就是。” 说完张昭拍了拍阴鹞子的肩膀,“表哥,你这会骑上马赶紧去一趟城西,把咱们分金都,神机都和后营的人都拉过来,王城的金银财宝,除了大圣天子,我们谁也不给!” 阴鹞子一想也对,现在还管什么佛陀还是大慈父,最重要的是先把眼前的肥肉吃下去,这疏勒城可是他们血战打下来的,好处当然得全占。 “马鹞子,你带人去南边把路给我堵住,不管是谁,除非是我舅父大圣天子亲至,谁也别放过来,敢硬闯的,就他妈给我下死手!” 嘱咐完阴鹞子,张昭又把心思最活又最无赖的马鹞子派出去堵路。 “武原儿,你去把李七郎找来,你两立刻去城西找些妇人和医师,把咱们的受伤的人都送到城西去。 要严格按照我说的消除外邪的办法来,棉布等都要煮沸,特别是王通信,一定给我看着点,我怕他坚持不下来。” 吩咐武原儿的时候,张昭的心情是非常沉重的,伤亡他没去清点,因为他有些不敢去清点。 不过张昭知道,这又是一场七百打四千,对面的神战者也比在城外战斗的时候坚韧,伤亡很可能小不了。 第134章 发了!发大财了! “破了!破了!打破了!”喧闹的欢呼声传来,疏勒王城那朱紫色的城门轰然倒塌。 此时距离张昭炸塌疏勒城墙,不过也就才过去三个时辰,看起来远比疏勒城还坚固的疏勒王宫就给攻下来了。 这还得多亏了三教信徒,那是真的发了狠了,张昭看着他们往往全家一起上,举着一面破烂的盾牌和不知道哪扒下来的甲胄,男女老少嚎叫着不要命的往里面冲。 就在他们牵制了大量守军注意力的时候,番僧若热西提带着一票佛教徒,从城墙下拆下来了两架小型的投石机,直接把王宫大门给砸了几个大洞。 这些原本伊蒂哈德用来对付于阗军队攻城的利器,还来不及毁坏就落到张昭手里了! “冲进去!报仇啊!”若热西提缁衣外面套着一件无袖的锁子甲,怒吼着第一个冲了进去。 还真挺猛的,他身后一群雄壮的光头也是刀矛在手,他们冲过去就刀枪齐出,不一会就把城门处几个喀喇汗卫兵给砍翻了,看起来真不像是佛门高僧,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光头党。 “忠翁,你去把马鹞子叫回来,我们进城,十四郎你跟着我,那些特别值钱的瓷器、书画还要你来鉴定。” 张昭迅速做出了安排,这些三教信徒就算进去了,也不敢去内宫的,最多就是把外殿洗劫一边,内宫中的财富和库藏,是张昭的。 不过那些瓷器和书画作品,他这种后世人和马鹞子这样的粗坯,肯定是不懂的,这得让曹延明这样的贵三代来鉴定。 现在的奉天军人数也终于上来了,分金都的老弱矿工和神机都中的混子,还没有清除出去,所以现在张昭身后跟着上千人,足以把整个王宫都给他搬空。 王宫中,惊恐的尖叫四处传来,穿着鲜艳丝绸锦缎衣服的高级宫人四处尖叫着乱跑。 几个幸存的宫卫一旦被找出来,立刻就会被汹涌的人潮冲上来分尸,随后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会被那些在城西困苦了十几年的三教信徒瓜分,张昭甚至看着两个男人争抢一双袜子样的东西来着。 “入你老母的,这王宫是要留给大圣天子的,敢点火,老子就先把你给点了!” 马鹞子一鞭子抽的一个摩尼教信徒浑身一抖,这个家伙发现了几个躲在密室中不出来的人,竟然脑残的准备放火进去烧。 “拿着这个,你给老子进去把人赶出来!”随手丢出一面圆盾,马鹞子就押着这个摩尼教徒,让他当先冲了进去。 不一会里面就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原来里面躲着的是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宫人。 摩尼教徒出来的时候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还粘着鲜血的手,正在一个艳丽宫女的身上四处乱摸,而宫人也不敢抵抗,只是那尖叫声,把马鹞子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滚滚滚滚!这些宫人都是要赏赐勇士的,你他妈配吗?还摸!入你老娘的!” 马鹞子不耐烦的一连说了四个滚,随后伸手从一个宫人的胸前取下一个看着像是金制的璎珞,直接扔给了这个摩尼教徒让他滚远点。 摩尼教徒大喜着点头哈腰就跑远了,他还要去其他地方搜寻呢! 张昭定下的规矩是,只要他们能搬走的,就是他们的,但金块、金器和瓷器、书画除外,就刚才这一串璎珞,就够这个摩尼教徒好几年吃穿不愁了。 “都过来跪好!你!就是你,把这个顶在头上!” 说来也怪,要是在以前的话,马鹞子一准早就先扑上去了,说不得还会来个先歼后杀。 可现在的他,高傲的昂着头,用鼻孔对着这些女人,非常享受着这些女人感激和崇拜的眼神。 我马鹞子也升华了,从以前一个只知道动刀子杀戮的野蛮粗坯,变成了一个懂些道理,有怜悯之心,除了身体仍然野蛮以外,其余地方都变成了一个文明人的真正贵人了。 丢给这几个宫人的,是他奉天军队正的腰牌,有了这个,就表示这些女子是奉天军的战利品,没人敢动的。 虽然最后这些女人的下场,也是被封赏给有功之士,但总比被人胡乱的在地上强了,然后一刀砍死要好得多。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当马鹞子转身离去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宫人们,还在不停的磕头感谢,映衬的马鹞子那远去的背影,格外高大。 。。。。 “佛陀啊!”当王城宝库被缓缓打开的时候,琼热多金直接一膝盖就跪下去了,顿珠甚至向前冲了几步才生生止住了脚步。 火把的橙色光芒下,这个起码有后世足球场大小的宝库中,装满了各种珍宝。 出产自波斯和河中地区的宝刀宝甲,无数同样反射着黯金色光芒的阿巴斯(黑衣大食)王朝金币和波斯萨珊金币,装满了一个个的木箱子,甚至很多都是直接堆在了铺着毛毯的地方。 除了这些金币以外,还一箱箱的最上等各色宝石,上等的和田玉石,比黄金还珍贵的最上等瓷器,还有各种各样的金器堆满了半个房间。 银币?哼!银币都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十四,你说这里的财宝能值多少钱!”张昭悄悄吸了一口气,然后问向身边也有些发呆的曹延明。 “表舅,这次咱们发财了,这里....!”说着曹十四狠狠咽了口口水。 “这里起码有七八十万贯以上的财宝,我们归义军节府,一年也就是二十几万贯,这还要加上我们自己充当行商转手买卖才行。 咱们这一下,就搞到手了差不多归义军节府四年的收入,果然要发财,还是要做无本买卖啊!” 这份巨额的财富,把曹延明这样的贵三代都给镇住了,他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战争能给胜利者带来什么样的受益。 张昭其实也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财富,只不过他后世影视中见的多了,抵抗力要强一些。 这次是真的发财了,要知道哪怕就是在大唐,安史之前整个个大唐的岁入也就三千多万贯。 安史之后,唐德宗大历年间算好的,也就一千二三百万贯。 这可是大唐啊!户口几千万,光耀整个人类历史长河的超级天朝帝国。 张昭就抢了这么一把,收入已经接近中晚唐岁入的百分之一了,相当的惊人! 而且这还是其中的一个库,搞不好还不是最大的那个库,从这萨克图.布拉格汗的库藏来看,喀喇汗国,不愧是安西三大国之首! “让所有憾山都的儿郎和刘再升的宫卫都进来,一人抓一把,只准抓一把,然后就把这宝库给我守严密守卫住。” 张昭思考了一下,这其中,大部分得给李圣天,自己估计只能留个三层左右,干脆先送一波人情再说。 “多谢二郎君!”蛮熊嘴都笑得咧开了,他当先一步毫不客气就狠狠抓了一把。 “你多个狗熊!你娘的还真是不客气啊!给我抓金币!” 张昭嗙的给蛮熊头上一巴掌,这狗熊刚才竟然去抓珠宝项链,这特么抓一把,那得抓多少走! “等会!”打完蛮熊,张昭又拍了拍这个臊眉耷眼的家伙,脸色阴沉的都能出水了。 “你一个人先抓二十把,我怕....咱们的兄弟,有些自己来抓不了。” 第135章 雪原之上,汉日天种 “贱妾曹氏,拜见奉天郡公!”疏勒王宫,张昭满脸惊恐的看着在他身前盈盈下拜的女人,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什么曹氏,这明明是布拉格汗萨克图的王后啊! 她明明长着一副跟汉人完全不一样的斯基泰人面孔!为什么她会自称贱妾曹氏?还能说一口音调奇奇怪怪,但绝对能沟通的汉话? “郡公好像很惊讶?是惊讶我姓曹?还是惊讶我会说汉话?” 自称曹氏的喀喇汗王后,把两个幼小的身影往身后藏了藏,随后一脸镇定的看着张昭。 这是布拉格汗萨克图的内宫,能进这里来的人不多,所以站在这个女人对面的,仅仅只有四人,张昭、曹延明、刘再升以及一个飞马从城外赶来的于阗內官。 “说实话吧!我都挺惊讶的!”张昭情不自禁的扣了扣下巴,这是他有些紧张的表现。 而他身边的曹延明已经有些怀疑人生了,刘再升和內官要好点,显然这种情况,他们以前应该接触过。 “贱妾姓曹,那是因为我的祖上,就是东曹国的国王,曹这个名号,可是你们大唐皇帝陛下,大唐朝廷承认的。 奴在这万里之外还学了一口汉话,是因为奴的家族,是汉日天种之后啊!” 有意思,穿越一趟,跟姓曹的杠上了是吧? 张昭转头看向了曹延明,曹延明也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表舅你看我干什么?我是汉人,可不是曹国粟特人!不如你把李七郎招来,他肯定知道一些的。” 对!李七郎不就是曹国人吗?虽然一个是东曹一个是西曹,说不定有些渊源呢! “汉日天种,哼哼!王后殿下,以前你们喀喇汗国无端进攻我大金国,杀戮我边境子民,迫害三教信徒的时候,可没见你提起过你是汉日天种的后人!” 刘再升冷笑一声,显然对这个说法,一点也不感冒。 不过张昭却来了兴趣,因为汉日天种这个词,他真的非常熟悉啊! 熟悉到这个曹氏一说,他就有印象了,可是...,张昭闭目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这个词。 刘再升看见张昭一脸的不解,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道:“二郎君不必在意,在盘陀国一带,一直有个传说,说当地人是一个汉家公主与从太阳中下来的天神所生之子的后代。” 说着刘再升冷笑了几声,“哼哼!可是二郎君你看他们的长相,哪一点跟我等相似,明明是想攀附来着。” 跪坐在地上的曹氏听到刘再升这么说,突然柳眉倒竖。 “这位将军!汉日天种之说,古自有之,那时候大唐可没有威压安西与昭武诸国,如若是攀附,不应该是大唐来了之后才开始攀附吗?” 刘再升眉毛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汉日天种这是个词,他就有种压制不住的怒气,有好处就汉日天种,没好处就闪人了是吧? “既是东曹王族,又是汉日天种的血脉,还贵为喀喇汗的王后,这些年疏勒城几多汉民遭难,当年安西大都护府后裔在疏勒的也不少,怎么那时候没见王后念着自己姓曹加以庇护呢? 东曹世受大唐册封,曹国粟特人在大唐也得了不少好处,昔年西曹宁塞郡王李元忠殿下守护北庭时,也没见东曹人前往效命呢?” 曹氏苦笑一声,“这位将军以为奴的身份能与金国曹后相当吗?曹后与大圣天子相知十数年感情深厚,背后又有娘家撑腰,奴有什么? 布拉格汗一代雄主,是个能把叔父一家灭族,能把堂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全部挖坑一起活埋的君王,他容得下奴这样的宫妃置喙一句外朝之事? 昔年东曹灭国时,一年上书十余次,言国危矣,请天兵击黑衣大食,可曾有回应?及到灭国,自保尚且不暇,哪有人可效命?” 刘再升还要上去辩驳,张昭突然抓住了刘再升的左手,原来他依稀想起来汉日天种是怎么回事了。 “盘陀国,是不是就在原大唐葱岭守捉故地?他们是不是也称克孜库尔干?” 地上的曹氏听到克孜库尔干这个词,顿时悄悄的松了口气,她换上了一副惊喜笑脸。 “原来奉天郡公也知道我们,可见汉日天种之说,并非攀附吧?” “原来是你们!难怪我觉得熟悉!”张昭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汉日天种的传说,是一直流传到后世的传说,是关于塔吉克族的。 克孜库尔干是塔吉克语,意思是公主城,传说塔吉克人是一位西嫁的汉地公主后代。 这个传说在后世很多考证,最多说法是,这是当年西周太王宜父封季绰于春山,把长女元真嫁给季绰的故事。 而汉日天种的传说,后世的很多塔吉克人都是认可的,当年唐三藏去印度取经就经过了盘陀国,还详细记载了这个故事。 塔吉克人嘛!为国戍守边疆的雄鹰,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中的主角,历来就跟中央政府很亲近。 阿古柏入侵的时候誓死保卫,连头目阿奇木伯克库尔察克都战死了,左文襄公收复新疆的时候,塔吉克人也是响应最快的族群。 后来还组成色勒库尔绥远回队,抵抗英俄两帝国主义对新疆的渗透,共和国时期,也是承担了为国护边之重大任务的族群。 曹氏第一次有些不解的看着张昭,什么叫做‘原来是你们’和‘难怪我觉得很熟悉’这个张二郎君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张昭暗中沉思了一会,塔吉克人的出现,一下就打开了他脑海中的思路。 他以前一直有想印度去抢一把的意思,也很想把抢劫印度做成一样可持续发展的事业 但是去印度的路并不好走,最大的可能就是占据费尔干纳盆地后,绕道开伯尔山口。 可是目前波斯萨曼王朝虽然衰弱腐朽,但还没彻底委顿下去,还能坚持。 要是等到击垮波斯萨曼王朝,恐怕时间上的跨度就太长了,他总是要回瓜沙去的。 或许...有了这些塔吉克人的帮助,他就可以穿过冰天雪地的大小勃律进入印度? 可是,这个女人是萨克图的王后,注定是要交给李圣天的,这进了李圣天的后宫,嗯!自己再想从她这去勾连塔吉克人,好像就有点不那么方便呀! 而且张昭手下一票粟特曹国人,这女的又是东曹人,东曹人就住在费尔干纳盆地的出口处,在谷口的苦盏与撒马尔罕的中间。 他们虽然信了天方教,但时间还不长,加上自己的特殊身份,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包装成粟特人的女婿嘛!这样,或许能在费尔干纳盆地找到一群合作者。 嗯!得想个办法,让李圣天得不到这个女人! 对!这是为了舅父天子的身体着想啊!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女人多了,可是要折寿的,父亲早逝,那必须得把这份孝顺转移到天子舅父身上啊! 张昭摸了摸下巴,瞬间觉得自己突然孝顺了起来,我这可是为了舅父天子的身体健康着想。 第136章 这天下,没有傻子 想法很好,但操作难度很大,张昭向左右看了看,曹十四应该还是可靠的,但刘再升和这个匆匆赶来的內官就不一定了。 别看刘再升跟着自己血战几场,几次生死与共,但他毕竟现实李圣天的宫卫都尉,家族上百年都是于阗王室的忠臣,肯定不会跟着自己胡闹的。 至于这个內官那就更不用说了,这特么是李圣天心腹中的心腹,这么急匆匆的赶到喀喇汗的王宫,而且还一来就进了内宫,不用说,这是来盯着张昭的。 谁叫他有把一国王后赐给自己下属的前科呢,李圣天显然就是怕他把仲云国的事情搬过来再干一遍,所以才赶紧派內官过来。 张昭在他们三个脸上扫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以操作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估计李圣天很快就要进城了,这个女人一旦被李圣天收纳,那就成了内宫中的摆设,没法用来拉拢人心,搞风搞雨了! 或许李圣天不会收了她? 不!不可能!张昭摇了摇头,这个女人这么漂亮,李圣天又不是瞎子,加上她是喀喇汗国的王后,这种身份的,李圣天怎么可能放过? 等等!漂亮!张昭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想法,他猛地蹲下,认真端详起了这位自称曹氏的喀喇汗王后的面容。 这是个相当漂亮的美人啊!完美的鹅蛋脸,一头瀑布式闪着健康光泽的黑发。 皮肤没有呈现出一般斯基泰人那种冷牛肉般的颜色,而是一种非常完美的白中又靠近亚麻色的肤色。 深邃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稍微前倾的胸前蔚为壮观,盈盈细腰下丰盈的臀部划出了美妙的曲线。 而且最致命的是,这个看起来也就二十一二岁的女人,身上竟然散发出了一股平和中带着一点魅惑的书卷气息。 她虽然就这么跪坐在地上,但并不像是一个国破被俘的王后,而像一个抱着书本的老师,像是拿着一支画笔的画家,像是一个正在安静思考的作者。 也对!能在几乎没有语境的环境中学会汉语的女人,能不是学霸嘛! 张昭长长出了口气,他忽然发现真的不能把这个女人送到李圣天的跟前了,因为这个女人完美的戳中了李圣天所有的xp。 身份高贵、天生丽质、气质绝佳、知识修养顶级,每一样都是李圣天喜欢的。 这个女人要是出现在了李圣天的后宫中,那将是曹元忻最大的竞争对手,不!曹元忻很可能竞争不过这个女人。 因为曹元忻年纪比这女人大了十来岁,也远没有她这么漂亮,哪怕就是年轻的曹元忻也比不过。 要论相貌的话,跟张昭滚到一起的李若柳也比不过,或许只有巅峰时期的曹三娘子可以一战。 可以想象,张昭敢把这个女人弄到李圣天面前,曹元忻对他,那就不会是那天晚上那种小小的威胁了。 这位于阗金国的曹王后,说不定真的会发疯,她要是发疯起来,矛头不可能对准李圣天,一定会对准他张昭的。 本来曹元忻就怕张昭在于阗壮大后回去归义军搞事,现在要是还出这么个事情,天知道曹元忻会干出什么事来? “奉天郡公,某不得不提醒你,这毕竟是一国之后,您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吧!” 內官看着张昭蹲在地上盯着曹氏,一直到把曹氏都盯的浑身不自在之后,也忍不住有点阴阳怪气的开口了。 你奉天郡公再是天子的外甥,再有天大的功劳,这个女人也不是你能插手的吧! 张昭手一伸,噗通一下就把內官拉到了他身边,內官又惊又怒的挣扎着要起身,嘴里的脏话还没喷涌而出呢,他又看见张昭把曹延明和刘再升给同样拉到了地上。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张昭一眼,张昭把手往曹氏一指,四人又同时大眼瞪小眼的看向了曹氏。 “你们说,我们要是把这个女人献给了大圣天子,王后会怎么看我们?丛德太子,会怎么看?” 看着一脸摸不着头脑的三人,张昭低沉着声音,慢悠悠的说道。 曹延明一下就明白张昭是什么意思了,王后曹元忻可是他亲六姑,曹氏归义军和于阗金国的共进退,很大程度上就是靠曹元忻在中间充当纽带。 实际上李圣天也不是真的跟曹元忻感情好的十几年如一日,他跟曹元忻关系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于阗金国和归义军两家的现实所决定了的。 所以要是插入了这个极度戳中李圣天xp的女人,还比曹元忻年轻十几岁,必然会极大程度上损害于阗金国和归义军的关系。 “表舅,这个女人,不能送到大圣天子面前!你不方便的话,就让我来,大圣天子总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杀了我曹十四,大不了把我赶走。” 曹延明从不停偷偷打量这个女人的美色,突然就变得有些阴狠了! 这位贵三代其实是很聪明的,跟着张昭这么长时间,眼界和果断也被锻炼出来了,他看着张昭,只要张昭点点头,他就准备上去直接将这女人干掉。 刘再升的呼吸也沉重起来了,显然也想到了曹十四所想的方面,那就是不能让任何的人或物,破坏于阗金国和曹氏归义军的联合。 想到这,两道狠辣的目光直接盯住了最右边的內官,这位內官只服务于李圣天,听从李圣天的命令就是他们唯一遵循的生存法则。 所以他必然不会去管什么于阗金国与曹氏归义军的关系好坏与否,他只会关心自己能不能为大圣天子办好事。 一滴滴的冷汗,从內官的额头吧嗒吧嗒的滴到了他面前的地砖上,他看向了刘再升,但刘再升一点别的神情也没表露。 內官也明白,虽然于阗金国没有太监,但他走的,就是太监的路线,他是李圣天的谄臣、奸臣。 但刘再升家族可不同,他们走的是国之栋梁这一条路线,对于阗金国的忠诚,绝对要超过对李圣天之忠诚的。 就算他不怕刘再升,因为刘再升再不待见他,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但看那边的曹延明,人家连喀喇汗的王后都准备下杀手,他要是不同意,估计能把他也给杀了。 而且,內官浑身一抖,就算没有曹延明,曹王后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这位王后娘娘,一嫁到于阗金国,只用了半年就把大圣天子的原配王后给斗到娑摩若寺关了起来,自此在后宫说一不二,行事大胆,为人狡猾阴狠,得罪了曹王后,恐怕...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这,內官左看右看,突然拿起了地上的一把带血的短矛,这是刚刚被斩杀的喀喇汗宫卫掉落的,內官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的往自己大腿上就是一捅。 “啊呀!竟然还有藏匿的贼人,快来人!快来人!”內官大声的嚎叫了起来。 张昭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也是狠人啊!就不怕捅着自己的大动脉么? “何官人威武!斩杀喀喇汗宫卫什长一名!”张昭大喝一声,给他送上了一笔功劳,随后他飞速把曹延明口袋里的那一把金币给抓了出来,重重放到了何內官的手中。 何內官痛的龇牙咧嘴的当口,还轻轻掂了掂,粗略的数了数,还真不少,起码十几枚金币了。 他满意了,又冲张昭感激的点了点头。 最左侧的曹延明则脸颊禁不住一抽,得!刚抓的一把金币,没了! 而在他们达成共识的时候,喀喇汗的王后,这个自称曹氏的美人,已经开始浑身不停的颤抖了,她知道自己将要迎来什么命运了。 “我罪当死!诸位能放过这两孩子吗?他们才几岁而已!” 虽然跟萨克图.布格拉汗的感情也就那样,但孩子可是自己亲生的,曹氏还是想给孩子留一条活路。 “区区小事就要杀人灭口,美人也太看不起我张二郎了!”张昭哼了一声摇摇头,随后转身看向了曹延明。 “刘再升,你马上抽两个人跟着十四郎出城去,直接去找王后殿下,说明情况,让她赶紧来这!” 说着,张昭拍了拍曹延明的肩膀,“告诉我六表姐,这个女人我有大用,她欠我个人情我不要她还,但这个女人,得留着。” 第137章 袒露心声 血与火,凄厉的惨叫与大仇得报的狂笑,一直萦绕在整个疏勒城的上空,整整两天,这座城市就一直陷在疯狂的仇杀与劫掠之中。 疏勒正北门,堵门的巨石被清理干净后,一面绣着金色李字的朱旗终于从疏勒北门缓缓入城,李圣天终于入城了。 而这位于阗金国天子的入城,并未给这座陷入混乱和仇杀以及劫掠的城市,带来多少的安宁,他也无意带来任何的安宁。 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破城之后麾下的大头兵连劫掠的权力都没有,谁还为你卖命?他们不大开杀戒,那都算是听话的了。 况且,疏勒城中,最多的就是跟着萨克图一起改变了信仰的人,李圣天根本不想去管他们的死活。 作为疏勒城贵人的聚居地,疏勒城北更是重灾区,那里的人每一个都不会有活下去的可能。 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萨克图.布格拉汗的亲卫,喀喇汗国古拉姆近卫军在城内的亲眷。 手下的士兵沾了这些古拉姆近卫亲人的血,李圣天才能更放心的驱使他们上战场。 低头看了眼象辂上用来记时的熏香,李圣天稍微皱了皱眉头,总归是个佛教徒,也总归是个富贵天子,李圣天对于这种血腥的屠杀,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奉天郡公何在?”李圣天淡淡问了一句。 张昭在哪?实际上他心里早就知道了,因为喀喇汗国王宫中的珍宝,张昭已经整理了一个目录给他,整整有一百一十万贯之多。 而且他也同意了张昭的请求,这其中的三成将属于张昭,七成则是他这个舅父大圣天子的。 “郡公已经带着城内义军与刘都尉一起将喀喇汗人的皇城围起来了,正静候陛下驾临。”身边的內官低声回答道。 李圣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情不自禁的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 “二郎还是知道轻重的,长姐教养的好啊!我不如也!”接着他把脸一沉。 “通知各军,即刻按令接收疏勒城防,校尉以上军官即刻到皇城处来,各折冲都尉负责约束手下兵卒,不得再行杀戮!” 李圣天今天有这个资格下这样的命令,因为能攻破疏勒城的最大功臣,不是现在正在到处杀戮劫掠的兵卒,而是他的亲外甥奉天郡公张昭所率的奉天军,以及他自己的宫卫。 可以说攻打疏勒城的三万大军只有苦劳,功劳则是他外甥张昭和他自己宫卫的。 所以,心情大好的李圣天,已经在盘算着彻底击溃萨克图.布格拉汗之后,要整顿下于阗金国内的大小山头了。 ‘嘚嘚嘚!’正在象辂上眯着眼睛思考的李圣天突然听见了一阵马蹄声,顿时一股有些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而且....那些骑士看见他的车架,跑的更快了,一点也没上来参拜的意思,隐约中还透露出了些心虚。 嗯?这不是王后陪嫁来的归义军越骑吗?他们护着的是谁的马车?李圣天脸色一变。 “快!速速进宫!” 。。。。 王宫中,曹元忻长身而立,曹十四曹延明如同一只乖巧的大狸花猫一样,跪坐在曹元忻身边,还十分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因为曹元忻正在抚着他的头顶。 “十四果然长大了!知道担心姑姑了,你能有这番心,也不枉姑姑十五岁就离家远嫁!” 夸赞完了曹延明,两人上演了一番姑侄情深之后,曹元忻郑重的看向了张昭。 与曹延明不一样,张昭跟她的关系,可谓非常复杂。 从大圣天子来说,她是张昭的妗娘,虽然张昭不是奉天公主亲生,可是奉天公主已经不会再拥有自己的嫡亲子嗣了,张昭也就可以说跟奉天公主亲生的没什么两样。 这从李圣天对张昭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那绝对是当亲外甥看待的。 而同时,她与张昭又是实实在在的表姐弟关系,两人身上,都流着张义潮的血脉。 可偏偏,她又是曹家的女儿,对于张义潮这个外曾祖父再是崇拜,她也不能看着张昭推翻曹氏重建张氏。 但又有个曹元忻无法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张昭的能力太强了!今日于阗金国能攻下疏勒,可以说张昭居功至伟。 不管是带着万余累赘,实际上只有七八百兵就完成了疏勒城下立寨的任务,抗住了上万喀喇汗大军的进攻。 还是破开了疏勒城墙,硬是用千把人直接击溃了疏勒总督伊蒂哈德并将其生擒,都是足称神勇。 而且这份勇猛,于阗金国中,没人能出其右! 假以时日,张二郎恐怕又是龙舌张家始祖,大呼‘不救则何以号令西域’,仅率万余乌合之兵,就能独自攻下拔汗那国,威震河中,使大食、大宛、罽宾等诸国皆不敢与争锋,相继遣使请降的张南阳公(张孝嵩)那等旷世英雄了。 而且,曹元忻心里还非常明白,张昭刚才绝对是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 那喀喇汗国布格拉汗的王后她见过了,无论外貌还是气质,亦或是学识,都是大圣天子最喜欢的那种,还比自己年轻。 若是真的进了泰和宫,恐怕真的会成为她最大的对手。 “二郎!这次的事,阿姐真要多谢你了,其实安西之地广袤非常,也是大有可为的!” 张昭很干脆的白了曹元忻一眼,这个女人,还是真善变,拿捏自己的时候就是妗娘,有求于自己的时候就成了阿姐。 而且这还属于话里有话,内心里还是怕他回沙州,从曹家手里夺回基业。 “妗娘真这么想?我可是跟李若柳滚到了一张床上去的,以目前的形势,某要是愿意在大金国扎下根,丛德表哥恐怕就没心情在敦煌继续学法了吧?” 曹元忻深深吸了口气,她猛然间想到,对啊!面前这位张二郎,已经跟中原来的武都郡王后人牵扯上了,要知道这于阗的国主之位,本就应该是武都郡王后人的。 要是真由张二郎在大金国扎下根,凭他的能力,以及实力尚存的武都郡王一系王室之影响力,丛德继位的时候,还能坐得稳吗? “所以某张二郎,必然还是要回沙州去的,沙州是我龙舌张家的祖地,归义军是我祖太保公所创,妗娘别忘记了,我们归义军是因为什么而聚合到一起的? 宁为唐鬼,耻做蕃奴。打通甘凉,回归故国! 我父白衣天子眼高手低,致归义军全体于危亡之中,所以才有令公大王取而代之,洗刷耻辱,稳定局面。 而二十年后,今时之日,令公大王恐将天不假年,归义军仅存瓜沙二州,于戈壁之中苟延残喘,众人昏昏,早已忘却祖先之大志! 若不能再次打通甘凉回归故国,迟早淹没于群胡之中,请问表姐,吾兄元德,有此能力吗?” 张昭这是第一次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连曹延明也是第一次听到张昭的真实表达,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舒服,随后又归于落寂。 曹延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等曹元忻回答就说话了,“吾父足是守成之主,开拓进取,恐非所长,况且耶耶亦有十数年之肺疾缠身,就算要进取,身体也扛不住的!” 曹元忻惊讶的看着曹延明,她没想到张二郎对曹延明的影响如此之深,在这个时代,儿子如此评价父亲,可是能称得上不孝的。 “那二兄元深能担此重任吗?”张昭接着问道。 这次轮到曹元忻摇头了,她这二哥,连守成之主都算不上,只能算得上一个庸主。 若是大一统之王朝强盛时期,庸主其实也不错,总能维持的下去,可是就目前归义军的局面,非雄主不能救,想到这,曹元忻长长叹了口气。 “若天命在二郎!归义军重归张家,也是应有之意,曹家能保住今日的富贵吗?” 果然还是儿子最重要,与自己的血脉子嗣相比,兄弟子侄,也不是不可牺牲。 张昭点了点头,“我曾与令公大王相约,日后若有打通甘凉,兴复故国的一天,张二郎当亲扶棺椁,送令公大王归亳州,以郡王礼葬之!” “如此甚好!”曹元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感动的神色,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鱼符递给张昭。 “当年吾家送我至于阗,恐吾被欺,陪嫁有两队一百人的越骑,皆是沙州番汉精锐,二十年中,休养生息,已有丁四百三十三人,皆弓马娴熟。 今日他们帮我运走了喀喇汗的王后,恐被大圣天子不喜,张二郎,这些人我就交给你了,他日东归,勿忘今日之恩!” 第138章 憋闷天子李圣天 “你这小狗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怎敢如此忤逆不孝?可曾把我这舅父放在眼里? 你别跑!今日我就要替你爷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疏勒王宫,李圣天提着一根荆条,满屋子的追着张昭跑。 ‘啪!’藤条前端打到了张昭的屁股上,不过并不疼,但张昭却仿佛被重击了一样,夸张的嘶哈嘶哈吸着冷气,然后飞速跑远了 李圣天养尊处优二十几年,哪追得上张昭这种人形高达,两人你追我赶,每次快要打到了,张昭一加速就又跑远了,气得李圣天嗷嗷叫骂。 “好你个小狗奴啊!仲云王的王后你敢赏赐给下面的军将,布格拉汗的王后你敢让你妗娘帮着运走。 好啊!我这舅父天子什么都没有,你到吃了个满嘴油,学会跟老子抢女人了是吧?来来来,要不要舅父把这天子之位也让给你?” 大殿外面,不管是于阗宫卫还是內官侍女,那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好多人甚至恨不得马上跑的远远的。 这些诸如‘跟老子抢女人’‘把这天子之位让给你’等话,哪是他们能听的?听见了那就是招祸之源啊! 追了一会,眼见追不到张昭,李圣天气咻咻的放下了手中的藤条,转而拿起了一把镶金嵌玉的弓,随后还抽出一根没有箭头的箭矢,看样子是要引弓搭箭给张昭来两下子。 “舅父!舅父!这可使不得,这射到甥男眼睛了,那可是要瞎的,您老消消气,这是两石硬弓,千万别弓没拉开,再把腰给闪了!” 张昭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顿时把李圣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颤抖着就要去拉弓。 张昭赶紧跑过去,明显这舅父天子是气坏了,还有点骑虎难下,这要真拉不开弓,那不得气死过去? “小狗奴!小狗奴!枉某那么疼你!把你当亲儿子,你连老子派来的內官都敢胁迫!” 一看张昭跑过来了,李圣天立刻放下了手中弓,他估计自己确实拉不开,干脆直接抡起手中的箭矢就给张昭一顿抽。 张昭则假装着哎哟哎哟的叫唤,就真像是个被舅父揪住来了顿竹笋炒肉的外甥。 渐渐的,抽了七八下后,李圣天也打累了,他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下,继续生闷气,张昭则也赶紧坐下,后背靠着李圣天的肩膀,同样喘着粗气。 李圣天斜了张昭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说什么。 “刘再升,你他妈躲哪去了?就让老子一个人挨揍是吧,赶紧搞点酒菜来,某要跟舅父天子喝两口!” 张昭一看李圣天没把他推开,立刻就开始嚎叫了起来。 大殿外面守着的刘再升顿时就是一抖,直接进来给跪了,看向张昭的眼神要多哀怨,就有多哀怨。 他可没张昭这样的本事,既是李圣天如母长姐的儿子,又能为李圣天战胜强敌无可替代,他只是个小小宫卫都尉啊!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李圣天看了刘再升一眼,他知道张昭喊刘再升进来的目的,这是是表示虽然他向曹元忻打了小报告,把萨克图.布格拉汗的王后给弄走了,但并没有跟他的宫卫勾连。 “郡公说什么你没听见吗?快去弄点酒菜来!” 李圣天怒喝了一声,但在刘再升的耳中,却如听仙乐,赶紧连滚带爬的下去准备了。 张昭摸了摸胳膊,刚才大多时候是在装模作样,但胳膊上挨了一箭杆,还真有点的疼,不过他是满意李圣天这种表现的。 李圣天的这种表现,就证明他虽然干了让李圣天很不满的事情,但并未真正影响到他和李圣天的关系。 李圣天是真把他当半个儿子一样对待的,要是李圣天只字不提,还对着他一顿夸奖,那恰恰需要注意了。 休息片刻,李圣天呼吸逐渐平稳了许多,他其实知道张昭这么坚决把喀喇汗王后让曹元忻送走是为了什么? 的确!要让这大金国能继续壮大,与归义军的关系,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因为他这大金国虽然是安西三大国之一,但对比起喀喇汗国和高昌回鹘汗国,是有天然缺陷的。 那就是于阗并不是一个有游牧传统的马背上国家,喀喇汗和高昌回鹘都是以骑兵为主,于阗金国却是以步兵为主。 虽然目前在安西,步兵的战斗力实际上是在骑兵之上,喀喇汗那种就穿着一件烂皮甲的骑兵不但攻坚不行,野战更是垃圾,完全打不过于阗的重步兵。 但他们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打不过可以跑,不但是战阵上可以从容撤退,国家也是! 疏勒没了,他可以去马尔亦囊,可以去七河之地,反正是游牧,养精蓄锐后再打回来就是。 而于阗金国就不行,于阗没了,那他李圣天除了上昆仑山当吐蕃人外,或许也就只有归义军的瓜沙二州可以去了,并且直接会一蹶不振。 而且由于是绿洲定居,于阗金国生产的纺织品等商品,乃至国内经济,都是非常依赖丝绸之路的。 只有搞好了与归义军的关系,两家同气连枝,共同维护控制自敦煌到于阗的商路,互相做二道贩子买来卖去,才能保持于阗的经济平稳。 所以归义军对于他这大金国,是至关重要的,两家的关系是绝对不容破坏的,而两家关系最明显的体现,就是他与曹元忻的感情。 李圣天知道张昭是为了大金国着想,但这也恰恰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难道他李圣天就那么昏庸?会为了一个女人损坏与归义军的关系?张二郎和曹元忻至于这么不相信他的自制力? 两根蜜汁烤羊腿,一大盘乳酪蒸羊排,一碟醋芹,一叠胡麻饼,两壶用野果加葡萄酿造的于阗紫酒。 这是刘再升亲自送过来的,就这么放在了李圣天两人面前,舅甥两也就这么肩并肩的开始吃了起来。 “二郎!舅父这天子,当的有些憋闷啊!”李圣天狼吞虎咽的啃下一大块羊排,嘴角的乳酪也不擦,就这么忽然仰头感叹了起来。 “这大金国传到某手里,看着辉煌鼎盛,实则危机四伏,北边有强敌,内部一盘散沙。 更重要的是,于阗用区区十几块绿洲之地,能养活得起七十万民众,实是商路之功。 若是没了商道,那简直不敢想,所以吾平生最怕的,就是甘州回鹘或者凉州嗢末又阻断河西扰乱商道,若是有那么一天,就是我李家,身死国灭之时了!” 张昭忽然真的有点同情李圣天了,在公,北边的喀喇汗无论从哪看,在没有张昭这种穿越者帮助的情况下,于阗绝对不是喀喇汗的对手,这份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在私,于阗要立国,首先就是要保持与归义军的联盟状态,所以哪怕自己如母的长姐被幽禁,姐夫郁郁而终,亲外甥病逝于动乱,哪怕于阗国力在归义军之上,李圣天都不能为长姐撑一点点腰。 甚至还要忍着不适,继续娶了曹元忻,也为了两家联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曹元忻斗垮了他的原配,继而独宠后宫。 李圣天说是金国天子,可是不算已经被发落去娑摩若寺的原配,仅仅一后两妃。 这就是他觉得憋闷的原因,不管出于哪方面,他都必须要独宠曹元忻才行。 而曹元忻作为一个王后,一个女政客,在眼界和果断方面是非常合格的,但在做妻子这方面,恐怕就不是那么合格了!明明已经有了无可撼动的地位,还是把李圣天看管的这么严。 从这点看,李圣天还真能称得上是一个有为的君王,要是张昭换到李圣天的位置,恐怕早就忍不下去了。 第139章 不该承担的历史责任 “怎么?被舅父的话吓到了?一国之主如此憋闷,尔想不到吧?” 大殿中,两人还在边吃边谈,李圣天看张昭不言语还皱着眉头,以为是张昭被他露出来的怨气给震惊到了。 说着,没等张昭回答,李圣天又摇了摇头开始自言自语。 “倒不是某非要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也不是某对六娘有多少怨怼,实话说来,六娘自敦煌来于阗后,助我良多,算得上是某的良配。 可某,就是觉得憋闷,不是什么缺少醇酒美人的憋闷,而是这安西之地,压的某有些憋闷。 不知中原何日可以复兴啊!天兵早日东来,某李圣天宁愿如同武都郡王那样,去长安做个风流郡王。 与李杜把酒言诗,品一品李凭之箜篌,听一听李龟年的红豆生南国!于阗国小力弱,某才德浅薄,实在扛不起这安西之地啊!” 说到此处,李圣天竟然已经眼眶泛红,泪滴只在眼中打转了! 张昭放下手中的羊腿,第一次充满敬意的看向这位在他眼中感官有些复杂的君王,在他眼中,李圣天算不得什么圣君明主,小毛病更不少,喜奢靡,爱美色,好面子。 但现在他发现,在李圣天身上,有一样很难在君王这种人物身上看到的品质,真诚! 当然不是对所有人真诚,而是对于张昭这种他心里认可的人,非常真诚。 回想起从敦煌到于阗的这半年,想想自己的某些操作,比如这次送走喀喇汗王后,这一件件,别说秦皇汉武,换个唐玄宗、明宣宗这样的皇帝,他张昭早就人头落地了。 可在李圣天这,受到最大惩罚,也就是今天这样挨了几下箭矢的抽打。 说是惩罚还不如说是亲近,在这个时代来说,这种关系来说,确实是恩遇非常。 联想到历史上李圣天及其子孙,也正如同李圣天所担心的那样,不断抵抗着来自天方教化喀喇汗的侵略。 而且不单单是喀喇汗侵略,而是整个天方教势力的侵略,最后无可避免的身死国灭,随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延续了几百年的西域汉唐文化。 这...这一切,本不该是李圣天,不该是这小小于阗承担的历史使命啊! 张昭也突然明白,历史上后晋使者高居诲和张匡业到于阗册封李圣天的时候,为何李圣天要颇多讥诮了。 这个盼了几十年,盼望天兵东来承担自己历史使命的人,等来的却是割让幽云十六州,甘愿给契丹人当儿皇帝的石敬瑭,心里是该有多绝望! “舅父勿忧!”张昭规规整整的在李圣天对面跪坐下,他举起一杯紫酒。 “如今天不绝炎汉,使甥男至此,就算粉身碎骨,某也要使舅父高枕无忧,使汉唐之风续存安西,天兵不能东来,那咱们就是自己的天兵!” “好气魄!”李圣天眯着眼,脸孔红红的和张昭碰了一碗。 “确是天命啊!某怎么也没想到,长姐能与沙州孤寂之中,将你教育得如此出色,二郎你可知道,舅父第一次见你时,是多么的高兴!” 说着,李圣天又自斟自饮了一碗紫酒,“长姐出嫁不过五年,就丧夫丧子,从此幽居敦煌二十年,青灯古佛、郁郁寡欢,她如今也才年不过四十许啊! 某日思夜想,却毫无办法,但唯有你,你能救你母亲出这无边苦海!” 张昭看着李圣天的模样,突然觉得一切的疑问都有答案了,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李圣天对他的感情,恐怕绝大部分都是李圣天对自己长姐,张昭嫡母奉天公主的孺慕之情,投射到了张昭身上而已。 确实,也只有张昭回去夺位成功,恢复张氏归义军之后,李圣天的长姐奉天公主才会脱离苦海。 不过张昭也突然苦笑了一声,这李圣天,果然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雄主啊! 要是个有为之君,这会应该问张昭为何能自己做自己的天兵才是啊!扯什么长姐嘛! “舅父安心,若有重开张氏归义军的那一天,我一定亲自护送母亲回一趟于阗,必使舅父姐弟团聚!”张昭郑重的对李圣天许下了承诺。 “好!难为你有这份心,还能体谅你母亲的苦处,等击破布格拉汗萨克图后,舅父就什么也不管了,一定支持你回到沙州,拿回你张家的基业!” 李圣天也仿佛下了决心一样,脖子一仰,又猛地干下了一碗紫酒。 “舅父其实也错怪某了,甥男让妗娘带走喀喇汗的王后,其实并非为了美色,而是这个女人,甥男真有大用!” 张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对李圣天实话实说,人家一国之主都泪眼花花真情流露了,你还藏着掖着,这可是非常容易招恨的。 “好!你说,我听听你张二郎有什么非要这么干的理由!”李圣天放下酒碗,对着张昭点了点头。 张昭站起身,从曾经萨克图.布拉格汗的书桌上,取过了一张世界地图。 这是一张真正的世界地图,看样子应该是从阿拔斯王朝那边传过来的,这份地图虽然把大食国画的过分大,中国形状有些奇奇怪怪,但大体的位置还是没错的。 张昭在地图最西边欧洲的地方点了点,“舅父请看,这里是查理曼帝国,也叫法兰克王国,这里是东罗马帝国,也就是我们说的西方大秦。” 李圣天也好奇的凑了过来,虽然他贵为君主,但这些知识,他也是没途径接触到的。 作为一个十世纪末的古人,李圣天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是比不上后世小学生的,因为他们连地球是圆的,都还不知道。 “大秦竟然只有这么一点大了?这个什么查理曼帝国,可比大秦面积要广阔的多,这是哪?黑衣大食吗?此三地,物产如何?何处堪是鱼米之乡?” 放下酒碗的李圣天惊了,他看着正在地图不断修修改改的张昭问道。 张大穿越者则现场改起了地图,好嘛!这副原本价值万金,具有极大史料价值的地图,就这么被他给改的面目前全非了。 “大秦已经衰落了,这是衣冠东渡后建立的东罗马,类比晋元帝之东晋。 查理曼帝国很可能现在也已经分裂,这块最大的区域,就是大食,当年在怛罗斯击败高节帅的就是他们。 若要论三地富庶与否,查理曼帝国最好,东罗马次之,大食人再次之。” 衣冠东渡是个开玩笑的话,本意是指东罗马一次又一次抗住了蛮族的入侵,保持了罗马的文化,但张昭对此一知半解,把梗当成了真的历史。 查理曼帝国他就更不了解了,实际上它不是很可能,而是早就分裂了,黑衣大食阿巴斯帝国也早已衰弱,不复往日荣光。 “嗯!很有趣!很难想象你是如何在敦煌学到这些知识的,连我都不知道,难道张忠说的太保公赐金甲是真的?” 李圣天点了点头,“不过,这一切与你弄走了萨克图的王后有什么关系?” 第140章 张昭的天路(二合一,今天一更) 张昭知道李圣天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就算是后世人,不是研究这方面的也不会知道,这些历史上同时出现又几乎同时衰落的大帝国之间,有着看似不太相关,但又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 想到这,我张大郡公从桌子上拿过一支毛笔。 从查理曼帝国控制的亚平宁半岛北端,到东罗马的君士坦丁堡,再到黑衣大食的巴格达,再到波斯,再到西域,再经过河西走廊,最后到达长安。 张昭把这些地方,统统用毛笔划了一条线,将他们连接了起来。 “这是?这是商道?是从大唐出发的丝路?”李圣天沉思了一小会,他知道张昭画的是什么。 这是连接东西贸易的商道!也是于阗立国的根基之一。 “不错!舅父请看,这里是查理曼帝国控制热那亚,丝路的西端就在这里,在这里,人们就已经能买到大唐的绸缎和瓷器,不过等到了这里的时候,绸缎等都已经是天价。 所以很多商人只是把大唐的绸缎和瓷器当做招牌,售卖的更多的,还是来自黑衣大食的商品。 等他们卖出自己商品之后,就会把当地商品收购一些,然后运回大食。 但大食土地贫瘠,他们根本吃不下这么多的商品,那就只能不断的往东运。 几经转手之后,这些商品汇总成为了出现在于阗的琉璃器、香叶、胡椒、肉蔻、橄榄油、三勒浆、毛毯甚至刀剑和甲胄马匹等。 等到了于阗,其中一部分会被于阗消化,然后加入一些玉石、葡萄酒等继续往东运,最终,所有的商品都会到达长安。 在长安,这些堆积如山的商品,会被拥有两百万人口的长安完全消化,就算长安消化不完,还有洛阳,还有陇右、山南、江南、剑南和岭南乃至整个大唐。 而在以长安为首的大唐消化了这些商品之后,大唐的瓷器、陶器、丝绸等商品,又会被商人们不断运走,然后一路踏上再次西行的道路。” 张昭一口气说了很多,李圣天也跟着点点头。 “没错!丝路就是这么运转的,当年大唐兴盛时,光是路过于阗的行商,一年就有数十万之多,那时候,可真是兴盛啊!” 丝绸之路,这个十九世纪德国学者取名的商路,远不是后世人听起来那么轻飘飘的。 它是在海上贸易兴盛以前,全世界最大最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大型商道。 而且这条商道横跨十万里,可不是一拨行商走到底的,而是一站一站,由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商人接力下去的。 所以有了这条商道,沿途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好处,商人赚了钱,民众卖出了不需要的货物,买入了需要的商品,统治者收到了大量的商税。 在丝绸之路的加持下,河西走廊可不是后世一提起就是苦哈哈的西北吃沙子之地,而是一等一的黄金通道,唐代敦煌的人口,甚至是后世敦煌的几倍以上。 以共和国甘肃为主的河西之地,在唐代的地位等同于后世共和国的广东地区。 这丝绸之路,听着像是个普通的商道,但实际上是一条黄金路。 “可惜啊!丝路早已不复当年之盛,自天宝十四年安史二贼祸乱天下开始,这条丝路,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恨不能生天宝年间,生啖此二贼之血肉!” 哪怕已经是快两百年前的事了,但李圣天提及安史之乱,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舅父,安史二贼祸乱天下后,破坏的可不只是丝路!舅父请看,安史之乱后,大唐几乎就是江河日下了。 可在大唐衰落的同时,昔年与大唐同时兴盛的大帝国如吐蕃、黑衣大食、大秦和查理曼帝国,通通几乎同时开始衰落,前后不超过一百年,吐蕃甚至国之不存,舅父不觉得这有些太巧合了吗?” 一道闪电在李圣天的脑海里闪过,他哐当一下丢掉手里的羊腿,眯着眼睛扑到了张昭的地图面前,手指顺着张昭画的上丝绸之路一点一点的滑动。 “二郎你是说,这些大帝国之所以能保持当年的兴盛,全是因为他们参与了这一条旷古烁今的丝路,而在丝路衰败之后,他们就不可避免的集体陷入了衰落。” “对!而丝路的衰落,最大的原因就是大唐的衰落,舅父,咱们这个世界,当年共有丁口大约两万万,而大唐,加上黑户和隐户,大约就有八千万。 这是等伟大的数字!安史之前,八千万口一年要消化掉的货物简直难以计算,所以不管西来多少商品,我们都能消化掉。 而在我们消化掉这些商品后,又会生产天量的货物让行商们贩卖到西方,从而支撑起了西面数个大帝国的兴盛。 您就没奇怪过吗?羌塘雪原上六月飞雪,苦寒至极,但吐蕃赞普是靠什么维持二十几万甲士的? 又是哪来的布匹钱粮盐铁,能支持吐蕃军将跟太宗、高宗那个名将如云的时代抗衡的?” “是啊!日托上的那些吐蕃人,如果不是某常年接济,早就过不下去了。 就是其中的贵人,能有碗蜜糖粳米饭吃,一杯紫酒喝,那都是好日子了。 当年他们是如何支撑那数十万甲士的?难道靠的就是丝路的兴盛?” 李圣天怔住了半晌,一个他以前从未去思考过的问题浮上了脑海。 “舅父说的没错,吐蕃之所以能兴盛,就是靠的丝路兴盛,而吐蕃之所以又迅速衰败,也是因为丝路的衰败。 其实安史之后,丝路尚可以维持,但吐蕃人却做了一件自掘坟墓的事情。 他们在德宗贞元三年策划了平凉劫盟事件,此无耻之计虽然消除了大唐西北三将,还杀伤了大唐数百精锐甲士,但其严重后果,却比吐蕃得到的要大得多。 平凉劫盟后,大唐彻底放弃与吐蕃的会盟不说,更大的影响在于,吐蕃人把自己的言而无信暴露无遗,他们连大唐都敢劫掠,区区行商算什么? 自此以后,行商宁愿绕道回鹘控制的草原,也不走河西。 而觉察到河西行商少了之后,吐蕃人做的却不是尽快展现自己愿意维护商道的意向,反倒是下面的贵族东岱恐以后没有行商,得到不财货,干脆纵容手下士兵劫掠,希望最后捞一把。” “这真是找死啊!吾当以此为戒!”李圣天听到吐蕃人的反智操作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是啊!自此以后丝路断绝,哪怕吐蕃已经拿下了河西和大半个陇右,但产出根本无法维持数十万甲士的军队规模。 大量甲士衣食无着,中下层军官也生活困苦,彼此为了争夺更多的生存资源,展开了惨烈的内部残杀。” 说到这,张昭笑了一笑,“当年太保公振臂一呼,番汉响应的最大原因之一,其实也在于丝路断绝。 河西本就不是富裕之乡,丝路一绝,上下财源枯竭,坐困愁城。 所以当年太保公举义,不但汉儿响应,粟特、龙家、达旦、回鹘,甚至吐蕃人自己也都望风而从。 实在是河西之地已经快要成死地了,打通甘凉,回归故国的目标之后,其实还要加上重开丝路这一条!” 张昭笑着说道,李圣天却如同恍然大悟一般,他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张昭,显然已经不是把张昭再看做一员勇将,而是当成一个士了! “二郎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昔年祖父曾说,我们尉迟家之所以下定决心赶走吐蕃人,实是因为于阗生机已绝,我原以为祖父是说吐蕃人压迫过甚,原来是因为丝路断绝啊!” 说到这,李圣天仿佛摸到了一点张昭的思路,但就是还差一点没想透,这个喀喇汗的王后,跟张昭的讲的这些到底有什么关系? “甥男请问舅父,于阗这些年从丝路收到的商税,是逐年上升还是在不断下降?” 李圣天脸色一暗,“哪来的上升?去年收到的商税,已经只有五年前的七成了!” “那舅父肯定是以为商税下降,是因为丝路的行商被高昌回鹘吸引,大量走了北路,所以才会造成南路的行商数量下降?” “难道不是吗?”李圣天疑惑的问道,他就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会跟曹议金商量,准备两家联合将行商尽量吸往南路。 张昭带着使团走到楼兰古城被高昌狄罗达干仆固承劫掠,实际上就是高昌乌母主可汗对两家的警告。 “不是!”张昭肯定的摇了摇头,“甥男从武达儿那里拿到了这些年从敦煌过境的行商统计和沙州商税记录,去年对比五年前,沙州商税下降了足足三成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甘州回鹘有变?还是河西嗢末又在闹事?” 李圣天顿时方寸大乱,不管是走北路高昌回鹘还是走南路于阗,行商都是从沙州敦煌而来。 而敦煌的行商数量和商税下降,这就表明于阗商税的减少,不是因为都走了高昌回鹘的北路,而是从东面来的行商,在急剧减少。 “都不是!”张昭深吸了一口气,他竟然有点不忍将这个残酷的现实告诉李圣天了。 “真正的原因,乃是关中人口凋敝,比之盛唐尚不足十之一二,中原之地几经战乱,丁口也大不如前,整个中土,富庶之地,已经开始转向杨吴和钱越之地了。 关中残破,河东、河南、河北也因战乱动荡不已,当年关中的十数万富户,百不存一,剩下的都是穷苦求生的农户,他们消化不了西来的琉璃、玉石等物了。 因为这些无关民生,属于官员贵族所用,当大唐消化不了西来的商品之后,行商就只能用银钱来大唐购买大唐的产出。 这不但增加了成本,还减少了一路上的获利,必然导致大唐的丝绸、瓷器价格暴涨。 而价格暴涨又导致西面的大食人、大秦人和法兰克人,也渐渐的消费不起大唐的物产,丝路逐渐凋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而更恐怖的还是钱越、王闽和南汉,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准备造海船出海,企图从海上直达大食,日后,恐怕这海上丝路将要取代路上丝路。” 这才是大恐怖,本来在酒精作用下有些熏熏然的李圣天浑身冷汗如雨而下,顿时就清醒了。 这要是淮南、江南、岭南之地造大海船出海,丝路全归于海,那于阗就完蛋了,没了丝路,金国何以为存? “二郎既然知道这些,定然是有解决之法是吗?快说来给舅父听听!”李圣天一把抓住了张昭的手,眼睛满是紧张。 张昭叹了口气,历史上就这样,于阗在常年与喀喇汗缠斗之后,又因为陆上丝绸之路的断绝,活活被耗死在了昆仑山下。 “舅父,此乃大势,非人力能救!但是却可以设法将其延缓,安西、河中没法可救,但于阗金国还有机会!” 李圣天开始听张昭说非人力能救,已经脸色惨白,但后面又紧接着又听到了于阗能救这句话,几息之间,却好似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似的,他正襟危坐看着张昭。 “请二郎教我!” “愿为舅父分忧!”张昭也正襟危坐回了一礼。 随后他扯下一张黄麻纸,然后在用毛笔在于阗下方画了一个南亚次大陆的地图。 “舅父,这里是唐玄奘去过的天竺诸国,这里气候炎热,但是却物产丰富,稻米能一年三熟,各种瓜果蔬菜,香料遍地。 其西北又生长一种名为棉花的植物,可用来制作衣物、被褥等,比麻布、葛布保暖十倍不止。 更兼其民暗弱,又有婆罗门教将天竺之民分等统治,极易治理,这简直就是天赐我大金国的粮仓宝库啊!” 说着,张昭彻底兴奋起来了,去印度当老爷,恐怕是后世好多喜欢历史,喜欢地图开疆中国男人最喜欢的事情了。 多好的殖民地啊!怎么就落到带嘤这种下三滥货的手里了呢?咱祖先怎么就不知道殖民印度呢! 这不就来了嘛! 张昭兴奋的对着印度大陆指指点点,“舅父请看,若是我们能攻下马尔亦囊(费尔干纳),咱们出了谷口,可以在波斯萨曼国这里找到一条通道顺利抵达天竺。 除此之外,咱们还可以从葱岭守捉故地这里翻越雪山下去。 此两面夹击,只需数千甲士,天竺必然臣服,到时候,咱们一边可以从天竺掠夺大量的财宝,一边还可以把天竺之民掳掠走,因为他们极为恭顺,是最好的农奴。 咱们把天竺人弄到马尔亦囊去开垦耕种,再把咱们自己人分封去当领主,形同大唐府兵制,实乃喀喇汗的伊克塔贵族,一人给地数百亩,使其永镇一方。 若有一万甲士并数万自耕农辅兵屯住马尔亦囊,把谷口一关,就谁也夺不走了,而且有天竺来的农奴世代耕种,咱们的勇士只要代代练武就行。 人口繁衍多了,就把子孙送到天竺去当老爷,或者去攻打萨曼波斯,农奴没了,就去天竺劫掠一波回来。 同时还可以开辟商路,把天竺的甘蔗、棉花、香料、运回于阗和河西乃至大唐。 再从大唐运出丝绸、瓷器等,咱们还可以教他们喝茶叶,再把茶叶也卖过去。 如此周而复始,不断的吸天竺之血,壮大自身,就算大丝路断绝,但咱们这个从天竺到长安的小丝路,足可维持!” 这其实就是张昭给河西和安西开的药方,陆上丝绸之路断绝,几乎已成定局,但他可以开辟一条小丝绸之路,或许以后会被叫做棉花之路。 因为现在的主要问题就是关中残破之后,已经无法消化来自西方的奢侈品。 消化不了这些西方的奢侈品,双向贸易的丝绸之路就变成了单向。 所以张昭要在印度种棉花,这玩意属意大众消费,不需要勋贵豪商官员阶层去消化。 除了棉花以外,还可以把印度的各种香料乃至原始蔗糖卖到安西、河西和关中。 关中则把绸缎、瓷器、陶器、黄泥脱色后的蔗糖卖往印度。 从而盘活整个这一条路,如此这般,有了这条商道,才能延缓安西、河西特别是关中的衰落。 一切的战争,最终打的就是后勤,有了这些钱,张昭才有资格东出而争天下,才有底气重建华夏。 “我明白了!好谋划!二郎眼光长远,舅父远不及也!”李圣天抚掌大笑。 “我明白了!这事我干不成,我脑子不够,你丛德表兄更不行!能干成这事的,只有你张二郎,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难怪你要收纳了喀喇汗的王后,因为她身负马尔亦囊谷口东曹和葱岭故地克孜库尔干人两族王室血脉,你想用这个女人去撬动这两族为之所用!驱使他们为前驱吞并马尔亦囊,控制天竺。” 第141章 以步克骑叠阵法 疏勒王城,李圣天正在大宴诸将,对于于阗金国来说,这可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胜。 金国大军不但攻陷了疏勒城,还生俘了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王后与疏勒总督伊蒂哈德。 同时,萨克图留在疏勒城的七千阿斯卡尔死伤大半,剩余不是逃跑就是被俘,特别是那八九千神战者,那可是把于阗金国这些年给骚扰苦了的,正好也被一锅端了。 这些天疏勒城的仇杀,大部分都发生在改信的信徒和神战者之中,包括疏勒城三教信徒在内的所有人,恨苦了这些神战者。 阿斯卡尔被逮住了还可能有条活路,但这些从巴格达、伊斯法罕、撒马尔罕等地来的神战者,只要被逮住,几乎就是十死无生。 不过十几天的仇杀下来,加上西城被张昭给爆破了,整个疏勒城恐怕没有一年半载也恢复不过来。 现在还相对完整的就只有拥有商业功能的东城和三教信徒聚居的西城,北城甚至都被杀的不见人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殿中的气氛已经热烈的到了极点,李圣天走到中央举起了一只玉琬,玉琬中,盛满了最上等葡萄美酒,色泽如血,浓郁芳香。 “我忠诚的阿摩支们!南塔大王的子孙们!勇猛的将军们!今日我们攻陷了疏勒,搬开了喀喇汗国压在我们头上的巨石。 但那个背弃了我们投靠波斯人的布拉格汗萨克图,并没有被彻底打垮,他现在已经率领大军到了北边的下阿图什,你们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阿摩支原本的意思是首席大臣,同时也是疏勒王裴家的原本姓氏,不过随着裴家的疏勒国灭,阿摩支逐渐演变成了用来指盘踞一方的封建主。 李圣天的话音刚落,参加酒宴的军将和文臣就哗啦啦的跪了一地,那个有裴家血脉的裴刺史双手一拱。 “天子,自艾斯克萨堡一战后,臣等还未立寸功,疏勒城也是奉天郡公血战而下的,如今布拉格汗萨克图竟然还敢屯兵下阿图什,那就让我们出击吧!臣愿为天子阵斩此贼!” “裴刺史说的没错,臣也早有为天子扫平喀喇汗之心了,如今我们已修整十余日,士气高昂,正好北上一战而定乾坤!”又是一个于阗军将出来请命了。 李圣天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故意在张昭走后办这个酒宴,就是要刺激下西面的军将。 这奉天郡公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都不辞劳苦先行北上了,你们还好意思赖在疏勒城? 而且这也确实有用,因为此战眼看于阗金国站了上风,要是击垮萨克图的话,那疏勒左近的膏腴之地就都是于阗的了。 本来于阗军队的战斗力就在喀喇汗之上,疏勒坚城不在,人人都觉得战胜的机会很大,是以战意很高。 。。。。 张昭早就不在疏勒城了,在与李圣天谈完的第二天,张昭连去找道真和尚打听安西军后裔情况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出了城因为根据李圣天派出的斥候传来的消息,布拉格汗萨克图已经连夜率军返回,并驻扎在下阿图什。 张昭虽然很怀疑萨克图是如何在四月份带着大批甲士度过纳伦河回到下阿图什的,但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包括李圣天在内的于阗军都认为萨克图没了疏勒,已经不足为虑。 但张昭不这么想,这位可是一手将天方教带入西域并且发展壮大的狠人。 最后若不是辽国默许几个游牧的契丹部族配合高昌回鹘作战的话,萨克图及其后人恐怕连高昌回鹘都一口吞下了。 这样一个可以被称为绿太祖的人物,怎么可能没两把刷子? 恐怕萨克图远比李圣天等人认为的,要厉害的多! “郡公!前方十五里就是下阿图什,城头发现了贼酋萨克图的大旗,城头有重甲兵士巡视,极度相似萨克图之古拉姆近卫军!” 下阿图什就是后世的阿图什市,距离疏勒也不过就是九十公里左右,这萨克图果然胆大包天,疏勒已经被攻陷,他竟然还敢跑到下阿图什来。 张昭冷冷一笑,有时候胆大出奇,可以像李愬雪夜下蔡州那样名动千古,也可能一头撞上铁板,被人把腿杆给打折。 明显这萨克图就还是有些没把于阗军放在眼里,当然也可能是国都被破,库藏尽失,王后被掳,有些急火攻心了。 当然了,张昭实际上也是在出奇,萨克图是想尽快击败于阗收复疏勒,张昭是害怕萨克图审时度势后拉起部队跑了。 要知道七河流域和伊犁盆地还有几十万臣服于萨克图的葛逻禄人部落呢,要是让萨克图带着他的古拉姆近卫军和伊克塔骑兵跑到七河流域去了,那以后疏勒就有的忙了。 “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在此地扎营,通知队正一级的军官立刻到我的营帐来!”张昭立刻向武原儿下达了命令。 不一会,临时搭建的营帐中涌进来了数十位军官,现在张昭可阔气了,这是在于李圣天坦露心迹,促膝长谈后得到的支援。 目前张昭手里累计有憾山都甲士五十二人,十几天前的疏勒破城战阵亡远比张昭想象的要小,不但王通信活了下来,战死者也只有七人,阵亡者最多的是李圣天的宫卫,足足没了四五十人。 毕竟都是穿了两三层重甲的甲士,在没有火枪的时代,还没那么容易没命,比起喀喇汗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阵亡数百人,高下立判,不过伤者一时半会也不能恢复,所以张昭就只带了五十二人。 除此之外,他的这支小小游奕军骑兵,几乎没有伤亡,十名甲骑和十二名精锐轻骑都在。 第二个部分的补充,则是来自曹元忻给他的归义军越骑,这支越骑是二十一年前曹元忻嫁到于阗的陪嫁。 当时为了显示曹氏归义军的实力,这一百越骑都是从归义军中精心挑选的,特别是那一队五十人的达旦骑兵。 这些臣服于归义军的阻卜达旦部落就是蒙古鞑靼人的前身,他们原本生活在漠南的并州一带。 二三十年前,李克用父子收拢其中数万众进入中原,著名的沙陀鸦儿军中,就有不少达旦人骑兵。 而归义军的这支,则是不愿跟随李克用入中原,而选择西迁的部族。 他们在迁徙到瓜沙以北的草原并皈依了汉传密宗之后,就接受了归义军节府的统治。 这些达旦人是最优秀的轻骑兵,装备了归义军的精良甲械后,成为归义军相当倚重的骑兵队伍,归义军几次与甘州回鹘大战,都是依靠达旦人越骑实施搜索和遮蔽任务的。 这一百人的越骑跟随曹元忻在于阗定居之后,二十年繁衍下来,确实已经有四百三十三口了。 只听曹元忻如此熟悉这个数字,就知道他们的重要性,曹元忻也是另眼相看的。 张昭从中选取了三百人的精锐,组成新的游奕军,以白从信为折冲都尉,达旦人虎刺勒为果毅都尉。 自此,张昭的骑兵队伍终于成行了,三百装备袷袢样式环锁铠,手持长枪、精良角弓,近战啄锤的精锐轻骑兵,足以承担遮护搜索等任务了。 除了这三百二十二骑以外,张昭又还多了一支骑兵,而且还是一支甲骑,数量约有一百五十骑,以李若泰为都尉。 没错,这个李若泰,就是跟张昭滚到一张床上的小姨妈李若柳之二哥。 这也是以李若愚为首的尉迟胜子孙,能在于阗一直保持自身地位的秘诀。 从李若愚到李若泰还有李若海,这三兄弟竟然是于阗金国内少数能够玩重甲骑兵的悍将。 可别小看这个本领,人马俱甲少说也得一百斤往上,加上骑士自身的重量更是可怕。 在负重这么高的情况下,还要马上远程能射,近战能捅,冲的时候冲得起来,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除了骑士自身的武技之外,还需要骑士与战马的极度默契,马儿能明白骑士每个动作的意思,骑士知道如何为马儿省力。 在李若泰到了之后,张昭就把自己的十名甲骑也交给了他,作为张昭这支小小军队最后一锤定音的决定性力量来用。 刘再升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刚才就是他亲自去下阿图什城外打探的敌情。 现在刘再升已经升官为校尉,于阗宫卫在疏勒城一战中损失不小,没了上百人,不过李圣天迅速把人给补充了上来。 而且补充的还是一百从羌塘上下来的吐蕃人,战斗力比原本的宫卫甚至还要强一些。 于阗现在的军队组成,除了各个阿摩支和总督等小封建主聚集起来的六千多人以外,其主力就是神威左军,神威右军和宫卫军。 其中神威左军大约有一万一千人,几乎全是重步兵,是于阗步军的核心之一。 神威右军大多是骑兵,包括臣服于于阗的各部族和国内善骑射者组成,人数大约有三千五百人左右。 最后就是一万人的宫卫,这些宫卫才是于阗的常备军,平日分散在各地城市或者要紧关隘中。 其中屯住在于阗城的就有五千之多,这其中还有两千常年驻守在以泰和宫为首的王城中。 不过人不是固定,而是在这一万人中进行轮流上番,但也有例外,刘再升就属于永远不用去外地,一直守卫泰华宫的宫卫,像他这样的,都是于阗勋臣贵族家选出来的,大约有两百人左右。 张昭示意刘再升赶紧坐下,还把一个水壶给他递了过去。 李圣天这舅父还是很给力的,刘再升手下的五百宫卫,几乎都是从于阗宫卫的精锐中挑选出来的。 除了李圣天留着保命的宫卫飞骑四百骑外,就数他们最为善战。 除了他们以外,智通大师带着神机都三百人,史崇敏的分金都三百余人,李七郎师兄慧通和尚带着的五百多义从,也跟着张昭到前线。 所以张昭目前可以统帅的早就不是当初那百把人的规模了,而是差不多有两千两百人。 这其中披甲率达到了七成以上,核心的一千人战斗力相当强悍,如果算上张忠、武原儿两人管着的几千民夫和上千匹骡马,他已经可以号称万人了。 ‘咚咚咚!’营帐外传来了急切的鼓声,所谓擂鼓聚将,就是指的这玩意,三通鼓不到的话,主帅就可以砍人立威。 当然张昭环视一圈之后,没人敢来挑战他的权威,从队正这种低级军官到校尉这种中级军官,都早就到齐,并且服服帖帖的,没人敢给我张大郡公表演一下桀骜不驯。 开玩笑,张昭的战绩可是实打实的,同时还是李圣天最信任宠爱的外甥,于阗国就这么大点,真有那种不开眼搞不清形势的,也混不到军官这个层面来。 看着自己的便宜二舅哥李若泰都是一脸严肃规规矩矩的,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在案几上摊开了一张宣城郡产的白纸,也就是后世著名的宣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字还画着图。 不过有些可惜,张昭这份精心的准备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因为这屋子里四十几个队正以上的军官,能识字,能识汉字的,一共也就十几人,其余的家伙都正努力装出一副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的表情。 “将军,这似乎是一副阵型图?”说话的是李若泰,他身为武都郡王尉迟胜的后人,当然是识字的,不但识字,学识还挺不错。 “没错!此阵名为叠阵,乃是某根据喀喇汗军队骑兵多步军少之特性。设计出来的以步克骑之阵。” 阵法没有三国演义中写的那么玄乎,但确实是冷兵器和冷热兵器时代战争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后世共和国的三三制,也可以被称为阵法。 叠阵的创立者是南宋初年的名将,军事家吴璘,当年南宋面对骑兵凶悍异常的金国女真人,吴璘根据南北朝以车制骑战术体系,进行了创新和发明,设计出了这套叠阵。 这套阵法称得上是中国军事史上的一大发明,吴璘就凭借此阵,为南宋守住了大部分陕西,进而保住了四川富裕之地,避免了女真金国的进一步扩张。 历史上叠阵的使用贯穿了整个南宋,并且到了明代都还在用,满清中期绿营兵使用的九进十连环大阵,也是这种叠阵的改进型。 李若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对这位不知道该是大侄子还是便宜妹夫的人高看了一眼。 不管这个阵法如何,能设计阵法的,就已经从所谓的勇将、悍将升级为统帅了。 不过越看,李若泰就越是心惊,随着张昭的讲解,他看出这个叠阵是怎么玩的了。 此阵先是在阵前安排数排长枪手和拒马充当城墙,后面依次为八斗以上的强弓手和八斗以下的普通弓手,再最后面为神臂弓手。 同时还有左右两翼方阵护卫大阵,大阵则用拒马环绕,差不多就是用拒马形成城墙的概念,将大阵的士兵全部框在了里面。 而在左右两翼方阵的后面,也就是大阵左右两肋的地方,还布置有两支骑兵。 “此阵的精髓在于防守反击!”张昭说出了一个不存在这个时代的词,他指着宣纸上画好的阵型侃侃而谈。 “接敌时,先于大阵前方放置拒马,前排长枪手先蹲坐挨地上,敌七十步时,挽八斗以上的强弓手一发,六十步时,八斗以下弓手一发,此后单膝跪地,先后发矢,等敌近五十步,神臂弓手接着发矢! 敌在弓弩连续打击之下,以喀喇汗军视之,其阵与士气,必然急速下降。 如若还要硬冲,此时长枪手起身迎敌,弓弩再次万箭齐发,若仍然不溃,弓手换陌刀大棒击之,神臂弓手精准射杀。 如此反复,待敌士气崩散,精疲力竭之时,左右翼轻骑出阵驱赶聚敌,最后甲骑突出一战而定!” 这玩意,实际上就是个冷兵器时期的拿骚大方阵,以精锐弓弩手充当火枪手,用长枪手护阵,夹杂一点骑兵作为击溃敌人后的收割之用。 不过由于弓弩火力连续性与破坏性不能跟火枪和大炮相比,所以要求阵中的弓弩手必须也要有肉搏的能力,或者像南宋时期一样,布置数个叠阵互相掩护。 不过巧合的是,唐代的士兵还没有像南北宋以后那种,弓弩手不能近战,肉搏兵不会射箭的,刚好可以符合要求。 “可是将军,请恕某直言,此阵虽然精妙,但这拒马的摆放,却不合适。 我军全部都被拒马封锁在阵中,若是情势不利,就直接如同瓮中之鳖,逃无可逃,其次此阵多用弓弩,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多箭矢可用!” 张昭看向了皱着眉头的李若泰,此人确实有点本事,他指出的这两个问题,正是叠阵最初让人不解的地方。 呃!不对,南宋没有后一个问题,因为南宋时期国家经济发达,宋军又有依赖弓弩的传统,所以弩箭的消耗根本不算什么。 但在于阗确实是个问题,因为此时箭矢特别是箭杆造价很高。 古代可是没有机床的,圆形的箭杆完全要靠人工削出来,随后还要烤火、校直、刷漆,最后还要把同材质、同长短的挑选到一起。 一个箭杆在于阗的造价,约等于两个成年男子两天的生活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价。 所以李若泰的问题是很现实,这一仗下去箭如雨下,如果打不赢,不说人员伤亡,亏本就能把人亏死。 但这也恰好说明,如今在安西,强悍的唐军和吐蕃军没有之后,哪怕喀喇汗国打东打西看似强横,但实际上也不过是菜鸡中比较能打一点的,说到底还是菜鸡,一场大战连合格的弓箭都不能多用,大部分时间全靠贴身肉搏。 想到这,张昭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 第142章 查漏补缺 “兄长果然目光如炬,一下就看出问题所在了!”张昭习惯性的挑起大拇指称赞了李若泰一句。 李若泰禁不住脸颊一抽,什么兄长?你跟我那妹子搞得事,你还觉得很光荣是吧?这可是在军营呢?这种场合兄长来兄长去的也不合适吧? 不过呢!李若泰虽然在吐槽,还是觉得挺受用的!勇猛如张二郎也客客气气叫我兄长,这不显得某很有地位嘛。 夸完了李若泰,张昭接着说回到了阵法上,他指着宣纸上的拒马标识说道:“此阵之所以能以步克骑,其关键就在于拒马如城墙般将士卒困住。 喀喇汗军大部都是骑兵,其伊克塔甲骑和古拉姆甲骑最为精良,人马俱甲,只露双眼,寻常刀枪皆伤不得,冲锋起来声势更是惊人。 咱们的步卒,除了某的憾山都和刘都尉的宫卫军以外,皆是征召而来的义从健儿,突然上战场,一时间面对喀喇汗铁骑冲阵难免慌乱,所以需要用拒马将之禁锢住,以免四散。” 智通大师摸了摸他的大光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摇了摇头。 “郡公,此间树木颇少,我们带的木材也不多,做成的拒马定然不甚高大,若是铁骑冲来,该慌的还是会慌乱,恐怕效果不佳啊!” “智通大师果是大德法师,心地仁善,不过这战阵之上,可容不得任何心慈手软,这拒马,不是为了阻止士卒离开,而是表示无论何人,胆敢越出拒马一步,立斩不赦!” 张昭脸色一冷,手猛地往下一挥,帅帐中顿时鸦雀无声,半晌,智通大师才双手合十。 “南无地藏菩萨,杀一人是为救众人,军法严苛,也自有严苛的道理。” 相比于智通的不熟悉军旅严刑峻法,李若泰和刘再升倒是了然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有拒马为边界,谁敢溃出来就杀谁,确实比士卒跑的满地,都不知道该杀谁立威要好得多。 “至于箭矢,诸位也不用担心,我来之时,已经从大圣天子处请来桦木箭矢九万支。 而就算布拉格汗萨克图把围攻八剌沙衮的所有军队都撤了回来,也不过就是两万余,他还要分兵驻守,搜刮粮草,能用来作战的,最多也就是一半,箭矢足够了!” 李若泰和刘再升对望了一眼,再一次对张昭在李圣天处的地位有了形象的了解。 特别是李若泰,他之前很少在王城,是以不太清楚张昭在李圣天那里的受宠程度,只是得了大哥李若愚的嘱咐,让他一定要对张昭多多尊敬,才表现的这么恭顺。 而现在他才知道,兄长李若愚还是说轻了,这哪是大圣天子的外甥,这是大圣天子亲儿子也不一定有的待遇啊! 于阗军队现在总共的箭矢数,不知道还有没有五十万,而张昭这两千来人,一次性就给了九万支,绝对的超规格待遇了。 马鹞子搔了搔后脑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以前虽然在归义军时也是队正,不过寿昌军不算是归义军的主力部队,更因为老上司罗贤达搞得是家长制一言堂,所以他从未有在眼前这样的正式场合发过言,是以平日里脸皮奇厚的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昭也看见了马鹞子,难得这狗东西还有不好意思的一面,张昭把手一挥,示意他上前来。 “这是军议,就是要大家发表看法的,有话直说就是!” “二..将军,末将觉得,此阵若是要与铁骑对抗,神臂弓应该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敌军的铁骑人马俱甲,除了一石以上的强弓,寻常之长弓,恐怕破甲不易,还得靠神臂弓来。 将军您把射程最远的神臂弓安排在最后发矢,应当就是有此考虑。 可我军中,目前神臂弓只有不到五十具,若是敌军甲骑众多咱们不能及时射杀,时间稍长,大阵定有被击溃的危险。” 张昭诧异中带着欣赏的看了马鹞子一眼,这家伙还是有些本事的。 果然实践得来的经验是最宝贵的,马鹞子战场上得多了,虽然没读过书,但总是能敏锐的发现问题,他这种爱思考的特质,也注定了他不会永远只是个勇将。 而且马鹞子看的是很准确的,叠阵这玩意,最为倚重的,就是神臂弓,因为它可以做到每射铁马,一发应弦而倒。 南宋军队使用叠阵的时候,就是靠神臂弓来克制金国甲骑的。 宋军神臂弓多,往往金国甲骑还没把阵型冲垮,就死伤枕籍,是以他们不管怎么攻,总是破不开阵,张昭要想照搬叠阵,就得有大量的神臂弓。 不过神臂弓这玩意,极难制作,主要是在于没人知道历史上的神臂弓是什么样,只是大概猜测用到了滑轮一类的东西。 张昭现在搞出的这个神臂弓,是他在后世跟一群冷兵器狂热者搞出来的,其中还借鉴了许多弓箭大佬的思路。 所以他搞出来的,是个在现代工业下才能量产的玩意,这一挪到唐代,那立刻就麻烦大了。 从敦煌离开的时候,他还信心十足的说,假使曹元德有三百神臂弓手在身边,就能保证归义**力交接的顺利,但估计这会,曹元德估计已经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了。 因为即使张昭这种有制作经验的来到于阗后,在把李圣天抽调来工匠屁股都快打烂的前提下,还开出了巨额的赏格刺激,现在也就做出了一百六十多把,合格的有五十把,勉强能用的有三四十把的样子。 而且价格简直飞到天上去了,一把神臂弓的花费,可以做二十把以上的长弓,还是八斗以上的强弓,心疼的李圣天都看不过去了,可怜的曹元德,不知道做没做出来五把? 所以张昭的难点在于,金手指开出来了,还非常好用,但没法量产。 “那马队正你既然找出了这个问题,可有解决之法?” 张昭思考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干脆就随口问了马鹞子一句。 本来他也没指望马鹞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不过没想到的是,马鹞子竟然很兴奋的表示他早就有对策了。 “将军,末将听说内库府为神威左军定制了一批角弓弩,不过神威左军的兵士不爱用,因为角弓弩颇为沉重移动不便。 但咱们既然要用叠阵列阵而战,就没有了移动的顾虑,是不是可以紧急把这批角弓弩调来给我们先用?虽然不如神臂弓威力强大,但射杀喀喇汗的甲骑,应该够用了。” 张昭一想也对,角弓弩是唐代军中的制式装备,当年的江淮劲弩可是鼎鼎有名的。 不过唐代的弩和汉弩一样,精度高,杀伤力强,但是重量大,上弦吃力,渐渐的就不被军人所喜,弩手的战绩也远不如其他兵种,是以配比的不多。 但在张昭这就正好够用了,南宋用那么多神臂弓是为了对付谁?那对付的是金国真女真,可不是后世满清的那种假女真。 这群以完颜家为首的真女真,可是能在十一世纪玩重甲骑墙冲锋的怪胎,他们的战斗力,在整个中国历史上的北方民族中,都是极为拔尖的存在。 要不是进入中原后腐化的太快,加上当时南宋出了一批包括岳爷爷在内的绝代神将,这个女真金国的疆域,绝对不会比历史上的元朝疆域小。 要知道南宋为了对抗金国,可是爆出了岳武穆、韩忠武、吴阶吴璘兄弟、虞允文这号子放在五千年历史中,也让后人神往之猛男的。 至于张昭面对的喀喇汗人,别看什么伊克塔甲骑,什么库拉姆甲骑听起来牛皮哄哄的,他们能跟金国女真人相比?他们配有几百把神臂弓瞄准的待遇? 别说跟金国女真比,后金满洲女真那种战力的军队,也能打的他们妈都不认识。 萨克图.布格拉汗手中要是有一千,不,但凡有三百金国女真那种猛男,张昭直接就跪了,他再开挂都没用,对面绝对可以把他吊起来锤。 “马队正提的建议很重要,记功一次,赏美酒一坛,羊一只,钱十贯!”张昭拍了拍马鹞子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样子。 帅帐中几十个军将都是羡慕嫉妒的看着马鹞子,十贯钱虽然不少,倒也没什么,羊一只也还不错,但还不至于让众人羡慕,真正让众人嫉妒的是哪美酒一坛。 这可是在战场上,全军上下,包括张昭在内都是无令不得饮酒的。 蛮熊狠狠咽了口口水,这大冷天,一只烤羊加上一坛美酒,那滋味,啧啧!别提多美了! 他也想美美喝上一顿,不过想破了那个硕大的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其他的建议,只能在郁闷中看着张昭结束了军议。 “老熊,叫上顿珠他们,一会来我营帐!”马鹞子眼睛连眨直眨的。 蛮熊顿时就乐了!他摇晃着大脑袋满脸的兴奋。 第143章 以小博大 “马鹞子我入你耶耶!”蛮熊嗷的一声大叫,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发出这声怒吼的他正和顿珠、阎晋、氾顺等人在马鹞子的帐中。 想着一刻钟以前,他还满心欢喜的来到了马鹞子的营帐,准备好好喝一顿,可是一到才知道马鹞子没安好心。 羊他们吃到了,还有几样下酒小菜,十分可口,但残忍的地方就在这里,马鹞子借口这酒是二郎君赏给他一个人的,所以这禁酒令只对他一个人失效,羊大家可以一起吃,但酒,只有他马鹞子才能喝。 “马鹞子,我也要入你耶耶!你个狗奴,下次老子立了功得了美酒,定然也要叫你来同乐,你记得千万要应承下来!” 阎晋咬牙切齿的啃着一条羊腿,不过平日里筋道得很的羊腿,此刻嚼在嘴里如同木柴一般。 马鹞子得意的一笑,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那老子要是不来呢?” “不来?哼!你就算是腿折了,某兄弟几个,也得把你抬过来!”顿珠和氾顺异口同声恶狠狠的说道,直听的马鹞子腿杆一凉。 张昭哼着小曲从马鹞子营帐旁走过,细细听了几句之后,也满意的点点头走开了。 马鹞子会这么干,那也是张昭散会后特意交待了一下的,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在他军中形成爱动脑思考的风气。 这些憾山都的甲士们,只有勇将还不够,必须还得培养出一批帅才。 手下的士卒越来越多了,要打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总不能全让他张二郎次次都要亲自带兵,还得上阵砍人吧! 回到自己的卧房,张昭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鱼袋,这种玩意呢,本来是用来装鱼符的。 而鱼符是唐代五品以上官员才有可能得到的赏赐,相当于可以进出宫城的凭证,装鱼符的袋子,就叫鱼袋,鱼袋有金银两种,金鱼袋是三品以上才能得到的。 不过这玩意在盛唐都已经开始由于滥赏而泛滥起来了,到了五代,更是很多大户人家不是官员的,也可以弄几个挂在身上了,所以张昭这样的,有几个金鱼袋,根本不足为奇。 不过这个金鱼袋有点不一样,随着鱼袋而来的,还有一个雕刻的很精细的玉佩,同时还有一封信,信上笔迹纤细,淡淡的几句问候,张昭却仿佛更感觉到了主人公一份含蓄的欣喜。 好吧!这金鱼袋和玉佩还有信,都是张大郡公的合法妻子,曹十九娘曹延禧,托沙州行商带来的,张昭拿起金鱼袋轻轻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非常好闻。 不过他随即又有些尴尬,曹延禧虽然是跟他已经定下婚约,只是没来得及下聘的妻子,可目前仍然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 天知道古人怎么这么早熟?一个十三岁小女孩有了未婚夫不说,她还知道给未婚夫绣金鱼袋,行文之间竟然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而且他好像也有些被同化了,竟然拿着十三岁小姑娘绣的金鱼袋轻轻嗅了嗅。 自嘲的笑了两声,张昭看向了这封信的日期,这是曹三娘子与他的约定,会在每封信的末尾写上日期。 如果日期是上旬,也就是初一到初十,那就表示曹议金的身体很好,日期是中旬,也就是十一到二十,就表示曹议金的身体不算太好,如果是下旬的话,曹议金的身体,肯定就是出大问题了。 而且日期越小,就表示曹议金的身体越好,张昭看了下日期,二月十八,看来曹议金的身体,确实出了不小的问题。 因为超过二十就表示有大问题,那么十八这个数字,实际上已经代表着危险了。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曹议金的身体状况,就如同一个禁制一样悬在他的心口。 他不能回去早了,回去早了曹议金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 也不能回去晚了,回去晚了,错过曹氏归义军的权力交接当口,恐怕要夺权,就还是得诉诸武力。 可河西之地的汉人只有十万不足,就算加上汉化粟特人和吐谷浑人,也就是二十万出头的样子,这可是他的基本盘,能不死人,就最好不死人,在瓜沙二地动刀兵,是张昭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眼光一转,他又看到了说是‘自己设计’,但实际上是剽窃的叠阵法了。 这是一套标准的防守反击阵法,虽然能够以步克骑,但移动能力差是最明显的缺点。 也就是这套阵法能发挥威力的前提条件,就是必须要让敌人来主动进攻你,而不是你主动出击。 张昭回忆了一下历史上叠阵发明者吴璘的使用记录,几乎都是先以轻兵挑衅,激怒金国大军来进攻,随后不断搞小动作以彻底将金军上下惹毛,让他们发力狂攻,最后击败他们。 但金军一旦不主动进攻,这套阵法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有点难度啊!张昭叹息了一声,历史上叠阵发挥作用,那是因为战场形势是金强宋弱,而且是强很多,金军经常以一打十击溃宋军,所以他们有心理上的优势,容易被激怒从而展开强攻。 但张昭面临的形势又不一样了,喀喇汗国能压着于阗打,并不是因为喀喇汗的军队远比于阗强,而是因为他们占据了地理优势,又有疏勒坚城可用。 其次还有源源不断的补充,使得喀喇汗可以和于阗打消耗战,哪怕是二比一,乃至三比一的交换比,都是对喀喇汗国有利的。 所以一直以来的战争模式,是于阗军久攻疏勒不下,精疲力竭的时候,喀喇汗的军队才会主动出来野战。 这特么的,张昭想用叠阵打喀喇汗的骑兵,可实际上,喀喇汗的军队往往是被动的一方。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喀喇汗的军队主动出击。 张昭再次想到了自己最初那个堪称背水一战的疯狂想法,那就是他带着两千多人直接到下阿图什城下结阵,引诱喀喇汗的军队来进攻。 如果他们几万骑兵,还不敢来打两千多基本都是步兵的军阵的话,那以后喀喇汗的军队就不用上战场了。 而且,自己或许还可以把他攻破疏勒城头的名号打出去,还能用萨克图的王后曹氏做点文章? 可是,这样的危险性也不小,万一战败,或者仅仅是于阗军队支援来的慢了,他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啊! 张昭摸了摸脑袋,这一年多来,好像他的每一仗都是在极度弄险中度过的,每次都是以小博大,还是实力太差了啊! 第144章 萨克图的谋划 下阿图什城,布拉格汗萨克图正凝视着眼前的地图久久不语。 这位喀喇汗国的大汗五短身材,头戴尖顶花瓣冠,身穿褐色团花锦袍,气质极为冷冽,举手投足回眸之间,用中国人的话来说,有鹰视狼顾之相。 不过与张昭以为的,萨克图应该是与后世著名up主安禄杰一样的那种胡人长相不同。 萨克图如果出现在张昭面前的话,张昭一定会以为萨克图是安西四镇后裔,因为他长着一副几乎与中原汉人没什么两样的相貌。 这是必然的,回鹘人实际上黄白人种都有,当年在大唐兴盛的时候,唐朝是天字第一号的天朝上国,周边各国各族的审美当然要向大唐靠近。 所以在回鹘人中,中原长相的人种就格外吃香,朝贡、请婚甚至去大唐军中效力都有优势。 上百年的影响下来,等到中后期,回鹘汗国中的上层可汗、叶护等,几乎都是中原长相的了。 “去把阿杜木提来,我有话问他!” 萨克图捏着手中的信件眉头都皱成几字了,这封信是疏勒总督伊蒂哈德寄给他的。 信中伊蒂哈德信心满满的表示,他足可以坚持到七月,还让萨克图等到马肥粮足,兵精器利之后再南下,可就在信寄出的当天,疏勒城就被于阗人攻破了。 伊蒂哈德的能力,萨克图是清楚的,野战、出谋不是其所擅长,但是守城,绝对是喀喇汗国中最强的。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萨克图在信心满满的时候,疏勒城就突然被攻破了呢?萨克图完全想不明白! “大汗!”一声凄厉的嚎叫把萨克图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穿着囚服的阿杜木将军膝行到了萨克图面前。 “大汗!您忠诚的阿杜木死不足惜,但请您一定要相信阿杜木的话,于阗人真的是请下了天雷才击毁了疏勒西城的城墙,不然就算他们再打三个月,也是打不进来的!” 萨克图有些痛苦的摸了摸额头,这阿杜木被关进死牢十几天了,一直不曾改口,信誓旦旦的说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把萨克图也给搞迷糊了,因为阿杜木看起来不像是说谎啊! 但他又万难相信于阗人能请下天雷,这...这也太难让人接受了! 虽然萨克图相信这个世上肯定是有真主的,但当这种玩意真的降临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又只感觉一阵荒谬。 至于其他从疏勒溃退出来的阿斯卡尔和神战者的话,那就更让人错愕了。 这些家伙异口同声的说,是异教徒的真神下凡亲自摧毁了疏勒西城的城墙。 那言下之意就是说,异教徒的真神都亲自出手了,那咱们的呢?不说真主,先知马哈茂德总要出个面吧? 这简直是在败坏军心,大怒的萨克图把他们全部关进了下阿图什以北的阿尔瑚城,这要让他们瞎说下去,还不得把自己的军队都给影响了。 “大汗,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当晚我睡得正香,因为伊蒂哈德总督阁下已经安排好了夜间的守卫,我们也在十三天战斗中屡次击败于阗金国人的军队,他们的攻城器械已经完全损毁,谁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攻得下来疏勒城了。 可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忽然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传来,我从窗户往西城看去,金色火焰把城西照耀的如同白昼一样,刚刚把弯刀拿到手中,城西就传来了城墙垮塌的声音。 等我们跟着总督阁下跑到城西,于阗金国的军队就已经入城了。 他们穿着三层重甲,手里有一种射的极快的弩箭,我们与他们苦战了三个时辰,城内的异教徒也爆发了叛乱,最后实在是顶不住了才溃逃的,大汗你要相信我啊!” 萨克图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阿杜木说出这番话了,三次间每次都间隔五天左右。 但每次的话,基本都相差不大,这表示,阿杜木说的很可能是真的,难道真主神仙们真的会管人间的事情? “大汗!于阗军队已经到达下阿图什了!前锋约有数千人整在城外十五里处拔营向前,直逼城下而来!” 一个古拉姆侍卫的到来,打断了萨克图的思考,还带来了于阗军队的消息。 “不管他们,守住马依丹山口,他们要来攻城我们就让出下阿图什,退回阿尔瑚城去!” 沉思中的萨克图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带走阿杜木,随后下达了指令。 萨克图进驻下阿图什可不是为了在这跟于阗人战斗的,因为他虽然率军成功从八剌沙衮退了回来,但这一路并不轻松。 亏得他出征时就做好了准备,从纳伦河到阿尔瑚一带沿途提前设置了粮食和雪车的存放点,两万余大军才能撤回来,但士气和精力都极大的被摧毁了,必须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战斗力。 所以萨克图根本没打算和于阗军队在下阿图什大战,他的策略是把于阗军队吸引到下阿图什来。 因为这里土地荒芜,饮水和补给都十分困难,可以极大消耗于阗军队的补给。 而下阿图什的北边是马依丹山口,山口往北就是较为富庶的阿尔瑚城地区,萨克图完全可以在下阿图什消耗于阗军队一波后,假装不敌撤往阿尔瑚地区。 于阗军队敢跟进来,他就可以靠着马依丹山口的天险和阿尔瑚地区的相对丰富的资源坚守,等到于阗军队进退不得,再用骑兵突袭。 假如于阗军队不进攻马依丹山口,那么也好办,他可以不断派出游骑骚扰,反正于阗军队骑兵少,还可以把他们困在下阿图什城中,等到他们扛不住撤退的时候,一场轻松的追击战就可以解决战斗了。 所以,萨克图是一点都没想过要和于阗军队在下阿图什城下作战的,他所做出的,仿佛要不顾一切尽快收复疏勒的样子,都是为了吸引于阗军队北上的假象。 甚至他还故意向于阗军队的斥候散布了他本人就在下阿图什,军队也极为疲惫的消息,就等着于阗军上钩,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第145章 你们要冷静 呼呼冷风从张昭的脸上吹过,这安西的春风可一点也不和煦,脚下的土地也不是于阗绿洲那种带着春意的感觉,而是呈现出了一片灰黄色,相当的贫瘠。 “将军!末将上下打探过了,下阿图什的主要河流就是博古孜河,但此时高山融水还未到,水源不足,且喀喇汗的古拉姆轻骑一直在河道游弋,咱们要取水,就必须要先击溃他们。” 达旦人虎刺勒策马过来向张昭报告,虽然说是达旦人,但虎刺勒家族经过上百年与沙州番汉人的聚居,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了,他的儿子虎威甚至连都已经开始用虎姓了。 “击溃古拉姆轻骑,唔....”张昭摇了摇头,这是不现实的,古拉姆近卫是萨克图起家的王牌,当年他可以夺位成功,并且顺利杀死叔父奥尔古恰克一家,靠的就是手底下古拉姆近卫军。 而在萨克图成为喀喇汗的布格拉汗之后,古拉姆近卫更是成了喀喇汗国最精锐的军队。 这支由六百甲骑和一千五百轻骑组成的精锐骑兵队伍,刚刚在三年前的白水城和怛罗斯城战役中击垮数倍于他们的萨曼王朝骑兵,战斗力不容小觑。 张昭就这么三百越骑,他还要用来遮蔽大阵左右呢,就算打的过也不能放出去狗斗。 “那我们就拔营向前,我不信萨克图从八剌沙衮翻越雪山和纳伦河回来还能带着投石机,咱们直接靠近下阿图什扎营,取水不取别处,偏要取下阿图什城外护城河的水!” 张昭脸色冷峻的一握拳,他还是准备兵行险着了。 风险大,收获也大,他要直接就在下阿图什干翻萨克图这家伙,还要以少胜多。 只有把萨克图打疼了,张昭才能在安西收获更加巨大的声望,他才有空去谋划费尔干纳盆地、萨曼王朝乃至印度。 虎刺勒楞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跟着张二郎君上战场,就要来一顿这么刺激的。 萨克图起码能调动两万骑兵,他们算上民夫也就六千出头,在这旷野中,两千步卒,四百多骑兵要去肛最少一万多骑兵,怎么看怎么有点作死的味道啊! 。。。。 下阿图什,已经在收拾准备打一打就跑路的萨克图也愣住了,对面这是个什么路数? 两三千人带着些许民夫竟然直接到他城外列阵了?他仔仔细细的看过了,那些于阗军队后面的,确实就是民夫。 有阴谋!萨克图的第一反应就是有问题,可是斥候都撒到疏勒城外了,压根没发现其他军队的踪迹。 安西这地方,根本不需要到处去搜,因为大军只能沿着河流和绿洲驻扎,河流只有那几条,绿洲只有那几块,斥候没搜到,那就真是没有。 “安赫尔,你跟于阗交手最多,他们从疏勒城到这里,最快需要多久?”萨克图问向了身边的古拉姆图曼,他的心腹大将安赫尔。 图曼是喀喇汗军队的军事和政治组成单位,意思是万户,万户下面还有千户和百户。 这一套按照十进制为结构的组织模式,后世被蒙古帝国、奥斯曼帝国等继续沿用,是最适合草原民族的组织模式。 当然,以萨克图的财力,他只能拥有两千多古拉姆近卫,但并不妨碍他将古拉姆近卫的第二统帅任命为万户长。 “回禀大汗,于阗金国步军多骑兵少,其神威右军最多三千骑,各地阿摩支能组成大约五百甲骑,但训练和水平不能和我们相比,单独作战能力一般,常年是和步军一起使用的。 所以虽然疏勒到下阿图什不过九十里,他们也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到,如果骑兵全出,一天能到,但要休息半天才有战力。 而且步卒与骑兵脱节后,我们大可袭杀他们的步军,所以我猜尉迟僧乌波不敢分兵!” 安赫尔脸色阴沉似水,他已经从溃退回来的阿斯卡尔军口中得知了疏勒城的现状,于阗金国人在疏勒北城大肆报复屠杀,他的家眷已经没了,男丁被杀,女人被掳走。 尉迟僧乌波就是李圣天,作为于阗的敌国,喀喇汗人肯定不会称呼他李圣天的。 而安赫尔的分析也是对的,古代那种一天能走几十里的军队不能说没有,但绝对是极少数,得是魏武卒那种玩意。 所以司马懿倍道擒孟达,才能被一吹几千年,寻常的军队,一天走个二三十里,下面的大头兵就足够给统帅面子了。 萨克图冷冷的点了点头,赞同了安赫尔的说法,假如城下的这伙于阗军是来引他出去作战的,那就太蠢了。 因为要是尉迟僧乌波分兵来救,他就可以放弃城下的人,前去突袭从疏勒城出来的于阗步军,要是不分兵,三天时间他一万五千精骑还吃不掉两千来人? 不过生性谨慎的萨克图,还是决定先试探下,派点去人去骚扰一下,看看城下这些于阗军的成色如何,会不会那些民夫是假的,这就是六千精兵? “安赫尔,你识得此物?你看看,这像不像你娘子的彩衣?我跟你说,你那三个娘子功夫真是一顶一的好啊! 特别是你大娘子,听说你冷落了她不少年,那某告诉你,你可亏大了,三个我都试过你,就你大娘子最为销魂,那长腿,哈哈!有劲!” 萨克图和安赫尔正在城头商议,冷不防下面就传来了尖声的嘲笑。 一个仅仅穿着一件襕袍,头戴带着个破烂网巾的壮汉把腿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他用手里的长枪顶着一件彩色的回鹘女式长袍,一边大喊一边笑骂。 马鹞子可没说谎,安赫尔的正妻确实很够劲,他砸吧了两下嘴,回想起了那个边哭边比他还疯狂的细白身体,竟然还有点蠢蠢欲动了。 安赫尔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全身的鲜血仿佛一下就冲到了他的头部,不但眼睛充血,连整张脸都红成了一片。 虽然他不确定下面壮汉挑着的那件彩衣是不是属于他正妻的,但那确实是一件回鹘贵女常穿的衣服。 而且,他刻意冷落正妻的事,可是他们家的秘密,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下面的壮汉不但知道这件事,还知道他正妻确实有双罕见的大长腿,那么.....! 安赫尔突然感觉头顶有些绿油油的。 “哚密失,没想到你长得挺威猛的,原来确实个软货啊!那么漂亮的小娘,一空就是五六年,何必呢,自己不行就早点放人出去嘛,能打点野食,也比饿死强嘛!” 安赫尔正血冲瞳孔的时候,他身边另一个甲骑百户的脸,顿时青黑的能滴出水来了。 “执力失斯,你这贼奴可得感谢某家,某已经帮你查明了,你那两个崽子都不是你的种,那是你管家的。 某家最狠这种不忠不贞的妇人和敢以下辱上的狗奴,直接就下手帮你清理了,只不过力道有些没掌握好,一不小心,嘿嘿!把你全家都给清理了!” “啊呀!某要杀了你这唐狗!啊呀!大汗,请让臣下去杀光那些唐狗啊!” 执力失斯是个头戴四瓣盔的轻骑千户,他噗通一声跪在萨克图身前,凄厉的嚎叫了起来。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孩儿有问题,不过他自己不能生育,勋位田产又要人继承,不得已只能想了这么个办法。 结果这一下,孩子没了,事情也被捅出去了,心中的狂怒可想而知,没当场失控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我忠诚的将军们,喀喇黑汗的勇士们,要冷静!冷静!” 萨克图眼皮眨个不停,虽然他不知道城下的于阗军是凭什么敢来故意激怒他们?但他明确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股阴谋的味道在这位喀喇黑汗的鼻尖萦绕,他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让手下的军将们冷静下来。 第146章 冷静?怎么可能还冷静 挺能忍啊!张昭摸了摸下巴,马鹞子一伙人在下面骂的口水都干了,城头上一群人又哭又喊的,这萨克图竟然一点出城作战的意思都没有。 感情下面人的绿帽子不是自己的绿帽子是吧?这是要逼我张大郡公出狠招呀! 张昭把脸一沉,这下阿图什虽然也就是个小土城,但那也没有两三千人去攻打一万多两万人的道理吧! 必须让萨克图汗出城来主动进攻! 张昭站起来往四周看去,下阿图什城东一里多处有个小土包,正好可以用来摆他的叠阵。 因为这个大阵原本就是设计出来宋军在川陕的山谷平地处使用的,此阵只有前、左、右三面有遮护,后面是没有的,因此需要把叠阵的屁股对着高山或者大河下阵。 说干就干,城下除了留下一百余越骑保护张昭以外,取完水的大部队开始往小土包开进。 阴鹞子指挥着各都的士兵就在山包下展开,将叠阵最后的角弓弩手放到了土包的前端,两三千民夫赶着随军的骡马、驴子等干脆直接开进了到了土包上面呆着。 叠阵前部的长枪手由惠通和尚的义从,也就是疏勒城三教信徒中比较能打的担任,辅助的是史崇敏带来的一百多矿工。 第一排的硬弓手由刘再升率领的于阗宫卫担任。 第二排的普通弓手是智通大师神机都的士兵和一部分三教义从。 最后的角弓弩手最多的成员任然是于阗宫卫和少量从其余士卒中选出来的精锐弓手组成。 至于憾山都的甲士,都被张昭给安排到了叠阵的两翼去了。 这个地方实际上比叠阵的前阵还要重要,因为在这个时代,能玩骑墙冲锋,顶着长矛森林破阵的甲骑还不存在。 那么在叠阵前部长枪手没有一哄而散之后,敌军最有可能进攻的地方,必然是人数单薄的两翼,必须要用精兵。 至于两肋用来驱散和遮蔽轻骑兵,仍然由曹元忻给的三百越骑担任,在阵后休息,担任一锤定音任务的,则是李若泰的一百五十甲骑。 眼见阵型也近基本布置完毕,张昭冷笑一声催动战马缓缓向前,现在就等着彻底激怒萨克图让他没命狂攻自己的叠阵了。 “于阗金国奉天郡公,大唐太保张讳义潮公曾孙张昭,致信天怒人怨鬼神憎之布拉格汗萨克图。 足下祖先庞特勤,不过漠南一失怙之犬,全赖大唐朝廷施恩方得活命,其不思报答,反起鸠占鹊巢之心,圣人一怒,天兵大至,庞特勤惶惶如丧家之犬,呜咽向西,只求苟活。 及至汝,更无廉耻,尔父不肯改信波斯人之天方教,遂遭毒手。 尔身为人子,不但不时刻苦思报父仇,反倒认贼作父,与波斯萨曼王子纳斯尔沆瀣一气,改宗天方教,迫害三教信徒,实为天怒人怨之不孝子。 吾常思量,世间何以能出如此不孝子孙,莫非阁下非是巴兹尔汗之子孙,实乃波斯人纳斯尔之孽种?” 布拉格汗萨克图太阳穴处青筋暴起,他想要对着身边的手下轻蔑一笑,然后潇洒的指出于阗人是在辱骂污蔑。 不过真当他想笑出来的时候,那一句句的辱骂,却如同钉子一样击打在了他的胸口上,让他无法笑得出来。 当年他能狠下心活埋了叔父所有的子孙,就是因为当年他父亲巴兹尔战死,跟着母亲来投靠叔父之后,叔父家的堂兄弟姐妹就拿这个来羞辱他。 说他是母亲与下人苟合才生下了他,说他不是阿尔斯楞汗巴兹尔的亲生儿子,企图用这个来否定他阿尔斯兰汗的继承人地位。 不过,虽然被翻出了内心的伤疤,濒临暴走的萨克图深吸了几口气以后,还是可以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主不以怒而兴师这个准则,仍然还存在于萨克图的脑海中。 咳咳咳!喊完这一长串词,哪怕手里拿着可以扩音的铁皮喇叭,马鹞子依然累得连连咳嗽,他朝着张昭看了一眼,示意已经嗓子冒烟喊不出来。 张昭走过去,轻轻接过铁皮喇叭,他清了清嗓子,看来这萨克图能抗住侮辱祖先和质疑血统,就不知道这一顶硕大的绿色大帽,他能不能抗住了。 “萨克图,你这缩头贼奴,还认识这几套头饰吗?这是你赐给你四位后妃的,当年你还允诺她们可以世代跟随你享受富贵。 不过现在嘛,大圣天子看不上你的残花败柳,要将她们赐给下面的军将,是老子我好心,免得你太难堪,勉为其难就收纳了你的王后。 她现在可乖巧了,看看某身上的锦袍,这就是你王后日夜赶工绣出来的,本来这是应该属于你的,不过曹氏说你背弃祖宗,合该身穿波斯胡装,何德之有可以自认中国之种乎?” 张昭身上的锦袍,是唐代武将经常穿的那种坦露右臂的战袍,这是唐宋高阶武将的标配。 这里有个跟后世认知不一样的地方,张昭没穿越前也以为喀喇汗这种九姓乌古斯和三姓葛逻禄组成的国家,必然是非常中亚突厥风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在萨克图改信天方教引入波斯文化的之前,整个喀喇汗国是非常唐化的,从衣食住行到宫舍器具再到军事装备,都是清一水的大唐风格。 至于跟喀喇汗接壤的于阗金国和高昌回鹘汗国更是如此,这两家甚至连官职都模仿大唐的。 而哪怕萨克图把喀喇汗的文化引向了波斯,不过在他内心,实际上还是以中国人自居的,这甚至反应在了喀喇汗历代可汗的铸币上。 喀喇汗的历代铸币上多有桃花石.布拉格汗或者大秦之王,大秦与东方之王等称呼。 这表明喀喇汗历代君王,其实一直把自己当成了中国人,而不是波斯化的突厥种族。 同时期的波斯萨曼王朝文献和黑衣大食也就是阿巴斯王朝的文献中,也称宋朝为上桃花石,契丹辽国为中桃花石,喀喇汗国为下桃花石。 后世很多阿拉伯史书中所称的中国之王或者桃花石可汗,很多都不是指中原的辽金宋,而是指统治了西域与中亚河中地区的喀喇汗国。 历史上喀喇汗国可汗以中国人自居的心里优越感,在耶律大石建立西辽后达到了顶峰,虽然之后就开始逐渐下降,但仍然一直延续到了几乎亡国。 这股自我认知和自我归属的习惯,丘处机到中亚后都还见到过,最后要等到蒙古人的察合台汗国彻底绿化才基本消失。 在此之后,西域和河中的诸多民族,才开始从心理上把自己当成了天方教化突厥种族的一员。 布拉格汗萨克图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炸炸的疼,如同所有人认为的那样,虽然萨克图皈依了天方教,但实际上这并不表示他与波斯人、大食人就有多亲近,他皈依天方教实际上是出于三个考虑。 首先,大唐的政治制度其实不怎么契合唐军退出西域后的安西经济和文化,反倒是同为有半游牧习惯的波斯萨曼王朝的政治制度,更能适应安西的新形势。 萨克图皈依天方教,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把喀喇汗国从一个伪装成国家的部落联盟,变成一个真正的汗国。 其次,喀喇汗实际上跟张昭有相同的想法,那就是波斯萨曼王朝看着辉煌鼎盛,但实际上在纳斯尔二世得意洋洋的瞎搞之下,国内奢靡成风,割据四起,教派矛盾激烈,隐隐有江河日下的味道。 萨克图大力推动回鹘和葛逻禄人改信天方教,其实是想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来个赘婿噬主。 从皈依者变成主人,反向入主以布哈拉、撒马尔罕为主的整个昭武九姓故地,而且历史上他的子孙也确实做到了。 最后则是出于一种干脆打不过就加入的心态,天方教东扩已经成为一股潮流,如果萨克图不皈依天方教,那么喀喇汗国就得承担起抵御天方教东扩的任务。 看看历史上于阗国和李圣天子孙的惨状,预见到了结果的萨克图,果断的选择了皈依。 这样他不但可以赘婿噬主,他还能借助神战者的力量,耗死了最大的威胁于阗金国。 所以张昭没有去侮辱萨克图的改信,因为这是没有用的,他身边的喀喇汗国既得利益者,并不会因为改信了天方教而感觉有什么羞愧的。 安西这片,宗教复杂,改信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张昭却可以在萨克图事实上不孝,以及质疑他非中国人这两点上火力全开。 随着叫骂,萨克图的脸色越发冷了下来,周围的喀喇汗国军将甚至都不敢轻易说话了。 王后,一直是萨克图身上的逆鳞,因为他的结发王后,就是因为反对萨克图皈依天方教而被废黜的。 续娶的王后是原本的东曹人,萨克图本想着东曹已经皈依天方教上百年,肯定是天方教的虔诚信徒,但没想到的是,这个王后,依然对天方教表现出了一定程度上的**,这让萨克图感觉极为不爽。 同时他还在心里有个隐隐担忧,自己那个才娶两年多的王后,会不会是真的屈从于了城下这个于阗金国人? 因为她心里一直不愿意真正的皈依真主,要真是这样,那麻烦就大了。 八剌沙衮信奉三教的旧贵族还没搞定,王后又出问题的话,那国内的反对势力就要风起云涌了。 现在他们之所以没有剧烈反抗,其实就是因为没有强大的外力可以借助,不敢大规模出头而已。 “快!叫耶耶!一起叫,谁声音大,郡公老爷就重重有赏!” 马鹞子促狭的一笑,然后开始让身边的几个孩童叫耶耶,这些孩童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爆破功臣’黄羊、花布和黑狗儿赫然都在人群中。 “耶耶!” “耶耶!” “你就是我耶耶!” 一群小孩子的乱叫中,张昭挺胸凸肚的把心一横,干脆再往前走了一步。 “萨克图,你这小王八看见了吗?别说你的王后都看不起你甘愿跟着老子,就连你的儿女都自愿叫某耶耶了。 放心,某不会杀他他们,还要把他们培养大,再让他们跟着某姓,等你身死国灭之后,某还要带着你的王后和儿女到你坟前,让你再听听他们之怎们叫某耶耶的! 贼胡!你但凡有点你祖宗庞特勤那种丧家之犬的能力,你就出城来。 老子就带着两千人等着你,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精锐,让你知道知道,你手下那些连家人都保不住的所谓古拉姆近卫,不过是草鸡瓦狗。 要是你连这个胆都没有,只要你当众承认你王后归我,子女归我,再把这套头饰戴到头上叩三个响头,耶耶就撤军离开!” “哈哈哈!无胆杂胡,还是赶紧跑路保命吧!” “真是安西无真君,猃犹也称王,如此猪狗,也敢自称大汗?” 张昭的话音刚落,下阿图什城下就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哄笑,顿珠将一件萨克图王后曹氏的头饰绑在一根投矛上,随后大喝一声把投矛扔过了护城河,咚的一声插在了城门上。 随后上百越骑就在下阿图什城下坦胸露肚大声嘲讽,还有些憨货脱了裤子,就对着萨克图的方向开始大肆放水。 一群小孩子围着张昭‘耶耶!耶耶!’的大声叫着,一件件带着喀喇汗风格的贵族女服,被不断的抛向天空又落下。 各种污言秽语四处喷涌而出,群魔乱舞都无法形容了! “萨克图!你这狗奴,若是不敢下来,定然连男人都不算,要不这样,你现在光着屁股出城来,耶耶让你当场见识下什么是男人,保管你以后不愿再当劳什子可汗,一准只愿跟着耶耶走南闯北!” 要说骂人恶毒,马鹞子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份重口味,惹得众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大汗!一定要杀了他们!让我们出城吧!” “大汗!臣等誓死要生报此仇!” 下阿图什城头,喀喇汗的军将纷纷单膝跪下嚎叫了起来,这些污言秽语加上家破人亡的刺激,已经让他们愤懑难忍了! 心头如同大鼓在敲,手捏的咯咯作响的萨克图,还是在怒火如同火山般即将爆发的关键时刻看了一眼安赫尔,安赫尔则冲着萨克图点了点头。 “大汗!确实没有发现于阗大军出发的迹象,城下加上民夫也就五六千,咱们有万余铁骑,这都不敢出城一战的话,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啊!呀!出城杀敌!”得到确定的萨克图狂吼一声踹翻了身前的案几。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打这一仗了,不打这一仗,今天这事传扬出去,他萨克图的声望就毁了,没人会愿意跟着这么一位缩头乌龟大汗的。 “执力失斯率一千轻骑断其后路,待我等打破唐狗的大阵后,务必全歼他们,把斥候放到五十里外去,一旦有于阗大军的动向,即刻来报!” 第147章 大的要来了 咚咚的大鼓声传来,下阿图什的城门轰然打开,当先出来的是一队队穿皮甲的轻骑兵,他们手持长枪,身背六斗马弓向两边散开,这是去断张昭等人后路去了。 紧接着,就是无数身穿各式扎甲、锁链甲、锁子甲、嵌入式铁片皮甲的铁骑,其中甚至还有几百骑人马俱甲的甲骑。 他们拿着长枪,马侧挂着短斧、铁锤等,背上的弓从长长的弓身来看,是属于重甲骑兵专用的硬弓。 这些重甲骑兵出城后并没有一窝蜂的直接冲向已经列好阵的奉天军,而是开始按照令旗和认旗集合,甲士也从战马上下来,开始牵着战马来回缓慢走动,让马儿热热身。 其中几乎没有着甲的大量轻骑则骑在马上来回奔驰,把战场弄的尘土满天,生生制造出了一种千军万马的架势。 他们甚至还会一二百成群,在几百米外试探性向前冲锋,配合着嘴里的呜哇乱叫,不断恐吓着叠阵前的长枪手,把紧张的气氛一下就传递到了奉天军中。 ‘哐当!’张昭一脚踹倒了一堆放在叠阵中的箱子,里面各种金币和银币哗啦啦的滚落得满地都是。 有萨曼王朝的银币,有喀喇汗的宫廷金币,甚至还有不少上百年前的萨珊波斯金银币,都是从疏勒城王宫中搜刮来的。 此时被上午的阳光一照,顿时四处金光闪闪,周围的三教义从和神机都乃至于阗宫卫的目光,都被这些财宝给吸引住了。 “山猪儿!告诉后面的人,你这次打破疏勒,得了多少好处?” 张昭骑着白马在阵中来回奔驰,他手里的长槊杆,轻轻敲了敲一个憾山都的甲士喊道。 山猪可不是指家猪,而是指野猪,山猪儿也人如其名,肤色黑褐,五短身材,但极为壮实,那大肚腩加上粗壮的四肢,一看就不好惹,在憾山都的甲士中,都是颇有勇名的。 “回郡公!山猪儿这次抢了两个回鹘小娘,金币二十枚,银币没算,反正有两大箱子,还有两匹好马和五匹驴子!” 山猪儿满脸笑容的叫嚷了起来,他原本是沙州寿昌军一个马弓手,苦哈哈的一年到头也存不下几个钱,娘子更是别想。 可才跟着张昭一年多,他就抢,呃!不!他就有了两个小娘子,存下了上百贯的财产。 在奉天军他连火长都不是,可一回了家,那就是老爷了,想吃肉就吃肉,想吃白面就吃白面,两个娘子把他伺候的跟神仙一般,所以他把张昭看得比他父母还亲。 “马杀才!你也说说,你个狗东西得了什么好处?”张昭又把长槊杆敲向了另一个憾山都的甲士。 马杀才是个高个子壮汉,原本是祁连山上的悍匪,猿臂善射能左右开弓,骑术精湛,来去如风,是葛咄马贼团伙中除了白从信以外的骑射高手,跟了张昭以后,他成了游奕军的队正,立功受赏无数。 “回郡公,杀才这次也抢了两个小娘,不过杀才不想要她们,某想跟着郡公打回中原去,郡公可别忘了,你说过要给杀才娶个五姓七望家娇娘的。 至于金银,某马杀才,就没看上过哪些俗物,反正从跟着郡公起就没缺过,没了就找你拿!没了就找你拿!哈哈!” “你他娘的要求还不低啊!五姓七望,老子自己都没娶到呢!”张昭哈哈一笑,周围的士卒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老子既然答应过你,那就一定会做到,你马杀才纵横安西,战功无数,配得上个五姓七望的小娇娘。 放心,等回了大唐,你想娶谁家的就娶谁家的,谁他妈敢说不嫁,老子就带着神火雷把他家大门给爆了!” 周围的士卒又是一阵哄笑,笑声中,张昭来到了一个于阗宫卫强弓手面前,张昭认识这个家伙,从疏勒城下第一战开始,他就跟憾山都的甲士一起作战了。 “婆摩挲多,你怎么样,在疏勒城得了什么好处啊?” 婆摩挲多把胸膛一挺,“婆摩挲多没去抢小娘,但在喀喇汗的王宫中,找到了我的白玉儿。 我的白玉儿是鸦儿看最美的鲜花,三年前,她被喀喇汗人抢走了,本以为某再也见不到她,没想到佛陀,不!没想到郡公又让我们相遇了,我抢了两箱子银币,打完仗就可以和白玉儿永远在一起了!” 说着,这个高个子于阗宫卫眼睛里都在闪着光,这十几年来,喀喇汗人仗着来去如风,可把鸦儿看一带的于阗人给骚扰的够惨的,这是个未婚妻都被掳走的可怜人。 “那你记住了!只要你英勇杀敌,老子一定亲自给你主婚,再给你在鸦儿看买上一套大院子!” 张昭轻轻敲了敲婆摩挲多的胸前扎甲,随后抛出一枚金币。 “这个算老子提前给的贺礼!” “真悟阿罗缓,大慈父可曾让你在疏勒城破后有所收获?” 阿罗缓是摩尼教僧侣的俗称,真悟阿罗缓有着标准的回鹘人长相,现在作为三教义从的一员,在张昭的叠阵中充当弓手,他双手捏了一个火焰形状,对着张昭一弯腰。 “包黑头巾的杀害了我父母,蛊惑了我的兄弟,在疏勒城,某找到了当年的暴徒,一一送他们下了火狱,连某那不肯悔悟的兄弟也一并送进了火狱! 真悟不要小娘,不要金银,因为是大慈父指引着我,让我跟随郡公,去让所有人都能免受黑头巾的残害!” 这话就说的有水平了,张昭立刻抓住机会原地勒马,他咚的一声把手里的从长槊给插到了地上。 “真悟阿罗缓说得对,你们都是受尽了黑头巾喀喇汗人残害的,他们杀害过你们的亲人,抢走过你们的金银财宝。 这惨状,连某这样的沙洲唐儿都看不下去了,不怕实话告诉你们,某跟萨克图可没什么深仇大恨,真要走,某可以躲得远远的,让你们他娘的被他一一砍死! 但是!某张二郎没这么干,就是因为萨克图为人残暴,黑头巾如同恶狼,某不能看着好人被欺负,所以带着你们报仇雪恨来了,你们说说看,某这样的外人都不退,你们能退吗?” “不能!不能!” “死也不退!” 阵中的三教信徒、神机都和于阗宫卫同时异口同声的怒吼了起来。 确实,张昭是可以走的,因为这场战争在表面上看,是跟张昭没什么关系的,张昭带着憾山都的甲士,是在帮他们报仇,张昭不撤,他们哪来的脸撤? “而且!某还要告诉你们,你们现在要撤,也撤不了! 因为你们在疏勒城破之后,人人都杀过对面喀喇汗人的父母兄弟,抢了他们的妻妾姐妹儿女,他们一定恨不得把你们挫骨扬灰。 这里是下阿图什,距离疏勒最少有九十里,没人能在骑兵的追击下跑上九十里而不被逮住! 跟我拼死一战,或许还能活命,溃退逃跑,必死无疑!” “郡公放心!于阗宫卫军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后退!”刘再升带上兜鍪大吼了起来。 “神机都的人也绝不后退,因为我们要报仇!”智通大师顶着大光头面脸通红的大喝一声。 “二郎君!我们这些三教信徒更不会跑路!因为我们已经跑的够多的了,跑没了父母,跑没了子女,现在就想像个男人一样大战一场!”惠通和尚端着角弓弩,满脸严肃。 “好!”张昭大喝一声策马跑回了叠阵中间堆着金银的地方,他飞身下马,又是一脚踹翻了几个箱子,更多金银币叮叮当当的掉落了出来。 “看来你们都有种!都是男人!那老子就跟你们一起在这和喀喇汗人死战! 看见这些金银了吗?每守住半个时辰,老子就给你们一箱,能守住五个时辰以上,这就都是你们的了。 战死的也别怕,老子优先发,一定送到你家人手中,没家人的,老子给你们挑个聪明伶俐的孤儿继承!让你年年节节都能血食! 但是!” 说着张昭面露凶狠,猛地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谁他娘的要敢擅自出阵而逃,老子不但要当场劈了你!老子回到疏勒后,还要砍了你全家,一人犯罪!全家处斩!” 第148章 看看谁的弓箭更利 ‘塔塔!塔塔!’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远处冒出了大股尘土,从山猪儿这里看去,仿佛有千军万马冲了过来一样。 不过久经沙场的山猪儿知道,从这每股尘土冒起的距离来看,这是一次佯攻。 对面喀喇汗的轻骑兵故意弄出漫天的尘土,想靠恐吓来吸引慌神的步兵阵列射箭。 要知道在战场上,一个士兵在披甲的极度紧张状态下能射出的箭矢是有数的,一般士卒用八斗以上硬弓最多连续射出五箭就要休息,同时弓弦也会因为短时间快速拉动变得动力下降。 所以骑兵打步兵,如果不是特别着急,一般就会选择先恐吓,浪费步兵的箭矢和体力。 不过这些喀喇汗骑兵注定要失望了,山猪儿等人被特意从两翼憾山都甲士中抽调到前排来,就是为了控制前排强弓手的。 “不动!”一声大喝传来,这是前阵长枪手方阵的都尉在喊。 “不动!”长枪手整齐的大喊一声,坐在地上动都没动。 “勿射!”山猪儿也大喊一声。 “勿射!”第二排强弓手也集体大喊了一声,一个准备搭弓射箭的都没有! 敌骑越来越近了,咚咚的马蹄声就仿佛敲在了左右士卒心间一样,不少人面露紧张,脸色发白,冲锋而来的骑兵气势极为惊人,仿佛马上就能穿透他们的大阵一样。 “喔喔!喔喔!”一百步了,山猪儿突然像是猿猴一样大声叫了起来,边叫他还边从胡禄中抽出了一支箭矢。 随着他的怪叫,周围也传来同样的叫声和抽出箭矢的动作,山猪儿斜着眼睛看了一看,没有一个士兵抽出了箭矢,怪叫的,都是选好的军官和神射手。 九十步了!山猪儿猛吸一口气将弓弦慢慢的拉满,随后右手轻轻一松。 弓弦带着巨大的推力推动着箭矢往前飞去,笔直的箭杆为箭矢的飞行创造了最好的条件,它受到的空气阻力被降低到了最小,颤抖的箭杆更没有因为不自然的弯曲,而浪费掉大部分的动能! ‘噗呲!’短短的一两秒之后,箭矢准确的找到了正骑在战马上狂呼乱吼的目标,细长的精铁锋刃轻易的洞穿了他身上的皮甲。 骑手仿佛凌空静止了一样,巨大的推力推得他往后倒去,伸出的双手拼命一捏,他想要捏住刚刚松开的缰绳。 可是一股无力感从全身传来,他松开的手再也无法回握,本来是要惨叫的张开大嘴中,一股鲜血混合着胃液猛然飚出! “哕哕!”战马替骑手嘶鸣了一声,失去操控的它,本能的脱离队伍开始往两边跑去,毕竟马儿是被迫疯跑的,这会没有了命令,它还是想离周围的‘疯子’远点。 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在灰黄的大地上划出一条横线,骑手的脚卡在了马镫处,血红的脑袋就那么被马儿拖着在地上磕磕碰碰的越去越远。 中箭的不止是这个骑士,还有其余七八骑,而且山猪儿他们的射击是有针对性的,十五支箭射向了八九个不同的方向。 一时间到处都都骑士被射下马,吓得本来是来执行恐吓任务的喀喇汗骑兵,真的以为叠阵中万箭齐发了,慌乱中他们来不及勒马后退,只能被迫呈八字型绕过前面的长矛森林往两边散去。 ‘嘣!嘣!嘣!’当他们刚绕过前阵,密集的弓箭声立刻响起,这是两翼的憾山都甲士在射击,他们用的是神臂弓,没有体力上的担忧,因而可以毫无顾忌的放箭。 这下饶阵而过的喀喇汗轻骑可就倒了霉了,本来他们来的人就不多,因为要是多了那就不是恐吓而是炮灰了,必须要人少才能让奉天军既射了箭,还没打出杀伤。 轻骑兵遇上神臂弓,惨状可想而知! 狂奔的轻骑兵绕过主动出击的憾山都甲士,顿时就像是被扒了一层皮一样,一时间最少没了二三十骑,这损失对于只上了三四百骑的骑兵来说,很不少了。 不过他们的厄运还远未结束,叠阵中一声号角声响,被两翼憾山都甲士掩护在后面的游奕军越骑,直接开了出来。 他们虽然也是轻骑兵,不过张昭给他们装备了从喀喇汗的府库和李圣天的库藏中拿出的数百套袷袢样环锁铠,这种铠甲只有十几斤重,防护力也很不错,是最合适轻骑兵的甲胄。 环锁铠打烂皮甲,优势顿时就显现出来了,突出去的奉天军越骑一下就把正在慌忙逃命的喀喇汗轻骑给拦腰截断。 一方要杀人立功,一方只顾着逃命,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两边分散而逃的两百多喀喇汗轻骑兵就直接没了三分之一。 远处的萨克图同样立马在一块小土包上,他看着远处的交战,脸颊禁不住就是一抽。 这么短短的一次试探接触,他就没了快一百骑兵,对面则别说阵亡了,特么的不知道有没有五个受伤的。 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命令属下轻骑连续出击了五次,没有一次成功让对面的阵型发生慌乱的。 “发旗语,一次给我上三千骑,弓骑兵在前绕阵而射,五百甲骑试着冲一下前阵,他们只有十几面大盾,我就不信长枪手可以站着挨射!”萨克图把手一挥,下达了第二次进攻的命令。 ‘哇呜!哇呜!’纷乱的鬼叫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明显就是来正常进攻的了,因为马蹄带起的尘土不是纷乱中故意透着张牙舞爪,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片片。 “蹲!”长枪手都尉赶紧招呼坐在地上节省体力的长枪手半蹲,他身后的令旗猛地一阵挥动,长矛手身后的硬弓手也纷纷抽出了胡禄中的箭矢。 “九十步!”随着一声大喊,负责测距的军官射出了最后一根箭矢,他箭矢落地的地方就是七十步,按照叠阵的战法,敌骑必须要进入这个射程后,硬弓手才会开始射箭。 对面的喀喇汗骑兵当然也知道进入这根箭矢范围后的危险性,毕竟标号箭还是非常显眼的。 所以在靠近叠阵的时候,按照轻骑兵的惯例,他们在七十步之前就开始呈八字形散开。 用马弓去跟步弓对射绝对是不明智的,真正的杀伤还是得靠后面的甲骑,因为甲骑的弓与轻骑不一样,他们用的也是硬弓。 “护住侧翼!”张昭一声大喊。 两翼憾山都的认旗开始缓缓摇动,憾山都的甲士们纷纷掏出了神臂弓,开始朝着分散开的喀喇汗轻骑射击。 阎晋等勇将则干脆抽出了陌刀和丩字型长戟护着侧翼,防备轻骑兵的冲阵,虽然概率极小,但还是要做好准备。 七十步了!就在两翼的神臂弓来时射击的时候,山猪儿嚎叫一声,整个前阵的强弓手整齐松开手,数百只箭矢离阵而出。 喀喇汗轻骑如遭雷击,在满天的箭雨中倒下了一大片,他们身上大多只有皮甲,根本扛不住八斗以上的硬弓攒射。 不过由于他们人多,还是在运动中抛射出了一批箭矢,这而一波伤害,几乎全都投到了前阵长枪手的身上。 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夹杂着惨叫,虽然前排长枪手全员装备了张昭坑蒙拐骗来的各种甲胄,大部分都穿了两层,还有厚厚的衣物加成,但毕竟做不到全身防护。 再说人群当中总会出现一些特别倒霉的倒霉蛋,顿时,在对面轻骑兵的抛射下,长枪手方阵还是倒下了七八人。 “哐当!”一个最前面的长枪手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轻骑兵,听着耳边倒霉蛋战友的惨叫,顿时就扛不住了,他丢下手里的长枪,抬腿就想往后跑。 不过,他跑着跑着,就发现自己突然飞了起来,随后眼前一黑,连痛觉都还没达到脑海,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看谁他娘的敢跑!谁跑谁死!受伤的给老子往边上爬,把嘴巴闭上!” 山猪儿满身插着六七根箭矢,三角形的猪眼中冒着凶光,手里的横刀还在不停的滴血。 第149章 不冲阵的甲骑 密集的弓弦响动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它带动了无数来自箭矢的怪异叫响。 满天的箭雨不停的倾斜到了双方的身上,喀喇汗的轻骑兵一波波的倒下了,奉天军叠阵的长枪手也接二连三的倒在地上。 张昭一箭将一个远处穿着锁子甲大呼小叫的轻骑兵射翻,趁这个稍微空闲的当口,他朝叠阵前部看了一眼。 四百长枪手差不多倒下了二三十人,伤亡其实不大,因为哪怕就是倒下的,也很少有直接失去生命的。 但是这种站着挨射的恐怖,却不是普通人能扛得住的,长枪手方阵已经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了。 不过张昭转而又安心了一些,因为绕阵而过喀喇汗轻骑更惨,他们起码没了数百骑,步弓射皮甲当然比马弓射扎甲要威力大的多。 “阴鹞子,这里交给你了,我要去前面!” 张昭收起了长弓,拍了拍阴鹞子的肩膀说道。 现在的憾山都已经完全被锻炼出来了,就算是他不在,这些甲士也能发挥出极高的战斗力,现在需要他的,是叠阵前边的长枪手。 “不能竖彭排,对面后边还有甲骑,一旦竖起彭排,敌骑就会一拥而上!” 山猪儿提着横刀凶狠的在箭雨中拳打脚踢,将几个想要竖起彭排(盾牌)长枪手,手中的彭排给打落。 这长枪方阵对付甲骑最大的倚仗,就是用如林的枪头吓住敌人甲骑的战马,可要是立起了彭排,那就没法吓住了对面的战马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张昭这个叠阵拒马不太合格,要是合格的拒马,就算长枪手用彭排,敌军甲骑也没法一次性冲进来。 “站稳了!对面的甲骑来了!”张昭飞速跑到山猪儿身边,他这身金色的盔甲极为显眼,一出现,周围站着挨射的长枪手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有那么几分摇摇欲坠的长枪方阵,顿时就稳了下来。 “山猪儿,你小子干得不错啊!”张昭大声夸奖了一句,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是憨批的山猪儿,竟然还有几分指挥天赋。 山猪儿咧嘴一笑,不过马上就把脸沉了下来,“郡公,对面的甲骑不像是来冲锋的,你看他们的马,根本就没跑起来,阵型也有些左偏,这不是冲锋阵型,更像是想跟咱们对射!” “哼哼!”张昭也冷哼了两声,“他们不是想跟咱们对射,是想射垮咱们的长枪方阵,然后造成恐慌。 只要长枪手发生溃散,前阵冲击后阵,他们再一拥而上,那就简单多了。” 这个时代的甲骑,与后世的胸甲骑兵作战方式是不一样的,后世的胸甲骑兵最大的作用就是冲阵。 而这个时代,甲骑们虽然也会夹枪冲阵,但那只是他们在战场上作用的一小部分,这个时代的甲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作用其实是骑射。 但这骑射,跟弓骑兵的骑射也还是有区别的,因为人马俱甲还要在高速奔跑中骑射,那样的人一百个里面也出不了一个。 所以甲骑的骑射,是把阵型从马头向前的猛冲方式,变成马头向左或者向右偏斜,然后匀速小跑射击。 这个射击过程中,因为甲骑不是用软软的马弓,而是用同样用硬弓,所以在他们的集体攒射下,是有可能把对面的防御部队给射崩溃的。 等到对面前阵崩溃后,他们才会调整马头来一波夹枪冲锋,马力不足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会先下马步射,把敌人射崩溃后,再在辅兵的帮助下上马冲锋。 “分散阵型,半蹲下缩小防守面积,无令不得擅动!”张昭大喝一声,周围的军官也跟着大吼传递他的命令。 既然知道对面是要想来射击长枪方阵,那也就没必要猬集在一起了,分散一点可以减少被击中攒射而崩溃的几率。 话音刚落,运动中的喀喇汗甲骑就已经到了七十步左右,果然,他们不是加速也是减缓了马速。 所有的甲骑都拿出了弓箭,满天的箭雨在对面一个甲骑军官的喝令声中,如同飞蝗般的扑了过来。 而在他们之前,叠阵前部硬弓手,也集体瞄准了对面甲骑的方向,双方的箭雨几乎是在同时到达的。 惨叫声在张昭身边此起彼伏的响起,弓箭破甲其实也是冷兵器时代的重要破甲方式,只不过这种方式比较昂贵,一般的军队根本用不起。 不过对面出动的甲骑,显然是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甲骑,以喀喇汗的国力,供应几百人的破甲箭,还是可以的。 大量的箭矢,被抛射到了张昭周围,其中一根甚至直接射到了他的金刚面甲上。 叮当的一声,张昭鼻子一酸,眼泪哗哗的往下掉,鼻骨差点直接被干断了,谁叫他穿着的这么拉风呢,一身金甲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 我张大郡公挨了一下狠的,赶紧就把头低下,不敢四处去看了。 不过多时,张昭感觉身上传来了一阵阵剧痛,就像是有无数个彪形大汉在拿着拳头痛打他一样,他甚至能感觉得到不少箭矢从扎甲的破损的甲叶中钻了进来,箭头那股冰冷感觉让他都有些发慌。 现在他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很多军队会在这种程度的攒射下崩溃了,因为这种等候死亡的恐惧,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哭嚎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响起,又有不少的长枪手脱离阵地往后边跑去了。 “杀无赦!杀无赦!”硬弓手阵后的普通弓手和两边的越骑按照张昭提前的布置,大声的怒吼了起来。 刘再升亲自提着陌刀,将一个逃跑的砍翻在了地上,另一边的惠通和尚更狠,虽然这些长枪手都是他亲手选出来的三教义从,但他杀起来可没有一点手软。 三个逃跑的长枪手被他刻意一脚踹翻后,用长枪钉在了地上,因为这样不会马上死去,凄厉的嚎叫能起到震慑其他逃跑者的作用。 “所有人回阵,十息之内既往不咎!” 张昭大喝了起来,这时候他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因为对面的甲骑在自己这边强弓手的射击下,已经死伤惨重了。 本身移动中骑射就要比步射难,速度也要慢些,加上双方的弓和箭差距很大,对面的甲骑很快就扛不住了。 这是必然的,要知道于阗可是吸收大唐西域精华而繁荣起来的,这时候的于阗绿洲可以养蚕织布,纺织和冶铁业完全不是喀喇汗国能比的。 若是一窝蜂的上来用人数优势肉搏不好说,但站着对射,拼弓弩和箭矢的质量,喀喇汗人绝不是对手。 对面甲骑射来的箭矢越来越稀少,张昭甚至有空开始拔出明光铠上插着的箭矢了,现在我张大郡公如同一个刺猬一般,身上估计已经满身青紫。 一边心疼又得修复甲胄的张昭,一边鄙夷的撇了撇嘴,什么他娘的古拉姆近卫军,听着挺像那么回事的,可实战起来,竟然如此垃圾,三千多骑出动连一次正面冲击都没有。 ‘库库库库!’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后阵的角弓弩手上前来了。 ‘嘭!’三百多把角弓弩一起激射而出,这可不是八斗的强弓,这是接近三石的强弩。 顿时,那几百甲骑和绕回来的轻骑兵,立刻就成片的人仰马翻了起来,七十步的距离,三石弩箭射击下,你什么样的甲胄都扛不住,战马都能被一击毙命。 慌乱的人喊马嘶中,已经被射的心头发毛的喀喇汗骑兵,在三百角弓弩手的一次齐射下,就如同被打翻蚁巢的白蚁般,纷纷四散而逃。 第150章 给你一个不得不打的理由 又损失了几百骑兵,但这反而让布拉格汗萨克图头脑冷静了下来,他前后五次出动三千骑以上的骑兵执行恐吓战术,但对面方阵岿然不动。 第二波派了四百余骑靠近试探,结果在不到两刻钟就没了小一百。 第三波出动二千五百轻骑和五百甲骑,结果连冲阵都没用到,只在对射的阶段就被敌军打垮。 一个时辰没了三百多骑兵,全部伤亡算上来,起码有七八百人失去了战斗力,而对面不知道有没有五十人。 这种比例,以及敌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很明确了告诉了萨克图一个事实。 那就是对面这几千人已经不单单用难啃的骨头来形容了,这不是骨头,这是一根精铁打造的狼牙棒,再打下去,伤亡还会更大。 身边的古拉姆近卫军图曼安赫尔看了萨克图一眼,他知道布拉格汗已经有了退却的意思了,实际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己方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前边计划将于阗金国军队吸引到马依丹山口到阿尔瑚一带消耗,然后在他们后撤时衔尾追击,这个策略无疑是最正确的。 而像现在这样,用骑兵去啃对面布好的大阵,相当不明智。 “不是吧!这就不想来进攻了?”张昭刚帮一个胳膊中箭的长枪手打好绷带,就发现对面的喀喇汗人没动静了。 虽然他们布满了整个博古孜河岸边,但竟然没有继续上来进攻的意思。 “郡公,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萨克图军容严整这点损失对他不算什么,要是让他们退走,咱们也不敢追,甚至都不敢去拿下下阿图什城。 因为一旦移动,叠阵就不好保持,说不定会被他们打个回马枪,那就糟糕了,我看还是要想办法让他们继续来进攻!” 刘再升骑着马从后边跑了过来,对于这个叠阵,实际上他是比较熟悉的,因为这套阵法,张昭在姚头冈的时候就与他演练过,疏勒城下也试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张昭还把这个称为弓弩克骑大阵,周围也没设置拒马等。 当时没看出来这个阵型克制骑兵的作用,现在他是看出来了,这里的两千多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稳扎稳打对面极大可能打不破,不趁着这机会多刷功劳还等何时? 张昭点了点头,叠阵的最大缺点就不能移动,张昭敢肯定,要是他敢动一下,对面的喀喇汗骑兵肯定会回来困住他。 也就是说,要是萨克图这会率军退走,那他就毫无办法,不但只能看着,甚至还只能继续守在这个山包上等于阗大军到来。 “马鹞子,这次还是得靠你了,执行乙字计划!”张昭又把马鹞子叫了过来。 要论搞怪、骂人、气人,还是得这位大哥上,别人都整不出那种气人的味。 “不是吧?郡公咱们真要那么干啊?这以后传扬出去,鹞子我哪还有脸做人?” 马鹞子苦着一张脸,当初张昭跟他说的时候,他就不乐意,这二郎君不知道是哪想来的这些鬼点子?没得作践人。 “快去!磨蹭个什么?那安赫尔的一妻两妾都让你一个人享受了,老子都没上过,这可是一国重将的正妻,你以为那么好上的?” 张昭嫌弃的踢了马鹞子的大腿一下,他手下这群杀才什么德行他是最清楚的,好人一个也无,良善之辈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特别是马鹞子这样的家伙,他会不好意思? “十四!去阵前搭个小土堆,给我们的布拉格大汗开开眼,我看他还舍不舍得走!” 吩咐完马鹞子,张昭又找来了曹延明,准备给有心撤退的萨克图来个双保险。 。。。。 “大汗请看!”古拉姆近卫重骑兵百户哚密失策马来到了萨克图身边,他身上的扎甲满是破口,额头上还包着白布,看来如果不是兜鍪制作精良的话,估计直接就被开颅了。 萨克图伸手接过哚密失递来的东西,这是一根箭矢,他举到眼前眯着右眼,仔细观察了片刻。 这根箭矢相当不错!箭杆笔直,几乎看不出任何一点弯曲,用的是上好的桦木,闻着还仿佛有股淡淡的油漆香味,箭杆尾部刻着安军州制所甲宋戊辰的字样。 这不是一根随便制作的箭矢,而是于阗金国王城所在的安军州甲字制造所,戊辰号匠人宋某,制作的精良箭杆,刻上名字是因为要是出现了人工质量问题,就可以用这个记号追责。 这套制作工序,萨克图也在喀喇汗国推行过,不过很快就推行不下去了。 因为这方法虽然可以提高质量,但却会造成产量的下降,精益求精在手工时代,必然就意味着慢工出细活。 喀喇汗这些年四处征战,箭矢用度需要很大,没时间像于阗金国那样做这么精细的活。 “大汗,据末将打探,于阗金国中能用这种箭矢的军队并不多,就算是尉迟僧乌波的宫卫,也不是都能装配的,末将认为,在我们对面列阵的,一定是于阗宫卫军中的精锐!” 萨克图点了点头,哚密失判断应该是准确的,而且他也知道他这个近卫重甲骑兵百户的言下之意,那就是说,于阗人派过来是这样的精锐,他们要是能吃掉对面的话,必然会极大摧毁于阗军队的战斗力。 不过,萨克图还是有点不太想打,因为很不划算,对面的阵型他没见过,但萨克图看得出来,这实际上就是个用拒马、长枪当城墙,弓弩为主要输出手段。 这要全是精锐的话,攻打这个阵,就跟攻城没什么两样,打倒是能打下来,但那损失绝对小不了。 这些军将都被家破人亡给深深刺激到了,已经冷静下来的萨克图眯着眼睛思考了片刻,一会再稍微打一下,让他们出出气后,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吧! “大汗你看!天杀的唐狗啊!他们在干什么?啊!我要杀光他们啊!” 等着萨克图指示的哚密失突然愤怒的狂叫了起来,萨克图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十几个唐狗从大阵出来,正在阵前摆出了各种造型。 马鹞子顶着萨克图王后曹氏的头饰,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喀喇汗贵妇长袍,正在摆出各种造型。 他一会跪坐在地上稍微昂起头好像在舔舐吞吐着什么。 一会又趴下翘起屁股吱哇乱叫。 一会又.....! 还别说,这狗东西突破自我之后,那表演的是惟妙惟肖,笑得叠阵周围的士兵满地打滚,喀喇汗的军中则爆发出了一阵阵无法压抑的怒吼。 大家都是男人,马鹞子是在模仿什么,两边都一清二楚。 “饶命!饶命!耶耶救我!耶耶救我!”凄厉童声响了起来,原来马鹞子他们演完之后,又轮到黄羊、花布和黑狗儿他们了。 而他们的表演就更通俗易懂了,一排排穿着喀喇汗贵族服装的儿童,在惨叫声中被成片成片的砍倒在了地上。 安赫尔深吸了一口气,那一声声的哭叫仿佛就在他脑海里炸响一样,他有三个孩子,三个他视为珍宝的孩子,现在都没了。 “大汗!走吧!按原计划来,这些人如此刺激我们,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不能上当!” 泪水哗哗的从安赫尔的眼睛里喷涌而出,握着刀把的手也在颤抖,但他依然保持了清醒。 萨克图同样痛苦又欣赏的看了安赫尔一眼,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将军而骄傲! “轰!”就在此时,巨大的爆炸声传来,就在七八百步以外的于阗军队阵前,随着爆炸声出现了一团闪亮的火光。 不一会烟尘过后,那些于阗人在阵前堆的一个小土堆,彻底不见了踪影。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大汗!疏勒城西就是被这个东西弄塌的!”刚刚获得自由身,准备当死兵的阿杜木狂喊了起来。 已经都要下达撤退命令的萨克图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脸上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贪婪。 于阗人的那玩意既然能弄塌疏勒的城墙,那就一定能弄开撒马尔罕的,也一定能弄开布哈拉的。 “传我命令!全军着甲,古拉姆轻骑为前锋,谋剌、踏实力两部为左翼,炽矣部为右翼,胡多葛部为后备,古拉姆近卫全体甲骑和伊克塔重骑为铁锤,待敌军阵型残破之后冲击!我要他们一个也走不脱!” 第151章 苟富贵不相忘 漫天的箭雨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叠阵中人潮随着射击不断起伏着。 前阵强弓手刚射出一波箭雨,还没来得及射出第二波,无数嚎叫着的喀喇汗轻骑兵就冲到了阵前。 他们挥动着手里的长枪和铁锤,不断砸击着叠阵前边的拒马,完全不管叠阵长枪手的猛刺,看来他们的任务,就是破坏前阵拒马。 又是一波箭雨射到,这是中阵的普通弓手开始射击了,虽然他们用的是七斗左右的稍弱弓,但面对几乎是无甲目标的时候,伤害力还是不小的。 不停的弓箭攒射加上长枪捅刺,很快这一部分喀喇汗轻骑就扛不住了,他们大声招呼着周围的同伴,在一片惨叫声中退了下去。 可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又是一队人马俱甲的甲骑冲了过来,虽然这些甲骑的甲胄也并不是什么好甲,但总算是铁甲,对比起刚才的轻骑兵防护力好了不少。 这些甲骑手中拿着的是清一色的长柄锤,他们不是来冲阵的,目标依然是叠阵前方的拒马,他们手里的长柄锤比刚才轻骑的长枪和铁锤要好用的多。 “节省体力,让后阵的角弓弩手上前来,正弓手不许发矢,这是甲骑,六七斗的步弓杀伤力有限!” 张昭一箭将一个甲骑射下马后狂喊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命令能传出去多远,但他必须要喊。 不过还好,这种几乎是用命来破坏拒马的行动,只出现在了阵前,左右两翼还是以轻骑袭扰为主,几支明显带着葛逻禄人特征的部族轻骑,不断突入到七十步以内来跟大阵的弓弩手对射。 虽然由于双方在装备上的差距,一支五六百人的部族轻骑,往往在一刻钟以内,就会因为极大的伤亡而溃退下去。 但过不了多大一会,又会有一支另一支骑兵来替代他们,奉天军的箭矢雪崩般的在减少,不少弓手的体力也快到一个小极限了。 阵前的拒马已经七零八落了,张昭干脆放下弓箭,一个人手持长槊直接跳了过去。 他瞄准一个正在挥动长柄锤的甲骑直接捅了过去,这个甲骑虽然看见有个金甲人朝自己冲了过来,但习惯还是让他朝前挥出了长柄锤,而不是砸向金甲人。 就是靠着这么一个小小的间隙,张昭手里的长槊毒龙般的扎中了甲骑的胸口,在血槽的作用下,甲骑胸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如同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第二个甲骑也看到了张昭,他手里的长柄锤也正好处于收回的状态,于是只需要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长柄锤就朝张昭了过来。 不过说实话,这玩意本来就是这些伊克塔重骑兵用来锤破步兵方阵的,对于张昭这样身手灵活的单体,并不好用。 果然,缓慢而沉重的长柄锤不出意外的砸空了,也就是趁着这一次未命中,张昭手中长槊就准确的捅到了这个甲骑的左胸口。 ‘噗呲’一声,甲骑身上的锁子甲根本挡不住后世工具钢做成的枪头,槊尖顶着锁子甲的铁扣一起扎进了甲骑的胸膛。 第三个甲骑很聪明,他很明智的扔掉了手里的长柄锤,转而从马侧拿出了一把啄锤。 这是一种跟矿工锄差不多的玩意,一头的是尖,一头是锤,特别是尖的这头,管你什么甲,要是被啄一下,绝对是很要命的事。 关键时刻,张昭直接松开了手里的长槊杆,这会拔出长槊再对敌肯定是来不及了,他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朝着对面的马儿撞去。 怒喝声中,这一招跟铁山靠有些相似的重击,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本来就有些乏力的战马,直接被张昭给撞的猛地一偏。 甲士加上人马甲的重力,再加上猛烈的撞击,马儿扛不住了,它惨嘶一声左前腿直接跪下,随后整匹马都翻倒在了地上。 张昭抽出横刀,一刀就捅进了被战马压住腿的甲士喉咙处。 腥热的鲜血喷到张昭身上,他没有丝毫停留,再一脚瞪到战马腹部,借着这股力量干脆轻轻跃起,手中的横刀直接插向了另一匹战马甲叶没有覆盖到了地方。 远比人血更加腥臊的马血冲天飚起,这匹受伤的战马惊恐鸣叫着转头就要跑,原本整齐的甲骑队伍,一下就被冲的更乱了。 “二郎君!蹲下!”山猪儿狂叫一声,原来是角弓弩手来了,张昭赶紧往地上一蹲。 ‘呜呜’的弩箭飞行声在头顶密密麻麻的响起,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甲骑顿时倒下了一大片,周围的围攻的其他骑兵一看情势不对,也慌忙退了下去,这一波攻势终于结束了。 “让山包上的民夫下来,把伤员运上去,杀好的驴肉现在就煮,多放盐,把肉煮烂,一个一个喂战士们吃下去。 后备的两百人,全部补充到前面的长枪手方阵来,下一波,喀喇汗人一定会拼尽全力的。 熬过去,金银小娘什么都有,熬不过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那老子就跟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张昭边走边喊,不一会就走到了中阵,他把手里的令旗放到了阴鹞子手中。 “表哥,我必须要在前边稳住长枪方阵,这指挥就交给你了,你记住,一定要安排合理的轮换,饮水也要省着点用,我估计大圣天子的军队不会来的太快,咱们要有坚守的准备。” “喏!”阴鹞子施了一个叉手礼,随后拿上令旗快步往后阵走去。 战阵之上搏杀一直都不是阴鹞子擅长的,不过居中指挥调度,还过得去。 但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后勤调度,张昭的物资虽然是老张忠在掌握,但调度计划都是阴鹞子负责的。 “阎晋,还扛得住吗?”趁着这个空隙,张昭又跑到了叠阵的左翼。 阎晋正斜靠在一张像是折叠椅的东西上面,这也是张昭发明的,可以在不卸甲的情况下尽量帮甲士节省体力。 这玩意的原始形要在北宋中后期才会出现,基本就是一个可以斜靠的支撑架,经过张昭的改进之后,更加适合战场上使用。 阎晋扔给了张昭一根箭矢随后想站起来,张昭赶紧示意他不要动。 阎晋点了点头,于是指向了箭杆的尾羽部,张昭仔细看去,这根有些弯弯曲曲的箭矢,尾羽部用回鹘语刻着奥尔古恰克汗的字样。 “这是奥尔古恰克时期的箭矢,质量很差,而且还是对面甲骑射过来的。 郡公,萨克图这么小心翼翼的,近两万铁骑不敢攻打两三千人的秘密,很可能就在这里。 他麾下骑士的装备,都是从备用的库藏里挖出来的,质量参差不齐,只要他继续攻打,他就死定了!” “阎都尉说的没错,萨克图看着实力雄厚,实则是强弩之末,他们在四月翻越大雪山和纳伦河下来,早就耗尽了队伍的元气,时间也站在我们这一边,今日攻不下我们,明日就是他的死期!” 白从信眼展颜一笑,眼睛里放着光,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张昭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了! 周围的憾山都甲士都笑着和张昭打招呼,士气非常高昂。 张昭也笑着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自己心情沉重,但憾山都的这些甲士,远比他看得清楚,他抬起手向着周围的甲士团团一个肃揖礼。 “他日富贵!绝不相忘,我与诸君,共破强敌!” 第152章 各有盘算 一个手持丩字型长戟的三教义从长枪手,嚎叫着将一匹战马的前腿捅伤。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退回来,就被马背上的骑士用长刀砍中,锋利的锋刃划开了质量不算太好的锁子甲,一股鲜血从这个长枪手的肩膀上飚了出来。 不过这个长枪手就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痛苦的惨叫声中,他又将长枪捅进了战马的腹部。 身边另一个长枪手则在战马减速的一瞬间,就把马背上的骑士给拉下了马,骑士还未落地,几杆长枪就同时捅刺到。 又杀了一个骑士,但没人欢呼,也没有时间欢呼,因为第二个喀喇汗的骑士到了。 借助着马力,这个骑士挥动手里的铁锤,直接把一个长枪手砸的扑倒在了地上,不过他马上也被两双手给拉下了马,随后淹没在了无数的人群中。 叠阵前中后三条线中,激射的弩箭漫天飞舞,一波一波毫不停歇,一旦冲锋的队伍被长枪手顶住,从而发生混乱以及被减速以后,叠阵的箭雨就会对冲锋来的喀喇汗骑兵,造成大量的伤害。 而张昭原本预计的两翼战况,恰恰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猛,因为两翼的憾山都甲士实在太猛了! 他们人人有神臂弓,隔着老远就能射杀一大片人,等到冲近了,这些人个个手持横刀和大木棓连人带马一起打。 冲了几回之后,喀喇汗骑兵不管轻重骑,都几乎选择了避开这两翼。 “父亲,莫尔塔他们让我来问你,咱们需不需要早做准备? 这喀喇汗数万骑兵已经围攻我们一天一夜了,昨夜更是不停骚扰,咱们几乎都没休息好,前阵拒马也被破坏完毕,说不得就会扛不住下一次甲骑冲击了。” 叠阵左翼,虎刺勒的儿子虎威策马赶到,他身上也有了几处伤痕,甲胄血迹斑斑,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口。 虎刺勒冷冷看了儿子一眼,随后又快速收回了目光,他看着正在撤下去的喀喇汗骑兵,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 “莫尔塔的意见我知道了,那你是什么意思?” “父亲,孩儿觉得,我们是王后的家臣,虽然王后给了奉天郡公鱼符,让咱们听他指挥,但可没让咱们为他死战。 咱不过得了奉天郡公几百贯的赏赐,血战一天一夜,也算对得起他了!”虎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说道。 虎刺勒则摸了摸自己的有些发灰的胡须,好像很赞同儿子意见一样。 “那你把莫尔塔叫过来,某有些事交代他。” 没过多久,身上几乎干干净净的莫尔塔赶了过来。 “军使,某看西边喀喇汗人防守并不严密,事有不谐,以咱们的马力,足可走脱。” 虎刺勒摇了摇头,“想走脱还不容易,何须浪费马力,某倒有个更好的办法!” “还请军使示下!”莫尔塔疑惑的拱了拱手,这喀喇汗人四面合围,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虎刺勒突然把手一抬,一具上好弦的单手弩出现在了他手中,莫尔塔还未开口,‘哚’的一声,精铁弩箭已经插到了莫尔塔的胸口。 虎刺勒再把马腹一夹,战马从人群中突出去,他手一挥,锋利的横刀直接就把在马上前摇后晃的莫尔塔给身首异处了。 “不忠不义!该死!以后再有人胆敢口出此言,立斩不赦!虎都头,念在你是初犯,滚下去,斩获敌首三级可免!” 看着长子仓皇退走的样子,虎刺勒脸上闪过一丝怒其不争的神色,随后看向了身边的次子虎广。 “二郎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杀了莫尔塔吗?” “孩儿知道!”嘴角还有团团绒毛的虎广拱手答道。 “喀喇汗人一万余铁骑打不垮奉天郡公两千余人,可见喀喇汗人也不过尔尔,大圣天子引兵在后,现在其实胜负已分了。 因为就算喀喇汗人马上打杀了咱们,他们也输定了,以他们这种攻坚能力,只要我们稳守疏勒一线,喀喇汗人就再也无力南下。 无论这里战果如何,萨克图也不足以撼动我大金国剩下的三万大军了。” “说得好!咱们现在可不是在为奉天郡公而战,而是在为大金国而战,要是咱们临阵而逃,大金国就再也容不下我们,不过你也漏了最关键的一点!”虎刺勒终于露出了几丝笑容。 “自我祖父从并州外迁徙至此,我们部落历经三代,终于开始摆脱了胡虏的身份,此刻逃走,或许能活命,但注定又只能回草原上苦哈哈的游牧。 听闻奉天郡公有兴复张氏之大志,正合老子胃口,某练了半生骑射,辛苦培养了数十个豪勇健儿,就是为了找个明主,去瓜沙乃至甘凉膏腴之地当老爷。 当年咱们那些同族,跟着李晋王父子可是混成了勋臣汉家子的,此等富贵,我父子何不也享一享?谁想回草原吃雪谁就去,老子可不去!” 。。。。 大阵最后,一群膀大腰圆肚儿肥的稍矮壮汉子正在热身,甚至连周围的战马也跟他们体型差不多,都是骨骼粗大、看着有些肥嘟嘟的。 他们这种身材,是这个时代甲骑的标准身材,又矮又壮不但抗击打性和持续性好,还能缩小被攻击的面积,铁甲都要比高大者轻上几斤,人马俱甲,哪怕是少一斤的重量,都能给战马节省不少的体力。 李若泰手中拿着一张细白的宣城郡好纸,纸上也没写几个字,但却传递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他亲妹子,被李圣天嫁到仲云国的李若柳,刚被查出来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这封信是二月底寄出来的,四个月前,正好是仲云王散婆跋被张昭干掉的那个月。 而在此之前,李若柳已经和仲云王散婆跋互相敌视两三年了。 那么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仲云国啊!小是小了点,但也是一国了!这笔买卖,可以干!” 李若泰低声嘟囔了几句,随后他看着身边的另一个壮汉说道。 “九郎,让大家开始披甲吧,我估计喀喇汗人就要发动最后的猛攻了!跟所有人说清楚,这次可是为咱们自己打的,不要坠了武都郡王的威风!” 九郎淡淡点了点头,“我听二哥的,不过我不想去仲云国称王称霸,没甚意思。 祖宗们天天说武都郡王如何如何,都说了几百年了,某就想去一趟长安,亲眼看看武都郡王当年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我看张二郎是个能成事的,或许跟着他能行!”说完,九郎拿起放在马车上的扎甲,就往众人休息的地方走去。 第153章 碧血染黄沙(三合一,八千字大章) 日头偏斜,山猪儿张口咽下一大块足油足盐的炖驴肉,或者说是驴肉已经不准确了,因为肉已经几乎完全被炖化,吃进嘴里就跟肉糜是一样的,对面的喀喇汗人阵地也飘起了阵阵青烟,他们也在煮饭。 叠阵前,不少喀喇汗征发来的牧民,正把一匹匹的人马尸体拖走,为后续部队清空了前进的道路。 一些还有气力轻骑兵仍然不停的在阵前来回奔驰,挑衅骚扰奉天军的休息,不时有弓弦震动的声音响起,这是双方的神射手在用强弓对射。 萨克图喝下了一大碗马肉汤神情严肃,他看向了刚刚哨探回来,气都没喘匀的军将。 “执力失斯,于阗军队离此还有多远?” 执力失斯赶紧单膝跪下,又喘了两口粗气才回答道:“回大汗,于阗军马步军共两万,昨日午时后出的疏勒城。 他们阵型严整,前后交替掩护,又让轻骑遮蔽四周,是以行军速度虽然不快,但咱们要想找机会突袭也几乎不可能。按照速度,大约明日酉时末(晚上七点)才能到。” 明日酉时末,萨克图挥手让执力失斯下去了,心里开始了盘算。 于阗军显然是怕被他突袭,所以才选择了比较稳妥的行军方式,但这样也给他空出了时间,他要是能在今日打杀对面的那伙人,那么就能在明日早晨从容离开。 看着周围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黄土,萨克图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往帅帐走去,他现在没有选择了,必须要杀光对面的敌军。 在目前情况下,报仇雪恨和弄塌疏勒城的秘密对于他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已经伤亡上千骑的情况下,以众临寡还打不过,那以后就不会有人跟着他萨克图。 管你什么公骆驼汗还是狮子汗,战胜不了敌人,在草原民族中,你就什么都不是! 只不过萨克图不知道,李圣天此时也正召集众人在商议,这位于阗英主,已经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了。 “舅父天子,你出城之后,佯作稳扎稳打,但第二日清晨,一定要让神威右军和阿摩支骑兵甩开大军日夜兼程而来,甥男定能拖住萨克图,只要能有两千骑按时赶到,喀喇汗国就完蛋了。” 张昭说这话的表情仿佛都还在眼前,李圣天狠狠捏了捏手里的马鞭,他这外甥,可以说是真把于阗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在干了。 “传令全军,步军就地扎营立寨!”李圣天长身而立,做出了决定。 “裴刺史,孤王把自己的四百宫卫飞骑也交给你,再从神威右军中抽两千精骑,你自己去阿摩支骑士中选六百骑术最好的勋贵子弟,现在就出发,日夜兼程北上。 如果能准时到达下阿图什,孤王就准许你恢复疏勒王裴氏的宗庙,让你裴家祖先,可以继续享受王者应有的香火血食!” 满脸络腮胡的裴刺史抬起头看了李圣天一眼,激动的浑身都颤栗起来了,恢复疏勒王裴氏宗庙,这就是他裴家几代人的夙愿啊! “臣!拜谢天子!”说完,裴刺史直接翻身上马。 “让裴升远来见我,一刻钟内,给我驱散周围的喀喇汗游骑!” 。。。。 ‘哐当!’这是张昭踹倒的第十一箱装满金银的箱子,不过这不是在士卒面前踹倒的,而是在后勤民夫面前踹倒的。 现在这些被征发来搞后勤的民夫,手里都有一些木枪和自己带的猎弓什么的。 “老子不说你们也知道,要是今天战败了,某有宝马足可保命,但你们就死定了!所以这不是为老子战斗,是为你们自己拼命。 某也不亏待你们,上了战场的就给一把,杀一个人再给五枚,受伤的给两把银币,战死的老子给三把,能不能发财,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了。” 说完,张昭大手一挥,“杀马喝血酒,一人一碗,喝完了就跟对面的杂种拼了!” ‘呜呜呜呜!’沉重的牛角号角声传来,喀喇汗人的大阵开始移动了,前面是各部落的轻骑兵,后面是伊克塔和古拉姆的重甲骑兵。 咿咿呀呀的颂唱声响起,这是随军的教长在吟唱天方教经文,一些记住了旋律的喀喇汗人也跟着唱了起来。 同时,激昂威严的歌声也在奉天军中响起。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山猪儿自己喝完碗中的马血酒,也开始跟周围的同袍一样拍打着胸前的扎甲唱起了《秦王破阵乐》,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将是最后的决战。 “喀喇黑汗的勇士们!布拉格汗的雄鹰们!冲锋!”喀喇汗国古拉姆近卫弓骑兵千户哚密失,拔出了手中的长刀大吼一声。 长刀锋刃上的血迹都还未干涸,这位素有神射之名的千户,就第一个跃马而出,他已经等不及要为家人报仇了! “强弓手,甲字队向左!乙字队向右!”一看对面开始冲锋,山猪儿紧接着就嚎叫了一声。 这次喀喇汗的轻骑兵全员出动,而且分散的很开,就必须要选择较为密集的方向攒射,把阵型稀疏的干脆留给长枪手去顶住。 “嗷!哇!”尖利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高大的神射手射出了一支响箭,紧接着这支响箭飞出的,就是甲字队的一百多张弓射出的箭矢。 伴随着密集弓箭攒射声音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和碰撞声,一队首先被击中的喀喇汗轻骑兵顿时摔倒满地。 又是一支响箭飞出,乙字队的强弓手也跟着射向了同一个方向,狂奔着冲锋过来的喀喇汗轻骑兵又如同落石般的倒下了一大片。 “正弓手!射击准备!”前排强弓手都抛射出两波箭雨后,后面的正弓手才开始硬弓瞄准。 所谓正弓手,听起来好像不错,但实际上就是只能用六七斗弓的弓手,他们没有能整齐跟随响箭齐射的本领,射术也相对差一些,所以只能等着敌人靠近后才会发矢。 喀喇汗骑兵的冲锋并不是人挨人马挤马的阵型冲锋,他们玩不转这种高端战法,而是呈分散的蜂窝状冲锋。 这样能在远离敌军步兵阵地的时候少受箭矢伤害,毕竟马弓射程和力度都不能跟步弓比,冲锋的骑兵,注定要先挨几轮弓箭。 而当他们靠近目标的时候,又会开始聚拢,这样才能发挥出马弓的威力,朝一个地区进行覆盖射击,比一通乱射要好得多。 不过,等他们靠近的时候,叠阵第二排的正弓手也正好开始朝他们射击,于是双方就隔着叠阵的长枪手开始了对射。 惨叫声,怒吼声,将隆隆的马蹄声就压了下去,虽然正弓手队伍开始不断倒下人,但喀喇汗骑兵倒下的人更多。 一是披甲率完全没法比,二是人的体积比战马小,总是能形成集中射击优势,战马则是在不断运动的,很多轻骑兵根本都没抛出箭矢,就被叠阵的弓手给射翻了。 张昭在喀喇汗骑兵密集人马群中,敏锐的觉察到了一个神射手,刚才就是这个家伙连续射出三箭,将他身后的三个强弓手给射翻在了地上。 引弓搭箭,张昭将手中的一石硬弓拉满,五代至北宋时期,一石弓的拉力,约等于后世的一百二十五至一百三十磅左右。 这已经是极强的标准了,被这样的强弓命中,哪怕就是射中手臂,也有可能把你手臂给直接射断,射中喉咙的话,能把脖子直接穿出一个血洞。 张昭屏声静气的在寻找着,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穿着镶铁皮皮甲,头戴铁盔的家伙,这一看就是喀喇汗人的高级军官。 冥冥之中,强者总是惺惺相惜的,张昭刚锁定这个家伙,哚密失也锁定了张昭,两人同时眼睛一亮,也几乎同时松开的弓弦。 ‘叮!’一声脆响,张昭仿佛当胸被人打了一拳一样,他猛地朝后仰了几步差点摔倒,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 恍惚间他向胸口看去,一支尾羽还在轻轻颤抖的箭矢,正好射到了他的胸前整块板甲上,箭头已经进去两三毫米的样子,看样子对面用的也是在八斗以上的强弓。 ‘咔嚓!’ 张昭是差点眼前一黑,哚密失那就不同了,他只来得及做了一个捂脖子的动作,随后就从马上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这位古拉姆近卫轻骑千户的脖子,被张昭手里的一石强弓命中,这种恐怖强弓射出的箭矢带有巨大的破坏力,箭矢不但射穿了脖子,还带走一大蓬血肉,哚密失直接就去见他的真主了。 这位千户的身体一坠地,马上就有十数个亲兵从各个地方扑了过去,他们抢了哚密失的尸身,嚎哭着就往后退去。 随着他们的后退,冲锋来的千余轻骑在叠阵前与奉天军猛烈的对射十几分钟后,又迅速撤了回去。 ‘咚!’异常大的一声鼓声响起,一个身穿金甲的萨克图贴身亲卫从后阵跃马而出。 他手里拿着长长的大唐横刀,没有丝毫犹豫的冲进溃退的队伍一顿砍杀,紧接着萨克图周围的神射手,也纷纷抽出箭矢警告性的射击。 “后退者死!”手持横刀的亲卫在惨叫呻吟的溃退队伍中一声怒吼,随后带头往奉天军处冲了过来。 “后退者死!向前者生!”在各处督战可汗亲卫军官的怒吼下,溃退下去的轻骑队又返身冲了上来。 阴鹞子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没有动的角弓弩手,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很想让最后面这两百弩手也开始射击,但理智告诉他,这不行,对面的甲骑还没开始冲锋。 叠阵前方的形势也越来越惨烈,越来越多的轻骑兵在无法忍受巨大的伤亡后,选择退了下去。 但他们并未走远,而是退到了硬弓手的射程之外开始集结,他们在等待,等待着第二波的甲骑破阵后跟进。 鲜血洒满了叠阵前的土地上,这些本来是灰黄色的干土,被浸染成了怪异的黄黑色,随后在马蹄的不停踩踏下,变成了一条宽半米左右的黑色淤泥区,只不过这些淤泥不是雨水或者河水造成的,而是人血。 而在大阵四周,最多的还是不是鲜血,而是无数的箭杆,密密麻麻就像是长在地上的枯树枝一样,双方仅仅在刚才的一个时辰中,就最少抛射出了五万支以上的各种箭矢。 终于,张昭眼前的纷乱的马腿越来越少,第四波骑兵队伍退了下去,但张昭的身边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用力过度导致的呕吐声以外,没听见一丝欢呼。 因为这样的溃退,已经出现了四次,所以并不代表着喀喇汗骑兵不会再来。 “郡公!喀喇汗人扛不住了!这些轻骑没有长时间肉搏的能力,但他们也没像上次那样退到最远,我估计下一次,对面的甲骑就要上了!”山猪儿提着一把陌刀走到张昭身边瓮声瓮气的说道。 张昭点了点头,心里对喀喇汗军队的战斗力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估算,从这四次冲锋来看,喀喇汗的骑兵并不算多强。 单论冲上来肉搏的时间通常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一个千户的骑兵损失几十骑到一百骑左右,就会因为扛不住伤亡而溃退下去。 这份战斗力,别说大唐鼎盛时期了,他们连北宋中后期的西军和西夏中后期的军队都打不过,难怪几十年后契丹人的边缘部落,都能把他们一顿暴打。 这大宋朝啊!还真是一言难尽,不枉高粱河车神会被后世嘲笑上千年。 以五代那种强横的职业军人,他们竟然打不过最弱鸡的草原民族之一契丹人。 当年李圣天子孙撑不住的时候,真要有两三千西军过来,配合于阗的甲骑和高昌回鹘的轻骑,就喀喇汗这战斗力,怎么可能把天山南北都绿化一遍? “打旗语,让两翼的憾山都甲士都缩到正面来,对面甲骑也就一千多,咱们除了正面,拒马都还是基本完整的,他们不敢四面进攻,必定是强攻正面,干翻他们这最后一波,此战就结束了!” 果然张昭的预计没错,憾山都的甲士刚刚从两翼缩回到正面,对面又吹响了呜呜的号角声。 偏斜的夕阳下,上千甲骑在数千轻骑兵的簇拥下,开始缓缓冲了过来,正中一个身穿金甲的家伙极为显眼,赫然是布格拉汗萨克图。 ‘嗡!嗡!’如同马蜂袭来的恐怖鸣叫响起,开始向前小跑的喀喇汗甲骑射出了第一波,也就是最后一波箭矢。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张昭身前响起,发出惨叫最多的,不是三教义从的重甲长枪手,更不是憾山都的甲士,而是一群拿了张昭银币的民夫。 他们被张昭鼓动上来了,以为只是来辅助,但实际上,张昭是想让他们来承受这一波喀喇汗甲骑的硬弓攒射。 仅仅过了三五秒钟,惨叫声就变成了恐慌的哭嚎声,六七百被骗上来成了炮灰的民夫倒下了一两百,这恐怖的伤亡率,别说他们,就是憾山都的甲士也不可能扛得住的,顿时直接一哄而散。 萨克图兴奋了,打了一天一夜了,他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这位几乎被必入绝境的布拉格汗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 “雄鹰们!对面的于阗唐狗崩溃了,杀光他们!” “角弓弩手预备!全队向前,只射铁马,三发预备!” 与此同时,张昭也大喊一声,民夫的溃散带走了大量跟着逃跑的三教义从长枪手,也带走了一定数量的正弓手,但他身边的憾山都甲士和刘再升亲自控制的于阗宫卫角弓弩手不会。 五十步!喀喇汗的甲骑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三十步!一声声雷鸣般的怒吼传来,喀喇汗的甲骑开始以最大的速度冲锋。 特别最中间的大约三百具装甲骑,他们有的身穿大食-波斯式的整体甲,有的穿着唐制的具状全身铠和马甲,就仿佛被装在了铁罐子中,只露出了一双冒着凶光的眼睛和手里各式长枪铁锤。 “放!”阵中的阴鹞子把手中的红旗猛地一挥!两百具角弓弩激射而出! 三十步的距离,弓力高达两石七到三石的角弓弩威力可想而知。 ‘叮’的一声,最前面一具甲骑应声而倒,坚固的扎甲就像是纸扎的一样,一股血箭从他胸口飚出,甲骑晃动了一下,直挺挺的往地上摔倒。 而他的摔倒,又把已经跑起来的战马给带的一偏,几百斤的重量加上冲击的速度,战马立刻就扛不住了,它也嘶鸣着摔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摔倒的战马又成了后面冲锋甲骑战马的障碍,两匹来不及绕过的战马哕哕惊叫了两声,跟着就摔倒在了地上,随后开始拼命的挣扎,太重了,马儿摔倒了也不是能轻易爬起来的。 三十步的距离,按说战马几乎是转瞬就到,如果没有不断摔倒的人和马阻碍的话,他们就会直接撞进步兵的阵型中,然后毫无疑问的击穿叠阵。 别说战马害怕明晃晃的枪头什么的,它们确实怕,但三十步的距离太近了,等马儿反应过来就已经冲过去了。 历史上甲骑能成功突入重步兵阵,除了重步兵在这之前就已经被打的只剩最后一股勇气以外,就是靠在三十步以内突然加速,让战马来不及反应,就直接冲进去。 这比什么蒙马眼都好用,当然那些直接能吓垮的非精锐步军就更容易打了。 不过这种战法,是要靠大量的训练和人马默契,乃至双方拥有深厚的感情才能做到的。 所以看一支甲骑是否强大最大标准,就是看他能不能有在三十步以内突然加速,然后冲进重步长枪阵的能力。 张昭浑身冒出了一股冷汗,这萨克图几次能以少胜多打败波斯萨曼王朝,果然还是有点本事的,他的倚仗,就是这一千余甲骑中的精锐,那不会超过三百骑的古拉姆近卫具状甲骑。 这些甲骑,竟然真的可以做到在三十步内撞进长枪方阵! 不过还好,他们在三十步以内的时候,挨了一波角弓弩,直接就把有这个能力的具装甲骑射倒了三十几骑,加上人马躯体的阻碍,真正冲了进来的,不会超过五十骑。 一声熟悉的惨叫传来,就在张昭身边的山猪儿,被一头披着精良扎甲的战马给撞飞了出去。 ‘咔吧’山猪儿手里的陌刀也几乎在同时插进了战马的脖子,这里没有披甲,所以直接就把战马的脖子划开了一条血槽。 剧痛之下的战马什么也顾不得了,它本能的止住了脚步想要避开,可它也忘记了自己还在往前冲。 两股相反的指令在不大的马脑中猛烈的撞到了一起,就像它猛然撞到了陌刀的锋刃上一样,战马凄厉的悲鸣一声,触电般的直接人立而起,随后轰隆着摔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战马被地上的战马一档,几乎是斜着砸进来的,马背上的甲骑还没来得及挥动长枪,就从马背上嚎叫着飞出,随后非常不幸运的大头朝下,咔吧一声摔断了脖子。 甲骑的巨大冲撞,让叠阵前的长枪阵如同波涛一样的起伏着,哪怕就是憾山都的甲士,也扛不住甲骑冲阵的凶猛。 不断有人被撞飞出去,也有人被砸进来的战马压住,当然更多的,是聚集在张昭身边嚎叫着拼命反击。 “全军向前!角弓弩手发矢!”发出这身命令后,阴鹞子一下从指挥的高台上跳下,手里拿着长槊就向前冲去。 在他的带动下,慧通和尚和一批胳膊都开抬不起来的强弓手,也拿着各式武器嚎叫着冲了上去。 堵住了! 最残酷的两分钟过去了,冲进来的四五十具装甲骑的冲击,竟然没能打穿以张昭为首的重步兵阵。 这一下没打穿,紧接着麻烦就来了,后面的喀喇汗甲骑不断在往里面冲,阴鹞子也带着人在往前冲,双方在叠阵前方疯狂的撞到一起,随之陷入了残忍的混战。 张昭全身是血,他的金刚面甲被打掉了,一截裙甲被砍破,甚至胸墙的钢板都凹进去了。 四周都是人,惨烈的嚎叫声淹没所有的声音,什么格挡,什么招架,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需要奋力挥动的手中的砸和砍就对了。 张昭和蛮熊、阎晋三人背靠着背,他手里的武器从长槊换成了陌刀又换成了一把大斧,现在拿着的,则是不知道哪抓来的啄锤。 他现在很惨,金甲都已经被鲜血涂抹成紫甲了,不过蛮熊比他更惨,像蛮熊这种体型,战场上的吸引力甚至不比他的金甲弱,对面的硬弓手几乎都瞄着他射过。 所以蛮熊全身都挂着箭矢,甚至还有一把短柄斧挂在了他的胸甲上,看样子已经砍进去了。 阎晋则抿着嘴不说话,因为他刚被一支箭矢穿透了脸颊,现在还在泊泊流血,整个下巴都被鲜血浸透,搞不好牙龈、牙周都保不住了。 但现在谁也没时间去考虑这些,三人不断调整位置,如同一个旋转着的杀人机器一样,不断在密集的人群中凿除了一条条血道。 张昭甚至心里都开始有点害怕了,因为他感觉到了一阵阵腿软,这是力竭的先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难道真的会战败吗?这个他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开始在心头盘旋。 ‘嗵!’一股巨力从肩膀处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张昭都忍不住惨叫出声,他抬头看去,一个身穿波斯式铠甲的军官正举起了大锤,面色凶恶的还要来打他第二下。 没办法了,张昭只能脱离三人组合发力向前,他几乎是用最后一股力气将手中的啄锤,抢在对方大锤打到他身上之前,一锤打到对方战马的额头上。 这一锤,是张昭在生死关头迸发出来,力量是如此巨大,战马头上哪怕包着一层铁扎甲,但还是挡不住这样的猛击,马儿强直般的抖动了一下,嘶鸣声都没发出,就开始左摇右摆站不住脚了。 马背上的骑士被这一晃,直接就失去了平衡了,他惊叫一声从战马北上翻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起身,张昭就扑了过去。 用膝盖将这骑士的头压住,再从腰间摸出锋利的障刀直接往他眼睛捅去,只有这里是没有甲的。 骑士惊叫着用手来抓,可他哪顶得住张昭用全身力气往下捅的力道,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惨叫,几根手指落在了地上,冲天的鲜血从眼眶中飞出。 随着这个骑士的落地,周围的喀喇汗甲骑都惊慌的喊叫了起来,几个后面的甲骑不顾被角弓弩瞄准的危险,想要过来抢人。 陡然间,几跟短矛飞出,顿珠杀到了,这个兜鍪都被打掉的吐蕃奴狂吼着也冲了过来,准备用身体遮掩住张昭。 蛮熊、阎晋,乃至被战马撞飞又跑回来的山猪儿也冲了过来,围绕着双方的主将,更加惨烈的搏杀,开始了。 “白从信!出击!”阴鹞子没有冲过去,他反而退后几步用火镰点燃了一根特质的爆竹扔上了半空。 叠阵最后,白从信的眼泪已经流到了胸膛上,他痛苦的跪坐在地上。 就在前方,他的君主,他的同袍,他的兄弟们正在死战,不断有人倒下,但他不能上去,因为属于他们的时刻还没到。 爆竹的明亮火光,在这个昏黄的下午极为显眼,顿时,眼泪化作了无穷的动力,白从信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将军!该我上了!” “喏!”早已被震撼的李若泰大吼一声,这是他见识过最惨烈的搏杀,也是他最充满渴望能参加的搏杀。 “着甲!上马!”随着他的怒吼,身边的辅兵赶紧将地上的骑士扶上马,民夫们嘿哟嘿哟的喊着号子,把沉重的马槊给举起来递到李若泰等人的手中。 “奉天军的健儿们!把这些喀喇汗绵羊赶到一起,死战!” 虎刺勒也举起了手中的横刀,左右肋部的越骑出动了,他们突然杀出,几百人做出了数千骑到来的假象,驱赶、恐吓着力竭又惊慌的喀喇汗轻骑往中间跑去。 “顶住!一定要顶住!巴依塔什!你亲自带本汗的亲卫去,一定要顶住!” 一看对面从阵中突然冒出一支具装甲骑,萨克图就知道要糟糕。 现在双方都精疲力尽了,哪怕对面这一支具装甲骑只有一百多骑,也会对喀喇汗军队造成巨大的打击。 巴依塔什是萨克图的长子,虽然他废黜了结发的王后,但王子巴依塔什很乖巧的改宗了天方教,所以地位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听到父汗的命令,已经早就被天方教洗脑的巴依塔什,当即带着身边的最后几百骑兵就要出击。 突然!潮水般的惊呼传来,远处升腾起的满天尘土,萨克图定睛一看,他在外围警戒的轻骑正在没命的往回奔,更远处,数面卍字旗和三辰旗在不断靠近。 “于阗人来了!于阗人来了!”所有人都大喊了起来,包括张昭的奉天军士兵。 刚刚被白从信和李若泰打穿的喀喇汗骑兵们,纷纷扔掉了战旗和武器,调转马头就开始跑,最后的崩溃,来临了! 第154章 不可承受之痛 “不要!不要!”张昭惊恐的喊叫了起来,在他眼前,无数仿佛丧尸般的怪物,正在啃咬着他手下的同袍兄弟。 从第一个牺牲的火生儿张照,到蛮熊、顿珠、马鹞子、阎晋以及山猪儿,他们一个个的倒下,每个人都在喊叫着二郎君救命,可张昭就是无能为力。 张昭知道这是在做梦,可正是这种荒谬却又无法醒来也无法阻止的感觉,让他极为难受。 陡然间,画面变幻了,他仿佛回到了后世,正躺在温暖又软乎的大床上,床上不但有他,还有一个看不清模样,但张昭又朦胧知道她样子的美人。 好像还是个什么大明星?张昭用力甩了甩头,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总觉得很熟悉。管他妈的,都跟老子睡到一个床上了,那还能让到嘴边肉跑了? 半梦半醒之间,张昭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人类最原始的模样。 入手丰腴,极度柔软又饱满的触感,让他喉咙里发出了小狗护食一样的呜咽声。 没有温柔,没有怜香惜玉,张昭把他穿越这一年来所有的恐惧、彷徨、刺激、虚幻等感觉,统统**了出去。 剧烈摇晃的纱帐,掉落到地上的锦被,仿佛在诉说着战况的激烈。 终于!一阵颤栗的**让张昭眼前的朦朦胧胧消失了,他的眼睛仿佛开始聚焦了起来。 “看来恢复的不错!能欺负人了!你们这些男人啊!怎么第一件想到的,总是这事?”一声异常熟悉的女声传来,带着那么点熟悉的疏离和管教意味。 “妈?”脑子还处于宕机状态的张昭轻轻喊了一声! “妈?哈哈哈哈哈!你们会用这个词?没得奇奇怪怪的!” 比他刚在床上运动还剧烈的笑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穿着齐胸襦裙,满头珠翠的女子,出现在了张昭的眼前。 她疯狂的笑着,笑得前俯后仰的,不由得让人怀疑,她再笑下去,搞不好那细腰都得笑断了。 这个女人,好像是他的表姐妗娘曹元忻。 “哈哈哈哈!”曹元忻还在狂笑,眼泪都快出来了。 “张二郎,你可得看清楚了,虽然妗娘也是娘,但我可不是奉天公主,也不是宋家姐姐,不过你要非要叫我娘呢,我也不介意。” 说着,曹元忻非常自然的坐到了床边,然后敲了敲张昭的额头。 “你呀!真是不要命啊!两三千步军就敢去截喀喇汗两万骑兵,别说你是个外甥,就是丛德,也没有这么拼命的道理吧!” 张昭刚想咧嘴笑一下,但突然间,他恐惧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了! 坐在他床边的是曹元忻,那跟他刚才朦胧间颠鸾倒凤的是谁?总不会......! 古代好像表姐弟之间一般不忌讳,可这不单是表姐啊!舅父大圣天子知道了,还不得杀了他! “还抽抽噎噎的干什么?咱们粟特人不是从来就讲究跟从强者吗?我这表弟难道还比不上萨克图那个丧家之犬?还不起来伺候郡公更衣!” 张昭吓得魂飞天外,曹元忻却突然娇喝了起来,这时张昭才注意到,他身边有个女子正在艰难的爬起来。 “表姐去外面等你,我煮了上好的鲜鱼粥,亲手做了酥脆的胡麻饼和几样小菜,你刚醒不宜大鱼大肉!” 曹元忻说着直接出去了,张昭这才转过头看去,原来刚才跟他***的女人,正是萨克图的王后,出身东曹王室,同时也是汉日天种后人的曹氏。 此刻的曹氏,衣裳破碎,身上多处青紫,脸上大滴大滴的泪珠还在往下掉。 看起来一国之后沦落到这个地步,算是让这个萨克图新纳不久的王后破了大防了。 曹元忻怎么想的?怎么会让这个女人睡到他床上?难道害怕李圣天会来索要? 张昭摇了摇头,他也觉得刚才那顿疾风暴雨好像是过分了点,抬了抬手想给曹氏擦擦眼泪,没想到眼前美人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的模样,惊恐的差点掉下床去。 算了!张昭站起身来,扯过床上的半臂和短裈自己穿上,直接就这么出门去了。 一口温热的鲜鱼粥下肚,张昭感觉灵魂突然就全回来了。 “妗娘,我睡了多久?这是在下阿图什吗?憾山都和奉天军怎么样了?抓住萨克图了没有?” 虽然曹元忻一会妗娘一会表姐的自称,但张昭可不能叫她表姐,得叫妗娘。 而且他只记得,自己最后在战场上吩咐虎刺勒和白从信带人咬住萨克图不放,后边的事就像是断片了一样。 曹元忻心疼的看了张昭一眼,“你能睡多久?差不多也就二十个时辰吧,睡的久了表姐我还能如此安然? 你在战场上忽然昏过去,差点没把人吓死,大圣天子带着奴亲自骑马一天一夜从疏勒赶来,就是怕你出事。 这里就是下阿图什,你放心修养,当日萨克图被你拖在此地,一战折损了上百甲骑,千余轻骑,大部溃散,还被你麾下的虎刺勒和白从信咬着不放。 就算能逃脱,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大圣天子也派裴刺史亲自率精骑追击,说不定直接就能抓住他。” 张昭听到这里,手里的鲜鱼粥就吃不下去了,他知道,一定是憾山都和奉天军的伤亡太大,曹元忻才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 “说吧,妗娘,我还撑得住!” 曹元忻楞了两秒,忽然叹了口气,张二郎和他的憾山都甲士的感情,于阗金国众人皆知,这次的伤亡,也确实大了点。 “刘再升重伤,至今未醒,五百宫卫伤亡三成,你的神机都几乎打光了,智通和尚没了右手,征召的三教义从没了三分之一,那个惠通和尚倒是无事。” 又沉默了片刻,曹元忻吸了口气才又说道。 “你的憾山都,没了十九人,几乎人人带伤,连张忠都折了腿,能下床的,现在没几个,虎刺勒的越骑和白从信等人追敌还未回,伤亡暂时还不知道。” 张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的景物仿佛都晃动扭曲了起来,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只让他透不过气来,曹元忻惊叫着过来扶住了他,几个于阗宫女也涌了过来。 张昭缓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往事如同画面一般在脑海里开始旋转。 这一百零七人,是他一手组建并倾注了心血的,是他的属下,也是同袍兄弟,更是他的火种。 楼兰古城没了火生儿,仲云国扜泥城没了七人,疏勒城又没了七人,现在干脆没了十九人。 不到一年的时间,一百零七人已经去了三成,整整三十四人没了,其实要说这个阵亡率不算太高,但对于张昭来说,还是很难接受。 他的憾山都甲士,从来都是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训练,吃食待遇也是最好的,自己还亲自教导。 从识字到人生道理以及理想,甚至都在给他们灌输民族主义的观点了。 这样的甲士,已经不能简单用士兵来看待,培养一个的成本,起码能养一队五十人的团结兵。 不过还好,此战以后,应该就不用这么用命去搏,剩下的人,估计就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了。 第155章 丧家之犬 张昭抱着怀中的美人,舒服的不想起床,这两天算是难得的偷闲日子,憾山都的甲士们都在养伤,战死的儿郎也已经在曹元忻的安排下收敛好的尸骨,张昭就干脆给自己放了两天假。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张昭看了一眼怀中的美人,穿越前他就有个遗憾,这么大了一直没开过进口的外国车,现在怀里这个斯基泰血统曹氏,总算是偿了他的愿望了。 而且曹氏的相貌,可以说在张昭现实见过的美人中,绝对是可以排首位的,又是一国王后,还叠加了人妻属性,那份滋味,让我张大穿越者,食髓知味、乐此不彼,加上曹氏总是还有几分心防没被打开,经常哭唧唧的小小反抗几下,更添了无限的风味。 “张二郎快快起来,快起来跟我一起出城!”门外传来了风风火火的女声,张昭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能在他这里如此大呼小叫的,一定就是曹元忻,这几天的相处中,张昭甚至有种母亲也穿越过来了的感觉,这曹元忻跟他母亲,外貌不相似,但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吐槽归吐槽,张昭还是一下就爬了起来,抬头望窗外一看,天都没来亮呢,曹元忻如此风风火火的过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难道是白从信他们回来了? 下阿图什城东十里处,张昭在曹元忻调拨的五十飞骑的护送下飞速赶到,他还没下马,前边的探马就一拨一拨的过来了,一杆三辰旗在初升的太阳下照射下格外鲜艳。 “郡公,白从信(虎刺勒、李若泰)有负所托,没能抓到布格拉汗萨克图!” 果然是白从信他们回来了,张昭赶紧翻身下马将三人扶了起来,三人浑身都是血迹和污泥,连胯下的马儿都皮毛散乱,显然这几天肯定一直处在高强度的追击中。 “说什么有负所托,那萨克图也是一代雄主,又是几百骑追击万骑,哪可能这么容易就抓住,弟兄们伤亡不大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白从信出来回礼答道:“我等一直咬着萨克图不放,可惜前日晚些萨克图得到了一支南下兵马的支援,幸得裴刺史及时赶到,互相打了一场,谁也奈何不得谁,就只能退回来了,弟兄们几乎都没有伤亡,但掉队的不少。” “也不是没有收获,郡公请看,这是萨克图长子巴依塔什的人头,后面的褡裢中,还有喀喇汗国大依力克阿里以下军将番酋数十人的头颅!”白从信说完,虎刺勒又兴高采烈的接着说道。 张昭忍不住眉毛一飞,虽然没抓到萨克图,但巴依塔什的死,绝对会对萨克图造成巨大的打击 在这几天与曹氏的‘交流’中,张昭逐渐摸清了萨克图个人的情况 这位布格拉汗的上一任结发王后就是出自七河之地葛逻禄踏实力部,而踏实力部是七河之地葛逻禄人最大的部族之一,足足有两万帐十二三万人。 但双方虽说结了亲,却一直多有龌龉,原因是踏实力部一直不愿意改信天方教。 数年前萨克图为表达决心,也是为了分化七河之地的葛逻禄,废黜了出自踏实力部的王后,在三年前改娶了同样信仰天方教的东曹人王室女为新王后,也就是被张昭给睡到床上去的曹氏。 双方从此就生了嫌隙,之所以没有闹翻,一是因为萨克图是可汗,并且势大,二是因为踏实力部王后所出的王子巴依塔什和阿赫玛德并未因为母亲的原因被废黜,双方的连接还在。 更微妙的是,布拉格汗萨克图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七岁,只有两子一女。 其中两子就是踏实力部王后所出,一个是巴依塔什,另一个就是疏勒城破时跟曹氏一起被俘的那个小男孩阿赫玛德,更小的女儿则为曹氏所出。 也就是说,巴依塔什目前死了,阿赫玛德才六岁还被于阗俘虏,搞不好什么时候就‘病故’了,现在几乎就代表着萨克图已经失去了继承人。 而已经快四十岁的萨克图,就算马上能得个儿子,那等儿子二十多能独当一面,萨克图早就六七十岁,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未知。 别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在古代,不管是皇帝还是可汗,在幼童高达百分之十几二十夭折率的时代,继承人的问题,是非常关键的。 而且萨克图没了十八岁的巴依塔什,不但代表他的继承人出了问题。 更可虑的是,如今萨克图战败声望大损,疏勒周围的六七万帐都被于阗所控制。 李圣天这些天马不停蹄的到处跑,就是去忙着封官许愿、大赦天下笼络这部分人去了,估计最后还愿意跟着萨克图并追随北上的,估计也就十之一二。 那么仅仅依靠着几千帐三四万人的萨克图,已经没法压服两万帐十二三万人的踏实力部了。 更不要说还想通过踏实力部,成为七河之地七万帐四十几万葛逻禄人的真正大汗。 如果有巴依塔什这个连接纽带和成年的继承人在,萨克图或许还能当上七河之地葛逻禄人的共主,然后再慢慢重建喀喇黑汗。 但现在没了巴依塔什,恐怕一个名义上的可汗称号,都不容易拿到了。 “干得好!随我回城吧!大圣天子已经在下阿图什城外准备好大礼迎接你们了!”想到这些,张昭也兴奋起来了。 虽然没有直接干掉萨克图,但是这疏勒和下阿图什这两战,几乎成功的将喀喇汗国的腿给打断了。 至少二十年间,萨克图很难卷土重来了,等到二十年后,哼哼!中原天兵一到,萨克图恐怕肉袒牵羊的机会都不会有。 下阿图什城外,就在张昭摆叠阵与萨克图血战的战场上,周围的尸体和丢弃的军械等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叠阵最后的小土包上筑起了一个高台。 张昭率军朝高台缓缓而去,在他身后,奉天军只要还能动的,都骑在马上跟随他缓缓而行,阎晋咧着一张嘴笑得都合不拢了,他小子是最幸运了,箭矢穿透了脸颊,但竟然没伤到牙龈和牙周。 顿珠和马鹞子还有氾全氾顺兄弟都生龙活虎的,他们受伤竟然比张昭还轻,山猪儿也面色苍白的强撑着来了,他被撞断了两跟肋骨,今天才刚刚勉强能自由活动。 不过蛮熊就比较惨了,他吸引了大量的火力,全身几乎没一块好肉,最严重的伤来自肚皮上,那一斧头砍穿了肚皮上的扎甲,将他肠子都快放出来了。 不过好在这个家伙生命力顽强,发了几天炎以后,竟然有奇迹般的开始结痂了,只不过肯定要养一段时间了。 众人一到,传承自周代的王师大献雅乐就奏响了,数百人的鼓乐手吹吹打打的在旷野中,看起来极为震撼。 张昭在一里外就勒住了马,这可不是一般的礼节,王筑台登高以郊迎,奏《王师大献》乐,这可是古代君王迎接大军凯旋最高的礼节了。 虽然于阗金国难与中原大国相比,这场两三万人的大战在中国古代史上也排不上号,但对于如今的于阗,如今的安西,以及如今的张昭他们来说,绝对是了不得的荣耀了。 “下官大金国太常寺卿田,奉大金国大圣大明天子之令,恭迎我英勇健儿归来!” “不负君王所托,赖三军奋勇,贼虏束手,斩首三千,以彰天子神威!” 这太常寺卿乃是九卿之首,看模样也是个汉人,两人对话完毕,田奉常伸手牵过张昭战马的缰绳,直接开始往李圣天站立的高台走去,那里,更加盛大的礼仪还在等着血战归来的将士们。 第156章 我是人间尬舞者 有唐一代晋见君王的最高礼节是什么? 张昭苦笑了一声,这礼节不是三跪九叩高呼万岁,而是他么的又唱又跳。 这也太他娘的尴尬了,你能想象后世开国家大会的时候,一堆最少也是部级以上的官员,在一起唱着类似车载dj乐曲的玩意,然后奇形怪状尬舞吗?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张昭这边还在觉得有些尴尬,那边高台上的李圣天,已经依依哦哦的唱了起来。 他唱的是《诗经.六月》,这是一首记述和赞美周宣王时代名臣尹吉甫北伐猃犹大获全胜的诗歌。 而且非常巧合的是,目前的归义军和于阗金国,都是把回鹘-葛逻禄人骂成猃犹的。 不过呢,这首诗歌实际上是用记述的口吻来描写的,赞美张昭率领奉天军这一战英勇顽强是可以的,但不太适合李圣天用一国之君的身份在这唱出来。 不过考虑到这里是西域,能有人会完整记述下诗经就不错了,也就显得不那么违和,甚至还可以说是有点文化的。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脩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 既然李圣天唱了,那张昭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唱,好在他以前也是世家公子哥,虽然家国倾覆,但也不是完全落魄,是以在嫡母奉天公主的安排下,这些贵族之间的玩意,他还是懂的。 这首诗歌是《大雅.常武》,描写的对象是周宣王,赞扬了他亲征徐国,知人善任,大获全胜云云。 下阿图什城下一战,虽然李圣天没有亲临,但一来张昭可以说是他委派的,最后裴刺史的三千骑更是李圣天下了血本催促而来,也跟亲征差不多了。 两人一唱一和完毕,李圣天就肃然而立,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张昭下拜,张昭也赶紧还了一礼,随后两人手拉着手往搭建好的高台走去。 而在身后,熟悉的《秦王破阵乐》已经响起,三百多乐手吹吹打打,以裴刺史、李若泰、阎晋等人为首的武将,也开始跟着曲子边唱边舞。 张昭站在高台上向下看去,秦王破阵舞可是相对比较复杂的舞蹈,当年长安城的大佬们大多会跳,那是因为他们有专人教授。 而高台下面的大多数人,几乎就只知道几个简单的姿势,其余如何站位?什么是舞凡三变,每变为四阵,计十二阵,与歌节相应,他们也完全不知道。 但就是这样有些尴尬的群舞,在鼓乐声中,在这片他们血战过的土地上,却又显得那么的合拍。 渐渐的,高台上的张昭也不觉得尴尬了,他就在李圣天面前,两人一板一眼的对舞了起来。 相比下面的军将,李圣天和张昭,那是真正学过秦王破阵舞的,因此虽然只有两人,但跳起来竟然格外的合拍。 未几,舞蹈完毕,众人整整齐齐的单膝跪下,高呼了三声万岁! 之所以是单膝,那是因为张昭等都是一身甲胄,李若泰、白从信等人更是直接从战场上下来的,是以就是个简单的单膝下跪。 张昭看了李圣天一眼,如果不是表姐兼妗娘曹元忻跟他提前透露,张昭是不知道李圣天有享受万岁称呼之意思的。 在这之前,虽然李圣天自称了天子,但并未称皇帝也没有让下面的人呼万岁,曹元忻也一直是王后而不是皇后。 但在今天,在击垮喀喇汗国之后,李圣天虽然没有厚着脸皮自称皇帝,但已经准备让曹元忻称皇后,自己再配享万岁称呼了。 而且这操作在历史上也出现过,但那是李圣天被石敬瑭给恶心到了,感觉没有希望后的自娱自乐。 现在李圣天还对中原保抱有希望,那怎么还会搞这么一出? 李圣天有些得意的看了张昭一眼,“二郎如此英勇,若是回到瓜沙,迟早可以打通甘凉,中原若是知道我等在西域做出如此事业,天使与天兵旦夕就至,届时某就自去天子称号,岂不是大功一件,皆大欢喜。” 呃!张昭明白李圣天的意思了。 李圣天认为张昭重掌归义军大权后,打通甘凉不过轻而易举的,中原王朝若是知道只需一道圣旨就能收复西域,必然会赶紧派人来。 到时候,一个小小的于阗王归顺,肯定比不上金国天子归顺门面大啊! 我这自称天子,享万岁,立皇后的西域大国之主归顺,管他谁是中原之主,岂是三瓜两枣就能打发的? 好吧!张昭想了想,逻辑上好像也没什么毛病,他要是晚穿越个七八十年,以安西、河西二十州归附中原,高粱河车神和萧绰估计会为了争抢他打起来吧? 搞不好还能代替韩德让,给辽圣宗耶律隆绪当回爹爹呢!李圣天就是想多要点好处,没啥毛病。 跪拜完毕后,这套大礼就到了最后一步,封赏,李圣天得意之色尽去,他把着张昭的胳膊,脸上激动万分。 “二郎可曾知道,我于阗金国立国之初,不单单是日思夜想如何攻下疏勒,而且还需要解决一个极大的难题,那就是要如何守住疏勒? 是以当初疏勒城破,舅父并未好好封赏于你,那就是因为舅父心里尚有忧虑。 当时贼虏萨克图引军数万在外,咱们虽然得了疏勒城,但萨克图并未元气大伤。 只要他依靠轻骑之迅捷切断疏勒各城之间的联系,再掌控疏勒周围各部族,加上七河之地的数十万葛逻禄人,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只要萨克图手中尚有大军,他就可以驱动疏勒周围的部族与我等为敌。 于阗之民,长于耕种,短于游牧,咱们如果不能在打破疏勒城后收服周围部族,根本无法立足,此消彼长之下,只需数年,萨克图就可以把咱们再次逐回于阗。 是以,二郎下阿图什一战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比疏勒一战还要关键,舅父为此夜不能寐,幸好二郎神勇,能在下阿图什以少胜多。 此一战,萨克图身边只剩千余轻骑,其精锐古拉姆具装甲骑损失殆尽,此后再也无力与我争雄,于阗金国数百年的夙愿,终于在某手里达成了!” 感叹完毕,李圣天不等张昭回话,直接唤过身边的內官。 “制曰,奉天郡公张昭,忠勇果决,才堪统众,下阿图什一役,摧破北虏,居功至伟,即刻改下阿图什为破虏城。 同时以破虏城以西以北之上阿图什,阿尔瑚诸城池新设破虏州,移奉天郡公知姚头冈事张昭为破虏州刺史,知破虏州事,此地军民部落,皆受管辖。” 张昭这才是真正的吃惊了,虽然李圣天没搞出一大堆赐金银绸缎和各种花里胡哨的官职,但破虏州刺史和知破虏州事,这两职务也太吓人了,这是把整个下阿图什周边全部封给张昭了啊! “舅父,封赏太厚了!”张昭忍不住向李圣天说了句。 如果接受了这个封赏,他张昭,就是整个于阗金国最大的封建领主了。 而且还有镇守疏勒北大门的重任,放到明初,那就是燕、晋这样的边塞大王了。 李圣天大手一挥,“不厚赏何以酬功?我知你之志,你知我之夙愿,你我舅甥形同一体,不必猜疑。” 第157章 祭奠与继承 下阿图什,哦不!现在应该叫破虏城了,连流经下阿图什的博古孜河,都已经被改为了破虏河。 之所以不叫破胡城,是因为李圣天自己有大量的斯基泰血统,严格说来也是胡人,所以于阗金国是不用胡儿这个蔑称的,一般是用猃犹或者虏。 李圣天已经回去了,因为他还要忙着收揽疏勒周围的各个部族,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去控制已经开始往莎车、伽师等地蔓延的教派仇杀和矛盾。 破虏河边,也就是张昭原本摆叠阵的地方,李圣天在附近搭建的高台已经被拆掉,这里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七天过去了,鲜血浸透的黑紫色还没完全消去,各种刀枪剑戟和箭矢的残缺还铺满了整片战场。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头七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个去世后一个极为重要的日期,所以张昭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来祭奠战殁的亡魂。 熟悉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响起,张昭带头一起颂念了起来,在他身边,站着两个看着就是高僧的和尚。 一个是面容枯槁,但眼中精光四射的于阗王庙主持,李圣天的王叔,僧伽罗摩三藏法师。 另一个则是身高体长,但看起极为虚弱的老和尚,那就是李七郎等人一直想要救出来的疏勒大云寺最后一任主持,大唐最后一任安西僧统官唯一在世嫡传弟子道真大师。 诵经超度完毕,张昭亲自一个个将战死憾山都甲士的骨灰装起来,然后一一记录。 至于战死的于阗宫卫和三教义从,他们将按照于阗和疏勒的习俗土葬。 憾山都的甲士已经全部来了,连留在疏勒养伤,差点就变成骨灰的王通信也来了,于阗宫卫这边,也刚刚逃过一劫的刘再升,也被手下抬了过来。 在他们这些人身后,还有一群极力压抑着哭泣声音,穿着各种粗陋衣物的人站的远远的,这些人是战死在这民夫的亲人。 此一战,负责给奉天军运送物资的民夫战死了四百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被张昭给半强迫的鼓动到前排,然后挨了至关重要两波箭雨而被射死的。 对于这些人,张昭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奉天军包括憾山都的甲士战死,这可以说是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职责,作为职业军人,上了战场,他们也心里早有了准备。 但这些民夫,他们是不用死的,如果不是张昭不放他们离开,如果不是张昭鼓动,他们根本不会死在这里。 祭奠完战死的憾山都甲士,张昭缓缓走过,在众人不解的眼中,他缓缓的单膝跪地,跪倒在了这些民夫亲人的面前。 “刺史不需如此!” “二郎君里这是干什么?” 周围传来了惊讶的喊叫声,在这时代的人看来,张昭这种身份的,给这些泥腿子下跪,那是万万不可以的,让他们来此一同祭奠一番,那都是极为仁慈的了。 实际上张昭也还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不管什么行为,还是不要超出当前时代的理礼范围为好,所以他只是单膝下跪,而不是双膝下跪。 可他这一跪,不单是周围的人大为吃惊,他的单膝下跪对象们,更是吓得有些惊恐了! 这上千从于阗和疏勒过来的穷苦农夫和牧民,老老少少被吓得噗通一声对着张昭跪下疯狂的磕头,他们被吓坏了,不知道张昭是想干什么。 “我非不知上下尊卑,也不是他们当得起某一跪,某实是在跪七天前与我等一同血战的袍泽。 虽然他们是民夫,但也与我等一起血战过,那就是袍泽,此战得胜,诸位血战至关重要,但战死在此的数百民夫,也功不可没! 他们只是被征发而来的苦命人,本可以不死在这里,本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但他们因为我而血战于此,死于此地,那就某张二郎的袍泽兄弟,所以该要跪一跪他们的英灵!” 下跪完毕,张昭站起来看着身后的两位大师和几十憾山都甲士大声说道。 这也不是表演,而是他的真心话,当时情势危机,若不是半强迫半哄骗这些民夫上前,估计那两波箭雨下来加上具装甲骑冲阵,说不定真把他这叠阵给冲开了。 所以他说这些民夫有功,也是没错的,虽然时光倒流他张昭肯定还会这样干,但心里的愧疚,他心里郁结的一个心结,总要自我开解开来。 虽然下跪和金钱补偿,不能换回失去的生命,但总能让生者,无论是张昭还是眼前的这些民夫亲人好过一些。 “忠翁,武原儿,你们过来,按照当时某承诺的,战死者一人三把银币的赏格,按登基好的名册发放下去吧!” “谢谢大老爷!” “谢谢伯克老爷!” 张昭说完这句话之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命运的民夫亲人们脸上的惊惧之色才开始消退,一些人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三把银币,最少也有三四十贯钱之多,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四五十万,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也是很大一笔财产了。 “表兄,看看这里有没有战死民夫留下的孤儿,十二岁以下的都找出来吧,这些由某来养,日后若能成才,也足可以告慰英灵了!” 阴鹞子点了点头,这个计划张昭也跟他提过的,收揽孤儿培养成才,然后作为的自己的心腹,这在五代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基操。 “黑狗儿,你过来!”张昭把第一个牺牲的憾山都甲士火生儿张昭的牌位拿到了手中后,冲着黑狗儿招了招手。 “这是某憾山都中最英勇的勇士之一,你愿意继承他的香火和遗志吗?” 之所以选黑狗儿不是选黄羊,那是因为这黑狗儿长了一副汉人的样子,而黄羊则是典型的回鹘人相貌。 虽然火生儿张照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吐蕃人还是吐谷浑人或者其他的? 但对于张昭来说,他肯定要给火生儿找一个汉人相貌的继子,这就是政治正确。 “黑狗儿愿意,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爹爹!我就姓张!” 黑狗儿当然愿意,这个奸猾的小子很明白,他这个年纪,没了大人,想要活下来困难的很,而张昭这,不但有人养,未来很可能还会飞黄腾达。 张昭点了点头,把牌位放到了黑狗儿的手中。 “那你以后就是南阳张氏子了,我给你取名叫做张正安,正,是我南阳张氏下一辈之字号,安,希望你能安稳长大,不负你父亲的英名!” 黑狗儿当即跪下,恭恭敬敬的给张昭磕了三个响头,从今以后,他就不是无爹无娘的孤儿,而是奉天郡公麾下精锐憾山都勇士的儿子,是有资格继承父辈荣耀的勋臣子弟了。 “善哉!言出必行,不忘故旧,义延香火,是为大善! 郡公之仁,颇与我佛相得,等郡公能抽出时间的时候,务必前往于阗城娑摩若寺一行,贫僧当与安西之地的我佛子弟,厚谢郡公!” 三藏法师僧伽罗摩双手合十的感叹到,张昭也对着他点了点头。 既然攻破了疏勒,破除了于阗佛教面临的最大威胁,那么僧伽罗摩最开始的许诺,那支僧兵和承认他为护教伽蓝的事,就要兑现了。 “此间事情一结束,信男即刻就到娑摩若寺聆听大师教诲!” 第158章 安西白发兵(二合一,晚上没更) “故武威将军,于阗军大使,于阗镇守使,郑公讳据七世孙郑通,拜见沙州张二郎君!” “故焉耆镇守使,疏勒偏州城知州官,摄焉耆总管杨公讳日佑七世孙杨和,拜见沙州张二郎君!” “故庭州瀚海军果毅都尉,知神仙镇,摄经略副使押衙曹公讳令节八世孙李旺,拜见沙州张二郎君。” 这三个自报家门对张昭大礼参拜的都是老熟人了。 郑通就是大光头惠通和尚。 杨和就是那个修了闭口禅,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道真大弟子惠兴和尚。 李旺则是李七郎。 在他们身后,早已自报家门的道真大师正安坐在蒲团之上。 三人边说,还边举起了一个已经破旧不堪的鱼袋递给张昭。 张昭接过去一看,里面装的就是最后一任于阗镇守使郑据,焉耆镇守使杨日佑,瀚海军果毅都尉曹令节的官印和鱼符。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张昭眼眶一热接过三个鱼袋,把他们高举过头顶。 “某终于找到你们了,终于找到当年安西忠臣的后裔了!苍天有眼!” 说完,张昭郑重的把这个三个鱼袋放到准备好的木箱子中。 “若是三位愿意,某张二郎想把这三个鱼袋留在身边,待到此间事情完结,某希望能亲自带着鱼袋,去龟兹祭拜当年的大唐英灵!” 张昭说完,蒲团上的道真大师笑着点了点头,“二郎君有心了,自我等祖辈离开龟兹的那一天起,就时刻盼望着能再回龟兹,堂堂正正的回龟兹,此三鱼袋,就托付给二郎君了。” 惠通和尚,也就是郑通摸了摸头上可怖的疤痕,“郑某也实在没有想到,大唐天子早已忘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者,倒是二郎君还念着我等。 要是二郎君能早来几十年就好了,彼时我祖郑公讳据尚在,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天,该有多高兴!” “早来几十年?”张昭疑惑的问了一句。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于阗镇守使郑据应该是790年左右的人物,因为他的名字之所以能流传到后世,全是因为悟空和尚的记录,悟空和尚经过安西的时候,就是790年左右。 而吐蕃大军攻陷大唐最后据点龟兹的时间,据记载应该是808年左右,808年距离现在的932年,应该是一百年出头了,怎么会是早来几十年的事? 而且他现在的身份是于阗金国的奉天郡公,破虏州刺史,按说称呼一个人,应该用称呼他最高的官阶啊,怎么会直接称呼他为沙州张二郎君?这些人对于阗金国好像不太信任啊! 可是从张昭这大半年的观察来看,李圣天的于阗金国可以说是相当汉化的,李圣天本人对安西唐儿也相当信任,光是于阗金国内,最少就有四五千唐儿。 那么,这些西域孤忠的后人,为什么不去于阗,而是在疏勒躲起来了? “就是几十年啊!郑令公一直活到了庚申年,享年八十有七才去世,那时候好像听东来的行商说,大唐乃是会昌初年。 我们祖辈在会昌初年的前一年才丢了龟兹的控制权,距今也不过就是九十余不足一百年。 及至在龟兹待不下去迁到疏勒,尚不足六十年。”郑通以为张昭没算清楚,所以还特意给他算了一遍。 不对!时间不对!张昭轻轻敲了敲脑袋,示意张忠把黄历给他拿来。 会昌,庚申年,张昭一个个的找去,确实庚申年就是唐武宗会昌元年,但这就不对了啊!张昭掰着手指开始细细盘算。 他现在不知道具体的公元,但他记得后唐明宗李嗣源是930前后登上帝位的。 假设长兴二年是931年的话,那么九十年前就是840年左右,而龟兹不是在808年左右就陷落了吗? “郑兄弟的意思,是说你们祖先固守的龟兹被吐蕃攻破的时间,是在庚申年,也就是会昌元年左右,可我怎么听说,龟兹陷落,是在元和三年,也就是戊子年呢?” 这太奇怪了,难道后世的记述有误,张昭拿着黄历走到了四人面前轻声说道。 这下轮到四人懵逼了,李七郎疑惑的看着张昭,“二郎君是从哪得来的消息说吐蕃攻陷了龟兹?吐蕃军从来就没打下过龟兹!” “七郎说的没错,如果祖先记述无误的话,元和三年吐蕃人确实在围攻龟兹,但是年底回鹘保义可汗遣军三万与我等里应外合大破吐蕃,自此之后,吐蕃再也无力攻打龟兹,自始至终,他们从未攻下过龟兹。” 吐蕃从未攻陷龟兹?张昭彻底惊了,他惊讶的抓着郑通的手。 “那么说,郭郡王率领大家坚守下来了?那他们坚持到了什么时候?你们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要来疏勒?快给某说说。” 郑通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开始说道:“元和三年吐蕃军被打退之后,龟兹城的危险就解除了,本来想依靠回鹘人恢复生产,可是那时候安西年年征战,回鹘人自己也穷困的很,根本无力支援我等。 而我们则更惨,当年于阗、疏勒、焉耆、龟兹四镇合计有户两万三千,口十一万余,可是元和三年之后,全龟兹只剩下了两万余人。 而且城外的屯田和水井都大多被毁,加上天气变寒,年年歉收,龟兹左近产出,连两万人都供应不上,是以没办法,只能让李七郎的祖先带人往渠黎和焉耆等地迁移。 过了七八年,龟兹等地屯田恢复,迁出去的人有一部分又回到了龟兹,但丁口仍然是个大问题。 当年于阗、疏勒和伊州、西州陷落的时候,妇孺几乎损失殆尽,导致咱们一直男多女少,本来有两万多口,可过了七八年,反倒只有一万多不到两万人了。” “怎么会这样?”马鹞子眨了眨眼睛相当的疑惑,“汉人女子没有了,那胡姬小娘也可以嘛,你们也太不懂变通了!” 郑通苦笑一声,“马队正有所不知,当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没有汉人女子那就去娶些胡姬也行。 可那时大唐衰微,回鹘、吐蕃相继称霸安西,咱们这些唐儿已经不吃香,早就不是想要胡姬招招手就行的时代了。 不说回鹘等部落的胡姬因为言语不通、习性不合,少有愿意嫁到龟兹来的,更常有娶了胡姬的唐家子反倒最后全家成了胡儿。” “这....这是何道理?他们怎能如此祖宗都不要了?”马鹞子顿时瞪大的眼睛,他万难理解竟然还有人不当唐儿去当胡虏的。 “这是文化失格了啊!失去了大唐的威风,在满地都是胡儿的安西,唐儿从天朝之民变成无家弃民了!” 张昭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当大唐威风不再之后,被上百万胡人包围的两万唐儿,反倒成了受欺负的异类。 “二郎君说得对!”郑通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文化失格,但当时的情况就像是张昭说的这样。 “据我阿公说,当时当唐儿真没什么好的,常常受附近胡人大族欺负,娶妻生子也难不说,就连出个远门都有危险,大家只能缩到龟兹附近求活。 因为出了龟兹遍地都是胡人,经常被掠夺,所以很多人受不了,干脆就找了门路变成了胡人。” 张昭和身后的一众憾山都甲士都沉默了,张昭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知道自己没理由去责怪他们什么。 808年以后,大多数龟兹的安西军后裔,都是在大唐彻底失去联络后时候出生的。 他们只能从父辈口中知道昔日的荣耀,但终究自己没见过,更因在群胡环伺的环境中出身,除了身上的流淌的血脉以外,大唐朝廷也没有半点恩惠给他们。 更别说其中本来就有大量的归化粟特人、龟兹人和焉耆人,他们熬不下去了放弃唐儿身份,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时候我们还以郭郡王家为首,眼见这种情况,当家的郭郡王孙子郭公讳骐,就不许大家再娶胡姬,就算娶,家人也要放在龟兹城中。”惠兴和尚杨和也眯着眼睛回忆般的说道。 “唉!这是昏招啊!这不是逼着娶不到娘子的人离开嘛!” 张昭摇了摇头,依他看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赶紧团结几个小部落联盟联姻先保住基本盘再说,哪还能这样蛮横一刀切! “确如二郎君所料,此条令一出,跑的人反而更多了,最后留在龟兹的人,已经只有八千余!”郑通苦笑一声。 “本来就是这八千余人咱们也还能过得下去,因为愿意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真正唐儿。 我们兴修水利、兴办学堂、编户齐民、全民皆兵,日子还好过了些,可是,老天爷就是不让我们安慰啊!” “是回鹘人乱起来了吗?”张昭长长叹了一口,这时候应该是回鹘汗国崩溃的开始。 黠戛斯人、葛逻禄人以及拔悉密人等联合起来开始不断挑战回鹘人,回鹘汗国最终在黠戛斯人和大唐的两面打击下崩溃。 此时的安西余部应该是依附于回鹘人的,回鹘汗国崩溃,他们自然也好过不了。 “是啊!好不容易过了十几年太平日子,安西又开始乱了,黠戛斯人、葛逻禄人、拔悉密人,以及回鹘人互相攻杀。 咱们只有几千人,虽然能打仗的丁壮有数千,但不像胡儿们可以四处游牧,败了也有地方跑,咱们只能守着龟兹挨打,人越打越少。 庚申年(840)回鹘人彻底崩溃后,我们也只能取消了安西军的称号。 能撑这么多年,其实也是回鹘人一直在支持的缘故,回鹘汗国没了,咱们要是还顶着安西军的名号,一定会被攻打的。 不过取消安西军名号后,人心更散,咱们硬着头皮又坚持了七八年,然后郭家当家的郭大郎出卖了咱们,龟兹...龟兹就没了!” 张昭心里升起一阵阵的不舒服,他实在不愿意听到郑通的这番话。 铁血郡王郭昕公何等英雄!他率孤军为大唐守护西域一辈子,最后安西军的结局竟然被他的子孙出卖!老天为了要这么玩弄这些忠臣义士? “这不可能!”阎晋双眼一瞪,他满面通红的轰然起身,“郭郡王何样人?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豪杰,他的子孙怎么会出卖安西军?” “我们也不愿意相信啊!可事实就是如此!”李七郎长叹一声,接着郑通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龟兹城已经要守不住了,大家正在打算囤积物资以备不时之需的时候,从西州回来的郭大郎突然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他说大唐已经复兴了,朝廷还记得我们,派了一个什么天使兼伊西节度使来,郭大郎让大家整顿军马,一起去西州也就是高昌迎接天使。 当时大家都很兴奋,凑了两千兵马往西州而去,想着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朝廷终于来人了,可是还没走到西州,我们就被胡骑截住袭击。 两千人去,逃回来的不到一半,郭大郎也不见了踪迹,紧接着连龟兹都被包围,咱们血战一场,暂时打退了上万胡儿,但龟兹实在坚守不下去了。 那时候喀喇汗人还未改信天方教,疏勒又离于阗近,还有大云寺在,咱们就慢慢迁徙到了疏勒居住。 后来到了疏勒,大家就觉得蹊跷,怎么那些胡骑那么准确的正好在路上堵住我们?定然是有人透露了消息。 于是有人开始说郭大郎出卖了我们,几家人为此大吵了几架,还差点动起武来,郭家于是就慢慢与我们疏远,后来听说他们搬回了龟兹一带。” 张昭回头和张忠、阴鹞子等人对望了一眼,几人的眼中都冒出了仇恨的火光,安西军后裔这次被伏击确实很蹊跷。 “李七郎,你能否确切说说,郭大郎说有朝廷新任伊西节度使到来是哪一年?某怀疑,或许并不是郭大郎出卖了安西军!”张昭深吸了一口气,阴沉的说道。 李七郎诧异的看了张昭一眼,想了一下说道:“按我阿公的说法,应该是在我们去安西军称号后的二十七年!” “啊!仆固俊!你这个畜牲!”张昭只觉得脑袋好像被天雷轰击了一下似的,极度的愤怒让他全身都开始发烫,他猛地将面前的案几掀翻在地。 “仆固俊该死!老子要杀光你的子孙!” 第159章 为谁孤守二百年 张昭掀翻案几的动作,把面前的四人吓了一大跳,连道真大师都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张二郎君,为何如此?仆固俊是何人?难道真不是郭大郎出卖了我们?” 张昭还未回答,张忠就不断锤着胸口眼泪哗哗的流。 “仆固俊这个畜生,真乃害人的猪狗!李唐朝廷更无一个好人,当年太保公就不该去长安!” 张昭的内心也一阵翻腾,他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按下心中的怒火。 “道真大师有所不知,如果我们把你们自去安西军称号那一年,算作元年的话。 那八年就是我祖太保公在沙州举义的时间。 十一年初太保公就已经基本控制甘肃伊三州。 二十年左右,经过我叔祖张淮深公率番汉精兵血战,终于收复了凉州,此时吐蕃式微,大唐终于再一次打通了河西!” “二十年你们就打通了河西?那二十三年来的天使真是朝廷天使?” 郑通等人的脸色异常苍白,四人难以置信的盯着张昭,惠兴和尚杨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张昭慢慢摇了摇头,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来的不是天使,而是回鹘人仆固俊。 此人是我太保公麾下的勇将,他在二十一年打通甘凉之后,受太保公派遣,自领番汉军马六千去收复安西。 并在二十七年末,收复庭州、西州,此人,就是高昌回鹘的第一代可汗,今乌母主可汗的四世祖。” “既是太保公麾下勇将,我安西军也是依附回鹘生存,那他怎么会来袭击我等?为何要如此行事?” 惠通和尚郑通大光头上的疤痕都扭动了起来,他看着张昭不解的大声喝道。 “因为....。”张昭只觉得嘴里话万难说出口,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安西军和归义军没有半分对不起唐廷,但彼时的唐廷,绝对辜负了这两家西北孤忠,又停顿冷静了十几秒钟之后,张昭才继续开口。 “因为彼时我归义军控制了河西瓜沙甘凉肃岷鄯西伊等十一州,势极盛,有口八十余万,甲士三万,兼臣服的塞外诸族三十余万,亦可出轻骑数万。 而大唐则饱受藩镇之苦,他们害怕归义军成为下一个藩镇,畏惧我等甚至远胜魏博镇。 因为河北之地藩镇远在天边,而归义军则近在陇右,若是有变,铁骑十余日就能直抵长安,有鉴于此,唐廷将我祖太保公召至长安,形同人质。 而就在此时,仆固俊收复庭州、西州等地,同时得到了附近的回鹘部族效忠,便有了割据之心,唐廷也为分裂归义军,而大力支持此贼。 那几年,仆固俊从唐廷得到的铁器布匹乃至甲械,是整个归义军的三倍还多,如果某猜得没错的话,郭大郎在西州遇到的天使兼伊西节度使,就是仆固俊!” “那他为何要害我等?他自做他的伊西节度使啊!又不是没有胡儿担任过此职。 我伯祖李讳元忠公就是粟特人啊!我李七郎全族都是粟特人,那又如何?我们这几千苦汉子,碍着他什么地方了?” 李七郎哭嚎着喊出了声音,“我李家原本是丁口兴旺,乃是安西军大族啊!如果不是那一仗没了上百男丁,何至于今李家仅剩我一人!宁塞郡王元忠公的直系,就是在那一仗中全部阵亡的啊!” “仆固俊要害你们,恰恰就是因为你们是唐儿,因为他背叛归义军后,我叔祖张淮深已经在聚兵准备讨伐他,而你们祖先坚守安西上百年,若是知道东边归义军复兴,你们会帮谁? 定然是帮助我等,彼时仆固俊麾下丁口不过十余万,军马不到两万,要是在西州以西,有我归义军数千同盟,两面夹击之下,他唯有败亡一条路。 所以他就先诓骗了郭大郎,让满心欢喜的郭大郎把安西军带入了绝地。 而在此之后,由于在安西本地找不到同盟,我叔祖张淮深引军攻下伊州之后,就没法继续深入。 此后伊州也在数年后被仆固俊夺回,此贼遂建高昌回鹘汗国,当时若是知道安西军还在,哪有高昌回鹘的今天。”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等坚守安西二百年,为何最后就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我等祖上何其无辜!没覆灭在吐蕃人手中,反而被朝廷支持的回鹘人所灭,二郎君,这就是忠臣义士该有的结局吗?” 郑通猛扑过来抓住张昭的手涕泪四流,他拼命摇晃着张昭的胳膊。 “二郎君知道我们这些失国失家之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龟兹就如同一个监狱一样,我们守着它不能离开! 吐蕃人、葛逻禄人、黠戛斯人等到麦熟就来袭击我等,每年秋收都要死好多人,十代人苦守了两百年,怎么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他抓着郑通的双手把他拉起来,眼中同样热泪盈眶。 “我知郑兄痛苦,因为我们归义军也是如此。 唐廷生恐归义军做大,是以不断插手归义军内部的节帅承袭,导致我们每换一任节度使,就要杀的血流成河。 等到朱温这贼子篡位之后,更是直接挑动甘州回鹘与我对敌。 五十年间,当初拥众百万,带甲数万的归义军,被坑害到只能龟缩瓜沙苟延残喘。 我之所以要来寻找你们,一是要为了自保,二是不愿沦于胡尘,三就是想要去一趟长安。 我要去问问,去问问那宝座上的天子,为何要如此对待我等?我等孤忠二百年,朝堂上的肉食者们,到底心里有没有丝毫愧疚!” “对!二郎君说得对!我要回去问一问,我祖太原阎朝公坚守沙州十数年,坚守的子孙凋零沦为蕃奴,到底是为谁在坚守? 为什么中原皇帝就只顾自相残杀,而将我们弃之如敝履?”阎晋站了出来大声喝道。 “对!咱们要回去问问,问问咱们这二百年的坚守到底是为了什么?”阴鹞子也接口说道。 “二郎君,你是个大豪杰,我们听你的,这二百年的坚守,朝廷总要给我们个答案。 我们跟你走,我们去长安,去问问中原的朝廷,我们是在为了什么,坚守了这二百年!” 几人对望了一眼后,由惠兴和尚杨和出言表态了。 张昭点了点头,“是该回一次长安,是该去问问朝廷为什么就忘了我们这些人? 不过若是要问为何坚守了二百年?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大家! 我们不是为李唐皇室在坚守,也不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坚守,而是为了我们身上的血脉文化在坚守。 这大唐,不是李家的大唐,而是汉唐的大唐,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唐,我们坚守的,是轩辕黄帝传承给我们的血脉和荣耀!” 第160章 铁甲何处寻 张昭喝的酩酊大醉,他宴请了所有能从疏勒城找到的安西军后裔,总共不过一百三十七人。 这一百三十七人,男女老少都有,丁壮并不多,大多数还几乎快成土著了,很多只是还记得祖先,连汉话都说不利索。 但张昭没有丝毫看不起的意思,在几百万胡人的包围下,平日根本没有说汉话的氛围,一百多年下来,还能有一百多人在,算是不错了。 当然这不代表着安西军后人就只有这么一百多人,郑通和李七郎给了张昭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在疏勒逐渐绿化的过程中,迁移到这里安西军后裔,害怕再次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的对象,为了族群的安全,他们在几年内又连续迁出了疏勒。 在迁出疏勒的安西军后裔中,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以杨家和郑家为首,他们往拔汗那国,也就是费尔干纳盆地迁移而去。 因为拔汗那国王在被大食灭国之后,曾带着族人到疏勒寻求安西军庇护,不过彼时安西军正面对吐蕃军的巨大威胁,根本没能力西进费尔干纳盆地,为拔汗那王复国。 于是几十年下来,复国无望的拔汗那国王这支人,最后也融合进了安西军中。 所以在迁出疏勒的时候,郑家和杨家就与拔汗那王后裔一起,迁回了拔汗那。 不但因为拔汗那王族后裔熟悉当地,还因为费尔干纳是个盆地,四周多崇山峻岭,加之此时人烟稀少,只要往山上一藏,就可以避开大部分敌人,苦是苦了点,但能活下来。 第二支人则牵往了疏勒以南的葛罗岭一带,因为当时葱岭守捉将罗家的后人还在此地坚持,同样也是高山峻岭,利于躲藏,这支人以疏勒镇守使鲁阳的后人为主,兼有苏、白等家。 这两支人中,迁往拔汗那国的这支,人数最多,郑通和李七郎这样留在疏勒城依附大云寺的,实际上就是这支人留在疏勒的眼线。 不过他们也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七八年没有音讯了,不过八年以前,这支人派人来过疏勒,据说已有丁口数千,还修了城池,建了学堂。 可是前去葛罗岭的这一支人,情况就有些不妙,他们被喀喇汗国派人攻打过好几次,还出了泄露忠贞库秘密的鲁三郎这种叛徒,搞不好已经族灭了都未可知。 除了这两支人以外,还有一支人,也就是被怀疑是叛徒,与众人闹翻选择了东迁的郭家。 现在只知道他们是在大约四十年前迁到了龟兹附近,也有说他们往碎叶城的方向去了。 但这只是个大概的说法,具体连道真大师,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身在何处。 郭家人是安西军中人数最多的家族,要是他们还在的话,丁口也不少,四十年繁衍下来,起码有上万人,必须要找到。 至于这些人不去于阗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于阗的李圣天也是胡人,虽然张昭从后世历史中发生的事情,知道李圣天坚守汉家文化,是个精唐,但安西军不知道啊! 何况当年吐蕃人攻陷于阗的时候,李圣天的祖上可是当过叛徒的。 不然怎么疏勒裴和龟兹白这两家王族都被吐蕃人杀了个精光,反而于阗的尉迟家能独存,最后还能翻盘,就是因为他们在吐蕃人攻陷于阗的战争中,选择了投降。 惠兴和尚的祖先,于阗镇守使杨日佑,就是因为尉迟家投靠吐蕃而被迫北撤的,所以从内心来说,安西军的后裔们,根本就不信任于阗尉迟家。 加上当年安西军的后裔在西州被胡人突袭,到了疏勒又被喀喇汗视为异类连连打击,他们已经不相信任何安西的胡人了。 他们只想着怎么把自己藏起来,藏深一点,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这样隐藏下去,才能等到中原复兴,派兵东进的时候。 了解完了这些,张昭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安西军的后裔人数应该不算太多,最多也能找到一两万人,同时于阗的几千唐儿已经注定不会跟他走,那么他能带回去的人,应该不会太多,还是要走精兵路线才行。 但此时的安西生产力是很低的,铁甲乃至铁制武器,都是非常珍贵的。 可要走精兵路线,就要大量的铁甲和武器,就他现在这憾山都一百来套甲,已经把张昭的家底都快掏空了。 此后虽然从萨克图的宝库中搜罗到了不少,但也就一百多套,从李圣天那里要来的甲,也就是几十套而已,满足现阶段是没问题的,但要回到瓜沙去夺权,还是远远不够。 所以张昭现在最大的需求,就是铁甲,可是以安西原始的冶铁业,要在短时间搞出几百套铁甲,是非常不现实的,非要找,就只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满足。 那就是安西军后裔埋藏的宝藏忠贞库,按照道真大师的说法,忠贞库中没有多少金银,这也跟张昭猜的差不多,当年安西军都被打的只剩下了龟兹一城,连两万人的衣食都不能供应,哪有多少金银埋到地下。 但是这忠贞库中,却有两样宝物是张昭眼馋不已的,一是按照流传下来的账册统计,忠贞库中最少有扎甲等铁甲五百套以上,生铁数万斤,其余各种刀枪剑戟无数。 这个张昭是相信的,因为当年大唐的安西军可是唐军中装备最好的军队之一,鼎盛时期有兵五六万的安西军,存下几百套扎甲和大量武器,完全是有可能的。 虽然现在忠贞库已经在地底埋藏快五十年,但只要保存的好一点,不被水给泡了,武器可能已经被损坏,但甲胄还是有价值的。 就算有所损坏,也不过就是去锈和重新打磨、穿绳等事,穿越前他就是搞这个的,修复甲胄应该不难。 第二样宝物就是忠贞库中藏有大云寺埋藏的大量珍贵佛经,其中最珍贵的,就是曾经存放于大云寺中的释迦摩尼佛舍利和传说释迦摩尼出生时用过的佛诞床。 如今整个河西之地最为信佛,特别是盘踞凉州周围嗢末人非常虔信。 嗢末人是吐蕃六谷部的祖先,其中很多是实际上是陇西唐民的后代,密宗佛教嘛,后世共和国了藏人还信的很虔诚呢。 要是有了佛教的佛门护法伽蓝和释迦摩尼宝物加持,加上凉州大云寺的住持,就是三藏法师僧伽罗摩的弟子。 张昭如果能从安西带回上千甲士,或许就可以借势成为高骈之后第二个收揽嗢末部的人。 有了他们的支持,张昭才能占据凉州,对抗灵武节度使韩家和定难军李家,进而把触手伸向中原。 第161章 人间清醒曹元忻 疏勒城,原喀喇汗国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王宫,现在变成李圣天的王宫了。 曹元忻带着七八个侍女,侍女们手中托着一套华丽的礼服,这是于阗王室织工按照唐代皇后形制,仿制出来的皇后大礼服。 穿过了几道带着天方教风格的圆门,曹元忻就看见了背对他坐着的李圣天,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侍女们下去,曹元忻轻轻走到了李圣天身侧。 “二郎还在跟奴置气呢?”曹元忻脸上露出了几分大姐姐般的宠溺表情,她先让李圣天看见她的笑脸后,才走到李圣天的背后,为他揉捏起了肩膀。 如果张昭在这的话,瞬间就能知道曹元忻能拿捏住李圣天的最大原因。 虽然李圣天比曹元忻大得多,虽然在别人眼中李圣天是决定几十万人生死的大圣天子,但在这曹元忻这,就好像是个淘气的小弟弟一样。 襁褓中失去了母亲,视为母亲的长姐又在他十来岁时远嫁,加上父亲严厉过头,李圣天竟然有了很深的恋母情结。 对于能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成熟大姐姐样子的曹元忻,李圣天确实是很喜爱,甚至对于曹元忻的那一点点约束,李圣天竟然还感到十分的舒服。 “好了!好了!还生什么气嘛!仲云王的两个女儿奴家正在加紧调教,你就稍等些日子,保管几年后给你两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擅的美人!” 作为一个已经三十多岁,在这个时代能自称老妇的女人,曹元忻深刻明白光靠姿色,她已经在李圣天这没什么优势了。 所以她现在开始往亦妻亦姐这样的角色转变,从一个限制各种妖艳美色接近李圣天的独宠后宫王后,变成一个妖艳美色只能由她提供的开明大妇。 要说李圣天对于曹元忻把萨克图王后曹氏提前接跑,然后又送到了张昭床上没有怨气,那肯定是假的,不过也不值得因为这事跟曹元忻翻脸。 更何况张昭可是他外甥,还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外甥,李圣天再馋萨克图的王后,也拉不下来脸跟张昭抢啊! “某非为一女子,实因当下局势忧虑尔!”李圣天拍了拍左边的肩膀,示意曹元忻在这要捏重一点。 身在李圣天背后的曹元忻嘴角微微翘起,不是就怪了!不过她当然不会去拆穿,反而赶紧岔开了话题。 “我就知道二郎这样的英主,岂会在意区区妇人,让奴猜一猜,二郎莫非是为了另一个二郎而忧虑?” 李圣天行二,张昭也行二,所以曹元忻说张昭是另一个二郎。 “六娘知我啊!我李二郎是长姐一手抚养长大,没有长姐某能否长大成人都未可知,而张二郎初到金国不过八个月,就已经帮我攻下疏勒,摧破腹心之患的强敌。 他们母子二人对某以及大金国,一个恩深似海,一个功比天高,所以某必须要加封张二郎为破虏州刺史,知破虏州事。 可是这一州军民部落数万口人皆由张二郎掌控,况且其手下憾山都甲士战力之强,比某五百精锐宫卫都有过之。 更何况这些人在沙洲也不过就是与某宫卫相当,到了二郎手里就能变成最精悍陷阵锐士,连那几百矿工和三教义从都隐有精兵之相,二郎这是能练兵的帅才啊!” 曹元忻闻言叹了口气,随后坐到了李圣天身边,这听着好像是李圣天在夸赞张昭,但实际上是带着浓浓的,呃!说忌惮可能不准确,应该说忧虑比较合适。 因为从目前的形势来说,张昭这样的于阗国‘塞王’,已经对国王李圣天的权力形成一定的隐患了。 更别提以后,张昭是说他要回瓜沙去,但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说不定张二郎觉得于阗金国好,要留下来呢? 就张昭这样的能力,在于阗金国呆个十年八年的,以后这国家估计就没有太子李从德什么事了。 但李圣天又不能把张昭怎么样,人家只是个外甥,都肯舍出命去为你的基业血战,你还要猜忌,你还要针对,那让其他人怎么看? 曹元忻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赏无可赏,唯有赐死!’原来她以为这是句玩笑话,现在看来,竟然是非常有道理的。 再这么发展下去,张二郎不回瓜沙的话,恐怕真的只有把他赐死一条路。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太子李从德的地位,原来历史上好多的功高盖主者并不是他有多想震主,而是主被他给震着了。 “而且,六娘,某还不得不把另一件重要事情委派给张二郎,八剌沙衮那边来人了,他们想奉我为主,以报答某亲率大军为他们解围之恩,同时提特西古大事也派来了密使,他希望某能支持他!” 听到李圣天这么说,曹元忻的眉头几乎都皱成了一个几字。 “八剌沙衮是景教的大本营,提特西古大师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如今萨克图只是战败,可不是败亡,强敌未去,八剌沙衮的佛教徒和景教徒之间又要展开斗争了吗?” “所以这只有让张二郎去了,只要他这样的身份才能压制住提特西古大师,保证八剌沙衮的稳定!”说着李圣天深深叹了口气。 “本来此事,某去是最合适的,但从疏勒到八剌沙衮,再快也得两个多月,还要翻越高山和峡谷,来回加上处理八剌沙衮之事,那就是半年过去了。 可如今疏勒刚刚占据,四周部落中还有大量心向萨克图的,某实在没时间走这么远,让其他人去的话,还没有张二郎去放心。” 李圣天满脸的无奈,目前于阗国的形势,实际上是不能再依赖张昭了。 他这就这么几十万人的小国,加上安西各族一直有服从强者的习惯,一直重要张昭下去,很快就要喧宾夺主,可实在又没有比张昭更合适的人选。 “难怪老泰山宁愿送上几十精锐甲士也要把张二郎送走了,这样的人物,不能杀,那就只好让他离自己远远的才好。”李圣天对着曹元忻苦笑一声。 曹元忻站起身来,郑重的走到李圣天身前,随后慢慢跪下将手放在李圣天膝盖上,双目直视着这位于阗金国的大圣天子。 “二郎,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张二郎虽然英勇,但以目前观之,其比威震西域的汉之豪杰如班定远、陈破胡,还有本朝英雄如薛幽州、邢国庄公等尚有不如。 二郎如要君临安西,那就更要遇强则强啊!当初父王留下个穷困于阗国,被你用十五年就建设的如此富庶,你李二郎也不比张二郎差! 攻城略地开疆拓土非你所长,但知人善用,使国富民强,你远胜张二郎。 日后之事,日后再说,眼目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眼前最关键的,还是你们舅甥同心戮力,一文一武,涨我于阗国势,现我汉唐雄风!” 曹元忻心里只有一只声音在响,那就是不能让这颗猜疑的种子,在李圣天心里发芽。 张昭为李圣天分析于阗国运的时候,曹元忻实际上就在屏风后听着的,所以她明白此刻乃是于阗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抓住机会,让于阗成为安西霸主才是。 要是两人心里有了嫌隙,还如何能和衷共济? 至于张二郎会不会回沙州,曹元忻面容扭曲了两下,她在心里狠狠的下了决心。 要让张二郎坚定回沙州的心,那就只能从自己家入手了。 父亲已然年过花甲眼看时日无多,元德兄长,那就对不起了,妹妹说不得要支持张二郎回沙州夺权了。 只要于阗还在,只要于阗还这么富庶,就算张二郎夺回了归义军大权,那曹家总也能富贵延绵不是? 第162章 八剌沙衮还是碎叶 八剌沙衮,这个城市对于喀喇汗国是有特殊意义的,因为八剌沙衮失陷之前的喀喇汗国和失去了八剌沙衮的喀喇汗国,完全可以说是两个国家。 原本的喀喇汗国是回鹘汗国在840年崩溃后,由在大唐边境混不下去的庞特勤,跑到安西建立的汗国。 庞特勤死后,将汗国交给了两个儿子巴兹尔和奥尔古恰克,其中巴兹尔就是萨克图的父亲,奥尔古恰克就是那个被萨克图杀掉的倒霉叔叔。 当时巴兹尔驻地在八剌沙衮,称阿尔斯楞汗,是为正可汗。 奥尔古恰克驻地在怛罗斯,称布格拉汗,是为副汗。 但好景不长,这个新生的喀喇汗国,碰上了处于鼎盛时期的波斯萨曼王朝。 893年萨曼王朝皇帝马赫穆德率军亲征,接连攻下了白水胡城和怛罗斯等重要城市,副汗奥尔古恰克逃到了疏勒,正汗巴兹尔则继续坚守八剌沙衮。 就在这期间,喀喇汗国的政治格局随之发生了变化,由于距离的因素,副汗从正可汗的下属,逐渐变成了与正可汗同级的国家领袖,喀喇汗国变成了双首领的部落汗国。 如果不是张昭的到来扰动了历史进程的话,后来的喀喇汗国还会继续分成西喀喇汗和东喀喇汗两个国家。 之所以会形成这样双领袖的政治格局,是安西、河中地区的地理环境决定了的。 在八剌沙衮和疏勒之间横着天山山脉和帕米尔-阿赖山脉,只看天山和帕米尔这两个词,就能想象得到,这里的地形是多么的难以翻越,两地之间的联系有多么的困难。 而现在,张昭就正在翻越这个极难翻越的高原雪山,为他提供向导的,是一个有疏勒王裴家血统的青年。 裴升远摸了摸鼻子,他和有些不喜欢张昭这种把他当做年轻人对待的感觉,因为实际上他比张昭还要大那么一点点,裴升远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张昭不过才二十岁。 可是从两人的地位乃至能力和见识等方面来说,张昭确实可以把他视作一个年轻人。 因为除了历史上的冠军侯以外,裴升远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人能在这个年纪,干出一番这样的事业。 阎晋和马鹞子对望了一眼,对于裴升远的感受,他两那是深有体会,因为刚满二十岁不久的张二郎君,也经常把他两这个二十六七岁的下属,当成年轻人来着。 呃!谁叫我张二郎君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来自后世的三十多岁灵魂呢,对于这些‘小’了自己十几二十岁的古人,张昭很自然的就把他们当成了年轻人。 “那按你这么说,萨克图此人应该是呆在八剌沙衮才对,毕竟他父亲巴兹尔是正汗。” 在充满淤泥的山道上牵着马儿小心行走的时候,张昭还不忘跟裴升远了解起了萨克图的生平。 这也是对即将进入八剌沙衮的一种准备,毕竟他这次不是去攻占八剌沙衮,要是去攻占倒还简单了,单纯的从军事角度考虑就行。 这次去八剌沙衮,是应城中回鹘贵族叶护和景教、佛门首领之邀请,商量八剌沙衮臣服于于阗金国之事的,所以必须要搞清楚城中的政治状况才行。 “回郡公,原因很简单,因为怛罗斯被波斯人攻陷的几年后,八剌沙衮也被波斯人给攻陷了。 其父巴兹尔死后,萨克图的母亲就只能带着他跑到疏勒,投靠了叔父奥尔古恰克。”裴升远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张昭点了点头,后面萨克图的人生轨迹就很清楚了。 这家伙在疏勒城接触到天方教,随后依靠天方教的势力造反成功,杀了叔父奥尔古恰克一家。 而在掌权后,萨克图不断积蓄实力,在四年前率军收复了八剌沙衮和怛罗斯。 “这么看起来的话,萨克图此人也算是个中兴之主了,不但收复了故都,还拿下了属于萨曼王朝的拔汗那国之地!” “郡公高看他了。”张昭觉得萨克图有两把刷子,但裴升远可不这么看。 “萨克图之所以能收复八剌沙衮和怛罗斯,并不是他有多强的能力,实际上是因为波斯人攻占这两地之后强行推行天方教,搞得这两地教派矛盾很深,萨克图不来,波斯人的统治也不会太长久。 而由于相隔较远,八剌沙衮的提特西古大师,并不知道萨克图也皈依了天方教,以为他还是佛门信徒,于是策动了大量的三教信徒起义,打开城门放喀喇汗军入城,萨克图这才借机收复了这两地,他实际上是捡了个便宜而已。” “那我猜等萨克图收复八剌沙衮和怛罗斯之后,这两地的三教信徒才知道萨克图也皈依了天方教,于是他们只能拒绝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 僵持几年之后,失去耐心的萨克图也干脆就带着军队,再次攻打自己的故都。”阎晋在旁边插话说道。 “这位将军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一个从八剌沙衮来的使者,在最前面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为了不再搞出这种刚打跑了吃人的老虎,又来了害人饿狼的事情,八剌沙衮城的各位叶护,佛门提特西古大师,以及景教威仪大德玄庆阁下,才派在下前来对大金国大明大圣天子表示臣服。” 说话间,众人走都了一个半埋藏在山腰的地洞,地洞里面极为宽阔,甚至还可以看得出来,里面曾经摆放了大量的粮米军械等物资的痕迹。 这些地洞,就是萨克图能迅速从八剌沙衮撤军到下阿图什的秘密。 早在三年前,萨克图就开始在从八剌沙衮到疏勒的路上建立这样的地洞仓库,储备了大量的武器甲胄和粮草,以备不时需。 看来历史上萨克图一边平息国内的反对势力,一边殴打波斯萨曼王朝,一边还能把李圣天吓住,让于阗金国几十年没敢北上打疏勒,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 这种鸡蛋上跳舞的极限操作,竟然还被他干成了,其中只要有但凡一点失误,萨克图就会万劫不复,比如这次碰上张昭。 。。。。 热海,也就是后世吉尔吉斯斯坦的伊克塞湖,这个在后世有上帝遗落明珠之称的美丽湖泊,位于天山山脉中,是世界上最深的高山大湖。 曾经大唐在此地最重要的城市,比如冻城、贺猎城、叶支城,以及最重要的大唐军镇,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镇,都位于热海四周。 贺猎城的规模并不大,如果放到中原地区的话,还不如一个中县的县城大。 而在这个城中,最高最大的建筑,是一间用白石垒起来的寺庙,寺庙中还有一座高达数丈的白色尖塔。 如果你以为这是一座佛门寺庙那就错了,这实际上是做一座景教的寺庙。 这个传到了东方的基督教聂斯托利派,跟传统意义上的基督教并不太一样。 他在的寺庙的外观上与佛教近似,教义上还吸收了大量的佛教和道教经义。 甚至神仙体系都开始变化了,它变成了一个多神教,信奉起了景通法王、天元真主阿罗诃等。 好吧!这已经不单单是基督教异端了,实际上这应该是一种新的宗教。 或许聂斯托利派从希腊出走的时候,它还属于正教的范围,但当它跨越崇山峻岭到东边,并且经过几百年的变化之后,早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父亲,碎叶城的教徒透露,提特西古这秃驴番僧,已经提前派人去与于阗王联络了,说不定这次来的不单单有于阗王的使者,甚至会有于阗大军。” 寺庙中,一个身穿黑色连体长袍,头戴黑色罩帽的青年人满脸焦急。 而另一个手里拿着十字架,神情威严的男子,则闻言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应该说八剌沙衮而不是碎叶,尉迟家是金国天子而不是于阗王,番僧这个词更不许说,如果你连这也记不住的话,以后怎么承担保护族人的重任?” “孩儿知错,父亲教训的是!”年轻人赶紧低眉顺眼的认错,但悄悄蠕动的嘴唇分明在说。 ‘不让说,那你何必教会我这些?’ 第163章 真假归义军 一声清脆的鹰啸在张昭的头顶响起,硕大的猎鹰开始盘旋着俯冲了下来。 带着铁护臂的裴升远把手一伸,猎鹰准确的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一大条鲜羊肉奉上,猎鹰满意了张嘴低鸣了一声,随后开始大快朵颐。 “郡公,这是我族弟裴同远的猎隼,一定是他们从八剌沙衮过来了!”裴升远走过来轻声说道。 张昭点了点头,这条长达两千五百里的唐僧古道,他终于走完了。 裴升远的族弟裴同远是和阴鹞子一起前去八剌沙衮打前站的人员。 对于张昭来说,八剌沙衮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未知的,虽然派人来表示臣服,但谁知道有没有诈?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张大穿越者还是很惜命的,别看他战场上总是一副英雄无敌的模样,但实际上他非常小心谨慎。 因为从历史上看,多少豪杰枭雄没有死在艰难困苦中,反倒是由于各种大意导致阴沟里翻船,足以让他这后来人引以为戒了。 几匹战马从远处疾驰而过,正是跟阴鹞子一起前去八剌沙衮的裴同远和氾顺回来了,不过氾顺在离张昭还有四十步的时候,就赶紧下马走了过来。 因为虽然他提前通知了担任警戒的拔悉密部斥候,裴同远还放出了猎鹰,但在张昭身前,憾山都的甲士们仍然做好了防御,神臂弓都已经上好了弦。 “二郎君,八剌沙衮的药葛罗、仆固、斛嗢素等部叶护与佛门提特西古大师,大秦景教威仪大德玄庆阁下等,正在城外十里处迎接郎君大驾。” “药葛罗?仆固?”张昭疑惑的问了句,斛嗢素这种回鹘边角料出现在八剌沙衮不稀奇,可是药葛罗和仆固这可是回鹘正统王族啊! 这两族中,仆固家是高昌回鹘汗国的王族。 药葛罗家是甘州回鹘的王族。 他们的怎么会在八剌沙衮?萨克图的祖父庞特勤可不是这两族出身。 “二郎君,除了这两姓回鹘王族外,我还看见了归义军使的牙旗和豹尾!”氾顺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一副我大受震撼的表情。 呃!别说他了,张昭自己也懵了,这里怎么会出现归义军的牙旗和豹尾?这两玩意可是皇帝才能赐下的,难道自己祖宗还在这遥远的河中留了一支人? 。。。。 八剌沙衮与碎叶,后世很多人搞不清楚这两城的关系,有人认为是一个地方,有人认为是两座城市,实际上他们应该是新城和旧城的关系。 当碎叶在战火中被损毁之后,八剌沙衮就应运而生,两座城相距不过五公里左右。 张昭仔细打量着这座还算雄伟的八剌沙衮城,它是用条石为基,三合土为墙修建的。 难怪萨克图率领三万大军和大量的神战者打了四个月,硬是没打下来。 除了喀喇汗人的攻坚能力低下以外,八剌沙衮的坚城,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来者可是大金国破虏州刺史,奉天郡公张昭阁下,贫僧提特西古,恭候郡公多时了!” 名字叫提特西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斯基泰人或者东伊朗民族的白人,但实际上,这位提特西古大师除了一张大饼子脸以外,肤色、发色跟张昭差不多,典型的漠北草原人。 张昭赶紧翻身下马,对着这位八剌沙衮的佛门首领双手合十,这要是出头迎接的是八剌沙衮的回鹘叶护,他还会摆一下谱,但面对宗教人士就不太合适了。 提特西古身后,站着一个身穿朱红色罩袍的景教僧侣,他看了张昭和张昭身后的憾山都甲士一眼,随后又赶紧移开了目光。 “贫僧大秦景教威仪大德玄庆,见过张郡公。” 大德是景教的宗教职位,大约等于佛教的高僧法师,实际上佛门也有大德高僧的说法。 威仪大德是景教中极为重要的宗教首领,在八剌沙衮的景教徒中,就是以他为首。 不过....张昭在与他见礼的时候未免有些奇怪,这佛门的首领是个汉人模样就算了,怎么远在河中的景教威仪大德,也是一副汉人模样呢? 不过很快,他就麻了,果然,在那群回鹘叶护中,一杆归义军使的牙旗把他震得头晕眼花的,难道这里真有沙州张家的人在? 顾不得其他的虚礼,张昭在两位宗教人士的陪同下,直接走到了牙旗下面。 不过张昭很快就失望了,但也更加疑惑,因为这杆归义军使的牙旗下,站着一群明显带着回鹘人黄白混血相貌的人,为首者头发卷曲,小鼻子绿眼睛,几乎看不出来多少汉人模样。 张昭摸了摸下巴,趁着对方上来见礼的机会直接开问了。 “未知足下出自哪一部族?祖先是何人?为何会有这杆归义军使的牙旗?” 头发卷曲的回鹘人赶紧上前回答,他们家在八剌沙衮只是依附于药葛罗家族的小角色,今天只是为了显示祖先的荣耀,而把这杆大旗给打了出来,没想到竟然引来了金国大圣天子特使的关注。 “回禀郡公,这杆大旗,是大唐皇帝赐予在下祖先的!” 听到这样的说法,张大郡公鼻子都要气歪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姓张啊? 再说了归义军又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招牌,至于拿到八剌沙衮招摇撞骗么? 正想招呼甲士将对面这个不大不小正好合适的‘鸡’给拿下,来一出杀鸡给猴看,震慑下周遭的叶护和宗教人士呢,卷毛回鹘人又开口了,而且还换成了汉语。 “在下祖先是大唐左金吾卫大将军,怀宁郡王李公讳思忠,在下祖父是跟随卡迪尔汗(庞特勤)西迁至此的。 说起来还与郡公有几分渊源,于阗金国颇有唐风,我们归义军使李家,亦是唐儿。” ‘噗!’张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没想到竟然还可以在这里见到回鹘归义军使,怀宁郡王李思忠的后人,人家这也是正牌的归义军,字号比张氏归义军还早。 李思忠原名叫做嗢没斯,是回鹘汗国的贵族,回鹘汗国崩溃后,他内附到了大唐天德军附近,曾跟随河东节度使刘沔一起大破回鹘汗国余部。 后来因为边将猜疑,选择了在唐武宗时期带着数千回鹘贵族到长安定居,武宗封他为怀宁郡王,赐国姓,名思忠。 “原来是怀宁郡王子孙,可据某所知,郡王的子孙不都是跟随他定居长安了吗?”张昭很客气的拱了拱手。 李思忠这人还可以,能处,他内附以后可是就真把自己当成唐儿的,打起回鹘同族来比正牌唐军还狠,后来有边将猜疑他,他就干脆解散军队到长安养老,算得上有功之臣。 卷毛回鹘人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某祖父是郡王的庶长子,当年进京走的匆忙,家祖父远在塞外征战未回,最后就没去长安,而是跟随卡迪尔汗来了河中。” 明白了,什么塞外征战未回,大概率还是李思忠怕去了长安万一皇帝真的听信谗言把他给咔嚓了,于是让长子跟着庞特勤西迁,也算留个血脉,免得全家死光光。 张昭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言表的表情,这个卷毛明显就是想来攀附,因为于阗李圣天优待唐人的消息他肯定知道,只是相隔几千里他不知道张昭的出身而已。 “好叫这位李家郎君得知,某张二郎,出自南阳张氏,六世祖乃是南阳郡公,归义军节度使张讳义潮公!” “啊!这....!”卷毛回鹘呆了,他抬头看了看自己脑袋上的归义军使牙旗,一股蕉灼的感觉让后背微微发烫。 同时,一道炽热的目光从旁边射向了张昭,景教威仪大德玄庆喉结耸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第164章 简单粗暴 破败的街道,垮塌的房屋,面有菜色的居民,以及空空的羊马城,无疑不在诉说这八剌沙衮的凄凉。 按说这样的河中大城,就算是被布格拉汗萨克图围了四个月,也不至于如此萧条! 而且张昭敏锐嗅到了一股异常的味道,一股属于阴谋的味道。 盛大的迎接晚宴刚刚结束,张大郡公就顺理成章的住进了原本属于喀喇汗国阿尔斯楞汗的宫殿。 虽然这个汗位已经空缺几十年了,但宫殿还保存的很可以,明显带着大唐的风格,看起来应该是西奔至此的庞特勤所建。 当然,说是宫殿那只是按照河中地区的标准来说的,实际上也就是个中原大臣府邸的规模,别说跟于阗李圣天的泰华宫比,就连敦煌的归义军节府都比不了。 不过嘛!也有比归义军强的地方,比如刚一进宫门,哗啦啦数十位水灵灵的各色胡姬,就跪在大门两边,参见这座宫殿的又一个主人了。 一个宫廷內官模样的男子带着几个侍卫,立在这些下拜的女子前面,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紫色僧袍的和尚,内官看见了张昭,脸上很自然的摆出一副略带讨好的笑容。 “在下....”內官话没说完,蛮熊走上前,直接就把他给提起往宫门外走去,几个侍卫大惊失色,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拔出兵器,就被无数把手弩给瞄准了。 “张郡公,这...你...你这是作甚?”本来一脸和善笑容的和尚顿时惊呆了,他张口结舌的看着张昭。 “提特西古大师诚意邀请郡公来八剌沙衮,晚些还会来亲自拜会,大家都是佛门信徒,郡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师自信他的小乘佛,与我汉传密宗并不一样,今日太晚,还烦请这位法师帮我知会一声,明日某再邀请提特西古大师参详我佛经义!” 张昭嘴角一撇,他就是不想在还没有弄清情况的时候跟这位提特西古大师有过多接触,当然不会听这紫衣和尚的。 紫衣和尚闻言一惊,他这才看见,张昭的身边竟然还有个卷毛回鹘人,好像是一个小部落的伯克,此时正被张昭扣住了手腕无法离开,只能脸色苍白的冲他苦笑着。 继而紫衣和尚又突然想起,张昭说的没错,八剌沙衮的佛教跟于阗的佛教,根本不是一个派别。 河中地区信仰的多是小乘佛法,中土和安西自唐玄奘西行取经后,大多以信仰了大乘佛法,代表小乘佛法的成实宗,已在中土几乎断绝。 要知道异端可是比异教徒还可恨的存在,虽然佛门的教派斗争不算激烈,但那只是相对天方教和大秦教而言的。 “马鹞子,送法师出门! 氾顺,解除宫内所有侍卫的武装严加看管。 氾全,将这里的侍女也都集中关押起来。 表兄,你带乙字队封闭大门!李若泰、白从信安排防务。” 张昭也不多说,直接开始吩咐手下的甲士接管宫禁。 他这次带了两千人到八剌沙衮,其中除了憾山都的甲士和虎刺勒指挥的越骑以外,还有三百拔悉密部轻骑由阿史那咄率领。 李若泰也带着一百五十甲骑跟随,人数最多的,则是李圣天亲自调拨的一千于阗宫卫。 其中张昭把一千于阗宫卫和拔悉密部的轻骑扔在了城外下寨,由阎晋统帅,自己则带着七百来人进了八剌沙衮。 “张郡公,你就放开我吧,在下实在不胜酒力,家中还有老母妻儿等候,你就大发慈悲放我回去吧!” 这个正在求饶的卷毛回鹘人,正是在八剌沙衮门外打着归义军使牙旗,指望巴结一下大金国天使的李思忠后人胡咄乌希。 不过他这一巴结,直接把他自己给带到坑里去了,张昭正愁没突破口呢,这家伙就送上门来了,于是在酒宴上张昭就直接把他给扣住了。 胡咄乌希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酒宴上他还很有几分自鸣得意,果然于阗金国人更偏向唐儿,他这杆归义军使的大旗算是打对了。 这张郡公连提特西古大师和威仪大德玄庆都不管,就拉着自己喝酒,以后定然是要发达。 可到了这会胡咄乌希才明白,不是要发达,而是要倒霉了! 张郡公明显来者不善,提特西古大师也别有算盘,自己家在八剌沙衮就是个小角色,哪经得起这些贵人间的风风雨雨! ‘轰隆’一声宫门落锁,胡咄乌希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这可怎么办?看看还扣着他手腕的张郡公,脸上哪还有几分酒宴上的醉意。 张昭看着眼前这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卷毛回鹘老头,心里暗喜自己没看错人。 要是个粗人,这会估计还想着美酒美人日后富贵呢,哪能明白张昭想干什么,这眼泪,是在为他未来的命运而担忧啊! 张昭其实早在进城之时,就决定来个快刀斩乱麻,因为酒宴上的气氛很不对劲,八剌沙衮明显分成了佛门和景教两派。 而且两派之间的矛盾看起来还挺深,哪怕张昭在的时候,他们都没按捺住互相的敌视。 更重要的是,以提特西古为首的佛门信徒并不占多数,却显得咄咄逼人,景教徒人多势众,但那个威仪大德玄庆却一副事事退让的态度。 有古怪! 不过张昭可没兴趣在这河中之地跟一群胡儿搞什么宫廷斗争,这屁大的地方,拢共不过二三十万人,不值得花费太多精力。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八剌沙衮的武力,因为他们怎么说也是抗住了萨克图四个月围攻的。 可是进城一看,加上氾顺和裴同远等人收集到的情报一分析,这八剌沙衮的武力不但比萨克图还低,人心还不齐,那就没必要跟他们客气了。 “说吧!这提特西古和那个什么威仪大德,以及这满城的各部叶护们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怎么会想到去臣服于阗金国的?还有这八剌沙衮的怎么会如此萧条?” 张昭的问话很直接,一点也没有大人物的拐弯抹角。 胡咄乌希一听直接就更怕了,完蛋!进了狼窝不说,这张郡公还是个愣头青,这次恐怕不但自己要出事,全族都得被害了。 想到这,胡咄乌希脸上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他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在心里懊悔自己怎么就把那杆归义军使的大旗给打出去?搞到现在性命堪忧。 张昭淡淡一笑,随后拍了拍胡咄乌希的肩膀,“你不想说也无所谓,明日宫门一开,我就直接去寻提特西古的麻烦,你猜他会认为是我要非要动他呢,还是你从中说了什么。” 胡咄乌希有些愤怒的抬起头,挂满了涕泪的灰白胡须连连抖动着,连头上的卷毛都仿佛被气的要立起来了。 “张郡公为何要这样?提特西古大师一片诚意千里派人去表示臣服,怎么说都是大圣天子的有功之臣,郡公这样做,不怕大圣天子怪罪吗? 再说了,您这样的贵人,逼迫某这样的小民,岂非有失身份?” “说得好!”张昭双手一拍,“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不如我们换个说法。 某呢,并不想在这八剌沙衮浪费多少时间,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某去干。 但某也不想成为什么野心家的刀,谁要是能为我节省精力,那他就能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165章 干就干票大的 八剌沙衮城东,布拉纳大佛寺,提特西古看着焦急来报信的紫衣僧人,脑袋直接陷入了宕机的状态,他身后几个八剌沙衮的高僧也满脸摸不着头脑。 这个他们自己请来的帮手,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们拒之于门外。 不!这不应说是拒之于门外,应该用敌视来形容了。 而且用的理由竟然还是八剌沙衮和疏勒两地信仰不同。 狗屁的信仰不用! 佛教又不是景教和天方教等,教派冲突根本就不激烈,这张郡公用什么借口都好,就是不该用这个。 因为用这个借口,就相当于是在跟所有人明着说,我就是赤果果的敷衍。 “这....,这张郡公,不会来的是个冒牌货吧?”一个紫衣僧人脑洞大开的说道。 “不可能!”另一个紫袍僧人摇了摇头。 “就算张郡公是冒充的,但他麾下的甲士可没法冒充,萨克图那个叛徒已经被击败,这河中和安西就没有第二个能拉出这种悍勇甲士的国家了。” “那就是有人泄露了我们的秘密?还是怛罗斯方面的消息被他们知道了?”又有人质疑道。 提特西古大师缓缓摇了摇头,一脸的凝重。 “明日一早贫僧亲自去,这祸事是我惹下的,合该由我去解决。 大秦教的那些人已经萌生了退意,咱们除了于阗金国,已经没有别的势力可以依靠了。 就算是骗,也必须要把这个张郡公留住,他有什么不满,那就让他发泄我到一人身上吧!” 。。。。 贺猎城,几匹快马旋风般的冲向了城中的景教寺庙中,审慎大德玄成看着手中的密信久久无语。 密信没有几个字,但却让这位年过花甲的景教大德僧,长叹短吁良久。 下首的年轻人悄悄踮起脚尖看去,密信上分明是‘沙州有唐儿大至,或请缓之’几个大字。 “就是你们,就是你们郭家害了所有人!” “你父亲是叛徒,他背叛了我们所有人!我们瞎了眼才跟着你们郭家。” “你们郭家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老郡王的在天之灵吗?” 审慎大德玄成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这一声声的痛骂,都是来自他曾经最亲近的人,几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但现在却又如此清晰。 “我耶耶不是叛徒!他不是叛徒!”审慎大德玄成低声嘟囔了几句,随后他睁开眼睛,万分艰难的对信使吐出几个字。 “请回复威仪大德,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某已经忘了那些了,计划不变,八剌沙衮即将成为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 八剌沙衮汗王宫殿,胡咄乌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按照时间来算,现在已经快到丑时末(半夜两点多),可对面的张郡公还没有半分疲惫的意思,仍然用那种似笑非笑让人心底发毛的表情看着自己。 这让胡咄乌希不禁有些腹诽,千载难逢的机会?什么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倒是说啊! 经过几个小时的思想斗争,胡咄乌希的态度其实已经有些软化了。 他在八剌沙衮城中家眷不多,虽然老妻和幼女都在城中,但也不是不能舍弃的,重要的是部族要生存下去,还有好处能不能大到他可以放弃妻女的地步。 “老先生可是困了?真奇怪,不是说人上了年纪就会经常睡不着吗?怎么老先生看着好像不太一样呢?” 张昭又观察了一些困得泪眼花花的胡咄乌希,才有些戏谑的问道。 胡咄乌希都快无语了,什么叫上了年纪睡不着,他现在就很想睡觉。 不过他又有点沾沾自喜,因为先生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一句随随便便的称呼,这是称呼自己极为尊重之有德行长辈的。 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有些粗暴的的张郡公,会把自己当成他长辈?胡咄乌希完全不知道这是因为在后世,先生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称呼罢了。 好吧!既然人家都称自己为先生了,那就稍稍让一点步吧!胡咄乌希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老夫还有家小在城中,郡公能否派人将他们送出城?提特西古大师他们肯向大金国臣服,确实有些不怀好意,但在下也是八剌沙衮人,怎能随意出卖他们?” 说的义正言辞,但张昭知道这恰恰是准备开口的表现,重点就在这‘随意’两个字上。 不过张昭又鄙夷的撇了撇嘴,你个回鹘人就该用回鹘人直来直去的方式,汉人的弯弯绕绕,你是学不来的。 “你这话,是在问某要好处吧?某说了,若是能替某节省时间和精力,就一定给你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老先生就不想知道是什么机会吗?” “愿闻其详!”胡咄乌希暗叹了一句老天有眼,这张郡公终于走上正轨了,我是早就想知道了,只是你不说啊! “知道金国大圣天子为什么要让某来这里吗?因为八剌沙衮离于阗实在太远了,恐怕提特西古大师所谓的归附,也不过是口惠而实不至。 所以大圣天子才会让某来这里,而某,并没有太多的精力来管八剌沙衮,你懂了吗?” 说完,张昭竟然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一直压在心里的烦躁,一下就被放出去了一样。 张昭也突然找到了自己这些天如此焦躁的原因,自从李圣天提出让他走八剌沙衮一趟之后,张昭心口就一直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原本按照他与李圣天的计划,击破萨克图后,下一步应该是进攻拔汗那国,也就是费尔干纳盆地,被大雪山阻隔的八剌沙衮,根本就不在两人的计划之中。 现在李圣天突然来这么一出,应该是对张昭,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防备。 张昭其实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太早了,早的他还没完成布局,于阗的国势也还没有稳定。 当然现在还只是个苗头,张昭在心里猜测,李圣天或许有了让他驻守八剌沙衮的意思,或许在李圣天认为,于阗金国可以借鉴喀喇汗国的双元首模式。 其实若不是心中还有抱负的话,八剌沙衮是个不错的选择,几百年后,这里也会迎来一个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的人,耶律大石就是以八剌沙衮为虎思翰耳朵,从而建立西辽的。 凭自己的能力,打造一个西辽并不困难,但这并不是张昭想要的。 这也恐怕是一贯喜欢细细推敲的张昭,选择如此粗暴对待提特西古等人的原因,他不想花太多时间在这个地方,只希望能快速解决问题。 或许,张昭脑海里又禁不住冒出另一个选项,或许自己可以不去进攻费尔干纳,直接在八剌沙衮的事情了结后,就返回沙州去? 不过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这样不行,如果就现在回去,他仍然只是一个最多有两三百甲士的军头,以这点实力,夺取归义军的大权就不知道要多少年? 夺取归义军大权后,还有甘州回鹘、凉州嗢末、定难李家需要解决,搞不好得花上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而十几二十年后,中原正是一代英主郭荣的巅峰时刻,自己带着一大票民族成分复杂的军队去跟郭荣对肛?恐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张昭知道自己的本事,虽然目前看来英雄无敌,但这实际上是占了穿越者的优势,在这种优势的加持下,他的眼光、个人品质乃至勇武都是被放大了的。 可是等到到十几二十年后,他与本地土著没有什么区别后,去跟郭荣这种人间豪杰比,绝对是比不过的。 别说郭荣,赵大也能甩他两条街,或许他的能力,大概可能,也就比高粱河车神强那么一点点,至少他死也不会选择丢下袍泽,来个驴车漂移。 所以张昭最佳的机会,是在耶律德光进中原的时候,去截胡刘知远。 此时进中原,就能稳稳的捏住大义,因为契丹祸乱中原,他张二郎君高举祖先忠义大旗,行驱逐鞑虏,安定中原之事,得国比汉高祖伐暴秦还正。 封建王朝中,也只有后来的洪武太祖北伐蒙元,能与之相比。 有了这样的大义名分,他才有底气去扭转五代武夫骄横的风气,也可以顺利把郭威、郭荣等一票名人招揽到自己麾下,最后收复燕云、北伐大漠,封狼居胥。 而错过了这个风口,想单凭西北之地就入主中原,恐怕是痴人说梦。 不说别的,五代的武夫可不是两宋和明末的武夫,这是武人最嚣张也是战斗力爆棚的时代,手里没有大义,如同一个军阀般的去参与五代混战? 张昭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他可不想被军事民主的典范,类似魏博银枪效节军这样的牙将牙兵给挟持或者捅成窟窿。 所以,唯一的办法,还是要打消李圣天的疑虑,他必须要完成既定的计划,这样才能从安西和费尔干纳带走大量的物资和愿意跟他东去的士卒。 最少要有两千骑马甲士和五百以上的铁骑,他才能迅速平定河西,最后赶在后晋崩溃的当口进军中原。 张昭脑子里想的是李圣天的态度变化,胡咄乌希却以为张昭是在等他考虑清楚,不禁疑惑的看了看张昭,有又些得意的捋了捋颌下的几缕胡须。 疑惑是他有些怀疑张昭能不能解决眼前的麻烦。 得意是以为这张郡公在那么多人中就选中了自己,也算是眼光很不错,知道自己有能力哇! “郡公果然慧眼识珠,老朽生于此长于此,所缺的就正式这么一个机会,若是能替郡公掌控八剌沙衮,一定尽心竭力!” 张昭愕然的看了对面那个满面红光的卷发回鹘老头胡咄乌希一眼,这人的胃口还真是不小!自己只是想说事成后他可以分享一部分权力,可没说他八剌沙衮让他掌控啊! “郡公可知提特西古大事为何要力主臣服于阗国?而城中为何又如此萧索?”胡咄乌希准备大爆料了。 “请解惑!”张昭伸了伸手示意他说下去。 “因为自八剌沙衮在二十年前沦于波斯人之手后,城中及四周乡野都有大量的人皈依了天方教,而赶走波斯人之后,复来的布格拉汗萨克图竟然也是天方教的信徒。 所以在波斯人走后,八剌沙衮的天方教徒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增多。 这次萨克图围城,就是因为城中佛门、景教徒与天方教徒矛盾激化所致。 等到萨克图得知郡公攻陷疏勒后退走,城外跟随的天方教徒撤退不及,有数千之众被围困。 本来景教威仪、审慎两位大德的意思是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可是提特西古大师不干,最后爆发大战,天方教徒大半死伤,小部分逃走。” 张昭缓缓点了点头,宗教斗争在十世纪是很残酷的,景教两位大德和提特西古的意见都没错,只不过张昭还是更欣赏提特西古这种狠辣的作风。 胡咄乌希看了张昭一眼,原来这张郡公也是个主张心狠手辣的主,他幽幽叹了口气。 “本来如此做是没什么问题的,当年波斯人在的时候,也没少杀我们的人,还对剩下不肯改信的收人头税。 但坏就坏在,天方教徒虽然在八剌沙衮少,但是在另一个地方多,那就是离此不远的怛罗斯。” “怛罗斯?”张昭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小小的失神了片刻,他想起来,怛罗斯好像确实离八剌沙衮并不远,只有几百公里,比疏勒到八剌沙衮近了一半。 “看来郡公已经知道了。”胡咄乌希点了点头,他看张昭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张昭已经知道,哪知张昭只是想起了高仙芝的怛罗斯之战而已。 “由于怛罗斯比八剌沙衮陷落的还早,因此天方教的人数比八剌沙衮要多的多,八剌沙衮不过几千人,怛罗斯却有好几万,几乎占了怛罗斯地区人数的一半。 这边的天方教败军跑到怛罗斯,那边立刻也爆发了冲突,结果三教信徒不敌,被杀的血流成河,只能往八剌沙衮跑来。” 张昭这才真正的明白了,原来提特西古等人急着来于阗表示臣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靠山啊! 不过,还是有些疑点,就算是要找靠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明说不就可以了? 听到张昭的疑问,胡咄乌希更无奈的摇了摇头。 “其实在派人去金国表示愿意臣服大圣天子以前,我们和怛罗斯的天方教徒就已经打了一仗了。 当时城内个叶护凑了一万大军,与怛罗斯的天方教徒在俱兰城大战一场,但对方以逸待劳,只用数千人就把我们打的大败。” 张昭无语了,八剌沙衮城中这都是些什么带军事家啊?自己什么水平没数吗? 而且还刚刚连翻征战,休整都没休好,就跑到几百公里外的俱兰城去跟人家开战,这得多自信,才能干出这种千里送人头的操作。 “就算战败,八剌沙衮周遭四野也有十几万人,怛罗斯的喀喇汗人估计也就几万人,他们还能把你们给吞下了?” 张昭看来,这其中肯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十几二十万人的规模的八剌沙衮,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一场败仗就支撑不下去的。 “郡公有所不知,我们后来才知道,怛罗斯人之所以能击败我们,是因为他们军中暗藏了大量的波斯甲士,原来喀喇汗的天方教徒在得知萨克图退走之后,又投靠了波斯人。 而在这一场惨败后,波斯人更加轻视我们,听闻波斯萨曼国埃米尔纳斯尔,已经在撒马尔罕和达失干(塔什干)聚集军队,准备要来重新攻陷八剌沙衮了! 郡公说八剌沙衮人少了很多,那是因为景教的大德们,已经准备把他们的人,撤往几百里外的贺猎城和冻城避祸,想要坚持的,只有佛门的提特西古大师。” 这就很清楚了,张昭终于搞清楚了大致的情况,难怪他总感觉八剌沙衮中气氛紧张的可怕。 提特西古也是一副欲盖拟彰的样子,上书给李圣天的时候,还主动提出让于阗多派军马驻扎,原来是特么的想把于阗军队拉过来顶缸啊! 而且这水还挺深,波斯萨曼王朝可不是什么小国,它目前控制了半个伊朗高原,整个阿富汗,以及大半个土库曼和乌兹别克斯坦。 其立国六十多年,定都布哈拉,最少拥有六七百万的人口,常备军力都最少有四五万,能征召起来的就更多了。 “我有一个任务,不知道老先生能帮我完成吗?替我给景教的威仪大德带句话,就说某张二郎想跟他见上一面。” 事情搞清楚了,张昭的策略就变了,祸事是提特西古惹下的,他跑不了,但是景教教众和部落却有跑路的准备,必须先把这些人留下来。 因为八剌沙衮的景教徒远多于佛教徒,要是他们跑了,就靠剩下的佛教徒和已经式微的摩尼教徒,根本没有和萨曼王朝周旋的本钱。 是的,虽然是被拉来顶缸的,但他并不准备跑,因为他本来就准备要从萨曼王朝手里挖一块肉的。 而且如果在八剌沙衮这边和萨曼王朝打起来,那么还会有个好处,就是能把萨曼王朝的注意力,牵制到他们不熟悉的地方来。 现在萨克图跑去北边以后,原属于喀喇汗国的费尔干纳盆地就成了飞地,萨曼王朝的纳斯尔二世如果还没有彻底昏庸的话,就一定会想办法拿下费尔干纳盆地,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他们的地盘。 如果张昭在八剌沙衮和萨曼王朝打起来,就能减轻费尔干纳地区的压力。 不然等他处理完八剌沙衮的事,费尔干纳估计就已经是别人的了,到时候又是一场艰苦战斗。 看来,最好不但要守住八剌沙衮,最好还能在这里和萨曼王朝大干一场。 胡咄乌希刚刚出去,白从信就跟氾顺还有李若泰走了进来,三人脸上都有些凝重,特别是李若泰,他看着张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于自己的便宜舅哥,张昭当然不能摆架子,他一边示意三人坐下,一边对李若泰说道。 “二兄有话就说,某这里尽可以畅所欲言。” “郡公,某认为并不值得为了八剌沙衮与波斯人开战。”李若泰拱了拱手说道。 “本来这里就不属于我们,况且又远隔雪山不易管辖,就算抹不开情面,那么让愿意跟我走的人撤到疏勒去就是了,波斯萨曼国并非小国,与之对敌,不智!” “二兄说的有理。”张昭忍不住大了个呵欠说道,实在有些太困了。 “不过那都是表象,波斯萨曼国看着辉煌鼎盛乃是河中大国,但实际上其内早就腐朽不堪。 纳斯尔二世沉迷酒色,国内奢侈之风盛行,十叶派与循里派矛盾尖锐,纳斯尔二世不着手消弭,反而因为个人喜好推波助澜。 加上四年前他们才被萨克图击败,军队士气战力尚未恢复,看着强横无匹,实则外强中干。 况且从八剌沙衮到但罗斯,地势险要,适合伏兵与小军团精兵作战,正好发挥我军精锐的优势,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边,萨克图都能战而胜之,我们为何不可?” “我支持二郎君!”白从信在一边说道。 “除了这些有利条件以外,在下还认为,波斯萨曼国是河中盛国,如果我们能将之打败,必将声威大震。 安西与河中各族都是草原民族,有追随强者的习惯,别看波斯萨曼国现在强大,但只要我们让他们显现出虚弱的本相,立刻就会有大量希望从萨曼国咬下一块肥肉的人加入我们,毕竟在这里,无力保护自己的财产,就是最大的罪恶。” 李若泰看见白从信这么说,思考片刻也点了点头,不得不说,白从信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新狼王要怎么上位?当然是干掉已经有衰落之相的老狼。 “既然如此,郡公不如给我一道手令,我干脆再回一趟于阗,大兄手下还有两百甲士,是我兄弟几人立足之本,某把他们全部带来,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好!那就辛苦二兄即刻出发,但必须要在一个半月内回来!” 张昭赞同的点了点头,八剌沙衮这些年常年混战,物资不足以支撑大军,所以必须要以质量取胜,他需要大量的精锐甲士。 第166章 定计宫门外 提特西古早早就来到宫门外等候了,露水打湿了他绛紫色的僧袍。 但他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能将于阗拖入这场宗教战争的角斗场,他可以忍受一切的屈辱,甚至要他的命都可以。 蒲团也被晨露给浸湿,有些潮乎乎的让人不舒服,提特西古很想挪动一下,但强大的意志力帮他压制住了身体的渴望。 这三十几年僧侣生涯虽然算不上青灯古佛,但也绝不是悠游嬉戏过来的。 一股自西边吹来的冷风,让他单薄僧袍下的肌肤起了一团团的鸡皮疙瘩,提特西古低声吟唱佛经的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二十多年前,他不过还是个年轻的僧侣,但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同样吹着冷风的日子。 二十年前,几百个属于阿尔斯楞汗的精锐骑兵,趁着八剌沙衮被四面围死前的最后机会,护着大汗的妻儿往疏勒跑去了。 大汗妻儿一走,城中的叶护和伯克就打开了城门,所有人屈辱的跪在地上恭迎波斯人入城,连他们这些僧侣也不例外。 每个人因为都为抵抗波斯人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无数原本高高在上的叶护老爷被拉出去一刀砍掉了头颅,平民百姓和僧侣则缴纳了不菲的‘买命钱。’ 大量嚎叫着的神战者抢走了寺庙中的积存的金银和大唐铜钱,连佛像上涂抹的金粉都被刮走了,那根本值不了什么钱。 无数的师兄弟们被殴打甚至丧命,直到波斯人的总督下令停止。 而在那之后,每年八剌沙衮的寺庙都要给总督府上缴一大笔异教徒才用缴纳的人头税,不然总督府就不会保证所有僧侣的安全。 那种地狱般的场景,提特西古再也不想经历了,而且他知道,要是这次波斯人再次攻破八剌沙衮的话,所有人面临的,只会是更加残酷的报复。 “大师平素除了颂唱我佛经义以外,战阵之事了解的多吗?” 一道慢悠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沉浸在回忆中的提特西古被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身穿青色襕袍,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已经站到了他身边。 年轻人手里拿着几个硕大的白面蒸饼正在美滋滋的啃,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住的在打量他,好奇中带着有那么一丝丝的戏谑。 “这位施主,贫僧久未进食,正是饥饿难耐,能否化一张蒸饼,解解腹中饥火?” 提特西古认出这是谁了。 刚才没反应过来,实在是身边的人太年轻了,他真的很难将之与昨天身穿紫袍,腰悬金鱼袋,掌握数千甲士的大金国奉天郡公联系起来。 当然,这也跟我张大郡公今天没贴假胡须有关,古代以蓄须为美,张昭不知道怎么的,穿越后哪都长,连某个部位都长了,但一直不长胡子。 所以不上战场的时候,他习惯弄个假胡子贴在下巴和脸颊上,别说,胡子一贴,瞬间就变得成熟了很多。 “这算是化缘吗?”张昭递给提特西古一个蒸饼,一边有些一语双关的说道。 提特西古接过蒸饼慢慢的咬了一小口,眼中露出了缅怀的神色。 “贫僧俗家姓药葛罗,人人都说这是个伟大的姓氏,但自我记事起,从未感觉到这个姓氏带给我什么伟大的地方,不是被人当成奇货可居,就是被人深深忌惮。 有一年我祖父犯了一点事,本来也就是缴纳几只羊一头牛的事,最后却被阿尔斯楞汗巴兹尔找各种借口重重惩处,家族于是星散。 危急之中,我母亲把我抱到布拉纳大佛寺中,方才躲过了一劫。 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一直在寺庙中长大,从小沙弥到僧众再到法师,主持等。 寺庙就是我的家,师傅就是我父亲,师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在贫僧心中,寺庙一直是很神圣而安宁的地方,来的所有人都是毕恭毕敬的。 可是郡公,你能想象吗?一个这样在宁静中过了二十年的僧人,突然有天发现寺庙中闯进来了一群穷凶极恶的人,他们抢走金银,破坏寺庙。 我亲眼见到我日日对着诵经的地藏菩萨像被刮去了身上的金漆和色彩,如同一只褪了毛的鸡鸭一样呆立在我眼前。” 说着,提特西古突然放下手中的蒸饼双手合十,接连念叨了几声‘罪过罪过’。 “看来这事,对大师的刺激很深啊!从此你就下定决心要反抗波斯人在八剌沙衮的统治吗?”张昭淡淡的问道。 提特西古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贫僧不想反抗谁,但贫僧也不想念几句佛经也要有人来干涉,也不想以后总是有凶神恶煞的人冲进贫僧的寺庙大肆搜刮破坏!” 这就好说了,张昭点了点头,提特西古这不单单是在表达对宗教的观点,还是在跟张昭表示,八剌沙衮的治理或者叫政务,他可以不管,只要不干涉到佛门的发展就行。 “可即便如此,大师也没必要率众行军几百里去跟怛罗斯的天方教徒浪战的道理吧?若是能稳守城池,事情或许尚有可为。” 提特西古终于脸色一红,他长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贫僧要想大圣天子求救的原因,我想这也是大圣天子派郡公到此的原因。” 张昭沉默了一小会,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摇了摇头。 “大师可知波斯萨曼国是何等大国?其民有千万之多,甲士不下十万,我于阗金国,举国之民也不过七十万。 加上八剌沙衮与疏勒隔着重重雪山冰河,就算全力支援,也无法与其相抗啊!” “贫僧听闻张郡公在破虏州城下,以两千步军大破布格拉汗萨克图两万精骑,人人都说郡公少年英雄,颇有大唐邢国庄公之风。 而萨克图在四年前,仅以万余士卒就连克八剌沙衮、俱兰、怛罗斯、白水等十余城,波斯萨曼国数万精锐望风而逃。 郡公难道还不如手下败将吗?难道大圣天子和郡公就忍心八剌沙衮的十余万我佛信徒,再遭劫难吗?” 提特西古带着几丝疑惑,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他都已经明确表示会放弃八剌沙衮的俗物,将政权交给张昭了,怎么张昭还要推三阻四的? 这八剌沙衮难道就这么没吸引力吗? 张昭脸色如常的吞掉最后一块蒸饼,等着提特西古平静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大师果然不懂兵事,萨克图四年前能从八剌沙衮一直打到白水胡城。 是因为这里本就是他的祖地,麾下士卒是跟着他来光复旧都,解救同胞的。 此等吊民伐罪的正义之师,自然士气高昂无所不利! 加上彼时包括大师在内的各城势力苦波斯人久矣,个个出死力相助,哪怕就是怛罗斯等城的天方教徒心向萨克图。 有人在内接应,有人刺探军要,有人运送粮秣,这哪是萨克图在跟波斯人开战,这是全西喀喇汗人跟萨克图一起在跟波斯人战斗。 反观今日,八剌沙衮与怛罗斯互相杀戮对方之人,出了八剌沙衮不过百里,就如同敌境一般。 况且某麾下也就几千人,哪来的上万士卒可用,就算我有上万士卒,那经过了半年连续征战的八剌沙衮,能供应上万大军的军需吗?” 张昭这番话有理有据,直接就把提特西古给镇住了,不管从哪说来,都必须要说张昭讲的有道理。 半晌,提特西古脸上才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闭目颂唱了几句佛经后看着张昭。 “那依郡公所言,八剌沙衮就万难守住了吗?这十数万生灵,就只有忍受异族之奴役了吗? 也罢!此山此水养育了贫僧,等到波斯人来,贫僧就把这具肉身,还与这山山水水吧!” 我靠,吓过头了,张昭额头突突的跳了两下,可别真把这和尚吓过头了,他还得靠他出力呢。 脑海里飞速转了几下后,张昭长叹一口气,摆出了一副被感动的神色。 “大师看淡生死一心只为尘世芸芸众生,实在令人敬佩,本来某想劝大师跟我一起撤到疏勒去,看来大师定然是不会答应了!” 说着,张昭脸上神情变换了两下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挣扎半晌后,他又猛地一拍大腿。 “也罢!大师如此高洁,某张二郎若是只知逃避,岂不显得太过卑鄙! 波斯萨曼国强盛又如何,只要大师听我之言,哪又有何惧之,某就陪大师,拯救一回此间黎庶吧!” 本来提特西古都要绝望了,因为张昭分析的是很有道理的,以于阗金国的体量加上自己之前的错误操作,怎么也抵挡不了波斯萨曼国之进攻的,这会听见张昭又说有可以打,顿时喜出望外。 “张郡公果然英雄!”他先赶紧夸了张昭一句,随后接着问道。 “郡公说要贫僧听你之言,不知有何妙计,还请郡公示下。” 张昭拉着提特西古蹲下,拿出两块石子放在了两端,张昭指着小一点的说。 “此石即是怛罗斯!”而后又指着大一些的说道,“此即是八剌沙衮。” 说完张昭用手指就在地上划了一条线连接着两城。 “大师请看,此两地相隔约有八百余里,其间多高山峡谷,转运不便,波斯军若从怛罗斯来,运粮必然艰难。 其必存着沿途征粮之心,大师若能说动靠近八剌沙衮这三四百里之民都往八剌沙衮以东撤离,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烧毁,断绝路途波斯军的粮食来源,此为坚壁清野之计。 而后等波斯大军抵达八剌沙衮城下,必然缺粮,那么他们就一定会猛攻城池,以求打破八剌沙衮获得军粮。 事情紧急不利久战,肯定就来不及制作大型攻城器械,攻城难度自然倍增。 此时大师带全程居民拼死抵抗,我则带人出入西面山林断波斯军队粮道,日夜骚扰,小杀众走。 八剌沙衮若能坚持一月,其必然军心不稳,久攻不下就只有撤军这唯一的选择。 到时候我尽起精锐衔尾追击,定能让波斯军十不存一! 届时别说守住八剌沙衮,就是反攻怛罗斯和白水胡城,也是轻而易举。” 提特西古神色复杂的看着张昭,并未如同他想象的那样欣喜如狂。 “郡公一句坚壁清野,一句拼死抵抗,可知为这两句话,八剌沙衮之民要付出何等代价!” 说完,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要想打跑豺狼,哪有自己不受伤的道理,郡公放心,提特西古一定尽力安排。 不过若是要达成此效果,必须要要大秦景教的僧侣们配合才行。 可最近他们已经在准备撤退了,贫僧劝解无法,或许只有郡公出面,与两位景教大德讲一讲同族之谊,或许能打动他们!” “大师都劝不动,我这远来之人,又有何.....,等等!大师你说什么?我和两位景教大德有同族之谊?” 张昭猛然一惊,昨天他就觉得那个景教威仪大德玄庆长相非常像汉人。 难道? “郡公不知吗?”提特西古诧异的看了张昭一眼。 “贫僧听说郡公是敦煌来的唐儿,景教在八剌沙衮的三位大德中,威仪和审慎两位都是从疏勒来的唐儿啊!” 第167章 东出贺猎城 “郡公,鹞子去打听了,这景教的威仪、审慎两位大德果然不是本地人。 不但是他两,很多都说,景教中有许多骨干,都来自一些没怎么听过的部落。 另外还有几个信景教的老人说,这些人行事都有些神神秘秘的。 而且这八剌沙衮几十年前,还是以摩尼教和回鹘人的巫教为主,但从这两位大德的父辈带着族人翻越雪山来八剌沙衮后,景教便开始逐渐崛起。 几十年间就成了八剌沙衮的第一大教,原来盛行的摩尼教信众凋零,巫教更是直接被吞并。” 打探消息,还是要马鹞子这样的人去,虽然他满嘴酒气,满身肉香,但确实很快就能和当地人打成一片。 “好!你去让白从信和虎广来见我!” 张昭点了点头,让马鹞子出去通知人,他自己则右手握拳不断砸击着左手的手心,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郡公,你的意思是说?郭家人很可能没有回龟兹去,而是翻山越岭来到了八剌沙衮,还变成了景教的大德?” 满脸横肉的惠通和尚郑通激动的看着张昭,身后的李七郎闻言也走了过来。 “很有可能!但暂时还不能确定!” 其实应该是比较确定的了,张昭暗暗想到,这郭家人中有能人啊! 要在这群胡环伺的环境中,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信教是个最好的选择。 而信教的话,景教又是最合适的那个。 摩尼教回鹘人多,不利于混上高位。 佛门又被统治者们盯的很紧,容易暴露。 只有景教,信众多是粟特人,他们的行商特性,加上本身在昭武九姓灭国后跟在安西的唐儿一样也是失国之人,双方有共同经历又处于弱势地位,是最好的合作者。 “郡公,是有事情吩咐我们吗?”正在思考,白从信和虎广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有事情,虎广你去把我们自己游奕都中善骑射者都集中起来,大家带三天的干粮。 白从信你去外面找到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思礼,让他也挑一百人准备三天的干粮,你们跟我们出去一趟。” “出门?郡公我们不是应该现在就去城中的景教寺庙,找那个威仪大德问清楚吗?” 郑通一脸懵逼的看着张昭,他有点没理解张大郡公是想干什么。 张昭整理了一下衣服问道,“你们没发现提特西古大师和马鹞子提供的消息,有什么区别吗?” 郑通和李七郎两又迷茫的摇了摇头,这两都不是说景教大德疑似是郭家的人吗?能有什么区别? “提特西古大师明确告诉我两位景教大德就是唐儿。 马鹞子打探来的消息是,景教教众只知道这两位大德的父辈是几十年前从疏勒来的,但不知道他们是来自哪个部落,也没说是唐儿。 这说明,他们有意在掩盖和淡化自己身上的族群印记,知道他们是唐儿的,只有身为同行的上层,底层人则完全不知道。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上门去,很可能什么也问不出来,他们大概率不会承认。 因为唐儿这个身份在安西,不一定就代表了有好处,加上他们父祖辈,特别是郭大郎的遭遇,如果真是郭家人的话,戒心应该很重。 而且既然要掩盖和淡化,那在八剌沙衮的景教寺庙中,也很可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郡公说的对!”郑通有些失落的说道。 “当年郭家的郭大郎被我们骂成叛徒,郭家全族是负气出走的,他们很可能已经不想跟我们相认了。” “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去找那位威仪大德,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你两也带上三天的干粮跟我一起,我们直接去贺猎城。 据说那里是景教除八剌沙衮外,信徒最集中的地区,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郭家如果还当自己是唐儿的话,那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 贺猎城,这也是位于热海(伊克塞湖)边的一个大镇,距离八剌沙衮大约有一百里左右。 张昭带着三百骑兵清晨从八剌沙衮出发,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就已经距离贺猎城不过二十里了。 骑着马大半天跑了四十公里,比起历史上的那些猛人,比如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夏侯渊。 平均一天能跑七八十公里,连续跑一个月不歇气的精锐蒙古骑兵,这个速度不算快。 但在当下的安西来说,绝对是很快的了,这可是行军,而且还只是用三匹马轮换着骑的方法。 一声响亮的铜哨响起,虎刺勒的次子虎广骑在一匹白马上疾驰了过来。 虎刺勒上次在破虏城之战后受了点伤,所以这次就没来,这三百越骑就由虎广带领。 张昭一见正主没在,很不客气的就把这三百越骑给编入了游奕都。 在破虏城之战后,张昭把军制调整了一下,基本与归义军相同,主要是为了方便日后回敦煌抢班夺权。 现在张昭的奉天军军制为军(2000人)-营(1000人)-左右二都(各500人)-五将头(各100),然后每将头下辖两队,每队五火。 现在的奉天军不算军官,刚好两千人左右,张昭为军指挥使,阴鹞子为副指挥使。 其中以张昭自己的一千人班底为奉天营,阴鹞子为营官左都虞侯,下辖憾山都与游奕都。 憾山都为步军,阎晋为步军都尉兼左一将头,氾全、马鹞子、王通信、山猪儿四人为将头。 游奕都为骑兵,白从信为骑兵权都尉兼左一骑将。 不过正牌都尉这个职务,还是要给虎刺勒,毕竟游奕都的大部分家底,都是这些原归义军越骑。 然后李若泰为甲骑副都尉,虎广、马杀才、琼热多金为骑将。 于阗宫卫组成的奉恩营营官、右都虞侯为刘再升。 不过刘再升还在养伤,伤愈之后也很大可能要被李圣天重用,不一定还会回到奉天军。 所以由另一个李圣天委派来的于阗军官马继荣,为权右都虞侯。 下面的都尉、将头等职业,基本张昭是不参与任命的,因为这是李圣天的宫卫。 扔给张昭一是为了加强张昭的实力,二则是李圣天也有让张昭帮着他锻炼锻炼人才的目的。 当然,这些宫卫虽然张昭没过多插手,但让他们对张昭还是非常尊敬和服从的。 别说他在李圣天那里的受宠程度,就算是疏勒和破虏城的两战,也足以让他们仰望了。 除了这两千人外,还有一个由曹十四曹延明为都尉的神机都。 原本的神机都核心人物智通大师没了一只手,只能回鸦儿看的寺庙中享受人生。 张昭于是干脆把旧神机都就地解散,将其中的精锐收纳进了奉天营。 还剩下了一些,则扔给曹延明,他们以曹延明为都尉,史崇敏为副,专门研究火药和穴地爆破。 最后剩下的则是张昭自己的亲卫队,这支他自己从萨克图败军,拔悉密部游骑中收揽出来的勇士,大约有一百人,张昭自己带领。 氾顺、蛮熊和顿珠都在他的亲卫队中,说是亲卫,其实是经常要参与攻坚和死斗的精锐。 “禀告郡公,前方东北三里地处有一部落正在举办婚宴,往贺猎城去的方向也发现了零散的哨骑。 咱们是直接快马加鞭冲进贺猎城控制住人? 还是将大部留在这里,扮做八剌沙衮来人悄悄进城?” 探查回来的虎广就在马上拱了拱手禀告道。 这也是张昭最欣赏虎广的一点,有脑子会思考,而且还能提供几个思路供张昭选择,不像他手下的某些憨货,只知道猛冲猛打。 张昭考虑了一下,现在是紧张时刻,他这三百骑自己奔贺猎城去,很可能会被当成敌人。 加上不知道郭家人因为郭大郎事,会不会对东边来的唐儿有戒心?所以张昭决定,还是先在贺猎城周围,打探一下情况吧! “阴都虞侯率军在此修整,马杀才安排哨探,白从信、虎广以及氾顺挑二十骑亲卫跟我走,我们去恭贺下远处的新人。” 。。。。 广成堡,对于附近草原上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很有些拗口,不过周围的牧民早就习惯了,很多人的发音已经非常标准。 别看广成堡不大,但在热海周围,却是个非常重要的小城镇。 因为这里有一支特别的部落,他们可以织出又软又密的好布,会酿造各种美味的果酒,更让周围牧民心动的是,广成堡中有工匠可以打造和修理铁器。 铁器,在草原上可是非常不得了的器物,不仅可以用来打造兵器,平日里生活也离不开它,可以当炊具,可以做成各种工具,也能变成姑娘们身上的饰物。 此时的草原上,一口稍大的铁锅往往是一个几十人小部落最大的财富。 一个碗口大可以炖煮东西的小铁锅,也能值好几头牛,还能娶走方圆几十里最美丽的花朵。 同样的,女子出嫁如果能带一口小铁锅的话,那就是她在夫家地位的保证。 甚至改嫁的时候,儿女可以不带走,但铁锅是必须要带走的。 而但凡是器物,总是有损坏的时候,以前坏了就只能用到不能用后含着眼泪融掉,自从广成堡修筑起来之后,周围的牧民就有了地方修补了。 因此很快,围绕着这个小小的城堡,来交易的部落越来越多,城堡也越来越大,很多人也皈依了城堡中人信仰的阿罗诃。 “我的兄弟,赤天对不起你,是我阿爹改变主意了,因为黑狼部的人说,波斯人很快就会打过来,所有信了阿罗诃的人都要倒霉。 他也不想阿妹跟你们去羯丹山中吃苦,你知道的,那里根本没法生存,恐怕没等波斯人离开,我们就被饿死了。” 一个穿着皮袍子热的满头大汗的男子,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在他对面,穿着一身青色葛布衣服,腰间缠着朱红色绸缎的年轻人面色通红,他愤怒的抓着满脸羞愧赤天的衣领。 “赤天!枉我当你是兄弟,今天我也把全部族的长者都请了过来,你们怎么能这样? 这是对我的羞辱!你最好让你父亲把阿罗珞给我送过来!” “我...我劝不动我阿爹的,广成兄弟,今天能给你来报信,还是我偷偷跑出来的!” 赤天更加羞愧了,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对面兄弟的眼神。 “阿罗珞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他怀了我的孩子!”名叫广成的兄弟只好放出了大招。 不过他没想到,赤天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羞愧之色反而更浓了。 “黑狼部的黑毛说他不介意,因为兄弟你是如此的聪慧,简直是草原上的智者,你的孩子一定更聪明,他以后肯定会好好培养,好会给他一大笔家产。” 呃!愤怒的广成竟然还在一瞬间呆住了,这....这还让他怎么说下去? “看吧!这就是逃避,遇到强敌只知道逃避带来的后果。 逃避只会让本来受人尊敬的人失去尊敬,会让一个勇士,失去他所有的荣光。 这位郎君,草原上的部落,需要的是强者,他们可不懂得忍辱负重!” 第168章 可知祖先是谁? 广成愕然的抬起头,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搭在广成堡外的婚礼场地中,竟然闯进来了二十来骑陌生人。 而安排出去警戒的几个同族兄弟不但被擒住,还被堵住嘴巴横放在了马背上。 这些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皮甲,广成看得出来,这是最好的牛皮甲,还在关键部位加了铁片和硬木板。 这样既相对轻便,防护力也好,手里拿着的则是最利于马战的长槊,很像是他家里珍藏的,那些老祖宗们用过的马槊。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赤天则更紧张,脑袋上的汗珠哗哗的往下掉。 这些人的战马和装备太好了,赤天突然发现,自己要是敢拔刀或者跑的话,那个身穿精良皮甲,背上斜背着投矛筒,手里也拿着两跟精铁短矛的壮汉,一定会在几息之间就向他投光背上的投矛。 赤天暗暗计算了一下,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把四根全部躲开,更何况是,在他左边,还有另一个雄壮无比的壮汉在瞪着他。 这个壮汉比他的战马还高,短短的头发和胡须,露出的胳膊和脖子和手上满是疤痕,铜铃般的眼睛正往外放着杀气。 赤天毫不怀疑,这样的壮汉,可以很轻易的徒手就把他的马儿掀翻在地。 同时,不但是赤天,周围围在一起的广成堡年轻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十几人被对面二十来人挤到了中间,后路直接被切断了,他们谁也不敢乱动乱喊,生怕刺激到了对面会突然动手。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广成死死的盯着对面那个长相威武的头领,一个非常年轻的将军,这个年轻将军刚才说的不是回鹘语,而是汉语,字正腔圆的长安雅音。 “你能听懂,你果然能听懂!”张昭指着广成,兴奋的喊了起来,“你是谁家的儿郎?敢报上姓氏吗? 我听闻安西有位白发郡王出身名门、赤胆忠心,为朝廷孤守安西数十年,这样的大豪杰,大忠臣,难道就没有一个有胆气的子孙在吗?” 他是在说我的祖先!他说的是我的祖先! 虽然广成经常怀疑父辈口中那位英雄无敌的祖先是否存在,他也很少对那些干巴巴的描述有过什么自豪。 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荣耀,仿佛喝醉后的飘飘然感,从腹部直冲脑袋,连脸上都飞出了两朵红云。 广成刚想大声承认自己就是这位英雄的后人,那个两眼放光的年轻首领,却突然挥手阻止了自己。 “不!你现在不需要承认,因为那位老英雄的后人,不会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 广成一下就被噎住了,噎的他浑身难受,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猛地替换了刚刚升起的荣耀感,这种反差让他几乎难受的怒吼了起来。 “你看!有人来了,我想他们是来让你回到堡垒中去的,但是我建议,我们现在应该去把你的女人给抢回来。 当你洗刷了身上的耻辱之后,我们再谈论你英雄的祖先如何? 因为他不但是你的英雄祖先,也是我们所有人,所有唐儿的英雄! 你敢跟我们去吗?” 张昭这番话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郭家现在到底对唐人这个身份的认同感还有多少? 特别是固守上百年,还被假装朝廷的回鹘人伏击过,他们会不会因爱生恨?会不会怨恨朝廷抛弃了他们? 这些必须是要考虑进去的。 所以张昭决定先从年轻人这打开缺口,而迅速拉近关系的手段,无非就是大家一起去干一件大事。 广成回头看了看城头父亲焦急的面孔,又看了看脸上愧疚之色还未完全消退的赤天,更想起了阿罗珞那张花儿一般的笑脸和略微隆起的腹部。 “赤天,你愿意为我带路吗?还愿意继续当我的兄弟吗?”广成开口问道。 “我..我愿意!”赤天重重一点头,“我知道阿爹和阿罗珞在哪里,我带你去!” “这位郎君,我跟你们去!”年轻人的冲动和对面子的看中让广成迅速做出了选择。 黑毛是黑狼部的首领,之所以叫黑毛,那是因为他嘴角长了一撮****的黑色长毛。 所谓的黑狼部,也不是什么正经部落,或许叫他们更应该被称为一伙贼人,是一群介于马匪和普通牧民之间的腌臜玩意。 不过在两个月以前,黑毛的这个黑狼部,竟然是周围部落牧民需要仰望的存在。 因为他们是信仰了天方教的,在萨克图收复八剌沙衮后,虽然八剌沙衮的老贵族们不肯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但萨克图还是可以给八剌沙衮已经信仰了天方教的部落一些好处的。 黑毛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萨克图任命为了百户长,手里也得到了一批来自疏勒的皮甲和铁质刀剑,从此他们就抖起来了。 不过几个月前萨克图匆忙从八剌沙衮撤走之后,黑狼部的地位就开始急剧下降。 如果不是他福至心灵的没去参加萨克图的围城,以及八剌沙衮被波斯人威胁,城中没空闲清理他,这个小小的黑狼部早就不存在了。 “合赤首领,我黑毛绝不骗人,波斯萨曼国的伯克大人都派人来联络过我了。 这么跟你说吧,波斯大军很快就要进入八剌沙衮了,你想想,布格拉大汗走了,谁还有资格成为八剌沙衮的主人? 必然是萨曼国的皇帝埃米尔陛下啊!” 酒席之上,黑毛还在拉着一个被他称为合赤的牧民首领胡吹。 实际上哪有波斯来的伯克联络过他,他这样的小角色,哪值得波斯人关注。 不过黑毛很聪明,因为打听到了八剌沙衮在俱兰城的大败,他就很快联想到了波斯人很快就会回来这上面。 继而利用这个消息大吹法螺,把周围一票封闭的土鳖小部落首领吓得魂不守舍,赶紧把他当个大人物给供起来了。 而且,黑毛还看中合赤的女儿阿罗珞,哪怕这阿罗珞已经怀崽了他也不在乎。 除了草原上的人不怎么在乎给别人养崽子,以及阿罗珞长得很漂亮以外。 黑毛打的最大的主意,就是因为阿罗珞要嫁的是贺猎城的景教审慎大德之子,广成堡的少主。 这可是贺猎城周围最著名的势力了,他要是能打了他们的脸,那不就更加证明了自己的厉害了嘛!周围的牧民也才会真正开始臣服于他。 加上这些景教的大人物已经在准备往山里撤了,大概率不会为了这点事来找他麻烦,可以说是个收益巨大,风险极小的妙招。 “阿罗珞!阿罗珞!我来找你了!” 正还准备吹嘘自己几句,帐篷外顿时传来了高亢的喊叫声,随之就是一片混乱的哭喊,以及马蹄踏在地上的重重蹄音。 坐在黑毛上首的合赤脸色一僵,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准女婿,审慎大德之子广庆的声音。 “小狼崽子竟然敢找到这里来,真是找死!”黑毛脸色一沉,虽然心里有一点点慌,但他还是装出了一副极为愤怒的样子。 不怕,自己今天带了五十骑,一半人有皮甲,个个都有铁质刀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天啊!这是哪里来的贵人?合赤,我们要完蛋了!” 可是刚一出门,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就扑了过来,这是合赤手下的二号人物。 这时帐篷里出来的众人抬头一看,才发现这老头嘴里的贵人是什么意思。 合赤部聚居在一个山坳处,左边有一条小河,但此时,除了小河这面没有以外,其余地方出现了大量的骑士。 他们身穿清一色的黑色皮甲,马儿全都是高头大马,人人都能在飞驰中引弓射箭。 黑毛带来的五十骑,在他们的面前如同雏鸡碰到了雄鹰一样,一个个迅速被追上,不是被捅死就是被射死,凄厉惨叫传遍了整个山坳。 “黑毛!我入你祖宗!” 合赤猛地一抖,对面冲出了一个身骑白马的小将,手里提着一杆锋利的长枪,对着他,不对,应该是对着黑毛就冲了过来。 合赤把头一偏,黑毛呢? 卧槽! 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黑毛已经悄悄爬上了拴在帐篷门口的马儿,准备跑路了。 ‘噗呲!’沉闷的铁枪入肉声音传来,慌忙中的黑毛连反抗都没反抗,刚爬上马背就被捅了个透心凉。 在合赤惊恐的目光中,刚刚还在他酒席上,吹嘘能见到日后八剌沙衮波斯总督的‘大人物’,就如同一条死狗般,摔倒在了泥土中。 “不要杀我!阿罗珞就在第二个帐篷。” 合赤直接就跪了,跪在了以前总是对他和颜瑞色,还带着一点讨好的女婿面前。 广成冷哼了一声,将长枪狠狠插在黑毛尸身上之后,才转身往第二个帐篷走去,他身后跑来的赤天则赶紧把自己父亲扶了起来。 一对苦命鸳鸯相拥而泣,爱情的酸臭味开始四处飘荡,当然,只有张昭闻到了。 对于蛮熊、顿珠、马杀才这种蛮横的憨货来说,他们完全没有爱情这个概念。 喜欢一个女人就是想跟他睡觉,特别喜欢一个女人,那就是非常想跟她睡觉,大不了睡完了再娶回家。 哦!也不对,还有个人感觉到了,马鹞子满脸不适应的看着还在哭泣的广成和阿罗珞,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寿昌的小寡妇梅娘。 不知道在自己给她留的十贯钱够不够她用到自己回去,会不会有别的男人趁虚而入,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欺负她。 “这位郎君,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广成的大恩人!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抱头痛哭了一两分钟,广成抬起头来,对着张昭行了一个肃揖礼。 “哈哈哈哈哈!”张昭在所有人一脸懵逼的情况下畅快大笑了起来。 因为这个肃揖礼和‘还未请教尊姓大名’这句话,就代表了郭家没有忘记自己的根。 不然这个生在安西,长在安西的广成,是不可能知道怎么行肃揖礼,也不会这么文绉绉的说话,这正是唐儿最大的特征。 “本人张昭,你可以叫我张二郎君,某从沙州来,为寻找你这样的唐儿而来。 对面可是大唐检校尚书左仆射、御史大夫、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讳昕的后人?” “在下郭广成,正是郭昕公的七世孙,张二郎君是从大唐来的吗? 是否朝廷天使?大唐要回来了吗?”郭广成浑身颤栗,随即满脸热泪的问道。 第169章 五姓三王今何在 广成堡外,喧闹的鼓乐声响起,新娘子阿罗珞身上裹着各色绸缎,头上插着金珠宝钗,坐在了一个极为简单的步辇上,抬着步辇的,则是她自己的兄弟。 而周围围着她的,是数百精锐骑兵,夕阳西下,昏黄的落日为阿罗珞身上的绸缎铺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芒,使她看上去更添富贵与艳丽。 这个长相接近汉人的回鹘新娘看着自己的新郎,欢喜的想要跳到地上载歌载舞,这是多么风光的时刻啊!哪个草原上的花朵出嫁时,能披上一身的绸缎? 这可是绸缎啊!来自桃花石的绸缎! 连他的丈夫,审慎大德最宠爱的幼子,也只能在腰间系上细细的一条以彰显富贵。 但她,却可以用绸缎裹住全身,这起码有十一尺之多,正好能做一身衣服,她们整个部族,恐怕也没有这些绸缎值钱。 而更让阿罗珞骄傲的,她是被丈夫带着三百精锐甲骑给抢走的。 这样的三百精骑,就算是八剌沙衮中的所有叶护也没有。 那么,能让人出动三百精骑去抢的,绝对是最美丽的花朵。 只是可惜,自己家离八剌沙衮远了点,要是能在八剌沙衮城外这样被抢走,那就更好了! 深情款款的目光仿佛能熔化钢铁一样,郭广成不回头也能感觉到阿罗珞炽热的目光。 他突然感觉后背一阵灼热的痛感,其间还伴随着的双腿一阵阵的发软,打了个哆嗦的郭广成,赶紧加速速度往父亲那边跑去。 “父亲!朝廷来人了,沙州的张二郎君带着甲骑来寻我们来了!” 郭广成兴奋地喊叫了起来,而审慎大德玄成,则紧锁着眉头,脸上看不出半分高兴。 值此波斯人将要进攻的关头,这被提特西古请来助拳的张二郎君突然打出大唐的旗号,来者不善啊! 。。。。 “长安?你问长安啊!你问我长安有多富?来来你过来我告诉你!你看你小婶子漂亮不?” 郭广成婚宴上,张昭脱下了皮甲,换上了一身紫袍,头戴罗幞头,腰挂金鱼袋,手里拿着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 可别小看这把折扇,首先唐代是没有折扇只有团扇的,其次折扇代表的,还是极高的制作工艺。 完全可以算是此时的高科技了,光是纸张这一关,绝大部分地方都弄不出来。 这个绝大部分地方,是包括了大唐在内所有国家的绝大部分地方。 张昭这把折扇的纸,是专门托行商带来的宣纸,一张宣纸的价格在安西,能值二十张羊皮。 众人哄笑着把一个矮个子小子推到了张昭面前,这小子是郭广成的亲侄子,已经十五六岁了。 张昭哈哈大笑着揽着小子的肩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这小婶子漂亮不?” 这要是在明清时代,特别是满清的话,新娘子被人这么调戏,估计可以直接投河了。 但在唐代,特别还是在安西,还是回鹘人的情况下,阿罗珞没觉得半分不好意思,甚至还得意的舞了两下,向众人展示了一下她灵动的身姿和身上披着的绸缎。 小侄子面孔红红的偷瞄了几眼,最后低下头哼哧哼哧了半天,“漂亮!我叔可有福咧!” “哈哈哈哈!”周围围着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的! “那我告诉你,在长安,你小婶子这样的美人,起码有一万个!”笑声过后,张昭大声说道。 “二郎君你讲大话,哪有一个城光是美人就有一万的,那这城得有多大?怕不得有一百万人?” “哈哈,就是,咱这八剌沙衮把所有人都算上,不知道有没有二十万,八剌沙衮城中也就三万多人,什么样的城,能五个八剌沙衮人这么多?” 周围一片不信,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景教僧袍的年轻人,看起来还有些见识,不顾也就仅限于知道八剌沙衮周边了。 “一百万人很多?我告诉你们,光是长安城就有一百万!加上周边的话,最少在二百万以上,每日光是要杀的猪羊,就有数万口! 八剌沙衮?八剌沙衮在中原,也就是一个下等州的规模! 你们困居苦寒之地太久,已经不知道咱们大唐曾经有多富庶了,你们应该跟我出去看看,长长见识!” 张昭有种八九十年代时打工回乡,然后给村里人讲述大城市富庶的感觉一样。 “咱们再说说绸缎,你们知道开元四年的时候,蜀地一次性向明皇进贡多少蜀锦吗?”说着,张昭伸出右手两跟手指连续抖了三抖。 “整整二十万匹!” “嚯!”周围的人发出一阵阵惊呼,一匹绸缎大约是四丈,也就是四十尺左右,阿罗珞身上那些能买下他全族的绸缎,也不过就是十尺,刚好一丈,仅仅四分之一匹。 “不说长安,就说咱们安西四镇强大的时候,安西行营在入京勤王之前,高节帅麾下光甲士就有三万,两人一套扎甲,一人一套皮甲,良马有六七万匹,驴骡二十万匹,刀枪剑戟无算。 除此之外,还能驱动疏勒裴家、龟兹白家、焉耆龙家,于阗尉迟家十数万军马,就是传到郭令公手中,至少也还有数千甲士,牲畜十五万以上!” 这次周围没了惊呼,而是一片沉默,因为他们根本想象不到,数万甲士是个什么样子。 此时的安西大国,不管是高昌回鹘还是喀喇汗国或者于阗,都拿不出哪怕一万铁甲士。 归义军之所以能以区区瓜沙二州坚守两百多年,就是因为他们手里捏着祖先传下来的大量甲胄。 能以二十几三十万人的体量,拉出三四千铁甲士,府兵也可以做到人人有甲,这也是归义军经常自吹番汉精兵一万强的底气。 郭家人之所以觉得波斯萨曼国不可战胜,也是因为萨曼波斯是安西河中唯一能有铁甲上万的大国。 “张二郎君,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现在别说祖先的数千甲士,牲畜数十万匹,就是一百套甲都拿不出来,牲畜只有万余。 大唐确实富贵,可那也是圣人,是达官贵人的富贵,与我等苦哈哈有何关系?” “还未请教?”张昭拱了拱手,看着这个剑眉星目、相貌不凡的中年男子问道。 “在下郭广胜,家父就是审慎大德玄成,你身边的郭广成,乃是某幼弟!” 郭广胜一拱手回礼,周围的郭家人都噤声了,看起来,他应该是郭家比较有权威的之一, “郭兄长如此说话,某,不能同意。”张昭啪的一声把折扇合上摇了摇头。 “当年大唐强盛的时候,安西之地唐儿是何等地位?别说什么伯克贵族,就算是诸国国王,在唐儿眼中又算什么?各地镇守使才是国主! 而到了现在,咱们又是个什么地位?昔年咱们苦守安西,一个小部落的土酋都敢想着从咱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怎能说大唐只是圣人与达官贵人的大唐? 还有!你们郭家,老令公可是威武郡王,安西四镇节度使,难道这还不是达官贵人? 老令公的伯父,汾阳忠武郡公郭太师(郭子仪)乃是国之柱石,八子八婿皆为朝廷高官。 光是这一门,就出了一个郡王,三个国公,四人尚公主。 大唐懿安皇后,穆庙睿圣文惠孝皇帝之生母,就是郭太师的孙女。 这样家世,你跟我说你们不是朝廷显贵?你跟我说大唐朝廷跟你们无关? 这是哪来的道理?安西的穷苦生活,已经堵塞了你的耳目,家国天下都被你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重磅炸弹,这些郭家人被困在八剌沙衮附近,几代人都过的极为穷困。 别以为什么景教大德能过上多好的日子,张昭看了看周围的郭家人,全是穿着简陋的麻布衣服。 虽然不至于面有菜色,但看他们刚才吃肉那种你争我夺的样子,过的也不富裕。 堂堂威仪大德的幼子娶亲,也就只能在腰间系一条绸缎当做富贵。 这里的郭家子弟,有一把破铁剑就算不错了,大部分人只能有杆长枪,因为他们只装备的起铁枪头,还不如目前中原的团结兵。 极度的穷困,加上百余年躲躲藏藏的时光,已经把她们血脉中的骄傲消磨的差不多了,他们这次只想着逃避,就是体现。 但愿自己还能带给他们希望,能唤醒他们。 郭广成眼睛里射出了精光,被张昭拦着的侄子也一脸向往,所有人啃咬肉骨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他们从没想过,郭家在中原能富贵如此,连大唐的皇帝,都是他们的郭家女儿生的。 “不想祖先富贵如此!真真羞煞人也!” 郭广成羞愧的丢掉手里的羊骨头,只觉得原来美味无比的肉食,突然变得没了味道。 “某郭广胜,见过张二郎君,某在郭家是长子,二郎君叫我郭大郎就是!” 郭广胜也羞惭的呐呐了片刻,最后终于整理了一下衣服,郑重的向张昭通报了姓名。 “郭大郎?”这个名字,张昭忍不住失神了片刻,他还轻轻念叨了出来,不过马上就知道要坏事了。 果然本来还有惭愧之色的郭广胜,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带着几分怒气,看着张昭。 “看来二郎君一定是找到了其他几家的人了,没错,六十年前被他们称为叛徒的郭大郎,正是某之阿公!” “郭家大郎,在下郑通,你比某大一些,某应该称你为兄长,六十年前,确实是我们的父祖辈错怪了令祖父!” 惠通和尚郑通从张昭身后走了出来,满脸的难受。 “错怪!哼!还不错!你们郑、杨、李、鲁四家终于不认为我阿公是叛徒了吗? 我阿公到现在尸骨无存,阿公三位阿弟,十余个嫡亲子侄,都丧命于西州,哪有这样的去当叛徒的? 就算是当叛徒,日后也该来接我们这些叛徒之后去享受荣华富贵吧,哪有自己身死还搭上全族的叛徒?” 郭广胜那张帅脸上尽是扭曲,果然张昭猜的没错,郭家人对于自己的遭遇,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郭大郎,你家虽然也死人了,但你看看四周,单单是在这,你们郭家的男儿怕不是就有上百之多吧! 那你再看看我们李家,六十年前,某李家也是男丁上百的大族,可西州被伏,我李家负责断后,一百几十人去,只有十几人回,六十年下来,当初数百人的大族,已经几乎要绝嗣了! 这比你们郭家如何?当年你阿公郭大郎是我们五姓三王家的首领,难道西州被伏,不是你祖的责任吗?” 第170章 万事开头难 五姓是指当年安西节度使、节度副使、镇守使的后人,有郭、李、杨、郑、鲁五个大姓。 三王家则指的是与安西军一起固守的胡人王族,也就是疏勒裴家、龟兹白家、焉耆龙家、拔汗那薛家这四姓王族。 后来焉耆龙家人东迁去了肃州,于是就变成了三王家,当然他们不是安西军全部,其中还有罗、苏等小姓。 李七郎一席话说的郭广胜哑口无言,因为郭广胜有时候也在想这件事,其他四姓和三王家都是以他祖父为首领,大家被伏击损失惨重,他祖父郭大郎自然要负最大的责任。 周围的郭家人也沉默了起来,他们郭家现在虽然过得苦,但也还有两千多人在。 周围被他们用景教团结起来,听他们郭家指挥的各部族,更是有六七千之多。 可是李家呢,李家受命断后,几乎都要绝嗣了。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祖父受了误会,那咱们就该把这误会说清楚,心生怨怼那可不好。 你们有怨气,那让几乎被族灭的李家人怎么想? 当年五姓三王家亲如兄弟,共抗吐蕃,互相扶持,祖先若知你们反目,九泉之下怎会安宁?” 张昭拿着李七郎的手,把他和郑通带到了郭广胜面前,轻轻的劝解道。 不过气氛任然有些尴尬,毕竟几十年的误会,不会因为张昭这几句话就解开。 但张昭有办法,既然暂时解不开误会,那就先竖一个够共同的敌人吧。 “郭大郎,难道你们不想知道六十年前是谁陷害了你们的祖先吗?不想知道那个所谓的天使和伊西节度使到底是谁吗?” “二郎君已经查出是何人了?还请告知我等!” 郭广胜当即了冲着拱了拱手,对啊!既然他们找上们来,还自己承认当年他祖父不是叛徒,必然是知道是谁了! “此人就是高昌回鹘汗国的第一任大汗,今高昌回鹘乌母主可汗的四世祖仆固俊。” 郭广胜一听脸色顿时巨变,张昭则接着开始说道,“其实当年我祖张义潮公已经推翻吐蕃暴政,并打通甘凉与朝廷取得联系了。 若是知道令祖父等尚在龟兹苦支撑,定然会亲自率军西进,可惜,双方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不然安西局势,必然会大不相同。” 张昭说着,干脆把当年高昌回鹘建立者仆固俊为何要选择伏击龟兹安西军等事情讲了一遍,在场众人无不咬牙切齿,扼腕叹息。 龟兹的安西军一直坚持到了840年才取消大唐安西军的称号,860年才确实守不住龟兹。 而张义潮沙州举义是在848年,收复河西六郡也不过就是在863年就完成了。 双方若是能知道彼此存在,甚至就是当时的唐廷稍微宽容一点归义军,情况就很可能完全不同。 而且,张昭又忍不住思维开始发散了,如果当年的归义军能与安西军余部接洽上,那就很可能不会派仆固俊西征,而是派张议潮的女婿李明振或者索勋去。 这样的话,就不会出现高昌回鹘,也不会有郭大郎被伏击的事,毕竟李明振和索勋不是回鹘人,就算要割据,那也不会去害安西军。 如果这两地都在唐儿手中,加上李圣天的于阗国,西北之地很可能出现了一个以唐儿为主的超大号归义军。 要是有这么个归义军,哪怕是联盟存在,定难军李家的西夏就很可能不会做大。 陆上丝绸之路或许在北宋还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开封城就不用承担那么重的责任,历史上的靖康之难等破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张昭在这思绪已经跑到天边去了,那边郭家人已经气得面色通红。 他们就像当初的郑通和李七郎一样,深深感觉到了一种被效忠的朝廷坑了一把的痛苦感。 而且这仇还没法报,就以郭家现在这七八百丁壮的规模,想去找有接近七八万帐,四十几万人口的高昌回鹘汗国报仇,无疑是痴人说梦。 “兄长何必忧虑,仆固俊人面兽心坑害我等,这并不是你们郭家一家的仇,而是我们五姓三王家,整个安西军后裔所有人的大仇。 虽然高昌回鹘汗国颇为强盛,但蚁多还能咬死象呢,若是我们能团结起来,未必就没有报仇的那一天。 何况还有张二郎君在,张二郎君乃是张义潮公血脉后人,于阗金国大圣天子亲外甥。 如今已是于阗金国奉天郡公,破虏州刺史,麾下悍勇甲士数百。 破虏城下以两三千步卒就大破布格拉汗萨克图两万精骑,若有张二郎君相助,大事必成!” 还是惠通和尚郑通会做人,他这一句兄长一喊,顿时就拉进了与郭大郎郭广胜之间的距离,再适时的把张昭吹了一顿,立刻就让在场的郭家人有种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 郭广胜和郭广成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昭,郭广成甚至还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你就是提特西古大师邀请来的张郡公?那个大破十倍之敌,把布格拉汗萨克图打的狼奔豕突的金甲神将张二郎君?” 郭家兄弟与提特西古大师一样,完全没法把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当成传说中那个金甲战神张郡公。 他们都以为张昭是张郡公的嫡亲子侄或者幼弟什么的,毕竟二十岁小年轻能把布格拉汗萨克图这种安西公认的雄主,打的如此狼狈,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没错!某就是于阗金国奉天郡公张昭,两位可能还不知道,某来安西,并非是来投靠舅家,而是专门来寻找你们,寻找你们这些安西军后裔的。” 张昭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个这么中二的金甲战神名号,不过这也挺符合这个时代人起名号习惯的。 这就是名声的好处啊!爆开疏勒城后,李圣天就敢把精锐交给自己,同意他那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干爆了萨克图之后,就连八剌沙衮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号。 “罪过!罪过!还请郡公恕我等怠慢之罪,请张郡公稍等片刻。” 知道张昭就是正主,还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八剌沙衮之主之后,哪怕郭广胜觉得没什么希望守住八剌沙衮,但对张昭的身份还是不敢怠慢。 他先请张昭恕罪之后,转身就冲着广成堡上的人大声吩咐了起来。 “请父亲开大门迎接,此乃于阗金国张郡公到访!” 张昭这才发现,这个摆在广成堡之外,用简单的石块和些许绸布条装饰起来,好像个露天烧烤大会的场所,并不是郭广成的主婚场,在这附近的郭家人,也不是郭家最核心的子弟。 而且,今天郭广成的婚事也不会办,因为阿罗珞是被抢回来的,在此之前,婚礼的拜堂时辰早就过了。 虽然刚刚把人抢了回来,婚礼却已经推迟,黄道吉日是在两天后。 轰隆隆,广成堡的大门打开了,平日里为了防备各种危险,广成堡一般都只开小两道小门以供应进出的。 大门两边,两排腰间挎着横刀,身上穿着皮甲,头上统一缠着红布条,头戴网巾的武士一动不动的肃立着,总算有了些威风。 两排武士尽头,一个身穿朱红色缺胯衫,头戴幞头,颌下胡须打理的整整齐齐老者,带着两个差不多打扮的人,正在快步朝张昭走过来。 “故大唐检校尚书左仆射,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讳昕公六世孙郭玄礼,见过大金国破虏州刺史张郡公!” 郭玄礼没有提他那个景教审慎大德玄成的名号,而是按照唐儿之间的规矩,一揖到底来拜见张昭。 “郭公乃是长者,小子怎敢受长者大礼!”张昭赶紧几个大跨步半跑过去,把已经快到花甲之年的郭玄礼给扶住了。 郭玄礼近看比远看要老得多,一张老脸上,满是岁月的风霜,头上的头发也几乎快要完全变白,双手和老树皮一样粗糙,根本不像是个有地位的人。 “老朽再谢张郡公的义举!要是真让黑狼部的黑毛夺走了我那儿媳,老朽和郭家,还有何颜面立于此地啊!” 刚刚拉起来,郭玄礼又要拉着两个儿子向张昭下拜。 张昭有些不爽的赶紧又忙活了一顿,把这父子三人给扶了起来。 这郭玄礼虽然表现的非常感激和尊重他,但实际上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疏远的味道。 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了,明知道张昭是来找他们的,他还非要连续下拜。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六十岁以上的人见了官,一般都可以不跪的,更何况双方是这种关系。 郭玄礼明显就是想用几个大礼,隔开双方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几分亲近。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张昭淡淡一笑,郭玄礼想把自己高高捧起来,用于阗金国来淡化双方共为唐儿的关系,那他偏不能让他老小子如愿。 “某刚听堡外众位兄弟叔伯都能讲汉话,举手投足更显文雅,在这八剌沙衮边荒之地,大唐退出西域一百多年后,还能不忘血脉,郭公居功甚伟啊!我猜这城中,定然有族学吧?” “郡公谬赞了!不忘故国,不忘血脉,乃是我祖郭令公传下的祖训,子孙后人当然要时刻牢记。” 虽然不知道张昭说这个是想干什么,但能在离开故国快两百年后保持自己的文化,正是郭玄礼最为得意的地方。 当下听到张昭如此称赞,他有些警惕,但也不禁有些飘飘然。 “堡中倒是有个供后人学些先贤之言的地方,却不敢称什么族学,简陋的很!简陋的很!” 郭玄礼连连谦虚,但年轻的郭广成却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广成堡这个确实有些简陋,但贺猎城的***学,光房间就有三十间,比我们大家住的地方还要好!” “佩服!郭公实在是太过谦了,不过贺猎城没法去,能否让在下去此间族学一观?”张昭有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 “如果郭公不介意的话,在下来时,带了些许来自中原故国的一些吃食美酒,能否让外面的兄弟叔伯一起进去,等到参观完族学之后,我们大家好同乐一番。 某还从未在安西之地,看到如此多的唐儿齐聚一堂!” 郭玄礼不知道张昭打的什么主意,但他知道自己没法拒绝。 因为本来今天是要大摆宴席的,结果因为差点出丑把婚礼给推迟了,就没把许多宰杀好的牛羊烹煮,导致外面来帮工的族人根本没吃饱。 现在他们听到张昭有酒肉,都在后面小声鼓噪了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吃肉可真是一件美事啊! 于是郭玄礼只是淡淡犹豫了片刻,就对张昭拱了拱手。 “那就让郡公破费了!” 第171章 胡无人,汉道昌 出乎张昭的预料,郭家在广成堡的族学竟然还像模像样的,有专门的夫子,有专门的教室和泥土石块垒成的课桌和凳子。 而且所有人都可以进学,每旬日学两天,还管一顿基本能吃饱的杂粮饭。 当然大多数没天赋的,认得百八十个字后,就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那些有天赋的,才会进一步学习。 而且张昭一看就知道郭家是怎么把景教给搞起来的。 他们偏处河中八剌沙衮,实在难以何故国联系,根本无法从中原吸取养分。 族学中的典籍,竟然只有半部残缺的《千字文》,已经严重缺失,由孔颖达主编的《五经正义》和疑似《开成石经》的残卷。 之所以叫疑似,是因为这些书籍显然都是郭家重新誊抄的,张昭也没看过《开成石经》,郭广胜说是,但张昭总觉得这本书颇多疏漏,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最完整的,就是一部唐玄宗亲自注解版的《孝经》前八十卷,还有一部后世已经失传的历史政治类科普启蒙教材《兔园策》。 典籍如此缺乏,郭家的读书人几乎是刚识完字,就没法继续学习了,而安西能找到的所有典籍,几乎都是跟宗教有关的。 所以***学的最大补充,就是把景教经义翻译成了汉语,然后再让族中有读书天分的去学习,最后进行改动。 在这个普遍不识字的河中,郭家这样可以动员全族人力物力来学习的家族,必然就会鹤立鸡群,也必然可以逐渐爬到景教的高层。 知识的力量,太强大了,以至于现在,景教八剌沙衮三位大德中,两个都是郭家人。 张昭打开了一本《志玄安乐经》,这是一本景教典籍,用问答形式记录的是基督耶稣和门徒西门.彼得的对话。 这位西门.彼得是耶稣十二门之一,后来被罗马教廷追认为第一任教皇。 但这本应该是景教经典的典籍,却让张昭看得大跌眼镜。 因为其中明显能看出被佛教和道教影响的地方,很多以问答形式阐述的教义中,夹杂了大量的佛、道两家甚至儒家的思想。 张昭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景教信仰的神叫做阿罗诃了,这神特么阿罗诃,竟然是从叙利亚古语ha音译过来的,这个词就是上帝的意思。 在这本《志玄安乐经》中,阿罗诃又被按照中国人的习惯翻译成了阿罗诃大天尊,马太成了明泰法王、路加是卢珈法王等等。 很明显这本典籍在郭家手里翻译的时候,加入了大量私货,然后他们又把这些私货再次翻译为回鹘文,由此完成了替转。 高明啊!难怪郑通和李七郎他们在疏勒过的如此之惨的时候,郭家却能在八剌沙衮混的风生水起,虽然照样穷困了点,但却实实在在的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张昭突然对郭玄礼真的敬佩起来了,大门那边的一点不爽,直接云消雨散。 这个人先用景教这层外壳把族人包裹起来,再用景教吸收了大量的回鹘等族教徒为自己所用,从而又加了一层保险。 而在让族中有天赋的人逐渐变成景教中高层的时候,为他们打下文学基础的,却是汉家经典,然后再让他们接触景教经义。 这一套循序渐进的办法,既保证了能继续为教派提供高阶僧侣,又让族人不至于忘本。 “郭公,不知这本志玄安乐经是何人所翻译的,能否为在下引见?” 张昭真心诚意的问道,能利用景教经典来回倒手,然后夹杂私货,最后还能自圆其说提出新理论的,若是在中原,至少也是个大儒的水平了,在河中,更显得有勇有谋。 郭玄礼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想要谦虚,但又很满脸自得,努力压制住了内心的爽感,但两条飞起来的眉毛又在诉说着主人是如何的愉悦。 郭玄礼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张二郎君还挺不错的,因为他总能搔到自己的痒处。 “好叫郡公得知,译写这志玄安乐经的,正是家父!”郭广成满脸荣光的说道,看起来非常高兴。 “原来真是郭公!郭家出了个雄才大略的族长啊!” 张昭连声感叹着,他刚就觉得有可能是郭玄礼,说着张昭眼珠一转,直接对着郭玄礼大礼参拜。 “郭公于此边荒之地,坚守汉家文化,辗转求生,能让族人不忘祖先,是我们这些失国失家之人的大英雄啊! 若是人人都能像您这样,何愁大唐不复兴,何怕沦于胡尘,郭公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这可是大礼参拜,只能拜天地君亲师的大礼参拜,张昭一半是想拉拢郭家,一半确实是敬佩不已。 郭玄礼这才惊了,他赶紧扑过去想把张昭扶起来,但张昭硬是坚持着参拜完毕。 “小子敢问郭公,如何才能不沦于胡尘?请郭公教我,某不想后世子孙变成胡人,某不想他们最后变成不识礼的放羊儿,连祖宗都记不得。” “郡公自敦煌而来,又是于阗金国大圣天子之外甥,这两地汉风浓厚,国力鼎盛,足以镇抚四夷,郡公怎么还如此说话?” 郭玄礼扶起来张昭后,极为感动又极为疑惑的问了句。 张昭也仔细的看了郭玄礼一眼,才确定这老小子真不是在说反话。 难道久居八剌沙衮的郭家人,还以为敦煌是以前张义潮和张淮深时代的那种辉煌鼎盛? 对比,张昭只能苦笑一声。 “郭公有所不知,归义军早就大不如前了,如今我们困居瓜沙,西面是高昌回鹘,东面是甘州回鹘,南边是沙州回鹘,虽然还能支撑,但可以预见的是,几十年后必然胡化。 因为沙洲的唐儿男女老幼也不过就是七万余到八万人,若不加以扭转,到某儿子这一辈,或许就该说胡话了。” 郭玄礼豁然明白了,他明白这个张二郎君为什么要从敦煌来西域找他们了。 因为归义军的唐儿数量,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程度,向东据说甘州回鹘极为强大,单靠归义军肯定无法打通甘凉。 这张二郎君是想要集合西域所有唐儿的力量,重新回归故国啊! 这么一看,一股热血从郭玄礼的内心喷涌而出,这也是他的梦想啊! 不过,老年人没有年轻人那么容易冲动,已经到了嘴边的豪言壮语,又被郭玄礼给强行压了下去。 梦想再宝贵,那也要吃饭,郭家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规模,虽然不富贵,但能保住命。 如果贸然跟这张二郎君走,搞不好最后的很大可能是倒在希望的道路上。 而继续在此蜗居的话,虽然有可能家族也逐渐胡化,但也更有可能等到中原复兴,天兵东来。 张昭没有气馁,只有一点点的小失望,人老成精啊! 他想把郭家全族带走,虽然他知道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也根本不能指望中原,因为我大宋压根就没能力,可能也没想过经营西域。 但是郭玄礼不知道啊!估计他认为,跟着自己东归,可能还远没有就地等中原派兵来好一些。 想到这,张昭拿起了那本残缺的千字文,因为别的他的不熟悉。 《五经正义》这种东西就是后世中文学专业的大学生、研究生也不会去碰的,《兔园策》等干脆就已经失传,但《千字文》不一样,这他太熟悉了。 “今日是与郭公初见,也未准备见面礼孝敬长辈,某就把这千字文补全吧!” 郭玄礼面上一喜,后世看来平平无奇,随便一个搜索引擎就能找到,还带着注释和拼音的千字文,在这个时代的中原地区也算比较珍惜的,更别说在西域河中。 “那就有劳郡公了,自中原动乱,商路被阻,某多少年就想买点中原典籍,可要么没有,有也贵如黄金,若是郡公能替我们补全,也是大公德一件啊!” “可有人能记述?”张昭转身问道。 “某来,某来!”郭广成赶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支惨不忍睹的毛笔。 这是用一根树枝被掏空,然后不知道接上的什么毛发。 墨则是黑漆漆的一团,不过品质不咋地,但看起来还是正规的模,想来西域松烟应该还是不错的。 “郡公,这笔毛可是某的百日胎发制成,今日终于能派上大用场了!” 郭广成满脸的激动,在他看来,用自己的胎发续写断了上百年千字文,是一件极为有面子的事情。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张昭开始背诵了起来,这首千字文,是从小就会背诵的。 那时候他太姥爷还在世,老头是个前清的童生,年纪轻轻就过了县试。 不过没等到考中秀才,大清朝就把科举给停了,于是只能在乡下当了个赤脚医生顺带教几个小童发蒙。 当年太姥爷在八九个重外孙、外孙女中,最喜欢的就是张昭,因为张昭愿意跟着他背百家姓和千字文等。 幼年的张昭跟母亲关系有些疏远,但却跟太姥爷和姥爷的关系特别好。 好在他穿越时这两位已经去世好多年了,不然还不知道他们会伤心成什么样。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张昭继续背诵着,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已经在他脑海中模糊了很多的后世画面,突然间变得是那么的清晰,几点眼泪,很自然地从张昭的眼中滑落了下来。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另一个声音跟着张昭念了起来,郭玄礼轻轻打着节拍,跟张昭一起用字正腔圆的长安雅音颂唱了起来。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郭广胜,郭广成兄弟以及那个穿着景教罩袍的年轻郭家子弟,也开始跟着唱和,特别是这几句,臣服羌戎与率宾归王,简直不要太戳中众人的泪点。 ***学中的气氛突然变得哀伤而肃穆,所有人的血脉就像是被短短的千字文给唤醒了一样。 不管是上过族学的郭家人,还是只听别人念叨过并不识字的马鹞子等人,眼睛中都闪出了闪亮的光芒,这是根植于中国人心中的文华和骄傲。 女慕贞洁,男效才良之后,声音就断了,因为***学的千字文到这里,就已经佚失,只有张昭还知道后面的。 所有人紧紧围着张昭,人人都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张昭转过身,发现面前众人眼中都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张昭慢慢背诵,郭广成在慢慢的记录,人群越围越紧,连郭家的小学童们和妇人都围了过来,张昭每背诵八个字,他们就集体低呼一声‘善!’ 长长的千字文背诵完毕,但炽热的气氛丝毫未消减,郭家人团团围着张昭,似乎张昭身上有什么东西,特别的吸引着他。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围着张昭,但就是不想离开,在这一刻,只有一种被叫做文华的东西围绕着众人,连上下贵贱尊卑等都消失了。 “马鹞子,去让阴鹞子把咱们的从敦煌带来的美酒和糕点都拿出来,再去杀点牛羊。 今夜,是咱们唐儿团聚的大日子,我们不谈其他,好好的欢庆一场,一醉方休可好?” 张昭后面的话是对郭家人说的。 “好!”热烈的欢呼声响起,许多小孩子又蹦又跳的欢叫了起来。 “何用二郎君杀羊宰牛?我家今日可杀了不少,这肉食,我郭广成出了! 今日就是我大婚之日,能有张二郎君驾临,能在千字文补全的日子成婚,是我郭九郎天大的荣幸! 不过二郎君,你得再跟我们唱唱咱大唐的诗句文章可好?” 郭玄礼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幼子,这个平日里最是懂规矩,少有自己做主的家伙,竟然一反常态,看着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好!那某就唱一首李太白的胡无人,众位知道李太白是何人吗?”张昭大喊了一声。 “如何不知道,李太白可是我等乡老,他就出生在此!胡无人某也会唱。”那个穿着景教罩袍的郭家子弟一跃而出高声喊道。 八剌沙衮,也叫虎思翰耳朵,但它最出名的名字,应该叫碎叶,虽然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地方,但实际上,八剌沙衮就是碎叶城的新城而已。 “那好!诸位就跟某一起唱!”就像是开演唱会一样,张昭一下就从高处跳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拿着两跟木棍互相梆挷的开始敲击。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好!好诗词,何日能有霍嫖姚啊?”几百人轰然叫好,懂得此曲的,也大声喊了起来。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善!果然是我等的家乡人,果然是谪仙人!”郭广胜郭大郎突然一声爆喝了出来,满脸激动的连外袍都脱掉了。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 这一句最为著名,几乎人人都会,就在这广成堡中,数百人集体围绕张昭颂唱着,一遍又一遍,声音久久不息! 他们都回来了!他们忘掉了躲躲藏藏,这一刻,无愧于祖先的百年孤守! 第172章 波斯唐玄宗 怛罗斯城,随着一支裹着黑色战袍,手持纯黑色的大旗的精锐骑兵轰隆隆开进城,萨曼波斯的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终于来到了这座已经被战争气氛完全笼罩的河中名城。 无数的物资不断从西南边的塔什干城运了过来,自从四年前耻辱般的惨败于喀喇汗国之后,萨曼王朝就一直在塔什干不断的囤积物资。 最开始是防备萨克图会从怛罗斯出兵攻打萨曼王朝的腹地,也就是后世中亚的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 这地方是原昭武九姓的故地,布哈拉、撒马尔罕等萨曼国传统的富庶城市都在这一片,要是被喀喇汗国冲进来劫掠一番,那就不妙了。 可守着守着,防备中的喀喇汗人一直没有南下的迹象。 后来他们才知道,喀喇汗国的布格拉大汗萨克图虽然收复了怛罗斯以东的所有领土,但由于信仰的原因,八剌沙衮的喀喇汗旧贵族们拒绝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 被八剌沙衮这个并不臣服的城市卡在了中间,萨克图也就没法调动军队南下侵略。 虽然在之后,萨克图从疏勒方便调集大军,攻占了大半个费尔干纳盆地,但萨曼王朝君臣上下却大大的松了口气。 因为萨曼王朝的核心富庶地区,并不在被他们称为马尔亦囊的费尔干纳盆地。 他们的核心是布哈拉、撒马尔罕和塔什干这三个城池。 而且喀喇汗国的军队没能攻下位于谷口的俱战提城,导致他们并不能轻易的出入盆地骚扰河中。 同时俱战提一战,也让萨曼王朝上下看清了喀喇汗国攻坚能力的薄弱。 是以这之后几年,他们越守越有心得,反倒利用谷口,把喀喇汗军队给堵在了盆地里面。 阿里.杜拉夫看着怛罗斯城内堆积如山的物资,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可谁能想到,在几年前,他曾是反对在塔什干囤积物资的人之一。 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几乎就是在给喀喇汗人指路,分明就是在告诉那些贼寇。 ‘快来!咱们这有好多好东西,你抢一把就能吃几年!’ 这简直就是儿戏,屯了这么多物资,万一真的被喀喇汗人攻下,那就好看了,人家可以凭借着这些物资,以塔什干为基地不断骚扰王国的腹地。 不过还好,最后杜拉夫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还在今天帮了他的大忙。 因为没有这些年囤积的物资,他是没法在怛罗斯站稳脚跟的,这座河中名城,在五年内经历了两次规模巨大的战争,已经变的非常贫困,难以支撑大军的补给了。 “总督阁下,布哈拉传来了消息,哈瓦利吉派的挑起了的叛乱,已经被镇压下去了!” 一个邮政官匆匆赶了过来,对着刚刚进城的杜拉夫说道。 邮政官,这个奇奇怪怪的官职,大约相当于中国的监察御史与锦衣卫派驻京外坐探的集合体。 原本是萨曼王朝中央,用来监察各地总督与哈克姆(类似巡抚)等,这类高级地方官员的朝廷耳目。 不过在近些年,在人到晚年的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持续瞎搞和放纵下,邮政官原本的职责逐渐被剥夺,地位也很快下降。 已经从地方官员最害怕的朝廷耳目,开始变成了总督和哈克姆的下属官员,在杜拉夫这个塔什干省区总督这就是如此。 “怎么这么快?难道....?”阿里.杜拉夫心里一惊,传言说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有意从循例派改宗十叶派,难道真的发生了? 邮政官点了点头,虽然他已经变成了阿里.杜拉夫总督的下属,但邮政官的路子还在,他甚至比这位塔什干省区总督,还早一步知道布哈拉宫廷中发生的变故。 在整个波斯萨曼国时期,其疆域内的教派分布是呈东西分裂之格局的。 自都城布哈拉为分界线,以东为循例派的地盘,以西为十叶派的地盘。 哈瓦利吉派则是在这两大派之外的一个天方教原始教派,基本信众盘踞在萨曼国西边,虽然信众不多,但组织严密,时不时出来闹个事。 纳斯尔二世一直想彻底清除他们,但几次都无功而返,因为纳斯尔二世本人是信仰循例派的,而西边是十叶派的地盘。 对这里的民众来说,给王国缴税,甚至承担徭役他们都干,但是让他们上阵去攻打哈瓦利吉派,那就绝对不干。 是以哈瓦利吉派的几次闹事,都因为西边十叶派教众的不配合,布哈拉宫廷一直没能顺利镇压下去。 而这次,闹事不过一个月多就被平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纳斯尔二世真的改宗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天方教对外人狠大家知道,但其实他们对自己人更狠。 几百年来,讨伐异端的战争,可比讨伐异教徒的战争,要血腥的多。 阿里.杜拉夫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知道王国的麻烦大了,因为对比起闹事的哈瓦利吉派来说,循例派的怒火更加危险。 因为哈瓦利吉派是个原始教派,讲究苦修。 做礼拜要把头磕破,并且以头被磕破后溃烂长疮为荣耀。 读《古南经》的时候还要讲演技,要一会痛哭流涕,一会唏嘘不已,并且他们禁止一切的娱乐活动,甚至禁止哀悼死者。 这玩意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头磕破了溃烂长疮稍不注意就会发炎,这个年代,发炎可是搞不好就会嗝屁的。 而禁止一切娱乐活动,特别是禁止哀悼亡者,几乎都可以跟反人类扯上关系了。 所以这个教派虽然最开始追随者众,但后来大家都受不了,现在已经式微。 拖上一些年,说不定自己就消亡了,根本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去讨伐,而且还是用改宗十叶派这种激烈的手段。 阿里.杜拉夫其实隐约猜得到纳斯尔二世是怎么想的,改宗十叶派除了可以迅速搞定哈瓦利吉派以外,还能收纳王国西部的十叶派教众之心,起到稳定西部边境的作用。 因为这些年王国西面的山地德莱木人首领阿里.布韦希,一直在利用这件事,想要挑动王国西面的十叶派人脱离王国,所以纳斯尔二世想用自己改宗,来稳住西面。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河中地区所代表的东面,才是王国的根基。 同时河中地区的循例派教众,可是十分激进和彪悍的。 特别是刚改信也就几十不到一百年的突厥民族,他们正是处于信仰上升的狂热阶段,纳斯尔二世的这次改宗,很可能被他们当成一种背叛。 杜拉夫觉得,纳斯尔二世统治萨曼王朝的时间太长,也太顺了,在他手里,萨曼王国直到最近几年才在疆域上小小收缩了一下。 这些成功是荣耀,但也迅速让纳斯尔二世已经膨胀起来了。 他或许觉得自己个人改宗并不代表王室,并不会激怒东边的循例派,或者说循例派不敢反抗只能接受。 但阿里.杜拉夫知道不会是这样的,这些人一定会起来闹事的,他们一闹事,那恐怕就不那么容易镇压下去了。 不过也好,这也更加坚定了阿里.杜拉夫的决心,他从布拉哈那个政治旋涡中跑到怛罗斯来,不就是为了躲避这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波的嘛。 而且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已经被自己的臣民,那些顽固信仰的异教徒给击败退走了。 同时这些异教徒,又刚刚在几十里外的俱兰城,被本地教徒给击败,损失惨重,眼看就是强弩之末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自己率领大军东进,应该可以乘虚拿下八剌沙衮。 有了八剌沙衮和怛罗斯的大量领土,他就能封出去数百个德赫坎(领主)和数千个穆尔克(能出兵的中小地主)。 有了这些德赫坎和穆尔克,他又能反过来牢牢控制住八剌沙衮到怛罗斯之间的土地。 或许....阿里.杜拉夫额头突突的跳了几下,或许布哈拉的风波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自己还能找个机会南下,成就一番事业呢。 。。。。 “糊涂!”贺猎城,郭玄礼重重在桌子上一拍,打断了身边同族兄弟郭玄素的话。 “我们既然承诺了要跟随张郡公保一保八剌沙衮,那就改痛快点,不要藏着掖着。 这是时候还留一手干什么?要是赢了,留着这点东西毫无意义,要是输了,留的这点人和物也不足以自保。” 说完,郭玄礼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张郡公竟然这么善于鼓动人心。 当天数百郭家子弟与他狂吃海喝,通宵达旦的颂唱诗歌文章,别说那些年轻人,就是郭玄礼也是相当的心潮澎湃。 这些子弟中,大多数都是郭玄礼培养的,几乎都能认识百八十个字,其中三成的文化水平还不低。 他们本来是为景教储备的人才,但被张昭一鼓动,人人心中身为唐儿的荣耀感,身为铁血郡王后人的自豪感,一下就迸发了出来。 修我戈矛,北逐群胡,威震安西。 聚义东归,打通甘凉,回归故国。 这就是张二郎君对众人的承诺,他们要先打退波斯萨曼国的进攻,震慑群胡,让安西重为华夏之地,然后聚义东归,回到故国,功成名就,享尽人间富贵。 与这样宏伟的目标的比起来,去当个只能穿麻布粗衣的僧侣,逃到羯丹山中避难等等,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更何况,张二郎局并不是瞎胡吹,因为他有两千破两万的战绩,那还是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精锐古拉姆近卫军,远不是波斯人军队能比的。 如今张二郎君有铁甲兵三百,甲士八百,精骑六百,如果郭家能鼎立相助,加上八剌沙衮的提特西古大师和一众叶护,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或者说赢面还不小。 所以郭玄礼只能硬着头皮赌一把,没办法不赌,张昭已经把郭家年轻人的魂都给勾走了。 死了不愧对祖先,不死就享尽人间富贵,对已经穷到一天两顿杂粮饭都不能敞开吃的郭家年轻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有诱惑力的未来了。 或许,郭玄礼觉得,他愿意配合张二郎君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张二郎君提出的这些口号和未来,就是他曾经的梦想吧! “父亲,真要把忠贞库的地图给张郡公送去吗?” 郭广胜有些纠结,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当弟弟郭广成把怀孕的新娘子都抛下,要跟张二郎君去搏一场富贵不负先祖的时候,他早已从狂热中醒了过来。 忠贞库的埋藏点说是地图一分为五,让除开鲁家的四大姓和疏勒开元寺共同掌握。 但郭家毕竟是上百年的安西军领头羊,所以除了一分为五的详细地图,他们手里其实还有一份草图。 这是他们祖先临摹的,虽然有些模糊,但张昭手里已经有了开元寺和李家的那一份地图,如果加上郭家的地图和完整草图,就已经能把宝藏给起出来了,所以郭广胜才有些舍不得。 “给!为什么不给?还要早给,这可是我郭家的大功一件,而且不给张郡公,你敢去把忠贞库起出来吗? 咱们四十年前不敢去起出宝藏,现在就更不敢! 几百套铁甲,几万斤铁,咱们要是把这些弄到族中来,马上就会有灭族之祸!”郭玄礼大声说道。 “你再去趟八剌沙衮,告诉你三叔,让他务必全力支持张郡公。 然后再去告诉张郡公,十日后,老夫就会带着八百各部轻骑前往八剌沙衮,与他汇合!” 。。。。 八剌沙衮城中,张昭刚刚和所有的大小叶护,以及教派首领开了一个大会,统一了一下思想,因为波斯萨曼国要来打八剌沙衮的消息,已经被证实了。 会议过后,其余人已经回去了,张昭单单留下了佛门提特西古大师,景教威仪大德玄庆,也就是郭玄礼的族弟郭玄庆。 还有已经投靠张昭的李思忠后人胡咄乌希,他现在已经改名为李国守了。 最后还一个名叫仆固那罗的,此人是八剌沙衮最大的叶护,能出动两三百有些简陋皮甲的骑兵,和千余还算训练了一下的步卒,有些实力。 众人一到位,张昭也不含糊,直接坐到了主位上,大会上人多眼杂,肯定不能透露具体的作战方案,但现在可以说了。 “根据情报,波斯萨曼国拓支城(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已经从各地调集了一万三千军队,甲士最少有四五千之多,其中有多少精锐铁甲兵暂时还不知道。 作为仆从兵的神战者,估计不会少于此数,也就是说,来犯之敌,最少不会少于两万五千人。” 提特西古大师先是向张昭汇报了他得到的情报,这也是八剌沙衮以西佛教徒尽力打探到的。 “消息可信度高吗?”张昭问了一句。 两万五千人,估计算上皮甲的披甲率也就是三分之一,不算太离谱,也不是很好对付,在张昭能承受的范围之类。 “应该很高,这是布哈拉的祆教徒传来的,他们有很多人被征发去运送粮草物资,因为知道的比较详细。” 祆教此刻在萨曼波斯还没完全绝迹,甚至还有不少的信徒。 他们几乎都集中在城市中,是萨曼王国最好的薅羊毛对象,因而没有被赶尽杀绝。 甚至为了可持续性的薅羊毛,纳斯尔二世还任命了一些祆教官吏,让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 “那就好!现在某发布命令!”张昭点了点头。 “奉恩营营官,权右都虞侯马继荣!” “末将在!”马继荣是于阗太尉马福荣的幼弟,长得颇为英武,也是李圣天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因而年纪轻轻就被李圣天派来这里,统领这一千于阗宫卫了。 “你把奉恩营右都右一将的一百人调拨给某,然后剩下的就由你率领,协助提特西古大师和仆固叶护守城。 此任务很重要,咱们能不能打败敌军,就看你能不能守住八剌沙衮了。” “喏!”马继荣脸色凝重的插手唱喏。 “曹都尉!”张昭第二个喊道的是曹延明。 “麾下在!”曹十四顶着个熊猫眼圈出列应答,他昨晚研究火药到半夜,然后又和自己的胡姬鬼混到凌晨,因而异常疲惫。 “我把阿史那将头的轻骑都给你,分金都事关重大,一定要保护好!”张昭严肃的看着曹延明。 曹延明点了点头,他知道张昭是什么意思,这次守城任务重,分金都的矿工估计要跟着史崇敏去守城。 但同时,分金都火药秘密又事关重大,哪怕八剌沙衮没了,也不能把曹延明和他培养的十几个学徒工给折了。 所以张昭让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思礼麾下轻骑入城,不是要帮着守城,而是要看情况不对,万一守不住城,就让他们护送曹延明跑路。 “提特西古大师!从阿史不来城到八剌沙衮的坚壁清野,就要靠你了!记住,一粒粮食,一个人都不能留。” 阿史不来城就是后世的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凯克,从这里到八剌沙衮的八十公里左右,就是张昭留给波斯人的死亡通道。 “小僧明白!”提特西古重重点了点头。 “仆固叶护,威仪大德两位,你们也肩负着守城的重任,等审慎大德到了之后,两位就听他安排吧!” 八剌沙衮的守城主帅,张昭决定又郭玄礼来担任,因为他自己肯定要出城去打袭扰战的。 至于奉天营的具体作战计划,张昭肯定不会在这说,这都是要严格保密的事情。 第173章 人心难测 安排八剌沙衮的守城简单,因为张昭本来就没想过多插手,他也没那个精力去插手。 再说这些人抗住了萨克图长达四个月的围攻,萨克图手下的甲士和精锐铁甲兵,可比从怛罗斯来的波斯要多,他们能抗住萨克图,大概率也能扛得住波斯人的进攻。 而且,张昭把于阗宫卫统一城东,还把拔悉密部的轻骑给放进了城中,更留了大量的马匹,自己则率主力在城外,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你们要是敢不尽心尽力守城,什么断其粮道,衔尾追击,那都是没有的事。 你们敢不拼命,我张大郡公就敢拉上自家军马,跑路去也,谅那波斯人也不敢追。 不过,在安排战术以前,张昭还得处理点小事情。 马鹞子这会正臊眉耷眼的站在他身边,后边还站着马杀才和蛮熊两人。 “鹞子,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玩的挺花的啊?丢人现眼! 还有你两,马鹞子这烂德行,你两不劝就算了,还跟着一起胡来?” 张昭无语的看着这三个蛮横的憨货,这时代的丘八可不是一点半点的难带,要钱要粮还得要女人。 而且刚到八剌沙衮的时候,其实就闹过一次了。 拔悉密部的十几个辅兵眼热城中财宝,嫌弃张郡公放的一人半贯钱、三匹于阗安军州白练不够,于是自行找城中富户勒索。 最后领头的掉了人头,其余的挨了一顿军棍。 不过马鹞子他们倒不是缺钱,作为张昭心腹中的心腹,原憾山都儿郎总共也就还七十多人。 他们人人两套甲,个个能开弓,是张昭最核心的本钱,张昭当然不会让他们缺钱。 他们三人现在一副犯错学生模样,是因为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导致的。 而实际上呢,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来说,张昭是有问题的,在这个刀把子就是道理的时代,勇冠三军的精锐甲士缺什么,都不可能缺女人。 因为没有女人,去抢就是了。 在一般的什么大汗、国主、以及中原的皇帝和节度使们看来,苦一苦百姓那是应该的,麾下的大头兵可要伺候好。 何况这是在安西,胡姬小娘的裤带子一般都比较松,应该更不存在缺女人的问题。 不过可能是由于非土著的原因,张昭不在乎钱财,但确实做不出来纵兵劫掠,就更别提动辄放纵士兵歼婬。 这或许是后世那几十年教育在他心里打下的底线吧,他还做不到把女子当成货物,不管他是汉女还是胡姬。 其实不光是女人,男人也一样,我张大郡公虽然心狠手辣,十抽一杀,杀人全家的事情也没少干。 但只要对他无害,没有妨碍到他,没有害他的人,哪怕就是个路边的乞丐,张昭也不会随意去剥夺他的生命。 而且这快一年的时间以来,憾山都也知道张昭的脾气,不滥杀,不歼婬,不劫掠。 打下了城池一般都是派张忠进城说一个数,城中富户商贾只要能把钱凑齐,那就秋毫无犯。 在仲云国是这样,在疏勒和下阿图什也是这样。 至于麾下士兵要女人,有本钱的就靠爹妈给的本钱,长得丑嘴也笨的,那就只能用钱了。 “怎么的?这会不说话了?你昨晚上不是在人家屋中高喊,若有不从,旦夕杀汝全家吗?” 这马鹞子,打仗不怕死是真的,但胆子大也是真的,稍微放出去一些,他就敢搞事。 本来是想着马上就要打仗了,张昭把他们放出去逍遥一下,也算是解解压。 要知道一味的管束也不行,该放松的时候必须要放松,人家可是提着脑袋在跟你卖命,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队伍很可能就带不动了。 不过,这三家伙闹得动静也太大了! 但张昭不知道,马鹞子还觉得憋屈呢,本来他和一家胡姬小娘谈好了价钱,就准备逍遥一晚上。 结果好死不死的,进屋就看到了这个胡姬还有两个妹妹,前凸后翘远比谈好价钱的胡姬艳丽。 当即就想来个三人行,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条件谈好就是了。 但看他那长得跟巴特尔差不多马脸,两个小胡姬就不愿意,结果不知道那句话把马鹞子给惹毛,顿时大吵了起来。 正好此时,也是路过寻欢的马杀才和蛮熊两人经过。 三人干脆一合计,放了三匹白练,管你愿不愿意,咱这生意就算做成了,同时三人还把出来劝阻的胡姬丈夫和弟弟一顿好打。 “谁叫区区胡姬,竟敢推三阻四不甚爽利,还说某脸长似驴,说某是驴,某就驴给她看!” 马鹞子不敢顶撞张昭,只好低下头嘟嘟囔囔的。 “二郎君,某可以作证,那胡姬确实这么说了,她还说,要是前日的小郎来,半匹白练也肯,但鹞子给一匹都不行!” 蛮熊立刻跟上补了一句,别看他长得像熊,跟个李逵似的,但人可精明的很,知道帮腔,也知道什么时候喊郡公,什么时候喊二郎君。 张昭难以置信的看着蛮熊,这什么样的胡姬胆子如此之大?敢对着马鹞子这种杀神嘲笑他有张驴脸,没死够是吧! 等等....!前日的小郎是谁? 张昭把询问的眼神看向了马杀才,马杀才吭哧吭哧半晌,抵受不住张昭凌厉的目光,只能照实说。 “是虎威虎大郎,据说他常去那家胡姬小院,还说要带她们回于阗。” “滚吧!明天开始,你们三个给我进山,打完仗了找你们算账!”张昭挥了挥手,什么也没多说,直接把这三人赶走了。 “二郎君,某回来了。”三人刚走,张忠就进来了,张昭冲他点了点头,示意直接说就是。 “那几个胡姬我去看了,之所以敢给马鹞子脸色看,是因为她们以为自己攀上了贵人!” 在马鹞子等三人被招过来以前,张昭就让老张忠去调查了一下。 因为张昭本能的觉得这事不对劲,不是说马鹞子等人的行为不对劲,这些握着刀把子的蛮横家伙,如果不是张昭管束着,烧杀掳掠他们都干得出来,别说还给钱。 所以他们的行为很正常,张昭怀疑的是,几个胡姬,是怎么敢到张昭这来告马鹞子他们状? 结果一查,果然有事! “下面的人,斗的很厉害吗?”张昭这次没问张忠,而是问的身后的氾全。 氾大郎虽然被张昭放出去做将头了,但平日里还是与张昭走得很近,有事没事中往他身边靠,显示他可是张二郎君身边最亲近的人。 “斗的很厉害!”氾全点了点头。 “咱们自己的骑兵少,那三百越骑白从信根本插不进去手,他们宁愿听虎大郎这种队正的,也不听白从信这个骑都尉的。 现在老白能调动的,就是咱们那二十几骑和李都尉的甲骑。” 张昭心里稍微有些烦躁,因为他现在面临很大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根基是非常不稳的,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敢给手下赐田赐宅赐美人。 虽然他现在有了破虏州,还即将拥有八剌沙衮,但这两个地方,却都不是张昭理想的根基。 他的根基是要回归义军去抢班夺权,然后东进中原。 所以他就不能给下面的兵将在安西赏赐田宅让他们安家,因为一旦安了家,到时候还有几人愿意跟他东归,那就真说不好了。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就比如他这点小小的队伍中,有傻愣傻愣的顿珠,经常出丑卖怪,但实际上很有小智慧的马鹞子。 有表面把大唐挂在嘴边,心里想的却是可不可以恢复龟兹白家基业的白从信。 还有这个最近搞风搞雨,心里还是把三百越骑当成家族私兵,不满意张昭把他们打散编入游奕都的虎威。 他们每个人的性格和诉求都不一样,要让他们听自己的命令,把劲往一处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张昭受困于自己既定的计划,也因为一直没得到好好的修整,他还没来得及把手下人捏成一个团,以虎家为首的越骑打散编队,都是最近才开始着手办的。 而这也给张昭提了一个醒,随着他在安西、河中的不断扩张,如何在手下人诉求和东归之间找到平衡? 如何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他放弃安西打下来的江山回敦煌? 这都是已经提上日程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了。 不然的话,恐怕等他在安西完成既定目标,根本拉不到几个人回去。 “给那几个胡姬几匹布,告诉他们,再敢聒噪,别以为老子的刀枪是摆设,把虎广叫回来,再给虎威派个任务,让他去协助郭广胜征召一些牧奴。” 张昭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大战在即,只能先把虎威给支开,免得万一真坏事。 不过战后嘛,还是得找个借口,把这家伙从游奕都中赶出去。 不仅仅是他,曹元忻给的这些越骑中有跟虎威一样想法的,也要通通赶走。 因为他们让张昭联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存在,那就是魏博镇的银枪效节都。 这个能让自家节度使不惜引入外人,就为将他们彻底铲除的军事民主制典范团体,不就正是这种搞法嘛。 一批下级军官和大头兵互相联姻、同气连枝,最后组成了一个极强的军事团体,不问对错,不看是非,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利。 节度使上官能搞到钱,那就用手捧一捧你,搞不到钱,那就用枪杆子捅一捅你。 还时不时就把节度使架起来造个反,以节度使的名义到处劫掠一番。 朝廷派兵来,打的过就狠狠打一打,然后让朝廷花大价钱来买平安。 打不过那也好办,直接把节度使和一些镇将干掉,咱拨乱反正了迷途知返了,这样从叛军又变回官军,照样能拿到赏钱。 等下一任节度使上任,安生一两年然后再重复一次这个操作就是了。 这虎大郎,明显就是这么个搞法,排挤白从信,挑衅马鹞子,或许有向张昭表达不满的意思。 但更大程度上,虎威是觉得这样搞什么没错,或者说他觉得,规矩本来就该这样,三百越骑以他们虎家为首,张昭把他们编游奕都,那就是不对。 “郡公,有信使来报,李都尉已经到热海边上了,明日就能到,他这次又带来了一百精骑,都是泸州李家的精锐!” 武原儿喜气洋洋的的通报后拿着一封信进来,原来是去于阗的李若泰回来了,张昭接过信快速的浏览了一眼。 虽然李若柳还不知道怀的男孩还是女孩,但泸州刺史李若愚所代表的这支武都郡王尉迟胜的后人,已经决定把宝押到张昭身上了。 “快!把忠翁追回来!”张昭喊了一声,既然李若泰又带着一百骑过来了,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忠翁,去把那三个胡姬给买下来,然后送给虎威,就说是某赐下去的!” 身后的氾全愣住了,二郎君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纵容虎威了,不过紧接着就看见张昭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再把三百越骑中跟虎威走的近的,赏赐全部剥夺,让他们滚回于阗去!” 张昭冷笑一声,虎威撺掇这些人搞事,但结果只有他的赏赐没被剥夺,还多了三个胡姬。 以虎威那吝啬的个性,看他舍不舍得赔偿身边人的损失。 同时把他们送到于阗,也有看看虎刺勒怎么表态的意思,虎刺勒要是舍不得责罚儿子,那此战过后,张昭就要放弃他们了。 至于那个三个胡姬,听人撺掇,胆大包天,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第174章 丛林之中(上) 凄厉的哭叫声在满是碎石的山坡上响起,随之出现的,就是一队穿着波斯式短衣,黑头巾包头,腰间拿着粗陋刀剑,手里拿着三尺多波斯式曲型弓的神战者。 他们大约有二三十人,押着由六七十民夫和十几匹骡马组成的运输队正在缓慢前行。 哭叫声是从运输队后面传来的,那里大约有四五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还扛着大包大包的粮食。 看得出来,她们每个人都在尽力加快脚步,以求跟上运输队,因为但凡慢一下,就会有几拇指粗的棍子或敲或捅到她们身上。 话说这个时代人的执行力是真的不行,张昭已经一再吩咐提特西古大师,要把阿史不来城至八剌沙衮一带,执行严格的坚壁清野。 但实际上,他们只移走了差不多六成的人,仍然有很多部落被波斯人搜了出来,然后成为了这样的运输队奴隶。 ‘噗通!’一个枯瘦的女子摔倒在了地上,她挣扎了两下,就是爬不起来,背上背着的大大粮食袋,看起来比她人还大。 一个神战者婬笑着走了过去,他故意拿着棍子,使劲抽打了在了摔倒女子的臀部。 “你这下贱的异教徒,如果我抽到第三下的时候你还不起来的话,老子就砍断你的脚,把你丢在这荒山上喂狼!” 摔倒在地上的女子大声哭叫着,他努力了无数次,但就是起不来。 周围的女子泪流满面的看着摔倒在地上女子,刚想去扶,猛烈的棍棒突然抽打在了她们身上。 “继续走!谁敢停下,谁就跟她一起去死!” 挎着波斯式长刀的首领对最后面的手下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处理掉地上的女子。 这种已经扛不起一包粮食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棍棒换成了一把短刀,地上的女子刚好翻过身来,她停止了哭叫,转而面露恐惧,浑身开始轻轻的颤抖。 ‘嘣!’‘嗖!’两声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响起,拿着短刀朝他走过来的神战者头上,忽然长出了一根箭矢。 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神战者仿佛被人当面泼了一桶油漆一样,整张脸顿时血红一片。 神战者首领下意识的举起了胳膊上的小圆盾。 ‘噗呲!’ 果然下一支箭矢是冲他来的。 不过反应很快,但装备的差距就太大了,两石三斗之力的神臂弓射出的短杆精铁弩箭,不是一般盾牌能抵挡的。 箭矢轻易的穿透了这面连铁皮都没蒙的小圆盾,锋锐的箭矢在首领惊恐的目光中,直接插入了他的左眼眶。 恐怖的贯穿力使得箭矢整根没入,首领的脑袋向后猛的一甩,‘咔吧’一声,颈椎骨产生了巨大的位移。 紧接着,更密集的箭矢声响起,山坡上的灌木忽然动了起来,运输队的民夫们仿佛得到了信号一样,开始纷纷往路边跳下去。 七根箭矢,直接带走了六个神战者,真正的箭无虚发。 马鹞子深吸了一口气从斜坡滑了下去,他身上穿着涂成青绿色的皮甲,背后还绑着一根枝叶茂盛的灌木,脸上涂满了青黄色的泥土。 所以哪怕近在迟尺的埋伏,上下的神战者们并没有发现他们。 ‘嗷’的一声惊叫中,马鹞子一骨朵就把离他最近的神战者锤了个满脸开花,身边的一个憾山都甲士,也同时砍死了一个慌不择路的家伙。 顿时,剩下的神战者们直接就失去了反抗的欲望,他们嚎叫着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的飞速跑光了。 二十几人之三分钟内被轻松干掉了八个,其余人哪还敢反抗。 “粮食烧掉,车也给他们烧掉,兵器扔到河里去!” 马鹞子大声命令着,他们的目的是这些粮食而不是杀人,吼叫的同时,他解开了身前驴子的套索,还顺便在它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这傻驴儿正偏着头看着马鹞子,它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有些讨好般的翻了翻嘴唇,想去嚼马鹞子腰间口袋的豆子。 而这一鞭子让它如遭雷击,驴子万分委屈地看了马鹞子一眼,哦啊哦啊的跑远了。 马鹞子恶趣味的一笑,忽然看见了地上惊恐看着他的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腰间的袋子里炒好的黄豆,放了一把在女子的手里。 这种二郎君专门让人用羊油和盐炒好的黄豆,有些黏糊糊的,因为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油,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是方便携带又能补充体力的最好食物。 女子抖了一下,紧接着就捧起手里的黄豆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马鹞子则叹了口气,被神战者抓来的男男女女都跑光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这女子就这么一个人呆在中荒山野岭,一把黄豆很可能也救不了她的命了。 虽然自己的的黄豆也剩的不多,也很可能是在做无用功,但马鹞子就是觉得,这么干了之后,心里会好受很多。 不过当马鹞子在大发善心的时候,在靠近阿史不来城的地区,张昭却遇到了麻烦。 我张大郡公摊开了手里的地图,他很确信就在这个地方,是有一个补给点的。 但前去补给点取物资的王通信二人,却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回来。 这要么是王通信和另一个甲士迷了路,要么就是遇到了状况,张昭相信是后一种情况的概率更大。 因为他出发到山上打游击之前,张昭已经让每个人背熟了作战地图。 地图上,补给点的位置,从哪去又从哪回来,每一样都是经过众人详细讨论了的,迷路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氾顺靠了过来,他的父亲原本就是张承奉时期的归义军衙军游奕使,专门管着游奕军。 游奕军就是大军的斥候,承担刺探情报、遮蔽大军责任的,所以氾顺算得上是家学渊源。 “二郎君,我刚在外面找到了这个。”氾顺拿着一根树枝树枝递给张昭看,从树枝的楔形断口来判断,这是被人用刀砍断的。 “这不是我们砍的,因为那样太容易暴露自己了,看来王通信确实遇到了敌人。” 张昭淡淡点了点头,他们有严格的规定,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许用铁器破坏任何一处。 “三人一组,呈之字形前进,交叉掩护,找身材相近的,把皮甲都穿到一个人身上。 宋义忠,你带本火人为先锋,氾顺你选神射手三人为掩护。” 张昭稍微思考了一会,王通信不可能不救,但也要谨防对面设下了陷阱。 宋义忠严格算来,也是张昭的表哥,只不过隔得有些远而已。 他身材矮小,在丛林战中有优势,像蛮熊和顿珠那样的,伏击还行,穿越丛林就优势不大了。 宋义忠点了点头,张昭则把身上的锁子甲也脱了下来穿到了他身上。 在中国的甲胄中来说,最受军队欢迎的,其实是锁子甲。 因为比起扎甲和皮甲,锁子甲对身形的要求不高,高矮胖瘦都只要身量不差的太多,都能互相穿。 扎甲虽然也可以调整,但范围很有限,至于皮甲,那除非是两人身高体重高度相似,不然跟定做的没什么区别。 所以张昭没带那打堂堂之阵才用的扎甲,而是一人一身皮甲,然后每火人带了一套锁子甲,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 王通信匍匐在一块大石头后,在他身前不远处,倒着一个憾山都的甲士。 甲士的后背,插着一个尾羽还在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的箭矢,他并没有死去,还在不停的低低呻吟着,身体下面似乎有鲜红的血液在流出。 就是这近在咫尺的距离,王通信却不敢上前,因为对面的树林中,最少有三个神射手瞄准了他。 王通信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所以不敢上前,石块附近插着一根箭矢就是明证。 而同时对面的人也不敢轻易过来,就在憾山都甲士的身侧,一个身穿波斯式链甲的大胡子,也倒在了地上,这是被王通信射翻的,只是有点可惜,直接被弄死了。 临近夏季的丛林里开始湿热了起来,蚊虫感应到了周围的热量,开始发出嗡嗡声寻找目标。 王通信心里万分着急,但他不敢起身,对面就是在用这个甲士的生命引诱他出现。 阿布.萨利赫.伊本.纳斯尔眯着眼睛在休息,听到名字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个普通人。 伊本和纳斯尔这两个词,在波斯萨曼王国是有特殊意义,一般人是不能把这个两个字放到名字中的。 因为萨曼王国开国之主,叫做伊本.纳斯尔.艾哈迈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除了王族成员,外人压根不敢用这两个词。 至于为什么作为王族成员,还会跑到这里来,那是因为萨曼王国繁衍至今,也算是国运昌隆,王族成员自然也就不少。 虽然还算尊贵,但想出人头地也不容易,加上塔什干省区总督阿里.杜拉夫是他的舅舅,阿布.纳斯尔就干脆到到军中来效力了。 作为一个标准的贵族,阿布.纳斯尔的身手相当不错,五岁就开始跟着父辈习武,八岁拜得布哈拉著名的武技大师学习战斗。 今年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是在布哈拉的贵族圈内,少有人是他的对手,一手箭术也相当了得,这也是阿里.杜拉夫放心这个外甥加入军队的最大原因。 深吸了一口气,阿布.纳斯尔冲身边的一个侍卫做了个手势,示意再过一会对面要是还没有动静的话,那就要冒险冲过去。 这些家伙太可恶了!大军前的斥候没能把他们找出来,大军通过时他们也不出现,可等到开始运送粮食物资的时候,他们就出现了。 要么截杀运输队,要么袭击转运点,人多就强攻,人少就骚扰。 在他们持续打击下,最近运往八剌沙衮的少了三成左右,而且数据还在不断上升,不把他们清剿完全的话,前线的军队就要挨饿了。 第175章 丛林之中(下) “布谷!布谷!”清脆的鸟叫声响起,王通信精神一振。 二郎君说过,这河中是不可能有这种被它称作布谷的鸟的,所以只要听到这个叫声,就知道是自己人来了。 正准备拉弓射击解决地上甲士的阿布.纳斯尔停下了动作,这几声鸟叫让他觉得有些疑惑,因为他从未听过这种鸟声。 不过可惜,这就是个在布哈拉大城市中长大的贵族子弟,他压根不知道这片丛林不会生活布谷鸟,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是真的鸟叫还是假的鸟叫。 “贵贵阳!贵贵阳!贵贵阳!”三声阳雀鸟的叫声响起,这是表示有三个神射手,要是响起的是画眉鸟的啾啾啾,那就表示有凶猛的甲士。 不对!这是有人来了,不是鸟叫,阿布.纳斯尔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两种鸟叫明显是在对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玉石扳指重新带到了手中,迅速瞄准了地上的甲士。 “狗奴!你宋耶耶来也!”宋义忠怒吼一声,随即从灌木丛中窜了出去,目标正是倒在地上的憾山都甲士。 之所以让宋忠义直接出去,是因为他内里穿了一件皮甲,然后套了一件锁子甲,外面再穿了一套皮甲,三层甲在身,一般的弓箭已经伤不到他了。 窜出去的同时,宋义忠手里还拿着了一面圆形的突厥式盾牌,整个人圆滚滚的如同一个球一般。 本来是要把锁子甲穿到最外面的,不过因为外面的这件皮甲有些大了,不这么穿根本穿不上 几乎在同时,地上看着已经快要不行的甲士猛地两个翻身,朝宋义忠靠了过去。 ‘嘣!’弓弦震动的声音响起,但稍微晚了一步,地上的甲士已经翻滚到宋义忠身边了,宋义忠也没管自己,第一时间就用圆盾护住了地上的甲士。 “卯时方向,树后面,神射手一人!”巨大的冲击力让宋义忠的手臂顿时就麻了,他大叫一声,箭头几乎将他的圆盾射穿,不过对面的弓手也暴露了位置。 卯时方向也就是四点钟方向,张昭把后世游戏中惯用的几点钟方向套到了这里,只不过用十二地支取代了一到十二这些数字。 精神极度集中的氾顺,对着卯时方向直接扣动了神臂弓的扳机,这时射完一箭的阿布.纳斯尔正好闪到了树后面。 也就是这一下救了他的命,氾顺射出箭矢擦着树干穿透了过去,哚的一声,箭矢从树干上削下了一团木屑,嘣的阿布.纳斯尔满脸都是。 而氾顺在射出这一箭后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低头往前边一窜,果然,另一个方向射来了一根箭矢,目标正是他。 他也躲开了致命的一箭,但射向他的这个波斯神射手就没这么幸运了,几乎在一瞬间,三把神臂弓朝刚才的方向射了过去。 对年的灌木丛摇晃了两下,一个身影直接栽了出来,这个波斯神射手身上插着两根箭矢扑倒在了地上, “王通信,上啊!砍他妈的!”张昭嚎叫一声,趁着这个难得机会冲了出去,王通信也几乎同时从石块后面一跃而起。 ‘嘣!嘣!’更密集的弓弦声响起,不过没人射向张昭和王通信,因为根本来不及,双方的神射手只能顾着先向对方射击。 “宋义忠,掩护我!”氾顺怒喝一声,倒在地上的甲士赶紧再一个翻滚,翻到了石头后面把自己藏好。 而宋义忠赶紧拿着圆盾冲到了氾顺所在的位置,氾顺则干脆从藏身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他手里的神臂弓也换成了长梢弓,因为这样射击速度更快。 出于一个顶级神射手的敏锐感觉,王通信找到了剩下两个波斯神射手的位置。 他扣了三根箭矢在手中,三根箭矢在几息之间就以川字形前后射了出去。 灌木后面,一个大胡子神射手射出了最后一箭,不过箭矢被挡在氾顺胸前的宋义忠给挡住了。 宋义忠怒吼一声,哪怕是八斗硬弓射他,但他穿了三层甲,除了感觉被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一样,没受任何伤。 但这个波斯大胡子就惨了,他刚从灌木丛中窜出去,第一支箭矢就到了,插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高兴,第二只箭矢就准确的射中了他的太阳穴,眼睛一黑倒下以前,第三支箭矢就杀穿了他的脖子。 瞬息之间,波斯人失掉了两个神射手,双方强弱一下就显现了出来,任谁都知道,张昭这一方要强的多。 阿布.纳斯尔还要引弓射击,但他刚一动,一支箭矢就射了过来,对面有神射手瞄准了他,他被压制在了这棵树后面。 “迪赫坎快走!”一个忠心的护卫举着圆盾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同时三个手持长柄斧的武士,从灌木中跳出来,朝张昭和王通信冲了过去。 张昭奋力一掷,带着尖锐凸起的铜锤就飞了过去,一个波斯武士脸上中招,惨叫一声就蹲了下去。 这时对面也扔过来了两把短斧,不过两把都扔向了王通信,谁叫他比张昭高大,看起来更凶恶呢。 倒霉王通信刚把流星锤拿出来还没扔过去,两把短斧就到了。 一把从腰间擦过,但另一把就正中他胸口,疼的他嗷的一声惨叫,脚步也慢了下来。 对冲的张昭没有选择先用武器抽打,因为这样需要减速才能办到,他是直接朝人撞了过去,正巧对面的也是一样的想法。 丛林中不利于携带长枪和长刀,所以双方都只有短兵器。 ‘咚’的一声脆响,张昭趔趄了两下,对面则被直接撞飞了出去。 在他爬起来之前,张昭赶紧一低头,因为另一个波斯人的铁锤挥了过来。 堪堪避过这一击,张昭也挥动了右手的骨朵,啪的一声砸到了对方的腰间。 对面的波斯武士闷哼一声,脸色突然变得雪白,看起来这一击应该很疼。 双方一个交手,身形就错开了,张昭往刚才被自己撞翻的武士扑去,脸色雪白的波斯武士也强忍剧痛,扑向了刚刚爬起来的王通信。 ‘嗵嗵嗵!’张昭一个三连锤,地上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武士则赶紧连续翻滚,两下砸空,最后一下终于砸到了身前武士的腿上。 这个武士惨叫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根像是铁锥一样的东西,朝着张昭扔了过来。 入甲大约两三毫米,张昭拔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跟汉代中式手戟差不多的玩意。 要不是他身上的皮甲是加厚的五层皮,里面还衬了铁片,还说不定真给扎进去了。 去你妈的,你还玩的挺花的啊! 大怒的张昭扔掉手里的骨朵,飞扑过去直接先按住了这个波斯武士的右手,免得他又摸出来个什么别的玩意,同时左手摸出了腰间的障刀。 生死关头,这个波斯武士嚎叫一声,他用尽全力抽出一只手抓住了张昭的左手,两腿则不停的开始挣扎的和乱蹬。 此时,张昭按住了波斯武士的右手,波斯武士的左手也抓住了张昭的左手,张昭整个人则骑在他的腰腹部,波斯武士则在剧烈的挣扎中不断起伏着腰部。 娘的,这姿势怎么看都有点邪恶呢? 双方陷入了僵持中,张昭眼珠子一转,他突然发现,自己何必按着这个波斯武士的右手? 他右手又没有兵刃,但自己左手可是有障刀的。 计议已定,张昭突然松开右手,然后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单手握刀变成了双手握刀。 波斯武士右手突然被放开,他第一时间想着赶紧去摸腰间的短刀。 可是突然间发现对面的刀,已经往他喉咙捅了过来,情急之下又赶紧把手拿回来,去抓张昭的右手,这一来一回,就失了先机。 形势变成了张昭双手握刀,从上往下捅,波斯武士则开始全力握住张昭的手往上顶,但张昭可以借助身体的重量往下压,对方却不能。 渐渐的,张昭手中的障刀不断往下,惊恐的波斯武士双腿乱蹬,如同一头野猪一样,身体开始在地上转圈起来,张昭也随之不断的调整自己的姿势。 双方都能感觉的到对面嘴里喷出的气味了,特别身下的波斯武士,那张臭嘴里喷出了让人作呕的气息,常年吃羊肉的那股骚味,也不断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挣扎中,张昭爆喝一声,努力的往下一压,终于,障刀捅到了波斯武士左边锁骨的位置。 锋利的刀刃切开了波斯武士的皮甲,不断的往下渗透而去,每进去一截,他就要痛苦的嚎叫一声。 血沫开始从波斯武士的嘴中吐了出来,抵抗力也越来越弱,这应该是插进了肺中。 趁他病要他命!在对方绝望的眼中,张昭蛮横的握住刀把开始前后左右的乱摇。 来回两下后,张昭感觉压力一轻,波斯武士双手虽然还抓着他的手,但已经失去了力道。 他嘴里的血沫也越来越多,眼神同时开始涣散,只有剧烈的抽气声还在响起。 甚至鼻孔的翕动都没看得见了,可能是肺部给完全搅烂。呼吸不到空气了。 “二郎君!二郎君救我!”焦急的喊叫声响起,是氾顺的声音。 这小子跑哪去了?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 张昭抬起头看去,大约他正前方五六十米的地方,树枝在剧烈的晃动着,张昭来不及多想,捡起地上的骨朵就冲了过去。 氾顺胸前的皮甲被砍出一道道深深的凹槽,甚至有一刀已经划破了他的肚皮,鲜血都顺着破口流了出来。 实际上他虽然射术出众,但肉搏能力就要弱了些,比不得他兄长氾全那么全面。 本来他看这逃跑的家伙穿着好看的锁子甲,面相也挺年轻,像是个来战场上镀金的**,所以氾顺连射两次都被树枝挡住箭矢后,干脆就持刀冲了过去。 结果到了跟前才知道,他托大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个看着像是个雏的家伙,竟然是个高手。 虽然经验有那么一些不足,因为他劈砍多于捅刺,但刀法和力量却很足。 氾顺与他对砍了五刀,结果胸前就挨了三下,只能开始边跑边摇人。 不过氾顺确定了一件事,这果然是个雏,自己已经被他砍的到处逃命了,这家伙竟然还嗷嗷叫着追他,不知道赶紧跑路。 飞速跑过来的张昭也快被气笑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憨货? 他怒吼一声,朝着这个穿着闪亮锁子甲的波斯人冲了过去。 阿布.纳斯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该击退了这个神射手后就该跑路的,顿时一股强烈的后悔情绪笼罩住了他。 张昭是直接奔着人冲过去的,因为他看见对面的纳斯尔,正单手持刀向他胸前挥砍而来。 这就是实战经验的问题了,着甲战斗和比试武艺是不一样的,比试武艺才需要这样挥砍。 因为好看又能把人逼退,还方便后来的的连招,一刀一刀绵绵不绝。 但是着甲战斗不能这样,因为长刀的挥砍,并不能马上置人于死地,你不能置敌人于死地,那敌人就很可能抓住机会把你给报销了。 所以着甲战斗,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一定要让对方无法承受。 张昭空门大开,他根本就没去管对方的挥砍,因为肯定不可能一下就破甲的。 果然,他胸前皮甲传来的阻塞感表明,对面没能一次就破甲,他也没感觉到尖锐的疼痛。 ‘嗵!’骨朵砸到了阿布.纳斯尔的头上,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剧痛让他的眼前一黑,四周景物随之开始了晃荡。 一下一下又一下,张昭毫不留情,疾风骤雨般的连砸了五下! 阿布.纳斯尔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砸成了血葫芦。 其实他很想说一声,他是萨曼国王族来着,抓了他可以要大笔赎金的。 可惜这一切,都没机会说出口了,失去意识前,阿布.纳斯尔的最后一个想法是,以后生死搏斗,一定要用捅刺而不是挥砍。 “这些人绝无可能穿着重甲走太远,附近一定有他们的集合点,穿上他们的衣服,咱们去把他们的老窝给端了!” 战斗基本结束了,张昭看着阿布.纳斯尔的锁子甲,大声的喊道。 第176章 八剌沙衮(上) 乌云低垂,冷风凛冽,八剌沙衮城下,惨烈的攻防战还在继续,虽然同为安西-河中一带的大城,但八剌沙衮的城防,根本没法和疏勒相比。 疏勒城以条石为基,城墙两米以下的地方全是三合土,此外瓮城、护城河、马面等防御工事齐全。 这是大唐鼎盛时期修建的,征发了安西四国六万民夫历时三年,在汉代疏勒城的基础上扩建而成。 但是八剌沙衮,这是在大唐所建碎叶镇在多次战争中被损毁之后,不得已修建的城池,其前身不过是碎叶镇的卫星城。 而主持修建这座城粟特人和后来的喀喇汗第一任可汗庞特勤,都不具有大唐安西都护府那样的人力和物力 所以八剌沙衮对比起怛罗斯和俱兰城这样小城还算不错,但对比起疏勒就差太多了。 而更为可虑的是,波斯人不是喀喇汗人,喀喇汗人连投石机都不会做,军队也基本都是骑兵,极度缺少攻坚手段。 历史上他们连于阗人的步兵方阵都打不动,就更别提攻城了。 所以八剌沙衮才能坚持四个月之久,但喀喇汗人不会攻城,萨曼波斯人会啊! 与喀喇汗国这样的几乎是纯游牧民族国家比起来,萨曼波斯的基本盘实际上是定居的。 虽然国内也有不少游牧民族,但以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为首的核心地带,是属于农耕文明。 这个国家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个放大版的于阗。 郭玄礼脑袋上的冷汗一滴滴的落了下来,他在庆幸自己听从了张二郎君的意见。 张昭告诉他,波斯人是会造投石机和冲车等攻城武器的,让他找人砍光八剌沙衮周围十里内的高大树木,来不及砍就放火烧。 轰隆,轰隆的碰撞声传来,这是波斯人的三架投石机在轰击着八剌沙衮的东城。 此时的八剌沙衮有一条天然的护城河-楚河,但楚河只流经了西、南两面,北面则地基非常高。 因此东面成了整个城防的低洼地,历来攻打八剌沙衮,几乎都是集中攻打东边。 此时东面的投石机从今早开始,已经不停的轰击一个多时辰了。 哪怕站在南城这边,郭玄礼也能感觉的到东面城墙的虚弱晃动,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被轰塌。 “郭广胜!”郭玄礼喊着自己长子的名字。 “末将在!”郭广胜穿着一件皮甲,他现在是负责城内机动部队的十将。 “某让你拆掉房屋收集石料和木材,准备的如何了?” “已经完全准备好了,马都虞侯也亲率于阗宫卫勇士前往东城了!”郭广胜嘴角一抽,他以前没看出来,自己这父亲心也挺狠啊! 城内的民居直接被他拆了三成,不管是普通居民的还是各个叶护、伯克的,谁家的料多就拆谁的,不过郭家的名声,也随之臭了起来。 看着长子抽动的嘴角,郭玄礼拍了拍他的肩膀。 “战阵之上,那容得下丝毫仁慈,你一会也带两百郭家子弟去东城支援,守不住八剌沙衮一切皆休,还管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城外,阿里.杜拉夫也策马来到了东城指挥,河中祆教徒传来的消息基本是准确的。 此战阿里.杜拉夫从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以及塔什干,招募了大约一万一千人的神战者,以及五千人的穆斯塔法军。 核心部队,则是他自己塔什干省区的一万二千埃尔萨利亚。 穆斯塔法大约等于大唐的府兵,他们是由小封建主和大中型地主等组成的非常备军。 平时在乡间自我组织维护秩序,战时则响应征召,而且是不拿军饷的,但战后会用抵消税额的方式给予一些补偿。 埃尔萨利亚则是波斯萨曼的常备武装,相当于明朝的募兵,是拿军饷的常规地方部队。 这两种部队和位于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等重要城市的古拉姆近卫军,臣服于王国游牧部族的伊克塔骑兵,组成了波斯萨曼王国的军事基础。 不过由于阿里.杜拉夫远征八剌沙衮甚至支援怛罗斯的天方教徒,都是他的私自行动,所以并没有精锐的古拉姆近卫军和伊克塔骑兵配合。 不过,这也反应出了萨曼波斯国内的情况,这已经跟大唐天宝末年差不多了啊! 位于布哈拉的王室,已经不大控制得住边境的统兵大将了。 “瓦兹尔阁下,异教徒的东城已经塌陷一半了,刚刚神战者们组织的弓箭手已经封锁了城头,他们无法派出民夫修补缺口,很快勇士们都可以冲进去了!” 统帅左翼军团的将军马苏迪,策马来到杜拉夫身边高声报告了起来。 瓦兹尔是波斯萨曼国对宰相的称呼,一般由一正两副三人组成,但到了目前纳斯尔二世统治晚期,瓦兹尔也经常被授予边疆重臣。 不过只是名头,并非实职,有点类似大唐检校某省,某部尚书的意思。 杜拉夫严肃的点了点头,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有些落地了。 这些该死的异教徒,他们砍光、烧光附近所有能用来制作高大器械的树木,至于有大量木材的民房,也早就被全部毁掉了。 这使得杜拉夫的大军,不得不从十几里外运输木材回来打造投石机,这一去一来,至少耽误了十几天时间。 在攻城的时候,投石机对着一个地方猛砸,特别是砸这种黄土垒起来的城墙,是很容易砸塌的,不过砸塌了之后,守城方也会修补。 但需要从塌陷处两边的城墙向下倾倒土石,这样才能在最快的时间修复。 现在,神战者的弓箭手已经封锁了城头,让异教徒的民夫没法来修补城墙,那么很快应该就可以攻进去了。 马继荣喝了一小口水,又吃下了一小块胡麻饼,他们并不是对射不过外面的神战者弓箭手,而是没有必要把精力放在与他们对射上,自己这方精锐不多,应该放在用到刀刃上。 而马上垮塌的东城,就是刀刃,因为首先冲进来的,必然是萨曼波斯军中最精锐的部分。 打垮了他们,就能对敌军的士气和信心造成巨大的打击,至于那些连皮甲都没多少的神战者,当主力崩溃之后,随便掩杀就是。 “禀都虞侯,敌军大约七百人,皆有甲在身,前一百人是装备了一体式兜鍪顿项与波斯锁链甲,已经到城外列队了!” 城墙上负责窥探外部情况的斥候,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马继荣立刻就把手下的胡麻饼给扔到了身边的藤条筐中。 “着甲!着甲!长枪手在前,弓箭手上矮墙,跳荡兵持圆盾短刀!” 所谓的矮墙,是马继荣让人在这段即将被轰塌的城墙后面,堆的一截半米高半米厚的土墙。 为的是让后面的弓箭手爬上去,这样就可以越过己方肉搏兵,射击从缺口涌进来的敌军后队。 ‘轰!’就在双方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东城城墙在所有人的期待中,轰隆一声塌陷了,漫天尘土过后,是一截差不多两米宽的缺口。 ‘嘿哟!嘿哟!’ ‘嘿哟!嘿哟!’ 双方同样喊着差不多的口号开始接近,而且每走一小段,就要在军官的呵斥下注意左右前后的距离。 不能散的太开,也不能有的前有的后,所以一般军官都是在阵型的两边,这样方便控制阵型。 这种正规军的战阵,并不像电视剧中那种嗷嗷叫着一起冲过去,那种冲过去的搞法,跟送人头是没什么区别的? 呵呵!四五米的长枪,你拿着单刀盾牌就跑过去,咋地?想成烤串还是怎么的? 尘土过后,波斯人仿佛突然出现的一样,他们戴着一种顿项可以把脖子全部防护起来的一体盔,这种头盔和顿项的结合盔,是后世奇恰克头盔的祖先。 身上的扎甲也是典型的大食-波斯式,与中式的锁子甲-环锁铠有明显的区别。 而于阗宫卫则装备着大量的大唐扎甲,不过虽然工艺上大唐工匠一脉相承的,但风格上更加近似吐蕃。 这是因为于阗复国的时候,得到的最多甲,就是吐蕃扎甲,这深刻影响了于阗装备。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双方的长枪方阵开始接触了,不过不是直接开始捅刺,而是敲击。 双方举起三四米长长枪,不断去敲击对方长枪手的头、肩乃至握枪的手,谁要是吃痛拿不住,长枪掉了下去,那就等着完蛋吧。 长枪互相敲击的时候,双方穿着轻甲的跳荡兵,则拿着短刀和圆盾从长枪手钻了过去。 这时候长枪手忙着互相敲打,谁也不敢低下枪去捅刺底下的跳荡兵。 而受制于头顶上密密麻麻的枪杆,长枪阵下的跳荡兵搏杀更显残酷。 他们为了弯腰行走,只能穿轻甲拿短剑,这就导致了互相的搏杀距离非常近,而且防护能力非常差。 凄厉的嚎叫混杂着惨叫,长矛手还没出现伤亡,但下面的跳荡兵已经瞬间躺倒十几个了。 这种搏杀下,几乎是一换一的,前一个你刚插死了对手,下一个敌人又上来,如果你能再干掉一个敌人,第三个敌人也在人挤人的情况下迎面而来。 没有时间停歇,没有时间躲避,直到一方承受不住溃退为止。 冷兵器战斗的血腥,可见一斑! 第177章 八剌沙衮(下) 鲜血流淌在东城的缺口处,在纷乱的黄土上形成了一条条刺目的红色小溪。 长枪手枪杆下的跳荡兵倒了一地,不过萨曼波斯人居多。 因为他们虽然是萨曼国边境的边军精锐,但自从四年前耻辱性的败给萨克图之后,主力损失大半,特别是军官损失严重。 现在的都是这几年训练和提拔的,实力与士气,都不能与四年前相比。 而相反,于阗宫卫的实力,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他们这些年一直处于与喀喇汗国的小规模狗斗中,其中还有些是穷苦不堪的高原吐蕃人,从雪山上来就是想为于阗王战斗,从而过上富贵日子的。 更可况,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跟随张昭在疏勒和破虏州连番大战的精锐。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在张大郡公的率领下,这些本来就不比张昭麾下憾山都甲士弱的于阗宫卫,得到了连胜和孤勇两个buff的加持后,战斗力更显可怕。 同时,马继荣安排的弓箭手也在发挥了不小作用,他们不断把重箭倾泻到了波斯军后队的头上,使得波斯军后队比前排的伤亡率还高,这就让指挥官马苏迪没了选择。 他要么让后队退下整队,要么击鼓而进,让双方混战在一起抵消对方弓箭手的优势。 可是,好不容易轰开了缺口,前面还在顶着,你现在退下去整队,不说军队会不会因此崩溃,就说是统帅阿里.杜拉夫,也肯定不能容忍这种行为。 “击鼓!让前排上!连续跟进,抽调三十名弓箭手,一定要压住对方!优素福,你率领我的亲卫,亲自上去。”马苏迪迅速做出了选择,咚咚的鼓声响起了。 “向前!向前!”前排的波斯重甲长枪手没了选择,只能往前走去,他们一向前,在他们腿前面的波斯跳荡兵,也被逼的只能向前。 可怜他们本来就快顶不住要崩溃了,这会还被挤着向前,心气一下就落了下去,敢上去拼命的是少数,大多数都在想着怎么保命。 而马继荣一看着这种情况,就知道自己赢了,因为长枪捅刺,你总得先往后一抽,再捅出去,而且为了加强破甲的能力,往后抽的弧度还不小。 但敲击就不一样了,直接抡起来打就是了,这样,平白就多出了一截输出距离。 果然,波斯长枪手还没捅到于阗宫卫的脖子和胸口,就被噼里啪啦的一顿好打。 三四米的长枪举高了猛地敲下来,枪头尾部还有硕大的精铁坨,这打人的效果,可不比骨朵差。 猛烈的敲击下,波斯前排的重甲长枪手被打的七荤八素,甚至头破血流的。 不过他们也算精锐,还是硬挺着继续往前捅刺,可效果并不算太好,哪怕就是长枪,在面对两三层甲的时候,破甲能力也能没有想象中的好。 “刺!”一看敌人接近,马继荣灵活的调整了战术,敲乱了敌方前排,现在就该下杀手了。 “风!”所有人怒吼一声,一起刺出,这比散乱刺来波斯长枪,可要有杀伤力多了,前排十人集体的捅刺,一下就放倒了三个波斯长枪手。 “风!”又是一声怒吼,波斯长枪手又倒下了七八个。 这次倒下的多,倒不全是被长枪手捅的,而是因为在长枪下鼠斗的波斯跳荡兵崩溃了。 而他们一跑,于阗跳荡兵就可以直接拿着短刀,捅波斯长枪手没有甲叶覆盖的大腿,或者专门往甲叶的缝隙插。 这谁受得了? 凄惨的哭嚎声中,最前这个方阵的四排波斯长枪手瞬间就崩溃了,不过紧接着,第二个方阵的波斯长枪手顶上前来了。 可是他们刚才就是被弓箭手专门针对最狠的方阵,上来的时候人就不全,士气也不怎么高,只坚持了不到三四分钟,这三十来人倒下八九个后,又轰然崩溃了。 鼓声再次响起,第三个方阵的波斯长枪手被军令勒令着,从缺口处涌了进来,他们在后面,没看清里面的情况,结果一进来就傻眼了。 说好的长枪手对捅呢?怎么对面全是弓弩手? 三十把上好弦的角弓弩对准了这些倒霉蛋,这么近的距离,管你什么甲,绝对扛不住接近三石力的角弓弩攒射。 放下长枪拿着弓弩的于阗宫卫一顿输出,第三个方阵上来没到两分钟,丢下了十几具尸体,溃退了回去。 “杀啊!”敌人一退,于阗宫卫就紧跟着冲了出去。 第四波方阵的波斯人被自己人一冲,再被于阗宫卫一冲,没有接敌就直接崩溃了,还连带着引发了后面部队的崩溃。 六七百甲士被几十个于阗宫卫撵着屁股一顿猛打,丢盔卸甲满地都是。 ‘叮叮叮!’尖锐的金铁声响起,表示危险的红色令旗也拼命的摇动了起来。 各个火长副火长开始约束自己的士兵,把这些打的头脑发热的士兵召唤了回来。 因为对面已经调来了大量弓箭手,特别是投石车也已经准备完毕。 一蓬箭雨倾泻而来,几个头脑发热的于阗跳荡兵被射成了刺猬,栽倒在了城外,大部分人还是按照指示,缓缓的后退进了缺口。 他们刚进来,呼啸着的石块就砸了过来,马继荣得意的一笑,边招呼士兵躲避石块,边让人去通知郭广胜郭大郎。 这不过是波斯人在发泄愤怒而已,等投石机打‘累’了,他们就可以继续修补东城了! “传我军令!第三、第四方阵队长以上军官,皆斩!让马苏迪再次准备精兵,这次再攻不进去,老子就要让他自己上!” 阿里.杜拉夫眼中放出丝丝杀气,轰开了城墙还打不进去,那还攻什么城?干脆退走得了! 不过,他也有些疑惑,这八剌沙衮,哪来的这么多精锐甲士? 对于这种部落联盟式的城邦,阿里.杜拉夫是很了解的,他们搞不到,也养不起这么多精锐甲士。 就算甲胄是上次萨克图退走后丢下的,但人呢?总不能人也是萨克图的吧? 甲士可不是穿上盔甲就能叫甲士的,从古至今,甲士都是有传承,需要有人言传身教,自小训练的。 比如如何分辨角鼓金铁声?如何排队而进?方阵该怎么打?偃月阵该怎么站?如何多人配合?这些都是要有人教。 精通了这些,锤炼了武技,天天不限量的米面加上大量精肉练出身体,这样的人穿上了甲胄,那才能叫甲士。 其中最精锐的,就是身穿几层铁甲,还能断断续续嗷嗷战斗几个时辰的,就是精锐的铁甲士。 这在任何国家,都是极为珍贵的存在,可以说叫战略性武器,地位几乎等于现在的洲际导弹和重型轰炸机。 目前这个世界上,除了当年大唐鼎盛时期,能用武学和规模庞大的军事贵族阶层养出二三十万的甲士,再配上铁甲以外,其他任何国家都没有。 招之能来,来之能战,这可是一个非常高的标准! 地里拉起来的农夫,左右不分,进退失据,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慌四顾,战斗三五分钟呼吸就像拉风箱一样,你给他穿上十层甲,他也不叫甲士。 所以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军,在面对职业官军的时候,才会那么惨。 只有当官军中的精锐也活不下去,或者处于搏富贵的想法加入后,农民起义军才能成事。 这也是当年的高句丽,之所以值得隋唐两代君主不停征讨,还发出了勿遗子孙忧也感慨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们最少拥有数千这样的战略性武备,这让他们壮大起来那还得了? 一定要把高句丽从国家到民族,都连根拔起。 所以阿里.杜拉夫该疑惑,因为这些甲士的背后,一定是代表了一个国家的。 八剌沙衮这种宗教人士加上大小部落首领的联合团体,根本培养不出来这种甲士。 难道?难道萨克图战败是喀喇汗人放出的假消息?还是那个他不怎么了解的金国介入了这场战争? 不过,阿里.杜拉夫马上就没心情想这个了,传令的卫兵刚刚走开,大军驻地西南方就有浓烟冒起,还有嘈杂的人喊马嘶声传来。 阿里.杜拉夫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一样,那里可是他的大军囤积粮草的所在,这可万万不能有失啊! “快,打起我的大旗,阿米拉,带着我的亲卫精骑跟我一起去看看!” 阿里.杜拉夫慌了,本来从阿史不来城的到这里的粮道就在不断被骚扰,途中好几个存粮点和转运点都被攻破焚毁。 要是这个最大的粮仓有失,那就完蛋了,全军都得饿肚子。 白从信在狂笑,他完全没想到,萨曼波斯国的骑兵,竟然会这么弱。 看着装备挺好,但都是样子货,连一个稍微方阵点的阵型都跑不出来。 马儿也全是些大屁股马,看着威武,冲两下就没劲了。 刚开始与自己对射的时候,还挺嚣张,可是一冲的进了,立刻就慌乱了起来。 “李都尉,又来了一支骑兵,我率虎将头和两百儿郎为你压阵,你冲他们一下,直接打散他们,好让景教的轻骑们烧了这个粮仓。” 白从信现在终于能指挥得动以虎家为首的三百越骑了,因为张昭毫不留情的直接把虎威和跟他走得近的三十几人全部赶走了。 虎威倒是还得了三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但是其他人就惨了。 得到手的价值二十几贯的财物全被剥夺,回去了指不定曹王后还要怎么整治他们呢,这样一来,剩下的所有人都老实了。 虎广则更老实,因为他知道自己父亲虎刺勒是什么意思,。 父亲最想的就是跟张二郎君回归义军去,因为虎刺勒觉得张昭有能力再兴归义军,他想跟着张昭回去做个‘从龙功臣’,以后捞个某地镇遏使甚至肃州刺史这种大官当一当。 至于虎广自己,他当然更没意见呢,他还巴不得他大哥吃瘪。 因为他两就不是一个娘生的,从小就没少打架,特别幼时,大哥虎威可没少欺负他。 现在被赶走了正合他意。 第178章 谁人在用具装甲骑 “瓦兹尔快跑!快跑!”当亲卫军官阿米拉焦急地喊叫着,让阿里.杜拉夫快跑的时候,杜拉夫虽然夹紧了马腹在狂奔,但是脑袋里仍然是一片混乱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具装甲骑? 为什么这个八剌沙衮城下会有具装甲骑? 虽然只有一百五十骑左右,但充分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面对的,绝不是什么八剌沙衮的土鳖部落长和神叨叨的宗教首领,而是一支多军种齐备的大国。 “啊!”一声惨叫由远及近的传来,在阿里.杜拉夫的耳中是那么的清晰。 因为发出惨叫的,就是他最忠心的亲卫阿米拉,这可是跟了他十几年的亲随,就这么没了。 “快!调整队型,换马,所有人都换马,再冲一次!” 李若泰一槊就把这个拼命阻拦他的波斯人捅死,立刻就开始了大声指挥着骑士们换马。 于阗这块地方其实养不了什么好马,别说汗血马,就是有汗血马血统的二代马、三代马,都是萨曼波斯和喀喇汗国禁止流出国境的战略物资。 以至于张昭在疏勒城外缴获的那匹不算强壮的汗血马,都被李圣天当成了宝贝。 不仅第一时间送到于阗王室牧场养了起来,估计强壮的小母马,也最少安排几十匹了吧。 所以于阗的重骑兵就只能采用减配方式来作战,即人着甲马不披甲,一般一个重骑兵配三匹好马和一个骑马的仆从,用数量来弥补质量的不足。 这会,在李若泰的命令下,仆从们忙将骑士们扶下来,然后又把要换乘的马匹牵来,再把他们扶上去。 而就在他们开始换马的时候,白从信带着一百骑已经把阿里.杜拉夫咬住了。 这一百多骑多是轻骑兵,但白从信和麾下的越骑们都放弃了远处用马弓射的战术。 因为谁都看见了,那个穿着暗银色盔甲的军官,一定是个大人物,想要快速打散保护的骑兵,就不能靠骑射,必须要进行贴身战斗。 他们手持长枪和横刀,不断冲击着逃走的这两百骑波斯骑兵。 阿里.杜拉夫根本不敢回头看,他只能从不断减少的亲卫和惨叫声中判断敌人还是在追杀。 ‘咚咚咚!’ 鼓声终于响了起来,还在围城的萨曼波斯军,终于发现自己主帅在被人追杀。 鼓声中,一支大约五百人的波斯重甲步兵,开始往阿里.杜拉夫这边移动,同时数百骑神战者也大呼小叫的过来接应。 白从信赶紧约束住队伍,他们是只穿了一件简陋皮甲的轻骑兵,对面的神战者骑兵明显是弓骑兵,他们没必要上去增加自己的伤亡。 就在这时,李若泰带着一百五十具装甲骑已经到位。 具状甲骑的战马跟轻骑兵的战马完全是两个极端。 轻骑兵的战马最看重的耐力,因为他们经常需要长途奔袭,以及战场上的来回驰骋,从而达到持续性骚扰和迂回的作战目的。 而具装甲骑的战马,最需要的则是短时间的负重力和爆发力,让他们可以做到关键时刻一锤定音。 所以在短时间内,具装甲骑战马的爆发力,是远胜轻骑兵的。 至于为什么不给轻骑兵也配上爆发力强的马匹?那是因为这种马,基本就属于稀有品种,加上饲养的成本极高,就没人舍得给轻骑兵配。 迎面而来的四五百骑神战者,本来是要来赶跑白从信他们为自己的主帅解围。 可是突然间,两边围住主帅纠缠的对方轻骑兵散开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水黑色扎甲的具装甲骑,甲骑们横放着长长马槊,正在缓缓朝他们小跑而来。 顿时,这些神战者们直接就崩溃了。 顶? 顶你娘的顶! 就他们这些连烂皮甲都没有,身前捆着一张加厚毛毯当胸甲的轻骑兵,拿什么去碰具状甲骑? 可是晚了!在他们准备调转马头的时候,对面的具装甲骑已经开始把马槊拿到手中了,这是要开始冲锋的标志。 这时候的具装甲骑冲锋,不是后来十八到十九世纪胸甲骑兵那种骑墙式冲锋,因为现在的骑兵素质还有战马的质量,远远达不到要求。 所以这个时代的具装甲骑标准冲击,是互相隔开大半个马槊距离的散型。 这也是冲锋开始的时候,要把马槊横放的原因,这样可以在冲锋的时候控制彼此的间距,也能保证与左右的同袍冲锋时,基本在一条直线上。 而且这两种冲锋方法所要达成的目的也不一样,骑墙冲锋是为了以最快速度将对方阵型击破,然后再调转马头来回冲锋,直到对方完全崩溃为止。 而且十八、十九世纪的胸甲骑兵会装备手铳,把敌人赶到两边后,更方便用手铳轰击他们。 而这个时代的分散冲锋方式,则是为了把敌骑给挤到中间的空隙中来。 马儿是智商很高的动物,它们不是机器,趋利避害是本能。 所以具装甲骑一冲锋,对面的马儿肯定不会选择马头对马头的硬肛。 它们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明明那么宽的缝隙留着,它们肯定毫不犹豫就钻过去了,傻子才硬碰硬! 那么此时,对于具状甲骑来说,这场战斗就简单了。 他们连有些危险的捅刺都不必使用,只需要用马槊左右抽打就行,就像现在正在发生的战斗一样。 李若泰他们还有二十步的时候,对面的神战者轻骑,就从四五百骑跑的只剩下三百骑左右了。 然后这三百骑在绝望的惨嚎声中,集体乱做一团,有的正在拼命勒马往两边跑,有的被吓得呆若木鸡,有的则嚎叫着发起了对冲。 十步!具装甲骑的冲锋速度到了最快的时候,剧烈的颠簸下,李若泰只能感觉到耳边传来的呼呼的风声。 在大量的肾上腺素加持下,对面敌人的面目,仿佛都模糊了起来。 但这模糊中,又有一种特别精准的感觉,他挥出的每一击,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惨烈地哭叫声响起,三百骑神战者瞬间就被打崩了! 一百五十具装甲骑风驰电掣的从他们阵中穿过,大量的神战者被连人带马的打倒在了地上。 以马槊的精良程度加上快速的冲锋,打人能把人的肋骨打折,打马也足以将马儿打的承受不起。 瞬间透阵而出,不过李若泰没有号令手下减缓速度,他左右两边的持旗将,仍然高举着象征继续冲锋的红色小旗。 因为这时候,接应阿里.杜拉夫的五百萨曼波斯重步兵,已经到位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结成防御阵型,对抗骑兵的长矛森林,也没有立起来。 侯赛因.本.哈桑是个矮壮的武士,他出身于萨曼波斯的大贵族家庭,祖先可以追溯到萨珊王朝,是当时萨珊不死军的高级军官。 当然他只是支流,不然也不会成为一支埃尔萨利亚重步军的旗长。 因为萨珊不死军主要骑兵来着,从具装甲骑混成步兵,当然属于地位下降。 旗则是波斯军队的军事单位,大约是一千人的规模,军官有时候称旗长,也有称千户长的。 “稳住!所有人集合到一起,他们冲不垮我们的!” 侯赛因大吼一声,来不及结阵长矛方阵,那么所有人猬集到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有五百人,对面只有一百五十骑,不一定敢冲上来的。 听到军官的招呼,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步兵们还是开始了集结,可此时已经靠近他们的阿里.杜拉夫亲卫骑兵们,正狼狈的从他们两边绕过。 一方急着逃跑,一方又在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过去集结,双方于是发生了一点小碰撞。 一匹马儿慌不择路竟然从人群中跑了过去,几个挡着了路的步兵被撞翻在了地上,人马越来越多,四周一片混乱。 侯赛因紧张到了极点,对面具装甲骑冲锋威势非常惊人,整个大地都仿佛颤抖了起来一样。 那高大的马儿和马背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甲骑,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魔鬼一样。 越来越近了,侯赛因小腹一阵剧烈的胀痛,强烈的尿意让他很想尿出来。 他也很想到后面去,按说他是军官是可以这样选择的,但此刻他不能动,他只要一动,保准阵型就崩溃了。 “砰!”巨大的撞击声音传来,侯赛因几乎是第一个就被撞飞了出去,不过在他被撞飞的瞬间,侯赛因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 因为虽然他被撞飞了,但是阵型没有在接触之前就崩溃。 只要没崩溃,一百五十具装甲骑是冲不穿五百重步兵的,但凡具装甲骑的速度慢下来,重步兵的机会就来了。 可是...!下一幕他就傻眼了,这些具装甲骑就像是一粒非常坚硬的石子,猛地击打在了重步兵方阵这个鸡蛋上,鸡蛋立刻蛋壳破碎,蛋液四散。 几乎就在他被击飞的瞬间,后排的重步兵直接就散开了,猬集在一起的士兵,被吓的慌不择路到处乱跑,一击而穿! 李若泰还想冲,因为他们和那个逃跑的波斯人大将之间,又出现了一个方阵的步兵,但是战马明显已经到极限了。 不死心的李若泰招呼着身边的骑士做了一次试探,但他眼前的这个萨曼波斯人方阵,明显已经准备好了,雪亮的长矛闪闪发亮,阵后弓箭手已经弯弓搭箭了。 “退后,咱们看住他们,多拖一会,他们的粮食就会多烧一石!” 重步兵方阵岿然不动,哪怕是具装甲骑也没有直接冲上去的道理。 李若泰瞬间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拖时间,因为波斯人的粮仓在着火,着急的是他们。 “马苏迪!集结兵力,夺回粮仓,不要怕,对面重骑兵少,让穆斯塔法弓箭手结阵应对!” 惊魂未定的阿里.杜拉夫强打起精神,开始吩咐马苏迪组织人去救援粮仓,正要准备再次攻城的马苏迪点了点头,现在只能这样。 八剌沙衮城头,郭玄礼兴奋的老脸都开始放光了。 “把城中的精锐都交给马都虞侯,再请拔悉密部阿史那思礼将头也从中协助,老夫要波斯人顾此失彼!” 第179章 跑路的艺术 “他娘的,入他老母的!某家当时就差那么几十步了,这都是气运啊! 要是运气好点,我李二郎就能在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了!惜哉!惜哉!” 李若泰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拿着一根羊腿,边啃边骂骂咧咧的。 确实可惜,周围的白从信、虎广、郭广成三人都为他惋惜来着,他们审问了俘虏才知道,今天他们追的那个高官,竟然是萨曼波斯侵略者的主帅阿里.杜拉夫。 这可是统军三万的一军主帅啊!还是萨曼波斯的瓦兹尔和省区总督,要是今天李若泰能俘虏或者打死他,那是什么?那是以一百五十骑于万军中取敌方统帅首级! 这样的大功劳,是要青史留名,说不定死后可以进武庙陪祀的。 这样辉煌的战绩没了,能不让人心痛嘛? 虎广带入自己想了一下,差点心痛的羊肉都吃不下了。 “李都尉看开点,虽然杜拉夫此贼逃得一死,但我们今日最少把他粮仓的粮食给烧毁四成以上。 其败局已定,撤兵而走是迟早的事,从八剌沙衮回怛罗斯上千里路,还怕没有杀他的机会?” 白从信擦了擦受手上的油脂安慰道。 “对!两位都尉,我们还是尽快派人通知郡公为好,这样郡公才能及时调整策略。” 虎广为两位老资格添上一碗野菜汤饼,才开口说道。 “没错,虎将头说得对,是该立刻派人通知二郎君!”两人满意的点头说道,不知道是满意虎广的点子,还是满意他的态度。 人和人的悲欢确实不能相同,当白从信和李若泰以及虎广等人沉醉在今天大获成功,还颇为惋惜的时候,萨曼波斯人,确切的说是旗以上的军官中,人心惶惶。 能指挥一千士兵的军官就已经是中上级军官了,所以他们知道,今天这一天中,军队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 先是在城外被人用轻重骑兵结合的部队吃掉了几十上百人,一个旗的重步兵被打的失魂落魄,一个千人队的神战者没有几天修整不能继续作战,后来又被烧了粮仓。 更可怕的是,那一百五十骑的具装甲骑所代表的意义太不寻常了! 这不是一般的势力能玩得起的,能拥有具装甲骑的,至少也是有几十万人口的国家。 加上城中那一支五六百人的甲士,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他们的情报恐怕有极大的疏漏。 可是...可是这个拥有具装甲骑的势力是谁呢? 那个自称金国国王的桃花石国王吗?可是他们不是在遥远的东方吗? 据说萨克图的大本营叫做喀什,离此都有两百多巴拉尚呢?金国不得有五百巴拉尚? 其实不能怪这些波斯人情报没做好,因为自从丝绸之路衰败之后,东西方的交流就远没有两百年前那么通畅了。 巴拉尚是古波斯的长度单位,一巴拉尚就是十一里左右,喀什就是疏勒,确实有两百多巴拉尚,也就是一千多公里这么远。 张昭全军轻装还有足够的马匹代步,就走了差不多三个月,李若泰日夜兼程,也跑了接近两个月。 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是在十世纪,就是在后世,那也是相当远的距离了,比上海到武汉还远。 现代资讯发达,武汉发生疫情的时候,一时半会上海人都不知道呢,别说在古代这种社会了,这么远打探消息的难度可想而知。 现在的情况是,以阿里.杜拉夫为首的萨曼波斯入侵者,他们能知道三四百公里以外的八剌沙衮情况就算合格。 还要他们再搞清楚一千多公里以外的事情,还有雪山冰河阻隔,这确实是要求太高了。 他们现在别说搞清楚这些具装甲骑从哪来的,实际上他们连于阗金国具体在哪,都不太搞得清楚。 几十年后萨曼波斯人写的幻想游记中,还把李圣天当成了中国国王,以桃花石可汗称呼他。 所以你指望他们现在能弄清楚状况,怎么可能嘛? 不过情况搞不清楚,但昨天差点把李若泰送进武庙的阿里.杜拉夫知道,他已经不能再打下去了。 甚至已经到了不是考虑胜败,而是考虑自己怎么脱身的时候了。 今天粮仓被烧毁的粮食数量,远比白从信等人以为的四成要多,实际上已经烧毁了接近六成。 现在剩下的军粮,虽然还可以供应全军十日所需,但是,由于粮道不断被袭击,军粮送达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损耗的速度。 如果今天粮仓没有被烧,阿里.杜拉夫还能坚持一个月以上,但今天被烧了六成,坚持十五天都很困难了。 而区区十五天时间,在粮道被袭,外有敌军骑兵不断骚扰,内有甲士固守的情况下,绝对攻不破八剌沙衮。 况且三架投石机由于长时间的使用,已经有一台损坏,修补的木料还要跑到几里外去砍伐,仗已经没法打下去了。 沉闷而又焦灼的气氛中,只能阿里.杜拉夫自己开口。 他本来想让手下的军官谁来建议退兵,可是等了半天,这件很有可能最后要背锅的事情,没有一个傻子军官出来建言。 萨曼波斯这几十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哪个军官还能不懂点政治呢?不懂政治的,早就混不下去了。 “本瓦兹尔怀疑,这次的出征,就完全是个被错误消息误导的悲剧。 我有理由怀疑,怛罗斯等地的异教徒,出于某种不可明说的原因,故意误导了我们,他们是叛徒!” 阿里.杜拉夫一脸的严肃,声音铿锵有力,配合着挥动的大手,这发言还真是很正义啊! 而下面的一票军官立刻就懂阿里.杜拉夫是什么意思了,不愧是总督,是瓦兹尔,看问题就是比他们长远。 因为布哈拉的埃米尔虽然确实不太管各个省区总督,但前提是别给我伟大的纳斯尔二世脸上抹黑。 上一任塔什干总督被下狱抄家,就是因为他丢了八剌沙衮和怛罗斯,让纳斯尔二世脸上十分不好看。 但这次呢,这次算上神战者,动用了接近三万大军,要是就这么被打回塔什干去,这不相当于又是给伟大的纳斯尔二世埃米尔脸上抹黑了嘛。 丧师数万,这是必须要给布哈拉一个交代才可以的。 那么要保命,就完全可以把这事推到但罗斯、俱兰城等地的喀喇汗人头上去啊! 他们虽然信了天方教,但他们大多数是黑头黑眼珠浅亚麻色皮肤的突厥种,与东伊朗-斯基泰-粟特这一系的金发白肤人种差异还是比较大的。 内心深处,阿里.杜拉夫和一众军将,包括布哈拉阿尔卡禁城的纳斯尔二世和雅克城堡中的大瓦兹尔巴勒阿米,都从来没将这些突厥式民族完全当成自己人过。 他们的地位,只是略高于异教徒的被征服者,用他们顶缸,完全是行得通的。 而且,粮食已经只够吃十天了,粮道也在被不断的袭击,那就不可能带这么多人退回塔什干,估计最后能带着最核心的三四千人跑回去就不错了。 塔什干好回,可大家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对上面要交代,对下面不用交代的吗? 这样的话,怛罗斯和俱兰城以及白水胡城一带信了教的喀喇汗人,不就是最好的血包? 果然是能当上塔什干总督的人物!阿里.杜拉夫这么一开口,立刻就把已经有些心慌的高级军官给稳下来了。 现在替罪羊想好了,找补损失的地方也有了,那就只剩下单纯的思考如何跑回去的问题了。 “瓦兹尔阁下!如果现在考虑撤退问题的话,那么在我们粮道上肆意袭击的小股军队,就必须要先清理掉了。 不然我们撤退的时候被他们袭击的话,可是很麻烦的。 你忠诚的胡狼旗千户伊斯马尔,愿意率五百精锐勇士去清理掉这些讨厌的蟑螂!” 一个叫伊斯马尔的旗千户,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终于有人出来提出撤退了,阿里.杜拉夫在心里暗暗一笑,刚才他可只说的这场战争是受到了错误的误导,他可没说要撤退。 他也知道伊斯马尔站出来进言是什么意思,既然要跑,总要有人去安排。 而且也确实需要消灭那些不停在伏击粮道的敌军,只不过嘛,现在的形势,越是远离战场也就越安全不是? “我同意了,英勇的伊斯马尔将军,你可以带走本部的五百人去执行你的任务。 记住,必须要把那些在丛林里袭击我们的讨厌家伙全部清理掉。” 阿里.杜拉夫装作欣赏的,看了这个第一个跳出来说撤退的首席预备背黑锅者一眼。 伊斯马尔也心里一喜,他马上就可以远离战场了,守卫粮道的现在差不多有一千人左右,连杜拉夫总督的外甥都派了过去,如果自己再能带五百人去,就有一千五百人。 这些人要是还需要守护粮道又要消灭敌人的话,确实还是不太够。 但如果不用刻意守护粮道,只用来搜捕那些隐藏在树林的老鼠的话,应该还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当然他根本想不到,那个敢用两千来人就来吃掉他们两万人的大军统帅,竟然不在八剌沙衮指挥,而是在山上。 “瓦兹尔,既然如此,明日我们就更要大举攻城了,您忠诚的马苏迪请求带领神战者们,不计伤亡的猛攻八剌沙衮!” 第二个出来说话的是马苏迪,既然要退,神战者肯定是带不走的,还不如把他们消耗在八剌沙衮城下。 也只有神战者们的猛攻,才能麻痹敌人,让他们不知道自己这方有了撤退的意思。 要知道今天来执行烧毁粮仓任务的可有两三千轻骑兵,当然这些说是轻骑兵都很勉强,应该说是牧民,这也是对方根本没让他们作战的原因。 但是这两三千牧民还是对己方造成了不小的威胁,因为他们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是一旦己方开始溃退,他们的追击能力可就太强了。 自己这接近三万人的大军中,骑兵不足三千,如果不能做出继续猛攻的假象,一旦在撤退途中被敌军的这些牧民衔尾追击给缠住,那就麻烦了。 而且作为阿里.杜拉夫相对心腹的将领,马苏迪很清楚这位瓦兹尔兼塔什干总督的为人。 他最喜欢的就是找替罪羊,自己刚在攻城中遭受了失败,得赶紧揽下重一点的胆子,不然一准回去要糟糕。 阿里.杜拉夫满意了,开路的有了,殿后的也有了,只要能把这几千精锐带回去,再操作掩饰一下,还是可以粉饰为一次无功而返的。 “好!明日三军放赏,肉和饼管够,然后猛攻八剌沙衮!” 第180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张昭拿着一块大饼闻了闻,这张大饼没有馊味,但是却有点怪怪的臭味。 他左右看了看,把视线锁定在了一边大口吃烤肉,一边啃大饼,还能抽空喝一口水的马鹞子身上。 马鹞子看着张昭,有些不解的走了过来,这二郎君是咋了?怎么用这么眼神看着自己? “鹞子,你个狗入的,你要是再敢扣了脚丫子后就给老子去拿饼,你信不信今晚上老子让你跟蛮熊睡一个土窝子!” 张昭的脸色很不好看,周围的甲士听到张昭咬牙切齿的说话,都有点想笑。 这二郎君哪都好,作为贵人,吃苦耐劳比他们这些兵卒不遑多让,身手更是让大家佩服不已,但就是有点...嗯..,讲究。 对!就是讲究, 扣了脚的手不能去拿吃的,出恭后还要拿土盖起来,身上长了虱子会大呼小叫的,每天起来总要先找个地方洗洗脸,果然是贵人,规矩真多。 马鹞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现在他们在山上睡的是挖好的土窝子,一般都在火堆边,铺上一点干草,睡觉足够了。 不过由于为了节省体力,也为了更暖和,一般是两人睡一起。 那蛮熊,本身身体就够大了,还喜欢打呼噜,谁要跟他睡一起,绝对是非常遭罪的。 “二郎君,某阎晋来了!” 正在马鹞子臊眉耷眼的时候,阎晋来了,加上刚刚过来的山猪儿一队人,现在还能行动的五十六个憾山都甲士全部到齐。 “白从信那边传来消息,前天他们已经烧掉了波斯人粮仓中最少四成的库存,他们判断,波斯人很快就要撑不住后撤了!” 张昭把所有火长以上的军官都招呼到身边,通传了最新收到的消息。 “我这也有刚审问出来的消息,一个从八剌沙衮城下逃跑的乱兵说,从今日早些开始,波斯大军开始猛攻八剌沙衮,是不计伤亡的那种猛攻!”阎晋皱着眉头,把他得到的消息也告诉了张昭。 “狗奴!这是要金蝉脱壳啊!我猜负责猛攻的,一定是波斯军中的神战者!” 张昭脸色一冷,直接就嘲笑了出来,在粮仓被烧之后,还要不计伤亡的猛攻,这显然是一种表演和伪装。 “郡公是说他们可能要撤退了?也对!如果白都尉和李都尉他们几百骑就能烧掉波斯人粮仓的话,那只能证明,这支波斯军的战斗力,真的不怎么样。 他们现在失去了快一半的粮食,确实只有趁粮足的时候赶紧退走这一个选择了。” 王通信这莽汉也学会了思考了,可能是几次都差点被干掉,让他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太好,逐渐有往指挥者角色转变的意思了。 “那要是这样,他们在撤退之前,肯定会派精兵先来搜捕我们,以求撤退时能更安全!”阴鹞子同意了王通信的意见。 “那你说说,你如果是他们,要怎么把我们找出来?” 张昭看着阴鹞子问道,这些人中,阴鹞子和阎晋以及氾全,算是脑子比较灵活的了。 “从阿史不来城到八剌沙衮上百里路,咱们几十人往这山里一藏,想要找出来根本不可能! 所以我某猜测,他们最近肯定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运粮,故意让我们去截杀。 如果我们去的人多,他们就会选择把我们团团围住,去的人少,他们可能会选择故意放跑几个轻伤员,然后一路跟踪,以求找到大部队。” 阴鹞子闭着眼睛把自己带入到波斯人中想了一下,然后说道。 “非常正确!波斯人想把我们找出来,就只有这个办法。” 张昭欣赏的点点头,自己这个表哥武力值一般,但确实可以培养为大将。 “郡公,出去哨探的右二将乙字队斥候传来消息,一支规模颇大的波斯运粮队从十里外的第七储粮点出发,往八剌沙衮去了。”正在商量,氾顺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众人齐声哈哈一笑,都是一脸智珠在握的表情,既然猜到这些家伙的手段了,应对也就简单了很多。 “现在我命令,所有人都集中起来原地休息,把咱们除了身上炒黄豆以外的粮食全部拿出来,让大家好好吃一顿。 氾全你去带人去把咱们存在‘老家’的甲都取出来。 马鹞子,你选五六个机灵点的,我们这在这附近埋伏好等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张昭迅速做出了决定。 “知道!”马鹞子一脸的便秘表情,“郡公要让咱假装去截杀,然后不敌被人追着跑,把他们引入包围圈呗!” “拉着个脸作甚?你看看周围,这都是憨货一群,脑子不灵光,只有你马鹞子能干好这事!快去吧!” 。。。。。 伊斯马尔率着六七百精锐尾随在运粮队后一里左右,不过此刻,他刚接到这个任务的轻松感早就没了。 因为他到了才知道,山里那支敌军好像不太好对付,人数可能在百人左右,战斗力极强。 同时,杜拉夫总督的亲外甥阿布.纳斯尔和一些跟他从布哈拉来的精锐勇士,也已经都被干掉了。 发生了总督亲外甥兼王族成员被杀的大事,守卫存粮点的军官已经被吓麻了,根本没指望能活下去,这些天除了吃就是喝,已经在准备等死。 所以运粮点的工作也一塌糊涂,要不是山里的那支敌军人数太少,这个最关键的存粮点,也早就被攻破,这也导致伊斯玛尔根本抽不出多少人马来。 “将军,咬住了,前军的勇士们咬住了那些讨厌的老鼠了!” 胡思乱想间,前边的哨兵来报,自己的人已经咬住了那些山里的敌军。 “太好了!”伊斯马尔兴奋的一挥拳,他这里有六七百人,还都是相对精锐的勇士,只要咬住了那些敌人,七八个打一个还怎么输? 马鹞子飞速蹚过了一条小溪,这条小溪不深,但是溪流中爬满青苔的圆石还是很多的。 他没着甲,比较好过,但穿上甲,哪怕就是多个二十来斤的重量,那就很不好过了。 伊斯马尔有些犹豫,溪流对面山高林密,而且他总觉得这几个逃跑的敌人是在有意引诱他们,搞不好对面就有伏兵。 这要是趟水趟到一半,对面忽然杀出来一票人马,那就有点危险了。 “将军,总督阁下的外甥已经战死,来肃清运粮道上的敌军也是你主动请命的,要是这完不成,总督大人那里恐怕....。” 身后的亲兵轻声提醒了伊斯马尔一句,伊斯马尔顿时脸色就变了。 他现在想起来了,撤退这个提议,可是他先提的。 现在死了总督的外甥,虽然不是他的过错,但可以想象得到杜拉夫总督知道这个消息后,该是多么的愤怒。 如果他还肃清不了路上潜伏的敌人,恐怕最后这个背黑锅的大头,注定就是他了。 “趟水过河!咱们这么多人,车轮战也把他们灭了!” 伊斯马尔做出了决定,身穿皮甲和锁子甲的波斯军人开始过河。 “让他们过,过三成人后,咱们一起射他们渡河的后队。 蛮熊、顿珠、王通信你们三为首带十个穿三层甲的士兵去堵住已经渡河的人,等我们射垮了敌军后队,再来聚歼剩下的人。” 张昭说着,手里提着自己那张一石的硬弓,就从树林中走了出去,其余的憾山都甲士则统一拿出了神臂弓,背上也还背着一张弓。 冷兵器时代,死于弓箭下的人数远多于死于肉搏中的。 虽然现在张昭六十来人要打对面六百多人,但他一点都不担心。 这又不是打游戏,个个都有死战到底的决心,就对面这种水平的波斯军,六百多人死伤个七八十人以上,一准崩溃。 伊斯马尔满脑门的汗,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趟水过了一百多人的时候,对面突然出现了几十名拿着十字弓的甲士。 小溪中石块多又滑,渡河的人几乎就像是固定靶子一样,一片片的被射倒在了地上。 甚至准备渡河的这边,都被射倒了好多,对面的十字弓又快又恨,锁子甲都防不住,只要被射中,几乎都是肠穿肚烂的。 “快!快!让前军冲锋!”伊斯马尔嚎叫着,作为一个还算合格的军官,他还是知道胜负的关键点在哪的。 只要完成渡河的这一百多人,能迅速冲垮对面拦截他们的十多人,战斗就还能打。 不过,他马上就绝望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敌阵中跑出来了一个全身披了最少三层甲,手持巨斧的壮汉。 壮汉跟一头狂暴的巨熊一样,直接冲进了刚刚过河的人群中,手里拿着巨斧,如同风车一般挥舞了起来。 人群就像是被掀翻了窝的白蚁一样,轰的一下,以这个壮汉为中心,开始向四周逃去。 紧接着,另一个同样雄壮的大汉连投四根投矛,直接将四个倒霉蛋钉在了地上。 随后他手持双矛猛冲,但凡挨着他的人,没人一人能挡住第二下。 王通信也怒吼一声,对面这些仅仅穿着锁子甲的波斯军人,比他想象的要弱不少。 他们趟水过来竟然没没有第一时间结成阵型,手里的弓也多是软趴趴的六七斗弓。 按说波斯萨曼国这样的大国,不可能造不出强弓,那么这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些波斯人,只能连续拉开八斗以下的弓,这表明他们战斗力,也就是这样了。 想到这,穿了三层甲王通信也跟蛮熊和顿珠一样,没考虑什么阵型,他冲进去挥舞着两根熟铜锏,就是一顿乱打。 一锏打胸,敌人就口吐鲜血委顿了下去。 一锏打头,带着兜鍪的敌人就像是被敲开的西瓜一样,红色的汁水四溅。 山坡上的箭矢一阵比一阵猛,卷起裤脚正在蹚水的人行动不便,被成片的射杀在了溪流中,不一会就把溪水全部染红。 过了河的一百多人更惨,他们竟然被十几个敌军冲的四散而逃,虽然他们当中的勇悍者和军官还想反抗,但都迅速被击杀。 此时,六百多人的波斯军中一百多人过河,结果立足未稳直接被打散。 几十人在溪流中被成片射倒,准备过河的,也犹豫地排着密集队形被射倒了十几人,战局从一开始,就完全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一边倒去。 “跑!赶紧跑!”伊斯马尔低声焦急的怒吼了一声,他扒拉了几下身边的军官和亲卫,示意他们赶紧跑。 其中一个军官还有些犹豫,现在的局面虽然惨,但不一定就输,毕竟他们十倍于人。 “千户长,我们不能撤退,总督阁下可是给我们下了死战命令的。” “哼!”伊斯马尔冷哼一声,“你以为总督阁下还能回到塔什干? 快跑吧,我们收集人马回去洗了怛罗斯,然后用怛罗斯的金银去布哈拉活动一番,大不了撤职,至少不用是死在这荒山野岭。” 第181章 你是我的知己啊! 公元932年,后唐长兴三年,七月初七,猛攻八剌沙衮五天的波斯萨曼国大军,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晨猛然崩溃。 当因强攻八剌沙衮而死伤惨重、补给不足的神战者首领,布哈拉苏菲教派大教长,阿卜杜尔.艾哈迈德愤怒冲进军队主帅阿里.杜拉夫帅帐的时候,直接就惊呆了。 因为里面什么都有,连杜拉夫总督的甲胄都还挂在帅帐中,但就是没有人。 紧接着,去各处寻人的教徒也回来报告,不但阿里.杜拉夫总督失去了踪迹,连艾尔萨莉亚军千户长以上的军官和一部分百夫长军官,全部都失去了踪迹。 一同离开的,还有超过十个营帐,也就是大约两千人左右的埃尔萨利亚军精锐。 到这时候,在攻城战中伤亡接近千人的神战者和穆斯塔法军才知道,他们被抛弃了,粮仓也见底了。 这五天的猛攻和攻下八剌沙衮后,将此城封给苏菲教派作为立足之地的承诺。 都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掩护阿里.杜拉夫总督逃跑,而扔给他们的虚假承诺。 被抛弃的哭嚎声迅速传遍了整个军营,此时,哪怕作为大教长和神战者主要召集者的艾哈迈德,也无法控制部队了。 军队立刻哗变,大量的神战者和穆斯塔法军先是洗劫了军营中仅存的粮食,后来又愤怒的冲进还未撤退的艾尔萨莉亚军中,制造了大量的冲突。 最后愤怒无处发泄的神战者们,把怒火发泄到了阿卜杜尔.艾哈迈德身上。 他们杀死了自己的大教长和大量高级神职人员后,在八剌沙衮城郭玄礼派去精锐军队的攻击下全线崩溃。 无数人开始为了一点点的生存资源自相残杀,携裹着仅剩的高级军官,开始往阿史不来城撤退而去。 而此时,早就绕过神战者大军的白从信和李若泰等人已经和张昭汇合了。 张昭没有去管被抛弃的神战者们,而是早在阿里.杜拉夫等人跑路的时候,就兵分两路。 一路在后面衔尾追击,不让阿里.杜拉夫等人有喘息的机会,一路在前面利用地形层层阻击。 这时候别说神臂弓,就是一块石头被扔下去,都能让处于惊慌中逃兵魂飞魄散。 从八剌沙衮到阿史不来城这不过百余里的路上,四处都是波斯士兵的尸体,战旗、大纛、盔甲、兵器,各种各样的物资扔满了山坡。 在后面追击的白从信等人根本就不用上去肉搏,他们只需要远远的吊在后面,然后不断把掉队的和失去体力的士兵轻松杀死,同时让前面逃跑的人无法休息就行。 恐惧和疲惫以及伤病杀死的士兵,是死于刀剑下的五倍还多。 “瓦兹尔阁下,一定是伊斯马尔那个混蛋根本没清理树林中的伏兵,他肯定是直接逃跑了!” 一个盔甲都扔光,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大胡子军官,朝阿里.杜拉夫哭喊道。 一件应该是顺顺利利溜号的事情,提前准备了三天,还被搞成了这副模样,就是因为袭击粮道的敌人没被清理掉,树林里的敌人肯定和八剌沙衮有联系,才能如此精准的伏击自己。 阿里.杜拉夫恶毒的看了西边一样,他发誓,只要能回到塔什干,一定要把伊斯马尔全族杀个精光,一个不留! “马苏迪,我忠诚的将军,我们还能回到塔什干吗?如果我回不到塔什干,布哈拉的大瓦兹尔巴勒阿米,肯定要派亲信来接管塔什干的!” 阿里.杜拉夫目光灼灼的看着马苏迪,他知道自己跑不动了,刚才他就已经跑吐了两次,再这么跑下去,不被杀死,也肯定要被累死了。 马苏迪在冰冷的细雨中楞了半晌,他知道阿里.杜拉夫总督是什么意思,就是要让他殿后。 因为以阿里.杜拉夫为首的塔什干总督区军事贵族们,和在首都布哈拉的大瓦兹尔巴勒阿米,是有很深矛盾的。 巴勒阿米几次想要把阿里.杜拉夫总督召到布哈拉去,然后派自己心腹接管塔什干都没有成功。 可是假如这次杜拉夫总督战死,那塔什干就百分百会被大瓦兹尔巴勒阿米派人接管。 那他这种算是阿里.杜拉夫总督心腹的塔什干军事贵族,还吃了这么大的败仗,本人也战死的家伙,肯定是特定的背锅人选。 马苏迪知道自己的没的选了,因为一旦发生这种事情,他的家族,他那美貌的妻妾和妹妹,还有他乖巧的儿子,全都保不住了,一定会成为别人的战利品的。 只有让阿里.杜拉夫总督活着回到塔什干,他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家族。 “我亲爱的马苏迪,我的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住你的家族,我会把你的儿子养大,告诉他,他父亲是个大英雄!” “瓦兹尔阁下,请您上马吧!”马苏迪很干脆的对着阿里.杜拉夫鞠了一个躬,随后他对着一票失魂落魄的同袍大声喊道。 “如果谁还希望能保持一个战士的荣耀,还希望能保住自己家族的,都跟我来,把战马和食物让给其他人!” 马苏迪在军中还是很有威望的,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集合起了一支四百多人的队伍,并且愿意去阻击。 “愿真主保佑你,我的兄弟!”阿里.杜拉夫脸上一片潮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 “没有我,你回不去塔什干,你也不可能活得下来,但要是你愿意给我合作,那么...,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绵绵细雨中,我张大郡公背着手在血水中傲岸而立,在他前面,则,站着一个雄壮的大胡子,这是个萨曼波斯穆斯塔法军的千户。 穆斯塔法军是萨曼波斯的府兵,能在这种军队里面混到千户长之位的,一般也都是比较有实力,家中也是当地大地主家庭的。 这样的人,牵挂和羁绊,总是比赤条条的大头兵多得多。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回到塔什干?我们可是你们的敌人!” 大胡子千户低声问道,他不相信面前这个异教徒贵族会这么好心。 “我知道我们是敌人,但我们也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那位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 我想如果没有阿里.杜拉夫这个贪婪懦夫的话,你们是不会跑到这里来侵略我们的。 所以严格上来说,你并不算我的敌人,我的敌人是阿里.杜拉夫,你的敌人也是阿里.杜拉夫。” 张昭笑了笑,轻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更显低沉和充满诱惑。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阿里.杜拉夫已经被我的士兵缠住了,他跑不了多远。 所以你们要做的,就是把你们的怒火,倾泻到这个背叛了你们的懦夫总督头上。” 听到张昭提起阿里.杜拉夫这个名字,大胡子军官的眼睛都红了。 这一次战争,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和三个最要好的朋友,而且他们全部是战死在了最后五天这毫无意义的攻城行动中。 不是阿里.杜拉夫的背叛,他们也许会死,但不会死的这么毫无意义。 “好的,尊贵的迪赫坎,我愿意接受你的帮助,只要你能让我杀了阿里.杜拉夫这个懦弱而狠毒的狐狸!” 阎晋不解的看着张昭,直到这个大胡子军官走远后,他才开口。 “郡公,那个阿里.杜拉夫不过是个狼狈逃窜的野狗,早已穷途末路,我们自己就能轻松击垮他,何必要这些神战者们帮忙? 而且生擒敌军统帅的风光,应该属于我们,白从信和李都尉可是憋足了劲要立下这个大功的。” “抓住阿里.杜拉夫当然用不上这些神战者,我只是想让他们沾上自己人的血而已。 放心!这个生擒敌军统帅的荣耀是属于憾山都全体儿郎的,这些神战者用来消耗一下也不错!” 张昭拍了拍阎晋的肩膀,低声解释道,阎晋却更加不解的看着张昭。 “郡公,难道你还想打到怛罗斯去?我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去守卫那里,除非您愿意成为八剌沙衮到怛罗斯这片的领土上的大王或者可汗!” 张昭豪不惊讶阎晋会说出这番话,因为阎晋的最终梦想跟他是同步的。 张昭想回去振兴归义军打通甘凉(表面上),阎晋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打通甘凉后回一趟太原,去把他祖宗阎朝的神位,送回太原阎家的祠堂中去,告诉所有族人,最后一任大唐河西节度使阎朝何样的英雄! 是的,在阎晋心中,虽然郭子仪在安史之乱后短暂遥领过河西节度使,但那根本不能作数,因为郭子仪根本就没到任过。 同时张氏归义军一直都没得到过河西节度使的官职,所以他祖宗阎朝,就是最后一位大唐河西节度使。 “阎都尉知我心啊!”张昭感叹了一句,随后他突发奇想的看着阎朝。 “要不我给你起个表字吧!” 取个表字,这在古代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长辈给小辈取的。 张昭出身不凡,也是阎晋的上司和恩主,虽然比阎晋年轻,但肯定是有资格的。 阎晋一顿摸不着头脑,但也十分高兴,他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阎家人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他连名字都没有,晋这个名字也是张昭起的,现在能得到一个表字,当然高兴。 “我麾下诸位兄弟中,唯有你最知我,也知我的雄心壮志,我亦知你心中的宏愿,更明白你想把太原阎公的节气,让所有人都知道的愿望。 汝承祖先英雄之气概,欲展祖先之节气,不如就用承节二字为表字吧!” “谢过郡公!以后某就叫阎承节了!”阎晋当即对着张昭行了双膝下跪的大礼,张昭赶紧把阎晋扶了起来。 “我们虽是君臣,但情如兄弟,从此生死与共,富贵相同!” 这是张昭第一次毫不掩饰的用出了君臣二字,当然阎晋只是以为张昭说的是归义军节度使这个君,他万分感慨,激动在雨中不停的颤抖着。 “郡公待某!山高海深,定要追随郡公完成大业!” “好!那我现在就对你说,我要让这些波斯溃兵去劫掠,甚至屠杀阿史不来城以西,至白水胡城的喀喇汗人。 不管他是回鹘人,还是葛逻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得给他们一个永远难以忘怀的教训! 最好让他们放弃他们刚刚改信的信仰!”张昭眼中闪出了狠辣的目光。 “这样,当波斯人再次来的时候,他们不敢在当带路党了,在这种血海深仇之下,八剌沙衮,才会稳如磐石!” 第182章 就叫小约翰可汗吧(周六补更) 阿里.杜拉夫如同一条死狗一样的瘫痪在了地上,在距离阿史不来城不到十里地的时候,他被彻底堵住了。 而纠缠住他,杀了他大部分的侍卫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他抛弃的神战者和穆斯塔法们。 ‘咕咚咚!’一个弹跳着的血肉模糊头颅,被扔到了阿里.杜拉夫的面前,这颗头颅的主人,就是他安排殿后的将军马苏迪。 而扔出这颗头颅的,是一个带着一点点斯基泰人血统的壮汉,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像是一匹饿狼发现了一只黄羊一样兴奋不已。 “你们是谁?到底是谁?” 瘫痪在地上的杜拉夫低声的询问着,眼睛里满是不解,他实在不知道,这个能调动具装甲骑的是哪一方势力。 李若泰本来想说他是于阗金国的将军,可是话到了嘴边,他鬼使神差的开口了。 “好吧!让你做个明白鬼,某家,是大唐武都郡王......!” 阿里.杜拉夫惨叫一声,他听到大唐二字就没听下去了,本来武都郡王等等称呼对于他们波斯人来说都是极为拗口的,所以只听大唐就够了。 而大唐这个国度,在他听来,那就更加可怕,而且竟然还是一位大唐郡王率军而来。 “大唐!大唐怎么还可能回来?”阿里.杜拉夫痛苦的呻吟了起来。 “聒噪!”被惨叫声打断显摆家世的李若泰极为不满,他拔出障刀往阿里.杜拉夫走去,一国总督的人头,将是他此战最好的战利品! 。。。。 张昭没有去围观阿里.杜拉夫被砍头,他对此毫无兴趣。 但可不是他有多心软,在被俘虏的一票神战者和穆斯塔法军的军官眼中,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有优雅的异教徒贵族,简直比恶魔还要让人恐惧。 因为他将要故意放纵自己去劫掠他的同族,在他们看来,张昭与回鹘等突厥系族群就是同族。 “这里我整理好的将要受到惩罚的部落名单,他们该受到多大的惩罚,什么样的惩罚,都一一注明,我希望你们能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 同样,我们必须得到你们奉上的财宝、牲畜等物资后,才会把撤回塔什干的路让开,你们也才会得到足够的粮草支撑你们回到塔什干。” 说话的不是张昭,而是马鹞子,只有这种一看就是带恶人的相貌,才能让下面这一票残兵败将印象深刻。 “还不知道贵人的名号呢?不知能否示下,等到以后有人问起,我们放能知道是败在了谁的手下。” 最开始答应与张昭合作的大胡子军官,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张昭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不过瞬间又被更加恶趣味的笑容而取代。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历史上的一位猛人,一个在八剌沙衮比他风光得多的狠人。 辽国宗室,西辽天佑皇帝耶律大石。 这耶律大石的国都虎思翰耳朵不就是八剌沙衮嘛,而且耶律大石也是靠卡特万一战,干掉了统治昭武九姓故地的天方教大帝国-塞尔柱帝国而功成名就的。 虽然他张大郡公打了个区区萨曼波斯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跟耶律大石卡特万草原一战打崩塞尔柱帝国完全无法可比,但我张大郡公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咳咳!”张昭干咳了两声,“好叫尔等无知蛮夷知晓,本汗,是来自桃花石帝国的菊儿汗!” 不止是这些被俘的天方教神战者,连张昭背后的阎晋等人都惊呆了! 自封可汗!你老还真的是敢说出口啊! 哪有自封的可汗的道理?这放到中原,就是称帝了啊!而且还不是手下劝进的称帝,而是自说自话的称帝。 不过嘛!张昭刚刚两千破三万,打了个大大的胜仗,憾山都的甲士又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当然不会有人出来不开眼的说三道四,而且这不也有威慑这些神战者的作用嘛。 你看这些神战者,一听是桃花石帝国的菊儿汗驾临,脸都吓白了,想来也不敢在路上不长眼睛的乱搞。 被彻底震慑住的神战者们下去了,太可怕了,他们竟然在和传说中的桃花石帝国菊儿汗作战。 虽然一个帝国可以有很多个称汗的,但来自一位桃花石的可汗还是太可怕了,桃花石帝国这五个字,就代表了强大。 “此次西进,以阴鹞子为主,阎晋、李若泰、白从信为辅助,虎广、阿史那思礼、郭广胜、郭广成为大将,你们合兵一处,率众五千,号称两万。 但是你们要记住,一定不要越过怛罗斯! 我们的目的,不是去占领领土,而是要监督这些败兵执行既定方案的同时,再将肯回到佛祖和阿罗诃怀抱的部族团结回来,以此固守怛罗斯以东,保卫八剌沙衮。 当然,顽固不化者,可直接灭族,但这个坏人,你们不能当,要让波斯人当。” 张昭说着,看了阴鹞子和阎晋等人一眼,这次的任务不比这场大战轻松。 首先就是张昭第一次拿出了五千大军,虽然其中四千人都是从八剌沙衮各部叶护和郭家的景教牧民中抽调出来的,但仍然要算是张昭成军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 而且这次西进,是军事为辅,政治为主,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监督臣服的神战者们,惩戒阿史不来城以西和白水胡城以东的原喀喇汗国各部落,用天方教的屠刀,将他们逼回佛教和景教的怀抱。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惩戒部落的名单和惩戒程度,都是由提特西古大师和景教三位大德一起制定的。 哪个部落在天方教东进中出力最多,行为最为恶劣的,都将会受到极重的惩罚。 而在把这些部落逼回来之后,又会依靠他们扼守住怛罗斯以东。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给八剌沙衮足够的缓冲。 二是对萨曼波斯形成足够的威慑,让他们把资源又开始往塔什干堆。 这样可以极大减轻张昭进攻的费尔干纳盆地的难度,甚至在后面劫掠印度的时候,都可以拿这个威胁萨曼波斯。 说干就干,阴鹞子和阎晋等人以及一些佛教和景教僧侣都开始向张昭辞行了,张昭则要返回八剌沙衮。 李圣天把这一大摊子扔给他,本来在击败萨曼波斯之前,张昭是想稳定住局势就走的,但现在,他突然又舍不得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自己血战得来的地盘,更何况,八剌沙衮这一票叶护、伯克和宗教领袖确实需要一个领头人,对他也算比较信服,或者可以把这当成一个自己的地盘? 所以张昭把继续打击萨曼波斯和怛罗斯等地部族的任务,交给了阴鹞子等人,他自己则要返回八剌沙衮安排后事, 那么....,该在八剌沙衮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政体,以保证稳定和自己的利益呢? 张昭摸了下巴思索着,他突然想到了菊儿汗这个词的另一个含义。 菊儿汗实际上拼做kulkhagan,kul这个词在古突厥语中的意思是荣耀。 菊儿是汉文的音译,有时候我们也把这个词翻译成古尔汗或者处罗可汗。 关键点不在这,而在于它的读音,菊儿汗、菊儿汗,如果你读快一些有点像什么?是不是有点像john,也就是约翰。 这就扯到一个非常扯淡的玩意,在基督教的传说中,经常会提到一个人物,约翰长老和他的国度。 这是个基督教徒臆想出来的国度,起因是塞尔柱帝国屠猪杀狗般的攻灭了十字军东征在地中海东部一带建立的埃德萨伯国后,并且有继续扩张的意图。 这引起了其他几个十字军东征后建立的小国,如耶路撒冷王国和安条克公国的极度恐慌。 而恰恰在此时,耶律大石在卡特万草原上,一战直接把塞尔柱突厥帝国给干崩溃了,加上当时西辽首都虎思翰耳朵,也就是八剌沙衮,是景教的宗教中心。 对此,感觉死里逃生的安条克公国特使于格在回到欧洲,特别是面见教皇犹金三世的时候大肆吹嘘。 说是在亚美尼亚以东,有个叫做约翰长老统治的聂斯托利派国家十分强大,而且很仗义。 在听到塞尔柱突厥要进攻基督教兄弟国家后,立刻率军打败了塞尔柱突厥人,拯救了安条克公国在内的一大批基督徒国家。 这家伙,菊儿汗被他打听成了约翰,卡特万之战变成了拯救安条克公国和耶路撒冷王国的战争,所以有些后世人会戏称耶律大石为约翰可汗。 这份死里逃生的感觉加上基督教徒对救世主文化的痴迷,再加上当时塞尔柱突厥确实把基督教世界给欺负惨了,约翰长老的国度,直接成为了基督徒心中最梦幻的梦。 这票一直被天方教全方位吊打的欧洲土鳖,从此为了寻找约翰长老国,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甚至到了成吉思汗时代,他们都还在找,还一度把成吉思汗当成约翰长老。 虽然目前约翰长老的传说还没在欧洲人中开始传播,东罗马帝国的马其顿王朝也还处于辉煌鼎盛中,但自己可以把约翰长老这个传说这捡起来用一用啊! 而且郭家把景教掌握的这么好,不用实在是可惜了! 或许,自己应该去问问郭玄礼有没有女儿什么的,可以在这里留下一支人。 这样可以用景教的身份往西去一点,去一去伏尔加河和顿河,去金帐汗国的土地上转一圈。 日后东罗马帝国崩溃后,或许还能搞个弱宣称,聂斯托利派也是正教嘛! 是不是还可以用聂斯托利派,搞出一个唐人上欧人下的黄白罗斯公国? 号称唯一的正教,再把西欧和中欧的天主教当成异端讨伐? 对了!要是自己有个儿子,还可以叫他小约翰可汗,谁叫那个死耗子总喜欢鸽,还敢沾沾自喜! 第183章 劝进与小野猫(第四更) 三百骑兵,驰骋在一望无边的草原上。 八剌沙衮的城墙远远在望,而地上,除了青草以外,还有大量战争后的痕迹。 被烧毁的各种车辆,损毁的攻城器械,屯兵用的帐篷和锅灶,满地乱跑的驴马,当然还免不了大量的尸体和血迹。 越往八剌沙衮而去,尸体和血迹还有各种武器就越多,有的地方都到了无法下脚的地步。 大群大群的八剌沙衮居民被组织起来了,他们在死去的波斯侵略者身上,翻找着一切有价值的物品。 衣服鞋帽甚至羊毛做成的袜子都不放过,很多还粘着血水的毛毯,也被收集了起来。 张昭策马奔驰在最前面,身后两个来自拔悉密部的骑手高高举着一面大唐三辰旗和一面张字大旗。 虽然张大郡公的脑子和身体不停的告诉他,已经很累了,需要休息了。 但一股莫名的亢奋却让他无比地精神,这八剌沙衮的十几二十万人,很快就要正式属于他了。 八剌沙衮正门,与上次张昭来时不一样,上次张昭来时,所有人都是站着欢迎他的,而这一次,除了提特西古大师和景教的三位大德,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臣!仆固那罗,谨代表回鹘八剌沙衮仆固家族推举张郡公为菊儿汗!” “臣!药葛罗阿罗闍,恭请郡公即位八剌沙衮菊儿汗!” “臣!大唐怀宁郡王李公思忠五世孙,恭请郡公即八剌沙衮汗位!” “贫僧玄成、提特西古等谨代表八剌沙衮佛、景、摩尼、祆四教信徒,恭请张郡公即八剌沙衮大汗之位。 几十年来,此城历经劫难,唯有郡公乃是天命之人,请为八剌沙衮大汗并四教保护者!” 张昭想过很多回到八剌沙衮会发生什么事的场面,但远远没想到,这些八剌沙衮的叶护与宗教领袖能有这份魄力,竟然敢直接堵在门口,来了一场汉人式的劝进。 看来前几天他在阿史不来城玩笑般的说出菊儿汗三个字之后,一定有人星夜跑回八剌沙衮报了信。 或许,这些人觉得,张昭向波斯神战者说的话,是在向他们暗示。 于是张昭决定推辞一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而且这些人之所以这么热情要把他推上大汗的位置,心里也是有盘算的。 张昭可没忘记,萨克图曾经是多么渴望得到他们的推举,从而继承父亲巴兹尔的阿尔斯楞汗的汗位。 而这些人,宁愿跟萨克图反目成仇,甚至刀兵相见也不愿意推举,那他们这个时候急切的推举自己,图的是什么? “诸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某不过是受大金国大圣大明天子派遣,前来为八剌沙衮解围的,怎能僭越登位呢? 况且某此来,实为义愤而来,萨克图与阿里.杜拉夫,皆是残暴之主,不顾此地生民死活,横征暴敛,迫害四教信徒。 所以某张二郎,此来是为吊民伐罪,绝非为了汗位而来,诸位如此这般,岂非把某置于萨克图、杜拉夫一样之地了?” 郭玄礼一听张昭这话就了然了,通篇的大道理,听着慷慨激昂,但全是假话,他不动声色的轻轻碰了碰景教唯一一位回鹘人大德的肩膀一下。 几乎在同时,这位大德和提特西古大师一起出列了。 但他们都晚了一步,李国守哭嚎着就奔了出去,仿佛一个怕父母不要他的小朋友一样,一把抱住张昭的大腿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郡公说这些话,是要弃我们而不顾吗?郡公若是离去,我等岂非又要落入恶贼之手? 您这哪是高风亮节,实在是将我等二十万生民推入绝境啊! 我们盼郡公,如婴孩盼父母,郡公若非要离开,那就把我们一起带走吧!某实不愿意再做波斯人之奴隶了。” 两位宗教首领尴尬住了,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像李国守这样直接去抱大腿吧? 不过他们有这个顾虑,但被李国守操作醍醐灌顶的仆固那罗和药葛罗阿罗闍,可没有这个顾虑了。 这两也几乎同时嚎哭着奔向张昭,三个老头子就在他脚下哭的撕心裂肺的。 卧槽!张昭惊呆了,这要是演戏的话,那表情也太认真了! 瞧瞧这药葛罗阿罗闍,都已经六十几岁的老人了,哭的泪流满面,鼻涕沾了张昭一裤子都是,那两根花白的小辫子随着花白的大头上下起舞。 另一边的仆固那罗也不遑多让,人家已经边哭边开始用拳头砸自己的胸膛了,仿佛害怕自己马上就哭死过去一样。 李国守发现他大意了,还是小瞧了这两位八剌沙衮最大叶护的表演力和感染力,这哭的,自己跟他们比起来,竟然显得有了那么几分尴尬。 ‘咳咳!’郭玄礼干咳一声,劝进这事,功劳得是景教和佛门的,不能给地上这三不要脸的家伙。 于是他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张昭和地上卖力表演的三个老头说道。 “郡公,我等确是一片赤诚,请郡公勿要怀疑。 三位,郡公连番大战,在丛林之中苦战数十日,大家先让郡公进宫修整,此事明日再议如何?” 作为景教三位大德之首的审慎大德,郭玄礼一说话,不管是提特西古大师还是地上的那个老叶护,那都得给面子。 张昭也点了点头,他确实需要休息一下,然后理清脉络。 这一票八剌沙衮的贵人让开后,张昭这才看见门洞后面站满了八剌沙衮的居民。 他们个个都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鲜花花瓣以及酒水和吃食。 一见张昭进城,震天的欢呼声就猛然响起,鲜花从马前纷纷落下,把这条略显泥泞的道路铺的如同仙境。 一个硕大的胡麻饼被扔到了张昭身上,他刚接住,一个已经蔫的不行,但应该很宝贵的苹果又扔了过来。 看来这些人是真的来感谢他的,因为要是故意安排的话,应该没人敢直接朝张昭胸口砸苹果的,只有在极度兴奋中,人们才会做一些超乎寻常的大胆举动。 张昭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笑容,这时候他感觉自己没有白来,至少也拯救了这座城中最少数万普通民众。 没有他,波斯人攻陷八剌沙衮后,只劫掠杀戮三成的人,都要算心善了。 “给你父亲送信,让他把你四姐送进城来!”欢呼声中,郭玄礼慢慢靠近了身边的侄孙说道。 侄孙猛地一惊,他抬起头疑惊恐的看着郭玄礼。 “三叔祖,我四姐那个脾性,您真敢让他去服侍张郡公?到时候可别把天给捅破了!您昨天不还说,准备让七姐儿去吗?” 郭玄礼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把自己侄孙女送到别人床上去,怎么说都有些尴尬。 “老夫看出来了,这张郡公所说带大家东归竟然是真的,七姐儿空有一副皮囊,不能把郭家的大事托付给她,只能让你四姐去!” “可是!”侄孙还是有些心虚,“四姐前几天还在跟耶耶闹,闹着要去跟那个回鹘儿私奔,这要是去把张郡公得罪了,那可怎么得了?” “她那是故意气你耶耶的,快去!你四姐可比你脑子好使的多!” 旁边插了句嘴的,正是郭家那个穿景教僧袍,会吟唱李太白胡无人汉道昌的年轻人。 “三叔祖已经决定好了吗?”看着年轻人赶紧跑远,郭天策轻轻问着自己这位族长三叔祖。 “某老矣!肩不能挑,手不能抬,既无安邦定国之才,也无沙场纵横之能,但你们还年轻,八剌沙衮边荒之地,没有希望的,希望在东边。 我郭家乃是大唐一等一的豪族,族中青年怎可久居这胡地?你们回去吧!去告诉天下人,我等祖宗武威郡王郭昕公,乃是大唐的英雄!” 。。。。 进宫、洗漱、吃了一碗牛奶泡饼,张昭就顶不住了。 其实他刚在洗澡的时候就差点睡着了,接近二十天的丛林生涯,还是挺难熬的。 而对于张昭来说最困难的,还是不能洗漱,这个在后世养成的习惯,在这个时代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回想了一下洗澡时,几个丰满的斯基泰奶牛那摇曳的身姿,张昭有点意动,但随即更加困倦的感觉,又把他重新塑造为了圣人,这累得腿都抬不动了,还想动腰? 张昭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个硕大的天上人间招牌在他眼前晃动,一大群人簇拥着他往里面走去,虽然他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些家伙,但又感觉很熟悉。 画面稍微晃动了一下,张昭来到了一处暗金色的房间,暗红色的沙发,他帝王般的坐在中央,眼前站着一排细长白嫩的大长腿,还在泛着健康的光芒。 哟!丰满纤细又白嫩的东欧女郎,柔顺娇小的小八嘎妹子,小麦色肌肤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美利坚小野猫,咦!怎么特么还有个黑的? 别!你特么别过来!信不信老子打你啊! 张昭慌了,他还没想好该选哪一个呢,这黑妹就走了过来,然后把他轻轻扑倒在了暗红色沙发上。 不行!不行!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张昭开始挣扎了起来。 黑的不行!我不喜欢黑的! 张大穿越者刚想挣扎,接着就醒了,这里不是什么天上人间,而是在八剌沙衮的皇宫中。 不过他身上确实有个人在轻轻晃动着,不过还好不是黑妞,而是一个肥白细嫩的成熟胴体。 嘶!..好..好舒服! “等等!你是谁?”张昭强忍着问了一句,这还好来的是个女人,这要是来个刺客,估计腰子都给嘎了都还不知道吧? “她是个狐狸精,一个看见男人就会自己爬上去的狐狸精,李国守那老乌龟的儿媳!” 轻轻晃动的躯体没说话,可冷不防身边一个声音回答到。 张昭偏头看过去,他身边竟然还躺着一个女人,虽然看起来不是特别漂亮,但那张瓜子小脸上写满了倔强。 就像一只正在对着人类嘶哈的小野猫,仿佛在说,警告你别过来啊!我会咬人的啊! “那你又是谁?你也是狐狸精吗?”张昭已经站起来了,他把晃动的身躯轻轻按倒在柔软的锦被上。 李国守这老乌龟是么回事?怎么能把他儿媳派来?这不是让我张大郡公犯错嘛! “我不是狐狸精,”倔强的小脸看上去好像要发怒,但只维持一两秒钟又垂头丧气的重重靠在了一坨锦被上,“但我是你的战利品。” 战利品?张昭乐了,毫不客气抓着战利品纤细的小腿直接把她拖了过来。 “战利品该怎么做?你知道吗?” 小野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慌乱! 第184章 小野猫的尴尬往事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日迟,这可能是张昭这几个月以来睡的最舒服的一次。 没做什么噩梦,也没有人突然闯进来打扰他,更有两团细嫩的软肉一左一右挤着他,整个人如同睡在云朵上一样。 张昭向左看去,小野猫脸上还带着泪痕,确实不算很漂亮,当然这是以一个君主后妃的要求来看的。 要是没穿越前,这样的小野猫化化妆也能打个七十五分,张昭想追,那还得花一番精力呢! 特别是那眉宇间的一股英气,特别合张昭的口味,细细端详了一分多钟,张昭准备伸手为小野猫拭去眼角的泪痕。 不过手才刚刚一动,他就发现看似熟睡的小野猫眼睑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原来是装睡的,张昭晒然一笑,也没有去揭穿,反而转向了右边。 背对着他的妇人露出了雪白肩膀,看起来是真的在熟睡中。 也难怪,小野猫这种雏鸟哪堪挞伐,只有这久经战阵的熟妇,方才让张昭万分尽兴,昨晚两人可没少折腾。 想到这,他忍不住轻轻揭开锦被,一具圆乎乎的雪白胴体,出现在了张昭视线中。 没有看出多少曲线,因为这具胴体哪怕只用眼观,也能看得出一种软软糯糯的感觉,就像是一坨棉花糖一样团着,唯有那硕大的翘臀格外醒目。 ‘这是李国守那老乌龟的儿媳!’想起小野猫昨晚说的话,刚醒的张昭突然觉得自己又行了,他毫不客气的慢慢压过去,果然软糯细腻。 郭婉儿紧紧闭着眼睛,身边传来的喘息声让她面红耳赤、心烦意乱,她把自己钻进被子里,可是黑暗中,嘎吱嘎吱的声音和晃动却更加清晰了。 “你们...你们怎可如此?这都日上三竿了,这是白昼宣淫!” 气呼呼的郭婉儿红着脸干脆坐了起来,她捂着眼睛,底气并不是很足的呵斥着旁边两个不知羞的狗男女。 张昭轻轻的一用力,某个经验丰富的肤白美人,一个翻身就来到了张昭的上面,这是个皮肤白皙,身段柔软,额头还垂下几丝卷曲亚麻色头发的斯基泰美人。 “郎君!奴家叫做阿依古丽!”斯基泰美人自报家门,还挑衅的看了旁边捂着脸的小野猫一眼。 “好不知羞!好不知羞!”郭婉儿只能捂着眼睛继续大声斥责。 意犹未尽的张昭往左一看,刚好看到某个小野猫露出美好的上身捂着眼睛在那里晃动,刚刚作出放过某个小野猫的决定,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 午饭很丰盛,一整只烤羊,周围点缀着各色水果,还摆着酸甜咸辣四种蘸料。 胡麻饼酥脆焦香,蒸饼香软可口,琉璃瓶装着的葡萄酒五颜六色,让人更添食欲。 几个宫人在身边伺候,在长长桌子上吃饭的,就是张昭、郭婉儿、阿依古丽三人。 气鼓鼓的小野猫本来不想来,但架不住肚子饿的咕咕叫,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张昭身边。 几大块羊肉,两张蒸饼,一大杯葡萄酒下肚,张昭舒服的呻吟出了声,随后他看向身边也在大快朵颐的阿依古丽欲言又止。 “郎君是想问奴的丈夫在哪是吧?两年前死在了与阿史不来城天方教徒的争斗中,奴家阿耶虽然为人最好利,但还不至于如此!” 阿依古丽冲着张昭眨了眨了眼睛,又转头去对付肥美的羊排去了。 张昭悄悄的松了口气,昨晚上和刚才觉得挺刺激的,但进入贤者模式之后,就觉得不是太对味了。 破坏人家家庭什么的,张大郡公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不屑于去做。 而且这李国守真的如此毫无底线的把儿媳送到他床上,那不是枭雄就是奸佞,所求甚大啊! 还好,不是他想象的这种情况,破坏别人家庭张昭不会干,但滋润一个久旷之身的俏寡妇,他还是挺愿意的。 “郎君能帮奴找个人吗?”阿依古丽说完情况,随后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张昭。 张昭点了点头,找个人不算什么特权要求,可以满足,而且他也大概猜到了阿依古丽要找什么人。 “阿史不来城东北有个信仰天方教的家族,他们家有个叫阿尔普的伯克,就是他杀害了我的丈夫!” 果然,和张昭猜的一样,阿依古丽想的是找出杀害他丈夫的凶手,不过张昭偏了偏脑袋,有些疑惑的问道。 “阿史不来城离此不过一百多里,一直属于八剌沙衮管辖,这个阿尔普杀害了你的丈夫,李国守就不为他儿子报仇吗?” 阿依古丽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他是在决斗中杀死我丈夫的,但那场绝对是不公平的!” 原来是这样,张昭伸出手拍了拍阿依古丽的肩膀,没有思考就同意了。 他不在乎什么决斗不决斗,但凡能让八剌沙衮周围少一个天方教徒的好事,他都会不吝去做。 “小事一桩,晚些某就让人去办!” 张昭把办字用上了重音,这个‘办’,是物理上的办。 阿依古丽顿时大为激动,当即擦干净手就拎起裙角,给张昭行了个大礼。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决斗导致的死亡,是不能追究的,这张郡公也没有那么难说话嘛! “狐狸精!哼!就会媚上坏规矩!”小野猫薄薄的小嘴唇翘的老高,看阿依古丽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崭新出炉的苏妲己一样。 还真是个傲娇的小女孩啊!还有点总是喜欢挑战权威的小刁蛮。 张昭这时候也才反应过来,这小野猫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在后世可能刚上大学呢。 哪怕就是身边的小寡妇阿依古丽,也就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放在后世也算是粉嫩嫩的女孩一枚。 “好吧!她是狐狸精,那你怎么会跟狐狸精一起被送进来?” 张昭这会想起来了,这两不是突然出现在他卧室的,而是早在他吃东西和洗澡的时候就出现了,只不过那会他没有在意。 而且好像就是跟在他后面进卧室的,只能说昨晚他实在太疲倦了,根本没注意到。 “因为我不听话呗!因为他们都讨厌我!”小野猫说着,眼眶就开始红了。 作为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女,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被如同物件一样的送给了一个陌生男人,这让她非常受伤。 更关键的是,把她送过来的时候,她的耶耶和阿娘还有弟弟不但没有半分伤心,一个个还挺兴高采烈的。 “那你是怎么不听话的呢?”张昭顿时来了兴趣,虽然这小野猫没说她是哪来的,也没说她姓什么,但张昭知道她是谁。 这是明摆着的,在这八剌沙衮能熟练说汉话,知道不能白昼宣淫和狐狸精等词语,还长着一张汉人女孩的脸,除了郭家的女儿就没有别人了。 郭家不同于李国守,他们是张昭真正要倚为腹心的东归重要组成部分,必须要谨慎一点。 因为按说郭家要用这种方式跟他拉进距离,那也不会如此草率,或者说有些轻贱的把这个小野猫送来。 至少应该是先让长辈带来见个面,行了纳妾之礼后才会送到张昭身边的,所以他得先搞清楚郭家这么做的原因。 “他们想让我嫁给我三叔,我不愿意,耶耶逼得紧了,奴就说看上了一个回鹘儿,要去跟回鹘儿私奔。 耶娘嫌弃我丢了脸,其他人也帮我当笑柄,这样的女子,哪还用得着以礼相赠? 早点把我送出去,不让奴真的搞出跟回鹘儿私奔的事情来,才是最重要的。” 郭婉儿深吸了一口气,噼里啪啦的就把原因说了出来,张昭脸色顿时僵硬的有些难看。 侄女嫁给三叔?这郭家搞什么?学越南陈朝吗?就算是脑洞大开自我消化的越南陈朝,那也得是几百年后的事啊!你们现在就开始这么玩了? 郭婉儿被张昭看得有些窘迫,只能赶紧开口解释,“不是我亲三叔,已经出五服了,说是三叔,其实没什么血脉关系。 可是...,可是按辈分,他还是我三叔啊!这可是违背伦理的,怎么能这样?” “你们郭家是用这种方法保持血统的?难道你们不与外人通婚?” 张昭知道郭婉儿说的是什么事了,郭家负气从疏勒出走的时候,不过不到七把人,繁衍到现在已经足足三千人。 而且从相貌上看,没有多少明显的胡人特征,恐怕像是郭广成那样娶个回鹘女人的,必然是极少数。 那他么如何保持族群和繁衍和血统呢,自然就只有内部消化咯,表哥表妹这种亲上加亲肯定是少不了,但像这种除了五服之间的通婚,恐怕也不在少数。 这郭婉儿应该是读了不少的书,特别反对这种同姓之间的通婚,从她有些文绉绉的说话习惯中就看得出来,不过用跟回鹘儿私奔这招,还是有些激烈了啊! “不然能怎么办呢?不过娶了胡姬的人也不少,但少有嫁给胡人的。 郡公,您真的是要带我们国家东归大唐吗?那你把我弟弟也带走吧,我不想他几年后也要跟我一样。 听说您还找到了其他五姓三王家的后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是这么难堪!” 说话开了,戒备也就少些了,郭婉儿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张昭,毕竟这已经是她的男人了,她再怎么跳脱,也跳脱不了时代的桎梏。 而且,她其实还一直希望有个天降的英雄,来消解她这尴尬又难堪的命运,现在不也挺合适的嘛! “你愿意跟我一起东归吗?”张昭把郭婉儿拉到了他身边问道。 “郡公其实是想问我们郭家会不会愿意吧!”郭婉儿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 “愿意和不愿意的都有,像三叔祖审慎大德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肯定是不会愿意的,年轻人还是愿意一搏,郡公要是相信奴,奴可以暗中为你打探一下!” 第185章 景教的光明顶 八剌沙衮禁宫门外,可以算成是第二波的劝进已经结束了,张昭没有露面,只是让张忠出面把众人劝散。 这些人为何非要张昭做八剌沙衮的菊儿汗?而萨克图不管是好言相劝还是带兵威胁,最后发展到直接开战他们都不干呢? 关于这个问题,小野猫郭婉儿觉得她很有发言权,将一杯酸甜可口的葡萄汁递给张昭,郭婉儿笑嘻嘻的捋了捋头发。 “他们再劝一次,二郎肯定就准备答应了吧?” 张昭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八剌沙衮虽然对他来说,相当于一块鸡肋。 但这鸡肋也是他自己打下来的,而且他还有利用景教阻挡天方教西进的意图。 虽然这两都不算是什么省油的灯,一神教嘛!传教的属性可是很强的。 但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天方教,景教还是呀更容易让张昭接受一些。 因为经过几百年的发展,特别是在大唐强盛时期景教为了进入大唐传教,根据中国人的风俗习惯和特点,做出了不小的改变,景教经义也融合了大量佛道两家思想。 而且郭家后人竟然打入了景教内部,还将景教典籍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汉化,这点让张昭更为惊喜。 经过这一番操作的景教,无疑更比天方教让人放心,以后可以把它当成东西方文化的完美结合代表,甚至可以反过去影响罗马的正教。 而景能不能抵挡天方教的东扩?张昭仔细想了想,应该是能行的。 因为八剌沙衮实际上在景教中的地位极为重要,这从遍布八剌沙衮的景教寺庙都能看得出来,八剌沙衮之于景教,就如同光明顶之于明教。 历史上直到1300年左右,景教都仍然是八剌沙衮的第一宗教,而当时已经是察合台汗国时期。 景教在这里抗住了天方教为主的喀喇汗国和西喀喇汗国,又抗过了佛教为主的西辽,充分证明了八剌沙衮是有深厚景教基础的。 控制八剌沙衮,汉化景教,扶持景教,抑制天方教东进,然后反向输出到欧洲那一片去,这就是张昭需要利用八剌沙衮干的事。 至于是否需要严密统治这片国土,他倒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大不了以后重建一个碎叶镇就是。 “但是我想说,二郎你可以答应他们,但应该在答应他们之前,给出你的条件!”张昭沉思的时候,郭婉儿继续轻声说道,颇有点女中诸葛的意思。 “我的条件?”张昭楞了一下,条件是要提,但应该不用这么急吧? “就是你的条件,二郎不觉得他们这么着急的劝进,有些不太正常吗?你想想你是因为什么来到八剌沙衮的?”郭婉儿继续提醒到。 “你是说,他们这么着急的劝进,是想赖账,更是想把我举起来,用来应付我就舅父大圣天子?” 张昭顿时恍然大悟了,他就觉得这次劝进有什么地方他没有想透,原来关键点在这里。 他之所以会到八剌沙衮来,是因为提特西古大师派人不远千里去面见了李圣天,李圣天才同意准备物资,调派军队,让张昭千里驰援的。 这场动员,不提人员伤亡和有可能失败的风险,光是运送两千多人到两千多里外,于阗就开支了一大笔。 所以,仅仅一个表示臣服,是绝对不够的,提特西古大师一定和李圣天有其他约定。 比如将八剌沙衮的富裕之地上贡一些给于阗王室,每年要上缴大量的年金等等。 作为一个宗主,特别是还帮助八剌沙衮逃脱覆灭命运的宗主,这是合理的报酬。 但要是被宗主派来助拳的大将就地自立了呢?那这笔钱,是不是就省了下来? 虽然还要将利润分配给张昭一部分,可是张昭是要在八剌沙衮为汗的,能像两千多里外李圣天那样,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去八剌沙衮,从而大捞特捞吗? 就算是捞,他张昭孤家寡人,麾下除开于阗宫卫外,全部人口也就千把人,能捞到哪去? 张昭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这批人不肯推举萨克图继任阿尔斯楞汗了。 除开信仰的原因外,萨克图作为喀喇汗国的大汗,真要掌控了八剌沙衮,怎么还可能信任他们这些非嫡系的人? 不知道会从各地调来多少人,拿走八剌沙衮多少利益。 反观张昭首先跟他们没有信仰冲突,其次麾下腹心少,不用让出太多的利益就可以安排了。 也更因为没有太多心腹,要治理八剌沙衮不得重重依靠他们这些地头蛇? 而且更重要的是,张昭还显示出了极高的军事指挥能力,手下的甲士也能以一敌百,完全可以充当八剌沙衮的保护者。 不得不说,要不是张昭有东归打算的话,他与八剌沙衮,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妈妈的,这些老狐狸,就想着把他这幼虎给顶到王座上,然后靠幼虎的神威狐假虎威。 “郭婉儿,去把你三叔祖找来,我有事情要跟他商量!” 张昭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迅速做出了决定,这些八剌沙衮的贵族和宗教首领想省点钱可以,他能接受,因为张昭本来就是要东归的。 而且就八剌沙衮这二十几万人,就算加上怛罗斯等地的人口,也不过就是接近四十万的样子,再加上连连战火,你用液压锤也压不出太多的油水。 但是,这省钱该怎么省,必须要按张昭的思路来,不能比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 怛逻斯城,一百多年前的天宝十年(751),安西大都护高仙芝率军在此附近,与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展开了一场遭遇战。 两万唐军遭遇仆从军葛逻禄人的背叛,被八至十万左右的大食联军击败,最后回到安西的只有数千人。 如果是张昭在这里的话,说不得还要凭吊一番高节帅,然后感叹一下,因为这场在后世被中国人和阿拉伯人都挺关注的。 但阴鹞子没有,因为在此时,或者说在一百八十年前,怛罗斯一战,不能说无足轻重,但至少也是没有太大影响力的。 此役唐军除开仆从军外,真正的安西军最多也不过就是六七千人,战后回到安西的据说还有三四千。 总共也就损失了两千来人,加上征召的工匠,技术人员等汉民,有三千一两百人损失就撑死了。 这比起大唐和吐蕃在大非川一代的冲突,动辄损失数万大军算什么? 而从封常清仅仅在一年后就恢复实力,还可以痛击吐蕃和大勃律就看的出来,安西唐军打了败仗,但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反观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呢,他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战损不低,同时唐军骑马重步兵的强悍战斗力,也让大食人认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以大食人的国力,是不可能跨越上千里去击败这种大帝国的,况且安西军还只是整个大唐的一部分而已。 所以,在怛罗斯之战以后,大食人不但没有东进,反而之752年之后,连连遣使前往长安。 光是753年,一年就派了四拨使臣,考虑到双方的距离,恐怕是上一拨使臣还没回去,这一拨又出发了。 而与我们想象中,天方教是在怛罗斯之战后不断东进,然后传遍整个天山南北不一样,天方教传遍河中和安西,跟大食人的关系真不大。 天方教的传播,先是大唐因安史之后失去安西后,波斯人往东传了一小截。 后来的真正的‘功臣’,就是在破虏州被张昭击败的布格拉汗萨克图,此人的麻扎(坟墓)现在就还在喀什。 而彻底断绝西域万里佛国和景教的,实际上是蒙古察合台汗国的绿化。 在蒙古人的强力推行下,八剌沙衮、龟兹、高昌等佛教昌盛之地,寺庙被毁、僧众被杀。 想不到吧!最后完成天山南北绿化的,不是阿拉伯人也不是波斯人,而是我们印象中信佛呼麦的蒙古人,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闹哄哄的乱兵经过,四周还飘荡着象征劫掠与屠杀的烟火,怛逻斯城大小的迪赫坎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因为劫掠他们的,不是来自八剌沙衮的三教信徒,而是信仰天方教的神战者。 这可真是没出说理去了,阿里.杜拉夫率军东进的时候,就把他们搜刮一遍了,败兵回来,直接又把他们给洗劫了一遍。 愤怒的火焰,在所有人心头点燃,他们刚刚改信也就几年到十年左右,信仰本来就不是很稳固,这被连续劫掠了两次,那点信仰的火花,顿时就被现实冲的七零八落了。 阴鹞子忙的连吃饭都只能啃大饼了,事情太多。 先是要安抚没有改宗的三教信徒,他们在上一次提特西古带人来打怛罗斯的时候出了大力,损失也最惨重,靠着跑到山中逃过一劫。 现在八剌沙衮又打了回来,那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阴鹞子不安抚好的话,一场更加激烈的宗教仇杀就在眼前了。 第二个则是要把‘夺取’的大量战利品运回八剌沙衮去,金银、骡马、牛羊、驴子、布匹、牛羊皮和制作弓箭的牛筋等,这些都是宝贝。 最后除了怛罗斯以外,怛罗斯以东两百多里的白水胡城等大小七八座城市,都还要安排治理。 同时放归波斯神战者也不件轻松的事情,而且还要他们带回菊儿汗的威名,吓唬波斯萨曼国不断的在塔什干囤积物资,这个要求就更高了。 五天下来,其他人没什么事,阴鹞子瘦了一大圈。 张昭手下文官少,唯一能搞内政的,就是让朱清泉在于阗王城招募那些识字唐儿,领着这一群歪瓜裂枣,可差点没把阴鹞子愁死。 “阎都尉,把这封信带回给郡公,就说某还需要在怛罗斯驻留最少半月才能安靖此地。 而且要告诉郡公,必须尽快从八剌沙衮选出坐镇怛罗斯的人选,不然此地还是会有危险的。” 阴鹞子把给张昭的信递给了阎晋,他不准备跟阎晋他们一起返回,他要是现在走了,这些天的工作就白做了。 阎晋同情的看了阴鹞子一眼,要是郡公真的愿意在这里做一个菊儿汗到好办,无非是把弟兄们都封下去,自然就安定了,可是不准备长期统治这里的话,难度就大了。 第186章 别惹年轻人 一场简单的酒宴,菜肴无非就是烤羊和胡麻饼,与张昭对坐的,就是郭玄礼,小野猫郭婉儿则在两人间来回伺候。 “婉儿在这里可还住得惯?”郭玄礼摸着胡须,脸上堆起了慈祥的微笑。 除了刚刚进来时有点尴尬以外,老家伙现在已经适应过来了。 他看着花蝴蝶般穿梭,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郭婉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唯一有点担心的就是郭婉儿相貌实在不算出众,不知道能不能拴住张郡公的心,要知道李国守的那个儿媳,可是八剌沙衮著名的美貌小寡妇。 “回三叔祖,婉儿还住得惯!”郭婉儿红着脸,如同蚊子哼哼一样低声回答着。 她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发脾气的说要跟回鹘儿私奔,不过是为了抗拒来自她极不适应的婚姻。 而张昭,除了不能给她一个正妻的地位以外,年少多金又有权,还相貌堂堂,完全符合郭婉儿对另一半的幻想。 至于好色,呃...,张昭要在后世绝对是被万人猛喷的渣男,但在这个时代,在这样几乎等同于君主的男性身上,张昭其实还算是自制力不错,并不贪花好色的。 “此间事了,某就要准备东归了,不知道郭公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去看一看故国?” 张昭接过郭婉儿递过来的羊排,然后笑着对郭玄礼说道。 郭玄礼看了一眼张昭,思考了片刻,反而说了另一件事。 “提特西古大师和仆固、药葛罗两家知道郡公有心东归,确实是老夫透露出去的。 在私,老夫肯定是要支持郡公的,毕竟东归故国,也是郭某的宏愿。 但在另一方面,郭某的家族已经在八剌沙衮生活几十年了,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郭某带着众人费尽心力建设起来的。 在是一个唐儿之前,郭某已经是一个八剌沙衮人。” 果然是郭玄礼说出去的,现实比张昭想的更加过分。 张昭原本以为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心腹少,不用花太多代价就能把自己给打理了。 但实际上,他们是知道张昭迟早东归,所以只想把张昭捧起来当招牌,根本不想给多少好处。 等到他们实力壮大,张昭也早就回敦煌了,除了菊儿汗这个名号,他们相当于几乎没有付出。 张昭能说什么呢?郭玄礼已经表明,在是个唐儿之前,他先是八剌沙衮人了。 显然,相对于东归的不确定性,郭玄礼更倾向于留在八剌沙衮 依靠着郭家两位拥有两位大德的宗教实力,以及景教是八剌沙衮第一大教的地位,萨克图和波斯人也先后被张昭击败遁走,怎么看留在八剌沙衮都比东归更靠谱。 “郭公,我很欣赏一句话,那就是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我总算知道八剌沙衮为什么总是战火不断了,实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已经把八剌沙衮的好处全部占完。 不管谁来,你们首先想的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为了少给出利益,你么是什么都敢干啊! 你们就不怕,某恼羞成怒之下,直接洗了八剌沙衮吗?” 既然郭玄礼要当高华,那张昭也觉得自己不用客气了,只谈利益不谈感情,某张二郎就不会么? 还好他从郭婉儿口中套出了这个消息,不然等到真的当上了什么菊儿汗之后,那才是麻烦。 总不能刚当大汗,就把手下这些铁板一块的贵族杀光吧? “郡公不会的,老夫观郡公不是这种心狠手辣之人,其次也不符合郡公的利益。 此城有数万人,整个八剌沙衮各叶护和大德高僧控制的人口更是多达十几万。 郡公既然要东归,肯定不会选择劫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既然郡公知道了,无非就是我们多出一些而已。” 郭玄礼倒是不太紧张,因为他觉得张昭是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那就是表示可以讲条件的。 本来他确实不赞成用这样切香肠的方式来应对张昭,但无奈其他人都同意了,他也不好反对。 “对!”张昭冷笑一声点了点头,“某确实是个聪明人,但郭公最好也知道,某也是个年轻人,一个闯下如此大一片天的年轻人。 年轻人考虑事情总是要简单一些,你们觉得某没什么好的选择,只有与你们妥协,当个大家脸上都好看的菊儿汗是吧?” 张昭说着,有点憋闷的站起身来了,他妈的,本以为会如同唐骑中那样,在安西之地遇到一群矢志不移,一心要东归故国的唐儿,大家劲往一处使,荣耀而回。 但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两巴掌,来到安西,他见过的唐儿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真正跟他一样念着大唐的,恐怕也就是惠通和尚郑通等少数几个人了。 而现在,又到了他不得不和自己人勾心斗角的时候。 “郭公觉得某没什么好办法,是因为你觉得只要你们几家叶护和佛、景等教团结在一起,足以让我投鼠忌器。 但你不知道,张某实际上有个习惯,那就是宁向直中取不愿曲中求,你也对你们所谓的能力太自信了。” 说着,张昭猛地转过身,在郭婉儿惊恐的目光中,迅速拔出了腰间的障刀,郭玄礼也疑惑的看着张昭。 “郡公这是要对郭某下手吗?郡公不会认为杀了郭某就能解决问题吧? 您要知道,郭某,已经是最不愿意如此应付郡公的人了,要是其他家,恐怕提出的要求会更过分。” 张昭冷笑着看向郭玄礼,用障刀切下了一大块羊肉。 “他们是不会提出更过分要求的,因为某没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郭六公,郭天策,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三叔祖老了,只想着如何保住权势,早已烈士暮年壮心不在了。” 郭玄礼惊恐的朝张昭喊话的方向看去,布帘子被轻轻掀开,郭家玄字辈的老六威仪大德郭玄庆,郭家年轻一倍的佼佼者郭天策,缓缓从布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老六?天策?你们在这干什么?”郭玄礼的心直往下沉,这下糟糕了,万万不该同意佛门和各叶护贵族的提议。 本来他是想不当八剌沙衮的叛徒,现在要变成郭家的叛徒了。 “三哥!我早就说过,提特西古与诸叶护又贪婪又蠢,怎么可以与他们共进退? 上次集结大军去俱兰城大战,我就劝你不要听提特西古的,结果搞到郭家要去羯丹山上躲避。 这次我劝你跟郡公合作,同掌八剌沙衮大权,你又不听,可怨不得我老六。” 郭玄庆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怒喷,看起来不满已经很久了。 “天策!某让你召集的人召集齐了吗?”张昭没去看郭玄礼,而是问向了特意穿着一身大唐襕袍的郭天策。 “回郡公,两百勇士已经召集完毕,就等郡公一声令下了!”郭天策对着张昭一拱手。 “只是不知郡公要动谁家?” “听说你在郭家天字辈中以智谋著称,你说我们今日剿灭谁家为好?” “天策以为,我们应该动仆固家,因为仆固家势力最强,光是在城内就有数百勇士,而药葛罗家早有衰败之相。 要是我们去动药葛罗家,只会让余者兔死狐悲,聚集在仆固家麾下。 但如若是拿下仆固家,那就是杀鸡儆猴,余者两股战战,断不敢再与郡公作对了!” 郭天策说完,郭玄庆又笑着接口了,“而且仆固家治下残暴,连自己部落的人都敲骨吸髓,不得人心。 且世居八剌沙衮上百年,积存金珠宝玉无算,抄了他们的家,郡公正好用其大赏三军。” “同时仆固家在八剌沙衮拥有屯田数万亩,楚河边最好的草场十几处,这些都归郭家之后,足以成为八剌沙衮第一家了!”张昭同时接口说道。 “哈哈哈哈!”三人加上郭婉儿同时大笑了起来,郭玄礼顿时就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再无刚见张昭时的从容不迫。 “未知郡公要怎么处置仆?” “三叔祖虽然老矣,但仍是某张二郎和郭家的尊长,我欲大兴景教,撰写典籍等事,还需仰仗,只不过***长和八剌沙衮的俗务,还是让六叔祖来吧!” 张昭淡淡的说道,郭玄礼也淡淡点了点头,著书立说,也算是他最擅长的了,只是,郭玄礼看着张昭。 “郡公要大兴景教,可是要连提特西古大师一起铲除?” “怎么可能呢?”张昭连连摇头,“提特西古大师德高望重,大圣天子早就希望能与他共论佛法,疏勒新得,大云寺急需重建,提特西古大师此去,当大受重用!” “如此,老朽也无话可说了,只是我儿广胜、广成尚在怛罗斯军中,还请郡公照付一二!”郭玄礼万分萧索的说道。 “三叔祖放心,广胜、广成两位仍然是某的心腹干臣,某张二郎是要复兴汉家的,绝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 入夜,仆固那罗正叫上了三五心腹,在府中置酒高歌,如今八剌沙衮的威胁已除,只要把心不在八剌沙衮的张郡公,留在八剌沙衮数月,形势就会稳下来。 到时候,仆固家又会重新成为八剌沙衮势力最大的家族。 至于那个菊儿汗的称号,该给就给嘛,等张郡公走了,甚至还可以给金国的大圣天子,无非就是代价大小的区别而已。 酒喝到兴起,仆固那罗甚至直接下场,借着鼓声舞了起来,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火光随着闪耀了漆黑的夜空。 仆固那罗冲出大堂,随后惊恐的发现,他府邸的围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大量打着火把穿着甲胄的武士,正不断从缺口处涌了进来。 仆固那罗刚想悄无声息地跑到西院去,一支箭矢流星般从远处射了过来,正中他的咽喉。 城东,布拉纳大佛寺,寺庙的僧兵如临大敌的守了整整一个晚上,但并未有乱兵过来。 日头初升,一个穿着襕袍的年轻人气定神闲的走了进来,正是郭家的郭天策。 “郡公让我给大师带个话,大圣天子早就对大师仰慕不已,希望能与大师一见。 另外疏勒大云寺被毁,大圣天子也欲重建之,若能得大师前去主持,乃佛门之幸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提特西古身上,这位年纪并不大的高僧苦笑一声。 有个去处也算不错,疏勒乃是佛国,去也不亏,反正他这些僧兵,怎么也不可能打得过张郡公的百战雄狮。 第187章 天子在上 汗在下 疏勒王宫,李圣天刚刚处理完大量的奏报,只觉得有些头昏眼花的。 这位平素并不是很勤勉的君王最近这三四个月,那对国事是相当的上心。 天天太阳没升就开始处理政务,除了中午休息一小会,基本上要等到太阳落山,才回后宫休息。 这一是疏勒新定,事情确实特别的多,安抚周围的诸部族,应付想要过来分一杯羹的高昌回鹘,还有据传萨克图逃到七河之地的葛逻禄部族后逐渐站稳了脚跟等事情,让他无暇休息。 还有就是被张昭给刺激到了,这外甥在外战无不胜,他这舅父兵事上没法与张昭比,内政上怎么还能被比下去呢? 曹元忻心疼的拿过一碗炖好的鸡汤,就给李圣天端过去,还为他捏起了肩膀。 结果李圣天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內官长就拿着一封贴了鲜艳野雉毛的急递走了进来。 “天子,八剌沙衮八百里急递!” 李圣天嗖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没等贴身内侍把信拿过来,他就自己去取了,半晌,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二郎干得好啊!先是诱敌深入,随后自领精锐于山林间断其粮道。 再命若泰和白从信率精骑突袭烧其粮仓,马继荣则率众坚守八剌沙衮。 把波斯人逼到不得不退之后,再以大军掩杀!来,六娘你也看看!” 李圣天喜滋滋的看完这几百字两遍之后,才递给了曹元忻。 其实张昭走后,李圣天就有些后悔与担心了,疏勒与八剌沙衮远隔数千里,其实就算八剌沙衮不守,波斯人也不会选择继续来攻击疏勒的。 李圣天之所以让张昭去,一是有些沉醉于佛教保住者的地位,二是出于他那有些对张昭淡淡的忌惮。 可是张昭走后不久,李圣天就后悔了,张昭坚持只肯带两千人走,说兵贵精而不贵多。 但波斯萨曼国也是河中盛国,动员几万人不在话下,这要是张昭出了什么意外,他该如何面对长姐以及张昭对于阗金国所做的贡献? 不过现在还好,张昭终于又获得了一场大胜,不但自身没事,还帮助于阗金国又一次声威大震。 “看来二郎还真是天生的神将啊!他在信中还说,波斯萨曼国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所率之军,不如萨克图之古拉姆近卫多矣。 其兵甲不精,战马养而不得其法,将骄卒惰,以此观之,波斯萨曼国已处于衰落之中。 只要我们做好出兵拔汗那国的准备,必将一战而下,成于阗大金国万年基业。” 曹元忻也喜不自胜,张昭打下的地盘越多,那也都是为她儿子李从德打下的。 看来自己的决定是没错的,到时候从德儿掌握于阗这样的安西盛国,张二郎打通甘凉再建归义军,两国共分丝路之利,曹张两家同享江山永固。 “是啊!破虏州以两千打两万,这次在八剌沙衮又是以两千余大败三万,次次以一敌十,本朝名将也就是这样了!” 李圣天表示万分同意,当初张昭揪着他袖子大喊‘勿遗子孙忧也’的时候,李圣天完全没想到,胜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容易。 他征发的三万大军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张昭就一个人把敌人给打垮了。 当年二人之间对于阗国未来的设想,现在就只剩下拔汗那国地区没有征服了,而且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安都康的玉素普的伯克最近回信了吗?”想到这,李圣天问向拿着急递过来的內官长。 安都康就是后世费尔干纳盆地的安集延,此城是疏勒进入费尔干纳盆地的咽喉,虽然城不大,但易守难攻。 玉素普伯克是萨克图麾下的大将,喀喇汗国攻下大半个费尔干纳盆地后,玉素普就被萨克图任命为安都康总督,驻原拔汗那国都渴塞城。 这几个月以来,李圣天一直想要招抚玉素普,但此人态度一直非常暧昧,因为信仰的原因,有倒向波斯萨曼国的可能。 內官长摇了摇头,“回天子,臣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但从未有安都康信使过来!” “不知好歹!”李圣天把脸一黑,“这玉素普真是给脸不要脸,真当某不敢发大兵征讨吗? 把张郡公的急递一字不差的抄一份给玉素普送去,告诉他,某最多在等他两个月,届时还敢首鼠两端摇摆不定,某就要亲提大金国十万雄师,叫他灰飞烟灭!” 等到內官长出去之后,曹元忻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不是为安都康的事情,而是为了张昭。 “天子,张二郎如今又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这可该怎么封赏啊?区区二十岁,已经是破虏州刺史,领有破虏州了,总不能再封他一块地吧?” 李圣天顿时就是一帧,这还真不是他的舅父天子忌惮,而是真的赏无可赏了。 张昭以二十岁的年纪领有一州之地数万百姓,这已经很离谱了,于阗金国就这么大一点,再封赏就要封出一个国了。 “天子,这八剌沙衮山高路远,不如....” 曹元忻的话没说完,內官长又咚咚的跑了进来。 “禀告天子,八剌沙衮又有八百里急递到,万分紧急,信使到时,连马儿都跑死了三匹。” 听到內官长这么说,李圣天和曹元忻夫妻两赶紧一起跑过去接了过来,随后两人脸上表情古怪又无奈。 因为张昭这连夜发出,跑死了几匹马的八百里急递,正是在他灭掉仆固那罗家后发出的,字数不多,但各个消息都很让人头皮发麻。 “八剌沙衮众叶护和佛、景、摩尼三教领袖请张郡公为菊儿汗,永镇八剌沙衮。 他还调了五千大军前去收复怛罗斯以东各城,城内叶护仆固家聚众谋反已被诛灭。 布拉纳大佛寺主持提特西古大师请来疏勒主持重建大云寺,奏请郭玄庆为八剌沙衮留后。” 曹元忻一字一句的把上面的内容念完,额头也不禁渗出了几滴晶莹的汗水。 这几件事,没有一件是小事,特别是八剌沙衮诸叶护和三教首领公推张昭为菊儿汗的事,他这是想干什么? “六娘刚才是不是想说,不如我们在八剌沙衮找块地分给张二郎?”李圣天苦笑着问曹元忻。 曹元忻也苦笑着点了点头,“奴是想说这个来着,可是你看,我们这位外甥他要的不是一块地,而是要整个八剌沙衮,他这不是喊着要东归吗?这是想干什么?” 李圣天慢慢坐回了椅子上,端起已经有些冷的鸡汤轻轻啜了一口。 “等吧!某估计第三拔信使应该很快就来了,也许就是明天早上。 如果张二郎真要自立为八剌沙衮菊儿汗,绝不会这么明说给你我听的,我猜下一封信,就是解释这一切的吧!” 张昭确实发出了第三封八百里急递,也确实是要向李圣天解释清楚。 但在解释之前,经过三推三让,在阎晋率三千大军回八剌沙衮之后,张昭准备正式接受八剌沙衮一众叶护给他上的菊儿汗这个尊号了。 虽然对于将要东归的张昭来说,这么个尊号没什么用处,但从长远看来,却是非常有用的。 因为等到他入主中原之后,这个汗位,这个尊号,就会成为他对于八剌沙衮这一代喀喇汗游牧民族强宣称的依据。 山呼海啸中,张昭带着众人在楚河边,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 草原上的可汗尊号一般有两个来源,一是血统,在一个就是靠实力赢得推举。 张昭以一敌十干翻了萨曼波斯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又诛灭了仆固那罗全家,这就是实力的体现。 所以今日他能得到这个推举,来源就是他能够‘保护’八剌沙衮的生民。 而在祭天仪式完成之后,张昭就迅速开始安排出了自己的留守班子。 投靠张昭的威仪大德郭玄庆,毫不意外的得到了八剌沙衮留后一职,张昭东归后,八剌沙衮的一切事宜,都以郭玄庆为主。 留后下面是长老议会,按照部落大小获得的长老席位各有不同,一共准备了五十五个长老席位。 不要以为议会这是个很先进,一听就是近现代的玩意,实际上这种模式早已有之。 就在萨曼波斯,人家也拥有被称为迪万的国务议会,突厥人和回鹘人,也早有诸王贵族共同议事的模式,所以这个长老议会,很容易的就为众人接受了。 除了主管一切形同僭主的留后和长老议会,八剌沙衮还设有主管兵事、赋税、户籍的尚书。 地方上则设置了怛罗斯、白水胡城、俱兰城、阿史不来城、冻城、贺猎城、叶支城七个都督府。 其中怛罗斯城设西大都督府,管辖白水胡城和俱兰城,以阿依古丽的公公,大唐怀宁郡王李思忠的五世孙李国守为西大都督。 至此,八剌沙衮的政治框架就算是搭起来了。 此外,张昭还得到了楚河两岸原大唐碎叶军屯中的六万亩良田,以及大量草场。 他准备分出一万亩良田和五块草场给李圣天,同时准备将八剌沙衮纳入于阗的势力范围之内。 这样的他菊儿汗就只是个字面上的意思-荣耀可汗,而不是那种唯我独尊的可汗之汗。 把菊儿汗至于金国天子之下,还分了良田和草场,这样算是给足了李圣天面子。 这对张昭也是有好处的,因为他想把拔悉密部阿史那啜的三千帐两万人,迁往八剌沙衮,作为他的直属部族。 这可是他自己辛苦招揽的小弟,还承诺了要给他一块安身之地,现在总算是没有食言。 安顿好了阿史那啜,张昭也才能放心把他儿子阿史那思礼的三百轻骑,放在身边调用。 第188章 新碎叶 热湖边上,延绵的宫帐几十上百,大量穿着华丽袍服的勇士们骑在马上你追我赶。 这是新任的八剌沙衮菊儿汗张昭,正在率众打猎行乐。 对了,张大可汗还把八剌沙衮给改成了碎叶,而还没有完全被废弃的原碎叶城,就变成了老碎叶城。 身骑白马,箭术超群的氾全射回了一大只黄羊,横在马背上向张昭夸耀,爱吃鱼也擅做鱼的马鹞子扛着一尾二十多斤的大鱼,同样洋洋得意。 不过张昭可不敢吃他做的鱼,因为此时人最喜欢的吃鱼法是吃鱼脍,也就是生鱼片,这张昭就有点敬谢不敏了。 后世他连生的三文鱼都不敢吃,谁知道那是不是淡水虹鳟?这个时代他就更不敢了,要是吃一肚子寄生虫,几乎可以称得上药石无医。 于是,在马鹞子幽怨的目光中,张昭让他拿着那条硕大的鱼去别处做鱼脍去。 而张昭则挑出了几条大一点的伊克塞湖鱥(gui四声),准备做些烤鱼。 虽然没有辣椒,但是干茱萸还是有不少的,而且张昭在这里还发现了一样宝贝,那就是洋葱。 他隐约记得,洋葱应该是二十世纪才传入我国,好像还是从美国传入的,不知道为啥这么近,还要从美国传入呢? 张昭问了一下郭婉儿和阿依古丽,这东西是波斯人带过来的,现在昭武九姓故地已有很多人种植了。 难道....,张昭摸了摸下巴看着手中跟个桔子差不多大小的洋葱,难道是因为现代洋葱是美国人选中育出来的?这个桔子大的洋葱确实跟后世的差别很大。 不管了,以后它就不叫洋葱而叫胡葱了,也算是张昭穿越一趟难得的贡献。 洋葱这东西用来调味非常不错,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杀灭寄生虫的功效,非常适合添加到普通人餐桌上。 鱥,是一种比较小带斑点杂鱼的总称,中国的江河里也有不少的分布,一般最大也就一斤左右,伊克塞湖鱥则要稍微大一些,能有一斤七八两,用来做烤鱼正合适。 不过,一群八剌沙衮,不对!一群碎叶贵族有些不太适应的看着张昭。 因为他们其实是不吃伊克塞湖里鱼的,哪怕是饥荒时期,牧民想去捞点吃,贵族们都不会允许。 这倒不是他们舍不得湖中的鱼获,作为六千多平方千米的大湖,里面的鱼儿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湖周围这几万人全部来吃,那也完全供应的起。 这些人不吃,其实是出于一种敬畏,作为最深处有七百多米的全世界最深高山湖泊,伊克塞湖的湖面其实并不怎么美丽,反而因为过于深,显得异常幽蓝,有种让人发憷的恐惧感。 特别有深海恐惧症的人,很容易对它产生畏惧,也很容易联系到水底怪兽什么的。 所以周围人不吃热海的鱼,实际上处于一种害怕得罪湖神或者湖中怪兽的恐惧感。 连途经此地的唐三藏就对此湖有过特别的记载,他说此湖洪涛浩汗,惊波汩淴,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看来这位三藏法师也对这湖,也有着一种人对于自然宏伟的畏惧感,能让一位大德高僧记载灵怪间起,足以证明此湖给周围人带来的压力。 甚至连历史上的《西游记》作者也被影响到了,据说碧波潭的原型就是此湖。 那万圣公主和九头虫可都不是什么好玩意,九头虫这个形象,不就是人们心中的怪兽么? 烤鱼做好了,洋葱、豆腐、芹菜、茱萸过完油香喷喷的,烤鱼更是外焦里嫩,这可是新任大汗做的,谁敢不给面子? 周围的一票碎叶贵族和宗教首领都赶紧围了过来,连还没走的提特西古大师都来了。 不过张昭不准备让他吃,虽然佛门此时并不太忌荤,但非常忌惮洋葱和大蒜等有强烈味道的食物。 扫视了有些不太想吃,但又不得不吃的众人一眼,张昭一脸的严肃。 “尔等以后尽可食用此湖之鱼获,因为某昨夜与热海之湖神于梦中商议过,湖神言道,他若是同意,将会以惊雷自湖底升起作为准信!” 一席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信神拜神是一回事,真有神出现在眼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昭强忍着笑意,十分装逼的转过身对着湖面挥了挥手,“热海湖神,本可汗已至,该你信守承诺了!” “轰!”就在张昭挥手后的几息之间,一声闷雷从湖底响起,震得人心头发麻。 接着一道火光在湖底随着雷声,闪电般的扫过,连深蓝色的热海平静湖面都仿佛动荡了起来,还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回应着张昭一样。 “热海之神回应可汗了,以后热海中的鱼获,都可以被可汗的子民享用了!” “可汗才是碎叶的真主,只有他得到了热海之神的祝福!这是卡迪尔汗都没做到过的!” 提前准备好大包火药挂上沉重的铁坨,利用渔船做掩护,将导火索装到密封性很好的油纸中,然后扔到水中就点燃导火索引爆。 没有什么特殊的,甚至还可以说有些粗陋,但是用来吓一吓这些十世纪的土包子部落酋长还是足够了。 在一票从郭家选出来的托儿卖力表演下,被火药爆炸震慑到的碎叶各部贵族们,再一次跪倒在了地上,他们对着张昭这个大汗唱起了赞歌,比起以前,又虔诚了不少。 欢呼声中,张昭满意的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热海之神昨夜还在梦中告诉本汗,如今碎叶的劫难,虽然靠着本汗与本汗麾下的战士英勇血战而消除。 但是远在南方的疏勒,佛陀的劫难还远未结束。 因为萨克图此贼背弃祖宗,背弃佛陀,还污秽了佛陀的圣地与舍利。 提特西古大师,不知道布拉纳大佛寺,是否能承担起重建疏勒大云寺,守护佛舍利的重任?” 搞了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增加一点张昭在碎叶城各部贵族中的威望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就是怎么合理合情的,把提特西古以及布拉纳大佛寺的一众僧侣,给弄到疏勒去。 虽然景教在碎叶是信众最多的宗教,但佛教的势力也不小。 如果强行用行政的力量去将提特西古驱赶到疏勒去,显然会造成碎叶城教徒的分裂甚至是冲突,那就不符合张昭的利益了。 提特西古看了张昭一眼,疏勒他肯定是不想去的,那里佛教徒都快被萨克图杀戮和驱散光了,要重新发展信徒,也挺困难的。 而说起来很好听重建大云寺更是扯淡,因为大云寺现在被毁的都只剩下些土包了,还有谁知道这金国大圣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要重建大云寺?能拨出多少钱粮? 要是不去的话,提特西古心里一动,要是不想去,现在可能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提特西古才不在乎什么热海之神,我是三藏法师,我读释迦牟尼灭趣王根本咒的! 不过,他又看了周围正跪在湖边的数百精锐骑兵一眼,这些人的厉害他是知道的。 波斯军三万人来,被他们几个冲锋就打垮了,更曾在破虏州城下以一敌十,打垮了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军。 好吧!想到这里,提特西古突然觉得,前去疏勒重建大云寺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贫僧提特西古,愿意率布拉纳大佛寺的僧众前去疏勒,大云寺曾是安西佛国,是大唐皇帝陛下敕建,更有保有释迦牟尼佛舍利,能得可汗和金国大圣天子信任,是贫僧的荣幸。” 提特西古艰难的咽下了这颗苦果,这不过他不知道,如果没有张昭,历史上的这个时候,他根本连咽下苦果的资格都没。 历史上萨克图围城五月,始终攻不下八剌沙衮,于是只能半真半假的撤退。 结果提特西古和仆固那罗估计是喝大了,觉得萨克图已经是强弩之末,竟然如同他们这个时空,率军去俱兰城和天方教徒血战一样,他们搜集两万人马,来了个出城追击。 大喜的萨克图连忙回师,热海边一场大战,八剌沙衮追兵全军覆没,仆固那罗当即跪下表示愿意改宗。 然后进入八剌沙衮的萨克图捣毁布拉纳大佛寺,将提特西古等僧众擒到了疏勒,不过倒是没有杀他,只是将其幽禁致死。 四十多年后,提特西古的徒孙,诺古特热西提成了疏勒城的佛教领袖。 在他的策应下,李圣天的儿子李从德于969年率于阗高昌联军攻陷疏勒,给了喀喇汗国致命一击,差点就把喀喇汗国给打崩溃,只是可惜他们最后没能守住胜利果实。 这提特西古不得不说,就是与疏勒有缘。 郭玄庆听到提特西古这么说,顿时就长长松了口气,只要布拉纳寺的僧众迁走,他就有信心将剩余的佛教徒消化掉。 阿罗诃不行,不是还有牧场、田产这些东西嘛! 这就是当上碎叶留后的好处,张大可汗离开后,他就是碎叶最大的首领了。 郭玄庆捏了捏手中的名册,准备回去再加一些郭家的子弟上去。 这也是他和张昭的约定,郭家子弟中,将有极大一部分学过字,能骑射的子弟跟随张昭东归。 最少不会少于五百人,同时郭玄庆还要帮助张昭招募两百名景教骑士。 作为补偿,张昭则同意将拔悉密部补充一千帐到郭玄庆的麾下,以后碎叶的政治格局就形成了,郭家加上景教的实力,足以让郭玄庆控制这里。 第189章 这是隋唐英雄传? 后唐长兴四年,于阗同庆二十二年,公元933年五月,在碎叶呆了快一年的张昭率军出了碎叶城。 这近一年的时光中,张昭先是击溃了萨曼波斯的侵略者,登上了碎叶菊儿汗的汗位。 又在碎叶城确立了以郭玄庆为首的碎叶留后,以及碎叶各部长老会的政治格局。 他还设立了西大都督府,帮助碎叶城重新控制了怛罗斯以东。 而当初带着两千余人支援碎叶的张昭此次离开的时候,足足带走了三千人马。 这可不是多了一千人这么简单,因为于阗宫卫除了两百甲士留驻碎叶以外,其余的七百多人早就返回了疏勒。 也就是说,张昭和三千余人马,全部都是他自己的部队了。 不过编制还是没变,部队还是叫奉天军,奉天营也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张昭仅仅只是吸纳了碎叶城周边的勇士两百多人进入了憾山都。 而奉天军的另一个营奉恩营则因为李圣天召回了于阗宫卫而宣告解散。 补上这个营缺口的是张昭在碎叶以郭家子弟为主组建和训练的新营头-保大营,名字来源于曾经大唐碎叶镇最著名的军-保大军。 阎晋顺利的升了官,被张昭扔到保大营担任了营官右都虞侯,他的憾山都步军校尉一职,则由氾全接任。 保大营设飞虎都和铁马都,前者为骑马重步兵,以郭家子弟为主,但是却由阎晋担任都尉亲自掌控。 后者叫铁马都,但实际上确实以弓骑兵为主,重甲骑兵之有一个将一百人而已,而且是马不披甲人只披锁子甲的伪重甲骑兵。 这个都由郭玄礼的儿子郭广成为都尉,也算是实现了张昭的承诺,虽然拿掉了郭玄礼,但张昭对于郭玄礼的儿子并未予以打击,反而还是重用了起来。 而郭广成也和被张昭安排跟着武原儿成为文职官员的郭广胜不一样,他对于父亲的失势其实并不抵触,相反他早就有些不赞同郭玄礼不断加深郭家景教化的操作了。 同时,张昭也终于开始建立起了自己的文官系统,郭天策被张昭任命为了自己的参谋,同时获得这个职位的还有武原儿和朱清泉。 阴鹞子在怛罗斯培养的四十多人,也被划入了这个系统,他们以掌书记郭天策为首。 参谋这个职位,实际上也不是后世才有的,这个官职,唐中后期就开始设立了,现在中原那些由节度使转化成的国王们,也很多都设立了这个官职。 而且这个参谋,就是参预谋画的意思,跟后世的职能很接近,只不过不仅仅限于军事,他们还可以参与民事的决策。 “大汗!这是按照大汗简稿编写而成的本朝英雄传,请大汗过目!” 郭天策端过来了满满一箱子的稿纸,这些天,这位郭家新一代的千里驹可是被累坏了。 因为张昭给了他一个故事大纲后,就把润色的工作交给了他来做。 而且不是说写就完了,而是每一个情节张昭都要检查,觉得写的不满意的,张昭就要他改,这一个多月的重复改文,差点没把郭天策给整崩溃。 张昭这是要什么?他在写小说啊! 这一招还是冥思苦想出来的,起因还是郭玄礼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这让张昭意识到,他要从安西、河中两地拉人回去的工作是很困难的。 因为如同郭家这样已经在当地取得一定地位的家族,是很难拉回去的。 他们虽然还保留着传统,但几乎已经给当地人没什么差别。 当地人也并不歧视他们,相反因为汉人勤劳肯干重视文化等因素,一旦稳定下来了,慢慢都会爬到当地中上层去。 这是必然的,与后人想象中安西、河中各民族都会针对唐人的印象不同,他们绝对没有闲到专门去针对唐人的地步。 因为整个安西与河中,其实就是个各民族交汇融合的大场所。 这里有斯基泰人这样的白人,有回鹘、葛逻禄这种黄白人种都有的种族,信佛的,信耶稣的,信大光明神的,信原始萨满教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的安西、河中,民族和长相并不是一种罪过,弱小和无力保护自己才是一种原罪。 能渡过这个难关的,比如郭家,就会慢慢壮大,如果这时间内中原王朝能有大兵西进收复安西,还有可能将他们拉回来,并且成为中原王朝控制安西、河中的柱石。 但中原王朝如果不能来,几十上百年后逐渐彻底胡化,就是必然的结果了。 而不能渡过这个阶段的家族,比如依附于疏勒大云寺的李家,就会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就是张昭所面临的的最大困难,如果他像班定远那样背后有个强大的国家和军队支持,只有郭家这种家族来抱他大腿的份。 可是他没有,他现在的强大,都是靠自己的神勇,以及扯了一部分李圣天大旗立起来的。 所以郭玄礼才会认为他没有错,甚至还觉得,他看在同为唐人后裔的面上,为张昭争取了一个不错的待遇。 要不是入境的时候就激起了郭天策等人东归的憧憬,以及利用了郭玄庆对于郭玄礼的不满和他想要独尊碎叶的野心,这次可能真的就寄了,除非张昭愿意发动大军洗了碎叶城。 而这也是郭玄庆愿意帮张昭搜刮了八十套铁扎甲和价值超过十五万贯的财宝,以及同意张昭带走缴获波斯大军之甲械驴马等物资的原因。 郭玄庆就是知道张昭没什么根基,他在等着张昭走了之后,独掌碎叶的大权。 张昭也很干脆的拿走了精锐人马和财物,一点也没有对碎叶权势的贪求,也没想搞点什么平衡,留点心腹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碎叶到疏勒就是两千多里,疏勒到敦煌四千多里,敦煌再到长安三千多里,都跟碎叶到巴格达的差不多远了。 这么远的距离,除非你会影分身,不然留什么都没用。 张昭所需要,也能带走的,就是碎叶的甲械驴马和珍宝以及愿意跟他走的勇士,还有这个他非常看重的碎叶菊儿汗称号。 要是张昭以后能够自陇右东出平定天下,那么连诏书都不用,郭玄庆直接就会到长安朝贡,要什么给什么。 你要他到长安为质说不定人家还觉得天恩浩荡,恩赐他回故乡养老。 要是东归不成功,那什么也别说,以实力为尊的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而东归成功的第一步,就是首先保证张昭能从安西拿到足够的精锐甲士回敦煌。 其中一小部分要靠李圣天和曹元忻的支持,大部分还是要靠他自己搜罗。 那么前面分析过了,郭家这种过得下去大家族,不一定愿意跟他东归。 李七郎和郑通倒是愿意,可他们几乎就是光杆一个。 更可虑的是,奉天军中也一直存在一个不稳定因素,那就是虽然一直打胜仗,钱财倒是不缺了,但底下的人缺官、缺权、缺一个安身立命的土地。 张昭现在明面上,是没有什么官位的,于阗李圣天给的官职,他不敢顶起来,因为他怕把于阗官职太当真后,辛苦几年会被李圣天一下摘了桃子。 其次他也不能用碎叶菊儿汗这个招牌,这个要是用了,除非他愿意把下面的人安排在碎叶,不然决不能现在就用。 归义军那就更没他什么事了,中原王朝也不会想到来册封他这么个队中原来说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所以张昭现在看起来挺尊贵的,又是可汗,又是郡公加刺史,还是名门之后,但是他一个都不能用,可以说相当于什么都没有。 那么,如何保持队伍的思想一致性?如何能从茫茫人海中让有心东归的唐儿后裔知道他的存在,并且愿意跟他走? 如何把东归故国弄成一件充满了荣耀的事情? 物质上的保障有了,精神上的需求就必须抓起来。 所以尊贵的文化人张大可汗准备出书,他还准备一次性出两本。 第一本叫做《大唐英雄全传》,实际上就是在清代鸳湖渔叟校订的《说唐全传》基础上仿写而来的。 之所以选用这本,那是因为张昭对这本书的故事脉络非常的熟悉。 小时候没什么娱乐活动,说唐与三国演义,那可是张昭从一众小伙伴,到家中父母爷爷辈最宝贵的精神文化来源了。 什么隋唐十八条和三十六条好汉的排名。 甩锤砸天的李元霸,官二代宇文成都,骑着照夜玉狮子的裴元庆。 罗成马踏淤泥河,秦琼卖马,陈咬金的三板斧,单雄信的聚贤庄等等。 这些形象那都是深刻在了张昭内心,所以他只需要把细纲列出来,然后让人润色加工就行了。 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实际上要到清中后期才完全成熟,放到现在来说,那就是超级大杀器,绝不亚于张昭当年第一次见识到侏罗纪公园和星球大战的震撼。 而且确实效果非常显著,张昭先让武原儿试着给阎晋、马鹞子他们说了一段,立刻就把这些家伙的心给牢牢抓住了。 武原儿现在都不敢单独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出现就准会被抓住,不讲到声音嘶哑绝对脱不了身。 除了《大唐英雄全传》这个带着夸张元素的小说以外,第二本就是偏向史实的纪实文学了,张昭将其命名为《汉唐英豪列传》。 书中从轩辕黄帝讲起,不过最大的篇幅是偏向了两汉和大唐名臣名将,特别是跟西域有关系的,按人物每个人一篇传记似的小故事。 包括了两汉的卫青、霍去病、窦固、窦宪、班超、陈汤以及饥餐胡虏肉的耿恭等。 以及大唐的李靖、薛仁贵、苏定方、阿史那社尔、郭孝恪,以及张昭的老祖宗,那位率万人乌合之众打的大食人狼奔鼠窜的张孝嵩等人。 马车中,张昭仔仔细细的看完了郭天策前十回和后十回的手稿,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唐英雄全传》全书一百三十回,共计六十五万字,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最顶尖的文娱巨著了。 张昭只是想了一下,要用毛笔字在软趴趴的纸上写六十五万字的恐怖,就让他头皮直发麻。 后世网文动辄数百万字,那是建立在电脑码字情况下的,直接手写,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好了!将此书保存好,到了疏勒先找数十位读书人抄写十套成书,然后按照我的要求,培养一批读书人,一个月能完成吗?” 张昭把箱子还给郭天策然后问到,郭天策沉吟了片刻。 “可汗有命,臣自当全力以赴,只是疏勒的黄麻纸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能写的一手好字的读书人,更不知道有没有?” 张昭叹了口气,古代著书立说就是这么难,哪怕你写好了,要将其成书,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特别是在安西,因为印刷术这边几乎没有,活字印刷则还没发明,抄写就成了大困难。 安西连会写汉字的都不多,更别说字写得好的,六十五万字的书十套,用到的黄麻纸更是天量。 唉!看来还是得着李圣天帮忙,看看于阗城内有没有。 “这个问题,某会跟大圣天子商量的,看看能不能从于阗调一点过来。 你做好你的工作,若是一个月内能完成,这本书,某可以让你郭天策的名字列于著作者中。 还有以后也别叫可汗了,叫某郡公或者二郎君都可以。” 郭天策顿时就来劲了,小小的枪手,也能有著作权吗?这可是煌煌六十五万字的巨著啊!足以名留青史了。 “郡公放心,仆一定竭心尽力在月内完成。” 第190章 棉花与棉甲 疏勒城,这一次的排场更大了,李圣天亲自领着文武百官郊迎十里,黄土垫道,还专门修建了迎接用的亭子,若论风光,无出其右。 而张昭走到二十里的时候,李圣天派出的册封使者就到了,并当场册封张昭为于阗大金国的副王。 这个尊号和职务嘛,于阗上百年前是有的,安西各国也不少见,副王和副汗一大推。 原因就是在于安西地盘大,沙漠多,彼此能住人的绿洲之间隔得远,一个政治中心不能保证国家政治活动的需要,于是就要设立王室近支为副王,来分管远处的地盘。 但自从安西各地的道路情况变好,以及马匹数量多起来之后,这种情况就很少了。 相对发达的交通,让各国统治者已经用不着设立副王这种一正一副的权力结构,可是今天李圣天却把它给重新搬了出来。 张昭接完旨,不得不给他这位舅父天子在心里点了十二个赞,这位还真是开疆拓土一般般,但搞内政,玩政治绝对是一把好手。 他今天封了张昭为副王,那就相当于确定了张昭提出的,汗在下天子在上的设想。 碎叶的可汗成了于阗大金国的副王,那么碎叶以及由碎叶留后管辖的怛罗斯等地,也在名义上成了于阗金国的领土。 更秒的是,郭玄庆的碎叶留后这个职位,实际上是张昭报给李圣天,然后李圣天同意了的。 这样一来在张昭走后,于阗金国就获得了对碎叶的宗主权,郭玄庆更是不得不在很多方面听从至少是配合于阗金国的安排。 因为张昭东归之后,隔着几千里的距离肯定不会再插手碎叶的事情。 而他是于阗的副王,李圣天完全可以要求张昭把碎叶的一部分政务权力,委托给留在于阗的副王属僚。 实际上李圣天已经想好了,这个副王可不是随随便便封给张昭,没有实际权力只为了好听的。 李圣天已经明确表示张昭可以在破虏州开府,建立属于张副王的属僚机构。 这个机构会主要用来管理张昭的破虏州和碎叶,以及怛罗斯属于张昭的产业,李圣天甚至还准备在打下费尔干纳盆地后,再给张昭分一块地方。 看着很大方是吧,但这只会出现在张昭东归之后,只要张昭东归,这个机构就会开始运作。 可是疏勒离敦煌四千多里呢,还大多是瀚海沙漠,距离和交通情况就注定了张昭可以派出一定数量官员前来任职,但大部分的官员还是得从于阗招募。 而且四千多里地,不管张昭派什么官员来,最后还是要跟着于阗亦步亦趋的。 因为在这个没有电话以及其他更为发达媒介的情况下,张昭无法做到随时能得到属僚的反馈,也无法监管。 最后的结果,也就是派出几个心腹意思一下,然后收到一笔不算少的赋税收入。 “二郎!哈哈哈!你终于回来了,舅父无忧也!” 张昭刚刚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时候,李圣天直接甩开一起迎接的于阗众勋贵官员,直接骑着一匹白马越众而出。 “舅父!甥男幸不辱命,已将怛罗斯以东收归大朝了!” 张昭也当即骑着一匹白马甩开众人,向李圣天疾驰而去。 好一副双方奔赴的画面! 大朝就是指大唐,于阗国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改名为了大朝大宝大金国。 大宝是形容词,形容于阗辉煌鼎盛,大朝就是指大唐。 历史上他们也是一直在国号前面加了大朝一词,表示他们将大唐看成了母国,承认自身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 “二郎干得不错,碎叶镇沦陷一百多年了,今日在收复,足以名留青史了!”两人相会之后,就直接下马手拉着手往回头走去。 “不过疏勒到碎叶实在是太远了,咱们没有当年大唐的实力,只能做到如此,有些遗憾啊!” 在李圣天这,张昭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确实有些遗憾,派他去的时候,李圣天其实也会希望张昭能镇守碎叶的。 李圣天拍了拍张昭的手,一时间也有些感慨,看来他这外甥东归的决心真的很坚定啊! 怛罗斯以东包括碎叶,算起来也有三十几万口,虽然偏处西陲,但已经不比归义军的家业小了。 “二郎无需遗憾,在舅父看来,这就足够了,我们派驻了军队获得了宗主权,碎叶以后不管是谁为留后,那都需要得到我们的承认,每年还有几万贯的贡物可以收,很不错了!” 张昭转头一想也是,也明白李圣天这么说的原因了,因为拿没拿到碎叶的宗主权,是非常关键的。 有了宗主权,于阗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碎叶驻军两百,别看只有两百人,在有宗主权的情况下,由于阗任命,统领这两百人的碎叶营田使,就可以插手碎叶政务。 而且有了宗主权,在碎叶留后郭玄成做出损害于阗利益,让李圣天无法忍受的时候,李圣天就以此为借口,断掉通往碎叶的商路。 这是非常致命的,因为于阗拿下疏勒后,就完全堵住了丝绸之路通往碎叶的所有通道,特别是张昭的破虏州,正好卡在了通往碎叶的咽喉处。 这让郭玄成实际上就只能依靠于阗的支持进行统治,因为他们无法承担商路断绝的损失。 所以说安西现在就是菜鸡互啄,要是张昭站到萨克图的位置上,哪用得着劳师远征去打碎叶? 直接把碎叶的商路堵住,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左右,碎叶必然发生政变动乱。 到时候带上几千人调停加威胁,碎叶就拿下来了。 可是萨克图由于自己穷兵黩武非常缺钱,他舍不得用这‘笨’办法。 然后就被张昭抓住机会直接干到七河之地,臊眉耷眼的看葛逻禄人脸色过日子了。 想通了这个问题,张昭对于碎叶最后一丝不舍,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牵手走到专门为迎接张昭所搭建的亭子处,一大群鼓手也开始热热闹闹的吹打起了雅乐。 张昭伸手指着远处的队伍,开始一一为李圣天解释了起来。 这次除了他自己带回了三千大军以外,还有四五百人的波斯萨曼国俘虏,以及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和神战者首领阿卜杜尔.艾哈迈德两人风干的头颅。 这些人都是要拉回到于阗王城的于阗宗庙中,举行献俘仪式的。 繁琐的礼仪和盛大的酒宴一场接着一场,直到第三天以后,张昭才有机会赶到了自己的属地破虏州。 在这里,有张昭最关注的东西,那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棉花田,差不多有三百亩。 这是张昭去往碎叶之前就计划好了的,为此还特意在六个月前,把张忠派回来专门主持这项工作。 棉花这东西,早在南北朝时期就传入了中国,西域这边实际上种植的也不少。 但是这么好的东西,一直都没有流行起来,最大的原因就是将棉花脱仔的方法,以及通过弹棉花,将棉花弄得松软适用的方法没有发明。 不过这难不倒张昭,他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父亲因为常年弹棉花落下的矽肺病有没有加重。 想来自己留下的几十万现金应该够他和母亲养老的吧,还不上贷款的房子虽然会被银行收回拍卖,总也还能剩下一点。 父亲如果够聪明的话,说不定能在银行收回房子拍卖前,把房子卖掉,这样还能赚一点,差不多就有一百多万现金了。 老两口年龄还不大,都还没有五十岁,要是想生一个,也应该还来得及。 “二郎,你....你怎么了?”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张昭睁开眼睛一看,郭婉儿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她身边的阿依古丽和曹氏也是一脸的震惊,稍远一点的张忠和氾顺则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原来张昭刚才想的太投入了,眼角竟然滑落了几滴泪水。 有点尴尬,不过张昭这两年多来,早已把自己的锻炼的脸皮奇厚,他轻轻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滴,微微一笑。 “要是我父亲能看到今日的盛况,知道某将要干出多么大的事业,心里一定会万分高兴的。” 张昭可没说错,他能搞出棉花这个大杀器,不可正是因为当年父亲拿着棍子抽他,企图让他放弃学业,学一下弹棉花这门张家祖传手艺,做一个饿不死的手艺人嘛。 众人沉默了一会,曹氏和阿依古丽都点了点头,氾顺也禁不住抽了抽鼻子,估计是想到两年多前在齐瞎虎山寨的那些苦日子了。 最为喜欢张昭的郭婉儿,甚至心疼地抹了抹眼睛,把头朝着张昭胸口靠了靠。 只有老张忠不信,他疑惑的在张昭脸上看了看,二郎君想起父亲了?他能想起父亲? 白衣天子薨逝的时候,张昭不过一岁多,而且天子那时候把自己关在深宫中,父子两根本就见过多少面。 而且他伺候张昭二十多年了,压根就没见张昭怎么提起过父亲。 这老货,真没眼力劲!张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个当年做过他父亲张承奉贴身侍卫,又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的老仆,张昭有些无语。 这老货的智商,总是忽上忽下的,永远处于一种薛定谔的状态。 还盯!你不觉得尴尬吗? 正在此时,一个纤细身影端着一个土陶酒壶,挎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篮子里装的好像是蒸饼。 呃!张昭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走过来的小女子,她穿着一身上好高昌细緤布制成的棉布衣服,头上插着金光闪闪的金钗。 怎么越看越熟悉呢? 卧槽!这不是那个被张昭在战场上救下的爆破功臣,回鹘小娘花布吗? 而且,好像,这小娘还怀上了,纤细的腰肢前顶着一个略圆的圆肚皮,估计是身形太瘦,不太显怀。 “奴奴见过郡公!奴奴做了点蒸饼,带了点葡萄酒,请郡公品尝!” 花布乖巧的一礼,早已没了当初的泼辣和大胆,反而显得很有礼貌,人也文静了很多,脸上更是还带着点害羞。 而且,真的还挺漂亮的,是个典型的那种新疆扎啊巴的那种美人。 “你可千万别跟我自称奴奴,我得叫你婶娘!婶娘可是已经有喜?看来某很快就要有个弟弟了。” 张昭一本正经的见礼,眼角却瞟向了旁边的张忠,好家伙,这花布今年刚满十五岁吧! 你个老张忠,四十几岁的人了,也能对十几岁的小姑娘下手,这要在后世,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张忠顿时就不敢看张昭了,虽然此时十五岁的女孩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但是两人岁数差距实在太多。 他原本是不打算娶妻生子的,因为当初在白衣天子和奉天公主面前发过誓,要一辈子守着二郎君,要保护好他。 不过这些年,二郎君越来越厉害了,根本不需要他个蠢笨的老仆保护,张忠的心就活了起来。 找个女人传宗接代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被这挺有心机,也急着找个靠山的花布一勾引,哪还忍得住。 在张昭调戏的目光中,老张忠哀嚎一声捂着脸,跌跌撞撞的拉着花布就跑远了,连掉在地上的葡萄酒和蒸饼都不管了。 看着跑远的张忠,张昭大声的笑了起来,刚刚思念亲人的不舍感觉,顿时就消退了很多。 郭婉儿则羡慕的看了一眼跑远的花布,这都快一年了,阿依古丽这狐狸精都在上月怀上了,自己怎么还没动静呢? 雪白的棉花堆满了库房,张昭吃过花布送来的蒸饼后,就亲自来到了仓库。 在这里,几十个各年龄断的学徒都被集中了起来,这是武原儿从各处招募来的心灵手巧之人。 虽然副王僚属机构李圣天还没说让张昭建立,但张昭已经按照中原节度使的规模,开始组建文官体系了。 武原儿就任了破虏州节度衙推,并成立了棉铁专营衙门,以后规模大起来之后,武原儿就是节度判官专管棉铁二事。 见人都到齐了之后,张昭就开始了为众人演示棉花脱籽和弹棉花。 脱籽工具相对简单也好掌握一些,只需要一根压辊就可以。 张昭将籽棉铺在托板上,用一压辊搓滚,使纤维被压在压辊和托板之间,然后开始从缓慢到快速的摩擦和碾压就行,直到将棉花籽完全从棉花中弄出去为止。 实际上现在已经有类似的工艺了,只是工具没有张昭手里,这种来自后世经验总结而成的压辊,这么好用和高效而已。 但虽然有了压辊,这仍然是一个极其繁琐和费劲的工作,只是胜在好掌握。 只从脱籽的繁琐程度来看,要把棉花推广到广大平民百姓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工耗费成本太大了。 而弹棉花就更难搞了,不但单调繁琐又费力,要学会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到的事。 同时弹棉花要用到一种用牛筋为弦制成的大木弓,光是这弓的造价,就不便宜,此外还要用到木棰、铲头,磨盘等。 弹的时候,必须先用木棰频频击弦,让铺在木板上棉花渐趋疏松。 然后由两人将棉絮的两面,用纱或者其他东西布成网状,这样是为了固定棉絮。 纱布好后,再用木制圆盘压磨,让平贴,坚实、牢固,这样棉花才算是完成了。 张昭也只是青少年时期学过一段,他自己都得边摸索边回忆,一床棉被没弹完,都已经腰酸背疼了。 周围围着的人看的木凳口呆,众人在噗噗嘚儿嘚儿的声音中,看着尊贵的大金国副王兼破虏州刺史劳动的汗流浃背,满身白絮。 这完全超乎出了此时人的想象,谁也没想到,一位大王,竟然真的亲自劳动,还发明了这种弹棉花的整套工具。 其中原喀喇汗王后曹氏看的最为目瞪口呆,她看着张昭较为熟练的动作和不厌其烦的讲解,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是如此的特别。 虽然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有时候又是如此仁德,能纡尊降贵到这种程度,就为改善民生,这简直难以想象。 呃!曹氏想多了,张昭有利用棉花改善民生的想法,但更多的,是要用棉花来制作一个大杀器-棉甲,也就是布面铁甲。 第191章 金手指不是那么好开滴 夜深了,张昭还未睡下,浑身疼的跟要散架了一样,这教人弹棉花,简直比他上阵砍人还累。 而且经过今天一天的劳动,张昭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他栽种的这些棉花,好像跟他穿越前印象中的不一样。 现在他栽种的这些棉花,花朵瘦小,看着一点也不饱满,而且纤维粗短,棉籽去除远比他印象中困难。 难道后世的棉种是经过一代代的培育挑选的?张昭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还是张昭对棉花了解的太少,虽然确实有选种培育的因素,但更大的原因是,现在普遍栽种于安西和河中的棉花,实际上是被称为粗绒棉的印度草棉。 而更适合纺织的长绒棉原产南美洲,细绒棉则产自中美洲,估计张昭这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两的踪影了。 而他能找到的,被称为粗绒棉的印度草棉或者叫亚洲棉,这种棉花的特点就是产量低,纤维粗短,去籽困难。 这也是棉花早在南北朝,甚至东汉都已经传入西域,但却一直没有流行的重大原因。 首先,这种印度草棉产量低,就导致了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它要和粮食争地。 因为要是产量高,农户就可以只抽出一点空地种一些,就能满足家庭穿衣保暖的需求。 而产量低,那就麻烦了,种个几亩地还不如不种。 虽然古代平民保暖是个大问题,但和吃饱比起来,保暖可以想的办法很多。 动物皮毛、破布都可以起到这个效果,哪怕是冬天一家人抱在床上不下来,靠人体取暖呢,那也比挨饿好。 其次,它的纤维粗短,去籽困难,这就导致要把这种棉花变成棉絮和棉布所花费的人力,将是十分高昂甚至恐怖的。 这样就使得棉花制品的价格会变得异常高昂,那么这种保暖还行,质量也还行,但是价格高昂的玩意,自然就被大部分人所抛弃。 “唉!黄道婆啊!黄道婆!你咋就是元朝的人呢?要是这个时代的人该多好,你改进的棉织机和棉花纺织技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张大王第一次感觉到了开金手指的难度,就这么个棉花纺织技术,竟然要涉及到十几个关键技术和几十个方方面面,你只知道一部分的话,那就麻烦了。 当然,也不能说开不了,能开,但是没有完全开,只能开一点,开出个怪胎般的来。 曹氏气喘吁吁的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了,黑漆托盘中装着一大盘乳酪炖羊排,一大碗汤饼,还有一碗蜂蜜粳米盖饭和一瓶于阗紫酒。 看起来还挺重,曹氏一路端过来,连额头都渗出了几滴晶莹的汗珠。 张昭诧异的看了这个女人一眼,在张昭的几个女人中,曹氏是最漂亮的,她总有一种知性的柔顺美,但偏偏好像对张昭又还有着那么一丝丝深藏的抗拒。 谁知道她这份抗拒是假扮来吸引张昭的,还是真的,要是是真的,谁敢保证她不会半夜拿把小刀给我张大王来一下? 同样的,曹氏一般也很少主动来见张昭,更别提今天这样主动送餐过来。 作为一个武将,吃是保证武力最重要的一环,没有之一。 吃的差了、少了,得不到大量的蛋白质、脂肪等能量来源补充,别说上阵厮杀,光是平日里的锻炼,就能把人累出血。 这也是穷文富武说法的根源,不提置办兵器、甲胄、战马等的费用,仅仅只是吃一项,就能把普通家庭给吃垮。 比如张昭,他现在一天的饭量差不多是三四斤羊肉,两斤左右米面,瓜果和酒还不算在内。 而这时候的羊,杀完之后净肉能有二十斤就不错了,也就是张昭五到六天就要吃一只羊,一个月保守也得五只。 一般的家庭,哪怕是富户,也很少有能供得起的,必须是要有地上百亩的中型地主家庭,才能养得起这么一个人。 张昭的憾山都中,最少有三百儿郎都是这样大吃大喝的无情干饭机器,个个拥有肥大的肚腩,粗胳膊粗腿,光是吃,就是一笔不小的消耗。 但是他们身上的肥肉,那也不是白积累的,遇到了大战,他们可以在只吃两个饭团喝点清水的情况下,断断续续战斗上四五个时辰。 这样的战斗烈度,还差不多能持续三四天以上,打完仗了减重个十几斤,基本都是常事。 比如在破虏州下的大战中,张昭的憾山都就是靠着这种耐战的本事,硬生生把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都给耗的人疲马乏。 丛林中袭击波斯人粮道也是一样,张昭带人只要下决心要打一个存粮点,他的憾山都甲士就可以在一天内披甲完成六到七次袭击,每一次战斗中光肉搏时间,都在十几分钟左右。 就是靠着不断的袭击,他们成功让运粮点的波斯人无法休息和吃东西,几乎是把运粮点中的人活活累垮后,才冲进去大砍大杀的。 “大王刚才好像在说什么黄道婆,不知是何处娘子,让大王如此牵挂?” 曹氏乖巧的将木托盘中的食物一样一样的放到张昭面前,这一顿睡觉前的餐食最为重要,吃的好了,才能养出肥肥壮壮的身体。 盘腿而坐的张昭视线往曹氏后背看去,他的手,也很自然的随着视线不断向下探索。 背部笔直而柔嫩,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臀儿浑圆软糯又不失弹性,果然是天生的尤物。 “大王!”一声仿佛小奶猫哼唧的声音响起,酥酥麻麻的,张昭被叫的心中一荡,等到收回视线到曹氏脸上,顿时被吓了一跳。 此刻的曹氏,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他,嘴唇泛着水光,看起来鲜嫩欲滴,细腰轻轻的一扭,完美的曲线竟然给张昭一种水波荡漾的感觉。 卧槽!这女人发春了吗?平日里不是对自己不假辞色,咬着嘴唇勉强应付的吗?今天怎么这样?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张昭哪还吃得下饭?他一把捞起曹氏抗在肩膀上, “大王方才是在苦恼棉铁专营衙门的问题吗?我看今日数十人学了一天,但好像能掌握技术的,没有几人。” 曹氏掩着小嘴好像在偷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相当可爱。 “是啊!这武原儿,某让他挑选些心灵手巧的,结果尽找了些蠢笨的憨货来,教了一天,能实际操作的没几个!” 说到这个,张昭就气得不行,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一群人畏畏缩缩,学什么都学不会。 “这可不怪武官人,他本是精于迎来送往、度支收纳、出使外邦的干才,可您让他找些学东西快的心灵手巧之人,还要的这么急,他能从哪去找嘛? 只能抓些织工来凑数,这些织工先被武官人一吓,又被大王您的虎威一震,早就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哪还学的进去!” 也对啊!张昭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要是换成自己,突然被官府抓走,然后竟然亲眼目睹一位大王亲自在干活,早就三观尽碎,吓得不行了。 谁知道这是真要他们来学什么,还是哪些贵人搞的稀奇古怪玩意消遣他们的? 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被砍了脑袋? 这样的环境下,加上张昭自己也还要边回忆边摸索,能学到东西就怪了。 “要是大王相信臣妾的话,不妨将此事交给臣妾!”曹氏鼓足了勇气,在张昭啃着羊排的时候主动请缨。 “交给你?你亲自抛头露面去跟一群男人弹棉花?” 张昭不乐意了,臣妾这个词,可是不能随便用的,至少得是一国之主的后妃才可以。 张昭现在是碎叶的菊儿汗兼于阗副王,曹氏等人也已经在张昭正式后妃的名单上了,所以她才能自称臣妾,可哪有一位大王的臣妾,去招募一群男人弹棉花的? 曹氏又是浅浅一笑,似乎有点喜欢张昭这满含醋意的样子,等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大王误会了,你忘了臣妾出自汉日天种之族吗?奴的母族早在几百年前,就有纺织棉花的习惯。 所以今日臣妾一见大王发明的工具,就知道这是何等的精妙,对叠布(棉布)来说将带来何等改变,所以请大王准许臣妾招募母族织工三百,相助大王成就此业!” “善!大善!”张昭乐得用羊排骨敲起了木托盘,这就叫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做。 既然曹氏的母族之人有几百年用棉花制作叠布的经验,那么他们来弹棉花,不就正好对口嘛! 不对!兴奋中的张昭楞了一下,他猛地跳下床又把曹氏扛在了肩膀上。 “好啊!你早就知道老子拿出的工具是要干什么,但你还是看着老子弹了一天的棉花! 如此不安分,且让孤王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192章 布面甲与扎甲 果然就该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曹氏派人将信送出去二十多天以后,就有头缠红白两色纱巾的塔吉克人来到了破虏州,顺利接过了弹棉花这种高新科技。 一番接触过后,张昭惊讶的发现,曹氏这个母族,号称汉日天种的族群,上他早就接触过了。 因为他们实际上就是曾经的朅盘陀国人,大唐还曾经在朅盘陀的国土上,设立了非常著名的葱岭守捉。 曹氏的母族,就是那位被迫投降吐蕃的朅盘陀王裴星的后人。 同时张昭身边,由于阗裴刺史推荐给他的训鹰勇士裴升远、裴同远兄弟,实际上就是曹氏的远房亲戚,按辈分来说,曹氏还是裴氏兄弟的表姑娘(表姑)。 而那位大胡子裴刺史的身份也清楚了,他就是当年疏勒国王裴冷冷的子嗣。 只不过他这一支人在疏勒被吐蕃攻陷之后,没有随安西军撤去龟兹,而是南下到了于阗。 虽然当时于阗也已经被吐蕃控制,但在尉迟家的保护下,他们还是顺利安顿了下来。 后来前往了朅盘陀国的地盘上,与朅盘陀王裴星的后代混居在了一起。 双方从此都抛弃了原本的塞种人姓氏,只以汉姓裴来表示两族合一。 不过,裴刺史也给张昭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大唐最后一任葱岭守捉罗提杰和守捉城的军士后裔,以及前去投靠他们的疏勒镇守使鲁阳,龟兹王白环的后裔,早在六十年前就被喀喇汗人攻破城堡,小部分逃脱,大部被掳不知所踪。 张昭长叹了一口气,也不是不知所踪,鲁家的后人鲁三郎不是当了叛徒,出卖了忠贞库的秘密嘛! 现在,还能找到的安西军,就只剩下了郑家、杨家和拔汗那王薛家这三家人了,但愿他们坚守的城堡没有被喀喇汗人找到。 带着复杂的心情,张昭带着蛮熊和顿珠这哼哈二将,来到了焕然一新的棉花加工厂。 一块厚实紧致还有些硬的棉褥被拿到了张昭眼前,这就是张昭所开的有些不完全的金手指。 其实与后世的棉褥差不多,除了硬一些以外,最大的差别是在成本上。 “大王,这块棉褥是按照您要求裁好了的,妾亲自试了一下,确实可以做出你说的那种棉衣。 真挺暖和的,以前可没想到棉花除了可以用来织叠布以外,还能这么用呢!” 曹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看起来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张昭也知道了她心中阴影的来源,那就是跟她一起被俘,她养了一年多的萨克图小儿子阿赫玛德,已经在年初病故了。 至于这个病故,是不是真的病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自从疏勒城破后,曹氏就再也没见过阿赫玛德,直到知道了他的死讯。 “这块棉褥,一定不便宜吧!”张昭摸了摸棉褥,还拿起来抖了抖随后问道。 曹氏点了点头,“对啊!就是太费人工了,织出这么一块棉褥所耗费的人力,都能织出三匹叠布了。” 叠布,也就是被后世称为高昌白棉布的玩意,这个时候质量差一点的称为叠布,质量好的就是细緤布。 在此时河西,归义军治下一个有一百二十亩地的小地主,一年纳税额就差不多为一匹细緤布。 一匹细緤布则可以换两匹半叠布,换算过来说,也就是制造这块六七斤的棉褥所耗费的时间和人工成本,差不多能给五十亩旱地交税了。 贵!是真特么的贵!但是值得。 因为布面甲也就是棉甲比起现阶段的唐式扎甲,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布面甲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是个布甲什么的,防御力一定很差,或者说很多人认为,布面甲是用来防御火枪的,对冷兵器不一定好用。 首先,这玩意不是布甲,而是用上好的棉布加上反复捶打的棉花,在内里衬以大块的精铁甲叶制作而成。 也就是说,表面看着是棉袄,但实际上里面是衬着坚硬铁甲的铁甲衣。 防御力可能比欧洲中世纪的一体板甲弱一些,但不说比唐式扎甲强,也绝对不会差。 其次防御火枪云云,这就完全是瞎说了,首先布面甲防御火枪的效果不是太好,除非是明末那种官造的烂枪。 最后就算是造出来防火枪的,那大家想想,火枪多少动能?弓箭才多少?能防火枪了,防弓箭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管冷热兵器时代,最大的伤亡都是出现在远程打击上的,这甲能防住弓箭,那就是好甲。 再说是重量,唐式扎甲,你再怎么减重,要做到全身防御的话,最少都是六十斤往上了。 而布面甲呢,按照锦州市博物馆收藏过一件清代盔甲为例。 头盔残重1.875千克,衣服残重13.025千克,总重量14.9千克,也就三十斤上下,这还是护住手臂、腋下、躯干的那种大面积甲。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就在于甲叶的区别上,布面甲可以用铜钉配合棉花来固定甲叶,这样甲叶就可以做的更加大块,增加了防御力的情况下也能减重。 而扎甲呢,必须要将小而密的甲叶用绳索串连,靠彼此堆叠覆盖的方法,来形成区域的防御能力。 历史上清代布面甲的甲叶普遍不到六百片,而扎甲一般最少需要两千片以上,光是穿甲叶的绳索,就得几斤。 布面甲对比扎甲,重量足足轻了一倍,这绝对是跨越式的发展,像是蛮熊这种憨货,他穿六十斤的扎甲还能跑起来,穿上布面甲,那还不得起飞咯。 关键时刻甚至可以让他穿两层布面甲,这样的防护力,张昭相信就算是骨朵砸上去,伤害都得减半。 再从省钱的方面来说,此时棉花虽然贵了点,但随着棉种和技术的不断更新,肯定会越来越便宜的,而扎甲要打造两千多片小甲叶,冶炼打造成本异常高昂。 制作方面也差不多,用铜钉配合棉花固定甲叶的做法,更是比扎甲简单省钱了无数倍。 要知道扎甲的制作,是需要在铁甲叶上穿两个孔,然后用牛筋混合绳索来一个个捆紧的。 两千多片甲叶啊!光打马蹄样的孔就要打四千多个,还要慢慢穿好,耗费的人力简直恐怖。 然后从维护上来说,扎甲一旦损坏,哪怕就是几片甲叶的损坏,也是需要修复周围一大片才能保证防护力。 如果穿甲叶用的是牛筋混合绳索还好说点,这种要坚固不少,但是单纯用红绳,那就麻烦了,很容易出现绳索断裂的麻烦事,经常需要修修补补。 而布面甲呢?这玩意就跟给破衣服打个补丁差不多,哪坏了就补哪,相当省事。 最后布面甲的优势则是来自于战场实战方面,这个时代的战斗,并不是能很快的分出胜负。 那种双方嚎叫着冲上去,个把小时就分出胜负的场景是不存在的,至少在精锐部队的决战中,是不存在的。 一般情况下,哪怕就是一天之中都要激战三四次,所以军队中核心的甲士在一天中,是需要不断的穿上甲胄然后脱下,然后又穿上再脱下。 这种战斗能持续个两三天,直到一方没有力气支撑不住,才是溃败的开始。 就更别提与草原民族的战斗了,草原民族多是轻骑兵,大多数时候他们的作战方式是围困和不断吓唬,消耗完汉军的体力之后,才会扑上来。 这也导致了中原的骑马重步兵在对抗草原骑兵的时候,经常需要卸下甲胄以保存体力,不然穿着五六十斤的盔甲,谁也抗不住多久。 总体来说,此时的大战,穿甲和脱甲是非常频繁的,而扎甲为主的步兵甲这种披裹式的穿戴,非常麻烦,不管是穿还是脱,都需要辅兵帮助,速度也慢。 历史上就发生过很多次甲士脱了盔甲休息,但是草原敌骑这时候突然打过来了,慌忙中甲士来不及披甲或者没有披甲完全,最后穿着单衣被直接打崩。 但是布面甲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实际上就是内衬精铁片的棉袄,不管是穿或者脱,都可以一个人完成,你不来我就脱了,你来我最多一两分钟就披甲完成,简直不要太bug。 而且这不但是在列阵而战的情况下实用,行军中也很方便,遇到突袭,能在一两分钟披甲完成,足以大幅度减少被突袭的损失。 同时追敌的时候也有用,对于溃而不散的敌军,披着布面甲的重甲骑马步兵完全可以做到卸甲去追,追上了就披甲战斗。 对面要是着甲跑,肯定跑不过你,会被纠缠到死,对面要是想跑快的,那就只有丢盔卸甲,嗯!那就简单了,追着屁股屠戮就是了。 除了这些之外,布面甲还有最后一个好处,那就是特别合适在天气转冷的时代用。 因为布面甲用了大量的棉花,极大的增强了保暖性,明末是小冰河时期,天气寒冷,所以大量装备了布面甲的清军才能在严寒中行军。 这个时代也一样,唐末也是一波气温降低的冰河时期,有了保暖效果极好的布面甲,张昭完全可以故意选择在深秋或者冬季与敌决战。 这样一边穿着暖和的布面甲,一边穿着能冰死人的铁扎甲,恐怕好多战斗,只要大家列阵对峙个把时辰,胜负的天平就要开始倾斜了。 这么多的好处,别说一块棉褥价值三匹叠布,就是他价值三匹细緤布张昭也要把布面甲做出来。 而且棉褥昂贵,是贵在人工成本上,不是贵在价值上。 呵呵!张大王是什么人?封建社会的封建领主啊!会在乎人工?抓的那么多俘虏什么的,不用白不用。 第193章 姓曹的还真多 曹元忻穿着一件白布棉袄,在红彤彤的太阳下被晒的满头大汗,哪怕就是这样,她仍然穿了一刻钟才脱下来,然后去洗漱一番后出来见张昭。 “是个好东西,前些日子我听人说,咱大金国的张大王制了一张巨大的木弓,说是你想把太阳给射下来,搞了半天,你是去鼓捣布料了啊!” 张昭听的一阵无语,这是哪个不靠谱的家伙乱传的?就弹棉花用的那个大木弓,得三四米的巨人才能用来射箭的吧? 还射太阳,当老子是后羿呢? “不过,这个布料好是好,冬日确实很保暖,但没什么用啊!”曹元忻说着摇了摇头。 “以它的造价,达官贵人自有皮裘可穿,谁穿这丑东西? 市井小民根本舍不得买,买你这棉袍还不如多买几匹布自己多做两身衣服呢,天冷就多穿几件,夏天也还能用。” “妗娘果然有眼光,不过此物之所以贵,是因为亩产和纺织技术造成的。 某能断言,日后棉种和纺织技术改进后,必当取代葛麻等物,成为最重要的布匹。 而且今日某来,并非为了棉袄,而是为了这套战甲而来。” 张昭说着招了招手,等在门外的曹氏吃力的提着一套布面甲走了进来。 曹元忻淡淡看了一眼,这曹氏脸上泛着恩爱的光泽,人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迟疑了片刻,曹氏用眼角看了看身边的张昭,终于还是放下了曾经身为喀喇汗王后的身段。 她轻轻弯腰,缓缓跪在了曹元忻身前,“奴曹氏女,拜见妗娘!” 曹元忻把头一昂,努力控制着脸上肌肉的抖动,喀喇汗的王后啊!曾几何时,这可是跟她一样高贵的女人,现在终于心服口服的跪在自己的面前了。 腾云驾雾的爽了半分钟后,曹元忻吸口气平复了心中的兴奋,看着地上的曹氏淡淡的开口。 “听说你是东曹王室后裔?” “回妗娘,奴先祖就是东曹王,只是可惜波斯萨曼人灭我国之后,宗庙断绝,宗谱佚失。” 既然跪下去了,放下了骄傲,曹氏也就老实多了,也不计较当初曹元忻为了给昏迷的张昭冲喜,强行把她送到张昭床上的事了。 “这倒是可惜,若是还有宗谱,你我到可以好好论一论辈分,本位之外祖家,出自西曹,乃是怀德王子嗣!” 本位是此时帝王嫔妃的自称,本宫则是皇后的专称,因为只有皇后居住院落才能称为宫。 曹元忻虽然是于阗金国王后,但按照于阗认大唐为母国的礼法来讲,曹元忻只是郡王后,所居之所只能称阁,不能称宫,所以曹元忻一般也是自称本位的。 “都是姓曹,总也还有些渊源,这次她有召集族人操弄棉花立下了功劳,不如妗娘给令公大王去封信,让此女入一下曹氏宗门?”张昭笑嘻嘻的说道,脸上还带着点讨好。 “啧啧!”曹元忻一边示意地上的曹氏起来,一边啧啧有声。 “看来你还挺喜欢她啊!你们这些男人呐,别人的娘子就是要比自己的好是吗?还想把她弄进谯郡曹氏的门墙,这是真的准备给个名分了呀!” “还请妗娘成全!”张昭冲着曹元忻拱了拱手。 “行吧!待会某就写信!”曹元忻认真看了看张昭的表情,知道张昭不是作伪后,也就应承了下来。 “不过这几天你让她跟着我,要姓曹,需得把我谯郡曹的族谱宗法记熟。” 说着曹元忻看着曹氏又傲娇的哼了一声。 “我沙州曹家出身谯郡曹氏,这一支人祖上是大魏高祖武皇帝之苗裔,乃是名门大族,你一个粟特人,能入华族算是你祖上几辈人修来的福分。” “妗娘既然答应了,不如就再赐她一个名字吧!” 张昭赶紧趁热打铁,他这位表姐兼妗娘就是这样,喜欢说点略带尖酸的话,但一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又是她最高兴的时候。 “这么急干什么?我可只说了要写信,令公大王应不应承还不一定呢!”曹元忻又哼了一声。 “妗娘出马,令公大王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张昭又是一顶高帽送上。 “那好吧!你既然以棉花之功入我曹氏门墙,那就给你取个绵吧。 嗯!曹延绵,子孙绵延,这个名字也不错!”曹元忻很自然的就把曹氏给弄小了一辈,也挺合适的。 “多谢妗娘赐名,从此奴就叫曹延绵了!”曹氏赶紧再次伏地谢恩。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谢恩,作为一个长期痴迷汉唐文化的粟特人,能入中原豪门的门墙,对他来说,绝对是曾经的梦想之一。 “张二郎,加上此女延绵,我曹氏就有延禧、延鼐、延绵三女嫁给你了,你日后独尊一面,可不要忘了!” “妗娘放心!此绝不敢忘!”张昭知道曹元忻这么说的意思。 因为从张昭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来看,曹氏归义军的二三代,不管是曹元德还是曹延禄,都无法与张昭相抗,归义军的大权很快就要从曹氏手中回到张氏手里了。 “让延绵先回去,你带上此甲跟我走吧,最近你舅父气得晚上都睡不着觉,玉素普那贼子不但拒绝了我们的招揽,还割了使者的鼻子和耳朵将其赶回疏勒,真是狂妄!” 。。。。 越过山高林稀的葛罗岭,郑通长长的吐了口气,经过一个月艰难跋涉的他,终于从疏勒进入了拔汗那国,在他身后,还有二十几个同伴。 有因为面相太过凶狠,而不得不经常黑巾遮面的山猪儿,还有一看就是老油条的马鹞子,以及带着铁护臂,时刻在关注头顶鹰隼动向的裴升远和裴同远兄弟。 他们以行商身份为掩护,领了张昭的命令前往曾经的拔汗那国。 一是为大军探索一条可以通过路,二是为了寻找六十年前牵迁往拔汗那国的杨、郑、薛三家安西军后人。 葛罗岭就是后世横在安集延和疏勒(喀什)之间的费尔干纳山脉,此山是属于天山山脉的一支,山高路险。 若是要大军翻越,就必须要找到一条修建于上千年前的古道,萨克图之所以能攻下这里,就是靠着这条古道。 没有这条古道的话,几百千把人能过,但几万大军就难了。 可萨克图麾下拔汗那总督玉素普,把安都康城修建的易守难攻,几百千把人别说攻下这样的大城,甚至还没守军人多,所以要想拿下这里,就只能尽快找到古道,起大兵。 拔汗那国自古就是富庶之地,汉时这里叫做大宛,是一个有大小城七十余座,能动员士兵超过六万的大国。 拔汗那国则在一百多年前被大食人攻灭,后来又被波斯萨曼王朝占据,将这里改名为了马尔亦囊,以后它还会有浩罕、费尔干纳等名字。 “五日前我们走过了这个叫做卡曼的小城,现在一直往东,就是玉素普的安都康城,往北去就是杨、郑、薛三家的聚居之地。” 郑通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对着山猪儿和马鹞子说道。 “贼秃,你能确定杨家他们的城堡就是在这往北去么?可这里往北全是山,到底往哪个北才是正确的啊?” 马鹞子挠了挠头,显得有些烦躁,原本听大王说,这拔汗那乃是安西天府之国,想着人应该不少,问个路,打听点事应该不难,结果自他们过了卡曼后,几乎没见到过人。 “某..,某其实也不知道。”郑通额头上的汗珠更多了。 “某最后一次见到杨家来人,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就是如此对某说的。 说是过了卡曼城后,顺着大道往东走五日左右,会见到一座大城,顺着流经大城的河流北上就能找到他们。” “八九年啊!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了!”蒙着脸的山猪儿装作文绉绉的说道。 最近山猪儿进了张大王亲自授课的军官培训武学,已经能认超过两百个字,连人都斯文了不少。 “是啊!”郑通点头同意到,“这几年内,喀喇汗国和波斯萨曼国在这里大战了好几场,说不定杨家人所说的大城已经毁于战火都说不定。” “有情况!”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裴升远突然低喝一声,随后天空传来了一声鹰啸,那只裴升远豢养的巨鹰从远处不停的绕着圈盘旋着。 “来人了,还不少!”裴同远脸色一肃,判断人多人少非常简单,只看天上巨鹰绕飞的圈子大小就能断定。 “披甲,看看来的是什么人,一会看我眼神行事!”马鹞子飞速跑到大车旁边,将属于他的布面甲穿上,嘴里则开始了吩咐其他人。 大王发明的这甲就是好,你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这是铁甲,只会以为是棉衣,所以哪怕敌情不明,他们也不怕暴露,可以直接把甲穿上。 果然,马鹞子等人才穿好甲胄,远处雷鸣般的马蹄声就响起了。 一队三四十人的骑兵从远处过来,还是呈包抄队形朝他们过来的。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到这里来的?”骑兵们将马鹞子等人团团围住后,一个跟马鹞子一样长着一张长长马脸的军官喝问道。 “我看他们一定是山里贼寇假扮的,你看那个家伙,长得就跟那些贼寇差不多!” 有人指着一脸唐儿长相的郑通喊道,不过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往马鹞子他们几辆装了满满当当货物的大车看去。 “这位伯克,我们是从东边来的行商,绝对不是贼寇!” 马鹞子赶紧一脸讨好的跑了过去,还真挺像个长脸四处行商的老油条。 “行商?你们卖的是什么?谁能证明们是行商?” 听到这些人是行商,骑兵首领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行商对于安西、河中各族实在太重要了,所以一般很少有劫掠行商的。 “这里有一匹来自高昌的白叠布,算是我们对这位伯克和勇士们表达的敬意,北边是有贼寇出没吗?往安都康城区的道路还通吗?” 骑兵首领没有伸手去接马鹞子递过去的一匹白叠布,这个愚蠢的行商,他不该给东西的,首领在心里嘲讽道。 刚才这行商去拿布的时候,众人已经看见了,马车中还有大量细緤布,起码有几十匹,足以让他们冒些许风险了。 第194章 除非能大唐回来 “当!”一声脆响,骑兵首领目瞪口呆的看着马鹞子,他刚才往马鹞子胸口一枪刺过去,结果竟然发出了叮当的响声,这人是铁打的吗? “动手!”马鹞子咧着嘴狞笑一声,突然从打车底部抽出一把横刀,刀刃寒光闪闪,一下就把骑兵首领的胳膊给砍了下来。 马鹞子大喝的同时,山猪儿也大喝一声,如同一条狂暴的野猪一样,猛地撞到身边骑兵的战马上。 这匹并不高大的马儿惨嘶一声,直接被山猪儿撞翻在了地上,马背上的骑士还没爬起来,就被山猪儿用障刀给插穿了脖子。 霎时间,十几人人同时动起手来了,手弩配合长枪,直接把这四十多人的骑兵杀的哀嚎一片。 他们都没有披甲,或者说披不起甲,哪是身穿布面甲的马鹞子他们对手。 一看情况不对,手腕被砍断的骑兵首领强忍着剧痛,带着几个亲信骑兵就想跑。 马鹞子见状把手放到嘴里打了个唿哨,山包后面立刻跑出来了五个手持长横刀的骑兵,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骑兵首领一见,脸色顿时变的惨白,这不是行商,行商怎么可能用得起这样利于冲击的高头大马来走商,这些马匹,看着就像是波斯萨曼国里的军马。 战斗很快结束了,因为这些骑兵的马儿是矮小皮实利于长途行军的草原马,跟马鹞子手下这五匹从碎叶城西缴获,有汗血马血统的高头大马根本无法比。 加上马背上的骑士都是游奕都的精锐,即便是在颠簸起伏的马背上都能连续开弓,对面根本跑不掉。 “审出来了,玉素普这狗奴在和北边布尔达格山中的异教徒开战,据说前几次玉素普还吃了不小的亏,但现在已经把通往北边的山口给围住了,正准备搜山强攻。” 没过多大一会,郑通满脸通红的跑了过来,异教徒这个词,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附近原本确实有个大城,不过现在已经被连续的战火给毁了,但城北的河流还在,一直通往山里,正好跟杨家来人九年前到疏勒跟我说的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来的正是时候,玉素普这狗奴围攻的,就正是杨家等建在山中的城堡?” 马鹞子有些迟疑了,如果郑通情报无误的话,山中被围攻的大概率就是郑、杨、薛三家人,他们现在只需要冲到山中去,就能找到他们。 但这也是有风险的,如果郑通的记忆有错误,或者山中不是安西军后裔,那么他们这趟的使命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因为要玉素普的军队已经把进山的路都给堵住了,他们要进山,势必就要暴露自己。 “所有人都来商量下吧!咱们是冒险进去,还是继续往前搜索。” 这么大的事,马鹞子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做决定,而是拉着众人商量了起来。 。。。。 一小块杂粮饼,一碗颜色鲜红,像是掺杂了某种动物血液的酒,这就是所有人的午饭。 杂粮饼干硬粗糙难以下咽,特别是在嘴唇都干裂开的时候,吃到嘴里跟泥土差不多,可你要是不吃,又无法解决肚子里的饥饿。 杨守礼拿着杂粮饼,嘴里拼命抿了半天,但是很可惜,一滴口水都没有。 旁边的薛守礼则赶紧把那碗血酒端了过来,杨守礼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接过了酒碗,他实在太渴了。 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杨守礼才抑制住了将这碗血酒全部喝下去的冲动。 他轻轻啜了一口,淡淡血腥味和酒液的香甜,瞬间充溢了他的口腔。 趁着这个关头,杨守礼赶紧把手里的杂粮饼扔进了嘴里,要是等下酒液消失,估计这饼就吃不下去了。 一个土陶碗的血酒,在七八个人手里传了又传,三四圈之后,还剩下了一小半,薛守礼强颜一笑。 “大家都别客气了,一人再喝一点,晚上还有羊肉可以吃呢!” “这是咱们最后一头羊了吧?羊肉杀完了,明年可咋办? 今早我听我耶耶说,公仓里的酒水也只剩一下瓮了,到时候咱们连羊血酒都没得喝,谁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跟他们一起长大的郑守礼显得有些绝望。 “说什么呢?大不了晚些咱冲下去,再打些水回来,那些杂胡围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能得逞的? 某要是有套铁甲,定要去他们阵中杀个三进三出!” 杨守礼倒是满不在乎,不过心里却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么轻松。 每年秋收的时候,山下的杂胡就要来围一次,从最开始他们能吃羊肉喝黍米酒,还能穿上铁甲打的杂胡们狼奔逃窜,到现在被堵在山上毫无办法,连水源都被切断。 谁都看得出来,就算他们能挺过这一次,但下一次就肯定撑不过去了。 今年为了抗敌,已经杀光了城中的羊,吃光了公仓的米粮,明年杂胡不来围城,估计也要饿死人。 可是,杨守礼很不明白,新龟兹建在高山上这么隐蔽,他们一般跟山下的杂胡交易也很谨慎,从来都是以山中渔猎部族的面目出现的,怎么就会引起山下杂胡的注意呢? 异教徒?不存在的啊!一句安拉克阿胡吧,包个黑头巾谁还不会呢?没道理被识破的啊! “二哥,耶耶叫你过去!”杨守礼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弟弟杨思礼过来叫他。 杨守礼一下就爬了起来,他耶耶杨同义是族长,这会叫他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新龟兹,这是杨、郑、薛三家对自己建的这个山城的称呼。 新龟兹建在半山腰,只有南边一条小路可通,东边是一片广袤的高山草场,北面是陡峭的山坡,西边则是悬崖。 新龟兹的城市布局则跟原本的龟兹差不多,虽然只占地几百亩地,但也分成了东西南北四个城区,三姓人各居东西南三城区,北城则是议事大殿和公仓所在。 议事大殿中,杨、郑、薛三姓的族老都已经在这里了,经过几十年的同甘共苦,三姓实际上已经快要形成一体,这从三姓后人起名的规律就可以看得出来。 三姓后人是按照‘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来起名的。 只不过把显示辈分的字放在了最后面,年岁差不多的孩子连中间这个字都一样。 所以才有杨守礼、郑守礼和薛守礼这样的起名规律。 中间都带守,表示他们年岁差不多,最后是礼,代表他们是一辈的。 于是杨守礼的耶耶杨同义身边,也坐了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薛同义,至于郑同义,则早已去世。 “没挖出来水?”杨守礼毫不在乎周围尊长不善的眼神。 “我早就说过了,这新龟兹不好守,草长的好,确实能说明地下有水,可是我们现在连铁锅都快没了,拿什么挖?” 杨同义脸颊一抽,手都抬起来了,如果不是缺水缺的他走路的精神都没有了,他一定要冲下去给这个逆子一巴掌。 旁边的薛同义则赶紧过来打圆场,因为杨守礼不但是他看着长大的,还是他的女婿。 “守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气你耶耶,咱们小一辈中就数你脑子最活,快想个办法吧,在这么下去,咱们就要全部渴死了。” 杨守礼长长的叹了口气,“早几年我就说,咱们要么下去抛弃祖宗当顺民,什么真主,什么安啦,该信就信。 要么就联合北山中不信天方教的各族,一起干一票大的。 可你们都不肯,抛弃祖宗不愿意,统合北山各族你们不敢,事到如今那还有什么好办法? 今日晚些,我带礼字辈和智字辈的冲下山去,怎么也要打点水回来,要是能熬过今年,那就往雪山上去吧,茹毛饮血,总也能勉强活下来。” 一席话说的议事大殿中所有人都默然无语,五年前他们还有几套铁甲,弓箭也还有几十把,粮食也够吃。 那时候不管是下山当顺民,还是统合北山不信天方教的各部族反抗,都还有一战之力。 可到了现在,每年都被山下杂胡堵着秋收季节打,武器和甲胄又得不到补充,年年寅吃卯粮。 如今杂胡们就等着打破新龟兹后把他们变成奴隶,连投降的资格都不会再有了! “别去打水了,你把公仓里的酒水分出来大家吃了吧,你们年轻人走,往雪山上去!” 杨同义闭着眼睛思考了片刻,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放弃老弱妇孺,给年轻人留的一条活路,在他看来,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杨守礼也很伤感,不过他又不得不对自己父亲的想法嗤之以鼻。 “大人你想多了,山下的杂胡为什么要年年来进攻,不就是看中了咱们会种地,女人会织布吗? 他们要的不是这个新龟兹,也不是要杀人,而是想咱给他们当牛马。 今年山下出动了三四千兵士层层围困,咱们这几百拿着木枪的青壮,怎么可能跑得掉?” “天意如此啊!天意如此啊!想不到我等今后要世代沦为胡儿的奴隶了吗?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薛同义直接惨叫了出来,杨守礼说的没错,下山的杂胡年年来攻打,并不是容不下他们,这里地广人稀,无主之地多得是。 那些杂胡年年来攻打,实在是因为与本地只知道放羊挤奶的牧民比起来,新龟兹上的安西军后裔,实在是太能干了。 男人种地是好手,不管是种麦黍还是酿酒、制陶器,都比那些只知道放羊的杂胡厉害得多。 女人就更不用说了,汉人女子心灵手巧,种地、织布都是极好的。 虽然此时的人不知道什么叫生产力,但他们知道,这些山上的唐儿干农活一个顶三,抓到手里,既是能生产大量财富的奴隶。 杨守礼仰天长叹,眼泪直往心里流,把摸了摸衣袖中的短刀,这是妻子彩娘给他的。 彩娘模样俊俏,一旦落入杂胡手中,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折磨。 所以夫妻两已经约定好了,一旦城破,杨守礼会先杀了彩娘,然后再自杀。 “没办法了,一点办法也没有,除非是祖宗说的大唐能回来救我们!” 第195章 大唐还真就回来了 太阳快落山了,杨守礼看了一眼远处的开始变得橙红的夕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身后跟着上百青壮,远处还有数百男女老少,只等他们冲破山下那些杂胡的阻挡后,身后的这些人就会拿着木桶和陶瓮去河边打水。 “薛二郎,思礼,你们各带二十人在后面,投石的时候打准点,那些杂胡除了刀枪还有很多弓箭,我怕我们冲不动。” 杨守礼的心情很沉重,虽然他穿了一套破烂的扎甲,但其他人基本都是无甲的。 别说甲,甚至现在能有铁兵器的都没几个,因为这些年的封锁,导致他们不得不把铁兵器熔化,打造为了铁制农具。 所以他们最有力的进攻下武器,竟然是投石,也就是将河中的鹅卵石打磨好,然后用投石索投出去,除此之外,别无威胁。 杨守礼叹了口气,没有铁兵器,仅仅穿着单衣,这要是被对方的弓箭一阵攒射,不知道还死伤多少,这哪是去打水,跟送死差不多了。 “大哥,你看!那是什么?好高大的马儿!” 弟弟杨思礼突然高喊了起来,杨守礼正要责骂他不要这么大喊大叫,可是当他自己顺着弟弟手指方向看去的时候,也惊呆了。 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半山腰,杂胡们则在下山的小路尽头扎了好几个营帐,还用树枝和灌木当路封了起来。 而在杂胡们营帐的右边有一条小河,就是他们要去打水的目的地,在这些营帐远处,是一条进山的大道。 此刻就在这大道上,橙黄色阳光的照射下,阵阵马蹄声传来,最少几十匹战马正从远处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骑士还在边驰边射箭,最前面一匹黑马异常高大,马背上的骑士正拿着一杆长枪或抽或刺,杀的杂胡们尸横遍野。 “堵住这个路口,裴升远带人占据高处射箭,其余人每五人结阵,先把他们杀破胆再说!” 马鹞子大吼一声,杀散了所有敢挡在前面的杂胡,随后翻身下马,招呼身边的甲士们赶紧从另一匹空马上取下甲胄。 这些马儿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哪怕就是在战场也不会乱跑,是非常优秀的战马。 二十几人刚刚下马,被惊动杂胡就如同惊扰的马蜂一样,纷纷从帐篷中钻了出来,密密麻麻的一片,足足有好几百人,而且人数还在不停的增加。 不过好在这些杂胡的组织力不太高,虽然人多,但是比较混乱,只能在一些下级军官带领下几十人一堆,慢慢往这边赶过来。 好多人还一脸懵逼或者吵吵闹闹的,看起来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裴同远带着几个人占据了高处,见此情况不由得大喜,几个人简单的分了一下射击的方向,就开始了毫不留情的杀戮。 他们每一次开弓射击必然就会有人倒下,而且倒下的大多都是着了甲,看着像是军官的人,每一次开弓的力气都是很宝贵的,当然要射杀军官。 而几百人大呼小叫毫无阵型的涌过来之后,几个最前面的军官一毙命,周围的士兵顿时就迟疑了下来。 他们可不是什么精锐,只是在军官的带领下跑过来的杂鱼,根本没做好厮杀的准备。 一见血,这些人往前冲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对面那些穿着奇怪棉袍的人好像不太好惹啊!可是他们迟疑,但后面的人可不迟疑。 因为敌人好像不多,看着也没着甲,几百上千人打十几二十个,这么好的痛打落水狗又没有危险,还能展示自己勇武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于是后面人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在军官的鼓动下开始往前边挤。 可这下就麻烦了,前排发现不太对劲的杂胡想要往后退,可是后排嗷嗷叫的杂胡已经涌过来了,他们在后排推搡下不得不向前走去。 马鹞子毫不紧张,山猪儿也不紧张,因为对面太菜了! 他们刚才二十几骑就从南到北给他们打了个通透,现在又是这么一副混乱的模样。 这别说和萨克图的军队比,阿里.杜拉夫的穆斯塔法军比起他们,都要算是虎狼之师了。 而且现在下马布阵以布面甲打无甲,这还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杀个几十人,对面就溃散了。 所以马鹞子也不磨蹭,趁着对面还在推挤着走上来的时候,他们就主动出击了。 一米长的横刀,熟铜打造的双锏,精钢骨朵和大斧,护住全身的布面甲,整日羊排肥牛喂出来的强壮身体。 这样的精锐在面对一群连皮甲都没有,还拿着破铁刀和烂枪,身材矮小面有菜色,看起来像是直接从田间地头和草场上拉出杂鱼,会打出什么样恐怖的战斗效果? 杨守礼可以回答你,在他震惊地眼神中,马鹞子等人如同冲进了小人国的巨人一样。 只见刀光闪闪,呼喝有声,只要挨着了他们的杂胡,直接一片一片的倒在了地上。 一个杂胡砍了马鹞子一刀,马鹞子什么事没有,他的刀还直接断成了两截。 紧接着马鹞子还了他一刀,这个杂胡的脖子立刻就歪了下去,因为脖子被砍的那一边已经断掉了。 “冲啊!冲下去啊!杀了他们!思礼,你快回山上去,让所有人都下来,杀胡了!” 目瞪口呆的吃了半分钟的瓜,杨守礼反应过来了,管他来的是什么人,只要是打山下杂胡的,那就是自己人。 什么样人最残忍?被逼到墙角肆意侮辱,然后忍不可忍的人是最残忍的。 马鹞子他们还是只用兵器砍杀,但从山上冲下来的杨守礼等人却显得异常恐怖。 马鹞子亲眼看着一个走不动路的伤兵被一群妇人和小孩冲过来按到地上,最后被活活用石头砸成了肉泥。 他也看着一个半大小子抱着一个杂胡的胳膊,不管被怎么殴打都不松口,硬生生的把杂胡肉给咬下来了一块。 怒吼声从四周呼啸而起,越来越多的人从山上冲了下来,这一刻他们忘记了口渴和饥饿,连女人都拿起了各种武器战斗。 呜呜的恐怖叫声中,上百个投石索抛出了打磨好的石头,杂胡们只要挨上一下,一准头破血流,甚至直接被打晕过去的也不少。 这些人到了之后,马鹞子他们的压力也顿时一轻,更能发挥出战斗力了,裴升远等人也放弃了射箭,转而拿上横刀直接去砍杀了。 “快跑啊!异教徒请来了天兵!” “败了!败了!快跑啊!” “阿娘!好疼啊!不要杀我!” 最多七八分钟,推推搡搡的上千杂胡直接就崩溃了。 一个穿着扎甲的高级军官还想要聚拢溃兵抵抗一下,山猪儿几个箭步就飞了过去,一锏把他打成了一团烂肉。 郑通咧嘴一笑,看来他没弄错,被他们抓住的几个‘舌头’也没瞎说,这些被围在山上的异教徒,真的就是唐儿,因为周围的呼喊喝叫,都是用的汉话。 足足过了快一个时辰,战场上终于安静下来,杂胡们丢下上百具尸体和满营帐的物资跑远了。 杨同义、杨守礼父子感激中带着警惕看向了对面二十几个杀神。 他们不知道对面你这些天兵天将般的人是从哪来的?他们也不知道对面跟山下的杂胡有什么仇恨? 但他们知道,这些人救了自己全族,也知道对面这些人非常得可怕。 “大郎!杨大郎!你不认识我了吗?守礼,你看看我是谁?看看我是谁啊?” 惠通和尚郑通摘下了头上带着顿项的一体兜鍪,这个额头和脸上都有可怖伤疤的男人,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他哽咽的看着对面的杨守礼和郑守礼,九年前就是是这两个当时还是年轻人的小家伙来疏勒找的他,为他带来了最后一次族人的消息。 “你....你是...你是疏勒的惠通兄长?”郑守礼比杨守礼更快的认出了郑通。 当年留在疏勒的人是李家和郑家的支脉,郑通说起来还是他堂哥,所以郑守礼一直对当时一副和尚打扮的郑通记忆很深刻。 “就是我啊!我是惠通,守礼,你都这么大了!当年你还缠着我让我给买樱桃毕罗吃呢!你忘记了吗?” 郑守礼一下就愣住了,九年前的画面突然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时候他才十七岁,由父亲郑同义带着,和杨守礼等三人一起去疏勒,那个看着既高大又凶恶的僧侣从兄。给他买了让他在之后,无数次在梦里回味的樱桃毕罗。 “兄长,确实是惠通兄长,守礼大郎,你认出了吗?确实是惠通兄长!” 狂喜猛地冲到郑守礼的头顶,他晕乎乎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波波的狂喜冲刷着他,他只能猛地摇晃起了旁边杨守礼的肩膀,边嚎边手脚乱舞。 杨守礼比早就陷入崩溃的郑守礼要冷静一点,他怔怔的朝郑通走过去。 疏勒的支脉他是知道的,早就人丁凋零不行了,九年前他们就只剩下了十几人,还是老妇人居多,今日是哪来的这么多杀神般的人物? “惠通兄长,他们是谁?是...是..。”杨守礼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敢说出那个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梦,因为他怕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泪流满面的郑通知道杨守礼想问什么,他重重的一点头,解开了自己的布面甲,随后从贴身半臂里,拿出了一面皱巴巴的彩色大旗。 红底上有黑色波浪纹的太阳,太阳包裹着蓝底月亮,月亮再包裹着金黄色的星辰,正是大唐的三辰旗。 郑通三两下扯烂了身上的半臂,随后**着上身把三辰旗高高举到头顶。 “奉大唐大宝大金国副王张昭大王之命,奉天军奉天营憾山都左二将马鹞子将头,率左二将勇士,前来寻找昔年安西军后裔!请英雄之后归乡!” ‘噗通’看到三辰旗的那一刹那,杨同义就开始浑身颤抖,等到郑通喊出这句话之后,他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请英雄之后归乡!”马鹞子等二十一人集体摘下兜鍪,拿在手中大喝道。 “大唐啊!”杨守礼惨嚎一声,突然蹲到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朝廷没有忘记我们!朝廷还记得我们!天兵终于来了!归乡!我要归乡!我要回家!” “归乡!归乡!” “回家!回家!” 凄厉的哭嚎声顿时响彻了整个战场,在满地杂胡尸体的战场上,几百上千个男男女女在一面三辰旗下嚎啕大哭。 这哭声是他们这些年委屈的最好宣泄,归乡与回家,从未如此清晰的印在了他们心底。 第196章 戏精夫妻 八月十五,这个日子在以前对于新龟兹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因为在此时,中秋节虽然有了,但只是赏月欢聚的日子,也并不吃月饼。 而且也不是八月十五这一天,八月十五前后两三天,都会举办这样的欢聚,中秋月圆之夜家人团聚,这个习俗是在宋代才有的。 所以这么一个区区赏月的节日,对于时常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新龟兹人来说,并不是个什么大的节日。 但今年的八月十五不一样,因为祖宗们念叨了上百年的故国,新龟兹人心里的精神支柱,大唐朝廷派人来找他们了。 昨夜无人入睡,今早天刚蒙蒙亮,城中所有人就起床了。 他们先是将山下杂胡营帐中所有有用的东西搬了回来,再把杂胡们的尸体堆到一起烧光,最后一直忙到太阳快落山了。 这样理应疲惫不堪,但实际上一点也不疲惫的众人,才聚集到了北城的议事大殿前。 新龟兹以杨、郑、薛三家后人为首的安西军后裔还有大约七千人左右。 他们平日里就散居在这个被他们称为北山的山林中,沿着河谷和山间平地,安西军后裔开辟了一块又一块的农田。 马鹞子放眼看去,外面起码围了两三千人,还有更多的人则在不断的赶来途中,虽然他们很多人没有进议事大殿的权力,但都聚集在外面不愿离去。 当然,新龟兹本来是没有这么多人的,平日里大家是以十几二十户人为单位散居着的。 因为耕地都比较分散,要是聚居到城中,根本无法供应这么多人的吃喝,平日里新龟兹有个七八百人就算不错了。 “这么说来,并不是朝廷来寻我们,而是张昭大王来救我们了!” 杨同义说着向东边疏勒的方向拱了拱手。 “大王高义啊!不愧是名门豪杰之后,还记得我们这些失国失家之人,他日到了疏勒,你们要跟着老朽一起,向大王行顿首礼以谢大王大恩!” “马将头,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的郭大郎并没有当叛徒出卖我们,实是那仆固俊阴毒小人一手造成的?” 虽然是父子两,杨同义和杨守礼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一个地方。 马鹞子先安抚了一下神情激动的杨同义,随后对着杨守礼点了点头。 “没错!郭大郎并不是叛徒,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去西州享受荣华富贵去了,而应该是战死在了某处。 郭家与你们分开后,最后去了碎叶,现在已经归于大王麾下,并招募了四百儿郎随大王征战。” 杨守礼闻言长长吐了口气,“这就好,当年是郭家大王领着我等坚守龟兹的,某实在不愿相信郭家会背叛我们大家,现在好了。” “对!咱们这些安西军后人都是好样的,都是响当当的健儿!” 郑通一脸的感同身受,当年认为武威郡王郭昕的后人是叛徒这个结论,其实将他们这些安西唐军后人打击的够惨。 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郭、杨、郑等家根本就不会分道扬镳。 “杨大郎,大王说要带领我等安西军后人东归,然后与河西归义军后人一起打通甘凉。 我们还要一起去问问中原龙椅上的皇帝,可曾还记得我等?我等祖先到底功劳几何?你们....!” 郑通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新龟兹中的人表态 本来之前郑通认为这根本都不是个事,还能有人不愿意跟大王东归? 但是郭家的态度,无疑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还真有人是不愿意的。 杨守礼看了一眼身后的父亲杨同义和岳父薛同义,父亲杨同义拿着一个木盒子朝杨守礼走了过来 “这里是由我们杨、郑、薛三姓保管的忠贞库宝图,现在就由你交给马将军,以后你就是新龟兹三姓的族长了。” 杨守礼又看向了礼字辈在大殿中的几个兄弟,郑守礼冲着杨守礼投去了一个信任的眼神。 “守礼大郎,我们都听你的。” “是啊!大郎,你决定吧,我们都听你的!” 作为杨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杨守礼的能力早已得到众人认可。 同时杨同义已经心力交瘁,这一下有了希望,杨同义不管这希望是中原朝廷带来的,还是于阗大金国张大王带来的。 他现在就想回到疏勒,去享几年清福,然后死了也值了,新龟兹三姓的未来,就交给儿子吧。 杨守义走到马鹞子面前,随后单膝跪下,将木盒高举到马鹞子胸前。 “马将头,龟兹杨、郑、薛三姓七千六百七十七口人,自今日起誓死追随大王,打通甘凉,回归故国!” 马鹞子接过木盒递给郑通,赶紧把杨守礼给扶了起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大王亲自去碎叶,救了郭家一族的命,最后也不过带走了四百儿郎和一个郭家娇娘。 他马鹞子只用了二十来人,就找到了杨、郑、薛三姓,更有七千余口归顺,这是多大的功劳? 以后再成一都的话,这都尉之职,怎么也该轮到自己了吧! “杨大郎果然深明大义,既然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那就赶紧蒸饭煮肉,吃饱之后,咱们还要干一件大事!” “还将马将头示下!”杨守礼站起来后,对着马鹞子行了一个叉手礼。 “某看围住你们的,远不止千把人,你猜昨日山下溃兵到了其他两营,该如何说?”马鹞子笑嘻嘻的问道。 “其余两营,定然是不相信,因为他们已经围了我等二十多天了,对山上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肯定不会相信我们这些连水都喝不上的人能击溃一个营,他们定然还要派人来查看,甚至重新封锁此处。”杨守义思考了一会之后,开口说道。 “没错!那些杂胡一定还会再来,所以我要你示敌以弱,咱们在山上吃饱喝足再拖几天,让他们人疲马乏后,彻底解决山下这些杂胡!” 马鹞子一脸的神机妙算、胸有成竹,实际上这是众人昨晚开会后的集体智慧结晶。 “喏!”杨守礼叉手大声应喏。 “另外还需要找两个熟悉周围地形的人,帮我们找到能进出疏勒的古道。 还有裴氏兄弟需要前往东曹国故地,最好也能帮我们找到两个熟悉那边环境的带路。” 杨守义思考一会后,点了点头,“北山中还有一些部族当年就是在这一代游牧了几百年,因不肯改信天方教被玉素普那个贼胡驱逐。 他们远比我们熟悉这周围,打退敌人后,某就去联系他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古道。” “至于去东曹的人选,就让我二弟薛思礼陪两位裴兄去吧,某家祖上是宁远国王(拔汗那),此地原本就是我家的,说不好还能找到一些故旧!” 已经快要没有粟特人相貌特征的薛守礼,指着他几乎完全就是一副粟特人长相的从弟说道。 他们薛家其实不是汉人,而是拔汗那王薛裕的后人。 不!好像也不能说他们薛家不是汉人,人家万里派兵协助唐王朝平定安史之乱过,又跟着安西军守了一百多年的安西,怎么看也是唐人了。 而且薛裕的母亲,还是李唐宗室义和公主,人家这是如假包换的唐人。 。。。。 疏勒城,整个疏勒目前最红火的事业,就是贩卖棉花的行业。 这种本来不怎么畅销的作物,能这么快就畅销起来,完全是因为大圣天子和张大王都连续下令,到各地高出市场价大量收集。 王宫中,李圣天额头敷着散热的冰袋,有气无力的躺在一张胡床上。 我大圣天子最近太辛劳了,以至于连续感冒高烧不退,差点没把曹元忻给吓死。 这个时代的感冒,可不是后世那种吃几片药喝一包三九感冒灵,甚至直接拖两天就能好的小小疾病。 这时代的感冒,特别是伴随高烧的感冒,那是很有可能要人命的。 所以张昭也赶紧扔下亲自教手下人制作布面甲的工作,跑到王宫中来看望李圣天了。 不过刚进门,隔着半透明的屏风,他就看到了李圣天整合曹元忻,正在上演卿卿我我的苦情戏呢。 一个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的夫君,含情脉脉的鼓励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要要过操劳云云。 一个摆出一副心忧天下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王后,表示为国辛劳,得点小病又何妨。 自己在收复拔汗那国成就于阗金国万世之业后,还要帮助外甥重掌归义军大权,期望王后谅解。 然后曹元忻就嚎啕大哭,声称为了大金国,为了天子能对长姐有个交代,愿意牺牲什么的。 最后两口子就隔着一张屏风,在胡床上抱头痛哭。 张昭在屏风外人都听麻了,他进来的时候,可以通传允许后才进来的,这两这是故意演给他看呢! 不就是想攻下拔汗那还他在前面出大力嘛,不就是想要布面甲的全套生产工艺嘛,你两公母至于这样吗? 张昭本想也滴几滴眼泪,进去三人抱头痛哭,然后表示舅父和妗娘大恩没齿难忘,粉身碎骨也要报答。 可是掐了好几下大腿,肉都掐青了,张昭眼角还是干干的,看着李圣天那明明高烧都退了,还要装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他实在很难哭出来。 “你这是怎么当外甥的?你舅父病成这样了都还牵挂着你,你就这副表情?还不滚进来!” 又干嚎了一会,估计确实演不下去了,脸皮够黑的曹元忻大发妗娘的威风,掐着张昭的胳膊,把他从外面牵了进去。 “哎哟!疼疼!做好的布面甲就在外面,我让人拿进来,攻打拔汗那的计划,我也做好了,容我禀告就是。” 第197章 约为婚姻 张昭带到李圣天的这来的,是一整套布面甲,包括了这个时代没有的铁护臂和一种复合式头盔。 这个时代的扎甲除了重以外,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不太注重对手臂和手腕的保护。 特别是对于手臂,士兵往往要自己额外打造或者购买,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本身重量实在太大了,只能放弃一下手臂的防护。 但张昭这套青色的布面甲的重量才三十一斤左右,所以他就直接把手臂的铁臂甲给补了上去。 看到这套新式甲胄,李圣天一下就拿掉了额头上的冰袋,头也不晕,腿也不软了。 虽然是个偏文治一点的君王,但李圣天可不是对战事一无所知,人家只是没天分而已,但还是很懂行的。 他当然知道,这样一套在他看来相当完美的甲胄,能提升多大的战斗力。 青黑色棉袍,实际上张昭是想做成后世常见那种红色棉甲的,可是这时代染红的颜料是用红蓝草。 不提张昭不知道该怎么提取出其中的红色,单是红蓝草是生在秦岭淮河以南地区,就把张昭给吓住了。 这玩意运到安西的价格可不低,而且还买不到,除非你特地让行商给你带,所以他只能老实的做成了青黑色。 李圣天仔细看了棉甲内衬的铁甲叶,这些铁甲叶打造的非常平滑,比寻常的扎甲甲叶大了十倍以上,极大增强了防御力,因为甲叶大,就表示整套甲胄中甲叶之间的缝隙自然就少了。 表面的泡钉甲式连接设计,也比扎甲制造起来更方便也更便于修复。 李圣天示意张昭走开点自己试了一下,他这种很少着甲的人,竟然都能很快穿戴完毕,果然方便。 而且这种内衬甲衣的模式,同时还能起到遮掩盔甲薄弱点的作用。 不要觉得战斗中寻找对方盔甲弱点是件不可能的事,实际上战争上的老手,是非常善于发现这点的。 很多时候战场上甲士受到重创,很少是被蛮力破甲的,大部分都是反复纠缠后,被对方找到甲叶的弱点,然后被捅死的。 所以外甲模式,特别是对于于阗这种以重甲步兵为主的军队来说,甲叶的制造和修理以及维护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因为哪怕你全身各处都非常不错,但只要有一点小小的瑕疵,都有可能在战场上被放大。 这种被后世总结成木桶效应的难处,自甲胄出现起,就一直是个无解的难题,也是冷兵器时期甲胄昂贵的一大因素。 你造出来了,还得在保养上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但布面甲这种内甲模式,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这种问题。 “舅父请看,此甲仅仅重三十余斤,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甲士来说,负担一点也不重。 所以我们在遇到敌军精锐重甲士的时候,可以在内里穿一件环锁铠,然后贴身穿一件棉袄。 这样总重也不过五十斤,但防御力已经超过两层甲了,几乎可以做到刀枪不入。 不管是喀喇汗的古拉姆近卫,还是萨曼波斯的古拉姆近卫,都不可能与我们对抗!” 张昭一一为李圣天介绍着,听得李圣天和旁边的曹元忻两眼发光,张昭肯这么毫无保留的介绍,至少证明了张昭就没想藏私。 “那这兜鍪有什么讲究呢?”李圣天指着张昭带来的复式头盔问道。 铁臂甲有什么用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这头盔有什么奥妙,他还没搞懂。 张昭拿起了这顶历史上南宋时期才会出现的复式头盔,这是他在后世跟发烧友们,参考《图说中国历代甲胄》复原出来的。 之所以叫复式头盔,是因为这头盔,不是简单拿起来就戴在头上的整体盔。 而是由外盔和内衬盔和顿项三个部分组成,然后通过大钉将外头盔跟内衬盔固定在一起制作而成。 在遭受击打的时候,复式的结构,可以先由外头盔的穹顶结构和帽檐,提前承受利刃或者钝器打击传来的动能,最后到达内头盔的就会被大幅减少,以达成通过内外两层头盔结构,保护头部的目的。 这种复式带帽檐的头盔,也曾被认为是明代飞碟盔的祖宗之一,后世经过复原测试以后,一直认为是明代以前,能达到的最高防御水准。 张昭现在把他复原出来后,已经经过了十几次测试,其中超过十次甚至是直接是找的真人测试,二尺叠布外加一顿饭,伤了还给治,多得是人愿意来当小白鼠。 “二郎!你真的愿意把这套技术都毫无保留的交给舅父吗?这可是国之重器!”李圣天紧紧抓住张昭的手,脸上满是感动。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张昭拿出的布面甲和复式头盔,说是国之重器一点都不为过。 李圣天其实已经做好的最坏的打算,只要张昭愿意给他留三百套棉甲就可以了,现在没想到张昭竟然愿意将全套的技术都公布出来。 张昭其实对李圣天观感也还挺不错的,他这舅父,虽然毛病不少,比如心理对他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戒心,但在大是大非上,没有含糊。 比如张昭发明的弹棉花技术等,现在掌握这项技术的,全部是曹延绵的族人,李圣天可没派人偷学,平心而论,李圣天也算对张昭很不错的了。 “当然舍得,因为当今群胡环伺,甥男还要和舅父一起,共同守护大唐文华呢! 于阗与归义军,少了谁,余着都不能独存,唯有同气连枝,共同兴盛才能传之万世。 不过舅父,甥男有个请求,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你我舅甥之间,无不可言!”李圣天不顾曹元忻的眼神,大手一挥,他决定了,就是张昭要找他要一块大大的地盘他也给。 “如果,日后甥男有东进中原的一天,还请舅父大力支援!” 话很短,但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在李圣天的脑海中炸响,他目瞪口呆的看向了张昭,进军中原? 这也是张昭第二次向外人袒露自己的心声,上一个还是曹元忻的父亲,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 李圣天还没说话,曹元忻竟然很快想到了这点,她惊叫一声。 “难怪!难怪以本位耶耶的心性,他不但没有在与你会面时下令杀了你,还把归义军最精锐的甲士赠送几十人,并承诺嫁延禧于你,还要搭上延鼐!更舍得延明跟你西行。 某以前就想不明白,延鼐可不是普通的曹氏女,他阿翁是归义军的瓜州刺史,在归义军内部地位比兄长元德还高。 令公大王这个决定,不知道要给慕容家多少好处才行,延明更是令公大王最疼爱的孙子,怎么舍得让他跟你去冒险? 现在全明白了,原来你张二郎,竟然有这样的雄心大志!” “好啊!果然英雄出少年!”李圣天霍然站了起来,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张昭,突然苦笑了一声,他也终于知道张昭在于阗这么拼的答案了。 “舅父现在明白你为何对某这么慷慨,对于阗大金国这么卖力了,原来你是有了这份雄心壮志。 不过舅父支持你,你真要有东进中原的那一天,舅父这里你看上什么,就拿什么!不过...” 李圣天突然卡住了,他支持张昭,还要拉上于阗金国一起支持张昭,这可不是白给的,肯定是要算投资,而最保险的投资,就是直接亲上加亲。 但是,李圣天只有四个女儿,长女早夭,三女已经许给了曹氏归义军最出色第三代,也就是曹三娘子的亲弟弟曹延禄,四女儿不过才两岁,根本不合适。 而剩下的二女儿,那就更尴尬了,她是被曹元忻斗到娑摩若寺去当尼姑的原于阗王后所生,李圣天怎么敢用这个女儿跟张昭联姻? 而且,就算这个二女儿出身没问题,但张昭正妻已经内定给了曹家的曹十九娘延禧。 他李圣天的公主,哪怕就是出身不够,也不可能给人做妾。 除非张昭真能坐上龙椅,可是谁的投资就能保证一定可以成功,万一张昭坐不上龙椅,他李圣天就尴尬了。 三人突然陷入了尴尬中,张昭深吸了一口气,他决定赌一把。 “舅父,不如这样,丛德表哥与我年岁相当,不如就让下一代约为婚姻吧。 如果某的第一个嫡子是男孩,他就娶丛德表兄的嫡长女为王后,如果我得了嫡长女,那就嫁给丛德表兄的嫡长子为王后。” 这可真是在赌博了,因为张昭是打算进中原后,要扶起文官制衡武官的。 而儒家文官的氛围一旦形成,绝对是接受不了一个斯基泰白人当皇后的。 所以张昭在赌,他在赌自己的与曹延禧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要是个男孩的话,那就有得麻烦了。 “这个好!如此咱们就是亲上加亲了!”李圣天还没回答,曹元忻就喜滋滋的答应了。 她刚才生怕李圣天把心一横答应将二公主嫁给张昭做小,现在能让他儿子李从德与张昭来一个婚约,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管是自己孙女嫁给张家做王后甚至皇后,还是张昭的嫡长女嫁过来做于阗王后,都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李圣天想了一会,也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于是也点头同意了。 第198章 大云寺与佛舍利 疏勒城东北十余里处,这里是疏勒大云寺的遗址所在。 过去十年,一门心思要靠天方教统合人心、区分敌我的萨克图,给疏勒大云寺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这座武周天授元年,也就是公元690年建成的佛寺,在萨克图的纵容下,逐渐毁于各种人为制造的灾祸。 大云寺占地极广,当初新建这座佛寺,以当时唐军在西域的实力,都花了十八年的时间才完成。 据称有佛舍数百间,僧众数千,专门用来安放佛舍利的串堵波十数座,其余佛殿雄伟辉煌,钟鼓楼的钟声全力敲响的时候,疏勒城都能听得见。 当然,如果单单作为一座佛寺来使用的话,唐廷是不会花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来修建的。 疏勒大云寺,实际上是唐廷控制西域人心的大杀器。 自武周天授元年建成之后,唐廷不断将大量的佛经和中原的高僧大德调往大云寺。 西域都僧统和大云寺主持一百多年以来,从来都是由汉地来的高僧掌握的。 而这些大德高僧在调往大云寺之前,都会先在神都洛阳学习,还会受到武则天的接见。 当年则天女皇在神都大兴佛教,各路僧人自然对她感恩戴德,等到了疏勒后,对唐廷的忠心简直是拉满了的。 当是时,在疏勒大云寺这个佛教中心,常用的佛经是汉字的,颂唱经义也是用汉话,大云寺出来的高僧还常常被派往龟兹、于阗等西域重镇佛寺担任主持。 这就是利用宗教搞汉化和身份认同啊! 这也是佛教在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刻,政府与宗教互相需要,当然也有武则天要压制李氏皇族的需要。 于是在李唐时期被道教压制了上百年的佛教,在武周时期突然兴盛,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跟武周时期的佛教根本无法比,此时佛教之兴盛,简直快要成为国教了。 所以,有唐一代对于西域的掌控,在军事、文化和宗教的三方合力之下,是要高出两汉不少的。 这也是安史之乱后,西域龟兹王白家、于阗王尉迟家、宁远王(拔汗那)薛家、疏勒王裴家,焉耆龙家等西域王室,尽皆出兵东进参与勤王,还涌现出了昌化郡王白孝德和武都郡王尉迟胜这种人物的原因。 因为他们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唐人,把大唐当成了自己祖国的。 同时,这也是安西四姓王族哪怕吐蕃人信佛,他们也坚决站在安西军一边与吐蕃人对抗的重要因素,也是安西军后裔很多人逃往大云寺,企图依靠大云寺得到保护的重要原因。 当然,谁也没想到,回鹘人中会出萨克图这样一个孽种,曾经大唐在安西最耀眼的明珠,大唐退出西域后仍然在发挥重大作用的疏勒大云寺,竟然被他给摧毁了。 大云寺遗址,也就是后世还能看得见的莫尔佛塔遗址前,李圣天身穿青黑色天子衮冕站在最前面,张昭也身穿紫色郡王袍服,站在稍后的位置。 在他两之后,来自疏勒大云寺最后一任主持道真大师,碎叶布拉纳大佛寺的提特西古大师,于阗王室瞿萨旦那大佛寺的僧伽罗摩大师都在,三位以道真为首并排而立。 更后面的,则是于阗中枢各官员以及各地刺史和阿摩支。 今日这场汇集了于阗金国几乎所有在疏勒实权人物的盛会,正是重建大云寺。 当然顺带还要把埋藏在大云寺地宫中,由安西军和大云寺共同守护的忠贞库宝藏挖出来。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曹十四曹延明骑着一匹青马嘚嘚从远处跑了过来。 他身穿朱色圆领常服,本身就是世家公子哥,长相不俗,骑术更是精湛,顿时就热的满场喝彩。 其实今天的曹延明是刻意打扮了一下的,因为平日里,他根本就是彻底放飞不修边幅的。 用他自己话来说,日日研究神火雷,夜里还要安慰一票嗷嗷待哺的胡姬小娘,哪来的时间涂脂抹粉! 今日刻意打扮一下,是因为张昭给他牵了个线,李圣天的二女儿天玺公主年芳十六,一直没有嫁人,因为身份实在太尴尬了。 而得到张昭与李从德联姻的承诺后,曹元忻其实已经有意把昔年的情敌放出来。 因为张昭的承诺,就相当于把李从德的地位彻底加固了,连李圣天也不能轻易动摇。 以张大王的能力,可以预见的未来,于阗金国绝对不可能失去这个嫡亲盟友。 有了张昭的支持,虽然天玺公主在母亲失势后还能得到李圣天的宠爱,但她的母亲和弟弟,包括公主本人,再也无法对曹元忻和李从德带来一丝丝威胁了。 但曹元忻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于是在张昭的建言下,曹元忻在准备将天玺公主母亲放出来之前,将她嫁给曹延明。 对于所有人来说,天玺公主嫁出于阗,远离于阗金国的权力中心,这样对大家都好。 曹元忻可以安心,天玺公主的母亲和弟弟也终于能安心享受富贵了。 因为除了天玺公主以外,她母亲和弟弟并不受李圣天的宠爱。 同时对于曹延明来说,虽然他不知道天玺公主长什么样,但从李圣天的相貌来说,不可能长得丑。 而娶一个李家公主,可以说是曹家儿郎对于另一半的终极追求,这是梦想啊! 哪怕这个公主不是曹家女所生,但对于曹延明来说,也足堪惊喜了。 最后对张昭也是有利的,因为曹延明现在对于他,非常重要。 因为曹延明的能力,还真是挺强的,现在研究火药,可不是他一个人在搞了。 曹延明现在手下已经发展到了六十多人,其中有二十人是火药学徒,其余则是负责火药生产的熟练技工。 火药这玩意,在这个时代是很难达到标准化的,木炭的粗细,硝石与硫磺的质量,精确到钱的配比,都是需要丰富经验来弥补。 一个新手和熟手配出来的火药,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曹延明手下这些由他和张昭轮流教学的学徒以及几十个熟练工人,是张昭战斗体系中,极为重要的存在。 而且张昭提出的三个方向,加糖火药,面粉火药以及颗粒火药,都是由曹延明在负责攻坚。 因为张昭能大致回忆起这三个好像能增强火药威力的方向,就不错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颗粒火药到底是怎么来的?糖和面粉(他不太确定)能与火药相配,他也是他道听途说的。 作为一个君主式的人物,张昭没那个时间,很可能也没那个天赋去研究火药。 所以,这一切都只能曹延明去干,于是牵线让他娶李圣天而二女儿天玺公主等手段,都是为了笼络住这位表侄兼大舅哥。 “大圣天子,大王,火雷衙已经将忠贞库的大门爆破开了,刘都虞侯和史将头正在带人挖掘!” 忠贞库的位置,实际上就在莫尔佛塔下面,但是却不怎么好挖,因为它是在佛塔下面的地宫中。 藏宝图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标识地宫的入口,以及地道的走向。 这破地宫是用条石加固了的,找不到入口,很难从其他地方挖开。 原本是作为大云寺收藏传说中的释迦牟尼佛舍利以及佛诞床和佛钵而建的,不清楚内部结构,很难进去。 “提特西古大师,道真大师年老体衰,其余僧众都有心随副王东归,此后这大云寺的重建工作,就要你多多担待了!” 起出忠贞库和佛舍利等宝物后,大云寺的重建工作就要马上开始。 李圣天和当年的大唐朝廷一样,希望把疏勒大云寺再次捧起来,作为于阗金国的文化输出手段。 “贫僧谨遵天子旨意,一定尽力重建大云寺,恢复疏勒千年佛国的荣耀!” 提特西古以及手下的一票僧众现在已经不恨张昭了,反而对他颇为感激。 因为张昭没有骗他们,竟然真的是让他们来重建大云寺的。 原本提特西古还以为重建大云寺要以主持道真大师为首,但实际上,道真大师在萨克图的监牢中呆了五六年,身体非常差,随时都有可能坐化。 而后来找出来的大云寺僧众,大部分早已还俗,还在坚持的,几乎全都是安西军后裔,他们已经决定跟张昭东归了。 所以这大云寺的重建,将要全部由提特西古和他带领布拉纳大佛寺僧众承担。 对比起碎叶,疏勒在安西的地位要高的多,同时在疏勒大云寺面前,碎叶布拉纳大佛寺不过就是个小土鳖,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得了这么大好处的提特西古,当然不会在记恨张昭。 “起出来了,起出来了,快快准备迎佛大礼!” 过了不大一会,曹延明又骑着马跑过来汇报,此刻他一脸的狂喜不顾礼仪,因为此次忠贞库中最重要的宝物,释迦牟利佛舍利和佛陀的佛诞床,从地宫中被起了出来。 话音刚落,李圣天就深吸了一口气,带头开始唱念起了颂扬释迦摩尼佛生平事迹的《佛本行经》。 周围数百身穿各色缁衣、僧袍的僧人们,一起敲击手中的木鱼等法器,跟着向地宫入口走去。 行了数百米,弥漫着硝烟味道的地宫入口,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刘再升和史崇敏等人都跪在地上口宣佛号,一个于阗內官将一个五彩琉璃宝盒举到头顶,膝行到了李圣天面前。 宝盒中,七颗佛舍利闪着黯淡的七彩光芒。 呃!说句不太尊重的话,张昭觉得,这佛舍利看着就不像是人死后能烧出来的结晶,很像是烧玻璃失败后留下的五彩斑斓的玩意。 不过,释迦摩尼佛早就不是凡人了嘛,能理解。 “佛诞床!这就是佛诞床!”所有人跪迎佛舍利的时候,僧伽罗摩三藏大师指着一架有些古旧,但保存的很好的婴孩床,泪流满面的喊道。 “当年摩耶夫人诞下我佛后七日就去世,于是由姨母摩诃波阇波提抚养长大,这就是大爱道夫人亲手为我佛打造的。” 跪在地上的张昭又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这佛诞床,怎么看着有很大一股中原风格呢? 佛陀不是尼泊尔人么? 管他呢,张昭把视线转向了五彩琉璃宝盒中的佛舍利,那里有三粒佛舍利是属于他的。 他将要用这三粒佛舍利,去收复凉州大云寺上下为己用,并再利用凉州大云寺,去收复凉州嗢末,也就是后来的吐蕃六谷部。 第199章 张大王开府 各式金器七十四件,玉器百二十件,银铤总价值大约两千贯,各类铜钱无算,因为很多已经腐烂不好统计了,但大约也不会超过一万贯。 这就是忠贞库中起出来的财宝,可以看出,在安西军和大云寺最后的岁月中,这两个大唐控制西域的最高机构,日子过得是真的很难。 当然,金银财宝不多,其他的可不少,主要是武备方面。 其中扎甲七百余套,但绳索已经几乎全部腐烂脱落,甲叶也已经有些锈蚀,需要一定时间的修整才能用。 除了扎甲以外,库中还有一百余套环锁铠,也就是中式的锁子甲。 这些都是精铁所造,保存也是最完好的,起出来的时候,包裹着这些环锁铠的油皮纸上的猪油和羊油,甚至都还有点沾手。 在中式环锁铠以外,还有三百多套波斯式锁子甲,看风格,应该是萨珊波斯时期的,保存的也相对完好,修补一下完全可以用。 这加起来的五百套甲,是最让张昭惊喜的,因为他正好与他制造的布面甲相配。 张昭特意试了一下,他让蛮熊贴身穿一件棉袄,然后穿一件环锁铠,外面再套一层布面甲,然后让顿珠手持长枪大斧劈砍捅刺。 虽然蛮熊疼的龇牙咧嘴的,但顿珠表示,哪怕他面对的不是蛮熊这种凶人,而是一个普通甲士,恐怕也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力气才能战胜。 甚至在力气被耗光之前,这样的甲士,近乎无敌。 至于其他七七八八的物资,包括几千斤冶炼好的铁条铁块,腐烂到只有枪头能用的长枪,有些锈蚀的横刀,箭头什么的,都在紧张的整理中。 这些东西起出来之后,李圣天和张昭可以各拿走一部分,而最关键的一百多套环锁铠和三百多套锁子甲,这些都归张昭。 不过虽然李圣天没说什么,但张昭知道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他承诺的拿下拔汗那和到天竺大捞一把,以及完成了于阗金国的小号内循环,这都是要他去办妥的。 在起出忠贞库的宝藏,分好甲胄和铁器之后,张昭就离开了,至于金器银铤什么的,他压根都没看一眼。 因为他很清楚这位舅父天子的为人,现在他的志向李圣天知道了,李家第三代人和张家第二代人婚约也已经确立,等他他东归的时候,李圣天肯定不会在金银方面亏待他。 。。。。 刚回到疏勒,立马就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等着张昭处理。 第一件事就是开府,既然李圣天知道了张昭的雄心,也决定下本投资张昭,开府这件事就不必等什么东归之后。 李圣天表示,现在就开,狠狠的开,按照大唐亲王的规制来。 按唐制,王府设录事参军、长史、诸曹参军(功曹、仓曹、户曹、兵曹等)、主簿、各卫帅、亲事府和帐内府的军官。 但张昭这个要简单一些,卫帅、亲事府和账内府这几个机构他都用不着。 因为出于对接归义军的需要,现在张昭手下的军事编制,是按照归义军的编制,镇-军-营-都-将-队-火这个模式来的。 所以开府需要开的,就是剩下的文官系统。 其中录事参军一职,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等职。 说白了,把王府比作一个朝廷的话,录事参军就是大王的真正亲信,什么都可以管,什么都可以插手,就看主上的意愿了。 有点像是明代的司礼监首领太监的意味,所以张昭干脆就不设,因为他目前没有这么个合适的人选。 而长史,就是这个开府的丞相了,唐代李姓诸王年纪幼小或者因其他原因没去就藩的时候,都是由长史代行封国事务的。 本来张昭也不想设这个官职,同样是因为他没有好的人选,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把张忠给任命为了大王府长史。 因为谁都知道,张忠跟张昭的关系,由他当长史,没人敢说不服。 但同时他们又知道张忠的能力,老张忠根本当不了长史,这个长史必然是个摆设,事情还是张大王自己在干。 这样下面的人也就有目标了,大王不可能长期自己干长史的事,这谁能力强,办事情利索,不就可以成功上位了嘛。 至于诸曹参军,这才是张昭真正要设立的官职。 一直跟着张昭的武原儿,得到了功曹和兵曹参军这两个关键职位。 此后士兵的立功受赏,伤亡抚恤,军械配给等事,就归武原儿管了。 刚刚在印刷《大唐英雄全传》中干的颇为出色,很快就完成任务的郭天策,得到了户曹参军这个职位。 不过户口张昭现在没有多少,但钱财还是有不少的,光是从疏勒王宫中就得到了二十几万贯,所以户曹参军,户口管不到,钱能管不少。 张大王如今是真正的光杆大王,倒不是说他没钱没人,而是指他自身几乎没有余财。 所有的资产,哪怕是李圣天赐给他的,张昭全都算到了公中,不然他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 当然公私分开也是迟早的事,曹氏曹延绵已经开始接手了。 仓曹参军则被授予了朱清泉,这个看家守院的职位,最适合他这个张昭自己从于阗王城找来的安西军后人。 除了他能写能算之外,家人也只有一个小孙子,还在跟着张昭学习,并被收为了义子,忠诚是没问题的。 最后曹延明得到了一个工曹参军的职务,这也算是正式确定火雷衙,这个研究火药部门的地位了,除了研究火药的工作以外,工曹还要承担起甲械的打造等工作。 至此,开府完成,各人都得到自己的职位,张大王的这个小朝廷大部分的机构组建完毕,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了。 开府完成,第二件事就是进攻拔汗那。 张昭的开府授官仪式才搞完,还没来得及跟在后院的曹延绵和郭婉儿说上两句话,李七郎就在几个卫兵搀扶下,直接来到了张昭府邸中。 一个木盒子被李七郎举起,递到了张昭面前,正是郑守礼交给马鹞子的那个,里面装的是属于薛家的忠贞库宝图。 马鹞子和杨守礼当然不知道张昭已经把忠贞库都起出来了,所以硬是让李七郎日夜兼程,用差点把自己跑死的速度赶到了疏勒。 “大王,郑、杨、薛三姓筑城于拔汗那国北山之上,称新龟兹,共有七千六百七十七口。 其中成年男丁有一千四百五十一口,皆愿意跟随大王东归,另外在北山各族的帮助下,进出拔汗那的古道也已经探查到了。” 喝了口蜜水的李七郎终于缓过气来了,他开始一点点讲述,寻找新龟兹三家途中惊心动魄经过。 当李七郎说道新龟兹被围,山上众人连饮水都几乎断绝两天后,张昭后背顿时惊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好险!真的好险!若是再晚上几天,新龟兹必然被攻破,到时候老弱被屠戮一空,丁壮妇人被掳走,悔之晚矣! 这可是真正的唐儿,足足有七千多人,还都愿意随他东归,对于张昭来说,珍贵无比。 “七郎真是辛苦了,想不到马鹞子和山猪儿这两憨货,竟然也会动脑子了,真不错!”张昭兴高采烈的夸奖了几句后问道。 “进出拔汗那的古道,路况怎么样?还能通行吗?你回来是不是就走的这条道?” “还能通行,仆就是和几个北山部族胡儿走这个古道回来的。 古道很宽阔,不但能驰马通行,还还可以并行八人以上,马车也可以过。” 李七郎赶紧点头回答道,“不过,路况有些差,玉素普这贼子早在萨克图率军返回疏勒,准备去攻打碎叶的时候,就起了据地为王的心思。 因此在袭杀了萨克图留下的亲信后,他就用毁山的办法,封闭了几处关键路段,还摧毁了萨克图沿途设立的驿站和粮店。 仆从古道回来的时候干粮带的有点少,差点没被饿死,幸好路上打到了一只黄羊才挺过来,但几个人能行,大军肯定不行。” 张昭颇有些无语,这萨克图,你特么是什么眼神啊!留守拔汗那的总督竟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二五仔。 这尼玛,上千里的古道荒无人烟不说,还特么故意把山给弄塌来堵路,这样老子怎么过去? “伪拔汗那总督玉素普军队战斗力如何?能有破虏州城下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那份战斗力吗?”这个问题很关键,关系到张昭该采取何种行动。 李七郎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迟疑着说道:“战斗力,应该很差,至少围困新龟兹的军人,几乎都是从田间地头和草场上直接拉出来的,只有军官才有甲。 马将头审问过被俘的军官,他们属于是各个伯克召集起来的伊克塔步兵。 安都康和渴塞城两座大城中,倒是有些顶着古拉姆称号的军队,但据说战斗力也不怎么样。 因为战斗力最好的古拉姆,都是萨克图的心腹,他们除了少部分愿意投靠外,大部分都被玉素普找机会给除掉了。 据说当年在渴塞城的宴席上,玉素普一次性就杀了数十名军官和他们的卫兵。” 咦!这倒是个好消息! 张昭咧嘴一笑,这玉素普还是个狠人啊! 历史上好像萨克图占据拔汗那后,确实又很快被萨曼波斯夺回去过。 双方最后拉锯十几年,拔汗那才最终被萨克图牢牢掌握,看来这玉素普‘出力’可不少。 “氾全!琼热多金!史崇敏!”思考了一会,张昭做出了安排。 “氾全率憾山都右三将一百甲士,琼热多金率游奕都右三将一百精骑,加上分金都两百人为先锋先行,以氾全为首。 你们先将进出拔汗那古道的道路修葺一下,特别是被玉素普堵住的道路,出了谷口后,寻险要处立寨,不要刻意求战,守住谷口就是大功一件。” “喏!末将遵命!”三人赶紧出来叉手领命。 虽然都是将头,但氾全曾是张昭的贴身护卫,琼热多金当然不敢和氾全争,就更别提地位更低的史崇敏了。 不过这也提醒了张昭,还是要赶紧东归啊!不然连阶官这些东西都没法弄。 “郭参军,你跟我去一趟王城,面见一下大圣天子。” 军事上可以让自己打先锋,但沿途为大军设立补给点和转运问题,这就是李圣天的事了。 第200章 难道你是马定远? 拔汗那,安都康以东八十里处,一个叫做卡拉苏的小镇。 马鹞子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张铺了兽皮的大躺椅上,他轻轻啜了一口有些浑浊的粟米酒,然后啃了一口炖的软烂的鸡腿,脸上既有些满足,又有些心神不宁的。 “我说山猪儿,要不你跑一趟吧,这大王再不来,鹞子我都要去打安都康了!” 嘚瑟,纯纯的嘚瑟,马鹞子现在有点飘了,他甚至觉得那些古之名将也不过就是如此。 因为在这三个月中,他马鹞子仅仅依靠手下二十几个甲士,加上甲都没多少的新龟兹三家人,干出了一番大事业。 他首先缩进新龟兹,佯装无力自保,吸引包围新龟兹的剩余杂胡上山围攻。 然后在一个杂胡们久攻不下沉沉睡去的清晨发动突袭,马鹞子亲自为锋矢,新龟兹中只要能那动刀的都被动员起来了。 一场血战从清晨打到正中午,马鹞子率着两千来乌合之众,竟然把山下六千多杂胡一战就打崩了。 这场各地伯克合兵一处,想要抓唐儿奴隶的战争,在经过五年的拉扯,到了要收获的时候,竟然被新龟兹的唐儿打了个兵败如山倒。 是役,由玉素普亲信,卡苏拉伯克易卜拉欣为首的六千五百杂胡丢盔卸甲,战死者高达四百余,轻重伤员和被俘虏者足足有三千多。 以至于卡苏拉伯克易卜拉欣连他的老巢卡苏拉都不敢守,直接跑去了安都康。 这一战后,马鹞子带着新龟兹众人鸟枪换炮,不但信心打出来了,连装备也上去了。 现在马鹞子抽调身强力壮的三姓男丁六百人成军,人人都有甲,别管是什么甲,哪怕就是牛皮包着木板放在胸前,那也是有甲。 再加上其余丁壮组成的辅兵,马鹞子已经能调动上千人了。 占据卡苏拉后,那些因为不肯改信,而被萨克图和玉素普赶到北山中的游牧渔猎部族纷纷来投。 十天时间,马鹞子就又收拢了七百多男丁和三千多家眷,而且人数还在增长,直接向着拥众两万而去。 当年张大王的祖宗张孝嵩,就是带着一万乌合之众,打到了布哈拉。 后汉的班定远,也是靠着三十六人横行西域。 今天他马鹞子带着二十二人人,拉起了快两万人的队伍,虽然比上面两位差点,但在奉天军也是独一份了吧? 日后东归,怎么也能做一做他原本恩主罗贤达那样的镇遏使了。 闭着眼睛,正在美美的畅享着未来呢,没想到,旁边传来一道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 马鹞子往边上一看,山猪儿正幸灾乐祸地盯着他。 “怎么的?粮草不够了吧?” 马鹞子腾的一下就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很不爽的三口两口啃完鸡腿,刚想喝酒,结果酒碗已经被山猪儿扯了过去,一口给他喝光了。 “给你耶耶留一口啊!你个遭瘟的田舍汉!”马鹞子气得鼻子一抽,随即又泄气般的靠了下去。 “岂止是粮草不够,帐篷、衣物、武器就没一样不缺的,你没看那些来投靠的北山杂胡都成什么样了? 长枪是木棍削尖的就不说了,箭矢还特么是兽骨做的,男人裹着几张兽皮就是衣服,妇人孩子找到什么,就把什么批在身上当衣物。 为了一块好看的石头都能打起来,天天来找老子评理,入他娘的,这哪是来投靠的,这是来整死老子的,大王可赶紧来吧,某这会只想上战场杀个痛快!” 话说道这,山猪儿很快就从幸灾乐祸转变为同情了,他把手里的酒碗还给马鹞子。 “再等一天吧,李七郎要是还没回来,咱们就拔营向东,如果安都康的守军不出来跟咱们野战,那耶耶们就把安都康周围的城镇全部给劫掠了。” “也是个办法,不就是挟裹嘛,只能这样了,人越来越多,不然等到把卡拉苏的粮食吃完,他们就该吃老子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杨守礼骑在一匹黄马上驰了过来。 马鹞子虽然装出一副内政搞到心力交瘁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事情全是杨守礼在干。 十几天下来,杨守礼忙的吃饭的时间都没,他马鹞子还能优哉游哉的啃鸡腿喝酒,谁是真忙谁是假忙,一目了然。 “马将军!北山灰狼部斥候回报,安都康城外有大片麦田,麦子即将成熟,咱们所余粮草只够十日之用了,是不是出动大军去抢收?” 马鹞子不动声色的把鸡腿骨给踩在脚下,咧嘴一笑,只要说道打仗,他脑子瞬间就灵活起来了。 “让罗玉儿带一百轻骑先去,其余人晚些好好吃一顿,咱们明天就去安都康。” 。。。。 张昭想过拔汗那总督玉素普可能会有点弱,因为大清洗这种事情,就是慈父手下的红色毛熊都经受不起,就别提这个时代了。 但他完全没想到玉素普能弱到这个程度,竟然被马鹞子带人给围住了安都康。 要知道马鹞子进入拔汗那的时候,仅仅只带了二十几人。 就算这些憾山都的甲士能以一当十,新龟兹三姓人战斗力强悍,那也不至于这点人,就把玉素普这种能动员出几万军队的总督,给打成这样吧? 搞的张昭都觉得,他这次人是不是带多了? 这一次为了征服拔汗那国,于阗一共动员了一万六千人,张昭除了奉天军两千人全数出动以外,还从臣服于他的伽师城拔悉密人中,抽调了九百轻骑。 至此,拔悉密部三千帐一万八千人,基本全被张昭吞并,其中大约六千多人将被迁往碎叶,剩余的继续留在了伽师城,张昭预估会带走其中的一半跟随他东归。 在张昭的三千人本部以外,剩余的则是由裴刺史率领的于阗阿摩支军七千余人,这是于阗各个封建主从自己地盘上征发出来的。 剩余的五千人,则由伤愈的刘再升统帅,是李圣天从神威左右军和宫卫军中抽调的。 此次拔汗那之战,李圣天并未前往,大军的统帅就是张昭。 因为最近高昌回鹘眼馋于阗吞下了喀喇汗国的精华部分,两国的关系有些微妙。 这弄得好了,那就是一起再次痛打萨克图这个落水狗,弄不好,就是两拨回鹘人合起来打于阗国。 所以李圣天必须要留守疏勒,处理与高昌回鹘的关系。 别以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李圣天提出了一个张昭以前从没有想到的问题。 在张昭想来,皈依了天方教的萨克图,肯定很难在七河之地混得开,因为那里的葛逻禄人都是信佛教和景教的。 而高昌回鹘则是摩尼教大国,怎么也不会和萨克图联手。 但李圣天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萨克图信仰天方教,只是为了方便夺权和吸引神战者力量,并不是真的有多虔信。 那么为了生存,他很可能再次改宗,要是萨克图狠下心来改宗摩尼教,喀喇汗和高昌这两个颇有渊源的汗国,说不定会联起手来。 张昭想了一下,确实有这种可能,因为喀喇汗的完全绿化,是在萨克图摆平碎叶和怛罗斯,以及拔汗那的二五仔玉素普后的事情,差不多在二十年后才会发生。 那时候萨克图已经快要快要嗝屁,他才带着整整二十万帐喀喇汗人集体改信天方教,然后发动了宗教战争。 但是在目前,萨克图碎叶没打下来不说,还被张昭把腿都给打断了。 失去了疏勒和拔汗那,又没有碎叶,仅剩的七河之地葛逻禄人不怎么待见他,情急之下,萨克图是很有可能再次横跳,改信佛、景、摩尼这三教其中一个的。 “大王,前方急报!”就在张昭思考萨克图很可能的反复横跳时,氾顺拿着一封密信跑了过来。 张昭拿过来一看,顿时更加无语,原来是马鹞子的军报到了。 八日前,马鹞子在安都康外背水一战,竟然击退了玉素普亲自率领出城作战的安都康守军。 五日前,眼看城外军队越来越多,并且周围的麦田也保不住,玉素普竟然在两百精锐骑兵的保护下,从安都康中突围出去了。 其实也算不上突围,因为马鹞子根本没能力把安都康合围,他忙着收麦子呢。 三日前,确定玉素普跑了之后,马鹞子试着打了一次安都康。 但是手下的北山各部实在太过于乌合之众,在有主心骨的情况下野外结阵背水一战还行,围攻安都康这种护城河加瓮城一应俱全的大城,就有些力不从心。 “你兄长呢?”张昭看完密信后问起了身边的氾顺。 “奉大王教令,兄长已于三日前率二百精兵,星夜赶往安都康城外,古道口现在由琼热多金率军守护。” 张昭点点头,他实在有些不放心马鹞子的统帅能力,天知道他能不能掌控好安都康城外的两万多人,要是氾全能及时赶到,他就可以放心不少。 “郭天策,同知各将以上军官,大家一起开个军议!” “喏!”郭天策高声领命,他现在既是张昭的仓曹参军,也是张昭的心腹掌书记,掌管张昭身边的军务文书等,是以也跟着张昭一起参与了行军。 第201章 围点打援 一张相对粗陋的地图铺在了大石板上,没办法,此时的信息之闭塞,就是如此让人难以置信。 张昭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收集情报,也只能弄清楚个大概。 “如果马鹞子的信息无误,那么五日前从安都康突围而出的玉素普,应该已经安全到达了渴塞城,大家说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打?” 被称为拔汗那国的费尔干纳盆地,现今有三座非常重要城市。 分别是东北边控制从疏勒进入拔汗那要道的安都康。 西南边通往布哈拉等昭武九姓故地的俱战提。 以及处于药杀水(锡尔河)西北岸的原拔汗那国都渴塞城。 这三座城中,俱战提在萨曼波斯手中,所以玉素普要退,就只有渴塞城这一个去处了。 阎晋吸了吸鼻子,满脸都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马鹞子都知道自己能当一个丐版班定远了,阎晋当然也知道。 “大王说得对,渴塞城比起安都康,城墙更高更厚,引药杀水而成的护城河也更加宽阔,那里还是玉素普的老巢。 在搞不清楚马鹞子所率军马是来自何处的情况下,放弃安都康逃往渴塞城,也不失壮士断腕之举。” 刘再升点点头说道,这个曾经的帅哥宫卫将领,在张昭的摧残下,已经彻底跟帅气无缘了。 右眼上方被火药炸破了相,额头也添了一条长长的疤痕,迅速从一个小鲜肉,变成了一个面目吓人的厮杀汉。 “按常理来说,刘兵马使的分析是没错的,但我们要看到一点,那就是玉素普手中并没有整个拔汗那国!” 阎晋说着,在西南边谷口,也就是费尔干纳盆地通往昭武九姓故地的方向点了点。 “俱战提,并不在玉素普手中,若是玉素普有俱战提,他才能以渴塞城为屏障阻挡我大军,因为俱战提所在的大平原,能为他提供充足的粮草物资补给。 但是玉素普没有俱战提,那么他这么轻易放弃安都康就不是壮士断腕,而是引火烧身了,哪有把战火轻易烧到自己老巢的? 张昭这里军议的气氛还是很好的,因为他从来不因为谁在军议上发言而如何如何,哪怕就是说他不对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乱说。 当然,作为一军主帅,听可以听,采不采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刘再升被他眼中地位比他低很多的阎晋反驳了,也没有什么生气等不乐意情绪,反而认真的考虑起了阎晋的话。 “承节兄说的有道理,可是这么一来,这个玉素普是不是就太傻了? 某不相信被萨克图选为俱战提总督,最后还敢果断背叛他的人,会是个傻子。 他这么做,跟把整个拔汗那送给我们有什么区别?会不会是玉素普放出来的假消息,目的就是引我们到渴塞城去。” 白从信最近很活跃,因为龟兹王白家以及鲁、罗两家后人,被萨克图攻灭没能坚持下来,正牌的白家后人凋零,几乎等于绝嗣。 而他的祖宗昌化郡王白孝德,是龟兹王白孝节的胞弟,也就说,白从信已经获得了龟兹王的弱宣称。 在一般人看来,这龟兹王白家亡家亡国已经快一百年了,龟兹城也还在强大的高昌回鹘汗国手中,你这么个弱宣称的王族后裔有个什么用? 但白从信不这么认为,高昌回鹘汗室伏击安西军的后裔这么大的仇,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大王怎么可能不报? 再说日后东归打通甘凉,金国大圣天子和归义军张大王这对舅甥,必定想要独霸丝路的油水,哪会允许被夹在中间的高昌回鹘继续分润。 到时候,这个龟兹王的位置能给谁?有比他白从信更好的选择吗? 现在沙州以南的羌塘高原上,被吐蕃人迁过去的龟兹人繁衍到了七八万之多,难道他们不想从六月飞雪的高原,回到富饶的故乡去? 想到这里,心里仿佛被一团火烧的浑身燥痒的白从信,干脆脑洞大开。 “大王,末将有个猜测,既然承节兄认为玉素普在没有俱战提的情况下回渴塞城是个昏招,那有没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玉素普已经投靠,或者决定投靠波斯萨曼国了!” 白从信的话一出口,整个军议的大帐中嗡的一下就开始议论纷纷,因为虽然白从信说的是猜测,但并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玉素普把安都康城下的马鹞子两万多乌合之众,当成了于阗金国派来讨伐他的大军,确实有可能狠下心来投靠萨曼波斯国的。 “如果是这样,大王,我们就要昼夜兼程到达渴塞城,决不能让玉素普投靠波斯萨曼国。 他们要是合兵一处,至少能拉出五万人,咱们两万都不到,还要攻城,到时候就麻烦了!” 大胡子裴刺史立刻就紧张起来了,因为这次出征,他们这些阿摩支可是押了宝的,谁叫张大王这么能打仗呢。 他们可是把全部家当都砸了进来,足足七千马步军,超过一半的披甲率。 而且他们连粮草都要自己承担一半,伤亡抚恤更是全部负责,要是这次打不下拔汗那国,不知道多少家阿摩支要破产。 张昭盯着裴刺史的大粗腿看了一眼,心里是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要坑这些阿摩支一把? 因为他们是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这种完全独立的封臣,还在一国腹心之地,国家越是壮大,就越不能容忍这种封臣的存在。 出征时,曹元忻甚至隐晦的暗示了张昭一下,提醒他不能让这些阿摩支继续壮大。 这种事情,不是曹元忻一个王后能决定的,李圣天肯定也是有这意思的。 张昭相信,只要自己慢悠悠的打上三两年,粮草物资多消耗一点,这些阿摩支一准就会被李圣天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不过这不符合他的利益啊!拔汗那用的时间长了,他还怎么东归? 再说,帮李圣天把国内清理的过于干净了,他这个有封地的副王,是不是就太显眼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战场上搞这些阴谋诡计,是非常不可控的。 比如几十年后的高粱河车神,不就是想用契丹人消耗一下那些五代留存的骄兵悍将嘛。 结果呢,直接玩脱了,导致他屁股中箭、驴车漂移名留后世。 所以沉吟了片刻,张昭还是摇了摇头,“不能这么急,郭广成,你率保大营三百甲士,刘再升你也抽一个团的精锐跟他一起去。 你去了就让氾全猛攻安都康城,但只能攻三天,三天后就飞马告诉某结果,然后按兵不动等我指示。” 裴刺史眼角微微眨了一下,随后像是放下什么心事一样,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大王,末将手下的阿摩支军也可以出动两百人,作战我们可能比不上大王精锐,但是利用仆从军蚁附攻城,我们这些阿摩支倒是更擅长一些。” 张昭意外的看了裴刺史一眼,这也是老江湖啊!一下就看出了张昭的意图。 他让郭广胜带人去猛攻安都康,实际上就是试探。 如果这么几百精锐三天内能攻的下安都康这样的大城,那么极大可能城内的精锐都被玉素普给抽调走了,这家伙肯定存了投靠萨曼波斯的心思。 要是三天内城内抵抗坚决,打不下来,那么玉素普这人定然就单纯是蠢。 而且三天内,根本造不出来多少攻城器械,要攻城就只能靠人堆,不计伤亡的猛攻。 这样的情况下,把城外跑来投靠的北山各部族顶到最前线去,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裴刺史言之有理,那就辛苦一下,也从阿摩支军中抽调两百人一起去吧!” 。。。。 渴塞城,原拔汗那国国都,这座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汉早期。 当时李广利伐大宛,猛攻四十余天的大宛都城贵山城,就是如今的渴塞城。 而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如今的渴塞城,已经成了整个拔汗那国所在的费尔干纳盆地第一大城。 城高墙厚,周围环绕的卫星城和堡垒十余座,城中人口在五万以外,城外良田数十万亩,更兼药杀水之便利,极为富庶。 不过今日,渴塞城的王城中,这座城市的主宰者,已经准备自称大汗的玉素普,心情十分不好。 作为曾经喀喇汗国布格拉汗萨克图的心腹,玉素普是个野心勃勃但又很善于隐藏的人,从他敢果断背叛萨克图,而萨克图压根没想到就看得出来。 “尊敬的玉素普迪赫坎!尊贵的纳斯尔埃米尔很高兴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一旦你帮助萨曼国收复了整个拔汗那,埃米尔殿下就会任命你为拔汗那区总督,包括俱战提城在内的全部拔汗那,都将由您统治。” 包着黑头巾,身穿艳丽绸缎长袍的波斯萨曼国使者,正在滔滔不绝的恭维着。 所说的无非就是他玉素普归顺尊贵的纳斯尔埃米尔后,将会得到多么多的好处。 但在玉素普眼中,使者头上的黑头巾,仿佛化作了一条长长的黑色绳索,正在向他的脖子处缠来,这哪是在封官许愿,这是在要他的命! “兄长,看来波斯人确实有诚意,只要我们借助他们击退了于阗金国,再拥有了俱战提城,就真的可以把门关起来,自己做可汗了!” 恍恍惚惚中,玉素普强撑着送走了萨曼波斯的使者,身后的弟弟穆萨,已经急不可耐的压低声音说了起来,边说还边在挥动拳头,看起来很是兴奋! 玉素普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己的步子走的太急了,不该这么早处决哈桑他们的,至少应该击退于阗金国之后再做这件事。 不然身边就不会围绕着这样的庸才了,虽然很让人放心,但....但也确实太蠢了点。 “穆萨,你说波斯人为什么要把俱战提交给我们?” 正在滔滔不绝的穆萨突然发现兄长的脸色很不好,他有些奇怪看了一眼,脸上再次浮现出了兴奋的光芒。 “因为只要我们愿意投靠的话,纳斯尔埃米尔就可以宣称,他收复了被喀喇汗夺走拔汗那。 这位埃米尔的性格,咱们在布哈拉的暗探不都写明了吗?只要让他脸上有光,他还是很慷慨的。 之后咱们再贿赂一下布哈拉的三个瓦兹尔,兄长你如同阿里.杜拉夫那样,做一个手握兵权的省区总督,不算难吧?” “哼!”玉素普冷笑一声,“阿里.杜拉夫出身萨曼王族,我们拿什么比?再说你贿赂过瓦兹尔了吗?” 穆萨嘻嘻一笑,随即摇了摇头,“当然不能现在贿赂,投靠的事情都还没正式谈判呢?哪能在没谈判之前就大洒金钱?咱们的财宝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 “原来你还知道我们没有贿赂啊!什么贿赂都没给,布哈拉的使者就主动提出将俱战提交给我们,你不觉得奇怪吗?” 玉素普这次冷笑都免了,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穆萨,第一次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一头猪。 “对呀!我们还没给贿赂,他们就主动提出把俱战提交给我们,这证明纳斯尔埃米尔需要我们呀!这下连贿赂瓦兹尔都可以免了!” 玉素普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如今这样两面受敌的局面下,波斯人从原本一直只肯答应自己家族永镇安都康,还要派长子到布哈拉学习经义,突然变成了将包括整个俱战提的拔汗那交给他,完全不合逻辑。 这哪是在给好处,完全就是为了稳住自己,玉素普相信,只要自己同意放了波斯军入城,于阗军队退走后,那就是他的死期。 “马黑木,你去同知一下波斯使者,就说我玉素普久慕纳斯尔埃米尔风采,希望能在合适的时间,亲自去布哈拉朝见。 另外选两队古拉姆去一趟萨拉伊,通知阿里将军让他们撤回渴塞城。” 玉素普懒得再看弟弟穆萨一眼,转而直接给侍卫队长马黑木下令。 既然波斯人下定决心要除掉自己,还胡乱许诺,那自己也不妨画出一个大饼。 亲自去布哈拉朝见,这个条件肯定比波斯人费尽心机来控制渴塞城要好的多 只要波斯人相信了他去布哈拉的心,就会延缓一二冒险派兵入渴塞城的计划,他就可以赢得一些布置的时间。 而萨拉伊附近驻扎着一支六千人的精锐,此城离安都康不过十余里,随时可以支援安都康的防御 只要这里的人撤走,安都康城内必然人心大乱,迅速沦陷是肯定的。 到时候,于阗军追击到渴塞城外,波斯人必会不顾一切来救,到时候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说不定还能笑到最后。 至于波斯人不来,嗯,这也没什么,去布哈拉和去于阗没什么区别。 说不定于阗还好过一点,因为他还有价值,可以帮着于阗大圣天子,挖布格拉汗萨克图的墙角,毕竟干这个,他是有经验的。 。。。。 “玛德!果然有诈!”张昭随手将刚刚送到军报展示给一票军官看。 “郭广成带着八百援军到了之后,氾全顺利攻下了安都康,连投石车都没动用,直接靠云梯就攻了进去。” “看来玉素普果然投靠了波斯人,大王我们应该怎么办?是否该昼夜兼程抢在波斯人之前攻下渴塞城。”阎晋眉毛一挑,率先问道。 “用不着!”张昭摇了摇头,“多给波斯人一点时间,一定要让他们花大力气来救渴塞城。 与其让我们攻下渴塞城再去攻俱战提,不然把他们引出来,毕其功于一役!” 没错!我张大王准备来个围点打援了! 第202章 五姓三王终合一 渴塞城的大致位置,在后世乌兹别克斯坦纳的曼干州首府纳曼干附近,这里是费尔干纳盆地的最中心地带。 而费尔干纳盆地之所以这么重要,就是因为它拥有者整个河中地区,最能自给自足的农业。 盆地平原因为有四周雪山融水而水源特别充足,发展种植农业的条件特别优越。 同时四周的高山又提供了大量植被茂盛的山地,可以用来养牛养羊。 横穿盆地的药杀水(锡尔河),则提供异常便利的运输条件。 要知道古代修路困难,运输绝大部分都是靠水运,水运发达,农业和商业才能发达。 药杀水在费尔干纳盆地内,河宽水深流速适中,只要建几个水利工程,预防一下突然的融雪洪水以外,条件可以称得上得天独厚。 有了这些优良的条件,费尔干纳盆地就逐渐成为了河中的王霸之基,只要能掌握这里,出可以征战四方,退可以闭关自守,简直就是河中的关中平原。 所以这个能自成一体的费尔干纳盆地,在沙俄时代,就被沙俄政府熟练的分配给了三个国家。 即乌兹别克、塔吉克和吉尔吉斯三个斯坦。 为的就是确保没有人能独占这个得天独厚的天府之国,也就无法诞生可以继续给沙俄捣乱的强国。 而此时,这个已经开始展示它富饶之地魅力的盆地,也被分割成了三个部分。 位于东北部刚刚被张昭攻下的安都康及其周边。 控制着中部最肥沃土地,但一副闭门挨打的原喀喇汗国拔汗那总督玉素普。 以及西南边控制着谷口俱战提一带的波斯萨曼国哈克姆,阿卜杜尔。 杨同义、杨守礼父子以及薛守礼和郑守礼四人,目不斜视的穿过一队队身穿青黑色棉甲的精锐甲士,往大营正中走去。 从安都康城破到一路行军至渴塞城外三十里处,那个派遣马将头救了他们一命的张大王,一直没有召见他们,这让杨同义等四人的心总感觉是悬着的。 最开始杨同义以为张大王肯定会第一时间召见他们,毕竟新龟兹三姓有七千余口。 这么多的唐儿,别说是安西,就是在河西,那也弥足珍贵,张大王得了他们的效忠,还不得赶紧来安抚? 可是等了一个多月,眼见的安抚一直没来,四人难免心中打鼓,不说别的,就看张大王这奉天军奉天营的勇士,就让他们心中震撼不已。 因为这支强大的军队,已经连铁扎甲都不稀罕了,其中至少有四百套以上的青黑色棉甲。 这种甲,杨守礼在马将头那里见过,轻便坚固又方便,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的甲胄。 四百个身穿棉甲的甲士,配上了三匹以上的战马,在安西来说,这就是一支可以灭国的力量了。 如果算上铁扎甲的话,整个奉天营一千一百勇士,披甲率是十成,保大营的一千一百勇士披甲率也能有六成以上。 这两千二百勇士,马步军兼有,步军也一人配了两匹马,每火人还有一头驴和一匹骆驼用来驼其它物资。 说是马步军兼有,实际上比那些全是轻骑的队伍机动性一点也不差。 所以不说于阗金国归张大王指挥的一万余精锐,光是这奉天军两千二百人,张大王就足够横行西域了,有没有他们新龟兹三姓这几百丁壮,问题真不大。 “杨公快快请起,诸位兄弟快快请起!”张昭当然不会表露出他是有意先冷落杨同义等人的,相反他还显得特别激动。 当然也理应激动,张大王还是很希望见到他们的,但郭家的阴影还在,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矜持一点,这样方便日后管理。 更重要的原因是,张昭这边甲士多部民少,等回了河西,这七千多唐儿一旦获得了稳定的生活环境,人口必然暴增。 继续让他们这么抱团下去,恐怕十几年后,就会成为张昭麾下一个规模庞大的勋贵集团。 所以他就想在最开始的时候,直接破除新龟兹三姓合一的格局,把他们进行分割。 “这两位是郭广胜、郭广成兄弟,昔年郭大郎就是他们祖父,这位是郭天策,乃是广胜和广成的族侄。” 把杨同义四人扶起来后,张昭把郭玄礼的两个儿子和郭天策介绍给了杨同义等四人。 “按咱安西军后人的排序,老夫倒是要叫两位叔父了!”杨同义摸着胡须,脸上稍微带着点尴尬。 郭广胜和郭广成的父亲郭玄礼,是昔年郭大郎的遗腹子。 然后郭玄礼个人问题解决得也晚,结果就导致四十多岁的郭广胜,竟然是杨同义这个五十多岁人的叔父。 郭广成就更别说了,他年龄更小,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叔叔。 当然,不管年龄大小,当是长辈就还是得长辈,当下一群安西军后裔在一起序齿排辈,张昭则在一旁介绍,内心也感叹不已。 当年安西军的五姓三王家中,疏勒镇守使鲁家,疏勒王裴家,龟兹王白家,还有北庭节度使宁塞郡王李元忠的李家,人才凋零,连一百人都凑不齐。 其中白家最惨,后人已经找不到,几乎绝嗣,裴家还留了一点支脉。 李家只剩下李七郎等九人,男丁仅仅两人,鲁家可能还有些后人在,至少那个叛徒鲁三郎还活着。 但除了这凄惨的四家,郭、杨、郑和拔汗那王室薛家竟然坚持了下来。 郭家人最多,足足有五千余,杨家次之,有三千余,郑、薛两家也各有一千多两千人在。 不过虽然有遗憾,但总算把安西军的后裔差不多都找到了。 同时张昭的收获也不小,他从郭家带走了三百儿郎其中还有三十几个识文断字的,另外郭家还替他招募了两百景教骑士。 这很不少了,因为郭家自身也就一千多丁壮,张昭一下就带走了三成左右。 至于新龟兹的杨、郑、薛三姓,现在看来,几乎是全员要跟他东归的。 很不错,就算是现在回敦煌的话,张昭也拥有部民近万,千五百甲士,六百多精锐轻骑和两百余具状甲骑。 这些人,打甘州回鹘不太现实,但是回敦煌去夺权,应该是够了。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生是汉家人,死亦唐儿魂。” 张昭轻声吟唱了两句诗,不那么押韵,也没什么文采体现,但这是对于孤守安西上百年的大唐英魂最好的描述。 很多人以为这是古诗,其实不是,这是出自银联短片《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 站在张昭身后的郭天策拍了拍手,一幅幅画像被一队甲士拿了进来,杨守礼抬眼看去,依次是: 大唐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讳昕。 大唐北庭大都护、宁塞郡王李公讳元忠。 大唐北庭大都护,杨公讳袭古。 大唐武威将军,于阗军大使,于阗镇守使,郑公讳据。 大唐焉耆镇守使,疏勒偏州城知州官,摄焉耆总管杨公讳日佑。 大唐疏勒镇守使,鲁公讳阳。 大唐忠藩,龟兹国王白公讳环。 疏勒国王裴公讳冷冷。 拔汗那国王薛公讳成。 杨守礼这才知道,前几天马鹞子马将头来找他要新龟兹三姓祖先画像的原因了,原来是张大王要用到这里。 “某虽然不是安西军后裔,但自某记事起,就从祖辈口中听说过安西孤军和铁血郡王郭令公的事迹。 昔年某曾祖太保公数次想要发兵来救,他但未能成行,还让仆固俊那等小人钻了空子。 但今日,天佑我等唐儿,某还能率两万雄狮至此,还能找到诸位英豪后裔。 在找到诸位之前,某张二郎,疏勒一战收复故土,破虏州一战,萨克图亡命奔逃,碎叶一战,波斯人胆寒,今日来到渴塞城外,也必将一战而定! 因为打完了这一仗,某在安西的使命已经完成,就到了咱们一起带着祖先的英灵东归,让他们的神魂,安息于魂牵梦绕的故国的时候了! 自今日起,这里没有新龟兹三姓人,也没什么碎叶郭家,更没有大云寺余众,这里只有一个称呼,那就是大唐遗民! 今日某带着尔等祖先的英灵神像到此地,就是为了让他们,亲眼见证我们这些子孙后人,是怎么承袭他们的英勇,杀的胡儿片甲不留,再现大唐雄风的!” 张昭慷慨激昂的发表着演说,屋内众人被激动的无以复加,但杨同义和儿子杨守礼对望了一眼,张大王说的很明白了,从今以后没有什么新龟兹三家,只有大唐遗民。 那么作为新龟兹三姓的领导者,杨家表面上的实力受损是必然的。 因为他们只要同意,必将失去多其他两家人的领导权,虽然郑、薛两姓仍然跟他们很亲密,但再也不是一个整体了。 杨守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眼珠已经歪到眼角去了,他在观察身边的郑守礼和薛守礼。 郑守礼的眼角余光,也正好扫到了杨守礼脸上,两人尴尬的一愣,然后飞速移开。 薛守礼更是连看都没看杨守礼,脸上反而洋溢着终于找到组织的激动。 杨守礼看了看祖先焉耆镇守使杨日佑的神像,又看了看身边兄弟,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幕幕往事。 自他记事这二十多年来,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以及拔汗那总督玉素普,还有萨曼波斯人的哈克姆。 他们都把新龟兹三姓人,当成生在了野地的牛羊,肆意欺压甚至抓捕殴杀。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了靠山,他们失去了强大的祖国。 “大王!焉耆镇守使杨公讳日佑的子孙,愿意听从您的命令,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怨言!” 杨守礼同父亲杨同义对望一眼后,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没有再用新龟兹三姓人的名义,而是用了杨家这一称呼。 “大王!于阗镇守使郑公讳据的子孙,拔汗那国王薛公讳成的子孙,也愿意追随你击破波斯杂虏,护送祖先英灵东归!” 郑守礼和薛守礼长长松了口气,同时上前。 郭家,李家,大云寺僧兵也不断走上前来,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 安西军后裔,五姓三王家,经过六十年的分离后,终于在他手里,再次合一了。 第203章 各怀鬼胎 渴塞城下,明明已经大军压境了,但气氛并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紧张,反而透露出了种种诡异。 于阗一万六千大军挟裹着五六万部民和民夫,在离渴塞城三十里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好像并没有立刻来攻城的意思,而是慢悠悠的开始打造攻城器械、收集粮草,甚至还还在药杀水中拉起了大网捕鱼。 这哪是来打仗的?看着倒是挺像后世春游。 渴塞城中则更加诡异,按说远处来了敌军,得赶紧坚壁清野破坏交通啊! 但渴塞城的守军只是装模作样的破坏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小浮桥,上游的好几座桥根本没破坏,就像是遗忘了一样。 前去打探的于阗斥候甚至怀疑,要是现在是麦子成熟的季节,说不定他还能看见成片成片的麦田。 而屯兵于南边两百里外俱战提的萨曼波斯军一样诡异,他们压根不像是前来救援的。 别说心急火燎的赶路,他们甚至还有慢悠悠走个几十里,就扎下一个营寨,稳扎稳打一点都不慌。 张昭摸了摸下巴,看来都是千年的狐狸啊!他存了围点打援的心思所以不急不慢的。 玉素普应该是生怕张昭没到,萨曼波斯人先到了,所以不但不破坏药杀水上的浮桥,就连大小船只都没开走。 而波斯人估计也是看出了玉素普的小心思,前来支援的三万大军竟然一板一眼的,有种见势不对就先自保的味道。 好吧!眼看波斯人如此小心翼翼,张昭也就绝了顺水而下先去突袭他们的心思,这个萨曼波斯的俱战提哈克姆,挺有能力的。 “天策,去通知裴刺史和阿史那思礼,让他们再抽调两百游奕军沿着药杀水往下探索。 把军中所有的锁子甲和环锁铠都给他们,一定要击溃萨曼波斯的放出来的探马,先把波斯人变成瞎子和聋子!” 张昭迅速改变了策略,既然波斯人稳扎稳打,存了可打可不打的心思,那他就不顾忌了,先把渴塞城给围了再说。 “刘再升,以你部位前锋,聚集大军,先拔出渴塞城周围的堡垒再说!” 。。。。 渴塞城,玉素普眉头大皱,心只往底下沉,他都忍不住想爆粗口了。 说好的围城于阗军呢?说好的星夜前来救援的波斯人呢?你们两特么的都不来,我去哪坐山观虎斗? 真是尴尬,诱饵抛出去了,但两条老虎都犹犹豫豫的不上前来,这算是什么事? “兄长,好消息,卡迪尔堡派来了求援的信使,今天天未亮就有大量于阗军渡河了,他们正在围住卡迪尔堡,据说不下万人,全是披甲的精锐。” 喜滋滋跑进来的是玉素普的弟弟穆萨,虽然玉素普认为这个兄弟蠢得跟猪一样,但他的其余兄弟比猪还蠢,勉强能用的,只有穆萨了。 这个消息,要是发生在几天前,玉素普肯定认为是好消息,但现在则不然。 因为于阗军磨蹭了这么久都来了,可波斯人一直没有到。 这表示俱战提的哈克姆阿卜杜尔,很可能看穿了他的谋划,不会轻易上当,至少在他玉素普实力大为受损之前,是不会来的。 “阿卜杜尔在布哈拉方面的后台是谁?他有没有敌人?” 玉素普脸上没有半分喜色,而是转头问起了穆萨关于俱战提哈克姆阿卜杜尔的情况,穆萨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 “阿卜杜尔是大萨拉尔哈米德王子的人,他能坐镇俱战提,就是哈米德极力举荐的。 至于敌人,阿卜杜尔是哈米德王子从奴隶中提拔起来的,一直在地方上任职,应该是没什么敌人的。 但是哈米德王子和大瓦兹尔巴勒阿米以及达尔嘎赫阿赫玛德互相敌对很多年了。” 萨拉尔,这是萨曼波斯的官职,有点类似于唐太宗的天策府上将这么个职务。 这是萨曼波斯军队的最高统帅,除了阿尔卡禁城的埃米尔禁卫以外,包括古拉姆近卫等军队,都归属于萨拉尔统帅。 哈米德王子是现今萨曼波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的次子,担任萨拉尔已经超过十年,是事实上的王储,在国内的威望很高。 而大瓦兹尔则是政府首领,实际上就是宰相。 达尔嘎赫则是宫廷总管,负责整个王城-阿尔卡禁城的宫廷内务,有点类似于明代的司礼监首领太监。 这两个职位,也都是纳斯尔二世的亲信。 这就是保持萨曼波斯权力稳定,特别是纳斯尔二世权势的‘三权分立’。 即以王储为萨拉尔,将**控制在王朝的继承人手中。 以大瓦兹尔为政府首领,同时宫廷内务则交给了达尔嘎赫(宫廷总管),王城的禁卫则由埃米尔本人控制。 看起来确实不错,王储在外控制常备军,以限制王城禁卫的势力,也可保证禁卫听命于埃米尔本人。 用宫廷总管制衡宰相,从而将政务也控制在埃米尔本人手中。 再用宰相和宫廷总管来合力制衡掌握**的王储萨拉尔。 目前的萨曼波斯就是这么操作的,哈米德王子势力强大了,宰相和宫廷总管就联合起来针对他,纳斯尔二世同时增强禁卫的军力以防止意外。 于是这三人虽然互相斗争七八年了,但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要其中一方过于强大,另外两人都会联合起来对付他。 不过,现在可能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纳斯尔二世自己继位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自然的哈米德王子当时也已经基本成人。 纳斯尔二世当了十年的埃米尔之后,才把萨拉尔这个职务交给哈米德王子。 他本来是以为自己已经五十来岁,再活个十年,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谁也想不到,十年后的今天,已经六十三岁的纳斯尔二世身体仍然相当好,今年甚至还有公主出生,看样子再掌权个十几二十年是没问题的。 这就麻烦了,因为纳斯尔二世的长命,哈米德王子足足当了十年的萨拉尔。 这种掌管**的职务,是很容易拉帮结派收揽心腹的,于是十年下来,哈米德王子周围也聚集了一大批想当从龙功臣的实力派。 纳斯尔二世本来也有好几个机会可以除掉哈米德王子,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又没有犯错,纳斯尔二世还是有几分不忍,于是只能一步步看着哈米德王子壮大。 到现在,他只能把大瓦兹尔巴勒阿米和宫廷总管阿赫玛德扶持起来,用他俩来对抗日益势力壮大的哈米德王子。 看起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无论是大瓦兹尔巴勒阿米还是宫廷总管阿赫玛德,他们首先都是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纳斯尔二世要把他们扶持起来制衡哈米德王子,他们没意见,但是纳斯尔二世已经六十多了啊!说不定哪天就去见真主了。 他们如果在这之前,不能将哈米德王子整下去,那么纳斯尔二世去见真主的那一天,他两全族也得去见真主。 是以这些年,萨曼波斯以国都布哈拉为中心,在一片辉煌鼎盛中,爆发了极为激烈的政治斗争。 每一次‘交手’都有大量的达官贵人倒台,双方的手段也越来越残酷,甚至到了纳斯尔二世都控制不住的地步。 “穆萨,你立刻出发,带上城中的所有珍宝,去布哈拉找大瓦兹尔巴勒阿米。 一定要把我们愿意到布哈拉朝见,自己俱战提哈克姆阿卜杜尔按兵不动的消息,传递给巴勒阿米大瓦兹尔!” 玉素普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随后看向了弟弟穆萨。 “阿卜杜尔这老家伙想看我们跟于阗人两败俱伤,咱们不能让他得逞,不然你我兄弟,一准要死在布哈拉的监牢之中。” “好!我去准备一下,明早就出发。”穆萨点了点同意道,谋略军事他都不行,但是勾心斗角的活计,还是很擅长的。 看着弟弟穆萨出去了,玉素普长长出了口气,脑海中一片混乱。 为什么这于阗军队来的这么快啊?要是再晚一年半载,他就能把忠于自己的军官培养出来,哪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去冒险赌一把。 。。。。 夜色深沉,穿着黑白两色波斯-大食式袍服赶路的萨曼波斯军,已经建好了军寨。 浩浩荡荡的三万大军以及一万余民夫,沿着药杀水长蛇型排开,低低的谈话声和军营亮光,让整个药杀水似乎都活了过来。 阿卜杜尔今年四十七岁,他身材中等,但极为壮实,虽然人过中年但一点也没有发福的迹象。 褐色皮肤与褐色头发表示他并不是一个纯正的波斯人,而是有着大量突厥民族血统。 哈克姆也是萨曼波斯的官职,实际上就是总督,但比真正的总督,比如被张昭擒杀的塔什干省区总督阿里.杜拉夫职权和管辖的范围要小,或许可以用小总督来称呼这个职务。 作为一个从奴隶中被提拔起来的军官,阿卜杜尔非常自律,因为他知道,他这样的人,要是失去了军事上的能力,很快就会被布哈拉的宫廷抛弃的。 而且这一行的竞争还是很激烈的,因为随着萨曼波斯的辉煌鼎盛,大量的波斯贵族并不愿意到各个边疆去吃苦了,他们更愿意在布拉哈、撒马尔罕等大城市中纸醉金迷。 这就导致了中下层军官,大量被来自各突厥民族的皈依者占据,位置就那么多,突厥奴隶多的如同草原上的黄羊,竞争自然很激烈。 “父亲,我们的搜索范围被压制到不足二十里了,现在只能保持药杀水两岸不被渗透控制。 那些于阗斥候很难对付,不管是甲胄还是武器,他们都要比我们的好,除了战马以外,我们占不到什么便宜。” 看到儿子的甲胄上还有血迹,阿卜杜尔赶紧让侍卫去打一盆水,让他清洗一下。 “于阗人...,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更擅长步兵结阵而战,与已经消失的桃花石帝国差不多。 什么时候这些人能有如此精锐的骑兵斥候?敢把他们放到一百多里外来骚扰我们,于阗人的统帅对自己的士兵,很自信啊!” 阿卜杜尔看着脱下甲胄清洗的儿子感叹到,“阿尔普特,你觉不觉得,这些人应该跟塔什干方向传来的菊儿汗有些关联?” “菊儿汗?”正在清洁身体的阿尔普特愣了一下,“荣耀的众汗之汗!难道草原上又兴起了一位大汗吗? 父亲,明日晚些我亲自率领咱们的狼卫出去,去抓几个活口回来,要是草原上真的出现了一位可汗,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第204章 激烈的试探 清晨的风吹散了战场的浓烟,几架大型投石机对准了一座并不太高的堡垒,投掷着打磨好的巨大圆石,每轰击一次,对面城堡的城墙就仿佛在颤抖一样。 ‘轰!’一声巨响传来,在投石机的不停轰击下,城堡的城墙终于垮塌了一角。 兴奋的嚎叫声响起,于阗军中无数人影欢呼跳跃着,他们还把手里的武器拿起来不停的摇晃。 一些心急的士卒想要冲过去,但都被周围拿着木棍的军官给控制住了。 军官们的身侧插了一支彩色尾羽的箭矢,谁敢靠近这根箭矢,必定都会遭到军官无情的抽打。 嘎吱!嘎吱!投石机手们开始检查各个部件,准备进行下一次轰击了,这次的砸出的缺口有点小?,冲过去的意义不大。 可就在此时,堡垒中传来一阵人喊马嘶,数十骑骑兵从缺口里一跃而出,顺着河流就往渴塞城逃去。 见此情况,围着城堡的军中鼓声一响,一面写着大大马字的白底旗一阵摇动,上百骑穿着黑色皮甲的骑兵从阵中越众而出。 他们人人手持长弓,边吼叫边射箭,不一会就缠住了从城堡缺口跑出的骑兵。 ‘咚!咚!’更加浑厚的鼓声响起,军阵前的军官迅速拔出插在地上的彩色尾羽箭矢,随后抽出腰间横刀,朝着堡垒方向一指。 顿时!无边无际手持短刀身穿皮袍的部民嚎叫着,向军官所指的方向冲去。 他们仿佛是脱缰的野马,又像是看见了骨头的恶狗,毫无阵型,毫无章法,中原乡间的团结兵互殴都比他们有纪律。 “玛德,没用的杂胡!”山猪儿恨恨的骂了一句。 这些狗东西大多是最近来投靠的各地部民,三日一操训练了一个多月,照样跟乌合之众差不多,干什么都是一拥而上。 不过呢,当炮灰也足够了,山猪儿转念一想,顿时看开了许多。 就在于阗军围住卡迪尔堡攻打的时候,靠近渴塞城的方向,两支上千人的军队正在互相试探。 一方身穿统一样式的黑袍,只不过有的黑袍下鼓鼓胀胀的,看起来就是里面还穿了甲胄的,而大多数,基本就是穿了一身黑袍。 而在另一面,士兵们穿着更加利落的青色甲胄,可能是为了和对面区分开来,他们的头盔样式比较奇特,圆顶插红缨,看起来好像有两层一样, 不过比起头盔,他们甲胄更加奇特,或许不应该叫甲胄,因为表面除了一些圆底的铜钉以外,几乎看不见任何铁质甲叶,看起来没多少防护力呀! 两支军队都是手持步弓,在鼓角声的指挥下缓缓靠近,这表明这两支军队都是精锐,因为战场上敢把弓箭先拿到手里的,几乎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而在两支军队互相靠近的时候,周围就已经传来了喝骂和惨叫声。 这是两支掩护步军靠近的轻骑兵,已经提前交上手了,三百对三百,正来来回回的不停拉扯着。 双方骑兵都没披甲。所以显得异常灵活,也并未真正靠近肉搏,而是互相隔着三四十步,不断调整队形朝对方倾斜出了一波波的箭雨,打的很热闹,但伤亡并不高,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 六十步了,咚的一声鼓响,双方步军几乎同时开始猿猴一般的呜哇呜哇的大叫,大叫的同时,还熟练的摸出了身侧胡禄里的箭矢。 几乎在同时,箭雨漫天飞过,弓弦震动的声音与箭矢在空中传来的破空声,听起来不禁让人头皮发麻,紧接着,噗呲噗呲地入肉声,更让人心头打颤。 四百憾山都甲士对阵渴塞城一千一百精锐重步兵,强弱几乎在一瞬间就分出来了。 虽然双方抛射的箭矢差了两倍,但憾山都这边只是稀稀拉拉的摔倒了几个人,其余虽然身上挂满的箭杆,但根本没受什么伤害。 渴塞城那边就惨了,差不多三四十人直接翻倒在了地上,惨叫声配合着流了一地的鲜血,立刻就把渴塞城步兵的士气给打下去了。 惨叫声中,第二轮弓箭互射又开始了,结果毫不意外,憾山都几乎仍是毫无损伤,但渴塞城那边又倒下了好几十人。 “前进!前进!箭矢无法破甲,我们人多,靠近用长枪捅刺!”一个穿着扎甲的渴塞城军官,大声嚎叫了起来。 在他的命令下,已经几乎损失六七十人的渴塞城步兵收起步弓,转而拔出长枪迅形成密集阵行,朝着憾山都的甲士冲锋过来。 “换陌刀!”阎晋大喝一声,几乎不用命令,憾山都的甲士们就自动开始了集中,并且组成了相当整齐的方阵。 现在憾山都的甲士全员装备了陌刀,对于他们这些精锐来说,陌刀比长枪好用,因为陌刀的劈砍,能更快让敌军胆寒,比长枪快多了。 ‘唰!’几乎是同一时间,前排三百把陌刀就竖立了起来,齐刷刷的就像是同一个人在操作一样。 此时距离双方接触还有五米多,但差不多所有渴塞城步兵心里都是一颤! 这还打尼玛,绝对打不过,两个念头瞬间就涌上了他们的心头。 果然,一进入三米的范围,渴塞城步兵还没将有些散乱阵型对齐,长枪还才刚刚举起准备捅刺,三百把陌刀就几乎是从天而降了。 忠贞库上好生铁打造,甚至就是直接起出来的陌刀,配合上憾山都甲士的长时间训练,三百把陌刀发挥出了极大的威力。 不说人马俱碎,但是砍到肩膀就会卸下一条手臂,砍到头就连人带兜鍪一个起砍烂,还是能做到的。 顿时,渴塞城步兵的前排直接就一片混乱了,他们最少在这一瞬间倒下了六七十人。 比刚才两轮箭雨造成的伤亡还大,连那个喝令他们上前的军官也被重伤。 精良的扎甲并未能挡住这雷霆一击,胸前的甲叶几乎全被砍碎,乌黑的血水顺着陌刀留下的巨大破坏槽泊泊涌出。 这是阎晋的杰作,他不但是憾山都的都尉,还是憾山都的陌刀教官,更是憾山都中数一数二的勇士。 在他的全力一击下,就算不能破甲,光靠击打的力量,都能把敌人砍出个好歹。 ‘唰!’几乎是在第一轮陌刀劈砍结束后的两息以内,第二排的憾山都陌刀手又已经劈砍出来的,顿时出混乱中的渴塞城步兵又倒下了好几十人。 这就是憾山都的陌刀战法,前一排劈砍完毕立刻侧身,然后第二排就会从缝隙中穿过劈出第二刀,然后第一排的劈出第三刀。 在训练中,他们能连续劈砍出二十一轮不歇气,这是真正的排山倒海连绵不绝,压根就没有任何军队能扛得住。 “败了!败了!” “快跑啊!快跑!” 第三轮陌刀还没砍出去,渴塞城一千多步兵瞬间就崩溃了。 他们互相呼喊着瞬间就四散开来,败了败了的声音传的到处都是,几乎每个人都在喊。 崩溃了,但是没有完全崩溃,‘败了!败了!’可不是白喊的,这是前排人再给后排信号,告诉前排已经支撑不住了。 这样后排就不会朝前挤,极大减小发生拥堵的混乱局面,以便让大部分人都快速脱离战场,这属于老兵油子的逃命绝技。 不过他们运气好,因为憾山都根本就没打算追击,他们的目的就不是渴塞城,而是从俱战提来的波斯人。 渴塞城头,玉素普脸色苍白的闭上了眼睛,随后转头就往城下走去。 “马黑木,安排人堵塞四门,严格控制粮草,告诉所有军官,准备死守吧!” 张昭看着渴塞城头一票衣着华丽的人的消失不见,嘴角翘起一丝冷笑。 “告诉各部,按既定计划,逐个拔出渴塞城外的堡垒,加速收集和转运军粮,重点防御南边沿药杀水而上的波斯人。” 喧闹的白天结束,寒风瑟瑟的夜晚来临了,于阗军的营帐中还是比较温暖的。 因为张昭提前让人收集了大量的木柴和御寒衣物,特别是其中最精锐的士兵,几乎人手一件小棉袄,保暖效果上了好几个台阶。 “大王,我们的斥候已经把波斯人监视起来了,但也只能放到离他们十五到二十里左右的距离。 因为有些波斯游奕骑战斗力还是不错的,特别是他们的战马,比咱们的要好,依托军寨只作防御性遮蔽的话,咱们是打不过的。” 张昭还没有睡,因为白从信和阿史那思礼从监视波斯人的前线回来。 这些天张昭的游奕都和拔悉密骑兵,一直在跟波斯人的斥候狗斗,双方互有伤亡,只是波斯人要大得多。 不过最近他们依靠军寨进行防御性遮蔽后,游奕都的伤亡也起来了。 “渗透不进去就不要强求,让弟兄们多修整一下,波斯人还是没有出动的迹象吗?” 张昭点点头表示理解,自己骑兵是离开大营七八十里去战斗,而敌人可以依托军寨,肯定是要吃亏的多。 “没出动,阿杜拉尔这狗奴真是沉得住气啊! 就在一百多里外按兵不动,每日都派骑兵沿着药杀水往上探查,咱们去伏击他们就缩回去,我看他根本就没有派兵救援的意思。” 听张昭问到这个,阎晋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张昭也陷入了沉思,他现在只有一万六千精兵,剩下的三四万人都是乌合之众。 这点力量要打下渴塞城,耗时几个月都是短的,而且他还不敢全力攻城,万一正打得不上不下的时候,被波斯人偷袭就麻烦了。 阿杜拉尔这老狗还真是难缠,难道自己又要动用火药?或者,能不能用什么事情刺激一下波斯人? 第205章 猜疑的种子 虽然已是隆冬,但十一月的费尔干纳盆地并不是太冷。 盆地气候就是如此,可能会挺热的,但不会太冷,因为四周的高山阻挡了大部分的冷空气。 而这场各怀鬼胎的战争还在对峙,张昭已经拔除了渴塞城周围的所有城寨,将这座原拔汗那国的都城变成了孤城,但也仅止步于此了。 因为渴塞城的守军也在两万人以上,双方的军力相差不大,张昭能围住渴塞城,靠的还是手下机动性极强的骑兵,想要攻城,目前看来还不是太现实。 因为就算他手下士兵,远比遭受了大清洗的渴塞城守军战斗力强,但对方坚固的城防,完全可以抹平这些优势。 所以张昭真要想拿下渴塞城,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利用投靠的北山各部当炮灰,不计伤亡强攻,第二就是动用火药炸。 “大王,炸开城墙的难度不大,这渴塞城地处药杀水边,盆地又常年起雨雾,地基应该不是很牢固,至少比炸开疏勒城要容易的多。” 曹延明轻轻说道,随后看了一眼身边分金都的将头史崇敏。 史崇敏轻轻咳嗽了一声,“可是这种环境下,挖掘地道就难了,土质松软,必须要用到大量的顶木和顶板,还要防止挖到地下水。 想在不引起城内关注的情况下,挖掘一条这样的地道,没有三个月是完不成的。” 三个月,张昭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三个月估计还是史崇敏在往好了说。 而且就算三个月挖好了,如果波斯人还是按兵不动的话,他也不敢大举攻城。 一百里的距离,只要马匹足够,三天之内就能赶过来,到时候内外夹击他,也是一桩麻烦事。 “先挖吧,进度上可以放松一点!十四你也准备下火药,特别注意防潮。” 不过张昭还是准备挖地道,虽然不一定有用,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让分金都的人练习一下如何在土质松软的条件下进行挖掘。 。。。。。 “果然是碎叶的菊儿汗!果然是!在击败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的也是他!还是于阗金国的王族!父亲,这人可不好惹!” 稀疏的雪花从落满了萨曼波斯军的营帐,阿杜拉尔的儿子阿尔普特掀开帅帐的布帘子冲了进来,冻得双手通红的他大声嚷嚷了起来。 “那几个俘虏中,基本都是拔悉密部的人,他们说对面于阗军的统帅,就是碎叶的菊儿汗!” 实际上对于这个时代非常被动接受信息的人来说,张昭的身份远比他自己看到的吓人。 哪怕是张昭收揽的拔悉密部精骑,也只知道这位张大王是于阗的王族,是碎叶人的菊儿汗,还屡次以少打多干翻了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 这样的人,这一件件的大事,怎么看都是一位威名赫赫的草原大汗才能与之匹配的啊! 他们完全想象不到,实际上菊儿汗张大王的真正家底,也就是两三千甲士和万余部民。 “这些话可信吗?”阿杜拉尔的神情立刻就凝重了起来,没想到最坏的结果竟然被他提前猜到了,这于阗大王还真就是碎叶的菊儿汗。 “可信,孩儿亲自审问了十一人,得到的信息都差不多,而且他们还说,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王后和儿女,已经全部成了那位菊儿汗的战利品了。”阿尔普特肯定的说道。 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王后据说原本是东曹王室,五年前喀喇汗国袭击拔汗那的时候,曾经两度利用王后的这个身份,招揽俱战提的粟特人。 当时阿杜拉尔正在东曹所在的苏对莎娜城当军官,所以这两父子对此比较清楚。 阿杜拉尔沉吟了片刻,“这个消息,必须赶紧告知哈米德王子殿下。 老夫怀疑这里的几万于阗军不过是前锋,大队人马肯定是等到明年播种完成才会来,这不是我们俱战提省区能独自解决的强敌,必须要从布哈拉调来援军。” 张昭怎么也想不到,我千娇百媚的喀喇汗王后曹延绵被他收入了后宫这事,在其他人心中竟然会被过度解读。 他本来只是想把萨曼波斯在俱战提的守军引诱出来,省的他打完了渴塞城还要去啃俱战提。 结果一来二去,竟然吓得俱战提哈克姆要去布哈拉搬救兵了。 他也不想想,喀喇汗国在被张昭连续扎了两次腰子之前,可是部民六七十万的大汗国。 能把这样的大汗打的保不住妻儿的,起码也得是一位控弦十数万的大汗吧? 枯燥的冬季,不能随时出门生产经营的人们,总是需要在枯燥生活中找点事情。 有时候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村庄级别流言,有时候是来自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等地来的大城市级别的贵族秘辛。 当然传播最广的,就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的消息了,这几乎让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中。 波斯人与阿拉伯人,这可是一对纠缠不休的冤家,虽然很多时候,人们认为他们应该差不多,但实际上,这两族很不一样。 波斯人是属于印欧语系的雅利安人。 阿拉伯人欧罗巴地中海人和各北非人种的混血儿。 在历史上,波斯人建立过很多强大的帝国,也长期统治过阿拉伯人。 因为在很多波斯人看来,阿拉伯人就是他们认知世界中一个相对强大一点的小弟,很有中国古人看古日本的感觉。 所以虽然阿拉伯人在丝绸之路当二道贩子积累了大量财富,又在马哈茂德鼓捣出天方教,并反过来征服他们之后,波斯人并未真正的服气。 哪怕就是大多数人从祆教改信天方教后的今天,波斯人任然在内心深处保持着自己的骄傲。 所以才有十叶派在波斯的壮大,才有萨曼王朝开代替阿拔斯哈里发统治波斯,因为萨曼王室源出萨珊波斯,对于波斯人来说,他们才是自己人。 这都其实是波斯人的民族自尊心在作怪,他们要显示自己与阿拉伯人的不同。 但是纳斯尔二世没有看透这一点,或者说,他看到了,但是早已被周围的恭维之声的麻痹,认为自己就算改宗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没人敢出来反抗。 但真实情况是这样吗?宣布自己改宗十五天后,纳斯尔二世就感觉到了不寻常。 他的次子,一直没有表态是否改宗十叶派的王储哈米德王子府上,突然门庭若市。 布哈拉,萨曼王朝的王宫阿尔卡禁城中,纳斯尔二披着一件温暖的羊毛毯眼神阴晴不定。 今年他已经六十三岁了,但除了身材有些肥大以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埃米尔殿下,这是各省区总督和哈克姆送来的生辰贺礼账册,萨迪德王子更是特意从赫拉特送来他手抄的古南经,用的是桃花石来的最上等纸张,洁白的就如同最好的玉石一样。” 过几天就是纳斯尔二世六十四岁的生日了,按惯例,布哈拉的各个勋贵还有各地的总督、哈克姆,都需要向纳斯尔二世进贡生辰贺礼的。 负责操办此事的宫廷总管阿赫玛德,小心翼翼的将贺礼账册和古南经递给了纳斯尔二世。 纳斯尔二世接过账册简单的翻阅了几下,阿赫玛德却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纳斯尔二世首先翻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的次子,萨拉尔哈米德王子的名字。 纳斯尔二世满意的点了点头,哈米德的贺礼比去年增加了不少,最少在三成以上。 第二个名字则是六子萨迪德王子,纳斯尔二世更满意了,比去年增加了五成之多,还贴心的手抄了一份古南经。 虽然他对于萨迪德总是有些觊觎王储地位多少有些不赞同,但看见儿子如此孝顺,纳斯尔二世内心还是很舒服的。 不过,继续翻下去,纳斯尔二世的脸上就越来越难看,因为除了几个儿子和大瓦兹尔巴勒阿米以外,其余人的贺礼都相比去年减少了。 纳斯尔二世不是不允许减少,因为一年比一年高,下面人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可是你特么一下减少了三四成是什么意思?这点钱都想省? “尊贵的埃米尔殿下,今年的天气更加寒冷,各地的小麦都歉收,下面的人日子都不太好过。” 阿赫玛德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看起来是在解释,但实际上是在拱火。 因为几个月前,哈米德王子刚刚渡过了四十一岁的生辰,那个时候勋贵和地方大员也同样上了贺礼的,不但没有减少,普遍还增加了不少。 一股怒气从纳斯尔二世的心头猛地窜上了头顶,什么意思?觉得本埃米尔垂垂老矣,急着去讨好王储了是吧? 不过虽然在盛怒中,纳斯尔二世还是迅速冷静下来,然后找到了几个他很熟悉的名字,这个几个人是宫廷总管阿赫玛德的同盟的和心腹。 足足减少了三成还多,这几个名字全部都减少了贺礼,还是减少最多那几个。 纳斯尔二世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应该不是阿赫玛德故意用这个来打击政敌了,他也相信阿赫玛德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给他的贺礼上做手脚。 “嗯?俱战提哈克姆阿杜拉尔竟然只上贡了二十只羊和一匹骆驼?” 纳斯尔二世突然发现了一个最显眼的名字,甚至都忍不住念出了声。 因为这可不是减少三成四成,这特么是减少了八成,甚至不及给哈米德王子贺礼的三成。 “回埃米尔殿下,确实是如此,臣也问了阿杜拉尔哈克姆的使者,他说拔汗那国发生了剧变,从东边来了两万大军正在进攻渴塞城的玉素普,俱战提城的绝大部分物资,都抽调出去备战救援了!”阿赫玛德赶紧解释。 “叛逆!叛逆的小人!”纳斯尔二世怒火万丈的站起身来,因为他前天才秘密接见了来自渴塞城的使者。 原喀喇汗国的拔汗那总督派其胞弟前来告状了,渴塞城万分紧急,但俱战提哈克姆畏惧不前,不肯前去救援。 “让巴勒阿米派出迪万前往俱战提,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纳斯尔二世突然变得轻声细语了,好像刚才暴露从未发生一样,但宫廷总管知道,这是这位埃米尔怒极的标志。 “不要惊动地方,秘密去,不要让古拉姆近卫护卫,直接从王城禁军中挑选!” 第206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战争来临的流言,飞速传遍了萨曼波斯的每一个角落,刚刚还热度很高的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的消息,甚至都被压了下去。 现在所有的萨曼人都知道,东北边的草原上出了一位称号是荣耀的众汗之汗的菊儿汗。 这位菊儿汗身高三丈,眼睛比普通的人脑袋还大,一拳就能把布哈拉的城墙砸出一个缺口。 他一顿要吃五头牛、二十只羊,还要一对童男童女作为点心,更从来不喝水,只喝人血。 这已经不是人了,是来自寒冷北方草原的魔鬼! 此时的河中地区,其实也是属于相对温暖的农耕文明区,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也经常会南下骚扰。 只不过河中地区有个优势,那就是农耕区和游牧区,是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分布的。 所以农耕区并不怎么缺战马,大大提高了他们应对游牧民族骑兵的能力。 当然更因为真正本地的游牧民族,战斗力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整个河中地区,威胁从来就是来自东西两方面,即西面的大食-波斯,东边的桃花石王朝,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可萨曼王朝自己就是波斯人,桃花石的王朝也早已衰落,是以快一百年了,河中地区还没有受到过多少威胁。 “这次可不一样,菊儿汗先是在塔什干方向击败了三万大军,还擒杀了塔什干省区总督,瓦兹尔阿里.杜拉夫。 然后灭掉了来自桃花石的布格拉汗,据说他已经统一了整个桃花石,手下有五十万勇士!” 一个穿着皮袄子的‘懂哥’,满脸神秘的拉着一群人围城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 周围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十万勇士!恐怕整个萨曼国的成年男人都没有五十万,这要怎么才能打败可怕的菊儿汗?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浑身颤抖的问出了众人想要问的问题。 据说这位菊儿汗还是个异教徒,要是让他打进来,大家可怎么办?难道要像那些顽固的祆教徒一样,承担高昂的宗教税吗? “这得靠哈米德王子,王子掌管着英勇的古拉姆近卫军,还有大量的埃尔萨利亚常备军,神战者们也愿意听从王子殿下的指挥。 只要哈米德王子愿意出马,就一定能够击败敌人。” 懂哥很快开出了药方,周围人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哈米德王子好像确实很有能力的样子。 互相散去之后,他们纷纷把哈米德王子可以击败菊儿汗的消息,传播的到处都是。 只是他们不知道,众人散去后,懂哥和瘦小男人吃了点东西后,又匆匆赶往了下一处,整个布哈拉,到处都在流传着这样的流言。 。。。。。 这是有人要害我! 哈米德王子长着一脸浓密的大胡子,但是打理的非常干净,小国字脸看起来格外威严,任谁看了都会称赞一声气度不凡。 这也是他能迅速聚集一大批追随者的原因,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埃米尔。 长相好,古今中外都是非常重要的加分项。 比如两人能力差不多,但一个长得像彦祖,一个长得像志伟,人们都会选择彦祖的。 甚至彦祖能力不那么高,吃瓜群众也会选择彦祖。 如今的萨曼波斯‘彦祖’哈米德王子,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自己人知自家事,哈米德王子知道,他在军事上,绝对没有多少才能。 所谓他能够领导国民抵抗入侵的说法,都是别有用心。 他这些年能在父亲纳斯尔二世的猜忌下继续坚挺,除了他内斗的本事以外,其实是靠着这张威严的甩脸加分不少。 “王子殿下,这一定是巴勒阿米这个奸臣在针对你,什么菊儿汗?哼!阿里.杜拉夫手下一个古拉姆近卫都没,击杀他根本不算什么。 俱战提的阿杜拉尔率军三万,就把菊儿汗看住不能动弹,还身高三丈,明显就是有人故意在夸大!” 哈米德王子府邸,七八个心腹正在讨论,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所谓的菊儿汗入侵,不过是被吹出来的,是针对哈米德王子的阴谋。 ‘咳咳!’眼看众人都表态完毕,哈米德王子轻轻咳嗽两声,环视了众人一眼。 “既然大家都认为是阴谋,但他们要如何施展呢?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个阴谋无非是想要起到两个作用,如果王子表示自己愿意去抵抗这个所谓的菊儿汗,埃米尔殿下就会让王子统军前去征讨。 只要王子离开了布哈拉,那些奸臣就会鼓动埃米尔殿下清除我们!” 哈米德王子点了点头,这是很有可能的,身为王国的萨拉尔,他能直接控制的军队,就是在布哈拉的大部分古拉姆近卫。 其余城市的古拉姆和艾尔萨利亚常备军情况十分复杂,更多还是愿意效忠父亲纳斯尔二世埃米尔的。 同时,他的政治力量,也基本集中在布哈拉,一旦他离开,以大瓦兹尔巴勒阿米的阴险,一定会发动大清洗的。 唉!哈米德王子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太着急了! 没有跟进父亲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的脚步,导致现在父亲对他起了很大的疑心,要不是父亲起了疑心,巴勒阿米根本不敢动他手下任何一个人。 “那第二个作用呢?我不统军征讨会发生什么?”哈米德王子接着问道。 “如果王子拒绝统军出征,他们就会在埃米尔殿下面前指责王子心怀不轨,留在布哈拉是为了保存实力。 臣甚至敢说,萨迪德王子肯定已经跟巴勒阿米等人勾结上了。 只要王子露出留在布哈拉的意思,他们就会怂恿埃米尔殿下,让萨迪德王子带着布哈拉的古拉姆近卫,去俱战提对抗菊儿汗。 那样,王子殿下就会失去了最重要的**,再也无力反抗!” 哈米德王子脸色十分难看的站了起来,这两个局面,无论哪一个,他都不想面对。 不管是离开布哈拉丢失行政方面的势力,还是留在布哈拉但失去**,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失去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必然就保不住了,或许连性命都保不住。 “想个办法吧?我该要怎么办才能度过目前的难关?” “这还是看埃米尔殿下的态度了,王子应该现在就去阿尔卡禁城求见埃米尔殿下。 如果埃米尔殿下肯现在接见您,那么您或许可以用亲情来打动埃米尔殿下。 甚至可以直接说自己身染疾病不便出行,然后将**交给侯赛因将军,让他代替殿下出征。” 侯赛因将军是哈米德王子的妻弟,出身世代掌握**的伊本家族,是哈米德王子能掌控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军的关键人物。 哈米德王子脸上终于露出了几丝喜色,如果能让侯赛因代替他率军出征,那么他可以在布哈拉掌控局面,大军在外,巴勒阿米等人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那要是埃米尔殿下不愿意接见我呢?”哈米德王子问出了最后一种可能。 “如果埃米尔殿下不愿意接见王子殿下,那就说明埃米尔已经对您起了疑心。 王子您就准备在阿尔卡禁城外,用长跪不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同时请塞菲叶公主出面求情。 我们则派人催促俱战提哈克姆阿杜拉尔赶紧出兵,如果阿杜拉尔能在三个月内传来好消息,这场危机就算度过。 不然的话,王子殿下就只能走最后一条路了。” 塞菲叶公主与哈米德王子的母亲是亲姐妹,非常受纳斯尔二世的宠爱,只要她愿意出来周旋,哈米德王子自信可以把这件事压几个压住几个月。 只要阿杜拉尔能在这几个月中击败那个菊儿汗,一切危机就解除了。 如果不能,哈米德王子脸上阴云密布,所谓的最后一步,就是利用布哈拉宗教人士和市民不满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的举动,发动政变。 但是在外有菊儿汗压境的阴谋下,改宗带来的怒火还能剩下多少,他还真是不确定了。 。。。。。 苏对莎娜,后世被俄语拼做乌拉提尤别,位于费尔干纳盆地谷口苦盏和撒马尔罕之间。 这里是东曹王国的首都,或者说,它应该就是曾经昭武九姓东曹的全部,因为东曹国并不大,仅仅就是由苏对莎娜周围八个小城组成。 裴升远和裴同远兄弟以及薛思礼等六人,花费了两个多月才找到东曹国的后裔,也就是曹氏曹延绵的族人。 惨!相当惨!这是裴氏兄弟和薛思礼的第一感觉。 东曹国剩下的这两千多人,已经被赶到山上去了。 苏对莎娜也从一个有居民八九千的城市,变成了萨曼波斯的一个小小据点。 原因就是因为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没能攻下俱战提导致的。 东曹国人因为曹延绵的缘故,全族上下跟着萨克图赌了一把,结果输得倾家荡产。 萨克图攻不下俱战提退走后,东曹国遭到了萨曼波斯的血腥报复。 全族四五万人,被杀的不足三千,妇孺损失大半。 只有东曹王室唯一的血脉,曹延绵的侄子在心腹的保护下逃了出来。 等裴氏兄弟和薛思礼找到他们的时候,东曹国的后裔们。已经连明年的种子都吃光了。 剩下的物资也就是几十只山羊,这个冬天虽然还能度过,但明年肯定会饿死大批大批的人。 所以,裴氏兄弟和薛斯里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就说服了他们,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抓住了!抓住了!”有人大喊起来。 裴升远往下一看,东曹国的骑士们抓住了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壮汉。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行商,也不是本地人,谁会在大冬天跑到这荒郊野岭? 大胡子的侍从看着裴升远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东曹国的吗?我们不是萨曼波斯人,我们是来自渴塞城的。 只要你们愿意帮助我们回到渴塞城,玉素普总督重重有赏!” 这是把自己当成东曹国的首领了啊!裴升远冷冷一笑。 玉素普的人怎么会从布哈拉的方向来?他们是去干了什么?得好好审问审问! 第207章 临阵斗将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呃,反正就是很不舒服,这是张昭对于屯兵一百里外波斯军的最直接感受。 现在双方的态势如同一个反着的√,张昭在中间,短的一方是渴塞城,长的一方就是波斯军。 张昭有一万六千精兵,以及三万多前来投靠的北山部民,只是其中还有不少妇孺。 当然五万多人摆出来还是很吓人的,营帐绵延数里,很有气势。 渴塞城的玉素普有两万多军队,城中可能还有两万余民众,虽然渴塞城军经历了大清洗战斗力存疑,但在渴塞城城防的加持下,想轻易击垮,也还是不容易。 波斯人大约有三万左右,战斗力肯定比渴塞城的玉素普强,他们在距离渴塞城一百里外,一个背山面水的半山腰扎寨,同样易守难攻。 这就形成了一个让张昭十分难受的均势,他不敢全力攻打渴塞城,因为这样波斯人肯定要来偷袭他后背。 他也不敢拔营去打波斯人,只要他一动,渴塞城的玉素普就会切断他的后路。 当然,这两也不敢来惹张昭,并且他们也不会来惹张昭,玉素普是想看两败俱伤,波斯人则就是想把他耗走。 劳师远征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无功而返,超长的补给线,超长时间的准备,结果一仗没打就被逼的退回去。 损失大量的粮草车马不说,还会对士气造成致命的打击,像是于阗这种规模的国家,这种挫折受个一两次,以后就很难再组织起几万人的远征了。 “大王,裴升远急报,渴塞城玉素普派往布哈拉活动的亲信,在返回渴塞城的途中,被他们逮住了!” 张昭心脏咚的一跳,玉素普派人去布哈拉,还走的是荒野小路,一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果然,密报一送到手上,张昭就忍不住大笑三声。 “天助我也!阿杜拉尔和他的三万大军死定了!击鼓聚将!” 大帐中,虽然已经快入夜,但驻扎在各出的军将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张昭也早已顶盔掼甲穿戴好,阎晋等几人一看张昭的装扮,顿时心头就是一热,在这冰天雪地中对峙了一个多月,终于要做个了结了。 “裴刺史!让北山各部抽调一万人出来,给他们吃饱喝足,还告诉他们,攻下了渴塞城,我让他们先进城,放抢三天! 你则率领本部三千人督战,我把投石车都留给你,一定要日夜不停,不计伤亡猛攻。 那些安都康抓住的俘虏也一并带走,押着他们让他们先上!” “喏!可是大王,渴塞城也就几万人,哪经得起放抢三天,要是让北山各部先抢了,咱们的儿郎该怎么办?” 裴刺史对于张昭的安排没什么意见,但是对于把渴塞城让北山部族先抢,意见很大。 张昭阴阴一笑,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所以我是说,攻下了渴塞城才让他们放抢,关键不在于放抢,而是在于攻不攻得下!” 裴刺史顿时就了然,他行了个叉手礼,直接退了下去。 “李若泰!白从信!你们各自带领游奕都和保大营的甲骑今晚就走!” 张昭说着指了指地图上一片小山林,“波斯军最多五天左右肯定会拔营出发向我们靠近,我要你们一直潜伏在此,大战正酣时,收到我命令后,就直插波斯军主帅所在!” “喏!”两人领命退下。 “阿史那思礼,你带着拔悉密本部轻骑,外加阿摩支轻骑四百,给我牢牢控制住波斯人的斥候。 把他们的探索范围给压制到十五里以内,我要让波斯人不知道二十里外发生了什么!” “喏!末将一定完成任务!”阿史那思礼也赶紧插手称喏。 “其余人听我命令,好好休整三天,三天后出发,就等着波斯人一头撞上来吧!”张昭挥挥手结束了军议。 裴刺史这才恍然大悟,虽然不知道张大王是哪得来的消息,但看样子波斯军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北上主动求战。 让他带着北山各部攻打渴塞城,不过是要吓唬渴塞城守军,让他们不敢出城,或者说干脆让渴塞城守军认为大部队还在城外。 。。。。 日头初升,金色的光芒铺满了大地,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被阴冷空气骚扰了一个多月的马儿,也在士兵的牵引下,一边背负起重物,一遍享受着难得的阳光。 对于十一月的费尔干纳盆地来说,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也是个非常不错的大军开拔机会。 只是一军主帅阿杜拉尔穿着厚厚皮裘,严肃的眼神中隐藏着不甘。 “父亲,我们真的要拔营北上吗?现在多好的局面啊!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把菊儿汗的大军逼走。 疏勒到此据说有一千多里,这一趟恐怕菊儿汗最少要亏损十几万银币。 就算他能占据安都康又如何?正好用他来牵制渴塞城的玉素普,菊儿汗没来之前,玉素普可不会这么恭顺。” 听了儿子的话,阿杜拉尔缓缓摇了摇头,他何尝不知道光是靠耗,就能耗走菊儿汗,但时间并不站在了他这一边。 哈米德王子是他的恩主,也是他的后台,如果王子殿下出了什么意外,作为王储派的地方大员,只死他阿杜拉尔一个人,可能都要算巴勒阿米等人发善心,更大可能是全家一起死光光。 所以他没有选择,必须要冒险北上,以求击退菊儿汗的大军,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哈米德王子在布哈拉的地位。 “你亲自率一支骑兵绕道去渴塞城告知我军的动向,让玉素普做好出城夹击的准备!”阿杜拉尔轻声说道,阿尔普特则摇了摇头。 “父亲,玉素普不会轻易出城的,他一定等着我们两败俱伤!” “你也说他是不会轻易出城,总不是肯定不会出城,这个老狐狸确实是在等我们两败俱伤,所以他肯定会出来捡便宜的。 我不要他出多大的力气,只要他能在我军站了上风的时候,肯出来捡便宜就够了!” 说着阿杜拉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连带着渴塞城一起拿下,也不是找玉素普算账,而是要击退菊儿汗。 只要菊儿汗退走了,就算是玉素普独大,那都没关系。 因为我们完成了哈米德王子的任务,帮助王子殿下渡过了难关,哈米德王子在,我们家族才能保住富贵。 记住,为将者,开战之前,一定要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可贪求,也不可妄求。” 三水湾,距离渴塞城大约有四十里左右,此处位于药杀水边,左面就是汹涌的河水。 右面则是无边无际的大平原,平原中夹杂着一些小丘陵,平原尽头便是白从信和李若泰藏身的山林。 张昭没有摆出叠阵,因为那是在以步克骑的特殊情况下才会用的。 现在他虽然主力是重步军,但也并不缺骑兵,对面萨曼波斯军也是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没必要摆出一个叠阵。 张昭带着自己的两百亲卫占据了一个山包,奉天营和保大营分列在山包两侧。 更外面的左侧是于阗阿摩支军,右侧是刘再升的于阗宫卫,骑兵则基本都被散出去了。 波斯军从他们驻扎地点北上的这两天中,双方的游奕军和斥候进行了极为残酷的狗斗和绞杀。 为了掩护大军前进,波斯骑兵尽力维持着大约十五里左右的活动范围,死伤了超过两百人。 远处传来了阵阵喧闹,打着上百面各色旗帜的波斯军,身着黑衣缓缓开入了战场,而张昭军也早已做好的准备,甚至还多休息了半天。 那种一头扎进包围圈被围歼的战争,其实很少出现在大兵团的作战中。 因为大家都有足够的斥候打探情报,几万人的大军出动,也不是那么容易隐藏的。 更何况如果没有足够的探马回报消息,大军是不会贸然行军的。 张昭也没有冒险直接一头撞过去趁着波斯军立足未稳的发起猛攻,这其实是个险招,对于双方来都是如此。 进攻方如此大开大合,要是打不穿敌人,自己就会非常的危险。 因为冷兵器的大兵团作战,是非常依赖阵型完整度的,一窝蜂的乱冲乱打,绝对比不过结阵而斗。 所以对张昭来说,最有利的其实是打一场堂堂之阵。 因为他截获了渴塞城玉素普的情报,早就知道波斯军不得不北上决战,也早就做好了安排,就没必要冒险出奇。 ‘咚!咚!咚!’双方阵营中都响起了激昂的鼓声。 在双方甲士开始披甲,阵型开始集结的时候,一般都会有一道开胃菜,那就是斗将! 所谓斗将,就是双方军中勇士,在没有结阵完成的时候,一种展示己方实力,炫耀武力,提高士气的一种战法。 冷兵器时期,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士气,斗将则是最能打击敌方士气的方法。 因为双方派出的,都是自己阵中最凶悍的勇士,这样的勇士被杀,对士气的打击是极为严重的。 至于你不出去跟别人斗将,那就更加难受了,别人挑衅乱骂,你连个出头的人都选不出来,哪还打个屁,士气下降的更为严重。 虽然不至于会引起大军士气崩溃,也不会在太大的程度上决定战争的胜负,但打击也不小。 特别是对双方的非精锐部队来说,这是最直接判断对方能不能打的方式。 所以,斗将其实贯穿了整个中国冷兵器的历史,特别是宋末元初之前。 除非是那种十几万人的大兵团决战,或者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的战役。 像今天这种三五万人摆好阵型,打堂堂之战的两支军队中,斗将出现的概率,是非常大的。 后世人印象最深的当然要数三国演义,几乎把斗将变成了大战的全部。 历史上最出名的,则是白从信的祖先昌化郡王白孝德,对战史思明骁将刘龙仙的决斗。 刘仙龙那句‘是何猪狗?’的怒骂,不但让他自己名留史册,还成全了白孝德国之大将的名声。 至于这个时代,后唐勇将周德威就是一员难得的斗将,数次击败敌方万人勇将,大挫后梁等军的锐气,李存孝、王彦章这种就更不用说了。 咚咚鼓声,波斯军中驰马奔出一员壮汉,他身穿一面典型的波斯镜甲。 镜甲,这玩意的造型在中亚和中东地区特别流行,中国古代的装备护心镜的甲胄,也可以被称为镜甲。 实际的情况就是,这是一种在胸前绑一大块铁板,然后周围套装波斯式锁子甲的重甲。 是几百年后波斯四镜甲以及奥斯曼圆盘甲的祖先,他头上则戴着圆顶顿项盔。 “哪里来的卡菲尔,敢来此处挑衅?真主神威面前,还不束手就擒!” 波斯勇将在离张昭军三四百米处跳下战马,随后掀开头上的顿项,用回鹘语大声的喝骂了起来。 “大王!末将请杀此贼!”蛮熊愤怒了,他迅速披上棉甲,手持巨斧身背硬弓上马疾驰而出! “是何猪狗胡儿?天兵大至,跪地求饶,方可免一死!” 第208章 药杀水边要杀胡(二合一,今天一更) 三四百米的距离,战马转瞬即至,波斯勇将没想到蛮熊胯下的千里驹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蛮熊分分钟就穿好了棉甲。 猝不及防下,再想上马已经来不及了,四五十斤的重甲限制了他上马的速度。 ‘啪!’一声脆响,蛮熊先用横在马背上的长槊,猛地抽打在了波斯勇将胡乱戴好的顿项上。 槊这种玩意用抽打的方式攻击,威力就不比骨朵小,还是打在了顿项没戴好的目标上,顿时,这波斯勇将原地踉跄了起来,估计脑髓都快被抽烂了。 只是可惜,本来蛮熊是想用夹枪捅刺的,可惜这憨货因为本身体重原因,不太适合成为马上骁将,所以没怎么练过槊法。 而且他手中也不是正品马槊,于是只好用抽打的方式。 战马呼啸着从波斯勇将身前飚过,蛮熊勒马的时候,已经跑出十几步远了。 他干脆就原地慢悠悠的放好马槊,再抽出硬弓,拉满弦对准了还在踉踉跄跄,试图摆脱眩晕感的波斯人。 ‘嘣!’一石强弓射出的箭矢,准确的命中了目标,波斯勇将猛地停止了踉跄,脑袋上插着一根硕大的箭杆,栽倒在了地上。 “风!风!风!”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传来,这个身高六尺,也就是差不多有一米八五的波斯壮汉,竟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穿着重甲就直接被干翻了。 “兄长!我要杀了你啊!”怒吼声穿透欢呼声远远传来,另一个身材差不多的波斯壮汉,骑着战马朝蛮熊飞驰了过来。 蛮熊已经下马,本想去拾取自己的战利品,不想又来了个送死的。 他冷笑着活动了一下手脚,随后猛地爆喝一声,第二箭流星般的射出,颤动的箭杆,准确的命中了冲来战马的脖子处。 本来狂奔向蛮熊的战马在剧烈的疼痛下,立刻就怂了,他不顾马上骑士的命令,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转身就想逃跑! “哪里跑!”蛮熊大喝一声,反而向着战马冲了过去。 ‘咚’的一声巨响,身披重甲的蛮熊,直接将正在转弯的战马撞翻在了地上。 马上的骑士还想拿着长枪刺蛮熊,但没控制好,捅了个空,紧接着他就被倒地的战马给压住了大腿。 蛮熊残忍的狞笑一声,举起手中的巨斧,把波斯人连头带兜鍪砸成了烂西瓜,鲜红的血水几乎是从兜鍪下摆直接喷出来的。 短时间连杀波斯人两员勇将,蛮熊得意极了,他右手举着巨斧,左手锤着胸口,大声的嚎叫着向对面示威。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正面面对的蛮熊的一个波斯千户长,厉声怒喝了起来,不杀了蛮熊,对士气的打击就太严重了。 随着千户长的命令,四员骑在战马上的波斯骑将立刻离开正在整队的步兵方阵,直接朝蛮熊冲了过去。 太无耻了!竟然打车轮战,于阗军这边怒喝和叫骂声冲天而起,在怒骂声中,顿珠提着两杆投矛从阵中飞奔而出。 “无耻杂胡!看耶耶如何杀你!” 顿珠最拿手的就是投矛,手中两杆,背上两杆,皆是精铁打造,加上他的大长手和雄壮腰腹迸发出来的力量,杀伤力极为惊人。 ‘呼!呼!呼!呼!’四杆投矛在两息之间就被投了出去,冲出来四员波斯骑将,瞬间就倒下了三人。 投矛这种大杀器,你穿不穿甲都无所谓,反正是一击必杀! 跑在最后的一员波斯骑将,被呼啸着从头顶飞过的投矛吓坏了,心胆俱丧的情况下,他调转马头就想跑。 结果刚刚转过马头,背后就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推力,撕心裂肺的痛苦中,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随后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箭,是蛮熊射的,一箭毙命!此刻,两人连杀六人,威风凛凛,如同魔神在世! 随后蛮熊放下硬弓拿起了巨斧和顿珠两人肩并肩,开始往后面自己的阵营慢慢退去。 波斯人那边变得鸦雀无声,再也没人出阵而来,只是步兵方阵在军官的催促下,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杀得好!”张昭骑着战马立于山包最高处,他双手连连鼓掌,心神荡漾,恨不得冲上去跟人单挑是自己。 “传令!击鼓进军!干翻他们!” 咚咚咚!隆隆的鼓声,先从张昭所在的指挥山包下响起,他这里立着几面硕大的鼓车。 紧接着是各军的大鼓,然后是各营,各都,到了各个将头这里,就没有鼓声了,而是由将头听清鼓声,看清楚旗号之后下达命令。 “三鼓声走!”琼热多金高声喊了起来。 张昭这里沿袭了归义军的鼓声含义,一鼓走十步,鸣角则停,以此来控制各个方阵的距离和阵型严整度,三鼓就是走三十步。 不管是冷热兵器时代,判断一支军队战斗力强弱的可靠指标,就是在两军靠近要进行决战的时候,看谁更能能保持阵型 因为要几万人在这种时刻保持好阵型,不冲动也不溃散,是需要大量训练的。 “神臂弓准备!蹲!发矢!”六十步左右,双方几乎同时停止了前进。 就在这一瞬间,漫天的箭矢蝗虫般的飞向对方,弓弩对射的时候到了。 这方面,于阗军的优势很大,因为他们除了憾山都有几十把神臂弓以外,还有大量的角弓弩。 而波斯人很少装备弩,几乎都是拿着波斯反曲弓在进行射击。 惨叫声此起彼伏,弓弩对射中,波斯军成片成片的翻倒在了地上。 他们的波斯弓基本都在七斗到八斗左右,但于阗军的角弓弩最少也有两石。 哪怕射速慢一些,但对于披甲者的杀伤力,后者恐怕更合适,至于神臂弓就不说了,不但力道大,射速还快。 鼓声激昂如雷般毫不停歇,现在就不是在催促上前,而是用来鼓舞士气的,双方边射边靠近,很快就进行了四轮的对射。 地上倒满了只能轻微抽搐的重伤者和凄厉嚎叫的轻伤者,血水从各个地方涌出,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开始四处飘散。 “呜呜!”号角声突然吹响,原来两军间隔已经不足二十步,这个距离上,双方已经能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了。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已经胳膊开始发酸的弓箭手们纷纷收回步弓,将手里的长柄武器拿到了手中,更加残酷和能决定胜负的肉搏即将开始。 “入你娘的贼胡,老子一会揪住你的猴毛,把你猴头给斩下来!” “猪狗一样的东西,你也敢在耶耶面前提刀弄枪,一定杀你全家!” 这是正常人的辱骂。 “xx你的xx!再敢瞪着老子,老子就把你眼珠子抠下来踩烂!” 这位显然是暴躁老哥。 “入你老娘的!入你老娘的!” 这就属于紧张过度的了,只会机械性重复毫无技术含量的辱骂。 “所有的卡菲尔都会感受到来自真主的怒火,你们都得死!” “杀了他们!将真主旨意传播到远方!” 对面的波斯人也开始了大声的怒骂,明明只有二十步,也就是差不多三十米的距离,但双方都走的特别慢。 轰的一声撞上去是不存在的,那样英勇无畏的超级猛男,不会在这里参加河中地区的优秀匹配机制。 他们只存在于魏博银枪效节都,朱梁落雁都,杨行密黑云长剑都那种猛人之中。 或许张大王的憾山都也能打出这个效果,但人数太少了。 一滴汗水从王通信的脸上落下,入你娘的,气氛是在太紧张了,连他这个身经百战的都被感染,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恐惧感,要知道以前几千人互殴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这感受。 十步、九步,越来越近,王通信甚至透过顿项看到了他对面一个波斯人的大胡子了。 也就六七度的寒冷空气中,紧紧套在脑袋上的戴顿项兜鍪中不断升起了白色的雾气。 那是紧张的呼吸,越来越近,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连互相的叫骂声都停了下来。 “杀啊!”安静地只能听见彼此脚步,甚至心跳的气氛中,不知道谁突然嗷的嚎叫一声,人群仿佛猛然被唤醒的怪兽一样。 顷刻之间,延绵一里多的战线上,战斗火山般的爆发了。 震天的杀声中,身穿两层甲的杨守礼嚎叫着举起长枪,朝一个波斯人猛地砸了过去。 他是自己要求上第一线的,任何一个经受过他那种痛苦煎熬的人,都无比珍惜现在,无比珍惜有个能作为依靠的祖国, 杨守礼明白他为何而战,要是张大王战败了,他又会回到当初被杂胡们围在山上,不断被夺走财富来乃至至亲的惨状。 而在张大王这里,至少不用担心彩娘被哪来的杂胡掳走,不用担心白发苍苍的父亲被割掉了脑袋,不用担心已经能识上百个字的小妹,被当做畜生们发泄欲望的工具。 “杀了你啊!杀你全家呀!”越想越是坚定,杨守礼嚎叫着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迅速。 他狂怒的把长枪怒涛般的敲向对面的波斯人,哪怕自己也挨了好几下,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波斯人被打的头破血流,简陋的头盔很快就歪歪斜斜了,鲜血顺着铁丝做成的顿项四处流淌。 身边人也嚎叫了起来,没办法,杨守礼是一都的都尉,他都上前了,其余人也必须上前。 按张昭军律,都尉战死,将头无功而退者,将头处死,全家为奴。 将头战死,队长、火长无功而退者,腰斩。 队长火长战死,士兵无功而退者,全体处死! “入你娘啊!入你娘啊!”杨守礼身边一个士兵哭嚎跟上前开始捅刺,不知道是在骂对面,还是在骂杨守礼。 渐渐的,在所有人的豪勇下,对面的波斯人开始了缓缓退却。 不过杨守礼等人处于大阵边缘,他们并不是这次战斗的主力,这次大战的主力,就是张昭的奉天军和于阗宫卫的五个精锐主力团。 特别是奉天军的憾山都,作为张昭心腹中的心腹,承担了这次大战最艰巨的任务。 而他们对面的,也是波斯军的精锐,憾山都一水的外穿青黑色棉甲,内衬环锁铠,贴身穿棉袄。 对面的波斯人也是外穿镜甲,内穿锁子甲,双方都是披甲两层以上的重装步兵。 只不过,波斯人手中拿着的是三四米长的长枪,而憾山都拿着的是三米多长的陌刀。 很快波斯人就感觉到了这支军队的不同,双方接近到十五步的时候,其余人都紧张的不行,但是憾山都竟然集体从腰间逃出了一把小小的手弩。 ‘哚!哚!’渗人的声音响起,这种手弩体积小,装填快,但威力也很小,还不如寻常的硬弓,只有七斗左右,所以必须要在极近的距离上发射。 十五步,这就是个很好的距离,足以发挥出手弩的全部威力。 前排的几十个波斯重甲兵如遭雷击,七斗之力在十五步的距离,虽然破甲不深,但是能破。 而且就算不能破甲,光是箭矢重击带来的击打力,也很可怕。 更何况,憾山都的甲士们还专门瞄准了敌人面部攒射,只要被击中,头晕目眩、鲜血直流是必然的。 手弩攒射完毕,憾山都的甲士们立刻就抽出了插在地上的陌刀,前排的甚至直接把手弩扔到了地上,就是这么任性,几十把手弩的损失,张大王还承受得起。 趁着对面波斯重甲士的混乱机会,刀光如林的陌刀高高举起了,还是一样的战法,前后两排骑墙而进,彼此配合,连绵不绝。 王通信一刀就把当面的波斯重甲士直接砍死,他那套黑色的锁子甲,根本无力阻挡,当头劈下的陌刀。 锋利刀刃轻松划开了锁子甲的甲链,连带着内里的皮肉被砍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槽。 如果不是胸墙镜甲铁板阻挡的话,这一刀甚至能从左肩砍到小腹去。 一刀劈完,王通信就往后面退去,第二排的琼热多金已经举着刀往前来了。 而对面波斯重甲士倒下后,挤到前排的波斯人长枪还没来得及捅刺,琼热多金的陌刀又劈了下来。 跟上一个人不一样,琼热多金的陌刀直接劈砍在了对面的兜鍪上,牛皮镶铁片的兜鍪,同样无法阻挡这一击。 陌刀的尖刃轻易划开了波斯人的兜鍪,随后砍破了面甲,再将他的眼珠砍爆,鼻子削掉,满口黄牙直接没了一半,舌头去了三分之一,下巴整个丢失。 非人的嚎叫从波斯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口的破烂器官中发了出来,这个倒霉蛋一时间并未死去。 他猛地转身,哭嚎着希望能离身前的魔鬼远一点,可是周围都是人,太密集了,他除了阻挡了后面战友前进的脚步造成混乱以外,完全是在徒劳。 王通信又上前来了,第三轮陌刀劈砍开始,这次如林长刀造成的破坏力更加惊人。 仿佛还附加了对波斯军精神上的打击,许多还没被陌刀砍中的人,甚至都发出了同样的惨叫。 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 极短的时间中,憾山都的陌刀劈出了六轮,如同屠猪杀狗一般的轻松。 鲜血乱飙,残肢断臂四处飞舞,王通信突然觉得眼前一空,原来他们已经打穿了波斯军第一阵。 远处,波斯人的古怪乐器又响了,第二阵的波斯人在军官的命令下,缓缓开始向王通信他们靠近。 没有丝毫犹豫,在鲜血的刺激下,肾上腺素大量又快速的分泌,憾山都的甲士们越战越勇。 张昭放眼向远处看去,战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人数比较多的波斯军反而被自己这方压着打。 他们已经从原本的⌒型布阵,被压缩了回去,快变成○布阵了,两翼已经完全收缩,这是明显支撑不住的前奏。 “大王,一刻钟了!”身边的郭天策盯着刻漏提醒张昭,从斗将结束后,战斗已经进行一刻钟了。 这是个比较敏感的时间点,哪怕就是训练有素的勇士,披甲战斗一刻钟也是很长的时间了。 后世经常看互殴视频的都会发现,平常人只用拳头,也就能坚持个两三分钟都会气喘如牛。 “吹号角,全军止步!”看起来并不能一次性的击败对面的波斯人,前锋的推进速度也变慢了下来,张昭干脆了暂停了战斗。 于阗军的号角声响起,对面波斯人的号角也响起了,两边刚才还在搏杀的士兵,突然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他们不断开始停下脚步,双方渐渐脱离了接触,随后第二声号角响起,所有人开始缓缓后退一小段,退到双方弓弩射程以外。 当然过程并没有那么和谐,有还想扑出去,但是被对面打回去的,也有试着还发起一波冲锋结果没成功的。 更多的则是像王通信和山猪儿等这样还有体力的,已经抽出了长弓开始朝对面射击,缓缓而退的波斯人,又在弓箭攒射下留下了不少的尸体。 战场陷入了短暂的停歇,后排没有上前的士兵赶紧充当起了辅兵。 他们拿上了加了乳酪和蜂蜜的粳米饭团,温热水,可以让甲士们倚靠的支架,开始伺候前排重甲士吃喝和休息,以尽快的恢复体力。 而这时候,棉甲的好处就更加体现出来了,经过短暂的休息,当体温降下来以后,棉甲很快就被从身上脱了下来。 甲士们可以更轻便的吃喝和休息,但对面的波斯重甲士,则根本不敢卸甲。 趁着这个机会,战场上的伤员开始被运走,沉默中,第二次的风暴开始酝酿。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这个时代,重甲步兵间的战斗,最残酷的时候甚至可以经过两三天,达到七八次以上的战斗以后,才会分出胜负。 但张昭估计,他用不了那么久,因为双方都不是中原五代那种战斗力极强,强悍到可以被称为武疯子,战场神经病的猛人。 最多还要两轮,甚至就是在下一轮,决定胜负的时刻就会到来,就看哪方先撑不住,张昭觉得,肯定不是自己。 张昭很自信,阿杜拉尔就没这么自信了,因为他收到的战报非常不容乐观。 他正面最精锐的千户,已经战损了接近二成,而击败他们的那支陌刀军,可以说并没有倒下多少人,非常轻松的就击败了他们。 “将预备的右后第三千户换到前面去,刚才大家战斗的非常英勇,传下去,每人加赏三枚银元,战胜后,最英勇的军官和士兵还会有来自布哈拉的美人赐下!” 考虑再三,阿杜拉尔还是准备换一下阵,再是英勇的千户,损失两成以后,战斗力肯定会继续下降,再让他们上前,很可能会造成崩溃。 ‘咚!咚!咚!’满地鲜血中,沉寂了一刻钟左右的战鼓再次敲响。 双方都没有可以依靠的营寨,可以说就是一场遭遇战,因此不像下寨好了的军队,觉得自己不能打了还可以据寨而守。 在这种旷野上,没有退缩的空间,双方都没有,任何一方发起战斗,另一方都必须要回应,于是双方的进攻战鼓再次敲响。 这一次的靠近,距离比上次进了很多,弓弩的对射也几乎陷于停顿。 毕竟已经鏖战一刻钟了,这时候还能有臂力引弓射击的,基本都是后面没有上前的士卒。 但因为隔得远,也不便调整阵型,是以箭矢显得稀稀拉拉的。 王通信发现对面换人了,他与身边的山猪儿还很有默契的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这表示对面刚才已经被他们打怕,所以只能换人来战。 “举!”王通信大喝一声,前排两百把陌刀顿时高高举起。 ‘唰!’雪亮的刀光迎着将要正午的阳光,看起来格外晃人眼。 山猪儿甚至看到了他对面那个波斯甲士喉结耸动了一下,显然在害怕的咽口水,这同时也表示,他没有顿项。 郑守礼绷着一张脸,但那不是表示他紧张,而是表示他现在已经极为愤怒。 他所在这个都,已经少了接近两成的人,这些都是安西唐儿的后裔,每损失一个,他都非常的心痛,杀十个波斯胡儿都不能弥补。 “二哥,杀胡啊!杀胡啊!别管我,咱们郑家人,不能再被这些杂胡欺负了!” 二弟郑思礼的嚎叫仿佛还在耳边响起,郑守礼突然觉得眼睛一红,一滴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滚了出来,思礼被捅伤了小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我这个做兄长的,绝不能给弟弟丢人,他命悬一线还要叫我杀胡,那某郑守礼,就是战死也要杀光眼前的胡儿。 ‘咚!’ 双方靠近了,郑守礼头上狠狠挨了一下,头晕目眩中,他凶性大发,不停招呼着身边的士兵越战越勇。 双方都发了狠,没有丝毫躲避的开始疯狂对捅,鲜血顺着被击穿的甲叶喷涌而出。 杨守礼身边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在地上,但立刻后面的就补了上来,无比坚决。 反观波斯人那边,看到于阗军如此英勇,补上来的几乎都会稍微迟疑一下,而就是这瞬间的迟疑,导致波斯人越战越往后退。 疯狂搏杀中,郑守礼听到了来自右面惊恐的哭嚎声,这不是己方的人,因为这哭嚎他一点也听不懂。 “憾山都威武!陌刀军威武!”身后传来了起身大喝。 郑守礼明白了,不用看也知道是张大王精锐甲士憾山都手持陌刀,已经击垮了对面的波斯人。 所有人的喊叫了起来,对面波斯人的哭嚎,就如同是他们前进的战鼓一样! 第209章 你以为就你有后手 阵型彻底混乱了,波斯人且战且退,于阗军越追越勇。 从最开始的上千人大方阵结阵而斗,逐渐变成了几百人的互相狗斗,你中我有,我中有你。 张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吹号角,因为结阵而斗于阗军有优势,而在混乱中的小团体狗斗,于阗军的优势更大。 特别是张昭自己的憾山都,装备好,战力强,很快就在战场上起到了主导的作用。 比如蛮熊、顿珠和王通信三人,虽然张昭不在,不像以前四人组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但他们三人结阵,对付波斯军也足够了。 宋忠义被捅伤了腿,他大声喊叫着,把自己的棉甲穿到了蛮熊的身上。 随后身穿两层棉甲和一层环锁铠的蛮熊拿起一面铁皮圆盾,一声嚎叫就撞进了一个几百人的波斯人军阵中。 惊慌的波斯人对着蛮熊一顿乱打,但失去了互相配合,就凭手中的厚背长刀和骨朵,很难击破蛮熊身上的这三层甲。 围住打了半天,反而被蛮熊一手流星锤一手圆盾,给砸的人仰马翻。 而后面,顿珠和王通信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阵型严密的波斯人被蛮熊砸出一个缺口以后,两人势如奔马的紧跟了上去。 顿珠两把短矛,王通信两把熟铜锏,三人越打越快,后面的阿摩支步军和一些于阗宫卫也趁机跟了上来。 撕扯了一两分钟,这个还能坚持的波斯人方阵,在死亡的巨大威慑下一哄而散,身后,更多的于阗士兵赶了过来,追着痛打落水狗。 这种追杀是士兵们最喜欢,也最激励士气的,一时间战场上到处是奔跑与追杀的影子。 而一个波斯小方阵的溃败,往往会引起极大的连锁反应,很多时候能直接将左右还能坚持的方阵都吓溃散。 蛮熊三人没有追,他们的任务就是破阵,三人在惨叫声此起彼伏的战场人左右看了看,又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嘚嘚!嘚嘚!’整齐的马蹄声响起,就在双方鏖战的时候,一支军队旋风般的从波斯人主帅所在的位置突出,直接向着张昭所在山包杀来,看样子最少有四百骑。 呵呵!张昭冷笑一声,原来阿杜拉尔这狗胡打的是这个主意。 难怪波斯人濒临溃败他也不赶紧收揽军队,非得让两军打成这样的混战,原来是藏了一支半披甲的甲骑,想要趁着混乱来直接干掉张昭。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看来阿杜拉尔还不知道我菊儿汗张大王的威名! “发信号!让白从信和李若泰他们出击,目标波斯人主帅阿杜拉尔!” 张昭大吼一声,他所在的山包上,一面硕大的红旗冉冉升起,伴随着红旗的升起,还有山包下轰然的爆炸声。 升红旗和火药爆炸,就是让游奕都和保大营铁马都出击的信号。 ‘呛!’郭天策也抽出了自己的横刀,张昭周围的亲卫也纷纷抽出了武器。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安排主帅转移,因为他们不觉得对面四五百骑,能击垮他们。 山包下,张昭在后,两百人的亲卫布成了一个叠阵,拒马一应俱全。 其实他早就防备过会有骑兵来冲他,所以他这自己挑选出来的亲卫,时常操练最多的,就是叠阵。 冲锋过来的波斯骑兵傻眼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战场上,敌方主帅的亲卫竟然能这么快就结阵成功,而且周围还摆好了这么多的拒马,早有防备啊! 可是他们没得选择了,双方主帅距离超过了六百米,为了达到突袭的目的,这些骑兵三百米就开始提速,一百米以内就开始了狂奔。 加上人马都披了一层甲,虽然重量不大,但那也是甲,很费体力的。 他们只能选择猛冲过来,只要稍微一减速,再想提速的话就会很困难了,因为马儿的体力在剧烈奔袭后,已经到达了极限。 ‘嘣!嗖!’不过还没等他们一头撞进来,张昭这边的弓弩却先开始了射击。 氾全、氾顺都是皆是神射手,由他们调教出来的亲卫,也颇擅射,张昭自己也是高手。 十把神臂弓,一百五十把强弓,发矢的兵卒也都是神射手,威力可想而知。 五人一队前后次第而来的波斯轻甲骑兵,在弓弦震动声中接二连三的栽倒在了地上。 区区六十步的距离,等他们冲到近前的时候,已经没了快五六十人,冲锋的队伍也显得稀稀拉拉的。 呃!轻甲骑兵怒冲拒马,张昭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 因为那成人胳膊粗的削尖木棍,对于战马来说,是极有威慑的。 而且马儿本身经过了一路长跑,早已力竭,再看见锋利的拒马和听见来自对面敌人的狂呼乱叫,怎么也不肯上前。 这些波斯骑兵最终还是没能直接撞进来,而是以一种低速小跑的态势,仿佛是许久未见的情人相会一样,踢踏踢踏的的跑了过来。 不过他们所面对的情人可就不那么温柔了,张昭根据宋代兵书记载,打造了数百把钩镰枪,刚好装备到了自己亲卫中。 这些钩镰枪,打造的极为精良,恰巧波斯人又爱穿锁子甲,于是,手持钩镰枪的士兵,向上可以勾住骑士身上的锁子甲把他拖下马来,往下可以直接勾住马腿。 四五百波斯骑兵没能冲开拒马,然后就被亲卫们隔着拒马不断用钩镰枪给钩下来捅死,同时后排的弓箭也在不断射击,伤亡越来越大。 负责此次突袭的阿杜拉尔亲卫队长焦急的怒吼着,想要带头强行冲破拒马。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能斩杀或者至少逼退地方的主帅,事关三万大军存亡的失败马上就会到来。 可正当他收拢骑士,想要发动决死冲锋的时候,咚咚的鼓声中,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原来在外围,双方的轻骑狗斗也已经决出了胜负,于阗骑兵击败了人数远比他们少,也比他们疲惫的波斯骑兵。 虎刺勒带着三百骑从右边斜着直接插入了这支波斯骑兵中,没有丝毫犹豫,他们射出一蓬箭雨后,直接开始贴身肉搏。 自从上次在碎叶被二货长子坑了一把之后,虎刺勒就发现他在张昭这地位下降了。 原本他是游奕都骑都尉,是张昭手下的骑兵第一人,结果现在,地位已经排到白从信和李若泰后面,甚至那个保大营铁马都的郭广成,都快爬到他头上去了。 当即气得他剥夺了长子虎威的继承权,再亲自鞭打了三十鞭子,然后赶去放羊。 不过这并不能最快速度的挽回他在张昭这的地位,于是立功就成了唯一的出路,所以一看见主帅有危险,来的最快,战斗的最坚决。 “来而不往非礼也!儿郎们,随某上马,我们去会一会波斯人的主帅!” 看见虎刺勒直接斜插打散了对面,张昭长啸一声,带头骑上了战马,现在已经不用他指挥,也无法指挥了,况且他憋了半天,早已手痒。 一面颜色鲜亮的三辰旗高高飘扬,象征着主帅的张字大纛也随着风儿舒展,战场上所有人都看见了。 这两面大旗下,骑兵开始聚集,前去擒杀张昭的波斯骑兵,则早已溃散。 阿杜拉尔面色苍白,但他还是决定抢救一下自己,几道命令下去,身边的军官们集合了一些部队,摆出了一个长枪弓弩的六排大阵,用来抵挡对面的随时可以过来的突击。 “哈克姆!”突然,一个军官颤抖着双手指向了另一个方面,“哈克姆,你....你看那边!” 阿杜拉尔顺着军官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支具装甲骑已经从远处排着严整队形,缓缓加速着朝他这而来。 “棋高一着啊!原来菊儿汗早已在山林中埋伏了一支甲骑,等着给我致命一击,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挥军北上的?” 阿杜拉尔迎着冷风狂吼了两声,菊儿汗能这么准确的在路上截住他,绝对是提前知道了他动向的。 “哈克姆,快快上马,顺水而下还有我们的船队,俱战提还需要您,末将请为哈克姆阻挡敌人!” 关键时刻,阿杜拉尔这边还是有些忠勇之士的,他还想表示一下自己不能抛下士兵的高尚情操,但是身边的亲卫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们迅速把阿杜拉尔扶上了马,赶紧簇拥着就开始离开。 就在此时,白从信和李若泰各率着两支甲骑已经来到了大约一百步处,战马开始缓缓小跑,六十米处,直接就在马上开始硬弓猛射。 波斯军没防着这些甲骑还能开弓,顿时长枪阵就被射倒了一大片,而波斯人的弓,攒射披甲运动的甲骑,杀伤力和准头都下降了不少。 长枪阵倒下一大片,顿时就露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缺口,李若泰首先带着五人策马而出,身后的具装甲骑也互相间隔着一个马头的距离,陡然加速! 大地都开始了颤抖,数百具装甲骑跟刚才波斯人的那个轻甲骑兵,完全不在一个位面上,奉天军甲骑势若奔雷,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二十步! 十五步! 十步! 被临时召集来保护主帅的波斯步兵其实还挺精锐的,但正因为他们精锐,也才能知道,己方的失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紧绷的空气中,不知道是谁嚎叫一声,瞬间,聚集起来的几百步兵,顿时如同被掀翻蚁窝的白蚁一样,在具装甲骑将要撞到他们身上的瞬间,崩溃了! 这是老兵油子和新兵的区别,新兵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傻愣愣的被杀,要么就是在瞎跑乱闯中丢了性命。 而老兵油子则要想得更多,既然已经战败,那就自己保命先吧! 一个突击,直接就打散了步兵阵,这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包括正准备跑去河边乘船逃跑的阿杜拉尔。 恐怖的死亡威胁下,这个波斯主帅带着他的两百骑兵,向着右面躲避而来。 可是他忘了,这个地方正好是冲着张昭那边的,于是阿杜拉尔就像是投怀送抱一样,直接撞到了张昭的包围圈中。 兴奋地大笑声中,张昭夹着马槊,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捅进了阿杜拉尔的胸口。 这个本来可以单纯靠耗都可以耗走的张昭的萨曼波斯大将,战死在了药杀水边。 第210章 某就是鲁三郎 随着波斯军的帅旗和画着虎头的大纛,从它所在的山包下轰然落下,还剩下的两万多波斯军,直接就崩溃了,战场上全部是哭嚎声,四处都是丢盔卸甲的波斯士兵。 当然,也有例外,一个不算小的山包处,还有三四千波斯人聚集在一面画着雄狮的旗帜下负隅顽抗,至于几百人抱团做困兽犹斗的,也还不少。 张昭刚要命人攻破这些还保持着阵型的波斯军人,远处驰过来了一匹高大的青色骏马。 马背上的骑士,是一个他在碎叶招募的景教骑士将头赤天,也就是郭广成的大舅哥。 “大王,渴塞城的玉素普出城了,裴刺史正在抵抗,请大王立即回援!” “肯定是波斯人通知了玉素普,这贼胡还真会挑时间!” 氾全骑在马背上怒骂了一声,玉素普胆小如鼠,如果不是波斯人给了消息,他万万不敢出城。 裴刺史那边虽然还有几万人,可是真正的战士只有三千余,其余都是北山各部的武装牧民,根本打不了硬仗。 “把所有战马都收集起来,憾山都立刻到孤王这里集合,吹哱罗号,召集所有还有体力的勇士。 区区贼胡,狗胆包天竟敢出城,这是天要亡他,倒是省的咱们去打渴塞城的坚城了!” 张昭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脸上一片的惊喜。 周围围着张昭的军官愣了一下后,看着张大王喜出望外的表情,也觉得好像真的是这样。 渴塞城多难打啊!现在可以在城外干掉玉素普,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对!咱们现在回师,三十里转瞬及到,玉素普毫无防备一战就能生擒!”阎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也一脸欣喜的喊叫了起来。 “表哥,我带三千人走,这里我交给你,让蛮熊、顿珠等人在这里压阵就行,大部队都放出去追杀,惊弓之鸟此刻不杀,以后就麻烦了!” 张昭吩咐了阴鹞子几句,随即单骑策马向前,直奔聚集在雄狮旗下的波斯人。 没接到玉素普出城消息的张昭是准备杀人立威的,现在看来只能招抚了。 “何人为首?出来说话!” 张昭一口标准的突厥话,很多波斯词语都是借鉴自突厥话的,加上萨曼国突厥系的民族很多,一定有人懂。 凄厉的惨叫和渗人的呻吟声中,满是鲜血的土地上,骑在金色战马上身穿金甲的张昭,看起来如同天神下凡,位于身后的太阳,更是给张昭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过了两三秒,一个穿着锁子甲没戴头盔的波斯军将,分开极度紧张的波斯军人,从阵中走了过来,他对着骑在马上的张昭弯腰抚胸。 “尊贵的菊儿汗殿下,萨曼国艾尔萨利亚军金狮旗千户拉希德.萨莱曼,正是此处四千人的首领!” 是个聪明人,看出张昭想干什么了,张大王冷冷一笑。 “这里哪有四千人?就算有,四千残兵败将又何足道哉,不过今日本可汗心情好,不想多杀人了! ”说着张昭将手中的长槊,投在拉希德.萨莱曼胸前的地上。 “你们的性命保住了,扔掉武器,卸掉甲胄,很快就可以等着和家人团聚,我以菊儿汗威名,赦免你们!” “感谢您的仁慈,感谢您,伟大的可汗殿下!” 说着,拉希德.苏莱曼走过来在张昭马前跪下,随后不顾鲜血和泥土直接亲吻在了张昭战靴的靴面上。 张昭强忍着浑身的不适,硬生生控制了想要一刀劈下这家伙狗头的冲动! 在拉希德.萨莱曼亲吻张昭鞋面后,几千波斯残兵叮叮当当的扔掉手里的武器,卸掉了身上的甲胄,也直接跪在了被鲜血浸湿的地上。 。。。。 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这是玉素普给张昭的印象。 其实这是个误会,我玉素普总督大人在背叛布格拉汗萨克图的时候,可是坚决的很。 导致这位总督大人最近总是犹犹豫豫,甚至连安都康都守不住的最大原因,实在是因为他被吓坏了。 布格拉汗萨克图的能力他是知道的,萨克图汗麾下的古拉姆近卫之精锐他也是明白的。 在他看来,能把布格拉汗萨克图打的如此狼狈,连妻儿都保不住的人,一定是一位绝代凶人。 而且实际上,他也早就收集过张昭的信息,不管是疏勒之战还是破虏州之战,在玉素普看来,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就在他考虑是不是直接投靠的时候,疏勒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我英勇善战的张大王被迫仅仅带着千把人就去碎叶了。 对于擅长搞政治斗争的玉素普总督来说,他立刻就开动了自己的小脑瓜。 张大王肯定是被于阗大圣天子猜忌了,功高震主的,能有几个好结果? 所以他迅速打消了投靠的心思,还替惹得他心头火气的于阗使者整了整容。 随后再把不肯跟着他自立的萨克图心腹,来了个一网打尽,军队中也进行了一番大清洗。 这一系列事情干完,他正准备经营一下安都康,锁住疏勒东来的通道呢,突然就晴天霹雳了。 那个凶名赫赫的张大王变成菊儿汗,他从碎叶到拔汗那来了。 正好这时候玉素普把*****一遍,还没来得及培养足够的军官,战斗力存疑,同时按照传统在北山打草谷搞收割的亲信,又莫名溃败。 于阗军队更以雷霆万钧之势就出现在了拔汗那,并且以更快的速度站稳了脚跟。 下面有人反对,军队战力存疑,亲信实力大损,没办法的玉素普又捡起了他最擅长的事,那就是左右逢源。 不过他实在不走运,因为张昭到了之后,留给他操作的空间已经很小了。 “总督大人放心,我父亲有五万大军,俱战提勇士的作战能力你是知道的,菊儿汗最多带走了一万二三千人,四个打一个,我们赢定了! 攻破这里的营寨后,就请总督大人率军去与我父亲会师,日后这拔汗那就将属于我们两家。” 阿杜拉尔的儿子阿尔普特一脸的自信,他父亲阿杜拉尔在整个萨曼波斯都是有数的名将,自家军队的战力,甚至比一般的古拉姆近卫都强,因为这些年一直在打仗的,也就是俱战提了。 虽然五万大军是他吹牛,但三万是有的,他不相信,自己父亲阿杜拉尔亲率三万大军,数量两倍于菊儿汗还打不赢。 玉素普张了张嘴,想要附和一下,但又生生的忍住了。 四打一?呵呵!布拉格汗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十打一都没打过。 俱战提的士兵战力他是知道的,应该在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之下,况且,就俱战提的地盘,怎么可能抽得出五万大军北上? 不过此时也不适合涨他人的威风,玉素普还是堆起了笑脸,他看着周围新晋提拔起来的军官,把手里马鞭一挥。 “勇士们,敌人业已呈溃败之相,传令诸军,大家....。” ‘咚咚!咚咚!’玉素普的话没说完,渴塞城城头示警的鼓声就响起了,他惊讶的向城头看去,甚至有些疑惑是不是城头的人搞错了。 可下一秒,他就听见了整齐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玉素普猛地回头一看,他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画面。 一面面大唐三辰旗下,数千精锐骑兵仿佛是从天边飞过来的一样。 满天的箭雨,铺天盖地的袭来,借助着战马奔驰的力量与箭矢形成的合力,哪怕就是五六斗的骑弓,迸发出来的伤害还是很可怕的。 摆了个密集阵型正在进攻裴刺史的渴塞城步兵队伍瞬间就倒下了一大片,突然被袭击的他们立刻就四散开来了。 什么?你问他们怎么不就地结阵抵挡? 开什么玩笑,玉素普总督又没把娇妻美妾、金银珠宝分给他们,一个月半贯钱都不到,你拼什么命啊? 如同热刀子切黄油,出城的一万多渴塞城步兵,丝滑的让开了一条道,纷纷往两边退散过去。 几乎只有一两分钟,以张昭为首的骑兵队伍,直接就冲到了离玉素普非常近的方向。 玉素普现在有上下两个选择,上策就是立刻封官许愿***,稳住身边的亲信部队,因为此时张昭等人是经过数百米狂奔而来的,马力将要衰竭。 如果能有千百人拼命挡住,马儿跑不起来后,周围让开路的渴塞城步兵一看有大概率能胜,说不定会调转过来围攻。 张昭这三千骑兵,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一万五六的步兵,就算打得过,那也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和时间,玉素普照样能遁回渴塞城。 可是这位不是以兵事见长的总督老爷慌了,他只觉得张昭马上就要冲到他面前,他马上就会被张昭挑在那杆血红的长槊锋刃上。 跑!赶紧跑! 玉素普做出了最差的选择,他招呼都没打,迅速跳转马头,直接就跑。 这可真是一场灾难,本来玉素普的亲信还准备抵挡一下,丝滑跑开的步兵也没跑远,都还在做观望。 可现在玉素普一跑,大纛和帅旗一转向,完蛋了,万余大军瞬间士气全无。 你总督老爷都不想抵抗了,剩下的人怎么会主动出来卖命? 恰好在此时,被堵在营寨中的裴刺史也率军杀出,直接就是两面夹击。 张昭没有管别人,他驱动着战马直冲玉素普,干掉这家伙,这一仗就算打完了。 可是有一支百余看起来像是波斯骑兵的队伍,护住了玉素普,张昭只能先剪除这些波斯骑兵。 就在此时,玉素普身边不远,一将手持长枪猛然加速,他一枪就把马背上的玉素普捅了个透心凉。 紧接着他身后的二十余骑也一拥而上,瞬间就打散了还想来抢一下玉素普的骑兵,然后将扛着帅旗和大纛的玉素普亲兵,也被砍翻在地。 这一切把周围人都惊呆了,连张昭都忍不住傻眼了一两秒,战场上的形势更加混乱,刚刚还只是士气全无的渴塞城步兵一看主帅都没了,直接原地崩散。 “大唐疏勒镇守使鲁公讳阳六世孙鲁三郎,阵斩玉素普!恭迎金国大王入城!” 第211章 罗家山城 “鲁三郎?你就是鲁三郎?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渴塞城中,自鲁三郎在城外突然斩杀玉素普后,整个城防瞬间就崩塌了。 张昭顺利率着三千人入城,总督府、府库、武库等关键地点也都接收完毕。 唯一的问题,就是跪在张昭身前的鲁三郎。 初次听闻这个名字,张昭是从李七郎口中得知的,大云寺僧众的苦难,就是因此人而起。 因为他出卖了忠贞库的秘密,疏勒总督伊蒂哈德之所以囚禁大云寺僧众数年,就是想得到忠贞库的具体位置。 张昭原以为鲁三郎这种出卖自己族人,出卖祖先荣耀,然后混得一个抗战中翻译官式小官的家伙,应该长得獐头鼠目,一脸可憎的模样。 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鲁三郎长得跟鲁智深一样,头发稀疏、长脸宽额,环眼阔口,一下巴的大胡子,努力装出温顺的眼神中不时露出凶狠光芒。 整个人跪在那里,明明是想要摆出求饶的样子,但却如同一头蹲坐在地上的灰狼,凶残与狡诈的感觉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回大王,某就是鲁三郎,想来大王说听过某的名字,那也一定是听过某出卖忠贞库秘密的事了!” 跪在地上的鲁三郎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瓮声瓮气的主动说了出来。 “你倒是挺实诚!”张昭讶异的看了鲁三郎一眼。 “你今天捅杀了玉素普,就是想抵消出卖祖先的罪过么? 或许你觉得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甚至还会封赏你,恐怕,那是想错了,不信你问问他们。” 说着,张昭指了指跟他回来的阎晋、马鹞子、马杀才等人。 其中阎晋最为愤怒,马鹞子早已得了招抚北山各部和解救新龟兹的大功,他还没捞着大功劳呢。 “入你老娘的!”阎晋一个飞踹,咚的一声把跪坐着的鲁三郎踹翻在了地上。 “入你娘的狗鼠辈,耶耶跟着大王先击杀波斯人,再三十里快马回师,仗都快打完了,你娘的跳出来抢了老子的斩将夺帅之功,去你妈的!” 阎晋这一说,一屋子憾山都的豺狼们,纷纷破口大骂了起来。 确实跟阎晋说的一样,战场上三十里回师奔袭,三千骑一举干翻万五千人。 就在最后要于万军中阵斩敌军主帅,打出perfect战绩的时候,结果被鲁三郎给摘走了最大的果子,宛如一锅鸡汤中发现了几粒老鼠屎,真他妈恶心人! 越说越气的阎晋撸起袖子就开打,鲁三郎不敢抵抗,只能用手护住头脸,同时嘴里大喊。 “大王,某虽然抢先杀了玉素普,但那也以最快的速度瓦解了渴塞城守军的意志。 况且进城之后,封锁府库,安抚降卒,岂非我之功劳? 田舍奴,休再动拳脚,再打鲁某可要还手了!” “你个狗鼠辈?还要还手?老子打遍羌塘和安西,还没人敢与某争斗!” 阎晋一听,更加愤怒的无以复加,他呛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障刀。 “大王,请让某与这狗奴一决生死。” “好了!阎都尉退下!”张昭摆了摆手,示意阎晋退下。 “咱们本就人少,唐儿不杀唐儿,此贼如不是能说一个汉话,还知道自己祖先是谁,杀了也就杀了。 现今就看在昔年疏勒镇守使鲁阳公忠贞为国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滚吧!孤王不追究你的叛逆之罪了!” 张昭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知道鲁三郎肯定是不想走的。 离开了张昭,他还能去哪?去七河之地投萨克图吗?或者这种一看就是干刀口舔血行当的人,你指望他能去种地? 果然,鲁三郎一听张昭要赶他走,脸上没有半分惊喜的不说,甚至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了起来。 不过他刚想张口说点什么,从大门口哭嚎着跑进来了一个人。 “大王,不能放他走,道真大师等几乎丧命,皆因此人出卖而起,我大云寺上百僧众罹难,安能让他活着离开?请大王杀之!” 哭诉者正是李七郎,他站到鲁三郎身边,气的浑身不停颤抖,忽而戟指鲁三郎面门。 “你祖母李氏,幼时也多赖大云寺僧众施舍餐饭活命,没有大云寺诸僧,哪有你鲁三郎在?为人怎可如此恩将仇报?” 鲁三郎看着李七郎,羞愧之色猛然就涌上了脸庞,与刚才故意伪装出来的求饶嘴脸完全不一样。 “可是李家表兄当面?表兄请听三郎解释。” 原来鲁家和李家是世代联姻的,李七郎的姑祖母嫁给了鲁三郎的祖父,李七郎的祖父则同样娶了鲁三郎的姑祖母。 也就是说,两人的曾祖父互相是对方的曾外祖父。 “其实真不是某出卖了忠贞库的秘密,当年罗家山城被奥尔古恰克汗攻破后,大部分人战死。 我们这些半大的小孩子尽数被俘虏,后来布格拉汗萨克图出来组建古拉姆近卫,我们被选中成了布格拉汗的古拉姆近卫。 忠贞库的秘密其实是某不小心说出去的,最后被人告发。 大王请看某现在,要我真是告密者,早就混到布格拉汗身边作为亲信古拉姆了,怎么还会被甩到渴塞城,当了一个小小的百户长。 您看玉素普总督清洗布格拉汗亲信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考虑到我就知道,某鲁三郎的地位有多尴尬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布格拉汗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出身?” 张昭点了点,勉强能说得通,打败敌人后,将抓到的幼年俘虏训练成古拉姆近卫。 这不仅仅是布格拉汗萨克图这么干,整个天方教世界都是这么干的,直到一千年后,都是如此。 “这只是你的一家之言,谁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李七郎并不买账。大云寺被毁的惨案,实在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每当午夜梦回,李七郎都忍不住恐惧的浑身颤抖。 “李家表兄,你我都知道,忠贞库中有光是铠甲都有上千套之多,有了这些,至少可以在安西、河中打下一块自己的天地了,某鲁三郎难道就不想日后取出吗? 况且某连一份藏宝图都没,只有一条真假不明的信息,出卖给不萨克图又能换来什么呢?反倒很有可能被勒令找到宝图。 当是时,五姓三王家彼此不知,要找到所有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困难,更不用说有些家很可能已经绝嗣,宝图根本没地方找。 可要是找不到宝图,你又把上面人的馋虫给勾起来了,恐怕并非什么好事。 鲁三郎再傻,也不会出卖一条这样很可能引火烧身的秘密,作为进身之阶啊!” 嗯!屋内人包括张昭在内都点了点头,别说,还真有点道理。 一个不能证实的宝藏信息,说出去了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还真有可能反倒带来灾难。 “好,就算是你无意中说出去的,那大云寺数百僧众因你死,你总脱不了干系!” 李七郎仍然不肯原谅鲁三郎,不过张昭疑惑的看了李七郎一眼,他总觉得,李七郎好像是在给鲁三郎开脱一样。 “大王,诸位,李家表兄,你们真的认为大云寺被毁是因为忠贞库吗?”鲁三郎苦笑了一声。 “显然不是的,大云寺是西域佛国的心脏,不毁了大云寺,布格拉汗萨克图怎么让所有人改宗?怎么立起天方教开拓者的大旗? 又拿什么来稳住国内天方教人心和从西边吸引神战者呢?自布格拉汗改宗天方教开始,大云寺被毁就是注定了的。” “唉!我那几百师兄弟,死的惨啊!” 果然,正如张昭怀疑的那样,李七郎再也不盯着鲁三郎痛骂了,而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之前所有的指责,几乎都是在引导着鲁三郎进行自辩。 “其情可悯,其罪难恕!你虽是无心之失,但也不能完全洗脱身上的罪责,大云寺数百僧众的死,总不可能凭你轻轻松松几句话就了结!” 张昭也决定做个人情,这鲁三郎看起来思路清晰,又是被喀喇汗国当做古拉姆近卫从小培养的,身边也还有几十个忠心之人,据说都是当年罗家山城的唐儿后裔。 也还算个人才,放走了还是有些可惜,现在就看他自己上不上道了,他要是上道,那就不妨给个机会。 鲁三郎果然相当聪明,一听张昭的话,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要知道他现在并没有性命之忧,因为张昭刚才已经是宣布赦免了他的,现在张昭又对他说这些话,肯定是希望他能拿出,值得张大王招揽他的价值。 “大王,鲁三郎罪孽深重,但究其根本,还是喀喇汗国人背弃佛陀造成的。 此乃我们大家唐儿真正的仇人,每每想起往事,痛不可当,请大王准许鲁某跟随您,报仇雪恨。 某在喀喇汗军中十余年,也算有些薄名,愿以此为大王招募渴塞城降卒。 城中八千人谁可用谁不可用,在下一清二楚,渴塞城周围大小城池二十余座,城外兵卒大多逃入其中,某愿为大王招降他们。 经过玉素普的清洗,此地人忠于布格拉汗萨克图之人少之又少,大王只要允许某将功赎罪,渴塞城与安都康这十余万生民,就是大王的了。” 说完,鲁三郎大礼参拜,把头在地上磕的邦邦响。 “大王,此甚为可行,若是能尽快招抚玉素普治下军民,我们就能尽快抽调军队拿下俱战提,使拔汗那国金瓯无缺!” 杨守礼第一个出来赞同,虽然鲁三郎确实有背叛的嫌疑,但问题也还真不大。 同为安西军后裔,只要不是十恶不赦,杨守礼自然希望鲁三郎能有个活命的机会。 “大王,臣也赞同,此战大王以少胜多,先是击败三万波斯大军,又回师攻下的渴塞城,可喜可贺的同时,萨曼波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若能尽早安定渴塞城与安都康,就能汇集所有力量,再败波斯人!” 郭天策则是第二个出来的,除了同为安西军后裔的情分,郭天策还想到了萨曼波斯很可能即将到来的报复,这可是治下之民接近两百万的大国。 “请大王准许戴罪立功!”话说到这,大部分人都看出了张昭的心思,于是也来了个顺水人情,连刚刚痛打了鲁三郎的阎晋也不例外。 “好!既然诸位都为你求情,鲁三郎,孤王就给你个机会。 但是光协助安定渴塞城与安都康还不行,你还要替孤王组建一支大军,每战必登先! 若能攻下俱战提,某就恢复你安西军后裔的身份。”张昭装作思考了很久,才点点头同意。 跪在地上把头都磕青了的鲁三郎顿时大喜,“大王放心,鲁震一定尽心尽力,争取早日立功赎罪。” 第212章 于阗双头鹰 鹅毛般的大雪终于落了下来,此时还处于历史上的第三次小冰河时期,一直要到延续到车神快嗝屁了才缓解。 而这次冰河时期,却恰恰是费尔干纳盆地发展最为快速的时期。 得益于盆地地形,费尔干纳盆地此时的气温,要比安西和河中高上一两度,别小看这一两度,在农业生产上,影响是十分巨大的。 “常言说瑞雪兆丰年,可这些年,年年下大雪,却从未见过一次丰年。 不过此地还真不错,这都十二月了,才下这样的大雪,要是在碎叶,恐怕几个月前都这么下起来了。” 郭天策拿着一大堆需要批阅的文件走了进来,他看着窗外的大雪,在张昭面前感叹了几句。 “大王,玉素普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给予了安葬,但他的家眷该怎么办? 特别是他的长子,已经十三岁了,小狗崽子记着仇呢!某把玉素普尸身送回去的时候,眼神可吓人的很!” 张昭知道郭天策是什么意思,这个时代,胜者拥有一切,败者鸡犬不留是常态。 张昭进渴塞城后,玉素普的一百多族人还活得好好的,这在郭天策等人看来,大王未免有些太仁慈了。 “嗯!看来不光是那些杀才,就连你郭天策这样的文官也觉得某太过妇人之仁了。 那行,就按规矩来吧,再养他们个把月,明天开春南下俱战提的时候,成年男丁全部杀了祭旗!” 张昭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人道不人道可以讲得,既然是规矩,那就别破坏。 这玉素普要是个唐儿没做什么恶,或许杀他一个人就够了,但可惜他没那个命。 而且这家伙还把于阗使者削鼻割耳,早就上了李圣天的黑名单了。 “对了!玉素普的妻妾中有什么绝色吗?”郭天策点点头正要出去,张昭又叫住了他。 郭天策赶紧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生怕张昭觉得他有什么其他的观感。 “玉素普之妻年老色衰,但新娶的两位夫人皆是本地大族,一人相貌艳丽,一人也尚可,某这就去通知氾都尉,让他把人送到大王房中。” 郭天策有些谨慎的回答道,实际上玉素普之妻也不难看,只是年纪确实大了点,怕不得有三十三四,两个新娶美妾相当漂亮,但郭天策习惯不把话说的那么满。 “瞎说个什么!”张昭提起案几上没蘸墨的毛笔就朝郭天策扔了过去,毛笔咚的一声砸到了郭天策的头上。 “把玉素普妻妾女儿看好,到时候一起送回疏勒,给大圣天子送去。” 这是张昭惯用的手腕,以至于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张大王跟你满口脏话,踹你两脚,骂你几句,那恰恰表示张大王把你当自己人。 果然,刚才还因为话题敏感而有些拘谨的郭天策顿时就放开了,他摸了摸脑袋。 “大王,曹王后那可能不会太乐意吧?” 呃,看来我们曹妗娘善妒的名声,真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不过张昭知道分寸。 “去办吧,大圣天子憋着气呢,不把玉素普的妻妾送去,舅父大人一定又要以为某吃独食了!” 卧槽!这是个臣子能听的嘛,郭天策悚然一惊,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张昭咧嘴一笑,曹元忻原来严苛限制李圣天身边的人,确实有善妒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为保证她和李从德的地位。 自从让张昭跟李从德约为儿女亲家后,曹元忻实际上就放弃这方面继续限制李圣天了。 她连最大的情敌,曾经李圣天的王后都舍得放出来,其余多几个女人也不算什么。 而张昭也有自己的考虑,拔汗那和于阗相隔一千多里,不给李圣天找几个本地大族女子去当王后,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关于拔汗那的治理,在出兵之前,张昭也已经和李圣天商量好了。 完全占领这里之后,最肥美的田庄,大部分会成为李圣天私人的王庄,小部分会分给张昭。 走的时候,曹延绵终于是怀上了,如果生了个儿子,属于张昭的这部分,就会封给他儿子。 说是小部分,实际上也不小,至少也有三四十万亩以上的好田,李圣天则会得到超过七十万亩的土地。 这并不多,要知道在后世,拔汗那国所在的费尔干纳盆地,总共有水源充足的耕地接近两千万亩。 这个时代,张昭大致算了一下,最少也有七百万亩左右了,如果再垦荒一下,一千万亩,怎么也拿的出来的。 至于剩下的大部分,都会封给从于阗来的各个阿摩支。 这也是他们这次肯出动近万精兵的原因,因为在战后,将会按照出兵数目和战功,把他们分在费尔干纳盆地,而他们在于阗的封地,就会逐步收回。 最后还有一小部分,大约十万亩的土地,会分给张昭手下的士兵。 虽然他组建奉天军的目的是要跟他东归,但战阵之上,难免有所损伤。 战死的好说,张昭都已经严格登记,抚恤和其他的都会送到他制定的继承人身上。 但受伤的呢?这些人要是肯东归,他肯定愿意带着。 但是东归之后,张昭还会面临更强大的敌人,估计一下也不会拥有太多的资源倾斜给他们。 但是留在费尔干纳盆地就不一样了,比如你腿受伤了不利于行走,那张昭可以直接按功劳给你封个几百千把亩地,再从周围的本地人中找个娘子。 最后再把从天竺掳来的奴隶分十来个,这样的大老爷生活,绝对比跟着东归安逸。 而且这也不是张昭自己拍脑袋想的,而是已经有受伤的士兵向他提过这个要求了。 人家跟着你卖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衣食无忧乃至荣华富贵嘛! 所以,费尔干纳最后的政治格局也差不多定了下来。 由于远离于阗本土,只能将于阗内部的阿摩支还有功勋之臣分封到这个地方,张昭也会放弃破虏州的封地,将封地转到这里。 以后的于阗政治,将会出现天子与二王并存的格局,大圣天子作为于阗的君主,居于疏勒统治各方。 于阗王储在成年后,会得到一个正式的王储殿下封号,而他将以这个封号去到费尔干纳盆地,掌管天子几十万亩私人王庄的同时,处理费尔干纳的一切政务。 而第二个王,就是张昭这个副王会得到保留,张昭东归之后,就会传给他指定的儿子。 但这个儿子及其子孙,是要定居于费尔干纳盆地的,将作为除了金国天子以外,费尔干纳地区最大的封臣,协助王储治理此地。 也就是说,鉴于太远无法管理,于阗也不得不实行双头鹰的管理模式了。 整个费尔干纳盆地,将完全变成真正的封建模式,暂定为亲王(王储)-副王-侯-伯-阿摩支-伯克-知事七个等级。 王储享有超过八十万亩耕地以及与之相对应山林草地的封地,副王能得到四十万亩。 侯最高八万亩,伯最高三万亩,阿摩支最高一万亩,伯克最高五千亩,知事最高三千亩,最低两千亩。 但这只是封地大小,并不互相统属,他们都直接听命于王储。 其中阿摩支及以上的封臣,还可以在自己的土地内,封出属于自己的家臣。 除了每年需要向大圣天子缴纳一定的贡赋,也要听从王国的征召,按照封地大小,出动军队跟随大圣天子作战。 除了这些封爵,还会封出一大批直属于大圣天子的一千多到几百亩的地主,用这些人构成了整个费尔干纳盆地的政治基础。 王储未成年之前,费尔干纳交给副王治理,王储成年后,副王将治理权交还王储。 王储回到属于继承于阗天子之位后,下一任王储年幼,治权又会让副王代理。 这是一个极度类似日本幕府时期,特别是德川幕府时期的政治体制,问题毛病和隐患也很多。 但没办法,疏勒和渴塞城隔得太远了,有接近两千里,途中还有雪山阻隔,根本建立不起有效的统治。 王储和副王交替治理的模式也很有问题,万一副王一下狠心,如同玉素普这样来个割地自立,也不是不可能。 但总体来说,可能性不是太大,因为整个费尔干纳盆地,是处于张昭所创立的天竺到长安小循环之中的。 位于疏勒的于阗天子,捏着至关重要的商路,副王敢反叛,立刻就可以掐断,让行商们走碎叶去天竺。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这副王要让下面密密麻麻的一大票封建主都跟着他反叛,那得拿出多少利益? 真能随便拿出这么多利益,哪有何必反叛?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张昭最终的目的是回到中原,再建一个大一统的王朝。 只要中原大一统了,费尔干纳乃至碎叶,由谁统治,利益如何分配,还不是中原朝廷一句话的事。 到时候,于阗王族是张昭的女婿一系,费尔干纳副王和碎叶留后是儿子,有什么好争的? 大家合起来去波斯,去乌克兰大平原,去天竺捞好处不好吗? 第213章 从安都康到俱战提 满天大雪中,西江湾堡外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能看的见人影了。 管理着这个一千多人小堡垒的堡长三两下爬上了城头,踮起脚尖眺望了起来。 西江湾堡处于渴塞城到安都康的要道上,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的很,但如今是深冬,一般没人会在这种天气还要四处奔波。 所以堡长有些谨慎,他害怕是溃散的散兵游勇跑到附近来了。 唉!堡长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长长叹了口气,自他记事起,这拔汗那就没有平静过。 先是喀喇汗人打进来赶跑了波斯萨曼人,接着是玉素普总督背叛了布格拉汗。 再是波斯人又回来跟玉素普总督争夺,现在又来了大朝(唐)的于阗金国人,还把玉素普和波斯萨曼人都给打败了。 但愿那位大朝金国大王能稳住这里,对于堡长这种底层小官和普通人来说,给谁缴税也是缴,信什么教区别也不太大,关键是谁能给他们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谁就是他们的君主。 “开门!快快开门!安抚使鲁帅司和安抚副使杨帅司有紧急军务,慢一步仔细你的狗头!”人没看起来,下面的骂声倒是先来了。 “开门!快开门!”堡长赶紧让下面的开门,甚至看见手下的民壮手脚慢了,他不顾自己肥大的身躯,亲自飞奔过去推开了堡门。 安抚使和安抚副使,这是张昭临时派遣的官员,从字面意思就知道,这些派出去被人称为帅司的官员,就是收拢溃散的败兵,以及接收原玉素普掌控下各个大小城镇和乡村部落的。 当然,这种涉及到权力和资源再分配的事情不会是平平和和的,这一个多月,闹事的,直接造反的,阳奉阴违的,举家逃亡的数不胜数。 从渴塞城到安都康,杀了个人头滚滚,最少有七八百人被一刀砍了,随后丢进了滚滚的药杀水和纳伦河。 乱世用重典,快刀斩乱麻,张昭没那个时间慢慢来剪除,所以他就干脆用了最快速的办法,哪个不服,直接就让他直接消失。 其中有无辜的,也有被打击报复的,但都不在张昭的考虑范围,他要的是最快时间的安定地方。 三条腿的蛤蟆少,但想当官,当权贵的人可不少,一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下去,张大王和各路安抚使和副使们的恐怖名头也立住了。 这玉素普杀了一茬,张大王又杀了一茬,整个渴塞城到安都康的刺头,除了纳头就拜被收服的,基本上没剩多少了。 在西江湾的堡长看来,外面的人都是些分分钟就要人全家性命的大魔鬼。 只不过他也不好好想想,没有外面这些魔鬼剪除不服,把刺头全给杀光了,他这样的心也没黑完全,手段也不高明的人,能当得上一堡之长? 鲁安抚使就是鲁震鲁三郎,杨安抚副使就是杨守礼。 张昭当然不会放心让鲁三郎一个人下去安抚地方,于是连包括马鹞子这种粗人在内的各个军官,都被他散出去当安抚副使了。 鲁三郎这个安抚使,最大的作用竟然是分析情况、带路和牵线搭桥。 “守礼大哥,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就在这西江湾堡休息一晚上吧!” 鲁三郎丝毫没有被当成工具人的不满,张大王的手腕和心狠手辣他可是看清楚了的。 别人看张大王留着玉素普一家没杀,认为张大王有些妇人之仁,但鲁三郎是知道的,大王不杀玉素普全族,只不过是认为他们没什么威胁,懒得脏了手去处理而已。 对于有威胁的,张大王从来是决不姑息的。 安都康奥西堡阿尔马克一家想要负隅顽抗,结果除了年轻女子和不高于车轮的孩子以外,全族三百多口,可是没一个活下来了的。 由此,鲁三郎摸到了这位菊儿汗张大王的性格,对不挡他的路,不犯错的,还是挺宽容的。 但你要跟他作对,这位大王那就是斩草除根最坚定的支持者了。 说话间,二十七骑已经进了堡垒,杨守礼摘掉了头上的罩帽点了点头。 “听三郎的,安都康一切安定,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雪这么大,人困马乏的,你我兄弟干脆找个地方饮一杯!” 杨守礼脸上笑呵呵的,满脸红光,完全看不出前几月那种心急如焚的绝望模样。 自从张昭来了之后,新龟兹的三姓人日子就好过了,烦人的杂胡变成了趴在地上露出肚皮的狗,各家各户都得了赏赐,有吃有喝。 更然他惊喜的是,新龟兹三姓人,是张大王手下唯一有些行政能力的。 因为新龟兹也是一个有着七千多人的团体,怎么管理这些说起来都是近亲的族人,新龟兹的上层领导者,有相当不错的管理经验,不然怎么也不能维系得住这个团体 现在大王为了控制从渴塞城到安都康的大半个拔汗那,只能倚重他们。 很多新龟兹三姓的上层,都到各险要地界做官去了,他父亲杨同义甚至直接被大王任命为了安都康留后,掌管六七万人的民生。 “把马儿牵下去,不要光拿干草对付,豆子什么的都给上点,记得要混盐巴,喂之前给马儿擦擦汗,再披裹一件干爽的毯子。” 鲁三郎身边,一直跟着他混的一个罗家山城唐儿苏五郎,正鼻孔朝天的吩咐着西江湾堡长。 “安排好了马儿,再给某家帅司找个干净的屋子,生好地炉子,酒肉可劲的上,有那想挣点银钱的胡姬小娘也叫几个来。” 堡长弯着腰低着头,脸上露出了肉痛的神色,二十几个人,三十几匹马,马儿要吃,人也要吃,还要酒肉和小娘,唉!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咚!’一大块东西砸到了堡长的肩上,顿时就把低着头心里腹诽的他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一匹白叠布砸到了堡长的肩上。 “快快些!不会少了你的赏赐,小娘找年轻好看的,敢用生了几个娃的寡妇来凑数,老子抽死你!” 给钱,还有赏赐,堡长一下就乐了,下巴上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圆脸上绽放出了谄媚的神色。 他土拨鼠一般的把这匹白叠布给收了起来,这可是好东西,招呼这些贵人一晚,实际上连半匹白叠布都用不上。 至于这匹布一角那有些干涸的紫黑色血迹,直接就被他无视了。 “贵人们里面请,小人家里最是干净,正好前些天死了一头牛,后臀肉最是肥美,前年酿造的粟米酒清甜可口,西江湾的鱼娘更是远到渴塞城都是知名的。” 乐开花的堡长在前面带路,扛着这一匹白叠布,他心里更是安稳了不少。 不单因为这匹布给他带来的财富,更因为他隐约觉得,在这样大贵人出来吃喝叫小娘都愿意给钱的大王治下,安稳的时代,终于要来了吧? 。。。。。 北边的渴塞城和安都康在变得安稳,倒是在南边,出了三江湾,也就是张昭大战波斯人的战场以后,一直到俱战提,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三万余波斯大军加上数千民夫,除了原地投降的五千多人和战死的两千余人以外,其余接近三万人都是向着南边逃去。 可他们在他们后有追兵,丢盔卸甲,风声鹤唳的同时,隔天就下起了大雪,寒冷、潮湿、大风加上无衣无粮,道路还特别泥泞难行。 从三江湾南下三四十里的路上,到处是波斯人冻毙的尸体,他们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几乎全身**,经常能发现几十上百具尸体纠缠在一起,引得冬天很少活动的狼群,竟然都出来大规模觅食了。 裴升远腿上绑着细长的木板在雪地里穿行,他身后的是一群东曹国的勇士。 他们早就鸟枪换炮了,波斯人的棉衣和锁子甲穿在了身上,菊儿汗从药杀水也送来了大船大船的粮食和武器。 他们想裴升远和薛守礼的带领下,收服了附近的几个小部落,已经发展到三四千人了,而今天,他们在这里等着将要迎接一位大人物。 在快要结冰的江面上航行,实际上非常的危险,但阎晋还是准备冒一下险,好在药杀水的水流并不急,所以一路也算有惊无险。 他这次带了七百勇士,为的就是前来统合以东曹国为首的这些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俱战提。 既然马鹞子都能以二十几骑救下新龟兹,拿起几万人的队伍,他阎晋带着七百精锐,收揽几千东曹人,拿下一个俱战提难吗? 难!但正因为难,才能显现他阎晋的能力不是? “承节兄长,某在这里!”裴升远隔老远就看见了小船上的阎晋,他挥舞着手的红色小旗,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格外显眼。 “裴大郎,干的不错,得有几千健儿了吧?”阎晋大笑一声,隔着江边还有几步的时候,就纵身跳了下来。 “还不见过阎都尉!这可是大汗亲卫憾山都第一勇将,有都尉到此,俱战提很快就是我们的了!” 裴升远先是冲着后面大喝一声,然后才转过头来对着阎晋行了一个叉手礼。 “禀都尉,现在投靠我们的部落有七个,尽数征发也能得三千丁壮了。” 阎晋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远处俱战提的方向问道:“俱战提中情况如何?波斯人可从布哈拉调派人手过来?” “如此大雪,布哈拉恐怕刚收到阿杜拉尔战败的消息吧! 俱战提城中混乱不堪,因为阿杜拉尔几乎把城中守军都带走了,现在城中估计只有几百兵丁。 遵照大王命令,某还放了一支败军入城,让城中更加人心惶惶。”说着,裴升远放低了声音。 “咱们也挑选了几个军官,刻意放了回去,某承诺只要他们肯定内应,破城之后,不但可以保全家人,还能保全富贵!” “干得好!”阎晋这次的称赞才真是发自内心,刻意放败军入城降低士气,还知道弄几个内应,已经算是很有将才了。 “不过你再抽调一些靠得过的人绕过俱战提,如今大雪纷飞,波斯人不可能派大军前来,但却有可能派人到俱战提来主持防御。 只要半路截杀了此人,带着人头去一趟俱战提,此城,就可以拿下了。” 阎晋淡淡拍了拍裴升远的肩膀,后者眼睛顿时就亮了。 确实如此,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阎都尉能成为大王麾下第一勇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214章 再次扩编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的除夕到来了,过了今天,就正是进入了历史上的934年,这是张昭穿越而来的第三个年头。 在中原,十一月二十六,那位杀光了义父李克用所有血脉子孙的后唐明宗李嗣源驾崩,秘不发丧六天后,也就是十二月初一,李嗣源的三子李从厚继位。 因此过了这个除夕,明年934年的年号就不是长兴而是应顺了。 当然,很快应顺就会变成清泰,因为李从厚的义兄李从珂会起兵造反,并且顺利的将他推翻。 好笑的是,李嗣源是李克用的义子,造了义弟李存勖的反,并且杀光了义父的血脉子嗣。 李从珂也是李嗣源的义子,然后造了义弟李从厚的反,再把义父的血脉子嗣也几乎杀光。 呃!或许该叫养子,因为李从珂是他母亲带过去的拖油瓶。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克用这一系,仿佛就是被诅咒了一样,看来义子用多了,后患也还是不小的。 当然,张大王现在还没这个顾虑,因为他的义子军,还没建立好,人数只有区区二十几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张大王的要求太高,他收义子组建义子军,只招收长了一副汉人相貌,还要聪慧的,自然收集起来慢了点。 不过,不同于中原这些大佬们收义子是纯粹为了武力,张昭收义子,那是要文武两开花的。 除了骑射武技兵书战法的训练以外,读书认字是最基本的,张昭为了教育,还亲自编写了教材,内政外交,数学律法,都要学习。 当张大王的义子,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唯一非汉人相貌,但是因为爆破有功被张昭收为义子的黄羊儿,是最知道这种痛苦的,有时候他真的宁愿回去放羊算了。 此时的除夕,除了也要守岁以外,还有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喝花椒酒。 真的就是花椒酒啊!取一把上好的花椒,放在酒中温热饮用,那滋味,啧啧! 硬着头皮与众人饮了两杯,张昭赶紧把酒杯有多远扔多远。 这哪位大神发明的用花椒来温酒,真是有见地! 还好此时的酒度数不高,不怎么辣喉咙,不然还得又麻又辣跟吃火锅差不多。 大厅中,被请来参加除夕通宵达旦守岁饮宴的人很多,各军都尉以上军官,各地镇守安抚的文官,憾山都全体,足足上百人在一起。 说是文官,但实际上还是一副武人作派,酒稍微一喝多一点,大厅中的气氛,顿时就变了味。 这哪是菊儿汗兼大金国副王的‘高档国宴’,这简直就是水浒梁山的一百单八将聚义。 杨守礼和惠通和尚郑通在对舞,不一会就有一大推喝嗨了的涌上来,最后变成了群魔乱舞。 马鹞子和蛮熊又打起来了,两人一直就有些嫌隙,此刻借着酒劲直接在宴会场上开始了角力,旁边也围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起哄。 张昭只能无奈朝身边老张忠使了个眼色,这特么的,要是不去管,两人一准能打出火气来。 这样的憨货彻底起火之后,大概率会动刀子,这对于憾山都内部的团结,是很不利的。 ‘叮当!’一声脆响,大大咧咧走过去张忠,往两人身侧的扳足案上丢了两个金饼子,随后开始招呼起了周围的人。 “来呀!今晚某坐庄,不过这角力无甚意思,唯蛮力尔,尔等以后都是要当高官勋贵的人,咱们玩点高雅的,比射术!” “对对!比射术,角力无非是你两比拼,比射术才能一展诸君的勇武!” “对!除夕之夜,大王驾前,岂能让你两憨货专美于前?” 张忠一下场,气氛就不一样了,虽然他是刚刚才到渴塞城没几天,虽然张忠严格来说,也没什么战功,甚至都没有一官半职。 但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只凭大王是张忠带大的,就没有几人敢在他面前扎刺。 更何况,这很可能是大王授意的,于是很快就有人把弓箭和箭靶给搬了上来。 所有人的焦点瞬间从两人角力众人围观,变成了射术大比拼。 众人热热闹闹的公推出了十二个擅射者,其余人则拿出了金银开始下注。 不一会,赌注上出现了在安西、河中万金难求的上等流云蜀锦,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人人看着蜀锦两眼放光。 连蛮熊和马鹞子都顾不得两人的些许嫌隙,开始呼吸沉重了起来。 张昭苦笑一声,手下人可以大吃大喝换了守岁,但他不行,因为他还得把这些家伙给安排下去。 这次收揽了玉素普的败兵。从中挑选了八千多人,还有三千多波斯降兵,加上北山各部中挑选出来了三千多人,张昭给自己足足凑了三万大军。 压力很大啊!要知道在大唐鼎盛时期,安西军一般也就能出动三万多人左右,再多了后勤补给就要跟不上了。 但张昭又必须要出动这么多人才行,因为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整个萨曼波斯的反扑。 不管是不是处在衰落的前夜,但萨曼波斯仍然是拥有三百多到四百万人口的河中大国。 按照波斯降将拉希德.萨莱曼的提供的情报,萨曼波斯的军力分为四个方面军团。 一方面是由纳斯尔二世直接掌控的阿尔卡禁城的禁卫军,大约有五千人左右,这是埃米尔的亲信部队。 再就是驻扎在布哈拉、撒马尔罕、赫拉特等五个重要城市的古拉姆近卫军。 其中布哈拉的古拉姆由王储哈米德王子掌握,大约有两万人,其余四城加起来约有一万人左右。 第三个方面军是在南面与萨法尔王朝对峙的边防军,其中古拉姆近卫和埃尔萨利亚常备军加起来,大约也有三万人左右。 最后就是被张昭完全毁灭的俱战提省区常备和半常备军,有三万五千人左右,被阿杜拉尔带出来了三万多人,最后大约只有三四千人逃了回去。 张昭一听就麻了,四百万人口不到的国家,常年保持着九万到九万五千人的军队,军民比达到了惊人的四十多比一。 这是什么样的穷兵黩武?尼玛的,就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军民比例能达到八十比一就要算是很恐怖的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战国老秦人的。 他也总算知道,萨曼波斯衰退的最大原因,那就是整个国家已经被庞大的军事贵族和军官阶层绑架。 四百万人养九万多军队,恐怕国家的大部分国力都要用来养士兵了。 就算其中有很多半兵半民,以及雇佣价格低廉的神战者,那也不是这个国家可以承受的。 如果有时间的话,张昭倒是可以像历史上的喀喇汗国那样慢慢耗,一直耗到这个河中的巨人倒下,然后吃个满嘴流油。 但他没有时间,那就只能利用目前的有利态势,果断且迅速的撕下萨曼波斯的最后伪装,九万大军的拥有者,也并不强大。 以小博大,三万人马,是最低的要求了。 大厅中的气氛愈加热烈,蛮熊五射四中靶心,把马鹞子逼上了绝路,他要是低于这个数据的话,不光要丢人,还要丢失大笔银钱。 不过张昭没去关心那些,他在稿纸上写写画画,已经开始把掌控这三万人的军改方案做出来了。 首先是憾山都的这个名号,将要被从奉天军中剥离出来,因为从这次的战斗来看,张昭还是需要亲自领兵突击的。 而且憾山都现在剩下的六十多人中,实际上也有很多不适合放出去做军官的。 比如顿珠、蛮熊、宋忠义这种,你让他带个三五十人还行,带二百人以上就是让他害人害己。 所以张昭准备把憾山都的名号从奉天军中剥离出来,变成自己的亲卫队名号。 再将氾顺、顿珠、蛮熊、宋忠义等人放到亲卫中做中下层军官,规模按照三百人来。 以后这三百人,就会如同历史上李世民的玄甲铁骑一样,成为跟随主帅破阵的决定性武力。 能放出去做军官的,比如阴鹞子、氾全、阎晋等人这次都要放出去做官了。 新进招降的这一万六千大军,都会由憾山都和保大营的飞虎都、铁马都挑选人出去掌控。 这一万六千人,会成立两个军,每军八千人。 波斯降兵混搭北山各部轻骑,加上一部分原渴塞城步兵为顺义左军。 张昭准备让阎晋去做左军的兵马指挥使,以氾全、虎广、波斯降将拉希德.萨莱曼等人为副。 顺义右军则以阴鹞子为兵马指挥使,马鹞子、鲁三郎为副。 现在还是深冬,天时不利于战争,真正的战斗打响可能要到明年的三四月份,等到于阗的粮草起运之后,就可以挥军南下了。 选择春天,不但是因为道路好走,更因为可以耽误萨曼波斯的春耕,万一战斗不顺,也不能波斯人安心耕种,以攻代守,才能更好守住费尔干纳盆地。 “大王!阎都尉密报,他们从布哈拉到俱战提的路上,截住了布哈拉方向的使臣,据说还是个高官,已经连夜送过来了!” 就在张昭快要将军改计划做完的时候,郭天策急匆匆赶了过来。 第215章 张大王秒变耶律德光 其实比阎晋等人估计的要早,布哈拉方向在三水湾战败的二十天后,就知道了确切信息。 那个时候,裴升远等人都才接到消息,还没收揽人手封锁俱战提城,张昭也还没有命令阎晋赶紧南下,为攻打俱战提做前期准备。 但布哈拉收到消息后,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因为他们被吓坏了。 三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要知道五年前喀喇汗国入侵的时候,萨曼波斯就是靠着这三万人,最终击退萨克图守住了俱战提。 换而言之,五年前的喀喇汗国入侵,萨曼波斯虽然在渴塞城战败,但主力并未遭受毁灭性打击,可是这次,竟然被打了个全军覆没。 三水湾的这场大战,对于菊儿汗的恐怖名声,起到了最好的推广作用。 原本萨曼波斯国内流传菊儿汗会吃人,那其实是一场政治斗争。 是大瓦兹尔巴勒阿米等人,为了逼迫哈米德王子率军离开布哈拉,而故意夸大传播的。 但这次,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原来这菊儿汗不是假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事。 惊恐之中,在埃米尔纳斯尔二世的命令下,布哈拉朝廷封锁了俱战提哈克姆战败的消息,反而吹嘘他们再一次成功防守住了俱战提。 当然,吹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终也还是要有人到俱战提去组织防务。 要是等到明年开春菊儿汗大军攻破了俱战提,那整个萨曼波斯就危险了。 因为有了费尔干纳盆地这个天然堡垒,菊儿汗可以随时骚扰萨曼波斯最富庶的核心的地区,那还得了! 可是派谁去? 这本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肯定是谁有能力,可以力挽狂澜谁就去,但在萨曼波斯这里不是的。 大瓦兹尔巴勒阿米这派,希望把哈米德王子最为倚重的心腹干将侯赛因派去。 哈米德王子则希望将巴勒阿米手下唯一有些军事才能的心腹,送到俱战提去等死。 双方为了自己不跳这个火坑,足足争吵了一个多月。 最后哈米德王子实在扛不住来自埃米尔和大瓦兹尔的压力之后,不得已才承担起了这个很有可能引火烧身的责任。 不过他也耍了心眼,他没派自己最有军事才能的大舅子侯赛因去,而是派了妹夫萨拉赫前往俱战提。 可是萨拉赫根本没有这种独当一面的能力,虽然在布哈拉有些名声,但那只是在一群无能勋贵中,才显得有那么点纸上谈兵的才华而已。 硬是比较起来,萨拉赫连战死在三水湾阿杜拉尔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他怎么敢去俱战提送死? 哭哭啼啼、磨磨蹭蹭又是大半个月,找遍了所有关系,还请出了岳母求情,但是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前往俱战提的命运。 嗯!其实他也可以说没去俱战提,因为还没到地方就被薛守礼亲自带人给逮住,送到张昭这来了。 张昭愕然的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吓得浑身颤抖的帅气大胡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得是什么样的虫豸,才能在这个时候还玩政治斗争啊? 俱战提这么紧要的地方,我张大王作为战胜的一方,除夕之夜都在思考着,怎么以最快的速度占领俱战提? 可是布哈拉那些萨曼波斯贵族,明明知道丢了俱战提麻烦就大了,竟然还敢拖延了足足两个月才派人。 而且,不派只老虎来坐镇也罢,那里至少也要派条看门狗来呀!结果派了头猪! 猪的战术...呃!(⊙o⊙)…,抱歉,串场了! 张大可汗立刻怒了,他穿着皮裘带着皮帽子,手里拿着马鞭,脸上露出了冷漠残忍的表情,把一位符合萨拉赫心中凶残突厥可汗的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 “好大的胆子,这是萨曼波斯,是纳斯尔二世对某,对一位受金狼王眷顾可汗的侮辱!我要先将你五马分尸,再杀进布哈拉,鸡犬不留!” 愤怒的突厥语怒喝声中,张昭猛地一鞭子抽到了萨拉赫的身上。 这个可怜的家伙浑身僵直的一抖,随后全力压力的声音低低呻吟了起来,他害怕激怒张昭,连惨叫都不敢大声。 但打的顺手的张昭,高高举起鞭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欣赏这个波斯人绝望恐惧的眼神后,再一次猛抽了下去。 “啊呀!啊呀!”痛哭的嚎叫声响起,萨拉赫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剧痛,他惨叫着在趴在地上,鼻涕和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张昭手里的鞭子是用最好的牛皮制成,还包括了一些细长的铁片。 牛皮极好的韧性可以保证抽上去能在人身上充分的延展,迅速将皮肤扯破,细长铁片则保证了最原始的疼痛感足够有劲。 这种鞭子,就是蛮熊这种皮糙肉厚的憨货挨上一下,都要哇哇大叫,更别提萨拉赫这种布哈拉三代勋贵了。 ‘啪!’又是一鞭子!别说,这种感觉还真的很爽,而且有点让人上瘾。 “别打了!可汗陛下,求求你别打了!” 萨拉赫哭了,他甚至能感觉得到鞭子抽到身上后,皮肤正在快速的红肿。 被鞭打处火辣辣的钻心疼痛,几乎让他的括约肌都快失去作用了,膀胱更是胀疼的厉害,还要一鞭子,他一准就得屎尿齐流。 还好,乞求有了效果,张昭停下了鞭打。 泪水早已模糊了萨拉赫的视线,他朦朦胧胧的看去,拿着鞭子的菊儿汗,就如同一位巨人一样俯视着他,强烈的威圧感,让他的呼吸都开始不畅通了起来。 “你这样胆小如鼠的狗奴,有什么资格乞求本可汗停手?杀你如同杀猪狗一般。 不过你放心,某不会抽死你的,因为某说过,要把你五马分尸的。 你很幸运,知道吗?本可汗特意为你,安排了五匹最劣等的马儿。 到时候分别用绳索把你的头、双手和双腿套在马儿身上,然后让它们向五个不同的方向拉扯。” 说着,张昭做了一个拉扯的姿势,还阴阴冷笑了几声。 “可是它们是最劣等的马,力量不足,一次性根本不能成功,要拉上好半天才能把你扯成五块。 在这之前,你的身体会被拉扯到原本的一倍长,连皮肤都会被拉扯的破裂开来,骨头也会被拉断。 我敢保证你死去之前,身上没有一块骨头是完整的,这!就是惹怒了本可汗的下场!” 张昭一边说,更一边在萨拉赫身上摸了起来,吓得这个根本没承受过什么残忍酷刑的波斯人,哇哇大叫。 嚎哭的同时,鼻涕眼泪一起从脸上喷涌了出来,就像是刑场上走了一遭似的。 “带下去!关到监狱里面去,五日过后,本可汗要亲自观看这场五马分尸!” 说着,张昭一挥手,就让人把哭嚎着的波斯人拉了下去。 已经吓傻的萨拉赫这会没有求饶,甚至连动作都没,软软的就被拉了出去,从裤裆滴落的长长水渍,拖得满地都是。 张昭冲着郭天策招了招手,“你亲自去看着,别让他跟任何人接触,这些天变着花样的折磨他一下。 但是记住,不要让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残疾,但痛苦一定要加倍,痛到骨髓的那种!” 郭天策点了点头,“大王是想让他叫开俱战提的城门吗?” 在郭天策看来,这个萨拉赫最大的用处,也就是用他的身份叫开俱战提的城门了。 不过似乎用不着这么费劲吧?这样的人,一顿恐吓和许愿,不就行了吗?至于还让大王亲自下手鞭打,还专门关上几天摧毁意志力? 张昭淡淡一笑摆了摆手,“布哈拉的援军要明年才到,俱战提人心惶惶,早晚是我们囊中之物,哪用得着这些手段! 你是不是忘记了,拉希德.萨莱曼已经辨认过了,此人是萨曼王储哈米德王子的嫡亲妹夫。 而哈米德王子的地位如今摇摇欲坠,大瓦兹尔巴勒阿米一心想搞掉他,父亲埃米尔纳斯尔二世也对他起了戒备之心。” 郭天策楞了下,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眼睛里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大王的意思是,我们要用这个萨拉赫跟萨曼波斯的王储哈米德王子搭上线?” “不止是搭上线,这哈米德王子如今地位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父亲猜忌,这样的储君之位一般都是坐不稳的。 如果没有外力,他再勉强撑个几年,全家死光光是大概率的事情。 而且他已经四十多岁,但父亲身体健康,估计还能活个二三十年,世上岂有五十年之太子乎? 你猜他心里,有多想着能接替父亲成为埃米尔?” 张昭纠正了郭天策的话,这就是他综合各方信息后,想出了来的妙计。 既然萨曼波斯在政治上如此腐败,那他何必去硬碰硬的血战呢?为什么不利用一下哈米德王子? 耶律德光能当比他大十几岁石敬瑭的父皇,那张昭就不能当比他大十几岁之萨曼波斯王储哈米德王子的父汗吗? 嘿嘿!甚至父汗张昭也可以不当,他只要搬空萨曼波斯的库藏就可以。 能有个两三百万贯的财富,张大可汗也不介意走一趟布哈拉,助力一位追梦人的梦想。 “大王运筹帷幄之中,目光长远,臣万不及也!”郭天策心悦诚服的说道。 第216章 达(打)成一致 “嘤嘤嘤嘤!”渴塞城原总督府的地牢中,啜泣声忽高忽低,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吃疼的抽气声,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牢房中,萨拉赫.艾哈迈德.胡达,倒在一团并不干爽的春麦秸秆上几近疯狂。 作为布哈拉著名的三代勋贵,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的他,还从未受过这种罪,他也从未发现,自己这么怕黑。 只看这位的名字中胡达这个词就知道,这是个真正有传承的贵族家族子弟。 因为萨曼王朝王室的祖先,就叫做萨曼.胡达。 而萨曼.胡达是萨珊波斯国王巴赫拉姆六世的后裔,巴赫拉姆六世的祖先,则能追溯到安息帝国时期。 看见没,在中国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把所谓千年贵族门阀逐渐干碎的时候。 波斯这块土地上,统治者只是换过人,但从来没换过家族,仍然还是那些传承了千年的王室,在继续统治着这里。 ‘嘶!’不小心触动了屁股上伤疤的萨拉赫,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挨了十五军棍后留下的伤疤,想到这,这位老牌贵族家的子弟,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现在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一点别人崇拜的眼神,而在布哈拉夸夸其谈。 实际上他也就是个读了几本半懂不懂的兵书,跟着家里的家臣们稍微虚心学了点皮毛的纨绔子弟而已。 结果在家世辉光的加成下,一天军营没呆过的萨拉赫凭借一张嘴,成了布哈拉勋贵圈子里有名的兵法家,很多听过他吹嘘的人,都称赞他很有才华。 “估计哈米德王子现在还以为他很聪明吧? 保住了侯赛因这个真正懂军事大将的同时,派往俱战提的人,也是布哈拉最会带兵打仗的勋贵。” 萨拉赫喃喃的说道,他估计自己是肯定要死在这里了。 吱呀!地牢的木门从外面被打开了,萨拉赫浑身就是一抖。 这五天来,一天三小打,两天一大打,打完了还给治伤,狱卒也仿佛对折磨人最有心得,时常疼得他恨不能当场被一刀捅死。 “萨拉赫,出来吃饭吧!吃完这顿,明天你就可以解脱了?” 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看着萨拉赫,只不过翘起的嘴角好像带着几分调戏。 萨拉赫什么都没听到,就听到了明天可以解脱这几个字,顿时大喜过望。 难道菊儿汗大发慈悲要放了自己吗?总不是听错了吧? 出于谨慎,萨拉赫还是问了一句。 “你当然没听错!”年轻人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只是嘴角的嘲讽和调戏更加明显了。 “因为明天你就会五马分尸而死,头颅、四肢以及心肝肠肺肚掉了一地,再也不用忍受狱卒的殴打,可不就是解脱了吗?” 原来是这么个解脱法,都被战马拉扯成几块了,当然也就解脱了。 呜哇!萨拉赫顿时就哭了出来,他还不想死啊! “这位迪赫坎老爷,能不能麻烦你跟大汗求个情啊!我家中是布哈拉大族,只要大汗愿意放了我,我愿意出一万枚银币赎身!” 生死关头了,萨拉赫还是知道光靠哭嚎是没用的,他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开口求饶了起来。 “萨拉赫哈克姆,你觉得尊贵的菊儿汗会差这一万枚银币吗?”郭天策冷笑一声。 “大汗陛下征服万国,乃是众汗之汗,尊贵无比,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万枚银币在大汗的眼中,也就是如同一万粒粗麦一般! 菊儿汗陛下最大的乐趣,乃是看见敌人跪在他面前屈膝求饶,银币什么的,不要脏了大汗的眼睛!” 不要钱,要屈膝求饶,这好办啊!萨拉赫眼睛都亮了,他噗通一声跪在了郭天策面前。 “迪赫坎,屈膝求饶我会啊!你看我都能在你面前下跪乞求了,菊儿汗想让我怎么屈膝求饶,我就怎么求饶!” “he~tui!”郭天策没忍住一口口水喷了过去。 “哈克姆你是要逗某发笑吗?你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个哈克姆,就是在萨曼波斯也不算个什么大人物,你这样的,配成为大汗陛下的敌人?你够格吗?” 萨拉赫愣住了,对啊!他只是个哈克姆,他根本不配成为菊儿汗的敌人,甚至做菊儿汗的臣子人家都不会要。 那可怎么办啊?难道真的只能被五马分尸了吗? “或许...,你可以说服一位够资格成为尊贵菊儿汗敌人的家伙,臣服于菊儿汗,以此来换取自己活命的机会。”郭天策开始了循循善诱。 萨拉赫也赶紧飞快的开动了自己的小脑瓜,够资格成为菊儿汗敌人的人,那么在萨曼波斯中能有谁呢? 当然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呢? 呃!要是纳斯尔二世愿意臣服,他怎么可能还会往俱战提跑? 回想了一下自己岳父那阴狠自大的脾气,萨拉赫飞速的摇了摇头。 “这不行啊!埃米尔殿下是肯定不会愿意的,我也没办法劝得动!” 你这是个什么样的‘高级’人才?郭天策嘴巴快张成o字型了,谁特么说埃米尔纳斯尔二世了? 大王要是能压迫纳斯尔二世臣服的话,我们还要专门俘虏你干什么?布哈拉的大人物们竟然派个这种智商的来力挽狂澜,啧啧! “埃米尔殿下当然不肯,因为他没有见识到菊儿汗的强大,不过你再想想,在布哈拉,地位比埃米尔殿下再低一点的人,有没有可能有愿意臣服于菊儿汗的?” 又吓又急,已经快尿裤子的萨拉赫突然头脑清明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对面这个菊儿汗身边的年轻贵族,是在用话引导他,他们不想现在杀了我?他们想干什么? 两个问号刚冒出来,马上就被萨拉赫给掐灭了,管他们想干什么,自己尽快保住命,从这监牢里出去才是紧要的。 “有!布哈拉除了埃米尔殿下以外,还有大萨拉尔、王储哈米德王子地位最为尊贵,够资格臣服菊儿汗陛下。” 萨拉赫终于说出了郭天策想要听到的这个名字,郭天策脸色一下就缓和了下来。 “真的吗?哈克姆能说动哈米德王子? 我们可汗其实也听过哈米德王子的名声,常常说,哈米德王子做了二十年的王储,宫内宫外都处理的很不错。 只是可惜,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殿下身体很好,恐怕哈米德王子还要再等二十年吧?哈哈!世上岂有四十年之储君?” 图穷匕见了!萨拉赫隐约猜到这菊儿汗要干什么了?他们想要挑起萨曼波斯的内乱,再从中牟利,一定是这样!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萨拉赫想了一下,萨曼波斯地域广阔,人口众多,菊儿汗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吞得下,自己小小的出卖一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算有,萨拉赫也决定不管了,什么都没有自己活命重要。 “还请迪赫坎回禀菊儿汗陛下,就说萨拉赫同意去劝哈米德往下归顺了,只要大汗赦免我,半月之内,哈米德王子必然亲自前来臣服。” ‘啪!’一个大逼兜子就抽到了萨拉赫的脸上! 这位皮肤白皙的哈克姆右脸顿时就肿了起来,他惊恐的看着郭天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挨一耳光? “哈克姆以为某是傻子吗?我们要是放了哈克姆,恐怕你第一时间就会布哈拉苦劝埃米尔殿下派兵来跟我们血战吧!” 冷笑声中,郭天策把一张羊皮纸和一支鹅毛笔丢到了萨拉赫面前。 “哈克姆如果真想要菊儿汗陛下释放你的话,那就给哈米德王子写封信吧。 告诉王子殿下,我们只要拔汗那之地,对河中的富庶之地没有半分想法。 甚至菊儿汗陛下也不要哈米德王子的臣服,我们只是想要和王子达成一笔双赢的交易。 要是王子殿下不想做四十年的王储,甚至在不久的将来死于巴勒阿米等人之手的话,不妨出个我们满意的价钱,菊儿汗陛下最喜欢成全别人的梦想!” 萨拉赫摸着还在发烫的脸,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他心里突然不可遏止的冒出一个想法。 要是这菊儿汗真的愿意信守承诺的话,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比起老迈多疑又残酷的纳斯尔二世,其实是有很多人希望哈米德王子继位的,包括他自己。 “来人,开门!让尊贵的哈克姆萨拉赫搬到某的隔壁去住,好酒好菜都赶紧准备好,再找个漂亮的小娘子来!” 郭天策一看萨拉赫愿意些,顿时就变换了脸色,不但放萨拉赫出监牢,还贴心的准备了好酒好肉和小娘。 萨拉赫也是大喜,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了。 “哈克姆,您既然都答应这个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了,那俱战提方向,是不是可以由哈克姆出面劝开城门呢?” 郭天策笑嘻嘻的问道,只是那笑容,总是让萨拉赫身上情不自禁的发冷,他迟疑了一下后马上连连点头。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 第217章 没有退路可言 薛守礼走在布哈拉的大街上,身后跟着两个薛家子弟,三人在一个小食铺买了几个饼,一人点了一碗羊肉汤。 布哈拉城很平静,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不管是食铺中还是大街上,一点紧张的气氛都没有。 原本谣传的菊儿汗身高十丈,一顿要吃一对童男童女的恐怖说法,也被人当成了笑话。 薛守礼闷头大喝了一口羊肉汤,才重新控制住自己不要当场大笑起来,大王已经准备马上拿下俱战提了,这里的人,还一无所知。 “这位迪赫坎,一直往北面走,穿过三条街口,就是北城书记官的府邸了!” 薛思礼抛出两枚铜币,食铺的小伙计就热情地为他们指起路来了。 北城书记官是哈米德王子的秘密心腹,这是萨拉赫提供的情报。 而萨拉赫手写的密信,也将要交到这位书记官的手中后,才会由他递给哈米德王子。 “多谢!多谢这位小兄弟了!艾力哈木杜力两!(一切归与真主!)” 薛思礼擦了擦嘴巴,满脸微笑着感谢食铺小伙计。 他一副东伊朗人和突厥系人种的混血相貌,熟练的宗教日常祝福语,看起来和信仰真主的布哈拉人没什么区别。 “艾力哈木杜力两!”小伙计受宠若惊的回应着这些从俱战提过来,准备在北城买些房产的乡间迪赫坎。 “走吧!一切要小心点!”薛守礼对着身边的兄弟说了句,随后抬头向着阿尔卡禁城的方向看去。 一百五十年前,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命令,十万神战者冲进了拔汗那国。 从那时候起,他们薛家就只能远走,从拔汗那国王薛家,变成了安西军后裔薛家。 “思礼、通礼,你两留在外面,让我一个人去送,事情成功后,我会让人在门口挂一块红色绸布。 但如果明日此时你们没看见红绸布,就赶紧回拔汗那去。” 说着,薛守礼深吸了一口气,“总有一日,我们会回来的,会回来向阿尔卡禁城的人拿回我们原有的一切。” 。。。。 夜深,城堡中,哈米德王子捏着一张羊皮纸,愤怒的浑身都在颤抖,手指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变得发白。 羊皮纸上的内容,是他一个在阿尔卡禁城暗线传给他的绝密消息。 大瓦兹尔巴勒阿米,在昨天傍晚悄悄进宫,向他父亲纳斯尔二世提议,要求让驻守在布哈拉城南的古拉姆近卫军与驻扎在撒马尔罕的古拉姆近卫军,互相调换,而且还要形成惯例,每三年就调换一次。 虽然是掌控所有古拉姆近卫军的大萨拉尔,但实际上哈米德王子能控制的,只有驻扎在布哈拉城的古拉姆近卫,毕竟即便他是大萨拉尔,但也要听命于埃米尔的。 所以撒马尔罕等城市的古拉姆近卫军跟他就没那么亲密了,这些古拉姆近卫军中的中上层军官,大多都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直接任命的,也只听命于埃米尔。 而布哈拉南城的古拉姆近卫军,就是由他大舅子侯赛因所率领,是整个布哈拉古拉姆中的精锐。 他们是哈米德王子赖以生存的保障,没有这些古拉姆的保护,他早就不会知道被处死多少次了。 这哪是在换防,这是在要他哈米德的命!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做了二十年规规矩矩的王储,为什么到头来,却要连性命都保不住?” 哈米德王子眼眶泛红低声嘟囔道,在他心中,那个小时候带他骑马打猎,跟他一起呼图白(天方教仪式)的父亲,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随时可以要了他性命的恐怖存在。 “王子殿下,侯赛因将军和拉合尔书记官走密道前来,说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必须面见您!” 就在哈米德王子心中升起对纳斯尔二世无限不满的时候,门外的贴身侍从轻声报告道。 “快请他们去密室,就说我一会就到。” 哈米德王子赶紧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并用衣角擦了擦差点滑落出眼泪的湿润眼角。 侯赛因和拉合尔都是他最心腹的臣子,此刻联袂而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尊贵的众汗之汗,菊儿汗陛下使者,来自俱战提的薛守礼,见过哈米德王子!” 哈米德王子看着眼前这个长相跟他类似,但是说着一口流利突厥话,自称是菊儿汗使者的人,心里悚然一惊。 他疑惑的看向了侯赛因和拉合尔两人,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把菊儿汗的使者,带到这位秘密的地方来。 “俱战提...俱战提已经丢了吗?” 哈米德轻声问道,这个使者自称从俱战提而来,那岂不是表示俱战提已经没了。 “王子殿下看起来很惊讶?阿杜拉尔的三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萨拉赫哈克姆仅仅带着两百人去上任,你指望他能守住俱战提?” 薛守礼淡淡一笑,反问哈米德王子。 “你在说谎!俱战提我去过,它比撒马尔罕还坚固,就算只有几千守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你到底是从哪来的?” 哈米德王子大声喝道,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王子殿下,你还是先看一看萨拉赫哈克姆给你的密信吧!看完了信,王子殿下就不会再跟在下,纠结俱战提还存不存在的问题了。” 薛守礼把羊皮纸密信递给哈米德王子的侍从,哈米德王子的眼皮扯动了一下,他有几分朦朦胧胧的预感了。 果然,读完密信,哈米德王子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有些许愤怒,又好像还有几分兴奋,当然,更多的是不信任。 “菊儿汗陛下恐怕是找错人了,作为萨曼波斯的王储,这个伟大王朝的继承人,对于埃米尔父亲,我只有尊敬并无其他。 况且,埃米尔只是受了奸臣的蛊惑,睿智如他,总有一天会识破那些奸贼对我的污蔑。” 薛守礼嘿嘿冷笑两声,对着身边两人摊了摊手。 “侯赛因将军,拉合尔书记官,看起来王子殿下很不信任我,这种他自己都不信的话都能说出来。 不过也正常,因为很多人都没有伟大的菊儿汗陛下这种可以看穿一切的眼光。 但我要提醒两位以及王子殿下,如果等到高高举起的屠刀落下时,再来想法反抗,那就已经晚了。” 薛守礼说完,哈米德王子没有说话,也没有表达什么不满,侯赛因却站了起来,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如果,我是说如果,菊儿汗所预测的一切都是对的,我们也愿意接受菊儿汗的帮助,那我们凭什么相信大汗陛下说的是真话呢? 再多的财宝,能比得上攻陷布哈拉的诱惑吗?” “很好的问题!这说明侯赛因将军已经意识到了危险。”薛守礼点了点头。 “但如果你能了解菊儿汗所统治的领土,就不会有这种担忧了。 因为菊儿汗的已经领有了包括碎叶和疏勒在内的大半个喀喇汗国,以及整个于阗金国与拔汗那国,疆域之辽阔远胜贵国。 而这么大的国土,却只生活着两三百万臣民,如果再把布哈拉攻下来,我们该从哪里去找人,来维持统治呢? 况且布格拉汗萨克图并未败亡,他逃到了更远的北方,说句不客气的话,菊儿汗的敌人,是布格拉汗萨克图,而哈米德王子....。” 薛守礼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哈米德王子在他心中,还不够资格成为菊儿汗的敌人。 怒火中烧的侯赛因一把就抽出了腰间的弯刀,“虽然阁下是菊儿汗的使者,但如果你再说出这种话,我就要让你见识一下萨曼人的愤怒!” “放开使者,我的将军,言语无法伤害一位真正的王者!” 面色通红的哈米德王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因为他已经有点相信这笔交易的诚意了。 “请原谅王子殿下,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因为在我心中,菊儿汗的雄才大略胜过一切世间的君主。” 薛守礼整理了一下衣领,打一棒子了,当然得安慰一下。 这会对面的哈米德王子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已经消退了很多,可以继续谈判了。 “王子应当相信我说的话,因为从疏勒到布哈拉,足足有四千多里,从疏勒到碎叶,也有三千多里,这么遥远的距离,对统治是非常不利的。 菊儿汗陛下需要的,是能够赏赐勇士的财富,至于疆土,我们已经足够多了。 况且,王子殿下手中的两万古拉姆近卫军都是羔羊吗?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哈米德王子盯着薛守礼,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不过随即眉头又是一皱。 “菊儿汗现在或许对布哈拉鞭长莫及,但以后呢?等到人口繁衍日众之后,你们还是会来攻打布哈拉的!” “呵呵!”薛守礼学着张昭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笑了几声。 “王子殿下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要跟在下谈论未来?如果没有菊儿汗的支持,你还有未来吗? 阿尔卡禁城的五千禁卫保证了埃米尔的安全,但王子手下的两万古拉姆近卫还能保护你多久?他们能攻破阿尔卡禁城吗?甚至他们都会为你血战吗? 恐怕等到大瓦兹尔巴勒阿米等人剪除你的**之后,王子殿下的现在都将不复存在,还讲什么未来?” “王子殿下,使者说的没错,按照埃米尔殿下的行事风格,我们恐怕很快就就要失去现在了,到时候跟随你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一直没说话的书记官拉合尔忍不住开口说道。 但是,座位上的哈米德王子,还是眉头紧锁没有说话,父亲纳斯尔二世对他的积威太甚了,即使是这会,哈米德王子也很难下定反抗的决心。 他内心甚至还有些期待,或许父亲纳斯尔二世不会批准这个调防的方案。 “某一路前来,听说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殿下身体非常康健,据说再活个三十年是没问题的。 王子殿下已经当了二十年的王储了,就算埃米尔殿下信任你,王子不妨想想,再做三十年王储是个什么滋味? 世上岂有五十年之王储乎? 到时候侯赛因将军与拉合尔书记官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跟随你的亲信也大多老去甚至死去。 他们追随王子殿下一辈子,到头却连一天富贵也没享受到,恐怕死不瞑目吧?” 这就是大杀器了,哈米德王子瞬间脸色惨白,五十年的王储啊!听着就特么的可怕。 到时候他就快七十岁了,他甚至怀疑,就是单纯活,他也不一定还能活三十年。 而侯赛因和拉合尔脸色更加惨白,他们跟随哈米德王子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王子殿下哪一天当了埃米尔,他们的富贵能更进一步。 可要是等到三十年后,人都不在了,还富贵个屁! “王子殿下,请做决断吧!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两人同时单膝下跪,异口同声的说道。 第218章 成吉思汗的复刻者 俱战提城,俱战提总督府中杀声震天,当阎晋亲自带着人,挟持着萨拉赫进城之后,一场诱杀城中所有军官的计划就开始了。 波斯人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差不多都被召唤到了总督府,说是新来的哈克姆要宴请并犒赏他们,实际上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屠杀。 两百名精锐的憾山都甲士朝着几十名军官突然发难,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军官就被全部捕杀。 紧接着憾山都的甲士杀散了总督府外院的军官亲随,最后在阎晋的指挥下,严格按照进城时的设计,分片区逐一占据各城头和要点。 波斯人人别说反抗,就算是站起身来的,都会遭到无情的射杀,能活下来的,全部是五体投地不敢动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萨拉赫直接叫开城门和平接收,张昭没考虑过,阎晋也没考虑过。 俱战提对于张昭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有了俱战提他才能实施下一步计划,即利用哈米德王子篡位来捞好处,不容有失。 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要是叫开了城门,城内的几千波斯军和两三万波斯人就要算是投靠,而要是被突袭拿下的,这些波斯人就是俘虏了。 投靠的要拿军粮养着,还要给他们待遇,俘虏那就不用了。 拿下俱战提后,张昭还要在拔汗那修建一系列的水利工程,来应对每年药杀水和索伦河的春季融雪洪水。 还要在俱战提一带再建立一系列的要塞,这些要人命的苦工,总不能让自己人干吧! “放神火雷!让裴升远他们入城!”亲手格杀最后一个反抗的波斯军官后,阎晋拍了拍身边卫兵的肩膀。 不用大王亲提大军就打下了俱战提,这不比马鹞子解救新龟兹三姓,收揽北山各部功劳小了吧? 。。。。 三月初三,利出行赴任,卯时,时宜造船、乘船。 渴塞城外三里,药杀水边,一阵锣鼓响声,六七十个被麻绳捆绑的男子被拉到河边沙地上,被如同甘蔗一般的砍倒在了地上。 被处决的,是原喀喇汗国拔汗那总督玉素普家族男丁。 而且还不是张昭下令的,下令处决这些十二岁以上男丁的,是李圣天。 玉素普曾经把于阗使者削鼻割耳,将李圣天大圣天子的脸打的啪啪响,李圣天怎么会饶过他。 不但亲自下旨要杀玉素普全族,还专门从于阗王城调来了刽子手。 “臣恭祝大王马到功成,威震河中!” 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官员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这是李圣天派来的特使,安军州防御使罗恩德。 安军州就是于阗王城所在的州,于阗的防御使,在实际上其实是管着防务、治安、捕盗狱讼等事的推官。 现在李圣天有意将国都迁往疏勒,很多原本于阗王城的文官都被大幅提拔。 罗恩德也不仅仅是来充当特使的,他还是来就任渴塞城防御使,知渴塞城事的,这也是张昭主动向李圣天提出的要求。 因为他手下有行政能力的官员实在太缺乏了,必须要于阗派人来才行,不然后续的清查户口、统计田亩、兴修水利、劝课农桑等事完全都没法干。 “罗太守请回吧!此地新定,行事不可操切,定要量力而行,今年春耕万万不敢耽搁,疏勒到此足有两千里,粮草转运不便,我等多收一粒麦,就相当于在疏勒多收了五粒麦!” 张昭细细的吩咐着,要不是针对布哈拉的军事行动非要他去,他都不想走了。 因为现在的粮食压力还是很大的,数万大军的粮草,至少一半需要从于阗转运,今年拔汗那的春耕要是耽搁了,势必影响后面的军事行动。 “谨遵大王教令!臣一定按照大王嘱托尽心竭力!” 罗恩德赶紧叉手弯腰,非常的恭敬,现在的于阗,大圣天子的命令要遵从,张大王的教令那也是很重要的。 一面面的船帆升起,数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从刚刚破冰的药杀水顺流而下。 此时是最好的机会,再拖一拖的话,高山融雪的洪水就要来了。 。。。。 俱战提城实际上是两座城而不是一座城,这座城池横跨了药杀水,然后两城之间有三座浮桥可以联系。 不过西岸的城很小,只能看做是一个堡垒,一般说俱战提,指的就是东岸的主城。 看着这五六米高的城墙和突出的马面,以及河道里密密麻麻的船只,张昭突然有点庆幸。 好在他先在派出了裴升远和薛守礼找到了东曹国后裔,再又派阎晋南下。 随后阎晋在东曹后裔的带路下,绕过俱战提逮住了萨拉赫,最后骗开了城门。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恐怕这座城池要是有了主心骨,他率三万大军起码也要打上好几个月吧! “大汗,布哈拉的哈米德王子同意了!这位是哈米德王子心腹侯赛因将军的从弟,他是专门来面见大汗的。” 进入俱战提城不过两天,薛守礼的胞弟薛思礼就从布哈拉赶了回来。 嗯,张昭的身份还是挺多变的,对内和于阗他是张大王,对外和碎叶,他就是菊儿汗了。 “赐座!”张昭挥了挥手,在布哈拉来使叩拜之后,赐了一个小小的圆凳。 “看来哈米德王子终于是下定决心了,我的条件,他都答应?” “王子殿下都答应了,只要大汗能帮助王子殿下登上埃米尔的宝座,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府库,就是都是大汗的了,王子殿下保证,绝不会少于六百万第纳尔!” 第纳尔是萨曼波斯的钱币单位,后世海湾地区有些国家的法定货币,都还叫第纳尔。 此时的萨满波斯铸造的有大第纳尔金币和第纳尔银币,此刻使者没说大第纳尔,而是说的第纳尔,那就表示不是金币而是银币。 一第纳尔银币大约等于半贯钱多一点,六百万第纳尔大概是三百五六十万贯,这笔报酬,相当丰厚了,张昭很满意。 布哈拉和撒马尔罕这样的河中大城,一年税款可能都只有几十万第纳尔,张昭大约拿走了两地五年左右的税收,哈米德王子还是挺下本的。 “那么哈米德王子准备如何行动?需要我麾下勇士如何配合呢?”价钱谈好了,那就具体如何行动了。 “正好一个半月后是赖麦丹月封斋的第二十九日,次日就是我们的***。 而***的第二天,按照惯例,埃米尔要带领所有大臣到城外集体沐浴焚香、颂念赞主词和举行盛大的宴会。 如果到时候大汗陛下的勇士能准时出现,王子殿下就会奉上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库藏!” 赖麦丹月是天方教历,也就是后世共和国说的回历中的九月。 此月天方教徒要封斋,而天方教历的九月最后一天,就是今年农历的四月二十七,一个半月的时间,来得及。 张昭点了点头,这哈米德王子挺狠啊!这是要趁着这次***,把萨曼波斯全国的勋贵一网打尽。 不过难度也不小,因为纳斯尔二世堂堂埃米尔出城,肯定是提前布好防御,张昭要怎么带着人潜伏过去,那就是考验他能力的时候到了。 “不知道纳斯尔二世会带多少护卫出去?装备如何?战斗力如何?哈米德王子能为我们提供什么帮助?” “按照以往的惯例,阿尔卡禁城的禁卫会出动三千人负责具体的护卫,外围还会布置一万人左右的古拉姆近卫。 不过由于哈米德王子已经受到了猜忌,侯赛因将军估计,这些古拉姆近卫很可能会从撒马尔罕等地调用。 装备和战斗力方面,古拉姆近卫不算很强,但是埃米尔的三千禁卫战斗力非常强。 他们全员装备铁甲,其中还有一个千户的铁骑,如果不能一击得手的话,他们至少可以保护埃米尔回城。 至于王子殿下,他则会率领忠心于他的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在当天发动进攻,需要大汗解决的,其实就是埃米尔殿下的三千禁卫。” 两千重甲步兵和一千甲骑,还都是精锐,绝对不是一股可以轻松吃掉的力量。 但张昭不怕,因为纳斯尔二世的禁卫,说是精锐,但实际上已经很久没上过战场了。 而张昭这里则不同,最近两年一直在打仗,彼此间的协作也已经很熟悉了。 罗恩德刚刚也还送来了三百套棉甲,装备上也有优势,不用带多了,只需要六到七千精锐,就一定能让纳斯尔二世跑不掉。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避开周围的城镇,潜入到布哈拉附近去。 但这是张昭的秘密,肯定不会在特使面前商量,所以张昭让郭天策带下去招待一翻,自己则招来了众将商议。 “现在大致的方案已经摸清楚了,只要我们能摸到布哈拉郊外去,就能直接干掉萨曼波斯的埃米尔!” 郭天策拿出了地图,这是薛思礼带回来的,地图上俱战提-撒马尔罕-布哈拉三地标注的清清楚楚。 从俱战提到撒马尔罕大约是六百里,从撒马尔罕到布哈拉则不到四百里。 张昭重点在撒马尔罕处点了点,“哈米德王子承诺了,从俱战提到撒马尔罕的路,他已经安排好了。 到时候可以让我们以俱战提守军的名义通过,这里的官员,都是他妻族和母族的人,是他的同情者和支持者,应该没什么问题。 所以关键点在这里,位于撒马尔罕西北的瑟底痕城,这里是从撒马尔罕到布哈拉的必经之路。 而且从这里开始,官员和守军,都是纳斯尔二世亲自任命的心腹,又是通往国都的要道,必然防守严密,咱们恐怕就不好通过了。” 众人都皱起了眉头,因为从撒马尔罕到布哈拉虽然只有四百里不到。 但这四百里路,只有沿着那密水才能通过,离开了那密水以及那密水的河道,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红沙漠。 所以在事实上来说,撒马尔罕到布哈拉,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张昭盯着地图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历史上成吉思汗干掉花拉子模,好像就是直接跨越被称为红沙漠的克孜勒库姆沙漠,出其不意到达布哈拉城下的。 而自己比成吉思汗干的事要简单,成吉思汗穿越克孜勒库姆沙漠后,还要找地方伐木打造攻城器械,但张昭不用,他只要出现在布哈拉郊外就可以。 更可况,他也不是没有穿过沙漠的经历,当初突袭仲云国都城扜泥城的时候,他就率众穿越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 此时克孜勒库姆沙漠,也要比塔克拉玛干沙漠更好穿越,因为此时它还有没有变成后世那种恐怖的红沙漠。 此时的克孜勒库姆沙漠还是有点植被,甚至降水还能达到年三百毫米左右。 “薛思礼,上次东曹国后裔不是有人说,他们曾在红沙漠中生活过嘛,找到他,你提前带人去熟悉下路径。 曹延明、阴鹞子负责征集骆驼,多打造司南。 各军官下去,甄选手下的勇士,挑选出六千人,孤王带你们直接穿过红沙漠,一战搞定萨曼波斯人。” 第219章 昏聩多因年华去 克孜勒库姆沙漠,足足有三十万平方公里之多,这是个十分奇葩的沙漠。 因为它是世界上唯一被阿姆河和锡尔河这种水源充沛大河,夹在中间的沙漠,而且还是红色的。 克孜勒库姆就是哈萨克语红沙漠的意思,此时还没有哈萨克民族,所以这个沙漠,就简单的被称为红沙。 穿越这片红沙的唯一难题不是缺水,也不是炎热的气候,而是你随时会面临迷路。 比起恐怖的塔克拉玛干,红沙漠并不是非常缺水,缺少的只是辨识度。 它太平了,更连低矮的沙漠植被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根本没有可以确定方位和辨认路径的参照物。 不过还好,张昭这里不缺原始的指南针,更通过东曹后人联系上了一些西曹遗民。 有了这些住在红沙绿洲中的土著牧民带路,再加上指南针确定大概方向,所以一直都没有偏离航线。 一个牵着骆驼的小粟特人举起水袋殷勤的递给张昭,他是张昭招揽的西曹国人。 两百年来此地天方教化以后,宗教和人种大多被改变。 唯一还能保证自身没被汹涌而来天方教文化淹没的,就是这些宁愿背着沉重人头税,也不愿改宗的祆教粟特人,有东曹人也有西曹人,还有康国人和史国人。 历史上这些种族实际上与中原颇有渊源,不说归义军地盘上就有大量的康国人和史国人,曹议金家族更是与西曹国人混血到了一起。 其实连中原的云中代北等地,也有大量的昭武九姓粟特人,以康和史两姓居多。 甚至在后唐后晋一直到北宋初,这些地方还形成了奇特的民族鄙视链。 此时的沙陀代北三部中,只有一部是真沙陀人,其余都是康、史等姓的粟特人,时人称为假沙陀。 假沙陀人即使做到了高位,面对真沙陀都还有一种民族自卑感。 最著名的莫过于康福了,他以堂堂的后唐开国侯,后晋的开府仪同三司这样的大佬,竟然会羡慕一个手下的评事官。 因为这个沙陀评事官祖籍陇右金城,这里是李克用祖父朱邪执宜的出生地,康福因此大为羡慕,认为他是真沙陀,自己是假沙陀,门第远远不及对方。 你娘的,一群胡儿,竟然也特么的讲门第,真是千古奇观。 当然,也有被康福鄙视的胡儿,那就是代北之外的奚人和契丹族。 康福担任秦州节度使的时候的时候,有一次患病,手下的幕僚都来问安。 康福裹着锦被坐在床上接见众人,出来之后,有一个幕僚笑着对同伴说了句“锦衾烂兮。” 本来这只是句调笑话,但文化不高的康福理解错了,他愤怒的把说话的幕僚找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骂。 “我虽然生在塞下,但我是唐人,你怎敢说我是烂奚?” 想不到吧,几十年后在我大宋被视为塞北强权的契丹和奚人,此时地位极其低下,连昭武九姓的粟特人都看不起他们。 五代武人烂归烂,但武力值和民族自信还是很爆棚的,当耶律德光南下中原,数次被打的大败,甚至有只身骑骆驼飙车逃跑的记录。 骆驼战神与驴车战神,一时瑜亮,前后呼应。 总的来说,昭武九姓粟特人这个群体,对于汉族影响,其实是非常大的。 后世汉姓的康、史、白、石、米中,就有大量的粟特血统,特别是康姓,历史上超过一半的康姓名人,基本都有粟特康的影子 同时与李克用家族挟裹代北三部南下中原差不多,张大王的崛起之路,估计也将要有大批的粟特人参与了。 只不过李家倚仗的是康姓粟特人,张大王则跟曹氏粟特人杠上了。 正妻曹延禧以及曹三娘子的曾祖母就是粟特西曹女,疏勒抢的萨克图王后曹延绵则是东曹女。 同时在这片红沙中,为他担任向导的,直接就是东曹人和西曹人,而且这些人的首领不止一次向张昭表示,愿随张大王东归。 他们当然愿意东归了,与粟特曹国混血的曹议金家族已经掌握了归义军的大权,那里也不会有宗教人头税。 何况张大王娶了一堆粟特曹氏女,在他们看来,张昭妥妥的就是自己人,自己人是大王,当然要跟着去过好日子咯。 。。。。。 六天七夜,昼伏夜出,经过接近两百里的长途跋涉之后,张昭亲率七千精锐士兵,终于快要走出这片红沙了。 这七千精锐中,有四千属于是骑马重步兵,另有八百人马俱甲的重骑兵,两千精锐轻骑兵。 还有两百则是张昭的亲卫,作为攻坚锤使用的憾山都甲士,此外还有几百人的东曹和西曹带路党。 七千余人人均三匹战马,加上上百匹骆驼,哪怕出发时带够了大量的掺了净水的酒水,这一路也被折磨的够呛。 “大王,前面大约十五里处有个我们东曹人的村庄,不过他们已经改信天方教很久了,请大王派两个勇士跟我一起去看看,如果能说动他们,咱们就有地方可以休息。” 这个小粟特人就是这几天一直提着水袋讨好张昭的家伙,今年十五岁,按辈分来说的话,是曹氏曹延绵的侄子。 小家伙很懂啊!他为什么跑过来向张昭要几个勇士一起去?不就是为了免得张昭不相信他嘛。 这一路上张昭也发现,他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却是一个很不错的兽医,不管是照料战马还是骆驼,经验非常的丰富。 考虑到他的年纪不可能有积累大量经验的机会,这应该被归于天赋。 “愿意认某做义父吗?”这是个人才,还跟他有一点小小的渊源,张昭决定当场拿下! 小家伙猛地抬起看向了张昭,眼中放出了炽热的光芒,脸上每寸肌肤都在向外释放着震惊和喜悦。 “孩儿灰狗拜见父亲!”灰狗噗通一声对着张昭跪下,把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 阎晋不无羡慕的看着灰狗对张昭说道:“恭喜大王喜得义子,灰狗父母早亡,但为人机敏聪慧,颇擅骑射与养马,能得大王收为义子,日后定是我军悍将!” 周围的人都纷纷过来恭喜张昭,当然更多的则是恭喜,是对着还在地上欢喜得眼泪汪汪的灰狗。 因为张大王虽然组建了被戏称为义子军的少年军,但那只是戏称,张昭只承认他们是自己的学生,可没承认是义子,这灰狗,才是张大王收的第一个义子。 “起来吧!以后你就跟随某姓张了,入我张家族谱,灰狗这个名字当然不能再用,就叫做张烈成吧!” 张昭家族世出南阳张氏分支龙舌张氏,他们这几代的排行是按照义怀延昭烈、忠贞世泽传来排的。 只是到了张昭父亲这一辈,父亲张承奉自称白衣天子之后,这个排行就没有用了,张昭这会正好拿来用一用。 “烈成叩谢义父赐名!此后就是赴汤蹈火也誓死追随!”得到张昭赐名,刚刚站起来的灰狗儿又跪了下去,还要磕头。 张昭赶忙拦住了他,“别磕了,多带点人过去,晓以大义、诱之以利,如果还是不肯,那你就好好跟他们讲讲道理!” 张昭特意把讲讲道理加重了语气,张烈成重重点了点头,眼中射出了鸡贼的光芒,显然是明白该怎么讲道理了。 。。。。 张昭这边在收义子,萨曼波斯的埃米尔纳斯尔二世,则在考虑着怎么解决自己的儿子。 帝王这个位置坐上去,什么亲情友情爱情都得抛一边去。 中国几千年上几百位君王中,明孝宗那样的烂好人皇帝可不多见,这波斯也是如此,涉及到皇权的斗争都是非常残忍的。 在纳斯尔二世年轻的时候,聪慧又身体健康的哈米德王子,曾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不然他也舍不得击败自己兄弟当上埃米尔后,把大萨拉尔这样掌握首都**的关键职位,给哈米德王子。 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特别是年纪越大却身体依旧康健之后,已经四十来岁的儿子哈米德王子,就渐渐从皇权的保障,变成了皇权最大的威胁。 哪个人群最希望享受?无疑是老年人群。 因为这个岁数的人没有年轻时的精力,身体也不允许再攀高峰,同时面对着时间的流逝,活一天少一天的心里焦虑不断在加重。 在面对着身边活力满满年轻人时候,充满了年华老去、时日无多的紧迫感。 在这种情况下,特别是手握大权的人,家事国事天下事,再也不是他们的追求了。 如何让自己在有限的时光中,再享受享受人世间的甘甜,甚至长生不老,那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更有年老体弱之后,因为精力有限无法再掌控一切,导致对于失去权力的恐惧,也在逐渐加深。 这也是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帝王,一旦年老,往往会变得昏聩的原因, 不管是汉武帝、唐太宗这样的千古一帝,还是唐玄宗、康麻子这样颇有名气的君王,伴随着年岁老去,昏聩就成了常态,只是各人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纳斯尔二世,则是这其中的典型,年轻时励精图治,萨曼波斯在他手里达到了鼎盛。 可随着年龄渐渐变大,好奢靡、喜女色、喜怒无常、好大喜功这四件套直接上齐了。 他现在就想享受,就想搞钱,就想稳住手里的权力,已经尾大不掉的哈米德王子,在他心中就成了威胁王权的不安定因素。 哈米德王子这也一样,父亲纳斯尔二世,也从好爸爸变成了随时会要他小命的恐怖存在。 萨曼波斯的父子局,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220章 父慈子孝(上) ***,是天方教的主要节日之一。与宰牲节并称为天方教的两大节日,此时在波斯被称为肉孜节(ruzi)。 ***之前,成年男女信徒需要在天方教历每年九月,也就是斋月举行封斋一个月。 天方教历每月奇月三十天,偶月二十九天,全年为三百五十四天。 今年的天方教历九月,是在农历三月末至四月末。 在这个月中,所有的天方教信徒每日自黎明前至日落,禁绝饮食、房事和一切非礼行为,以省察己躬,洗涤罪过。 也就是简单的说,***的时候,从天一亮,你就一点东西也不能吃,只能饿着,晚上也不能大吃大喝,只能吃点饼子喝点水。 对于这个节日,张昭的心情,属于完全笑嘻了,管你什么勇士,管你如何训练有素,每天白天饿一天,晚上就吃点饼子,如此折腾一个月,恐怕拿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这样的勇士,还想披几十斤的铁甲战斗,岂不是在痴人说梦! 。。。。。 清晨,天色刚刚微微亮,布哈拉的城门就轰然被打开了。 打着各种画着金狮、野猪、猛虎、骏马、白象、雄鹰甚至椰枣树旗帜的阿尔卡禁城禁卫和古拉姆近卫军出城了。 古拉姆近卫大多身穿黑白两色甲胄,看起来格外坚固,但实际上,这些甲胄并不是铁的,而是用编织物和牛皮制作的。 看着威风凛凛状若天神,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防护力,与中国历史上用来做仪仗的纸甲差不多,主要靠画工来达成‘防御效果’。 与古拉姆近卫不同,隶属于纳斯尔二世的阿尔卡禁城禁卫,则穿着蓝白两色夹杂黑色方块花纹长袍,以及主基调为嫩黄色夹杂各色花瓣状花纹的长袍。 在这个时代,给衣服染色是一项非常费时的工艺,越是鲜亮的颜色,越是珍贵,更别提一件衣服上有几种颜色。 这样的布料极为昂贵,此时出城的禁卫约有两千余人,这两千套精美长袍,正是萨曼波斯富庶的最好明证。 除了长袍以外,阿尔卡禁城禁卫们还戴着被称为三重冕的古波斯头巾。 这与戴着可以拉下来遮住面部以阻挡风沙的头巾或毡帽的古拉姆近卫军不同,他们的风格更加波斯化而不是天方教化。 武器则是传统的柳条盾、短矛、剑或长匕首、弓箭,通常在外袍里面还穿有鳞甲或者锁子甲。 闪亮的长枪上也装饰有白银或黄金制成的圆球,前者是普通士兵,后者为军官。 这种装备和风格,与曾经的波斯不死军极其相似,在天方教化的几百年后,波斯人其实在文化上,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独立地位。 一面面各式各色的旗帜中,象征着埃米尔的君主大纛高高矗立,在几十位身着华丽丝绸长袍的勋贵簇拥下,今年六十三岁的萨曼波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头戴金冠,手握象征王权的节杖,只是显得精神有些萎靡。 当然会萎靡,因为纳斯尔二世对待天方教还是比较虔诚的,斋月的规矩,他一般都比较遵守。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他不得不遵守,因为自从改宗十叶派后,纳斯尔二世遭到了国内大量循例派教徒的反对。 许多循例派的教长与阿红,早就盯着纳斯尔二世的一举一动了,只要纳斯尔二世敢不遵守斋月的规矩,就会有人跳出来跟他对线。 别以为这些教长不敢,在狂热的宗教信仰加持下,绝对有头铁的人,敢出来挑战世俗的权力。 在萨曼波斯以及之后的时代,中亚历代的政治角力,其实都是在王权与神权之间展开的。 有时候是王权依附于神权,有时候则是王权打压神权。 所以河中地区的君王,与中原君王说一不二的地位不一样,他们头上也弥漫着神权的阴云。 虽然不至于像欧洲佬搞得那么变态,神权凌驾于君权之上,但宗教的实力也不容易小觑。 纳斯尔二世的车架过去之后,后面就是哈米德王子。 虽然王子还是尽力摆出了一副人多势众的姿态,但路上所有布哈拉市民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哈米德王子。 因为在今年以前的***,最靠近纳斯尔二世身边,与他几乎并驾齐驱的人,一定是哈米德王子。 他可是储君,是萨曼波斯的二号人物,理应处于这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而今天,包括以哈米德王子最大竞争对手萨迪德王子为首的众位王子,都围绕在了纳斯尔二世身边,只有哈米德王子,被以安排护卫为理由给支开了。 呵呵!哈米德王子冷笑一声,说是让他去安排护卫,但是却又以菊儿汗将要入侵唯为由,不许他调动布哈拉的古拉姆近卫。 参与护卫埃米尔的,是来自撒马尔罕和赫拉特的古拉姆近卫。 对于大瓦兹尔巴勒阿米提议的,让布哈拉和撒马尔罕古拉姆近卫换防的建议,纳斯尔二世采取了折中的方案。 布哈拉的古拉姆没有与撒马尔罕的古拉姆近卫换防,但是今年***的护卫,却让撒马尔罕和赫拉特的古拉姆近卫负责。 跨过护城河后,哈米德王子回头看了布哈拉城一眼。 他的心腹侯赛因会在***开始后,悄悄潜回布哈拉,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会关闭布哈拉四门,然后带上最精锐的一万人出城来清君侧。 当然,哈米德王子最盼望的,还是菊儿汗的军队能准时到达,为此他还把菊儿汗派来两个使者都带在了身边,以便随时和菊儿汗沟通。 “父亲,你想要对付我,那就怨不得哈米德心狠手辣了!” 哈米德王子低声嘟囔了一句,他也明显感觉到了,父亲纳斯尔二世极大可能也会趁着这次***,直接把他拿下,不然不会把萨迪德王子召回来。 要知道,萨迪德王子一直在赫拉特防备德莱木人,赫拉特来的古拉姆近卫,其实都已经被萨迪德王子控制。 而哈米德王子的身边,这些名义上让他指挥用来负责护卫的古拉姆近卫军,清一色的是赫拉特的古拉姆。 这哪是让他指挥护卫,而是让这些赫拉特古拉姆近卫把他监视起来,一会要除掉他的时候,就会由他们动手。 这样的话,就不是纳斯尔二世除掉了自己的儿子,而是萨迪德王子刺杀了兄长。 这套操作,非常契合纳斯尔二世那虚伪、残忍的性格! 。。。。。 天方教的节日如果严格按照宗教规矩来的话,是非常无趣的。 不能饮酒,没有歌舞,动不动就是集体的呼图白和礼赞真主,繁琐的跪拜和其他礼节一套一套的。 特别是不能饮酒这个,鲜嫩的烤全牛,酥脆的烤全羊,各种精白面饼和甜食以及水果,但就是不让喝酒,烤牛烤羊不配点酒,吃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大家一起禁食、素食一个月后,哪怕没有酒,光是肉食和甜食,就能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了。 此刻,在距离布哈拉城五里左右的乌浒水(阿姆河)岸边,繁琐的礼赞结束后,众人直接开始了狼吞虎咽。 一个月的斋月,把大家都憋坏了,不管是埃米尔纳斯尔二世,还是手下的勋贵和宗教人士都一样。 众人拿着小刀不停从身前的烤牛、烤羊、烤骆驼上切下大块大块的肉,所有人都忙着进食没有说话,现场一片咀嚼之声。 连周围护卫的阿尔卡禁城禁卫和古拉姆近卫都实行了换班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坚守,其余的都在吃吃喝喝。 不过有一点区别的就是,按萨曼波斯的潜规则,古拉姆近卫对于斋月禁食执行的是不严格的。 因为必须要考虑到,要是敌人专挑斋月后进攻怎么办? 所以在以奴隶出身为主的古拉姆近卫中,斋月还是可以正常吃喝的,只是不能大吃大喝,也尽量避着人一点。 这也是纳斯尔二世要干掉哈米德王子的最后一个原因。 菊儿汗已经来了,纳斯尔二世已经感受到了危险,他要自己兼任大萨拉尔,掌握**以保证国家的平稳。 所有人都沉浸在进食的**中,只有四个人看着是在吃东西,但是心里却在七上八下的。 大瓦兹尔(宰相)巴勒阿米不停小口小口的饮着蜂蜜茶,说是大瓦兹尔,但他知道,自己就是纳斯尔二世用来制衡哈米德王子的棋子。 从本身来说,巴勒阿米并不希望得罪哈米德王子,参与王权的交替,历来都是一件风险特别大的事情。 他已经是大瓦兹尔了,也是快七十岁高龄的老人了,何苦再为自己树一个有可能当上埃米尔的仇人? 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是纳斯尔二世要求的,所以巴勒阿米很干脆的‘踩了一脚油门’。 既然是得罪,那就得罪狠一点,直接给哈米德王子来个加速度。 这样等到下一位王储出现的时候,纳斯尔二世就会把他打发走了。 因为这时候的王储不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宰相来制衡,巴勒阿米就可以平安退休,去安度自己的晚年。 萨迪德王子看了兄长哈米德王子一眼,作为纳斯尔二世的第六个儿子,萨迪德王子是所有王子中最有野心的一个。 当然在他自己看来,他也是所有王子中最有才能的一个。 镇守赫拉特十年来,萨迪德王子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德莱木人,保障了西南边境的安全。 萨迪德王子觉得,比起那个空有一副好皮囊,但是为人唯唯诺诺的兄长哈米德王子,他更加适合成为王储和未来的埃米尔。 而纳斯尔二世,正襟危坐于正北面中央的王座上,他穿着华丽的紫色团花锦袍,面带微笑的接受着一个又一个勋贵、大臣的问安,看起来很是高兴。 只是,当他把目光扫过六子萨迪德王子身上的时候,嘴角翘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是不会再立一个年长王储的,他心里最合适的人选,是年仅九岁的十一子。 萨迪德,不过是他用来铲除哈米德的工具,毕竟父亲杀死儿子,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兄弟相残呢,也不太光彩,但比他自己动手要好。 至于萨迪德,如果他聪明的话,或许可以允许他在冷宫中度过余生。 为了手中的权力,纳斯尔二世并不在乎失去一个两个儿子,反正他有十三个儿子可以选择。 萨迪德王子感觉到了父亲的眼神,顿时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 他赶紧挺直腰背,用无可挑剔的礼仪与身边人交谈,力图给父亲纳斯尔二世一个好印象。 至于哈米德王子,他第一次毫不退缩的直视着纳斯尔二世,眼神逐渐变得炽热。 他一定要坐上埃米尔的位置,一定要把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狠狠发**来。 纳斯尔二世看着哈米德王子,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厌恶,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竟敢直视他的父亲,他的君主! 第221章 父慈子孝(中) “伟大的埃米尔殿下,我尊贵的父亲,在天地万物都在赞颂清高真主***里,愿天地万物的赞念升华吾主。 您的儿子哈米德希望能在即将举行的射猎活动中,为伟大的埃米尔奉上最为珍贵的猎物,请允许我提前离开,以便为大家准备好足够的射猎对象!” 哈米德王子走上前去,在众人的眼神中,对纳斯尔二世提出了要求。 纳斯尔二世轻轻点了点头,***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当然只是节日的一部分,为了彰显王朝的武力,还会在稍晚些举行射猎游戏。 而提前去准备好足够的豹、狼、黄羊等猎物,一直都是王储的工作。 本来今年纳斯尔二世是想要萨迪德王子来主持准备,这样更能向刺激一下萨迪德,免得他临阵退缩。 不过既然哈米德已经出来主动要求了,纳斯尔二世决定小小的仁慈一下,让哈米德享受一下作为王储最后的荣耀。 “我接受你的祝福,去吧!我的孩子,记得猎物一定要丰富一些!”纳斯尔二世,难得展现了一下作为父亲温厚慈祥的一面。 哈米德王子同样笑得更加灿烂了,就像是个受到父亲夸张的小朋友一样,不过他的眼角去瞄向了坐在大臣中的北城书记官拉合尔。 拉合尔已经换上了一顶并不常见的绿帽子,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暗号。 当菊儿汗的军队准时到达之后,书记官拉合尔就会换上这顶帽子。 这个时候,哈米德王子就要找借口离开,然后与率军出门的侯赛因将军汇合。 萨迪德脸上闪过一丝阴翳,不过瞬间就坚定了起来,他冲着站在哈米德王子身后不远处,一个带着四瓣盔的军官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他从赫拉特带过来的古拉姆近卫军官,是他的心腹。 对不起了兄长,萨曼王朝只能有一位埃米尔。 张昭确实到了,但也没完全到,因为他把七千大军分成了两部分。 前军一千人全是轻骑兵,由白从信率领,另外还有三百多熟悉本地情况的西曹骑士。 他们外面穿上了古拉姆近卫的长袍,用来遮住里面的棉甲和扎甲,现在已经潜入到了距离布哈拉城外庆祝斋月节场地,不到十五里的地方。 剩下的五千大军则在距离布哈拉三十里外的小村庄等候。 张昭还是很谨慎的,他现在是孤军深入,而且为了快速通过红沙漠,只带了十天的军粮,可以说是冒着很大危险的。 把军队分开布置,是为了防止万一出现陷阱和险情,能有反应的机会。 最后的一部分一千重步军,张昭把他们留在了一个叫做卡干的小城外。 这里距离布哈拉大约也是三十里左右,城中人口大约有七八千人,也正好守着布哈拉到撒马尔罕的关键处。 一旦打起来,不管布哈拉方向如何,有没有陷阱,他们都会立即攻克此城。 同时俱战提的大军按照约定,应该于今天出关,在阎晋和刘再升的统领下,打着俱提守军的旗号,直逼撒马尔罕。 张昭带着七千人是穿越克孜勒库姆沙漠直接到达布哈拉的,所以俱战提的守军,就完全可以利用哈米德王子给他们的伪装,硬闯撒马尔罕城,能直接进城最好,骗不开城门,也会把撒马尔罕围起来。 这就是张昭的双保险,其一是先投入一千人,判断是不是陷阱。 最后万一有陷阱,或者计划不成功,全军就会在卡干收集到足够粮食以后,往撒马尔罕撤退。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跟是萨曼波斯的军队在撒马尔罕城下对峙,甚至退回俱战提。 一头莽进去,把胜负生命操于他人之手的事情,张昭是不会干的。 。。。。 马哈茂德心中充满了疑惑,因为哈米德王子现在走的路不是去安排狩猎猎物的路,而是在往布哈拉去的。 作为一个来自赫拉特的古拉姆军官和萨迪德王子的心腹,马哈茂德知道他将要干什么,不过他不在乎,虽然哈米德王子是王储,但他只忠于萨迪德王子。 马哈茂德警惕的向着周围的十几个同样来自赫拉特的古拉姆对视了一眼,都把手中同时向着长袍里面探去。 他们在长袍中穿了锁子甲,还藏了长匕首,并且已经呈品字形把哈米德王子夹在了中间。 不过在这解决哈米德王子之后,他们可不会按照纳斯尔二世想象的那样回去等死。 而是会把哈米德王子的死讯,通报给布哈拉的古拉姆,这些哈米德王子的心腹一定会拼死一搏,去找纳斯尔二世的麻烦。 等到双方打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萨迪德王子会带领他们突然反戈一击,杀了纳斯尔二世。 这样埃米尔没了,王储也没了,只要舍得封官和***,布拉哈的古拉姆,一定会做出最明智决定的。 ‘嘚嘚嘚!’马哈茂德还没动手,突然哈米德王子没有征兆的一夹马腹直接往前面冲去。 一个赫拉特来的古拉姆赶紧抽出长匕首,可一阵刀光闪烁,护卫在哈米德王子的贴身护卫,突然从马侧抽出一把短剑,一剑就把这个古拉姆手中的长匕首连着手腕砍落。 “动手!”与同伴惨叫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种奇怪的语言,马哈茂德以前从未听过这种语。 两个王子身边的护卫突然抽出一种很小巧的手弩,对着挡在王子前面的赫拉特古拉姆抬手就射。 尖锐的破空声中,两个赫拉特古拉姆中箭摔落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空隙,四个护卫护着哈米德王子,以最快速度的冲出来十几个赫拉特古拉姆的包夹。 马哈茂德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大喝一声,一夹马腹,抽出挂在马侧的骑弓,引弓就要射。 就在这时,路边灌木一阵响动,穿着标志性锁子甲的布哈拉古拉姆一下串出来了上百人,人人手持长弓瞄准了他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马哈茂德知道这个中国成语的话,一定会在临死前感叹一句的,可惜他不懂。 密集的箭矢,如同雨点般迎面射来,十几人个赫拉特古拉姆中,除了几个拔马就跑的,大部分都被射成了刺猬。 “燃起狼烟,通知菊儿汗!”哈米德王子大声对着身边的侍卫喊道,随后策马直接往布哈拉城中冲去。 就在此时,布哈拉城古拉姆军营中马蹄阵阵人声鼎沸。 早已潜伏到这里的侯赛因将军,先是集结了上千最忠诚的部队,同时把布哈拉城古拉姆百户长以上的军官,都集中到了军营中。 “诸位忠诚的近卫军官们!你们都是王国最英勇的勇士,但是却没有得到勇士应有的待遇,因为大瓦兹尔巴勒阿米那个奸贼,他把所有的财宝和土地都贪污了。 同时迪万议会那些无能的贵族们,还与阿尔卡禁城的禁卫互相勾结控制了埃米尔,那些所谓的禁卫根本配不上每年比你们多三倍的军饷。 请大家跟着我一起,我们一起去解救埃米尔殿下,清除殿下身边的奸臣! 我!哈米德在此保证,只要大家愿意跟着我,布哈拉乃至是整个王国的金银与土地,都将由你们与我分享!” 哈米德王子的发言很直接,也很有煽动性。 作为听命于他的布哈拉古拉姆,在待遇问题上,必然遭到了被大瓦兹尔控制的迪万议会的削减,不满的怒火早就充满了每个军官的心中。 “王子殿下,我们愿意跟随你,解救埃米尔,杀光奸佞!” 军人嘛,没几个怕搞事的,只有搞事,才能为他们带来权力和财富。 哈米德王子的话音还未落,军官们就躁动了起来,混乱的会场中,十几个巴勒阿米安插的军官直接就被砍成了肉酱,随后在侯赛因的指示下,各个军官分头开始集结军队。 十几分钟后,超过一万五千的布哈拉古拉姆就集结完成。 哈米德王子将自己的儿子留在城内守城并且封闭了布哈拉主要出口,随后一万两千人,就浩浩荡荡的往城外还清***的场地开去。 几乎在狼烟点燃的同时,纳斯尔二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刚刚召唤过禁卫军万户长准备让人去查清楚情况,阿尔卡禁城方向就飘起了狼烟,这表示阿尔卡禁城,正在遭受攻打。 纳斯尔二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作为一个已经统治国家二十几年的埃米尔,他还真没想到有人敢反抗他的统治,也没有料到,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子哈米德,竟然敢作乱。 “全部杀光,退入城中,派人去周围各个城镇,让所有的伊克塔都武装起来勤王!” 纳斯尔二世迅速做出了安排,他指着被哈米德王子留下会场的炮灰大喊道。 这些人都是一些依附于哈米德的小官,纳斯尔二世原来还想不通哈米德为什么要带这些人来,还以为是他想壮壮声势,没想到是用来遮掩,好让侯赛因偷偷跑回布哈拉的。 ***的欢庆场所位于一个小山丘下面,左边是宽阔的那密水。 而在山丘上,早有已经建好的石头城,而且就是为了预防这种事情按照管了建好的。 往年***纳斯尔二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在这座石头城中休息一晚。 伊克塔则是萨曼波斯的土地制度,能被称为伊克塔的,多是一些有上百亩到上千亩土地的地主。 艾尔萨利亚常备军就是从他们当中抽调出来的,此时布哈拉城周围的伊克塔还有几千家,极限动员下,还是能拉出一两万人的。 第222章 父慈子孝(下) 现在的态势是纳斯尔二世这边有三千阿尔卡禁城禁卫,以及八千来自赫拉特和撒马尔罕的古拉姆,跟着一起出城的勋贵子弟武装一下,也能有几百人。 而哈米德王子从布哈拉城中鼓动出来了一万五千多人,除去控制布哈拉必须的三千人,跟着他出城的有一万二千左右。 双方的兵力差不多,不过优势并不在哈米德王子这边。 虽然他用的是清君侧的名义,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扯蛋,他们就是在造反。 造反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是最为刺激的,打的顺利的话,往往可以出奇迹,但打的不顺,也很容易人心不稳崩盘。 纳斯尔二世占据石头城,人数与哈米德王子相当,要是哈米德王子攻不下石头城,最多一两天,部队就会士气大降。 而同时,从各地来勤王的埃尔萨利亚常备军和武装起来的伊克塔都会聚集过来,那时候,他就必败无疑了。 还不止这些,阿尔卡禁城中还有两千埃米尔禁卫,一旦他们弄清楚虚实,就不会死守阿尔卡禁城了。 布哈拉城中可有二十几万人,他们会帮谁,也还是个大问题。 所以哈米德王子不能等,时间对他来说,是极为珍贵的。 最先进入战场的,就是布哈拉古拉姆的弓骑兵队伍。 纳斯尔二世虽然退入了石城中,但一万多军队和上千人的贵族不可能全部退进去。 要是这么多人都退入石城,那才是灾难,不说别的,缺水都能把他们直接整崩溃。 所以让五百多阿尔卡禁城禁卫护卫着纳斯尔二世进入石城后,其余的军队还是在军官们的组织下于石城外列阵。 还特别守住了通往那密水的一条小道,保证自己先不被切断水源。 当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军弓骑兵赶到的时候,赫拉特古拉姆的弓骑兵也正好集结完毕。 双方的弓骑兵立刻就在山丘下原本欢聚的地方,用同样的战术互殴了起来。 没有什么试探,双方的弓骑兵互相对射了两拨后,立刻就拔出长剑贴近对砍了起来。 就在还插着各种华丽旗帜,烤肉还在冒着香气的地方,杀的鲜血四溅,很有几分讽刺的感觉。 骑兵纠缠的当口,大队的步兵也赶到了,求战心切的哈米德王子,立刻驱使着手下的古拉姆上前。 侯赛因刚想劝一劝,但哈米德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渴望立刻坐上埃米尔的位置。 结果,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开到距离山丘五六百米的地方,大部分人才开始披甲。 可对面一通鼓响,黑压压的起码有七八百骑的阿尔卡禁城近卫具状甲骑,直接就开了出来。 “快!快结阵!长枪手稳住!弓箭手准备覆盖射击!” 侯赛因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推开了哈米德王子大声吼叫了起来。 被推开的哈米德王子一脸的懵逼,脑袋差点宕机,他第一次感觉到,战争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们现在还没披甲,要是被七百多具装甲骑撞进来,搞不好直接就要被打穿啊! 密集的弓弦震动声响起,还好侯赛因临时组织起来的弓箭手,还是比较靠谱的。 超过两千弓箭没有直接去射已经开始小跑的具装甲骑,而是给了一点提前量,对着具装甲骑前进的道路上进行覆盖射击。 三轮连续的覆盖射击,效果还是不错了,起码四五十骑具装甲骑浑身插满了箭矢栽倒在了地上。 但这也于事无补,只能减缓一下对面的速度,不到百分之五的损失,根本压制不住对面冲锋的脚步。 等着头戴传统宝塔状尖顶铁盔的具状甲骑,越来越近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披甲的布哈拉古拉姆如同一块海绵一样,被压的越来越扁。 前排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虽然这些披甲都没完全完成的步兵奇迹般的没有崩溃。 对面的具状甲骑也没一下猛地撞进来,但是伤亡以肉眼可见的情况开始增加,士气也在不断降低。 “王子殿下!”侯赛因还是很有几分胆略的,他双眼的盯着哈米德王子。 哈米德王子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很干脆的把眼睛一闭,随后抽出了腰间的镶金嵌玉的宝剑,嚎叫一声,“勇士们,跟我一起上!” 这个时候,只有哈米德王子手下的几百亲卫已经披甲完成,也只有王子亲自上场才能稳住阵脚了。 于是,最前方,四五千步兵和七百多具装甲骑绞杀在了一起,步兵们披甲不完全,被不断砍死捅死,捅死。 同时冲进来的具装甲骑,竟然打不穿这样的步兵方阵,他们根本不是击破敌阵,而是靠着全身披甲驱赶着马儿不断向前挤过去的。 而后面的纳斯尔二世方面步军,阵型散乱的喊着口号开始逼近。 身后的侯赛因把自己主子顶上去后,随即开始疯狂抽打己方步兵,让他们赶紧着甲,随后就地组成第二道防线。 这可真是一场乱战啊!一方是急吼吼的扑了上来,一方是心慌慌的组织防御。 双方都完美展现了什么叫河中地区的优秀匹配机制,接近三万人的战斗,竟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打成了一团。 纳斯尔二世的禁卫具装甲骑,神奇般的打不穿少量披甲的步兵方阵。 而哈米德王子也不遑多让,布哈拉古拉姆在披甲都未完全的情况下,直接被他拉到最前面挨了一波重击。 谁要说这不是卧龙凤雏在线斗舞,白从信第一个不信。 “都尉,我们现在就上吗?好像那个甚波斯小王快撑不住了!”马杀才站在战马上,往远方眺望着。 “急什么!先派两人出去,去禀告大王,没有陷阱,哈米德王子和他父亲已经打起来了!” 白从信冷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指着远处哈米德王子的大纛说道。 “看见了吗?虽然被压扁了,但是大纛没有后退,一时半会还不会败,让他们再打一会,死的都是波斯人,难道你还心疼不成?” 虽然在白从信和马杀才看来,这两军如同卧龙凤雏般的在瞎打,但对于哈米德王子来说,这已经是他见过最残酷的血战了。 穿着差不多装备的两军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因为这不同于与敌军作战,败了只是自己没命,甚至还能保住命变成俘虏或者被收编。 但这次不行,双方压上的不止是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哪一方失败,连妻儿到父母,都是要被彻底清算的。 。。。。 城外在大战,城内也同样不好过。 布哈拉分为南城北城和阿尔卡禁城三个部分,其中阿尔卡禁城是布哈拉的城中之城,城高墙厚,甚至还拥有独立的护城河系统。 所以哪怕哈米德王子鼓动城内的古拉姆近卫造起了反,但他也只能控制南城和北城,仍然拥有两千余禁卫守护的阿尔卡禁城,是他无法染指的。 而在阿尔卡禁城中,最为为难的人,就是埃米尔王后艾谢。 她年龄比哈米德王子还要小几岁,但却又与哈米德王子关系非常亲密,因为她是哈米德王子已逝母亲的同父异母妹妹。 这位王后生的非常美丽,深受埃米尔纳斯尔二世的宠爱,她与女儿塞菲叶公主,是哈米德王子在内宫最坚定支持者。 可以说,哈米德王子能在纳斯尔二世的猜忌中坚挺到现在,一是靠掌握了布哈拉的古拉姆,二就是艾谢王后母女的支持。 “塞菲叶,我的女儿,现在该怎么办?你的兄长已经和父亲打起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塞菲叶公主今年十四岁,是阿尔卡禁城著名的精灵,长相甜美,聪慧有礼,深受包括纳斯尔二世在内所有的喜爱。 “我的母亲,我想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不是我来的话,我想外面的护卫们是不会放人进来的!” 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成长在纳斯尔二世这种压抑的宫殿环境中,塞菲叶公主对于政治,已经有一些自己的认识了。 “你是说?”艾谢王后浑身一抖。 “我可是王后,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背叛者是你的兄长,又不是我!” 塞菲叶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母亲,谁都知道,我们是哈米德兄长的支持者,可阿尔卡禁城的禁卫们不是。 如果哈米德兄长取得了成功,这些禁卫,特别是军官们都会失去一切的地位和财富,甚至还有生命。” “他们已经对你表达了态度是吗?”艾谢王后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塞菲叶公主话里有话。 “是的!”塞菲叶公主点了点头。 “禁卫军的将军们希望能您能出面去劝说外面的古拉姆近卫,至少要让他们保持中立,这样城中的禁卫就可以出城去参与战斗!” 艾谢王后愣了半晌,随后身体不可遏止的轻轻颤抖了几下。 “可是...可是我没有儿子啊!只有你和你妹妹两个女儿,要是你的兄长没有了,我的女儿,以后我们还可以依靠谁?” 塞菲叶公主也沉默了,母亲艾谢王后没有儿子,这才是她们母女全力支持哈米德王子的原因。 万一哪天纳斯尔二世驾崩,一个没有儿子的王后,不会有多少好日子过的。 “母亲,我们没有选择了,阿尔卡禁城的王子们虽然都去参加***了,但城中的后妃都还在,她们都有家人住在布哈拉,禁卫军也可以用她们的名义。 兄长没有胜算的,父亲对他早有防备,这里有两千装备精良的禁卫,布哈拉城内的勋臣护卫也可以集结出来几千人。” 说着,塞菲叶公主闪亮的眼眸中,突然滑落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我不明白,兄长手中只有一些古拉姆的支持,他是怎么敢直接发动叛乱的,而且他也没对我们透露哪怕一点点消息,我们曾经那么支持他!” “好吧!看来我们只有从两条绝路中选一条不那么让人绝望的,把禁卫军的军官们叫进来吧,我同意了!” 几分钟后,艾谢王后做出了选择,她选择站在丈夫一边。 第223章 王子殿下,这就叫做专业 石城下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了,双方连战两轮后,突然发现谁也奈何不得谁。 本来占据优势的哈米德王子,被对方的具装甲骑冲了一波损失惨重,只能勉强维持住局面。 纳斯尔二世也发现自己的甲骑竟然冲不动对面的古拉姆的步兵阵,随即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在他印象里,这支由他一手建立的禁卫军跟着他东征西讨十几年,击败过无数敌人,一直未逢敌手。 特别是当年连续夺取白水胡城、怛罗斯和八剌沙衮时,多次以几千骑击败喀喇汗国几万骑兵。 还杀死过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父亲巴兹尔,俘虏过萨克图的一大票兄弟姐妹。 可是怎么到了现在,竟然冲不动没怎么披甲的步兵了? “埃米尔殿下,布哈拉的城门打开了,出来的人打着金色骏马旗,是赛义德他们,他们控制了布哈拉,哈米德王子以及叛军们完蛋了!” 大瓦兹尔巴勒阿米激动的跑到了纳斯尔二世身边报喜,但纳斯尔二世很是淡定的看了这位老迈的大瓦兹尔一眼,并没有多少激动。 “我是王国的埃米尔,任何针对我的叛乱,都不会成功,布哈拉的市民是支持我的!” 虽然表面看起来相当镇定,但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纳斯尔二世用手使劲按着膝盖,努力控制着不让大腿颤抖。 “我的姨母放弃了我!现在我们没有退路了!” 哈米德王子看着从布哈拉城浩浩荡荡的出来的数千人,苦笑着冲身边的侯赛因将军和拉合尔书记官说道。 他在城中留了三千古拉姆,虽然不能攻占阿尔卡禁城,但也不至于失去对南城和北城的控制权。 出现现在的局面,阿尔卡禁城禁卫和大量布哈拉勋贵护卫能一起出城,肯定是艾谢王后出面了。 只有她,只有这位王后出面,才能瓦解城内古拉姆的意志,也只有艾谢王后承诺既往不咎,城内的古拉姆才会抛弃他哈米德。 这位王子现在痛苦万分,母亲早逝,姨母艾谢一直是他政治上的坚定盟友。 他两年岁相当,既像是母子,又像是姐弟,但没想到,第一个背叛哈米德的,居然是艾谢。 “薛将军,我想如果菊儿汗仍然还要躲在暗处的话,那就只能看着我们覆灭了!” 哈米德王子脸色苍白的看着薛守礼,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绝望。 难道这位菊儿汗,是存了占据布哈拉的心思吗?所以才会放任自己被剿灭,然后趁机攻占布哈拉? 是啊!几百万第纳尔银币,怎么比得上占领布哈拉? “稳住阵线!你以为你们还能有选择吗?你们以为纳斯尔还会放过你们?他要是如此仁慈,哈米德王子就不会带领我们走上这条路!” 布哈拉城的巨变,对哈米德王子手下古拉姆的打击,是非常严重的,很多不坚定者,在几千禁卫开出布哈拉的时候,直接就溃散了。 侯赛因一边提刀将跑的最快的溃兵砍死了几人,一边不断的大声怒吼着。 别说,还真是有点作用,谁叫纳斯尔二世残忍阴狠的性格,在这些年被暴露无遗呢。 这位埃米尔,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于反抗的他的人。 “菊儿汗呢?菊儿汗的大军呢?”勉强稳住了阵线,侯赛因立刻策马跑到了薛守礼身边。 他们有张昭这个后手,除了有限的几人以外,连很多军官都不知道,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这会,侯赛因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侯赛因,我的兄弟,准备战斗吧!”到了这个时候,哈米德王子倒是表现出了一个王储合格的心里素质。 “罗将军,请去通知菊儿汗陛下,占领布哈拉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那会让布哈拉变成一座死城。 萨曼王国有几百万人民,他们有自己的骄傲,是不会让任何外族统治他们的,如果菊儿汗能够信守诺言,我哈米德,愿意付出所有!” 哈米德王子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的,只要菊儿汗现在出现,任何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因为他现在已经只剩下七八千人了,士气更是几乎掉落到了谷地。 如果这时候纳斯尔二世肯出来表示可以赦免他们的话,这些人很快都会就地投降的。 咚咚的战鼓声响起,从布哈拉来的禁卫和石城过来的军队,一起缓缓朝着哈米德王子压了过来。 但哈米德王子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表示着纳斯尔二世不愿意放过任何的叛乱者,他不想赦免任何人。 “父亲,你的无情和自大还是没有一点改变!”哈米德王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侯赛因,我的兄弟,告诉所有人,我们还有援军!” 更加残酷的战斗开始了,纳斯尔二世下定决心不放过任何一个反叛者。 哈米德的布哈拉古拉姆们,也不得不为了能多活一会和王子口中那虚无缥缈的援军希望,而拼死战斗。 十里外,张昭的六千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周围出现的任何古拉姆弓骑兵,管他是哪一方的,都遭到了铁马都和保大营骑兵的无情杀戮。 连纳斯尔二世派出去征调伊克塔的信使,都全被追上杀死了。 薛守礼骑在马上狂奔而来,马儿跑的都开始口吐白沫了。 “大王,布哈拉城有人反水,哈米德王子就快支撑不住了!” 张昭点了点头,看戏看到现在,也差不多了,而且纳斯尔和哈米德两方的实力也观察的差不多了。 平心而论,经过一个月斋月的折腾,双方士兵的个人武技和装备还是可以的。 但是他们缺少战争经验,甚至还赶不上俱战提的常备军,再一个明显缺少大兵团的作战经验,不单单是士兵缺少,连将领都缺少。 如果要找个模板来类比的话,大约与唐末,特别是僖宗和昭宗时期的专业啦啦队——大唐神策军差不多。 都是大城市的小市民为兵,贵n代为军官,就算偶尔有些提拔起来的亮眼人物,但改不了军队整体不断下行的情况。 这是大城市兵的通病,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一千多年都解决不了,除非能发展到后世共和国的那种高科技、高技术需求时期。 “杨守礼!”张昭大喝一声。 “末将在!”杨守礼赶紧策马跑到前边来了。 “你带本部一千军马,给我控制住布哈拉的北门,这道门一定要掌握在我们手里!” 张昭虽然没打算真的去统治布哈拉,但也不准备把主动权拱手让给哈米德王子,有了布哈拉的北门,勒索起来也方便点。 “喏!谨遵大王教令!”杨守礼叉手应喏。 这个人有个长处,那就是统兵出击能力不是很强,但是很沉稳,也很细心,他去控制布哈拉北门,是最合适的。 “其余人随某一起,我们先打从布哈拉出城的军队,再打石城中的纳斯尔二世!” “喏!”众人轰然应喏,气势如虹! 。。。。。 一个又一个士兵倒下,连哈米德王子身上都满是血迹。 这位王子再也没有了原本的风度翩翩,他手里镶金嵌玉的长剑,更是只剩下了半截。 心腹书记官拉合尔被一支流失射中大腿,已经躺在地上连呻吟都发不出来,只剩下了苍白的嘴唇不停的在哆嗦。 至于侯赛因将军,哈米德王子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现在哈米德王子的古拉姆最多还有四五千人,被切割成了几块团团围住了,侯赛因大概率不是跑了,而是被分割包围甚至战死。 菊儿汗还是没出现,自己已经输定了,泪水从干涩的眼眶内涌了出来,一个失败的政变者,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不单单是他的死亡,他善解人意的正妃,妩媚可人的侧妃,聪明伶俐的儿子和乖巧的女儿,都不会有活下来的机会,甚至所有跟他有密切关联的人,都会死。 ‘当当当!’撤退的金铁声响起,哈米德王子顿时精神一振,这是菊儿汗的大军来了吗?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来的不是菊儿汗的军队,而是从石城来的使者。 属于纳斯尔二世的军队停止了继续进攻,因为他们已经胜券在握。 使者骑着一匹白马上,直接就驰到了距离哈米德王子不足两百米的地方。 “埃米尔殿下有旨!哈米德.阿布.本.纳斯尔,叛乱犯上、谋害父亲、罪大恶极,但只要你愿意现在出来跪地请罪,向伟大的埃米尔殿下认错,还可以保住家人。” 哈米德王子惨笑一声,果然是他的父亲,永远都想把好处全占了。 现在让他认罪保住家人,那么就不必担上连孙儿辈都容不下的罪名。 要是自己不认罪,处死他全家,那也不是纳斯尔二世残忍,而是自己不知好歹。 “父亲!你永远都这样,都是这么虚伪!我不会出来认罪的,永远不会向你认罪! 因为我没有罪,这一切都是你逼的!是你逼死了自己的儿子!我就是要让你成为杀害自己儿子和孙子的可悲者。” 哈米德王子只觉得浑身一阵说不出来的爽快,十年了,他兢兢业业的干了十年王储,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讨好父亲,保持自己的地位,到头来还是落得这样的结局。 或许没有菊儿汗这个催化剂,他可能永远不会有反抗的勇气,恐怕会连自己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就默默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但今天,他不想再忍了,放开心怀后,哈米德王子直接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对着石城的方向继续破口大骂的起来。 从纳斯尔二世的阴险自大,骂到他的虚伪残忍,骂的非常爽! 石城中,纳斯尔二世的脸都黑了,哈米德王子的声音非常大,简直就是把他的脸从他身上扯下来,然后放到地上使劲摩擦! “进攻!进攻!把那个逆子和他的所有人,都送进炼狱中去!”暴怒的老埃米尔,差点都要自己上阵了。 突然,就在纳斯尔二世黑着脸怒吼的时候,远处传来的雷鸣的声音,躁动的大地卷起了满天烟尘,一面面他从未见过的红底画着日月的大旗,在烟尘中****。 “敌骑!有敌骑!有敌骑!”石城最上方,哨兵猛地敲响了报警的大钟。 几乎是在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骑兵从三个方向冲来,两翼飞速疾驰的轻骑兵,就如同螃蟹伸出的两只大鳌一样。 纳斯尔二世的轻骑兵嚎叫着冲了上去,他们要为其他部队争取时间。 围攻哈米德王子的步军也赶紧收缩队形,许多人狼狈的奔逃着,都想跑到石城下再列阵。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两翼的轻骑兵还没冲到敌人近前,对方的轻骑兵就完美的射出了一波箭雨。 他们采用的是楔形阵,飞蝗般的箭矢没有任何浪费的,全部倾斜到了古拉姆轻骑兵头上。 顿时,这些早已战斗超过两个时辰的古拉姆轻骑兵,成片成片的倒下了,剩下的被敌方轻骑兵贴近一顿马刀,就给砍得七零八落了。 而往石城下退的步兵,则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对面的轻骑兵没有过来直接冲阵杀他们,而是利用机动优势,进行眼花缭乱的穿插。 轻骑兵不断的发出怪叫和射出箭矢恐吓着步兵,把撤退的步兵切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块。 这些惊慌失措的步兵,只能被迫乱糟糟的拥挤在了一起。 紧接着,排着紧密冲锋队形的具装甲骑就出现了,他们穿着一看就让人心头打颤的黑色铁扎甲,手里统一拿着长长的骑枪。 ‘咚咚!咚咚!’甲骑们在三十步左右猛然加速,看着跟飞过来差不多。 乱糟糟拥挤在一起的步兵们,哪有胆量跟这样的具装甲骑对阵? 往往在对面甲骑开始冲锋的时候,就哭嚎着四散开来,然后就被轻易的捅穿了后背。 这样击穿几个乱糟糟步兵团之后,整个战场上更加混乱。 没人抵抗,所有人都在哭喊着逃命!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或者叫做单方面屠杀给吓傻了。 纳斯尔二世的禁卫军万户长只能赶紧收揽石城下的四五千人,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石城下还是有一节斜坡的,不利于骑兵冲击,更方便步兵防守,更何况骑兵没了速度,骑弓就肯定不是步弓的对手。 不过他马上就发现这想法是多余的,因为对面的主力竟然不是骑兵,而是骑马重步兵。 张昭穿着金甲站在了人群中,对面的波斯人没有投石车,他们也造不出弩车,穿的拉风点应该问题不大。 五百套棉甲,全部补充到了他身边的士兵身上,有了这种跨时代的甲胄,前排士兵就还可以在里面穿上一套锁子甲,防御力成倍上升。 “风!风!风!”三千重步兵集体大声吼叫着,然后从胡禄中抽出了箭矢,再几乎同时将手中的长梢弓拉满。 这一切,都是在几分钟之内完成的,包括结阵也一样。 张昭眯着眼睛拉开了弓弦,随后拇指猛地松开,已经快被拉满的弓弦又飞速的回弹了回去,巨大的推力传导到了箭矢上。 箭矢在弓弦的嗡嗡声中急速飞出,箭杆甚至因为承受了巨大的受力而在空中扭动了起来,就像是一条急速甩着尾巴,想要跳跃龙门的鲤鱼一般。 ‘轰!’三千把弓弦同时震动的声音,仿佛是天边炸响的雷一样响,漫天的箭雨,就在晴空霹雳中,从湛蓝的天空上雨点般的落下。 石城外的山坡上立刻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大量尾羽还在颤抖的箭杆。 四五千纳斯尔二世的古拉姆和禁卫脆弱的如同稻草人一样,成片成片的在恐怖的箭雨中栽倒。 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 体力仿佛无限的勇士们,甚至都不需要军官们指挥,他们在张昭射出第一箭之后,就会把箭矢跟着抛射出去。 一直连续射出了四轮后,对面的敌人甚至都没组织起,哪怕一次有效的对射。 鲜血从石城的山坡上呼啦啦的流了下来,都快汇集成了小溪。 弓箭攒射完毕,四千人排着整齐的阵线,举起步槊与长枪,结阵向前。 已经几乎崩溃的敌人没有组织起任何的抵抗,如同木偶一般被连续杀死。 偶尔有些悍勇的,也很快就被后排手持神臂弓的憾山都甲士狙杀。 哈米德王子已经完全麻木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绝处逢生的狂喜都不能掩盖他此刻的震惊。 原来,在他眼中几乎不可战胜的阿尔卡禁城禁卫,在面对菊儿汗的军队时,是那么的脆弱,猎杀他们就仿佛一头猛虎扑倒一只黄羊那么轻易。 “王子殿下,喏!这..就叫做专业!” 薛守礼几个箭步窜到哈米德王子身边,还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哈米德王子的肩膀。 “等着当埃米尔吧!不过前提是你会兑现你的承诺。” 第224章 河中明珠布哈拉 亲自下令让人干掉自己的父亲是一种什么体验?哈米德王子从石城中下来的时候,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当他看着利刃插进纳斯尔二世胸膛的时候,竟然有种大仇得报的**。 但紧接着,一股说不明白的感觉开始人萦绕在他心头,哈米德王子竟然有点想哭,就像是纳斯尔二世是寿终正寝的一样。 “兄长!哈米德我的兄长,我愿意效忠你,永永远远的效忠!” 背后冲着哈米德王子哭嚎的,正是那位喜滋滋等着当王储乃至埃米尔的萨迪德王子。 刚才他在哈米德王子的逼迫下,指使手下的军官杀害了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本以为可以借此保住性命,没想到,却也被拖往了挖好的万人坑。 哈米德王子听也没听后面兄弟们的哭嚎,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去,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会不会也被推进万人坑呢? 一场血战下来,忠诚于他的布哈拉古拉姆,只剩下了三千多人,其中只有几百人是战死的,剩下的七八千人,都是看形势不对跑光了。 而菊儿汗呢,最少有七八千人吧,别说他现在没多少人,就算是有两万人,他也不认为可以打的过菊儿汗的军队,他们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且假如要是他是菊儿汗的话,才不会遵守什么承诺呢,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也干掉,然后收拢各处的古拉姆,直接当上布哈拉之主不好吗? “会说回鹘话吗?”张昭看见被蛮熊揪着领口,拽到自己面前的萨曼王储沉声问道。 这家伙还真是个中年帅哥啊!脸型犹如刀削斧凿一般的硬朗,配合一脸的性感小胡子,嗯,也就比自己差了那么一点点。 “会!”哈米德王子也抬起头看着马上的菊儿汗,顿时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这菊儿汗也太年轻了吧? 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脸上洋溢着几分惫赖的神色,与他想象中,满脸胡子大黄牙,浑身羊骚味,动不动就要砍杀几个人助助兴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冷风嗖嗖的吹过,哈米德王子回答这么一句后,马上的张昭也不说话了,双方就这么冷场了。 不过张昭是带着几十精骑骑在马上的,而哈米德王子则是满脸血污,还是被蛮熊揪过来的。 很快,哈米德王子就扛不住了,虽然这菊儿汗看着温文尔雅的,但谁知道那是不是表象? “萨曼王储哈米德,拜见上国可汗,伟大的众汗之汗菊儿汗陛下!” 血水浸透了哈米德王子的膝盖,他乖乖的跪了下去。 孺子可教也!张大可汗咧嘴大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笑。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舒爽一波波冲击他的脑神经,比曹延绵和小野猫郭婉儿一起上,还要爽的多。 果然,征服感,才是男人最高级的享受,就像是后世很多人喜欢女伴跪着为他服务一样,那也是一种征服,最初级的征服! 伴随着张昭大笑的,是周围甲士们鬼哭狼嚎地笑声。 今天,他们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阵亡,击破上万敌军,控制了人口数百万大国的王储,还将要发一大笔横财。 光是布哈拉,就是二十几万人,每个士兵,都能把自己的口袋装满。 “哈米德王子,我要恭喜你,从现在起,你就是布哈拉的主人,是萨曼王国的埃米尔了!”张昭跳下战马,把哈米德王子扶了起来。 哈米德王子浑身一抖,看来菊儿汗愿意信守承诺,不会占据布哈拉了。 那么现在,自己的任务就是赶紧满足菊儿汗的要求,然后把他们送走,然后,就可以关起门来当埃米尔了。 “当然,你所承诺的,是一定要兑现的!”张昭拍了拍终于露出喜色的哈米德王子肩膀。 “可汗陛下放心,小王一定会信守承诺的!”哈米德王子没有丝毫的犹豫,现在对他来说,钱财算得了什么! “那就好!不过在这之前,本王需要最少两千名少女,埃米尔殿下能提供吗?”张昭牵着哈米德王子满血血污的手,两人并肩朝布哈拉城走去。 “两千?”哈米德王子惊了,两千少女,给他一年时间,他也摆不平吧? 张昭淡淡一笑,怎么这哈米德王子有些傻的可爱? “埃米尔殿下你觉得,攻下这么大的座城池,连个美人都没有,我手下的勇士入城后,他们会不会自己去找?而且我们不会白嫖哦,我们会给钱的。” 哈米德王子悚然一惊,赶紧连连点头,按照河中的惯例,打下了布哈拉这样的大城市,三天不封刀才是常态,现在人家不过就要点女子,简直不要太仁慈。 张昭这才松开哈米德王子的手,等马杀才和郭广成两人将哈米德王子的坐骑夹在中间后,才示意他上马。 张昭带来了六千人,要把守布哈拉的关键区域,至少要保证四千人以上在岗。 能闲下来爽一爽的也就两千人不到,稍微轮换一下,两千个小娘子只多不少。 “儿郎们!进城!今日吾带你们去尝尝布哈拉小娘子的滋味!” 。。。。。 如果要在河中,也就是中亚找一座历史悠久古城的话,布哈拉和他东边的撒马尔罕绝对可以成为河中历史上的双明珠。 虽然这两座城市在后世都不怎么出名,在世界上没什么影响力,但那是因为整个中亚五国在世界上都无足轻重。 而在这个丝绸之路还在发挥作用,处于陆权国家的时代,布哈拉是全世界都很有知名度的大型城市。 光看他二十几万人口的规模就可以知道,这个时代的大马士革和巴格拉也就是这个规模。 这是真正的河中坚城,这是张昭对于布哈拉的第一感觉。 他也不得不替萨曼.胡达心酸了一把,这位萨曼王朝的始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坚城,会被如此轻易的攻克。 但张昭也知道,他其实是占了先知先觉的便宜,如果不是利用了哈米德王子,布哈拉这种坚城,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把他手下这几万人都拉来的话,也极大可能打不下布哈拉。 如果要在中国历史上找一个城市与布哈拉来对比,那就是南宋的襄阳和樊城。 此时的布哈拉地处泽拉夫尚河三角洲畔,也就是大唐所称的那密水 四百年前开凿的沙赫库德运河穿城而过,把布哈拉分为了南城和北城。 要攻打这样坚固的大城,不但需要陆上的攻城器械,甚至还需要一支水军。 所以如果萨曼王朝不出来内斗,这样的坚城加上三万守军,张昭无论如何的都攻不下。 石榴花的花香传遍了整个布哈拉,鲜艳的花瓣铺满了布哈拉主要的大道上。 一眼看不到头的居民,恐惧的跪伏在街道的两旁,连一个敢抬头的都没有。 这里的居民,已经快三百年没见过来自大唐的军队了,所以基本没人认出那面正在迎风飘扬的三辰旗。 三百年前,这里是昭武九姓安国的故地,盛产石榴,是石榴的家乡。 其实原本石榴就叫做安石榴的,后来才简化为了石榴。 昭武九姓的安国,也跟中国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安禄山这倒霉玩意的继父,就是昭武安国人,安禄山本人,则是离此不远的康国人。 那位极为鄙夷石敬瑭,骂他诎中国以尊夷狄,此万世之耻也的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也是位于布哈拉的安国人后裔。 安姓在后世,排在百家姓中第七十九位,其中至少一半,是昭武九姓安国人的后裔。 如果加上康、史、石、米等姓在中原的传播,特么的,布哈拉和整个河中,就该是我们的才对。 。。。。。 布哈拉,阿尔卡禁城,张昭毫不客气的直接夺了哈米德王子。 不!现在应该叫哈米德埃米尔所有的权力,还让顿珠和马杀才两人把他给看得牢牢的。 同时,张昭还抽调了八百甲士,控制了整个阿尔卡禁城,城中所有的男性都被赶了出去。 李若泰、白从信和马鹞子则被分别派了出去,三人分别守住了布哈拉的北门、西门和南北二城直接用来交通的几条铁索桥和渡口。 郭广胜和郭广成兄弟,则率人占领了布哈拉的府库和大瓦兹尔官邸。 大瓦兹尔巴勒阿米已经被哈米德亲自提刀砍成了一团碎肉,但这个负责布哈拉和萨曼王国运转的机构,可不止大瓦兹尔一人。 张昭不想让布哈拉陷入彻底的混乱,还是要让他们保持运转的。 布置完这一切之后,张昭就在阿尔卡禁城中召见了南北两城的所有宗教教长、勋贵豪商的代表。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不敢动弹的一票布哈拉权贵阶层,张昭先是冷笑三声。 接着让人把其中一个矮胖子拉出来,没有任何理由的直接拖出去砍了脑袋,随后他再把手里的令牌一丢。 “薛守礼,带两百甲士去,把他全家男丁全部一刀砍了!” 没有什么理由,这矮胖子也没惹张昭,单纯就是为了立威,就是看他不顺眼。 玛德,所有人进来都赶紧跪下,只有这矮胖子仗着宗教人士的身份跪的磨磨蹭蹭的,好像有那么点不服气。 效果很是立竿见影,矮胖子脑袋刚被送进来,领命去杀矮胖子全家的薛守礼刚出去,跪在城中的布哈拉权贵就瑟瑟发抖的哭嚎了起来。 人人都喊着大汗陛下饶命,再也没了刚进来时,那种做出一副害怕样子,但实际上各怀心思的小算盘,都开始了一门心思的求饶,这是真的怕了,想保住自己的命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一会就会给你们各人划出管辖地盘,我要什么,要找什么人,就赶紧给我办,谁的区域没办好,谁的区域敢阳奉阴违,哼!” 张昭再次冷笑一声,伸出手戟指地上的一群人。 “只要出了问题,你和你们的家人,你们区域的所有人,能活下几个人,就看某手下的甲士留不留请了!简单来说,哪里没干好,哪里就三天不封刀!” “不敢!不敢!我等一定谨遵大汗陛下的命令!” 鬼哭狼嚎的马屁声中,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应该可以慢慢睡个好觉了! 第225章 小萝莉塞菲叶 隐约透露出点点光线的房间中,张昭躺在一张大床上,随后把手一伸,手指突然触碰到了一团极度柔软的软肉。 鼻端随即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花香味,只是那团软肉突然不停的颤抖了起来。 张昭偏过头看去,一对灰褐色的眸子正看着他,透露出来的信息很复杂,但害怕应该占大多数。 张昭长吸一口气,以极大的毅力爬了起来。 这个女子应该是阿尔卡禁城中的宫女,或者是纳斯尔二世的后妃。 不过张昭昨晚没有动她,如果不是想到这个女子被赶出去后,肯定会倒霉,他都不想让她留在屋内。 倒也不是张大王要原地飞升成为贤者,而是他无法做到像马鹞子、顿珠他们那种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豪迈。 布哈拉这里,他肯定不会呆太久,没必要又带几个女人回去。 张昭现在光是在疏勒就有四个了,敦煌那边还有曹延禧和曹三娘子在等着,怎么说曹延禧也是正妻,没进门呢,就搞一堆女人带回去,也不合适。 一只烤全羊,配上酸甜酱和洋葱某种豆子酱作为蘸料,一国之主的早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吃什么包子油条豆浆,直接上烤全羊。 刚吃了两口,新任埃米尔哈米德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包就头巾和面纱的小女孩。 女孩看起来身材纤细,前不凸后也不翘,张昭就没再去关注他的相貌了。 在哈米德和这个小女孩身后,还跟着顿珠和马杀才两人。 这两凶神恶煞的憨货,昨晚差点没把哈米德埃米尔给整崩溃。 哈米德睡在床上,这两就总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连洗漱都必定有人监视。 “没吃早饭吧?坐下吃点,不然浪费了!”张昭没管哈米德和小女孩,而是招呼起了马杀才和顿珠。 昨天他处理事情一直搞到深夜,都忘了吩咐这两不用把哈米德看这么紧了。 马杀才和顿珠也没推辞,两人大大咧咧的坐下陪着张昭一起吃东西。 这是张大王为数不多从后世带来,而且一直还在坚持的习惯,那就是他吃饭不喜欢有人专门在旁边伺候,对于身边亲近人,尊卑也没有分的那么明白。 小女孩在张昭招呼马杀才和顿珠一起吃饭的时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她父亲纳斯尔二世不是特别吩咐的话,从来不让王后和子女跟他一起吃饭。 等到马杀才和顿珠竟然毫不推辞直接坐下开整的时候,小女孩眼中的惊讶神色简直都要包不住了。 她看看顿珠两人,又看看张昭,显然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认知。 “埃米尔殿下以及这位美丽的女士要是不介意的话,也请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张昭吃了两口,还是觉得不太得劲,干脆连哈米德两人也一起邀请了一下。 哈米德本来是不想坐下来吃东西的,与其父亲纳斯尔二世一样,不是他看中的人,绝对不可能有机会跟他坐一张桌子,不过现在嘛,他没有说不的资格。 倒是小女孩,喉头松动了两下,随后就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而且动作很快,狼吞虎咽一般。 呃!这么个小萝莉,吃起东西来,跟恶狗吃食一样凶残,张昭不得不转头关注了一下。 咦的一声惊呼,张昭把小萝莉脸上的纱巾给拿了下来。 因为这一看,他突然发现,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小萝莉啊! 亚麻色的头发,明眸皓齿。鼻梁挺拔,小嘴唇红嘟嘟的还泛着一层水光。 明显看着是属于东伊朗雅利安人血统,但是长的呢,完全在东方人的审美上。 与曹延绵那种西式雅利安美人不懂,这小萝莉属于典型的西人东相。 在西边雅利安人中看来,算是美人,但没有没到那种祸水级别,可是在中国人看来,简直比天仙还美,后世著名的俄萝就是这其中的典型。 “你很饿吗?”张昭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萝莉的身材,略微有点曲线,但也就仅此而已,可按照她现在的胃口,绝对长不出这种身材。 “还不是因为你!”小萝莉拿着一根羊排在用蜂蜜和果酱调的酸甜口调味碗中杵了杵,泛着油光的小嘴巴一翘,声音如同泉水滴落一样叮叮咚咚的,几分委屈中还有几分傲娇。 “因为我?”张昭还真不太理解这是为什么。 稍远点的哈米德脸色苍白中透露出些许忐忑,生怕小萝莉把张昭给惹毛了。 小萝莉可能也感觉到现在的阿尔卡禁城,不再是以前那个上下都宠着她的阿尔卡禁城了。 她稍微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几滴晶莹泪珠,噼里啪啦的从脸上滑落到了桌面上,可明明人有些怂了,但是嘴巴还是习惯性的没停下来。 “大汗昨天把城堡中的男人都赶走了,到处都是你的卫兵,女人们害怕的门也不敢出,大家只能干等着饿了一天了!” 张昭哑然失笑,他可没想过这个,他也没打算把这阿尔卡禁城中数百个女人饿死,这多可惜啊! “去跟郭天策说一声,让他不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吾还不至于会被几个女人害了!” 张昭踢了踢身边正在狼吞虎咽的顿珠小腿一下,这憨货,张昭说话间,他都快吃下半只羊了。 顿珠仰头灌下一大碗葡萄酒,扯起一根大羊腿,点点头就起身出去了。 “塞菲叶,拜谢大汗的仁慈!”手上油乎乎的小萝莉优雅的擦干了手上的油渍,随后双手牵起裙角,像只干干净净的布偶猫般,给张昭见了一个礼。 “大汗,这就是我的幼妹塞菲叶,从小就聪慧有礼,只不过性格稍显有些刁蛮了!” 哈米德摆出一副为父长兄的姿态,笑呵呵的向张昭介绍着塞菲叶,不过塞菲叶脸上飞速闪过一丝厌恶,随后又很快隐没不见。 “哈米德,我的朋友!”张昭亲热的叫着哈米德的名字,还把他称为了我的朋友。 就在哈米德喜出望外的时候,张昭手指着塞菲叶,很认真的问他。 “这个妹妹!你还要吗?” 是的,在这个神仙级小萝莉面前,张大王昨晚下定决心,不再沾惹无所谓的女人,以及不能带很多女人,免得把没见面整齐曹延禧给气死的担心,完美就消失了,你说这神不神奇? 开玩笑,这种档次的俄萝式的小萝莉,哪怕胸小了点,小屁股也不那么挺翘,那也不能放过啊! 而且嘛,张昭也是经过了一下考虑的,现在的萨曼波斯正处在由盛转衰的当口。 在原本的历史上,哈米德虽然没胆量发动叛乱,但也没丢掉小命。 纳斯尔二世在开斋节上,顺利把他这个从开始老实到最后的儿子,扔进了冷宫中。 但是没过几年,纳斯尔二世改宗十叶派引起的风波和国内的政治动荡更加激烈,最后导致了布哈拉的权贵阶层集体反对纳斯尔二世,因为他们都是循例派的信徒。 937年,禁卫军大将法利德和宗教实权派教长古尔干两人带头发动政变,直接囚禁了纳斯尔二世。 这些循例派权贵逼迫纳斯尔二世下台后,随即就把冷宫中的哈米德捧上了埃米尔的位置,是为努赫一世。 哈米德这种条件下继位,加上本身性格就有些懦弱阴暗,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国内军事贵族的造反此起彼伏,古拉姆的军权,也逐渐转移到了作为奴隶的突厥系民族手中。 自此,萨曼王朝就开始一泻千里的模式,而在今天,张昭的催化与到来,不过就是让这些事情,提前发生了而已。 张昭敏锐的感觉到了,他又处在了一个风口上,一个可以拿下这个腐朽王朝的风口上。 但是很可惜,本身的条件却不允许他进一步做些什么。 他本来是想当萨曼王朝父汗的,但现实的情况却是萨曼王朝已经有了一个爹。 这个爹,就是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 因为萨曼王朝的统治者,从实际上来说,并不是国王,而是阿巴斯王朝任命的,有相当大独立权的总督。 所以萨曼王朝的统治者不是国王也不是苏丹,而是埃米尔。 当然,此时的阿拔斯王朝比萨曼王朝政治还要腐败,实力也大不如前,但他仍然是天方教世界的哈里发。 张昭攻破布哈拉劫掠一番没问题,一票天方教国家,可能都会看萨曼王朝的笑话。 但张昭要是想盘踞在布哈拉,要当萨曼王朝的父汗,那就不行了,绝对会导致天方教世界的干涉。 除非他愿意留在这里成为一个信教者,然后再狠狠干败这些家伙几次,这同时,还要防备国内大量不满权贵的反抗,毕竟萨曼波斯只是腐朽衰落,而不是不行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那就是拿上足够的好处然后闪人。 可是....张昭总觉得不爽,这么好的机会,就捞了点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于是,等到塞菲叶公主出现在他面前后,张昭就有计划了。 这么漂亮的小萝莉公主,肯定要弄到手,同时,以后他和塞菲叶公主如果能诞下子嗣,那么也相当于拿到了萨曼波斯的弱宣称。 等到东归中原,再兴神州后,正好把自己儿子派回来。 那时候,萨曼波斯衰落不堪、烽烟四起,一个顶着桃花石帝国皇帝、众汗之汗菊儿汗之子和纳斯尔二世外孙的天命之子,带着十万大军突然出现,那这片地方的主人,还能是别人吗? 嗯!当不了哈米德的父汗,就勉为其难当一当他的妹夫吧!张大王喜滋滋的想着。 他的布种战略,让儿子统治欧亚大陆的天才般设计,又向前走了一步,以后实封的亲王,就别封在国内了,都封出去夏君夷民去。 “大汗陛下!塞菲叶愿意跟你走,但是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塞菲叶公主仰起挂满了泪珠的小脸蛋,跪在铺了珍贵地毯的地上,向张昭请求到。 哈米德的脸顿时就黑了,他知道塞菲叶要干什么,一定是要把他的妹妹潘泰雅和母亲艾谢带走。 其实这位嫡亲姨母的背叛,让哈米德内心受伤颇重,但他也还没到要向姨母和妹妹们下手的地步。 塞菲叶这样明显的不信任,又在哈米德的心口上,狠狠的划了一条大伤口。 “说吧!一般的,我都会满足你!” 张昭看了一眼哈米德,麻溜的就同意了,让这位新晋埃米尔不爽的,一定对自己没什么坏处。 “塞菲叶请求大汗能让我把母亲艾谢和妹妹潘泰雅一起带走。” 果然,小萝莉的要求就是哈米德猜的,因为见惯了宫廷争斗残酷的塞菲叶,实在不敢去赌一位埃米尔身上少见的仁慈。 “可以!”张昭点了点头,同意了,潘泰雅,这是波斯传说中著名美人的名字啊!据说太过于颠倒众生,以至于常年得把脸遮起来。 敢起这个名字的,那也一定是极为漂亮的美人,这样的小姨子,完全可以带走,万一赛菲叶公主生不出儿子,还可以作为替补嘛。 至于艾谢王后,呃!年龄可能不小了,舅父天子应该不会喜欢。 那就算了,这次回疏勒,就不给舅父带美人了,想来他也不稀罕。 对!一定是这样! 第226章 怎么反倒还繁荣了呢? 清晨的布哈拉,一个带着粟特尖帽子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出门了。 他是属于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军中的木匠,具体的工作是负责打造鞍具甚至冲车、投石车等攻城器械。 这是他们家族几百年就传下来的手艺,甚至他家周围的邻居,也全部是干这个的。 每日清晨,他们都需要到分管木匠的迪赫坎处点卯,然后有活就干活,没活干的那就是最美好的一天,因为他们就可以出去接些私活补贴家用。 “嘿!卡迪尔,你看,街上就好像跟平常一样,一点也没改变。 迪赫坎不是说有什么吃人的菊儿汗进城了吗?他们怎么不来杀人抢劫?会不会根本没有什么人进城,就是哈.....。” 卡迪尔猛地转身,捂住了跟上来的这个,神经大条邻居兼同事的嘴巴。 这话可不能乱说,昨天西边一个街区的邮政官,就是因为说哈米德王子杀害了埃米尔,最后全家都被拉出去再也没回来过了。 “肯定来人了,因为萨勒曼家两个女儿都被带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呢,只是托人送回来了四块第纳尔银币,据说是陪菊儿汗的勇士饮酒吃肉去了!” 邻居被卡迪尔满是汗臭的大手捂的只翻白眼,那味道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他哇哇叫着奋力挣扎一番,终于把卡迪尔的手给掰开了。 卡迪尔害怕他继续说些要命的话题,只能自己开始转移话题,果然,邻居被卡迪尔的新话题给吸引了。 “呸!为了银币脸都不要了,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因为她们的心灵已经脏了!” 邻居酸的牙齿都要掉了,嘴里却在羡慕嫉妒恨的低声怒骂。 卡迪尔知道,萨勒曼的两个女儿都长得跟花朵一般,他这邻居一直眼馋不已,还上门去提过亲,不过萨勒曼看不上他。 这会听到自己心中的女神被菊儿汗的勇士带去饮酒吃肉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自然是酸的快崩溃了。 “我倒是觉得你的机会来了!”又走过来一个雄壮的大汉,也是他们的邻居兼同事,大汉拍了拍酸柠檬邻居的肩膀。 “菊儿汗的勇士据说一个能打我们一百个,他们要人去陪睡,谁敢不去? 但这么一来,萨勒曼的女儿也就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你再去提亲,不正好能白得一个美人?” 这个时候的河中,哪怕经历过大唐文化和天方教文化的两拨冲击,但在男女问题上,裤带子也是很松的。 胡姬不就多是这个地方的女子嘛,在大唐出了名的烧。 实际上就是大唐和天方教,子啊对待男女问题上的风气,也是很开放的。 中国的保守,要等到理学发挥到极致的南宋中期以后。 天方教的保守,则是因为近代被世仇信基督的欧洲人,给欺负惨了导致的。 基督教和天方教本就同源,要是天方教再继续保持开放,恐怕就要被欧洲基督教给彻底把文化都洗没了。 于是他们只能拼命保守,用保守的原教旨主义把民众裹起来,不给基督教洗脑他们的机会。 所以,在这个时代,河中地区是不存在多少贞洁观念的,只不过嘛,二手的肯定没有原装的那么抢手就是了,但对于卡迪尔这个神经大条邻居来说,能娶个萨勒曼的女儿,哪怕就是怀了崽的,也很不错。 三人边笑边走,街道虽然冷清了点,但其实卡迪尔很喜欢现在这个感觉。 菊儿汗的勇士并没来骚扰他们这些普通人,虽然不时有哪位老爷全家给拉出去砍了,但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反而心里还有些幸灾乐祸。 有菊儿汗的勇士在,平日里那么耀武扬威的权贵官员迪赫坎们,也纷纷低下了头颅,人人温顺的如同绵羊一般。 市面上的粗麦和面饼也没有涨多少,总体来说,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布哈拉人,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卡迪尔,听说你们祖上是从东边来的桃花石人,说不定这菊儿汗也是从东边来的呢!”雄壮的邻居突然说道。 一副典型混血儿相貌的卡迪尔偏着头回忆了一下,他们家族的确有传说,说他们家祖上是从东边来的桃花石人。 或许是被俘虏过来的,也或许是定居在这的,具体情况已经说不清楚了,不过他们家的木工技术,确实跟本地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就连卡迪尔这个姓氏,据说也跟他们祖上的来历有关,卡迪尔在布哈拉的意思是能干的,有能力的人,这是当年他祖上精擅木工活,而被总督大人赐下的姓氏。 但是,这只是传说而已,家族里的老人都不敢说这就是真的,所以卡迪尔也没当回事,只是心理,有了些许期待。 。。。。 杜环,当张昭从一位叫做贾法尔.鲁达基的阿尔卡禁城宫廷诗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是愣神了很久的。 这个名字,对于很多后世的中国人来说,可以说是非常陌生的,但他在关注大唐历史的人心中,有着很高的知名度。 杜环,唐玄宗时期人,出自京兆杜氏,名门出身的他早年投身安西军中,在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麾下,担任掌书记这样的小文官。 他跟随高仙芝参与了怛罗斯之战,战争中杜环被大食人俘虏,并掳掠到河中等地,几年之后才被施放。 但杜环没有直接回国,而是跟着大食军游历了整个天方教世界。 他去过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去过地中海地区,埃及、突尼斯、埃塞俄比亚、索马里、土耳其甚至希腊等地。 是中国最早到达非洲的人,也有可能是最早到达欧洲的人。 762年,杜环结束游历乘商船回国,他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经行记》一书。 书中详细描述了河中、波斯、阿拉伯地区、地中海地区、非洲东海岸的地理和风土人情。 对于大食法(天方教)大秦法(基督教)也有详细记载,比起西方人自己的记述,要详细可信的多。 只是万分可惜的是,《经行记》后来失传了,我们只能在某些引用其记述的文章中,寻得一点点蛛丝马迹。 可以说,杜环的这本《经行记》要是不失传的话,很大可能,中亚、西亚和拜占庭帝国的很多历史都要被改写。 张昭在神游天外,但这位自称贾法尔.鲁达基的波斯人,还在用回鹘语跟张昭聊天。 聊他的曾祖父曾经拜在杜环门下,学习来自桃花石知识的事情。 当然,张昭不知道,这位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眼睛也不太好的老头,在后世的中亚五国乃至天方教世界,有多么著名。 这位贾法尔后世被称为波斯诗歌之父、沙漠诗魂,波斯文学史上的恒星,是波斯古典文学的奠基人。 塔吉克斯坦驻华使馆还因为这段渊源,多次在中国举行贾法尔.鲁达基的诞辰纪念。 不了解,所以就不重视,贾法尔.鲁达基觉得这个菊儿汗竟然是来自桃花石,为人彬彬有礼有很有学问,特别是比较尊重文化人,跟他聊天很开心。 张昭则是一边聊天,一边回忆杜环在《经行记》中的一段记录。 杜环记录说在怛罗斯之战后,有大量的工匠被阿巴斯王朝俘虏,在布哈拉,他曾见过有京兆人樊淑为汉匠,河东人乐陵、吕礼为织络者等。 这表明,在布哈拉等城市,曾有大量的唐儿工匠,他们或是被俘虏,或是不得已无法回归故国,但人数肯定不少。 本来已经过去两百多年,这些人的后裔定然早就成了当地人,甚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事了,但张昭不管,这些都是技术人才啊! 他正愁没有借口从布哈拉勒索一匹能工巧匠呢,这下可算是有借口了。 在这个时代,匠人就是最先进的生产力。 所以除了哈米德承诺的六百万第纳尔必须要一分不少以外,张昭还准备从哈米德这里勒索走至少两百人的各种工匠。 说干就干,张昭赶紧让今天在他身边担任贴身护卫的王通信,出去通知阴鹞子,让阴鹞子直接去找哈米德王子要。 勒索与抢劫,这其实也是一门学问,特别是上升到国家行为以后。 张昭在阿尔卡禁城中跟大诗人聊天,逗一逗小萝莉,但以阴鹞子为首,包括张忠、郭天策、朱清泉、杨守礼、郭广胜等人,则累得死去活来的。 因为哈米德承诺付给张昭的六百万第纳尔中的四百万,要在布哈拉提走。 但你以为就是简简单单的提走四百万枚银币回去,那就太傻了。 如果是四万枚银币带回拔汗那去,那就是一笔横财,但要是四百万的话,这就麻烦了。 因为到了仅仅只有十几万不到二十万人的拔汗那,一次性带回去四百万第纳尔,跟带回去四百万块小石子没什么区别。 货币这东西,必须要与生产力搭配起来,必须要流通起来才有意义。 以拔汗那这点人口和物产,以及丝绸之路那小的可怜的规模,四百万,不!六百万第纳尔带回去,直接就会引发剧烈的通货膨胀。 哪怕就是加上疏勒和于阗也一样,这么多钱砸下去,绝对是会消化不良。 除非张昭有仙法把这些银币运到中原去,只有中原,也才能一次性消化六百万第纳尔,而不至于引起通货膨胀。 所以张昭成立了以阴鹞子为首的太仓司,他们把这批四百万第纳尔中的一百万封藏起来,作为张昭的私人所得,张昭则不会让它们很快流入市场。 其余的三百万第纳尔,再拿出两百万出来,用以在布哈拉周围采购健牛、牛羊皮、牛筋、锁子甲、香料、粮食、大食红宝石、果干、毛毯等物品。 这一来可以促进布哈拉市场的繁荣,还可以减轻周围萨曼波斯伊克塔对张昭的敌意。 因为这些东西是需要到布哈拉周围去买的,这些伊克塔们赚到了钱,就不会轻易被野心家鼓动起来与张昭作对了。 最后的一百万第纳尔,会拿出五十万第纳尔,作为此次七千大军的犒赏。 剩下的五十万,阴鹞子等人则用在了采购马匹上。 布哈拉到俱战提一带,就是汗血宝马的老家,虽然纯种的汗血宝马实在有点娇贵,饲养成本很高,不太适合拿来大规模装备。 但这一代有很多汗血宝马的杂交后代,其中某些成熟的杂交后代品种已经很稳定了。 耐力好的,爆发力好的,力气大可以用来拉车的都有,张昭准备带一大批回去。 此外张昭还要在这里招募一匹擅长养马的牧民走,也需要给点安家费。 这一切在张昭的安排下,他占领下的布哈拉,竟然显得喜气洋洋的充满了活力。 商人和伊克塔赚到了钱,平民的工钱都涨了五成,还随时有活干。 进城的六千大军被好酒好肉和三千布哈拉小娘子好生伺候着,也没几个人犯军纪到处去惹事。 好一派繁荣兴旺的模样! 第227章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 卡迪尔在跟人打架,具体来说,这个‘人’是他的妹夫。 因为刚刚点完卯的卡迪尔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他的妹妹,被眼前的妹夫也给送去陪菊儿汗的勇士了。 没错,是送去的,而不是被迪赫坎强行带去的,为的就是那两枚第纳尔银币。 为了这两枚第纳尔银币,这个人面兽心的妹夫就把他妹妹送去给别人.....。 倒霉的妹夫完全没想到,一个老实人发疯之后战斗力竟然会这么强,平素被人骂了都不怎么敢还嘴的卡迪尔把他骑在身下,拳头雨点般的落了下来,打的他鬼哭狼嚎的。 壮汉邻居站在卡迪尔身边,怒视着卡迪尔妹夫的几个兄弟,不让他们上来帮忙。 别人不知道卡迪尔为什么如此发疯,壮汉邻居是知道的。 这卡迪尔母亲去世的早,家里的家务实际上全是他妹妹在操持。 小妹七八岁起,就开始给卡迪尔和父亲煮饭、洗衣服、补衣服、做衣服,照顾两人男人的一切,让他们能放心在外讨生活。 可以说,这个小了卡迪尔五六岁的妹妹,实际上是一直在扮演者卡迪尔母亲的角色。 越打,泪水就从卡迪尔的眼眶中掉了下来。 壮汉邻居不知道的是,就是为了照顾卡迪尔,妹妹错过了嫁人的最好年纪。 而且妹妹本来是不准备嫁给现在这个妹夫的,是卡迪尔看对方家里尚可,一力坚持的结果。 平日里妹妹因为生不出孩子挨过打,他就生生忍了,但是现在,他忍不了。 “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越想越痛苦的卡迪尔被人抓住了手,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壮汉邻居。 他这时候才发现,身下妹夫被他打的口鼻来血,已经昏死过去了,而在不远处,妹夫的几个兄弟正鼓噪喊叫并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糟糕了!卡迪尔心里一惊,怒气开始消退的他知道麻烦大了。 妹夫家跟他们家不一样,人家是个大家族,随时能拉出十几条壮汉 他能打得过妹夫,不可能打得过妹夫十几个兄弟,恐怕壮汉邻居一不在,他就要挨群殴了。 而且,妹妹是已经嫁出去了的,他不可能护得住妹妹一辈子,今天他这么打了妹夫,等到妹妹回去以后,还不得被打死? 想通了这个后,卡迪尔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脑子里已经混沌成了一片浆糊,眼前闪过的,全是妹妹被殴打的画面,他甚至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 “卡迪尔!卡迪尔!迪赫坎问你话呢!” 等到卡迪尔再听到壮汉邻居说话的时候,分管木工的迪赫坎已经怒气冲冲的站到他面前。 与人斗殴,还让自己喊了五六声都不说话,要不是菊儿汗在城中,谁都不敢弄出大动静,卡迪尔这会估计早被迪赫坎让人给打的满地爬了。 “外面有位上国将军找你有事!赶紧跟我出去!”迪赫坎满脸厌恶的表情,让卡迪尔如坠深渊。 壮汉邻居出于义气,能为他挡住妹夫的兄弟们,但肯定不敢来挡迪赫坎,谁得罪了迪赫坎,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 哈米德爽快的同意了张昭要求招募两百工匠的要求,别说两百工匠,只要张昭快点走,四百工匠哈米德都肯给。 而且他还额外提供了一项帮助,当年确实有不少的唐军俘虏以及自愿定居在布哈拉的汉人,布哈拉的阿尔卡禁城中,甚至有他们的档案。 毕竟这些人为布哈拉乃至整个天方教世界,带来了先进的纺织、造纸、绘画、乃至数学方面的技术。 更印证了先知马哈茂德的名言‘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 虽然这些唐人的后裔失去了学术氛围之后,大多没有了他们祖先那样高超的技艺,但阿尔卡禁城的档案中,还是记载了很大一部分唐儿后裔的情况。 有了档案可以按图索骥之后,目标就很明确了,张昭决定把他们所有人都带走,管他们还记不记得祖先,张大王只是需要一个纽带,来强化他们的效忠而已。 卡迪尔见到了妹妹,比起嫁人后一直的强颜欢笑和不经意露出的几分愁苦面容,此刻的妹妹,竟然露出了几分久违的开心和娇羞。 妹妹的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壮汉。 鹰钩鼻、三角眼,露出的手臂上一道长长疤痕,右手总是习惯性的按着腰间,看起来好像随时要拔刀砍人一样。 “卡迪尔,这是....,这是..。”妹妹红着脸说了几声,硬是没说下去,但从脸上的娇羞看来,她一点也不怕这个壮汉。 “卡迪尔,你知道吗?我们的祖先真的是桃花石人。”说着妹妹看了身边渗人的壮汉一眼。 “刘盛,就是我们祖先真正的名字,我们不姓卡迪尔,应该姓刘!菊儿汗要带着我们回家,我们一起走吧!” 壮汉冲卡迪尔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他应该是想向自己‘和善’地一笑,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匹饿狼对你张开了垂涎三尺的大嘴一样。 “赶紧回家收拾下东西,跟着我们大王,有你吃香喝辣的,某叫做李在元,是大王麾下憾山都的火长,你妹子以后就跟着我了!” 壮汉说着磕磕巴巴的回鹘话,卡迪尔其实也不太能说,但是勉强听得懂,配合着手势之后,卡迪尔搞清楚情况了。 自己的妹子去陪的菊儿汗勇士,就是这个壮汉,而且一去就被直接相中了。 壮汉甚至不嫌弃他妹子早已嫁人,愿意娶她,至于那个口鼻来血的妹夫同不同意,好像没人关注。 两人交谈间,脸上满是血渍的原妹夫,被迪赫坎招呼了两个人给抬了出来。 李在元看着自己这个一见钟情,据说还是唐儿后裔的娘子,有些醋意上涌的撇了撇嘴,随后真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 “要不...就砍一只手就算了!”卡迪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求情了。 李在元楞了一下,他本来只是想切两跟手指头以示惩戒的,没想到这个大舅哥还挺记仇,管他,砍手就砍手吧。 “李...,菊儿汗不是需要工匠吗?让我来选吧,我知道那些人是真有本事的!” 原妹夫凄厉的惨叫声中,卡迪尔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离开布哈拉吧,妹妹就再也不用受罪了,或许回到祖先的土地上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阿尔卡禁城中,今天是张昭进入布哈拉的第十天,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工匠、马匹、银币、物资都已经准备完毕,他决定后天就离开,再不走,哈米德估计就要疯了。 而在走之前,张昭正式举行了一个大规模的聚会,将手下大部分军官和勇士都召集了起来。 大碗酒、大块肉加上香喷喷的小美人,众人一起好好乐一乐。 “大王,臣白从信现在相信了!” 张昭喝完碗里的酒,正无语的看着顿珠把手中怕不得有一百五六十斤的胖妇人,高高举起开始炫耀的时候,白从信突然端着一碗酒,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相信什么?”张昭奇怪的看了白从信一眼,这个家伙这会怎么看起来神叨叨的。 白从信突然单膝跪倒在了地上,兴奋的盯着王座上的张昭。 “臣听闻,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昔年太宗文皇帝兴于隋末乱世,建立大唐,一统天下得天可汗之称号,今距太宗文皇帝时,约五百年之数。 今大王兴于窘困,未及两年,已拓土千里,得诸族拥戴,上菊儿汗尊号,更提精锐之师三万无敌于四方。 萨曼波斯,西域盛国,丁口六百万之巨,带甲十万有加,如今我等只需天兵六千就可倾覆此等盛国,足证大王乃天命五百年兴之王者啊!” 咦!还有这个说道? 张昭在王座上摸了摸自己下巴终于开始长出来的胡须,虽然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但你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白都尉此言大善!”郭天策也离开扳足案来到中间,也很麻溜的在张昭王座前单膝下跪。 “昔年太宗文皇帝家世渊源,为国之柱石,祖先有唐公之爵。 大王祖上南阳郡公张公孝嵩,世之名臣,提万余乌合之众,就能横行河中,大王今日君临布哈拉,岂非效祖先之雄风乎? 更兼大王曾祖太保公,天下英雄,身陷胡虏不失忠贞,使黄河九曲归汉,也是国之柱石,恰与太宗文皇帝祖上类同!” 诶!这好像也是没错哦!论家世的话,张昭祖上权势可能不如李唐的陇右李家,但论忠贞为国,是要超出的。 “昔年太宗文皇帝初次受封爵位,即为敦煌郡公,正是大王祖地。 憾山都甲士勇猛无双,类比昔年文皇帝之玄甲精锐,原来五百年兴之王者,正好验证在大王这啊!” 拍马屁嘛!灵感上来,那是挡也挡不住,杨守礼脑子活,瞬间想到了另一个相似的地方。 而且他想着想着,好像,似乎,这真有点太巧合了啊! “诸位快起来吧!再说下去,我就要成太宗文皇帝在世了,至于是不是五百年兴的王者?我看不在吾一人,而在于诸位,在于我等能否从始至终同心同力!” 张大王脸上笑开了花,就喜欢你们这无端联想的劲,不过呢,现在还不适合继续讲下去,再讲下去,那还不得直接开始劝进? 虽然张昭阻止了手下人开始的无端联想,但是所有人看张昭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众人认真联想了一下张大王和太宗文皇帝的相同点,发现还真是不少。 同样尊贵的家世,同样英雄的祖先,都跟敦煌有很深的渊源。 同样年轻善战,同样的善于治军,同样待手下臣子如同兄弟,同样从不因私废公,更体恤士卒,能使人效死命。 隋末乱世,群雄并起,互相征伐不休,天下民生困苦,所以有太宗文皇帝出世天下遂安。 如今中原,城头变幻大王旗,比之隋末更甚,或许真的要出一位五百年的王者了。 “哈哈哈哈!大王,你果然是天命之主,日后坐上了大明宫的龙椅,那我蛮熊岂不就是黑煞星鄂国公了! 看来某得从这布哈拉带走个小娘,这样白夫人就有了,再找个黑的就齐活!” 别人都在寻思张昭是否就是天命之主的时候,蛮熊已经很快联想到大唐英雄全传上去了。 他这话一出口,王通信就不服了,他一下推开身边的美人跳了出来。 “大王,蛮熊使不得双锏,这黑煞星尉迟恭,明明是末将才对!” “好你个矬驴儿!敢与某抢!” 蛮熊大吼一声,当胸一拳打来,王通信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哪肯罢休,两人嚎叫一声就扭打在了一起。 尼玛的!张昭无语的翻了翻白眼,每次大型宴会,喝多了就会这样。 不是集体一起尬舞,就是上演全武行,不过还好,打归打,还是有分寸的。 张昭也习惯了,等会假装生气去劝开就是。 阎晋这次没出去凑热闹,而是悄悄看了张昭一眼。 如果大王能成为太宗文皇帝,那他是小孟尝胡国公秦叔宝呢?还是凌烟阁上的李卫公呢? 在风靡整个安西的《大唐英雄全传》刺激下,在连番奇迹般的鼓舞下,张昭的身边人,心境起了变化。 他们的视线,终于不在束缚于归义军和于阗金国这一亩三分地了。 第228章 帝国坟场的新篇章 细柳州,单独把这个名字拿出来的话,很多人下意识的会以为是在广西,或者以为他就是柳州。 但实际上不是,这是大唐在今阿富汗地区设立的军州,细柳州隶属于条支都督府,州城叫做护闻城,地址就在今天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 想到喀布尔这个名字的时候,张昭是感叹了很久的,等到了护闻城之后,他更是心里不知道是股什么滋味。 因为护闻城明显是唐代河中筑城的风格,夯土墙加中式城楼,城内还有几十套没被完全破坏的居民房,也是中式的院落结构。 城北穿过的大河,也就是后世的喀布尔河,现在仍然被当地民众用奇怪的口音称为细柳水。 大军进城的时候,这里的居民仍然知道他们的桃花石人。 战战兢兢的城主,还专门把张昭带到了一座已经半塌的高大夯土建筑面前,告诉他这里就是唐王城,当年有一位桃花石人曾在这里当过王。 护闻城原本是当年丝绸之路的一部分,控制了从河中进入天竺的商路。 但安史之乱后,前往天竺的商人逐渐断绝,护闻城就从原本兴盛的贸易重镇,变成了封闭于高原河谷中的边陲小城市。 他们没有还处于贸易节点上的布哈拉和撒马尔罕那样,能接收到很多来自外界的信息。 这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大唐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对外界的印象,还保存在祖先的时期。 以至于张昭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一路过来进入这里,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因为这里的很多人,对于那个祖先口口相传的桃花石,竟然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但一切又已经物是人非。 不过就在张昭带着一股缅怀和神伤的淡淡凭吊感,环顾四周的时候,郭天策慢慢凑了过来。 “大王,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唐王城,因为当年只是羁縻州,而且只是因为大食人东进逼他们改信后,方才投靠朝廷的。 咱们当年能控制住昭武九姓各国就费了很大的劲,不可能派人来统治这里。” “但是这些建筑,看着就是中原风格啊!” 张昭也觉得,就算大唐再强盛,但阿富汗距离中原也实在太远了,不可能实控这里的。 但护闻城中的一些建筑,却又真实证明了大唐的存在。 “这些,应该是当年萨珊波斯之王卑路斯的后人,从河中招来汉地工匠修建的。 萨珊波斯的遗民,曾经接受过朝廷的册封和资助,他们在这里打着大唐的旗帜,对抗过白衣大食人来着。” 好吧!这只过了两百多年,都已经众说纷纭了。 一千多年后,要弄清当年大唐在阿富汗设立的条支都督府和波斯都督府,是否真的实控,肯定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还好,他张昭不久来到这里了嘛,一切都还有机会。 “安营扎寨,再把萨迪德王子给我请过来!” 想到这,张昭大发雄心壮志,不管大唐是不是有过实控,老子来办,不就可以了? 。。。。 多少天了!萨迪德王子终于感觉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从***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如同梦魇一般。 他从满心欢喜回到布哈拉,认为自己很快就能当上王储,再到被父亲纳斯尔二世逼着去干掉兄长哈米德。 然后自己也起了连父亲一起干掉,当上埃米尔的心思,最后则是被兄长哈米德王子的随从扔进了万人坑。 那可真是绝望啊!萨迪德王子现在还记得他身边地狱般的哭嚎和惨叫。 硕大的万人坑中,他自己带来的赫拉特古拉姆,阿尔卡禁城的禁卫,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被推进了万人坑中。 满天的泥土,仿佛从天下泼洒下来的一样,身边的一个军官哭嚎着张大了嘴,把天下掉落的泥土不断往嘴里吃。 好像那样能让泥土没法填满万人坑一样,几个想要爬出去的禁卫,直接就被捅死在了坑中。 萨迪德自己也跟失心疯了一样,学着其他人,同样张大嘴巴,把天上掉落的泥土往肚子里面吃,直到他被人拽上来后,嘴里仍然还在吞咽。 “萨迪德,出来!大王要见你!” 哐当,门被推开了,一个雄壮无比,近乎光头的壮汉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喊道。 萨迪德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直呼自己名字,而有丝毫的不悦,脸上反而迸发出了无限的讨好,其中也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激。 因为他就是被这个叫做蛮熊的壮汉,从万人坑中救出来的,那种拯救他与地狱中的感觉,让萨迪德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萨迪德见到了正在忙碌的张昭。 他不知道这位年轻又威严的菊儿汗要让他干什么?但萨迪德明白自己没有选择。 就算现在菊儿汗让他吃翔,他也得吃,不光吃,还要品鉴一下味道。 “萨迪德王子,请过来!”张昭安排完了这几天的日程,冲着萨迪德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点。 “伟大的众汗之汗,这里没有什么萨迪德王子,只有您忠诚的仆人萨迪德!”萨迪德王子麻溜的双膝跪下,然后直接膝行了过去。 你娘的!张昭楞了一下,现在的人也太精了,搞得他本来想给这家伙来个下马威的机会也没有。 ‘咳咳!’张昭只能干咳了两声,接着冲郭天策挥了挥手。 “让马杀才把人带进来吧!现在该让他们见面了。” 萨迪德王子惊讶的偏过头往门口看去,几分钟后,一个眼中泪花闪动的美妇人,牵着三个粉妆玉琢的娃娃出现在了门口。 萨迪德王子眼泪轰的一下就喷涌出来,这是他的正妻和孩子。 “大汗陛下!萨迪德叩谢你的大恩大德!呜呜呜呜!” 张昭看了几眼这个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的萨迪德后,才让身边的氾顺把他扶了起来。 不管这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扮的,张昭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只是想给哈米德找个对手,继续削弱萨曼波斯,以及方便自己劫掠天竺而已。 “听说这里是王妃的家乡?不知道有没有熟悉去往天竺的人?” 张昭要问的地方,就是开伯尔山口,但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其实张昭知道开伯尔山口的大概情况,毕竟后世他是个喜欢玩全甲格斗,还喜欢游戏开疆的p社玩家。 他知道开伯尔山口实际上就是沿着细柳水(喀布尔河),从喀布尔直达后世巴基斯坦的***堡的一段河谷路,但具体情况他不是很清楚。 因为喀布尔在三十年前,都还是属于如今统治印度河流域一带的夏希王朝一部分,张昭不清楚现在开伯尔山口是否还有防守,以及道路情况如何? “奴的家乡,正是此处,家族中也有商队与天竺有些联系!” 萨迪德王后听到张昭的问话后,赶紧匍匐在了地上回答道。 张昭点了点头,指着站在他身边的顺义左军兵马副使拉希德.萨莱曼,对萨迪德王子说道。 “我来为王子介绍一下,这位正是原俱战提的守将,现在是是本汗的兵马副使拉希德.萨莱曼将军,他将要奉本汗的命令,镇守此地。 不过萨莱曼将军终究是武将,地方上的政务还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手来主持。 甚至如果这个得力人手能获得本汗欣信任的话,萨莱曼将军就会协助他,在这里建立一个统治护闻城的王国,作为大朝大金国的附庸。” 萨迪德王子一下就懂了,菊儿汗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国家! 而且看起来还是想把他当做这个附属王国的统治者,能从万人坑中尸体变成一国之主,萨迪德王子当然愿意啊! 他身后的萨迪德王后眼睛也亮了,这里是她的故乡,如果萨迪德王子能这里当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大汗陛下!萨迪德将永远是您的奴仆,永远的效忠于你!” 喜出望外的萨迪德王子,又在地上磕了起头,看样子还像过来亲吻张昭的鞋子。 张昭赶紧站了起来,这恶心的礼仪,他是真接受不了。 “那么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有人为我探查到从这里通往天竺夏希王朝的道路,并打探清楚夏希王朝的具体情况!” “谨遵大汗命令,萨迪德这就去办!”萨迪德王子没有半分犹豫,至于什么附庸,当不当狗的问题,根本不在他考虑之类。 只要能继续富贵他就满意了,再说,菊儿汗又不可能长期呆在护闻城,就算有拉希德.萨莱曼在,也不过就是一个为正一个为副的事。 第229章 印度夏希王朝 夏希王朝,一般分为突厥夏希和印度夏希两个时代,突厥夏希在大约六十年前的870年终结,它也被称为喀布尔-夏希王朝。 在当时,喀布尔-夏希王朝是统治了整个印度河流域和大半个阿富汗的强大王朝,据说国王是来自西突厥汗室的成员。 但这种强大没持续多久,在不断受到波斯萨法尔王朝和后来的萨曼波斯等天方教势力进攻,以及国内印度教教徒开始了持续性叛乱后。 喀布尔夏希王朝的末代国王被手下的大臣卡拉尔取代,印度夏希王朝随后建立。 在这场内乱后,夏希王朝彻底丢失了喀布尔等地,只保留了印度河流域和一部分犍陀罗地区。 大致范围就是今天的巴基斯坦中部和西北,包括拉合尔、***堡、白沙瓦和部分克什米尔。 不过此后的几十年间,印度夏希王朝稍微恢复实力后,其实一直在和萨曼王朝反复争夺包括喀布尔在内的阿富汗东部地区。 三十年前,他们甚至还一度收复过大部分地区,不过在萨曼王朝的纳斯尔二世励精图治后,萨曼王朝于喀布尔以北设立了浑都士总督,在十年前又夺回了喀布尔等地。 这段历史,绝对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夏希王朝看起来好像还是挺有武德的。 印度阿三攻打喀布尔,逆着开伯尔山口北上反向征服,听着就特么的魔幻!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印度夏希王朝严格来说,他不是印度的王朝,而应该是巴基斯坦的王朝。 讲个地狱笑话,印度没有印度河,因为印度河在巴基斯坦。 你说这带嘤的强盗们是不是有病?他们把好端端打成一锅烂粥的印度,从一个地理概念搞成了一个国家概念。 后来实力不济拍拍屁股跑了,留一个巨大的烂泥地恶心我们,这都是什么人啊! 蹲坐着虚空吐槽了一顿后世缺德冒烟的带英,张昭竟然还有点担心印度夏希的武力值了。 居然敢反向征服,还成功过,值得关注啊! 不过,等战战兢兢的城主,把这几场天竺东北地区的著名狠仗,向张昭汇报了一下之后,张昭发现,自己的印象是没错的。 三哥还是原来的那个三哥,哪怕是应该叫他小巴,但并不影响他们那拉胯的武力。 如果把萨曼波斯的武力排一个序的话,大约是阿尔卡禁城近卫军>布哈拉古拉姆近卫军>赫拉特、撒马尔罕古拉姆近卫军>各地艾尔萨利亚常备军>神战者、穆斯塔法征召军,这个等级来的。 而在护闻城驻守的是什么呢,整个护闻城(喀布尔)方圆上百里,总共只有一个千户的艾尔萨利亚常备军,归属浑都士总督指挥,还经常不满员。 其他的基本都是从本地伊克塔中,征召出来的穆斯塔法征召军,以及一些狂热的神战者。 双方的战斗常常是这样,印度夏希王朝组织起几万人的远征军,然后打的本地征召军狼狈不堪、死伤惨重。 萨曼王朝则依靠浑都士总督的千把常备军稳住局面,然后从布哈拉、撒马尔罕等地调来古拉姆近卫军,一顿乱锤把夏希王朝给锤回印度去。 由于没有经济方面的动力,加上调兵到护闻城非常不划算,萨曼王朝很少冲到印度去。 毕竟萨曼王朝内部纷争和来自北面以及西面的威胁还是挺大,暂时顾不上去印度作威作福。 那么印度夏希等到败退回国后,就会一边舔舐伤口,一百积蓄力量,准备着下一次的反向入侵。 双方就这么从880年左右一直打到了现在,五十年间,护闻城两次易手,印度夏希王朝被爆锤了三次。 这对奇妙的对手,在阿富汗东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打的是不亦乐乎。 甚至张昭能感觉得到,夏希王朝内部,已经把反攻护闻城当成了一项政治作秀了。 有事没事打两下,哪一任国王不打,那就一定是他不强大,不想拿回祖先的故地。 真特么的,张大王表示无力吐槽,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可你这么搞,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 不过,张昭抽了两下鼻子突然有个想法。 他问过萨曼王朝在本地的官员了,印度夏希王朝丢掉护闻城,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看起来上次被打的还是有点狠,以至于十年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但是,自己好像可以给夏希王朝打一针强心剂嘛! 对!萨曼波斯国内乱,王储哈米德政变,埃米尔纳斯尔二世被杀,国内大小王子争权夺利打成一片。 你说,要是印度夏希王朝得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有一种我又行了和趁他病要他命的兴奋感? 要是夏希王朝的国王摩达波罗,可以组织一支三四万人的军队自己北上送菜,岂不省事? 不过在干这个之前,那一定得让萨迪德王子等本地土著感受到强大的诱惑才行。 毕竟萨迪德王子的妻族,就是护闻城左近的豪族,家族里数百亩地的伊克塔就有上百家,要诓骗夏希王朝的统治者,肯定要他们出力才行。 而能让萨迪德王子和他背后的妻族豪门垂涎三尺的诱饵,就是张昭帮他们逐走位于浑都士,也就是后世阿富汗昆都士一带的总督,这样这些本地豪族就能自己管自己了。 当然,其实张昭也有赶走浑都士总督的需求。 日后位于费尔干纳盆地的自己人南下打草谷的时候,总有个萨曼波斯的总督卡在中间,也不是个事。 干脆赶走了事,然后在浑都士到护闻城建立一个附庸国,将这条通往印度的通道捏在自己手里。 说干就干,这次张昭来到护闻城,一共带来两万大军,顺义左右军共一万六千人,于阗宫卫军两千,奉天军两千。 剩下的一万大军由阴鹞子统帅,现在还占据着撒马尔罕,因为撒马尔罕的采购还没有完成,也是为了敲打敲打哈米德。 张昭想了想,派别人去不合适,他迅速把死皮赖脸跟过来想混点战功的刘再升赶走了,让他从顺义右军中抽调五千人回去。 一边将从布哈拉和撒马尔罕,运走的价值六百万第纳尔的财物,兵并按照计划分别送往渴塞城、疏勒、于阗等地方。 一边将萨曼波斯在浑都士的总督赶走,顺便再清剿一下沿途不大服管教的小部落。 萨迪德王子的执行力还是不错的,张昭刚吩咐他没有多久,他就靠着岳父家的影响力,将护闻城、鹤悉那城(加兹尼)、罗烂城(巴米扬)等地的豪门大族都邀请过来了。 此时的阿富汗东部这块地区,宗教成分还是十分复杂的。 比如罗烂城所在的巴米扬就是佛教非常昌盛的地区,后世巴米扬大佛不被人为破坏的话,现在都还看得到。 而934年,天方教的势力也还没有完全控制这一个地区,可以说在这里,天方教徒和佛教徒基本是平分秋色。 这也是印度夏希王朝能不断朝这边进攻的底气,也是萨曼波斯没有精力来处理这里情况的原因,宗教矛盾太过复杂。 “干得不错,萨迪德王子,你有成为一位优秀国王的潜力!” 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本地土豪,张昭先是夸奖了萨迪德王子一句。 这是实话,因为张昭来自于阗和敦煌,这两地都是佛法昌盛之地,张昭的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戴上了佛教徒的烙印。 看他下面的士兵就知道,对信佛的就和颜瑞色,对信天方教的就横挑鼻子竖挑眼。 如果不是萨迪德王子出面,那么本地这些天方教徒肯定会往山里一跑,让张昭人都找不到,等他一走,又钻出来和他作对。 现在萨迪德王子能把他们请过来,至少就是成功的一大步。 “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来自布哈拉的浑都士总督,已经被某赶走了! 从今天起,在这里,佛教徒不用再缴纳昂贵的人头税,天方教徒也不用每年向浑都士城派出大量男丁承担劳役了。” 刚刚坐下,一众土豪参见菊儿汗的大礼才结束,张昭就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萨曼波斯对这一带的统治,可是非常残酷的,佛教徒要额外缴纳约等于十一税的人头税,天方教徒则要提供男丁承担劳役。 “我佛慈悲!天降可汗拯救我等!” 一票佛教土豪脸上立刻就乐开了花,这十一税不但平民逃不掉,他们这些土豪也逃不掉。 “嗯?怎么的?你们信了天方教的,就不感谢某的恩德吗?” 张昭缓缓转头,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带着疑惑的轻哼,脸上的表情已经很不开心了。 一票天方教的土豪刚站起来,结果又赶紧跪了下去,萨迪德王子的岳父谢赫略微知道一点张昭的心思。 “尊贵的可汗,我们都非常感激可汗的恩德,只是他们不确定可汗是不是要向天方教徒征收十一税?” “十一税?哼!”张昭冷哼了一声,他毫不客气的指着一票天方教土豪粗陋的衣服,做出满脸鄙夷的样子。 “就你们这些连棉布都穿不起的穷鬼,就算收十一税能收到多少? 可汗我要钱,从来都是直接去布哈拉向埃米尔收取,没有一百万第纳尔,就不值得走一趟,会朝你们收十一税?” 这话可就是真的很凡尔赛了,不过也没说错,后世这块地方就穷的耗子都要落泪,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郭天策,进来让这些乡巴佬们开开眼界!”说完,张昭还冲郭天策招了招手。 不大一会,几十个花枝招展的侍女走了进来,他们手中一人托着一个木盘,木盘上全是上好的江南东道的绸缎和蜀锦。 土豪们的视线一下就被吸引了,不管是木盘中在本地万金难求的绸缎和蜀锦,还是娇美艳丽的侍女,全部都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映衬的他们格外土鳖,有些年轻面子薄的,已经低下头自惭形秽了。 “这木盘中的赏赐,一人一份,就这些锦缎的价值,你们缴十一税得缴多少年?可汗陛下囊括寰宇,需要从你们身上捞钱?” 郭天策更是趾高气昂,牛皮哄哄的跟天上下凡的一样。 这招叫金钱开路,大手笔给了赏,一票土鳖土豪立刻就大为放松了警惕。 这可是一人一匹锦缎,能有这份豪气的可汗,哪还看得上他们家里的三瓜两枣。 第230章 瞌睡遇到枕头 金钱开路,大碗酒大块肉拉进感情。 就在张昭招呼着几十个护闻城方圆百里大土豪,胡吃海喝的时候。 顺义左军兵马副使拉希德.萨莱曼四处出击,将周围十几个城镇忠于萨曼王朝的兵马逐走,逐步掌握了这片地区。 这个波斯人很卖力,因为他知道,张昭是不会让他再返回俱战提的。 费尔干纳盆地,也没有哪怕一寸多余的土地,给他们这些被俘虏的波斯降兵降将。 但是在护闻城周围还是可以的。 几天的招待和一对一的拉拢,张昭终于获得了这几十个大土豪的效忠,不管是佛教徒还是天方教徒,都表示认他菊儿汗这块名头了。 当然,这些家伙也是很聪明的,菊儿汗送了锦缎,请他们好酒好肉,还答应带他们去夏希王朝的地盘上小小发笔财,这已经很给面子了。 常年遭到各方强龙过来pua的这些本地土豪们知道,如果菊儿汗都这样做了,还有不识趣的,呵呵!那就等着挨刀子吧。 这种面善心狠的过江龙,一定会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这是他们自己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 于是在三天宴会过后,几十个本地土豪,纷纷开始表示要派自家子弟,参加菊儿汗讨伐夏希王朝的战争。 多的出两三百人骑兵或者骑马步兵,少的也出三五十人,而且是自带干粮武器,死了也不用抚恤,只要让他们有机会放抢就行的那种。 。。。。 简陋的房间中,张昭正在给李圣天写信,告诉他这两个月来的情况,自从张昭率军前去布哈拉之后,还没给这位天子舅父写过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张昭准备将拔汗那国也就是费尔干纳盆地,恢复原本的名字-宁远。 这是唐玄宗赐给拔汗那王的国名,还以宗室公主下嫁过。 第二则是对于李圣天写信给他,言及于阗准备在州以上设立总督一职的回应。 原本于阗只有天山以南这么一个小地盘,本身也就一个总督区大小,所以用州来作为最高行政单位是合适的。 但现在不同了,张昭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为李圣天打下了疏勒、碎叶、宁远三块地盘。 这三块地盘都不比于阗原本的国土小,所以再用州作为最高地方行政单位,确实不行了。 于是张昭赞同了李圣天设立于于阗、疏勒、碎叶、宁远四个总督区的意见,这也是他这个副王的权力。 其中于阗总督不常设,由于阗天子或者天子临时指派大臣担任。 疏勒总督由李圣天自己任命,碎叶总督当然由现在的碎叶留后郭玄成担任。 但张昭建议李圣天增设了一个碎叶副总督,由驻扎在怛罗斯的阿依古丽公公,唐朝怀化郡王李思忠的后人李国守为副总督。 碎叶毕竟太远了,地方又大,有个人制衡一下也好,免得以后弄出大家都尴尬的事情。 至于宁远总督,当然目前由李圣天的儿子李从德遥领,等李从德回来就实封,最后这个职位,会在李从德的子孙和张昭子孙手中轮流担任。 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护闻城建立一个附庸国的事情了。 张昭为这个国家起名为安远国,以萨迪德王子为国主,都城就在护闻城。 拉希德.萨莱曼驻浑都士,以手下三千波斯降兵为基干组成安远军,拉希德.萨莱曼任安远军使。 当然,这得张昭离开后才会实行,为了这两官职,张大王可谓操碎了心。 于阗的李圣天虽然自号天子,但他实际上只是一个国王。 这...!总不能于阗的附属国也是国王吧? 最后还是借鉴了我大宋称呼西夏王为夏国主的小妙招,将萨迪德王子封为安远国主。 拉希德.萨莱曼这个就更夸张了,张昭现在下面奉天军和顺义军的最高军职,还是设的兵马指挥使,军使这种带有独立意味的军职,张昭都没考虑过。 不过这也说明张大王对于安远国,实际上根本就不关注,他不关注萨迪德王子什么时候背叛他,也不关注拉希德.萨莱曼什么时候起二心。 他只需要建立起一条大家都能受益的小丝绸之路,把所有人都绑到一根绳上,以此完成从天竺到长安的小循环,让他可以从这条丝绸之路上,不断吸血壮大自身就行。 这个小循环对于张昭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假如没有这条丝绸之路,他东归之后,就只能靠着最多十几万汉人,统领上百万的杂胡。 这点力量,肯定是无法和中原那些拥众几百上千万的各国国王们对抗的。 所以必须要有额外的财源才行! 。。。。。 乌达班达普拉,这是印度夏希王朝的首都,地址在后世巴基斯坦的拉瓦尔品第附近,刚好在印度河畔。 这里在七世纪到十一世纪,是从河中进入印度的必经之地,唐三藏的《大唐西域记》中曾记载,此地居人富乐,宝货盈积,诸方珍异,多集于此。 当张大王给了重赏的三个萨迪德王子妻族土豪,到达乌达班达普拉的时候,乐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不因为别的,因为此时夏希王朝的国王摩达波罗,已经在着手准备北上护闻城了 他们这趟任务完成的可真是轻松,刚在张大王那里得了巨额赏赐,等到了乌达班达普拉,摩达波罗从他们口中听说,萨曼王朝发生剧烈政变,十年前把他们暴打的纳斯尔二世,已经被儿子哈米德杀死的时候,顿时欣喜若狂,又大大的赏赐了他们一笔。 本来以为是个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狠活,结果没想到,竟然出奇的顺利,几乎什么都没干,事情他就办成了。 十五天后,被摩达波罗派去验证消息的奸细回来禀告,一切属实。 哈米德王子不但杀死了纳斯尔二世,甚至还将他的兄弟萨迪德,逼到护闻城来避难了。 萨迪德王子现在窘迫至极,甚至还向他们打听,能不能从伟大的夏希王国借一点兵,打回布哈拉去。 听到这,摩达波罗差点就笑出了声,借兵好啊!这个好! 要借兵,总得让自己的大军进入吧,操作得好的话,应该可以兵不血刃进入护闻城了。 于是,在摩达波罗的命令下,夏希王朝本就在准备的北伐战备,立刻开始全力提速,甚至他还专门派出正规的使者,去护闻城与萨迪德王子接触。 借兵夺位的胆子,摩达波罗没有,因为他知道就单纯从距离上来说,夏希王朝也没有控制布哈拉的实力。 但是借着借兵夺位的幌子,控制护闻城,收复夏希王朝故地的胆子他有,而且还很大! 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以护闻城为首的阿富汗东部,对于夏希王朝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有了护闻城,他们夏希王朝就是从北面下来的强人,可以不断从北边招募勇士回到天竺,然后利用他们去征服其他天竺王国。 但要是没了护闻城,他们夏希王朝就成了北边来的强人第一个抢劫对象。 不但不能去征服其他天竺王国,还特么的得成为其他天竺王国的肉盾。 印度大陆的肉大家一起吃,但打由夏希王朝一个人挨,天下就没有这样的事。 历史上的印度夏希王朝就是如此,他们一直不能掌控护闻城,导致被从萨曼王朝分裂出来的伽色尼王朝击败,最后在最强盛的时候陡然消亡。 所以,不管张昭去不去印度,不管他抛不抛出诱饵,为了自身的存亡,印度夏希王朝都必须要北上进攻护闻城。 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这护闻城就是夏希王朝的幽云十六州,有了至少能保命,没有,那就等着什么时候被灭吧! 。。。。 开伯尔山口果然跟张昭想象的差不多,大致就是沿着喀布尔河谷地一直通往印度的。 不过地理条件并没有后世人认为的那么好,这里道路崎岖,山高风冷,植被低矮。 一阵大风起来,吹得黄沙漫天,几里外都看不见人影,除了不缺水源以外,什么都缺。 张昭也理解了为什么如此重要通道,一直没有关隘存在了。 要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戍守边关的,得是什么样的军人?至少他手下的憾山都甲士都坚持不下去。 如果有这样的军人,还守什么开伯尔山口,放敌军进来,直接暴打不就好了吗? “大王,咱还是走精兵路线吧,据说天竺夏希王朝这次动员了三万人,这么恶劣的条件,带三万人来,一定混乱拥挤不堪,咱们抽个三四千精锐,一战干翻就行了!” 马鹞子撇了撇嘴,说出来的话无比自信,经过两三年的锻炼,这位原本只能在归义军当个队正,整天不是想着搞点钱,就是去跟梅娘困觉的粗汉,竟然有了几分名将的姿态。 “大王,仆赞成鹞子的话,此地险恶,多大风大沙,要是进来万余人埋伏,物资补给就是个大问题。 加上没什么藏人的地方,人多了必然很早就会被发现,不如抽精兵出其不意。” 阎晋也同意马鹞子的意见,这些天他仔细打听了下印度夏希王朝的武备和士兵战力。 挺...拉夸的!能跟萨曼王朝的穆斯塔法征召军打的有来有回的,能有多强? 如果说萨曼王朝的古拉姆近卫还算一盘菜的话,那夏希王朝的军队连盘菜都算不上。 大王能领着他们两千人,硬肛布拉格汗萨克图两万古拉姆,硬是击败了这十倍之敌,三万夏希王朝士兵算得了什么? 要知道他们没来之前,喀喇汗国布格拉汗萨克图的古拉姆近卫军,就是安西、河中的战力天花板,比于阗宫卫都高。 “不过夏希王朝喜欢征召象兵作战,彼等凶兽据说力大无穷,摧破军阵如探囊取物! 仆曾在于阗宫中见过一具骷髅象头,硕大无朋,不可不防!”说 话的是阴鹞子,张昭这表哥是他唯二的亲近人。 当年幼时的张昭被放逐到寿昌镇的时候,只有八岁的阴鹞子,就被表舅爷送到了他身边,陪着他一起长大。 外面送给张昭的吃食,都是阴鹞子先吃,吃完没事之后,张昭才吃的。 到了安西后,阴鹞子也逐渐展现出了不同于其他人的特点,那就是他武力值虽然不高,但心思缜密,搞后勤非常有一套。 计算大军需要的粮食,该带多少补给,如何筹集军需,简直是全才。 所以在张昭这,阴鹞子地位是很高的,张昭从来都是叫他表兄。 类似蛮熊、顿珠、王通信这样的莽汉起了冲突,张昭不在的话,唯一能镇住他们的,就是阴鹞子了。 “表兄果然大才,不过某早就有了对付象兵的决战,曹十四,把你的秘密武器拿来大家看看!” 第231章 暴雨梨花枪 曹延明一副天下我最屌的模样出来了,但实际上这还是收敛后的。 最开始的时候,作为曹氏归义军的权三代,曹延明看阎晋、马鹞子、马杀才等人,都是用看仆人的眼神看他们的。 因为这些人都是归义军的最基层军官,地位跟曹延明差了十万八千里。 至于白从信和琼热多金等人,曹延明正眼都懒得瞧,这些该死的腌臜马贼,多看一下都得去洗眼睛。 不过等跟着张昭一起呆了两年多以后,曹延明身上的傲气已经被洗的差不多了,也能学着张昭的样子平等待人了。 不过嘛!傲气还是不少的,特别是他与李圣天的二女儿天玺公主定亲之后,那股贵人的高傲感,那股某是研究天地大道神火雷的人上人优越感,又冒出来了不少。 张昭斜着眼,冷笑的看了曹延明一眼,曹延明脸色一变,立马就老实了。 对谁他都敢摆谱,唯独对张昭,曹延明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因为他知道,这位表叔兼妹夫,有的是手段拿捏他。 一杆长枪被曹延明递到了众人面前,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地方的话,那就是枪头位置下方,多了一个圆管子。 众人大惑不解,曹延明则有些洋洋得意,不过视线扫到张昭身上的时候,曹延明突然就变得有些崇拜起来,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谦虚。 因为这玩意,实际上是他和火雷衙的人在张昭的指导下完成的。 这玩意就是中国历史上从南宋一直用到了清代的梨花枪,说起梨花枪,很多人都知道,这不就是南宋末李全杨妙真夫妇所创的枪法嘛,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这大错特错了,因为梨花枪根本不是什么传统的长枪,梨花枪法也不是什么传统的枪法。 梨花枪其实特么的是一杆火器,梨花枪法更应该被命名为为与后世刺刀术近似的枪铳法。 按历代武备志的记载,梨花枪是在传统大枪的枪头位置,用铁环箍一个竹制包兽皮,或者干脆就是铁质的圆筒。 口径从三分到一寸八分左右不等,长度约为二尺余。 内含木炭、铁滓、碎瓷屑、硫磺、砒霜等混合药剂,具有燃烧、毒烟、喷射等作用。 兵士们还可以随身携带数个药筒,以备更换发射,喷射出的毒焰可达几丈远。 所谓的暴雨梨花枪,根本不是把梨花枪耍的暴雨泼不进,而是它能发射暴雨一般的火焰和破瓷片以及碎铁屑。 这玩意发展到明代,最后进化成了梨花枪和三眼铳两个分支,直到火绳枪大规模应用后才开始消失。 但也不是完全消失,清代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时候,都还用过,只不过已经远远过时了而已。 而张昭最开始也是希望一步到位直接搞三眼铳的,结果发现太费时了。 三眼铳那坨铁对于现在的冶炼技术来说,成本太高,至于钻眼,成本就更高了。 有时候阻碍军事器械新发明的不一定是技术,很多时候是因为成本。 至于直接把梨花枪的大圆筒搞成一杆火枪,可以用来射铅弹的操作张昭也想过,最后也因为技术成本的原因放弃。 首先铅弹的成本很高,其次要是准备像火绳枪那样发射铅弹的话,密封性就得要求高。 就张昭手里这些薄铁皮的圆筒,甚至竹筒和木筒,根本达不到要求。 恐怕到时候不是发射铅弹,而是直接把枪头都一起给炸烂,所以到最后,张昭都放弃了,一步一步来吧。 在曹延明的示意下,两个隶属于火雷衙的工匠走了过来,两人开始演示手上的梨花枪。 开始只是捅刺格挡什么的,没什么稀奇,就在马鹞子等人不耐烦的时候,戏肉来了。 一个工匠用火折子点燃了梨花枪下的圆筒的引线,几息之后,轰的一声脆响。 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圆筒突然冒出了一截火龙,喷射的有两丈多也就是六七米左右远,炽热的火光中,还带着一团毒烟喷出。 被工匠对准的,是一只披着铁扎甲的羊儿,它被喷个正着,随即剧烈的抽动了起来,三两下后,更是倒在地上咩咩的惨叫。 马鹞子赶紧跳过去看,结果被还没有飘散的毒烟呛得咳嗽不止,等到烟雾散去,众人才一起过去看了起来。 扎甲被剧烈的高温烧断了两截甲叶的绳索,甲片歪歪斜斜的露了出来,里面的羊儿,一大团皮肤直接被烧成了扭曲状,都快熟了。 “好厉害的毒火!”马鹞子第一次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曹延明。 “这毒火竟然能烧断连接甲叶的绳索,要是战阵之上,某先放毒火烧烂对方扎甲,再顺着此处捅刺,敌人岂非跟没着甲差不多?” “鹞子你想错了!”阎晋严肃的摇了摇头。 “这样虽然也有用,但也只相当于破甲,根本没提升多少杀伤力,我看最重要的,不是用来烧甲叶的绳索,而是对着眼睛来一发!” 马鹞子一怔,这也太他娘的歹毒了!你全身披甲,总不能把眼睛也遮住吧。 这要是对战的时候,对着敌人眼睛来喷,直接给他烧成个瞎子,还不得马上就任人宰割了? “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某观此枪,若是用于步战,这个大圆筒很容易被打落。 其毒火虽然酷烈,但也就是一丈以内杀伤力强,一丈以外效果就弱了很多,根本不适合步战。” 白从信连连摇头,表示这两说的都不对。 “步战不适用?”马鹞子沉吟了片刻,随后把眼一斜。 “那你说该谁用,骑兵用吗?” “没错!就是给骑兵用的!”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若泰站了出来,他把梨花枪拿在手里掂了掂。 “此物用于步战,确实有可能被打落圆筒,但骑战就不一样了。 双方皆是骑兵,我们可以用此,火恐吓敌骑战马,甚至可以用来灼烧敌骑的马眼。 两丈余的射程,完全足够了,不求杀伤,只要对方战马被吓住,那就达到目的了 还可以让具装甲骑用来冲击敌方重步兵阵,本来甲骑冲锋威势就可怕,若是手中长枪还能喷出毒火,几番灼烧之下,吓也能把敌方步兵吓崩溃。” 张昭点了点头,李若泰说的没错,梨花枪最大的用处,其实就是给骑兵用的。 双方骑兵决战就用来吓唬对面战马,冲步兵阵就用来击破步兵的心理防线,加上里面填了砒霜可以产生毒烟,还能用来迫使敌步兵阵移动,达到破阵的目的。 众人议论纷纷,曹延明又贱兮兮的拿出了一个小黑陶罐子,他把罐子递到李若泰面前。 “李都头,这里面装的是精心炼制的桐油和火棉,极为易燃。 若是遇到拿不下的步兵阵,还可先让步军先于一百步至百五十步以外,用投石索投掷此桐油陶罐。 随后甲骑冲阵以毒火引燃桐油,某就不信,谁家的步军能抗住桐油大火和毒火而阵型不乱的。” 李若泰等一众骑兵将领听的眼睛闪亮亮的,但是张昭却心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桐油啊!这特么贵的要死,随便用的话,能直接给他张二郎干破产。 “咳咳!此计甚妙,不过不便多用,应当好好保密不要随便被人侦之,等到决战之时再拿出来!” “大王,此枪确实精妙,但您还没说,我们该怎么对付天竺夏希国的战象呢?” 眼见众人越讨论越偏题,阴鹞子忍不住出来提醒到。 “对!该说这个了,这梨花枪还有个作用,就是用来对付战象!” 张昭点点头说道,但身后的氾全却一脸的疑惑。 “大王,末将看兵书上说,对付战象,应该用描绘狮虎,颜色艳丽的彭排啊!战象最怕此物。” 嗯,用画着狮子和老虎等颜色艳丽的奇怪画像,确实可以吓住战象,但这不一定灵,因为这一招能起作用的基础,实际上是靠吓。 因为大象别看长得高大,但实际上是一种特别胆小的动物,比马儿都还胆小。 更由于聪明,它们更容易会被各种奇怪的东西吓着。 不管是颜色艳丽的各种图案,还是各种剧烈的声音,甚至人类的大声呼喊都能吓住它。 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战象不处于发情期和哺乳期,这发情期的公象和带崽的母象,那战斗力可就爆棚了。 后世印度,每年都有被发情公象干掉的人,当然,发情期和哺乳期的大象,也不会听人指挥。 不过既然是战象,那就肯定表示这种大象还是会经过训象师大量训练的,所以对于颜色艳丽的物品,人类的鼓声和吼叫,都有一定的抵御能力。 至少是在人类社会生活这么多年了,没那么容易被这些常见的东西吓到。 所以按照阴鹞子的说法,用狮虎彩绘来吓唬大象,是有一定风险不起作用的,不过它们肯定会被张昭‘发明’的梨花枪给吓到。 这六七米长的火焰,别说大象,就是人第一次见也能吓出个好歹来,有了这种武器,战象也就不足为惧了。 慢悠悠的给众人讲完梨花枪如何克制战象后,众人也就不怎么担心了,张昭当即下令,让曹延明率工曹和火雷衙的所有匠人,在一个月内制造出一千套梨花枪出来。 同时让李若泰和白从信挑选精锐骑兵,务必在一月之内熟悉梨花枪的用法并形成战力。 等到这一切完成,张昭就等印度夏希王朝的军队自己撞上门来了,尝尝他这暴雨梨花枪! 第232章 终于等到你 张昭是七月初到的护闻城,随后又在这足足呆了两个月,直到九月初,终于传来了印度夏希王朝由,国王摩达波罗率军启程北伐的消息。 要不是连鲁三郎都派去打探情报,确认这摩达波罗肯定要率大军来,他都快等不住了。 因为不同于印度河流域的天气,在这小冰河时期,护闻城一带的阿富汗东部冰雪覆盖期是很长的。 夏希王朝的大军九月份不来,那也就不会来了,至少要等到明年的六七月份。 张昭可等不了这么久,夏希王朝的军队再不来,他就要攻过去了。 从白沙瓦到护闻城的路并不长,只有不到五百里。 如果只算开伯尔山口谷道的距离则更短,从后世的阿富汗贾拉拉巴德算起,到白沙瓦只有一百三十里左右。 为了能顺利伏击印度夏希王朝的军队,从八月中旬起,张昭就抽调两千精锐用轮班的方式,不断进驻开伯尔山口附近,并且修建了数十个地堡用来藏身和储存物资。 而在这短短一百三十里左右的开伯尔山口中,如果说没有补给点和要塞口,那是不正确的。 在靠近巴基斯坦的一方,一个名叫那烂得的小山口处,印度夏希王朝在这里修建有一个作为前哨的小堡垒,就是后世著名的兰迪科塔尔堡垒的前身。 摩达波罗是一个典型的印度教王公,无论何时脑袋上都包着头巾,身上来自西突厥人的相貌特征,已经在几代人的混血中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鼻梁、大眼睛,肤色稍黑的典型印度雅利安人长相。 他的祖父,就是著名的卡拉尔,那位终结了喀布尔-夏希王朝,建立印度-夏希王朝的一代狠人。 不过可惜,这个狠人不该是个天竺人,要是在别处,卡拉尔说不得也能混个大汗、埃米尔什么的。 但是在天竺,这个本地土著战斗力极差,只能依靠来自西北强人为武力支柱的地方,卡拉尔自建立印度-夏希王朝起,就一直处于战略上的劣势。 不过虽然武力值差了那么一点,但是卡拉尔的眼光可不差。 他知道,印度-夏希王朝要想能安安稳稳的保住头顶的王冠,护闻城是必须要夺回的。 所以印度-夏希王朝的历代君王,都把掌控护闻城,当做了头等的任务。 “我尊贵的王,护闻城的萨迪德王子并未正面回应我们的要求,看来他对于我们,还是有很强的戒心。 我们就这么过去,是不是不太安全?不如王上就在此地等候,由末将率军先去护闻城?” 摩达波罗刚刚脱下身上厚重的长袍,饮了一杯甘蔗香料水,同样包着亚麻色头巾的王国大将迦尔摩诃就走了过来。 对于此去护闻城,迦尔摩诃并不是很赞成,因为多年的失败经验,让这位夏希王朝的将军意识到,以目前的实力,他们并不能掌控住护闻城。 在他看来,要长期掌控护闻城,就必须要训练、装备出一支最少有一千套铁甲的步兵。 但是目前夏希王朝,所有的铁甲都装备给了骑兵。 夏希王朝有一支看起来装备和战斗力都不错的铁甲骑兵,但是步兵,基本上没有铁甲。 事实上除了重骑兵和战象,夏希王朝并不是很注重步兵的防护。 这其实是由天竺的气候决定了的,在这个地方,步兵装备铁甲的话,很容易分分钟就把人热昏倒,哪怕是冬季,温度也不低。 而相比起步兵需要长时间的拉锯战,重甲骑兵的冲锋,往往会在很快的时间就决出胜负。 而面对着几乎不披甲,或者披甲披的跟电影里斯巴达人一样的步兵,重甲骑兵的威力,直接被放到了最大。 加上天竺流行印度教和种姓制度,刹帝利们都是统治阶级,人数也不多,没人会想去当个跟普通人一样的步兵,基本都是世代当骑兵的。 所以这就导致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不太适合玩重甲骑兵的天竺,装备最好,国王们最倚仗的,反而是重甲骑兵。 摩达波罗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迦尔摩诃的意见,随后缓缓的摇了摇头。 在摩达波罗看来,萨曼王朝的萨迪德王子对于自己提出率五万大军(吹的)来帮助他不感兴趣,含含糊糊的,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表现。 只要萨迪德王子不傻,那就肯定知道摩达波罗的真实意图。 所以摩达波罗才要执意率军去进攻护闻城,因为如果是陷阱,萨迪德王子肯定是迫切的想要他去。 而推三阻四、含含糊糊,恰恰证明了真实性。 但迦尔摩诃的担心,也是正常的,并且是一种谨慎的体现,摩达波罗觉得自己不能冷了忠臣的心,他想了一下,随后对迦尔摩诃说道。 “夺回护闻城,是我们历代先王的遗愿,我必须要去,但你的提议,也是非常好的意见。 不如这样,让辛哈将军率三千人为先锋先去,然后你率主力一万五千人居中,我来殿后,这样即便有问题,我们也能应对。” “看来还是不能小看天下英雄啊!”当三千夏希王朝先锋从开伯尔山口穿过的时候,张昭转身对着身后的军官们说道。 想象中夏希王朝乱糟糟急匆匆,三万人一起通过开伯尔山口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们反而很有秩序的先是派出了前锋三千人,随后才是彩旗招展的中军大部队,两军相隔不过五六里左右,还有信使来回奔驰沟通。 这样前锋受到攻击,中军很快就能支援,中军被伏击,前锋也能返身回来救援。 而且这两支部队明显加起来没有三万人,后面应该还有一部分后军和辎重。 “按照乙字方案执行!只留少量探马监视,各部缩回山林地堡中,等待命令!”考虑了片刻,张昭做出了决定。 他在开伯尔山口的入口处,也就是后世阿富汗贾拉拉巴德城中摆了七千精锐,还配了征召来了一千五百本地土豪子弟,总共八千五百人。 这夏希王朝的前锋和中军也就是两万人的样子,阴鹞子肯定能顶得住。 之所以要用三千精锐埋伏夏希王朝后军,这是因为张昭必须要把夏希国王摩达波罗,给抓到手中。 那烂得堡虽然看起来简陋,守军可能不到五百人,但地势实在非常险要。 左边是陡峭的山壁,右边是起码十几米的悬崖直达喀布尔河,堡垒的关口就卡在了中间。 虽然张昭认为自己肯定能攻陷,但凡事多有例外,万一攻不下来,那就搞笑了。 所以张昭准备把摩达波罗给抓到手里,让他当一回叫门天子,免得我朱祁镇同学一个人在历史的长河里孤独。 而他又没有内应,不知道摩达波罗在前锋、中军还是后军,那就只能干脆把夏希王朝的三万大军都给堵在开伯尔山口中。 果然,半个时辰后,游奕军来报,夏希王朝后军进入了山谷中,兵士加上负责后勤辎重的民夫大约有两万人左右。 。。。。。 摩达波罗骑在一匹青色战马上,还很小心的在内里穿了一件锁子甲,反正他不用上战场砍人,所以也不能刻意节省体力。 这位印度夏希的国王发现了前方有一条乱石丛生的小道,小道两旁,全是掉落的大大小小石块,他眉头不仅轻轻的抽了一下。 若是说摩达波罗没有考虑过会有人在这里伏击他,那是不正确的。 比如现在,他先是让前军的斥候搜了一遍,还将队伍分成三部分前后保持距离,就是为了避免被伏击,实际上他是非常小心翼翼的。 但是既然如此,摩达波罗还是没有脑洞大到,会想到有来自于阗的精锐会在这里伏击他,这只是出于他一贯的谨慎而已。 当然夏希王朝的斥候也不会想到这些,他们更没有尽心尽责。 毕竟是封建士兵,还是武德不张的天竺士兵,指望他们像近现代民族军队那样,把国王将军的事情当自己事情来办,是万万不可能的。 是以夏希王朝的斥候,并没有将各处都搜索高,他们的策略还是老一套。 即提前简单搜索某个地区,然后过几天再来看这里他上次放的暗中标记,有没有被破坏,以此判定有没有伏兵。 五天过去,结果当然是没有,只是这些夏希王朝的斥候万万想不到,在开伯尔山口恶劣的环境中,他们认为的五天极限,不过是奉天军勇士们的最低要求。 得到夏希王朝出兵临近的消息后,张昭带着奉天军的勇士,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十五天。 吃的是干粮和肉干,睡的是土窝子,补充水分用的是掺少量水的粟米酒。 甚至为了尽量掩盖痕迹,他们一匹战马都没带,武器甲胄都是自己背进来的。 这份超出这个时代的卓绝和坚韧,才是张昭手下奉天军勇士们能所向无敌的凭借。 第233章 自讨苦吃 后军所有人都通过了那个让摩达波罗莫名有些心惊肉跳的路口,这位印度夏希王朝的国王,轻轻松了口气,现在安全了,伏击肯定是没有了。 因为按照正常的程序,就算要伏击,也是直接伏击中间,将敌军切为两段,尽力制造混乱,逼迫敌军向两边逃跑,然后追着屁股打。 根本没有人会把伏击弄成让所有人通过后再来尾随的,那不是伏击,那叫自己给自己找事。 归师勿遏,把人两头堵住,为了活命的军队往往会爆发出极大的战斗力。 但是今天,事情却恰恰超出了摩达波罗的认知,他刚把心放回肚子里面,就听见后军传来了惊恐的尖叫。 一个站在战象背部的眺望手,挥舞着手中表示危险的红色旗帜,冲着摩达波罗大声吼叫着。 “敌人,有甲,非常多!” “哼!”摩达波罗冷哼一声,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哪来的,因为按照常理判断,萨迪德王子应该没这份气魄。 不过摩达波罗也不慌,连伏击都能搞不准时机的,能有多少战斗力?何况他有三万人! “后军变前军,运送辎重的队伍靠边,赶紧通知迦尔摩诃将军,让他派人回援!”摩达波罗一边指挥若定,一边调遣着手下的军力。 看到国王如此镇定,后军也逐渐安定了一下来,一阵刀光闪过,那些被征发来的吠舍和首陀罗平民,凡是在乱喊乱叫的都被直接斩杀。 浓烈的血腥味升起,看着自己人刀口的血渍,负责辎重的平民很快就战战兢兢的靠到了边上,为前驱余地的武士让开了路径。 看到这一切井然有序,摩达波罗得意的捋了捋胡子,有这样的勇士保卫,还怕什么伏击? 不过,他马上就傻眼了,砍翻了几个首陀罗上前的士兵也呆住了。 难怪刚才那些平民要惊恐的尖叫,原来对面出现的不是什么野蛮的如同兽人一般的蛮族军队,而是全体穿着青黑色甲胄,手持长弓,脚边插着近战武器,沉默的如同岩石般的恐怖军队。 看了看自己这方手中的乱糟糟的各种武器和形态各异的弓,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披甲,不但是因为铁甲稀少,更是因为行军中,是不会披甲的。 前排冲出来的夏希王朝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豆大的汗珠从各自的额头上滴了下来。 他们愣住了,但后面没看清的其他人可没愣住,咚咚的战鼓声不断敲响,前排士兵被后排士兵推搡着,只能嚎叫一声,开始冲锋。 “前排跪!二三排射!” “四五排射!” 奉天军勇士十人为一排,五排五十人,前排为弩,后四排为弓,也就是刚好一个队为一个轮换,在军官指挥下,如同机器人一样迅速进行着覆盖射击。 一般一个队的士兵,会在队正的指挥下抛射四轮,四轮过后就自己冲出长兵器冲上前去肉搏。 而后面的一个队就会紧接着跟上来,如此再来一轮,直到把对方打崩溃为止。 漫天箭雨激射而来,在这刚好能容纳十人多一点的山谷小道中,夏希王朝的士兵避无可避,完全就是用血肉之躯在硬抗。 他们的木头盾牌根本挡不住奉天军的硬弓,更何况前排还是弩箭,甚至有射速极快的神臂弓。 最开始前面的士兵还能在军官的组织下发起冲锋,弓箭手也还能对射一下。 但是冲锋的士兵没冲到一半,几乎就被全部干掉,对射的弓箭手更惨,在毫无甲胄遮护情况下,完全就是一边倒的被屠杀。 ‘咚咚!’的两声鼓响,这是表示前进的信号。 “十步走!”所有的奉天军火长同时高喊了起来,两千人分成四个间隔二十步的大阵,集体喊着号子朝前前进了十步。 “弓弩射击!”负责指挥前面飞虎都的阎晋大喊一声。 刚前进十步,把夏希王朝军队逼退的士兵们又原地停下,满天箭雨紧接着激射而出,连甲都没批的夏希王朝步兵,又是接二连三的倒下了一片片。 就是这么残酷,就是这么枯燥,根本不用冲上去,在这个狭窄的谷道中,奉天军的士兵只需要用强弓硬弩,就能把无甲的夏希王朝步兵杀的血流成河。 一方越打越顺,另一个越来越惊恐,夏希王朝的士兵和民夫都已经混合到一起了。 到处都是恐惧哭嚎着拼命往后退的身影,他们和被逼着上前来的士兵前后挤在一起,成为了弓箭最好的靶子。 “姆啦!姆啦!”仿佛是远古巨兽从地底深处发出的恐怖叫声,几头青灰色的战象猛然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它有一栋茅草房子那么高,长长的圆筒状鼻子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常的动物,正常的动物,谁把鼻子长的跟骡子那玩意差不多? 而涂抹了怪异颜色的象牙,散发着紫黑色的光芒,格外渗人。 头、胸腹部都披着一层铁质装甲,背上还驼着小房子般大小的鞍具,中间坐着一个脸上画的如同佛门伽蓝一样的壮汉驭者,两边各有一个弓箭手。 驭者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他突然俯下身拿出一个戟状武器在大象耳边一阵敲打。 原本慢吞吞的战象就突然像是发狂了一般,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的,是地动山摇的感觉。 大象的速度并不慢,奔跑起来的时候,能达到人类速度的五六倍以上,加上本身的吨位和装甲,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坦克。 刚才驭者敲击战象的,是印度传统训象工具象钩,其实别看大象皮糙肉厚,但实际上耳后一带的皮肤细嫩而敏感。 用这种类似中国古代铁戟的工具敲击大象耳朵后面的嫩肉,能对大象造成难以承受的痛苦。 加上从出生以来的强化和训练,一旦受到这种伤害,战象就会形成条件反射,那就是向前冲,只有向前冲,驭者才不会继续用象钩给它造成伤害。 不过今天,先倒霉的是因为恐惧而猬集在前排的夏希王朝士兵。 在这条山道上,左边是七八米深的悬崖,悬崖下面是河谷,这么窄的路没有疏散的空间,对面飞来的箭矢,也没给这个时间。 于是找摩达波罗冷漠的命令下,还隔着几百人的时候,战象就直接开始了冲锋。 那些猬集在前排的夏希王朝士兵,绝望地被后面上来的战象践踏而过。 几吨重的怪兽轻易把他们这些孱弱的人类踩在了脚底下,很多士兵为了不被大象踩死,只能顺着斜坡悬崖上滑了下去。 但几乎没有幸存的,只能说比被起大象踩成肉泥,还能勉强留个全一点尸体。 对于奉天军来说,这真是意外之喜!本来战象的冲击速度是很惊人的,但迫于山道的狭窄,第一波的冲击力,竟然是被夏希王朝自己人给吃了下去。 “擂鼓!示威!神臂弓给我射!”张昭大喊一声,今天能不能干翻对面的阿三,就是看能不能干翻对面的战象。 如果能行,那么就是一场轻松的碾压,如果不行,估计伤亡也小不了。 震天的鼓声响起,百十面彩旗突然从军阵中竖起,鼓声激昂,彩旗纷飞,奉天军勇士们也跟着鬼哭狼嚎的吼叫了起来。 已经冲起来的战象被对面突然的吼叫和挥舞的彩旗,给吓了一跳,紧接着,漫天箭雨又飞向了它们。 虽然箭矢对皮糙肉厚,还批了甲的战象造成的伤害并不大,但疼痛还是免不了的。 李在元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玛德,自己刚从布哈拉搞到手一个勤劳温柔屁股又大的娘子,还没好好享受呢,可别把命给丢在这里了。 不过随即他就想到,这是大王命令曹十四郎君打造出来的神兵利器,一定能对付得了对面的怪兽。 “擎枪!装雷火!”李在元他们排在第一排,作为第一排的火长,一个从张大王起家时期就跟着的原憾山都甲士,对于张昭的信任,是深刻到了骨头里面去了的。 梨花枪圆筒中装填的火药以及其他物品,都是提前装好用硬纸包装好了的,用的时候只需要放到圆筒中就可以了,这也算是最早的定装弹吧! “点火!”李在元嚎叫一声,前排十人和第二排的十人,同时点燃了梨花枪的火药! 在这些狂野怒吼和箭矢攒射中,只听轰的连续爆响,二十条金色的火龙,在阴暗天空爆然喷射而出,这些火龙甚至喷出了六七米远。 一头冲在前面的褐色战象凄惨的哀鸣一声,炽热的火药剧烈灼烧到了它长长的鼻子上。 这也是大象最为怕疼的位置,剧烈的疼痛让它赶紧就想转身逃跑,但是背上的驭者控制住了战象。 但就在此刻,梨花枪中随着火光一起喷射而出的碎瓷片、铁屑迅猛的钻进了战象大头里面,甚至还有些进入了大象的眼睛。 更加剧烈的疼痛传来,战象被疼的开始猛烈摇摆,背上驭者和射手,惨叫一声就摔了下来。 ‘轰!’又是二十支梨花枪喷射而出,金黄色的火龙把天空都映红了,极度疼痛、极度的害怕,让战象的情绪崩溃了! 对面的人类实在是太可怕了,不但吼叫起来十分可怕,还能射出火焰。 没了驭者控制的战象忘记了象钩带来的痛苦,就算有象钩也没用,因为对面的火焰造成的痛苦更大。 恐惧的悲鸣声中,最前面这头褐色的公象首先顶不住了,它疯狂的调转身体,想要更快逃离对面那些可怕的人。 路本来就不宽,它这一掉头,直接就把最左面挨着它的战象直接给挤下了山谷。 坠落山崖战象发出了巨大悲鸣,这声悲鸣,摧毁了所有生物的心灵防线,不管是战象还是士兵,亦或是民夫,所有人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跑!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第234章 你可真是个带忠臣 这是张昭打过最轻松的战斗,同样也是他打过最残忍的战斗,对! 是残忍,而不是残酷,因为他的对手,没法让奉天军的勇士们感到残酷。 唯一让人意外的,就是战象对于喷火梨花枪的恐惧,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最开始就引起了前面六头战象的恐慌,紧接着这些战象的悲鸣,又把阵中其余三头战象给影响了。 除了那头掉下悬崖的战象以外,其余八头战象,集体疯狂的掉头就跑。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这也是张昭认为这是他打过最残忍战斗的原因。 因为除了最开始的弓弩射击以外,奉天军的勇士没有再跟敌人搏杀过,完全是跟在那些恐慌的战象后面,吓唬、驱赶着它们冲击夏希王朝的军队。 只能并排走十人的山道中,八头发狂的战象跟坦克没什么区别。 它们一跑起来,几乎就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了,无数人被踩成了肉泥,更多人则是被挤下了悬崖。 最开始奉天军的勇士还跟在后面枪捅刀砍,后来连他们都下不去手了。 满地都是黑瘦黑瘦的倒霉蛋浑身是血的在惨叫,好一点的只是精神被吓崩溃,运气差一点的,断手断脚,甚至胸膛被直接被踩凹进去,但一时没有断气的都不少。 杀到最后,只要是趴在地上不起身,手里没有武器的,奉天军基本都不杀了。 不知道追了多久,估计得有大半个时辰后,接二连三的几声战象悲鸣传来,张昭才下令止住了奉天军勇士的追击。 原来他们已经从半山顺着路追到了河谷中,喀布尔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河道比较宽阔。 张昭三两步跑到前面去一看,在河湾处,人数最少有两万的夏希王朝士兵,乱糟糟的挤在一起。 不过乱虽乱,但看起来建制还是保持下来了。 在这两万士兵前面,八头发狂了的战象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只要战象后面没跟着步兵掩杀,其实就算不用火攻什么的,也很容易搞定这些大家伙。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力大无比的勇士藏在人群中,直接用大铁锤猛击大象的头部就是,或许用投矛也可以。 当然,这都是在只对付战象的前提下,不然战象后面的步兵和战象背上的弓箭手,随时都可以成功防御对战象的攻击。 “大王,应该是他们的中军回援来了!那面旗帜就是他们中军的帅旗!” 阎晋指着一面画着金色大象的战旗说道,刚才中军过去的时候,就是打的这面旗帜,那么不远处那面白象大旗,应该就是摩达波罗本人所在了。 “就地列阵,马鹞子把你手下的一个都拉到前面来,其余人就地休息吃喝,等着敌人上前来吧!” 张昭迅速做出了调整,他可不会现在一头撞上去,这里是死地,对面明显已经极度惊恐了,现在上去,只能逼得他们拼死反抗。 而多对峙一会,他们的士气则会疯狂往下掉,最后自己上来送死。 马鹞子的都,刚才在最后面没有上前来,这会体力还比较足。 完成换位后,这家伙看着张昭,瓮声瓮气的说道:“大王,把你憾山都的神射手都给仆,特别是有神臂弓的,咱们趁着这会用强弓硬弩射他们一射。” 也对!不能让场面冷下来,张昭招了招手。 “氾顺,带人跟马都头去,射准点,专挑军官射!” 。。。。 夏希王朝败军中,国王摩达波罗满身泥土,脑袋上包着的头巾血红一片。 这个倒霉家伙的战象刚刚也发狂了,把他从背上扔了下来,差点没直接把摩达波罗的脖子给摔折。 最后只把脑袋摔了一个大口子,算他运气不错。 在摩达波罗身边,老姜将迦尔摩诃也比较狼狈,在得到摩达波罗求援的信息后,他就率军拼命回援,刚到河湾就看到了发狂战象,等搞定战象,追兵就到了。 迦尔摩诃看着满眼询问的摩达波罗,艰难的摇了摇头。 “国王陛下,我们很可能中计了,我们在谷口也遭到了强力的阻击,不!不能说阻击,应该是痛打。 因为我们一万八千人被他们六千多人打的狼狈至极,率军回援的时候,辛哈将军所部已经被围起来了,臣留在谷口的一万军队,也不知道抵不抵抗的住?” “那到底是谁?是谁在伏击我们?他们是这么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坚持到伏击我们的?” 夏希国王摩达波罗满脑袋都是问号,对面的军事能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特别是五天前他就派斥候侦查控制了这个区域,后面的那些人能在这时候出现,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在这山谷中,已经潜伏五天以上了。 在这种又冷风又大的山谷中潜伏五天以上,摩达波罗缓缓摇了摇头,他没见过,甚至没想过会存在这样的军队。 两人正在无奈对视的时候,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又响起了,这个河湾虽然宽阔,但他们两万人是挤在一起的,一有风吹草动,很容易彼此影响。 “国王陛下,对面的神射手在不断射击我们的军官,已经有好几个百户长被射杀了!”侍卫急匆匆的赶来报告。 摩达波罗恼怒的一脚就把侍卫踹翻在地上,“这点小事也要来向我汇报吗?让毗湿奴千户组织反击,把我们的都神射手都派出去!” 老将迦尔摩诃没去管摩达波罗的乱发脾气,而是小心翼翼地更靠近了摩达波罗一点。 “陛下,这些人来历不明,战斗力又强,恐怕是北边草原又出了个什么厉害人物,咱们必须得早点退回去,先守住那烂得和白沙瓦,以后再做打算!” 摩达波罗听到退回去几个字,眼睛不由自主地就亮了,他也悄悄朝迦尔摩诃靠近了一些。 “如今我们被堵在这里,那该如何退回去呢?” “咱们现在还有一些干粮,全部发下去让大家吃饱喝足,臣再搜集各军中的刹帝利骑兵,预计能有两千之数。 吃饱喝足之后,让军队猛攻对面的人,他们也就两三千人,等到战至疲惫之时,突然用铁骑猛冲,以两千铁骑冲两三千疲惫步卒,一定能冲出去的!” 摩达波罗默默的站起身来,这是要让他抛下军队只身逃跑啊! 可是,要是没了这里的三万军队和万余民夫,就算是回到了国中,又哪来的兵力防守呢? 就在摩达波罗陷入纠结中的时候,前边派出去的神射手们又慌忙跑了回来。 原来,出去对射的他们,直接被对方几轮箭雨就给射的死伤惨重,连主将千户长毗湿奴都被射死了。 “众汗之汗菊儿汗陛下,诏谕夏希国主,尔即刻投降,可免一死,负隅顽抗,定叫你灰飞烟灭!” 正在犹豫的摩达波罗脸色大变,众汗之汗?菊儿汗? 作为一个西突厥人的后裔,远古的记忆仿佛在一瞬间就被唤醒了。 他太知道这两个称号代表着什么意思了,这是草原上又出了颉利可汗那样的共主了啊! “老将军,召集人手吧!吾若是能回乌达班达普拉,绝不会亏待您的!” 。。。。 张昭摸了摸下巴,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已经开始准备发起进攻的夏希军队,一脸的疑惑。 怎么都派人去劝降了,反倒还帮别人坚定决心了呢? 不管了!反正是菜鸡,随便干翻就是,只是可惜了,多杀一个,自己就少一个劳动力啊! 张大可汗这会,已经把河湾中这两万人都看成他的战利品了。 一个时辰后,已经披甲完毕的摩达波罗和迦尔摩诃两人傻眼怔住了。 他们还来得及发动冲锋呢,前面的步兵直接就崩溃了,残兵败将跑的满河湾都是,很多人甚至直接干脆的跳进了冰冷的喀布尔河中。 那支穿着黑色甲胄的菊儿汗军队,仿佛一条猛冲直撞的巨蛇一般,打到哪里,哪里的人都一哄而散,两三千人把两万人打的四散奔逃。 “还冲吗?老将军,好像....。”摩达波罗骑在战马上看着迦尔摩诃,他想要说好像距离不太够了,就这么几十步,马儿根本就跑步起来。 “父亲,不要犹豫了!”迦尔摩诃的儿子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吼一声,显得特别焦急。 摩达波罗闻言,感动的眼睛都红了,多好的忠臣啊!到这会了还愿意为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 “好吧!国王陛下,请不要怪罪!”迦尔摩诃充满歉意的对摩达波罗说了句。 摩达波罗还沉浸在感动中,丝毫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觉得老忠臣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将军何必这样说,如......”自我感动的摩达波罗话没说完,突然感觉一股巨力用来。 他天旋地转的栽下了马,然后就被人用短刀给抵在脖子上。 “动手!”迦尔摩诃的儿子一声大喝,周围围着他的刹帝利骑士们,突然拔出刀砍向了摩达波罗身边的亲卫。 “伟大的众汗之汗菊儿汗陛下!我等愿降了!” 正是迦尔摩诃那苍老的声音,摩达波罗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接就昏了过去。 第235章 做人怎可又当又立 如何控制好天竺俘虏?其实很简单,把军队中的刹帝利单独挑选出来就行。 其余的吠舍和首陀罗,只要你不杀他们,这些人好管理的很。 甚至你还可以弄的点粮食,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都可以。 至于婆罗门,这个阶层在目前的天竺,还很少。 这是必然的,不可能是个神职人员就能是婆罗门,要是这样的话,刹帝利这个阶层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这场开伯尔山口的血战,完全名不副实。 血流的不少,三万夏希王朝士兵加上一万多民夫,被杀死的、摔死的、跑入深山不见的、被战象踩死的,一共加起来有四千多人。 对于一支总共四万多人的封建军队来说,很不少了。 同时战斗也是实实在在打了的,张昭率众打过战象,谷口阴鹞子率军更是打了一场正面进攻。 从顺义左军中抽调的精锐没了上百人,于阗宫卫也死伤数十,所以不能说没有战斗。 但合起来看,就完全称不上血战了。 这一战看起来挺热闹,实际上连碎叶城下追击战的烈度都比不上,本来三哥们的战斗力就差,还被自己战象给冲了一波,败的就更快了。 。。。。 白沙瓦,这是出了开伯尔山口的第一个关键城市,只要攻占了白沙瓦,整个印度河流域,就为我张大王彻底敞开大门了。 张昭贪婪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多么的美好啊!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远处炊烟渺渺,田间刚刚收割的水稻堆成了金色的小山包。 一出了这个山口,湿润的空气,就让人脸上一阵爽润,更妙的是,现在是小冰河期,印度大陆没有后世那么热,九月初的气候可以说非常宜人了。 “请吧!我的国王陛下,您是知道的,我不想杀人,只想要钱财,只要你再配合一下,叫开了白沙瓦的城门,就能继续回到乌达班达普拉做你的国王了!” 张昭把手里的绳索给了一个黑胖子,此人正是迦尔摩诃的儿子巴赫摩诃。 这两人的组合已经十分纯熟了,开伯尔山谷出口的那烂得堡,就是他们组合起来叫开的。 迦尔摩诃的脸色十分难看,让他的儿子像牵着狗一样的牵着国王去叫门,不管叫不叫的开,他们家族的名声都毁了。 以后只能在这一条道上越走越黑,可迦尔摩诃并不想这样。 张昭冷冷一笑,他知道自己身边这个老狐狸是个什么人,他就是个贱人。 一个当了婊子又还想立牌坊的建人,出卖了国王,却还想保留个好名声,呵呵! 相对来说,他的儿子巴赫摩诃反倒是光棍一些。 “将军,你觉得他们能叫开白沙瓦的城门吗?” 张昭指着远处问道,几百米外,摩达波罗正和城头上一个带着尖顶盔的将领哭嚎着在说着什么,两人神情应该都比较激动,因为声音的波动比较大。 “我觉得可能叫不开,白沙瓦是出了谷口最重要的城市,我相信守将很可能会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拒不开门的!” 迦尔摩诃努力隐藏着自己的不乐意,淡淡的对张昭说道。 ‘啪啪啪!’张昭神经质的鼓了几下掌,“将军,如果他们叫不开这座城门的话,你猜我会怎么做?” 迦尔摩诃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后又显得有些紧张。 “可汗会怎么做?难道要杀了我的儿子吗?” 老王八!呸!张昭在心里朝迦尔摩诃吐了口唾沫。 这老狗,一直在有意无意引导着张昭把情绪往他儿子身上去,看起来有几分弃车保帅的意思,可能是想用牺牲儿子,保住家族的名望。 在此时的天竺,还是比较讲究忠诚、信义什么的,毕竟刹帝利集团也是武人集团嘛。 除了中国历史上五代的神经病们,搞出的军事民主制以外,古今中外的武人集团还是比较看中忠信这些品质的,哪怕就是装装样子。 “将军,我不会杀你的儿子,但我会杀了你的孙子,然后告诉你儿子,是因为你激怒了我,我才会这么做的。 而且在这之后,我还会给你儿子一点点额外的权力。” 张昭毫不客气的用手中的马鞭,在这个老阿三的肩膀上敲了敲。 “昨晚上我召见过巴赫摩诃,他很为他的儿子自豪,据说你这位孙子是个极为出色的年轻人。 同时他还说,你又不怎么喜欢你这个长子,更喜欢小儿子。 可以想象一下,等巴赫摩诃回来知道这件事情,同时手中又有了权力,他会干出什么事?” 迦尔摩诃愣了几秒,随后看向张昭的脸变得异常精彩,这位菊儿汗,是要挑动他家中自相残杀啊! 而且还很有可能会成功,因为长子对巴赫摩诃的偏心,早有微词了。 “在下愿去前边帮助劝降,请大汗准许!”迦尔摩诃当即怂了,愿意自己亲自去叫门劝降。 “很好!孺子可教也!”张昭用对小朋友说话的语气,对着年近五旬的迦尔摩诃说道。 “记住,要听话,不然谁也保证不了你和你家人的富贵与平安。” 看着天竺老王八远去之后,郭天策才策马靠近了张昭一点。 “大王,这个天竺老头并不老实,何不干脆一刀砍了,用得着在他身上花力气吗?我们不是有了夏希王国的国王在手里嘛!” 张昭还没回答,马鹞子就嘿嘿一笑看着郭天策。 “郭户曹,你说咱们到这,是来干什么的?” “这我知道,捞好处的嘛!”郭天策还是说的比较委婉的,没有直接说是来抢劫的。 “那不就是了,这天竺夏希国,三成财富都掌握在国王一族手中,咱们留着这国王,还怎么去掘地三尺?” 白从信也过来凑热闹,作为前马贼头目,这种事他还是比较在行的,一下就看出张昭怎么想的了。 郭天策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对啊!咱们是过来抢劫的,哪能把最肥的羊选为合作者呢? 夏希国王这种肥羊,当然是要吃干抹净的。 几人正在闲聊,后面的顺义左军和顺义右军正在准备攻城器械。 但此时,白沙瓦的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看来还是摩达波罗和迦尔摩诃两人加起来的面子好使。 “走!进城!”张昭把手一挥,不过他可没有动,而是阎晋带着三千人马先进城,等一切稳妥之后,张大王才会进城。 。。。。。 就如同张昭在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勒索是一门技术活一样,在天竺地区的抢劫,也是门需要小心操作的事业。 首先,这已经是九月了,按照最快的进攻进度来算,十月之前,他是劫掠不完整个印度夏希王朝的,实际上就是最富庶的地区,很可能也弄不完。 所以张昭是没法立刻回到护闻城去的,因为过了十月,开伯尔山口就要被大雪封住了,要等到明年四月份后才能通行,他至少要在天竺呆半年,当然不能现在就开抢。 在此时的印度次大陆,最为富庶的地区,并不单单是大家以为的恒河流域。 实际上恒河下游的经济,现在还不怎么行,孟买等城市都还没影,恒河三角洲还全是呲牙的大鳄鱼呢。 现在的天竺,最富庶的地区就是印度河流域和恒河中上游,也就是后世的巴巴羊的旁遮普省和三哥的旁遮普邦以及哈里亚纳邦、北方邦和比哈尔邦的一部分。 这块地方是整个天竺的核心区域,盛产稻米、甘蔗、香料、小麦、粟米等,人口估计有超过两千七八百万的人口。 而此时整个印度次大陆,根据后世相关统计,最少有六千万以上的人口,真是富庶啊! 这里一部分属于印度夏希王朝,一部分属于巴利哈尔王朝,也叫瞿折罗-普罗蒂诃罗王朝,还有一部分属于波罗王朝。 所以张昭现在要好好做一份计划了,该如何分化打击本地土著?该从哪里劫掠走多少人和?然后又不至于劫掠的太狠,影响他的小循环。 同时,谁是可以争取的?谁是劫掠压榨的对象?谁又是可以彻底毁灭的?谁可以在他离开后,成为商路繁荣的保护者?也必须要安排好才行。 第236章 张义潮?不!这是李世民 白沙瓦城,当张昭军队一进城之后,整个白沙瓦守军的武装就被解除了。 其实也没多少守军,按照被逮住的印度夏希王朝书记官供述,整个王国大约有人口九十几万,整个军队也就不到五万人的规模 看着好像跟这个王国也不怎么大啊? 而且九十几万随便就能抽五万军队,武德应该很充沛才对啊! 狗屁!张昭一问才知道,九十几万人能抽出五万军队的原因,是因为首陀罗以下的贱民,根本不统计在内。 书记官拿出四十几年前的数据预估说,夏希王朝大约有四百多万达利特。 这数据,听的旁边的马鹞子都咽了一口唾沫。 这么算起来的话,从数字上看,整个夏希王朝大约有五百个婆罗门,五千多刹帝利,几万吠舍,七八十万首陀罗,四百多万达利特。 这中间,能称得上统治阶级的就是婆罗门和刹帝利。 厉害了!五千多人给五百多万人当老爷,就算是平均一下每个婆罗门和刹帝利都能有千把个人和奴隶。 什么叫爽?这就叫爽!这可不是中原那种部曲和佃户的人身依附关系,这是基本等于奴隶的依附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张昭是真不想走了,他现在麾下有一万多人,按目前的武力值来算,他最少可以打下个一千多万人口的大国,然后把印度教一信。 这得多爽啊!即使最低等级的士兵,也能气氛分到一个村,一两百人的奴隶。 按照阿三土著的这尿性,子子孙孙就能永远在这里当老爷了。 “出去!”张昭浑身**的把手一挥,将战战兢兢的夏希王朝书记官给赶了出去。 大厅中,三十多人都看着张昭,这些是他最核心的部下。 有阴鹞子、氾全氾顺这样张昭最贴身的心腹。 有蛮熊、顿珠这样的破阵猛将。 有阎晋、马鹞子、白从信这样的心腹军官。 有碎叶郭家的,有新龟兹杨家和薛家的。 还有李若泰和虎刺勒这样半路加入,但是已经完全融入的。 所有人都看着脸上神情变换不定,还罕见走来走去,一副心神不宁的张昭,他们心里其实也很纠结。 这里多好啊!要是决定扎下根来,几年后,大家就不必再奋斗,完全可以在这里享受人生当老爷了。 “我说,假如,某不想呆在这里,还是要按我们大家原来约定的那样回敦煌去,你们有意见吗?” 这是张昭第一次用商量的语气跟众人说话,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以前是讨论可以,但到了做决定的时候,张昭可都是乾纲独断一言而决的。 “二郎君,如果只是返回敦煌的话,阎晋可不想跟你回去了!” 嗯? 张昭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本以为阎晋肯定是最支持他的人,因为他跟张大王一样,都心有大志。 但没想到啊!第一个背叛革命的,竟然是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 不过没等张昭发问,阎晋就嘿嘿一笑,严肃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几分狡黠的神情。 “二郎君,敦煌有什么好回的?风大沙子多,就那么点人,好处都被曹家给吃光了,咱们回去能干什么? 所以要是您只想回敦煌,咱们还就不如呆在这里了。 但如果您是想回去打通甘凉,甚至进兵长安,那阎晋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跟随。 大明宫中的宝座,沙陀朱邪家的子孙都坐得,难道天下英雄张太保公的子孙做不得吗?” 操!竟然还学会来个大喘气了! 不过,阎晋说得没错啊!张昭一想,老子可是要立志一统中原结束乱世的。 区区在天竺当个天天干净又卫生的老爷,算个什么?怎能让这么个初级愿望,取代心中最高等级的理想呢? 没有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二郎君,咱都是憨货,反正你去哪,咱就跟去哪?” 蛮熊拉着顿珠等人对张昭单膝下跪,他们这种陷阱勇士,要是在善用他们的君主手中,那就是摧枯拉朽的利器,可要是遇上个不靠谱,恐怕就是消耗品了。 所以蛮熊等几人别的不懂,就懂得一定要跟紧张昭。 “二郎君,没有你,鹞子我不过就是个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卒子,就是在敦煌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您让回敦煌,鹞子就回敦煌,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你让去长安,鹞子就跟着你去长安。 我看阎晋说的对,没人比你跟适合坐到大明宫中的宝座上。” 马鹞子说的也是真心话,不提他这些年获得的见识与成长,就冲他这好吃、好色、小气巴拉、爱闯祸、说话又时常不注意分寸的性格,换个君主,搞不好脑袋都落地了。 也只有张昭不但能容忍他,还能发现他的长处培养他。 “二郎君,某白从信、琼热多金、马杀才就更不用说了,咱们三原本不过是祁连山上的马贼,没有二郎君,哪有今日?二郎君国士待我等,我等定要誓死跟随!” 这三都出自葛咄的马贼团伙,同样的,别看现在人五人六,没有张昭发掘他们,让他们的长处得到充分的发挥,这些人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当个马贼,等到骑不得马、挽不得弓后,自己也不知道会死在何方。 “二郎君,你可是答应过仆,日后一统天下后,要让某带着祁连山上的族人,回龟兹重建白氏王族的!”三人表明心迹后,白从信还半开玩的说道。 “你放心,龟兹白家乃是大唐忠臣吗,日后若真有你说的那天,某一定亲提大军击破高昌回鹘,把龟兹还给你们白家。” 张昭当着众人,做出了最郑重的承诺,这也是白从信心中的愿望,重建龟兹白家王室。 “二郎君就不用问我了,某可是武都郡王子孙,身上流着李唐皇室的血脉! 回中原,重建天朝,功成名就后在曲江池边与三五朋友诗词唱和,饮酒作乐,若再得几位名妓美人相伴,此生足矣!长安,某是一定要回去的!” 李若泰眼神迷离,看来尉迟一族的艺术细胞和文青病在他身上发作了。 “某虎刺勒和犬子虎广,肯定是跟随大王的,此地虽富,却是温柔陷阱,若要建功立业名留后世,怎可居于此蛮夷之地?” 呃,张昭看着虎刺勒,你一个达旦人,也就是后来蒙古同胞祖先之一,怎么就对天竺不感兴趣呢?莫卧儿王朝的皇帝不就是天方教化的蒙古人嘛。 “没有大王,我们杨、薛、郑三家早就成了胡儿奴隶了,大王要我等如何,直接下令就是!” 杨守礼回答的很干脆,他们从灭族的边缘混到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王,仆郭天策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恢复祖先武威郡王之荣光,乃某毕生所愿,绝不会贪念这天竺的富贵!” “对!仆郭广成也是一样,原提吴钩随大王东归,日后若能图像凌烟阁,才不枉世上走一遭!” “是极!是极!大丈夫在世,当图像凌烟阁!” “等我年老,定要找人把我等英姿写成话本,如大唐英雄全传一样,传于后世!” 众人讨论的热切无比,张昭反而升起了几分惭愧之情。 他刚才其实有那么一会,是真的有点想留在印度的,因为这的成功和安逸,是肉眼看得见的。 不过此刻,他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理想,冥冥之中穿越过来,要是最后就在印度当了个阿三,怎么对得起这趟经历? 这地方,可以成为财富之地,决不能成为他张昭的安身之所。 “某张二郎,能有诸位与我志同道合,三生有幸,若能再兴大朝,诸位都是凌烟阁上的功臣!决不相负!” 张昭对着大厅内众人团团一揖,这是第一次,他张昭这个小团体,第一次明确了今后的方向。 众人也都知道了,张昭的志向,不再是夺回归义军的家业,继而打通甘凉再做一个张义潮,他是要再做一个太宗文皇帝李世民! 第237章 天竺的三国时代 确定了思想之后,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利用这半年时间,在天竺抽取更大利益,并且为天竺到长安的商路打基础的时候了。 此时的天竺,盛产稻米、棉花、甘蔗、各种香料,而在纺织、冶铁等方面比较欠缺。 但此时的中国呢,则是纺织、冶铁、陶瓷工业水平高超,但是棉花、甘蔗,特别是香料最为欠缺。 这简直是完美的互补啊!中原商人们把中原的高端纺织品和瓷器等物品运到于阗。 于阗吃掉其中一小部分,再往天竺运一大部分,并且将自身的白叠布、细緤布运到天竺。 天竺商人们则把用甘蔗生产的最初级粗糖,以及胡椒、小豆蔻、肉桂、香叶运到云于阗,于阗吃下一部分,然后继续往东。 等到了凉州一带后,张昭就会粗唐用黄泥脱色法,乃至更先进的活性炭和二氧化硫脱色制糖法,将粗唐变为白糖,出售到中原各地,作为自身最重要的紧急来源。 不!不对!还差了一点,张昭敲了敲脑袋,只有锦缎和瓷器还不行。 因为瓷器陆路运输损耗太大,光靠绸缎根本起不到搜刮天竺土豪钱财的目的,还得加上一样东西才行。 对!茶叶!张昭向到了中国后世的另一个拳头产品,现在得把天竺中上层喝茶的习惯给培养出来。 有了锦缎、茶叶、瓷器这三大拳头产品以后,才能真正做到从天竺中上层吸血壮大自身。 说到茶叶,张昭就想起了我庸的涮杯小奶茶,这么干净又卫生的美食,怎么能不传到天竺呢? “武原儿!派人回一趟疏勒,让张忠把某让他准备的茶砖让商贩们多运一些来,明年开春,必须要送到这里。” “茶砖?”武原儿楞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是什么。 “大王,咱们走的时候张长史说还没彻底弄明白呢,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茶砖,茶叶也得运来,快去吧!” 茶砖这种玩意其实早在唐文宗太和年间就出现了,不过还比较初级。 于是张昭召集了一批茶叶师傅根据后世回忆改进了一下,走的时候还在试验中,想来这不是什么高难度技术,应该没问题了。 办完了茶叶的事,就剩下对天竺的攻略问题了,即该拉拢谁?该剥削谁?又该消灭谁的问题。 张昭铺开了手上的地图,这是从巴沙瓦城中搜出来的。 这个时候的印度,在一统大半个天竺的戒日王朝崩溃后,实际上进入了一个三足鼎立的时期,对!印度也有三国。 这三国其中之一,就是张昭目前在的印度夏希王朝。 夏希王朝占据了印度河的上游,如果不是张昭突然的到来的话,三十年后,摩达波罗的孙子阇耶波罗会把夏希王朝带入鼎盛时期,控制了整个印度河流域和克什米尔。 只不过好景不长,就在印度夏希王朝最鼎盛的时候,来自北方的天方教入侵者来了。 白沙瓦一战,直接将夏希王朝打入了泥地中,万余精锐战死,阇耶波罗也被生擒,后来羞愧的自焚而死。 但目前夏希王朝的地盘不算大,在现在三国中,算是实力一般的。 三国中的第二国就是瞿折罗-普罗蒂诃罗王朝,也叫作巴利哈尔王朝。 这是一个在戒日王朝崩溃后,得到了最大份遗产的北印度大国,目前正处于强盛期,不过三十年后会进入衰退期。 第三国则是波罗王朝,这个王朝,就算不熟悉印度历史的人,也可能很熟悉这个名字。 因为这是在印度的最后一个佛教大帝国,那烂陀寺,超戒寺就是这个王朝领土上。 其中超戒寺所代表的密宗,对后世中国的藏传佛教,有非常大的影响。 目前波罗王朝正处于历史上的最低潮期,从八十年前几乎一统整个印度的大帝国,变成了龟缩于恒河三角洲的小国家。 而此时虽然被称为印度的三国鼎立时期,但并不是只有这三国,南印度此时也还有一些强国。 只不过这三国,占据了印度次大陆最富庶的印度河和恒河流域,控制了超过四千万的人口。 其他国家与他们比起来,特别是在文化和经济上,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张昭伸手在波罗王朝的地盘上点了点,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在印度扶持的盟友,就是波罗王朝了! 因为这三国中,夏希王朝和巴利哈尔王朝都是婆罗门王朝,只有波罗王朝是佛教王朝。 不可否认的,张昭此刻身上,也是带着很深佛教印记的。 不论是敦煌的归义军还是于阗金国,都是佛教气氛极其浓厚的国家,有这样的优势,非常方便张昭把自己包装成佛教的保护者。 嗯,他甚至可以说,自己是来自北方的佛陀信徒,特意来拯救波罗王朝的。 这样做有四个好处,其一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印度社会,免得陷入被所有人敌对的境地。 其二能快速得到波罗王朝的友谊,有了这个地头蛇的信任和帮助,张昭能更快更干净的从天竺吸走一大笔财富。 其三则是因为波罗王朝离张昭最远,张大王现在在印度西北的印度河上游,波罗王朝则在东边的恒河三角洲和孟加拉。 张昭就算是想劫掠,也劫掠不到波罗王朝头上去,所以干脆把他拉拢过来。 最后一个好处则是因为在此时中国人眼中,天竺是佛祖故乡,佛教的诞生地,多少还是有些神圣的。 张昭帮助了波罗王朝,就可以从这里带走有些他想要的东西,比如珍贵的佛经、佛舍利什么,也可把这段经历神话一下,用来加强他张大王身上的佛缘。 要知道此时在整个河西地区,不管是汉人还是吐蕃人、回鹘人或者是六谷部,以及定难军李家为代表的党项人,都是非常虔信的佛教徒,这段佛缘可以大大降低张昭收揽他们的难度。 同时,此时要用河西和陇右去跟中原地区的其他人竞争,张昭又不得不要动一动佛教。 此时的佛教,占据大量的良田,本身不缴税,还拥有自己的武装。 更可恨的是,这些光头还总是吸收流民兼并土地,俨然是国中之国,是在用神权挑战皇权。 张昭与佛教的冲突,从长远来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但他又没有完全统一全国,手段不能太严苛,那么从天竺取得的这一份佛缘,就会起到很大的缓冲效果。 确定了要拉拢扶持的对象,那么劫掠的对象很快就确定了,当然是大而富巴利哈尔王朝了。 虽然他现在是三国中最强的,但是这个强,是相对于本地土著来说的。 按张昭打听到的消息,巴利哈尔王朝王朝和夏希王朝一般是打的有来有回的,甚至某些时候还要吃点小亏。 总体上两家几乎在一个水平线上,实力适用于天竺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 所以,在张昭这,巴利哈尔王朝这不叫强,这叫虚胖。 而且巴利哈尔王朝立国以快两百年,在他们占据大部分恒河流域,还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之下,聚集了多少财宝,恐怕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吧,正好让张大王来给他们‘盘盘库’。 最后剩下的,就是注定要被消灭的夏希王朝了。 张昭还要在这呆半年以上,留着摩达波罗和夏希王朝王室也不是个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也该把他们清理了。 “天策,去把巴赫摩诃叫过来!”既然决定要干掉摩达波罗,那巴赫摩诃就是最好的狗腿子人选。 本来迦尔摩诃是最合适的,但张昭现在有点信不过这老狐狸了。 巴赫摩诃今年三十三岁,作为迦尔摩诃的长子,他曾经被父亲寄予厚望。 但是一番培养下来,巴赫摩诃没学到多少本事,行政能力管不了一个镇,军事能力只能带百八十人。 唯一学会了的,就是一套在迦尔摩诃看来如同把戏一样的阴谋诡计。 于是他逐渐就被父亲迦尔摩诃给放弃了,现在迦尔摩,征正在着重培养他同父异母的幼弟。 父亲不重视,巴赫摩诃在家族中的地位直线下降,对父亲的怨恨和对幼弟的嫉妒,就充斥了这位的内心。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优点,张昭就敏锐的发现了,此人小聪明还是有的,而且还有与之相配的灵活道德底线和对自身情况的清醒认识。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没脸没皮但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的小聪明,这样的人,不正适合当狗腿子吗? “吾准备处死摩达波罗,你觉得怎么样?” 巴赫摩诃没丝毫犹豫的跪在了张昭身前,张昭也大马金刀的坐着没叫他起身,更是毫不客气的放出了大招。 巴赫摩诃猛地抬起头来,他震惊地看着张昭,随后又在张昭的逼视下,缓缓低下了头。 “摩达波罗是大汗的俘虏,当然任由大汗处置。” “那如果,我要你出手杀了摩达波罗呢?”张昭继续逼问,脸上表情更是似笑非笑的。 巴赫摩诃这时候才感觉到,投降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本来投靠外敌就有些被人鄙视,还是还杀了自己的君主,属于彻底社死没法混的那种了。 张昭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服上的毛球,这个还带的棉布,起球不要太普遍。 “看来,你还是不想当国王啊!” “当国王?”巴赫摩诃第二次震惊的抬起头,他现在脑袋里乱哄哄的。 如果说杀掉国王摩达波罗,对他这样的人都是一次灾难的话,那么在当国王的诱惑面前,杀了自己的国王,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至少原国王不死,也没有位置给后来者啊! “大汗!在下也能当上国王吗?”思考了不到半分钟巴赫摩诃,就做出了决定,只不过他想要从张昭这听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张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直接站起了身来对着郭天策招了招手。 因为张昭要巴赫摩诃做的,不止是杀掉国王摩达波罗,还要杀了他父亲迦尔摩诃,被俘虏的一千多刹帝利,至少也要处理掉一半。 等到巴赫摩诃干完这些事,再把这几百家刹帝利家的财宝上缴之后,他才会得到一个当国王的机会。 当然这事有悖人伦,张昭是不会跟他讨论的,所以郭天策才会进来代替张昭,与他交待。 第238章 佛祖,我来护法了 夏希王朝的首都乌达班达普拉,这是一座千年古城。 后世则叫做拉瓦尔品第,它还曾经做过巴基斯坦的临时首都,距离现今巴基斯坦首都天方教堡,大约十几公里。 不过比起开伯尔山口白沙瓦城坚固的城防,乌达班达普拉实际上可以说是不设防的。 不但周长超过二十里,大部分地方都只是堆了两三米的土墙而已。 南来北往的商贾,附近前来交易的本地居民,在外城形成了一大片繁荣的商业场所。 他们把城墙打出了大大小小的隐蔽洞口,导致本来就低矮的城墙,彻底失去了作用。 所以这是一座基本守无可守的城市,唯一有些防御能力的,也就是王宫所在的内城,还算有个堡垒的样子。 张昭留阴鹞子守白沙瓦之后,将包括摩达波罗、迦尔摩诃以及白沙瓦守将在内的所有人都带了过来。 当然这个个所有人,只是包含了摩达波罗三万大军中的刹帝利,以及白沙瓦城左近的刹帝利。 关于如何对待迦尔摩诃这老帮菜,张昭又突然改主意了,他现在要留着迦尔摩诃,张大王要让他欣赏下,他儿子巴赫摩诃,是如何杀死国王摩达波罗的。 当然,张昭并不是想要刺激迦尔摩诃,而是为了让巴赫摩诃知道,如果他敢不老实的话,就会把他爹放出来。 子弑父,天地不容,可是父亲杀掉一个混球儿子,好像可以叫做大义灭亲吧? 巴赫摩诃在远处看了张昭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自己没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尊贵的大汗!在下就是乌达班达拉普外城的包税官代表,如果大汗能约束一下勇士们,我们愿意缴纳八万卢比的赎金!” 卢比的字面意思,其实就是银币,后世南亚的印度、巴基斯坦、斯里兰卡等国的官方货币单位也都叫做卢比。 不过夏希王朝铸造的君王持矛像银币含银量过低,并不怎么值钱,八万卢比大约只相当于接近两万萨曼第纳尔。 打法叫花子呢? 张昭冷哼一声,看了旁边的翻译一眼。 “告诉他们,把价钱提高到十五万卢比,不然勇士们就要自己去取了!” 包税官了听了翻译转译的话,脸上虽然流露出了肉痛的神色,但并没有多少的意外。 考虑半晌之后,他装做很迟疑的点了点头,显然想要张昭觉得,这十五万卢比,他们是很艰难才凑出来的。 张昭则是一点也不信的,乌达班达普拉城中就有十几万人,周围又是水汽充沛的富庶大平原,人口密集的很,加上它还是一个五百多万人口国家的王城。 这样地方的所有商人,凑出十几万卢比算什么,拷掠一番,一百万甚至两百万卢比,都能搜刮的出来。 不过,这样也会极大的打击本地的商业,与张昭建立商路小循环的初衷不符,于是张昭根本就没有狮子大开口。 不过张大王转头淡淡一笑,用马鞭敲了敲包税官的肩膀。 “不过卢比我只要五万,其余的十万卢比,我希望能折合成黄金,不管是金器还是金币都可以。” 包税官的脸色一下就垮了,十五万卢比不算什么,但是要价值十万卢比的黄金就太让人肉痛了。 因为卢比可以搜刮一下中小商人就行,但是金器,一般的小商人压根没有,大头只能让富商和他们这些包税官出了。 呜呜的号角声传来,又一个举着一面白旗的使者到来,这是从乌达班达普拉王城中出来的第三拨使者。 张昭冷漠的挥了挥手,身边白从信轻轻一夹马腹,从阵中冲了出去,手中的硬弓随着战马的冲刺同时射出。 嗖的一声轻响,使者猛地往后一仰,随后重重从马上跌落了下去。 “愚蠢!老子率两万大军至此,竟然还以为自己和那些商人一样,交点钱就能免灾。 这还不如仲云王散婆跋,至少他知道,享用了五鼎食的富贵,就要有五鼎烹的觉悟!” 张昭冷哼一声,这使者是王城中夏希王室派出来的,他们试图和张昭讲和,愿意尽出珍宝换取张昭退兵。 但张昭怎么可能答应,这块地盘是他要经营的,夏希王室必须要被消灭。 “就是!大王已经格外仁慈了,只要他们献城就可以免死,他们却还想保住富贵!” 琼热多金提着长枪在旁边说道,对于那些认不清自己处境的贵人,他一万个鄙夷,就如同当年的葛咄。 “再等两天吧,我想他们肯定在暗中继续召集人手,也还会鼓动各地刹帝利来勤王,咱们等一等,就在这乌达班达普拉城下,一次性解决他们!” 这才是张昭屯兵不动的原因,他懒得一个个去剿灭,干脆将整个夏希王朝的最后武力都吸引过来,然后一次性解决。 。。。。。 恒河中下游,王舍城,即使是在印度这样历史悠久的地方,王舍城也能称得上是一座罕见的历史名城了。 距离现在一千五百年前的摩揭陀国时代,它就已经作为王朝的都城存在了。 著名的那烂陀寺就在王舍城周边,释迦牟尼常住的竹林精舍,讲经传道的灵鹫山,也都在此地,历来是佛教徒心中的圣地。 虽然在几百年前由于扩张的需要,王舍城就渐渐变得不太适宜作为国都,政治和经济中心早已牵往了几十公里外的华氏城。 但作为佛陀的居住和讲经之地,王舍城在失去首都作用后,宗教的氛围反而更加浓厚了。 历史上大量的中国僧人都在此常住过,包括最为人熟知唐三藏。 以及著有《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的义净大师。 著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的慧立法师。 甚至就在几十年前,海东高僧,新罗的慧业和尚都还来过这里。 此时的王舍城,是属于印度最后一个佛教王朝,波罗王朝的领地。 甚至在四十多年前丢失王城曲女城以后,王舍城在波罗王朝的地位,已经等同于了首都了。 因为自从天护王提婆波罗去世后,整个波罗王朝的国运就开始了急转直下。 八十年来,当初几乎统一全印度的波罗王朝,被巴利哈尔王朝接连击败,丢失了包括国都曲女城在内的大片领土。 如今已经龟缩到了恒河下游,手里唯一还富庶些的地盘,就只剩下了孟加拉地区。 王舍城中,波罗王朝国王罗阇(she)耶波罗坐卧不安。 他并不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君主,实际上就是目前的局面,他都很难维持。 罗阇耶波罗的唯一成绩,大概就是把境内的大小佛寺和僧人给逼的毫无退路了。 因为在此之前,波罗王朝的几代君王,虽然也带着这个古老王朝一路江河日下,但是他们好歹还挣扎了几下,只是水平实在不行而已。 不过罗阇耶波罗不一样,这位略微挣扎几年后,直接就躺平了。 这可把波罗王朝境内的僧人们给急坏了,波罗王朝是天竺的最后一个佛教王朝了,要是波罗王朝没了,印度教的婆罗门可是人上人才能当,根本没有他们这些光头的位置。 于是在最近七八年,波罗王朝退到王舍城,罗阇耶波罗开始躺平摆烂之后,境内的僧人们都焦麻了。 以前舍不得的寺院积存财宝,一车车的往外拉,护院的僧兵也捐出来扩充成了军队,甚至各大寺院控制的佃户们都武装了起来。 终于在去年,华氏城的两场大战,波罗王朝虽然吃了不小的亏,但总算把局势给稳住了。 不过这么看,罗阇耶波罗也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虽然他的躺平让很多僧人进入了国家高层,但也成功让僧人们大出血,从而稳住了国家。 “宝通子大师,不是说菊儿汗的使者已经入城了吗?怎么还没来?” 有坐卧不安的等了一刻钟,有些烦躁的罗阇耶波罗,干脆站了起来。 宝通子大师是个高鼻深目长胡须的老僧,是这一代那烂陀寺的首座三藏法师。 他在被罗阇耶波罗的躺平吓到后,目前已经事实上担任了波罗王朝的宰相一职。 波罗王朝的政治体制是非常奇特的,这个王朝是在真正搞封建的王朝,全国的土地,大多由国王亲自封赏给下面的团体。 团体获得国王的封赏后,只需要每年上缴一定的贡赋,封地内的税收、司法和行政就属于受封团体。 之所以用团体而不是个人,这是因为国王封赏的对象,基本就是以寺院为首的宗教团体,而不是封给其他的个人。 同时各大寺院则将佛教的护教法王之名赠予国王,国王则以法王的名义调动从属于寺院的力量,加上国王和少量大贵族的势力,形成了波罗王朝的国防基干。 这其实,也还好,寺院用宗教力量管理地方,其实比贵族更能动员基层的力量。 国王也省事了,他只需要处理好与寺院的首座的关系,就能顺利治理国家。 可关键是,自从854年去世的输罗波罗国王得到过破魔护王,这个护教法王身份后,八十年了,寺庙再也没给过任何一个波罗王朝国王护教法王的称号。 这导致了波罗王朝的国王们,根本调动不了寺院的力量。 于是,罗阇耶波罗就转变路子,变成了最新一代的躺王。 你们不出力是吧?舍不得钱财是吧?抱歉!那老子就躺平了。 不过作为一个国王,罗阇耶波罗的躺平是迫于无奈的,能有选择的话,他是绝对不想躺平。 所以在听到北方出现了一个信佛陀的恐怖菊儿汗,而菊儿汗又派出使者来波罗王朝后,罗阇耶波罗敏锐的感觉到了,这很可能是个重振波罗王朝的好机会。 宝通子大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但其实心里也急躁的很。 几百年了,从东土大唐来的高僧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他们从来都是来求经学习的,但从来没有见过谁是带着军队来的啊! 难道,真如同那个信徒商旅说的那样,菊儿汗是听说佛陀之法在天竺不张,特意来护法来了? 第237章 可汗心中是有佛的 宝通子大师隐约感觉有点蛋疼,虽然自从侍奉佛祖之后,他就已经不太关注这个多余的物件了。 但是今天,他突然感觉了两腿之间莫名的疼痛,就像有人抓住了他的蛋蛋在狠狠的拉扯了一样。 而让这位那烂陀寺首座都感到蛋疼的人,则是他对面一个穿着奇怪青色长袍的男子,这就是菊儿汗派来的使者。 使者高高的昂着头,加上他本来身高就跟高,从矮小瘦弱的宝通子大师这看去,几乎只能看到两条粗大的鼻孔,鼻孔中喷涌着属于异教徒的味道。 对!就是异教徒的味道,作为一个处在佛法衰微时代的那烂陀寺首座,宝通子大师对于这种表情和气质非常熟悉。 因为那些信仰湿婆的婆罗门,就经常用这种表情看着他们。 “承蒙菊儿汗陛下厚爱,得赐东土珍宝,鄙寺无以为报,敢情使者观瑜伽师地论。” 宝通子大师等了片刻,见使者还是没有将鼻孔高度降下来一点的意思,于是只能主动开口搭话。 张昭确实通过郭广胜送了不少礼物过来,多是蜀锦和少量极为珍贵的瓷器。 特别是这几件瓷器,虽然在中土,一匹蜀锦可以买这样的瓷器十几件,但在天竺这里,上万公里下来,就算是个寻常的瓷碗,运到这都得价值千金。 所以宝通子大师说得到了张昭的厚赐,还真不是在谦虚,不过他这句话嘛,其实是在试探。 《瑜伽师地论》是大乘佛教瑜伽行唯识学派及法相宗的根本论书,相传为释迦摩尼佛弟子弥勒菩萨口述,无著记录整理而成。 更重要的是,《瑜伽师地论》是唐僧唐三藏从那天竺取回去的最重要真经之一。 那烂陀寺中有一卷《瑜伽师地论》,乃是唐三藏亲手所抄,意义非凡。 但凡从东土大唐来的求法僧,到那烂陀寺的第一件事,就是求此经书一观。 但如果对此书压根不感兴趣,或者不知道有什么渊源的,肯定基本可以断定,大概率不是佛门弟子。 果然,事情完全向着宝通子大师预测的方向前去,使者鼻孔朝天,轻轻哼了一声。 “观摩经书,日后有的是时间,某此来,是为两家合力而来。 菊儿汗陛下亲率五万虎狼之师,已平定夏希国,听闻巴利哈尔国的拉杰普特人,欺凌僧众、毁坏经典,汗切齿恨之,欲惩戒此贼,未知国王陛下,可愿一同征讨?” 波罗王朝国王罗阇耶波罗先是和宝通子大师对望了一眼,随后两人同时轻轻摇了摇头。 显然都感觉这使者,不像是个佛教徒,反而像是个心怀叵测的异教徒。 不过,罗阇耶波罗看了看远处殿外的那一队五十人的武士,心里又有些打怵。 倒不是怕这使者带来的五十个武士能把他怎么样,波罗王朝的武备再是上不得台面,但也不会让区区五十人把他怎么样了。 罗阇耶波罗其实是从这五十个武士,看到了背后的东西。 他在这里招待菊儿汗的使者和副使快半个时辰了,那五十个武士就这么顶盔掼甲在外面,一直守护着,别说卸了甲胄坐下休息,他们连地方都没挪,还是那么笔直的站着。 这位国王陛下实际上对战阵之事,还是有些了解的。 能在太阳下顶盔掼甲站立半个时辰,还腰背挺直的武士,在他人生三十几年中,别说见,那是听都没听过。 以此观之,就算是菊儿汗手下的五万勇士不可能个个都如此,但只要有三两千,也足够吓人了。 “呃...,这个..。好叫使者得知,我国历来主张平和,加之近些年水旱灾颇为频繁,粮草收集困难,恐怕出兵之事,有些困难。” 罗阇耶波罗第一次觉得自己舌头好像打了结一样,说起话来竟然磕磕巴巴的,他这会突然对这菊儿汗的到来,有些害怕了。 拉杰普特人虽然可恨,不过双方打了这么多年,也算知根知底。 特别是他用上了躺平大法后,国中僧众的实力已经完全被发挥出来,打不过拉杰普特人的巴利哈尔王朝,但是自保已经问题不大了。 可这菊儿汗,手下有这样的勇士,看起来对佛陀也不像是很虔诚的样子,他何必招惹这样的魔星? 有个巴利哈尔王朝在中间挡着,好像也要安全些呢。 不过他不想招惹,但也肯定不想得罪菊儿汗,于是措辞更加委婉了一些,也没有因为使者的不礼貌而生气。 “哼!”一声从鼻孔里喷出来的冷哼骤然响起,罗阇耶波罗惊愕的呆住了。 没成想,他这番磕磕巴巴的斟酌,反而让对面的使者更加无礼了,竟然还冲着他冷哼了一声。 这位脾气再好,那也是一国之主,罗阇耶波罗顿时脸就黑了下来。 郭广胜身后的氾顺也差点笑出声来了,没想到这郭广胜演起戏来如此像模像样,真挺招人恨的。 “国王陛下,三藏大师,今日天色已晚,我等日夜兼程而来,殿外的勇士们也累了,不如让我们先行退下歇息一晚,明日再来拜见?” “也好!”罗阇耶波罗黑着脸点了点头,也只有这副使看着还像个样子,他忍着火气站起身来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那就请使者先下去休息吧!” 。。。。 那烂陀寺吠陀院,此是那烂陀寺八大院之一,占地极广,也是招待贵宾的清静之地。 说是要下去休息的氾顺,此刻已经被带到了国王罗阇耶波罗和首座宝通子大师面前。 “副使此来,可是要向宝通子大师致歉吗?” 罗阇耶波罗靠在王座上,看起来确实被气坏了。 虽然他问氾顺是不是要向宝通子大师致歉,但实际上是在问氾顺,是不是应该向他道歉。 氾顺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拱手说道:“要是只论某本身,今日确实冒犯了国王陛下天颜,恐怕只是致歉还是缺少了些礼数。 但今日不论如何,郭天使是代表菊儿汗陛下而来,虽有无礼之举,但却没有致歉一说,伟大的众汗之汗,无需向任何人道歉。” “那就请副使转告使者,明日就启程吧!” 罗阇耶波罗把袖子一挥,这菊儿汗把自己当什么了? 当成了一统天竺的戒日王了吗?还是把自己当成他的下属了? 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好谈的? “唉!”氾顺长叹一声,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把屈大夫、诸葛武灵王等忠贞之臣的事迹回忆了一遍,随后缓缓睁开眼睛,双目中露出了悲悯的神色。 “国王陛下与首座大师可知,菊儿汗陛下最多明年六月就要离开天竺了?” 罗阇耶波罗和宝通子大师面面相觑,不知道氾顺说这个是想干什么?最后还是宝通子大师开口问道。 “菊儿汗既已征服夏希国,为何还要退走呢?其地物产**,怎么也要好过护闻城吧?” 别看人家呆在恒河下游,实际上这位宝通子大师还是有些见识的,知道夏希国与护闻城的恩恩怨怨,也大概猜到菊儿汗是从哪来的了。 氾顺缓缓摇了摇头,“首座大师以为菊儿汗仅有护闻城等地,若是如此何以能称菊儿汗? 谬矣!菊儿汗陛下实际拥有东土大唐之河西,安西之于阗、疏勒,河中之碎叶、拔汗那与撒马尔罕,疆域远超万里,治下之民何止亿万! 夏希弹丸小国,若不是数次袭扰护闻城,大汗根本就不会率兵征讨。 现既然已经平定,收其国王后妃回撒马尔罕治罪就可,怎会长留此地,唉!” 氾顺说完,又是一声长叹,搞得两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而听氾顺说菊儿汗是要北返的,罗阇耶波罗的心思活泛了一点,如果这菊儿汗真的拥有如此大的帝国,看不上夏希国,懒得自己来统治,也是可信的。 “副使为何总是长叹短吁?若是有何肺腑之言,不妨畅所欲言!”罗阇耶波罗开始了循循善诱。 “好吧!今日某能到此佛国圣地,也就破例一次,若是能救得万千伽蓝之首那烂陀寺,总算有大功德一件。” 氾顺狠狠握了握拳头,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 “国王陛下,首座大师,氾某自幼信佛,家慈更是虔诚,一直以为天竺之地,乃是地上佛国,实向往之。 可到了才知道,如今天竺佛陀祖地佛法衰微,教徒离散,僧众被欺凌,隐有倾覆之相啊!” 罗阇耶波罗脸都黑了,宝通子大师更是羞愧难当。 是啊!天竺之外的信徒还以为天竺还是以前那样佛法鼎盛,昔年光是那烂陀寺就有上万僧众,数十道场,弘法讲台日超整百之数,慕名而来者,远致万里之外。 不但讲授教义经典,更传授天文、数术、医理知识。 那烂陀寺不但是佛陀盛地,还可以称得上是天竺的文明之光,可是这样的地上佛国,早已不存在了。 “陛下与首座可能已经发现,郭正使并非佛陀信徒,彼辈实乃大秦法(景教)信徒。 其同党万万千千,日夜围绕在菊儿汗身边,所说无非是劝菊儿汗陛下背弃佛陀改信阿罗诃。” “原来如此!我说这郭正使为何如此狂悖!竟然有此原因。” 宝通子大师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点什么,看来这菊儿汗的汗庭之中,佛法与大秦法之间的斗争,已经非常激烈了。 “幸赖大汗陛下身边,亦有我万千佛陀信众,今次大汗派使者前来,实际上就是希望能惩戒巴利哈尔国之后,再到那烂陀寺一行,瞻仰佛陀传道之地。 国王陛下若是就此让我们回去,大秦法众人恐会大力污蔑陛下与首座大师。 若是有一日大汗改信,天竺之外佛陀最有力的支持者,那就不复存在了。” 氾顺强烈输出的信息无非是两点,一是菊儿汗的信仰目前虽然坚定,但也有会改变的可能。 二是天竺之地佛法衰微,必须要有强力外援,不然倾覆之日不远了。 现在,就看他面前这两人上不上套了。 第238章 预要救之,必先坑之 夜深,罗阇耶波罗离开了那烂陀寺,回到了王舍城的宫殿中,作为著名的躺平王,他一直奉行了标准就是双手一摊,什么事也不管。 这不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摆烂,对于一个从小接受君王教育,耳读目染的国王,罗阇耶波罗的躺平自然有他的道理。 因为他早已看透了,他祖辈所信封的佛教和波罗王朝的本质,佛教就是缠绕在波罗王朝这颗大树身上的藤蔓。 奋发是没有用的,因为调动不了寺院力量的国王,根本无力与其他国家对抗,与其做梦励精图治,不如躺平来逼迫寺院出力。 目前看来效果不错,江河日下的波罗王朝,竟然还勉强稳住了形势。 不过菊儿汗的出现,还是勾起来罗阇耶波罗心中,那埋藏依旧的雄心壮志。 目前的波罗王朝可以说是一个没有希望的腐朽政权,但是如果能夺取来自巴利哈尔王朝的大片土地,这个王朝就还有救。 因为巴利哈尔王朝土地上的佛教寺院,早就被分给了信封湿婆的婆罗门僧侣了。 换而言之,这片土地上是没有寺院存在的,只要能拿下这里的国土,就能摆脱寺院对于波罗王朝的致命缠绕。 罗阇耶波罗发誓,他绝不会再把土地分封给寺院,而是要大量分封给追随他的贵族。 不过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罗阇耶波罗实在不能确定,氾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演戏诓骗他? 以及菊儿汗是不是真的不会呆在天竺? 这相当于就是一场赌博,要是氾顺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波罗王朝的大好机会。 要是是假的,也许波罗王朝会面临比如今更恐怖的局面。 罗阇耶波罗打开了手中的密报,这是氾副使通过他的心腹递上来的。 氾顺建议这位国王,如果直接出兵太过困难,那么也请提供一份关于巴利哈尔王朝的军备、地形、人口、兵力和政治格局的情报。 或许,这个是可以的,还可以借此机会派出使者,去菊儿汗那边收集一下情报,罗阇耶波罗缓缓点了点头。 。。。。 那烂陀寺中,氾顺安排完岗哨后,和郭广胜碰了个面。 郭广胜此时正在对着一堆糊糊状的东西犯难,这那烂陀寺中的斋饭味道其实很不错,就是看着有点恶心人。 好好的加了胡椒、小豆蔻、香叶、姜黄等上好香料的美食,非要做成是拉了稀一般的糊糊状端上来。 特别是姜黄,这玩意加多了,颜色实在有点像五谷轮回之物。 “可惜了!这些天竺人可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的香料,自然应该用来炖肉,炖些洋葱豆子之类的,完全是在浪费!” 氾顺抽了抽鼻子,很自然在郭广胜面前坐下,然后盛了一大碗饭,也浇了些这个黄乎乎的香料糊糊,开始吃东西。 刚才宝通子大师找点他的吃的那点猫食斋饭,他是一点也没吃饱。 “氾兄,你说大王一直是住在寿昌,他是怎么如此清楚天竺之情况的? 又是怎么知道天竺有这么多香料的?这要是运回长安,该值多少钱!” 郭广胜在张昭这并不算是特别心腹的人,完全比不上他侄子郭天策,也比不上弟弟郭广成,所以对张昭,他还是很好奇的。 氾顺幅度非常小的摇了摇头,实际上他很也不知道,他也很奇怪,大王的无所不知是从哪来的?难道真有生而知之者?但他肯定不会跟郭广胜说这些。 “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呗,河中如何,天竺如何,自有前人记述。 听说足下也颇擅文字,此次回去之后,少不得也要记录一二,后人若能读到足下记载,岂不与来天竺一次无什区别?” “二郎谬赞了!不过某也确有此心思。”听到氾顺赞美他擅文字,郭广胜也是高兴地不行,称呼也亲热了起来。 “不过二郎,你看这次罗阇耶波罗国王和宝通子大师会上套吗?” 氾顺正要回答,门外传来了呼声。 “氾副使何在?我王差人送礼单来了?” 张昭也送了一批绸缎、瓷器给罗阇耶波罗,按照惯例,罗阇耶波罗当然也要回赠一些珍宝,但这么会选择这个快入夜的时候送来,还这么急,必定不是专门为了回礼。 “看来波罗王同意了,郭家大郎,还请立刻去召集人手做好准备!” 氾顺对着郭广胜一拱手,郭广胜也赶紧站起来一拱手,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他们此行来,就没安好心,塑造张昭佛教拯救者的形象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是要拿到波罗王朝提供的巴利哈尔王朝情报,然后在添油加醋的仿制。 以三分真七分假的比例,伪造一些书信情报,最后再装做不小心被巴利哈尔王朝侦知。 那么,为了不陷入两面作战的巴利哈尔王朝,大概率会抢先下手,趁菊儿汗全面占领夏希王朝的时候,先打垮波罗王朝,最后再来对付菊儿汗。 所谓,不把你坑到绝境再把你救出来,怎么显得我对你恩情比天还高、比海还深呢? 不把波罗王朝和天竺佛门逼到绝境,那个快一百年没波罗王朝国王得到过的护教法王称号,他们怎么舍得给我张大王上一顶呢? 。。。。 印度河,此时应该叫信度河,这条发源于羌塘高原,水源充沛的大河,塑造了整个信度河的文明,是这里的生命之源。 乌达班达普拉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也是来自于信度河在这里拐的一个湾。 这个宽阔的河湾,不但给乌达班达普拉带来一个优良的内河港口,还让乌达班达普拉成为了整个地区的贸易聚合地。 不过今天,这里看不到一丝关于贸易和金钱相关的东西,反倒是河湾处,两只大军正在对峙。 一支是打着红底日月星三辰旗和蓝底黑字张字大纛,阵型严整,但是人数也就四五千人的军队。 而另一边,则是打着五花八门旗帜,队伍庞大,怕不得有三四万人。 虽然勉强排了个扇形阵,但怎么看都有点团成一圈的感觉,说是扇形阵,但看起来就像是个摊开的煎蛋一样。 湿婆奴侧过眼看了看不远处,被众星拱月一般围住的夏希王太子一眼。 这四万军队中,属于王室的军队不会超过一万人,刹帝利骑士更是少的可怜,大部分的兵力都是他们这些四散在王国中的刹帝利贵族,召集起来的。 据说国王摩达波罗已经被菊儿汗给处死了,看来此战过后,不管是胜是败,夏希王室很快就要衰微。 不知道对面的菊儿汗接不接受他们的投靠,如果不接受,想把这里的好处吃干抹净的话,他也不介意带着数百家刹帝利与拉杰普特人接触下。 当然,表面上,湿婆奴还是显得很忠义的,他先穿戴好华贵的白色长袍,然后轻轻一夹身下白马的马腹,来到了王太子面前。 “殿下不必忧虑,彼辈在此毫无根基,也不过万余兵力,定然不是我等对手,就算王城不足守,老臣的阇兰达罗城高墙厚,愿与殿下共守!” 阇兰达罗是湿婆奴的老巢,靠近巴利哈尔王朝,这老家伙摩达波罗在世的时候,还能制得住他,可是年幼的王太子,那就没这个手腕和威望了,去了阇兰达罗,恐怕就会被湿婆奴给捏到手里吧! 听到这话,已经十五岁,略微懂一些的夏希王太子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不过也由于太年轻,还不懂的遮掩脸上的表情。 “将军好意,小王心领了,不过乌达班达普拉是我国王城,还未开战,怎可言弃?” “哼!不识好歹!”湿婆奴在内心冷哼一声。 本想着以后捏住王太子奇货可居,不过看来这王太子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算了。 他毫不给面子的调转马头就走,并且吩咐起了身边的心腹将领。 “一会让大家眼睛放亮点,菊儿汗还是言过其实,咱们也不能把他们打得太狠,要是真如外界所说所向无敌的话,咱們就跑快点!先回阇兰达罗再说。” 第239章 历史的轮回 张昭其实不知道,他为整个天竺带来的,是一场军事上的洗牌。 在他进入天竺以前,天竺的支柱武力是刹帝利阶层,这些人虽然也不是天竺的土著,但是到天竺的时间是非常早的,甚至可以把他们当成土著看。 刹帝利垄断了印度大陆上的军事和行政权力,上千年来的战斗,也多是在这个阶层内部展开的。 从开伯尔山口来的人,成功者会很快融入这个继承,他们在婆罗门的认证下,成为新的刹帝利阶层,失败者嘛,当然就是尸骨无处了。 但经过张昭的这次冲击后,估计很快天竺大陆上的所有当权者都会意识到,从开博尔山口下来的强人,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威胁。 而开博尔山口以北,河中地区野心家也会意识到,天竺大陆是一个富而弱,土著都很好统治的宝地,以后到这来谋求‘事业’发展人,恐怕不会少了。 历史上这次印度大陆的军事洗牌,是突厥伽色尼王朝在三十年后带来的。 他们引爆了从河中地区南下印度的热潮,自那以后,印度的强权,几乎都是来自河中地区的突厥和蒙古系民族。 可是在这个时空,张昭恐怕已经把伽色尼王朝开国之主阿尔普特勤的父亲,打死在了碎叶城外了,所以,这个历史车轮的前进,冥冥之中将由他来推动。 简单来说,在张昭这次入侵,呃不对,在张大可汗这次进入天竺护法以前。 从开伯尔山口下来的强人入侵者并不算多,而且大部分是被动来到天竺的,他们多是河中、波斯等地政治斗争的失败者。 由于因为这种原因来到天竺的强人并不多,实力也不算很强,已经在天竺吃饱喝足的早来人,还是比较容易抵抗这些南下的强人。 实在抵抗不了的,也可以找到多余的地盘安置,把他们变成跟自己一样的刹帝利。 但是张昭这次来的,就不是什么斗争的失败者,也不是三几百人,而是数万人的规模。 这种规模的强人入侵,本地的刹帝利抵挡不了,也拿不出多余的地盘来安置。 印度次大陆再富庶,一下也拿不出足够安置几万家刹帝利的土地啊! 而还不明白军事大洗牌已经到来的夏希王太子和心怀鬼胎的湿婆奴等人,还在把张昭所部的战斗力,等同于以往下来的强人,他们完全不知道,噩梦即将来临。 特别是湿婆奴,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出死力,也就把亲信的骑兵队伍往左面带了带,等会打起来后也方便他们迅速脱离战场。 “父亲,这都快中午了,那菊儿汗怎么还不动手,他就是四五千队伍,骑兵只有千余,远道而来,补给不便,继续耗下去,兵士只会越来越疲惫。 咱们临近河边方便取水,背后就是王城,补给方便,甚至还能吃上热食,就算这样对峙上一天,两天,三天我们都不怕,这菊儿汗,莫非真是空有虚名?” 日上三竿,湿婆奴的儿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菊儿汗的军队,他们到现在还没披甲不说,竟然还开始啃起了干粮。 这种神操作,哪怕就是不怎么知兵的人,也干不出来吧? 湿婆奴也摸着胡须,一脸的疑惑,难道说,这菊儿汗真的只是空有虚名? 那国王摩达波罗怎么失败的?足足有三万大军呢? 不可能!菊儿汗没有几下子的话,肯定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吃下国王的三万大军。 就算是国王指挥不当,但迦尔摩诃不会,那个老家伙可是久经征战的。 正要回头告诫儿子不要如此大意,湿婆奴突然听到了一阵阵的马蹄声。 好像是.....,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 大惊的湿婆奴赶紧策马转身,向着身侧王太子所在的地方驰去,那里有个挺高的山包,视野很开阔。 “好多骑兵!起码有八九千,菊儿汗把我们包围了!” 刚到的湿婆奴听的嘴角一咧,这是一个王族刹帝利在喊。 虽然看起来像是实情,但是你能这么喊么?觉得己方军队没有崩溃,你有些遗憾还是什么的? 果然,这个王族刹帝利大叫几声后,围着王太子的刹帝利们都面带惊慌的面面相觑了起来,你说这个,他说那个,乱糟糟的一团。 湿婆奴赶紧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山丘,眼前的情况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八九千没有,但六七千骑是有的,他们呈偃月阵从三个方向像自己这边逼了过来,但是还没有发动进攻。 “好像全是轻骑兵!”湿婆奴看了一会,这些骑兵的战马没有披甲,从来回移动的速度看来,骑士也没有披甲。 “不好!”湿婆奴突然大吼一声,他伸手指向了远处。 那里也有一个山丘,山丘上还修了一个有木珊栏的军寨,那里是己方这四万人马的补给中转点,也是通往王城的要道。 他们现在的位置,实际上是在王城乌达班达普拉城外的港口,距离王城大约有五里地左右。 虽然不远,但要是被切断后路,那也很危险的。 因为这四万人马中,除了一千多刹帝利和万余王城守备部队以外,其余都是刚征召起来的首陀罗长枪手和弓箭手。 补给如果被切断了,甚至就单单是被围住,对这些战场菜鸟的内心,就能造成巨大的打击,他们很可能抗不住多久就得崩溃。 想到这,心急如焚的湿婆奴,刚要建言抽一支部队回去防守两里外的军寨,那些包围过来的菊儿汗轻骑兵就动了。 他们先以弓箭手猛射,然后轻骑兵一冲,就把军寨外的守备部队给赶到了山丘上去了。 紧接着,这些轻骑兵纷纷下马,掏出投石索把一些大大小小的罐子朝军寨投掷了过去。 ‘轰!’一声剧烈的爆然传来,军寨的木珊栏突然就冒起了熊熊烈火。 “火油!他们带了火油!”王太子身边的王国宰相脸色一白,军寨是用木珊栏围起来的,里面堆满了粮食和喂牲口的干草,被火油一点,根本就无法熄灭。 太快了!动作太快了!湿婆奴头也不回就离开了王太子所在山丘。 他的心脏砰砰跳,那些菊儿汗轻骑兵的动作之快,配合之数量,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 自己这边援军都还没来得及派,军寨就已经被直接给点燃了。 那里可有七八百士兵呢,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 这仗没法打,赶紧走,现在就走! 看到老狐狸父亲铁青的脸色,湿婆奴儿子张开嘴刚想问,湿婆奴把手一挥,就将儿子到了嘴边的话按回了肚子里面。 “准备走人!机灵点,菊儿汗不是在跟我们对峙,而是在等着轻骑兵迂回,他根本没想放过我们任何人,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儿子顿时脸色就白了,能让他父亲这种熟悉战场的老狐狸吓成这样的,对方一定是有了完全的准备。 “父亲,菊儿汗已经派了轻骑兵绕后,那咱们还跑的掉吗?” “所以要现在就走,步兵一个不带,咱们也扔掉武器,只带水和干粮,一人双马赶紧跑,现在就看运气如何了!” “大王,白从信和虎刺勒已经绕后完毕了!”氾全指着远处背插三根红旗的游奕都信使说道。 “那就开始吧!也太弱了点!”张昭摸着下巴咕哝了一句。 他连上阵去杀敌的兴趣都没有,足足给了那些家伙五天时间,结果就组织起来了这样的几万乌合之众。 四万人马竟然没有几个合格的轻骑兵探马,白从信他们几乎是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完成了绕后任务。 而且从对面的阵型和五花八门的武器,以及极低的披甲率来看,纯粹就是临时征发起来的市民兵。 其中除了那一千多疑似重骑兵的兵种,看起来还像模像样以外,其余的战斗力还不如萨曼王朝的穆斯塔法征召军。 ‘咚!咚!咚!’战鼓声擂响了,马杀才先率领游奕都的轻骑兵出击。 他们的任务首先是掩护步兵大阵的移动,其次就是骚扰夏希步兵的阵型,用弓箭和来回冲刺吓唬那些菜鸟。 如果夏希王朝的重骑兵出来,他们就会边打边退,把重骑兵往己方重步兵这引。 呈楔形阵冲锋的轻骑兵,很快就到达了夏希王朝这边,他们不断策马从夏希步兵的右阵绕过。 借着马儿冲刺之力射出的箭矢形成的合力,哪怕是六斗的骑弓,杀伤力并不低,更何况夏希步兵的披甲率低得可怜。 右翼士兵在被游奕都轻骑无情的射杀,但位于中军的夏希王太子及王国宰相竟然还没商量出一个作战方案。 有人说要赶紧出动刹帝利重骑兵出击,有人认为重骑兵还在披甲,现在应该出动首陀罗弓箭手与敌人对射。 还有建议收缩阵型,围绕中军山丘打防御战,更有的傻屌心惊胆战的建议,是不是可以撤到王城进行守城战的。 夏希王太子已经从最开始统帅四万大军征战的兴奋完美坠落到了深渊中。 他无法做出任何判断,因为他觉得所有人说的都是有道理的,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战争来临恐怖感,已经把他吓得手脚冰凉了。 等了半天,也没有收到来自中军的命令,摆在右边的夏希步兵们,只能被动开始自救。 身穿短衣的首陀罗弓箭手出动了五个百人队,列队走到军阵前面与来回冲刺的游奕都骑兵对射。 天竺湿热,弓箭的保存都非常不易,所以哪怕是步弓,拉力也不高,况且他们是列阵而射,但骑兵是在来回移动的。 一方能动,一方不能动,一方密集列阵,一份松散驰骋,从一开始就不再一个位面上。 首陀罗弓箭手射游奕都骑兵十之八九都没中,游奕都骑兵射首陀罗弓箭手十中八九。 结果五个百人队的首陀罗弓箭手对阵三百多游奕都骑兵,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这些倒霉弓箭手们就哭嚎着逃了回去。 马杀才猿臂一展,弓弦猛地一震,箭矢飞速射出,一个首陀罗弓箭手小军官应声而倒,他再拈得一支箭,瞬间又是一人倒下。 “都头,咱们用梨花枪冲一波吧,对面太弱了,这么射不过瘾!” 身边凑过来一个马杀才手下的队长,他兴奋地对着马杀才喊道。 “也行!那就冲一波!”马杀才回头看了看己方步兵,还在几百步外没有靠近,他也按捺不住心中杀敌欲望了。 对面就这战斗力,虐菜就得赶快,慢了就被别人抢先了。 第240章 张大王的梦中情马 虽然在张昭看来,梨花枪喷出的毒火,也就跟后世的大号烟花在一个水平。 唯一超出一点的,也不过是里面装了碎瓷片和铁屑,多少能有点伤害。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特备是夏希王朝征召的这些首陀罗弓箭手和长矛手看来,对面的骑兵长枪中喷出的金色火焰,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本来在战场上,人的精神就会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只不过训练有素的老兵会,把这种紧张转化成奋勇杀敌的兴奋。 但是对于临时征召起来,完全就不想来打仗,只想活着回家和家人团聚的首陀罗们来说,这种紧张,是一种让他们忍不住要大小便失禁的恐怖。 火药喷发扬起的漫天灰色烟尘中,马杀才率着三百轻骑,仿佛从地狱中出来的魔鬼一样。 他们穿过呛人的硫磺味烟尘,带着在此时天竺人看来奇形怪状的兜鍪,脸上被火药熏成了黑乎乎的大花脸,手中的长枪则会喷出来自地狱的毒火。 这一切,都让他们看起来无比可怕,加上菊儿汗杀光了国王三万大军的恐怖传说,完美契合了夏希步兵心中魔鬼的形象。 又是一通金黄色的火药射出,一个倒霉的夏希长矛手被怼着脸挨了一发。 他脸上的皮肤,迅速被高温灼烧起了褶皱和水泡,眼睛被飞射出的碎瓷片划的鲜血直流。 脸上布满了黑点,这是被铁屑打了个正着,呛人的毒烟,更让他头昏眼花,脚步踉跄。 “妈妈呀!我要回家!”倒霉的长矛手被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恐惧所击垮了,他当啷一声扔掉手里的长矛转身就跑。 身边的军官愤怒的上前,对着这个逃跑的士兵就是一刀,长刀砍到了长矛手的肩膀上,鲜血飞溅而出。 但这个痛苦,比起他被梨花枪击中和对死亡的恐惧,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了,吃了这一刀,他反倒跑的更快了,状若疯魔。 马杀才注意到了这个军官,他策马过去,手中的马刀轻轻一划,军官圆乎乎的头颅,轻易就被从脑袋上摘了下来。 “快跑啊!战败了!” “快跑啊!菊儿汗派出魔鬼来了!” “快跑啊!会喷火的恶魔从地狱中出来了。” 军官的死,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样,前排承受了足够压力的步兵们瞬间崩溃了。 而在后面的步兵,当他们看到一个脸上满是灰色水泡和芝麻一样黑点,眼睛在喷血,胳膊也在喷血的熟人,哇哇大喊着有魔鬼来了的时候。 这冲击力,不亚于后世你在地铁上看到一票壮硕的果男,他们不但朝你冲来,看起来还想把你....。 想象一下吧,这绝对是非常恐怖的,这些被征召来,早就不想大战的首陀罗们,顿时一哄而散。 打仗?打你娘的仗! 自己用命去保卫刹帝利老爷剥削自己的权力?给谁当奴隶不是当啊! “卧槽!军官在前,组成跳荡兵,加快速度!” 马鹞子傻眼了那么一小会,随后开始大声怒喝着加快了脚步。 这特么的,马杀才三百多轻骑兵,竟然把一个三千多人的方阵给冲垮了。 他们再这么走几十步就调整下阵型,等到靠近的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还是直接过去用军官为跳荡兵,就把这当成斗殴吧,天竺人,不配享受结阵而斗这种高段位的打法。 远处的张昭也看出来了,对面这四万夏希军的实力,远逊于开伯尔山口中摩达波罗率领的三万军队。 “让李若泰的重骑兵披甲,看住对面的重骑兵,其余部队抽调精锐组成跳荡兵和破阵郎,全军出击!” 大战开始了,这绝对是本时空冷兵器战争史上,会被后人反复吹捧的战争。 两千奉天军勇士和一千于阗宫卫,加上顺义左军三千多人,以及护闻城的一千多土豪子弟,总共八千余人把四万多夏希王朝士兵围住团团攻打。 而且是没什么章法战斗,完全靠的是个人的勇武,以至于这场战斗中,涌现出了一大批的万人敌猛将。 马杀才三百人击溃三千步兵,蛮熊一人干崩溃了一个百人队的长矛手,山猪儿手持双刀,从右杀到左,直接击穿了夏希人的军阵等等。 战斗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四万夏希军队彻底崩溃,丢盔弃甲,四散而逃的士兵漫山遍野都是,也有些跑不动的,干脆就双膝下跪并把头处在泥地里,表示臣服。 唯一还保存着一定建制的,就是山丘处以夏希王太子为首的一千多刹帝利重骑兵。 这支重骑兵可真不错啊!张昭看得口水哗哗的。 当然不是因为这些夏希刹帝利重骑兵有多么勇武,甲胄或者武器有多精良,而是他们胯下的战马。 这些马儿身材修长,体型流畅,前腿内侧肌肉呈明显的倒三角形,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额头宽阔光亮,鼻孔饱满丰润,眼神中闪烁着代表智慧的光芒,不是那种寻常牲畜傻呆呆的目光。 最为奇特的他们的耳朵,耳尖内部朝中间翻转,几乎能直立于头部。 有些马儿的两只耳朵尖还能相互触碰到一起,形成一个特别可爱的心型,后世把他们称为会比心的马儿。 这就是著名的印度马瓦里马,在中国则以天竺折耳马的名号广为流传。 这种马儿,爆发力和耐力都刚好处于一个完美的平衡点上,长相俊美,气质优雅。 不管是作为轻骑兵坐骑长途奔袭,还是作为重骑兵坐骑爆发冲击,都非常优秀。 或许它在长途奔袭上差了蒙古马很多,冲击力上也逊色于汗血宝马,但是它好就好在,这两样优势它都有,虽然不是最出众的,但够用。 这就可以了啊!良好的适配性,决定了它可以大规模的装备。 何况目前在中原五代,是没有多少汉血马这种战马的,折耳马爆发力弱于汗血宝马,但绝对强于中原五代的战马。 同时折耳马还有一项是张昭最为看中的,那就是折耳马没有汉血马那么娇贵。 这玩意生长在天竺这种地方,尤其耐热,加上抗病性高,好养活,简直就是张大王的梦中情马。 “天策,过去告诉他们,交出所有的马瓦里马,不管是种马、母马还是小马驹子都交出来,老子就大发慈悲,只要他们的家产,不要他们的命!” 张昭兴奋地都开始苍蝇搓手了,开伯尔山口中,摩达波罗的骑兵队伍中没有发现多少折耳马,搞得张昭还以为这个时代折耳马还没出现呢,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 不过对面也就是几百匹的样子,看来和可能是目前折耳马的种群还不大,天竺人自己都还有些舍不得大规模装备使用。 张大王猜的没错,目前的折耳马在印度也是极为珍贵的宝马。 基本是贵族们用来狩猎野猪和进行一种类似打马球运动用的,根本没怎么装备到战场上,都被婆罗门和刹帝利们用来彰显逼格和炫耀了。 “大王好眼光,那些马儿真是好马!”郭天策大喜的驰马跑了过去,他要亲自去劝降一波。 不过喜滋滋跑过去的郭天策收获的不是纳头就拜,而是一阵苍凉而悠扬的号角声。 在号角声中,大约六百骑夏希王朝刹帝利重骑兵排成了锋矢阵。 他们着好了铁甲,慢条斯理戴好了兜鍪,每个人都披了一件颜色艳丽的斗篷,号角声,就像是在对张昭发起挑战一样。 “咦?”张大王惊讶的出了声,这是要进行最后的战斗啊!还颇有几分浪漫主义气质,这印度阿三中,也有这么有种的人? 张昭身边的李若泰激动地浑身颤抖,他在马上双手一拱。 “大王!请允许末将率众迎敌,这是天竺贵族的古礼啊!他们是来光荣战死的,请大王成全!” “成全?哼!”张大王不屑的冷哼一声。 “平日里享用民脂民膏,事到临头毫无对策,就想着一死了之,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此辈把国之大事,搞成倡优一般的表演,还光荣战死,有何光荣可言? 李都头及众健儿,是国之勇士,岂能陪这些天竺蛮夷,作此贻笑大方之举?” 李若泰闻言,有些不赞同,但同时也觉得心里还是挺爽的,瞬间就觉得自己比对面高出了好几个层次,这波他在第五层。 张昭的话,半真半假,其实他是不愿意李若泰上去徒增伤亡,同时那些夏希刹帝利重骑兵胯下的可都是折耳马,伤着了算谁的? “阎晋!把咱憾山都老兄弟都集合起来,再调五百于阗宫卫军弩手来,让这些天竺蛮夷,尝尝咱们唐儿强弓硬弩的厉害,告诉所有兄弟,只射人,不射马!” 阎晋顿时就了然了,原来大王是看上人家的马了,难怪刚才让郭户曹过去劝降,难怪这会又有些恼羞成怒了,那些天竺蛮夷敢不给大王面子,就该杀。 六百精锐弩手对上六百重骑兵谁能赢? 一般来说,重骑兵肯定会赢,只要他们能扛着伤亡冲过去,打散了弓弩手的阵型,就不可能输。 但是六百天竺刹帝利重骑兵对上憾山都六百弩手,特别是其中还有两百神臂弓手的时候,输赢就没了悬念。 两石一斗的神臂弓,每射铁马,一发应弦而倒,六百刹帝利重骑兵还没开始最后的加速,就直接没了快一百骑,等冲到近前以后,阵型就彻底散乱了。 阎晋大喝一声,六百把陌刀高高扬起,当着人马俱碎! 残臂断肢碎甲叶满天飞,双方一接触,所谓的重甲骑兵直接就被陌刀手给砍的满地乱窜。 因为早在冲锋的时候,他们就被神臂弓给射的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冲到近前,靠的不是勇气,也是惯性。 站在张昭身后的迦尔摩诃,吓得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他看清楚了,双方的武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第241章 佛教与印度教 信度河边,战斗已经结束,夏希王朝的四万大军在一个多时辰就灰飞烟灭。 当场被杀死了接近两千人,俘虏了小两万,还有一万人已经溃散的到处都是。 夏希王太子的尸体,被抬到了河边,几个从乌达班达普拉出来的婆罗门,正在亲自为这位战死的王太子清洗尸身,然后为他穿上最为华贵的国王袍服入殓。 王太子的身体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青白色,代表他的血液已经流干了,胸口并列着好几个巨大的创口,这是被神臂弓穿透后留下的痕迹。 这位还未成年的可怜王太子被针对了,因为憾山都的勇士都知道张大王的意思,当然不会留着他。 穿着华丽甲胄的王太子哪怕在人群后面,也受到了憾山都神臂弓手的重点照顾,估计他连敌人都没看见,就去见了湿婆神。 不过,虽然张昭对于这些夏希刹帝利重骑兵所谓的荣耀战死嗤之以鼻,但他还是按照贵族的最高礼仪安葬了这些人。 心里鄙视,那是张昭个人的喜好问题,但作为一个王者,对于这种行为,必须还是要赞赏的。 在张昭允许下,乌达班达普拉城的婆罗门和婆罗门教寺庙的僧侣们都出城来了,来为战死的一百多夏希刹帝利,举行隆重的葬礼。 至于其他没死的四百多刹帝利重骑兵,张昭按照刹帝利的规矩,赦免了他们抵抗的罪过。 并且允许他们缴纳赎金和罚金后,不但可以获得自由,还能保住一部分家族产业和刹帝利身份。 这就是这个时代天竺的规矩,他们敢发起荣耀战斗,就代表他们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是不能轻贱,也不能轻易杀害的。 同时,张昭到天竺,也是来打开商路和捞一点好处,不是来打破旧规矩建立新王朝的。 所以也很大方表示,将遵循这一规定,没必要为了这些事跟所有人对着干,他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本地贵族杀光。 不过嘛,当时夏希王太子身边实际上是有一千多刹帝利重骑兵的,其中的四百二十人因为畏惧,没有随着一起发动冲锋。 这部分人那就不受古老规矩的保护了,因为他们没有表示出视死如归的勇气。 张昭冲着一直跟在身后的巴赫摩诃招了招手,巴赫摩诃赶紧点头哈腰非常狗腿的跑了过来。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国王的身份,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这里的人,我不需要,但是我需要最少八百万卢比用来犒赏勇士们,你能拿出来吗?” 张昭说的非常直接,所谓八百万卢比,并不是要巴赫摩诃拿出来,你杀了他,他也拿不出来这么多,而是要让这些刹帝利拿出来。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短时间凑齐的话,恐怕需要用到拷掠等手段了。 张昭不愿意让他的勇士沾染这些习性,当然他们也不会有巴赫摩诃这样的本地人这么知根知底,能压榨出最多的油水。 “大汗陛下,这些胆小刹帝利可比你想想的富有,八百万卢比太便宜他们了,您忠诚的仆人巴赫摩诃,愿意为你奉上一千万卢比。” 巴赫摩诃眨巴着眼睛看着张昭,内心的渴望都快写到脸上了。 张昭考虑了一下,确实要给点好处了,狗腿子也需要奖赏的嘛。 “在这之前,把我们的国王陛下带过来吧!只要你诚心办事,某绝不会亏待你!” “谨遵大汗之令,巴赫摩诃永远是你最忠诚的仆人!” 摩达波罗还没有死,同时开伯尔山口中被俘虏的一千多刹帝利也没有被处理,张昭留着他们还有用,特别是摩达波罗,一定要让他的死,体现出价值。 “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杀了我的儿子!” 刚被带到河边的摩达波罗立刻就崩溃了,在他面前,夏希王太子的眼睛都没闭上。 “摩达!你可知罪?”张昭满身正义感的走到摩达波罗面前,对着他厉声吼道。 现在张昭也搞清楚了,波罗这个词是地位的象征,可以翻译为保护者,摩达波罗家族的波罗和波罗王朝的波罗都是这个意思,所以按照天竺的规矩,摩达才是摩达波罗的名字。 “我知罪?你这恶贼,分明是你入侵我的国家,杀害我的儿子,你还要问我是否知罪?何罪之有?” 夏希王朝完蛋了,儿子也死了,摩达波罗突然就没了牵挂了。 “原来你摩达还知道什么叫入侵,也会为你儿子的丧命而痛苦。 那我护闻城的子民,二十年间,被你率军入侵了数次,多少人不光死了儿子,连全家死光的都不少,他们的痛苦百倍于你! 没有你的好大喜功多造杀孽,护闻城的人不会失去家人,夏希的刹帝利们,甚至你的儿子,都不会失去生命!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某率大军至此,也是因为你,某就是来彻底消灭你,消灭你这个给所有人带来战争与杀戮之魔鬼的。” 好一番义正词严,张大王顺利将一场入侵,说成了对侵略忍无可忍的反抗,说的他好像是来维护世界和平的一样。 “谎言!满口谎言!”摩达波罗被张昭一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话,怼的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重复着谎言等词。 但在河边的一种夏希王朝婆罗门和刹帝利看来,这跟理屈词穷没什么区别。 因为他们一想也对,这几十年针对护闻城的战争,不正是历代夏希国王一力推动的嘛。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张昭对着巴赫摩诃一点头,后者心领神会的走过去,一脚踹在摩达波罗的膝盖弯上,同时手摁着摩达波罗脖子将他压倒在地上。 几个巴赫摩诃的同党也走了上来,几人把摩达波罗捆起来,然后往一堆堆好的木柴边走去。 摩达波罗看着木柴,突然惊恐地奋力挣扎了起来,张开的嘴巴正要嚎叫,就被巴赫摩诃用一大团布给狠狠堵住了。 在熊熊烈火中结束自己的人生,以此向所有人表达自己的忏悔和歉意,也是此时贵族们常用的一种方式。 历史上三十年后,摩达波罗的孙子阇耶波罗,就是因为在面对突厥伽色尼王朝的耻辱性惨败后,选择用这用方法给所有国内贵族一个交代,从而保住了风雨飘摇的夏希王室。 拼命嘶吼的摩达波罗被几个壮汉捆牲畜般的捆在堆好的木柴上。 为表忠心的巴赫摩诃亲自拿着短刀,在这位国王的嘴里一阵乱搅,舌头被搅碎之后,再把嘴堵上,他就没办法叫骂了。 木柴上泼满了桐油,点燃之后就再也无法熄灭,只能听见隐约传来的嘶吼,以及看见木柴堆上尽力扭动的躯体。 在按照天竺古法处死了摩达波罗后,开伯尔山口中被俘虏的一百家与夏希王朝有血缘关系的刹帝利也被挑了出来。 他们就没有上火堆的资格,而是直接被一刀砍断了脖子。 一片哭喊求饶声中,张昭来到夏希王太子的木堆边,一位战死王者灵魂升入天国,成为永生幽灵的焰火,将由一位真正的王者来点燃。 张昭从以为婆罗门大祭司手中接过火把,装作祷告两下后,点燃了木堆。 大祭司弯腰对着张昭行了一个礼,“听闻可汗陛下是佛陀的信徒?” “没错!”张昭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大祭司有何见教?” “可汗陛下可知,释迦摩尼佛实乃毗湿奴的第九个化身,《韦陀经》实是我教经典。” 大祭司慢悠悠说着,眼神平和的直视张昭,但实际上是在观察张昭的神色,看他会不会因为释迦摩尼佛是毗湿奴的第九个化身而暴怒。 毗湿奴和梵天、湿婆一起被称作印度教的三位主神,而印度教这个名字,实际上是外人对这个教派的称呼,他们从不自称印度教,只是以婆罗门教的方式而存在。 与中国人印象中不同,佛教从来不是天竺大陆的主要宗教,一千多年来,包括一千多年以后,整个历史上婆罗门教才是天竺最主要的宗教。 佛教实际上是沙门思潮时期,天竺大陆上哲学和宗教界对于婆罗门教的反思。 哪怕就是在佛门最兴盛的阿育王时期,佛教徒也没有超过天竺人口的百分之二十。 这两种宗教,有非常密切的斗争又合作关系,婆罗门的祭祀改变信仰成为佛门高僧的不少,佛门高僧回归婆罗门教的也很多。 甚至在历史上,佛教传播到中国的时候,婆罗门教也随之一起来到了中国并寻求传播。 东汉《高僧传》中,至少就记录了五个有名有姓可查的婆罗门传教士。 《隋书.经志记》中,记录有《婆罗门诸仙药方》等十数篇介绍婆罗门的典籍。 唐代刘禹锡的白内障就是婆罗门传教士治好的,为此还曾写诗赞美,甚至南诏国,还曾信仰过婆罗门教。 想到这些,张昭就有了决断,他是来天竺获得佛教法王身份,以及河西地区佛法解释权的,并不是真想把天竺变成地上佛国的,要是这样,不打个三五十年怎么可能成功? “大祭司可知道,东土大唐来的君王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大祭司脸上露出了笑容,只要菊儿汗不是抵触释迦摩尼佛是毗湿奴第九化身这个话题,那就好办。 因为在天竺这片大陆,在成熟的种姓制度下,佛陀是无法婆罗门竞争的,波罗王朝如果不是被寺院深度绑定,也早就改信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大祭司明白吧?” 张昭尽量用回鹘话把意思表达的更加明显一点,因为这大祭司是会说回鹘话的。 “果是金玉良言!”大祭司脸上的表情更加和善了,他做了个伸手请进的姿势。 “请可汗入城!” 第242章 天竺之地的新老爷 乌达班达普拉城,张昭先是让奉天军完全接管了城防,然后让于阗宫卫,占据了乌达班达普拉左近的几个卫星城市。 护闻城的土豪子弟则在马鹞子的带领下,控制了更远的一些城池和乡村。 至于顺义左军和顺义右军的原萨曼王朝俘虏们,则被弄到军营驻扎了起来。 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一部分会获得留在天竺当老爷的机会,大部分人得了赏赐后,还是会回到宁远去。 因为在天竺当老爷的人选,张昭已经有了。 那就是曹氏曹延绵的母族,葱岭高原上,葱岭守捉一带的汉日天种,高原塔吉克人。 葱岭守捉存在了上百年,守捉城周围的塔吉克人也习惯了和汉人一起生活。 他们当中掌权者甚至还能说汉话,曹延绵的汉话启蒙,就是来自他的舅舅,原盘陀国王族成员。 有了这样的关系加上汉日天种的传说,高原塔吉克人是张昭在安西与河中除了于阗人外,最能信任的种族了。 正好高原塔吉克人也标准的白色人种,到天竺来当婆罗门和刹帝利也不显得违和。 所以在张昭进入天竺,不,应该说在张昭从布哈拉启程的时候,就已经派人通知高原上的塔吉克人,让他们准备好南下天竺当老爷的准备。 而高原塔吉克人南下天竺最大的阻拦,即雪域高原上阿里地区的古格王朝,已经在去年和于阗金国达成了和解。 历史上,李圣天一直在和古格王朝争夺这一地区的一些吐蕃部落,仗可没少打。 但在这个时空,张昭帮助李圣天拿下了疏勒、碎叶、宁远三块大地盘,古格王朝那些雪域高原的冻土,对于李圣天来说,瞬间就没了吸引力。 就在张昭于渴塞城外三水湾,大胜俱战提与玉素普联军的时候,李圣天和古格王吉德尼玛衮在于阗城外歃血为盟,以兄弟相称。 李圣天得到了超过一千帐,即七千余凶悍的吐蕃人,用来填充到疏勒和宁远。 吉德尼玛衮得到了每年价值五万贯的精白面粉、于阗白叠布、葡萄酒,以及少量铁器作为补偿。 并且李圣天以每年可以派出两次商队进入于阗贸易为条件,换取吉德尼玛衮同意高原塔吉克九千人,通过古格王朝的土地前往天竺。 等到高原塔吉克人一到,张昭就会立刻把夏希王朝分为两部分。 乌达班达普拉周边及以北,加上东边将要夺取的一部分巴利哈尔王朝土地,将做为高原塔吉克人的王国。 册封曹延绵舅父为镇远国主的诏书,已经由李圣天下达了,他们会改信婆罗门教,世代作为婆罗门和刹帝利统治这个地区。 这里可有足足四百万以上的人口啊!总共也就九千人的高原塔吉克人,无异于一头扎进了蜜罐中。 同时乌达班达普拉以南,也就是信度河下游,后世巴基斯坦信德省海得拉巴区一带,会封给巴赫摩诃。 他将带走超过八百家刹帝利去成为国王,至于原来这里的刹帝利去哪,张昭就不管了,谁要反抗,张大王就正好有理由没收了他们的全部家业。 正准备吃午饭,张昭又收到了氾顺和郭广胜回来的消息,这两的任务,实际上比他在这里打胜仗还重要,于是顾不上肚子饿,张昭赶紧召见。 “大王,幸不辱命,末将回来了!”氾顺喜滋滋的指着被侍卫们搬进来的木箱子说道。 虽然在波罗王朝时,郭广胜是正使而氾顺是副使,但是在张昭这,十个郭广胜也没一个氾顺重要。 因为氾顺是憾山都成员,张大王贴身护卫,爷爷还曾是张昭父亲的亲卫,氾全氾顺兄弟,是张昭真正的腹心。 “波罗王罗阇耶波罗果如大王所料,他不肯缔结盟约,也不愿意发兵相助。 但是对于提供一些巴利哈尔王朝的资料还是愿意的,同时他还给大王亲手写了一封回信。” 氾顺说着,身后的郭广胜立刻就将波罗王朝罗阇耶波罗的回信,递给了张昭。 张昭粗略看了一下,果然人不可貌相,人说罗阇耶波罗是个躺王,但实际上,此人对自身和波罗王朝有着相当清醒的认识。 信中虽然充满了对张昭的恭维,也表现出了对一位信封佛陀君王到来的欣喜,但张昭仔细品味了一下,他读出了一股疏远和惧怕的意味。 罗阇耶波罗既希望张昭真的是来与他合作吞下巴利哈尔王朝的,但又害怕没有了巴利哈尔王朝的阻隔,张昭会把波罗王朝也吞下。 这封信不是问好,而是在亲自在问张昭,罗阇耶波罗想知道,尊贵的菊儿汗来到天竺真正的目的。 不过,张昭不准备回信了,罗阇耶波罗怎么想的,一点也不重要,张昭就是想要他的回信而已。 “氾顺、郭广胜,你们立刻将此信以及带回来的巴利哈尔王朝资料,送到工曹曹延明那里去。 让他用最快的时间仿造出来,然后想法送到巴利哈尔王朝国王手中去。” 曹延明手下,有十几个从布哈拉阿尔卡禁城弄来的萨曼王朝宫廷间谍高手,他们原本是纳斯尔二世豢养的,擅长模仿笔迹,伪造书信等,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张昭的要求很简单,拿到罗阇耶波罗的亲笔信,以及从波罗王朝来的资料后,这些萨曼王朝的宫廷间谍,就会伪造一批信件和文件。 内容就是关于波罗王朝主动提议,由菊儿汗和波罗王朝两家夹击巴利哈尔王朝的。 信上约定在明年五月动手,而收到邀约的张昭也会亲自回信,说明他会在彻底平定夏希王国土地后,就会着手准备大规模的入侵。 巴利哈尔王朝作为天竺三强国中实力最强大的,他拥有超过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沃土,整个恒河的中上游最富庶的地区,几乎全部在他们手里。 这里居住有一千万人出头,有传统的刹帝利武士大约有六千多家,能够征兵的吠舍和首陀罗阶层也有两百多万人,实力两倍于夏希王朝。 而且他们最近还算是武德充沛,这些年一直在和波罗王朝开战,打的波罗王朝两次迁都,心理上的优势很明显。 如果他们知道波罗王朝的计划后,一定会选择先打垮波罗王朝,以求可以不用分心对付张昭。 那么张昭就机会就来了,首先可以用波罗王朝调集力量东出攻打波罗王朝的时机,率军沿着恒河往下打。 最后可以稍微等一等,等波罗王朝被打的要亡国,那烂陀寺被占领后,再出来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 想来报酬只是一个护教法王的称号,以及得到那烂陀寺、超戒寺还有密宗大寺飞行寺的部分佛教珍宝典籍,应该不多吧? 比如那烂陀寺的释迦摩尼佛等身坐像,观自在菩萨等身立像。 唐三藏亲手抄写的《瑜伽师地论》,传言为释迦摩尼弟子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 这些经典和宝物,日后都会毁在德里苏丹国入主天竺的时期,嗯!这波,这波叫做我帮你保管。 至于他们可能不给。 嗯?你以为张大王手下全是好好先生,他们不会自己动手抢吗? 第243章 天兵竟是我自己 伪造书信往来,然后假装不小心被逮住最后泄密,这其实是个比较拙劣的计谋。 但张昭从未担心巴利哈尔王朝的国王和大臣们不相信,因为这就是个堂堂正正的阳谋。 巴利哈尔王朝和波罗王朝互相征战了上百年,光是曲女城的争夺战就打了三次,除了血海深仇和不共戴天,没有其他形容词,适合用来描述双方的关系了。 所以当巴利哈尔王朝得到这些伪造的信件后,根本就不会去鉴定它的真伪。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巴利哈尔王朝都必须重视。 菊儿汗张昭已经在夏希王朝的土地上打出了赫赫凶名,一个月多就进入了乌达班达普拉。 这份战斗力,哪怕是国力是夏希王朝两倍的巴利哈尔王朝也不可能无视。 那么抢在菊儿汗彻底掌控夏希王朝以前消灭波罗王朝,至少是要迫使波罗王朝臣服,然后利用广袤的国土与菊儿汗缠斗,这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事情也跟张昭推测的一样,当曲女城的巴利哈尔王朝国王克里希拉二世得到消息后,果然没有去验证事情的真伪,反而还加了一把速度。 让这些伪造的信件在刹帝利大臣和武士间广为传播,飞速取得上上下下的支持后,立刻开始准备发动战争。 并且当波罗王朝的国王罗阇耶波罗知道此事后,也只能向着西面大骂几句后,含着眼泪开始备战,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法解释。 十月,就在巴利哈尔王朝开始进攻波罗王朝的战斗打响之后,足足走了三个月的先期三千五百高原塔吉克人,终于到达了乌达班达普拉城。 张昭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迎接仪式,咱天竺这块别的没有,但是在这里当老爷的舒适度,那在全世界来说,绝对是独一份的。 哪怕底下的达利特野菜混着粗麦和豌豆还不能吃饱,但上层社会大吃大喝那是常态。 曹延绵的舅父是个身材十分高大,还很帅气的中年人,皮肤白皙、脸型饱满,竟然有六七分与汉人面貌相似。 但已经能看出混血的迹象,而且塞种人的基因还很明显,比如发色和眼珠颜色已经有变化了。 历史上唐三藏路过此地时,曾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王族自称汉日天种,容貌与中国同,然治下之民,多胡儿之像。 看来在大唐离开的两百年中,失去了容貌上优势的高原塔吉克王族,已经开始与统治下的塞种东伊朗人大规模通婚了。 这是必然的,大唐兴盛的时候,汉日天种类中国长相肯定要吃香的多。 大唐一走,没了这种优势,往下沉淀跟自己治下之民至少做到容貌一致,是最好的选择。 张昭也终于知道曹延绵那口有些怪怪的汉话口音从哪来了,这位舅父大人,说的就是这么个怪怪的口音。 说道某些词汇的时候,总有种含含糊糊,像嘴里含着石头的感觉。 双方一交谈,果然,这位便宜舅父大人祖上,具体来说,是他曾祖父学汉话的源头就不对劲。 教这位曾祖父汉话的,是一位他自称姓李,但是周围人都不承认他姓李的戍堡镇将。 至于为什么姓不姓李自己都说了不算?那是因为这李镇将的祖先是叛军之后,严格拉说甚至都不是汉人。 李镇将其实是契丹人,祖宗的兄长是那位被则天大圣怒而下旨,从李尽忠改名为李尽灭的契丹大贺氏部落首领。 这位和他的妻兄孙万荣在万岁通天元年(696)起兵造反,把则天大圣打的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最后则天大圣属于是硬靠着大唐的国力,才把这场叛乱给平定下去。 而在李尽忠、孙万荣连续败亡后,李镇将的祖先虽然没被处死,但是被流放到了安西,最后在汉人极度缺乏的葱岭守捉安顿了下来。 好嘛!高原塔吉克人的汉语老师是个契丹反贼,真是有够魔幻的,难怪口音这么怪。 及至葱岭守捉废弃,整个大唐势力退走之后,除了少量的于阗汉人行商偶尔出现以下以外,他们更是失去了说汉语的外部环境。 只靠着内部几百人的小圈子一代代的传下来,口音当然很怪,某些地方含含糊糊,是因为他们已经忘记了读音。 不过张昭有一点很疑惑,按说李镇将这种契丹反贼,应该不会对大唐有太多好感吧? 葱岭守捉的汉将说实话,应该也不会对当地的土著有多么温柔以待。 那...这些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能在大唐退走两百年后,内部还保持了一个会一定程度上说汉话小圈子的? 舅父很不好意思的看了张昭一眼,踌躇了几息后,放下手中的餐刀,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回大王的话,我们这一支人,实际上在吐蕃攻占石头城后,流落到了汉地。 祖上去过敦煌,也去过凉州,最后还曾去过长安朝拜,就连回到故乡,也是在昔年四镇节度使高节帅赶走吐蕃人后,才得以回国。 十余年的流浪中,祖先见识到了大唐的繁华,言及长安,只称为地上天国。 等到后来复国,时常难以忘怀,加之我们乃汉日天种,自此后,多以唐儿自称。 所以我王族之人,就开始学习唐儿语,也坚信大唐虽然离开,但终有一日会回来,若有子孙能等到那一日,荣华富贵岂不唾手可得?” 一席话,倒是把张昭给说沉默了,他从后世而来,大部分内地人心中,早已不把安西、河中当做中原王朝的地盘了,说什么金瓯无缺,也没算上过它们。 但是在这个时代,自先汉起,中原王朝每当强盛时,都会控扼西域。 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后发现,安西、河中大大小小的种族以及留在当地的汉人,都认为天兵东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那位被张昭打的连王后都丢了的喀喇汗国布格拉汗萨克图,子孙都一直自称桃花石汗,显然是认为治下之地乃中国之土,与波斯不同。 可是事实上,大唐这一走,中原王朝竟然八九百年都没能再回去过了。 想到这,张昭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看着这位汉日天种舅父。 “若是祖宗泉下有知,今日定然是十分失望吧?两百年了,天兵仍然没有东进!” “大王何出此言?”舅父同志瞪大了眼看着张昭,“天兵不是早已到了吗?” “到了?哪来的天兵?谁派来的?”张昭猛地一震,难道在自己离开于阗的这一年多,中原王朝派兵来了? 时间线被扰乱了?还是谁知道他在安西、河中搞了一大推土地,来摘桃子了? “这天兵,难道不是大王吗?”汉日天种舅父突然离席,他双手肃揖对着张昭单膝跪地。 “大王自东而来,三年间收复疏勒、碎叶与宁远,拓地万里,涨唐儿雄风,今更提虎狼之师威震天竺?这不是天兵东来是什么? 吾家祖当年的夙愿就是等到天兵东来,族人可以附其骥尾得享荣华富贵,今蒙大王相召,以区区三千丁壮治四百万之民,何其富贵!” 对啊!卧槽!张昭一拍大腿,他一直把自己当做是来安西、河中和印度积蓄力量的,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拿东来的天兵啊! 当年的班定远、陈破胡,包括他的祖先张孝嵩,并没有带多少人来,而是靠着本身的手段和中原朝廷的威风,就完成了天兵东来,平定安西、河中的伟业。 当是时班定远带了三十六人,张孝嵩更是只身招募各族部队,人数最多的陈汤,手下也没多少真正的汉军,也是靠矫诏征发当地各族部队的,这与他张昭从敦煌来,何其相似! 他自带了一百零七人自敦煌而来,先破仲云国,然后以于阗金国为依靠,三年半就纵横安西与河中。 原来天兵竟是我自己! “听舅父一席话,茅塞顿开,原来张二郎苦苦等待的天兵,竟然是我自己,诸君!” 张昭端起酒杯,团团向着周围一起来吃宴席的奉天军、于阗宫卫军各军官祝酒。 “此三年间,得大家同心戮力、生死相随,日后青史之中,必留诸位大名传于后世!某张二郎,为诸位豪杰勇士贺!” “末将等为大王贺!大王威震安西、河中,远胜班定远、陈破胡!” 气氛陡然就热烈了起来,中国人嘛,哪怕就是个低等级武夫,对于名留青史这事,那都是相当狂热的。 一众夸夸团互相夸赞半天后,张昭才挥了挥手阻止了继续的夸耀。 他转而看着地上的汉日天种舅父,此时舅父还未起身,张昭也未让他起身。 因为接下来的对话,不是便宜舅甥之间的,而是君主和封臣之间的。 “未知舅父将要如何治理这镇远国?” “臣决议带着族人改信婆罗门教,以少量王族为婆罗门,其余王室以及勇悍丁壮为刹帝利,其一半人治王城,一半人分镇各地。 同时收揽本地刹帝利,使我等与本地贵族等同,不分彼此,共治国中其余种姓。” 这是最基础的,也是到印度强人的基本操作,没什么好说的,张昭要听的也不是这个,所以这位舅父还是跪在了地上的。 “在做这些之前,臣请大王调拨擅汉话教习者数人,我等南下之种族,今后若是要保住婆罗门和刹帝利身份,必须学习汉话。 其次日后历代镇远国主之后,皆由大王赐婚,最后,臣敢情大王为我王族赐姓!” 嗯!挺上道,张昭点了点头,这才是他想要的。 在天竺建立一个能说汉话的上层,作为日后一统中原,不断干涉天竺事物,将某些王族分封到此的前哨,这才是镇远国能存在的根基。 “王族赐予张姓,以秉礼持义、国恒远久为排行,每八代一续,王族以外,不许张姓,其余随意。” “臣再恳请大王赐名!” “舅父家族,二百年不忘大朝,忠义可嘉,特赐舅父忠字!” “臣,张秉忠,叩谢大王赐名!” 外甥女婿给舅父赐姓赐名,后世听来绝对是天方夜谭,但在此时却极为正常,更别说张秉忠甚至都算不上张昭的舅父。 现在镇远国顶下来了,张昭剩下的就是等待时机打穿恒河流域了。 第244章 天竺十二月(二合一六千五百字,今天一更) 后唐清泰元年,于阗同庆二十二年,公元934年,十二月。 天竺大陆的信度河流域,甚至破天荒的飘了几片雪花,自大唐中后期开始出现的小冰河时期,在这时候到达了巅峰。 此时,原本温暖到可以种水稻的雪域高原六月飞雪,特产荔枝的四川盆地,连柑橘树都冻死一片,鳄鱼出没的湖广地区,猪婆龙近乎绝迹。 在安西,极寒天气阻止了雪山之上的积雪融化,连绿玉河(喀拉喀什河)和白玉河(玉龙喀什河)都几度断流,年年都能热死一大片人的信度河和恒河流域,甚至会飘下雪花。 但这股极寒天气会在后周建立时开始缓解,等到高粱车神殒命基本结束,赵二那个不要脸的儿子正好捡了个大便宜。 当时天气转暖,国内年年丰收,混了个咸平之治。 澶州城外,历史上都排的上号的倒霉蛋萧挞凛被意外爆头,赵德昌于是又混了个军功。 最后以半壁江山封禅泰山,把后世来者朱洪武和朱棣给恶心的不行。 不过这种天气,对于我张大王来说,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本来在天竺大陆上,由于气温过高,哪怕就是冬季着甲战斗都是一件危险性不小的事情。 因为穿两三层甲的甲士们,会在这恐怖的闷热下,快速脱水和大规模的中暑。 但是今年,十二月的天气破天荒的降到了最多四五度的规模,这可太适合着甲而战了。 对于张昭来说,棉甲和铁扎甲是现成的。 但对于天竺其他国家来说,他们的甲胄讲究一个透气性和轻薄,也没有储备重甲的习惯,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这么多重甲。 一个刹帝利甲骑的甲,甚至还没有普通奉天军和宫卫军士兵的好。 这已经是接近降维打击了,是以准备出征的奉天军、宫卫军和顺义左军,护闻城土豪子弟,以及张昭征发的属于张秉忠和巴赫摩诃刹帝利仆从军,个个乐得眉开眼笑的。 这看着哪像是去打仗的,更像是去劫收的回乡团。 而张昭之所以要等到十二月才行动,是因为他要等一支增援的部队,那就是安远军使拉希德.萨莱曼的顺义右军一部两千余人。 这些由原本俱战提的波斯降军组成的部队擅长水战,毕竟俱战提就是一座河上要塞,药杀水也算是大河。 等他们到了之后,张昭才会出兵,因为他这次是要沿着恒河顺流而下,没有专业的水军还是不方便的。 “大王,波罗国王罗阇耶波罗又派使者来了!” 誓师大会都开完了,正准备出发,郭天策又从远处跑了过来,张昭砸吧了下嘴巴。 “这好像是第七拨使者了吧?看来是真的急了。” 就在我张大王准备出征以及安置南下高原塔吉克人的时候,巴利哈尔王朝对波罗王朝,发动了大规模的袭击。 波罗王朝的王城华氏城已经在十一月底就沦陷,波罗王罗阇耶波罗退守王舍城。 求援的使者,那是一拨一拨的来,基本上一拨还没到,下一拨又出发了。 “带过来吧!让他看看,咱们这是真的要去救援了,让他回去给罗阇耶波罗吃个定心丸,好豁出命去抵抗!” 张昭得意的一笑,虽然满脸和善,但把郭天策看的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还是要忽悠啊!可怜的波罗王,估计知道菊儿汗已经发兵,恐怕会把棺材本都压上吧。 此时的印度,还未开发到后世那种人口密度,整个富庶区基本都是沿着信度河,恒河两岸的。 著名的摩陀罗、波罗耶伽、曲女城、华氏城、王舍城等,基本就是沿着恒河,珍珠项链般一个接着一个的。 话说这天竺大陆,还真是为入侵者量身定做的地方啊! 两个富庶区一个存在于信度河,一个存在于恒河。 它们还不像中国的长江黄河那样有什么黄河九曲,壶口瀑布,长江三峡,云梦大泽等天险。 这信度河和恒河流域,完全就是河谷大平原,宽宽敞敞,水流也很少有特别湍急的地方,简直就像是给入侵者修建的高速公路,进进出出跟回家一样。 反正张昭就是这样,到了亚穆纳河之后,水流就平缓了起来,后勤物资上船,人马分列和两岸,彼此靠小船交通。 于阗宫卫中抽了六百弓弩手上船,顺义右军则负责驾驶。 此时的水战还非常简单,虽然中国早已进化出了五牙战舰,发明了冲撞,火烧,用大锤砸等战法。 但是这是在天竺,夏希王朝、巴利哈尔王朝、波罗王朝三家加起来,等同于刹帝利的武士阶层也就不到两万家。 这么点人,哪还玩的起五牙战舰这种高难度活,再说他们也没有那个技术啊! 此时恒河上的水战,就是两艘船靠近后打跳帮战,连投掷火油罐子都省了。 于是在不经意间,六百能在船上放弓弩的于阗宫卫,又成了大杀器。 他们本来是张昭训练来在攻占俱战提时,于药杀水上打水战的。 结果没等走到水战围攻俱战提这一步,俱战提的守军,就被布哈拉的政客们,给推着走到了死路,训练了几个月,完全没用上。 当然,巴利哈尔王朝的水军也会在船上放弓,但是他们手里的印度弓,完全不是于阗宫卫军手中强弓硬弩的对手。 加上张昭是从上而下猛攻,他还准备了数百条装了桐油和柴草小船,小船上配钩链,勾住天竺人的战船就烧个不停。 战时先放小火船,等到烧毁了对面的先锋,然后大船再顺流而下,一顿猛冲加上弓弩齐发。 自四天前沿着亚穆纳河直下以来,已经打败了三拨巴利哈尔王朝的战舰,次次都是碾压般的战绩。 张昭的舰队,已经从最开始的大小船只两百余艘,变成了快四百艘,其中还有很多船因为俘虏不足无人驾驶,而不得不凿沉。 六天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菊儿汗大军来到了第一个巴利哈尔王朝重兵把守的要塞城市—波罗耶伽。 此城在这个时候的恒河流域,地位等同于中国长江上的荆州或者安庆,历来是河防重地。 要是突破了这里,地位类似中国南京城的巴利哈尔王朝国都曲女城,就门户大开了。 “不想天竺,也有此等雄城,还真是雄伟啊!比敦煌都要高大,恐怕要甘州或者凉州,才能与之相比了吧!” 发出感叹的正是阎晋,面前的波罗耶伽城最少六七米高,以黄土筑成,周围卫星堡垒林立,还修了水城控扼恒河水道,绝对是张昭进入天竺以来,看到的最为高大城池。 “其城虽雄,但不如凉州城多矣!”兵功曹武原儿不同意阎晋的意见。 “大王,阎军使,凉州城高两丈有余,周二十里,以条石打基,三合土夯实而成,四野环绕堡垒有七。 昔年太保公取凉州,两万精甲血战近一年,威逼利诱始才得下。 而此波罗耶伽城虽然高大,然全由黄土堆砌而成,城外共六堡虽互为犄角,却无豪勇之士镇守,何能阻挡大王天兵? 况且曹敦煌此次携带了神火雷千二百斤,区区土墙,炸也炸开了!” 阎晋这一辈子都没去过敦煌以东,当然想不到凉州是何等大城。 凉州在大唐的地位,能比肩清中期的广州和清末的上海,是大唐朝廷的丝绸中路枢纽所在,乃天下雄城! 武原儿做行商时去过,所以他能很轻蔑的看着眼前的波罗耶伽。 雄城?哪得看什么地方的雄城!在天竺是,在中原前二十都没资格。 “武兵曹说的没错,你一吐蕃奴懂得什么叫雄城?我看此城,土鸡瓦狗而已!” 阎晋本来被武原儿的话说得有些尴尬,马鹞子适时的上来一顿鄙视,顿时就缓解了尴尬,两人随即笑骂了几句。 阎晋这个人,一直深以当过吐蕃人的奴隶为耻,平日里谁要说他是吐蕃奴,绝对是要见血的,但唯独马鹞子能说。 不仅仅因为当年他与马鹞子一个是寿昌镇的队正,一个是队副,更因为当年没有马鹞子的照顾,阎晋这种来历有问题的,是很难进入寿昌镇军,还能当个小官的。 “大王,此城不简单,水里埋着木桩,游奕都的往下游去看了,不拔出这些木桩,战船根本无法靠近对面的水城。”负责游奕都的白从信又从远处来了。 “能想办法拔出来吗?”水里有木排阵,大船就肯定通不过。 巴利哈尔王朝不愧是天竺三国之首,看来还是防了自己一手,这木桩肯定是最近才放的,因为平日里这种繁忙的大河,不可能只通小船。 “拔到是能拔,但是咱们都不熟悉这水下的暗流,也不知道这些木桩的具体位置,恐怕迁延日久,耽误大军前行。” “那就把游奕都先撤回来,每火骑士配三十人从俘虏中跳出来的熟悉周围地理者,把周围的渔民都给我抓回来。 这波罗耶伽的刹帝利总不可能亲自去埋木桩,一定是征召周围渔民干的。” 张昭一挥手,就做出了决定,白从信赶紧下去执行了。 郭天策脸上的却还有些绷着,他对着张昭行了一个叉手礼。 “大王,这些渔民是巴利哈尔国治下之民,要拔出河中的木桩,也是极为危险的活计,他们就算肯,要是入水就跑了,可怎么办?” “无需担心,吾知道怎么让这些渔民听话。”张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去通知曹延明和史崇敏,让他们准备好爆破波罗耶伽城。 阎晋、马鹞子,你们各率两千人为先锋,去拔除城外的堡垒,先让张秉忠和巴赫摩诃麾下的刹帝利上。” 张昭有什么办法让这部分巴利哈尔王朝的渔民为他豁出性命去深水中玩命,而不会一进水就逃跑呢? 实际上还是得从婆罗门教的种姓制度入手。 婆罗门的种姓制度从严格上来说,并不是不能流通的。 要真是完全不能流动,一点希望也不给最底层的人,绝对不可能一直流传到后世。 虽然印度人生来就好像没有反抗精神,是一些喊不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麻木牛马。 但人家怎么说也有十几亿人呢,几千年下来,总不可能一个敢于反抗的人都没有吧? 别说他们只是被称为牛马的人,就是真正的牛马,你把他给压榨狠了,他们还知道发脾气呢。 骡马敢把背上背的东西晃掉然后跑路,牛急了也敢顶人,何况人乎? 所以,婆罗门教为了招揽低种姓中知道反抗的人,专门发明一个词叫做梵化。 这原本是一个宗教用词,沙门思潮时期,人们把从搞种姓的婆罗门教改信宣传众生平等佛教人的选择,叫做梵化,意思是他升级了,变得高尚起来了。 而被佛教重创了一下之后,婆罗门教就把梵化这个词给捡起来了,他们把低种姓升级到高种姓的途径成为梵化。 梵化有两个途径,一是低种姓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高种姓,然后全家去跟女婿姓。 同时搬离原本低种姓聚居区,学习高种姓的生活习惯,这样一两代人下来,就可以宣布梵化成功,成为高一级的种姓。 而要让一个高种姓的男人不顾颜面和家族阻拦娶你一个低种姓家的女儿,只可能存在两种情况。 一是你有个特别美的女儿,美到国王见了都走不动路的地步。 二是你特别有钱,直接用钱砸,砸到高种姓的愿意娶你的女儿。 而且还只能一级一级的升,也就是首陀罗只能升到吠舍,不可以一次性升到刹帝利去。 但这有个非常明显的问题,那就是低种姓的身份,先是限制了你自身的颜值,也让你很难娶到漂亮的老婆,生出漂亮的女儿,特别是在天竺还有肤色上的要求。 同时低种姓都是些从事低贱工作的,这样也很难让你聚集起大量的财富。 能通过这条路梵化的,很少很少。 成功率最高的,则是第二个途径,那就是起来闹事。 一种是闹婆罗门和刹帝利事,闹到他们镇压不下去,最后愿意给个高种姓身份把你收编。 后世天竺的大统领摩的先生,就是这种梵化的典型代表。 二是帮婆罗门和刹帝利闹事,而且要帮最高级的婆罗门和刹帝利闹事。 这样人家才会破格提拔的你种姓,比如张昭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准备这么梵化一批人。 张大可汗走到了这批被招来的渔民中,起码有六七百人,看来白从信把周围的渔民什么都找来了。 这些人根本不用问他们的名字,也不用看他们住的地方和从事的职业。 只看肤色,你就基本能判断出他们的种姓,一定是低到泥地里去了。 看看这跟牛马同样的黑色和黑褐色皮肤,脸上还写着满脸苦大仇深的人,浑身气质直挺挺的透露出了贱民二字。 按照规矩,张昭刚出现,他们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全部把头杵在泥地里。 别说看张昭一眼,呼吸声都不敢大了,生怕污染到张昭。 更绝的是,几个投靠了张昭的婆罗门一阵风一样的把张昭拉到了这些渔民的上风口,还在地上铺了一层上好的棉布,让张昭踩在棉布上。 前者是为了不让这些低种姓污染了张大可汗呼吸的空气,后者是为了显示,他们连跟张大可汗一起踩到同一块地上的资格也没有。 “吾的要求很简单,我需要拔出河中的木桩,为此某准备了二十个吠舍姓氏和四十个首陀罗姓氏。” 说着,张昭一指他身边两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愿意的刹帝利。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两位刹帝利老爷,他们愿意给你们其中两人一个顺婚的机会,谁要是立下最多的功劳,他们的下一代人,就可以成为刹帝利了。” 别说刹帝利,对于下面这些大部分是达利特,也就是根本不在种姓制度之内,被称为不可接触者的贱民来说,能成为首陀罗,都是质变般的飞跃。 如果能成为吠舍,那根一步登天没什么区别,至于成为刹帝利,那叫原地飞升。 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单他自己的命已经不重要了,全家,全族的命都不重要了。 所以,当翻译转译完张昭的话之后,远处跪着的渔民们,虽然还是没人敢抬头,但是一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声,鬼魅般的响了起来,跪在地上把头杵在泥地里的人群,集体晃动了起来,如同风中哗哗作响的树叶。 见此情况,张昭决定再加一把火,“最后,我还需要一个家族,只要谁的家族能把我指定的东西,送到波罗耶伽城下放好并点燃,我可以给他赐一个姓,一个单字,属于汉日天种的姓!” 在天竺,种姓并不是只分了四等和一个不可接触者,实际上这其中还有很多的亚种分法。 就张昭现在知道的,夏希国的刹帝利,就分了十几个亚种姓,可以从祖先、居住地、甚至语言习惯等区分,层层鄙视开来。 原本在夏希,等级最高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当然是跟夏希王族姓氏有关的。 而在张昭到了之后,婆罗门和刹帝利中等级最高的,就是被称为汉日天种的单字姓。 当然目前,这个规矩只在夏希国有效,因为菊儿大汗只征服了这里,但巴利哈尔王朝的地盘马上也会如此实行了。 恐怕经过张大可汗这么一扫荡,本时空的天竺,肤色虽然还是会成为最直观的判断标准,但在高种姓中,却有个更直观的判断,谁是姓单字中国姓的,毫无疑问是最高的种姓。 “可汗!巴伽利全族愿意为您效忠!” 终于有人有反应了,一个看起来比周围渔民大上一圈的壮汉把头杵在地上,像一个推土机一样,推着松软的河边湿土来到了张昭前边不远处。 张昭稍微懂一点点此时的语言,巴伽利的意思是住在水边高土上的人,简而言之就是一群住在水边丘陵上的渔民。 婆罗门教判断种姓的最大依据,就是根据肤色和姓氏判断,看着黑黢黢的脊背加上姓氏的意思,就算你说你是个刹帝利,谁信啊? 所以,张昭才没说把这些渔民提升为高种姓,单纯一句话,不改姓,不脱离原来低种姓聚居区的话,是不能成为高种姓的。 这也是听说菊儿汗赐单字姓,壮汉一下就出来了的原因。 张昭又等了一分多钟,看来这壮汉在周围渔民中的威信很高,他一出来,其他人都不敢出来争了,于是张昭冲着曹延明招了招手。 “十四郎,把这家伙带下去,要是他能把神火雷运到波罗耶伽城门下,就赐他姓余,赏一千卢比!” 波罗耶伽水城的军官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那些住在河两岸的达利特渔民呼儿唤女,嗷嗷叫着就往水里面扑,很多甚至连换气的猪尿泡都没带,就那么生生往水里面冲。 没过多久,那些一个多月前被这些人死伤数十,才生生打进河中的木桩,一根根的浮了上来,当然,也有很多人下去了就再也没上来。 每上来一根木桩,河边同族的妇孺小孩就会哭嚎着前去抱住,谁要过去抢,那就豁出命去打。 这些木桩就是张昭给出的条件,拔出两跟就给个首陀罗,拔出五根就给吠舍,拔出最多的两个家族,直接给刹帝利。 到了这会张昭也才知道,被游奕都抓来的不是六百个渔民,而是大大小小六百个渔民家族的头人。 目前在恒河两岸,已经出现的渔民,起码超过了一万人。 郭天策目瞪口呆的看着宽阔恒河中水老鼠般穿梭的人群,以及那一根根不断浮起来的木桩,人生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不能理解,仅仅只是换个姓,就能让这些人狂热到不避生死? 这要是在中国,皇帝赐姓之前,还要私下找人试探下被赐姓的愿不愿意呢。 不过郭天策不是这里最为目瞪口呆的人,最目瞪口呆的是波罗耶伽水城的守将。 看着一根根不断减少的木桩,他不得不派出大量的小船,希望船上的弓箭手能阻止不断跳入水中的渔民。 张昭也赶紧派出乘坐小船的弓箭手予以保护,双方的水军架着小舟,就在不断有人噗通、噗通跳进水中的河面上,开始血腥的对射。 ‘轰!’与此同时,波罗耶伽南门和西门,同时发出了剧烈的爆炸声,蘑菇云冲天而起,别说城门,西门的城墙都被炸塌了一大截。 “进城!冲啊!”阎晋抽出横刀大喝一声,蛮熊、顿珠等人以及数千大军,直接就从被炸坏的城墙处冲了进去。 张昭看着被火药熏了个大花脸的史崇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略微有些不忍的神色。 “还剩下多少人?” 他问的是去运送火药到城下的巴伽利全族。 “两百多丁壮没了七八十个吧!”史崇敏低头回答道,说完也有些感慨。 “真是不要命啊!顶着一块木板就敢豁出命去干!” 还剩了一百多人,张昭轻轻吐出一口气,原来以为会死得差不多呢。 “换做是你的话,你会像他们这么豁出命去吗?” 史崇敏想了片刻,狠狠的一点头。 “会!改头换面、一步登天呢,死几十个丁壮,绝对值得!” 第245章 干净又卫生 三天,只用了三天时间,作为巴利哈尔王朝在恒河上游最重要的河防重镇波罗耶伽,就落到了张昭手里。 这是一座拥有二十几万人口的大城,周围是在整个恒河流域来说,都非常富庶的农耕区。 甚至这时候的波罗耶伽,都不是单独指一个城市,而是跟周围十几座大小城镇合起来被称为波罗耶伽的。 出去占领这些城镇的人还没回来汇报具体情况,但张昭估计,算上乡间人口,不会少于八十万。 地盘只有李圣天那个最原来的于阗金国三分之一,人口都已经超过了十万,而且人家还养得起。 至少波罗耶伽城市中普通市民的生活水平,是在镇远城(乌达班达普拉),也在于阗王城之上的。 等到看见那座雄伟的阿育王石柱后,张昭才想起来,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后世印度的阿拉哈巴德市。 著名的印度大壶节,就是那个拿着个大水壶,站到干净又卫生恒河中,往自己头上淋水的节日,就是在阿拉哈巴德举行的。 不过,这个时候的恒河,那是真的叫干净又卫生,水质清澈,流速缓慢而温柔,两岸良田星罗棋布,恒河还真像是个温柔慈祥的母亲一样。 虽然不是天竺人,但是伫立于恒河边的张昭,竟然还真有几分被这份柔静的美好,给击中了的感觉。 难怪后世的印度人把恒河视为母亲河,这还真不是形容,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只是他们好像只是把母亲挂在了嘴边,污染起来可一点都不手软。 “来人,替吾更衣!”张昭站在河边双手一伸,大声喊道。 作为一个君主,他肯定不会没事跑到恒河边来伤怀古今的,而是专门来此,按照婆罗门教的规矩举行仪式,以王者的身份来收服人心的。 波罗耶伽的一半刹帝利,被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带去攻打波罗王朝了。 剩余的刹帝利则在波罗耶伽被攻陷的时候,由张昭授意,顺义左军执行,绝大部分都直接被杀死了。 张大可汗在夏希国没大开杀戒,只杀了两百多家刹帝利,那是因为,他要把夏希王朝的土地,当成日后侵扰天竺的前哨站,把夏希的本土贵族绑到自己战车上。 所以选择了手下留情,甚至还分了他们一点汤汤水水。 而对于巴利哈尔王朝的刹帝利和部分婆罗门,张昭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不处决了他们,张大可汗去哪抓要掳掠到宁远去的十几万劳动力?犒赏大军的金银,以后在河西建立基业的钱财去哪找? 更重要的是,他只有在摧毁旧的贵族,建立新贵族的这个活动中,才能收揽本地人心,给即将到来的大决战,整治出一个稳固的后方。 随着张大可汗的一挥手,两个十六七岁的婆罗门少女,就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 花朵一般的年纪,皮肤白的跟牛奶似的,红黄两色长袍出露出来的白生生小胳膊,仿佛一掐就能出水一样。 摇摇晃晃的小腰肢摆动幅度刚刚好,如水般柔顺,晃的人心里扑通扑通的。 两个婆罗门少女把张昭身上的衣袍一件件脱下来,一直脱到只剩下犊鼻短裤为止。 清凉滑腻的手指扫过张大可汗的胸口,微微冰凉的触感十分舒爽,让张昭差点呻吟出来了。 他狠狠的朝左手边的少女看去,少女一点也不害怕张昭充满侵略性的眼神,反而装作有些含羞地柔美一笑,随后低下头去了。 低头的同时,少女的身体也顺着低了下去,殷红小嘴的位置,还正好与张昭胯部相对,另一只手仿佛无意之间,顺着张昭的腰肋部轻轻往下一扫。 嘶! 从张昭这往下看去,跪在地上的少女露出了一截细腻脖子,微微向前探出的脸蛋上,小巧的鼻孔一翕一张的,那细细的呼吸气息,酥酥麻麻的扫在了张大可汗的胯骨上。 cao! 这要人命的小妖精,小小年纪高中生大小,就知道如此勾引男人,这长大了还得了?不!现在就不得了乐! 一向定力不错的张大可汗,终于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从离开疏勒开始,张昭可就是一直在吃素。 路上唯一收了一个小萝莉塞菲叶,现在还没到吃的年纪,一直憋到今天,那是真的快绷不住了。 有那么一刹那,张昭是真想当个昏君算了,这样就不用守这么多的规矩。 因为作为君王,特别是创业阶段的君王,他的每一次床上运动,每收揽一个枕边人,这都是有价码的。 现阶段,他必须要克制自己某些欲望,不能还没回河西,后宫女人就有十好几个了。 他后宫的很多位置,甚至很多儿子女儿的位置,都要留到进入中原后去。 所以在手下勇士美人不断,好多人提起裤子就能不认账,享受着征服者该有待遇的时候,张大可汗那是真的在守活寡啊! 一想到就连蛮熊这样的憨货都嚯嚯了七八个,夜夜笙歌的时候,那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还好,缓缓向恒河走去的张昭,眼睛瞟到了一个同样一脸苦逼表情的家伙。 火雷衙主管,副王府工曹,曹延明曹十四郎。 这位跟他一样惨,因为李圣天已经答应把二女儿天玺公主下嫁给他了,所以曹延明也失去了随意采撷的权力,只能眼看着流口水。 婆罗门少女眼见没有成功勾引到意志力‘坚强’的菊儿汗,脸上不免浮上了淡淡的失望,不过她敏锐地感觉到张昭往后看了看。 于是顺着张昭的目光往后看去,婆罗门少女顺利的找到了,刚才菊儿汗陛下视线落下的地方。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强壮也很帅气的东土唐人,据说是一位会从湿婆神那里请下神雷的婆罗门,还是菊儿汗的侄子,地位很是尊贵。 嗯!这个目标也不错,反正勾搭上一个菊儿汗身边的贵人,也能完成家里给个任务,保住家业了。 少女冲着曹延明甜甜一笑,还轻轻点了点头。 “去尼玛的!”曹延明呻吟了一声,眼泪哇的一下就出来了! “救命啊!”他边呻吟,边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双腿,这种姿色的小胡姬,说倾城倾国肯定达不到,但绝对是万里挑一,除了大王,这谁顶得住? 他本来在疏勒时生活做风上就颇为放荡不羁,正因为如此才越是抵挡不住这份诱惑。 要不..,曹十四感觉自己心里防线都快崩塌了。 “哼哼!”正在此时,身边传来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声。 “狗入的!”曹延明咬着牙骂了一声,发出这声‘哼哼’的,是于阗宫卫军主将,营兵马使马继荣。 这狗东西是大圣天子的心腹,自然会把他这准驸马的行踪,报告给大圣天子的。 “狗入的!”曹延明又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马继荣。 反正这会,我曹大发明家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他决定今晚就搬到工坊去跟工人们住到一起,谁叫也不出去。 不然,不然就那小胡姬的姿色放下身段来勾引的话,谁特么顶得住? ‘吸溜!’眼见自己成功吓住了曹延明,马继荣口水都快下来了。 他也不差啊!大圣天子的心腹,带着上千精锐甲士跟着大王南征北战快两年了,长相也还周正,这小胡姬,也可以来勾引下自己嘛! 就在岸边一群人色心大动的时候,张昭已经按照规矩,把整个人完全浸在恒河中三次了。 一个胖大的婆罗门祭祀站在张昭下游,他身后还站着差不多同样装扮的一群祭祀,整个波罗耶伽城最高等级的婆罗门都在这里。 胖大祭祀手中举着一个镶满了宝石的王冠,这是原本统治波罗耶伽地区的波罗耶伽王国国王王冠,当年还热情招待过唐三藏,只不过后来被巴利哈尔王朝吞并。 祭祀本来是准备亲手带到张昭头上的,但是张昭却没如他所想那样低下头,而是颇有深意的直愣愣看着他。 几息之后,就在张昭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庞大祭祀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为什么,他赶紧把王冠放到了原本用精美绸缎和花朵装饰的木托盘中。 张昭这才点点头,孺子可教的看了庞大祭祀一眼,自己伸手拿起王冠,戴到了头上。 随后再拿过另一个托盘上的琉璃杯,从上游恒河中舀了一杯清水,举到了嘴边。 岸边的人群轰然跪下,全场能站着的,就是张昭和身后水中的十来个婆罗门,犹豫了一下,张昭还是把琉璃杯中的水喝了一大口。 嗯!冰冰凉凉的,清冽甘甜,没有一点异味。 童心大起的张昭举起还有半杯水的杯子,向着岸上众人大笑两声,说了一句谁也不懂为什么的话。 “干净又卫生啊!兄弟们!” 只不过张昭不知道,他这一举动深刻影响了他后世的子孙,后世每当天竺张氏各位国王继位的时候,都会喝一杯恒河水,喊一声干净又卫生! 岸上跪在地上的众人虽然不知道张昭这是什么意思,但都凑趣的大笑了起来。 随后张昭走向岸边,把杯子中的半杯水,直接倒在了跪在岸边一个黑胖子的头上。 “赐尔天水,洗汝尘垢,盼知忠义,为王前驱!” “余得水!叩谢大王天恩!”黑胖子用极度别扭的口音,念出了余得水三个字。 这就是张昭梵化的第一个刹帝利,巴伽利家族,从此成为了余氏家族,从首陀罗,变成了刹帝利! 入夜,没处可以发泄的张大可汗,连哄带骗的把小萝莉塞菲叶拿捏到了手中。 但也只是能拿捏在手中,小萝莉嘛,清音体柔但是不能推到,最大的乐趣,就是一种养成的快感和萝莉本身的古灵精怪,甚至调皮捣蛋。 真要推到,那就失去了那份感觉,当然更大的原因,这是个十四岁的小萝莉啊! 张大可汗杀起人来从不手软,挺禽兽的,但也没禽兽到这个地步。 过了半天手瘾,塞菲叶公主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脸颊红红的看着某个眼睛里冒着大灰狼光芒的可汗,找个机会就咯咯笑着,小母鸡般溜走了。 第246章 天杀的菊儿汗 波罗王罗阇耶波罗斜依在一个城垛上,他双眼无神,身上满是污渍。 左脸颊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一大块脸皮已经消失,渗着黄色液体的伤口,看起来紫红紫红的分外渗人。 即便如此,这位国王也没让人去处理下伤口,因为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保不住了,哪还管得上脸上一块小伤。 就在十天前,坚持了三个月的王舍城被攻陷,罗阇耶波罗在心腹侍卫的保护下,拼命逃了出来,而后面则是穷追不舍的巴利哈尔王朝军队。 这十几天中,罗阇耶波罗又丢失了十几座城镇,他狂奔了两百多里,但还是甩不掉追兵。 看来巴利哈尔王朝的克里希拉二世,是一定要至他于死地了。 这个叫做陀罗耶罗的小城,几乎是罗阇耶波罗最后的容身之处,因为他再也跑不动了,再跑下去,也没有护卫肯继续护卫着他跑下去了。 从王舍城出来的时候还有一千多人,跑到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两百人,其余人并不是被巴利哈尔王朝的追兵杀死,而是大部分悄悄跑路。 连那烂陀寺的宝通子大师和一众僧兵都不见了踪迹,他现在,终于成了一位孤家寡人,波罗王朝,要在他手里终结了。 “王上,王上,王后和王太子的车队被拉杰普特人给截住了,臣无能,实在...实在抵挡不住!” 身边跑过来了一个满身是血的护卫,正是护卫罗阇耶波罗王后的侍卫长。 “阿瓦奇,我的珍宝,她被巴利哈尔的拉杰普特人抓走了!” 罗阇耶波罗狂嚎了一声,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阿瓦奇是他原配王后难产去世后新娶的,皮肤好像丝绸一样的滑,声音比夜莺还好听。 可是这样的美人,估计很快就要出现在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那个老色鬼的床上了。 罗阇耶波罗顿时只觉得如同万箭穿心一般痛苦。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让他遭受国破家亡惨状,连王后都保不住的罪魁祸首,那就是那注定堕入畜生道的,天杀的菊儿汗。 不是他伪造书信往来,已经被他躺平大法稳住了的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怎么会突然发疯用举国之力来攻打波罗王朝? 于是,完全破防的罗阇耶波罗继续靠在城垛上,不顾周围仅剩侍卫绝望的目光,虚空对着张昭就是破口大骂,骂声连城外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都能听得见。 不过这些士兵并未攻击这座低矮的土城,而是出动骑兵将这里团团围住,他们这是怕罗阇耶波罗跑了。 至于俘虏这位国王他们是没想过的,这座情况,俘虏一位大国国王的荣耀,只能属于克里希拉二世。 罗阇耶波罗想的没错,自我感觉非常良好,隐约觉得自己成了一位伟大国王的克里希拉二世,正在欣赏着阿瓦奇王后的美貌。 只不过是单纯的欣赏,因为克里希拉二世国王就算再心急,那也得等抓住罗阇耶波罗后再说,再怎么的,也要等到晚上不是。 不过这位阿瓦奇王后的美貌,还是激起了克里希拉二世国王的浓厚兴趣,已经快六十岁的老国王,甚至在一瞬间感觉已经长久没有一展雄风的某个部位,竟然有些跃跃欲试了。 “把王后殿下送到王舍城的大营中去,千万不要怠慢,要让王后殿下感受到我们巴利哈尔王国的礼仪!” 克里希拉二世看着阿瓦奇王后惊慌的小脸,兴奋不已的说道。 这位不过二十三四岁的王后,如同一颗熟透的水蜜桃一般,宽大的衣袍都遮掩不住那凹凸有致的身材,饱满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似的,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甜美汁液的香甜味。 不过,阿瓦奇王后一离开,克里希拉二世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了下来,他看着手下负责情报的军官,声音仿佛从天上飘来的一样沉闷。 “菊儿汗的大军现在有什么动向?王城可有警报传来?还是无法渗透到波罗耶伽城周围去吗?” 军官点了点头,“回禀王上,王城一切安全,王太子殿下的书信刚刚送到,殿下又筹集到了大量的粮草,不日就会启程运往大营。” 说完了好听的,军官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菊儿汗的大军的动向还是不清楚,至于波罗耶伽城,虽然没有消息传出来,但从菊儿汗的军队仍然在严密封锁周围情况可以判断,他们还没有拿下波罗耶伽城。 而王城一切平静同样能说明,没有取得波罗耶伽控制权以前,菊儿汗是不敢放弃水路和被截断后路的情况下冒险南下的。” “而且就算菊儿汗现在决定绕过波罗耶伽南下,他也来不及了,罗阇耶波罗已经被堵在陀罗耶罗城。 只要我们抓住了波罗王,就可以利用他的名义发布告谕,向所有的贵族们说明菊儿汗在夏希国的暴行,我相信没人愿意让这样一位暴君,降临到自己土地上的。” 眼看情报官被问的满头大汗,希望拉拢一下这位克里希拉二世近臣的王子也赶紧出声。 两股利好的消息,总算把克里希拉二世的注意力,从无法找到菊儿汗军队主力上给转移开了。 “你说的对,我的孩子,只要我们逮住罗阇耶波罗这只狡猾的兔子,就有了和菊儿汗周旋的本钱,他只有一万多人,已经吞下了夏希国,该知足了!” 。。。。 巴利哈尔军大营以南六十多里处,一支一人三马的队伍正在有条不紊前行。 是的,我张大可汗又采用了他最常用的招数,一人三马甩开大部队倍道而行。 至于为什么不攻打巴利哈尔王朝的王城曲女城?张昭才没那么傻呢! 曲女城比波罗耶伽城还坚固,城中粮草储备如山,就算奉天军和宫卫军的战斗力再强,也没有头铁到非要去啃这种坚城的必要。 于是张昭迅速决断,从护闻城子弟军中抽一部分加上马杀才的一百多骑兵,负责遮蔽波罗耶伽周围,造成波罗耶伽仍然在被围攻的假象。 他自己则率全部精锐七千骑兵一人三马,只带三天干粮,边打边抢,从南部饶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直接绕过曲女城往巴利哈尔王朝主力而去。 至于以七千人突袭巴利哈尔王朝六万大军,这其中的风险,有没有可能会失败,张昭完全没考虑过。 因为他这七千精锐,特别是核心的三千人,是张昭快四年中苦心经营的立足之本,现在全员铁甲,一半人能穿两层以上的甲。 其中蛮熊顿珠这个等级的勇士就有三十多个,比他们稍次一点,但是能达到五代精锐水平的起码有七八百。 具体兵种中,具装甲骑八百人,穿环锁铠和锁子甲的弓骑兵两千余,剩下的四千人全是一人三马的骑马重步兵。 装备上,光是好用的棉甲都有九百套,神臂弓一百把,暴雨梨花枪一千杆。 这种装备,这种火力配置,还有超出时代的棉甲、神臂弓和暴雨梨花枪,放到中原也是一支可战的武力。 以这样的七千大军,打不了六万印度阿三,那才是笑话。 嗯!张昭觉得,要真是打不过的话,他也就不用回敦煌了,回去也是被吊打的份,还不如直接将宁远、安远、镇远三地给整合起来,就在这块地方当个土王就好了。 “大王,二十里外发现巴利哈尔国军队,已全部被擒,末将已经审问过了。 据传他们围住了波罗王罗阇耶波罗,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已经亲自率军前去了!” 虎广飞似的跑了过来,原来他们已经摸到距离巴利哈尔军大营不足四十里的地方了。 “那你问清楚没,大营中有多少军队?军寨如何布置?何人镇守?” “被末将抓住的只是个奉命带人出来打柴的百户长,他这种刹帝利地位太低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他听人说,克里希拉二世国王只率领了他的禁卫出大营,也就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张昭默默在心里酸了下,根据波罗耶伽城得到的信息,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这次一共征发了六千多刹帝利骑士,整体军队人数在六万以上,甚至是七万余。 克里希拉二世带走了三千多人,假设围困罗阇耶波罗的前军有几千万把人,那么大营中可能还有五万多人。 张昭在算大营人数,虎广已经蹲下身去,在地上给张昭画巴利哈尔军大营布置情况了。 这时候,阎晋、马鹞子、马继荣、氾全、李若泰、虎刺勒等军将都围了过来。 “据抓到的舌头说,克里希拉二世把大营挨着河边一字摆开,共分十五个大营,绵延数里长,只有国王的大营有一道土墙,其余连木珊栏都很少。” “这....!”作为老爹的虎刺勒赶紧出来挑刺,生怕是儿子没搞清楚。 “哪有人如此布置军寨的?一字长蛇摆开,首尾不能相顾,若是遇到突袭,很容易就会全军崩溃!” 张昭也仔细看了看,突然觉得,这不是我常凯申公、空一格领袖的反一字长蛇阵吗? 击其首则首乱,击其尾则尾乱,击其中则首位皆乱。 额!虽然对于三哥军事水平,张昭已经尽量在低估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能够低到这种程度。 事关全军生死的军寨都敢沿着河道摆一字长蛇阵,不说别的,单说这河道边,潮湿冰冷,是立寨的地方? 不但张昭,就连虎广这个当事人,说着说着也不怎么自信了,因为他也觉得有些荒谬,难道自己被人骗了? “不如大王稍等,虎都头已经派了侦骑去实地探查,应该马上就会有回应了!”虎刺勒狠狠瞪了虎广一眼,然后出言补救。 话音刚落,嘚嘚的马蹄声传来,派出去的侦骑回来了几个,还带着几个满头是泥土的巴利哈尔士兵和一堆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 “这是怎么回事?” 虎广的腿都开始打颤了,不会是他派出去的侦骑去附近掳了些女人回来吧?不至于这么没军纪吧? “大王,我们途中遇到了这些狗东西,他们正押着一群女子往王舍城的方向去,咱就顺手给截了!” 还好不是侦骑去掳女子,而是搂草打兔子,抓了一票人回来。 “可是菊儿汗陛下当面?”好听的女声传来,真当得起一个婉转叮咚的称赞,说的还是回鹘话,颇让张昭有些意外。 “吾就是菊儿汗,你是?”张昭上前几步看去。 呼喊他的,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小美人,肤色白皙,琼鼻樱口,当然最引人注意的是身材相当火爆。 此刻她跪在地上,臀儿坐在脚后跟上,显得格外浑圆又硕大。 张昭没来由的心头一阵火起,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感觉时常把持不住呢? “奴是罗阇耶波罗国王的往后阿瓦奇,罗阇耶国王危在旦夕,请大汗赶紧出兵救援啊!” 小美人对着张昭连连哀求,泪珠挂满了她的瓜子小脸,原来这女的是罗阇耶波罗的王后。 真是... 真是可惜! “原来是阿瓦奇王后,快请起来,吾到此就是来救国王殿下的!”张昭赶紧让阿瓦奇王后起来。 “大汗陛下是否要知道巴利哈尔军大营的扎营情况?奴正好仔细观察过!” 第247章 彻底的混乱 如果要把这个时代军队按照执行力排一个序的话,张昭手下的军队绝对是名列前茅的,估计也就已经星散的银枪效节军能相比。 这支以奉天军和千余于阗宫卫军为主的张大王事实上私兵,此刻正处于其兴也勃焉的阶段。 所有人都在等着张昭打下大明宫中的龙椅后与国同休、图像凌烟阁,大家心往一处使,把张昭的事业,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在打拼。 所以在确定巴利哈尔军的军寨位置以后,只用了半个时辰,他们就确定了作战方案。 然后又在一个时辰内,将作战方案细分到了队正这一级的军官,同时还集体拔营,朝前行进了二十里左右,将他们与巴利哈尔军大营的距离缩短到了三十里。 其后就地下寨,七千大军慢条斯理的吃完一顿饱饭,就原地直接休息。 不但士兵没有发出过多的声音,就连马儿也安安静静的,很多折耳马甚至学会了躺下睡觉这种更省体力的方式。 寅时初,也就是凌晨三点多,七千大军就在军官的组织下,完成了出发准备。 此时月亮还隐于乌云之中,能见度非常有限,张昭下令一个将(一百人)为基础单位,由将头指定一位眼神最好的队正,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其余士兵则将手搭在前方同袍的肩上,依次而行。 李在元就是那个走在全军最前面的队正,经过再一轮的精挑细选,他顺利从火长升级为了队正。 不过对于曾经憾山都一员来说,他的升官的速度是很慢的。 比如现在还能留在大王身边,仍然还是憾山都一员的蛮熊和顿珠等人,是人人羡慕的大王亲卫,心腹中的心腹。 从憾山都走出去做军官的,都头都没几个,大部分都是营兵马使这一等级的了。 按照副王府的军事编制,镇-军-营-都-将-队-火来说,他这队正,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一队不过一百人,一营则有一千人左右。 不过李在元此人,还是很容易满足的,当然你也可以说他很务实,不然他也不会在一众同袍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大环境下,选择娶了一个二手的娘子。 因为他完全是看中那个祖先是怛罗斯俘虏的刘家小娘子,勤劳肯干又踏实,还挺会过日子的,娶了绝对会家中兴旺。 他也是在每次大王放赏后,把每一笔赏金都细细存下来的少数人之一。 不像蛮熊和王通信,一个铜钱没存下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李在元轻轻吸溜了一下嘴巴,嘴巴里含着一枚铜钱的他,总有些包不住口水。 身边马儿的蹄子上也裹了厚厚一层的棉布,人与马,声音都被放到了最小。 凌晨的沉寂中,李在元估摸着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因为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取枚!吃饼喝水,谁他妈敢发出其他声音,老子把他嘴都给打歪!” 当他看见前方三岔路口堆着一堆石头,石头下压制一条红色布条的时候,这位走在最前面的队正下达了命令。 一个队正,敢在这种时候下达全军止步、吃饭喝水的命令,这恰恰就是张昭努力在军中推行军事民主制的结果。 在他的军队里,哪怕是最低级的队正一类军官,也能一定程度上发挥主观能动性,而不用担心被上官殴打或者报复。 “你个狗入的!怎么让人都停下了?”队伍刚刚停下,营兵马使山猪儿就赶紧走到前面来看情况了。 “兵马使,游奕都的人摆的记号在前面呢!” 李在元往前一指,山猪儿也看到了地上的石堆,这是出发前定好的标记,看到这种石堆,就表示离敌军大营也就是十里左右了。 “这么快的吗?一个多时辰咱们就走远了二十里?” 作为营兵马使的山猪儿都惊了,这可不是空手走,而是黑夜中背着刀枪弓弩在寒风中前进,竟然也能走的这么快。 李在元喝了一口水,吃完一个饼子,再等了一会,后面穿着棉甲和其他铁扎甲的队伍,才走到前面来了。 这些人看相貌多是带着波斯人和回鹘人特征,属于从顺义左右军中挑选出来的。 不过他们不是这次突袭的先锋,而是属于先锋们工具人,他们的最大的作用,就是来给李在元这些精锐专门运送甲胄的。 凌晨出发多有不便,骑不得马,也无法一人控制三马,所以除了每人手里牵了一匹马以外,其余的马儿都在后面,随着少量后勤部队天亮后才会行动。 那么为了保证精锐的战斗力,几十斤重的盔甲就只能用人来运输了。 这两千穿着盔甲行军的士兵,到这里已经是体力耗尽了,他们现在卸下甲胄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会,等打起来后再出发,作为第二梯队去打顺风仗。 “大王,敌营还是没有防备,五里内才有几个哨探岗,还都是明哨,都被解决了!” 马杀才喘着粗气说道,今次是他带着几十个精锐游奕军作为大军前部哨探的。 “那就按照既定方案,咱们从直接两头打起,将敌人驱赶到中间主营。 李若泰你率六百具装甲骑准备好,敌人一旦猬集到主营,弓骑兵和重步军拆除路障之后,我要你们使出全力,一次性打穿!只要你们能撞进去,这一仗就赢定了!” 李若泰点了点头,随后插手一礼,“喏!大王放心,铁马都保证完成任务。” 。。。。。 巴利哈尔军的大营立在一条大河边,正如张昭所疑惑的那样,下面的士兵也认为上面的刹帝利老爷和国王一定有什么大病,不然不会想到要在这里立寨的。 现在是早春二月,天气还非常寒冷,河边湿气尤其重,往往睡上个把时辰,水雾就能把衣服给浸透了。 而且六万多军队聚集在此,别说用来烘干衣服和取暖用的柴火,就连煮饭的柴火都不多了。 昨天一支出去打柴的部队出去了就没回来,据说是被袭击了,搞得现在营中人心惶惶。 细长的猪就是这样一个内心惶恐又很不满的人,他本来是江边的渔夫,作为一个首陀罗,日子也还是过得去。 细长的猪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外号,而且细长的猪,也不是指猪,而是指一种生长在恒河中的巨型鲶鱼-坦克鸭嘴鱼。 一个首陀罗得到一个这样的外号,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坦克鸭嘴鱼的皮肤是黑黄色的。 作为一个雅利安人和达罗毗荼人的混血后裔,如果他后代的肤色继续黑下去,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变成达利特了。 而正因为他皮肤黑,所以次次征兵都逃不掉,不但上面的刹帝利老爷看不起他这种皮肤黑黄的首陀罗,首陀罗中稍白一些的,也经常排挤他们。 “该死的!天天吃豌豆和野菜,盐都不给多放,抢来了好东西也没有任何赏赐。” 细长的猪被尿憋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嘴里开始了嘀嘀咕咕的。 原本针对波罗王朝的战斗时,取得了胜利的话,上面的人大捞特捞,他们这些底层士兵总还能得到三瓜两枣的。 可这次,克里希拉二世为了拉拢波罗王朝的贵族和寺院,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劫掠,当然也就没东西发给下面的人了。 “那是什么?怎么会动?还挺快的!”一个跟细长的猪在同一个土窝子中睡觉的首陀罗长枪手,捅了捅他的肩膀,低声问道。 此时的底层人大多因为营养问题,缺乏维生素a,大量患有夜盲症,捅细长的猪胳膊的长枪手就是这样。 凌晨五点的昏暗月光下,他根本看不清楚远处有什么,只是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一闪一闪的靠近。 这个家伙有夜盲症,但细长的猪没有啊! 他是生长在河边的渔民,虽然教义中很多东西不让吃,但底下的民众经常填不饱肚子,谁还管那么多,他们找到什么就吃什么,最多躲起来吃就是了。 细长的猪由于鱼内脏和许多人不吃大鲶鱼吃的多,营养比一般人好了不少,也没有夜盲症什么的。 可他刚抬起头,浑身冰凉的感觉就陡然袭来,因为细长的猪看请快速靠近的是什么了,那是一些出鞘的长剑和枪头,在反射火把的光芒。 细长的猪很想大声吼叫,可是巨大的恐惧把他彻底魇住了,嘴巴一张一合的,就是无法发出声音,双腿更僵硬的如同钉子一样钉在了地方,完全无法移动。 ‘嘣!’李在元右手一送,一支箭矢流星般的划过,随即准确的命中了那个被吓傻的家伙。 细长的猪喉咙里喀啦了几声,摇摇晃晃的一头栽倒在了河岸边,直到最后,他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李在元的这一支箭,就仿佛是总共的信号一般,无数身着棉甲的士兵突然从黑暗中涌出。 三三两两被冻得受不了,起来乱转或者放水的巴利哈尔军不停的栽倒,惨叫声开始多了起来。 大营中一阵骚动,一些人还在睡梦中,但另一些人却被惨叫给惊醒了。 很多巴利哈尔王朝士兵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睡觉的土窝子营帐,可他们刚一出门,就发现身穿青黑色甲胄的敌军,已经杀到了眼前。 机灵点的嚎叫着四处乱跑,傻乎乎还在揉眼睛的,直接就被捅死了,嚎叫和惨叫叠加起来,声音越来越响,整个军营中乱成一片。 到处都是瞎跑的人,很多人干脆都是光着屁股,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因为他们没有看见敌人。 但集体的惊恐和嚎叫感染了他们,一两个人的嚎叫,不一会就发展成为了几十上百人的嚎叫。 第一波进攻的重步兵拉开了立在军营外的木栅栏,拿着梨花枪的弓骑兵就冲了进来。 他们一边把背上的桐油罐子四处乱扔,一边用梨花枪将其引燃,特别是存放粮草的仓库,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突袭在巴利哈尔军大营的两边同时发起,排着横排的重步兵手持长枪硬弓,遇到拿起了武器想要反抗的就射,遇到四处乱跑的就捅刺。 他们一队人为一个基本单位,飞速的推进者,并且边推进边放火,继续制造混乱。 而已经冲起来的弓骑兵更加可恶,他们四处乱窜,遇到土窝子帐篷就把梨花枪伸进去一顿乱喷,吓得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更加恐惧的四处乱跑。 不过短短的一刻钟,混乱迅速蔓延到了各处,这些底层士兵本来就对这次征战十分不满,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得到不说,待遇还差到了极点。 巴利哈尔王朝虽然是天竺地区的大国,但一次性组织了六七万大军,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军需供应不上。 加上种姓制导致的极度腐败和不平等,底层的牛马们心里积攒了太多的怨恨。 他们中很多人甚至恨不得国王被打败,这样就不用继续在波罗王朝的土地上打仗,可以回到家乡去了。 在这种心里的推波助澜下,无数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主动为这种混乱推波助澜。 他们夸张的嚎叫着,看见过一个菊儿汗士兵,会被他们说成一百个。 乱跑摔倒了受伤,他们会说是被敌人捅伤的,敌人见人就杀不可阻挡。 很快,河边的长蛇阵军营彻底混乱了,到处都有熊熊烈火燃起,到处都有哭喊和惨叫,一个个军营如同一个个被点燃的灯笼一般,整个河边亮成一片。 所有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怀着不同心情,集体朝中军主营跑去。 有的人是单纯害怕觉得中军主营安全,有的人是真的想去寻求指挥抵抗敌人,有的人则只是盲目跟着大家一起跑。 战火,向着巴利哈尔三王子的中军,烧了过去。 第248章 又是一场虐菜战 当巴哈利尔王朝三王子被侍卫从睡梦中摇醒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橙红色的火光照耀了天空,比天边的霞光还亮,哭嚎着的巴利哈尔士兵,潮水般的涌到了中军主营所在的位置。 这些惊慌的家伙们为了能够顺利的跑到主营中来,竟然直接把主营的木栅栏都给推倒了。 三王子突然觉得,这些家伙不是他们的士兵,而是对面派过来的奸细。 中军主营是这支巴利哈尔王朝军地的核心所在,光是主营这一个军寨,里面就有一万三千名士兵。 而且是整支军队的精锐所在,其他二十几个大小军寨,总共也就三万多人。 马蹄声响起,中军主营的万户长只穿了一件单衣,骑着马跑到了三王子身边。 已经急得手足无措的三王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他赶紧跑过去揪住缰绳大声问道。 “将军,这是哪里来的敌人?是菊儿汗的军队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子殿下,别管是哪来的军队了,赶紧让人敲响战鼓,组织人手防御吧! 敌人能在凌晨发起突袭,除了证明他们是精锐以外,人数也一定不会太多,只要能稳住军心,坚持住,咱们就能反败为胜。” 万户长和三王子想法是很美好的,张昭带来的人确实不多,前期只有四千人而已,后续的三千人还在赶来的路上。 但是他们造成的混乱和杀伤,就绝对不是一支四千人的军队能干出来的。 这四千人,就是四千个强弓手,还是四千个重步兵和精锐骑兵,远处能射近处能打,可骚扰可攻坚。 而军寨中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别说披甲,好多干脆都是赤果果的,拿什么坚持住? 更重要的是,当几万人被驱赶着聚集到一起之后,这种恐惧的传播速度,是极为惊人的。 人群会互相携裹着,失去所有的判断力和意志力,训练有素的军队这样被突袭爆发营啸,都是极为可怕的,更别提巴利哈尔军这种勉强能称为军队的存在了。 超过两万五千人,在张昭军队的有计划的驱赶下,往中军主营跑去。 仓皇逃命的人群,为了能尽快到达他们心中安全的主营,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人或物,都会被他们在惊恐中撕碎。 摔倒的人基本上是爬不起来的,因为后边的人不会停下,他们会直接踩在这些人身上跑过去。 中军主营整齐的木栅栏也挡不住他们,少量的拒马更加挡不住,全部被疯狂人群推倒了。 而想要把这种已经陷入癫狂的人群安抚下来,其实最有用的措施,那就是把他们和正常的军队隔开。 如果这时候万户长能下令射杀不断朝主营涌来的人群,那么还有可以稳住主营士兵。 但万户长犹豫了,他不是第一时间开始指挥部署,而是先去征得三王子的同意。 三王子又犹豫了片刻,这位王子殿下还有些天真,他想着不一定所有的士兵都被惊吓的发了狂。 结果错过了最佳的时间点,等他们想起来要把中军主营一万余人与外面两万多人隔离开来的时候,人群早已混杂到了一起。 各种消息越传越夸张,从最开始传来菊儿汗派了十万大军前来突袭,到逐渐变成了菊儿汗从湿婆那里请来了十万魔鬼。 等到最后,弓骑兵们拿着梨花枪到处乱喷的时候,张大可汗直接升级成为了变身为恐怖相的湿婆,他是来执行毁灭与杀戮之力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就已经失去控制,接近四万人瞬间把中军主营给挤爆了,无数张扭曲的面孔,惊恐的对望着。 三王子绝望地命人敲响了战鼓,指望鼓声能让惊恐的人群冷静下来,张昭咧嘴一笑,要用魔法是吧,那就让老子用魔法来打败魔法吧。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张昭带头唱起了秦王破阵乐,歌声穿过了混乱的战场,已经排成横排的重步兵们立刻接口开始唱了起来。 本来这只是相当正常的歌唱,但在对面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听来,这就不是那么对味了。 在他们看来,这是对面那些穿着奇怪而恐怖甲胄的军队在唱念咒语。 对!就是唱念咒语,他们从未听过这样奇奇怪怪的曲子和口音。 激昂的曲子和奇怪的调子,重重击打在了这些阿三哥的心头上。 他们没什么见识,如果不是战争的话,很多人连村口都没出过,现在突然出现了一大群,这种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又对着他们肆意杀戮的怪人,很多人自然吓得不行。 “白从信,带着你的弓骑兵上前去,所有的梨花枪一次性发射!” “李若泰,让铁马都的具装甲骑都上面,准备冲锋,往那个人数最薄弱的地方冲!” 眼看气氛差不多了,张昭迅速做出了安排,秦王破阵乐此刻正好唱完,重步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喊着号子让开了正面,游奕都和飞虎都的弓骑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上前来了。 陡然间,满天火花闪耀,如同银河天星从九天之上落下,炽热的火龙瀑布般的从游奕都和飞虎都等弓骑兵处,迅雷般的扑向了对面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声震四野! 哪怕就是在后世,一千发大号烟花同时喷发,那都是让人极为震撼的场景,就更别说现在了。 巴利哈尔王朝的阿三哪见过这种场景?管你什么王子还是万户长,通通被这恐怖的场景给吓得双腿打颤。 这一定是湿婆派出的魔鬼!不然他们怎么会喷火? 伤害倒是其次,对人心里的威慑,绝对是极端致命的。 就在一千杆梨花枪喷射出火焰还未消失的时候,李若泰指挥着八百具装甲骑就准备好了。 八百人马俱甲的骑士排着间隔一米多的距离,从正面狂飙着冲了过去。 后面的弓骑兵也拿出了马刀,准备跟着重骑兵后面扩大战果。 奔腾的马蹄声重重击打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上,大地都因此而颤抖了起来,刚刚被梨花枪的火焰给吓得魂不附体的巴利哈尔王朝士兵轰然崩溃了。 人哭喊着往后猛冲,没人敢向左右散去,因为这八百骑是隔着一米多冲锋的,只有八百人,却看着像是铺天盖地一般。 上万名精神已经完全崩溃的溃兵,帮助李若泰的具装甲骑冲垮了三王子和万户长组织起来的最后防线,整个大营陷入了完全的崩溃。 第二拨弓骑兵也乘势发动了攻击,不断驱逐着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 混乱中,张昭的第二批三千人也到了,几方合力把溃兵驱赶向了河边。 这是最后的时刻,脑子还清醒一点的,都干脆把头杵在地上表示绝对臣服。 脑子完全混沌的,身着单衣竟然哗啦啦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这可是早春二月,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的。 “细细甄别,所有的贵族,全部就地处决,俘虏登记在册,这可都是你我在宁远盆地种田的好帮手!” 张昭拍了拍郭天策的肩膀,他准备去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了。 张大王甚至觉得,这种虐菜的战斗不能打多了,打多了以后碰上中原开封城的那些禁军猛男,是要吃大亏的。 第249章 灵活的立场 说是要休息一下,可最后张昭也没能休息成。 因为巴利哈尔王朝的六万多大军,虽然大部分被击溃了,但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还没逮住。 这位老国王手中还有六千到八千左右的军队,要想好好休息休息,还是要等到逮住了克里希拉二世后再说。 于是张昭自己率三千人继续追击,阎晋则率四千人继续镇守巴利哈尔军在河边大营, 在这场耗时两个时辰的突袭战中,被杀死的人并不多,军寨中的尸体也就是一千多具。 但是河边自相践踏和跳入河中被淹死的那就很不少了,光是混乱中在河中淹死的,起码就有接近三千人。 等到中午时分开始清理的时候,五万五千人的巴利哈尔军只剩下了两万多人,除开丢了性命的五六千人以外,还有两万余人已经四散逃开了。 以寡临众而且还是孤军深入,那就没什么好选择的了,等到张昭率军离开后,留守的阎晋可比张昭狠得多。 两千多刹帝利贵族直接就被他处决了,包括巴利哈尔王朝的两位王子,以及一大批万户长、千户长级别的军将。 管你是什么贵人,管你愿意出多少钱卖命,通通都在河边挨了一刀。 同时还有大约五六千受伤的士兵,也被阎晋收缴了所有武器后给抛弃了。 不抛弃能怎么办?难道还给他们治伤吗?别开玩笑了,没有挖个坑全给埋了,阎兵马使都算是开了天恩。 至于粮食不够怎么办?阎晋也有办法,他把剩下的一万多人编成两军,由于阗宫卫军的士兵填进去当军官,不给钱也不给粮,一人发一把武器,向着王舍城的方向而去。 巴利哈尔王朝在攻陷王舍城后,只留了几百人守卫,正好把王舍城攻下来作为基地。 至于路上的补给问题,这波罗王朝实行的是寺院经济,远近大小寺庙都肥成什么样了,直接抢呗。 这时候有小聪明就要问了,比如郭广成他就不明白,大王明明是想获得天竺佛门的认可,怎么还能去抢寺庙呢? 阎晋看着才二十一二岁,心还没彻底变黑的郭广成嘿嘿一笑。 “从这会起,咱们就不是大王的兵了,咱们是没饭吃的饿兵,饿兵你知道吧? 没吃的没穿的,那就必须要去抢!要去杀人!大王也不差饿兵啊!” 郭广成仿佛觉得思路一下就被打开了,一道光照进了他还有些单纯的小脑瓜,并且迅速将其染黑。 “那要是佛门光凭一张嘴找到大王,咱们就肯定是不听大王的,说不得还要加大力度劫掠一番。 要是他们肯拿出大王想要的,咱们就立刻潘然悔悟了,对吗?” “对咯!哈哈哈!记住,咱们现在就是饿兵!”阎晋孺子可教的拍了拍郭广成的肩膀。 “告诉弟兄们,除了那烂陀寺和飞行寺,给我放开了手的逍遥!” 说实话有阎晋这种只要简单几句话他就知道你意思的手下,还是很省力的。 张昭带着两千奉天军和一部分顺义左军士兵走了,留下的战斗力四千人,战斗力明显比不上他带的这三千人。 以没有基地的四千人压制两万多人,不比发动一场突袭简单,但阎晋就是有办法解决。 阎晋向东,去占据王舍城为大军建立保障基地,张昭则向西王罗阇耶波罗困居的陀罗耶罗赶去。 克里希拉二世去逮罗阇耶波罗了,那么张昭就去把他们两都给逮住。 陀罗耶罗城距离巴利哈尔王朝在河边的大营约有三十里左右,但张昭一路走的很轻松,因为他身边有人知道路,那就是罗阇耶波罗的王后阿瓦奇。 阿瓦奇王后的家族就是这一代最大的土豪贵族,王后及手下的侍女和侍卫们最为熟悉这条路。 为了尽快救出国王罗阇耶波罗,阿瓦奇王后绷着小脸,只戴了一张纱巾,骑在一匹白色战马上,为大军带路。 张昭摸了摸下巴,远处那个随着战马上下起伏的身影,看起来娇滴滴的,结果骑术竟然非常不错。 修长的大腿不但牢牢把身体固定在了马背上,还能随着战马的颠簸上下起伏。 嗯....,说起来女人不能骑马快速的奔驰的重要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双腿的核心力量不够,不能牢固的稳住身形。 所以骑术好的女人,双腿和腰腹的力量,绝对够劲! 话说张大王穿越前,曾经有个大凉山德昌的彝族女友,就是个马术非常好,能骑马来去如飞的泼辣妹子。 现在相貌张昭都快记不清楚了,但那个能一次性做一百多个下蹲不歇气的体力,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 呃!卧槽!张昭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怎么特么的又想到这方面去了? 。。。。 陀罗耶罗并不大,严格来说并不能称为城,因为它只有一个镇子的规模,平日里也就是一千多人的样子。 但张昭率着三千赶到这里的时候,陀罗耶罗别说一千人,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被大火烧坏的城门,被摧毁的房屋,以及处处血迹和偶尔见到的尸体,都表明这里很可能发生过屠杀。 虽然张昭作战时从不手软,处理俘虏也有些粗暴,但那都是基于作战需要,像这种无差别屠杀根本对战局没什么影响的平民,只能用变态来形容。 “大王,尸体还有温度,南边还有些火都没熄灭,马蹄印最密集也是南边,应该是刚走不久。” 马杀才将一具尸体带过来,哐当一下扔到了张昭面前。 何止是还有温度,这特么的张昭甚至看见这个胸口中了一刀的男人,还在轻微抽动。 “大王,城墙上发现了一些波罗王朝武士的尸体,但是没有罗阇耶波罗国王的,” “可汗陛下!一定是克里希拉抓走了我王,请大汗立即下令追击,他们一定跑不远的!” 一听罗阇耶波罗还没被害只是被掳走,刚到陀罗耶罗就脸色雪白的阿瓦奇王后,脸上又恢复了些颜色,她再次哭着跪在张昭马前恳求。 “大王不可!我军已连续高速行军六天了,况且今日先是打了一场突袭,现在又已经行军二十余里,人困马乏,不宜再次行军!” 马杀才赶紧出言阻止,他还狠狠瞪了阿瓦奇王后一眼。 女人!只会影响我建功立业! “马都头言之有理,就算人能支撑,马儿也不行了,大王,末将建议就在此城修整一晚,明日在出城追击!” 琼热多金双手一拱,同意了马杀才的意见,敌军虽然在逃窜,但尚有六千之众,就算天竺人战斗力不行,还是要谨防阴沟里翻船。 张昭沉思了片刻,事实确如马杀才和琼热多金说的这样,不过也不能真的就一点安排也不做。 他看着跪在地上,眼角还挂着泪滴的阿瓦奇王后,“此地是王后家乡,可否征召一些熟悉地理的人来?” 阿瓦奇王后抹了一下眼角,“往北五里处有一座沙门迦南,如果没被巴利哈尔军攻占的话,城中居民应该都是跑到那边去了,足以作为向导。” “多金,你带一百骑过去看看,言辞和蔼一点,让居民们都回来,征召向导可以给钱,另外让他们把巴利哈尔王国大军已被击溃的消息传出去。” “马杀才,各安排二十名精锐骑士,十人往王舍城的方向去,克里希拉二世必定是想逃回巴利哈尔王国,王舍城是他必经之路,让阎晋做好拦截准备。 其余二十人按原路返回,去通知阴鹞子,让他率大军顺流而下,把巴利哈尔王朝的王城曲女城围住。” 克里希拉二世的六千人并不是全骑兵,想回曲女城,王舍城是必经之路。 除非克里希拉二世愿意甩掉所有士兵,只带百余贴身护卫走小路跑回去,但那样的危险性就太大了。 “既然克里希拉这老狗还未走远,哪位将军愿意去追踪他?不用交战,只要让弄清他们的位置就行!” 虽然决定原地休息一晚,但还是需要知道克里希拉二世的位置,只不过现在大家都很累了,现在出去追踪,可不是个好差事。 “大王,让末将去吧,末将只要带五十骑就行!”矮壮矮壮的王通信很快就出来主动请缨了。 张昭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有些让他头大的心腹猛将,这么积极的跳出来,肯定是又把钱浪完了,说不定还欠了债。 “怎么的?你个狗东西又没钱了?入镇远城(夏希王城)的时候,老子才一次性给了你五百卢比,这么快就没了?” 果然,王通信昂着脸,一点惭愧之色都没,“狗入的蛮熊非要和我抢一个小娘,末将头脑一发热,大把银钱就砸了下去,未几就花光了。” “不光他自己的花光了,还把末将的银钱也骗去了两百卢比,现在也没还呢!”顿珠撇了撇嘴,狠狠鄙视了王通信一眼。 “狗鼠辈!”张昭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七百卢比,够一个首陀罗全家五口吃五年了,你半个月就花光了,可真行!” 说完张昭一挥手,“去吧!把事情办好,办好了老子把帐给你平了!” 虽然表面看起来,张昭有些嫌弃,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多么的恼怒。 要是王通信这样的猛将不好色、不爱钱也不争风吃醋,他才要担心呢! 一个打起仗了敢不要命的货,一点缺点,一点欲望都没有,那才可怕。 第250章 被菊儿汗重新定义的护法 灵鹫山,大灵鹫寺中,宝通子大师端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念了几句经文,但很快就烦躁的站起身来了。 正在此时,庙门外窜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胖大僧人。 胖大僧人看见了宝通子大师,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嚎叫一声猛扑了过来,抱住宝通子大师的大腿的就开始尖利的嚎叫。 声音之凄厉,连泥塑的佛像听了都要垂下几滴泪。 “首座,你快出面吧,要是再不出面的话,咱们这些佛陀的信徒就都完蛋了啊!” “快起来,成何体统!”宝通子大师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厉声大喝了起来。 胖大僧人一看宝通子是真的恼怒了,顿时也不敢继续卖惨,只能一下瘫坐在地上。 肥大脸上尘土漫漫,还夹杂着几条被泪水冲出的泥沟,看起来既可怜又好笑。 “说吧,到底怎么了?你们羯罗那寺在最东边,总不能也有残兵流串过去了吧?”宝通子大师有些恼火的问道。 自从据说菊儿汗在陀罗耶罗城外,击败巴利哈尔王朝的大军后,整个波罗王朝的土地就出现了大股的溃兵。 这些溃兵不去别处,单单逮着寺庙骚扰,如今最少有几十座大小寺庙被攻击劫掠。 “怎的没有?乌压压的上万溃兵就在我们羯罗那寺周边晃荡,周边已经好几处被攻破,僧众流落的到处都是,那个惨哟!估计很快就要轮到羯罗那寺了。” 胖大僧人一脸的恐惧,肥肥的脸蛋不自觉的抖动了几下。 “首座师兄,这些溃兵怎么来的,你我都清楚。 那烂陀寺这边的干脆就是菊儿汗手下的兵,我们羯罗那寺那边,其实是有家难回的克里希拉二世的溃兵,他们就是被菊儿汗驱赶着到处乱跑的,这菊儿汗到底要干什么?总要给个准话啊!” “你是想我出面,去找菊儿汗谈?”宝通子大师脸色有些犹豫,说实话,这菊儿汗这种脸厚心黑的,他还真有点怕。 他连波罗王罗阇耶波罗和巴利哈尔国王克里希拉二世,都敢随意戏耍,还会对自己客气? 地上的胖大僧人没说话,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宝通子大师,意思很明确了。 那烂陀寺是天下佛寺之首,地位最高、财富最多,你这个那烂陀寺首座不去谈?难道要我去吗? “唉!师弟有所不知啊!这菊儿汗行事颇为无忌,他带着几千人就敢越过曲女城,直接来击溃克里希拉二世的大军,这会又能做出放败兵洗劫寺院,所求甚大啊!” 宝通子大师犯难了,他是真不想去和菊儿汗谈,因为肯定要被狮子大开口。 可是他已经抛弃波罗王罗阇耶波罗一次了,要是在失去了寺院的支持,这首座还怎么做得下去? 何况羯罗那寺是那烂陀寺分出去的,胖大僧人是他同门师弟,平日里是最支持他的。 “所求再大,那总不可能一口把咱们都吞了,可现在要是再不去谈,溃兵就真的把咱们全给毁了!” 胖大和尚已经火烧屁股了,当即不客气了起来。 “唉!好吧!那你就回去回复菊儿汗,就说老僧即日就回那烂陀寺,恭候菊儿汗陛下大驾!” 胖大和尚见宝通子大师已经看出他是菊儿汗派来的了,当下脸色扭捏了一下,随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首座师兄勿怪,小僧如果不来做这个说客,羯罗那寺上下,就肯定保不住了!” 。。。。。 入夜,张昭正要准备休息,马杀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大王,巴利哈尔王克里希拉果然脱离大军跑了,他只带了大约一百骑士,王通信已经把他们给黏住了。” “大军?”张昭哼了一声,“这老狗哪还有大军?不过耐性还真不错,某以为两日前他就要忍不住的,没想到一直扛到了现在。” 自从离开陀罗耶罗城,张昭执行的策略可算是真有些恶毒的,他故意吊在克里希拉二世的军队后面,也不发起大规模进攻,就是这么吊着他们,不让对面有放松的机会。 克里希拉二世做过向西试图回国的尝试,可每次都直接被打了回去。 他也试过派军队阻击,然后自己甩开追兵逃跑,但每次他还没跑多远,菊儿汗的军队就突破了他的阻击部队。 更可虑的是,他的六千多人只有两千多骑兵,而菊儿汗的军队全是骑兵。 经过几次阻击和追逐战以后,克里希拉二世的军队骑兵下降到了一千余,自那以后,在哪打?怎么打?都完全由对方决定了。 他们被迫着不断向东,也被迫只有不断攻破寺庙去获得一些补给。 为此,克里希拉二世还在盛怒中给了躺平王罗阇耶波罗一个大逼兜子。 因为这位波罗躺平王,竟然喊不开一个寺庙的门,也征调不出来几个兵。 因为人人都知道波罗王是被俘虏的,在菊儿汗大军击破巴利哈尔王朝五万大军后,不管是寺庙还是大小贵族都开始了作壁上观。 这就是躺平带来的最大坏处,罗阇耶波罗由于躺的太逼真,以至于出了王城,其余地方的人都把他当成了真正的躺平王,当成了一个傀儡式的君主。 这样的君主,还落在了百年仇人巴利哈尔王朝手中,能有威信就怪了。 于是故意被张昭驱赶着,被张昭当成给天竺佛门施压工具人的克里希拉二世,只能趁着手下还有些精锐骑士的时候,冒险一搏。 他半夜带着百余精骑脱离队伍,还剩下的三千多残兵败将,则由心腹继续带领。 别说,还差点让他给跑脱了,不过还好张昭早就安排王通信盯死此人。 第二天发现问题后,经过几个昼夜的搜捕,又找到了已经在往东潜越的克里希拉二世。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你抽五百精锐跟某一起,我们一起去逮住克里希拉那条老狗。” 张昭对着马杀才说道,随后又看着白从信。 “那烂陀寺终于服软了,明日就把对面那些残兵败将收拾了,随后到陀罗耶罗汇合,回王舍城去。” 刚安排完毕,临时营帐中,张昭面前又出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客人。 阿瓦奇王后! 此时的王后早就不复昔日艳光四射,原本有些圆嘟嘟的小脸变得尖了许多。 白皙的面孔染上了些许风尘之色,只有那双修长紧致的长腿,仿佛还要胜过往昔。 一个王后,只带了几个心腹侍女,从最少有七十多里外的陀罗耶罗跑到这荒郊野岭,她是来干什么的?当然已经不言而喻。 别想歪,这位王后殿下不是来投怀送抱,而是想要来拯救他的丈夫躺平王罗阇耶波罗的。 张昭现在是想干什么,明眼人早就看的明明白白的。 我张大可汗明明可以很轻易的击败克里希拉二世的几千士兵,但他就是不动手,只是驱赶着这些败兵,把周围的佛寺狠狠蹂躏了一遍。 而且每当克里希拉二世的溃兵攻打名门大寺的时候,菊儿汗的军队就会适时赶到,而围攻小庙,却往往能够得逞。 这明显是要借克里希拉二世溃兵之手,震慑威胁周围的佛门。 而在此前,波罗王朝的贵族和高僧中间开始流传,说菊儿汗希望能得到一个护教法王的称号,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也已昭然若揭。 只是,大家都还有些接受不了,号称前来天竺护法的菊儿汗,竟然是用抢劫骚扰寺庙的方式,来得到护教法王的称号,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王后星夜来此?有何贵干?” 张昭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想干什么,但他还是选择了装傻,因为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保留波罗王罗阇耶波罗。 阿瓦奇王后脸色蓦得一红,按习惯来说,菊儿汗应该称她阿瓦奇王后的,这单单的一个王后,听起来很有些暧昧啊。 “奴,是来请求大汗救出王上的,王上被巴利哈尔王掳走已经半月,他身体一向不好,不知道是否能撑得住?” 说着,阿瓦奇王后擦了擦眼角,做出一副垂泪的模样。 “若是大汗能救出我王,波罗王室愿意拿出等重的黄金作为酬谢,另外我们也可以派人协助大王将宝通子大师找出来!” 张昭淡淡一笑,随后缓缓摇了摇头,“看来王后心不诚啊!难道某救出了罗阇耶波罗殿下,他就可以不出等重黄金作为酬谢吗? 至于宝通子大师,某早知他在何处,而且此刻着急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王后提出的条件,实际上都是必然要发生的,好一手空手套白狼!” 张昭可没在说假话,他是真有点不满了,这些天竺人安逸太久,脑子里都生锈了吗? 你现在就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比现在提出这两个条件要好,这完全是在拿着张昭必定会得到的东西,来张昭这卖人情!想什么呢? 阿瓦奇王后呆住了,其实她真没想到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拿不出什么其他的好条件,只能在赎金和宝通子大师这两件事上还算有点作用。 至于哀求,阿瓦奇王后出身波罗王朝的大贵族家,历来锦衣玉食。 及至成长,波罗王的原配难产,她直接出嫁就成了王后,一辈子顺风顺水,脑子里根本没有哀求、乞求这几个字。 昏黄的油灯下,两人相视而坐,孤男寡女,当了半年多和尚的张昭,突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掐在了阿瓦奇王后白嫩的下巴上,大拇指甚至在她红唇上摩挲了两下。 阿瓦奇王后猛地一惊,右手轻轻一挡,油灯被打翻在了桌子上,瞬间熄灭! 这下房间内光线更加黯淡,只有点点月光透过窗子照射了进来,气氛无比暧昧。 张昭深吸了一口气,直接站起身,鼻尖传来淡淡的幽香,一种浑身就要爆炸从心底感觉传来。 他轻轻地将大拇指从阿瓦奇王后的下红唇离开,随即慢慢地往下滑去。 长腿王后不可遏止的浑身开始颤抖了起来,不过她没有拦住张昭的手,更没有跑开,只有细细的呻吟,偶尔从细白的牙齿缝中露了出来。 第251章 原来你们是匈奴人 一间破损的小庙中,穷途末路的克里希拉二世国王被困在了这里。 他身边还有几个侍卫,战马已经全部丢失,为了抵挡菊儿汗骑士的攻击,他手下最精锐的骑士,已经损失殆尽了。 灰白的胡子被雨水打湿,黏糊糊的粘在了克里希拉二世的下巴上。 坐拥六万多大军,攻灭波罗王朝,生擒罗阇耶波罗,完成历代国王的遗愿-吞并波罗王朝,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情,但现在,一起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失败虽然来得异常突然,但克里希拉二世知道自己败的不冤,因为菊儿汗的军队,胜过他的军队太多。 就比如一直纠缠着他的那五十骑,人数只有自己的一半,但是远处射术精湛,近处身披两层甲凶悍无比,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他精心设计的逃脱大计,巴利哈尔王朝最精锐的禁卫骑兵,在这些人面前,几乎是被碾压的。 “王上,庙里水缸里还有些净水,你喝一口吧!喝一口了咱们继续跑,只要能回到曲女城,就能征发大军再战!” 作为巴利哈尔王朝的中兴之主,如果要给此刻天竺大陆上的君王排一个名次的话,克里希拉二世国王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个。 但什么都怕对比,如果在中原,能得到这个名次的,是郭荣那样的天纵之主,张大可汗能在二十年后成为历史上的郭荣,他就非常满足了。 但是在天竺,最顶尖的明君也就那样,因为他必须受制于整体环境。 中国的唐末五代虽然混乱,但一点都不弱,反而战斗力爆棚,能在这种时代被称赞为明主的,不管是郭荣还是早期的李存勖,那都是货真价实圣君明主。 但是天竺大陆,从哈拉巴文明被神秘毁灭后,不论是后来努力了一把的达罗毗荼人,还是已经是外来入侵者建立,但是号称自己击败了亚历山大大帝的雅利安王国,都改变不了天竺大陆的基本走向。 那就是当先期征服者在这片温柔乡腐化堕落之后,其他从开伯尔山口来的强人,就会顺利的把这里的权力结构彻底改变。 然后这些入侵者又会开始腐化,直到下一波强人来洗了他们。 而且这些到天竺的来的强者,很多都是其他地方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而被这些强者干翻的本地明君,其实力如何,不言而喻。 更重要的是,这种玩法是各个阶段入侵的强者们在玩,跟本地黑乎乎的达罗毗荼人可没关系。 所以别看巴利哈尔王朝起码有七八百万人口,但克里希拉二世真正能依靠的,也就是跟他一样来历的一万多家刹帝利以及他们控制的人口。 最多再加上十几万吠舍中,那最多几万人的既得利益者,几十万首陀罗中勉强有点用处的,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人。 这么算起来,克里希拉二世不是真的可以用七八百万人口跟张昭对抗。 而是在用最多四五十万人征发来的六七万人,跟张昭的两三万人对抗而已,双方的真正实力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想到这里,克里希拉二世长长叹了口气,这时,庙外传来的人喊马嘶,大队大队的骑兵将这座小庙团团围住,看来菊儿汗已经到了。 克里希拉二世犹豫了两下,还是放下了装水的破碗。 “去吧!去跟菊儿汗说,我要沐浴更衣,要穿王者应当穿的衣服,还要吃一顿美味的羊肉卷饼,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他见一面!” 破庙外,张昭看着战战兢兢出来跟他提要求的克里希拉二世侍卫,神色很是淡然。 “天策,骑快马去,把阿瓦奇王后给罗阇耶波罗带来的国王袍服拔扒下来,他用不着!” 郭天策愕然的看着张昭,他总觉得,大王说起罗阇耶波罗这个名字的时候,好像有些很不满,这在以前可没有! 可怜的波罗王,衣服估计还没穿热乎呢,就要被拔下来了。 “羊肉卷饼也赶紧弄来,再去把我的葡萄酒,拿一壶过来!” 华丽的国王袍服,虽然肥大了些,但总比没有的好,沐浴洗漱完毕,克里希拉二世终于恢复了王者的神色。 羊肉卷饼和葡萄酒,更是让这位逃亡了大半个月的老国王狼吞虎咽。 或许是终于吃饱了,克里希拉二世一口气饮下一满碗葡萄酒后,终于停下了嘴巴。 “真是美味啊!好多年没觉得羊肉卷饼是如此美味了!” “殿下如果觉得不够,某可以让人再送一些来!”张昭姿态摆的很足,也很给克里希拉二世国王面子。 毕竟这位在夏希王摩达波罗和波罗王罗阇耶波罗,两个大菠萝的映衬下,总算有那么几分国王的样子。 “可汗是一定不肯放过我的吧?”克里希拉二世不死心的试探了一下。 “殿下不要说笑了,您要是在,我如何睡得着?”张昭回答的也很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唉!”克里希拉二世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看来,做一个罗阇耶波罗那样的王者,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那可汗能给我留下一点血脉吗?” “这就要看殿下的选择了,最理想的状态是这样。”张昭伸手在克里希拉二世吃饭的木板上一划。 “巴利哈尔国的土地,我只要靠近夏希国的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我要用来与佛门做交易。 剩下的三分之一,我可以考虑给王子们,留一条活路!让他们能继续富贵的活路。” 说着,张昭看着克里希拉二世身边仅剩的三个侍卫。 “甚至就是这些忠心的侍卫们,他们也能得到嘉奖,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赐他们单字姓,成为我领土上的刹帝利!” “可汗怎么保证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呢?” “殿下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只能相信,但我可以说一句,最多五个月后,我就要离开天竺了!” 克里希拉二世看看张昭,又看看几个从最开始就保护着他的侍卫,叹息无数次之后,终于颤抖着,缓缓点了点头。 “我会写一封信,劳烦可汗带给王太子泰拉,他会打开曲女城的城门的!” 说完之后,克里希拉二世颤颤巍巍的转身背对张昭。 “王者不受毒水,兵刃不加!” 还挺讲究!张昭给郭天策使了个眼神,随后自己走了出去。 郭天策捧着一个木托盘就走上前去了,木托盘上面是一张羊皮纸,一支鹅毛笔,外加一条用绸缎搓成的绳索。 “三位,大朝大宝大金国大王、回鹘人、乌古斯人与拔悉密人的众汗之汗,萨曼波斯征服者,护闻城的保护者,夏希王国的伟大统治者菊儿汗陛下亲赐单字赐姓,可代表了无上的荣光,请准备一下,伺候克里希拉殿下最后一程吧!” 开玩笑,张大王的单字赐姓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他们三不亲自送克里希拉二世走,张昭凭什么相信他们? 。。。。 曲女城,从三百多年的戒日王时代开始,它就是天竺大陆的统治中心。 而二百七十五年前,天竺发生过一件大事,那就是戒日王被宰相阿罗那顺杀害,阿罗那顺随即自立,还袭杀了唐朝派到天竺的使者。 这些使者中,有一位著名狠人,那就是一人灭一国的王玄策。 王玄策最后从泥婆罗国和吐蕃借来大兵,逮住篡位自立的阿罗那顺,应该就发生在曲女城中。 所以有一个常识,张昭是到了天竺才知道的,此时的天竺,远比后世的印度人更了解中国。 所以让他们知道菊儿汗是从东土来的之后,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那位传言中的天可汗。 当张昭赶到曲女城的时候,阴鹞子已经指挥三万大军,将曲女城的城墙都炸塌了一截,城内的人已经属于闭目等死的状态了。 看来就算克里希拉二世的遗书不到,曲女城被攻陷,也是时间问题了。 “宝通子大师,您没想到还能再次进入曲女城吧?” 张昭意有所指的问道,因为在戒日王朝时期,曲女城可是整个天竺佛教的盛地,而现在,几乎找不出什么佛教徒了。 “托可汗的洪福!”宝通子大师努力堆起满脸笑容,极不情愿的附和了一句。 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这特么就叫春风得意马蹄急,不过四个月的时间,张大王顺江直下打通了大半个恒河流域。 巴利哈尔王朝的克里希拉二世及两个儿子的尸身,刚刚交给巴利哈尔王朝的泰拉王太子,波罗王罗阇耶波罗,正灰头土脸的被迫在张昭马前牵马。 阿瓦奇王后,吸溜!张昭吸了口口水,阿瓦奇王后此刻正躲在人群中,不敢直视张大可汗。 至于天竺的佛门,不但那烂陀寺的首座宝通子大师来了,超戒寺、飞行寺、羯罗那寺等名门大寺的首座们都来了。 。。。。 曲女城,白月宫,巴利哈尔王朝的建立者,是一支被称为拉杰普特人的民族。 这个民族的来源很复杂,父系有塞种人、贵霜人、嚈哒人和匈奴人,甚至有安息人希腊人。 他们与当地的土著融合,形成了现在的拉杰普特人。 目前拉杰普特人有两个分支,塞种人、贵霜人以及安息、希腊人的混血后裔,被称为塞种拉杰普特人。 匈奴人和嚈哒人的后裔则被称为(白)匈奴拉杰普特人。 好巧不巧的,巴利哈尔王王室,还就是匈奴人的混血后裔。 只不过不是主要人种与汉人长相差别不大的匈奴人,而是在西边,被称为白匈奴或者黄头匈奴的白种人。 实际上,这还是不太准确,或许我们可以说,所谓的嚈哒人和白匈奴人,是匈奴连续被汉军击败后,跑到中亚草原与西迁的月氏人和塞种人混血而成的。 嚈哒人与白匈奴人,基本上是同一个民族。 张昭把这段历史给手下人一讲,顿时大家就兴奋起来了。 原来你们就是匈奴人的后人啊!他们看着巴利哈尔王室眼神仿佛再说。 ‘想不到吧!我们汉人追你们追到天竺来啦。’ ‘哎哟!这不是大匈奴嘛,几百年不见,这么拉啦?’ 一瞬间,包括阎晋在内,都还有点卫青、霍去病附身的感觉呢!相当棒! 第252章 怎么又是耶律德光? “泰拉王子,吾,众汗之汗,愿意遵守与克里希拉二世国王的约定。 将巴利哈尔王国的西南四个拉什特拉,外加九个毗沙耶领土交还与你们,按照遗嘱,将由你们三兄弟均分!” 拉什特拉和毗沙耶是巴利哈尔王朝的行政单位,前者的意思是领域、王国等,可以被视为有一定自主权的省级封臣行政单位,毗沙耶则低一些,相当于县。 张大可汗这一招先入为主可是非常厉害的,不但摧毁了泰拉王太子等怨恨的他的基础,还占据了道义上的高地。 老子这是看在与你王父承诺过的面上,不杀你还分四个拉什特拉给你,绝对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其次张昭也得到了来观礼的一众贵族交口称赞,虽然他们从各种渠道听说了菊儿汗的心狠手黑不要脸,但今天一看,不对啊! 这哪心狠手黑不要脸了?这完完全全就是信守承诺的君子啊! 最后,张昭只通过这几句话,顺利把自己变成了泰拉王太子等三人的长辈,哪怕泰拉王太子大他一倍还多。 泰拉王太子努力堆起了一个笑脸,这特么的,对面的菊儿汗逼死了他父亲,还杀了他两个弟弟和一个舅舅,他还要接受菊儿汗的施舍。 不过泰拉王太子可不敢在脸上表示出来,他非常恭敬的单膝跪下,以封臣的姿态接受了张昭的施舍。 “尊贵的可汗,泰拉感谢你的仁慈和慷慨!” 嗯,说着感谢,也知道这是仁慈和慷慨,但是泰拉王太子的心里可不这么想。 他心里想的是,等到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一定要再兴巴利哈尔王朝。 不过嘛,他的两个弟弟就不这么想了,这两脸上的笑容和口中感激的话语,那是货真价实的。 因为泰拉是王太子,他注定会拥有一切,但菊儿汗不来,他们两这样边缘王子,别说一个半拉什特拉,就是一个毗沙耶也不定能得到。 将东南边的几个拉什特拉分给泰拉王太子三兄弟后,张昭再从巴利哈尔王朝东北划出去了三个拉什特拉,这是他的战利品。 这块地盘正是他已经戴过王冠的波罗耶伽地区,这里会成立一个大波罗耶伽总督区,接受镇远国的管辖。 但实际上张昭把这里分成了一小块小块的土地,搞出了一大堆小领主。 这样的细碎小地盘能在张昭走后能维持吗?肯定维持不住,但维持不住就对了! 张昭从未想过这个时候要在天竺占多少地盘,那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所有权,有了这个所有权,二十几三十年后,有的是时间和人力物力来收拾。 并且要是没人打他地盘的注意,他怎么好意思再来一次推倒重建呢? 巴利哈尔王朝被分出去三分之二了,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最为精华的曲女城部分。 这部分,张昭是准备给以那烂陀寺为首的佛门的,不过他们配不配有这样肥美的土地,那就要看他们上不上路了。 不过,张昭不会现在跟宝通子大师他们讨论这件事,他纯粹就是把他们请来眼热这些佛门的,然后还会给他们一个商量讨论的机会。 。。。。 白月宫的大朝会一结束,泰拉王太子等巴利哈尔王朝的王室,就直接被张昭给赶走了。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以阎晋组织的一万多俘虏军为基干,超过十五万的首陀罗和达利特,被从东南四个拉什特拉给迁了出来。 这些人是张大王的战利品,他们将被分八到十次迁移到宁远总督区去,成为李圣天、张昭等一批于阗大贵族的农奴。 泰拉王太子等人走了,但张昭却不让灰头土脸的波罗王罗阇耶波罗走。 躺平王在这几个月可谓颜面尽失,估计就算回了王舍城,以后可能真的就只能做个躺平王了。 张昭不让罗阇耶波罗走,一是波罗王室还没把按照潜规则把该送的金银送来。 二来张昭也是为了让罗阇耶波罗继续丢一丢人,方便以后波罗王朝更加混乱。 “多好的地方啊!大王!这天竺还真是不错,几十万人大城,一年最少可以两熟的稻田,还有恒河可以灌溉。 就算是中原,这么好的地方也不多了,更难得的是,底下的人还这么容易统治!” 盛大的宴会中,阎晋端着一个琉璃盏酒杯,走到张昭身边不断的感叹着。 曲女城的富庶更胜夏希王城镇远城,连阎晋这种矢志不移要回中原的,都起了舍不得的心思。 张昭没有半分留恋的摇了摇头,“承节,不要被眼前的繁华迷住了眼睛,我们现在能如此顺利的掌握此地,那是因为我们在按照他们的规矩办事。 也是因为我张二郎并没有过多的侵占本地大小贵族的利益,我针对的,是最上面的极少数人,搜刮的也是这部分人的财宝。 真的要想统治这里,矛盾就会随之而来,算上顺义左右军和护闻城子弟骑,我们也只有一万五千人,没有能在短时间就占据这里的实力。” 我张大可汗还是很清醒的,他现在来去如风,扫荡了恒河中上游与信度河中上游,除了本身实力够强以外,确如他自己所说,他动的,只是天竺最上层少数人的蛋糕。 张昭在曲女城的形势,又莫名的相似当年进入开封的耶律德光。 当年耶律德光如果只吃掉后唐王室的利益,还肯册封有实权的汉地节度使的话,或许可以带着大笔金银顺利北返。 可是他贪心不足又无章法,最后只能以帝羓的形势回去。 所以张昭从耶律德光身上吸取了足够的教训,他不会被曲女城的繁华说迷惑,他只拿走他该拿走的,至于走后是一锅粥还是怎样,那都不是他改考虑的。 毕竟这是差不多一百二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靠一万多军人统治,根本不可能。 而且他不能表现的太多贪婪,他要是贪婪,手下人很可能就拉不回去了,阎晋都起了这种心思,更不用说别人。 “大王教训的是,臣被眼前的鲜花着锦给迷住眼睛了!” 阎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刚是真想过要不就在天竺算了。 “你我之间,不要用教训这个词,虽是君臣,义同兄弟!”张昭摆了摆手,示意阎晋不要这么紧张。 “承节要是喜欢这个地方,那以后就多娶几房妻妾,多留几个后人,等中原事定之后,让他们如同你我君臣这般,再来天竺之地再建几个君臣之国!” “大王说得好!我马鹞子也要多生几个小子,以后送个到天竺来,也当当什马国主之类的!” 刚好马鹞子等几人笑着跳着从旁边经过,他们听见了张昭最后的这句话,顿时就兴奋地嚷开了。 顿时,宴会场中一片鬼哭狼嚎,人人都兴奋不已。 宴会越开越嗨,上百的军官和原憾山都成员越喝越是兴奋,张昭也很兴奋,但是兴奋之后,总有些躁动。 他好几次忍不住向宴会大殿左边一栋宫舍看去,阿瓦奇王后和她的侍女们被安排住在了那边。 郭天策很眼尖的看见了张昭的神情。 ‘咳咳!’他干咳两声,突然把声音提高到像是吼叫一样。 “罗阇耶殿下,方才为何你与白兵马使饮了三杯酒,只与我饮了一杯,是看不起某官卑职小吗?” 波罗躺平王这时候已经喝得头昏脑涨的了,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国王,哪喝得过这些战场上的莽汉。 他早就记不清楚自己跟白从信喝了几杯,甚至他连跟白从信喝没喝过酒,都记不清楚了! 看着郭天策端着酒杯过来了,他当然知道郭天策完全不是什么官卑职小,这特么是菊儿汗的贴身文官啊! 心里想到都是如何让菊儿汗早点放自己回去的罗阇耶波罗,只能强打起精神,摇摇晃晃的走到郭天策面前。 “那....那我们也共饮三杯!” “现在三杯可不行了,我与殿下投缘,定要与殿下饮至天明!” 郭天策虽是在对罗阇耶波罗说话,但脸却偏向了张昭的方向。 张昭心头一热,心里还是挣扎了两下的,但是两腿完全不听使唤,高一脚低一脚就往阿瓦奇王后歇脚的宫舍走去。 宫舍中,阿瓦奇王后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简陋房间中的晚上,那场激烈的战斗,总让是不经意间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哐当!’门被重重的推开了,阿瓦奇王后惊呼一声站了起来,身上酥酥麻麻的一片。 门口出现的,正是那个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的菊儿汗。 一个听着像是老头子,但实际上是个强壮帅气的小公牛,与真正的老头子波罗躺平王完全不一样。 “啊呀!不...不要!”酥酥麻麻的阿瓦奇王后只感觉一阵腾云驾雾,他就被小公牛张昭给扛到了肩上,向着内屋的卧室走去。 “大汗,能放了王上吗?”阿瓦奇王后小声问道。 张昭脚步飞快,什么话也没说。 “大汗,奴不想离开王舍城,奴的家族都在王舍城!”阿瓦奇王后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小声说道。 对于波罗王国王后这个身份,她很满足,也很珍惜,并不想被当做一件战利品,被掳到几千里以外,再也见不到亲人。 ‘咚’的一声,张昭把肩膀上的柔软身体扔到了一张宽大锦被上。 这就是做曹贼的好处,你想负责,人家还不想让你负责呢。 全是技巧,没一点感情! 也不错! 第253章 离谱的金轮法王 春去夏来,五月的天竺也已经热了起来,张昭难得空闲了一下,在曲女城修养了快两个月。 上个月阿瓦奇王后恋恋不舍的走了,再不走,纸就包不住火了。 或许已经包不住了,因为阿瓦奇王后的弟弟,从张昭手里得到了三个毗沙耶的封地,还是那种最富庶的毗沙耶,反正波罗躺平王知道后,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宝通子大师也为此心疼地脸上扭曲城了麻花状,因为这三个毗沙耶,本来都是已经准备要划给佛门寺院的。 但是,宝通子也没法去怪别人,因为此时,张昭与天竺佛门因为条件没谈拢,还在互相博弈。 这一场拉锯战,足足拉扯了两个月,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 而之所以会卡这么久,双方僵持不下,问题就出在了一个称号上。 对于张昭提出的唐三藏手抄《瑜伽师地论》,传言为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释迦摩尼佛等身坐像与观世音菩萨等身立像,以及阿育王七宝塔等要求,双方都达成了一致。 因为这些东西,对于信徒急剧减少的佛门来说,只要能得到曲女城周边几个拉什特拉的土地,都是完全可以舍弃的。 况且光是那烂陀寺就有此种典藏三千余册,各种等身像一百余尊,张昭只要要求典藏五百册,经书一千卷,等身像三十座,他们完全给的出来。 但是对于称号,双方的差距就大了,佛门上下只愿意给张昭一个地护王的护教法王称号,但张昭要的,是阿育王曾经得到过的金轮法王称号。 金轮法王,也被称为轮转圣王,最初是印度教的宗教术语,后来也被佛教所吸收。 根据印度大陆神话的说法,当统一世界的君王出现时,天上将会出现一个旋转金轮,作为他统治权力的证明。 拥有这个旋转金轮的人,将成为这个世界以及全宇宙的统治者,他将会以无上慈悲与智慧治理这个世界,开创轮转圣朝。 轮转这个词,字面直译为轮子转动的尊贵者,隐含的意思为,他的战车轮子将压碎一切反抗者,也就是用来称赞君王强大与权威的。 而在佛教传说中,转轮圣王被认为具备神圣的三十二相,分为金、银、铜、铁四者。 只统治一部洲的,称铁轮法王,统治二部洲称铜轮法王,统治三部洲称银轮法王,统治四大部洲则称金轮法王。 在整个佛教历史中,轮转圣王、金轮法王只出现过一位,那就是对佛教贡献仅次于释迦摩尼的孔雀王朝阿育王。 这位连后世共和国中,都还有许多阿育王宝塔和寺庙,张昭记得2008年南京大报恩寺出土鎏金七宝阿育王塔的时候,可是全国轰动,佛教地位高的很。 于是,哪怕张昭用尽了手段,以那烂陀寺和超戒寺为首的天竺佛门,也一直都不肯同意,坚持只肯授予张昭地护王这个称号。 由此可见,天龙八部中的那位金轮法王,真是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哪个密宗番僧敢自称金轮法王?不怕让被藏族同胞砍死了喂鱼啊! “去你妈的死脑筋,不知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道理吗?还他么玩宗教,就你们这些死脑筋,玩的过那邦婆罗门就怪了!” 正在寺庙布施,并且组织了几场佛法会给自己造势的张昭,看着远处的一大票光头,狠狠的吐槽了一句。 他当然知道轮转圣王、金轮法王这个要求是多么离谱,但是你他妈的来跟我还价啊!只肯出个地护王算怎么回事?打发叫花子呢? 金轮法王你不肯给,至少也要给个轮转王、银轮法王吧?实在不行,铜轮法王我张大王也能接受,但他们就是不来。 不过张昭也知道此刻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你们不来是吧?有办法治你。 张昭一边把承诺了会分给佛门的地,赐给了阿瓦奇王后胞弟一些。 一边又和婆罗门的祭祀眉来眼去,因为按照教义来说,轮转圣王、金轮法王什么的,是人家婆罗门的。 虽然婆罗门教的轮转圣王对于张昭来说屌用没有,因为他是要靠轮转圣王和金轮法王的称号,去洗河西走廊上那一票和尚的脑。 但是天竺的佛门不知道啊,张昭正好用这个来倒逼他们。 当然,除了干这些,张昭这两月可是变身为了真正的佛教徒的。 好在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所以根本不用伪装,只要他唤醒了曾经的记忆,要多虔诚有多虔诚。 寺庙布施、举办佛法大会这都是小儿科,张昭还亲自到释迦摩尼佛传道的竹林精舍讲法。 去灵鹫山灵鹫峰释迦摩尼呆过的石窟悟道,去那烂陀寺组织人手翻译佛经。 并且亲自抄写了《大日顶经》《地藏菩萨本愿经》等汉文版经典赠送给那烂陀寺收藏。 此外,曲女城原本有三座寺庙,在张昭的‘亲切交流’下,由他花大价钱从婆罗门祭祀手中买下来,恢复了原本佛教寺庙的模样,并且亲自邀请了一些波罗王朝的高僧入住主持。 这不但显示了他是一个真正的虔信佛陀信徒,还是在告诉那烂陀寺以及其他大寺,实在不行,老子就要找替代者了。 五月末,张昭又放出风去,准备将曲女城交给镇远国主张秉忠后返回北方。 终于,眼看一切都要落空,天竺佛门终于派人来跟他谈判了。 不过这会轮到张昭装模作样了,张大王一连几天外城主持法会,最后更是专门到镇远城去了,去迎接第一批从敦煌来的行商。 行商的首领是个老熟人,功、兵两曹参军武原儿的兄长,归义军都头武达儿。 当年张昭从敦煌去于阗的时候,武达儿就是那次归义军使节的团长。 途中蒲昌海一战,张昭救了武原儿一命后,武原儿就跟随了张昭。 武达儿则去高昌帮助张昭取回了狄罗达干仆固承的赎金,还顺便把高昌伊州守将陈家与仆固承的恩怨,挑拨到无法化解。 镇远城,王宫中,大喜过望的张昭在召见武达儿。 武达儿也非常感慨,他看着原本一事无成的幼弟,在张昭这里已经当了握有实权的功、兵两曹,胡姬小娘娶了两个,赏赐得了上千贯,既是欣慰,心里也不知道是股什么滋味。 “二郎君,不对!仆现在改称呼大王了! 想不到啊!真真想不到!当年大王率百余人西走的时候,仆做梦也想不到,大王竟然在安西、河中打下了那么大的一片天,现在竟然连天竺,也是大王囊中之物了!” “哈哈哈!故人面前,某就不谦虚了!如果某现在去问索家姑父,他定然会说某像太保公,而不是我耶耶白衣天子了吧!” 楚霸王有句话,张昭觉得是非常有道理的,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这种爽感,当然要在熟悉的家乡人面前才最爽。 更别提他当年率一百零七人西走安西,除了曹议金和曹三娘子在一定程度上相信他可以成功以外,其余人都是当笑话看的。 他现在回敦煌,颇有几分莫欺少年穷,功成名就回去装哔打脸的节奏。 “三娘子...,最近如何?身体还好吧!”大笑过后,张昭就和武达儿拉起了家常。 他第一个想知道的,当然是已经快四年没见的曹三娘子。 要说哪个女人让张昭无法忘记,萨克图王后曹延绵算半个,曹三娘子得算一整个。 无论从眼界、脾性还是志向,曹三娘子曹延鼐,都是与他最契合的那个,虽然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 “三娘子在大王西走后,更加泼辣了!”武达儿说起曹三娘子,也不禁面露笑容。 “特别是大王在安西闯出偌大名头后,三娘子已经在慕容刺史的同意下,基本接手了瓜州慕容家的家务。 前年已故瓜州推官慕容长道的同父弟慕容四郎,不知道被谁鼓动,竟然想娶了三娘子做续弦,结果被三娘子径直走上前去,抓了个满脸花!” “哈哈哈!这才是某张二郎欣赏的曹三娘子。”张昭闻言大笑了起来,不过笑容过后,他的脸色低沉了下来。 “看来归义军中,一定有人在害怕了是吧?” “岂止是害怕!有些人已经茶饭不思,甚至在为自己准备棺材了!”武达儿哂笑了一下。 “当年一起逼迫大王父亲白衣天子逊位,让白衣天子郁郁而终者,大部分都还在世,如今大王威震安西与河中,他们焉能不惧?” “唉!”张昭也长叹了一口气,张承奉的败亡,一半是自己没有逼数,一半是归义军内讧的结果。 你说他们跟张昭没仇吧,张氏归义军是他们搞垮的,父亲郁郁而终,兄长病亡,多多少少都跟他们有关系。 你说跟他们有仇吧!张承奉当时把归义军给带到那种地步了,政变方也没把他怎么样,只是收了他的权而已。 这比起前几次归义军的政变,经常杀的血流成河来说,可谓是一场留了极大情面的不流血政变。 兄长张暅的死,也很难怪到他们头上,张暅得的是急性痢疾,政变前就已经久治不愈,拖着一口气而已,政变的混乱,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武达儿目光灼灼的看着张昭,明显是想看张昭对张承奉的事,是一种什么看法。 连他这样无关的人,都担心张昭回到敦煌后大肆报复,就不用提那些当年的当事者,以及想要保住曹氏归义军的曹元德、曹元深、曹元忠三兄弟内心的想法了。 要是可以,张昭是真想把这些家伙给清洗一遍。 可是不行,他在安西、河中总共也就搜罗到了万把唐儿,要是还把敦煌的唐儿再清洗一遍,拿什么去搞定甘州回鹘? 那可是只有三十几万人,就能征发出上万老兵,扛住了辽国和西夏轮番打击几十年的狠角色。 “武都头可以回去告诉某些人,我张二郎不希望归义军再来一次自相残杀,但归义军本就是我张家的基业,断无继续操于他姓之手的道理。” 武达儿也在内心叹息了一声,原本以为张二郎君打下了这么大的基业,说不定就不会回敦煌去了,现在看来,东归,并不是二郎君在说笑。 “那二郎君最好就要准备启程了,因为令公大王时日无多,每日都是靠药石撑着,已经昏死过好几次了!” 张昭心里咚的一跳,必须要走了,因为他记得,历史上曹议金好像就是935年左右没的。 其实张昭不知道,曹议金如果不是因为从张昭身上看到了希望,特别是张昭在安西大展神威,坚定了曹议金认为他可以实现黄河九曲再归汉的盛况,心里记着要跟张昭见一面,早就撑不下去了。 “武兵曹,招待好你兄长和原来的行商们,酒肉和胡姬小娘都多多安排!” 张昭先是招呼武原儿照顾好武达儿等人,随后又看向了武达儿。 “武都头,不如也在某手下做个掌书记吧,这商路如何运转,如何推广茶叶,还请多多费心,某要回曲女城一趟了!” “多谢大王,在下求之不得!”武达儿赶紧答应了,他来天竺,就是来干这个的。 至于张昭,他要回去赶紧和佛门谈判完毕,东归,要立刻开始了。 第254章 弘法还是灭法 “大师无需跟我讨价还价,曲女城附近的四个拉什特拉,我可以交给佛门。 曲女城某准备成立一个宗教议会,由镇远国出三人,波罗王国出一人,本地婆罗门出五人,佛门出六人组成宗民议会来统治。 宗民议会可以推举一位总督,任期五年。 而某的要求也很简单,轮转圣王、银轮法王的称号必须要给我,不然我就去向婆罗门祭祀们要了! 另外我还需要一支由佛法精深高僧组成的僧团,帮助某去东土弘法,大师还请尽快组织。” 宝通子大师以及几个名门大寺的首座们,被张昭的直接粗暴给惊呆了。 他们做好了谈判的准备,但张昭根本就不给他们谈判的空间,直接就把最后的价码给甩出来了。 “可汗陛下,银轮法王属于我佛门无可......。” 超戒寺的首座有些为难的看着张昭说话了,就算是银轮法王,佛门历史上也没几个。 “某可不是在跟大师商量,我的条件已经给出来了,但有允与不允两个回答,讨价还价就大可不必了!” 张昭这会的态度很坚决,连武达儿这种不是归义军核心权力层中的人,都知道曹议金时日无多,可以想象这位曹氏归义军掌权者的身体状况,有多么糟糕。 对比起赶紧回到归义军,佛门法王的称号,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那就如可汗所愿,贫僧这就去准备认证银轮法王的一切礼仪。 但可汗陛下必须确认,曲女城的三个拉什特拉中,原属于巴利哈尔王室和刹帝利的所有土地,都属于佛门所有。” 宝通子大师一咬牙,金轮法王这个等级的,他是真的给不起,也不敢给。 给了还得了,当年阿育王连释迦摩尼佛的舍利都有分配权,可以说是天竺佛门事实上的掌控者。 但银轮法王就不同了,虽然地位也非常珍贵,但与金轮法王的差距,就如同中国历史上亲王和皇帝之间的差距一样。 金轮法王是佛门的掌控者,银轮法王只是佛门的护教法王。 “成交!”张昭当然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在他之前,任何中土的帝王,谁也没得到过天竺佛门的护教法王,还是轮转圣王这个档次的称号。 虽然更大的可能是中原的帝王不屑于要这个称号,但对于张昭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 几个月以来张昭和佛门之间的博弈,就这样飞快的被解决了。 当然张昭也注意到,宝通子大师事先准备给张昭的底线,肯定不是银轮法王,很可能之愿意给个铜轮法王。 因为在他不敢赌张昭的真实底线一口气答应后,后面几个名门大寺的首座脸上极为惊讶,并且准备反对,这都是宝通子大师给用眼神制止了的。 张昭大概猜得到宝通子大师一口气答应的原因,因为他想利用这次机会,占据曲女城周围的大片土地。 不用说,这些土地上的首陀罗和达利特要想继续能在这些土地上生活,改信佛陀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用土地作为武器发展信徒,等到人数起来后再去和婆罗门祭祀扳手腕,宝通子大师一定是这么想的,但张昭对此的态度,那就是呵呵两个字。 这位那烂陀寺的首座,堂堂天竺佛门领袖恐怕并没完全意识到,婆罗门教和佛教最大的分别,并不是信仰了哪位金刚菩萨,用什么方式来修行。 而是这两教派看似本源相同,却是针锋相对的。 至少绝不应该出现目前在天竺大陆上,这种和谐相处的状态,佛教必须要处在与婆罗门相对的立场,才会有生存空间。 因为佛教就是为反思甚至反对婆罗门教而存在的,离开了反对者这个角色,佛门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比如现在,本来是为了反抗种姓制度而生的佛教,已经失去了他众生平等的悲悯,这在张昭看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当然,佛门的衰弱,也正是因为过于强调众生平等,而走到了世俗贵族的对立面。 在封建时代,一个教派完全走到了世俗贵族的对立面,那他的经义就注定无法推行了! 于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天竺佛教开启了一个怎么说呢,有点异想天开的模式。 那就是你们这些贵族不愿意推行我的理念,那我直接掌握政权不就行了?我自己来当贵族。 于是光头们,走向了跟创立者释迦牟尼的完全对立面。 他们从国王处获得封地和权力,然后用来实现自己的教义,把自己从种姓制的解放者,变成了最高的种姓。 寺田、僧兵、不纳税、招揽流民,吞并土地,这都是这一切的集中体现,事实上,他们已经跟婆罗门祭祀没多大区别了。 而且他们不但是在天竺这么干,在中国也是这么干的。 不过不同于天竺大小王国被佛教深度绑定,最后皆亡的局面,中国的最高权力结构中,从来就没有神权存在的空间。 于是,三武一宗轮流上台,先后出手,大逼兜子左右开弓。 佛门这才在中国的土地上消停起来,才会那么仁善慈爱,老老实实的接受中国化改变,还念起了阿弥陀佛。 不过三武一宗中的后周世宗郭荣还没登位,而且大概率也没机会登位了,于是对于佛门的最后一击,很大可能得由张昭张大王来推动了。 不过他不想做的如同历史上周世宗那么刚直,这也是他需要在天竺取得法王身份的重要原因。 想到这,张昭脸上露出了一丝狠辣,等他从天竺佛门获得了佛法一定程度上的解释权后,天竺佛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还是如同历史上一样,在天竺彻底消失为好。 这样才利于佛门在中国的彻底本土化,不至于因为他个人的原因,影响佛门的历史进程。 “天策,把伊尔斯给我找来!”张昭对郭天策吩咐了一声。 伊尔斯是安远军使拉希德.萨莱曼的副手,现任安远军副使兼顺义右军兵马使,一个信仰天方教的大胡子波斯人。 张昭这是要堵住天竺佛门对外交流的通道,伊尔斯的封地在护闻城以北二十里处,这里正好卡主从安西南下到天竺的要道。 张昭准备让这个天方教徒在这里设立一个秘密检查站。 所有去天竺求法的佛教徒,以及从天竺去往安西、河西的番僧,只要没有张昭的许可,一律不准通过,敢反抗的,就地正法! 嗯,既是传法人,也是灭法人,从此以后解释权尽在我手,不错! 。。。。 935年,六月十七,在天竺呆了足足八个月的张昭,准备从天竺启程北返了。 这八个月中,他打穿了信度河上游和恒河的中上游,把天竺三强国中的夏希王朝彻底吞并,巴利哈尔王朝分成了三块,波罗王朝的躺平王被他坑的颜面全无,连在王室内部说话都不好使了。 在他走之前,天竺看上去虽然细碎了很多,但总算在最后几个月中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但实际上,张昭挖的坑足够天竺再乱上几十年了。 特别是围绕曲女城,婆罗门教的祭祀就在等这个佛门护教法王走后,好让佛门尝尝他们的厉害 佛门的宝通子大师,也在准备着注定不会成功的反扑。 至于其他地方的矛盾就更多了,汉日天种们如何压服当地? 夏希大军阀湿婆奴被他赶到尼泊尔山区去了,正在谋划东山再起。 巴赫摩诃去了信度河下游统治半个夏希王朝的土地,但反对者多如牛毛。 更别提泰拉王子和波罗躺平王,这两个被整惨的大冤种。 这一番乱斗,一定很精彩,不过很快就和张昭无关了,他准备二三十年后让儿子来解决吧! 镇远城,当最后一匹骡马走出镇远城西门的时候。 大朝大宝大金国副王、回鹘人、乌古斯人和拔悉密人的可汗,天竺轮转圣王、佛门银轮法王,安远、镇远两附属国的建立者,萨曼波斯征服者,菊儿汗张昭正式踏上了归途。 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万六千大军,超过五万人的天竺农奴,三百多人的天竺僧团,一千多卷佛教经典,三十尊各式等身像,价值超过三千万卢比的金锭和银锭。 是的,金锭和银锭,为了路上携带方便,也为了不让这些金银突然流入安西和河中的市场。 张昭把他在天竺获得的卢比银币和金币以及金器,全部熔成了纯度很高的金锭和银锭。 两千万卢比的财富,大约相当于七百五十万第纳尔,也就是接近四百万贯。 加上从萨曼波斯哈米德王子那里勒索到的三百五十万贯财富,张昭一共在河中和印度搜刮了整整七百五十万贯的财富。 其中一半以金银的形势存在,一半以毛皮、香料、宝石等形式存在,这份搜刮能力,不可谓不狠,称得上刮地三尺了。 而且这还不包括赏赐给手下的和路上花费的,除了要给李圣天分润一点意外,几乎都是他张昭的私人财宝,足以支撑他在河西的军事行动了。 “张国主,就送到这里吧!要谨记某的吩咐,你们汉日天种只有两千多丁壮,骤然来到了这样的富裕之地,腐化速度是很快的,恐怕只要几年,战斗力就会下降的非常厉害。 但天竺之地并不平静,每年从宁远甚至疏勒引进最少三百善战勇士的计划,一定不能停。 同时内部的训练绝对不能放松,谁的屁股大到放不进马鞍,就剥夺谁的刹帝利资格,还有,折耳马的繁育一定要放在心上。” 张昭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曹延绵的舅父,镇远国主张秉忠能不能守住镇远国。 因为镇远国是影响天竺的前哨站,还是折耳马的重要繁育基地。 张昭在镇远国找到了两万多匹折耳马,但是他只带走了五千匹左右,剩余的还是留在镇远国,因为他怕自己的繁育计划不成功,在镇远国留个双保险。 “大王放心,臣一定经营好镇远国!”张秉忠拱了拱手,看起来胸有成竹。 张昭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叹了口气,这位舅父的能力还是差了点,不管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255章 似是故人来(7500字,二合一,今天一更) 935年,十月初一,经过快五个月的跋山涉水,张昭终于再一次看见了于阗王城。 自从932年初离开这里北上攻打疏勒之后,整整三年零八个月,张昭才再次回到这里。 想想还真是够拼的,三年零八个月中,他马不停蹄转着圈的把疏勒、碎叶、宁远、布哈拉、护闻城、天竺打了个遍,后世996的牛马,也就是如此了吧! 玉龙河边,这条围绕着于阗王城的大河进入了枯水期,许多地方河床都露了出来,这要是在以往,河床里肯定满是人。 因为著名的和田玉最开始就是在河里面采的,高山雪水把玉石原矿从高山冲刷了下来,人们只需要在河里去捡就是了。 不过今天,没人有心思去捡拾玉石,大家在十几天前就得到了通知,大金国的副王张大王,将在今天回到于阗王城。 这个消息,如同冬日的暖风一般,吹遍了于阗王城所在的整个安军州。 上到大圣天子和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和路过的行商,超过五万人,从各个方向涌到了张大王入城的玉龙河边。 道路两旁站不下了,很多人就直接站到了冰冷的浅水河床上等待着,这可是寒冬十月,直接站在河水中还是需要很大毅力的。 来了!来了!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欢呼声,人群踮起了脚,伸长了脖子努力向远方望去。 不多时,远处烟尘蔽日,隐约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面于阗人身鼠头鼠王旗居左,一面红底日月星三辰旗居右,中间一面朱红色黑字张字大纛,出现在了所有人眼中。 顿时,欢呼声如雷般的炸响,李圣天甩开了身边内侍的阻拦,拉着王后曹元忻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李圣天左手提起冕服的裳角,曹元忻右手也牵着王后袍服的裙摆,两公母放开了脚步往前小跑而去。 他们一动,不管是大腹便便的贵族,还是健硕的军官士兵,亦或是寻常的农夫、商贾、织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用更大的声音欢呼了起来。 “二郎!二郎你终于回来了!”两年多不见,李圣天更显富态了一些,他本来身形就显胖,这几年春风得意,身材就越发的控制不住了。 “舅父!”张昭也高喊一声,他远远的勒住战马,利落的翻身下马,张开双手向着李圣天奔去。 没有什么跪拜,也没有‘朕与将军解战袍’的作秀,两人如同一对寻常多年未见的舅甥一样,紧紧拥抱到了一起。 “二郎愈发清减,想来征战颇为辛苦,倒是舅父我,心宽体胖,增重数十斤了!”拥抱过后,李圣天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昭从来于阗时的白面小鲜肉,变成了他眼前目光坚毅,肤色黝黑,满面风霜之色中年男子。 倒是他这一国天子,反倒变得大腹便便了,他这外甥,大部分打下的江山,可是属于他的。 “舅父可曾记得,当年你在破虏州外与甥男说的一番话,你说我们舅甥一体,你只有我这个甥男,我也只有你一个舅父在世,咱们祸福与共,必不相疑吗?” 张昭还是不习惯两个男人拉手,而是揽着李圣天的肩膀,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在玉龙河边搞古装考斯普雷的游客。 “二郎竟然都还记得!”李圣天抽动了两下鼻子,有些感动的感慨了一声。 “此间之大天地,亦有你的一份,不管你要做什么,舅父都支持你!” “天子,让二郎入城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曹元忻脸颊抽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李圣天这话的意思,那就是于阗金国,要全力支持张昭回敦煌夺权了! “妗娘,风采远胜往昔啊!”张昭这才对着曹元忻行了个肃揖礼,脸上还笑嘻嘻的调笑着。 曹元忻白了他一眼,伸出一根葱白手指朝他点了点。 “总是没个正相,不过也幸好你回来了,令公大王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了,一会还有个敦煌来的人要见你,咱们先入城吧!” 这次回城,可比上次他跟着归义军使者来于阗要隆重的多。 黄土垫道,已经十月,鲜花花瓣却不要钱似的漫天飞舞着,汹涌的人潮排成两行,将回城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而且这还不是于阗官员们组织的,而是自发而来。 众人如此激动的原因,只从于阗王城的人口就看得出来,这座原本有八九万人的城市,如今最多还有五六万人。 其余人人去哪了?他们去了疏勒,去了宁远过好日子去了。 按照目前于阗金国的政策,有丁口愿意去宁远耕种的,男丁给三十亩,壮女给二十亩,老弱也有十亩。 这还指的是已经开发好的熟地,要是半种熟地,半自己开垦,田亩数还要翻倍,赋税则统一三年全免。 而留在国内的人,因为这些年于阗大规模用兵,自家种的粮食,织出的布,乃至帮助军队打造各种小器具,制造各种军粮,都能卖不少钱。 同时外面的战利品也不断运回来,保证了各种物资的供给。 光是打跑了布格拉汗,就缴获了几十万只羊,于阗的羊肉,现在已经便宜到快跟菜蔬一个价,餐桌上比原先充沛了一辈都不止。 这个仅仅只有六十几七十万人口的于阗金国,在张昭打下这么大的地盘后,可以说是人人受益,个个有光沾。 这才是他们真心实意的拥护张昭,热烈欢迎他回来的原因。 “大王,大王吃一个频婆果吧!这是小老儿专门留的!” “大王喝一碗老身酿的葡萄酒吧!糖霜放的足足的。” “大王,仆的奶酪烤羊排是王城一绝,您一定要尝尝!” 城门洞子都没穿过,张昭除了满头满脑的花瓣以外,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瓜果,饮了多少碗美酒。 现在一个胖大的家伙又拦住了他,这块奶酪烤羊排起码有两三斤,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竟然还是热的。 “大王,仆就在路边烤的,正好热乎!”胖大家伙看着张昭,激动地说话都有些打结了, “对啊!大王,胡三郎可是花大价钱租了这门口的铺面,专门就为了烤羊排的!”有人在旁边打趣的高声喊道。 “好!吾就吃了你这块羊排!”张昭大笑一声,接过来大大的啃了一口。 “肥瘦相间,瘦肉酥脆,肥肉香而不腻,奶酪香、椒盐有味,烤的不错,但他这广告打的更不错!” 周围围着的众人虽然不太明白广告的意思,但纷纷秒懂张昭是什么意思,当下哄堂大笑了起来。 胡三郎腆着一张脸,丝毫不在意,反正大王说好吃就行了,招牌就打出去了。 “三郎,我的儿啊!怎的如此精瘦了?定是吃个不少苦吧?” “五郎,你终于回来了,耶耶年前去了!呜呜呜!” “马三郎,娶老娘的银钱可赚到了?” 骑在马上的马三郎憋红了脸,想说又不敢说,张昭转身过来看着这个隶属于宫卫军的小火长。 “人问你呢?回答啊!” “怎的不够!老子赚的银钱,娶你和你妹子都还有多!” 操!张昭差点被闪了腰,马三郎看着老实巴交的,花活和胃口还真不小啊! 张昭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一走就是好几年啊!家里的红颜等着了急,父母等白了头,还有跟亲人阴阳两隔的,现在回了家,说句归心似箭,绝对不夸张。 “就在这里卸甲吧!请英灵!”张昭决定不到五凤楼了,就在这里解散队伍,让家在王城的士兵回家休息吧!不过这之前,先得让战死的英灵回家了。 说是英灵,按照此时汉人的习俗,恐怕也就真的只剩下英灵了,因为这么远,肯定不能带尸身回来,只能是骨灰。 不过还好并不多,因为在碎叶牺牲的数百人,俱战提外牺牲的数百人,以及开伯尔山口的三百多人,已经早期运回于阗了,现在运回来的,是牺牲在天竺战场上的。 其实真正牺牲的并不多,因为阿三的战斗力太低,而且还有仆从军可以用。 这牺牲的百余人,只有二十几人是战死的,大部分都是生病而亡,毕竟一下跑了几千公里,水土不服的不要太多。 一队佛门高僧口宣佛号,战死英灵的直接上官,捧着骨灰瓮走到前面来了。 张昭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有些沉重,而且这时候也没必要去抢李圣天的风头。 低声的啜泣,让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不过也没有呼天抢地。 因为阵亡的消息,早就通知下去了,抚恤也早就给到位了,现在只是送还英灵的骨灰瓮而已。 看着李圣天在前面接见阵亡者家属,还破例为每个阵亡者再提供了十贯钱的额外抚恤,张昭分外有点想家了。 于阗虽好,但却不是故乡,他的故乡,他建功立业的地方,还在远方! “二郎!你来看,这是谁?”曹元忻敏锐的觉察到了张昭的些许失落,对张昭不去抢李圣天的风头,更是觉得满意,她拉着张昭的衣袖,把他往后面带了一点。 角落里,穿着素雅米色袄裙,额头点了一个嫩黄色花钿的小美人,正乖巧的看着张昭。 她眼睛里亮光闪闪,嘴角翘起了笑意,就像是一个等着夫君归家的贤妻。 “三娘子!”张昭失声喊了起来,这娇俏的小美人,赫然是四年多没见的曹三娘子曹延鼐。 曹三娘子看着张昭,那个在齐瞎虎寨中如同初生牛犊一般的张二郎君,如今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肤色没那么白了,身体倒强壮的很多,好像还长高了不少,面部线条也比以前更加硬朗,有些棱角分明的成熟男人味道了。 “二郎,好久....,呀!”曹三娘子还想着该怎么和张昭搭讪两句,张昭却一把就把她抱住了。 怀抱中的三娘子又羞又忐忑,当年两人的关系虽然可以说很亲密,但这都四年过去了。 那时候她虽然同样比张昭大七岁,但总算是二十几岁的年纪。 可如今,固然艳丽如旧,但她已经三十有二,放在这个时代,都足以自称老妇了。 张二郎如今威震安西、河中与天竺,要什么样的角色没有? 就是那个被收入曹氏宗谱的原喀喇汗王后曹延绵,不管从曾经地位还是相貌都不比他逊色,年纪更是要年轻一大截,谁知道张二郎还会不会念着她? 结果呢,她心里还在犹豫,但张昭竟然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就将他抱住了。 饶是曹三娘子相当泼辣,还是被惊得浑身僵直说不出话来。 “别动!”张昭轻轻嘀咕了一声,将身前矮矮的软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嗅着曹三娘子头发中淡淡的兰花香味,张昭的心灵得到了莫大的藉慰,就像是真的回到了家一样,他好久好久,都没有过这个感觉了。 僵直的曹三娘子闻言,也感受到了张昭的情绪,身体慢慢的柔软了下来。 她反手抱着张昭,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哗啦啦的从眼眶中涌出,流的满脸都是。 恍然间,两个身影从她脑海里闪过,那个已经记不清楚相貌的索三郎,突然清晰了起来。 亡夫慕容长道拉着她的手,要她好好活下去,养大信长儿的画面,竟然也如同就在眼前。 “三娘子!等回到敦煌,就嫁给我吧!”张昭瓮声瓮气的说道。 穿越而来,他一直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总觉得这一切,有点像是在打游戏一般。 但今天,与分别四年多的曹三娘子见面之后,那种熟悉与安心的感觉,属于人间的感觉,立刻就充满了他的灵魂。 “嗯!”眼含泪住的曹三娘子,小猫般点了点头,她心里是很高兴的,因为张昭用了娶字,那就是表示她是作为滕妾进入张家的。 虽然滕妾的制度,后汉以后就不多见了,但也不是没有。 而且张昭的正妻是她胞妹曹延禧,她作为滕妾,也完全说的过去。 不过,曹三娘子突然展颜笑了一下。 “二郎想娶奴,恐怕还有道坎,必须得过!” “什么样的坎?还能难倒我张二郎?” 张昭意气风发的问道,三娘子是说他公公慕容归盈,还是父亲曹元深?那都不是问题! 曹三娘子吃吃一笑,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闪出几朵狡黠的小肥肉。 “奴的信长儿,如今已经二八年华了,你猜他会不会乐意有一个只比他大八岁的耶耶?” 呃!张昭愣住了,说实话吧,别说慕容信长了,他自己也还没做好,要给一个十六岁的青春期叛逆小男孩当爹的准备呢! “噗呲!”让一众侍卫在后面把两人遮挡起来的曹元忻,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 清晨的张昭,是在被人扭着了鼻子的情况下醒来的,他还没开始发怒,一个肉乎乎的小东西直更接踩到了他的鼻子上。 嗯?怎么好像是一个小脚丫? 张大王愤怒的睁开眼睛,谁敢这么大胆,把脚丫子踩到我张大王、可汗、法王省略一百字的鼻子上? 而且还挺嚣张,不但小脚丫子踩在了他鼻子上,小脚丫的主人好像觉得有些凹凸不平,咿咿呀呀的喷着口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小子,咱爷俩才见面,你就要给我来个下马威是吧?”张昭咧开嘴笑了,伸手在小脚丫子主人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拍。 这时候,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了一个人,手里还抱着的另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她有些畏惧的看了张昭一眼,放下手中的小娃娃,就要去把扶着床头,还想继续把小脚丫往张昭头上踩的另一个胖娃娃抱下来。 不过她刚把手伸到扶着床头小娃娃身上的时候,脱离了小脚丫控制的张昭,就把她给揽到了怀里,然后拎起领口大手轻轻一探。 阿依古丽轻轻嘶了声,顿时媚眼如丝的靠在了张昭的胸膛上,随后又脸色一红垂下头去。 “可汗!孩儿看着呢!” “郭婉儿呢?快进来,把这两个小家伙给抱出去,你得多学学!” “大王,你就知道欺负我!哼!我以后要一次生两个,不!三个!” 一直没怀上的郭家小野猫,气鼓鼓的走了进来,把两个胖娃娃一手一个的抱了出去。 那个大一点的,是个男孩儿,阿依古丽为张昭生的次子,刚才就是他用小脚丫子,在我张大王脸上乱踩来着。 小一点的是个女娃,是曹氏曹延绵为张昭生的长女,跟她母亲一样,文文静静的还有些胆小。 俩个娃娃,都是张昭走的时候怀上的,几个月了才看见过父亲。 张昭倒是对他们还没多大的感觉,毕竟连熟悉都算不上,也没有什么血脉相连的感应。 只不过这两个小娃娃叽哩哇啦的乱叫,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烦,小脚丫也踩到他脸上了,张昭都没一点不适,反而心里觉得很舒坦。 唉!张大王甚至都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就已经成了三个孩子的爹了。 而且这两还算好的,仲云女王李若柳那里还有个长子,已经三岁多了,他压根就没见过,这个父亲当的,还真挺不称职的。 张昭这边一思考,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身下的阿依古丽奇怪的看了张大可汗一眼,忽的一咬牙,腰杆一挺,把张昭从她身上给掀了下去,然后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 昨晚上是曹延绵侍寝,半夜小野猫郭婉儿也跑了过去,她要照顾两个小娃娃也就没去上,眼看着大王又要回敦煌了,得赶紧抓紧时间。 日上三竿,张大王摸着腰杆,吸着冷气走出了李圣天专门为他修建的副王宫殿,为了尽快回敦煌,张昭现在是时时刻刻都要抓紧了。 。。。。。 娑摩若寺,张昭穿着一身宽大的缁衣,缓缓从正门走进去。 而在他从正门走进去之前,娑摩若寺的僧人们还安排了仙鹤、瑞象等动物为先导,缓缓把引到了娑摩若寺。 而常年关闭的娑摩若寺正门,也在此时破天荒的打开了。 这道一般都是关闭的,香客和信徒们根本就不会走这道门,有个专用名词叫遁入空门的空门,就是指寺庙这道正门,被用来指代落发为僧侍奉佛祖。 也就是说此时,只有出家人才会在特定的场合,从这道门进去。 护法伽蓝这个词,对于佛门来说,也不是个随便的词。 传说佛教有梵音、雷音等十八伽蓝,不过这都是传说中的神佛,中国数千年历史上,真正具象化的佛门护法伽蓝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关云长关二爷。 而关二爷是所以能成为护法伽蓝,还得多亏了佛门天台宗的始祖智者大师。 这位可不是一般人,不说后世天台宗在佛门的地位,只从后世对智者大师的尊崇,就知道其地位之高。 后世可是把这位俗姓陈的智者大师,尊称为东土释迦的,把他称为释迦摩尼佛在中国大地的转世。 这样的身份,肯定不是僧伽罗摩三藏法师所能比的,这也是僧伽罗摩老和尚,让张昭时机成熟时候再来娑摩若寺的原因。 因为在此之前,僧伽罗摩对张昭的那个许诺,更大程度上是在忽悠。 呃!说忽悠可能不太准确,应该叫做画大饼。 因为按照僧伽罗摩的盘算,这疏勒城如此坚固,于阗数代君王都奈何不得。 张昭虽然有了神火雷,但没有见识过火药威力的人,是很难想象这玩意厉害的。 僧伽罗摩觉得就算是威力再大,那也不过就是能把于阗城墙炸个洞。 而要是只能炸个洞的话,最后的战斗,还是需要李圣天率于阗大军去解决的。 这样张昭虽然有了很大的功劳,甚至能说是立了首功,但毕竟只是一个功劳而已。 最后自己再奉送一支僧兵,给点武器装备布匹钱粮什么的,也就能打发过去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张昭竟然这么猛,不但炸塌了疏勒城墙,还几乎只靠手下的几千人就拿下了疏勒城。 整个疏勒之战,于阗军队的最大作用,实际上就只是在于攻下了城外互为犄角的艾斯克萨堡和优素福堡。 等到后边下阿图什一战那就更夸张了,张昭亲率三千余人,直接在下阿图什城外,孤军打翻了布格拉汗萨克图亲率的两万铁骑。 这可是真正的铁骑,不是那种凑数的牧民,而是喀喇汗国赖以生存的铁骑。 特别是萨克图那三百古拉姆近卫具装甲骑的损失,直接把喀喇汗国的未来都给打灭了。 面对这样的盖世之功,僧伽罗摩毫无准备,瞬间就把他给逼到了墙角,不过僧伽罗摩也没准备赖账,因为没法赖账。 张昭这一次击垮喀喇汗国,不但帮助于阗国破开了几乎无解的局面,要知道僧伽罗摩没出家前,可是于阗王室尉迟家的近支宗室。 张昭不但为于阗王室打出了一个光辉的未来,还挽救了在疏勒乃至在喀喇汗国几乎要被赶尽杀绝的佛教。 这样的大功劳,这样的大恩德,你敢食言? 所以作为安西佛教的扛把子之一,僧伽罗摩三藏法师在得知张昭很快就要回来之后,就大发‘英雄帖’,自费出资四处请人。 他不是声望不够,没法‘点化’以为佛门护法伽蓝嘛,那就让大家都来承认。 庄严肃穆的佛门经义颂唱中,来自于阗约昌天山寺、疏勒大云寺、龟兹苏巴什寺、西寺佛寺、高昌大观音寺、焉耆开元寺、伊州开元寺、沙州观音寺、灵圆寺等二十几家安西著名佛寺,都派了大德高僧到此,来认证张昭为佛门的护法迦蓝。 不过嘛!他们的信息实在是过时了,区区一个护法迦蓝,怎么可能填饱我们银轮法王的胃口? 张昭故意不声张,就是要再这样的场合,逼迫这些安西名门大寺的高僧,为他的银轮法王的身份背书。 于是,就在僧伽罗摩大师准备开始认证张昭为佛门护法迦蓝的时候,门外突然鼓乐声大作。 一众安西佛门高僧疑惑的看着僧伽罗摩大师,僧伽罗摩大师疑惑的让人打开了已经关上的寺门,眼前的一切,把他彻底惊呆了。 数十座大大小小的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等佛陀、菩萨的等身像,在超过三百名天竺高僧的颂唱中,被人抬了进来。 一名天竺高僧更是带着几十个天竺苦力,搬运着如山般的经书走了进来。 当听到唐三藏手抄《瑜伽师地论》的时候,一众高僧有些麻木,但还能撑得住。 可是波斯匿王这位释迦牟尼佛最好的朋友兼弟子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出现的时候,僧伽罗摩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当然,最后看到张昭走出去脱下缁衣,换上了轮转王、银轮法王的全套袍服、金印、金券、银轮。 以及那烂陀寺、超戒寺、飞行寺的认证经卷时,已经完全懵逼了,他几乎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大师!你是说,这位就是拯救天竺佛门,再建地上佛国,整个天竺佛门认可,还在佛祖灵鹫山灵鹫峰悟道的佛门银轮法王?” 僧伽罗摩大师,这算是真的小刀拉屁股-开了大眼了,他颤抖着用梵语,问身前的那烂陀寺宝云子大师。 “正是,法王正是地上佛国的拯救者,没有法王,佛门定然会被异教徒毁灭!” 宝云子大师的回答也很有技巧,他没说谎啊!没有王朝,佛门按照那个架势肯定迟早要被毁灭,只不过不是马上而已。 “僧伽罗摩大师!这等身像可是按照佛祖本尊尺寸,由金轮法王阿育王督造的。 这经卷,也是那烂陀寺千年珍藏,某身为佛门银轮法王,有意将此无价之圣物,在各佛寺流转展示,使各寺都能瞻仰佛陀之光,你觉得如何?” 这哪是在问你觉得如何?完全就是在问,你想不想要?想要当然留得承认张昭的银轮法王身份。 “贫...贫僧,见过法王!”本以为今天自己是主场,但突然被过江龙糊了一脸,然后他竟然还挺想要过江龙的东西。 并且他不要,有的是人愿意要,这种极度扭曲的心理感受,大约就是此时僧伽罗摩大师的矛盾心情了。 第256章 我自向东,万人随 沐浴净身、持斋守戒、清心念佛,被张昭震得三观尽碎的安西和河西佛门,虽然眼馋张昭的宝物,也畏惧张昭的权势,但他们也不想那么痛快的就承认了张昭的银轮法王的称呼。 开玩笑,这可是法王啊!真要承认了,以后管你哪个寺庙的主持、首座,见了张昭都要尊称一声法王。 特别是沙州开元寺等伽蓝的几为高僧更是心中不安,日后这张二郎君夺回了归义军的大权,神权与王权都在手中,他们还如何保持超然的地位? 不过,佛门有个非常大的弱点,那就是容易妥协,这是教义带来的气质,无解。 张昭一面以宝物诱惑,外面则布以重兵,虽然他们知道张昭不敢将刀斧加到他们身上,不过却可以把他们困住磨一磨他们。 最后权衡利弊下,双方达成张昭将手里所有圣物,以及从疏勒开元寺得到的佛舍利,将一半分送各处伽蓝,用以崇佛礼佛的条件之后,大师们最后还是承认的张昭身份。 不过他们有个条件,那就是要让张昭在娑摩若寺中的佛堂中持斋守戒七日方可。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条件,持斋时的斋饭,就是一天三顿稀粥加一点面饼,面饼是生烙的,一点油也没有,小咸菜也不供应。 守戒的话,全天除了念经的时候以外,任何声音都不能发出,身边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就相当于把一个正常人关在设定好的小佛堂,面壁七天、油盐不进,如同关禁闭。 外面还有一圈的名门大寺首座、主持围着这个佛堂诵经,更会举行盛大的法会。 张昭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是安西与河西佛门最后的倔强,也是他们的下坡的台阶,通过这个考验后,他们就必须要承认张昭的身份了。 当然,这也是张昭愿意的,他不想的话,有的是办法让这些光头们妥协。 张昭之所以还是选择了持斋守戒,因为他虽然会吃七天的苦,但这份苦,会为他银轮法王的头衔,打上更为牢固的印记,杜绝之后有人拿这个说事的可能。 七天后,盛大的法会结束,张昭不但得到了安西、河西大多数伽蓝寺庙的承认,也是在七八万于阗人的眼中,彻底坐实了他银轮法王的身份。 就在张昭持斋守戒的七天中,连羌塘上的吐蕃人听说后,都有从冰天雪地,冒着生命危险下来的朝拜的。 更别提于阗其他城镇的信徒,只有五万人的于阗王城,迅速在这七天中膨胀到了八万余人。 这使得这场法会不但成了安西、河西佛门承认张昭身份的斋戒法会,更成了整个安西都著名的盛大法会。 李圣天也在此时帮了张昭一把,张昭在佛堂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于是李圣天做出,从他的私人金库中出钱,招待了所有来参加法会的人吃住,还把张昭在天竺护法的事情,让人添油加醋大肆传播。 自此,张昭银轮法王的身份,不但在于阗为人熟知,甚至还传遍了整个雪域高原和天山以北,算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娑摩若寺外,张昭刚出寺庙,就看见几个穿着棉衣的人跪在门外。 看身上的积雪厚度,恐怕跪的时间很不短了,不然不会连眉毛胡子都已经上冻,如同雪人一般。 张昭仔细看了看,为首的人,不是他的堂表哥宋忠义吗?这么跪在这里干什么? “大王,宋都头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了,仆怎么劝也不起来,他一定要等到您出来!”郭天策靠近了一点低声说道。 “死心眼啊?这是干什么?这么跪,跪出个好歹该怎么办? 快弄到旁边的食铺去,生旺火,熬点姜糖水,再让婉儿赶紧送些裘皮大衣来!” “大王!您对末将恩比山高,可是末将却要对不起你了! 末将年岁以高,腿也有伤不利于行,恐不能随大王东归了,呜呜呜呜!” 张昭正要把宋忠义扶起来,宋忠义却自己嚎哭了出来。 “起来!身体冻坏了怎么办?大男人,哭什么哭,有事说事!” 张昭心里一沉,宋忠义和身后的几人,应该是已经做出决定,不会跟他东返的了。 “大王,末将实是对您不起,昔年在敦煌,某宋忠义不过是个牙军小卒,月饷只够自己花用,是大王看中提拔,某才能如今混的人五人六的。” 宋忠义人虽然起来了,但还在泪眼花花的对着张昭嚎哭。 “可某将今年,已是三十有三,也就还有十几年好活,蹉跎至今,连个后人也没有,如今腿又伤了,行路更是颇为艰难。 渴塞城外一战后,蒙大王恩德,落脚于宁远总督区西江湾堡,得赐良田千亩,三进大院一座,天竺佃农三十五人,又娶了宁远胡姬二人为妻,实在舍不得远行啊!” 张昭长长吸了口气,宋忠义是在渴塞城南三水湾跟波斯人大战的时候,被捅伤了大腿,所以张昭就把他就地安排了,也没让跟着去天竺。 不过他是没有想把宋忠义留在宁远的,此人跟他有些许亲缘关系,是在亲生母亲堂哥的儿子。 作战相当勇悍,在憾山都中也是有名的猛将,只在蛮熊、顿珠、王通信等少数之下。 在张昭的计划中,这样的勇士,肯定是要跟着东归的。 可是,他目光在宋忠义等几人身上一扫,这些人的共同特征就是年岁比较大了,基本都在三十岁左右,又在历次的战斗中,多多少少负了点伤,这在宁远一安顿下来,自然就不想走了。 张昭代入了一下,他发现要是自己是宋忠义的话,定然也是不想走的。 他们在宁远有一千亩的良田,手下佃农奴仆三四十人,妻妾两个,还兼任了周围的知镇事,每月也能有十好几贯的收入。 在宁远,他们就是从于阗去的天朝大老爷,更出身憾山都,还有张大王表兄的身份,不管是谁,那都要给他三分面。 在这里,不用劳动有人伺候,更可以每晚搂着娇妻美妾睡觉,傻哔才想走。 想到这,张昭刚才心里的不舒服,顿时消减了很多。 人家跟着他征战了几年也不容易,年纪大了想过点安稳的好日子,也能理解。 “你们几人,也都是想在宁远安顿下来是吧?”张昭问向了宋忠义身后几人。 几人又噗通一声跪下了,眼神中满是歉意,但这也阻挡不住他们想要过好日子的渴望。 “我等...俱是如此想,请大王恕罪!” “尔等随我九死一生征战,何罪之有?”张昭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起来。 “你们都是我张昭的忠臣勇士啊!天策,一人再赐五百亩良田。 你再和武原儿、朱清泉统计下,确有年岁大了的,身上有伤的,愿意在宁远安顿下去的,拟一个名单上来!” 说着,张昭拍了拍宋忠义的肩膀,就上了马车,他还要去泰和宫面见李圣天呢! “大王仁德,某等此生无以为报,愿来生,再为大王爪牙,死生相随!”马车两侧,宋忠义再一次拜倒在了路边。 漫天大雪中,马车上的张昭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这就算是告别了,他们选择了在宁远安家,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确实不会再相见了。 。。。。。 “遇到难题了吧?”泰和宫中,李圣天亲自在给张昭泡茶,宋忠义在娑摩若寺外跪了一天的事,他当然知道。 “确实很难!过好日子的愿望,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他们也确实有资格享受一翻。 甥男已经决定了,年过二十八的所有人,只要他们确实想,就都可以在宁远安顿下来。” 张昭点了点头,宋忠义他们几人不单单是他麾下的士兵这么简单,他们还是张昭最开始起家的班底憾山都成员。 当年憾山都一百零七人跟着张昭西走,四年时间战死了三十三人,身体残缺不能继续征战者十一人,病逝两人,现在还康健的有六十一人,宋忠义他们这一走,就只剩下了五十五人了。 李圣天倒是没想到张昭能这么豁达,他讶异的看了张昭一眼。 “要是这样的话,奉天军现在这两千一百二十人,某估计你能带回去的,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 区区一千五百人,就算是全员铁甲,仍然不足以支撑你夺回归义军,至少不会那么轻松,至于甘州回鹘,恐怕就更不容易对付了。” “怎么会只有奉天军呢?”张昭装出诧异的样子看向了李圣天。 “波斯降兵中起码还可以带走两千人,再把碎叶和疏勒的部族征召一下,千五百人应该不难,这样就有五千人了,回到河西也大有可为!” “还装!”李圣天对张昭的装模作样嗤之以鼻。 “舅父我还不了解你?你根本就没想过把波斯人和碎叶各部带多少回河西去。 黄河九曲再归汉,以大唐孤忠的面目回中原,手握大义收揽人心才是你想干的,所以你张二郎的队伍中,胡人的数目定然不会太多!” 张昭完全没想到李圣天对他竟然如此了解,只能卸下惯用的伪装,有些颓丧的扣了扣脑袋。 “确实很麻烦啊!我不能强行把他们带走,这样不仅不符合道义,就算带回去了,心不跟我在一处,回去了也没用啊!” “进来吧!” 李圣天突然没头没脑的喊了一声,张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进来?谁进来? ‘吱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张昭愕然朝门口看过去, 一身青色襕袍的刘再升和三个同样穿着圆领襕袍,像是军将的男人走了进来,俱是汉人面孔,还有个面相看起来很让人脸熟。 “臣李若愚,末将刘再升,赵存义,尔朱景叩见大圣天子,拜见张大王!” 原来这个面相很让人脸熟的,是张昭只见过一次的便宜大舅哥,也就是李若泰和仲云女王小姨妈李若柳的长兄李若愚。 剩下矮壮的那个叫马存义,脸有些方的叫尔朱景,至于刘再升,那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某将于阗金国中王城总督区、疏勒总督区中的唐儿做了个召集,得丁壮三千三百四十人,孔武有力堪用者,二千有八。 其中父子俱在者,父去子留,兄弟俱在者,兄去弟留,得熊虎之士一千七八十人,已命刘再升日夜操练五月有余。 余再从宫卫中拨出九百余人,吾兄若愚也愿意随你东归,得其三百精锐,共计三千之数,随汝东归!” 这是?张昭顿时愣住了,脑袋里如同有一面大鼓在敲,世界都不真实起来了,李圣天这是要把于阗金国内的唐儿都送给他吗? 张昭只觉得眼眶一热,他噗通一声跪下,“舅父大恩,甥男该如何报答?” 李圣天站起身来,走到张昭面前,把他轻轻扶起来。 “翌日若真能定鼎中原,丛德有难处之时,记得要多多照拂,他不如你多甚,恐难掌握于阗这安西盛国,若是无望,大可回舅父这里来,就替舅父守着宁远。” “舅父恩比天高,甥男难报万一,若真有定鼎中原的一日,于阗李氏,当与大朝同休!可是甥男要是带他们走了,大金国可怎么办?” 张昭知道,李圣天绝对是下了血本的,于阗金国要掌控这么大的地方,丁口和军队都是极为宝贵的。 要知道北方的萨克图处心积虑想要卷土重来,高昌回鹘汗国也眼馋于阗得到的好处很久了。 同时还要保持对萨曼波斯的压制,本身的兵力,就已经不太够用,现在还送了这么多给张昭。 特别是那其中的九百多于阗宫卫,这些人与他共同征战几年,战斗力颇为不俗。 张昭回来的路上其实想过可不可以找李圣天要一些于阗宫卫,但盘算良久,一直觉得不好开口,所以就没提。 没想到李圣天竟然这么舍得,一次性就奉送了九百余,连刘再升这样的良将,也肯割爱。 “若柳前日晚些到了王城,她已同意交出仲云国随你返回敦煌,仲云国八万余口,某准备迁移三万口到疏勒。 日后你击败甘州回鹘后,再把肃州的焉耆龙家四万口给某迁回安西吧! 其余你就不用担心了,舅父怎么说也是圣明天子,萨克图苟延残喘,高昌乌母主可汗新丧,诸子庸碌,这大好的局面还守不住,舅父我就白在这天子之位上呆二十几年了。” 张昭只能点了点头,因为李圣天这三千人马,他实在不舍得拒绝。 特别是那九百多于阗宫卫,不仅战斗素养得到了极大的锻炼,还与张昭配合默契,也习惯了听从张昭的命令, 更何况带回去一千多人和四千多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局面。 其实有件事李圣天猜错了,张昭是真的准备没办法的时候,把波斯降军带一些回去的。 “舅父大恩,如同再造,受甥男三拜吧!肃州焉耆龙家人,甥男一定尽快把他们迁回安西!” 李若愚和刘再升等四人赶紧出去了,屋内就留下了李圣天和张昭二人。 张昭恭恭敬敬地对着李圣天行了三个叩首大礼,他这天子舅父对他,确实恩情深重。 “你我虽无血缘关系,但情同父子,此去恐就难有再见之日了! 只盼二郎此去马到功成,上不愧祖先英灵,下展我安西、河西男儿雄风!” 李圣天说完突然转过身去,他背对着张昭摆了摆手。 “若柳带着你长子回来了,去见一见吧!” 张昭再次对着李圣天的背影恭恭敬敬的一揖,心里感觉非常复杂,就如同一个羽翼已丰,将要离开父亲远行的成年雄鹰一般。 。。。。 副王府邸,张昭第一次见到了他的长子,一看见小家伙的样子,他就明白这绝对是他儿子,如假包换的儿子。 因为他与张昭幼时的相貌极为相似,应该不用私下让人调查了。 小家伙穿着小号的紫袍,头戴着翘脚幞头,腰间悬着一把小小的宝剑。 宝剑竟然还不是木的,而是真的铁剑,难为他小小年纪竟然能负担的起这铁剑的重量。 小家伙看见张昭进来,好像有些害怕,看身体刚抖了那么一小下,又仿佛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生生忍住了没有动。 但小脸蛋上眼眶微红,嘴巴使劲抿着,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特别让人心疼。 “李准!母亲教过你,见到父亲要怎么样?”就在小家伙要哭出来的时候,身后正襟危坐的李若柳突然出声。 “孩儿拜见父亲,父亲万福金安!” 小家伙声音脆脆的,虽然快哭了,但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很有节奏感,行的叩首礼更是一丝不苟,每个动作都很是标准,显然是长时间训练过的。 叩首礼行完,张昭赶紧走过去把小家伙抱在了手中,这才三岁多呢,就已经懂得这么多了,恐怕能听懂话起,就再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吧! “小姨妈,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某的儿子怎么姓李?” “你这人!怎的还拿着个说事呢?”李若柳崩了半天的严肃脸,结果直接被张昭一句话给破防了。 “这是我的孩儿,我想让他姓什么就姓什么?” “你的孩儿?你凭空就能生孩?这是老子的种!” 男人一般在这个地方都没什么可讨论的余地,张昭当然不会例外,不过他也明显感觉到了李若柳身上的怨气。 不难理解,好好的仲云女王当着,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快一半的国民,像模像样的仲云国变成了一个城邦,没有怨气才是假的。 “我要带准儿去跟众人见个面,你扜泥城的房舍、土地可准备好了?我手下万余安西唐儿后裔,准备让他们先住到扜泥城去!” 张昭准备先把原本新龟兹的三姓人,以及安西愿意跟他东归的汉人想安排到仲云国,这样也能让从军的丁壮安心。 “真的!那太好了,你们快去,其余的奴早就安排好了!” 李若柳一听大喜,因为他知道张昭带去见个面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少主的待遇。 张昭现在只有两个儿子,阿依古丽是个胡姬,还是个寡妇,生的儿子地位不高,是张昭以后为了控制怛罗斯一带准备的。 但作为君王式的人物,后继有人可是非常重要的指标,所以张昭决定带李若柳为他生的长子去。 副王府大殿,奉天军队正以上军官,张昭亲卫憾山都火长以上军官,李圣天为他组建的玉成军,队正以上军官都在了。 看来是取,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之意,也隐含李圣天玉成他的意思。 这就是张昭现在所有的班底,奉天军能带走的一千五百人左右,憾山都三百人,玉成军三千人,隶属于火雷衙的分金都两百人,总共刚好五千人。 其中具装甲骑六百,轻甲弓骑兵一千五百,骑马重步兵二千七百。 装备方面棉甲九百套,铁扎甲二千一百套,锁子甲和环锁铠共计一千一百套,神臂弓一百二十把,梨花枪一千杆。 有汗血马血统的各式大宛马三千匹,天竺折耳马五千余匹,其余各式挽马、骑乘马两万余匹。 不过马儿虽然多,但他不能全部带走,不然根本养不活。 所以还有留下一部分在宁远和疏勒,但即使这样,张昭的战马还是很有富余。 “臣等为大王贺!” 当李准乖乖巧巧充满好奇的跪坐在张昭身侧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 过了几秒就是山呼海啸的恭贺,而且大多是发自真心,张昭也懒得现在改名字,等东归之后再说吧。 君王后继有人,那就代表君王这方面能力是没问题的,以后他们打下的天下,儿子儿孙就都可以享受,不会因为君王的去世没有后人导致再次陷入混乱。 “张忠!”张昭大喝一声。 “臣在!”已经当了父亲的老张忠满脸红光的出来了。 “某命你以长史身份,留守宁远,战马的驯养,愿意安顿在宁远的将士们,你要照顾好他们,赏赐、抚恤都要落到实处!” “臣遵命!”老张忠也终于不到处乱跑了,因为他有了孩子,身体也不太好,以后或许会回敦煌,但不是现在,张昭干脆就让他留守宁远。 “诸君!做好东归的准备吧!有什么还需要准备和装备的尽快提出来,兵、户、工三曹会立刻补齐。 三日后,某亲自检校大军!我们出发东归!回敦煌!回凉州!回我们那魂牵梦绕的长安去。 去看看我们祖先为之自豪终生,忠贞不渝的大唐!” “东归!东归!回大唐!回大唐!” 除了张昭的憾山都以外,在座的几乎都是安西唐儿的后裔,他们轰然半跪在张昭面前齐声高喊! 郭天策、李七郎、惠通和尚郑通、杨守义、薛守义、郑守义,甚至鲁三郎都饱含热泪,举目东望。 第257章 仍不失为富家翁?(暗夜里的天使书友角色出场) 归义军,敦煌城,虽然不过才酉时初刻,也就是下午五点十五,但整个敦煌城六门紧闭。 不但罗城和内城的所有城门都早早上了锁,就是外面宽广的羊马城都禁止了出门走动。 这么早的时间就关闭城门,给路过敦煌的行商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不过却没有人抱怨,他们只想赶紧补给一下就离开这里,甚至连原本在敦煌外羊马城交易的商市,都搬到敦煌西南的寿昌镇去了。 敦煌要发生大事,这是所有人的一致认为。 自从归义军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节度使、托西大王曹议金病的不能下床之后,敦煌城发生流血冲突的可能性,就在飞速增长。 潜在流血冲突的其中一方,是曹议金前正妻索氏所诞的长子曹元德、次子曹元深,以及宋氏所出的三子曹元忠。 索氏和宋氏,都是归义军大族,他们所代表的,自然是归义军本地派。 而另一方,则是曹议金娶甘州回鹘仁美可汗幼女,天公主李氏所生的四子曹元泰一方。 当初张昭父亲张承奉被甘州回鹘击败,被迫认仁美可汗为父,使归义军上下蒙受了极大的屈辱。 等到曹氏代张,曹议金于是向仁美可汗求亲,娶来了仁美可汗的幼女天公主李氏,巧妙的把带有屈辱意味的父汗,变成了岳父汗。 但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天公主李氏嫁过来之后,曹议金原本的正妻索氏,就被迫了让出了位置,李氏遂成了曹议金的正妻。 同时仁美可汗陪嫁了俩队甘州武士为嫁妆,这些甘州武士是回鹘人中的勇武者,十余年下来,一直是天公主李氏维护自身地位的重要保证。 此外归义军控制的瓜沙二州和半个肃州,这些年充斥了大量从祁连山上下来的沙州回鹘人。 归义军衙门贪图他们缴纳的赋税,以及不愿引起与甘州回鹘的纠纷,逐年放款了限制。 导致现在,只有二十几万汉人和汉化粟特人的归义军,竟然有了三四万沙州回鹘人,游牧在瓜沙二州,这些人也大多被天公主李氏所收买。 当然,娶天公主李氏最大的代价,还是现在才体现出来的。 现今曹议金眼看时日无多,按照规矩来说,索氏失去正妻地位后,曹元德就失去继位的法理。 但是归义军上下,怎么可能让甘州回鹘的天公主李氏和他的儿子继位呢? 双方从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起,就有血海深仇,彼此攻杀近百年,都互相打的对方签订过城下之盟,几乎灭国。 是以归义军的土著们宁愿张昭回来搞大清算,也不会让李氏的儿子曹元泰继位的。 但天公主李氏,也没有退路,她要是拿不到归义军的继承权,母子五人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况且她本就是权力欲望极盛的性格,不然当年也不会被甘州仁美可汗选中嫁到归义军来。 于是,双方都在准备着,准备曹议金一旦薨逝,血腥的火并恐怕就会马上上演。 “父亲,六郎传出讯息来了,阿翁刚刚昏死过去!”归义军衙署中,曹元德次子曹延敬飞步冲了进来。 曹元德长子早夭,次子曹延敬就是他事实上的长子,也是曹家第三代人的年最长者。 曹延敬口中的六郎就是曹元忠的长子,曹三娘子的亲弟弟,李圣天的三女婿曹六郎曹延禄。 现在双方都派人严密守着曹议金,曹议金的起居之宫永庆宫外,双方都安插了大量的人。 特别是天公主李氏,她利用正妻的优势,已经事实上封锁了曹议金卧房内外。 曹元德他们对于曹议金的身体状况,获取的途径非常有限,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靠曹延禄。 这是因为曹延禄的妻子天圣公主是李圣天的三女儿,她身边有陪嫁的于阗武士一百人,加上如今于阗金国威震安西,事实上掌握了丝绸之路的西段。 所以甘州回鹘天公主李氏敢隔绝内外,扣押曹元德三兄弟派进去的侍女仆役,但绝对不敢动于阗天圣公主。 这位于阗公主,也就成了曹氏兄弟最重要的消息来源。 曹元德闻言,仰天长叹一声,几滴浑浊的泪珠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此非劫难乎?父亲病重,假母隔绝内外,别说亲奉汤药,某连见老父一面都不行!非人子之道啊!” “什么假母!哼!那回鹘女人蛇蝎心肠,狠毒远甚昔日韦庶人!他就是来搞垮我们曹家的!” 曹元深忽的从胡床上站了起来,他须发喷张、咬牙切齿。 当年母亲索氏被迫把正妻之位让给天公主李氏,给幼年的曹元深带来的极大屈辱感。 “大兄、二兄,此时该如何是好?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啊! 万一父亲有何好歹,我们连在床前送终都不可得,岂是人子所为?” 曹元忠倒是没他两个兄长那么激动,因为他的母亲宋氏不是正妻,不过曹元忠对于能在能在父亲床前送终,还是非常在意的。 “哼!哼哼哼!” 正当屋内一群曹氏二三代都气愤异常,纷纷对着天公主李氏破口大骂的时候,一声极不和谐的冷哼声在屋内响起。 众人循着冷哼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圆领袍,做书生打扮的人,正在端着瓷碗细细品着茗茶。 书生头上没有戴幞头,仅仅简单用一个网巾罩了一下,看起来淡雅而不落俗套。 从相貌来说,这书生应该是相当帅气的,小国字脸,鼻梁挺拔,身材修长,但是那一对眼睛破坏了整体的气质。 这双眼太过有侵略性,也太肆无忌惮,打量你的时候,你会恍惚间觉得,他已经在心中,对你完成了价值评估。 任何人一看到这双眼睛,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口蜜腹剑这个词,妥妥奸臣之相! 对于众人脸上的怒色,书生丝毫不在意,仍旧在小口啜饮,仿佛手中那碗香茗,就是琼浆玉液一般,细长的眼睛眯着更显奸诈。 “好狗胆!我曹氏以上宾待汝!何敢辱我?想试试曹某的利剑吗?” 憋了一肚子火的曹延敬一下就炸毛了,他猛地跳起来,奔到书生面前就要去拔腰间的仪刀。 “大郎君已有性命之忧,还在意什么侮辱?若有胆气,去回鹘人处拔刀,方才为好汉子!” 书生睨了曹延敬一眼,丝毫没把他当一回事。 “孽障!怎敢在此拔刀?还不退下!” 心里正是烦的不行的曹元德,把右手重重锤在胡床上,对着曹延敬怒喝了一声。 “哼!”曹延敬狠狠瞪了书生一眼,气咻咻的被人拉回了曹元德身边。 “裴舍人,某敬重你是裴文忠公子孙,乃是名门之后,礼遇有加,如今曹氏有难,足下一言不发,反在此蔑视于我等,这就是闻喜裴氏的做客之礼吗?” 曹元德强压着怒气说道,他本来就不待见这裴舍人,因为他那双眼睛,曹元德一见就不喜。 只是碍于他是名门之后,沙州又地区偏僻难得有个中原高士来此,是以优待有加,结果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狂悖! 舍人与郎君一样,都是这时候对于男子的尊称,不过郎君用的多一些,舍人则专门用在那些身份高贵,或者家世不凡的世家子身上。 裴文忠公就是那位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的晚唐名相裴度,文忠是他的谥。 闻喜裴氏虽然不是五姓七望,那也是大唐有数的豪门,不知道他一个名门子弟,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归义军治下的敦煌来。 “使君恕罪!非是远辱人,而是诸位大难将至却不知,如今内外隔绝,令公大王已事实上陷入回鹘人之手,其年事已高,还能再撑几时? 诸位不早做决断,还在此呈口舌痛快,硬是要刀斧加身方才悔不当初?” 书生听到曹元德说话了,终于放下茶碗,对着曹元德拱了拱手。 不过虽然是在解释,那神情嘛,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他还是在嘲讽人。 “那依裴舍人意见,我等该要如何?”早已厌倦了众人举棋不定的曹老三曹元忠坐直身体问道。 “当然是诸位现在立刻去召集甲士,今晚就杀将进去,将回鹘公主及子嗣一并铲除!” 裴舍人站起身来,狠辣之色顿时就布满了脸庞,他右手呈刀状,说到一并铲除的时候,还狠狠一挥,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裴远!裴元英!说来说去,都还是那一套先下手为强的话。”曹元深听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戟指裴舍人。 “你可知回鹘人就守在令公大王的卧房之外,人说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就已经是人间惨事了,难道你还要我们当着某父亲的面,杀得血流成河吗?” 原来裴舍人名叫裴远,在这时代,如此不给面子的直呼姓名特别是字号,那是非常不给面子,甚至有羞辱意味的。 是以裴远一听,立刻也就炸毛了,他冷哼一声,斜着眼鄙夷的看着曹元深。 “某真是怀疑,你们沙洲曹家到底是不是出自谯郡曹氏?是不是魏武帝的子嗣? 这都什么时候了?甘州回鹘三月前就开始动员,只等冰雪稍减就要挥师西进,你们竟然还在这讲究什么孝道! 难道你们全部被杀,令公大王就能含笑九泉了?迂腐!迂腐!怎么的,曹昭伯仍不失为富家翁的教训还不够?” 曹昭伯就是曹爽,仍不失为富家翁可是千古笑柄,这话可就太恶毒了,一屋子大小曹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更何况沙州曹家由于纳了大量的粟特曹入族谱,最忌讳也最害怕别人说他们不是谯郡曹氏后裔,裴远这几乎话,正好击中了他们心中最敏感的部位。 当下,愤怒的曹家三代们涌了上来,就要揪住了裴远去殴打。 可正在此时,一个穿着淡红色石榴花棉袍的小娘子,咚的一声踹开门,飞跑了进来。 这小娘子身上的棉袍可不简单,这可是来自于阗的高档货,轻薄又保暖,在敦煌来说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除了她和她母亲宋氏以及胞姐三娘子以外,谁都没有。 “十九娘,你跑这来干什么?”曹元忠皱着眉头问道。 这位跑的小脸蛋红彤彤的小娘子,赫然是张大王的未婚妻,曹元忠的幼女,曹十九娘曹延禧。 “耶耶!六哥让我来告诉你们,庆元宫有变,天圣公主方才想进去,竟然被那些回鹘武士给拦住了!”曹延禧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好!”曹元德大吼一声,脸上冷汗哗哗的往下掉,一屋子大小曹也脸色雪白。 一定是令公大王出了问题,甚至已经薨逝,不然回鹘公主不会敢拦住于阗公主进去探望。 “使君!曹氏一族危在旦夕矣,现在召集甲士还来得及!” 裴远嗷的一声就蹦了出来,心里把曹元德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遍。 他几次建言让曹元德去杀了回鹘天公主李氏,这要是曹氏败亡,他能跑得脱? 说话的同时,裴远还瞄了一眼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要是曹元德还是不敢下决心的话,一会他就去抱曹十九娘的大腿。 因为回鹘天公主谁都敢杀,但一定不敢动曹十九娘,因为她的夫君是威震西域的张家二郎君。 不过还好,裴远不用厚着脸皮去抱一个小女孩的大腿了,曹元德脸上神色变化几次之后,终于重重的一跺脚。 “元深、元忠,立刻出门招呼城内甲士,随我入庆元宫,解救令公大王!” 第258章 血火庆元宫 惨叫声,厮杀声,兵刃的撞击声,响彻了庆元宫曹议金的卧房外。 曹元德三兄弟搜集了四百甲士,加上于阗天圣公主的一百于阗武士,向着由天公主李氏掌握的三百余回鹘甲士发动了突袭。 双方在庆元宫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可怜已经中风,话都说不出来的曹议金被乱军抬着到处躲避。 厮杀的双方则逐屋逐屋的展开了追逐,在这黑夜中,这种宫廷斗争厮杀,显得尤其残酷。 终于在寅时,人数多一些的曹氏三兄弟获得了胜利,不过也把庆元宫打成了一片废墟,熊熊烈火中,绝望的回鹘公主李氏,引火自焚而死。 她为曹议金生的两字两女,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九岁,全部被无情的斩杀。 三百七十名甘州回鹘武士和天公主李氏收揽的沙州回鹘亡命之徒,也全部被枭首。 “裴舍人!幸得裴舍人力主擒杀此等恶妇啊!不成想这恶妇竟然在庆元宫中豢养了一百多回鹘亡命之徒,其心可诛!” 满地血水中,曹老二曹元深大笑着向裴远跑来,确实很惊险。 曹氏三兄弟原本以为天公主李氏手下不过两百武士,结果足足有接近四百人。 裴远也在心里松了口气,自己的脑袋终于是保住了,他也终于理解了桓范当初苦劝曹爽不听的那种绝望了。 简直就是看着自己走上丝路而毫无办法,好在这曹元德最终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庆元宫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代枭雄,推翻张氏归义军建立曹氏归义军,并且把当时危若累卵的归义军带入再一次兴盛的归义军中兴之主曹议金,躺在简陋的木板上,如同一具死去的尸体。 就在不远处,他的长子曹元德刚带着武士在与他的正妻回鹘天公主李氏火并完毕,代价就是李氏自杀后,她的两子两女也一并被铲除。 “阿翁,你不哭啊!延禧陪着你!”所有人,所有的曹氏二三代都在忙着清算和追杀,只有曹延禧和天圣公主跪坐在木板旁边。 曹延禧不断用手巾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曹议金擦拭眼泪。 “十九妹,你且在此守着阿翁,我再去找找耶耶她们!”天圣公主对着曹延禧说道,她两的关系特别亲密。 因为天圣公主出嫁前,张昭已经替于阗金国打下了疏勒,她清楚的知道,这位没有血缘但远胜血亲的表兄,在她父亲心中是什么地位。 在曹氏众人还认为李圣天不会在曹家和张昭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天圣公主知道,她的父亲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 不过天圣公主对此无所谓,大伯父曹元德继承归义军节度使之位,恐怕还没有表兄张昭继位对她有利。 因为她是张昭的亲表妹,小姑子又是张昭的正妻,这之间,远比一个大伯父亲近。 天圣公主正要出去,大殿中一下涌进来了一群人,曹元德他们终于想起老父亲还摆在角落里面了。 “父亲,孩儿不孝,惊扰父亲了!孩儿这也是没办法啊!我要不动手,人就要杀我了!” 一群人哭嚎着开始卖力表演,或许也夹杂着几分真吧! 天圣公主有些闷的退到了边上,心里也小小同情了那个回鹘公主李氏一下。 其实令公大王昨日酉时并不是病情严重,反而是病情轻了一些,能说出囫囵话了。 结果这回鹘公主以为曹议金是回光返照,大惊之下怕曹议金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是以不让天圣公主进去探望,结果就引发了这次血腥的火并。 其实令公大王醒来也未尝不是好事,天圣公主觉得,令公大王至少也会选择把李氏送回甘州,这样她还能保住一条命。 不过,天圣公主有些反感的皱了皱眉头,因为不远处,有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的书生,冲着她诡秘的一笑。 “使君,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敦煌城中大族还没有表态,还需要尽快取得他们的认可,因为李氏一死,甘州回鹘大军就在眼前了!” 眼见一众大小曹又在屋内哭成一团,裴远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赶紧出言。 “舍人说的是,如今之计确实要先安定敦煌,不如兄长即刻就任归义军节度留后。 再召集瓜沙大族,开元寺、观音寺、灵圆寺三位首座大师与都僧统王僧统到场。 言明李氏欲施韦庶人故恶,谋害令公大王,而后准备与甘州回鹘血战吧!” 曹元深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赶紧对着泪眼模糊的曹元德说道。 曹元德看了一眼木板上气若游丝的老父,心里有些犹豫,曹议金则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曹元德,嘴唇皮轻微的抖动着。 见此情况,曹元深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曹议金和曹元德之间。 “兄长!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曹元德看了看门外正在被搬走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四散飘来,他伸手扒开挡在中间的曹元深,对着曹议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耶耶!您要怪就怪孩儿一人吧!” 说完,曹元德转身看着次子曹延敬,“你快去外祖家,让外祖飞马赶来!” 曹元德要曹延敬通知的外祖,其实不是曹延敬的外祖,严格来说,这是曹十四曹延明的外祖,归义军的内外诸军马步都指挥使罗盈达。 此人是娶了曹议金的九妹,是曹元德的姑父,然后又把女儿嫁给了曹元德做续弦是曹元德的岳父。 内外诸军马步都指挥使,是归义军中仅次于节度使的武官,当年曹议金远征甘州,罗盈达的就是主帅。 罗家也是敦煌大族,家族尤其擅武,归义军武将多出罗家。 张昭父亲张承奉的第一武将罗通达,就是罗盈达的堂兄。 马鹞子曾经的恩主,寿昌军镇遏使罗贤达,也是罗盈达的堂弟。 可以说,只有争取到了罗家出面支持,曹元德的节度留后自称,才能得到所有人的承认。 “六郎,你赶紧出城,跑一趟瓜州,向慕容刺史禀告此事!” 曹延禄的大姐曹三娘子是瓜州慕容归盈的儿媳,因此由他去通知这个归义军第三号人物是最合适。 “其余曹家儿郎,披甲持槊,封闭内城各门,护送太保公去庆熙宫!” 张承奉当年在自称白衣天子后,在敦煌修了两座相邻的宫殿,当然规模都很小。 曹氏代张之后,两座宫殿就成了曹议金的起居之地,现在庆元宫大半被毁,就只有回庆熙宫去了。 “兄长,薛大令来了!”曹元德安排完毕,众人刚刚散去一些,曹元忠悄悄靠了过来小声说道。 “他亲自来的?”曹元德瞪大了眼睛,心脏开始剧烈挑动。 薛大令是指寿昌县令薛善通,寿昌县控扼归义军西面沙漠,当年张昭闹事的地方就是寿昌县,而曹议金将心腹薛善通派去做寿昌县令是为了干什么,不言而喻。 “把他带去后堂,快!”曹元德实在头疼的很。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张二郎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回来了吧? “裴舍人,还请一同到后堂!”犹豫了一下,曹元德还是叫上了裴远。 刚刚从归义军节度副使,升级为归义军节度留后的曹元德,觉得自己要展示下自己上位者的心胸。 虽然他还是不喜欢裴远那双眼睛,但还是决定以后还是要听一听这裴舍人的意见。 。。。。 “为今之计!还是应该以计诱之,而后杀之!” 庆元宫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子中,裴远又当众表笑了他的经典姿势,右手向下一劈,做了个斩杀的姿势。 “还杀?这可不是只有几百甲士的回鹘人,那是于阗金国的副王,手握数千大军的一方之主!” 曹元忠脸颊连续抽搐了三四下,当着他的面,说要杀他的女婿,还是双重女婿,你他妈是认真的吗? 曹元德也缓缓摇了摇头,他看了面色铁青的三弟曹元忠一眼,又想起自己小儿子曹延明还在张昭身边呢,心里更不想同意这个所谓的计谋。 “某知张二郎君为押衙之婿,也知曹张二家关系实是不寻常,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张二郎在安西好好的副王不当非要东归,其心迹已明,留后与押衙不想与张二郎起冲突,某请问,将如何安置?” 裴远一句话把曹元德给问的愣住了,对啊!张二郎去哪安置呢? 要是现今是归义军强盛时期,管他伊州、肃州、甘州,随便一个地方都能让张二郎落脚。 但现在就剩下了瓜沙二州,沙州是他们曹家的,瓜州是慕容家的,根本没处安置啊! “若是令公大王,就不会如同三位一样左右为难,定然是当机立断,诱杀张二郎!”裴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突然又冒出一句。 曹氏三兄弟同时一愣,因为都想起了当初曹议金让人哄骗张昭母亲去书信相召的事情。 当时曹议金曾明言,要是张昭被骗来,当即就要曹元德率刀斧手将其砍为肉泥。 “唉!”曹元德长叹了一口气,真要当时就把张昭给剁为肉泥,哪还有如今的烦心事? “裴舍人,此时休要再提,吾不能做此等事。” “留后雅量,不过那就算不能杀,那也应该将张二郎软禁起来。 薛大令言及其麾下二千余兵马,已经出现在了寿昌以西,正好甘州回鹘定会西来报复。 不如以令公大王之名,诱张二郎入城,随后软禁于宫内,再放开府库,犒赏其麾下兵卒,令其为先锋,东征甘州,徐徐消化之!” 曹元德眼睛一亮,这可行啊!软禁张二郎,收编他带回来的两三千兵马,大不了保证他一生富贵就是,这计划可行! “三郎!那就要苦一苦你了!把延禧、延定等都叫到庆熙宫吧!这几天你们就在宫内安住。” 曹元忠一怔,随即脸上颜色十分精彩,几分悲愤,几分愕然。 他没想到,兄长曹元德竟然为了对付张二郎,就要先把他全家给软禁起来。 “二郎!你亲自去寿昌以西,务必找到张二郎,就说父亲病体沉疴,想最后见他一面,请他轻骑而来!” “喏!我马上就去!”曹老二曹元深对兄长曹元德插手称喏,随后又看了一眼脸色很不好的三弟曹元忠。 “三郎,你别怪老大,他也有难处,有甚脾气,日后你尽管撒,但今日不行!” 。。。。 庆元宫外,一个身长如玉,虎背熊腰的少年,身背一长一短两张弓,手持长槊,腰挎横刀,剑眉星目,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谁看了就要赞一声好健儿! 少年手牵双马,对着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子拱了拱手,黑袍女子赫然是于阗天圣公主。 “妗娘无语多言,信长儿又不是小孩子,自知道轻重! 张二郎想当某耶耶,那要看某手中长槊,背上强弓答不答应,但今日事关生死,某一定会把消息送到。” 第259章 张大王的好大儿(7000字,二合一) 寿昌县令薛善通其实没说错,先期到达寿昌县的,确实只有两千五百人。 因为从于阗王城到仲云国再到寿昌,足足有两千多里,其中还要经过上千里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次性通过两千人,已经是极限的极限了。 因为张昭此次回来,除了兵将身上的甲胄武器装备等要带回来,还有他价值五百万贯的财宝,兵将们加起来也有两百多万贯的财物需要运输。 这些东西极大限制了队伍的携带其他物品的能力,导致他们没法装满水和食物,只能依靠途中的绿洲补给。 可是一次性回来五千军将和几万匹骡马,什么绿洲也无法承担这个补给。 何况还有跟随他从安西会来的上万唐儿,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无法做到跟军人一样的体力和纪律以及吃苦耐劳。 所以张昭只能把东归的队伍分成了五拨,第一拨两千五百人由他亲自率领,全部是精锐的兵将。 具装甲骑三百,拔悉密和碎叶弓骑兵一千,剩下的一千二百人全是最精锐的骑马重步兵。 第二拨出发的两千人兵马由阴鹞子率领,估计现在才从于阗启程。 后续三拨由武原儿、郭广胜安排,先到仲云国呆上一段时间,等张昭安定下来之后,才会选择东归。 不过就算是这两千五百精锐,不说横行瓜沙,自保是绰绰有余的。 归义军的目前人口,如果不算依附的游牧部族,大概也就是二十七八万左右。 极限动员大概能拉出来七千到八千人,但这是在拼死一搏赌国运的情况下才行。 平日里常备军也就是两千多人,后备动员力量还能拉出一千多人。 也就是说,一般的战斗,归义军出兵的规模,就是三千瓜沙汉儿重骑和重步,以及一两千附属游牧民族的轻骑兵,加上一点运送物资民夫,一般号称精兵一万。 不过,这其中有一点需要注意,虽然归义军极限动员才有七八千人,但几乎全员披甲,上阵杀敌的本事也是一代传一代,是有传承的。 其中精锐的两三千人战斗力非常强悍,如果把他们放到安西,打个两三万波斯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总体来说,归义军就是个苦哈哈还浑身长刺的刺猬,管你是老虎还是狮子,要想吃掉他,最少也能扎你个满身是血。 作为归义军东边的宿敌甘州回鹘来说,同样也是这种类型的小强。 甘州回鹘的核心人口比归义军稍多,大约有三十五六万,由于他们是游牧民族出身,极限动员能拉出三四万士兵。 而且是全员骑兵,只不过披甲率就比不了归义军,但也能达到三成以上。 这些情况,都是眯着眼睛在他身边甜笑的曹三娘子,告诉张昭的。 这四年中,曹三娘子可没闲着,她把归义军和甘州回鹘的所有情况进行了汇总统计。 从军事到民生,甚至各大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都非常细致。 这份姑且算作军事报告的玩意,把张昭听的连吸冷气,他以为回来是可以轻松拿捏,但没想到,这特么是俩个又穷又横的小强啊! 想想也正常,比如历史上的甘州回鹘,那是个连续跟西夏跟辽国对抗了几十年,才被打趴下的超级小强。 要知道西夏军虽然战斗力一直不算特强,但李元昊时期的西夏军可不是。 同时契丹辽国跟强盛时期的突厥、匈奴等草原民族比起来,显得有些菜鸡。 那也只是相对的,承天皇太后萧绰时期的辽军,战斗力也还是很强悍的。 而被辽国和西夏两大强权轮流伺候的甘州回鹘,单靠这三十几万人,硬是抗了三十多年。 特别是灭亡的那一年,西夏先来,围着甘州打了两个多月,接着辽军破肃州,再围攻甘州多达四个月还是攻不下,辽军随后撤走,西夏人又再过来打了两个月。 两大国轮流猛锤了八个月不歇气,最后才把甘州回鹘给打趴下。 张昭一边听曹三娘子讲述,一边开始慢慢做计划。 曹三娘子越看张昭越是满意,因为自从那次在于阗王城张昭拥抱了曹三娘子之后,就一直没有来动她。 对于他这样守寡了十几年的寡妇来说,这可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因为张昭没有嫌弃她残花败柳,而是在以礼相待。 “不知道准儿是不是还咳嗽的厉害?帮我写封信让人带回去,要是还咳,就不要急着来敦煌,把身体养好再说。” 张昭边写字边念叨,这感觉还真奇怪,没见之前一点不想,见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倒是一离开,竟然时不时就会想起来,一颦一笑都仿佛是印在脑海里的一样。 这次他回来,曹延绵和阿依古丽都没带,因为他的一儿一女还小,可经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就是李若柳和李准,他也不准备带了。 以这个时代恐怖的婴儿夭折率,一切小心为好,所以跟着张昭回来的女人,就只有曹三娘子和郭婉儿这个不下蛋的小野猫。 “好,等到了寿昌就写!”曹三娘子点了点头,心却已经飞到几百里以外去了。 不知道她的信长儿现在如何了,虽然两岁就没了父亲,但他应该也接受不了一个只比他大几岁的耶耶吧? 。。。。 夕阳西下,太阳拖长的余光,照在了寿昌城头上。 今日在城头上值守的,是第四都右三将的士兵,将头是一个叫康荣的粟特人。 他百聊无赖的看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心里有些不知道什么味道。 军卒的日子就是这么无趣,没仗打的时候,一般都是呆着。 作为寿昌镇的镇兵,他们的戍期是一年半一个轮换。 在戍期的这一年半中,他们不用耕种,饷银和折合的米粮,都是公中供应。 只不过也就是够吃而已,有些许盈余,那也很少有人能存的下。 在三天一操的环境中,军营中的士兵大多有这样那样的恶习,要么赌,要么嫖。 赌与嫖过后,带来的就是空虚,就如同康荣这样,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为什么要对着夕阳看?还看得双目刺痛,因为他发现他看的是寂寞啊! 昨天一场豪赌,康荣不但把自己的三贯饷银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五贯多。 今年地里粮食歉收,家里五口人,就指着他这三贯饷银过饥荒呢,这可怎么办? 突然!远处暗金色的天空尽头,出现了大量的烟尘,紧接着无数旗帜仿佛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一样。 一队一队的士兵,在夕阳照射下出现了,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的甲胄反射着太阳的金光,槊锋上更是点点星光,或明或灭,好气派,直如天兵下凡。 “敲...敲...。”康荣连续咽了好几口口水后,才终于放声大叫了出来。 “敲警钟!敌军!大量敌军!” 打探到张昭回来消息的,是寿昌县令薛善通的心腹,而得到消息的薛善通,就赶忙跑去敦煌报信了,所以寿昌城中的居民,根本就不知道张昭已经回来了。 这都太阳快落山了,整个寿昌镇一片混乱,大街上鸡飞狗跳,孩童妇孺们哭嚎着往家里跑去,丁壮男人们赶紧拿刀持枪往城头狂奔。 可关键是,当初寿昌镇遏使罗贤达被赶回家吃老米之后,寿昌镇军乃至整个寿昌城的兵事,都是县令薛善通在代理。 现在由于敦煌的特殊原因,薛善通只能自己回去通报情况,他这一走,整个寿昌城就群龙无首了。 以至于朱县慰被从慌乱的士兵从隔壁寡妇家床上抓起来的时候,裤子都没来得及穿上。 等他提着裤子跑到城头的时候,惊恐的发现城门竟然没关上,破口就对康荣一顿大骂。 “你这狗杀才?怎的不管城门,输钱输傻了吗?” 原来康荣输的钱,是输给县尉了,这倒霉的粟特将头忙昏了头,顿时也吓了一大跳,等他嚎叫着下去连打带骂让士兵把城门关上后,对面的大军也赶到了。 “入你老母的啊!吾命休矣!”县尉看着离城不过十几米的大军,脑子里连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 城下的大军,阵型非常严整,连盔甲的颜色都是相同的,上千轻易如同伸出去的拳头一样,把这个寿昌城给捏在了手心。 “康瞎子!你这田舍奴!入你老母的,赶紧把门打开! 朱牛儿?你他妈还穿上官袍了?狗入的老色棍还有点运道 玉娘,玉娘你在城头上没?你看老子赚了好多银钱,回来娶你来了!” 干这事,还得是马鹞子,他这一通乱喊乱骂,顿时把城头上的众人都给喊愣住了。 康荣和朱县尉面面相觑,总觉得下面的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他们是谁了。 “鹞子?你是马鹞子?你这遭瘟的,你没死在安西?” 这时候,有人认出下面的人是谁了,玉娘哭喊着蹭蹭就要往城下去。 她认出来了,那个一屁股坐在几个箱子上的,正是跟张二郎君去了安西的姘头马鹞子。 “拉住她,快拉住她!”朱县尉赶紧让人拉住了玉娘。 寿昌城地处归义军西边,哪怕就是在归义军最衰弱的时候也没怎么打过仗。 城门就是靠几根大木栓顶住的,要是这疯女人跑下去了,还真能把门给打开。 “马鹞子,你后面的健儿是来哪来的?是张二郎君的军马吗?” 让人拉住玉娘的时候,朱县尉也认出下面的人,确实就是马鹞子了。 “你个田舍奴?有甚资格称呼张二郎君?不是二郎君的兵马,难道是你的? 赶紧开门,二郎君把昔年失陷在安西的安西大都护后人,都救回来了!” 马鹞子不让别人喊张昭张二郎君,但他自己也只能喊二郎君。 因为按照此时的规矩,于阗金国也是自称大朝大宝金国的,大朝就是指中原王朝。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张昭的于阗副王,是不能成立的,因为于阗金国没有资格封王。 同时他的菊儿汗名号在这里也不怎么好用,张昭得到菊儿汗这个名号,是他手下的拔悉密人和碎叶各族公推的结果。 同时他也在破虏州大败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所以在安西能用。 但是在河西,回鹘人的主体是甘州回鹘,除非张昭能像击败萨克图那样,击败甚至吞并甘州回鹘,不然他这菊儿汗在河西,就是站不住脚的。 可以说,张昭目前统帅五千大军,但是却没有有个合法的身份。 城头上,朱县尉抬眼看去,城下的数千大军确实打着大唐的日月星三辰旗,那些彪悍的军将,也确实一副汉人的模样。 但他还是不敢开门,要是马鹞子这狗东西投靠了什么异族,是来赚开城门的就糟了。 “马鹞子,你说你赚够了娶玉娘的钱,莫不是在吹牛的吧?你们去安西九死一生,还能有钱回来?” 鬼使神差的,康荣把话题引到了钱上面,或许是他最近输的太惨的缘故吧? “吹牛?你个田舍奴懂什么?张二郎君乃是天下神佛下凡,跟着二郎君哪个不是腰缠万贯? 什么九死一生,老子在安西,顿顿白米炖肉,夜夜有小娘伺候,快活的你想不到!” 说着马鹞子一脚踹开了他屁股下面的箱子,又把一个大口袋打开,抓了一把东西扬上了天。 哐当一声,箱子翻滚到了地上,白花花的银铤暴露在了空中,这些银铤都是张昭在天竺镇远国新铸造的,所以非常亮眼。 “佛陀啊!那是香叶和小肉蔻,作孽啊!这一把就是一百钱都不止了,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啊!” 城头上有一个眼尖的香料商人,几十米远都看清马鹞子扔的是什么了。 此时的香叶主产区在地中海地区,中亚和印度产量都不高,中国干脆就不产,是绝对的高档调味品。 这一把香叶哗啦啦的扬上了天,顿时把商人痛苦得不行,就好像马鹞子扬的是他的财产一样。 城头上的玉娘听到马鹞子吹嘘夜夜有小娘的时候,脸都黑的能滴水。 再一听商人说马鹞子直接把一百钱给扬了,顿时心疼的人都扭曲了,她嗷嗷挣扎着要冲下去找马鹞子算账。 康荣则看着满地的银铤,狠狠咽了一口口水,那一块银铤看起来最少是十两的,一块还了他的赌债都还有多,还能让家人度过这个荒年。 这位将头正想冒险让人打开城门,嘚嘚的马蹄声从东边响起。 众人跑到城角处一看,只见从东面飞奔过来了一员头戴银色小冠的银袍小将。 银袍小将的骑术相当了得,或伏或立,手中强弓连续放矢,追着他的七八骑被射的哇哇大叫。 一员骑将想要从侧面去拦截,银袍小将干脆左手拿弓,右手持槊,轻轻一扫,就把这员骑将给打的惨叫一声,只能赶紧避开。 “信长儿!”张昭身边曹三娘子突然惊叫一声。 “二郎君,快让他们停手,那是信长儿!” 这就是三娘子的儿子慕容信长吗?真是...真是一员好大儿,呃!好战将啊! “三娘勿忧,这小子还挺有分寸,用的是墩箭,舞槊时也没有用全力。” 墩箭是训练用的箭,没有箭头的,射到有甲目标身上也只是疼,并不会伤人性命。 而且刚才他舞槊击打那员骑将的时候,也没有用全力,不然肯定会打下马去。 不错!骑术,箭术,槊法都属上成,脑子也还不错,知道轻重! “马杀才你去!记得休伤吾儿!”张昭对着马杀才一挥手。 本来刚才大家都挺气愤,觉得不能让个小子给灭了威风,现在一听是张大王的好大儿,顿时就嘻嘻哈哈了起来。 “杀才,可别阴沟里翻船啊!我看这为小舍人可不好对付!”白从信甚至还有空调笑了几声。 “小子!看箭!”马杀才从阵中飞骑而出,他举起手中强弓大喝一声。 慕容信长看着对面来人猿臂长身,一看就是擅长马上作战的悍将。 他内里只穿了一件环锁铠,不敢硬接,赶紧一个侧身钻到了左边马腹。 可等了半晌,并未感觉从箭矢从头上飞过,周围倒是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年轻人面皮薄,一听嘲笑,顿时就怒的不行,可他刚把身体放到马背上,还没来得及去取箭矢,又是一声“小子!看箭!”的怒吼响起。 出于谨慎,慕容信长又赶紧把身体偏到马侧去,结果这下他还是没听到箭矢飞来的响动,哄笑声更大了。 “耶耶要杀了你!”少年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戏耍,慕容信长怒到了极点。 他决定不顾道义直接引弓就射,可身体回到马背后,他突然发现,对方已经来到他身边了。 好快的马儿! 慕容信长大惊,此刻马杀才已经伸出手抓过来了,看样子是想把他生擒,这更侮辱人,不过慕容信长冷笑一声,双手反朝马杀才扯去。 哎哟!马杀才顿时一惊,他用力一扯,竟然拉不动马上的慕容信长,对面更是一股大力传来,差点把他扯到马下。 这下他不敢小觑这少年郎了,双手互相抓住对方,用力角力了起来,两人的马儿也开始并排奔跑。 曹三娘子紧紧盯着两人,紧张的呼吸都忘了,张昭抓住她手安慰的拍了拍。 “别怕,信长儿马上就要败了!因为他胯下的马儿,不如马杀才的折耳马。” 曹三娘子哭笑不得看了张昭一眼,我儿子都要败了,算是哪门子的安慰? 果然,随着双方拉扯了一段时间,马儿也在奋力奔跑,慕容信长的战马本来就跑了一段时间,自身的体力和耐力也比不上马杀才的折耳马,在急速跑出一段距离以后,马儿惨叫一声,前腿一弯,就把慕容信长给‘卖’了。 马杀才大喝一声,在曹三娘子的惊呼声中,把慕容信长给从马上扯了下来,随后加快速度,把他扔到了张昭面前。 “大王,这小郎君不错,我老马没射他,他也不拿箭来射我,是个好健儿!”马杀才用乐呵呵的笑声,掩盖了即将脱力的颤抖。 “大郎,有没有受伤?让阿母看看!”曹三娘子第一时间奔了过去。 而感觉自己丢了脸的慕容信长那个气啊!就那么梗着头,气得帅气小脸都僵了,眼眶中甚至都有泪花在闪,看的曹三娘子都心疼坏了。 “大郎君,某教你个乖,咱们习武的终极目的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杀敌, 男人上战场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胜利,有些东西吧,不适合出现在生死相搏的关头!” 张昭突然对眼前的慕容信长兴趣大增,这是个好苗子啊!能有这么个儿子,其实也挺刺激的,不是吗? 不过慕容信长可一点也不待见他,也不给他面子。 “某不要你教某什么,刚才如果不是某的马力不行,赢的一定是我!” 说着,慕容信长虽然气得眼泪花花的,但还是不经意朝张昭身后看了一眼。 那里有一匹顶级的二代汗血宝马,耐力和爆发力都是顶级的,可以说万金难买。 张昭嘿嘿一笑,“想要啊!也不是不可以,你想帮某叫开了城门,再把你的来意告诉我,或许某一高兴,就把这宝马送给你了。” “哼!谁要你送!”慕容信长很是傲娇的冷哼了一声,随后牵过他那匹刚把他卖了的臊眉耷眼战马,往寿昌城走去。 “城头上的人听着,这是瓜州刺史讳归盈长孙,节度衙门有令,打开城门!” 说是不要张昭的马儿,但身体却很诚实,慕容信长去叫门去了,而且还很聪明,还会假传命令。 城上也有人认出了慕容信长,加上马鹞子的银钱攻势,康荣咽了一口口水,与朱县尉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寿昌城门缓缓打开了,张昭心里一热,眼眶突然有点发酸,归义军,这片河西汉儿不肯亡于胡虏的挣扎之地,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 “你的意思是说?有个中原来的谋士在劝说曹使君杀了我?最后他们商议把我骗回去软禁,然后控制我的军队?” 寿昌城东的大宅中,张昭回到了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宅子。 自从他幼时被从敦煌放逐后,就一直和张忠、阴鹞子等人住在这里,这次回来了,他当然还是继续住在自己家。 “对!妗娘就是这么说的,她让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回敦煌去,就算回去,也要带着大军回去!” 事关重大,慕容信长虽然不喜欢张昭,特别是他母亲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挨着张昭,这在慕容信长眼中,完全就是难以想象的。 因为他母亲在慕容家,想来以严厉、泼辣著称,连阿公遇到大事,都要听听母亲的意见,可现在呢,小信长儿暗中牙齿都快咬碎了。 不过事关重大,不喜欢归不喜欢,他还是没耍小脾气,反而把事情都讲了个通透。 “这不对啊!太荒谬了!”张昭摸了摸脑袋,这得多傻批的人,才会商议出这么个计划,软禁他张昭就能控制他的军队? 这不是天荒夜谈呢,别说曹议金让人传个口信,就是曹议金亲口来找他,张昭都不会那么轻易的进敦煌城。 而且就算控制了他,他手下的兵马,也不会听曹家调动的。 更何况,这个叫裴远的既然是谋士,教唆曹元德杀回鹘公主的时候逻辑很强,分析的也很正确,可是怎么会无头无脑的出这么个注意? 他一个谋士,遇到张昭这样的过江龙回来了,怎么会在双方矛盾还没到特别激化的时候,直接下毒计,就不怕搞不定张昭,最后张昭把他粉身碎骨么? 为了一个谋士身份,上来就把自己身家性命押上,是不是有点太拼了? 更重要的是,曹元德真的能相信这么傻批的计划?曹元忠呢?双重女婿还比不上一个不同母的大哥吗? 处处透露着诡异,而且,张昭看向了慕容信长。 “你妗娘有没有说她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慕容信长呆了一呆,随后摇了摇头,“妗娘让我别问,反正事情是真的!” 这就更怪了!张昭百思不得其解,曹元德实行这么大的阴谋,不赶紧把曹元忠一家软禁,还让曹延禄去瓜州,让于阗天圣公主在外面乱晃,这是个什么意思? 故意送人头吗? 不会!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计划在定下来的时候,甚至以前,就有人把这些告诉了天圣公主。 那这个人,是谁呢? “二郎,别想了,二伯父不是要来嘛,你直接把他逮住一切不久清楚了?” 曹三娘子想了一会,也觉得想不通,她干脆建议张昭不想了。 反正曹元深不是要来骗张昭么,直接把他逮住不就行了嘛! “三娘可真是我的女诸葛啊!”张昭故意当着慕容信长的面,暧昧的夸了曹三娘子一句。 三娘子狠狠瞪了张昭一眼,那边的慕容信长已经起的掉头就出去了! 第260章 魂魄毅兮为鬼雄 寿昌城东,兴盛左坊,这里住的都是寿昌镇军的家眷,这次从寿昌镇军跟张昭去安西的人中,有五人战死。 而战死的五人中除了火生儿外,其余四人有三人都是兴盛左坊的人,所以张昭就在这里,给他们举行了一个集体葬礼。 葬礼进行的非常隆重,寿昌法源寺的主持大师亲自带着寺中高僧过来了,要给三位英灵做一个七日的水陆法事,用以超度亡魂和为生人祈福。 三员白袍小将抱着三个骨灰瓮,缓缓上前,他们穿着月白色的圆领衫,神情肃穆,这是张大王义儿军的成员。 领头的就是那个克孜勒库姆沙漠中给大军带路,极为聪慧悍勇的东曹小子灰狗。 灰狗儿是曹氏曹延绵的远房侄子,是以被张昭任命为了义儿军的首领,还赐名为张烈成。 “老丈,这就是瞿七郎的遗物!”张昭亲手把一套铁扎甲,送到了一个哭的浑身颤抖的老翁面前。 老翁伸手摸着扎甲那破口的甲叶,哭的更加厉害了,瞿七郎就是被一杆长枪从这里捅进去战死的。 “敢问二郎君,我儿瞿七作战英勇否?”瞿七郎的老父没有接甲胄,而翕动着嘴唇问张昭。 张昭重重点了点头,“瞿七郎是个好健儿!当时我们在宁远三水湾,以一万三千人与波斯人三万大军和喀喇汗人两万大军决战。 战阵中,波斯甲骑三百直冲某之所在,瞿七郎与全队人上前拦截,先发三矢射铁马,每发必中,波斯甲骑应声而倒者三!” 张昭讲到这的时候,故意小小停顿了一下。 “风!”一声大喝,不管是老翁还是丁壮,甚至是孩童,都跺脚击拳大吼了一声风,昂扬的战意,陡然飙升。 “其后甲骑大至,瞿七郎持槊上前,挑一敌骑下马,复用铁斧砍杀之!” “风!”又是一声大喝,只吼得插在墙上的火把火苗乱颤。 “惜乎,波斯贼骑众多,瞿七郎又杀一贼,即被数十骑围住。 波斯人不敢上前,只敢于马上发矢,瞿七郎身中十余矢,血流满地,终于力竭,高呼杀胡报国,阵殁于宁远药杀水三水湾畔!” “壮哉我儿!”瞿七郎的父亲泪流满面,没去接扎甲而是接过了骨灰瓮,他手指不停在土陶做成的骨灰瓮上不停的摩挲着。 “那我阿弟罗五郎呢?二郎君,他战殁何处?” 罗五郎父亲早逝,老母已经哭得昏死了过去,只有一个长姐还能站得住,正被丈夫搀着朝张昭发问。 “罗五郎战殁在碎叶城外,当是时波斯军数万人围城,罗五郎身披铁甲,纵横于波斯军中,引弓射杀者七,长槊击毙者九,惜乎的战马失蹄,陷吾勇士于数百贼寇军中!” 张昭的眼泪都出来了,罗五郎确实很可惜,在军中以小罗成戏称,是张昭憾山都中为数不多的具装甲骑将。 阵亡的更是有些倒霉,本来都击穿波斯人军阵了,可是马失前蹄,把他摔了下来,冥冥之中,竟然和罗成马踏淤泥河差不多。 “我的儿啊!”此时,罗五郎的老母悠悠转醒,恰巧听到罗五郎战殁,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某张二郎!送瞿七郎、罗五郎、李大郎英灵回乡!拜谢老父老母,养得此顶天立地男儿!” 张昭说完,捧着瞿七郎的扎甲和罗五郎的兜鍪,单膝跪地向瞿七郎的父亲与罗五郎的母亲致谢。 至于李大郎,他出征后父亲带着幼弟就搬走了,人还没有找到。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张昭身后的憾山都甲士,碎叶和新龟兹回来的安西军后裔,从于阗带回来的汉人,人人都抽出了腰间的障刀和长匕首等,敲击身上的金属配饰,异口同声的唱了起来。 紧接着,围观的兴盛左坊的所有街坊也跟着唱了起来,就连几岁的小孩子,手中都有木制或者铁制的小刀。 或许这就是归义军靠着几万唐儿一直能坚持到宋仁宗时期的底气吧! “瞿七郎、罗五郎,作战英勇,不幸阵殁,上甚心痛。 特赐两家钱各一千贯、好马一匹、骡驴四匹、于阗细緤布十匹、于阗白棉布二十匹!” 郭天策含着眼泪高唱完,自有军将把赏赐抚恤就抬了过来。 人群一下就炸开了,虽然金钱不能让死者复生,但却能让生者得到极大的藉慰。 如果金钱能到一个天文数字的话,几乎能直接把生者从悲伤中拯救出来。 这些赏赐加起来最少有两千贯,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生活的质量和档次,直接就上了一个新台阶。 瞿七郎的父亲接过铁扎甲,转手就递到了身边一个雄壮男子手中,他拉着张昭的手。 “二郎君是老朽见过的,最好的贵人,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苦哈哈。 我儿瞿七郎勇壮,次子九郎更是骁悍,弓马娴熟远胜其兄,愿为二郎君爪牙!” 张昭看了一眼瞿父身边的瞿九郎,确实看着就是个勇悍的武士。 就连瞿父,手中虎口的厚厚茧子和罗圈腿也在表明,此人年轻时大概率也是马上悍将。 这样家庭教出来的儿郎,定然差不了,但张昭还是没同意。 “某已让老丈痛失爱子,岂能再从您身边带走九郎?” “若是去做战阵之上的牛马,自然不愿意,但跟着二郎君,某甚为放心,老翁自有幼子养老送终,只盼吾儿一展胸中抱负!” “如此!某就谢过老丈抬爱了!”张昭这才又感谢了瞿父,并且把瞿七郎的甲胄递给了瞿九郎。 “罗兵马使,瞿七郎曾是你之爱将,这次我就把九郎也交给你了!” 山猪儿赶紧走了上来,他本姓罗,名善雄,山猪儿只是他的诨名。 他走上前来,满意的锤了锤瞿九郎的胸膛,“是个健儿!以后就跟着某,为二郎君建功立业吧!” 这边安排完了瞿九郎,张昭又走到了罗五郎姐姐处,他伸手冲扶着罗五郎姐姐的姐夫招了招手。 “仆,宋青,见过二郎君!” “姓宋!那看来还是某舅家的子弟嘛!”张昭笑呵呵的说道。 他实际上没说错,因为他母亲姓宋,而归义军姓宋的,基本都是出自沙州宋家。 只不过张昭的母亲是宗房,这宋青肯定是不知道多少房以外的了。 “回二郎君,若是要论起来,仆应该叫二郎君一声表叔!” 宋青说的很委婉,只是论起来,他才有资格叫张昭一声表叔,那么他这一宋,肯定是出了沙州宋宗谱的远房支脉了。 “那某准了,以后你就可以叫某一声表叔,外祖那边,我去打个招呼就是。” 张昭一挥手,这件在宋青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就办成了。 “仆叩谢二郎君大恩大德!”欣喜如狂的宋青噗通一声跪下,真的就当场扣头起来了。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认祖归宗那么简单,沙州宋认了他,以后有什么事,被谁欺负了,这都是可以向沙州宋的宗房求助的。 子女也可以进宋家宗房的族学读书,要学什么技术,也可以进宋家的商铺、商队去学习。 可以说,认祖归宗之后,他这一支人,就可以进入拥有一定实力,互相帮助的沙州宋家小圈子里面,宗族在这个时代对一个帮助和影响,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 “你有几子几女?” 宋青愣了一下,没想到张昭回问他这个,“回表叔,侄有三子两女!” “将你的幼子过继给罗五郎继承香火,你可做得到?” ‘呀!’人群一下就炸开了,他们没想到,张昭竟然还对手下阵亡将士这么关心,还会想到要给罗五郎过继个儿子。 瞿七郎那种好办,从同胞兄弟那里过继个孩子过来,连姓都不用改,不用张昭说,瞿父也会这么干。 但是在罗五郎这,就有点不好办了,过继姐夫的孩子,还是只有一个姐姐在的情况下,没有外力支持,很难办到。 宋青也犹豫了一下,最后在张昭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罗五郎的姐姐和母亲,仿佛突然就从悲伤中缓解了过来,罗五郎的母亲甚至还要挣扎着过来给张昭磕一个头。 罗五郎的舅父按住了罗五郎的母亲,他走过来对着张昭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空首礼。 虽然罗五郎也能过继远方堂兄弟家的侄子过来,但哪有过继亲姐姐儿子更有血缘关系呢。 “二郎君对罗五郎有救亡存续的大恩,五郎泉下有知,当明白没有跟错人,某替长姐,谢过二郎君大恩,请受某一拜!” 张昭坦然受了罗五郎舅舅一个空首礼,随后他对着周围人山人海的街坊团团一揖。 “今日就请诸位坊邻相助,送瞿七郎,罗五郎亡灵入葬,某置办了一些席面,请诸位坊邻不要嫌弃寒酸。” 周围的坊邻们都没想过张昭这样地位的人,竟然还会专门相请他们,还有席面可以吃。 许多人顿时想起了昔年太保公张义潮的恩德,集体对着张昭行了个拱手礼。 “愿听二郎君差遣!” “此事就是坊邻该做的,哪值当吃二郎君席面!” “二郎君场面,不愧是咱寿昌长大的儿郎!” “罗坊正!”张昭把兴盛左坊的罗坊正招呼了过来。 “李大郎家暂无音讯,某也没时间在此等,坊正如果有李大郎家消息,请务必知会一声!” 罗坊正忙不迭的答应了,众人对于张昭的好感,又陡然上了一个层次。 兴盛左坊的瞿七郎家和罗五郎家,陷入了亲人离去的悲伤之中,但对于其他三十多家有人跟随张昭去安西的家庭来说,那就是狂喜了。 因为他们的亲人不但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大批的财货,家里的情况一下就好了很多。 比如马鹞子此刻就正搂着玉娘在胡天胡地,但玉娘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让马鹞子很是不爽,他愤怒的拍了一下玉娘的雪白的翘臀。 “你笑个甚?魔怔了?”马鹞子都有点怀疑自己能力了,这会的玉娘不是该嗷嗷叫吗?怎么会笑出来? “郎君你得了如此多的钱粮,你我后半生怎么吃喝得完?想来我就想笑!” 听到玉娘如此说,马鹞子顿时哭笑不得。 离马鹞子家不远处,陈火儿家里更是喜气洋洋。 价值五十贯的聘礼一奉上,那个平日里看不起他的妗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陈火儿伸长脖子往妗娘身后看去,四年没见的小表妹更加落落大方了。 “着急个甚?选个好日子,以后有你看的!”陈父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心疼五十贯的财货,狠狠瞪了陈火儿一眼。 表妹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手指扭着衣角,不一会连脖子都红了。 要是在往日,陈火儿少不得要跟父亲大吵大闹,但现在,已经是张昭贴身亲卫的陈火儿,成熟多了,他轻轻一笑,大胆看着日思夜想的表妹。 “看不够!怎么也看不够!某在河中与天竺,美貌胡姬多了去了,哪怕就是王妃某想要也能有,但没一人能比得上梅娘。 父亲不就是心疼五十贯钱么?眼光不妨放长远些,某陈大郎,以后是要去做军使、节帅的人,区区五十贯算什么?” 若是在以前,暴躁的陈父肯定要跳出来破口大骂,说不得还要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扇过来。 但今天,陈火儿就那么站着,如同一个贵人一般,陈父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出。 对面的表妹从羞涩中抬起头来了,表哥还是长得那么丑,鼻子是歪的,嘴巴太大,眼睛也细长了些。 可是猛然间,一种超脱于相貌之外的东西,击中表妹的心脏,让她有些晕乎乎的。 表哥看起来,好像敦煌城的那些大人物呢! 第261章 人间孽障曹十四 “张昭,张二郎!你个狼崽子,出来!有种你给老子出来!” 曹元深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得到这样的待遇,一进寿昌城门就被逮住了。 而且逮住他的,还是寿昌镇军的将头,这个叫康荣的还轮值过庆元宫,是以曹元深认识他。 所以很快曹元深就意识到,一定是张二郎进城了,还策反了这些人。 “你这狗杀才,赶紧把老子放开,你吃谁家的饭?又穿谁家的衣?敢犯上?” 不过曹元深还是有点没弄清楚状况,对着身边的康荣和一队士兵破口大骂。 虽说曹元深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一辈子顺风顺水,傻肯定不傻,可是常年安逸的生活,已经让他对外界的反应,都处于一个麻木的慵懒状态。 这种状况,就是像是人类家庭的宠物般,胖乎乎的,吃得好,睡得好,有人疼。 导致它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显得慢上了很多拍,特别是对于潜在的危险,已经很不敏感了。 康荣本来还有点畏惧这位曹二衙内,但曹元深越骂越是恶毒,忍不住的康荣直接就给了他一刀鞘。 肚子上遭受重击,顿时就把曹元深的骂声直接给砸回去了,他干呕了一声,肚子里翻江倒海的。 不过这一刀鞘更多的是对他人生观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被康荣这样的小小将头给打了。 “二衙内说话好没道理,咱老子给你们曹家卖命,吃你两个饼子到成了你的施舍了?人张二郎君出手那才叫给衣给食。 马鹞子跟着去了趟安西,回来足足攒了三千多贯。 羊羔子那样的丑货,满脸麻子还能带回来两个娇滴滴的美人,还在啥宁远有四百亩水田,不是感二郎君厚恩,都准备去当老爷了。 咱老子给你们曹家卖了十年命,得钱连个寡妇都取不上,你咋好意思说给我们衣食的?” 康荣倒是没说什么,他身边的队正已经嗷嗷叫着骂开了。 这个队正当年不是寿昌镇遏使罗贤达的亲信,因此就没被赶去安西,当时还高兴了许久,现在看来,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寿昌镇跟着张昭去安西的大约有三十六人,其中五人死在了安西,三人在安西当老爷不回来了。 而回来的人,把整个寿昌镇人的三观,一次性集体震碎。 马鹞子不但当了营兵马使,一路吃喝嫖赌还存了三千贯以上的财货,光是香叶就有好几麻袋。 阎晋就更不用说了,成了一军的军使,财宝往家里搬了三大车。 连死了的火生儿,不但混了个张照的大名,还有个灵性的少年郎当儿子。 还有阎晋的从弟阎都,跟着出去的时候,连衣甲都是弟兄们看他可怜,一人凑了点钱给他置办的,当时队正还出了五十钱。 本来大家心里想的是就给阎都当安葬费了,可没想到,阎都不但回来了,还极为风光的回来了。 他身边跟着个肤白貌美的胡姬,据说是喀喇汗国王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而且阎都还只准备拿她当妾,以后要跟二郎君打回长安去,去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子为正妻。 队正给阎都凑的五十钱,阎都直接加了一百倍,还了他五贯钱。 队正心里那个恨啊!怎么当时就没跟着去呢? 人家四年回来腰缠万贯,他四年中,要不是阎都回来给了他五贯钱,今年小妹出嫁,连他妈打嫁妆的钱都没有,到时候不得丢死个人? 越想越气的队正,一路走一路输出,紧接着其他其他几人也加入了吐槽的大军,短短几百米的路,他们把曹元深喷的都快自闭了。 。。。。 三观尽碎,挨了平日里他看也不看小人物的一统乱骂,曹元深在寿昌县衙大堂中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心里越发的愤怒。 他当然不知道张昭是去给麾下士卒送葬去了,这在曹元深想来,完全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张昭在故意折辱他。 “张二郎你缩头缩脑的算什么?怎么?敢抓人不敢出来见人吗?出来!你给老子出来!” 康荣等几人把曹元深和两个随从押到大堂中就站到了门口,曹元深终于失去约束,又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 “曹元深!你是谁的老子?你要当谁的老子?要不要我把索家姑母叫过来,看她肯不肯叫自己儿子为阿弟?” 一声怒吼,把还在叨逼叨逼的曹元深震得一愣,他向门口看去,一个猿臂长身、虎背熊腰的壮汉踹开了大门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鼻孔朝天,一副天老大他老二模样的男子,这个面容看起来更眼熟了,只是曹元深突然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曹元深其实很多年没见过张昭了,最后一次见,还是六七年前,张昭被邀请来参加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的宾射之礼。 那时候的张昭身材纤细,唯唯诺诺,出口就是佛经,到哪都正襟危坐,曹元深看了几眼之后,就没在注意了。 谷肓 不过对于张昭懦弱的印象,他还是很深刻的,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曹家就逐渐放松了对张昭的监控,不再继续把他限制在宅邸和佛寺几个有限的地方,只要不出寿昌城,去哪都行了。 所以他实在难以把眼前凶悍的壮汉,跟当初宾射之礼上那个懦弱的孩子联系起来,以至于曹元深都愣住了。 “喊啊!继续喊!想在我面前充长辈吗?回去问问你娘,看她答应不答应!” 张昭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把呆愣住的曹元深晾在了大堂之中。 曹元德和曹元深的母亲索氏,是归义军第三任节度使索勋的女儿。 而索勋是张义潮的女婿,娶的是张义潮的第九女,所以曹元德和曹元深的母亲索氏,是张义潮的亲外孙女。 而张昭是张义潮的重孙子,曹元德和曹元深的母亲,就是张昭父亲的亲表姐,是张昭的表姑母。 论起辈分来,曹氏兄弟虽然比张昭大了一倍,但实际上是他的表哥,这也是曹议金当初只同意把曹元忠女儿嫁给张昭的原因。 因为曹元德与曹元深的女儿,实际上张昭的侄女,就比如曹十四曹延明,作为曹元德的儿子,他就只能叫张昭为表叔。 但老三曹元忠不是索氏所出,与张昭没有这个血亲关系,曹三娘子和曹十九娘延禧,才能与张昭婚配。 是以张昭虽然话说的恶毒,要曹元深回去问他妈,但曹元深也只能憋着,因为这是表兄弟间的争吵,是他先口误,无礼的是他。 “我说二表兄,你难道就没考虑过一个问题,你一来我就让人把你逮住,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可能,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计划?你是哪来的勇气,到我这大吵大闹的?” 曹元深脸色顿时就白了,进来的时候光顾着愤怒,光想着自己被几个小兵卒侮辱了,完全就没想到这方面去。 “二叔!不如你回去告诉我耶耶,这归义军本来就是令公大王取自张家的,如今正好还给张家,咱们曹张两家世代血亲,谁上位也不会亏待了对方。” 曹元深瞪大了眼睛朝那个叫他二叔的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看去,半晌才认出来,这不是曹延明吗? “十四郎!你是十四?你...你怎么说话呢?他们张家自己失德丢了大位,令公大王先靖内,再三次东征,攻破甘州城才把大位拿到了曹家手中,祖先血战而来,你说还就还了?” “我当然知道这归义军节使大位,是令公大王血战甘州而来,可如今你跟我耶耶还守得住吗?你们有那个能力吗? 能者上,不能者下,某还要等二郎君带着我们打通甘凉去长安呢?你们能行吗?” 曹延明实际上原本就不喜欢二叔曹元深,他觉得二叔总有些装模作样的,而且曹延明跟着张昭的这四年中,眼界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只是在敦煌这个小城中自我为尊,但是在安西,曹延明跟着张昭破疏勒、救碎叶,扜泥城中百人灭国,破虏城外二千破两万,药杀水畔连败波斯、渴塞城联军。 及至布哈拉、撒马尔罕、镇远城、曲女城,几千人就能横行无忌,管你什么王后、王妃、公主,曹延明都上过三四个了,至于勋臣贵女,更是予取予求。 这样的见识之后,加上他制造的火药武器屡次在重要场合显现神威,本来就有些傲气的曹延明,早就不把归义军这个二十几万人的小家业看在眼中了。 他还等着跟二郎君进长安、入中原呢,当下对着自己二叔,那也是不客气的很! “孽障!孽障!你说的什么话?我看你就不配姓曹!” 曹元深这是真的破防了,被张二郎派的兵卒骂一顿他忍了,现在还要被自己的亲侄子一通教训,曹元深气得胸膛都要爆炸开来。 不过曹延明丝毫不在意二叔曹元深的愤怒,他冲着张昭拱了拱手。 “二郎君,我看不如让挟持我住我二叔,咱们诈作不知他们的计划一起去敦煌,而后由我出面去把我耶耶引出来,直接将他们拿下!” “孽子!孽子啊你是!畜生啊!”曹元深没想到还有更让他三观尽碎的事情,直接出离的愤怒了。 “可是你二叔不配合,一进敦煌就开始乱叫乱嚷怎么办呢?”张昭摸着下巴,思索着可能性。 “那咱就把他左边的那个侍卫给扣下来,这是我二叔的妻侄,张家舅父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二叔要是不从,张家表兄有失,二婶娘能把他脸都抓烂!” 草!曹元深和他身边被曹延明称为张家表兄的男子一抖。 曹元深本来就有些惧内,要是把大舅哥唯一的独子给折了,岂止是脸被抓烂,估计人都做不成了。 “实在还不行的话,二叔子嗣艰难,仅有一子一女,十七姐是他唯一的女儿,平素视为掌上明珠。 我去把她诱出来,也嫁给你算了,这样你也成了我二叔的女婿,就等于捏住了他的命门!” 卧槽!这是张昭也被惊住了,这曹十四,还真特么的是个狠人啊!连自己的二叔和妹妹都敢卖! “孽畜!我要打死你!”嗷的一声大叫,曹元深什么也不顾了,他提起脚下的方凳,追着曹延明满屋子追打! 张昭摸了摸下巴,竟然还有点心动,不过想想就摇了摇头。 曹元深这样的老丈人,他不想要,而且娶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多少有点那啥了,不过。。。! “十四,你这办法好!带上你张家表兄,去把十七娘给骗出来,阴鹞子不是还没成亲嘛!某做主了,就让阴鹞子去当你二叔的女婿!” 张昭点了点头,还是挺合适的,阴鹞子就比自己大两岁,现在是他手下的大将,官至奉天军使,关键是自己的绝对心腹。 这样既更拉进了与阴鹞子的距离,又把曹元深给坑住不能动弹。 第262章 十四,给他们整个活 “张二郎,我跟你说,你这么下作,是要有报应的,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敦煌都在望了,曹元深面容枯槁的侧过身,骂了一句身边扮做侍卫的张昭。 “二表兄,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十八层地狱弟弟我是不会下的,因为某不才,是天竺和安西佛门工人的护教银轮法王,地狱中阎罗王品级还没我高呢。 倒是二表兄你一张臭嘴,以后求着点某吧,不然你一准下拔舌地狱。” 张昭一句话把曹元深堵得哑口无言,这他妈天竺和安西的佛门都是饭桶吗?张二郎狗屁根基没有,你们是怎么就把银轮法王给出去了的? “张二郎,十七娘也是你侄女,你就这么把她给劫了,还把她随便嫁出去,你算个什么长辈?以后见到我母亲,你怎么解释?” 这边骂不到张昭,曹元深又从另一个方面喷张昭。 “行了,我的二表兄,阴鹞子是某麾下一军之主,得了个这样的女婿,你就偷着笑吧。 别挤眉瞪眼的给人使眼色了,没用!告诉你,你敢乱说一句话,就等着咱两一起化为灰烬吧!” 张昭拍了拍曹元深的肩膀,示意他最好老实点,当昨天曹延明成功把曹元深的女儿十七娘骗出城来以后,张昭就决定真的来个勇闯龙潭。 他赌的就是曹元德不敢把他怎么样,也是在赌曹元深不会不要命揭穿他,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 曹元德与曹元深,实际上早就被富贵的生活给掏空了,就是典型的虎父犬子,唯一有点能力的曹元忠还是他的岳父。 他也必须要进敦煌,必须要在曹议金还没薨逝之前见上最后一面,最好还能从曹议金这里拿到法理宣称,再用一场少流血的政变,控制曹元德和曹元深。 “看什么看?我等护送二衙内回来了!还不快打开宫门!” 张昭身后的康荣一声大喊,他以前在庆熙宫当过值,很是熟悉这里的环境。 也知道怎么摆出二衙内侍卫的威风,因为曹元深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脾气。 张昭当然不会自爆身份,现在的身份是曹元深的侍卫,他从憾山都中挑了几个机敏的非敦煌人,加上康荣和曹延明,直接就挟持曹元深进入了城中。 敦煌城内冷清而肃杀,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感,杀回鹘公主李氏容易,解决甘州回鹘大军可不容易,是以敦煌城中众人的心情不由得就压抑起来了。 庆熙宫中,比起敦煌城,更是弥漫着一股极为沉重的感觉,张昭亲自在背后挟持着曹元深,五人快步向庆熙宫的大殿走去,很快就到最后一道宫门了。 “十六郎,赶紧去通知我耶耶,就说十四哥跟二叔回来了,还带着张二郎的使者来了,有大事商议!” 庆熙宫最后一道宫门的守将是曹家的十六郎,他第一眼还没认出来曹延明,等到看清后,眼睛顿时就一亮。 “真是十四哥,你现在可是厉害了啊!听说你们在安西,把回鹘人的王后都抓了好几个!” 呃!曹延明楞了一下,没想到十六郎长大后这么八卦,而且他没看见二叔那锅底黑的脸色吗?难道就没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嘛! 曹延明突然有种感觉,曹家困居在这小小的敦煌,见识越来越短,对外界的了解和自身的地位,完全不了解了。 “对!某回来了,你先快去通知,下值了别走远就在庆熙宫外等我,十四哥给你带了好东西,波斯胡姬你要不?到时候送你两个。” 吐槽归吐槽,利用归利用,曹延明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十六郎从小就有些色眯眯的,可惜父亲身份不高,虽然也是曹家小衙内,但真没多少地位。 毕竟曹家治下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几万人,家里儿郎还这么多,那些不受宠的,真就是比一般人强些而已。 曹十六一听有波斯胡姬给自己,顿时欢喜得爹妈都忘了,哪还管二伯脸色黑不黑,他差点就一蹦三尺高。 “好嘞!十四哥,可不许哄弟弟耍啊!我马上去通知大伯父!”随后,一溜烟的跑了。 庆熙宫曹家应该来说最严格一道的禁门,还派了曹家自己的第三代来镇守,结果几句话就给骗开了,搜身检查什么的,完全没有。 连曹元深都无力吐槽了!他只能长叹了一口,臊眉耷眼的走了进去。 张昭来的正是时候,因为此时的庆熙宫中,曹元德正召集了敦煌大族的领袖们在商量事情。 比如除掉回鹘公主后怎么应对甘州回鹘的大军?该派谁去中原向大唐皇帝请封?以及如何应对张二郎带着两千多人回来等事? 此时的信息传播还是比较慢的,许多人知道张二郎君在安西搞出了好大事,但具体有多大事?张二郎是个何样人?他们都不是很清楚。 甚至对于张昭的这二千多人,很多人也没太当回事,如果不是不凑巧还面临了甘州回鹘的压力,搞不好他们现在正在讨论出多少兵才能把张二郎打趴下,以及于阗会有何反应呢。 “元深你回来了?快过来,你见着张二郎了吗?寿昌薛大令回去之后就没了消息,张二郎的军马到寿昌了吗?” 曹元德看见二弟曹元深带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咳嗽两声后就赶紧招呼曹元深上前,完全没意识到曹元深的脸色有多别扭,多难看。 “使君要问张二郎的军马在何处,不如直接问在下就是了,何用劳烦二衙内!” 曹元德愣了一下,二弟曹元深站在门口没有动,但是他身后的侍卫倒是先动了,还大大咧咧的走出来直接对他说话。 曹元德脸色一沉,二弟这又是去哪找了些不靠谱人带在身边? 竟然这样毫不知礼,没有尊卑,这都什么时候,就不能收敛点吗? “左右,拿下这狂徒!”曹元德决定小小扫一下曹元深的面子。 谷噏 毕竟今天敦煌的大族都在这了,他曹元德以后可是要当节度使的,不像以前了。 “动手!” 嗯?大殿中几个侍卫才动,对面那个侍卫竟然喊了一声动手,这是什么意思? 二弟要反了吗? 张昭大喝一声,藏在衣袖中的铜锤应声而出,咚的一下,就把一个冲过来没有防备的侍卫,砸的惨叫一声翻倒在地。 另一个侍卫连刀都没抽出来,因为他没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动手,结果直接就被张昭一脚给踹翻在了地上。 听到张昭动手的低吼,白从信、马杀才几人立刻也就动手了。 一旁的慕容信长更是迅捷,三人几下就把大殿门口的卫兵给打翻了,随后开始封住大殿的门。 大殿中,一下就炸锅了,卧槽!这是曹家老二曹元深要反啊!没想到这个曹家的老纨绔,竟然有这份魄力! 不过虽然慌乱,但好歹是处于四战之地,对于这种突发情况,三十几个敦煌大族的族长,纷纷从腰间抽出了短刀和长匕首等。 进殿不让带长武器,但这种可以自卫也可以用来割肉的短刀还是让带的。 当下,罗盈达、罗通达等一票老将踹翻扳足案,手持短刀就跳了出来,其他家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倒还有些武德。 张昭果断后退一步,直接把曹元深外面的襕袍直接给扒开了。 “谁也别动!在座都是某的亲眷长辈,某是来找大表兄叙叙旧的,不想把大家炸的粉身碎骨。” 张昭一声大喝,准备上来的众人都停顿了一下,只见曹元深的身上绑着一排排木筒般的玩意,这些木筒顶部还插了一根绳索,看起来怪异的很! “别过来!真的别过来!这玩意真能把我们都炸死!” 曹元深顿时就绷不住了,他捂着脸惨嚎了一声,这玩意的威力,他见识过了,真要点燃,他第一个粉身碎骨。 “张二郎君?你是张二郎君?我认得你,你跟白衣天子长得太像了!” 猛然间,有人把张昭给认出来了,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将怔怔看着张昭大吼一声。 “难为罗军使,还记得某的大人。”张昭点点头,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这员须发灰白的老将,就是张昭父亲当年最倚重的武将,西汉金山国宰相兼衙前兵马使罗通达。 “还真是二郎君啊!若是清秀几分,简直就是白衣天子复生啊!”罗通达这么一喊,一票老家伙也认出张昭了。 不过说是老家伙,实际上年龄还不大,张昭父亲张承奉还活着的话,也就四十八九,只比曹元德略大一点点。 一看是张昭,众人反而更加齐心了,他们没有震惊的散开,或者觉得这是曹张两家的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而是直接把张昭给围了起来后,集体看向了曹元德。 这是要看曹元德意思啊!张昭顿时有些愤怒了。 这一屋子不管老小,包括罗通达在内,都可以算作是当年将张昭父亲赶下台的乱臣贼子。 说句不好听的,真是曹元深造反成功,他们还可以看戏,要是张昭回来了,各个都怕被清算。 “十四!给他们整个活!” 张昭大喝一声,曹元德这才发现,那个站在他二弟曹元深身边的,竟然是他儿子曹十四曹延明。 曹延明毫不犹豫的从曹元深身上抽出一个手掌长的木筒,这是他跟张昭一起研制的火雷,用木筒装满火药,首尾用黄泥封住。 这是梨花枪那个火药发射器的加强版,实际上就是颗超大号的爆竹。 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曹延明用火折子点燃了这颗大爆竹,随后扔到了一张扳足案边的土陶罐子中。 卧槽!张昭忍不住菊花一紧,一个大爆竹扔进了陶罐子中,这要爆炸开来! ‘嘭!’张昭没吐槽完,一声巨响,金色的火光一闪,土陶罐立刻就四分五裂了,无数碎陶片呼啸着向四周激射而出。 里陶罐最近的一个周家老者立刻中招,起码六七块碎小的陶片插满了他的后臀,打的周家老者惨嚎一声,臀部一片血肉模糊。 同时,剧烈的爆炸声把大厅中除了张昭等人外的所有人都震翻在了地上。 许多人脸色露出难以置信的恐惧神色,看着张昭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个大爆竹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可以把几十人的震翻,实际上他们单纯就是被巨大的爆炸吓住了而已。 “大表兄,还请让外面的人不要进来,咱们好好谈一谈,还请不要激动,你要是激动的话,说不好某手一抖,咱们大家就都再次粉身碎骨了。” 张昭淡淡一笑,还伸手在曹元深身上绑着的大爆竹上敲了敲,屋内众人顿时惊恐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一个木筒都那么厉害,曹元深身上起码有二三十个,这要爆炸开来,应该谁也跑不掉。 “张二郎,有话好好说,不至于此!”曹元德深吸了两口气控制大腿肌肉的颤抖,颤声出言安抚张昭。 第263章 何必拘泥于尺寸之地 庆熙宫大殿中,气氛尴尬又凝重,爆炸声把宫外的侍卫都引了过来,但他们都在门外不敢动弹,因为曹元德兄弟和敦煌大族首领都大殿中。 同时张昭也出不去,他敢肯定,自己只要一露面,定然就是被乱箭射死的结局。 深吸了一口气,张昭朝角落里隐蔽的看了眼,一个枯瘦的老头正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很是轻松。 老狐狸!张昭在心里吐槽了一声,这个老头,正是慕容信长的爷爷,曹三娘子的公公慕容归盈。 其实张昭在进敦煌之前,曹三娘子就秘密回瓜州去了,还代表张昭跟慕容归盈谈了下条件。 约定只要张昭掌权,慕容家将能从张昭手中得到最多的战利品,十六岁的慕容信长将成为肃州观察使 相当于是把半个肃州给慕容家,慕容归盈当时也很乐呵的表示了同意。 但是现在看来,老狐狸是在两边下注,或者说他只会出来锦上添花,绝不准备雪中送炭。 要是这样的话,张昭就只能动用天圣公主手下那一百个回鹘武士了,不过这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二郎君,我三叔来了,他要进来!”曹延明靠近张昭低语了一声。 看来被软禁起来的曹元忠,肯定是被外面的曹家小辈给放出来,毕竟能主事的,就剩下他了。 “行!让他进来!”对于自己的双重岳父,张昭决定还是给个面子。 实际上他也没准备跟曹家来个火并,连曹元深身上的木筒中,除了少数几根外,其他里面都是装的都是干细的黄土。 “曹十四,你可真是我的好孩儿!”主座上的曹元德脸黑的都不能看了。 他愤怒的盯着曹延明,一种被爱子背叛的强烈愤怒,充斥了他的脑海,现在他就想把曹延明抓过去,赏他三十记家法。 “大人,一会十四再向你请罪!”曹延明也有些别扭,但是他越发感觉到了曹家这样是没什么前途的,今日趁曹张两家还有点香火情,赶紧退下来是最好的选择了。 “张二郎!你怎么这么冲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一家人非要搞得兵戎相见不成?” 曹元忠黑着脸推开一条小缝走了进来,还摆出了一副岳父的模样出言教训。 张昭咧了咧嘴,这曹家的二代中,也只有他这个岳父还算有点能力,不过也就是个裱糊匠的水平。 他这话明着是在教训张昭,暗里是把张昭扣押一屋子人的严重事件,搞成了小儿辈的胡闹,果然有和稀泥的本事。 “过来!还不见过你的外祖和大舅公、二舅公!”果然,下一秒,曹元忠就把事情搞成了认亲一般。 张昭顺着曹元忠手指的方向看去,两个矮壮的男子护着一个老者,老者正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真他妈的尴尬啊!张昭突然觉得自己来敦煌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因为他心里还没做好六亲不认的准备,而这屋子里,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他亲戚长辈,清洗?这还清洗个毛! “孙儿见过外祖,今日,实在有些得罪了!” 真是有才,我这是在搞政变啊!张昭欲哭无泪的跪下给老者磕了个头,货真价实的姥爷,不磕不行啊! 宋同山嘴唇翕动了一下,他也很尴尬啊! 说是外孙,实际上为了避嫌,他二十三年间就见过这外孙子不超过十次,还大多是在小时候见过的,成人之后就几乎没见过了。 成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出现在这个场合,他刚才差点没被外孙子扔的炸雷给吓出个好歹。 咽了口口水后,宋同山僵硬地伸手虚扶了一下。 “起...二郎起来吧,不需多礼!” 还好,曹元忠没继续让他给两个舅舅也磕个头,不过,岳父大人的手又往后面一指。 “那里是你阴家舅姥爷,没见过吧,老人家身体不好,你要是把人吓着了,看你后边怎么收场!” 得!又是亲戚,不过这不是他的姥爷,而是他父亲的舅舅。 张昭的爷爷张淮鼎娶的是阴家女儿,也就是张昭的奶奶出自阴家,这位舅姥爷,就是张昭奶奶的亲弟弟,也是阴鹞子的堂祖父。 万分尴尬的张昭,又只能磕头见礼,他现在觉得放曹元忠进来完全就是个错误,这还怎么下狠手啊!我的天,直接成了认亲大会了。 眼看曹元忠又指向了右边,张昭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那个叫索胜权的是第三代归义军节度使的索勋的孙子,祖母是张义潮的第九女。 索胜权身边高个壮汉叫李绍宗,他祖父是归义军大将李明振,祖母则是张义潮的第十四女,说起来,都是张昭的血亲表兄。 至于有个目瞪口呆看着张昭的老头就更不得了乐,他叫张怀庆,看名字就知道,这是张家老一辈的人。 张昭的祖父叫张淮鼎,原本也叫张怀鼎,只是当了归义军节度使后,怀才换成淮的。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爷爷’,是张义潮的侄子,也是张家怀字辈中硕果仅存的人物,同时还是沙州南阳张家的族长,张昭的堂祖父。 得了!张昭叹了口气,这一圈子人,全部是亲戚。 不过曹元忠这么一搞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就是众人纷纷把掏出来的短刀和长匕首收了回去,工具炸弹人曹元深也从极度恐惧中回过了一点神。 谷洝 张昭看了看曹元忠,又看了看大厅众人的样子,知道今天的事有些麻烦。 原本他是想直接控制住这些人,然后把曹元德、曹元深两兄弟拿下,再扔出一些好处安抚。 他带回来了几百万贯的财货,大不了就用钱收买,再加上岳父曹元忠和半个岳父慕容归盈的支持,直接夺过归义军节度使的位置。 但现在看来,大殿内的众人,包括他外祖宋同光和昔年西汉金山国大将罗通达。 这些人当年都在一定程度上逼迫了他父亲张承奉退位的,对于张昭这个沙州张家唯一在世的嫡系血脉,都还有些抵触,毕竟他们当年的行为可以称得上反叛。 对于张昭来说,这场政变导致父亲郁郁而终,兄长惊吓病亡,自己被困在敦煌十几年,不管从哪方面看,他要对屋内众人报复,都是顺理成章的。 所以在一般人的心中,不管他张昭怎么说,就算他现在承诺绝不追究二十几年前的前尘往事,这些人也不会信。 你现在不追究,那以后想起来了呢?原罪可不是那么好洗清的。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只有启用第二套方案了,归义军节度使的权力基础是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血脉继承,这个张昭有,第二个就是打通甘凉、连接故国的大义。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打通甘凉、连接故国的大义,已经不现实了。 历史上也只有张昭的曾祖父张义潮和堂祖父张淮深两任节度使做到过,就连‘中兴之主’曹议金,也就是打破了甘州,再也无法东进。 那么如果把打通甘凉、连接故国降低下标准,变成击败宿敌甘州回鹘的话,现在就正是时候。 因为甘州回鹘如果得到天公主李氏的死讯,必然就会派军西进,而两家因为肃州,早就矛盾重重。 今年五月,归义军左马步都虞侯梁幸德受命出使后唐,实际上就是去替节度使衙门做生意,归途的时候在甘州城中被杀害,所携财货尽皆丢失。 呵呵!归义军的马步都虞侯,带着数十兵卒,能在甘州城中被杀,而且还找不出是谁干的,那么谁有能力干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嘛! 就算没有天公主李氏被杀,恐怕双方的争斗也已经不可避免了。 历史上双方的这次大战是曹元德主持的,双方各自征发了数千兵马,进行小规模接触后,感觉占不到便宜的甘州回鹘退回了肃州,就偃旗息鼓了。 但那是历史上发生的事,对于现在的归义军众人来说,他们肯定不知道这场看来即将爆发的大战竟然会如此虎头蛇尾。 所以张昭要做的,就是代替曹元德去打这场与甘州回鹘的大战,这样法理与道义就都握在他手里了。 当然,他不可能就带着本部兵马去跟甘州回鹘开战,那样的话,估计他今天刚出敦煌城,下一步他就会被这些老家伙给卖了。 “二郎,把你二...呃!二表兄放开吧!我送你出去!” 曹元忠对着张昭说道,随后又叹了口气看着兄长曹元德。 “让二郎去肃州吧!肃州龙弘数次来报,有达旦人袭扰草场,又有甘州人伪装下肃州之民屡次挑衅,让二郎去肃州,正合适。” 曹元忠算是为张昭使出洪荒之力了,硬是在已经龟缩于瓜沙的归义军中找出了半个肃州。 目前的肃州被一分为二,归义军和甘州回鹘各控制了一半。 被归义军控制的上肃州,还有几万人,只是一直因为军力不够,统治并不是很稳固。 但张昭是带着军队来的,应该可以控制得住,说不定还能吞下整个肃州,到时候张昭也就有立足之地了。 不过张昭当然不会去肃州,但他也不会直接拒绝,这可是岳父提议,还是向着他的,直接拒绝,就会显得张昭太不知好歹了。 于是张昭诡秘一笑,决定换个方向突破,“肃州虽好,然却面临甘州回鹘的威胁,赶不走甘州人,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不如这样,这次甘州西进,就由我张昭去对付,也算报了当年他们逼迫某父亲的大仇。 某的要求也不高,诸位都是归义军的柱石、耆老,只要各位长辈现在将家中尚武的丁壮都交给某,甘州猃犹,就由某一力承担了!” 大殿内众人脸色顿时就精彩起来了,张二郎这是要用他们家族中的年轻一辈为质啊! 而且在座家中的年轻一辈大多在衙军中任职,他们被张二郎拉走,归义军的最少一半的常备军力,就成张二郎的了。 到时候上了战场一混编,搞不好就被控制住了,而且还可以用这些年轻人来威胁他们,谁敢扎刺,儿孙的命还要不要了? 张昭脸上浮现出了几丝得意之色,他有五千人,控制几百千余归义军衙军,完全可以做到。 而且都是年轻人,大不了直接用钱用胡姬收买,还可以用建功立业激励,张昭完全有信心收服他们。 到时打完甘州回鹘,直接就回师瓜州,再来一次逼宫,也能顺顺利利的把曹元德给赶下台。 所有人都知道张昭的盘算,但又没有好理由来反驳,其实也不是没有,而是不能反驳。 因为张二郎现在还扣押着他们呢,不给好处,人家能放了他们? 可他们又不能答应,因为答应了,也就是饮鸩止渴而已。 可是不答应,真的要在这庆熙宫大殿中,把归义军所有的高层,全部送上西天? 尴尬的沉默中,一个老神在在声音响起。 “我要是张二郎君,就绝对不会选肃州,也不会选归义军,世间自有好去处,何必拘泥于此尺寸之地?” 说一下吧! 看你们喷的我嗷嗷叫,好吧!提前解释一下,老虎确实改了一下大纲,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bug。 书友们看主角在安西和河中大展拳脚,应该意识到了,主角实际上只是负责了军事上,至于后勤,粮草谁提供?甲械刀剑箭矢谁提供? 定然是于阗李圣天全力支持的结果,一两万大军的后勤补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没有于阗金国六七十万人口的规模做支持,主角根本不可能随便出动一万多人征战的。 所以在于阗,咱不能说功劳都是张昭的,李圣天所提供的支持,也是非常重要的,李圣天与张昭,这对舅甥是互相成全的关系。 至于于阗双头鹰会不会导致这样那样的问题,嗯!这实际上根本就不重要,主角是要当中原皇帝的,中原搞定了,西域再乱,能有几万天兵摆不平的事? 那么既然本书要尽量写实一点,估计大家也是跟我一样的要求,那就涉及到一个有些头疼的问题,归义军的瓜沙二地实在太小了,这点人和地,不但无法征调出一支大军,甚至就连主角目前的五千军队,也养不活。 有书友会说,主角不是从萨曼波斯和印度勒索了那么多钱回来吗? 可是金银不能吃啊!它要有商品在,才能发挥出作用啊! 就归义军这点体量,加上五代的亩产,那是有钱也买不到多少粮食。 至于说从于阗要来支援,咳咳!这可是两千多里啊!其中大半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根本无法支援。 还有人会建议找行商买,呃!甘州回鹘正好恰在东边,他能轻易让粮草物资大量运到归义军的地盘上? 当然,要是不考虑这些因素,我也可以写张昭军队如何无敌,如何三两下就打垮了甘州回鹘,但总是老虎总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这是历史类,不是都市系统神豪也不是仙侠,现实就是,军队必须吃饭,打仗打的是后勤,老虎自己做过最少七八次推演,以归义军的人口规模,打下甘州回鹘,是极低的概率。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难题,老虎给出了个解决方案,就是立足之地不在归义军,张昭实际上要去的地方,是凉州!正好此时有个天赐良机。 这样一来,书友们所担心的,实际上就不存在了,因为我们不在瓜沙,也不在肃州,而是要去凉州! 本来想给你们来个转折,没想到你们代入的比我还快!看来以后老虎还是少些这种谜语人情节吧! 最后再说说进城的事,书友们不要把归义军想成一个多大规模的军事实体,实际上归义军很小。 如果不算慕容家控制的瓜州,归义军目前在曹氏实际掌控下的沙州,仅仅只有不过十二三万人。 这在后世,也就是个大点镇的规模,别看归义军有王有宫殿什么的,实际上只是个乡下土豪的规模。 谷拭 这种规模的军事实体,就算是内斗,也激烈不到哪去。 以前归义军内斗人头滚滚,那是因为当时归义军还有大半个河西,不像现在困居瓜沙。 而且随着地盘的缩小,圈子也缩小了,整个归义军上层,是蜘蛛网般全是亲戚套着的。 别说曹元德不想杀张昭,他想杀,也没几个人支持他,更别提张昭还有几千大军,甘州回鹘很快就要攻打。 最后再说下曹元德这个人,他能力很一般,身体也不好。 历史上他今年继位,结果一年节度使都没当满,就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退居幕后。 这从敦煌莫高窟碑文中就看的出来,937年以后,关于曹元德,几乎都是祈求神佛保佑他身体的,最后还是当了不到四年节度使就去世了。 要这样一个行将就木,实际上更是个老好人的‘犬子’,下手干掉张昭,他自己那关就过不了。 要是曹议金在,张昭进敦煌就是在找死,但是曹元德和曹元深,就不同了。 更别说,三兄弟中曹元忠可是张昭的双重岳父,还要顾及李圣天。 而且,李圣天的女儿还有一百于阗武士在宫中,曹元德哪还敢惹起一场火并。 杀了张昭,他儿子曹延明杀不杀?他弟弟曹元深是不是准备粉身碎骨? 至于杀了曹家兄弟,快刀斩乱麻什么的,大家代入想一想,家事,家族亲友间的事,哪有能快刀斩乱麻的时候? 这种情况,主角怎么可能粘上曹家人的血?这个主角不是朱温,秦宗权那种模板啊,这样一通乱杀,曹操和李世民都做不到这么狠毒吧! 好了!也说了这么多了,如果确实有书友觉得这个坎过不去,那也没办法。 你们能来订阅,这都是彼此的缘分,缘分没了,也没法强求。 如果觉得只是有点不舒服,大家那就尽量克服下,就当主角开了个挂。 最后跟大家说下,老虎这几天有个堂兄家过白事,到时候肯定要去帮忙,估计最近哪天肯定要请个假,那咱们老规矩,欠更下周二或者周三,六更补起来。 第264章 命运之地-凉州(二合一) 张昭寻声望去,一个身穿月白色圆领袍,头戴金丝网巾,双手背在身后的男子慢悠悠走了出来。 此人身姿挺拔、剑眉星...呃!不对,这双眼睛是真不好看。 细长细长的,显得有些妖异,又有些充满了某种渴望的奇特感觉。 只看这双眼睛,你一瞬间就能想到很多人物,什么陈平、李儒、贾诩之流的。 男子看见张昭看向了他的眼睛,顿时脸颊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双眼睛生的不好,可这特么是妈生爹给的,难道还能说不要就不要? 要不是这双眼睛减分,以他的出身和才学,怎么到现在还会四处游走流浪,早就高官厚禄了。 不过张昭也只关注了一下,就移开了视线,作为一个穿越者,相由心生什么的他信一点,但也不会像这个时代的人那么深信。 况且,处于后世资讯爆炸时代的人,哪怕是青春期的男孩,也能举出几个君王因为相貌或者其他原因怠慢雄才,最后悔之莫及的事情。 可以说,一个从后世来的人,哪怕他就是个高中生穿越来,也能像模像样的摆出一个虚怀若谷能容人的贤君形象,这就是教育与资讯到位的结果。 更别说在网文中,这种莫欺少年穷,不要以貌取人的装哔翻转打脸套路都看腻了,谁还学不会两招呢。 所以,张昭没有过多关注这双眼睛,脸上也没出现曹元德第一次见时,那种惊诧和不安的神情,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恢复如常了。 “还未请教足下高姓大名?不知有何见教?” 张昭拱了拱手,很自然的发问,他要看看对面这个直差拿着把羽毛扇,就能装出一副诸葛孔明模样的人,有什么见解。 “在下河东道河中府绛州人裴远,出自闻喜裴氏!” 裴远拱了拱手。对于张二郎刚才的表情,他很满意,这是第一次有上位者见了他的眼睛,没有露出不喜脸色,还能彬彬有礼的。 ‘哐!嘭!’ 下一秒,裴远就发现他看错人了,因为话音刚落,一个硕大的陶罐就砸到了他头上。 陶片在他额头上飞溅了出去,裴远没感觉到痛,只觉得晕乎乎的。 眩晕过后,温热的感觉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裴远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就坐到在了地上。 “就他妈你叫裴远啊!” 恍惚中,裴远听到了来自张二郎君的咆哮。 ‘嘿嘿嘿!’但他没有害怕,反而充满惊喜地咧嘴笑了起来。 “打得好!打得好!张二郎君果然胆大心狠,已然身如浮萍,还敢在此大殿中猛然发难!” 咦?这是个什么玩意?打得好?凭你也要冒充镇关西? 不过嘛,张昭可没忘记这个裴远是说了什么话引起他主意的,他慢慢走过去,拎起了这个鲜血流了满脸,但仍然在皈依大笑的家伙。 “现在,我倒是有点兴趣了,你刚才说,何必拘泥于此尺寸之地是吧? 那里说说,何处天地宽,说得出来,你就能活,说不出来,今日你就是第一个投胎的。” 张昭一半是期待,期待这家伙真是个有才能的,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解局。 一半是想立威了,屋内人估计还以为他不敢动手,那这个跳出来的裴远,说不出来个一二三的话,不就正好是吓猴的那只鸡? 一边问,张昭还扯过身边一个吓坏了的粟特中年人,直接用匕首把他的衣角切下了一大块,慢悠悠的给裴远擦起了脸上的血渍。 温柔的如同一个兄长一样,好像刚才把人砸的头破血流的不是他。 “慢慢说,别怕,我给你止血呢!这伤口不大,死不了人,别影响了你的思路!” 不过,张昭这个有些心狠变态的举动,倒是很合裴远的胃口,他嘿嘿一笑。 “我果然没猜错,张二郎君就是个脸黑心狠的枭雄,自某到瓜沙,余着碌碌不足为谋,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了!” 张昭默不作声的又拖过一个陶罐,右手狠狠捅了捅裴远的伤口。 “赶紧说,别想着这时候还装哔抬高自己的逼格,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裴远看了一眼张昭手中硕大的陶罐,本来还想放个大招嘲讽下众人,凸显他们有眼无珠与蝇营狗苟。 不过头上实在有些疼,他不敢乱说了,当下直接站了起来,还整理了下血迹斑斑的衣裳。 “仆敢问张二郎君,你在安西之地为金国大王打下了偌大家业,北击回鹘、东破波斯,据称拓地千里,收服各族丁口以百万计,为何非要回到瓜沙二地来?” 张昭站起了身来,从曹氏兄弟就看得出来,这里的人只是知道他在安西干了好大事,但具体多大,他们是不知道了。 可是连离得如此近的归义军上层,都不是太了解他张昭在安西干了什么,一个河东道的中原来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肯定调查过自己。 而大殿中的众人,包括曹元德和曹元忠,都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神情看着张昭。 特别是曹元德,他很想出来指着张昭的鼻子,问他是不是有病? 拓地千里,有民百万的大金国副王你不当,偏要回瓜沙二州这百里之地来抢位子,怎么想的? “张某之所以要回来,当然是要夺回我张家的家业,此地虽小,但是张某的祖业,是我龙舌张家几代人血战得来,岂能不收回?” 这是张昭第一次确定的说,他回来就是为了拿回张家的基业。 “二郎君想听仆的真话,难道就不该说句真话吗?” 裴远鼻孔一缩,头昂的高高的,他可不认为张昭回来,是为继续当个仅有瓜沙的归义军节度使。 “好吧!”张昭吸了口气,“某回来,是为了为父报仇,昔年甘州回鹘辱我先人,今生定要踏破甘州,让药葛罗仁裕跪下叫耶耶!” 药葛罗仁裕就是此时的甘州回鹘可汗,众人一想,这也能说得通。 当年甘州回鹘打到敦煌城下,逼迫张昭的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签订了屈辱的城下之盟。 张承奉被迫认甘州回鹘可汗为父,这就是著名的天子是子,可汗是父。 确实丢人,他妈的,大殿众人都感觉脸上无光。 张昭也一样,这比石敬瑭认契丹人为父还早了几十年,这也是张家在归义军内部失去道统,张承奉被迫下台的最主要原因。 张义潮是用打通甘凉、连接故国为道义就任河西之主的,张承奉认了甘州可汗为父,张家的道统法理,就完全破碎了。 若是张昭现在回来,就是为了打破甘州,吞并甘州,洗刷耻辱,重振甘州,乃是大孝!更理所当然! 众人看张昭的眼神,终于没那么抵触了,这张二郎有这番心,也还算个汉子! “二郎君,你还是没说实话!大丈夫,何必藏匿心迹!” 裴远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随着摇头,点点鲜血洒了一地,看起来极为疯魔。 “那某就告诉你!”张昭咬了咬牙,“某之所以放弃安西、河中的一切回来,就是因为我要当第二个太保公,打通甘凉,坐拥河西,窥视陇右,成就霸业!” 卧槽!大殿中的人,顿时对张昭的印象又不好了。 因为当年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就是这么想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最后落得郁郁而终,这张二郎,怎么也这样? “哈哈哈!果然如此!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张二郎君,窥视陇右说得好!” 裴远兴高采烈的拍着手掌,状若癫狂,窥视陇右之后的下一步要干什么,不就是不言而喻了嘛! 想到这,裴远整了一下衣服,对着张昭行了一个顿首大礼,随后跪坐到了满是血迹的地上。 “二郎君,瓜沙二州,民不过二十万,城不过大小五六座,若是没有商路支撑,早晚埋于黄沙之中。 说这里是尺寸之地,还是高估了,放在中原不过就是个上州。 况且此处实力盘根错节,这二十万民之利,早已被大殿中人蚕食殆尽。 二郎君若是想成就一番大业,没有五年的时间,绝不可能理清内部,统一人心。 而就算统一了人心,此二十万民众能出兵几何? 就算你天纵英才,以二十万吞三十四五万,没有十年时间,能吞下根基深厚的甘州回鹘药葛罗家吗?” 张昭也很正式的在裴远面前与他对坐,只从这人的对他的了解以及口才见识来说,应该确实是个有本领的人。 对于有本领的人,张昭肯定要尊重,而且他也正好缺少一个知道凉州以东情况的人。 “以二十万吞三十四五万,还是血海仇敌,十年时间,还算是快的。” 虽然张昭不认为他吞一个甘州回鹘需要十年,但是没必要在这里吹牛,是以很干脆的承认的裴远的推断。 “十年下甘州,再用十年下凉州,十年又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况且当年二郎君祖上太保公天纵英才,内有吐蕃内乱,外有小太宗之称的宣庙重振大唐,方才能用二十年时间归附河西六郡。” 说着裴远十分嚣张的手指曹元德等一众人,“如今中原动乱,难以为援,回鹘不似吐蕃,他们称中原为舅,以甥男自居,中原朝廷根本没有对付他们的必要。 同时归义军坐困愁城,碌碌诸君皆以失去祖先之豪情,只想保住富贵,毫无开拓之心,二郎君用二十年真能归附河西吗?” 这是个真有能力的人!张昭瞬间做出了判断。 能把张义潮当年之所以靠着振臂一呼,仅用二十年就归附河西说明白,又把如今归义军颓势说清楚的,绝对是人才。 “龙舌张家张昭,请教先生,我如何才能再展太保公之志,光大归义军呢?” 张昭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袍,在这气氛尴尬又诡异的大殿中,向裴远一揖到底请教了起来。 大殿中的所有人,不管是曹氏兄弟,还是张昭的外祖父和堂祖父以及其他亲戚,或者罗通达等人都愣住了。 这画面,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啊! 一群人上了年纪的老家伙聚在一起警惕的看着张二郎,炸弹工具人曹元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极为尴尬和恐惧,曹元德和曹元忠面面相觑。 而在满是碎陶片和血滴的地板上,张二郎提着一个陶罐,与一个身穿月白色圆领袍,头脸血糊糊的人相对而坐,正在一板一眼的表演者隆中对。 曹元忠突然狠狠揉了揉眼睛,这个世界,太他妈疯狂了! 。。。。。 谷牦 “远,飘零半生,从未得一方诸侯屈尊降贵垂询,感激莫名,二郎君观裴某,是何样人等?” 大殿中,河西版‘隆中对’还在继续,裴远双手一拱,反问起了张昭。 张昭知道裴远并不是在问张昭怎么看他,而是在向张昭要待遇,也就是说,他裴远拿出胸中所学之后,能得到什么待遇。 张昭淡淡一笑,“裴舍人若是能让张某成就祖先太保公基业,愿拜为长史,年十万钱,若是先生缺一二添香红袖,萨曼波斯王室之女,某双手奉上。” 当然,这个萨曼波斯王室女肯定不是小萝莉塞菲叶和她妹妹泰丽雅,而是纳斯尔二世的其他孙女。 当时占据布哈拉之后,哈米德王子处死了他七八个兄弟,这些个兄弟的后妃的女儿,都被张昭打包给带走了。 回安西的时候,李圣天和于阗勋贵,以及他手下的大将比如阎晋等人分了几个。 剩下还有两名姿色上乘者,是张昭专门留的,就是要用来拉拢裴远这样的人,假如他真有才的话。 “真是波斯王女?彼国可是河中盛国!”裴远咕咚的咽了口口水。 哪怕是不好色的人,听到波斯这样大国的公主王女,那也要心动不已的。 这可是大国王女,更别提裴远这样的年轻人,哪有不好色的。 “吾击破布哈拉、撒马尔罕如探囊取物,裴舍人如果早日与某相识,到可以和某一起纵横安西、河中。 彼时天兵大至,群胡束手,予取予求,不过一二波斯王女,何足称道!” 什么叫凡尔赛究极体,这就叫凡尔赛究极体,张昭淡淡一席话,说的整个大殿中的男人都心驰神往。 虽然说起来不太文明,但雄性通过战争夺取其他雄性的伴侣,这是刻在基因中的驱使。 哪怕在后世也不少,只不过从单纯战争变成了更加全方位的争夺而已。 “惜乎!惜哉!某若是不去徐东海处蹉跎时日,定然可以追随二郎君西行!” 裴远一脸的后悔莫及,当初就不该听信传言,以为徐之诰雄才大略跑到杨吴去。 结果东海郡王徐之诰麾下大臣排斥异己,徐之诰也见他不喜,白白浪费了时间。 “现在也还来得及,裴舍人还是快说说你的妙计吧,大殿中诸位尊长,也还等着听君高论呢!” 张昭看了一眼裴远,意有所指,你要真有才学,就最好快点说点实在的镇住他们,老子这可是在搞绑架呢,抓紧点时间。 “那好!仆为二郎君选的开阔之天地,就是凉州!二郎君既然有数千虎贲,又有雄踞河西之志,何不直接去往凉州? 凉州乃河西重地,大唐时更是天下第一重镇,此刻尚有各部生民八十万人,城高墙厚,若是能占据凉州,全局就活了,区区甘州回鹘,旦夕可下。” “你这狂生!不知天高地厚,这里谁不知道凉州好?要是数千兵马就能打下凉州,还用得着你说?耶耶们早就去了,你怎么不叫张二郎去长安做天子呢?” “就是!以为你颇有才学,没想到竟然是个好做狂妄之言的狂生!” 张昭还没说话,大殿中就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个个都笑裴远异想天开,归义军的后人还有不知道凉州好的道理? 当年归义军两度据有凉州,都是最强大的时期,不过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指望瓜沙二州的这点兵力,肃州都拿不回来,还谈什么凉州? 裴远毫不在意大殿中众人的嘲笑,反而把头昂的愈加高了,他忽然伸手从胸口拿出来一卷绢帛的文书,随后高高举起,脸上鄙夷之色更加浓厚。 “二郎君可知这是何物?”裴远满脸得意之色的问道。 “未知!”张昭摇了摇头,心说这总不可能是后唐朝廷封他为凉州刺史的圣旨 “此乃大唐河西军节度留后,凉州刺史李公讳文谦的求救书信。 凉州嗢末骚乱,豪族侵夺河西节度之权柄,李留后命在下持手书前来求援,谁能率大军克定嗢末诸部,可为河西衙前兵马使。” 众人都被这个消息震麻了,原来这裴远来敦煌是背负了使命的。 可是,众人的眼神更不信任了,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李文谦是朝廷所封的封疆重臣,他要寻外援,怎么会跑到敦煌来? 不说直接向朝廷上书,就是临近的朔方、雄武、彰义三个节度使,随便哪一个都比归义军要近,也比归义军实力要强。 不过,张昭心里一动,因为他知道,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后唐灭亡就在今年。 现在已经二月,最多还有三四个月,中原就会乱成一团,凉州比敦煌离中原近得多,很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裴远长笑一声,对着四周团团一揖,“诸位应当知道,如今凉州城的守军,就是当年前朝调遣而来两千五百郓州天平军后裔。 前年(933)天平军都虞侯孙超遣麾下大将拓跋承谦入朝,明庙遂任命孙超为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 张昭点点头表示知道,当年张义潮夺取凉州之后,朝廷生恐归义军势力做大,从郓州调来了天平军两千五百人驻守凉州。 自此之后,这些兵将在凉州繁衍生息,是此时凉州汉民的主体,凉州城目前也掌握在他们手中。 “但诸位可知,孙超此举实际上是为了压制本地汉番合流。 凉州自从中原朝代更替之后,没了朝廷方面的支持,天平军只能勉强掌握半个凉州城,凉州最大的势力,是嗢末各部。 嗢末人有七八十万之多,天平军及本地汉人后裔仅仅三万余。 天长日久,城中各汉民,逐渐被嗢末风俗所染,说胡话、行胡礼者愈多。 孙超为压制此风,遂决定向朝廷遣使请求任命,想依靠朝廷之威,压制本地嗢末。 但朝廷册封天使刚走,李留后就联合心怀不满的嗢末人和城内同样没在朝廷册封中得到好处的兵将,袭杀了孙超全家。” 曹元德皱了皱眉头,作为一方之主,他当然从心里讨厌李文谦这样的人。 “可是这李文谦最后不也接受了朝廷官职吗?” “这就是李留后今日要寻求外力帮助的原因,三年前他袭杀孙超后,突然发现,他也需要借助朝廷,来威慑麾下躁动不安的嗢末人了,于是接受了朝廷的留后一职。 而且袭杀孙超后,李留后一点好处也没分给嗢末人首领不说,反而在这些年借助朝廷的势力打击嗢末各部。 现在凉州内外,汉民与嗢末各部势同水火,随时会爆发争斗!” “那李留后也应该向朝廷请援啊!有朝廷在,嗢末杂虏,安敢生事?”曹元德继续问道。 这时候大殿中气氛已经大为缓和,虽然众人心情还是有些紧张,但都觉得,要是张昭愿意去凉州,倒是非常不错的一个选择,至少可以避免归义军的内部火并。 “朝廷!”裴远苦笑一声,“朝廷恐怕如今自身都难保了! 今上是杀弟继位,本就根基不稳,中原的武夫们,可不是诸位麾下的士卒,他们袭杀上官,动辄哗变乃是常事。 今上继位后,骄兵悍将自持拥立有功,朝廷根本不能制。 更有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卢龙节度使赵德均等封疆重臣皆有二心。 特别是石河东,让今上夜不能寐,朝廷哪来的心思管凉州的破事! 更别提求救灵武了,灵武节度使张从宾早就想染指凉州,请他们无异于引狼入室,除非李留后想现在就丢了小命。 而彰义军使则出价两万贯,方才愿意派兵,李留后要是舍得财货,哪还有今日之困?” “哼!”张昭冷笑一声,“凉州李留后擅杀上官,又苛待治下之民,引得凉州将乱,坐困愁城还舍不得财货。 他可以说是已经毫无权柄,区区一个擅封的节度衙前兵马使,是想白使唤人吗?” 裴远站起身来,满脸热切的对着张昭一拱手。 “事实确如二郎君所言,但是,对于曹使君等来说,千里奔赴凉州,不仅仅是会被李留后白使唤,更是取死之道。 因为凉州的变乱,不是几千兵马就能压得下去的,没有过人的本事,压不住周边的嗢末人,迟早把自己搭进去。 但对于张二郎君你,就完全不一样了! 仆在凉州,就听安西行商提及过二郎君大名,阁下既然有纵横西域,拓土千里之能,收复区区凉州嗢末,当也不难。 二郎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凉州嗢末大部本是陇右将士后裔,昔年陷入吐蕃之手,被迫成了奴军。 此后凉州虽然收复,但朝廷忙于与二郎君曾祖张太保公争权,根本就未抚慰,也没有丝毫优待,使他们心中怨恨更深,其后黄巢之乱,更使他们不知朝廷。 但仆这三年来走遍凉州,结识了许多嗢末头领,以仆观之,许多嗢末人还记得自己祖先来自何处,有些部落还能通晓汉话。 只是不知大汉威仪,不知番汉之别而已,若是现在有人去引导他们,尚可扭转,要是再过三五十年,那就真是无可奈何了。 凉州城中,尚有汉民三万,弓马娴熟者,不下两千。 虽然他们习俗已经与嗢末人趋同,但还认自己是汉人,若是有人能善待他们,引导向上,当大有可为。 除此之外,以河西节度使院押衙刘少宴公为首,都知,六曹文武官员,皆不肯没于胡尘,若是能有将兵数千之雄主至,皆肯效死命。 二郎君现今只要有数千兵马至凉州,此宝地,就是你的了。” 张昭猛然站了起来,凉州!凉州!太诱人了啊! 这可是加上周边吐蕃和党项人足足有接近一百万人的大州,归义军的瓜沙与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裴远说的也没错,以归义军的体量,打甘州回鹘都要以十年计。 因为这不是汉人之间的内斗,只要打垮了敌军主力,平民不难收服。 归义军与甘州回鹘是生死仇敌,有血海深仇,不打到一方彻底完蛋,根本不会结束。 但要是他去了凉州,将嗢末人引回正道,光是八十万嗢末人中就可以抽调出上数万大军。 这些人历史上在潘罗支带领下,直接搞死了地斤泽战神李继迁。 后来的角厮罗也是狠角色,他们能跟西夏打的有来有回,战斗力绝对没的说。 加上此时郓州天平军的后人也还在,这数千汉兵战斗力也不可小觑。 只要自己能进凉州城,鸠占鹊巢把李文谦挤走,等到石敬瑭建立后晋之后去请封,名义就有了。 其后就可以慢慢对付甘州回鹘,甚至慢慢侵吞朔方、雄武、彰义三节度使的地盘,等到后晋灭亡,就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若是窝在瓜沙,远离中原,等他打到凉州,郭荣都特么站稳脚跟了,那时候还争个屁的天下,这凉州,必须要取。 不过也不能轻易就走,曹氏兄弟以及大殿中的各家族老,总要表示表示才行吧! 嘿嘿! 第265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万字大章) 大殿之中,当裴远提出让张昭去凉州的时候,形势实际上已经比较缓和了。 张昭的外祖父宋同义在大舅宋善通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张昭身边。 沙州宋家的祖先,是当年张昭祖先张孝嵩任沙州刺史时的推官,祖上的情分,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开元年间,双方历史上也是联姻了不知道多少次。 对于张承奉这个女婿,宋同义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张承奉实在是有些不靠谱。 他娶宋家女不过只是为了拉拢宋家,好推行他东征西讨,重现归义军雄风的奢望。 但宋同义,却早就看清了现实,归义军连续经历张淮深、索勋、李氏掌权和张承奉夺位四次血腥内斗之后,早已不是以前的归义军了。 这四次权力交替,都发生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除了张淮鼎外,张淮深、索勋和李氏三子,都是以几乎是全家男丁被杀绝为结束的。 这样严重的内斗,极大削弱了归义军的实力,更重要的是,打击了归义军的心气。 张承奉上位之后,还希望下面人跟着他重新归附河西六郡,但实际上已经没人还相信,归义军能再次兴盛了。 而且就算兴盛起来了又如何?继续下一次血腥内斗,搞不好就全家被杀吗? 是以,当年张承奉被迫认甘州回鹘可汗为父之后,宋同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跟着曹议金,就把自己的女婿赶下了台。 但对于张昭,他不一样,女婿没有血缘关系,但外孙子可不一样。 而且这外孙子还这么有才能,更重要的是,他是张义潮唯一在世的血脉了。 “使君,请撤去外面的甲士吧!二郎是太保公唯一的血脉,我们这些瓜沙唐儿,没有太保公恐怕现在都还在给吐蕃人为奴,老夫行将就木,势不能眼见太保公绝嗣!” 说完,宋同义拍了拍张昭的肩膀,“让你的人把曹二衙内放开,咱们瓜沙唐儿只有这区区十几万口,再自相残杀,恐怕就得族灭了。 你心中若是还有气,外祖可以告诉你,当年逼迫你耶耶白衣天子退位的两个领头者,就是令公大王和外祖,你要是能狠下心把我们两都杀了,那就来吧!” “二郎,那都是二十几年前就旧事了,当年谁也没想要你耶耶的性命,大家只是不想被他带入地狱之中,因为我们早就没有归附河西的能力了。” 外公宋同义话音未落,张昭的阴家舅姥爷也走了过来。 话是这么说,事实也是这么个事实,但张昭心里憋闷的厉害。 他死了父亲,张家丢了权柄,难道就这么两句话就可以揭过呢? 再说了,自己搞了这么大的动静,什么补偿都没有,就想让自己走人,当下他把脸色一沉,说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两位尊长失去了女婿和外甥,还能如此轻描淡写,看来养气的功夫一定是到家了的。 但孙儿不行,二十几年前那场政变,我失去了父亲和兄长,不是两句话就可以揭过的。” “二郎君,你...你母亲来了!”正要还讽刺几句,结果曹延明一脸古怪的跑了过来。 张昭猛然松了口气,他最重要的倚仗,终于来了! 看来他这三表妹天圣公主的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开门!二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咱们今日一并说清!” 张昭神色轻松的冲曹延明挥了挥手,随后看向了一直摁着曹元深的马杀才,“把我二表兄也放开!” 曹延明和马杀才面面相觑的看着张昭,甚至要以为张昭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现在打开门,放开人,他们还能走得出去吗? “快去办!磨蹭什么!”张昭敲了敲曹延明的脑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示他没有昏了头,让曹延明赶紧去开门。 沉重的吱呀声,仿佛打了在了众人的心头上,从张昭闯进来用曹元深身上的那种能爆开的恐怖木筒威胁众人开始,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近在眼前的血腥内斗,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大殿正门打开的声音,听在他们耳中,就像是希望的号角一样。 众人抬头向门口看出,黑压压的甲士,簇拥着四个女人走了进来。 最右边的是一个容颜略显苍老,但身姿挺拔,气质高贵的女人。 她和最左边的一个女人,穿戴者样式差不多,带有安西风格的华丽王后袍服。 看面相都也带着大量的胡人长相,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这位,几乎是完完全全的胡姬。 中间两个老妇一副汉人长相,穿着敦煌老妇人常穿的褐色袄裙,他们两都已经非常苍老,甚至有一个还是被人推进来的。 “昭儿!不要纠结与你父亲的死,在为了保全敦煌,认甘州回鹘可汗为父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一个骄傲地如同苍鹰般的男人,是接受不了这份屈辱的! 你要报仇,不应该找曹议金,更不要找曹元德这样的傻小子,应该去找甘州回鹘药葛罗家!” 直呼曹议金的名字,喊张昭为昭儿,说曹元德是傻小子,还能如此评价张昭父亲张承奉的,只有一个女人可以这样。 那就是张昭的嫡母,李圣天的如母长姐,于阗金国奉天长公主! 而在奉天长公主身边,同样带着明显胡人血统的,就是李圣天和曹元忻的三女儿,于阗天圣公主。 而被她们娘夹在中间的两个老妇更不得了。 左面的年轻一点的,是归义军第二任节度使的张淮深的女儿,第三任节度使索勋的儿媳,曹元德的和曹元深的嫡亲妗娘。 年纪老一些,坐在一辆四轮轮椅车上的老妇身份更不得了。 她身形佝偻,头发稀疏的只能用一块纱巾包裹,脸上皱纹如果沟壑般纵横,唯有一双看不出悲喜的眼睛闪烁着亮光。 老妇生于大唐宣宗大中四年,即公元850年,也就是张义潮振臂一呼开始反抗吐蕃统治的第二年,今年已经八十六岁高龄。 她就是张昭的亲姑奶,大英雄张义潮的第十四女,前归义军大将李明振之妻,整个归义军到目前为止,唯一还活着的张义潮子女。 他们身后跟着的甲士,隐隐以一个穿着皮甲的女子为首,女子还冲着张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正是曹三娘子。 按照张昭对她的指示,曹三娘子带着三十甲士分批进入了敦煌城。 随后汇合天圣公主的一百于阗武士,在张昭进入庆熙宫后,直接去将张昭的嫡母奉天公主接了出来,最后用曹六郎曹延禄的身份,进入庆熙宫。 这就是张昭的自信的最重要底牌,当他把曹元德和曹元深兄弟扣住之后,曹家可以说事实上陷入了群龙无首。 唯一还说话惯用的两人,一个是曹元忠,一个曹延禄。 可这两父子,根本就不会对张昭下手。 曹元忠是张昭的双重岳父,曹延禄则更特别,他是张昭的表妹夫,张昭又是曹延禄的姐夫加妹夫。 曹元忠父子会倾向谁,根本就不用猜,这也是曹元德在最开始要把曹元忠全家给关起来的原因。 从这也可以看出,曹元德根本没有搞政变的能力和手段,曹元忠被关起来之前,曹延禄已经提前跑出去了,而他又不敢把于阗天圣公主关起来,简直处处是漏洞。 “母亲!”张昭大喊一声,就在原地跪下了,大殿众人向外看去,门是开了,可他们还是不敢动。 因为外面的甲士,全部是黑压压的于阗武士,曹家群龙无首,守在外面的节度衙军,直接被曹延禄给安排到宫外驻守去了。 曹延敬和曹延禄两兄弟,就是归义军节度衙前正副都虞侯,曹延敬在大殿内,外面的曹家武士,就只能听曹延禄的指挥了。 “我的儿!抬起头来,让母亲好好看看!” 奉天公主飞快走上几步,随后轻轻将张昭拦在了怀中,泪珠就开始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果是张家的好男儿,和你耶耶真像,不过你比他有出息,听说你在安西为于阗拓土千里,成了安西第一盛国,你舅父应该高兴坏了吧?他身体还好吗?” 奉天公主捧着张昭的脸,眼中射出了无限的怀念,自从十几岁时离开后,已经快三十年没回去过了。 张昭也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下嫡母奉天公主,年华早已逝去,她已经从张昭幼时印象中那个安稳的怀抱,变成了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了,稍显胖乎乎的脸,竟然跟李圣天有好几分相似。 “舅父天子身体好得很呢!孩儿离开时还对我说,等到政事不那么忙了,一定要派遣全副车架,接母亲回于阗住一段时间!” 奉天公主听完,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离家二十载了,昭儿也已长大,此间事了,我确实该回于阗一趟!” 说完,奉天公主又看着张昭,放低声音说了句,“一会你去看看你娘亲,别怪她,她被吓坏了,躲到佛堂为你祈福去了。” 奉天公主口中的娘亲,自然就是张昭的生母宋氏,一个胆子非常小的妇人。 张昭本来也想把她接出来,但看来是宋氏自己躲起来了,或许还是当年政变的阴影对她刺激太大。 “曹元德,你还不下来?你父亲还未故去,谁让你坐上那个位置的?” 果然生于帝王家的,奉天公主很敏锐的就发现了曹元德的最大破绽。 因为曹议金只是中风,加上被庆元宫的自相残杀给气昏了而已,但并未死去,曹元德的归义军节度留后也是自说自话没有任何法理的。 曹元德脸色顿时就耷拉下来了,只觉得屁股下的位置,仿佛被突然放上了一盆火,奉天公主只差就说他忤逆不孝。 此时,大殿门口又跑过来了一个身穿青绿色棉袄的年轻女子,女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还不忘看了刚站起来的张昭一眼,眼神中似有深意。 张昭也一下就认出来是谁了,因为这棉袄,是他在疏勒命工匠制作的,全敦煌只有曹三娘子和十九娘有。 这个明眸皓齿,看起来粉嘟嘟的女子,必然就是他的正妻,曹十九娘延禧。 “大伯父、二伯父、耶耶,令公大王醒了!吵着要见你们呢!” 曹延禧有些怯生生的小声说道,还故意饶了个道,站到了张昭的身边。 一听到曹议金醒了,曹元德脸色稍微有些复杂,曹元忠则是长长松了口气。 奉天公主拉着张昭的手,让他来给张义潮的十四女张李氏推四轮车,随即对着满大殿的人说道。 “宋翁、阴翁、陈翁、慕容使君、罗兵马使以及各家当家人都跟我们一起去见见曹使君吧! 其余人等就在此等候,曹延禄你守在大殿中,我们没回来之前,谁也不许走。” 。。。。 庆熙宫,曹议金靠坐在胡床上,等到众人进来之后,他眼珠转了几转,直到看见曹元德三兄弟都在之后,才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竟然连十四姨母都惊动了,姨母,请恕侄儿无法起身行礼了。” 曹议金先是对着张李氏告了个罪,而后看也没看其他人,就把视线投到了张昭身上。 “张二郎,姑父命不久矣了!” 张昭看着曹议金,不过短短四年多,这位归义军托西大王的身上,就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四年前乌黑的头发几乎都已经斑白,那种一方诸侯的气势早已消失不见,唯有剩下了老态龙钟。 微微歪斜的嘴角和吐字已经有些模糊,显示出他确实是中风过,只不过可能不太严重。 “人终有一死!侄儿也会有那一天,姑父此生为瓜沙唐儿于危亡中保留一个家,下一世一定会轮回到盛世的。” 对于曹议金,张昭还是很佩服,他起家的资本,也有一半都是曹议金赠予的,可以算是张昭的恩人。 “你倒是不忌讳生死,别人都劝我很快就会好起来,只有你说某要进入轮回了。” 曹议金灰白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朵笑意,面对着张昭,他竟然比面对自己的儿子,还要轻松一些。 “还记得你我二人的约定吗?” 张昭点了点头,“侄儿当然记得,当我们回归故国的那一日,侄儿一定扶棺送姑父归葬谯郡,刻碑墓前,上书‘大唐孤忠、河西陇右节度使、谯郡王曹公讳议金之墓’” “你知我啊!”曹议金困难的抬起右手,指向了张昭。 “听闻你在安西做的好大事,某心里畅快的很,总算天不绝我等河西唐儿,某多想去看看长安,年轻时就想,到老了还是没去上!” 说到这,曹议金一下变得非常失落,脸上那股死亡的灰白色,愈加明显了。 “为什么你张二郎,就不会早生几十年呢?如果当年太保公之后由你来当归义军节度使,咱们早就回归故国了。 某曹议金,很可能就生在长安贵人之家,不用如今般困居瓜沙,病床上还要看见母子兄弟相残的人伦惨剧!” “父亲,元德不孝!你保住身体啊!”曹元德终于绷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不过曹议金硬是扭着脖子看向了另一个方面,不去看地上的曹元德,也不去看傻呆呆站着的曹元深。 “张二郎,当年你一语成谶,李氏和她所诞的子女,果然保不住。 这是我曹议金的报应,可是儿女已经死的够多了,你这两个表兄,能保全吗?” 曹元深嘴唇翕动了一下,他有点想说,现在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过或许是祖先保佑,他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侄儿想去凉州,因为瓜沙既贫且远离中原,实在难以施展拳脚。 不过归义军的名号,我要拿走,不想着东归故国的,就用不着这份道义了。 归义军节度使之位暂且搁置吧,遣使朝廷,为某岳父请检校司徒,瓜沙二州节度观察处置押蕃落使兼沙州刺史吧!” 张昭的话音刚落,曹元忠顿时就傻了,他是真没想过要把瓜州二州的权柄拿到手中,但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想要的拿不到,无心插柳反倒柳成荫。 可对于其他两人,这句话无异于是晴空霹雳,曹元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亲!”曹元德更是直接悲鸣了一声。 张昭这是要为他岳父曹元忠请瓜沙二州观察等使以及沙州刺史,曹元忠得了这个官位后,他曹元德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河西不管是归义军还是甘州回鹘,亦或者是凉州,都还是要讲究个名正言顺。 每当更换节度使、可汗等,都必须要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才行,可不是自己想当什么官就当什么官的。 曹议金看也没看曹元德和曹元深,看来庆元宫中的那次兵变,深深刺激了曹议金。 “那归义军节度使呢?你张二郎不要了?” 张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在曹议金面前说假话。 “侄儿不日就要去往凉州,凉州留后欺上瞒下,横征暴敛刮地三尺,某有心取代。 若是能成,朝廷定然会封河西节度使,归义军节度使,就暂时不请了。 谷鉢 此外侄儿回敦煌来,实际上有大军五千,号奉天军。 可既然东归,奉天二字非人臣所能用,更没必要因为一个名号,惹得朝廷忌惮不快。 因此某有心将奉天军改称为归义军,就以此五千健儿,向朝廷请为归义军使吧!” “好算计!”曹议金咳嗽了几声,屋内众人对张昭也是另眼相看了。 张昭这是要把归义军节度使这个名号给藏起来,因为一个只有瓜沙的归义军节度使,和一个拥有凉州的归义军节度使,对于中原朝廷来说,完全是两种感觉。 因此为了避免中原朝廷忌惮,将归义军节度使的名号藏起来,只用河西节度使的名号,无疑是正确的。 而把军队改为归义军,请个归义军使的称号,就没那么显眼。 这样既捏住了道义,又避免太过引人耳目。 “如此说来,你张二郎准备放下你耶耶白衣天子的仇恨了吗?大郎、二郎,安心做个富家翁吧!” 曹议金长叹一声,前半句是问张昭,后半句是说给跪在地上的曹元德、曹元深两兄弟听的。 “放下了!因为某觉得母亲说得对,我父亲的死这笔账,应该算到甘州回鹘人身上!” 不报父仇,在这时代可是大大的减分项,哪怕张昭对张承奉根本没什么感觉,但他也不能说不替张承奉报仇,现在正好用母亲奉天公主的话,把事情给圆回来。 “再说,我要是一定要为某耶耶报仇把姑父怎么样,那伯祖司徒公的仇,又该找谁报呢?” 张昭口中的伯祖司徒公,就是指归义军的第二任节度使张淮深。 张淮深是张义潮兄长张义谭的长子,张义潮到长安之后,张淮深就是实际上的归义军掌控者。 后来张义潮去世后,子孙从长安回到了沙州,也就是张昭的爷爷张淮鼎带着一大家子回来了。 自然,张淮鼎回来后,肯定认为归义军节度使应该属于自己,他在姐夫索勋和李明振的支持下,利用张淮深庶子的怨恨,发动了归义军历史上的第一次血腥政变。 政变中,掌权归义军十几年的张淮深包括夫人陈氏和六个嫡子在内,全部被杀。 这也成了归义军魔咒,自此以后,每一任节度使的更换,总是伴随着血腥的内斗。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张淮深为归义军的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继位,也是张义潮同意的。 张昭祖父张淮鼎,没资格这么做,还做的这么绝,直接全家杀光,唯一活下来的,就是如今在场,嫁给了索勋儿子的张氏。 “呜呜呜!”张氏没有哭,哭的反而是张怀庆。 这位幼年丧父,实际上是堂兄张淮深抚养长大的,张淮深被杀时,他已经十几岁了,是以记忆非常深刻。 “张二郎,你来说句公道话!”张怀庆越哭越是伤心。 “司徒为张家,为归义军立下了汗马功劳,时常处理政务到半夜,他当节度使,是太保公同意的,为何就要落到全家被杀的结局?苍天何其不公?” “是我祖父,对不住伯祖!”张昭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承认了,因为确实就是张淮鼎做得不对。 “父亲!父亲!今日,总算有人为你说了句公道话了,庶牛作孽,君主见欺,张家人,何时才能不自相残杀?” 眼泪早已哭干的张氏紧紧捏着衣角,终于再次哭出了声,不再如同活死人一般的麻木。 要说归义军中谁最惨,她就是最惨的。 堂叔和公公联合起来杀了他父亲和六个兄弟。 紧接着,身边的堂姑母张李氏,又带人杀了公公全家包括丈夫,只留下了她和几个孩子。 再后来她又见证李氏三个儿子被处死。 听着屋中的哀苦的哭声,众人都被唤醒了曾经梦魇般的经历,人人面孔都悲戚了起来。 如果不是自相残杀,归义军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境地?那些血腥的往事,没有一个人再愿意去经历。 何日才能不互相残杀啊?虽说权力面前没有亲情,但真刀屠刀来临的时候,不管是施暴者,还是受害者,没有一个人是胜利者。 因为这个循环,会如同魔咒一样,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所以,张昭思考了一会,他走到姑母张氏和堂祖父张怀庆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叔祖,人死不能复生,我准备单独为伯祖开一洞窟,供养佛陀。 听闻叔祖有七个儿子,子孙满堂,某敢情叔祖舍一支人,过继给司徒伯祖,某再向朝廷请封太保公之南阳郡公勋位,一并予之,使伯祖不断香火!” 张淮深全家在政变中被杀,已经事实上绝嗣,但张怀庆作为张淮鼎抚养长大的弟弟,能舍一支后人过继给张淮深,绝对是最能告慰在天之灵的事情。 曹议金眯起了眼睛,暗中忍不住要称赞一声,高明啊!既为张淮深延续了香火,替祖宗赎了罪,还拉拢的张怀庆。 因为虽然过继了,但过继的这个儿子和孙子们,这个仍然是张怀庆的后人,南阳郡公这个爵位,没有这件事,绝对是轮不到张怀庆儿子的。 而且张怀庆可是张家内部出了名的能生养,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加起来足足有五十几个, 同样子辈和孙辈的姻亲遍布整个归义军上层,争取到了他,也就争取到了一大批人。 听到张昭这么说,作为张淮深唯一还在世的血脉,张氏枯槁的面容上突然绽放出了一股活力,她希冀的看向了张怀庆。 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张怀庆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点了点头,对他来说这是告慰兄长的大好事,还能捡个南阳郡公,他当然会同意。 “南阳张氏有望矣!大兄你在天上看见了吗?张家终于出了一个能明分是非的人了,九郎我马上就把幼子一家过继给你,你就安息吧!” “二郎!”张氏走到了张昭身边,嚎哭着把张昭从地上拉了起来。 周围众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睛,张家的最重要的两支人,终于在这个时候,和解了。 张李氏坐在四轮轮椅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张昭,张昭安抚了张淮深之女一会,然后走到了张李氏面前,也缓缓跪了下去。 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张李氏是有非常特殊意义的。 她是张义潮唯一还在世的子嗣,丈夫是归义军建立的元勋。 她是见证过归义军从建立到辉煌再到衰败的活化石,而且还掌握了好几年归义军的大权。 “姑祖母,孙儿替我父亲,给你道歉了,李家三位舅公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更不至于全家老幼无一幸免。 您看我父亲,他也付出代价了,不过二十四岁就郁郁而终,孙儿时常在想,午夜梦回时,他也一定很后悔! 听闻绍宗表兄长子存惠弓马娴熟,是下一辈中的骁勇者,就让存惠跟我去凉州,为归义军营指挥吧!” 当年张昭的祖父张淮鼎去世后,归义军大将同时也是张义潮的女婿的索勋,篡夺权柄,取代张昭父亲张承奉,坐上了归义军节度使的位置。 后来是李氏带着他四个儿子把篡权的索勋给赶下了台,张承奉才得以继位。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张承奉继位后,李家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李氏和四子分掌归义军大权,彻底架空了张承奉。 他们最后也被张承奉联合沙州大族推翻,李氏四子除了李弘定外,全部都被处死,全家杀光的那种。 张昭口中的绍宗表兄就是李弘定的儿子,张李氏的孙子,李存惠是李弘定的儿子,张李氏的重孙子。 在瓜沙唐儿中,李存惠与慕容信长并称为双壁,骁勇果决,张昭决定把他带到凉州去,一是给予官职达成和解,二是确实用得上。 “二郎,姑祖母也想为你三位表舅公开佛窟,供养佛陀,过继子孙延续香火,你看可以吗?” 张李氏伸出枯木般的手,轻轻抚摸着张昭的脸颊,泪珠哗啦啦的往下掉。 “我的儿啊!他们死得好惨!我日夜听见他们在地狱中哭嚎,我却什么也干不了!” “就依姑祖母,另外孙儿有个佛门护教法王身份,此次跟随孙儿西来的,还有数百天竺高僧,我欲在沙洲再建一座伽蓝,就叫延恩寺吧。 咱们把当年跟随太保公起义的诸位豪杰祖先都供奉起来,子孙也可以陪祀!” 说完,张昭又转过头看着索勋的孙子索胜全,“索家表兄,到时候把索家姑祖父的生辰和绘像送来,一并供奉!” “好!好!多....多谢二郎君了!”索胜全激动的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 索勋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归义军动乱的罪魁祸首,张淮深就是他鼓动张淮鼎杀的,后来又圈禁张承奉自立,别人都可以说无辜,唯独索勋不行。 但现在,张昭愿意把索勋弄到寺中供奉,给足了索家面子,要知道曹议金的正妻就是索勋的女儿。 “张二郎,来姑父这!”看到张昭愿意与索家和解,曹议金向张昭招了招手。 “以后,你就称呼我为阿公吧!曹家日后平安富贵,我是能看得到了! 你做的很好,比某想的还要好,至少某就没有这个与所有人和解的本事,这延恩寺中,能有某曹议金的佛像吗?” 这就是张昭坚持打穿天竺得来的好处,此时佛教的氛围,远不是后世可比,在大唐,就有李世民和武则天得到过金轮神圣皇帝的称号。 张昭虽然只得到了一个银轮法王,而且还不能马上宣扬开来,但在归义军内部这个小圈子中,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因为建庙祭祀,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的,比如曹议金,哪怕他是归义军的节度使,但他也不能私建庙宇。 但张昭可以,不但可以,他还可以册封神佛,因为轮转王七宝中的玉女宝、主藏宝和典兵宝是人形的。 玉女宝指代世间最美的美人,象征征服。 主藏宝指代轮转王麾下的宰相。 典兵宝则是指代最勇猛的猛将。 这三个虽然不是佛陀菩萨,却拥有了神佛的身份,甚至可以单独立庙祭祀的。 曹议金挣扎着让曹三娘子和曹十九娘扶着他,就在胡床上对着张昭行了个顿首大礼。 “弟子一生礼佛,人生六十有五,未尝冤杀一人,守护此间天地,但凭公心。 若能为轮转圣王麾下主藏宝,入庙祭祀,此生足矣!请法王成全!” 张昭长身而立,受了曹议金的大礼参拜,随后从身上摸出了轮转圣王的金印和金册,曹十九娘为他递上了朱笔。 张昭就在屋子里,亲自书写了允谯郡曹公议金为主藏宝,赐德,宝藏盈溢无能及者的金册文书。 曹议金拿着张昭写给他的主藏宝金册,眼中满是满足。 “凉州有一部族,曰曹万家,乃是粟特曹迁徙至凉州生聚而成,现今已是凉州粟特人之首。 其首领曹万成昔年曾为凉州使到敦煌参拜过某泰山索太保(索勋),与某续过宗谱,并有约定。 我手书一封,二郎到了凉州,可恩威并济,收服为用!” 对!粟特人在凉州可是很多的,凉州城更是不少,经济活动基本都是他们在操持,最少也有三五万之众。 若是能得到凉州汉化粟特人的支持,他赶走李文谦就又多了一份把握。 “二郎君!某家出自吐谷浑,凉州六谷部中,章迷、马波、诸路三家的东大河谷部,虽然自称嗢末,实乃当年吐谷浑被吐蕃吞并后沦为奴隶的吐谷浑遗民。 某慕容家,本是彼等王族,这些年我们也多有联系,老夫手书一封,让信长儿带去。 二郎君英明神武,若得他们鼎力相助,在嗢末六谷部中,也算有个根基了。” 说话的是慕容归盈,也就是曹三娘子的公公,慕容信长的爷爷。 老家伙不愧是老狐狸,原来他是很会看时机的!这三家吐谷浑遗民,正好搔到了张昭的痒处。 “慕容使君必能入延恩寺,为后人世代祭祀,此三家吐谷浑故族,将世代为信长儿部族,他日某领有河西陇右之后,信长儿可为鄯廓二州刺史!” 鄯州和廓州就在凉州边上,属于六谷部聚居的州,虽然不大,但也是昔年张义潮收复的归义军十一州之一。 “某,谢过二郎君恩典!”慕容归盈没想到张昭给的手笔如此之大,他牵过慕容信长的手。 “乖孙,你幼年丧父,祖父年老,养得出你这雏鹰,却无能让你飞于九天之上。 你诸位叔父皆碌碌之辈,瓜州就让他们留着安享富贵吧! 慕容家的雄鹰,要去更广阔的天地了,自今日起,张二郎君就是你的尊长,阿翁送你三百慕容家勇士,建功立业去吧!” 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身后名的威力果然强大,立庙祭祀的诱惑对于任何一个老者来说,都是无法抵挡的诱惑,曹议金不行,慕容归盈也不行。 而被他两这么一弄,屋内众人看张昭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张法王立庙祭祀,要是你的祖先不能进庙,以后还有脸做人?祖宗不得托梦扇你耳光? 特别是年老一点的,难道不想也进去作为孝子贤孙陪祀在祖先身边? 更何况,曹议金和慕容归盈都下注了,眼看这凉州之事很有搞头啊!难道不想下注? “二郎,外祖家不习兵事,但你诸位舅公表兄,通晓文章、钱粮税赋律法皆有可取之处,可为二郎安定凉州民心之用!” 外祖父宋同义首先出来,再为张昭带一带节奏。 “二郎,某索家人才凋零,但有祖先留下的甲胄五十套,强弓硬弩百二十把,可赠予二郎,平定凉州之用。”索胜全没子弟可用,但有甲胄和弓弩。 “二郎君,昔年是仆对不起白衣天子,幸得今日还有补救的机会,沙州罗家有百五十儿郎,精于战阵,弓马娴熟,请二郎君收容他们!” 罗通达站了出来,沙州罗家和瓜州索家、陇西李氏是张家之后归义军的三大武族。 索家和李家如今人才凋零,但罗家仍然保持了强大的家族传承,罗家武士不用说,绝对强悍。 宋家和罗家再一下注,场面顿时就热闹起来了,大家都是亲戚,气氛又如此热烈,有人出人,有甲胄弓弩就出甲胄弓弩。 不一会,归义军大族的精锐子弟和甲械,大批大批的送达了张昭手中。 特别是这些大族子弟,那可不是寻常的战士,全是上马能往复冲刺,下马能结阵而斗,远处善射,近处可砍,还能读书认字,大部分学习过兵法的人才,这不单单是武士,更是优质的基层军官。 说他们是归义军的未来,一点也不为过! 一场凶险的政变,最后变成了宽恕,现在还变成了希望,血腥味一下就散开了。 瓜沙二州的下一任接班者确定下来了,作为张昭的双重岳父,得到了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的裱糊匠曹元忠。肯定会支持张昭。 同时张昭拿走了归义军的道义,在能明确打出归义军招牌之前,张昭的归义军使一职,就是河西、安西唐儿东归的大旗! 第266章 耶律倍与耶律阮 936年四月,归义军议定,由衙前内度支大使,节度衙前押衙贾言昌为正使,河西都僧统龙辩为副使,组成七十多人的贡马使团,自敦煌出使朝廷。 此次出使说是贡马,但最大的任务就是为曹元忠求检校司徒、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兼沙州刺史,以及为张昭求充归义军使职务。 为了不使朝廷生疑,张昭还特意从他的三代汗血宝马中抽出了五匹品相很高的,作为贡物上贡给皇帝。 不过张昭估计,后唐末帝李从珂大概率是享受不到这几匹宝马了。 因为就在张昭发出贡马使团的同时,李从珂正式下旨调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企图以此消弱石敬瑭兵权。 石敬瑭当然拒绝调任,更是直接上表指责李从珂即位非法,应立即将皇位让给许王李丛益,正式拉开了反叛的序幕。 八个月后的十二月,李从珂就带着母亲曹太后、妻子刘皇后与太子李重美一起自焚于玄武楼。 所以张昭才舍得名马与珍宝以求册封,要是去慢了,这两职位就是由石敬瑭册封的。 特别是归义军使这个职位,只能由后唐册封,后唐也是唐嘛,要是石敬瑭这种儿皇帝册封的,还谈什么归义? 同时这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帮助张昭在有了归义军使职位的同时,得到河西节度使的官职。 假如不是中原有变,张昭要兼任河西节度使和归义军使两个职位,根本不可能,谁都知道控制河西的归义军节度使有多么可怕。 唐宣宗就曾说,‘关西出将,岂虚也哉!’河西之地,历来就是名将辈出,民风彪悍的地方,不但出将,还特么出悍卒。 这个地方,各种羌族、吐蕃、吐谷浑与汉族杂居,互相学习,嗯,就是学习,文化上和物理上的都有。 这就导致河西地区,兵卒战斗力非常强悍,现在不强,那是因为没人能把他们捏合到一起,特别是用大义把他们捏合到一起。 所以中原朝廷虽然看着不关注河西,也无力关注河西,但那是在河西乱成一锅粥的情况下。 真要出现一个比河西节度使地盘还大一号,统辖瓜沙甘肃凉岷鄯廓兰河洮十一州的归义军节度使,中原朝廷不跳脚才怪。 于是张昭就得现在去求封归义军使,而后唐朝廷一定会准许,拿到归义军使后,张昭进入凉州,再去请封河西节度使。 这时候估计后唐已经岌岌可危,张昭只要选在十二月之前派出使者,就可以说成是唐时请,晋时封。 并且石敬瑭这货,连特么燕云十六州都能卖,小他十几岁的耶律德光都能认爹,封一个归义军使为河西节度使,估计他是不怎么在意的。 就算在意不给,张昭立刻就可以跳起来站在大义的角度嗷嗷喷他,谅他臊眉耷眼的石敬瑭也不敢说什么,你刚登帝位就有凉州前来归附,还想什么呢? 走之前,张昭特意召见了河西都僧统龙辩,对的,就是召见。 本来河西都僧统和瓜沙都僧统等僧官,在整个河西都是有特殊地位的。 都僧统的任命,是佛门内部自己推介的,上报给归义军节度使就行,并不由节度使任命。 曹议金在的时候,就不能干涉都僧统的任命,甚至当年的张义潮都不行。 但张昭能行,都僧统你几品僧官啊?能大的过法王? 而且张昭的法王不但是天竺、安西和羌塘认可的法王,河西佛门实际上也认可了的。 他在娑摩若寺加冕的时候瓜沙肃三州的佛门,也是派了首座高僧参与的。 这是张昭击败天方教徒,收复安西佛门中心疏勒,重建疏勒大云寺,以及去天竺护法之后该得的。 哪怕他只有几千人,佛门护教法王的尊号也实至名归,没人敢不服。 所以河西都僧统龙辩对张昭恭敬的很,不恭敬不行,敢扎刺,那你一准心不诚,张昭甚至敢说龙辩习的佛法是假的,把他开除僧籍。 龙辩这个名字,听着是个汉人,但实际上他是焉耆人。 当年焉耆王龙氏,甚至是安西军的五姓三王家之一。 不过焉耆被吐蕃人攻陷后,龙氏选择了屈服,随后被吐蕃人迁移到了肃州安居。 所以,当龙辩进来后,张昭一点都不奇怪他是一副偏斯基泰人的长相。 两人寒暄了一会,主要是张昭在回忆当年五姓三王家对于大唐的忠贞,并且让白从信、薛守礼、裴同远等人与他见了见礼。 龟兹白、宁远薛、疏勒裴、焉耆龙加上张昭与于阗李氏的亲密关系,大唐兴盛时期在安西的五大土著王,就齐活了。 谷扔 “既然与都僧统都是一家人,那某也就不说两家话了,咱们都是大唐忠良后代,自当互相扶持。 翌日大朝强大,再派天兵西进的时候,也能恢复祖先的荣光。 都僧统,龙家在肃州繁衍日众,米粮肉油,供应可还充足?” 嗯,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张昭就与龙辩成了自家人了。 龙辩苦笑一声,现在肃州龙家被分成了两部分,上肃州依附归义军,下肃州被甘州回鹘控制。 归义军还好点,也就要了个名义,每年进贡点牛羊就行了,甘州回鹘可就不一样,一直在蚕食下肃州的土地。 肃州就是后世的酒泉,土地本来就比较贫瘠,这里挤了五六万龙家人和三四万甘州回鹘,日子过的不能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快民不聊生了。 “回法王的话,肃州民生艰难,普通民众别说肉油,一年到头能吃了七分饱,就算是好年景了,加之甘州回鹘逼迫日甚,直如生在苦海啊!” “这都是大朝衰弱了啊!要是在以往,甘州回鹘就也应该居于草原,哪敢在这里占据州郡,不过某已经准备击破药葛罗家了。” 要团结人,肯定就要找个大家的敌人,正好甘州回鹘猪嫌狗不爱。 他们不但欺负肃州龙家,连草原上的达旦人和凉州的嗢末都不放过。 而且在河西几乎全是佛教信徒的情况下,甘州回鹘上层还在顽固的信奉摩尼教,简直就是天生的背黑锅对象。 说到收拾甘州回鹘,龙辩赞同的不能再赞同点了点头,但他还没说话,旁边白从信摸了摸下巴,突然来了句。 “肃州日子既然如此苦,你们焉耆人何不返回焉耆呢?听闻于阗大圣天子有意征讨高昌回鹘,若...。” 说了一半,白从信假装看了张昭一眼,顿时就把嘴巴给闭住了,龙辩心里一热,浑身如同蚂蚁乱爬一样难受。 此时的焉耆大致范围就是后世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这在安西,绝对是水草丰茂、土地肥沃的好地方啊! 库勒尔香梨、博斯腾湖都在这,哪是肃州所在的酒泉可比。 可是白从信只说了一半就不说了,龙辩也不好再问,可心里却是暗暗记住了,若能返回焉耆,恢复龙氏王族,那该多好。 “法王召小僧前来,定然是有所指示,若有吩咐,必当全力以赴,竭诚效命!” 张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他要让龙辩去办的事,非常重要,必须要他全力以赴才有可能完成。 “前几日,某去开元寺礼佛,夜里忽然做了个梦,梦里韦陀菩萨对我言,说东都洛阳中,有契丹东丹王耶律倍。 其女颇有佛性,乃是不可多得的玉女宝,东都洛阳不日有变,让某尽力护佑! 都僧统此去东都,可多留些时日,若是真有变,当为某保护一二,若是能带回敦煌,那就更好了。 此事颇为重大,若是要用金银,敞开了使!某准备了足足三万贯!” 龙辩虽然做好了被张昭派重大任务的准备,但张昭说的这个,还是听得他一愣,脸上更是露出了便秘般的神色。 这玉女宝是转轮圣王的七宝之一,乃是有佛性的绝色女子。 其他人若是要他这个都僧统去帮忙弄个女人,龙辩能跳起来把他头给打歪。 可是转轮圣王说了,那就得执行,一旁呆着的白从信差点没笑出声,让一个德高望重的都僧统去给自己找女人,也就张大法王能干出来了。 张昭则得意笑了笑,你懂个鸡毛,老子的眼光你能明白,这东丹王耶律倍是什么人?那是耶律阿保机的长子! 因为更倾向汉化而被弟弟耶律德光挤掉了皇位,最后只能浮海跑到中原来。 但他身份特殊啊!本来就该是他当辽国皇帝的,而且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后来还重新回到辽国当了皇帝,是为辽世宗。 如果此时趁机把耶律阿保机的孙女,未来辽世宗的妹妹搞到手,不就拿到插手辽国内部事务的名义了? 当然中原衰弱的时候没多大用,但中原强大起来了呢? 而且几十年后,辽世宗耶律阮被宗室耶律察割所害,全家死光,皇位最后因为没有继承人落到了辽穆宗耶律璟手中。 那要是此时,中原皇帝派出了耶律阮的亲外甥插一手呢?没什么不可能的! 当张昭彼时拳头够大的时候,这就是个控制契丹人的最好机会。 第267章 敦煌的最后一夜 “我儿长大如此,死有何恨!”张昭没想到,他会在自己生母口中听到一句类似王恭妃对朱常洛说的话。 敦煌观音寺中,一间简陋的禅房,宋氏抓着张昭的手,眼中浓烈的慈爱让人心沉重,以至于宋氏人都开始发抖了起来。 张昭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与嫡母奉天长公主完全是两种人。 奉天长公主眼神犀利,做事风风火火,还能审时度势,是个标准的王族女强人。 但宋氏,整个人与张昭十年前的印象完全相同,就像是十年来她就没有改变过一样。 身材娇小、五官小巧,如同一只警惕的兔子,除了激动万分爆发出的这一句话以外,她又没了语言,只是嘴里继续念佛。 好吧!张昭也陪着母亲念了一遍《陀罗尼咒》,这是人子该做的,张昭也趁机清空了一下最近烦扰的思绪。 “母亲想跟儿到凉州去看看吗?凉州大云寺也是名门大寺!” 张昭试着做出了要求,但他估计宋氏不会答应。 果然,宋氏欢喜的看了张昭两眼,显然很满意儿子在身边陪她念完了陀罗尼咒。 “我儿且去,无需挂怀,二十几年了,母亲早已习惯,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好吧!那儿子就退下了,等儿在凉州站稳脚跟,就来接母亲去同住!” 张昭说完磕头施礼后就走了,宋氏没去看张昭离开的背影,只等张昭都走远之后,才站起来倚着禅房的门口,眼泪哗哗的掉。 “你娘亲还是不肯跟你走吗?”观音寺外,奉天长公主带着全套车马在外面等候,她这二十几年时时念佛已经念够了,并不想继续。 “不肯!她已经习惯了这些,加之胆小,并不能如同母亲一样豁达面对!” 张昭摇了摇头,娘亲是指宋氏,母亲指奉天长公主,分得清清楚楚的。 “母亲要准备回于阗呆一些日子吗?”张昭楞了一会,随后开口问奉天长公主。 自从张昭的事情解决,曹元忠正式掌握大权后,奉天长公主就流露出了回于阗的想法。 “离家二十载,父母俱已经逝去,但还好有一个二郎在,你这二郎从敦煌一走,我也就再无牵挂了,去过几年舒心的生活,说不好不再回来了也未可知!” 奉天长公主看了一眼马车外的景色,长长叹了口气。 二十几年前,十几岁的她带着美妙的憧憬嫁到了这里,当时丈夫出身名门,是大英雄的子孙,长相帅气又有雄辩口才,更是一国之主,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完美。 可是后来发生的,就如同一场梦魇一样,兵败接着兵败,政变随之到来。 亲生儿子也死于痢疾,丈夫郁郁而终,要不是还有个张昭,她都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 “要是当年我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些,我一定会劝你耶耶,不要那样好大喜功,平平安安也不错!” “但我耶耶一定不会同意是吗?”张昭也很是缅怀的叹了口气。 张承奉最大的错误,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而是以为一个衰老的政权还是一个奋发向上的青年。 归义军众人若是都跟他一样,或许也不会被甘州回鹘打败,可惜的是,除了他这白衣天子,其余众人早就失去了心气。 “这点你们父子还真是像,都是要不停折腾的主!” 奉天长公主对着张昭叹了口气,因为她不认为张昭去凉州是个好主意。 其实她是想劝张昭跟她回于阗去的,去西边打一些弱鸡,占块大大的地盘,关起门来当个天子不好么? “去于阗也好,那孩儿就把阿依古丽留给母亲吧!阿依古丽的儿子贤瑀是定好的怛罗斯之王,母亲帮我培养下也不错。 另外宁远孩儿有四十万亩的王庄,也请母亲代为打理。” 张昭已经把后世子孙的字辈定下来了,贤能长可庆,惠智实堪宗,养性期渊雅,为了图吉利,生生编了四十辈的字辈。 以后他的儿子都会叫张贤某,太子在登基之后,就会改为单字,也免得避讳什么的。 “你可真会安排人,母亲到了于阗,还得替你管一摊子的事!”奉天长公主嗔怪的拍了拍额头。 但张昭看的出来,有儿媳,有孙儿,还有事情管,他还是很高兴的。 “母亲就把这当成孩儿的退路吧!万一凉州拿不下,我还能回到于阗落脚不是!” 张昭笑嘻嘻的说道,奉天长公主却郑重的点了点头。 。。。。 安排完了两个母亲的事,张昭就不得不回到军改上来了,他不是要把奉天军改为归义军嘛,干脆连李圣天给他的玉成军也一起改了。 原本张昭的体制是镇-军-营-都-将-队-火这个模式来的。 一火十人,长官为火长。 五火为一队,标准五十人,长官为队正。 两队为一个将,标准一百人,长官为将头。 三将为一都,标准三百人,长官为都头。 谷揺 三都为一营,标准九百人,长官为营指挥使。 三营为一军,加一个都的亲卫,标准三千人,长官为军兵马使。 镇则不定额,一般两个军六千人起步,长官为镇军使。 现在张昭要请封归义军使,当然就要把军这个等级,给抬高起来。 于是就把镇和军给调换了下,变成镇标准为三千人,长官干脆挪用后世的称呼,直接称镇总兵。 军则变成了不定额,长官为军使,奉天军和玉成军都合并进归义军中去。 原奉天军改称瀚海镇,由阎晋担任总兵,玉成军降级为玉成镇,刘再升为总兵。 张昭从归义军内部得到的九百多精锐儿郎,加上他原本的憾山都亲卫,组成了新的憾山都。 由张昭亲自指挥,作为他本人的亲卫和战阵之上的决定性力量出现。 同时在他原本六曹的设置下,增设了一个马曹,专门用来伺候他的马儿。 这些二三四代汉血马和折耳马可是极为珍贵的,张昭准备把归义军六千多人全部打造为骑兵。 分为游骑兵,主要侦查、遮蔽、刺探情报,以及具装甲骑,弓骑兵和骑马重步兵几种。 “军使,阴鹞子回来了!”阴鹞子破天荒穿着一件红色襕袍,脸上更是洋溢着一阵喜气。 张昭挥手组织了他的下拜,“去吧!先去看看你的小娇娘,有事明日再说,你把刘迪给我叫来就可以了。” 阴鹞子喜滋滋的走了,对于他来说,能娶曹元深的女儿曹十六娘,那绝对是极大的惊喜。 他阴鹞子什么身份?一个父母早逝,在阴家内部都是被人看不上的底层小屌丝。 现在能娶到以往只能站在街角仰望的名门千金,还是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欢喜的呢。 刘迪就是张昭在布哈拉城掳来的工匠首领,原名叫卡迪尔,祖上是怛罗斯之战被俘的工匠,家里世代都在为波斯人制造攻城器械。 刘迪尤其擅长打造大大小小的投石机,而且是综合了中式和波斯-大食式投石机技术优点的高级技术人才。 “我需要一种能架在骆驼背上的小型投石机,最好十五人左右就能操作,你能设计出来吗?”张昭将一张他臆想的草图递给了刘迪。 刘迪的汉语还是非常不标准,但大概能投交流了,这也是他能成为工匠头领的重要原因。 他仔细看了看张昭的臆想图,觉得有些不太靠谱。 “这个骆驼,是双峰的,我以前很少见,不知道它的力气和耐力怎么样,这种投石机最小也在两百斤以上,单峰驼根本驼不起。 而且两百斤的投石机,只能发拳头大小的矢石,很难对城墙造成威胁。” 张昭摸着下巴想了想,双峰驼与单峰驼的区别就在于双峰驼体型更结实,力气更大。 据说最大可以载重四五百斤,可断断续续负重四天左右,正好满足张昭的需求。 而单峰驼速度更快,适合作为骆驼骑兵的坐骑,张昭用不上。 至于很难对城墙造成威胁,那就更没关系了,因为张昭要仿造的是西夏神秘部队泼喜军,这种骆驼旋风炮是用来砸重步方阵的,用不着去砸城墙。 “双峰驼是河西特产,力气和耐力不用担心,某也不会用这种小投石机去砸城墙。 下去召集人受研发吧!能设计出来,以后所有的工匠,都会由你管理!” 刘迪点了点头,还没下去,曹三娘子一阵风的跑了进来,“二郎,快去庆熙宫,大人有急事找你!” 张昭心里一跳,难道是曹议金不行了?来不及多想,他转身跑出门,就跟着曹三娘子往庆熙宫跑去。 。。。。 庆熙宫内,张昭赶到的时候,曹氏三兄弟以及几个曹家三代已经在了,曹元忠看到张昭进来,赶紧对他招了招手。 “令公大王今天午时又昏死过去了,现在已经气若游丝,医师说定然挺不过十二个时辰。 甘州回鹘王子药葛罗景琼已经率大军抵达肃州,军报在罗兵马使那里,你赶紧去找他,今晚就出发吧!” “今晚出发?”张昭惊讶的问了一句。 对付甘州回鹘的大军,明面上会由节度衙前兵马使罗盈达负责,但实际上张昭才是统合全局的那个。 但此时,曹议金时日无多,甘州回鹘还没从肃州西进,他干嘛现在就走? 曹元忠凄然一叹,“这是令公大王的意思,他知道你取凉州要得急,昨日特意吩咐让你赶在他...之前走,免得耽误你的大事,只不过你和十九娘的婚事,恐怕就得推辞了!” 张昭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确实没时间给曹议金办完丧事等再走了。 中原大变将至,他必须拿下凉州,不然错过了这个机会,一切就来不及了。 “延鼐你和张二郎走吧!这也是令公大王特意吩咐了的!” 曹三娘子眼中波光闪闪,就在庆熙宫的议事大殿,朝着曹议金昏睡的宫舍磕了一个头。 第268章 铁板与铁锤 肃州,也就是后世的酒泉市,肃州城则大概在于酒泉市肃州区。 在隋唐时期肃州置酒泉、福禄二县,按唐代宗大历元年的数据,有户二千二百三十,口八千四百七十六。 看起来有点夸张,因为硕大的酒泉市,只有八千多人,怎么想都不对。 这除了古代人口稀少外,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唐代的户口统计,是十分混乱的 前比不上两汉甚至短命的隋朝,后比不了两宋更别说明清。 整个唐朝,前期还能进行一些统计,到了玄宗开元后期,户口管理十分混乱,长期不做调查统计。 所谓‘死不除名,生不入籍’,即每年只是按照上年的户籍,稍微在纸上估摸一下人口增长率,然后就上报了。 丰年加点人,灾年减点人,跟共和国某些时期,gdp是统计局工作人员用计算器算出来的时候,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肃州这里其实还不算离谱,离谱的是凉州,这座城市在唐朝,不但是陇右河西的边防重镇,还是唐朝最重要的商贸口岸,没有之一。 经济地位直逼长安和东都洛阳,更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左诸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乃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这样的重要据点,唐廷统计的凉州人口竟然只有十二万,凉州城只有四万余,不知道这是不是只统计了汉人的人口。 而且天宝年间十二万,到了唐代宗大历年间,凉州马上就要陷入吐蕃人之手了,官方户籍上的人口,还是十二万。 不得不说,李唐王朝在某些统治方面,极其粗糙,这是个缺点和优点都很明确的王朝。 张昭此行的目的,就是肃州的玉门军镇所在。 此时的肃州,被分为了两个部分,归义军所控制的上肃州,只有玉门军周围这一小块。 具体位置在后世玉门市西北十几公里左右,正处于独登山脚不远处,嘉峪关以西。 甘州回鹘控制的下肃州,这占据了肃州的绝大部分地方,酒泉、福禄两县的县治都在甘州回鹘的控制之中。 而就是上肃州,按张昭的观察,除开玉门军的几百镇军以外,周遭人口也不少会少于四千人。 而且此时河西走廊的生态,还未像两宋以后那样遭到大规模的破怪,土地其实还算肥沃,也不是非常缺水,甚至比共和国时期的酒泉还要宜居一些。 作为玉门军遏使的罗通达,比张昭早十余日就到达了玉门军。 四月正是春耕的时节,甘州回鹘强忍公主被杀的怒火,一直忍到现在才出兵,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算计的。 因为他们虽然已经在甘州定居了下来,也早已开始学着汉人模样耕种,但作为马背上的民族,游牧依然是甘州回鹘的主要生活手段。 选择在春耕发动战争,他们只不过耽误了少量的牛马繁育时间,却能极大的破坏归义军的生产和生活。 不过他们这次失算了,此次归义军根本不用大规模征调士卒,因为张昭手里足足有五千多人,这些人几乎全是脱产士兵,根本不影响生产。 而且这还是张昭还有一千余人尚在于阗和仲云国没有来的情况下,这场战争的规模和走向,完全出乎了甘州回鹘的预料。 不过,张昭也不是没有忧虑之处,不算归义军的愿意跟着他走的这一千多年青一代,就是张昭自己这四千人的补给,就是非常不好解决的问题。 归义军人口规模就这么大,一下多了四千张可以胡吃海造的嘴巴,立刻就让归义军的供应吃紧了起来。 这时候的人,可是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但军人不行,不但要吃饱,还要稍微吃的好一点。 而且张昭这几千人,早就被他在安西、河中和天竺给养刁了胃口,一个人吃的,比寻常农人三个吃的还多。 谷簺 他们一回来,本身携带的大量金银就已经抬高了物价,加上供应一紧,不过一个月,敦煌的粮价,嗷嗷上涨了四次,已经开始引起民怨了。 这也充分证明,归义军,不可能养得起张昭这几千脱产甲士。 “军使,甘州回鹘王子景琼,五日前率二千骑进驻了肃州,听闻仁裕可汗宣称要调动两万骑,一举消灭我们!”张昭刚到,须发灰白的罗通达就走了过来禀告。 “哼!”张昭冷笑一声,“仁裕可汗还是眼界低了,他怎么不号称十万铁骑呢? 真要征发两万骑,明年甘州城就要饿死人了。罗翁估计他们会出动多少人?” 罗通达也是洒然一笑,归义军和甘州回鹘打生打死几十年,彼此早已非常了解。 “按以往的习惯,此次景琼王子光是先期带进肃州城的就有两千骑,如果他们征发下肃州龙家人参战的话,应该会有一万上下!” 一万人,张昭思考了一小会,要是这是一万波斯人或者一万喀喇汗骑兵,他早就扑上去直接开打了,但甘州回鹘不行。 这些年他们东边跟归义军打,西边跟嗢末各部打,有时候还要跟祁连山上的吐蕃人开片。 虽然没打多少大仗,可打小摩擦一直不断,而且基本都是以甘州回鹘胜利为结束。 所以虽然只有一万人,但至少要以三万波斯人来看待。 不过,看来甘州回鹘的仁裕可汗一定不知道他回来了,不然不会遣景琼王子只率了两千骑,就开始叫嚣,至少也应该等大军集结完毕后,亲自统帅才是道理。 “肃州的城防如何?” 罗通达眼睛一亮,已经有些明白张昭的意思了,他本身也就是个喜欢出奇的勇将。 “十年前,某随令公大王攻陷过肃州,肃州之城防,先汉以前的旧城早已废弃,现今肃州是隋末大凉王李轨时期所建,大唐曾几度加固,然大历初吐蕃陷河西,又被摧毁。 之后河西民生艰难,肃州城一直只是修修补补,只以黄土筑城,高不过三四米,算不上坚固。 若是有三千甲士日夜猛攻,不需要冲车、轒辒车等,旬日能下!” “好!”张昭把手一拍,“要攻击旬日才能下,不错了! 罗翁,点起玉门军中兵卒,我外给你三千人,前去围了肃州城,声势一定要搞得大,但不要全力攻城,做好稳守的准备。” 玉门军中有几百人,曹元忠又征发了一千人左右,加上张昭的三千人,罗通达可以动用的士卒在五千人上下。 而肃州城中原本只有龙家守军几百人,加上景琼王子的两千骑也不到三千人,以两倍军力围之,只要不死命攻城,足够用了。 还好现在没有嘉峪关,不然就麻烦了! “军使是我要们钉在肃州城下,然后等甘州回鹘的援军到齐?” 罗通达思考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按张昭的安排,他这五千人,看似是要去攻打肃州城,但实际上是在肃州城下当一块铁板,吸引甘州回鹘后续援军来撞。 等回鹘人撞到头破血流的时候,拥有一定具装甲骑的张昭,就会突然杀到,一举击垮。 嗯,也不是不行,危险性有一些,但主要就是欺负甘州回鹘不知道张昭从安西回来了。 如果甘州回鹘还是把自己这方当成原来的归义军打的话,是很可能要吃大亏的。 第269章 咱们各叫各的 肃州城以西四十里处,就是著名万里长城终点嘉峪关所在。 明代以前,嘉峪关所在的山谷只有一个岗哨盘查行商,而没有关城,因为唐以前的军事重镇在玉门关。 到了明代,由于玉门关附近的生态已经完全被破坏,无力承担驻军的日常补给。 所以明初名将宋国公冯胜才不得已收缩防线,在祁连山和北山之间的狭小平地,筑了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的嘉峪关。 至于在玉门关已经属于归义军的情况下,为什么甘州回鹘不在嘉峪关这个要冲筑城? 呵呵!就甘州回鹘这三十来万人,真要在嘉峪关筑城,恐怕归义军没来打他,他自己就先因为劳民伤财破产了。 肃州城中,甘州回鹘景琼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九眼泉也就是后世嘉峪关筑城地的哨骑还没入城,后面的归义军游奕骑就到了。 景琼王子被吓的心里砰砰的跳,因为追着九眼泉哨骑来的这些游奕骑十分凶悍,景琼王子至少看见有五骑都可以左右开弓。 这可不简单,一个骑手的臂力是有限的,一般硬弓射六七次就要休息一下。 而能左右开弓的,就相当于他们要比寻常的骑士多射六七次,战斗力自然倍增。 当然,这些凶悍骑士的不同寻常,远不在于能左右开弓,而是在于他们作战意志非常坚决。 虽然只有三十七几骑,但在发现有可能抢关后,毫不犹豫就冲了过来。 好在景琼王子身边的百户长机敏,赶紧带了一百多骑连甲都来不及披就冲了下去。 在一百多人被三十几人射杀接近三分之一后,对面那些凶悍的骑士才退去。 退走的时候,还带走一个同伴的尸身和战马。 ‘咚咚咚咚!’富有节奏感的战鼓敲响了,宽阔的北大河在肃州城外拐了一个湾。 拐的这个湾,就成了肃州城的天然护城河,当然也为进攻肃州城的敌人提供了一个宽阔可供住宅的河湾地。 伴随着战鼓声,打着归义军日月星三辰旗的军队,源源不断的从黑山的山谷中开了出来,一面罗字大旗也逐渐出现在了景琼王子眼中。 而在他看清这些旗帜之时,起码有八百骑的轻骑兵像是大螯一样,从黑压压的军队中伸了出来。 他们分南北两支,直接把肃州城给包了起来,北大河上的浮桥还来不及摧毁,就被这些骑兵占领了。 “快快!快派人去通知父汗!沙州贼汉大军至矣,至少有六千之众,当是主力!” 。。。。 福禄县治东南,崆峒山下,甘州裕仁可汗率领这六千余骑,接到了景琼王子的急报。 甘州回鹘这些年来实际上也过的很艰难,十年前被曹议金攻破甘州城后,归义军把甘州城彻底洗了一遍,杀了上千人,抢走了大量的金银器具。 此后甘州回鹘也跟以前的归义军一样,陷入了不断的内斗中。 十年中,到他已经是第三任可汗了,前两任可汗都是年纪轻轻突然暴毙的。 仁裕可汗当然知道为什么会暴毙,因为上一任可汗,他的兄长阿咄裕,就是他亲自率领甲士干掉的。 阿咄裕在曹议金攻破甘州后,娶了曹议金的女儿为后,这在其他部民看来,是不可容忍的。 于是五年前,裕仁可汗发动政变,杀了兄长阿咄裕,自立为可汗,然后迅速得到了中原册封,站稳了脚跟。 其间归义军几次与甘州回鹘发生了小摩擦,但因为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曹议金也为了保证甘州城中女儿和外孙的安全,在得到了甘州回鹘不阻塞商路的保证后,也就偃旗息鼓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甘州毕竟比沙州更靠近中原,土地也比沙州肥沃,而且还有临近的嗢末各部可以打草谷,实力恢复的很快,逐渐超过了归义军。 在四年前,也就是张昭去安西的那一年,仁裕可汗就逼得曹议金不得不亲自到肃州城外与他会盟,实际上就是归义军变相的服软了。 而经过四年的发展,仁裕可汗自认自己的实力又进一步壮大,本来他的想法,是通过支持姑姑天公主李氏夺权的办法,间接掌握归义军,然后一步步吞掉的。 可是他的布局还没开始行动,姑姑和几个表弟就被彻底铲除了,这样仁裕可汗怎么忍得了? 而且姑姑出了意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身体除了大问题,甚至已经薨逝。 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名义有了,机会也有了,趁他们病,要他们命! “加速前进,务必在两日后到达肃州,遣御帐千户为游奕骑,侦查搜索!” 。。。。。 谷甀 就在仁裕可汗从崆峒山附近加速赶往肃州的时候,张昭已经率领轻重骑两千,跑到了肃州以北八十里处的金塔县附近。 这里再往北一点,有个著名又不著名的湖泊,叫做白亭海。 之所以说他著名又不著名,是因为唐代有两个白亭海,一个在肃州以北,也就是张昭目前这。 一个在凉州以北,就是后世甘肃民勤县那个著名的白亭湖和青土湖。 民勤的白亭海被誉为河西走廊的生命线,共和国时期白亭湖已经消失,青土湖也一度岌岌可危。 当时巴丹吉林沙漠几乎把整个湖区都已经占领,河西走廊几乎就要被沙漠彻底切断。 那样的话,对于西北边防,甚至全国都是灾难性的,好在后来经过全社会的抢救,青土湖终于开始慢慢恢复了。 而张昭所在的肃州白亭海,规模比起凉州白亭海要小很多,后世早已消失,可以说毫无名气。 不过仍然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青草绿绿,碧波荡漾,不缺青饲料和不缺水,四周山中还利于隐藏踪迹。 张昭也忙里偷闲,从白亭海中钓了一条十几斤的大鱼,架起了烧烤架,弄了点羊肉,准备来个烧烤,还拌了些沙葱解腻。 嘚嘚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马杀才就和李存惠一起,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张昭正拎着这尾从白亭湖中钓起来的大鱼开膛破肚,连头也不抬的对着身边一身戎装慕容信长说道。 “信长儿,我说的没错吧!甘州回鹘能压着咱们归义军,都是这个仁裕可汗的功劳。 这种也能算雄主的可汗,能轻易被打埋伏?咱们这两千多骑跑去过,指不定谁打谁呢?” 慕容信长把嘴巴一撇,脸噌的一下就红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齿缝里喷出几个字。 “张军使,不要叫某信长儿,某现在是你的骑兵将头,你可以叫我慕容将头!” “这孩子,总是这么倔呢?左右不过是个称呼!” 张昭笑嘻嘻的一点没个正型,不过一看慕容信长脸红的快成关老爷了,但只能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叫你信长儿,那咱们这样,你叫你的,我叫我的,我不叫你信长儿了,咱来个各叫各的。” “张军使说的是真的?”慕容信长将信将疑,看着张昭那张装出来的严肃脸,他总觉的有些不放心。 “什么叫各叫各的?” “各叫各的嘛!”张昭嘴角一翘,露出一张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看咱们之间的关系呢,你也改变不了,那咱们就按照实际情况来叫,你叫某耶耶,某叫你阿郎!” “我他...。”慕容信长竟然还楞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各叫各的他吃了什么亏,当下直接就火了。 如果不是在军中,今天他好歹要跟张昭打一架。 “杀才,存惠儿!怎么样?占到便宜了吗?” 眼看慕容信长要暴走了,张昭三两下把鱼放在铁架子上开始烤,随后大声问还没走近的马杀才和李存惠。 李存惠古怪的看了张昭一眼,虽然他的曾祖母是张昭的姑奶奶,张昭是他表舅,确实可以叫他存惠儿,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便宜当然占到了!”马杀才鼻孔朝天,“回军使,仅仅杀才我一人,就射杀敌骑有三,李都头也斩获一人。 不过呢,这些回鹘儿确实比喀喇汗的那些回鹘骑兵难对付多了,搜查、侦探、遮蔽大军都是好手。 咱们要想用二千骑突袭他们五六千骑,危险确实很大,就算打得过,伤亡肯定小不了。” “那是自然,喀喇汗布格拉汗的祖先庞特勤,就是在甘州被打败,只能跑去安西的,咱们就在此地修整,现在就看谁的韧性更强了。” 说着,张昭一边往考验上刷茱萸油,一边大喊了一声。 “慕容将头,听闻慕容刺史说,你们颇为熟悉肃州的情况,慕容家的骑士也最为精锐,那么沟通肃州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每两日必须要送来战报,能做到吗?” 张昭军令一下,本来有些在摆脸色的慕容信长,顿时就收起来了被张昭逗出来的脾气,他立刻叉手唱喏。 “当然做得到,如若有失,甘领军法!” 张昭一把拽住要立刻就要上马的慕容信长,“吃了烤鱼再走,老子亲手烤的,还有你记住,我们归义军中,没有甘领军法这么一说。 因为你要知道,你能否及时送到战报,关系着你五千袍泽的性命与咱们归义军所有人的未来,领了命就要做到,做不到有哪些困难就要提出来,输掉了战争,什么军法都是多余的。” 第270章 无法拒绝的诱惑(第一更) 肃州北大河河湾处,罗通达指挥大军攻打了肃州城不过三天,甘州仁裕可汗就率着后续的六千多骑赶到了。 不过好在罗通达的任务就是拖住甘州人,让他们在这撞的头破血流。 是以大军一到肃州,归义军就开始了堆砌胸墙和立下军寨,特别是张昭的分金都,土木作业那是相当专业,几天时间,就建造了一个粗陋但是能用的军寨。 甘州回鹘大部是骑兵,也沿袭了历代草原民族的弱点,那就是虽然来去如风,但攻城能力实在有点上不得台面。 不但是他们,就是后来的西夏和辽国也是这样,铁木真时期的蒙古人之所以那么猛,有个优势就是当时的蒙古人攻坚能力,在历代草原民族中来说,是最好的。 所以当归义军立好了军寨,将骑兵都收进去以后,甘州回鹘就有点啃不动了,哪怕这个军寨大部分都是靠石块堆砌起来的。 “蛮熊!蛮熊!赶紧带你的人上,给我杀散那些大盾手和后面的重甲士!”阎晋按着长刀,对身边穿了三层甲的蛮熊吼道。 由于张昭是准备用骑兵突袭甘州回鹘,所以蛮熊等人就没有随张昭去,而是留在了肃州城外。 蛮熊看了一眼对面那些举着硕大条形盾不断逼近的甲士群,猛地灌下一大口酒。 随后看着他身后同样穿着三层甲的甲士把手一挥,带头从石墙空隙处冲了出去。 仁裕可汗静静凝视着这次攻打归义军军寨的战斗,他并没有投入多少兵力,连两千人都不到,这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双方甲士的嚎叫声中,仁裕可汗凝神看去,只见一个巨熊般的战士从石墙后冲了出来。 他手里拎着一柄大斧,还没冲到大盾前,就先挨了盾后射来的十余支箭。 可是这个巨熊般的战士连脚步都没慢一下,显然这些箭矢根本就没能破甲,果然,他跑了几步后,身上的箭矢就开始哗啦啦的往下掉。 对付这种大盾,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就是贴近了猛砍。 蛮熊本来就力气大的没边,这些年被张昭的敞开大鱼大肉喂养后,身体更加强壮。 他抡起手中的巨斧,就是一顿猛砍,大盾缝隙中伸出来捅刺的长枪也纷纷被他砍断枪头。 就算没砍断,要捅穿蛮熊两层棉甲加一层环锁铠的装甲,也是非常困难的。 后续的甲士也陆续赶到,他们都是张昭憾山都中,不善骑射但擅长步战者,彼此在一起打了四年多的仗,早就配合的无比熟练。 人人拿着铁锤大斧,对着甘州回鹘以三面大盾为组合的长枪和弓箭手组合,拼了命的往里面挤。 终于,一面大盾被蛮熊彻底砍破,里面的长枪手和刀盾手露了出来。 蛮熊狂笑着第一个冲了进去,不一会这个盾阵就被从里面杀穿了。 大盾后的回鹘甲士四散奔逃,蛮熊则又盯上了旁边的一个大盾组合。 甘州回鹘本来步战的能力就较弱,盾阵一被打穿,顿时就被打的节节败退。 一直关注着战场的仁裕可汗立刻下令鸣金,早就支持不住,等着撤退的盾阵步兵,哗啦啦的退了下来。 蛮熊领着人冲杀了一阵,直到退走的回鹘步兵又开始结阵,眼见不能继续占便宜以后,才骂骂咧咧带着人退了回去。 有些不对劲!仁裕可汗皱起了眉头,那一队武士身上的甲胄他以前从来没见过。 而且这一队甲士的作战方式,也让他眼皮直跳,给了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充满了活力! 对!就是活力!以前沙州汉的作战也很勇猛,但仁裕可汗中觉得他们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暮气,而这今天所见,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回鹘人竖起大盾,本来是为了掩护步兵去拔掉归义军军寨外的石墙。 因为归义军的射手可以利用石墙的遮掩与他们对射,没有掩护的回鹘弓箭手非常吃亏。 结果大盾手上了三次,每次都被阎晋派遣蛮熊、顿珠和一个叫罗义德的彪悍都头,带人给打回去了。 恰当日头正午,仁裕可汗干脆直接收兵,召集手下的部落首领和军将商议了起来。 谷玜 作为一个在历史上掌握了甘州回鹘近二十年,把这个被曹议金攻破甘州城的回鹘部族,重新带到强盛的可汗,仁裕可汗明显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思义,出使沙州一直是你在去,你说曹氏三兄弟是何样人?曹议金是不是真的病危或者已经病死?” 仁裕可汗问着身边的侄子,作为与李唐王室关系非常亲密的一支回鹘人,甘州回鹘在起名上,已经逐渐开始汉化了。 不过仍然是沿袭了归化回鹘人那一套,什么思忠、思义、归化、通顺、顺义这种,一听就是少数民族赐名的那种。 药葛罗思义非常汉化的把手一拱,“回禀可汗,依臣的观察,曹氏三兄弟虽说不是庸碌之辈,但最多也只能称为守家之犬,曹元德做事沉稳有余但变化不足。 至于曹令公,数月之前天公主就传来信息,言明其时常昏死,几乎不能下床,应当不假。 而且若是曹令公还在,天公主及其子女,绝不至于被害!” ‘沉稳有余,变化不足’仁裕可汗在嘴里念叨了几句,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可汗可是觉得那些沙州汉有些不对劲?以臣看来,这恰恰是曹议金已经病亡的直接证据!” “哦?左叶护为何这么说?”仁裕可汗惊讶地转身问道。 “那曹议金虽然不是以军功起家,但颇懂兵事,治军以严以正,临阵大开大合以力胜。 若此般,似乎故意把自己陷入绝地,说是攻城,搞的好像是送过来挨打一样的事,不像是曹议金干得出来的,更像是瞎胡乱指挥的结果。” 帐中众回鹘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都觉得做左叶护所言有理。 这种刚开打就把自己陷入被动的打法,确实不像有什么阴谋埋伏,反而真的很像是战场新手干出来的事。 “就算是有诈也无妨,河西之地通道狭长,根本无法绕后迂回,截断后路,断敌粮草等事完全是痴人说梦。 最有可能,也就是在黑山之中藏一支兵,等到我们兵疲马乏之时冲出来,臣弟愿意领一支兵马,检搜整个黑山!” 仁裕可汗的同胞弟药葛罗通顺站了起来,主动向仁裕可汗请命。 河西走廊地形是个夹在祁连山和北面其他山脉中的狭长通道。 不走河西走廊想要到甘州,除了穿过几百里的巴丹吉林沙漠,从后世甘肃民勤县到凉州,然后再到甘州以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能供大军通过。 也就是说,归义军要打甘州,就只能顺着河西走廊,一个城一个城的啃下去。 不然就要绕过巴丹吉林沙漠,以归义军的马匹牲畜和人口,根本不可能完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成,没有一个月也走不完,走完之后,凉州以北的嗢末和党项也不会轻易让他们通过,等把这些都摆平,黄花菜都凉了。 仁裕可汗也深知此点,所以他根本就没有会被包抄或者被断粮道的忧虑,只是基于本能觉得心里不太对劲,下意识的谨慎而已。 “可汗,瓜沙二州的唐儿总数不过十几万之众,历年与咱们争斗,出兵也就是三五千,多至六七千已经能算是倾巢而出了。 如今河湾处,最少有四五千兵马,可以说曹家所有的家当都在此地。 若是能一战而下,瓜沙就轻松入我掌控,要是放他们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此良机? 毕竟曹家兄弟再蠢,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这种错误!” 左大叶护说出了仁裕可汗也是全体甘州回鹘人的心思。 对面河湾处的归义军,确实有些不正常,但对于甘州回鹘的诱惑,却格外的大,他们彼此攻杀数十年,十分清楚对方的底细。 要是能全歼此五千兵马,归义军和曹家,就可以在河西之地除名了。 “通顺你带五百游奕骑搜查整个黑山,顺便将北面的金塔夹山也搜索一遍,一定要确定没有埋伏!” 药葛罗通顺兴奋的单膝下跪领了军令。 “左大叶护,你立刻将肃州城内的龙家人组织起来,让他们打头阵,我要日夜猛攻,拿下对面的沙州汉!” 第271章 朱全忠曾经的阴招 层层叠叠的尸体,布满了整个北大河的河湾,最多的还不是身穿甲胄的归义军或者回鹘甲士,而是仅仅穿着布袍的肃州龙家人。 作为汉人撤离肃州后的主要本地族群,龙家人在这一场战斗中损失惨重。 想当初,他们才是甘肃两州的主人,但回鹘从草原上跑到甘州来以后,龙家人的好日子,就不断开始遭到破坏,以至于今天,被当成了填沟壑的炮灰。 石块堆砌起来的胸墙被拆除了大半,在龙家人血肉铺成的战场上,归义军和甘州回鹘的决战正式开始。 唐朝乃至唐末五代军队有个很明显的特性,那就是不注重盾牌的使用。 因为唐朝五代的军队战斗力是很爆棚的,是中国最后一个远程投掷兵和近战肉搏兵不分家的时代。 这时候的弓箭手都是远处能射近处敢战的猛男,你在军中如果看到一个士兵装备的弓不强,或者不装备弓,那他一定是弱鸡。 很多人吐槽带宋军队中弓弩手的数量过多打不了肉搏战,一旦被冲近就要崩溃,这其实不是装备问题,而是兵员素质问题。 要是在唐朝五代,一支全员装备强弓硬弩的军队,那最好不要去碰,因为他们不但射的又快又准,肉搏的时候也一定猛的过分。 在这种全员弓箭手的时代,此时还被称为彭排的盾牌,作为被极大的削弱了。 草原民族来了,先引弓射他妈的,敌军结阵来了,先引弓射他妈的,举盾?那是怂炮才干的事。 而且盾牌在万人以上决战的时候,作用并不大,很难挡住弩箭的平射,也无法防御从天下落下的抛射箭雨,只有在小分队作战和处于城市狭小地域巷战时才会使用。 虽然回鹘人比归义军要多好几千,但是罗通达和阎晋对望了一眼,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 他们其实最怕的,是回鹘人依托肃州城和他们对耗,那样的话,张昭之前所有的设计都落空了。 “兵马使,看来您故意做出的战场新手的计谋凑效了,这些回鹘人,哪怕感觉有些异常,也舍不得放咱们走!” 阎晋戴上兜鍪,对着身边也在披甲的罗通达说道。 “当然舍不得,没有军使从安西回来,这五千人就是归义军所有能战的儿郎了,吃掉了我们,敦煌城就只能打开城门投降。” 罗通达嘿嘿一笑,指着远处仁裕可汗的大纛说道:“其实我也舍不得放他们走,要是能留下一半,甘州回鹘一定元气大伤,咱们至少可以拿回肃州。” 。。。。 肃州城外在决战,张昭还在等待,八十里的距离,如果不顾马力强行驱赶,一天也能赶到,但也只是赶到,没有多少作战能力。 所以这场战场的关键,那就是罗通达他们到了最难熬的时候,还需要一天半以上。 因为张昭需要用一天的时间先走完六十里,然后第二天在二十里外的地方,发动突然袭击。 “军使,甘州回鹘的游奕骑从金塔夹山退走了!” 慕容信长带着十几个慕容家的骑士,飞奔四十多里赶了回来,人还没下马就在马背上狂呼了起来。 张昭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金塔夹山是肃州城北的一座小山,越过这座山,就是张昭两千人修整的白亭海。 如果这些甘州回鹘的游奕骑越过金塔夹山,定然就能发现大量牲畜的脚印。 这势必就得露馅,那样张昭就只能赶紧擒杀了他们,然后不顾一切赶到战场去。 还好他们只是在金塔夹山南麓搜索了一阵,就回去了。 “两日后出发,天黑以前,必须赶到北大河上游二十里处,换马不换人!” 张昭翻身上马,指着李存惠说道:“你们一人三马,用最快速度赶到金塔夹山,打散在那里巡视的回鹘人游奕骑。” 。。。。 一支箭矢当胸射到了顿珠的胸膛上,哪怕他穿了三层甲,还是被这一支箭矢给射得身体一晃。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以至于顿珠手里的一杆投矛都没扔出去,不用想胸口一定是青紫一片。 “弩手,回鹘人的左帐弩手来了!让神臂弓手补到这边来!”大阵后面,骑在马上的罗通达迅速做出了调整。 左帐弩手是甘州回鹘的精锐部队,大约有四百人左右,常常用来解决难以对付的重甲目标。 罗通达的眼睛都红了,因为这支部队的建立者,和他们所用的角弓弩以及相关技术,是一段归义军提起来都要咬牙切齿的往事。 谷袧 907年朱温篡唐建立后梁,归义军凝聚人心的大旗轰然倒塌,大唐都没了,你还回归个什么? 鉴于此种情况,张昭父亲张承奉选择不奉朱梁为正朔,建立西汉金山国,自称白衣天子。 没想到,这个举动彻底惹怒了朱温,这在我大唐全忠看来。 河东李克用、淮南杨行密、剑南王建不服他可以暂时忍了,但你归义军孤悬河西,口不过十余万,商路更要仰仗中原,也敢给我脸色看? 于是在朱温的支持与挑唆下,本来就有意吞并归义军的甘州回鹘,开始频繁与归义军摩擦。 导致张承奉下台的敦煌便桥之战,就是发生在这个时期。 朱温为了支持甘州回鹘打击归义军,不但不允许归义军的人到中原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派出军官为甘州回鹘提供了弩手教官和角弓弩等制作方法,用来克制归义军擅长的重步兵。 这些江淮弩手出身的朱梁军官调教出来的左帐弩手,不但成功让甘州回鹘有了克制归义军重步军的利器,更是对归义军人心里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罗通达还记得第一次在战场上碰到回鹘左帐弩手的画面,那些拿着中原角弓弩和用汉话列阵出击的弩手,让他血灌瞳仁,睚眦欲裂。 那种痛苦与愤怒,那种一切都失去意义的万念俱灰,现在都还清楚的刻在罗通达的脑海中。 “左帐弩手!是左帐弩手!”呼喝与吼叫声,在每个归义军士兵的口中响起,就连阎晋这个前寿昌镇小军官都喊了起来。 在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的战斗中,俘虏其他回鹘人家里有钱赎买的话,还可能放回去,但抓到左帐弩手,绝对是要直接虐杀的。 很快,一百五十神臂弓手被调了过来,罗通达等的就是这一刻。 张昭从安西带回来了一百多把,曹议金仿制了接近五十把,所以现在张昭有一百五十神臂弓手了。 仁裕可汗得意的一笑,他当然知道左帐弩手给归义军造成的,那种被自己人说抛弃和背叛的绝望感。 他也不由得佩服起了父亲仁美可汗的机智,借助中原王朝之手,一下就把雄心勃勃,以再次全有河西为目标的归义军,打成了守家之犬。 谁叫你们傻呢?大唐亡了就亡了,不赶紧抱上前梁皇帝的大腿,还敢摆脸色,骂别人是篡位奸臣,你们不挨打谁挨打? 现在又想以一百五十弩手队正自己四百弩手,简直是找死。 双方士卒的愤怒吼叫声中,其余战场上的厮杀声仿佛都消失了,只有回鹘四百左帐弩手和归义军百五十神臂弓手,互相接近的脚步声。 罗义德站在了第一排,他是玉门镇军的队正,罗通达就是他的亲叔爷。 沙州罗家作为从张义潮时期流传至今的归义军以武立族的家族,武德必须要充沛。 以前的罗义德没得选择,他只能在玉门镇混混日子。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同族从弟罗玉儿跟随张二郎君从安西回来了,刺激得他差点崩溃。 上千贯的财货,好马好甲好弓弩,回来就给阿弟娶了亲,为小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而罗玉儿本人则要跟着张二郎君去什么图像凌烟阁。 就是在那一刻,罗义德才猛然发现,人生竟然还有另一种过法,所以他求了叔爷罗通达,他要跟着张二郎君去安西。 ‘嘣!’一支通体刷上了白漆的长长箭矢,从罗义德手中飞了出去。 “一百步!上弦!一排蹲,一排立,连续上前,谁敢乱了阵型,自己去后边领一刀,不要害了大家伙!” 随着罗义德的校射测距,对面也呼的飞来了一支箭矢,插到他们阵前。 这是回鹘人负责校射的军官射出来的,那个戴着皮帽子外面套着锁子甲的回鹘军官,还挑衅的冲罗义德挥了挥手。 “入你娘的!”罗义德狠狠骂了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脑袋。 杀了他们,一定要杀光他们!脑海里什么别的都没,就只是不断重复的回想着这句话。 最紧张地时刻到了,肾上腺素得大量分泌,让所有人的脑袋都是晕乎乎的,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它减轻了对死亡的恐惧,甚至减弱了受伤带来的疼痛。 罗义德第一个越过回鹘人的校射箭矢,身后的神臂弓手们也大步跨过。 对面的传来呜哇的大喊声,一条条粗壮的大腿,也越过了罗义德刚刚射出了校射箭矢。 “砰!呜!”仿佛蜂群出动地声音响起,满天箭矢仿佛毫无征兆般的激射而出,罗义德松开了右手,手中的神臂弓将上好弦的弩箭怒推而出。 而就在弩箭射出的一瞬间,罗义德也中箭了,一股巨力将他猛地推到在地上。 就如同当胸挨了一拳似的,罗义德只感觉胸口一空,温热的鲜血,顿时洒满了他的胸膛。 第272章 人,终究还是要有点底线 激烈的对射还在继续着,不过五百人的弩手之间的对决,竟然惨烈到让仁裕可汗脊背发寒的地步。 飞驰的弩箭不断洞穿双方甲士的胸腹,哪怕是三层甲挨上几箭也得毙命,更别提弩手本身就不会披太厚的甲胄。 当然,这也是特殊的地形所决定了的,假如不是在满是石块不利于奔跑的河湾,而是在正常的平原或者山地。 弩手临敌不过两三发敌方就已经冲到了阵前,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对射,但是在这里,弩箭的残忍和残酷被放大了无数。 渐渐的,归义军的神臂弓手占了绝对的上风,虽然他们人数只有对面的四成左右,但是神臂弓上弦的速度是角弓弩的三倍以上,上弦难度更是低了不少。 在这场疾风暴雨的打击下,四百回鹘左帐弩手在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内,惊人的损失了超过一百人。 开始他们还敢和归义军的神臂弓手对射,到后来,弩手上前的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当某种弩手承受不了上前送死的恐惧之后,左帐弩手整体崩溃,连军官都没有去阻止,因为没法阻止,他甚至自己都想跑。 仁裕可汗的心在滴血,怒火终于也蒙蔽住了这位回鹘可汗的心智。 这些角弓弩对于没有多少制造能力的甘州回鹘来说,极为珍贵,要是拿不下对面的归义军,光是这个损失,就能让他的威望大跌。 ‘呛!’仁裕可汗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擂鼓,进军,御帐左右千户为锋刃,进攻!” 左大叶护这时候倒是想劝解一下,但是战阵之上其他人都集体陷入了狂热中,以九千人打对面不到五千人,哪怕是步战,优势还是显而易见的。 更何况归义军和甘州回鹘是上百年的仇敌,特别是最近这二十年。 先是二十年前甘州回鹘打到敦煌城下,逼迫张承奉任了甘州回鹘仁美可汗为父。 接着是十年前,曹议金十年生聚后,征发归义军所有丁壮,集齐大军八千,一举打破甘州城。 逼死了当时的甘州回鹘狄银可汗,立了愿意娶曹议金女儿的阿咄裕为可汗。 双方的仇恨,那真是说十天十夜也说不完,等仁裕可汗下令全军进攻后,河湾处的战斗,直接从原本互相试探的对射和拔除归义军石墙的行动,演化成了惨烈的肉搏。 灰黑色的双放猛然撞到了一起,大大小小的方阵在第一时间就绞杀到了一起,如同二十年前,十年前那样。 战场以北十五里处,这里已经能隐约看见肃州的城的城墙了,这是金塔夹山与肃州城之间的一块狭长平地。 本来在以往,这里应该是一片农忙的迹象,肃州的春小麦大约四成,都出产于这条狭长的平原地带,金塔夹山阻挡了南下的寒冷空气,北大河带来的充足的灌溉水源。 可是如今在这里,这片肥沃的平原还是一片死寂,刚刚整理完的土地没有一点耕种的迹象,张昭刚一率军赶到这里,就被眼睛的一幕,惊呆了。 坐落于平地最北面的一个小村子已经完全被毁了,起码超过七八十间房屋被毁。 道路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无数具尸体,全部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农夫。 至于农妇和其他人,张昭只听见白从信怒吼一声‘畜生!’就从一间最大的屋子里冲了出来。 “军使,太惨了!那些甘州畜生把奸污过后的妇人都杀害了,光是那个大屋子里,就有最少四十具尸体!” “军使,水井里的水没法喝了,里面浮着不知道多少孩童的尸身”前面去打探的马杀才也一脸惨然地策马跑了过来。 怒火从张昭的心中猛然炸响,打仗杀人很正常,甚至报复性的屠杀在这个时代,都算是正常的,但这种纯粹为了兽欲的虐杀,是万万不能容忍。 “夫人生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诸位应当谨记,咱们归义军的儿郎可以骄横,可以霸道,甚至可以心狠手辣,但不可以沦为野兽!” 张昭指了指那几间大屋,“郭广成,你率本都士兵留在此地,挖个大坑,把他们都埋了吧!” 说完,张昭大吼一声,“信长儿、存惠儿、烈成儿,你们各率一个将的骑兵往前追击,走脱一个甘州畜生,我拿你们试问!” 慕容信长满眼怒火的大声应喏,第一次没有计较张昭叫他信长儿,只不过身边张烈成那一声‘谨遵父亲军令’,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全军牵马而行直到申时初,吃饱喝足之后,干翻那些甘州猃犹!” 。。。。 ‘叮!叮!叮!’刺耳的鸣金声响起,申时三刻了,甘州回鹘用了一天拔除了归义军修建的石墙和寨门,再用了两天进行了试探性的进攻。 等到第四天,确实没发现归义军有任何埋伏与后手之后,甘州回鹘才开始大举进攻。 昨日一天双方从日出战斗到了日落,各自付出了上百条生命。 而在更为激烈的今天,大半天时间双方就连续搏杀了六阵,直到现在才略微停歇,因为申时到了。 谷稝 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在这个只吃两顿饭的时代被称为哺时,是吃第二顿饭的时刻。 今天已经搏杀了六阵,穿着几十斤盔甲连续搏杀了六回的甘州回鹘甲士,都有些力竭。 所以仁裕可汗赶忙鸣金,并且准备了热量最高的炖肥羊肉和羊油烙饼,为这些甲士补充体力。 对于一天之内连续打好几阵这种事情,仁裕可汗非常适应。 甘州回鹘与归义军的战斗,从来就没有一鼓作气能把对方打趴下的时候,因为双方都属于又穷又横的硬骨头。 特别是二十年前的敦煌之战,双方从敦煌北边打到西边,最后又打到了东边,连轴转打了五天,一共前前后后二十几阵。 直到归义军大将,左神策引驾押衙张安左阵亡后,才分出胜负。 “可汗,沙州贼汉死定了!咱们终于要打垮他们了!” 左大叶护满脸兴奋地走上前来了,虽然这六阵,他们伤亡更大一些,但还是凭借人数优势占据了上风。 更重要的是,他们这里有肃州城可以源源不断提供后勤,特别是奶酪饭、炖羊肉和羊油煎饼,全是热乎乎的,能让甲士们很快恢复体力。 但是归义军那边,由于事前的‘失误’,在后路被断了之后,无法及时从黑山上取得木柴,以至于现在都没几处冒起炊烟。 左大叶护刚才冒险抵近观察了一下,归义军的士兵们都在啃干肉条和干饼子。 可不要小看这饭食上的差距,甲士们身穿几十斤重甲战斗的消耗,根本不是一点肉干和干饼子就能把体力补充回来的。 仁裕可汗的脸上第一次冒出了喜色,他和左大叶护的看法是一样的,现在看不出来差距,但多打几阵就能看出来了。 “让勇士们吃饱,咱们今天再打沙州贼汉们一阵,明日更要狠狠地打,直到把他们彻底打崩溃,吾要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仁裕可汗大声吼叫道,美的眉毛都飞起来了。 要是打垮了对面沙州贼汉,他就能占领瓜沙二州,下一步就是向大唐遣出求亲使,求娶一个大唐皇帝的公主,自己也要把药葛罗家族的所有人都改姓李。 到时候他就是李仁裕了,再来十年生聚,下一个目标就是仆固家的高昌汗国。 哼!药葛罗家族才是真正的回鹘王族,仆固家不过是药葛罗家的狗,也敢当大汗! 吞并了高昌回鹘之后,就轮到当年被自己祖先击败的庞特勤后裔了,听说他的这些远亲,在安西建立了好大的汗国。 若是能把他们收复,或许自己在五十岁时,就能成为所有回鹘人真正的可汗,到时候....。 “可汗!你看那是什么?沙州贼汉们为什么竖起了这么多面旗帜?” 仁裕可汗不满地眯起了眼睛,做梦做的正爽呢,直接就被人打断了,还真不是滋味,他顺着侄子药葛罗思义手指的方向看去。 嗯?是有点奇怪,这些沙州贼汉为什么要在阵中竖起那么多面红旗?有点,像是在给什么人发信号一样。 发信号?素来谨慎的仁裕可汗一愣,好像很久没有听到四弟药葛罗通顺派来回报的哨骑了。 药葛罗通顺的五百骑可是在外警戒的游奕骑,总不会他敢在这个时候,跑到哪里去找乐子去了吧?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明显。 周围的人都抬起头张望了起来,仁裕可汗汗毛直立,他马上跑到在河边筑起的高台亲自去看,同时肃州城头示警的牛角号声,也急促的响起。 马蹄声越来越近,仁裕可汗终于发现了传来声音的方向了,他往肃州城北看去,大约离他们三四里地左右,铺天盖地的骑兵打着醒目的三辰旗,向着河湾呼啸而来。 在最前面,仁裕可汗看见了他的弟弟药葛罗通顺,通顺正率着数十骑狼狈不堪的奔逃,在他们身后,一个白袍小将急追不舍。 夕阳昏黄的阳光中,白袍小将身上的白袍仿佛镀上了一层金,他利用马匹上下颠簸的瞬间,迅捷的连续开弓,不断将通顺身边的骑士射倒在地上。 几乎在同时,河湾归义军中三声鼓响,大队大队身穿黑甲的甲士越寨而出,开始向回鹘人逼近。 仁裕可汗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刚才要啃干肉条吃干饼子了,原来是为了方便立刻出来作战。 而他的甲士们,已经脱掉甲胄正在美美的享受着油乎乎的羊汤。 “快!披甲!所有人披甲,退到肃州城下,夜曷落部五百骑向左去拦截!”惶急的仁裕可汗差不多是从高台上摔下来的。 他边跑边喊,虽然不知道那些骑兵是从哪来的,但他知道,如果不能抵挡住对方的这雷霆一击,他们就完蛋了。 第273章 一失误成千古恨 夜曷落也可以被称为药葛罗,这两个词只是在拼写上有一点点的区别的而已。 夜曷落部,实际上就是历代甘州回鹘可汗的亲卫繁衍生息组成的御帐部落。 这是甘州回鹘中最为得宠的部落,也占据了甘州内外大量肥沃的耕地和牧场,他们对于可汗家族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在这个紧急的关头,哪怕已经上阵冲杀了好几次近乎力竭。 但接到仁裕可汗的命令之后,夜曷落部的五百骑,还是在极快的时间完成了集结,然后迎着飞驰而来的归义军骑兵拦截而去。 他们不是去击败归义军骑兵的,而是去拦截冲锋过来的归义军骑兵,好给大部队退到肃州城下赢得宝贵的时间。 张昭当然也知道这点,能不能在最快的时间打垮前来拦截的夜曷落部五百骑兵,就成了这场战斗可不可以干净利落解决的重要关键。 慕容信长冲在最前面,他身边的,是一个带着胡人相貌的少年。 两人年岁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但这个一看就是穷苦出身的胡人少年张烈成,总是让慕容信长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呃,说敌意可能太严重了,应该说对他有些敌视,好像很怕慕容信长抢走了张昭的宠爱一样。 这让慕容信长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激起了少年人的好胜之心。 是以,本来按照张昭的计划,当敌骑来拦截之后,他们三率领的这三百骑兵,是要绕开到两翼的。 因为张昭手下有一千梨花枪骑兵,在这个火药还被视为神物,很多人闻所未闻的时代,张昭不信有任何的骑兵会抵挡得住梨花枪的喷射,就算伤害不高,但吓也把你吓出个好歹。 然而少年人的求胜心一起,慕容信长和张烈成哪管什么计划于军律,上了头的两人,带头往拦截他们的五百夜曷落骑兵冲去。 在两人身后一点点的李存惠只能叹息一声,也跟着冲了过去。 一身白袍的慕容信长是最好的标靶,虽然他麾下的慕容家骑兵几乎都穿着白色的外袍,但谁叫他身高腿长那么显眼呢! 是以夜曷落骑兵,也把他们当成了归义军骑兵最精锐者。 越来越近,拦截的夜曷落骑兵呈楔形冲锋过来,慕容信长三人的三百骑则是摆出了猪突冲锋的锋刃形。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战场上的少年,对于生命看得远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反而在某些时候,能打出相当出乎意料的效果。 ‘嘣!嘣!嘣!’马背上的慕容信长大喝一声,飞速的射出了三连珠箭。 一个满脸胡子的夜曷落骑兵触电般的连续抖动好几下,随后直挺挺的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随着慕容信长的三连发,数百支箭矢呼啸着向双方激射而去。 不断有人惨叫着从马背上摔下去,慕容信长也连续中了好几箭,但他只感觉到了好像有人打了他几拳,完全没感觉到疼。 因为他白色外袍里面,穿的是张昭送给他的精铁棉甲。 对冲的双方,一个是楔形利于放箭的阵型,一个是直接莽的锋刃形。 弓箭对射的时候,夜曷落骑兵明显占据了上风,但是只过了十几息,等到慕容信长等人靠近之后,形势就开始转换了。 作为锋刃的慕容信长带着身边的骑兵,直接一个猛击,就穿透了夜曷落骑兵的阵型。 他手持马槊左敲右打,迅速就把两员夜曷落骑将,给打翻了在了地上。 马槊这种高级玩意在骑战中的威力,远不是甘州回鹘手中长马刀能比拟的。 双方一靠近,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以及他们身后几十骑手中马槊威力,完全被发挥了出来。 往往夜曷落骑兵的马刀还没有挥到,就被马槊给捅死或者打翻到了地上。 张昭一看慕容信长三人直接用三百骑就把前来拦截的五百回鹘骑兵给击穿了,顿时就改变了策略。 他把马头稍微一偏,直接向着正在迅速往肃州城下退去的回鹘人大部队冲了过去。 眼看象征着主帅的红色旗帜偏转了方向,跟着张昭的骑兵也只能硬着头皮鬼哭狼嚎的跟着转向。 这样做虽然能更快速的冲到敌军附近,但是免不了得挨上一顿夜曷落骑兵的箭雨。 果然,张昭率军绕过夜曷落骑兵身边的时候,虽然他们被慕容信长打乱了阵型,但仍然没有忘了自己的使命,不太整齐的箭雨,还是一波接着一波射向了正在狂飙突进的归义军骑兵。 不过,终究是无济于事了,养精蓄锐好几天的归义军骑兵,很快就将这些来拦截他们的夜曷落骑兵甩到了后面,兵锋直抵肃州城下。 仁裕可汗指挥着军队在飞速撤退,但一看夜曷落骑兵的拦截已经失效,只能擂响战鼓,让手下的甲士在浮桥的桥头,迅速集结了起来。 谷甗 这座浮桥,是河湾战场通往肃州城的几座浮桥之一,只要过了浮桥就能到达肃州城下。 当然也可以不通过浮桥,因为此时是枯水期,高山融雪还没开始,北大河宽且浅,最深处就也就两米多。 四月初的天气也不是很冷,完全可以泅渡过去,但关键是,得没有追兵。 八千多人猬集在一起,还是很大一片的,只不过人喊马嘶有些混乱,但仁裕可汗的大纛始终立住不动。 咚咚的鼓声敲响后,从慌乱中清醒过来的军官,开始命令手下的士兵组成阵型。 等到张昭等人冲到的时候,甘州回鹘人已经神奇般的完成了第二次集结。 不过晚了,漫天霞光在甘州回鹘士兵的眼中亮起,一时间,喷射的火焰比天上的太阳还响,轰然爆响的雷声,则彻底淹没了鼓声。 冲到甘州回鹘阵前的归义军骑兵,先是集体三波箭雨倾泻下来。 等到甘州回鹘士兵有些慌乱的时候,以三百杆为一个基数,归义军骑兵手中的梨花枪开始喷射出金色的火焰,以及火焰中包含的铁沙和瓷片等。 别说下面的士兵,就是仁裕可汗别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简直就像是妖法一样,被灼烧了面部的甘州回鹘士兵凄厉的嚎叫着四散奔逃。 哪怕就是被火焰扫了一下,被一点碎瓷片划了几道口子,这些原本他们完全可以忽略的伤害,在未知的恐惧下,突然被放大了无数倍,几乎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但最开始崩溃的,并不是哭嚎的回鹘士兵,而是他们身后的大量马匹。 马儿胆小又敏感,或许它们已经被训练得可以接受战场上的厮杀与哭喊,但绝对没接受过喷射的毒火和铁沙碎瓷片的训练。 很快,一匹倒霉的马儿,被梨花枪喷出的火焰,点燃了尾巴和颈部的鬃毛。 这下彻底让它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骑士的尽力安抚也起不到任何效果。 一匹马儿的惨叫和黄乱,迅速引起了周围战马的集体反应,它们开始癫狂的在人群中来回乱跑,有些机敏的战马则开始直接往河里跳去, 刚刚集结的阵型完全破碎,很快士兵和战马一样,也失去了约束,最后的混乱马上就要到来了。 正在这时,张昭带领的这两千骑兵中,三百余具装甲骑已经穿好了甲胄。 这就是棉甲的好处,他可以让具装甲骑不再需要辅兵,单兵就能着甲,也就是环锁铠的穿戴麻烦一点,但也比披裹式的扎甲好穿戴的多。 人马俱甲,蹄声如雷,人群中的仁裕可汗突然发现他又犯了个错误。 来的敌骑只有两千上下,就算加上河湾的沙州汉也就七千人左右,而自己足足有九千。 如果他不从河湾撤离,单凭河滩上的乱世和沙地,就能让对面的骑兵完全失去作用。 具装甲骑一来,恐怕马蹄子就直接陷进去了,如果选择硬肛的话,不一定会输。 ‘轰!’最前面的人群一哄而散,但实际上归义军的具装甲骑根本没直接冲进去。 地方太小,人群太密集了,如果不把他们吓得分散一些的话,搞不好反而会把甲骑,也陷进回鹘人的乱军中去。 “可汗!你必须走了!马上走!”左大叶护不由分说的将把还在指挥的仁裕可汗往后拖。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左大叶护一眼就看出对面的甲骑是在边威吓边调整。 他也知道,以目前的混乱,是不可能翻盘的机会了。 仁裕可汗还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忍不住挣扎了几下。 “不能走,我不能抛下勇士们离开,这里都是汗国最精锐的勇士!” “景琼王子,你率三百骑带上可汗先走,老臣为你们殿后!” 左大叶护可不管这么多,损失几千骑兵确实会伤筋动骨,但是连可汗都没了,那可就直接崩溃了。 “快跑啊!败了!败了!” “沙州汉会妖法,抵挡不住了!” 就在景琼王子护着仁裕可汗从浮桥离开的时候,连续做了几次驱赶吓唬的归义军三百具装甲骑,终于狂飙了进来。 一些回鹘士兵举起长枪想要反抗,一些哭嚎着已经崩溃,更有大量的人脱掉甲胄,直接跳入北大河中往肃州方向游去。 数千兵马的总崩溃时刻,已经到来,几座浮桥头,几乎都在同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第274章 蓼泉守捉 蓼泉守捉,具体地点在后世的金堂县,这是唐廷在河西走廊设置的守捉城,隶属于建康军。 此地建城的历史非常悠久,东晋末北凉王沮渠蒙逊和西凉王李歆时期,双方就曾在此爆发过大战。 到了此时,中原王朝虽然没有控制河西,但蓼泉守捉的地位有增无减。 甘州回鹘势弱的时候,这里就是阻挡归义军和肃州龙家进攻甘州的重要关城。 甘州回鹘势强的时候,这里就是他们西进经营、侵吞肃州的后勤基地。 “将头,刚才蓼泉守捉城内冲出去了几匹马,肯定是去甘州报信的,咱们追不上了!” 一个慕容家的骑士飞马过来报告,慕容信长则恨恨的看着那一缕远去烟尘只想破口大骂。 从肃州到蓼泉守捉足足有两百四五十里,慕容信长带着七百多骑,日月兼程,每日只睡三四个时辰,狂追了六天六夜,终于把甘州回鹘的仁裕可汗给追上了,但是对方却缩进了蓼泉守捉城中。 此时的蓼泉守捉,在甘州回鹘人的经营下,物资充沛,城中自有半常备兵员三百余,加上刚刚逃进去的甘州仁裕可汗数百骑,竟然一下就有了不错的防御能力。 “蓼泉守捉到甘州有一百四十里,回鹘人的救兵就算马不停蹄的赶来,也还需要好几日,不如我们先把这里围起来,等军使大军到了之后再做决断吧!” 李存惠出言建议道,六天跑了两百多里,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了。 而蓼泉守捉城中突出去的骑兵,肯定是守捉城中的生力军,他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甘州仁裕可汗围住。 慕容信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身边的张烈成也在点头,两人眼神一碰,赶紧又移往别处,差点尴尬住了。 想起那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继父张二郎君,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通怒骂,慕容信长就有点灰头土脸的。 他和张烈成一人还有三十军棍,李存惠还有二十军棍没打呢,这会他也不敢任性了。 “先围起来吧!马指挥使就在后面,等他来了咱们再进攻!” 。。。。 肃州城下,濒临灭亡的甘州回鹘打到最后竟然还顽强了起来,他们在左大叶护的组织下,三千多甘州精锐守住一座浮桥的桥头,与归义军展开了血战。 张昭用具装甲骑冲了三次,竟然都冲不动这些奋起一搏的甘州兵,最后只能让甲骑下马与重步兵一起组成方阵强攻。 在归义军强弓硬弩的攒射下,这些甘州兵竟然硬生生拖到了第二天巳时初,也就是上午十点多才被击溃。 击溃这些甘州兵后,张昭连肃州城都来不及进,就让罗通达率本部一千多人控制肃州,并且派人迫降酒泉、福禄两县。 然后再遣使往敦煌,告知肃州城下大胜,让岳父曹元忠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抽调出一千人前来稳定肃州。 这点家当,真是耗子见了都要落泪! 在让张昭带走一千多优秀的年轻人后,归义军抽调两千人出来就已经是极限了,要是再多抽点,春耕就没法进行。 留给罗通达一千人,牺牲了七八十人,还有六百多因为各种受伤带不走,张昭赶紧带着剩下的三千多人往甘州方向追过去。 不过他的速度也不会太快,因为他让马杀才和慕容信长等,带了接近一千骑先去追甘州仁裕可汗了。 他们可是一人三马,一下就是三四千匹骡马,现在张昭这,一人双马都保证不了,很多时候只能牵着马匹走。 蓼泉守捉这边,马杀才一到,归义军就开始了攻击守捉城。 马杀才和慕容信长三人加起来有一千骑左右,人数上比守捉城的守军要多,并且心理上占有极大的优势。 特别是出自归义军的这部分骑兵,这些人幻想中的最高军功,也就是逮住甘州回鹘的可汗。 现在一看泼天之功就在眼前,个个发了狂般不要命的进攻。 可是终究还是因为缺少攻城器械,更兼在守捉城内快被吓死的甘州仁裕可汗发了狠。 他拿出了上万亩由王室直接控制的肥沃土地作为犒赏,守捉城中也多是仁裕可汗心腹,很多甚至直接就是药葛罗家的旁支。 是以拼死作战,慕容信长冒着箭雨几次登上城头,最后都被赶了下来。 七天后,张昭亲率三千大军,终于赶到了蓼泉守捉外。 同时,甘州回鹘也从尽起全国之兵,靠近甘州城的十几个部族中,凡是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丁都征召了起来,得到控弦一万七千余人,其余散居在甘州各地的部族也还不断的在进行动员。 紧接着,相差不过五个时辰,张昭还没准备攻城,由药葛罗通礼率领,一万七千回鹘骑兵到达了蓼泉守捉城东五里处。 谷稃 张昭随即让虎刺勒率三百骑兵看住守捉城,亲率四千众与一万七千回鹘骑兵在张掖河边对峙了起来。 张掖河就是后世的甘肃黑水,古代也曾称为弱水,是我国第二大,甘肃第一大内陆河。 它发源于祁连山的冰川,最后流入居延海,盗墓笔记中著名的西夏黑水城,就是在张掖河的下游。 这种高山冰川融化形成的河流,一般都丰水期和枯水期水量差距特别大。 现在就正处于枯水期的最后阶段,整个张掖河宽而浅,河边多沙地,很多都是露出的丰水期河床。 这样的河流,自然成为不了两军的屏障,所以张昭与药葛罗通礼率领的大军,干脆就不是隔河对峙,而是在靠近张掖河的方向形成了对峙。 此处的地形右边是张掖河,左边是合黎山,张昭靠西,背后是甘州仁裕可汗被困的蓼泉守捉,大军在合黎山一个小山坡处扎营,卡住了甘州回鹘大军通往蓼泉守捉的出入点。 甘州回鹘靠东,他们从甘州(张掖)起大军而来,没有扎营,这些回鹘人也不太擅长扎营。 接近两万人的部队,就散乱的搭了些帐篷在整个合黎山与张掖河之间的平原上。 “马杀才你来说,你们猛攻五六天,假如我们出动两千人猛攻蓼泉守捉城的话,一天之内能拿下吗?”张昭大营中,紧急军议开始了。 现在张昭有两个选择,一是留一千人守住这个山口,自己率剩下的三千人猛攻蓼泉守捉城。 力争在一天之内打破守捉城抓住仁裕可汗,然后逼迫东边的甘州军退回甘州城甚至投降。 第二个选择就是趁对面甘州军立足未稳发起突袭,只要击败这支甘州军,那此战,甚至就是甘州回鹘也说不定能彻底解决了。 但是这两种方法都有危险性,打蓼泉守捉,首先是一天之内能不能攻下?其次防守部队能不能防住甘州军的猛攻? 虽然这些甘州军中很大一部分在张昭看来战斗力很一般,但终归是有一万七八千人,士气起来了还是很可怕的。 而主动出击,也是有风险的,万一出一点点的意外,他现在相当于是被卡在中间的,出击不利顿时就会有被两面夹击的风险。 “蓼泉守捉城高但颇为矮,一天之内攻下来的难度并不大。 但此山口并不险要,是否能挡得住一万七八千回鹘骑兵的攻击,末将认为难度非常大,要是山口挡不住回鹘骑兵,那咱们就危险了。” 马杀才思考了一会回答道,他们六天还打不下来,那是马不停蹄的追了六七天,早已人疲马乏,饿了也只能啃干粮,睡觉的地方都没,根本发挥不出来全部实力。 “军使,如果能给某两千人,这山口,阎晋拼死也给你守住,少了两千人,确实比较危险!” 阎晋接口说道,这山口相当开阔,又没有关城可以利用,少了两千人确实守不住。 一时间,张昭和屋内众将都犯了难,无论从那一方面来看,都有风险。 但也要迅速做出决断了,所谓最可怕的不是做了个错误决定,而是不做决定这个定律,张昭还是知道的。 “军使,以某来看,攻打守捉城和现在发起突袭,皆不可取!” 张昭抬头一看,发言的是裴远,这小子脑袋上的伤口才愈合,又急不可耐的跑到张昭身边来了。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可取?再说说认为应该怎么办?” 商议嘛,只要不是抬杠,张昭一切都可以允许。 “军使,某在凉州就听过药葛罗通礼的名字,乃是仁裕可汗的异母弟,平素在甘州就颇有权势。 今日他尽起大军前来,第一时间竟然没有遣使来见军使,其心已经昭然若揭!” “你是说,药葛罗通礼很可能起了别样心思?”张昭问道,他刚才确实也还没往这个方向想。 “这是必然的!”裴远斩钉截铁的说道:“若是药葛罗通礼是个大忠臣,君主被围岌岌可危,最应该做的不是想着击败敌人,而是大军压迫的同时,遣使沟通,以求用和平之法解救君上。 譬如汉高祖白登被围,若是有哪个宗室吵着决战于匈奴,绝对就有不臣之心。” 张昭想了想,这话确实有一定道理,想当年,常凯申被张少帅扣押在西安,吵着武力解决张杨的何敬之等人绝对是心怀不轨,而急着救出常凯申的人,则是一门心思找中间人搞和解。 “所以,你觉得药葛罗通礼有可能是在等着我们强攻蓼泉守捉,然后以为仁裕可汗报仇的借口再与我们大战?” “必然如此,只要我们一分兵,甘州回鹘大军就会开始攻打山口,到时候就算我们抓到了仁裕可汗也没用。 胡人以强者为尊,一个被宿敌俘虏的可汗,本身的威信就会大大降低!只要打败了我们,药葛罗通礼就算篡位,也不算什么!” “那里说我们该怎么办?”张昭直接问道,他现在觉得,自己手下还真是缺这么个能出谋划策,又了解地方,还挺不要脸的谋士的。 第275章 互相算计(二合一) 张昭大帐中,裴远摸了摸颌下几缕胡须,细长的眼睛猛然迸发出了阴险的光芒,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像个老狐狸。 “裴某请问军使,是否有吞并甘州回鹘之心?军使又觉得自己是否能吞并甘州回鹘?此战军使最低要达到什么目的?以及想得到什么好处?” 张昭点了点头,有点意思,能问出这些话的,才是一个正常谋士的思路,他想了想。 “某确实有吞并甘州回鹘之心,拿下甘州,坐拥瓜沙甘肃凉这五个河西大郡,是某之志,某也觉得自己肯定能吞下甘州。 但目前恐怕有些困难,至于最低目的和能得到的好处,一靠诸将勇猛作战,二就要靠你等文臣为某谋划了!” “军使不因大胜而骄矜,实乃我归义军之福!”裴远拱着手先把张昭夸了一句。 “甘州回鹘有民近三十万,割据甘州,西控肃州,东击嗢末各部,实乃目前河西的第一强权。 更与归义军世代仇隙,虽然遭此大败,但军使若不是彻底把他们打服,尽数处死药葛罗家近支,实难平定。 更兼凉州嗢末虽称六部,但没有统一的头领,凉州也远比甘州富裕,军使此时的全部精力,应当放在凉州,而不是此时去取甘州。 因为只要收复凉州嗢末六部,再与瓜沙两面夹击,甘州回鹘如瓮中之鳖,早晚被军使所擒。” 张昭情不自禁的鼓了鼓掌,这裴远是真有水平,所想的与自己不谋而合。 这甘州回鹘,又穷又横,还因为与归义军上百年的仇恨,很难征服,远不如此时把精力放在凉州和嗢末部。 “裴舍人有大才,还请悉数道来!” 看张昭同意他的想法,裴远也有些得意和感慨,终于遇到一个跟自己的思路上能合得来的君上了。 “所以,某的建议就是先易后难,先凉州后甘州。 对于甘州回鹘,此时我们虽然大胜之,但不应逼迫过甚,免得狗急跳墙迁延时日,若是能得到金银财货和肃州,就该见好就收。 军使可派两路使者,一路前往蓼泉守捉仁裕可汗之处,说以利害,与他再立盟誓,只要仁裕可汗愿意放弃肃州,赔偿我军损失,我们就放他回去。 另一路则前往药葛罗通礼处,向他索要肃州和金珠宝玉战马军械,直言其若是肯答应,我们就派军攻陷蓼泉守捉,杀死仁裕可汗。” 刘再升稍微皱了皱眉,他看着裴远说道:“给药葛罗通礼的条件,是不是有些欠妥? 金珠宝玉战马军械事小,若是我们去攻打蓼泉守捉时,他突然率大军前来进攻,企图把我们和甘州仁裕可汗一起干掉,该如何是好?” 裴远冲着刘再升微微一礼,笑着说道:“刘总兵真乃正人君子,我们派出这两路使者,定然是一真一假。 仁裕可汗走投无路,不得不跟我们合作,此乃真合作。 药葛罗通礼心怀不轨手中又有大军,定然不会真心与我们合作。 我们真要按照与药葛罗通礼的约定来行事,他必然如同刘总兵所说,肯定要来袭击我们,企图鱼和熊掌兼得。 所以我们派往药葛罗通礼的使者,只不过是为了麻痹他而已。 等到仁裕可汗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让仁裕可汗以景琼王子为质。 景琼王子一到,军使就可拣选大军,带上他突袭药葛罗通礼,再散播谣言是仁裕可汗欲诛灭药葛罗通礼,其必然大乱!” 说着,裴远眯着眼睛,阴冷笑意浮上了面庞,“此计不但可以挑拨药葛罗家内斗,更可以借机把这些回鹘士兵打上叛逆的烙印。 使仁裕可汗回到了甘州城,也不敢尽信他们,甘州政局将会更加动荡,等军使收完凉州,那就大事已定! 某还听闻曹令公之女远嫁甘州,为前甘州仁裕可汗诞下一子两女,军使可向仁裕可汗索要之,等日后凉州在手,就以为阿咄裕可汗报仇的由,彻底掌控甘州。” “郭天策!”张昭听闻裴远的谋划,顿时大为惊喜。 他原本就担心收复凉州嗢末的时候,甘州回鹘会出来捣乱甚至趁火打劫,而裴远放的这个雷,足以让甘州内部内都不休了。 感觉自己首席文臣地位岌岌可危的郭天策赶紧站了出来。 “某命你为专使,去往蓼泉守捉与仁裕可汗说以利害,你可敢去?” “谨遵教令,某定然可以说得甘州仁裕可汗答应所有条件!” 郭天策大声回答道,这还有什么敢不敢的,除非仁裕可汗彻底疯魔,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不然绝不敢把他怎么样。 郭天策下去之后,眼见张昭在账内众人脸上巡视,裴远干脆直接走了出来。 “军使,药葛罗通礼处责任重大,不如就由臣下去吧!” 张昭装作思考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实际上他心里也认为裴远去是最合适的。 “玉英乃某之谋主,岂能让你深陷险境?吾不准,再另选他人吧!” 裴远一揖到底,“军使看重,远感激莫名,不过此计是仆提出的,另选他人恐有失。 再说药葛罗通礼只要没有失心疯,势必不会对仆如何,请军使恩准!” 。。。。。 入夜,蓼泉守捉城内,郭天策被蒙着眼睛带到了甘州仁裕可汗面前。 仁裕可汗这二十天,可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上地下。 二十天前他还幻想着成为全体回鹘人的可汗,但是现在,他只想保住命。 对于郭天策的到来,仁裕可汗极为惊喜,但心也直往谷底沉。 能有使者来,最少可以说明两件事情,自甘州来的大军统帅,也就是他的异母弟药葛罗通礼很可能起了别样的心思。 第二件事就是归义军出了一个比曹议金还不好对付的人。 能在这种优势下,不妄想着进入甘州彻底吞并他们,而是先慢慢消化肃州的,是一个极有耐心,又很清醒的对手。 要知道甘州离敦煌足足有一千二百里,归义军人口不过十几二十万人,想要跨越一千二百里来统治甘州,根本不是归义军这个体量能做到的。 就是肃州,一时半会他们也吞不下,只能继续依靠龙家人统治。 这也是曹议金曾经打破甘州城,也只能勒索大笔财宝后,扶持一个阿咄裕可汗的原因。 当然,这也是当年他父亲仁美可汗,派兄长狄银于敦煌城下数败归义军,仍然不能进入敦煌城的原因。 双方核心区距离太远,本身人口又太少,根本无法彻底吞下另一方。 除非能在一到两战中把对方的核心男丁杀死大部分,不然绝不可能。 可他这次虽然九千大军全军覆没,还丢了肃州,但实际上在战场上战死和被俘的,仁裕可汗估计也就三四千人,其余人还是会通过各种小道跑回甘州。 同时甘州回鹘的家底比归义军还稍微厚实一点,没了这三四千武士,极限状态也还能拉出一两万人,只不过不是常态,但也能保证不被一口吞。 现在既然对面的张二郎是明白人,那就简单了,按老规矩就是,这次轮到他跪下来当乖儿子呗。 这也没什么丢人的,张承奉给仁美可汗跪下当过乖儿子,阿咄裕可汗也给曹议金跪下当过乖儿子,现在轮到他仁裕跪下给张承奉的儿子张昭当乖儿子了。 这他妈的,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所以当孤身一人的郭天策用鼻孔看着仁裕可汗,嘴里说着要仁裕可汗出价值三十万贯的财货当做赎金和赔偿,要让曹议金的女儿和外孙回敦煌居住等条件。 还很霸气的表示,不许讨价还价,但有允与不允两个回答的时候,仁裕可汗很麻溜的全部答应了,真是一点价都不还。 傻哔!老子只要保住命,十年后你们归义军又会实力不如我们,到时候再找你们算账,仁裕可汗如是想到。 煞笔!还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呢?军使今年取凉州,明年就两面夹击,到时候让你全家团员乐呵呵,郭天策瞥了一眼,一股智商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不过,当两人谈到要让景琼王子为质,还要药葛罗通礼退走以后,张昭才肯执行约定的时候,仁裕可汗犹豫了。 他倒是没想到张昭要给他留个祸害,而是以为张昭要再狠狠的削弱甘州回鹘一把。 “尊使,要是张军使击退了通礼,到时候不肯遵守约定,还是扣住某不放怎么办?” 仁裕可汗紧紧盯着郭天策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郭天策哂然一笑,也同样紧紧盯着仁裕可汗。 “可汗,你不会以为事到如今,你还有跟张军使讨价还价的余地吧?当年你们只是打到了敦煌城下,张军使的父亲就要....。 郭天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当年你们怎么干的,现在还想讨价还价? “如今可汗几如阶下之囚,药葛罗通礼更是手握两万骑,恨不得你早死,请恕在下直言,可汗除了相信张军使,没有第二个选项!” 郭天策这边任务很顺利,没有了辗转腾挪空间的仁裕可汗,只能全盘答应了条件。 而裴远去药葛罗通礼处的任务,执行的就更加顺利。 张昭能帮助他除掉仁裕可汗,药葛罗通礼简直求之不得。 不用背上杀害君主的骂名就可以夺得大权,这多好,所以他恨不得归义军马上去杀了仁裕可汗才好。 而且药葛罗通礼还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张昭能不能把景琼王子也一起干掉,这样他还愿意额外加五万贯的财货。 有那么一瞬间,张昭都想真的和药葛罗通礼合作了,因为他从药葛罗通礼的回复中,竟然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诚意。 不过很快,张昭就把这点小小的个人情绪给排除了。 药葛罗通礼手握接近两万人,是张昭目前最大的威胁,就算他真的有诚意,那也不是一个好的交易对象,稍有变动,自己就可能会吃大亏。 。。。。 谷窭 景琼王子是个十七岁的小少年,当然在这个时代,十七岁已经算成人。 但张昭显然没把他当做一个成人,而是当成了一个工具人,勉强攀谈了几句,张昭就让人把景琼王子带了下去。 随后被带进来的,是药葛罗通礼的心腹,这位跟着裴远一起来到张昭军营的心腹,主要负责俩个事情。 明面上说是要来确认仁裕可汗的死,但暗地里张照猜测他主要的任务,应该是亲眼见到张昭调遣军队去攻打守捉城就够了。 第二个事情,就是和张昭沟通交货的地点,因为张昭提议,他必须要收到最少价值五万贯的财货之后,才会采取行动。 先收五万贯,这是张昭和一众文臣武将计算出来的结果。 药葛罗通礼是来打仗的,不是做生意的,所以不可能带着几十万贯的财货。 但五万贯,就算他没带着,也能很快从附近城镇收集齐。 “那就请使者回复通礼可汗,三日内我看到五万贯的话,协议立刻生效,若是三日内看不到,某可能就会考虑去跟仁裕可汗做这笔生意了!”张昭面带渴望,威胁着药葛罗通礼的心腹。 心腹丝毫不在意张昭的态度,他现在只要确定张昭有这个诚意就行。 从心腹一路观察来看,归义军仅有几千人,且人疲马乏,不想继续打一仗应该是肯定的。 如果他是张二郎,能勒索三十万贯然后回去慢慢消化肃州,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军使放心,首批五万贯财货,三日内必然送到指定地点,只是到时候恐怕要请张军使亲自率军去取了。” “这个没问题,只是将附近两个千户骑兵调走的事情,还请贵主上早些办。 最好能让终于仁裕可汗的部族在此地守护,咱们也可以做的真一点。” 张昭装作好意提醒到,随后亲自把心腹送了出去,这药葛罗通礼还真是个人才,竟然现在就开始考虑影响了。 他还不肯直接把五万贯的财货送给张昭,想出了一个让张昭自己去劫掠的妙招。 这样就把药葛罗通礼的嫌疑给洗清了,他可不是送财货给归义军,只是正好不小心被他们劫了而已。 “景琼王子,现在你明白了,真正要你们父子性命的是谁了吧?” 被张昭让人带下去的景琼王子并未走远,而是藏在了营帐挂着的的甲胄后面,这个十七岁的小王子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了。 “无耻叛徒,人人得而诛之,对亏张军使相告!” 张昭一瞬间都有些搞不清这景琼王子是真的还是在伪装,不过他决定不去想这个问题了,反而讨论起了细节。 “三日后王子与某同去取这五万贯的财货,说降守护财货忠于你们父子两的千户,没什么问题吧?” 是的,张昭打算的突袭,就是用这次收货作为遮掩。 药葛罗通礼为了一切逼真,肯定会把周围的部队都调走一些,这样大大方便了张昭潜伏的近一些。 再让景琼王子说降了终于仁裕可汗的千户,就有了突袭的向导。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两个刚才还打生打死的对手,这会有又可能联合起来,还是回鹘王子帮着张昭打他们自己的人。 。。。。 “玉英觉得景琼王子如何?”景琼王子下去后,张昭不顾深夜,又把裴远召了过来商议,玉英则是裴远的字。 他看着张昭嘿嘿一笑,“军使问某这个问题,肯定是心中有了决断,仁裕可汗必然性命不保了吧?” “没错!”张昭点点头,“某左思右想,这仁裕可汗算得上是甘州历代可汗中有为者,这么把他放回去,殊为不智。 而且药葛罗通礼很大可能支撑不了多久,还是杀了为好,让景琼王子和药葛罗通礼这对叔侄去大乱斗比较好。” 裴远默默给张昭点了二十四个赞,随机应变又拉的下来脸,翻脸跟翻书一样,这才是合格的主君。 。。。。 蓼泉守捉城东北,合黎山南麓,一个叫夹山的小集市。 这里大概位于后世共和国的高台县平川镇,药葛罗通礼给张昭五万贯的财货,就存放在这个小集市的中,负责守卫的是一个忠于仁裕可汗的千户。 现在是寅时,天还没有开始亮,按照双方的约定,张昭是要在下午申时率大军突袭这里,抢走这写物资的。 但张昭才不会规规矩矩按照约定去,谁知道药葛罗通礼会不会给他挖个坑。 夹山距离张昭扼守的山口差不多有十里左右的距离,是以张昭必须要在寅时初,也就是凌晨三点钟就要出发。 三国演义中经常提到的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在这个时代来说,可一点都不简单。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三更是凌晨一点左右,一般的大头兵,一年就拿你那点钱,半夜一点起来准备出发打仗,想什么呢? 就算有军法催逼,他们也会磨磨蹭蹭,吃饭、集合、出发都会磨蹭。 而且在军队中,这种情况还会以极快的速度传播,真要大家都开始磨磨蹭蹭的,这就成了集体意志,什么军法都不管用。 而能在凌晨起床吃饭,四更、五更就出发的军队,绝对是一支有极高组织度的军队,一般的精锐都做不到。 张昭手下正好有,这支跟他一起打遍安西、河中和天竺的归义军,就有这样的组织度。 所以,当张昭摸到夹山的时候,负责守护的回鹘人千户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马鹞子率三十勇士摸进去,很快就把睡梦中的千户给捆了出来。 这千户长显然也没想到归义军会绕过大部队摸到他这里来,夹山虽然有些物资,但也不是最要紧的粮草,不至于被人夜袭吧?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景琼王子,千户长的脑袋更加的混乱了。 这些沙州汉是来帮助可汗的,可汗的兄弟通礼反而是叛逆者。 千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就表示他还是忠于仁裕可汗的。 本来他这种小小的千户,也不是药葛罗通礼的心腹,哪敢沾惹这些汗室的内斗。 不过这回景琼王子都出现了,根本说不清楚,千户只能按张昭的要求,带着他们绕过一个又一个岗哨,直接从后面出现在了药葛罗通礼大军的大营后。 到了此时,天才蒙蒙亮,夹山集市中的回鹘人还在熟睡,根本不知道千户已经被抓走,还当了带路党。 药葛罗通礼扎营的地方,就在张掖河边,从张昭这里看去,延绵的合黎山如同一道城墙,横在在张掖河以北。 而在山与河的中间,是一条上百里长十几里宽的狭长平原。 这里气候温和,灌溉方便,是整个蓼泉守捉最好,也是甘州最好的农业带之一。 光是这里,归义军除了寿昌镇,就没有什么地方可比了,难怪只有瓜沙二镇的归义军,耗不过甘州回鹘。 历史上如果不是辽国和西夏眼馋甘州富庶,屡次进攻的话,归义军的命运,一定是被甘州回鹘吞并。 “白从信、马杀才、慕容信长、李存惠、虎广你们各领一都为先锋! 琼热多金、张烈成、郭广成、裴同远、阿史那思礼为中坚! 甲骑卸甲,只穿环锁铠,轻骑在前,次第冲锋,务必打穿敌营。 其余人随我下马步战,逐营清扫残敌!” 在张昭的命令下,战争从一开始就没了悬念,归义军进攻的时候,回鹘人还在准备朝食。 药葛罗通礼虽然没安好心,但他也是准备在张昭去解决仁裕可汗的时候,顺便偷袭张昭,可没想到张昭回来偷袭他。 混乱中,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根本无法组织起抵抗,只能在心腹部族的保护下,穿着单衣骑上战马,在晚春的冷风中,沿着张掖河往甘州的方向狂奔。 至于征召起来的这一万七八千甘州回鹘骑兵,瞬间就炸了。 一时间,整个这狭长的平原上狼奔豕突,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 甚至还把张昭的几千人都给搞混乱了,打着打着,跟在张昭身边的,只剩下了一千多人,其余的都杀得兴起,杀着杀着就分散了。 。。。。 几乎在张昭突袭药葛罗通礼大营的时候,蓼泉守捉城也异变突起。 负责看守蓼泉守捉的是虎刺勒,张昭给了他三百轻骑兵,三百步卒,想着以他的老练,准能看住守捉城的仁裕可汗。 可是在寅时,守捉城两门大开,城中六七百骑兵突然冲出了城外。 并且很快分成十几个小队,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情急之下,虎刺勒只能分散队伍四处去追。 守捉城头,几十个老农打扮的人看着四处烟尘滚滚,到处都是骑士追逐的身影默不作声。 一个头发稀疏,胡须全无,身穿充满汗臭破麻衣的中年人仰天长叹了一声。 “张二郎,今日剪发剃须之仇,他日一定十倍奉上!” 这家伙,赫然是仁裕可汗,脸上脏兮兮,头发剪短胡须消失,加上穿着臭麻衣。 就算景琼王子在这,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原来他根本就没出城,而是留在了守捉城中。 仁裕可汗还待说几句场面话,侄子药葛罗思义急了,拖着仁裕可汗就往张掖河边走去,那里有几条小渔船。 这才是仁裕可汗逃生的路线,先顺流跑到张掖河下游,再找一个回鹘部落护送回甘州去,刚刚冲出去的骑兵都只是障眼法而已。 第276章 凉州以北 提起凉州,后世人一般是下意识的以为是后世甘肃的省会兰州。 但实际上不是,凉州是后世的甘肃武威。 这是一个在共和国中相当落寞的城市,如果不是武威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威武的话,很多人根本就不会对这个偏远城市有什么印象。 后世的整个武威市全部人口不到一百五十万,gdp只有区区的五百多亿。 核心的武威市凉州区总人口只有八十八万,武威市区人口就更少了。 不管从gdp还是人口和知名度来说,称得上没什么存在感。 但在此时,凉州是中国西北之都,政治上为五凉精华,河西都会,地理上襟带西蕃,控葱左诸国,经济上商旅往来,无有停绝,军事上为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自霍去病收复河西走廊以来,凉州便是中原政权进攻和防御西北方游牧政权的心脏和后勤基地。 到了唐代,面对吐蕃的军事压力,凉州更是成了大唐限制吐蕃的重镇。 这不单是因为凉州地理位置重要,更因为凉州的民风尚武。 后汉书郑泰转说,关西诸郡,颇习兵事,自顷以来,数与羌战,妇女犹戴戟操矛,挟弓负矢,况其壮勇之士,以当妄战之人乎。 东汉末的西凉军更是骁勇无敌,唐代则延续了关西出将的勇武之风。 张昭曾在后世看过一个一家之言,说大唐彻底衰弱的标志,不是安史之乱。 因为就算安史之乱把大唐腹心搅的损失惨重,各镇节度使皆有拥兵自重的心思,但整体上,唐廷威望还未失去。 藩镇林立并不代表他们可以不听朝廷招呼,也不代表没有忠臣义士心向朝廷。 此时国家大体上还维持得下去,只需不再出昏招,若有一二明君,国势甚至还能恢复。 但是随后吐蕃攻陷凉州,就彻底葬送了唐朝复兴的可能。 失去了凉州,河西、安西与北庭,彻底与大唐隔绝,丝绸之路被吐蕃隔断,长安失去了最大的财源,军事上更是极为被动。 占据了凉州,吐蕃骑兵可以随时威胁长安,白居易就曾哀叹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在丝绸之路断绝,藩镇跋扈截断赋税和吐蕃人时时入寇的三重打击下,仅能牢固掌握关中一地的唐廷,终于彻底走向了末路。 而如今,吐蕃断崖式的衰落,甚至在之后上千年,都再也没恢复过往日的雄风。 中原王朝也从未真正控制着这个五凉精华、河西都会,历史上它最后落到了西夏人的手中。 可惜的是,西夏人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开国雄主号称青天子的李元昊年老之后,简直变态得离谱,张昭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高洋投胎转世。 而从李元昊这歪了之后,西夏就再也没有个正常国家的样子。 不然的话,西夏国绝对会成为一个让北宋极度痛苦的王朝,威胁很可能比辽国都大。 所以鉴于凉州如此得天独厚的优良条件,张昭才会忍痛放弃先搞定甘州回鹘的诱惑,转而先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拿下凉州。 蓼泉守捉一战,虽然张昭觉得很郁闷,因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的甘州仁裕可汗彻底跑脱。 但实际上战果还是不错的,甘州回鹘倾国征发的一万八千骑被当场杀死四百多,俘虏三千多。 如果算上肃州一战他们的损失,整个甘州回鹘没了超过八千丁壮。 这对于一个核心人口三十万,极限征调才能拉出三四万的部族来说,损失非常惨重,算上甲械器具的损失,他们几乎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如果不是归义军的盘子实在太小,张昭也不能完全利用瓜沙二地的资源,以及有更诱人的凉州等着他攻占的话,最多半年到八个月,张昭就有信心把甘州回鹘给消化掉。 嘚嘚的马蹄声传来,上百骑兵打着几面鲜艳的旗帜,护送着一个身穿男装的女子过来了。 这里不是甘州城,也不是凉州城,而是凉州以北的白亭海,地址在后世甘肃民勤县以北。 张昭没有从甘州直接去往凉州,而是先绕道甘州以北的居延海,也就是后世的额济纳旗,然后从草原上划了个n字形,最后来到白亭海的。 谷夀 凉州,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裴远已经前去向凉州节度留后李文谦复命了,同时张昭还派遣张烈成率领从宁远跟他回来的两百粟特人,假扮安西来的行商,罗玉儿带着归义军一百余甲士,假扮第二批归义军贡马使进入了凉州城。 “二郎,信长儿呢?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曹三娘子身手敏捷的从战马上跳了下来,人还没落地,就在询问他的宝贝儿子。 “应该快了!放心吧,他小子带着五百精骑和一千甘州回鹘俘虏,只不过去扫荡几个达旦人的小部落,很快就会回来的。” 张昭拍了怕曹三娘子的手背,心说你儿子在战场上经常标新立异穿白袍都不怕,打几个达旦人部落能有什么危险。 这也是张昭选择从草原上穿过的第二个原因,与甘州回鹘一战,张昭从抓住的俘虏中挑选了一千人, 然后用这一千人为辅,扫荡了一下居延海和白亭海以北的草原部落。 他准备建立一支三千人左右,专门干脏活累活的轻骑兵。 “老泰山与仁裕的盟约订立完毕了?你十二姑母从甘州城被救出来了吧?”张昭问道。 在仁裕可汗顺利跑回甘州城以后,张昭就没兴趣去围甘州城了。 去了也是浪费时间,真要打,甘州回鹘人拼死一搏,没有两三个月是打不下来的,他没那么多时间。 正好在此时,曹元忠得到了张昭拿下整个肃州,大败甘州回鹘的消息,哪还坐得住,他冒着影响春耕的风险,征调了两千人,亲自赶往了蓼泉守捉。 等曹元忠到了之后,张昭发现队伍里曹元德和曹元深兄弟都在其中,顿时也就放心下来了。 他这岳父,脑子还是够用的,难怪历史上在父亲和俩个兄长连续去世后,还能在甘州回鹘的压制下,掌握了归义军三十年的权柄。 于是张昭给曹元忠留下了两千人,并把与甘州仁裕可汗再次会盟的事情,交给了曹元忠。 他只提出了两个要求,那就是仁裕可汗答应的三十万贯赎金,一个大钱都不能少。 曹议金嫁给阿咄裕可汗的十二女和三个外孙,必须要交出来。 前者是为了更大程度的削弱仁裕可汗,因为这三十万贯,光是药葛罗家族可拿不出来,势必还得向其他部落摊派。 你仁裕丧师失地,回来了还要搜刮部民,威信肯定大减。 这样的话,同样灰头土脸不知道跑哪去的药葛罗通礼,就不会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甘州内斗也不会停息。 索要回曹议金的女儿和外孙,则是为了之后彻底降服甘州回鹘做准备。 人嘛,都是这样,能有个自欺欺人的台阶下,那很多人都会选择借坡下驴。 同时,女儿的回来,也可以大位减轻曹议金的愧疚之心。 毕竟他把女儿嫁过去不过三年多,女婿阿咄裕就被害死,女儿这一辈子,也几乎都毁在这里了。 “盟约已定!”曹三娘子笑嘻嘻的说道:“还真被二郎你给说中了,那仁裕可汗竟然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他连儿子景琼王子都不顾,把甘州四门一闭,还想派游骑断我们粮道,指望把我六千大军耗走!” “那是肯定的,三十万贯啊!仁裕这小子可没有我这家底,三十万贯能要了他的老命! 更别说放走阿咄裕的儿子,那可是后患无穷的大事,那后来怎么就同意了呢?”张昭疑惑的问道。 “这的多亏了二郎手下的匠头刘迪,此人有大才,他指挥火雷衙的工匠,跟十四一起,在十天内制作了投石机四架,对着甘州城墙只轰了不到两个时辰,仁裕可汗就乖乖屈服了!” 曹三娘子想到这里,顿时放声大笑了起来,不过笑着笑着,眼睛里开始有泪花闪烁。 张昭叹了口气牵过她的手捏了捏,曹三娘子一定是想起了当年甘州回鹘打到敦煌城下的惨状,以及表兄索三郎的死。 “放心吧!等某收取凉州之后,定要再打甘州,当年他们给予我们的侮辱,让他们十倍偿还!” 第277章 凉州三分 凉州城,大云寺,这座威武的寺庙乃是凉州八景之一。 原本是前凉王张轨的宫殿,武周时期改成了大云寺,西夏称护国寺,后世仍能看见它的宏伟与威严,武威大云寺铜钟闻名遐迩。 这座寺庙的地位,在此时的河西是任何一座寺庙也比不了的。 而且凉州的大云寺,还与安西疏勒大云寺和于阗娑摩若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疏勒大云寺的最后一任安西四镇僧统官,就是出自凉州大云寺,而在吐蕃攻陷疏勒大云寺后,僧统官的弟子们,又受到了于阗王室的保护,很多人就是于阗娑摩若寺的建立者。 现任的凉州大云寺主持,曾在于阗娑摩若寺主持三藏法师僧伽罗摩座下修习《地藏菩萨本愿经》《法华经纲要》等,是以双方还有个师徒名分。 此时,凉州大云寺佛门大开,一队口宣佛号,大约有两百余人的僧众,身穿最普通缁衣,神情肃穆的从东门宣武门走来。 凉州宣武门极高宏伟广大,甚至要超过了长安城的东门,每当有朝廷使节和大德高僧来凉州,就会由此而进。 此时的凉州,虽然已经不复昔日雄风,但仍然是河西第一大城,只是城中原本的坊市结构已经完全被破坏,取而代之的却是以身份为区别的泾渭分明。 东门宣武门一带,聚居的是仍然坚守汉人传统,以朝廷兵马自居的凉州汉人。 这部分人有两个来源,一是姑臧李氏的后人,他们的祖先是汉朝名将李广的十四孙,西凉建立者李嵩的祖父凉景王李龛。 而唐朝皇室陇西李氏,实际上就是出自姑臧李氏,李龛是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十世祖,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十一世祖。 有了这份渊源,哪怕吐蕃人攻陷凉州乃至整个河西以后,大部分河西陇右汉人子孙逐渐沦为嗢末,唯有姑臧李氏一直在坚持。 说近一点的关系,张昭的十四姑祖父,张义潮十四女所嫁的归义军大将李明振,他们这一支沙州李氏,也是出自姑臧李氏。 可以说凉州李氏跟李存惠是同族,张昭想要驱逐的李文谦,就是姑臧李氏的嫡系子孙。 当年归义军取凉州,张义潮仅以番汉精兵七千,就能打破凉州这样的巨型城市,姑臧李氏从中穿针引线,联络嗢末各部响应归义军驱逐吐蕃人居功至伟。 第二个来源,就是唐懿宗咸通四年,唐廷为了与归义军争夺凉州,在这一年拨款修缮凉州城防,当时名相裴度第三子裴识任天平军节度使,朝廷于是派遣郓州天平军两千五百人西进凉州,戍守此地。 后来黄巢之乱,唐廷彻底失去了对凉州把控的能力,加上一系列的变动,这两千五百郓州天平军,就在凉州扎下了根。 目前凉州城东的汉人,就是以他们为主,其与姑臧李氏一起,共计有户三千余,口两万,他们掌握了凉州名义上的政权以及城外的大片良田。 而在凉州城西崇德门附近,聚居的是嗢末化的粟特人。 嗢末这个词,基本就是指吐蕃化的吐蕃仆从部落,成分非常复杂,汉人、吐谷浑人、粟特人、甚至还有党项人。 这些在吐蕃统治河西的几十年中,逐渐吐蕃化的族群,统统被称为嗢末。 这一部分粟特人,以曹家为首,并有康、安、史等姓。 他们掌握了凉州大部分的经济活动,以行商为主,也有接近三千户,两万余人,当然与上面的汉人一样,并不是都住在凉州城中。 剩下的南门昭武门和北门通化门,聚居的则是已经高度吐蕃化的族人,大部分是原河西陇右将士后人,少部分是吐谷浑以及党项、羌人等其他族群。 其中吐蕃化比较深的,姓氏已经变成了杜论、苏论、崔延等带有浓郁吐蕃色彩的姓氏。 认为自己已成嗢末,但还是保留汉人姓氏的则有周、赵、马、刑、兰、王等族。 这部分人才是整个凉州的主体,就是他们组成了嗢末六谷部,也叫嗢末六番,但在政治和经济上,却处于被压制的地位。 此时的凉州,还处于一个将要统一的前夜,本地吐蕃化的嗢末部族还没实力整合各部。 吐蕃化没那么深的周、赵、王等吐蕃化汉人家族,虽然已经接受了嗢末的身份,但同时还保持着某些汉人的文化特征。 同时作为凉州城最重要的汉民来源的郓州天平军后裔和姑臧李氏还没倒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要是等到十几年后,郭威派申师厚出任河西节度使时,那就晚了。 当年满怀信心的申师厚一到凉州,直接把心凉透,河西陇右将士后裔全部嗢末化,郓州天平军后人在几次动乱之后,只存十之一二,不过一百余户,姑臧李氏几乎被族灭。 可以说,此时,是凉州最后能归汉,还能把嗢末化的汉人拉回来的最后机会了。 十年后,嗢末内部折逋式崛起,他们统合了嗢末六番,开始以吐蕃六谷部自称,凉州汉人这个名词,从此就消失了几百年。 大云寺中,主持善圆大师颤抖的接过两本用绸缎包裹,放在紫檀木箱子中的经书。 谷湊 经书以梵文写成,看起来极为老旧,但不单是善圆大师激动的浑身颤抖,大云寺中所有的僧众,都非常激动。 因为这两本经书是不远万里从天竺那烂陀寺而来,由释迦摩尼佛的好友兼弟子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 中国人历来还是相信气数这一说法的,哪怕是佛教僧侣也不例外。 加上中国人尊师崇古,这种有巨大的历史和宗教意义的经书,在天竺僧众和中国僧众心中的地位,绝对是不一样的。 “宝应子大师,惠兴大师,耶伽罗摩师弟,请上座!” 几个凉州大云寺的大德高僧平复心情后,才将僧团中的高僧等请到佛堂入座。 宝应子大师是天竺那烂陀寺首座宝通子大师的师弟,是张昭专门从天竺‘请’到河西来的天竺高僧。 惠兴大师是疏勒大云寺最后一任主持道真大师的大弟子,就是那个修闭口禅的安西军后裔杨和。 耶伽罗摩则是娑摩若寺僧伽罗摩的弟子。 三人都是张昭征召到身边的僧团高僧,专为凉州大云寺而来。 几人落座,寒暄片刻又交流半个时辰的佛法心得领悟后,凉州大云寺主持善圆大师,才慢悠悠的开口了。 “圣轮法王已经决定要来凉州了吗?这可是佛门的盛事啊!不知大云寺能有什么地方能效力一二呢?” 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如此珍贵的佛宝,可没那么好拿,这点道理善圆大师还是懂的。 “凉州乃是河西都会,法王也是几经考虑,才决意在凉州弘扬佛法的。 不但带来了大日顶经和金刚顶经,更有昔年玄奘三藏法师手抄之瑜伽师地论、释迦摩尼佛舍利和数十尊等身坐像、立像随之而来。 这佛舍利乃是出自疏勒大云寺,是昔年金轮神圣皇帝则天大圣天后赐予的,等身立像与坐像,则是出自天竺那烂陀寺、超戒寺、飞行寺。 若是此等佛宝齐聚凉州,大云寺别说领袖河西,就是青塘雪原,关中三秦,也将以大云寺为尊,甚至是专门为之兴建一座伽蓝,都是可以的。” 三人当中,张昭最信任的当然是惠兴和尚,他是安西军后裔,与张昭早已深度绑定,所以这种话,一般都是由他出面说。 善圆大师听的眼睛一亮,不由得露出了十分动心的神色。 要是此等重宝都能留在凉州大云寺,正如惠兴大师所说,大云寺领袖河西陇右、青塘吐蕃、关中三秦指日可待。 到时候他这主持,同样可以名留后世,为万千僧众、信徒万世景仰。 当然,惠兴大师的最后一句话,善圆大师也很明白,如果他大云寺不给转轮圣王,银轮法王这个面子,法王就会新建一座寺庙。 那时候,就不是大云寺错失机会这么简单了。 这样多佛宝,又有强大僧团的寺庙建立,大云寺还能不能保持目前的地位,恐怕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想到这,善圆大师就已经在心里服软了,“敢问惠兴大师,不知道鄙寺,有什么能为圣轮法王效劳的呢?” “法王听闻凉州大云寺领袖河西,凉州内外、河湟谷地的嗢末六谷部首领都是大云寺的虔诚信众。 法王不日就要驾临凉州,希望善圆大师能召唤众位首领商谈一下迎接事宜。” 耶伽罗摩轻声说道,凉州大云寺与于阗娑摩若寺关系如此之近,耶伽罗摩当然不希望凉州大云寺与张昭发生冲突,这位银轮法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善圆大师懂了,这位张太保公的曾孙张法王,果然是冲着凉州城来的,他斟酌了一下字句。 “嗢末六部彼此纷争不断,虽然尊崇鄙寺,但恐怕要让他们迎接法王入城,不易也!” 惠兴大师淡淡一笑,“嗢末六部彼此倒是没有多少纷争,但恐怕与李留后颇多仇怨吧?法王亲率精兵一万,正为调节双方争斗而来。 大云寺地位超然,相信嗢末六部首领,定然要给这个面子。 法王曾言,佛陀的归佛陀,人间的当归人间转轮圣王,争斗由法王解决,聚合人心,当请大师劳心劳力!” 善圆大师也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等的就是你这句佛陀的归佛陀。 只要张法王能有这份认识,大云寺代为穿针引线,并不难,嗢末六部虔信佛教,善圆大师自认还是有这点面子的。 第278章 军使是我们粟特人的大汗啊 就在杨和联络大云寺僧众的时候,裴远已经站到几个原天平军左右两厢指挥后裔与姑臧李氏族长面前了。 当年郓州天平军西戍凉州分为两厢,朝廷派来统军的麴中丞早就回了中原。 留下的军士就以左右两厢指挥为首,七八十年下来,目前这些军士已经是第三代甚至第四代了。 他们以孙、刘、马、崔、王五姓为主,如今担任这些天平军后裔主事的,是河西节度押衙兼度支大使刘少宴。 姑臧李氏的族长则是一个叫李简厚的老者,身份是河西节度推官。 不过姑臧李氏现在比较虚,因为他们虽然名头比较大,但是丁口并不多,只有千余人。 “刘大使,李推官,仆实在不明白,两位还在犹豫什么?真要刀斧加身才追悔莫及吗? 当初带着我们以贪赃名义杀了孙节帅的是李留后,可是现在呢? 孙节帅的良田大宅,也基本都落到李留后手中了,我们背上了谋害上官的名声,得到的只是些许薄田。 裴某虽然是从中原来,但并不能算外人,因为当年就是某之祖父,把诸位祖先派遣到此边防重地。 若是没有这重渊源,我大可不管你们,坐看你们被嗢末六番杀光,子孙也沦于胡尘就是,唉!” 裴远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他的祖父,就是当年派遣郓州军两千五百人来凉州的天平军节度使裴识。 这也是他能作为凉州天平军后人代表,去沙州寻求帮助的原因。 刘少宴迟疑了片刻,对于归义军,实际上他并不陌生。 十二年前,他曾经亲自去往敦煌请求归义军援助,不过当年,曹议金才刚刚稳定局势不久,加上甘州回鹘阻隔,根本无力救援凉州。 实际上归义军对于凉州的影响,比张昭想的要深。 十二年前的925年,当中原王朝无力兼顾凉州以后,留在此地的汉人还是把归义军当做上官,当做希望来着。 只是当刘少宴此次无功而返之后,凉州汉人才意识到,归义军已经困居瓜沙,不能再作为指望了。 “裴都头,时局真的如此危险了吗?李留后手中还有三百牙兵,那些嗢末贼没有我等卖予粮食早晚饿死,他们真敢闹事?” 说话的是个方面阔口的年轻壮汉,此人名叫崔虎心,乃是河西节度衙前都知,在天平军年轻一辈中极有威信。 “崔三郎真认为三百牙兵能挡得住数万乃至十数万嗢末人?正因为嗢末人没有咱们的粮食就会饿死,所以他们才一定会起来闹事,手中有刀,何愁无粮? 李留后这三年来,盘剥各部族,自己穷奢极欲,别提嗢末人,就是咱们和城西那些粟特人的日子,都过得极为艰难,凉州之势,如同秋日山火,爆发就在眼前了。” “裴家哥儿,以你观之,这张二郎君是何样人?昔年我们凉州人几次引归义军入凉州,可最后他们都摆不平嗢末六番,每退走一次,形势就险恶一分。 如今你也知道,虽然我们这些唐儿还掌握着节度衙门,城外数十万亩良田也为我们所有,但嗢末六番势力已成。 他们人多势众,早有觊觎之心,若是我们引来张二郎却又摆不平他们,日后反噬起来,恐有倾覆之祸啊!” 裴远看着刘少宴苦笑一声,“刘翁,其实并不是归义军压不住嗢末人,也不是他们掌握不住凉州,实际上是朝廷不让。 咱们祖上为何从几千里外的郓州至此?不就是朝廷安排的嘛! 现今归义军数千兵马皆是昔年陷于安西、河西的兵将后人,其在安西、河中与天竺灭国无数,罕有敌手,实乃某平生所见最为精锐之兵马,恐怕也就是比洛阳朝廷的天子禁卫稍逊一二。 沙州张二郎是张太保嫡系血脉,眼光长远、有勇有谋更兼脾性坚毅。 最很重要的是,此人有仁义之风,某些时候看起来有些迂腐,少了些少年英雄的豪气,不够爽利,但跟着他,却是最为心安。 凉州嗢末,实际上与安西军后人,河西军后人一样,都是沦于胡尘的大唐军民后裔。 朝廷西来之人往往无法理解这份苦难,是以自张太保七十年前收复凉州后,无人抚慰嗢末各部,使之归唐,以致造成如今的险恶局面。 但张二郎一定感同身受,若说还有谁能将嗢末六番甚至河湟谷地这数十万嗢末人化胡归汉,一定是此人!” 裴远说的两眼放光,这其中每一项描述,都是他内心的实际感受。 特别是稍有迂腐这一项,他感受最深,当初他力劝曹元德诱杀张二郎,然后又把消息通过于阗天圣公主告知张昭。 他满心以为,张昭知道曹元德已有诱捕他之意,一定会直接提大军来打敦煌,到时候他再联络天圣公主等里应外合,卖了敦煌城谋个进身之阶。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张二郎为了所谓不再流血,竟然万金之躯以身犯险,搞得他不得不临时改变策略拿凉州说事,还差点没被张二郎一陶罐子砸死。 不过现在想来,确实有些迂腐,可让人放心啊! 跟着这样的君上,总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恶了他就性命不保,只要是干事,总有一分富贵可享。 刘少宴则有些目瞪口呆看着裴远,对于这个从中原跑来的高门子弟,刘少宴还是有些了解的。 虽然有大才,但是为人总有些世家子弟的傲气,可以说是浑身充满优越感,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裴远这么推崇一个人。 “刘翁,如果这张二郎真的如同裴舍人所说,不!他只要有他曾祖太保公七成的本事,咱们也就可以下注了! 我姑臧李氏世居凉州几百年,总不能就败子我这不孝子孙手里吧? 嗢末各部繁衍日众,早就盯上我们手里这几十万亩良田了,本来指望李留后,可谁知道,唉! 他连我这个叔父都不肯庇护,只想着捞足了,就跑去东都逍遥。” 李简厚一脸的失望,凉州留后李文谦是他的族侄,本来他是指望这个族侄能团结一些人,继续压制住嗢末六部,至少要给姑臧李氏留条后路的。 结果呢,人李文谦早就放弃姑臧李氏了,只想着走通朝廷的关系,离开这个眼看就要胡化的河西大城。 刘少宴左看看右看看,各家族长耆老都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裴舍人就和某,一起去见李留后吧!再让他这么搞下去,咱们大家都要没有活路了。” 李文谦此时也在等着裴远回来,这位后唐朝廷册封的河西节度留后兼凉州刺史,早已对凉州失去了希望。 几年前,他与凉州众人趁前留后孙超病重的机会将其杀死,夺取凉州大权后,也是想振作一下的,但没过多久,这位李留后就弃疗了。 原因很简单,凉州汉民不过两三万,凉州城周围的嗢末六番却有二十几万。 如果算上兰州以北和河湟谷地的嗢末部,起码有六七十万,这样恐怖的人口差距,直接就让李文谦绝望了。 在那以后,他的计划就已改变,不再是试图与凉州汉人一起统治这个河西都会,也不是要把传承了一千多年的姑臧李氏延续下去。 而是自己赶紧大捞特捞,然后向东都的朝廷买个官,随便去哪,能当个富家翁,不用在这里被胡人乱刀砍死就成。 “是玉英回来了吗?刘翁若是无事还请稍等,我这有件玉器拿不准,让玉英先帮我看看!” 李文谦个子很高,至少有六尺高,也就是一米八五左右,虽然大肚腩已经很明显了,但常年习武还是在身上留下了很深刻的勇武气质。 与文谦这个名字完全不同,李文谦实际上是个典型的唐代武夫。 蛮横粗犷中带着一点狡猾,与文谦这种听起来彬彬有礼的文弱书生形象,一点都不符。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凉州情势复杂,各部族交错杂居,矛盾突出,常年互相比划几下很正常。 李文谦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书生儒将。 在成为河西节度留后之前,也是拳头上立人,胳膊上跑马猛将,只不过当他被现实击倒后,迅速就退化成了一个只顾捞钱的黑胖子。 什么鉴定玉器,完全就是托词,李文谦就是要支开刘少宴,好知道裴远去归义军的结果如何? 裴远看了一眼李文谦身边的几个壮汉,这些都是李文谦招揽的牙兵 大多是李文谦昔日从军时的属下,少部分是从兰、河等州招来的壮勇之士,这些人是李文谦的最后一道防线。 “曹家人怎么说?他们肯派人来吗?”刘少宴下去后,李文谦就急不可耐的问裴远。 钱是捞得差不多了,但此时并不像后世那样,存到银行卡里就行。 这时候的财货,哪怕就是全部兑换成金银绸缎,也并不轻松。 想从凉州顺利跑到中原去,没有大量的军士护送,根本不可能。 但李文谦费劲心力也就招募到了这三百人,而且他也舍不得继续招募了,这些人可也是要花钱的。 于是,李文谦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去找归义军曹家求助。 凉州对于归义军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于是李文谦许了一个河西牙兵营指挥使头衔,表示可以同意归义军出兵五百到凉州。 但这五百人中,要拨出三百护送他东去,至少也要送到雄武节度使秦州的地盘上,这样他就可以白嫖几百曹家的兵马。 本来先去灵武节度使的灵州再去东都是最近的,但灵武节度使一直有吞并凉州的心思,李文谦不敢去灵州,去了还不得人财两空,所以他选择了从秦州雄武节度使的地盘上去东都。 看着李文谦忐忑不已的表情,裴远在心里冷冷一笑,这李文谦之所以要派他去,实际上也是看中了裴远的身份。 谷骕 豪门世家虽然早已落幕,但闻喜裴氏这种,还是保持一定的关系网络。 李文谦去了东都想要保住财富做个富家翁,甚至谋个一官半职,也要靠闻喜裴氏帮他牵线搭桥一二。 当然他也只能找闻喜裴氏这种,要是去找那些武夫,直接就会被人给生吃了下去的。 比起五代武夫,早已威风不在的世家,还是要温和的多,不对!应该说是个正常人,都比五代武夫温和。 “回留后,曹令公病重早已不能理事,不过幸好节度副使曹使君深明大义,已经同意派遣五百牙兵至凉州,不日就会到达。” 裴远收起了心里的冷笑,装作恭谨的回答到。 “哼!不用说什么深明大义,他们归义军一直觊觎凉州,这曹元德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听闻有西来的行商说归义军又和甘州回鹘大战,好像还夺取了肃州,莫不是真的想再次攻取凉州?” 一听归义军同意派人来护送他,心里安稳了一点后,李文谦竟然觉得不舒服了起来。 这可是凉州啊!五凉精华,当年他老祖宗兴圣皇帝李暠,就是在这里雄踞一方的。 “使君,曹家现在已不是曹元德掌权了,掌权的是曹元忠。 归义军确实击败了甘州回鹘夺取了肃州,不过要击败回鹘人,恐怕并不容易。 而那时候留后早已在东都逍遥,此地就让他们去争夺吧!” 裴远很敏锐的感觉到了些许不太对劲,当即很快纠正了李文谦还以为归义军掌权者是曹元德的说法。 李文谦黑肥的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突然就冒出了几分喜色,看向裴远的眼神更显亲近了。 “原来如此,多谢玉英提醒,日后回到东都,说不得还要让君为某奔走劳累。 近日某新得一上等于阗玉雕刻成的白玉狻猊,粗人不懂这些,正好赠予玉英。” “多谢留后相赠!仆自当尽心竭力!” 裴远拱手道谢,心里还有些感慨,不容易啊!李留后这貔貅嘴里竟然边大方了,看来确实急了。 “不知道归义军牙兵何日能到?”肉痛的送了一尊白玉狻猊后,李文谦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天他越来越感觉到了不对劲,不单是那些嗢末人不对劲,那些郓州军后人,甚至是李家的族亲,都有些不对劲。 “仆是先期赶回来的,归义军牙兵由阎姓衙前兵马使率领,三日内一定能到!” “那就好!玉英这些日子,不如就暂居衙内,某准备了些美人美酒,权做犒劳,等阎兵马使一到,我们立刻准备启程东归!” 这是为了防止裴远出去被其他人拉拢或者搞串联啊!不过晚了,裴远早有准备,先秘密见了刘少宴和李简厚之后才来见的李文谦。 而且张军使手下能臣众多,只要进了凉州城,根本用不着他去串联。 当下裴远脸上露出色授魂与的表情,“那就多谢留后了!” 。。。。 比起裴远去联系凉州汉人,惠兴和尚杨和去拉拢大云寺僧众,张烈成去搞定城西粟特人,就要容易得多。 粟特人这个族群,在大唐来说是个十分奇特的族群。 这些被唐廷称为昭武九姓的粟特人,早期以经商为业,后来逐渐扩展到政界和军界。 目前的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和静难节度使康福,就是典型的粟特人。 除了这些军政商界的以外,粟特人甚至还跑到中原来种地了。 代北各部中,就有大量粟特人取代各族种起了地,完完全全成为了农夫。 昭武九姓这些粟特人在大唐,在中原的人口,甚至远远超过了在他们故土的人口。 在昭武九姓故地波斯化、突厥化后,中原反而成为了他们的故乡。 凉州粟特以曹家为首,不过曹家吐蕃化的比较深,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姓氏变成了曹万,其余安、康、史等家也有不同程度的吐蕃化。 但由于这些粟特家族总归是靠丝绸之路吃饭的,与家乡的商人也多有接触,所以他们并不像凉州的汉人和嗢末人一般,不知道张昭是谁,反而对于这位能勒索萨曼波斯的菊儿汗如雷贯耳。 而且他们是商人,商人的需求是很明显的,也比其他人好打交道的多。 他们最大的目标,那就是追求利润,一切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简单又粗暴。 张烈成在他们眼中,无非是个报上了菊儿汗大腿的远方同族。 他们听过菊儿汗的威名,要是菊儿汗来统治凉州,他们没多少意见。 但要让他们主动做内应,恭迎菊儿汗入城,那就要看有没有好处咯。 于是,在张烈成拿出一大袋子白色晶体颗粒以后,粟特商会的密室中,陡然就安静下来了。 自从张昭打通天竺,把丝绸之路来了个小循环之后,已经有商人从天竺带回来过一些天竺糖霜。 不过比起中原的糖霜,似乎也没多大的不同, 颜色都是黑褐色,看起来很粗糙,甜味也就那样,还不利于运输。 只是价格要低一些,但比起各种香料,天竺糖霜并不是特别受欢迎。 但是,张烈成拿出来的这种糖霜,似乎很不一样,曹万通洗轻轻捏起一撮细细品尝了一下,结果一进嘴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刚才是按照以往糖霜的甜度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因为这时候的糖霜甜度比较低,少了的话,根本就没多少甜味。 可是他捏的这一撮,简直当得起甜入心脾之称,甜度比以往的糖霜,上升了一倍都不止。 而且现在的糖霜颜色呈褐色,粉末细碎,根本当不起糖霜的称呼,时人更多称之为黄糖,卖相最少差了张烈成手中糖霜五倍。 “此莫非是张军使用牛乳练成?好是好,就是价格太贵,达官贵人家也要省着点用,纵使甜如蜜,也难有多少赚头。”一个安姓老行商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此时也有白糖提纯法,不过比较奇葩,是用牛奶来提纯的。 说起来牛奶中富含的蛋白质确实可以起到这个效果,但是那价格,简直是难以承受。 要知道现在可没什么奶牛,牛奶的获取和保存,都是极为困难的,用这玩意提纯的白糖,价格高到天上去了,与张昭用的黄泥脱色和二氧化碳脱色法根本没法比。 张烈成淡淡一笑,“若是此物是用牛乳来制成,某又何必拿到诸位尊长面前来班门弄斧? 诸位请看这颜色,这甜味,也不是牛乳脱色能制成的。 给糖霜脱色提纯,某家义父,自有妙法,只需黄糖二斤,变成提炼出一斤半糖霜,且省时省力容易操作。 至于用何秘法,当然不会公开,但军使却可以颁下特许经营之权,谁能得到,诸位自然明白要怎么做。 要是诸位不愿意做,也无妨,真金白银多的是人愿意要。” 这是有技术支撑的独一份买卖啊!什么商品最赚钱,垄断的商品最赚钱。 而且原料还好找,两斤天竺糖就能出一斤半这种白色糖霜,虽说不是一本万利,但细水长流的独一份买卖,也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 “此法虽好,但仅仅特许经营之权....。” 曹万通洗沉吟了片刻,这老小子胃口还挺不小,其实也不叫不小,商人嘛,漫天要价那是正常操作。 “哦,对了!有件事仆忘说了,诸位没忘记某义父的另一重身份吧? 军使有意在敦煌城设立一位商路巡察使,那些跟军使作对的,就不要往西去了。 当然,有人也会绕过敦煌,但很抱歉,扜泥城和疏勒城也有,不管你走南还是走北,都绕不过去的。” 一看有人在犹豫,张烈成好像才突然想起来一样,亲切提醒着密室内的一众凉州粟特人,敬酒不吃者,罚酒也没得吃。 说着张烈成拿出一份书信,递到了曹万通洗的手中,“这封信,是曹押衙同族令公大王的亲笔信。 押衙应该知道,曹万家能在凉州站稳脚跟,离不开令公大王的支持是吧?” 你早说嘛!你能捏住我的命脉,你早捏啊!省的我还想跟你讨价还价。 曹万通洗那张装模作样思考的脸色,一下就消失了,他脸上闪闪发光地大笑着,还拉起了张烈成的手。 “果然是我曹家的英才啊!听闻大汗有一宠妃,也是我曹家人,可汗这是我们粟特人的可汗啊! 请张指挥使回禀大汗陛下,凉州四姓粟特,谨遵大汗旨意,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第279章 此乃六十万无主之魂(二合一) 嗢末六番,或者是日后形成的吐蕃六谷部,名称来源是凉州城南边,六条发源于祁连山的河流所流经的山谷总称。 这六条河流从祁连山上奔腾而下,为六谷部的地盘,带来了可供农牧业发展的充沛水源。 河流的冲刷,又在这片多山谷的地区冲刷出了隐藏于山间的河谷平原。 六条河从南到北依次为:古浪河所在的洪源谷部。 黄洋河所在的黄羊部。 杂木河所在的竹卢部。 金塔河所在的阳妃谷部。 西营河所在的赵家族部。 东大河所在的宗哥族部。 其中阳妃谷部的沈家,西营河的赵家,东大河所在宗哥部中的汉人宗家族,就是当年河西陇右将士的后人形成的嗢末部落。 当然,凉州以南的六谷部,是狭义上的六谷部,他们占据了这片水草丰美的地盘,又因为与凉州城隔得比较近,所以很多时候是以这六谷,代替了所有的嗢末部落。 完整的嗢末六番实际上还包括河湟谷地的嗢末部落,也就是陇右节度使所在的鄯、廓、河三州。 这一大片土地上聚居着超过六十万的嗢末各族,他们与最具代表性的六谷部一起,统称为吐蕃六谷部。 日后的折逋游龙波,潘罗支,唃厮啰,都是崛起于这片肥沃的土地之上。 而在大六谷部中,除了实力强劲的阳妃谷沈家、西营河赵家和东大河宗家以外,还有章家族、马家族、刑家族、兰家族、王家族。 以及吐蕃化比较严重的杜论、苏论、崔延等族。 他们已经把自己家族的汉姓和吐蕃官职联系到一起了,因此除了血脉以外,恐怕已经彻底吐蕃化了。 而同时,这也是张昭来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张义潮上奏唐廷所说的嗢末系昔年陷于吐蕃的河西陇右将士子弟,并不是乱说。 因为我们不能按照后世的认知,只把这些汉姓的家族,认为是河西陇右将士的后裔。 因为,彼时的大唐,可是一个世界帝国,这一点也不夸张。 当年河西陇右的唐廷将士中,除了汉人以外,还有大量被称为退浑人的吐谷浑人,投靠唐廷的吐蕃人,羊同、羌人、党项人等。 他们都是河西陇右将士的后裔,不然也不会顶着代表着吐蕃帝国仆从和奴隶的嗢末人这个称呼。 真正雪域高原的吐蕃人,肯定是不会称自己为嗢末的。 所以张义潮说嗢末皆是河西陇右将士陷没吐蕃之后形成的,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而他们认不认自己是唐人呢?实际上是认的。 唐会昌五年,即公元845年,吐蕃贵相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和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大战。 论恐热引嗢末六部为从属,尚婢婢就传檄河湟谷地与六谷部,历数论恐热之罪。 曰:“汝辈本唐人,吐蕃无主,则相与归唐,毋为恐热所猎如狐兔也!” 也就是尚婢婢对六谷部说,你们本是唐人,如今吐蕃无主(势弱),还不赶紧回归大唐,不要再为论恐热做狐兔一样的仆从爪牙了! 檄文一出,六谷部中听从论恐热的部族,逐渐就跑了个精光。 当时论恐热与尚婢婢相持不分上下,这六谷部不是在心里自认为唐人的话,绝不会跑光的。 那么这样看,论恐热与尚婢婢相继败亡后,嗢末六谷部似乎归唐已成定局。 唐廷只需一纸诏书,稍加抚慰,嗢末六谷部几十万人去胡归唐,简直就是水到渠成啊! 况且六谷部苦且善战,沦于吐蕃几十年还记得故国,唐廷任命其忠义之士为节度、刺史等,西北之地必定稳如泰山,甚至还可以征召善战者充实禁军。 当年唐昭宗手中若是有一支六谷部为主的神策军,哪会被李克用和李茂贞连番侮辱。 李茂贞那句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可是将昭宗的脸,按在地上踩踏的。 那么李唐为什么没有将沦于吐蕃几十年的河西陇右将士子弟化胡归唐呢? 这就是唐廷自安史之乱以来,君王多眼界浅薄,毫无帝王之气,以及被藩镇搞出的ptsd和凉州特殊的政治结构,综合作用之结果了。 一直以来,凉州的政治局势是十分奇特的,这里人数最多的是嗢末人,但在政治和经济上,他们并没有多少的权力。 政治上被凉州汉人掌握,经济则掌控于吐蕃化的粟特人手中。 历史上归义军赶走吐蕃人之后,事实上掌握了凉州城,但唐廷鉴于藩镇之祸,生恐长安以西出现一个庞大的河西陇右节镇,是以处处刁难。 虽然从后世来看,这是唐廷辜负了归义军的一片赤诚,但在这时代来说,唐廷的做法无可厚非。 就算张义潮是个大忠臣,对国家忠诚无二,但张淮深呢?张淮鼎呢?以及其他归义军实权人物呢? 被藩镇割据之祸整的奄奄一息的唐廷,实在承受不起河西陇右出现一个大号藩镇了。 于是除了从天平军节度使的地盘上,调两千五百郓州军到凉州以外,唐廷还大力支持凉州周围的嗢末人来给归义军捣乱。 但可惜他们只知道嗢末是凉州的地头蛇,还骁悍有勇力,完全就没想过,这是一支渴望朝廷抚慰,内心敏感又不知该归何处的族群啊! 这些唐廷派来的官员和天平军士卒,根本没把嗢末人当成自己人,一直以杂胡、吐蕃奴部视之。 有事用得着就撺掇他们跟归义军捣乱,甚至发动叛乱,没事就呼来喝去。 赶走归义军以后,唐廷凉州官员更是把六谷部不当回事,他们忙着侵占归义军退去后,空出来的凉州左近几十万亩的良田和牧场,甚至当面称嗢末人为吐蕃奴。 而没得到丝毫抚慰,又狗屁好处没捞到的嗢末部,自此开始自我放飞。 本来他们沦于吐蕃几十年,对唐廷就只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现在唐廷不招抚,他们既不是吐蕃人也不是唐人,一时间竟然没了归属感。 自此嗢末各部开始急剧合流,互相抱团,他们不再希望效忠唐廷,甚至开始不把自己视为唐人。 放飞后的嗢末各部袭杀朝廷官员,抢劫过往行商甚至归义军和甘州等地去往朝廷的贡使,切断朝廷和凉州联系,越来越成为凉州不安定的重要因素。 鉴于此种情况,咸通十一年,身在长安的张义潮上书唐懿宗。 ‘嗢末百姓,本是河西陇右陷没子将,国家弃掷不收,变成部落。昨方解辫,只得抚柔,岂可摈狐兔稻梁,使为豺狼荆棘。’ 作为光复河西的大英雄,张义潮当然知道嗢末的实际情况,也知道朝廷弃之不顾的后果。 可唐懿宗和朝臣们,却担心这是张义潮又起了与朝廷继续争夺凉州的心思,于是唐懿宗以‘暂见权宜’和‘亦非久制’等话来搪塞张义潮。 张昭不知道他这曾祖父收到这样的回答后,会是什么心情?反正在这之后,凉州时局就急转直下。 完成抱团和自我族群认知的嗢末六部,便经常隔断唐廷和凉州的往来。 最后更是直接进入凉州城,杀唐廷灵武节度使兼凉州节度使卢潘,郓州天平军则不得不和嗢末合作,双方共掌凉州。 如果不是其后归义军第二任节度使张淮深,再次夺取凉州,将嗢末势力压制回了凉州以南的六谷部地盘,郓州天平军及其后人,恐怕也早已嗢末化了。 可怜可恨复可悲,后人尚知安西白发兵,也知张义潮归附河西,归义军为西北孤忠。 但河西陇右将士的后人,却只能背着吐蕃奴儿的身份彻底消失,再也无人记得他们。 。。。。 凉州以北,明威戍堡,此地大约在后世凉州民勤县城以南二十里处,距离凉州城约一百里。 现在已经是八月末了,张昭足足在白亭海呆了快一个月,才收拾大军南下到明威戍堡。 之所以要如此谨慎,张昭就是为了把嗢末六谷部的情况摸透。 他现在有七千人马,其中至少有五千人是常备武力,在安西的时候,这是于阗李圣天举全国之力供应的,东归之后,就是张昭独自承担了。 五千常备军,如果不能彻底掌控住凉州,根本不可能供养的起。 贸然扎进凉州城,也确实能以力服人,但要彻底掌控,也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张昭要的,不单单是凉州,还有在陇右节度使范围内的鄯、廓、河、兰等州。 “军使!凉州四姓粟特首领曹万通洗已经抵达城外!” 就在张昭于纸上写写画画,将综合得来的嗢末情报让郭天策汇总,并亲自分析的时候,门外的慕容信长走进来报告了。 “军使,凉州推官李简厚,河西节度押衙、度支大使刘少宴,河西节度牙兵都知崔虎心前来参见!” “军使,嗢末六番阳妃谷首领沈知海、其子沈念般,洪源谷部大首领折逋嘉施等,随凉州大云寺善圆大师,一同前来参见!” 慕容信长还没下去,李存惠也跟着进来了。 众人脸上顿时一片喜色,凉州的三大势力,汉人、粟特人、嗢末首领以及地位超然的佛门代表都来了,看来张昭收服凉州一众势力的时候不远矣。 “走,摆出全副倚仗,让众将士盛装披甲,我们一同去迎接迎接!” 张昭大笑着站起身来,什么去迎接迎接,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要展示一下实力。 明威戍堡外,在白从信接引下的凉州众土著,刚到堡前就被惊呆了。 在他们眼前,明威戍堡外起码有三、四千大军,他们衣甲鲜明的列好了阵势。 两翼是身穿青色皮袍的精锐弓骑兵,他们都骑着耳朵尖向中间靠拢的战马。 谷鼕 马儿相貌奇异中带着几分可爱,身体更是呈现出非常适合奔跑的流线型,胸前倒三角肌肉非常明显,显然是十分优良的战马。 弓骑兵们的青色皮袍是半敞开的,所以很明显能看见里面刷了黑漆的铠甲 左边的清一色穿着中式环锁铠,右边清一色穿着波斯式的锁子甲。 所有的弓骑兵手持一种非常奇怪,枪头带着圆筒的长枪,左插马刀,右带马弓,俱是非常精良,保养良好的武器。 弓骑兵中间是数量庞大的重甲士方阵,左阵身着铁扎甲,俱刷黑漆,穿甲叶的红绳格外显眼。 甲士手持长枪,前排大部分人夹带两弓,胡禄里精铁箭矢塞得满满当当。 右阵与左阵武器差不多,不过甲胄是一种看起来更为轻便的上等甲胄,甲面上闪过点点金光,仿佛是一种泡钉一般。 作为久经战阵的河西节度衙前都知,崔虎心还发现了后面没有带双弓的甲士,几乎人手一把角弓弩。 显然不论近战能力如何,这一支最少千五百的甲士,远程打击能力一定会非常恐怖! 千五百甲士啊!看起来那种轻便的甲胄比铁扎甲还要珍贵,这种全员铁甲的甲士,崔虎心之听说只有中原的节度牙兵精锐可以做到。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凉州土著们突然发现,在号角声各种,两翼的弓骑兵先是驱动战马,迈着好看的小碎步向两边展开。 紧接着中间的甲士慢慢向两边移动,在中间让出了一个八人宽的通道。 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八人宽,因为刚才那点宽度,就正好并排站着八个人。 这些甲士的移动,竟然没有鼓角声,崔虎心再次被深深震撼。 别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对面的甲士战阵上绝对会勇猛无敌,不用鼓角还能移动,阵型丝毫不乱的,他反正目前为止是第一次见。 甲士们让开后,一股显眼的红色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这股红色分为两拨。 左边手持寒光闪闪的陌刀,陌刀的刃尖,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右边的则手持一种十分奇怪,像是弩又像是弓,一看就极不寻常的远程武器。 “櫜鞬服,这是櫜鞬服!”刘少宴突然失声喊叫了出来。 他身边阳妃谷首领沈知海的长子沈念般,好奇的看着刘少宴。 “老汉,什么叫櫜鞬服?”老汉可不是后世川渝口语中父亲的意思,而是指老头子。 要是在以往,刘少宴说不得要怒喷沈念般几句,但这回他早已没有了计较这些的心情,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刘少宴手指前方万般感慨。 “看好了小子,你看他们头上的红色抹额和身上红色袍服了吗?加上下身袴奴,以及黑漆皮靴以及箭房弓袋,这就是我大唐的礼服櫜鞬服啊!怎么样好看吧?” 沈念般很想说不好看,可是那红色威武的武士服,那寒光闪闪的陌刀,深深的震撼了他。 正处于青少年期的沈念般,甚至在心中幻想着自己穿上这样威武的戎服,一定是六谷部中最威武的好男儿。 况且,在这个染色极为困难,民众大多就是黑白两色的时代,你要说这种红色櫜鞬服不好看,那得多违心啊! 沈念般刚点了点头,忽然看见身边的父亲已经直了眼睛,沈知海没注意到儿子在看他,因为他脑海里,正在嗡嗡的响个不停。 沈知海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祖父不得不穿着吐蕃人右衽皮袍,却总爱在他身边自言自语的唠叨,有时候还用一种说不清楚的眼神看着他。 几十年前的往事,祖父的眼神,就这么在沈知海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他哆嗦嘴唇,说出了那句小时候经常听祖父说过的话,“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这句话,刘少宴听到了,李简厚听到了,凉州大云寺的善圆大师也听到了。 三人诧异的转过头,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来这个被他们视为吐蕃奴儿的沈知海,一种不知道为何的情绪,在四人之间跳动。 轰隆!轰隆!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凉州众人这时候又发现,那些穿着红色櫜鞬服的精锐武士,也向着两边分开,在他们让出的通道上,整整五百骑具装甲骑出现了。 甲骑们身穿黑色的扎甲,每一片甲叶都经过了精心的打理,马儿的马甲也由细密的甲叶编织而成,人马都有面甲,只露出了两对眼睛。 缓缓的移动中,如同一团团天上的黑云,向着众人压了过来。 这种肩高在五尺三寸(1米65)以上的高大战马,是最好的具装甲骑战马,极有压迫感。 而在这黑压压的数百具装甲骑中间,两个身穿金甲,各举着一面破旧大唐三辰旗和破旧张字大纛骑士的前面。 一个身穿耀眼金甲,头戴金色凤翅兜鍪,面戴金色金刚面甲,手持马槊的金色神将,独自缓缓向前。 “预备!” “预备!” “预备!” 奇怪的词,奇怪的语调突然响起,对面的甲士都开始稍微抬头看向了天空。 凉州众人也不由得看向了天空,此时夕阳已经下山,一点点的余光照耀在天边,整体看起来稍微有些暗。 “放!”一声大喝传来! 放?放什么放?已经被彻底震撼,觉得自己就是个土包子的折逋嘉施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他就看到了此生为止,最为震撼的一幕! 在放字的尾音还在天空中飘扬的时候,那些弓骑兵手中奇奇怪怪的长枪,突然喷射出了金色的火焰。 它们在半空交织出了无数条金色的火龙,灿烂炽热而绚丽,天地都仿佛在一时间不真实了起来。 折逋嘉施双腿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倒了地上,连膝盖被尖石子划破都没感觉到。 他身边的沈念般也没好到哪里去,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呼呼的喘着粗气。 身边传来了念佛的声音,折逋嘉施抬头一看,原来是大云寺的善圆大师正双手合十,在低声快速的唱念大日如来净世咒。 只不过善圆大师闭着眼睛,似乎有些摇摇晃晃的。 “岂非昊天上帝降临乎?亦或是太上玄元皇帝御驾至此!天生圣人解我姑臧李氏之厄吗?” 匍匐在地上狂呼吼叫的,是姑臧李氏的族长李简厚。 太上玄元皇帝是唐高宗李治追封给老子的帝位,李唐皇室起自陇西,世代有人与胡人联姻。 建立唐朝后生怕别人说他们李家是胡人,于是干脆认了老子为祖先,直接把这位大思想家追封到了皇帝的高位。 唐廷陇西李氏就出自李简厚的姑臧李氏,自然姑臧李氏也是认老子为祖先的。 少顷,满天银花消散,一员白袍小将从远处疾驰而来,白马银枪极为潇洒。 他手持那一面有些老旧的三辰旗,数千甲士集体三呼‘风!’ “大朝大宝大金国副王,安西各部菊儿汗,征服碎叶、宁远、河中、天竺各处归义军张军使,命在下迎接诸位,请随我前去晋见!” 吓傻了,张昭今天才第一见过把人吓傻了是个什么感觉。 他这一套‘欢迎仪式’搞完之后,双方还没到明威戍堡中,姑臧李氏族长李简厚,哭嚎着就跑过来保住了张昭的马腿,呃!不是,抱住张昭战马的马腿,嚎啕大哭了起来。 “凉州自广德二年陷吐蕃,百七十年矣,日夜望天兵至,如婴孩盼父母。 姑臧李氏咸通初年首迎张太保入凉州,乾符四年又迎张司徒入凉州,今日老朽再迎张军使入凉州,刀兵不避,惟愿黄河九曲永归汉!” 张昭闻言,赶紧翻身下马将李简厚扶了起来。 姑臧李氏在唐懿宗咸通初年,迎了他曾祖父张义潮首次收复凉州。 又在唐昭宗乾符四年迎第二任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入凉州,虽有身为李唐宗室的原因,但此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李翁请起,除非某张昭这七千甲士尽数战死,不然谁也别想再从我们手中夺走凉州了,黄河九曲当永归汉!” “凉州天平军后人,恭请张军使入城,张我汉家雄风!”刘少宴很麻溜拉着崔虎心跪了下来。 “凉州粟特四姓,恭迎大汗入城!”快被吓瘫的曹万通洗,一想到自己曾经还试图和这样手握数千甲士的人讨价还价,顿时双腿一软,跪的更快了! “洪源谷折逋嘉施恭迎张军使入城!”张昭没想到,他以为会反对最强烈的吐蕃折逋家,竟然也跪的这么快。 要知道历史上,折逋家,也就是眼前的折逋嘉施,就是第一个统合六谷部的人。 也是在他手里,中原王朝彻底丧失了对凉州的控制,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对张昭的到来很兴奋,是那种看到强横头领的向往和兴奋。 “敢问张军使,你可是代表朝廷来此,若是,请问朝廷,我等是唐儿还是蕃奴?若不是,请问张军使,要如何处置我等?” 倒是身为汉人嗢末的阳妃谷沈氏父子,没有跪下来请张昭入城,看起来沈知海,还有些怨气。 张昭摘掉头上的兜鍪,伸出双手拉住沈知海的双手。 “沈翁请看,在你面前的,都是昔年陷入安西、河中的大唐遗民,若论苦与怨,谁能苦过安西四镇后裔?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他们孤守安西,守到爷娘祖宗都化为了一波尘土,守到十几万兄弟姐妹十不存一。 但他们从来不会问别人自己是唐儿还是奴隶,因为他们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是唐儿! 沈翁,你愿意加入我们,做一个知道从何而来,将去往何去的唐儿吗?” 沈知海眼中突然飚出一股泪水,他牵着张昭的手,双腿直接跪拜了下去。 “阳妃谷沈知海,请张军使带着我等化胡归汉,不但是我沈家,河湟之地尚有几十万无主之魂,请张军使一同拯救!” 第280章 当持仁义之剑为尧舜 凉州东门宣武门,张昭亲率四千大军自此门而入。 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辰旗,张家的大纛,归义军的军旗,各镇、营、都、将的认旗,以及引导军队前进方向的红黄两旗,足以称得上红旗招展,彩旗飘飘。 军前前导的,是三百具装甲骑,其后为大量的轻骑兵与重甲步兵阵,四千人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本来从北门通化门进城,路途最近,但在刘少宴的建议下,张昭硬是带着这四千大军绕了凉州一圈,随后才开进凉州城。 凉州城周长十余里,高五米左右,护城河、瓮城、马面、箭楼、角楼、垛口一应俱全。 虽然现在很多地方已经垮塌,但是可以想象,原本的凉州城是多么的威风。 随着大军开始入城,东门的郓州天平军后裔和姑臧李家后人排着长长队伍,跪倒在了道路两旁,还有一些耆老搞出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戏码。 但张昭对此是完全不信,他还没进凉州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他控制凉州最大的障碍,恐怕不是嗢末人,而是凉州汉人。 因为凉州汉人控制了凉州城周围最好的水旱田和牧场,光是田亩就有四十几万亩,也基本垄断了整个河西节度留后和凉州刺史以下的官职。 要知道整个凉州汉人不过才两万五到三万一二千人,如果不是面临嗢末的强大威胁,他们应该是凉州过得最舒服的人群。 就他们这点人,按人数每人都能平均有十几亩地,一家最少也有六七十亩,这还是好田。 有了这么大的利益,张昭还一次性带了这么多人过来,他们能真心实意的欢迎张昭,那才怪。 当然,田亩不可能是平均分下去的,必然是被其中的官员、大户和族长占据了,但矛盾永远是存在的。 张昭要养兵,势必不能让他们继续这么搞下去,平民都是依附大户从事生产,动大户势必会牵连到平民。 而且按照裴远的说法,凉州左近这些田,实行的还是三十税一,甚至三十税一都还不一定收得上来,这样搞那还玩个屁啊! 至于嗢末六谷部,他们反而没捞到多少好处,要比凉州汉人好收服的多。 。。。。 凉州城北,鸠摩罗什寺中,经过凉州大云寺、大佛寺、文峰寺、感应寺等佛寺高僧的邀请,张昭暂时率众入住鸠摩罗什寺。 这座寺庙原本是后凉王吕光为高僧鸠摩罗什所建,此时张昭以银轮法王的身份入住,刚好合适。 不过鸠摩罗什寺在历次凉州政局变换中多有损坏,只有一部分房舍还可以用,所以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最终张昭还是要住到现今河西节度使衙门中去的。 只是现在的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李文谦在张昭率军进城之后,就封闭河西节度衙门四门,来了个闭门不出,张昭还没抽出手去收拾他。 “罗善雄率本都镇守北门通化门,马鹞子率本都镇守东门宣武门,郭广胜去西门崇德门,琼热多金去南门昭武门。 西门与南门年久失修,就在门口多设拒马,四门与某这里要设快马联系,每两刻钟必须通传信息一次。 除了吾的亲卫憾山都以外,瀚海镇驻扎北大营,玉成镇驻南大营,两镇军官自总兵以下,除了伙夫与巡逻士兵以外,所有人无令不得外出!” 张昭是屁股都没坐热,不!屁股都没坐下,就赶紧安排驻守和巡逻。 凉州城太大了,到处还破破烂烂的,他四千多军马洒下去,就跟烧饼上的芝麻粒一样,必须要谨慎一些。 不过张昭这会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力服人是真有用,本来他还准备谋定后动再进城,结果前天一通‘迎接大礼包’直接就把凉州土著们给收服了。 进城时机立刻成熟,谁还管李文谦怎么样?他的意见,我张军使一点都不在乎了。 现在唯一一点担心,就是张昭不想李文谦把河西节度衙门给一把火烧了。 那可是凉州唯一还保养完好,适合他作为驻地的地方,要是被一把火烧了,他估计就只能去抢善圆大师的大云寺居住了。 。。。。 河西节度衙门中,裴远的额头起了个大包,身上衣服也被扯坏,这是被李文谦干的。 说起来这位李留后军旅出身,虽然最近痴肥了点,裴远那也不是对手,猝不及防被打了好几拳。 不过李文谦也没痛快两下,随后就被自己的牙兵给按倒在了地上。 “入你娘的,你个田舍奴,见面就打是吧!左右,给我狠狠地打!别打死就是!” 裴远气得说话都打颤了,本来张昭还没进城,他就直接把看守他的李文谦牙兵给说服。 说服的道理很简单,简单到就只剩下了门外四千大军这一个道理。 不过裴远也是飘了,想着牙兵都被自己招揽,那他一进去,李文谦一定得跪下跟他求饶。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李文谦梦想破灭之下,冲上来就给他一顿好打,要不是后面牙兵来得快,他差点没被李文谦一通疯狗拳打死。 如果裴远知道历史上李文谦知道去不了东都逍遥后,能狠下心来把全家关在屋内阖家自焚,他就不会自己跑上来挨这顿打了。 “张军使说了,李留后窖藏金银绸缎的地方,还有他手中那十几万亩土地的田契,如果你们能找到的话,两位都头就一人拿五百贯,其余队正二百贯,回家逍遥去吧!” 裴远说完,摸着自己脸上的乌青大包,嘶的抽了一口冷气。 他妈的是犯关煞了吗?这几个月平白了挨了两顿好打! 郁闷不已的裴远,赶紧跑出门,准备去迎接张昭去了。 。。。。 鸠摩罗什寺中,裴远顶着个大包来到了张昭面前。 张昭确实有点想笑,但一想到别人这么快为他拿下了李文谦,只能生生忍住。 “军使,仆已经写好了李留后因病无力替国家掌握此西北重镇,举荐军使接替担任节帅的文书。 节度衙门中各级官吏,姑臧、神鸟、昌松、嘉麟四县县令都已署名!” “干得不错!”张昭点了点头,虽然凉州的局势已经这样,但凉州河西节度衙门的大框架还在,甚至连下面的县令、县尉等官职都没有空缺。 不过这也造成了一个极为奇葩的想象,很可能地里的农夫也是朝廷的正式官员,只不过有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官。 “军使,仆一直有个疑惑,这李文谦不过是擅杀上任节帅自立的蠢货,节度衙门各级官吏和各县县令,基本都是空设毫无权力。 军使何必让他们署名?更何必如此依照规矩向朝廷请封?就算是中原各镇节帅,也没有如此依足规矩上书朝廷的?” 裴远疑惑的看着张昭,如今所处的时代是武夫当国的时代,手里有了刀把子,那就有了一切,就算是皇帝也要哄着你。 没刀把子在手,再讲规矩也不过是俎上的鱼肉。 张昭伸了伸手,让裴远在他面前坐下,随后亲自起身给他泡了一碗加了白糖、干枣、枸杞、核桃仁和葡萄干的奶茶。 这种奶茶类似后世的酥油茶,有甜咸两种口味,在张昭将茶砖改进之后,迅速开始在安西、河西和青塘高原流行,是非常不错的饮品,抗饿又好喝。 裴远如今已经习惯了张昭这种作态,这位顶着一大串名号,手下几千精兵的张军使,不处理军务的时候,总是这样。 给麾下文臣武将泡点茶,有时候甚至还上手做点奇怪的饭菜,当然,裴远不认为是张昭习惯干这些,而是认为张昭是在收买人心,和周公吐哺一个套路。 “玉英,如今天下板荡,节度使屡屡造反,牙将常挟持节帅,牙兵又挟裹牙将,毫无忠义可言,而文臣则要么无耻无脸,要么行尸走肉一般。 自朱贼篡位三十年来,上到天子,下到节帅,走马灯一般的换。 地方上水利不兴,道路不畅,文教全无,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沦为事实上的鱼肉,这一切乱象,你认为根源在何方?” 朱贼篡位?裴远满脑袋的问号,现在谁还讲这个? 上一个称朱贼篡位的那位庄庙入东都后,没见的比朱贼好多少,至于篡位,那不正常吗?手下无兵,还怎么当皇帝? 而且,张军使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大了?他现在应该问我怎么安定凉州才对啊! 不过虽然疑惑,但面对张昭的提问,裴远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还是给出他的答案。 “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正是乱世之状! 而乱世之中,地方牙兵父子相袭,互相约为婚姻,使朝廷乃至上官彻底失去了对他们的约束。 若得天下一统,收缴各镇权力,当可以安定,如本朝初年,也曾有天下平定之相。” 张昭知道裴远口中的本朝是指后唐,他摇了摇头,“可如何才能天下一统呢? 吾观本朝庄宗,也曾励精图治,可各地节镇降而复叛,叛而复降,似孟知祥等略知忠义之人,入蜀之后也堵塞剑阁,自立为主。 三十年来,但凡皇帝继位,必有血腥之争夺,说是天子,不如说是军头、武夫手中夺取钱财权力的大纛而已,满朝上下毫无忠义,君不君臣不臣,谈何一统?” 裴远被张昭说的一愣,右手捋动下巴上胡须的动作更加快了,是啊!这样的局面拿什么一统? 就连天子都要防着、哄着下面的军将,禁军兵将是这样,节度使下面的牙将牙兵同样如此。 谷瘷 所谓朝廷,不过是天子哄着节帅,节帅哄着牙将,牙将哄着牙兵,牙兵则抱团求生存,大家勉强聚合而已。 这些握着刀把子的人,一有不爽就啸聚反叛,此处未平,他处又反。 镇压的兵卒刚打散反叛的兵卒,接下来他们自己又很可能因为朝廷好处没给到位而立刻反叛,这种情况,就算天下一统,又有何用? 想到这,裴远轻轻喝了一口香甜的奶茶,对着张昭拱了拱手。 “军使远离中原,也能看透天下事,仆愚昧,还请军使点拨。” 张昭摆了摆手,转身也给自己泡了一碗奶茶,“某久在安西,哪称得上看透,不过是从故纸堆中得到些许信息而已。 玉英自中原来,又是高门子弟学识渊博,你我互相印证,谈不上点拨。” 故纸堆中?嘶!裴元轻嘶一声,竟然不小心把自己的胡子给拔下来了几根。 他怎么想也没明白张昭说的故纸堆中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吗?哪里的故纸堆中会记载? 不过,张昭可没想这么多,五代武夫横行无忌的局面,确实很不好解决,他穿越前也略微研究过。 对于历史上赵大的方法,张昭绝大部分都不赞成,这家伙完全是被吓坏了,杯弓蛇影有了应激反应,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可要是不用赵大的方法,那到底应该对五代武夫,做出什么样的调整? 归义军的兵卒跟五代军阀还不一样,张昭也还没见识过五代的武夫具体有多骄横,所以他只能抛出一个议题,找裴远这样的中原人才来印证一下。 “人说天下板荡是因为自本朝以来的藩镇割据和武夫当国惹的祸,但某认为,无论是藩镇割据还是武夫当国,这都是表象,而不是内在原因。 后汉末期跟本朝一样,照样有藩镇割据,甚至割据之祸,还远胜本朝,但后汉末有牙兵动辄挟裹上官吗?又有几例牙将杀害君上的呢? 为什么曹孟德、刘玄德没被手下人弑杀,反而有诸葛孔明、关云长、周公瑾等忠臣义士? 到了本朝,下克上,子杀父,义父死后义子杀光义父家人,种种悖逆如吃饭喝水一般,是为什么? 若说武夫当国,先汉封狼居胥,后汉勒石燕然,本朝从高祖到开元,武夫地位也不低,为什么他们就没有起来暴起发难杀害镇帅节使,甚至掳掠圣上?” 裴远龇了龇牙,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本朝武人,确实有些太过了,骄横远过历朝历代!” “这已经不仅仅是骄横的问题了,实际上就如同玉英所说,是武人彻底失去了约束所致。 而之所以失去约束,某认为更大原因,就是这上百年来国家的混乱造成的。 朝廷对外战败,对内也战败,弃安西不顾,弃河西陇右嗢末不抚,擅杀高仙芝,封常清,来瑱等,逼反仆固怀恩,冷了本来就不多的忠义武臣之心。 他们从最上面的圣人开始,都失去了担当与荣耀,上有所行,下有所效。 圣人失去了担当与荣耀,所以国家倾覆,武人失去了荣耀担当,那他剩下的,就只有手中的长刀。 遇有争执吃我一刀,待遇不公吃我一刀,口袋里没了银钱吃我一刀。 你家娘子生的好看,那也吃我一刀,甚至你多看他一眼,也会吃他一刀! 天长日久刀把子就成了解决所有问题的唯一选择,没有约束又失去了荣耀,安能不乱?” 张昭一口气说了许多,这也是他心里的不安和恐惧之来源。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五代的武夫,都是非常可怕的! 这就是一半神经病携裹着一半正常人,然后天长日久所有人都成了神经病,断不掉五代武人这个根,谁都别想好过。 他张昭忽然觉得自己来这个朝代最大的使命,恐怕就是来既要断掉五代武人这个根的同时,也不至于让社会风气,彻底滑到文贵武轻那个方向去。 一口奶茶下肚,张昭看着裴远,试探着说道:“不瞒玉英,我张二郎来此,就是想要把他们这个坏毛病给改过来!” 卧槽!裴远眼睛里放出了....恐惧的光芒,你以为他会因为张昭这番话纳头就拜吗?想多了! 在裴远看来,在这个武夫当国的时代,张二郎竟然想去纠正武夫们的毛病?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军使三思,若是军使只想坐拥河西陇右兼有河套朔方的话,某誓死跟随,可是要改掉武人这几百年的毛病,恐怕最后只能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 梁帝朱温,今朝庄宗,皆是人杰,他们何尝不想改掉武人们的毛病。 可最后,梁帝想解决魏博银枪效节军,以致家国倾覆。 今朝庄庙也想解决魏博牙兵,最后兴教门之变,落得身中三矢而崩,军使不可不察!” 张昭一口气喝完碗中的奶茶,随后站起来身来了,“朱温嗜血滥杀,连自己儿媳都不放过,可称枭雄,哪能称人杰? 至于朱梁朝,朱温其侄朱友宁动辄屠杀百姓十万计,废帝朱友珪弑父自立荒淫无度。 末帝朱友贞眼高手低,麾下尽是寡廉鲜耻之臣,祸害百姓花样百出,治国理国实无一策,根本没资格谈及这些。 及至今朝庄庙,入洛阳前乃天下明君,可登位之后,宠信伶人,连自己身边人都管不住,皇后刘某,柴火果蔬都要把控牟利。 同光四年(926年),国内饥荒,洛阳府库空竭,禁军军士都不发军粮,亲族家眷只能以野菜充饥,以致冻饿而死者无数,很多军士甚至被迫典卖妻儿。 当是时,庄庙欲开府库赈济,皇后刘氏却不肯答应,称生死有天命决定,非人力所能挽回,更把皇子公主送到宰相面前,让他们拿去卖了以筹备军饷。 如此荒唐,庄庙竟不能制,何谈人杰?凭什么安定天下?” 裴远也霍然起身,他走到张昭身侧,突然行了一个肃揖礼。 “不想军使有此指点江山之豪情,敢问军使想如何改掉武人们的各种毛病?” “很简单!”张昭拉着裴远的胳膊,非常认真的说道:“某自西而来,麾下尽是国之忠臣后裔。 中原武人不知忠义,毫无荣耀,没有担当,那某就率麾下儿郎以身作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忠义廉耻,荣耀担当。 中原节帅天子以残暴震慑,我就以仁善宽恕,他们以利诱之,我就衣食照给,再晓之以义。 某若为主,不擅杀一人,广布仁义,依律法治国,勋贵犯法与庶民同,无罪虽黔首不伤。 不横征无暴敛,惜民力,立规矩,兴文教,传忠义,为君效尧舜,使风俗再淳!” 裴远震惊的看着张昭,他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个河西陇右之主,结果没想到,此人竟然有尧舜之志。 不说成与不成,至少这番话,裴远没从任何一个中原天子、节帅口中听过,他把着张昭的胳膊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所以军使宁愿冒险入敦煌,也不提大军攻城,甘愿远走凉州,也不杀曹家一人。 敦煌诸族背叛过军使父亲,军使也愿意宽恕,原来是要广布仁义!” “而且李文谦我也不杀,他全家更一人不诛,某已遣郭天策通告,只要他交出这些年贪墨之财,我允他保留两万贯财货,他想走可以,留在凉州也可以!” “军使真仁义之主,可军使要知道,行仁义远不如持刀剑效果来的快,很可能三五年,甚至十年才有略有成效!” “无论三五年,还是十年,甚至更久都无惧,某今年不过二十有四,十年后也只不过三十有四,就算是二十年方才起效,也比某太保公举义沙州还年轻五岁。 自燕贼祸乱起,中原华夏久失忠义,廉耻丧尽,若能在有生之年使华夏一统,礼仪重现,二十年有何妨,三十年又何妨?” “君上有此志向,我裴远裴元英怎能不追随!此是某写的定凉八策,请君上一观!” 张昭有这么大的毅力,裴远顿时感慨万千,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绢布,绢布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张昭这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收复了眼前这个脸厚心黑书生了。 君上这个词可不是乱叫的,这定凉八策也不知道写了多久,不遇到可以下注的明主,裴远这样的人是不会拿出来的。 张昭没去看裴远定凉八策,而是拉着裴远重新坐下,“玉英今日先休息一天,明日你我君臣再好好商讨一下如何治理凉州。” 裴远摇了摇头,“某治凉州的心得,早已全部写在了此绢布之中,况裴某明日就要离开凉州,还请军使拨十余军士,百贯绢布银钱予在下。” “玉英这是要去何处?”张昭愣住了,不明白裴远这是要干什么? “今日听了军使心迹,某始知天下还有肉食者愿意为国而谋。 凉州偏僻,军使麾下勇将如云,但能治理郡县,处理文书,统管钱粮,教化百姓者者甚少。 唯有宋家几人勉强算是有才,但对于整个河西陇右来说太少了。 某家闻喜裴氏乃河东大族,家族之中以及一些有关系的文华之家,尚有些许野才,某请辞军使,愿回中原去招揽他们,为军使安定河西陇右所用!” 什么是真正的谋主,这就是真正的谋主,知道为主上划拉人才的,才是高明的谋主,张昭大喜过望,他是真的缺少文臣的时候啊! “某即刻从憾山都中拨二十身手好的悍卒护送玉英东归,区区一百贯银钱济得什么用,某给玉英准备一千贯!” 第281章 表演开始 裴远所谓的定凉八策张昭看了,很多思路还是与他不谋而合的。 首先就是修缮凉州城防,凉州城自从唐懿宗咸通六年,公元865年略微修葺过一下之后,就一直处于摆烂的状态。 在经历过嗢末骚乱,归义军二入凉州,郓州天平军与嗢末恶斗之后。 如今的凉州,只有东门宣武门和北门通化门的防御还算完整。 西门崇德门城墙垮塌,南门昭武门甚至连城门楼和角楼都已经不复存在,修缮工作势在必行。 此外,修缮凉州城防还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展示新节度新气象,二是可以借助修缮城防的机会,把凉州周边的劳动力进行一个动员。 特别是凉州的汉人,张昭新来乍到,如果要动凉州周围这些田土的话,几个豪门大族说不得要鼓动佃农、自耕农来反对。 但张昭现在先把他们从土地上抽离出来,修几个月城墙后,他们就会更加了解张昭,了解张昭的态度和政策。 之后再进行土地整改,那么底层的佃农和自耕农就不会跟着豪门大族闹事,这样只用针对少数几个豪门,阻力自然就消解大半。 对于凉州以南的嗢末部族也一样,通过征发他们前来修缮凉州城防,更能让张昭的形象,迅速深入这些人之中。 当然,这个征发可不能是以往给官府服徭役的那种征发,那么搞,那就不是在促进了解和融合,而是在结仇。 为了安排好此事,张昭特意把大舅父宋善通找了过来,这可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舅父,是张昭母亲宋氏的同母长兄。 宋善通默默计算了片刻,随后对张昭摇了摇头。 “军使,如果要这么大规模征发凉州汉人和嗢末的话,光修缮凉州城是不够的。 凉州南门和西门虽然残破,但是基础尚在,要修缮估计只需三千人左右,二十天就可以完工。” 这确实是少了,三千丁壮对于人数多达二十几万的凉州汉人和嗢末来说,基数是小了点,张昭埋头想了片刻。 “那就把神鸟和姑臧两座县城也修缮一下,另外凉州城外的五屯堡以及赤水军城和休屠城也重新修缮。” 神鸟和姑臧是围绕凉州城最重要的两座县城,这两座县城的县治原本就在凉州城中,神鸟县治西,姑臧县治东。 但这是在大唐时期,凉州被朝廷牢牢掌握时候的事情了。 到了现在,如果神鸟和姑臧两县还把县治摆在城内,那这两县下辖的乡里恐怕就要被嗢末蚕食。 所以自张义潮首次收复凉州以后,神鸟、姑臧两县的县治就摆在了城外,并且修了带城墙的县城,作为凉州的外围卫星城。 至于凉州城,则早已三分各管各的,孙超任河西节度留后和凉州刺史的时候,嗢末和粟特人还听调不听宣。 等到孙超被杀,李文谦上台后,他就只能管城东的凉州汉人了。 同样的,凉州五屯堡和原赤水军的屯堡以及休屠城,同样也是凉州外围城防体系的组成部分,是拱卫凉州的堡垒。 虽然早已废弃,但张昭进凉州后,他自己就有接近七千大军,完全可以把这些屯堡恢复,然后驻扎大军。 “可是修缮规模如此之大,军使又爱惜民力,不肯用征发徭役的方法,那恐怕得花费二三十万贯钱以上了。” 宋善通非常感慨的说道,他听了这数字都心疼,结果这亲外甥一点感觉都没有。 张昭淡淡一笑,心疼?心个屁的疼! 他捏着六百多万贯的金银根本不敢往市场上投放,怕把物价给拉起来了,现在有个正当途径用钱,他求之不得。 “舅父尽管去办,钱不是问题,但是人工的力钱,不能给各部首领和族长,要发到每个人的手里,干一天发一天的钱。 伙食也要往好了弄,一天给吃三顿,顿顿吃干饭,还要做到一天一顿白米、白面,两天必有一顿肉食,只要他们吃得下,除了肉,都不限量。” 宋善通更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一天一顿细粮,两天一顿肉,寻常富户也没这么吃的,他知道张昭是要收买人心,但还是觉得条件给的太好了。 这边宋善通刚刚出去,那边郭天策哐当一声就跑了进来。 张昭看着他这个贴身男秘书一脸的紧张,顿时就有些好奇了。 这郭天策一向推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处事小心谨慎,今天是怎么了? “军使,河西节度李留后刚刚在节度衙门中自裁了!” “你说什么?李文谦自尽了?”张昭大吃一惊,随后狐疑的看向了郭天策。 这李文谦好好的,自己都准备放过他了,怎么会突然自尽?不会是这小子暗中下的手吧? 一看张昭怀疑的看着他,郭天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双手猛烈的摇晃着。 “军使,可不干仆的事,仆按照您的要求见了他一面,留两万贯给他全家活命的话也说了,李留后夫人还跪下朝军使的方向磕头谢恩来着。” 郭天策其实还是有点心虚,作为张昭的录事参军,还管着户曹,他郭天策在外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当然不会像在张昭身边这样谨小慎微的。 去传达张昭教令的时候,面对李文谦这种落水狗,自然有些趾高气扬,甚至阴阳怪气的,他也还真怕那李文谦是被他给气自杀的。 张昭想了一下,他觉得郭天策不至于敢乱传命令,甚至逼迫李文谦自杀。 可惜了!他本来准备用李文谦来表现一下他张二郎仁义无双,留李文谦一命,可现在竟然死了! 诶!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他猛地在桌子上一锤,怒视着郭天策。 “走!赶紧跟某一起过去,好大的胆子!” 谷塋 郭天策还真以为张昭明察秋毫,顿时给吓得心里咚咚跳,只能赶紧安排了骏马和护卫,一行人一溜烟的往河西节度衙门跑去。 河西节度衙门外,凉州的地头蛇们早就知道了情况,但他们怕触怒张昭,是以所有人都没去查看,连姑臧李家都没派人。 只是让各家的仆役盯着张昭所在的鸠摩罗什寺动向,等到张昭一出门,他们立刻就给各自的主上汇报 顿时,粟特、嗢末和凉州汉人三方势力首领,都开始往节度衙门赶去。 “留后!李留后,兄长为何如此刚烈啊?虽然为凉州数十万生民计,某不得不接了这河西节度一职,但也不曾想要害了兄长性命啊!” 等到刘少宴、曹万通洗等人和一众城内嗢末首领到齐,张昭早已在节度衙门前嚎开了。 河西节度留后李文谦的尸身就摆在张昭的面前,被一张高昌白棉布给盖着,张昭则在边上后悔万分的哭嚎着。 他边哭,还边拉着李文谦从弟的手,那伤心欲绝的样子,绝对的情真意切。 “你这狗奴!定是你没把话说清楚,某给吾兄许了五万贯财货安享余生,你为何说只有两万贯? 这不是侮辱人吗?吾兄堂堂河西留后,定然是不堪受尔之折辱才...呜哇!” 一看火候差不多了,张昭站起身来怒视着身后的郭天策,那模样,怒发冲冠,双眼圆瞪,眼睛里似乎都要冒出火来了。 郭天策瞬间就呆滞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张昭是真的在怪罪他。 不过马上,这位可以说是最熟悉张昭的人,从张军使的眼中,看出了一些别样的神色。 一种他非常熟悉,张昭装模作样时,才会显露出来的神色。 “军使也太仁义了!李文谦祸害凉州百姓,贪墨公中田土,欺压嗢末各部,所得皆是不义之财,留给两万贯,已经是仁至义尽! 况且军使马上要修缮凉州城,用钱更是如流水般,你自己身家都没有五万贯,依仆之意见,两万贯都多了。” 郭天策一明白张昭要干什么,立刻就做出一副忠臣模样,耿着脖子大声喊叫着。 周围的人都是心头一跳,这李文谦搜刮凉州四五年,所得也不过就是五六万贯。 张军使竟然不要他的命不说,连钱财都还要给李文谦留,确实也称得上仁义了。 这李文谦对于他的前任孙超可就没那么良善,他不但杀了孙超全家男丁,还霸占了孙超的妾和女儿。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在节帅位置上被弄下去的,基本就是全家男人死光,女人生不如死! 像张昭这种,不但留一个条命,还不要钱财的,简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军使!李贼恶贯满盈,合该横死,这位舍人做的没错!” 张昭还要再表演一下,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一个身穿麻衣,略有菜色,但生的颇为乖巧的女子。 “好大胆!”女子刚窜出来,负责护卫的蛮熊怒吼一声,就把张昭护在了身后,接着‘呛’的一声抽出了横刀。 “慢着!”张昭把一伸,阻止了抬起象腿就要踹那个女子的蛮熊。 “你这女子是何人?为何要如此说?” 女子惊呼一声,显然被蛮熊吓坏了,她连退了好几步,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回军使,我父就是前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孙公讳超,李文谦此贼杀害我父我兄,霸占于我,人神共愤,求军使为奴做主啊!” 女子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说了半天,好吧!张昭清楚了,这竟然是上一任河西节度留后孙超的女儿。 李文谦杀了孙超后,顺便就把此女给霸占了,而且这孙超之女还是嫁过人的,夫家都还在。 张昭往边上一看,一个眼泪汪汪看着女子的瘦高男人,正是此女原本的丈夫。 呃!张昭思考了片刻,这李文谦都这样了,连个出来同情他的人都没有,显然在凉州已是猪嫌狗不爱。 但孙超看来也差不多啊!孙超之女出来哭嚎了半天,围着的众人都也是一脸的无语,真要是个什么大好人,周围的还不得出来帮她哭嚎一两声? 再一想到,这李文谦杀死孙超,周围人可能都有不同程度的参与,或者说至少是默认过的,想到这,张昭有注意了。 “某久在安西,所见之节帅,都乃勤于政事,忙于安民的治世之才,不想凉州之民如此苦命,两任留后,皆非明主。 不过我佛慈悲,我张昭身为佛门法王,更有好生之德,钱财既然已经许出去了,那某也不收回。 就赐张留后之女五千贯,放尔夫妻团圆。 李留后既以身亡,那也不追究了,也赐五千贯让他奉养老母和延续香火。 其余一万贯,先请大云寺高僧做场法师超度亡魂,还有剩余的,皆充入节度衙门公账中,用来抚慰孤寡幼弱!” “善哉!善哉!贫僧即刻安排法师,银钱也无需从这一万贯中出,都放入节度衙门公中吧!” “军使仁义,某数十年未见矣!此张李二家各予财货,生计无碍,还不叩谢军使大仁大义!” 刘少宴万分感叹,曹万通洗眼睛闪闪发光,这样不贪财讲仁义的节帅军使,谁不喜欢呢? 而且他还有那么多的甲士,讲仁义的资本,足足够够的! 就连远处的嗢末首领,都若有所思的看着张昭,还有些人在轻轻点头。 第282章 富有的和尚 李文谦自杀的第三天,张昭就搬进了河西节度留后的衙门中。 至于李文谦的家人,张昭给了五千贯后,一行人就离开凉州城去姑臧县城居住了。 估计是怕人报复,呆在姑臧李氏占大多数的姑臧县,多少有个保障。 至于李文谦为什么会自杀,除了这人脑子本来就比较轴以外,张昭是综合了各方信息,才勉强能猜了个大概。 主要原因,还是张昭对于这个时代的权力更替血腥程度,缺少清醒的认识。 在唐末五代,节度使乃至天子的更换,流行的是胜者完全通吃,败者生不如死。 历代被人搞下台的节度使,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全家被杀,鸡犬不留,能留下几个妻妾女儿被人淫辱,就算是有人开恩了。 就比如孙超,他被李文谦干掉后,老妻和三个儿子全部在抵抗中被杀,两个妾和女儿则被李文谦霸占,孙超捞了一辈子的财货,也全部便宜了李文谦。 所以在李文谦看来,张昭肯定也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所以当张昭遣郭天策去释放善意后,反而让李文谦更加的恐惧。 因为他不知道张昭是在憋着什么坏?孙超总还有个漂亮的女儿和小妾,他两个女儿五大三粗,肯定不会是张昭看中他女儿了。 于是这位已经绝望的李留后,害怕张昭是想把他留着,然后用不知道什么办法折辱他,加上郭天策那阴阳怪气,有些阴狠变态的神情,更佐证了李文谦的判断。 这位本来就是个容易走极端的人物,历史上嗢末人大举进入凉州城发生骚乱,凉州汉人也对他失望至极不来帮忙后,李文谦很干脆的把全家关在河西节度衙门中,随后举家自焚。 实际上前天李文谦也想举家自焚来着,但是他手下牙兵得到过裴远的吩咐,把他看得有点紧,于是李文谦只好用一把长匕首,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军使,清查出来了!”昨天配合张昭做出了完美表演的郭天策,拿着一份名册走了进来。 名册上,是这些天张昭遣人秘密调查凉州左近,这几十万亩良田的拥有者名单。 当然,这只是一个非常粗略的调查,真正的丈量田亩张昭还没有这个基础进行。 而就是这么个粗略的调查报告,张昭还主要是依靠凉州粟特人完成的。 这些粟特小商贩走街串巷,跑到田间地头才会不那么惹人注目。 “凉州佛门寺庙竟然占了这么多的地?”张昭刚看一会,就有些震惊了。 按照粟特商会提供情况,郭天策再找人粗略证实后的报告来看,凉州左近几个县约有熟田三十六万多亩,结果佛门寺庙就占了十四万亩之多。 这个比例已经相当惊人了,要知道这些田土中,李文谦一个人还霸占了八万多亩,这加起来就有二十三万亩,剩下的十三万亩才是其余凉州几万汉人共有。 而就是这十三万亩中,几个大家族还占了超过七成。 真正的凉州汉儿,两万多人实际上只有三四万亩的土地,很多人干脆就是全家甚至全族当佃农,一块地都没有。 他妈的,难怪李文谦一门心思想着赶紧跑路! 这种模式下,凉州汉人比嗢末人过的都不如,田土全在豪门大族手中,一旦有事别说帮手了,他们说不得还会跟嗢末合流。 站在李文谦的角度,这也确实没法解决,就算他把自己占的八万亩分出来,也收揽不到多少人心,干脆不如捞一把就跑。 更可怕的是,寺庙占据的十四万亩是收不上来一个铜板春秋税的,那些大族占据的田亩大概率也收不到什么钱。 仅仅靠剥削剩下的几万亩地,根本维持不了河西节度衙门的日常开销,别说养军队了。 而一个只有三百多牙兵的所谓节度衙门,面对十几万早就眼馋凉州汉人资产的嗢末人,根本没有任何胜算,抢在嗢末人暴动之前提桶跑路,确实是最优选择。 “去通知三善圆大师一声,就说某明日要亲送释迦牟尼佛等身坐像到大云寺供奉,再顺便把曹万通洗给我招来。” 张昭有些愁人的吩咐了郭天策一声,解决土地问题,还是得从这些大和尚这入手。 张昭现在必须要拿下最少十几万亩的田土,不然他这几千军队的补给,根本没法保证,光靠河西节度衙门这些可有可无的田赋,肯定养不起。 。。。。 凉州大云寺,即后世武威大云寺,原本是东晋十六国时期前凉王张家的宫殿,后来凉王张天锡舍宫为庙,称宏藏寺,武周时期就改成了如今的大云寺。 不过原本大云寺在1927年武威大地震中损毁严重,现今的大云寺是1980年左右重建的。 张昭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把是释迦牟尼的等身立像,送进大云寺左大殿中供奉好。 随后便与主持善圆大师等大云寺高僧,和以曹万通洗为首的粟特商会几个首领闲坐。 粟特商会跟大云寺的关系,其实是非常密切的,佛教,特别是明代以前的佛教有个非常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喜欢敛财,还喜欢放高利贷。 这也是跟时代环境有关,虽然明代之前有三武一宗灭佛,但佛教势力已然很大。 他们广占土地,又不缴纳赋税,地方上偷奸耍滑之辈甚至大户,都经常在田亩诡寄在寺庙名下。 加上信徒的布施,某些寺庙常年积累了大量的金银花不完,是以放贷就成了他们利用闲钱,以钱生钱的手段。 谷阠 凉州大云寺当然也不例外,他们不但放贷给遇到难关的农户,甚至还给节度衙门也放贷。 不过他们最大的客户,实际上是粟特商会,只有这些商人,才需要大笔银钱进行周转。 而且大云寺十几万亩地,每年收上来的粮米布匹等其他财货堆积如山。 这玩意放久了那可是会烂的,所以每年他们都要靠粟特人来收揽然后卖到各处去,双方经济联系非常紧密。 “今日邀请诸位大师与曹万都头与康都头等人来,是想让大家帮某建言一二。 某在安西之时,也颇为关心商路之事,甚至不惜亲提大军,就是为了使商路畅通。 乃至进入天竺,弘扬佛法、护我僧众以外,也查看了天竺之物产。 其地多甘蔗,皆为上品,所产糖浆远胜中原,又有各种香叶、胡椒、肉蔻等亦是中原的畅销之物。 而我处之绸缎、瓷器、棉布、茶叶也为彼之急需,今冬应该就有行商从天竺回来。 自燕贼祸乱天下以来,河西商路时而中断的情况,应该就可以缓解了。” 张昭这可没吹牛,说的都是实情,康姓粟特人抢在曹万通洗前面,对着张昭行了个肃揖礼。 “军使真乃我等再生父母也!光是商路畅通一项,不知要活多少生民,使东西各互通有无,我康金山从此就为军使帐下爪牙了!” 操!狗奴好胆!曹万通洗顿时眼睛就红了,他狠狠盯着康金山。 自从知道来凉州的张军使是威震他们安西、河中的菊儿汗后,这些粟特人对张昭的观感完全就不一样了。 因为除了甘州,张昭可以说在事实上,掌握了绝大部分的丝绸之路。 “什么军使!你这田舍奴好生不会说话,此乃我等昭武九姓人的可汗。 可汗收复了东曹国,任命东曹王后裔镇守,还纳了我王族之女,就是我东曹人的王上,我曹万通洗,参见可汗!” 要比谁的脸皮更厚,曹万通洗明显要技高一筹,他从来不称张昭为军使的,都是直接喊可汗。 那边的康金山没注意输了一阵,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偷偷瞄了张昭一眼,生怕张昭因为称呼不高兴。 不过张昭没给他计较这些,而是对着曹万通洗摆了摆手。 “无论军使还是可汗,亦或是大金国副王,与某这天竺、安西、河中、河西佛门的转轮圣王兼银轮法王一样,都不过是虚名而已! 虚名!大家怎么称呼就行!” 曹万通洗脸色一滞,随后忍不住在内心深处竖了个大拇指,要说这装哔的功力和脸皮,他得给张昭跪下磕几个头。 善圆大师一听张昭又提起了转轮圣王和银轮法王的身份,顿时身上就像是虱子在爬一样麻痒麻痒的,这两个尊号对于他来说,简直太难受了。 有了这两身份,张昭就可以名正言顺干涉佛门事务,而且他手里还捏着大量顶级的佛宝,还特么有自己的僧团,惹毛了可是真能给凉州佛门整个大活的。 众人又互相闲谈了一会,不过说是闲谈,实际上是张昭的个人表演舞台,对了!还有一旁跟着捧哏的郭天策和惠兴大师杨和。 三人看着是在讲述天竺的见闻以及天竺佛门的现状,但实际上在别人口中听到的。 是张昭怎么干翻了有五六百万人口的萨曼波斯,马踏布哈拉。 怎么把天竺夏希王拉到信度河边,大度恩准其自尽。 又是怎么把不敬佛祖的巴利哈尔王朝国王打的走投无路,又是如何将怠慢佛祖的波罗躺平王狠狠教训。 至于什么在佛祖别院竹林精舍悟道,在佛祖悟道的灵鹫山石窟修行,在阿育王的宝塔下与众佛梦中神游,那烂陀寺和超戒寺高僧们颂唱佛经为他送别等,要多凡尔赛就有多凡尔赛, 这一通吹下来,屋子里的和尚和凉州粟特们,人都麻了! 他们以为的张昭实际上不过是有几千军队,打了几快地盘,混了个法王称号的小号狠人。 但现在听来,杭钊那是连几百万人口的国王,说杀就杀的枭雄啊! 顿时都有些心里发毛,对于张昭的认知,又提高了好几个层级。 善圆大师也终于知道,张昭这个转轮圣王和银轮法王是怎么来的了,那不是混的,真是护法护来的啊! 这是把天竺三大国搅了个底朝天,杀了其中两个国王得来的。 这是真真正正的护法,婆罗门的国王都杀了两,谁护法能护到这个程度? 眼看吓得差不多了,张昭让郭天策拿出了一张非常精美,两个巴掌大的画递给众人看。 画上别的都不怎么醒目,唯有那个教令充五百贯足的七个黑字,格外吸引人的眼睛。 第283章 寺庙金融业 张昭拿出的是什么东西?当然是银票咯。 历史上的银票要等到北宋中期,四川饱受铁钱之苦,所以才发明出来了跟它类似的交子。 用复杂的图案和特别约定好的暗语,进行大宗交易,这也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 “可汗的意思,是想用这玩意直接作五百贯钱用?这不是过是两个巴掌大的画纸,谁会同意?” 哪怕是准备做张昭爪牙的曹万通洗都有些不淡定了,依附于权力来进行商业活动,是粟特商人的一贯手段。 但要是提到钱,他们可是父子计利的商业民族,对这个还是很敏感的。 而且张昭听出了曹万通洗的画外音,因为在北宋交子产生以前,唐代就已经有飞钱这玩意了。 只不过飞钱的用途还很单一,它不能作为银票直接用,而是一种汇兑的票证,起到的作用类似银行汇票。 曹万通洗直接问张昭谁会同意?这也是话里有话的。 飞钱在唐代流行,是以政府信用作为担保的,等到大唐衰微,中原各割据势力毫无底线后,飞钱实际上就已经没法流通。 说白了,不管你是飞钱还是交子还是汇票,本质上都是一种信用。 而这种信用,来自两方面,政权(武力)的保障和汇兑能力的保障。 “某认!这张画纸,一分为二,一半存于某处,两张图案完全相同,配上某些暗语,只要对得上,某就认!” 张昭淡淡的说道,因为他也懂曹万通洗问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说完他冲郭天策一挥手。 “曹都头可能要问某拿什么认,郭参军,把吾的珍宝抬进来让诸位一观。” 郭天策点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六七十个军士‘嘿哟!嘿哟!’的抬着三个一人高的人形物体进了禅房。 张昭笑着站起来,然后一一把人形物体身上盖着的绸布解开。 “佛祖啊!”康金山嗷的一声惨叫,直接跪了下去。 曹万通洗眼中也迸发出了金色的光芒,眼珠都快成铜钱形了,连善圆大师等几为大德高僧都吓愣了。 张昭让人抬进来的,是三尊差不多三尺二三高,也就是一米五左右的人型雕像。 雕的是转轮王麾下的主藏宝模样,虽然工艺比较粗糙,但价值不菲。 因为这三座主藏宝是用纯金打造,头上的金冠和身上的衣服,全是用玉石和各种宝石镶嵌而成,一放到禅房中,被门外的阳光一照,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康都头,有人说这一尊主藏宝价值八万贯,你觉得值吗?”张昭笑着问身边已经被吓得坐到地上的康金山。 “值!绝对值!应该还不止!”康金山连连点头,现在的金银币为六换,也就是一比六左右。 八万贯就是八万两白银,不到一万四千两黄金,这尊主藏宝像,怎么看都应该有这么重,更别提它身上还镶嵌了大量的宝石和玉石。 “这样的主藏宝,某有三十尊,有了这个做担保,曹都头觉得这个银票可值五百贯?” 虽然张昭后世没学过金融学,但有了黄金储备,然后用它来发行货币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但这个信用,可不是已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所以张昭看向了善圆和尚。 “主持大师,某久在安西,与安西诸佛门都有联系。 来之前我已经征得疏勒大云寺,于阗娑摩若寺,沙州灵圆寺,瓜州观世音寺。 以及于阗金国,萨曼波斯,安远国和镇远国的同意,他们都愿意为某这银票做承兑业务。 若是能再有凉州大云寺的同意,那么从凉州至天竺镇远国这一路上。 不管是在敦煌还是于阗、疏勒、碎叶、宁远、撒马尔罕、布哈拉、护闻城和镇远城皆能汇兑。 再也无需像如今这样商贾东来西去,要用一半的运力来运输金银了。 这样每个行商都能多带一半的货物,不管是平抑物价还是行商利润,都会大幅增加。” 善圆大师只觉得身上更痒了,他头疼的看着张昭,这张法王还是真吃定他了啊!屡屡用大帽子来压人。 你看这会,凉州大云寺要是不同意,那这个不合作的帽子马上就得扣在他头上,到时候这一串的佛寺和国王、城主和行商还不得恨死他。 不过呢,作为一个经常放高利贷的寺庙主持,善圆大师对于金融,也是不陌生的,他稍微想了一下,就发现这业务,确实很有搞头。 只要他们承认张昭手里的银票可以承兑,那么这一条路上行商的资金往来,都会被沿途寺庙们掌握。 这么方便的银票,免了行商们运送金银的苦处,给他们增加了一倍的运力,这每千钱加付五十钱的承兑费不多吧? 而且要是佛门掌握了这个,河西到天竺路上的佛法传播,岂不更加快速? 不过,善圆大师的脑子飞速转动着,自己不能答应的太过痛快,不然以后这张法王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谷匘 而且空口白说答应承兑肯定不行,需得有财货抵押才可。 于是短短半盏茶时间,善圆大师就想到了张昭这个银票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如何来分辨真伪,他咳嗽一声看着张昭。 “法王此举,确实便利了各处行商,但老僧也有几点不明,还请法王指点。” “大师请说!”张昭伸手做了一个请说的姿势。 “一是这银票如何防备狂悖之徒造假,区区一张画纸就值五百贯,寻常人一生都赚不到此数,定然会有人铤而走险。 二是,说句得罪法王的话,这银票由法王制出,承兑却要我佛门承担,万一哪一日我收得数万乃至十数万贯,无法承兑该怎么办?法王要是不给我们承兑,又该如何?” “大师问得好,这也正是我准备给大师解答的地方。 如何防止造假,大师请看此画纸,某准备发型五十贯、一百贯、两百贯、五百贯四种,每种样板画都已经命人画了出来。 此画上共有大小十八处细节,只要有一处与样板画对不上,就是假的。 同时我们还可以约定若干条口令,持银票来承兑者,必须要说出正确口令,方才给予承兑。 最后这银票上图画全靠画师完成,咱们安西至天竺镇远,通晓文字者都甚为稀少,既能通晓文字,还精通丹青画笔者更少,能作假者有几何哉? 某即刻命人将各处精通丹青者登记在册,谁敢作假,全家杀头!” 张昭说着大手一劈,一位狠辣枭雄的形象,顿时扑面而来。 曹万通洗等人点了点头,确实如同张昭所说,能临摹这银票者少之又少,只要把这些人监控起来,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张昭也是充分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这要是在后世,不说复印,你根本不知道哪就能飚出来一位大神教你做人。 但是在五代时期,还是河西、安西这样的荒僻之地,能有这份本事的,少之又少。 “至于大师担心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三尊主藏宝,吾搬来就不准备搬走了,权作是某抵押之物。 还有吾手中的佛宝,也可以送到大云寺来,由各位高僧大德代为供奉。” 张昭这是早就想好了的,他带回来几百万贯的金银,根本不敢一下放到市场上去,还不如用这个作抵押,把大云寺的和尚,以及整个安西河西的和尚们都引入套。 这样一来,他就相当于把这些不能一下子放到市场上来的巨额金银,当成了发行纸币的储备,只要不滥发,一般发行个价值的三到五倍还是没问题的。 六百万贯翻五倍,那就是三千万贯,有了这样庞大的财力,张昭完全有信心在三到五年以内吞下灵武(朔方)节度使,甚至丰州天德军的地盘。 这两块富饶的河套地区,都处于黄河边,张昭夺取兰州后,刚好可以顺流而下去攻打。 更可以把定难军锁死在夏、宥两州,方便张昭把善战的党项各部一口吞下,先变成一个大号的西夏再说。 善圆大师和几个大云寺的高僧用眼神交流了一番,随后淡淡点了点头。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法王给鄙寺些许时日,我等还要做一番商量。” 张昭还未回答,一直没说话的康金山突然看着张昭说道:“可汗既然想做这银票生意,定要是要河西之地尽在掌握才行,看来甘州回鹘之末日不远矣!” 张昭赞许的看了康金山一样,这捧哏的能力,还挺不错,眼神一转,张昭又看向了善圆大师。 “甘州回鹘药葛罗家冥顽不灵,高昌回鹘汗国仆固家都已经开始投入佛陀的怀抱,唯有他们还在信封摩尼教,殊为可恨! 吾早有征讨之意,只是军粮不足,听闻大云寺在凉州城外有十数万亩好田,不知道某想要承租,诸位肯通融吗? 一并考虑一下吧,某的租子还可以缴纳的高一些也无妨,主要是麾下勇士们要吃饭,没饭吃,他们可是要闹事的。” 说完,张昭冲郭天策和惠兴和尚杨和使了个眼色。 “今日天气放好,听闻康都头家有撒马尔罕来的厨娘,做得一手好饭食,曹都头,不如这哺食就去康都头家可好?” 曹、康两人同时一愣,明白张昭可能是有事情找他们谈,也有可能是给脸色雪白的善圆大师一个缓冲的时间,当下两人忙不迭的答应。 张昭走了,郭天策和杨和却留了下来,这是张昭的安排,具体的商谈,他肯定是不会去和善圆和尚等僧商谈的。 他要是去了,万一讨价还价不成功,那就会只剩下动武这一条,先让郭天策和杨和去最好。 而张昭的要求也很简单,首先凉州大云寺必须与他深度绑定,这银票河西到河中的承兑业务,他们必须参与。 原则上他们也可以用银票来张昭处兑换金银,但什么时候可以兑换,什么时候不能兑换,必须要有个章程。 其次就是以大云寺为首凉州寺庙的田产,最少要交出一半,当然张昭现在也不想和他们闹翻。 因此张昭决定,除了他可以将手中的金银抵押到各寺庙不超过五十万贯以外,他从天竺带来的所有佛宝,也都可以抵押在他们手中。 并且这些田产,张昭不是要他们的,而是真正的承租,租金照给,但使用权必须要掌握到张昭手中。 他这是要用亏钱的方式先掌握土地,等到有条件和这些光头们翻脸的时候,那就是直接没收了,要想不被没收也行,那就照常缴税。 至于要妥协多久?张昭觉得,至少一统河西,拿下灵州、夏州、丰州之前,还不能这么干。 第284章 拐了啊!拐了 后唐,东都洛阳,宫城紫薇城南门应天门,这是后唐举行重大国事和外交场合的场合。 归义军虽然在后世被视为中国理所当然的一员,但在此时,归义军在中原朝廷眼中跟马楚、南汉、闽、越等完全不同,他们更多的被当成了外藩。 此刻,归义军正使龙辩和副使贾言昌正在应天门外叩谢皇恩,因为皇帝李从珂已经同意了归义军所请。 朝廷追赠曹议金为太师、谯郡王,任命曹元忠为检校司徒,瓜沙二州节度观察处置押蕃落使兼沙州刺史,任命张昭为检校司空,归义军使。 虽然归义军的使者莫名其妙放弃了归义军节度使这个名号,请了个瓜沙二州节度观察使,然后又另请封一个归义军使。 但在贾言昌的银弹攻势,特别是那五匹有天马之称二三代汉血马一出场,李从珂立刻准许。 枢密直学士薛文遇等也收了大量贿赂,自然无人反对。 甚至作为献上天马的贡使,贾言昌和龙辩还得到了皇帝李从珂锦袍、银带的赏赐。 既然得到了任命,所请官职也下来了,贾言昌和龙辩迅速回到驿馆。 一进门,被他们银钱喂饱的驿馆小吏就跑过来报告,甘州回鹘使者携带宝马金银已经入住,据说是要控告归义军无端袭击他们,侵占肃州等事。 “猃犹狗奴,又来哀告!”贾言昌顿时脸色极为难看。 这也是甘州回鹘常用的招数,他们此时称后唐朝廷为舅,自称为甥,可比有过自立天子黑历史的归义军,在中原朝廷眼中可靠的多。 历年甘州回鹘跟归义军发生冲突,他们都会引中原朝廷为援。 “不过他们来晚了,恐怕朝廷和圣人已经无暇西顾,不过未免夜长梦多,贾押衙,还请即刻动身吧!” 龙辩立刻对贾言昌说道,贾言昌点了点头。 “我知大师身负军使重任,那某也不推辞了,某给你留下二十从人,一切小心。” 看着贾言昌急匆匆去收拾衣服行礼,龙辩不由得苦笑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他身负张昭给的秘密重任,但谁也想不到,他的重任是要帮着张昭把东丹王的幼女给拐到凉州去。 这都什么事啊!他龙辩好好的河西都僧统,颇有名望的高僧,现在竟然要去诱骗别人的女儿,而且还不得不干。 “法师,镇帅又遣人来请了!”驿馆小吏羡慕嫉妒恨的看着眼前这个番僧。 好手段啊!哄得怀化军的节帅日日相邀,天天都要听他讲佛,赐下金银珠宝无数。 。。。。 东丹王耶律倍现在叫做李赞华,这是他从辽东浮海到后唐后,庄宗李存勖赐他的姓名,还给了怀化军节度使的官职。 所以驿馆小吏并不是叫他东丹王,而是称为节帅。 耶律倍的住所在靠近皇城的福承坊,后唐东都洛阳只,是在唐代洛阳的基础上稍微维修了一下的,这种四四方方的坊市结构,当然也被继承了下来。 不过唐末到现在,洛阳几次经历劫难,城市已经衰败不堪,许多坊市建筑倒塌,长满荆棘如同野地。 失去了管束的民众,甚至直接就在路上取土建房,搞得整个洛阳坑坑洼洼的一片,许多坊市地上的坑太大,以至于连牛车都不能通行。 宫城也好不到哪去,朱漆剥落,偶有垮塌导致宫墙多处出现大小不一的洞,狐兔野狗出没其中。 这时候,整个洛阳城已经事实上和郊区连城了一片,所谓浩然神京、旁通绿野就是指这个现象。 现在还算是有点国都气象的,也就是庄宗时期修整过的宫城紫薇城,以及靠近紫薇城的福承坊等几个坊市。 但龙辩等使节居住的四夷馆在伊水边上,等他叮叮哐哐的赶到耶律倍住所,这位阿保机的长子,已经得到了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十余日前的九月初三,后唐北面兵马副总管张敬达,率军十一万围困太原。 唐军挖长壕围困,眼看石敬瑭支撑不住,这位双眼一闭,立刻放弃所有脸面,以割让燕云十六州,称儿皇帝为条件,请来了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五万大军。 此后唐军被迫解除太原的围困,张敬达遣骁将高行周、符彦卿主动出击。 耶律德光佯装不敌,将高行周和符彦卿所率骑兵引至汾水以南,而后突然以伏兵杀出,将后唐军队切成两段。 双方大战三个时辰,失去了骑兵掩护的后唐步兵大败,被杀死者多达万人,衣甲器械粮草辎重,几乎损失殆尽,事实上全军覆没。 谷鯾 而位于南边的骑兵队伍倒是没多大损失,但他们人数太少,已经无法改变战局。 其后高行周、符彦卿多次率骑兵出战,但收效甚微。 张敬达收揽败兵被围在晋安军寨,只等一场内部变乱,就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此战的十一万军,基本就是整个后唐的大部分精锐所在,张敬达一旦兵败,石敬瑭和契丹骑兵就可以直取南下,洛阳朝廷已经危在旦夕。 耶律倍本来是想把龙辩招来谈论一下佛法和画技,此人是契丹人中难得的文化人,诗词歌赋和丹青都很不错。 龙辩师承的敦煌画派融合东西,擅长宗教绘画,对于耶律倍来说颇为新鲜,所以两人还是很投缘的。 “团柏谷一战失利,朝廷恐有倾覆之兆,某也是与大师投缘,方才不避言语。 辽国主尧骨(耶律德光)虽然是某之二弟,但大唐才是我之家国,是以突收此等噩耗,今日实在无心和大师讨论佛法,还请大师见谅。” 耶律倍一脸的沉痛,仿佛心里急得不行,但实际上他这是做给别人看的。 早在石敬瑭引耶律德光助战之前,耶律倍就觉察到了后唐的虚弱,他曾秘密写信给耶律德光,称中原虚弱,可南下图之。 龙辩心里咚咚地狂跳,他当然不是因为团柏谷惨败而为后唐朝廷担心,他实际上是想起了张昭的话。 当初张昭告诉他韦陀菩萨与他梦中神游,言及东都耶律倍有一女颇有佛性,可为玉女宝,让龙辩于东都遭厄时解救。 当时龙辩觉得,这要么是张昭要么在哪听了耶律倍女儿中有一绝色,然后色心大发,要么是假托此事强化他法王的属性。 但现在看来,竟然如此精准,法王是怎么知道朝廷有难东都遭厄的?难道真有韦陀菩萨托梦? “节帅心系朝廷,贫僧唯有敬佩之意,不过前日与节帅解签,言明今年有一灾厄,节帅自要小心谨慎啊!” 龙辩心神震荡下,开始有些相信张昭之言了,所以今天算是第一次主动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耶律倍的脸色一下就不好了,在他看来,这归义军来的番僧哪都好,佛法精深、丹青也有可取之处,但就是总说他今年有一灾厄,要舍弃一女或可化解。 这在以前嘛!他是当笑话看的,这些佛陀信徒总喜欢危言耸听来传教,耶律倍都有些习惯了,是以没放在心上,但是团柏谷之战的消息传来,他就无法淡定了。 因为从昨天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宅邸周围多了很多陌生面孔,有些还是禁军侍卫马步亲军出身,这明显是圣人开始防备他的迹象。 耶律倍长叹一声,“非是某舍不得一女用以侍奉佛祖,只是某膝下唯有两女。 长女早已许人只是还未过门,次女尚幼,不过豆蔻之年,实乃某心头肉啊!” “节帅着相了,若非小娘子有佛缘,贫僧也不会远自河西专门为此而来,舍身我佛也不是要小娘子从此青灯古佛一辈子。 婷婷袅袅十三岁,豆蔻年华二月初,就算是贫僧要让如此年纪的小娘子就此孤老一生,佛祖也不会答应。 此实乃我佛转轮圣王,不忍心见小娘子身处困厄,亦是贫僧得节帅恩遇,愿为节帅解厄之举。” 耶律倍认真思考了片刻,虽然他有些相信了龙辩的话,但还是隐隐觉得有哪不对,这处处充满着一种过于巧合的味道。 “不知转轮圣王是何样人等?为何千里之外就能知晓我女有佛缘?” “转轮圣王起自天竺,于灵鹫山得佛祖点化而为人间法王,自有大神通在。 此外法王并非天竺番僧,其实乃中土人士,祖上就是归义军张太保。 其麾下主藏宝和典兵宝已至,正缺玉女宝辅佐,若七宝具备,定能使我佛慈悲之光,普照河西。 玉女宝豆蔻而至,及笄乃出,节帅若是放心不下,也可遣麾下熊虎之士护送至凉州。 凉州大观音寺,已为玉女宝建好精修房舍,若有半点不合心意,去留皆由节帅主意。” 人家都这么说了,也只不过要他女儿去精修两三年,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回来。 契丹人本来就信佛,若是传出去他耶律倍有一女颇有佛缘,那更是光彩之事。 加上耶律倍这些时日一直在暗中观察龙辩以及归义军使节团,确实没看出人家有什么要害他的动机,当下沉吟片刻。 “那就请大师容我思考些许时日,为人父母者,难舍子女远行实乃人之常情!” “如此,贫僧静候就是!”龙辩唱了个佛号,他知道耶律倍已经动心,只等晋安军寨的朝廷兵马全军覆没,张昭交给他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第285章 未来的粟特之王 康金山家的这场宴饮,直到深夜都未结束,张昭仔细考察了一下这两凉州粟特的领头人物。 曹万通洗八面玲珑,曹万家的生意遍布整个河西,甚至就是秦州、渭州、陇州和西都京兆府(长安)都有他家的生意。 而康金山呢,手腕和眼界都要差曹万通洗一点,脸皮也没曹万通洗那么厚,生意做的也没那么大。 但却有一项最吸引张昭,康金山家族的生意,主要是在鄯廓廉州以及西海(青海湖)和大非川所在的青塘高原。 这片地方,正是嗢末人最多的地方,张昭要进一步收拢整个河湟谷地甚至大非川上的嗢末和吐蕃人之心,一定有用得着康金山的地方。 而且,张昭今天主动提出要到康金山家宴饮,也是带着目的来的。 张烈成在进入凉州城,会见粟特商会众人时曾经说过,张昭愿意把他手中掌握的白糖和冰糖,特许给粟特商会经营。 之所以叫特许经营,那就是表示,张昭提供的是货物,而不是技术,可是这么一来,白糖和冰糖的生产,就必须要张昭自己负责才行。 为此,张法王愁的头发都掉了好几把,因为他手下搞阴谋诡计的人有,杀人的武士更多,可是做买卖的,几乎没有。 目前这一块,是曹三娘子在帮着张昭掌握,弄得进了凉州城后,曹三娘子到现在还在外面跑。 但这也是权宜之计,因为曹三娘子也不是很熟悉这套,是没有办法被逼着接手的。 更要命的是,张昭手里的王牌不只是白糖,应该是白糖、茶砖和棉花三样。 这三样东西就是张昭的摇钱树,曹三娘子管不过来不说,让自己身边人过多的深入这里面,也没什么好处。 人都是有私心的,万一三娘子弄出一些不好的事情,那张昭怎么办?他真能把曹三娘子送到菜市口去挨一刀? 于是,为了此事头发都掉了好几把的张法王,想到了一个团体,那就是粟特人,确切的说是凉州粟特人。 张昭准备在凉州成立一个专门负责生产糖茶棉这三样的衙门,当然关于这三样的生产工艺保密,以及技术更新,都要由这个衙门负责。 而这些粟特人,非常适合干这个,当然张昭不可能把特许经营和生产糖茶棉的‘国营企业’,一起扔给粟特商会。 这样的话,特许经营和保密,那就成了一句空话了,张昭选中来经营这个‘国营企业’的,就是康金山,前提是康金山必须要退出粟特商会。 “听闻康都头有两女,皆已及笄,吾也正好有两子,恰好般配,不知道康都头可愿意与某,做个儿女亲家?” 张昭笑眯眯的轻声问道,康金山却是一愣,他知道今天这场宴饮定有深意,也想过张昭要拉拢他的话,达成姻亲关系是最直接的方式。 只不过他以为是张昭要纳他一个或者两个女儿,是以康金山才把他家的三娘子和四娘子,唤出来献舞,结果万万没想到,张昭竟然是想跟他做亲家。 “都头请看,某义子张烈成与你一样,都是昭武九姓之人,本就是同族,更兼勇壮屡立战功,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若是与你家三娘子婚配,岂不是天作之合?” 张昭拍着张烈成的肩膀大笑着说道,他当然不会纳了康金山的女儿,要是康金山成了他众多岳父中的一员,那岂不跟曹三娘子管这摊子事一个道理? 真要犯事了,也不好处理,而他不纳康金山的女儿,那他就不过是自己义子的岳父,杀起来就没那么棘手和纠结了。 张烈成早就得到过张昭的吩咐,康金山家三娘子献舞的时候,他就盯着看来着。 相貌当然没的说,婷婷袅袅,出水芙蓉一般,加上康金山家也是一族之长,地位虽然差了点,但嫁妆一定丰厚。 而他张烈成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入了张昭的法眼,估计还是个放羊娃,现在能娶到粟特大贾家的女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康金山也看了几眼张烈成,这小子虽然出身低,但相貌还是过得去的。 加上张军使义子这个身份,以及小小年纪就有一身马上功夫,现在已经是张昭亲卫憾山都的将头了,前途可以说不可限量。 想到这,康金山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张昭一拱手。 “多得军使亲自为媒,又是军使义子,相貌堂堂、英姿勃发,康某求之不得啊!” “哈哈哈!好!从今天起,康都头与某就是一家人了。”说着,张昭轻轻敲了一下张烈成的脑袋。 “还不出去拜见泰山大人?” 张烈成立刻麻溜的滚了出去,“孩儿拜见泰山大人!” 康金山也连忙跑了出来把张烈成扶了起来,至于刚刚献舞完毕康三娘子,更是一点都不害羞,站在父亲旁边低着头不停偷瞄张烈成,看起来也是比较满意。 张昭略微偏过头,就发现慕容信长的眼神,还是在瞟着康三娘子后面的康四娘子。 张昭端起酒杯,拉着慕容信长的手,就把他也带到了康金山的面前。 “康翁,俗话说好事成双,你看眼前这位英雄少年如何?” 谷剎 康金山立刻打量了慕容信长片刻,要论相貌,这小子比张昭长得还帅气。 毕竟就凭他母亲曹三娘子的相貌,慕容信长就丑不了,加上大北河边白袍小将的名声,更是为他增添了不少光彩。 “此莫非是大北河边,以连珠箭射杀药葛罗通礼的白袍小将?” 张昭进入凉州的时间还短,康金山对于慕容信长还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在肃州大北河边,射杀药葛罗通礼的勇将。 “然也!”张昭说着与对康金山对饮了一杯。 “不过好叫康翁得知,此子名为慕容信长,出身吐谷浑王族慕容家,不但是某麾下勇将,更是某的好儿郎!” 慕容信长脸色一红,第一次没有反驳张昭这么称呼他,康金山也顿时恍然大悟,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这可是张军使的‘真’儿子。 “某观信长儿与康翁家四娘子颇为投缘,不知道能让他两做个伴吗?” 张昭这算是说的比较委婉的,哪是是什么作伴,就是在问,康金山舍不舍得把康四娘许给慕容信长为妾。 让四女儿给人做妾康金山会答应吗?若是一般人,康金山肯定不答应,但面对慕容信长,他立刻就同意了。 因为他的四女儿跟三女儿不一样,三女儿则是正妻所出,四女儿是妾生女。 庶女本来也嫁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去做正妻,最好的选择就是被康金山用来嫁给手下的出身低微的有才之人。 不过面对慕容信长,实际上做个妾也要算很好的选择了。 要知道慕容信长不单是张昭继子这么简单,他还是瓜州刺史慕容归盈的长孙,更出身吐谷浑王族,还是归义军未来的大将。 这样的出身和身份,就是康三娘子嫁给慕容信长为正妻的可能性都不大,更别提四娘了,现在趁着慕容信长还未娶亲的时候,做个良妾,也很不错。 曹万通洗羡慕了,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张烈成出身太低,加上义父张军使比他大不了多少,以后估计是当一辈子的苦命打工人。 慕容信长出身高前途好,但可惜康四娘做不了正妻。 不过张昭下一句话,直接就把曹万通洗给羡慕的呕出了三斤酸水。 “康翁,某今日准备成立一个商曹,专门负责白糖、冰糖、茶砖和棉花的生产。 粟特商会特许的白糖和茶砖两样商品经营权,都将由商曹负责组织供应。 如果康翁愿意交出康家的生意,这个商曹参军,某很希望康翁来担任。” 曹万通洗傻了,康金山也愣住了,不过马上他就被一阵狂喜冲的头脑发晕,只考虑了十几秒钟,康金山对着张昭双膝跪下。 “下官康金山,愿意交出康家所有生意,专为军使效力!” “参军快快请起,咱们都是一家人,商曹新设,一切事物,参军都可以与曹判官商议!” 张昭把康金山拉了起来,顺便将身后的曹延禄介绍给了康金山。 作为曹三娘子的亲弟弟,曹十九娘的亲兄长,张昭的亲表妹夫,曹延禄最近也跑到凉州来了。 因为瓜沙二州自张昭走后,更加暮气沉沉,曹延禄不甘心浑浑噩噩,也想干点大事,于是就来到了凉州。 张昭立即任命曹延禄为河西节度推官,除了曹十四曹延明以外,曹六郎曹延禄是张昭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曹家人。 康金山知道这是张昭的小舅子,也赶紧和曹延禄见礼。 那边曹万通洗眼巴巴的凑了过来,这下康金山康麻子可是发达了,但张军使总不能把好差事都给他了吧,我老曹就不配吗? 张昭淡淡一笑,冲曹延禄使了个眼色,张昭任命曹延禄为节度推官,实际上就只有两个任务给他。 一是监督康金山的,二是把粟特人的商路网络,乃至河西、朔方、代北的粟特人都利用起来。 这些粟特商贾遍布整个北国,是最合适,也是最有效的情报信息来源。 张昭准备将整个北国的粟特人都招揽过来,让他们为自己刺探情报、传播谣言、离间敌将,乃至进行经济封锁。 这第一步,就要从凉州粟特人开始,以后只要想在丝绸之路上行走,所有粟特人都必须加入商会。 我张大穿越者,又准备在自己的头衔中,加入粟特王或者粟特可汗这个名头了。 第286章 敢放毒是吧?打不死你! 河西节度衙门,张昭的居所中,一间小小的灵堂已经准备完毕,张昭按照孙女婿的规矩麻衣穿素,正在上香。 曹延禄到凉州不过五天左右,沙州就传来了噩耗,九月初七,已经在床上躺了足足大半年的曹议金,薨逝在庆熙宫中。 对比起历史上,曹议金差不多多活了一年半左右,张昭时常在想,促使曹议金能比历史上多活一年多的最大原因,应该是他和张昭的约定,曹议金在等着张昭回来,完成归葬谯郡的愿望。 “令公大王的棺椁停放在沙州灵圆寺不会下葬,回到故乡,安葬在谯郡曹氏的祖墓之中,是他最重要的心愿了!” 祭拜完毕,张昭就带着阴鹞子等几人出来了,曹延禄在旁边低声说道。 不让张昭为他服丧,这是曹议金生前特意吩咐了的,就是怕影响张昭夺取河西的计划。 同时就连曹延禄和曹延明这样的嫡孙,曹议金生前也说只让他们服丧七日就可。 对于将身后事看得无比重要的古人,不让子孙后人为他服丧,算得上是非常大的牺牲了。 也足以看出曹议金对于打通甘凉、回归故国的渴望有多么强烈。 所以,灵堂内的一切事物,都由曹三娘子负责,张昭他们却可以解脱出来了做事。 “十四,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曹延明曹十四就在张昭身边,本来今年他就要迎娶李圣天二女儿天玺公主的,不过看起来现在要泡汤了,至少要等后年才行。 “不用!我只是有些想到了我的父亲。”说着,曹延明转身看着张昭。 “我父亲年龄也不小了,又素有肺疾,加上这次被我一气,不知道身体会不会垮?” 站在曹延明的立场上,确实很难办,一方面是自己的父亲,一方面是他为之奋斗的事业和理想。 “那你要不回敦煌去呆几个月,跟你父亲解释下,多多陪伴下或许能解开他的心结?” 张昭考虑了一下,虽然目前离不开曹延明,但这种父子间的事情还是要尽早解决比较好,不能让曹延明心里一直有这个疙瘩。 沉默了一小会,曹延明摇了摇头,“我已经让素娘给我父亲带了封信回去,至于我,工曹和火雷衙还离不开我。 更何况我在心里知道,军使你才是对的,继续让我父亲他们掌权下去,咱们都迟早要变成胡人。” 素娘是曹延明在与李圣天二女儿定亲后,唯一没有遣散的妾室,算得上是曹延明身边最亲近的人,曹延明的庶长子就是素娘所出,肯定一并回沙州去了。 这是曹延明在向张昭表面心迹,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和张昭站在一起。 张昭感慨的拍了拍曹延明的肩膀,他理解曹延明此时复杂的心情,但也相信曹延明必然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因为他要进行的事业,不是他张昭一个人的事业,打通甘凉、回归故国,乃至复兴河山,是他们这些沦于胡尘的安西、河西唐儿遗民的共同心愿。 “六郎,康金山和粟特商会,你一定要给我看牢,虽然他们已经没了国家,大部分人都将中原当成了祖国。 但商人的贪婪本性仍然值得警惕,在赚钱这条路上,他们不会拥有太高的道德底线。 你要记住,你不是去配合他们的,而是去管理他们的,谁敢不守规矩和律令,当进大牢的进大牢,当杀就杀。” 安慰了一下曹延明,张昭又吩咐起了曹延禄,粟特人这个群体,张昭对他们保有一定的警惕性。 但这警惕性的大部分根源,还是来自商贾贪婪的本性。 至于粟特人抱团成为一个庞大的势力,如同汉晋时期内迁的匈奴等族那样,张昭是不怎么担心的,历史上粟特人就从来没有合伙抱团过。 而且他们的文化,讲究的是父子计利,也就是父与子之间也要明明白白的算账。 这就导致了粟特人的家族,基本就是一个小父系家庭,很难成长为汉人这样的大家族。 比如凉州粟特这些人,康金山他们康家,实际上就不能称为家族,而应该被称为一个股份公司。 康家中也不是完全都姓康,安、石、何,甚至曹姓都有,他们抱团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方便垄断河湟谷地的商业。 这种行为,张昭暂时可以容忍,毕竟他还得吸这些人商人的血,就算偶尔有做大的,那也很好办,谁家做大了,就把谁家拆分了就是。 。。。。 凉州城东南八十里处,这里有个叫合戎城的小城,后世这里属于武威古浪县。 合戎城卡在了凉州和兰州之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历来是凉州通往陇西的关键要道。 在嗢末占据这里后,合戎城的军事地位有所下降,但经济地位提升了。 这里成了嗢末各部地盘上颇为繁华的城镇,各部都派了人在城中。 城北的羊马市极为兴盛,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六谷部地盘上的农牧民,都在这里买进卖出,互通有无。 而就在羊马城最豪华的食铺外面,一个高台子搭建了起来,上面一个黑脸大汉,身穿绸缎衣服,一手拿锣,一手拿锤,边敲边喊上了。 十六岁的温崇乐就是嗢末六谷部的一员,他们温家丁口不多,主要是依附于黄羊河谷的黄羊部。 嗢末人就是这般,实际上在这里,谁是汉人,谁是吐谷浑人,谁是羌人、党项人甚至被罚为奴隶的吐蕃人,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的身份认同不是以民族区分,而是以地位区分的。 在吐蕃强盛时期,他们都是吐蕃人的从属奴部,而在吐蕃政权垮台后,晚唐和五代的中央政权又刻意无视或者无力,来把他们拉回唐儿这个大家庭。 嗢末六部就只能开始抱团,用强化嗢末这个身份,达成团结和彼此的认同。 所以在六谷部中,有吐谷浑、羌人的小部落依附于汉人的沈家、赵家。 也有汉人的小家族依附于吐谷浑和羌人的大部落。 民族之前间的界限,正在被不断的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嗢末这一共同属性。 温崇乐仔细听了听,好像台子上的人,是在说大唐英雄全传,这一下他立刻就来了精神,伸手把手里赶羊的鞭子交到小弟手中,立刻就兴冲冲的往高台那边跑去。 身后的小弟极不乐意的撅起了嘴,自从张昭进入凉州后,几百册的《大唐英雄全传》不要钱的送到了各处。 加上张昭可刻意培训的几十个说书人,也终于派上了用场,这大唐英雄全传顿时传遍了各地。 明威戍堡会面以后,张昭之所以没有立刻与嗢末六部接触。 一是要等郭天策和杨和与凉州佛门完成谈判,好用佛门的名义给嗢末各部套上一个紧箍咒。 二就是在等大唐英雄全传等软实力,开始影响嗢末各部。 高台上,雄壮的说书先生哐的敲了一下铜锣,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大喊道。 “却说那罗成拿了令箭,跳起身来就走。罗春忙扯住道:“主上!你棒疮未愈,如何杀得贼?”罗成道:“我但知报国杀贼,那里顾得身躯?就去也不妨。 罗春道:“主人既要去,今日不曾吃饭,可用些酒饭去。”罗成自恃骁勇,不听罗春之言,提枪上马,竟奔紫金关来。” 原来说书先生正好说到了罗成马踏淤泥河这一段,台下听得痴迷众人预感到了不妙,当然也有些早听过无数遍的纷纷不满罗成遭遇破口大骂。 “终究是年少,不吃喝足了再上战阵,几场鏖战下来,如何撑得住?若是有力,就算陷马在淤泥河中,舍了衣甲,也能逃得上来。” “我看越国公就不该去这紫金关,那腌臜二王分明是要害他,若是秦王在,报国杀贼也说得过去,可殷齐二王视他如同猪狗,何必为之卖命?” 说书先生也是经验丰富,说到这种关头,都会主动停下来,让听众有个充分讨论的时间。 这还是张昭从后世起点开通章说得来的灵感,这样更能让听众有代入感和参与感。 不过温崇乐却急的不行,因为这一段他没听过。 虽然张昭分发下去了上百册书,培养了几十个说书人,但毕竟身处绝大部分人都不识字的环境中。 这里很多人都是东听一段,西听两截,支离破碎的不行。 在嗡嗡讨论的人是知道剧情的,但温崇乐不知道啊,他现在不想讨论,只想尽快知道罗成怎么样了? “你们这些狗奴!再敢聒噪,某杜论赤心打杀了你们!” 好在温崇乐没难受多久,一个身穿华丽皮袍,雄壮如山的大汉跳了出来,正是这合戎城中豪族杜论家的少族长。 杜论家可不简单,这个论字,代表了他们曾经在吐蕃赞普时期得到过官职,杜则代表了他们有唐儿血统。 昔年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统治这里的时候,杜论家就是贵人家族,现在更不得了。 杜论赤心的怒吼仿佛一桶冰水一样,浇熄了众人讨论的热情,高台上的说书先生也趁机继续讲了起来。 “罗成随后紧紧追赶,足足又赶了二十里。到了淤泥河,忽见刘黑闼独自一个,坐在对岸,大笑道:“罗成,你今番却该死了?” 罗成一见大怒,弃了徐圆朗,即奔刘黑闼,一马抢来,哄通一声,陷入淤泥河内。 河内都是淤泥,并无滴水,只道行走得的,谁知陷住了马脚,不得起来。 河边芦苇内,埋伏二千弓箭手,一声梆下响,箭如雨下。罗成叫道:“中了徐圆朗计了!”乱箭齐着,顷刻丧命。” 说书先生终于讲到高潮了,不过张昭在这做了一点点小修改。 原书可是把苏定方给黑出了翔的,张昭自然不能这样,于是响应刘黑闼起兵的徐圆朗就背锅了。 引得罗成马踏淤泥河的,就从苏定方变成了徐圆朗。 “啊呀!天杀的啊!某若生在彼时,定要打杀这腌臜二王!” 杜论赤心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一段,只觉得心如刀绞,愤怒如山火般迸发了出来,他嚎叫一声,本能的要找说书先生讨教讨教。 “不公!天道不公啊!越国公怎能战死得如此憋屈?奸贼实在可恨!” 温崇乐也受不了了,他自觉模样俊俏,一直是用俏罗成来代入自己的。 他听的前几章都是罗成如何玉树临风,夺得美人,斩将立功。 这突然一下子就到了罗成身陨,他哪还接受得了,哭嚎着一个箭步就跳上了高台。 雾草! 不好!要挨打! 说书先生早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场景了,一看就知道要糟。 别看他身材高大,但行动非常敏捷,杜论赤心和温崇乐刚上台,他就哐当一声扔掉铜锣,拔腿就往后台跑去。 可惜今天失算了,跳上来的两人,都是身手高绝之辈,不一会,他就被逮住了。 台下愣住的听众,只听得拳头击肉的邦邦声和说书先生的惨叫! 第287章 四个大逼兜,少一个都不行 温崇乐身高六尺,杜论赤心身高六尺一,都是那种步战悍将的身材,说书先生身材虽然也很高大,但实际上并未练过多少武。 俗话说穷文富武,练武实际上是小康家庭以上的专利,光是打熬身材的鱼肉精米,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消费得起,是以说书先生毫无还手之力的就被打倒了。 不过两人打人倒是打爽了,只打的说书先生哭嚎求饶,但是一出后台,顿时就傻眼了。 外面二十几个穿着皮甲手持弓箭的卫兵,已经把他两团团包围住。 这个说书先生,是沈家费了好大脸面从张军使那里请来的,哪能就这么被他们白打? 好在杜论赤心的身份起了些作用,沈家武士给了他们几分面子,没有冲上来把他们先打一顿再说,只是将两人捆住,往大衙门走去。 大衙门是原本合戎城守捉镇将的衙门,守捉城废弃之后,这里就成了嗢末各部处理纠纷的地方。 断案的是各部派出的长老,遵循的是吐蕃时代的律法,野蛮而残酷。 温崇乐这时才发现,太阳早已落山,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原来他不知不觉听了好久。 他还看见远处,已经把羊都卖完的小弟急得双脚跳,被拉去大衙门,还能有个好? 大衙门外,已经围的人山人海,各处的闲汉子和爱看热闹的,都纷纷聚拢了过来。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好的娱乐手段,这大唐英雄全传就是最顶级的娱乐节目,是流量中的流量。 理所当然的,合戎城的两个说书先生理所当然的就是合戎城的名人。 这下听说被两个后生给打了,人群的八卦之心立刻就爆发,呼朋唤友的跑到大衙门来看热闹。 温崇乐好奇的往四周看去,前来观看他被审判的人,装束都出奇的一致。 以前大家都是在腰间挎一把长刀,可现在,清一色的不是钢鞭就是熟铜锏,要么就是刻意打造的金瓜锤,亦或者不嫌麻烦杵着长枪。 温崇乐豪不怀疑,要是这些人有条件搞到大唐英雄传中描写的那些宝盔宝甲,定然也要弄来。 温崇乐不知道是,现在嗢末六部中不但武器开始模仿大唐英雄全传,就连马市中的黄骠马和白马,都比平日里高出了三分价格。 大衙门中,几个长老坐齐,其实也没什么好断的,因为杜论赤心和温崇乐殴打说书先生的事情确凿,几百人看着他两扑上去打人的,赖都赖不掉。 也直到了这会,温崇乐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这说书先生,竟然是从属于河西节度衙门的吏员。 这就麻烦了,原本他以为殴打了个说书先生,也不过就是赔些汤药费。 可是殴打了河西节度衙门的吏员,那就完全是不同的事情了,按吐蕃律法,他这是贱民殴打官上,是要掉脑袋的。 惶急中,温崇乐把眼神看向了身边的杜论赤心,这位是杜论家的少族长,总不会被杀头吧?只要不杀杜论赤心,就没有杀他的道理。 可是,那个杂木河的竹卢部长老一张嘴,温崇乐就知道自己的想错了,因为按照吐蕃律法,杜论家是贵人,杜论赤心殴打了河西节度衙门的吏员,是按照贵族之间的标准处理的,杜论赤心只需要赔付马一匹,羊三只就行。 温崇乐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他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冲突,他竟然要丢掉性命! 身边杜论赤心也同情的看向了身边的‘战友’,这种涉及到身份的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诸位长老,某看此人也算雄壮,就这么杀了实在有些可惜,不如某将他带去凉州,充到军前效死命。 至于杜论家的小头人,羊马某家军使也不缺,但身边还少一个骑术精湛的护卫,不如让小头人去见见军使。” 温崇乐死里逃生,他满含热泪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 武达儿也看着温崇乐,看穿着,这应该也是个什么小家族的小头人,只不过地位不高。 但军使正缺一个深入了解嗢末各部的窗口,这个人应该挺合适的。 。。。。 凉州,郭天策、杨和、武原儿三人匆匆赶来,经过四天的激烈讨论,以大云寺为首,包括大佛寺,甘霖寺在内的凉州佛门,终于同意了张昭的方案。 从现在起,凉州到碎叶、怛罗斯,以及到宁远、护闻城的所有行商,都可以在张昭这里花真金白银,购买相应价值的银票,张大军使很贴心每千钱只收三十钱的损耗费。 这生意做得,啧啧!行商们花真金白银买张昭的‘纸’,还要额外给张昭百分之三的‘损耗’。 这要是后世的银行家们听说了,还不得羡慕的口水哗哗的。 这些从张昭这里买到了银票的行商,则可以到凉州、敦煌、于阗王城、疏勒、碎叶、宁远等城找指定的佛寺兑换。 当然,兑换的时候,他们还要给佛寺差不多百分之五的手续费。 不过行商们,仍然会愿意,因为原本他们花在携带银钱上的成本,超过百分之三十以上,极端的甚至能达到百分之四十。 然后现在用银票,才区区百分之八的成本,他们求之不得。 至于会不会发生各地佛寺将金银全部拿出来,也不够兑换的事情,张昭认为不会。 首先他在于阗让李圣天为他准备了一百万贯的金银,而在这些金银以外,各地佛寺的财力,也相当雄厚,。 并且张昭发行的银票,对到哪座寺庙承兑,都是做出了规定的。 一般某一座城市,会指定一个寺庙为承兑方,并不会让所有人都在一个寺庙去兑换。 此外,当银票可以随时兑换到金银以后,它很快就会成为一种拥有强大信用的真正货币。 存一张银票,可比存金银在家里保险的多,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把银票保存在家里了。 不过,凉州佛门也不是没有条件,特别是大云寺,他们同意为张昭担保承兑和将十几万亩的僧田控制权交给张昭的条件。 就是张昭答应不会利用手中的僧团自建寺庙,张昭手上的佛宝,也要寄存在以大云寺为首的佛寺之中。 为此大云寺还同意拨出一个大殿,专门安置张昭的僧团成员。 张昭考虑片刻,就同意了大云寺的条件,对于大云寺的善圆老和尚,张昭也重新认识了一下。 十几万亩的寺田说给出来就给出来,这绝对是要非常大毅力的。 赚钱笑呵呵,舍财痛苦万分,这是人的本性,善圆老和尚能突破善财难舍这个桎梏,不简单。 “军使,我看善圆大师是要借着军使你法王的身份,将凉州大云寺建成河西陇右第一大寺,甚至西北密宗圣地!他能舍得如此巨额财货,所图不小!” 有些话,杨和身份佛门子弟不方便说,郭天策出身信仰景教的碎叶郭家,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所以张昭临时将来自佛法昌盛之地敦煌的武原儿,加入了谈判队伍,果然武原儿就感觉到了善圆老和尚的企图。 张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此时藏密(藏传佛教)还未开始流行在青塘高原。 历史上是在超戒寺和飞行寺被德里苏丹国摧毁后,天竺佛门跑到了青塘高原才形成的藏密。 所在目前在河西、安西、青塘高原以及部分陇右,流行的是跟中原禅宗、律宗、天台宗有所区别的汉传密宗,后世称之为唐密。 唐密在盛唐之后中原就不是很流行了,只在更加靠近天竺的青塘、安西和河西生存了下来,后世颇具盛名的飞天等,就是唐密的典型代表。 不过唐密虽然生存了下来,但是在疏勒大云寺被喀喇汗国摧毁之后,整个唐密都失去了一个旗帜性的领袖。 现在看来,善圆老和尚敏锐发现了张昭带回来的三百僧团、大量佛宝以及张昭转轮圣王和银轮法王名号的意义。 想到这些,张昭坐下来飞速开动了脑筋,善圆老和尚目前看来是很上道的,也是个有很大野心的和尚。 连他的师傅僧伽罗摩都没想到张昭从天竺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是多么有价值,但善圆老和尚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于佛门,张昭其实是有意限制,因为三武一宗的周世宗,很可能在十几年后因为他的蝴蝶翅膀,而无法出现。 但是三武一宗灭佛这种奠定后世佛门教法基调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办吧,说好的四个大逼兜,突然少了一个怎么行呢? 而且现在的佛门广置寺田,招收流民、拒不纳税、豢养僧兵,这哪还有点佛门子弟的样子? 释迦摩尼在西天看见了,也得说他们违背了佛陀本意。 佛教僧侣就该度化世人、引导向善、勤学苦修,少整有的没的。 张昭本来是打算自己亲自上阵,来‘纠正’他们某些不好的方面。 但是现在,张昭感觉自己很可能找到了一个合作者,既然善圆和尚如此好名,那就让他来。 只不过,现在不能跟善圆和尚挑明,因为此刻人家年岁还不大,只有五十来岁,至少还能活十几年,没有到迫切需求身后名的时候。 有些事情时候未到,做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 “武原儿,你去告诉善圆大师,我同意了!” 佛门的事,实际上是钱的是,确实不能让他们跟自己争利,但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目前应该团结一切力量用在站稳脚跟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第288章 我叫岳骚奴 凉州城南,大批大批的丁壮被用麻绳捆着脚踝,两只脚都被捆上了。 他们在各部各家派出的监工的押解下,准备开凉州城,开始参与修缮凉州城防的任务。 与捆住他们麻绳相对的,是一张张麻木的脸。 这些麻木的脸有黄色的,有黑褐色的,每张脸上都带着这样那样的脏东西。 风干的泥快,冬日涂抹某些油脂后留下的残壳,甚至是牲畜的小块粪便。 至于头上,保管是乱糟糟的一团,各种草屑满脑袋都是,脸上手上沟壑纵横,就差直接刻上苦难两个字了。 大多数,不!应该说所有人都没有鞋子,硕大的黑脚板就那么踩在地上。 膘肥体壮的监工将鞭子挥舞地啪啪作响,驱使着丁壮不断向前。 丁壮脸上的麻木,则是来源于对生活的完全绝望,会在这个时节被各部各家头人和族长们打发来修筑城墙的,即便是在过的已经相当困难的嗢末六谷部中,也属于最底层的人。 这从他们的身体状况都看得出来,这已经九月末,是一年之中丰收的时节,按理说应该是全年难得可以吃饱饭的时节,但他们仍然一副面黄肌肉的样子。 以这样的身体条件,来参与修缮凉州城强这种重体力劳动,可以预见的结果是,城墙修缮中,必然会有大量的丁壮死于超出身体负荷的重度劳动。 累死,在这个时代来说,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死法,实际上就是后世共和国,张昭小时候也见过在老家煤矿中为了多挣点钱,把自己活活累吐血的男人。 ‘啪!’皮鞭的声音清脆的响起,张昭在凉州南门昭武门上看去,一个踉踉跄跄的丁壮,不知道怎么摔倒在了地上,接着将周围的丁壮都带着绊倒了。 人仰马翻中,监工举起马鞭,没头没脑的抽打了起来,而那些挨了打的,只顾着赶紧爬起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呼痛。 一种名为习惯和认命的东西,在空气中随着鞭声,在张昭的心里飞速荡起了一层层涟漪。 ‘呼!’张昭长长吸了一口气,那个造成队伍混乱的丁壮,被监工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这次他挨的不是马鞭,而是监工的拳打脚踢,很快就被打倒在了地上,只搅得尘土飞扬。 张昭左右看了看,南门上所有人都对此视而不见,不管是郭天策还是武原儿,或者是山猪儿和顿珠这样的苦命人出身,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显然是这个时代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情。 ‘呼!’张昭又吸了一口气,他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在这些方面,他恐怕永远做不到融入。 “顿珠,去让那狗入的别打了,这是老子的用来修城墙的,打伤打死了就叫他狗入的来给老子修!” 或许在中原,张昭会搬出一对仁者爱人的大道理,可惜这里是河西,能算清楚两位数加减法,认得百十个字的都是文化人,你对他们讲这些,他们根本就理解不了。 “烧火做饭,第一顿肉食别整多了,多搞点饼子肉酱就行,让他们每个人给老子把身上洗干净,阴鹞子,这里就由你负责了。” 张昭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的走了,对于想看一看这个时代怎么筑城的愿望,突然就消减了很多。 张昭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走后,挨打都没怎么反抗的丁壮们,却因为让洗澡一事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穷苦的丁壮们,以为这又是凉州城的老爷,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来整治他们,是以哭嚎挣扎者,到处都是。 阴鹞子冷笑几声,随后大手一挥,从归义军中抽调出来的伙夫们,立刻加足了马力开始工作。 不一会,炊烟渺渺升起,食物的香味随之漂来。 雪白的白面蒸饼冒着热气,软糯香甜,咬一口简直比上天堂还快活。 酥脆的胡麻饼上点缀了大量的芝麻,吃起来酥脆无比。 加了盐和胡椒和酱以及萝菔的酱汤,更是鲜美非常。 “想吃东西,就他妈得把自己身上洗干净,要是不洗干净,这么多人住到一起,法王说会有甚...呃,反正是就是传甚病! 不但要洗身,头发也给老子通通剪短,谁他妈敢说半个不字,老子的长刀可不认人!” 张昭只是想给这些丁壮洗洗澡去去虫,免得造成大规模的传染病。 但阴鹞子是不信的,他以为张昭这么干,是特意要整治整治这些丁壮,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方便以后的管理。 所以,他比张昭的做法更近一步,这长虱子什么的,不都是在头发和胡须里面嘛,直接按照比丘尼的造型来,全给你们剃咯。 这样也更能给这些丁壮一个下马威,更好管理。 石灰配开水,大剪刀直接往头上来,一时间凉州南门外杀猪般的惨嚎了起来。 先期来的两千多丁壮,被阴鹞子一顿操作‘伺候’地鬼哭狼嚎的。 无事干的大批凉州城内居民,也聚集到了南城门周围,嘻嘻哈哈的围观了起来,丁壮们一看有人围观,哭嚎的更大声了。 “哭啥?这可是军使下的令,他老人家可是佛门法王,说不定是在给你们剃度,赐福给你们呢!”一个拿着大剪刀的归义军士兵,不满的呵斥道。 嘻嘻哈哈围观和哄笑,一直等到白面蒸饼和胡麻饼以及大酱汤端上来之后,形势立刻就转变了。 这可是白面蒸饼和上好的胡麻饼,哪怕是凉州城内的人,不到逢年过节也很少能吃上一顿。 顿时把他们给馋的,直接从哄笑,变成了羡慕嫉妒恨的破口大骂。 南门外的丁壮一口白面蒸饼下肚,再喝一口大酱汤,他们完全没想到还要这待遇,喜出望外的同时,也没忘了刚才凉州人对他们的讥笑。 一些生性跳脱者,在吃上了好饭食后,灵魂中的另一面,终于冲开顺从和麻木跳了出来。 他们举着蒸饼和胡麻饼又唱又跳,把看热闹的凉州人气得七窍生烟,真恨不得冲上来给他们一顿好打。 双方如同耍猴一样,在南门内外斗歌斗舞,气氛异常热烈,只不过双方都觉得对方是猴,自己是人。 岳骚奴猛地吸了吸鼻子,与其他人不一样,岳骚奴是因为父亲早逝,家道中落且被二叔所欺,才被抽中了要来筑城的。 当年他父亲还在,母亲也没改嫁不见踪影的时候,岳骚奴每月总能吃到一两次白面蒸饼。 其他丁壮可能是闻到香味了,但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到底有多好吃,岳骚奴是知道的。 “抢啊!”头发剪掉,身上被石灰和滚水烫的通红,但岳骚奴只在胯间系了一块布意思一下,随后就嚎叫着冲了过去。 这可是白面蒸饼,去晚了就没了,在嗢末部中,不管什么,只要是能用来生存的物资,抢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咚!’跑过去的岳骚奴只觉得头上挨了狠狠的一下,这棍子应该比较粗,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不过这不影响他的速度,因为这种档次的棍棒袭击,他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 以至于被敲到脑袋上,他都没有痛这个概念,只觉得打他的棍子,应该很粗。 郭广成都愣住了,他明明用自己刚才用手里的棍子,狠狠敲到了那个家伙的头上,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棍子吔!郭广成恍然中,把手里的棍子狠狠一下敲到了自己的头上。 ‘咚!’ ‘嗷!’ 疼的他惨叫一声!怎么会呢?打人挺疼的啊! 岳骚奴还是没抢到白面蒸饼,因为随着他嗷的一声‘抢啊!’的喊叫,他周围一大圈的丁壮哄的一下就炸开了,无数人跟着他一起,冲上去就要抢。 不过顿珠到底是吃过苦的,比郭广成这位景教大德的儿子要有经验的多。 在他的带领下,几百人早已严阵以待,他们也不用棍子,因为这玩意还不太敢用力,直接用皮鞭子,又疼又不用收劲。 这一顿好打!终于把形势给稳定住了。 白面蒸饼没吃到,还挨了一顿打,岳骚奴还和几十个最开始跑过来抢的丁壮,被顿珠给赶到了边上。 他们看着别人吃得美美的,心里那个馋啊!比鞭子抽都难受。 “军使菩萨心肠,哪怕是服徭役,那也吩咐了,无论如何,一定让你们吃饱。 多少人来,多少人回去,病了给医,干得好还有肉。 但是,你们这些狗奴都给老子记好了,规矩!要守老子的规矩,让你们干甚就干甚,捣乱的,这就是榜样!” 顿珠在喊叫,但岳骚奴一点也没听清,只有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大吼,蒸饼!白面蒸饼!这里有白面蒸饼吃! 第289章 赏善罚恶张菩萨(七千字二合一) 凉州城南,在五六千丁壮的修筑下,昭武门很快就被修缮一新。 岳骚奴在这里结识到了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倒霉蛋,黄羊部温家族的小头人,名叫温崇乐。 不过说是头人,但温家族总共也就几百人,别说是小头人,就是真正的头人也不算什么。 虽然温崇乐一直不说,他是因为什么,会从一个小头人被扔来修城墙,但这并不妨碍岳骚奴把他引为知己。 两人一起偷奸耍滑,一起背地里抢夺其他丁壮的白面蒸饼和有芝麻的胡麻饼。 因为这两样也不是顿顿有,更不是不限量,全天只在这个被沙州汉称为午食的这一餐有,而且是每人每样一个,不许多拿,剩下就是粟米饭管够。 于是在许多监工看不见的地方,大鱼吃小鱼的丛林法则,仍然在发生着。 许多最底层的丁壮,压根就没怎么尝过白面蒸饼的味道,除非他敢冒着挨顿打的风险,在监工放饭的时候,就直接吃下去。 “午食已到!午食已到!所有丁壮按一个都排好队,老规矩,都头领饭菜,蒸饼和胡麻饼按序来领取。 今天有炖羊肉,谁他妈敢扰乱秩序,全都连坐,只有粟米饭可吃。” ‘咕咚!’岳骚奴和温崇乐对望了一眼,同时咽了一口口水。 但他们可不敢乱来,沙州汉们可是说到做到,要是害的全都人没炖羊肉吃,他俩估计会被愤怒的人群撕碎。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似乎有牛羊的草原民族,从来不缺肉食。 但实际上大错特错了,不管是青塘高原还是大漠草原,一只羊都是极为珍贵的。 牧民们常年吃的,也不过就是粟米、野菜、蘑菇、奶制品,能有点风干兽肉吃,就算不错了。 羊这种能自动保鲜还不占地方的好东西,哪能随时吃? “还是那种炖羊肉,八角、小肉蔻,哎哟!还有香叶的味道。 入他妈妈的,我耶耶还在的时候,我家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使了这么多香料的羊肉,一定肥嫩可口还没膻味!” 岳骚奴最为怀念的时候,就是当年父亲还在世,他们家还是东大河岳家头人家的时候。 他在修城墙的丁壮群中,无时无刻都把他当年小头人身份和耶耶挂在嘴边,似乎可以用这个来显示他和其他丁壮,并不相同。 饭菜领回来了,蒸饼和胡麻饼一人一个也领到了手,一个硕大的木盆被几个将头抬了过来,里面大块的羊肉,堆得冒尖,连肉汤都带着油汪汪的颜色。 岳骚奴不停的咽着口水,按照往常的节奏,这会他和温崇乐应该只用一个眼神,就将他们这个都的所有人压制住。 然后轻松挑出合意的白面蒸饼和胡麻饼,再来一满碗的炖羊肉。 不过这会他不敢,因为一个身材比温崇乐还壮的大汉,坐在了所有人中间。 这是他们这个都的都头,一个跟着法王菩萨从天竺回来的勇将,据说亲手打杀过上百背佛之徒,还在灵鹫山沐浴过佛光。 温崇乐则有点讪讪的,十天前他在岳骚奴等人的鼓动下挑战过都头,结果被轻松打倒,自此就没人敢扎刺了。 鲁三郎则更郁闷,他十分后悔当年嘴上没个把门的,将忠贞库的秘密透露了出去,搞得他现在这么狼狈。 虽然在渴塞城下他当机立断捅死了玉素普,但也只是保住了命,一直没机会融入张昭的核心层,以至于攻打天竺他也没能跟着去,被安排着留守护闻城。 这可不单单是没进入核心层这么简单,没去成天竺,银钱、胡姬、功劳一个都没捞着。 原本跟他一起被喀喇汗国培养成古拉姆的安西军后人,都一个个远离了他,有些甚至立了大功,地位已经在他之上了。 这些丁壮以讹传讹说他去天竺打杀过上百背佛之徒,沐浴过佛光云云,听在鲁三郎耳中更显讽刺。 这次张昭从归义军中抽调了大量的低级军官和勇士到筑城的队伍中做军官,就是想要锻炼出一批合格的军官来,他们看着是来监工,但实际上也是有考核的。 在这场考核中,鲁三郎无疑又是垫底的那个。 这倒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在古拉姆中,强大者欺凌弱小,实力为尊完全是合格的。 但在归义军这行不通了,他的这个都因为丁壮内部欺凌现象最为严重,被评估的军官团一直认为不合格。 大块大块的炖羊肉,在鲁三郎的注视下,破天荒从最瘦小的丁壮开始分,最弱小的反而分到了最大块的,吓得这些胆小的家伙连吃都不敢吃,哆嗦着无所适从。 而岳骚奴和温崇乐这两刺头,分到的只有一点点肉渣,不过好在肉汤还有不少,被分肉的丁壮全部舀到了他两的黍米饭中。 鲁三郎硬是等到所有人吃完饭,才起身离开,他环视了一圈这几百号丁壮,特别看了岳骚奴和温崇乐几眼。 “前几日你们初来乍到不熟悉,但是从今天起,某家要你们记住,我们归义军有归义军的规矩。 到了这里,大家就是同袍,没有谁强谁弱,只有能力大小,所有人都要友爱互助,讲的是一个公平。 有些人觉得,其他人不配和他获得一样的待遇,但某家要说,要么你就不跟他在一个锅里捞饭吃,既然在一个锅内吃饭,是同袍,那就要友爱互助。 那些被欺负死了也不敢说一句话的,某也要告诉你们,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打不过还则罢了,可你连打都不敢跟他打,就不是个男人!” 与鲁三郎这里在搞丛林法则,被评为不合格后,才开始找补不同。 杨守礼和郭广胜那边,早就是一片和谐友爱的场景了。 麾下丁壮做事齐心协力,谁病了,他今天的任务都是由所有的同袍分担,谁身体虚一点,好吃的必然是让他先吃。 杨守礼定下一个任务,全都嗷嗷叫着不要命的也要完成。 这其实是跟三人的境遇和成长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鲁三郎幼年时,罗家山城就被打破,随后见识到的就是弱肉强食。 要知道天方教古拉姆这套搞法,淘汰率是很高的。 当年跟他们一起被俘的罗家山城少年有上百人,最后活着成为古拉姆的,也不过就是二十来人。 其余人去哪了没人知道,反正自从他们从军营消失后,鲁三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这些遭遇,导致了鲁三郎如今的性格,阴狠、自私、擅长独立完成任务。 而郭广成和杨守义他们则不同,郭广成出生的时候,郭家利用景教包裹宗族的策略已经形成。 虽然外面还有些挑战,但已经无法彻底摧毁郭家,加上族内子弟一直不多,所以郭家非常强调族内兄弟的团结。 杨守礼的成长环境更甚于郭广成,自从他们选择远走宁远盆地后,一直都是处在其他势力的驱逐和攻击中。 杨、薛、郑等几家必须要极为抱团,才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张昭提出的要在归义军中坚持友爱互助思想,新龟兹的安西军后裔们,已经搞了几十年了,张昭不吩咐,杨守礼也会这么做。 。。。。 就在南门不远处,沈家大宅中,张昭正在召见阳妃谷大首领沈知海和其子沈念般。 在明威戍堡外见识过张昭强大的军力和浓厚的汉家风格之后,沈知海和沈念般,立刻就成了张昭化胡归汉,引导嗢末六谷部回归故国的积极推动者。 “军使,自称嗢末人的六谷部图册尽在此处了。” 沈念般在张昭眼前,铺开了一张略显粗糙的地图和一本厚厚的账册,沈知海则在为张昭一一讲解。 “六谷部中,除了我阳妃谷部沈家以外,还有西营河赵家,还保留着大量汉家文华。 我沈家祖上曾是陇右节度使临洮军左厢押衙,赵家祖上则是凉州乌城守捉的镇将。 阳妃谷与西营河比邻而居,赵家的赵镇将,前日已经来找过我了,说是想要来拜见军使。 某敢请军使不吝见上一面,若是能把赵家拉回来,整个嗢末六部就会大为震动,已经有心投靠的洪源谷部折逋家,也会靠拢过来。” 张昭看着地图笑了笑,“赵家前些日子还在推脱,现在怎么却如此积极了?” 沈知海也陪着笑了起来,他敬佩的冲张昭拱了拱手。 “这还得是军使好手段啊!借着修缮凉州内外的机会,征召了赵家大量丁壮。 而这些丁壮在凉州城不但没有损伤,还能一日吃三顿饭,个个养的膘肥体壮的,不过几日,军使仁义之心就传遍了整个西营河。 赵家本来就有回归故国之心,只是苦于没有靠谱之人前来招揽,今日军使至,水到渠成而已。” 听到沈知海这般说,张昭也不禁有些自得,征发嗢末各部和凉州汉人丁壮来修缮凉州,真是个妙招,比给嗢末六部和凉州汉人首领拿钱收买都好。 不过十余日,他张昭的仁义名声,已经都传到鄯州、兰州等地去了。 而且目前还出现了一个怪相,好多没有征发来修城墙的丁壮,甚至凉州城的居民为了这份待遇,竟然主动要求前来服徭役。 在这个时代,那还真是极为罕见的,一般听到服徭役,那简直如同生离死别一般。 到了张昭这,原本凉州城的修缮他只准备征发五千人左右,现在竟然暴涨到了一万五千人。 凉州南门和西门那么大的工程,二十几天的时间就搞得差不多了。 “军使请看,整个凉州以南的嗢末六谷部,应该包括兰州广武城和姑臧南山以及张掖、乌城两守捉之地,约有户三万三千,口十九万七千四百。 而我阳妃谷,西营河与洪源谷部就有户一万九千余,口十一万余,只要此三谷部愿意追随军使,嗢末六谷归汉,就成了!” 沈知海非常兴奋,但明显儿子沈念般有不同看法,他撇了撇嘴,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也没说。 不过张昭看见了,冲着沈念般点了点头,“念般有话就说,无需顾忌。” 见张昭同意了,沈念般不顾父亲的眼神,冲着张昭拱了拱手说道。 “实际上军使现在已经不需要计较六谷部谁投靠不投靠,因为军使自有五千天兵,如今又有万五丁壮在手,皆按军旅整编完成,发给刀枪就是一支劲旅。 他们多是本地人,强者许以高官厚禄,寻常人等以金银赐之,命他们为先锋,六谷部何人敢当?弃械投降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果然是少年英雄!”张昭大笑了起来,这沈念般竟然看到了张昭的杀招在哪,有点意思。 不过他能看得出来,其他人相信只要不瞎,一定也能看得出来了。 “沈翁,某观令郎定非池中物,不如就到某身边,做个小校吧!也可传书至六谷各部。 各部骁勇多智的少年健儿只要愿意,都可以到河西节度衙门和归义军中效力,” 沈知海点了点头,他知道张昭是要双管齐下,一边笼络住六谷部筑城的丁壮,一边招揽六部英豪健儿,只要这两样到手,六谷部就没跑了。 “听闻下月二十二是军使生辰,不知此言是否为真?”眼见自己提议张昭并未采纳,沈念般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没错,届时某家就年满二十有四了。”张昭有些感慨,穿越而来的时候二十岁都没到,如今已经快二十四了。 沈念般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张昭也就比他大五六岁,但是两人成就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既然如此,届时凉州内外修缮一新,军使大可以庆祝生辰为名,邀请各部首领头人至凉州,再建一批宅邸赏赐,邀请他们入住,此辈眼见凉州繁华自然乐意。 若有三两不乐意之人,量他们也不敢反对,至于征召不至者,当发大兵剿灭,震慑群小。” 张昭听完,连连点头,沈念般与他的想法又一次不谋而合。 他作为归义军使占据凉州,生辰相邀,若有人敢不来,那就有出兵的理由了。 若是来了,醇酒美食,豪门大宅,宝马香车一上,势必要让他们留在凉州多盘桓些日子。 等到各部首领再回到部落,张昭早就大势已定,他们只能选择臣服。 想到这里。张昭抬头对沈知海说道:“令郎大才,此计可行,不如就由沈翁牵头。若是能促成此事,阳妃谷沈家当为嗢末六部之首。” 。。。 就在张昭与沈家父子商议的第二日,凉州城南门昭武门就已经修缮完毕。 超过一万名丁壮在此劳动仅仅二十余日,就完成了最为复杂的南门修建。 本来张昭是想每一日就给丁壮们发放役丁钱,结果这个工作量太大了,不得不变成在南门修建完成后,统一发放。 修好的昭武门外,丁壮们按五百人一都,整整齐齐的站在了凉州南城门楼下。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丁壮们已经完全信任了归义军,更是对张昭万分景仰,称呼都直接变成了法王菩萨。 在被征发徭役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过他们不但能吃饱,还能吃的比平时都好,丁壮营的炖羊肉更是成了所有人的最爱。 此时他们的心情,与刚刚征发而来时,已经完全不同。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归义军各阶将官的指挥下劳动,原本面黄肌瘦的丁壮们,一个个也变得强壮了起来。 甚至其中很多人,甚至想着是不是可以继续能跟着归义军做事,继续享受这样的饭食。 役丁钱是张昭亲自发放的,每人每日才两个铜板,挪到后世也就是十块八块的。 这样的工资,后世资本家看到了也得直呼内行。 但是在这个时代,能吃饱,有病能治,住宿的条件还不差的保障下,居然会有役丁钱,已经震惊的他们说不出话来了。 以往服徭役,十人去七人回乃是常态,但这次除了几个生病的人之外,完全都没有没有任何一人死于劳累过度。 发役丁钱的时候,张昭还是有些心疼,因为如果按照这个标准下去,修缮完凉州和凉州五堡,以及姑臧、神鸟两县,估计要花费四十万贯以上。 但他同时又觉得非常值得,一万五千丁壮中,六千余人来自嗢末各部,六千余人来自凉州周围的汉人和其他民族。 张昭只用了四十万贯,就收获了他们全部的效忠,有了这些人在,嗢末六部的首领也必须要跟张昭合作了。 不然就如同沈念般说的那样,张昭可以驱使他们为先锋,轻易拿下六部。 发放完役丁钱后,这部分丁壮就要被遣散了,因为修缮凉州五堡和姑臧神鸟两县县城的丁壮,要重新征调。 所以张昭在最后弄了一个仪式,最先上台子的,是一个被抬着上台的丁壮,他的双腿膝盖以下已经程扭曲状。 张昭拉着断腿丁壮的手,蹲在地上看着台下的丁壮。 “这是西营河的赵四郎,六日以前,角楼上掉下来一根圆木,眼看就要砸到人群中,赵四郎冲上去推开了同袍三人,自己却被砸断了双腿。” 人群开始嗡嗡作响,赵四郎救人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有人满含敬佩,有人为之叹息 更多的也是说他傻,为救别人断了腿,人家是没事了,可他一辈子就毁了。 台上的张昭仿佛知道众人心思似的,他一挥手,一头健牛,一匹骡马,十匹绸布,五十匹白棉布,钱一百贯,就被拉上了台。 张昭环视了一圈,他大声说道:“有人说这是傻,我不这么认为! 某认为,这是对同袍的义!既然你们有人说赵四郎傻,那某就要证明给你们看,它一点也不傻。 因为台上这健牛、骡马、绸布、银钱都是奖赏给赵四郎的。” 此言一出,台下丁壮门们的声音轰然加大,在穷苦的嗢末六部中,一头健牛,一匹强壮的骡马,就是人生存的保障。 哪怕赵四郎腿脚不便。有一头健牛和骡马之后,他照样可以靠出租牲畜,每月获得足够活命的银钱,甚至还有多。 这一笔价值最少三百贯的财富,就是张昭要向众人证明,赵四郎并不傻,义士在他这是会得到奖赏的。 这震撼的一幕过后,又有一个身材矮小的丁壮被拉上了台子 有认识的已经喊了起来:“这不是宏源谷部的崔延丑奴吗?” 张昭也同样拉着崔延丑奴的手,他看着众人说道:“既然有了义士,那怎么能缺孝子呢? 崔延丑奴,虽然身体并不强壮,也无甚手艺,但某从他身上看到了孝顺。 因为你们都在争抢白面蒸饼和胡麻饼的时候,崔延丑奴,却把他很难得到的美食藏了起来。 因为他还记着,他的母亲没有吃过这种美味蒸饼,崔延丑奴想要把蒸饼带回家,这样可以让母亲也享受到这样的美味,所以我某做了个决定。” 说完张昭手一挥,一个更加黑瘦的老妇人也被带上了高台。 崔延丑奴猛地瞪大了眼睛,“啊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昭左右手各拉着崔延丑奴母子两人,转而看向台下众人。 “你是孝子,某也是孝子,所以某一定要成全你们。 崔延丑奴,自至今日起,我命你为河西节度衙门吏员,再赏你凉州城一座小宅院,让你可以在凉州城奉养老母。 而这份吏员的薪俸,足以让你的母亲每日都吃到白面蒸饼。” 台下的丁壮们都傻眼了,这是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象到的事情。 凉州城的大人物,竟然会关心他们这些丁壮,奖励他们这些丁壮。 从来没有人觉得他们会因为义和孝,在高高在上的贵人那里获得奖赏。 很多人都开始审视自己,以前在他们看来毫无意义、毫无作用的品德和行为,突然之间变得高尚了起来。 “肃静!肃静!” 各个都、将的军官们都在大喊,示意人群安静下来。 崔妍丑奴下台后,张照就板起了脸,脸上不再有笑容。 “有奖就有罚,有重义者,也有孝顺之人,那自然也有不合宜的人。 原来这次上台的,就是要被处罚的人群,岳骚奴与温崇乐,这对狼狈兄弟也在其中。 与他们一起上台的几十人,都是在这次筑城当中偷奸耍滑,欺压同袍的人。 张昭把手一伸,招来了蛮熊。 作为他亲卫憾山都的猛将之一,蛮熊虽然不能指挥大军,但是带一两百人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他治军一向严格,所在的都经常也冲在最危险的地方。 张昭笑着对蛮熊说道:“此五十人,皆是有勇力,性狡诈之辈。今日某就把他们交给你,给我狠狠的操练,一直操练到他们脱胎换骨为止。 岳骚奴和温崇乐顿时脸色大变,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相比起对义和孝的奖赏,这五十几人受到惩罚,顿时让丁壮们欢声雷动。 虽然他们只有区区的几十人,但是欺负甚至殴打过的丁壮,最少在千人上下。 特别是那些身材比较瘦弱的丁壮,更是受尽了他们的欺负,现在看见恶人终于得到了惩罚,所有人比自己得到了役丁钱还高兴。 “法王菩萨仁义!法王菩萨公正!”不知道谁带头喊了起来。 瞬间齐刷刷上万人的丁壮,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了下去。 虽然只有这么短短时间,但是张昭和归义军奖善罚恶,善待丁壮,按规矩办事的形象,瞬间亮透了所有丁壮的心。 张昭见情绪已经达到了最浓烈的时候,他站起身来,竟然拱了拱手,向着四周团团一揖。 “此番修缮凉州城,全赖我们凉州健儿同心戮力,吾甚为感激。 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日一别,诸位与我,再见面的时日恐不会太多。 所以某准备了二十头长毛牛。二百只羊,精米白面无数,权作为诸位送别,欢宴过后,就各归各家吧!” 。。。。 一夜狂欢,所有人都酒足饭饱,离别的些愁绪中夹杂着回家的希望。 服徭役而来的瘦瘦弱丁壮们,此时个个红光满面。 离开凉州城时,无数人就在南门昭武门外跪着给张昭磕了一个响头。 可以想象,在以后的日子里,凉州城法王菩萨的名声,将会传遍整个嗢末六部,乃至鄯、河、廓和善三州所在的河湟谷地。 当然,这不是唯一一批被抽调而来的各族丁壮,在剩下修缮姑臧、神鸟两县县城和凉州五保之时,张昭还会轮流抽调其他丁壮。 嗢末六部不过20万人,丁壮也不过就是五六万,甚至是少年和年纪稍大的男丁,张昭也会把他们征招过来。 这就是阳谋,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阳谋,张昭用四十万贯真金白银加上他一颗秉持公平正义的心,很快就会换来巨大的名声和嗢末六部底层丁壮的认可。 第290章 少长咸集 群贤毕至 公元936年,后唐清泰三年十一月初七,凉州四门大开,新建好的凉州城披红挂彩焕然一新。 不单是行走四方的行商,就是凉州本地人见了此刻的凉州城,都不由得啧啧称赞几声。 几个凉州姑臧李家的耆老,还忍不住就在南门昭武门处泪洒当场。 多少年了,恐怕也只有当年张义潮收复凉州时,这个五凉京华才有这么威风的时刻。 所谓新人新气象,他们总算是感觉到了! 六十多年前张太保入朝,归义军退出凉州后,这座城市就以肉眼可见的衰败了下去,不单单是城防,还有城内的人心士气。 而就在张太保的曾孙再次进入凉州之后,这座城市仿佛沉睡的雄狮一样,慢慢地在开始苏醒。 而在凉州城门大开的时候,凉州周围的五个卫星堡垒和姑臧、神鸟两县城的戒备,却已经提到了最高。 一旦有任何的警迅,驻守各地的归义军将士,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特别是负责防御西边甘州回鹘的军队,更是将警备提到了最高处。 也就是在他们都如此警惕的情况下,凉州城才能四门大开,显露出它的安全与喜庆。 今日是张昭二十四岁生辰,从凉州各地,沙州敦煌等各地赶来的贺寿使者,早已赶到。 。。。。 凉州河西节度衙门,刚刚赶到凉州不久的安西唐儿后裔,主要是新龟兹三姓后人,以及属于张昭私人部落拔悉密人男男女女,直接接过了节度镇帅府饮食起居的方方面面。 从巳时初(上午九点多)开始,大量的各部头人开始赶到河西节度衙门。 门口负责接待的几个管家和唱名使,喊的嗓子都冒烟,凡是凉州左近由头有脸的都来了。 至于张昭希望的不识相,敢不给他面子不来祝寿,让他好有机会发飙的傻鸡,那是一个都没。 “阳妃谷部沈大头领,洪源谷部折逋大首领,西营河赵家族赵镇将并杂木河、东大河、黄洋河共六部大首领到!” 听到门外唱名使高声唱名,屋内来的较早的凉州城汉人众官,纷纷站起来向门口看去,眼神颇为复杂。 凉州汉人和嗢末势同水火争斗也有十几年了,没想到今日还能有在这河西节度衙门悉数到齐的一幕。 “六部大首领献长毛牛五十头,长毛羊五百头,牛皮一百张,牛筋二十斤,金十斤,银百斤!” 屋内崔虎心撇了撇嘴,长毛牛就是后世的牦牛,长毛羊也就是后世雪域高原的那种藏式长毛羊。 这些礼物只能说还算丰厚,但与财大气粗的凉州汉人比起来,还是略有不如的。 不过很快,他就听到了门外唱名使的高呼,声音都因为太过激动有些变形了。 “六部大首领特献白马百匹,白毛神牛两头!” 白马还不算特别稀奇,但是白色神牛那就稀奇了,而且这两者一起出现,所代表的意义更加不寻常。 在此时人眼中,极为稀少的白色动物,都会被套上一层祥瑞的光环,白色牦牛同样如此。 这些纯白色高原之舟其实在后世并不少见,天祝白牦牛是武威天祝县的特产。 但是在这个时代,白牦牛的繁殖技术还非常落后,哪怕虽然后世天祝县的地盘就在嗢末六部中,但此时的白色牦牛仍然不多见,而且经常被当做是山神的化身。 历史上此地的吐蕃人,向中原王朝进贡的时候,白毛牛尾一定是排期最前面,最有逼格的贡品。 甚至发生过宋真宗咸平年间,六谷部潘罗支给宋朝的贡品中没有白毛牛尾,其使者被当成假冒,而被宋朝边将逮捕的事情。 可以看出,白牦牛,哪怕是尾巴,在嗢末六部中,也有着极为重要的象征意义。 白牦牛和白马一起出现,就代表着嗢末六部的臣服,至少是愿意开始将张昭当做他们首领的一种表现。 唱名使唱名完毕,六谷部大大小小十几个首领头人,也进入了席间就坐。 沈知海、赵镇将这种年纪大点的还能沉得住气,但年轻一辈的崔虎心与折逋嘉施眼神一碰,不约而同的冷哼了一声。 “凉州大贾曹、康、史、何四家大首领到,四家大首领献精铁三千斤,双峰驼百五十头。恭祝留后康泰金安。” 听到凉州粟特商人到来之后,互相吹胡子瞪眼的两拨人,才慢慢散开。 这些粟特人私下称呼张昭为大汗的事,他们是知道的,据说还成了张军使的特许豪商,连曹万通洗都把吐蕃风格浓郁的曹万姓氏改回了曹。 要知道在以前,曹万家和粟特商会,是被认为是靠近嗢末六部的族群。 现在他们改姓不说,还称呼张昭为大汗,这表明他们又开始与嗢末族群拉开距离了。 “军使请曹、康、史、何四家首领上座!”负责宴会的管家,直接把粟特四姓首领,引到了嗢末六部和凉州汉人的上座。 这是他们该有的待遇,那一百五十匹的双峰骆驼,就是张昭最需要的战略物资。 刘迪已经初步完成了骆驼旋风炮的设计,现在等着骆驼到位,就可以开始训练了。 三拨人刚刚坐下,突然节度衙门镇帅府邸中门被直接打开了,所有人又站起来向门口看去,能让张昭大开中门迎接的,一定是贵客。 首先出现的,是两个各捧着一件礼物的使者,一直没露面的张昭赶紧飞步赶了出去,亲手接过了这两件礼物。 消息比较灵通的康金山得意一笑,指着那两个使者说道:“诸位,这是军使嫡母大金国奉天公主殿下,和出自敦煌文华宋氏的军使生母,遣人送来的礼物。”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张军使要亲自出门去迎接,原来是母亲遣人送来生辰礼物。 而在这两个使者之后,门外十余位身穿锦衣襕袍突然跪下口称大王。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一个种族,各种肤色都有,甚至连信仰看起来也不同。 有包着头的天方教信徒,有胸墙挂着十字架的大秦法信徒,甚至还有中原已经几乎看不到的祆教徒。 “大王!臣大金国黄门侍郎赵均德等,自七月初受大圣天子之命启程西行,大圣天子命我等押送棉絮万斤,恭祝大王圣体康健!” “卿等原来辛苦了,舅父知我啊!这万斤棉絮刚好解某燃眉之急! 天子身体康泰否?安西河中诸国安分否?郭广德你也来了,碎叶与怛罗斯之民安乐否?” 黄门侍郎赵均德并未起身,而是跪伏在地朗声达道:“大圣天子身体康泰,臣离开王城时,天子新得公主、王子各一,正大摆宴席与民同乐,只是挂念大王,是以遣臣等前来问安。 二十四年,天子遣军击破葛逻禄人于白山之南,伏尸万余,萨克图仅以身免。 河中萨曼波斯数王相争,布哈拉哈米德埃米尔连续三年遣使朝贡,甚为安分。” 赵均德口中的二十四年是指于阗自己的年号同庆二十四年,也就是去年。 白山在龟兹东北,是从七河之地南下疏勒等地的要道。 萨克图此次战败,恐怕没有五年八年也无力南下了。 萨曼波斯的哈米德也一如既往的眼高手低,这么大的优势竟然还被他弄成了诸王相争。 “大汗圣体安泰,自大汗东归,商路通畅,留后治理碎叶颇有成效,诸族安乐。 怛罗斯镇守使李公国守去年趁萨曼波斯内乱之机,率军收复白水胡城等地。 波斯人药杀水以东仅剩石国城(塔什干),咱每年都去围一围,得了大笔钱粮才会离开。” 张昭禁不住笑了,这还萨曼波斯拉的还真是快啊!竟然连白水胡城等要塞都丢了,李国守这种守家之犬,都能率军围住石国城勒索他们。 “诸卿远来辛苦,当多在凉州盘桓些日子,先入席吧!” 听到自己留在西域的几股势力发展的都不错,张昭也喜不自胜,只要他们能在西域稳住跟脚,中原一统后经营也就更简单了。 这一套问对完毕,先到的嗢末六部、凉州汉人以及粟特四,姓这才是真正的震惊了。 这可是君臣问道的模式,大王、圣体这些字眼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 原本他们只是知道张昭在西域拓土千里,但没有具体的感觉,但直到这会,才充分感受到了这份不寻常。 当然,他们更多的是不解,他们不理解,张昭在安西、河中已经有了这份地位了,还回来干什么? 在安西、河中做个大王,怎么也比跑到凉州来做一个大王要好吧! 中门还未关闭,张昭也站在门口没有离开,凉州城这三方势力干脆也没进去,都猬集在门口,看看还有谁要从中门进来。 不一会,一阵阵佛号传来,门外露出了无数身穿各色僧袍的大德高僧,有见识多广的已经开始帮众人一一辨认起来了。 凉州城的大云寺、大佛寺、观世音寺等就不说了,肃州铁佛寺、沙州灵圆寺、观音寺和在整个河西都赫赫有名的仙岩寺都来人了,这座寺庙后世都还存在,就是著名的敦煌雷音寺。 瓜沙肃三州的寺庙来人后,随着赵均德等人一起来的安西疏勒大云寺、于阗娑摩若寺等西域寺庙高僧也陆续到场。 “兰州威严寺来人了,他们的消息可真灵通,看来是知道法王在此呢!” 兰州严格来说,只属于凉州的外围的势力,就是当年张义潮时期的归义军,也没有真正掌握过兰州。 而现在,兰州威严寺竟然来人了,这可是兰州如今规模最为弘大的寺庙。 前身乃是隋末金城校尉,自号西秦霸王薛举的宫殿,唐廷灭掉薛举之后,才改成威严寺的,其在兰州的地位,不可谓不高。 “佛陀慈悲,贫僧等终究还是未迟到,未知法王法架何在?逻些小昭寺,苏毗文成公主庙,并古格王吉德尼玛衮使者前来晋见。” 压轴到场的三人,顿时让屋内凉州众人的面色都不是太好。 逻些就是拉萨,苏毗乃是玉树地区,这都是吐蕃的腹心地带,当年吐蕃帝国强盛的时候,他们看见这些人都是要跪下叩拜的。 至于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使者,就更不得了。 吉德尼玛衮虽然已经被赶到古格,也就是后世阿里地区去了,但他的血脉在如今的青塘高原却非常高贵的,他的四世祖就是吐蕃末代赞普达磨。 这三人一到,张昭的生辰宴会就正式开始,虽然僧俗分开摆宴,但是左边凉州众人的心思,还是完全被右边吸引。 特别是小昭寺和古格王使者的出现,更让他们震撼不已。 张昭能把这些人弄来,倒还不完全是他法王名号的吸引力,实际上是各有所需而已。 因为七八十年前,吐蕃赞普朗达玛继位以后,对青塘高原的佛门采取了残酷的摧毁政策,无数僧人被迫还俗,斗争遍布整个吐蕃帝国。 虽然后来朗达玛死于僧人的刺杀,但高原上的佛门,一直没有复兴。 哪怕是小昭寺这样的佛门圣地,现在都处于关闭的状态。 而且小昭寺和文成公主庙这两地由于与汉地颇有渊源,在高原上,更处于不利的境地。 他们需要一个强力的外援,顶着法王名号的张昭,就显得是如此的合适。 同样的,张昭也有借重他们的地方,除了现在用来提升逼格以外。 历史上元明清三朝让青塘高原归于国家的招数,就是扶持佛门,以此加强联系,张昭也算是埋个伏笔在这,何况他还有法王的名头。 这其中,牵线搭桥的则是古格王吉德尼玛衮,如今吐蕃帝国已经灰飞烟灭。 但是回到逻些成为赞普的念想,还在不停的刺激着吉德尼玛衮,所以他与张昭一拍即合。 只不过他并不清楚,张昭绝对不会再让高原上出现一个赞普的,而且以他的能力和实力,也当不了赞普。 酒宴过后,各大寺庙的高僧们还会在凉州举行盛大的法会,借着张法王生辰的机会,好好长长河西陇右佛门的脸。 人群中,一个粟特人打扮的家伙一隐而去,他知道,甘州回鹘没希望了。 因为整个河西,也就是他们药葛罗家还在信仰摩尼教,张昭这是要把他们打造成河西陇右的异类和佛敌,到时候不发动则已,一发动就是雷霆一击永除后患。 第291章 再也没有嗢末人了 这场张昭特意召开的生辰宴会,足足持续了七天,在这七天中,不断有人送上贺礼。 这些贺礼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不是来自什么寺庙,也不是来自凉州各大家族。 而是来自刚刚修缮完毕凉州城和凉州五堡,以及姑臧神鸟两县县城的丁壮们。 他们要么拿着一只鸡,要么是自己狩猎到的狐兔,或者就是风干的肉,富裕一点的可能会有一只羊。 受限于这个时代贵贱之间的鸿沟,丁壮们根本不敢上门来为张昭祝寿,只是默默的把他们的礼物,放到了放到了节度衙门的府邸外的小巷子中。 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人发现这里堆积着的礼物是怎么来的?是干什么的? 直到有一天,郭天策等人发现有人在这里叩拜之后才知道,这是受过张昭恩惠丁壮们送来的礼物。 对于这些丁壮及其家人来说,修缮凉州内外城池的这场徭役,让他们印象十分深刻。 因为没有人像往常一样因为过重的劳累死去,也没有人受到太多不公正的待遇,整体上,张昭还是保持了相对的公平。 美味的炖羊肉,香甜的白面蒸饼,这甚至已经成了许多人最美好的回忆和对乡邻们夸耀的资本,一时之间。法王菩萨仁慈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河西。 以至于张昭大摆生日宴席的时候,这些思想最单纯的底层人民,还是想着用他们的方式,来回报一下这位难得一见的法王菩萨。 这其中既有张昭确实付出了真金白银来笼络他们,让他们感受感受到了公平和正义以及受重视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张昭法王菩萨这个称号。 与很多人想的不一样,其实佛门在中国的历史上,并不仅仅是圈地自萌的。 历史上就算是到了北宋末期,佛门仍然是大宋朝廷笼络边疆头人,甚至开疆拓土的重要工具,大德高僧在西北和西南的宋军中并不罕见。 当年北宋自己都快到末年了,还能把西夏打到那步境地,佛教其实在这其中出了很大力气的。 哪怕就是目前的嗢末六部百姓,佛门和僧侣也是他们日常生活当中,仅次于头人首领的存在。 。。。。。 凉州北门宣武门,宣武门的城门楼是整个凉州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这个城门楼的二层,刚好能够俯瞰到大半个凉州城。 今日,嗢末六部首领,凉州汉人大族的族长、官员,以及粟特四姓的首领,都跟着张昭登上了宣武门 虽然凉州城的法会已经举行到了第七天,但是仍然还有相当多的佛门信徒,从各地赶过来。 其中不乏穿着皮袍子,头发梳成各种各样辫子,从大非川上下来的吐蕃人,这些原本跟凉州毫无瓜葛的人,都陆续赶到了凉州城。 嗢末六部的首领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他们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张昭已经基本获得了凉州内外几十万百姓的尊崇。 而张昭也在观察着六部的首领们,虽然他们以嗢末这个身份打造了自我认同,历史上还曾经还成了凉州城的主导力量,并且把剩余的凉州汉人,都全部吸入到了嗢末这个范畴之中。 但是很可惜,哪怕是折逋嘉施这样的狠人,到最后也没能完全把这个介于汉人和吐蕃人之间的族群,制造成一个真正的民族。 在历史上,折逋家几任首领过后,取代他们统治嗢末六部的,是来自松潘的潘罗支。 潘罗支比起嗢末人,实际上是一个正宗的吐蕃人,而他一个川北人,能到遥远的凉州来取代折逋家,又恰恰是因为它吐蕃贵人的身份。 可以说,在中原朝廷已经放弃他们之后,这些嗢末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吐蕃的怀抱。 张昭猜想,在历史上,嗢末土豪折逋家,肯定是想过要让嗢末成为一个独立的民族来着,但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 更倒霉的是,来自松潘的潘罗支统治这里之后,嗢末人都还有机会崛起。 但很可惜的是,潘罗支在坑死地斤泽战神李继迁之后,又戏剧性的被李继迁儿子李德明给坑死了,这导致了嗢末自立为民族的进程突然中断。 而在潘罗支之后,最为著名的嗢末首领,是来自青藏高原的唃厮啰。 唃厮啰不是名字而是尊称,它是藏语音译,字面意思意思是佛子。 而唃厮啰本人,也是吐蕃赞普的后裔,嗢末首领从潘罗支这个带有吐蕃贵族血统的贵人,直接变成带有赞普血统的唃厮啰,这证明他们在历经一系列自我认同后,还是选择了回归到吐蕃人当中。 这也是历史上嗢末人消失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们最终也没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全新民族。 他们最后的命运,也就是一部分人投靠了党项西夏,一部分人重新回到了吐蕃各部当中。 不过在这个时代,这几十万善战的嗢末人,这些实际上是陇右河西将士的后代们,他们多了另外一个选择。 那就是跟随张昭一起回归大唐,重新做汉儿,这也是张昭宁愿冒一些风险,也要把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使者,请到凉州来的原因。 阵阵佛号传来,诵唱佛经的声音即使在宣武门的二楼上,也听得清清楚楚,张昭看着凉州城,做出一副特别感慨的样子。 他指着不听欢呼和跟着颂唱佛经的人群,对嗢末六部首领、凉州汉人以及粟特四姓的首领们说道。 “此等胜景,凉州城恐怕是数十年也没有见过了吧? 其实我猜想,自从大唐衰微,吐蕃攻陷河西陇右以来,这座城市就再也没有焕发出如此的繁盛荣光了! 说起来,诸位与我一样,不管你们承认还是不承认,实际上我们都是大唐的遗民,是一群失国失家之人。” “比如说郭参军。”张昭指着郭天策说道:“它就是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昕公的后人,是大唐安西军的子孙。” 说着张昭又指向了李七郎,“这位李七郎,曾是北庭大都护宁塞郡王李元忠公的侄孙,再说某。” 张昭这次指向了自己,“某张家世居敦煌,乃是当年河西节度衙门下辖官将的后人。” 最后张昭指向了嗢末六部的大小首领,“而诸位中,沈大首领祖上是陇右节度使临洮军的押衙,赵镇将祖上。则是河西节度使下辖乌城守捉镇将的后人。 你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嗢末人,而是跟某一样,是那个远去帝国的遗民,是受尽磨难却不被理解的唐儿遗孤。 某知道你们很多人不理解,不理解我张昭已经在安西、河中有了这么大的基业,为什么还非得东归到凉州?来这白手起家! 某现在可以告诉大家,我张昭就是不服气,我就是想去问问,去问问中原朝廷,问问那龙椅上的皇帝,为什么要把我们和安西、河西、陇右将士子弟弃之如敝履? 若说安西遥远,无力救援那也就罢了,但凉州总不远,我们河西陇右将士的后代何其无辜? 当年我祖张太保入凉州城,诸位的祖先与我祖先一起合力击败了论恐热,摆脱了奴儿的身份。 我们沦于胡尘几十年,都不忘国家朝廷,这样的忠义,应该受到抚慰和奖赏的。 可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们不加分辨的,就当成蛮夷胡儿? 某张昭,就是要去问清楚,就是要去一去长安洛阳,上百年的委屈,总要有个说法。 我也不想我的子孙后代,变成一个不知祖宗的胡儿,某的汉家身份,是祖先用血脉与文华传给我的,不能因为朝廷置之不理,就从我这里断绝! 今日,赞普后裔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使者在此,他是专程从几千里外赶过来的,他更是某专门请来解下诸位身上,那存在上百年枷锁的人。 听到张昭这么说,吉德尼玛衮的使者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赶忙上前来。 他手里拿着一卷染黄的羊皮纸,这是吐蕃赞普发布谕令的诏书。 虽然吉德尼玛衮并不是吐蕃赞,但在吐蕃帝国分崩离析,赞普后人四散的今天,古格王系还是有一定的法理在的。 使者面向嗢末六部首领,高声朗诵着诏书的内容,“有神变之力的真神王赞普之孙,佛陀护佑的古格大王,颁下了敕令: 大非川、西海以东,有六谷部曾为神王赞普之嗢末,今神王好德,尊佛祖平等之意,自今日此,尔等无所属也。” 沈志海和折逋嘉施等人对望了一眼,这时候才知道张昭把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使者招来,是为了干什么。 原来是为了帮他们解除吐蕃人加诸在他们身上,象征着奴隶与仆从的嗢末身份。 可以说从这一刻起,从这个诏书起作用的当下起,吐蕃赞普的后代,就放弃了对嗢末六部的法理控制权。 更可以说,从此刻起,世间再也没有嗢末,他们也无法再成为嗢末了 这看起来是件好事,但脑子灵活的沈志海知道,面前的张军使走了一步非常高明的妙棋。 因为他们一直以来是以嗢末人的身份,以被欺负欺压得不到伸张的怨气,来聚拢周边部落,提高自我认同度的。 可是这一刻,嗢末这个身份陡然之间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已经失去了让六谷部,乃至河湟谷地所有部族聚合之一起的纽带。 张昭此时也才转过身来,凉州之地,汉人不过二三万,粟特人也不过是三万余,他自己的从安西带来的唐儿后裔连一万人都没有,比之嗢末太少太少。 如果不破除嗢末这个身份,就算得到了嗢末六部的效忠,对于张昭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因为他统治下的主体,将变成二十几万,乃至加上河湟谷地之后数量更为庞大,可以达到六七十万的嗢末人。 这就是典型的喧宾夺主! 所以张昭哪怕冒着有可能让吉德尼玛衮后人回到逻些的风险,也要换取吉德尼玛衮以吐蕃赞普后人的身份,来解除嗢末六部的嗢末人身份,让他们从此失去不断抱团的身份认同。 当然,张昭不可能明着把他的这个心思表现出来,所以张昭忽然转过身来,他神情激动的分别拉住了沈志海、折逋嘉施家两个主要嗢末大首领的手。 经过几年的锻炼,张昭的演技也越发纯熟,他红着眼睛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嗢末首领们,颤声说道。 “从这一刻起,自大唐衰微以来,吐蕃人强加在我们身上的锁链没有了!诸位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屈辱的身份,重新回归到大唐遗民这个身份上来了! 大唐懿宗咸通年间,我祖张太保屡次上书朝廷,为的就是此事,今日某张二郎,终于完成了祖先的遗愿! 不知道诸位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同心戮力再现河西陇右唐儿的荣光? 跟我一起去向曾经抛弃过我们的中原朝廷,问一句我们到底来自何方吗? 诸位愿意再一次回归故国,拿回自己的唐儿身份吗?” 慷慨激昂的话语,激动的神情,张昭比谁都明白这个窗口期的重要。 要是再晚上十几年,他身后折逋嘉施完成了对嗢末各部的第一次聚拢,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志海是非常激动的,但折逋嘉施激动不起来,他以及他身后看起来就不是汉人的各族首领们也激动不起来。 凉州动乱上百年,他们的祖先到底是不是河西陇右的将士?实际上他们自己都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但是此刻张昭以势压人,一环接着一环,让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把自己当成河西陇右将士的后裔。 “愿随军使回归故国,再做唐儿!”沈志海第一个跪下。 紧接着,没有选择的折逋嘉施也跪下了,他把额头杵在宣武门的地砖上。 “折逋家,也愿意跟军使一起找回失去的荣耀。” 眼见折逋嘉施也跪在了地上,张昭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这也是他说唐儿,但没说汉人的原因。 唐儿,可以是包括各族人,汉儿的话,那就肯定只能把折逋家这种很有可能是党项、羊同、或者吐浴浑人的后裔们踢出去了,这样做是肯定不行的。 随着嗢末六部中汉人首领沈家,以及其他各族首领的折逋家表示效忠,赵镇将,宗哥家等各家族的首领们,也哗啦啦跪了一地。 从现在起,他们就不是嗢末。而是张昭手下的唐儿了! 第292章 给凉州人找一条活路 张昭带着几个骑士,驰骋在姑臧南山的山路上,他身后跟着郭天策,折逋嘉施和沈念般等人。 姑臧南山以及其相邻的天祝、古浪等县的六个河谷,就是嗢末六部的地盘。 而张昭也终于发现,为什么嗢末人要急切地进入凉州了,因为就在这一片还算是富裕,但并不大的山谷中,居住了接近二十万嗢末部众。 如果说凉州汉人是过得较为艰难的话,那许多嗢末底层的民众,简直就是身在地狱之中。 难怪张昭用每天三顿饭征发他们来修城墙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无比感激他。 因为这些被征发来的丁壮,在嗢末六部中日子过得猪狗不如,别说一天吃三顿,就是一天一顿,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吃饱。 整个凉州,在被吐蕃人统治一百多年以后,已经变得非常贫穷。 这也给了张昭一个急需解决的难题,他张昭要让嗢末六部这个名词彻底消失,把他们重新拉回到陇右河西后人身份中。 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决嗢末六部二十万民众的吃饭问题。 如果就让他们这样继续人不人鬼不鬼的艰难求活,所谓唐儿身份以及荣耀东归等等,都还是太遥远了。 饭都吃不饱,随时处在饿死的边缘,谁该管得了其他的。 不过,让张昭感到欣慰的是,凉州虽然穷困,但这个穷困并不是因为它没有多少土地,也不是因为产出不丰富。 单纯就是因为吐蕃人统治这里之后,阻断了河西走廊的商道,加上唐朝、吐蕃双方在这长期拉锯,导致了凉州的贫穷。 这从行政单位就可以看得出来,现在的凉州仅仅下辖了姑臧、神鸟两县。 但实际上在唐代的凉州,下辖有五个县,除了姑臧、神鸟之外,还有番禾、嘉麟、昌松三县。 而这三县的地盘,如今基本上已经田地荒芜,生民十不存一。 至于荒芜的最大原因,并不全是战乱,而是一个张昭从来没有想到的原因-没人会种地。 在这之前,张昭从来没想过,种地这种事情,竟然在古代是一门技术,是一门技术含量极高的手艺。 这可不是说你今天拿上一个锄头在地里面锄两下,就代表你会种地,就代表你会耕作实际上对于。 对于习惯了半游牧的嗢末民族来说,他们种地的手艺非常之差。 就比如张昭刚刚到达的这个小镇子,稍有一点点雪和旱,就可能导致他们今年在种地上的投入完全亏掉。 这让张昭想起了裴远走的时候,留给他的定凉八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抽调丁壮,组织民众恢复生产,兴修水利。 看来裴元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凉州早就不是大唐时候的那个凉州了。 现在凉州地方,最富庶的,也不过就是凉州城州外的三十几万亩土地。 而显然在大唐的时候,凉州城不可能只有三十几万亩土地。 那么剩下的这些土地,就在历年战乱以及凉州汉人大量逃亡瓜州沙之后全部荒废了。 这些真正会种地的汉民一走,幸存的汉人沦为嗢末,自然也就没了钻研种地的愿望。 还种地干什么?等着要收货了就被抢吗?还不如练练枪棒去抢别人的粮食。 在这种风气的驱使下,种地很快变成了一种必然亏损和被人看不起的营生。 随之而来的,就是耕种技术很快失去了传递,水利设施完全消失,整个地区的生产力飞速倒退。 而唯一还会种点地的凉州汉人苦心经营的富庶之地,就成了嗢末六部眼馋的好东西。 “唉!民生多艰啊!真不知道原本凉州城内的官人门是怎么睡得着的?” 张昭转过身,对着身边的沈念般、折逋嘉施以及郭天策叹息道。 “原本某准备,即刻就要抽调军队在这个冬日打垮甘州回鹘,可是如今看来,凉州民生何其艰难,某还是先为此地的二十万生民,找到一条活命之路再说吧! 郭参军你立刻与仓曹参军朱清泉盘算库存,统计一下我们现在目前还剩多少钱粮? 粮食如果不够,就花钱去兰州,去灵州,甚至可以去甘州回鹘的地盘上购买。 此时正好秋收完毕,粮价比春日低一些,各部各家的丁壮也无甚事,所以某准备行两件大事!” 郭天策微微一呆,他知道张昭根本不缺钱,但他也同时明白,这钱是归义军的,不可能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而且要是拿出来得太轻易,那别人又怎么会珍惜呢? 所以他没有立刻插手称喏,而是面露难色的说道:“回禀军使,节度衙门确实还有一些钱粮不错,但这都是为了收复甘,以及东归故国所用的呀! 军士们都好久没有发过赏赐了,要是再把这些钱粮动用,恐怕会人心不服。” 张钊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种目前的情况,但他语气一转,右手一挥,坚定的说道。 “军将健儿们有所怨言,也是应该的,某自会去安抚。但以目前的情况,如果大家不能同心协力,还谈何兴盛凉州? 我们又怎么能看着六部生民继续在饥饿中挣扎?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胞啊!这方面的事你不用考虑,尽快把钱粮统计出来吧!” 折逋嘉施还有点不太明白张昭要干什么,但是沈念般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把双手一拱,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国家陷吾辈于此地百五十年,赖太保神威赶走吐蕃人,可朝廷还是把我们当成猪狗一般的胡儿,但凡有节帅能如军使般心系我等六部生民苦楚,河西陇右早就是朝廷乐土了!” 说着沈念般热切的看着张昭,“军使可是想要恢复凉州以前屯垦过的田地,顺便把荒地开垦成良田吗?” 张昭点了点头,“对!某就是这么想的,不单单是要把荒地开垦成良田,以前本来就是良田的地方,虽然现在荒芜了,但咱们也得想办法把它恢复过来。 凉州方圆几十里,大唐时曾是河西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怎么可能只有三十几万亩田地? 如今六部二十万人挤在这尺寸之地,仅仅靠着六条河谷生活,其必不能长久! 是以某决定,把嘉麟、番禾、昌松三线县也恢复起来,另外,还可以在马城河至白亭海之间新置一个民勤县。 某看了一下河西节度衙门留下来的户册地图文书,若是能恢复这三县,加上新置民勤县,足可以新增良田二百万亩以上。 若有二百几十万亩土地,咱们凉州人就不愁吃穿了。 除了恢复土地和开垦荒地之外,某还决定将凉州通往各地的道路修葺一新。 特别是往西通往删丹和甘州,往东南边穿过琵琶山前往凉州的道路年久失修,必须要修复扩建。 听张昭这么说,沈念般把手一拱,“军使若是真要通凉州之路,还有一个地方必须要修复。” “说来听听,你是本地人,肯定比我这外人更知道具体情况!”张昭立刻点了点头,示意沈念般快说。 沈念般当即指着东北边,对着张昭说道:“从此路往东经过白山戍,可通往会州新泉军以及灵州丰安军。 当年国家控制陇右之时,此地乃是陇右门户,极为重要,若是能重新打通这条路,我等就可以直达大河之畔,顺水而下,数日可至朔方。” 对啊!张昭猛然惊醒,怎么把通往朔方节度使灵州等地的路给忘记了? 沈念般说的这条路,应该是后世自武威往东,经过白银市景泰县到宁夏自治区中卫的道路。 新泉军和丰安军都在黄河岸边,前者在景泰县,后者就是中卫市附近,后世从甘肃东部到宁夏,走的就是这条路。 折逋嘉施直到这个时候,才现在知道张昭要干什么了?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万分感慨甚至有点看傻小子的感觉,对着张昭说道。 “军使若是要在凉州恢复垦荒出两百万亩以上的土地,还要修缮这三条通往甘州、兰州和朔方的道路,没有上百万贯恐怕是拿不下来的。” 言下之意是,如果他有一百万贯,何必来做这些吃力的事情,存起来占个地方当土豪不好吗? 张昭笑了笑,心想也对,他看着折逋嘉施说道:“一百万贯呢!某要不是心有不甘,拿上这一百万贯,足可以让我张昭享受一辈子外,还能让儿孙继续用,何必来做这个事?” “某观军使,实是满天神佛不忍我六部生民如此受苦,特意让军使为法王菩萨下凡来拯救我等的。 阳妃谷沈家,某沈念般愿听军使调遣,军使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那好!”张昭借着沈念般这句话大声赞叹道:“我欲将你们沈家以及所属丁口,调往凉州以西之番禾县以及交城守捉和大斗军城所在。 此处靠近焉支山,往西几十里就是甘州重镇删丹,删丹再过几十里,就是甘州城所在。 你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看看沈家愿意承担此重任吗? 至于阳妃谷的土地,你们也可留下几百户继续在此耕种放牧,属于你父子的土地,租税照样属于你们。” 沈念般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重重把手一叉,“军使连百万贯的家财都可以拿得出来,我们沈家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不必与父亲商议了,父亲来时已经吩咐过我,只要是军史下达的命令,无需跟他商议,在下就可以应承下来。” 沈念般知道,既然他们沈家是第一个上了张昭贼船的人,那就万万不可再做虎头蛇尾之事,下定决心要追随,那就拿出追随者的样子来。 而且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番禾县与交城守捉,大斗军所在,虽然目前看起来颇为荒芜,但只要凉州州衙门拨钱拨人休整,数年之间就可恢复昔日兴盛了。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阳妃谷沈家一直是六部中的聪明人,而对于这种聪明人,他肯定是要大加奖赏的。 所以,张昭立刻拉着沈电般的手说道:“等朝廷任命为留后的诏书到达,我就即刻任命你父亲为河西节度衙门营田副使兼番禾县县令!” 折逋嘉施眼睛咕噜噜转了转,他当然也是聪明人,不聪明的话,十几年后怎么可能统合嗢末六部呢? 现在看见沈家虽然要从阳妃谷移走,短期看是吃亏了,但长远看来简直赚麻了,张昭也不像是要卸磨杀驴,顿时他也就放心下来。 而且洪源谷部虽然比起阳妃谷部要富庶的多,但这并不是他折逋家一家的呀!他们在洪源谷部的控制力还不如沈家在阳妃谷部。 沈家是以一个家族为纽带聚合起来的,而他们实际上是掺杂了吐谷浑、羌人等等一些小部落的部族联盟。 与其让部族中其他聪明人‘卖’给张昭,还不如他拿来当进身之阶呢。 是以折逋嘉施把双手一拱,向着张昭说道:“军史不可厚此薄彼哦!我折逋家也愿意为军使效力!” 聪明!张昭的心里叹了一声,于是指着北方对着折逋嘉施说道:“自凉州往北有休屠城,休屠城再往北就是明威戍堡,即是当日尔等去迎接我的地方。 马城河从明威戍堡穿过,其左右虽然有一些沙地,但河谷地带还是相当富庶的。 至于马城河汇入的白亭海与休屠泽,更是原大唐白亭守捉所在,碧波千晴,绿草悠然,亦可放牧亦可耕种。 不如折逋首领就带领洪源谷部迁移至明威戍堡至白亭守捉一带,某欲在此设民勤县,届时也任命汝为河西节度衙门推官兼民勤县令。” 折逋嘉施大喜,“如此某就在此拜谢军使大恩了!” 他知道自己主动出头的这一下,果然是赚翻了! 马城河水量充沛,白亭守捉还有休屠泽的富庶,他也早是听过的,只是缺少开发,此番能得到民勤县县令之职,远比他困守在洪源谷部要好得多。 张昭也基本放下心来了,原本的嗢末六部之中,汉人以沈家为首,其余各部族以折逋家为首,是以只要这两家答应配合,其余人等就必须得配合。 张昭准备只让西营河赵镇将家和杂木河的竹卢嗢末留守姑臧南山六谷部的地盘,其余人等都要迁移出去屯田戍守。 这也是张昭彻底消灭嗢末六部这个曾经存在的政治实体最好机会。 既然六谷部的人口都迁移出去,那六谷部这个称号,也就会随着时间的风沙,完全消失。 第293章 此绝非朝廷之福 就在张昭于凉州开垦荒地,兴修水利,扩建道路,并将原本的嗢末六部不分散到各地,任命各部首领为知县县尉的时候。 后唐东都洛阳,正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十一月初九,后唐北面招讨使张敬达被叛将杨光远所杀,指挥使安审信,振武军使安重荣,也纷纷投降石敬瑭。 高行周、符彦卿等将则无奈退回河北。 就在就在杨光远投降石敬瑭的三日后,石敬瑭于太原柳园称帝。 不过虽然击破了后唐朝廷的大军,但石敬瑭此时的地位并不稳固。 因为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认为石敬瑭是个英雄。 呃!也不知道他这认知是怎么来的?或许是想当英雄的爹? 不管怎么说,反正耶律德光认为石敬瑭并不好控制,于是开始不想立他为皇帝。 同时,更让石敬瑭头疼的事发生了,后唐卢龙节度使、北平王赵德均听到石敬瑭勾引契丹入寇自立为帝的消息,顿时觉得自己也行。 于是他派使者,以巨量金帛贿赂契丹上下,想让耶律德光抛弃石敬瑭进立他为帝。 这真是想当干儿子也还得卷呐!耶律德光得知此消息,在身边群臣的吹捧下,也颇为属意赵德均的。 因为此人不论从能力、长相,还是声望都不如石敬瑭,若是立他为帝其必定更加恭顺,此后中原之地岂不是契丹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而石敬瑭闻讯则大为恐惧,他既然都已经做出了称儿皇帝,卖燕云十六州之事,脸面什么的,自然也就无关紧要了。 于是他急令掌书记官,心腹桑维翰去见契丹国主耶律德光。 桑维翰则比他的主子石敬瑭更加无耻,他从早到晚一直跪在耶律德光的帐前苦苦哀求,痛哭流涕,毫无尊严,不停向耶律德光哭诉石敬瑭的忠诚之心。 而耶律德光见桑维翰如此没有骨气,推而及之,石敬瑭恐怕更甚。 同时也因为此时赵德均在卢龙,若事有不成,还能继续做他的卢龙节度使,石敬瑭则毫无退路,只能跟着契丹人一起走到黑。 于是最后耶律德光终于同意立石敬瑭为帝。 而后唐朝廷,在损失了北面招讨使张敬达这十一万人之后,整个东都洛阳只剩下了一万余部队。 要抵抗契丹,必须要征召河南道、关内道以及西京长安的部队前来勤王。 而五代武人的品行,上到末帝李从珂,下到洛阳的乞丐流民都是非常清楚的。 此时恐怕就是守卫行宫的御前侍卫亲军,都没有多少忠诚可言了,哪还敢招大军勤王? 一旦招来,恐怕不死于石敬瑭之手,也要死于乱兵之中。 于是末帝李从珂干脆摆烂,日日在皇宫中纵酒欢饮,眼见圣人如此,朝廷上下顿时离心离德。 十一月二十五,洛阳宫城东面承福坊耶律倍府邸,这位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被十余后唐马步亲军围在了卧房当中。 耶律倍披头散发,仰天长叫,心中后悔万分,当初河西高僧龙辩请他离开暂避刀兵之祸,耶律倍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恰恰还在心中暗喜。 此番二弟耶律德光得入中原,虽然他俩曾经关系不算怎么样,但中原之地如此广袤。 耶律德光入了中原也不可能长久居,而他则在中原生活多年,早已没有利益冲突,甚至比石敬瑭等人还要可靠些。 只要耶律德光留个几千兵马,封他个王爵,再捞几镇节度使,不比回丹东穷苦之地要好得多,所以他哪儿肯走。 结果,末帝李从珂,早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于是在准备结束自己性命前,密令侍卫亲军前往耶律倍府邸,‘邀请’他一同去玄武楼同焚。 耶律倍哪儿肯就范?他要是想死,当年何必从东丹漂洋过海到后唐来? 此时他已走投无路,只能抓住前来抓他的马步亲军指挥李彦绅胳膊嚎啕大哭。 “指挥欲杀某耶?若能高抬贵手,等石河东入东都,某必在他面前为指挥求高官厚禄,就是外放藩镇也未可知。” 李彦绅冷笑几声,他本是末帝李从珂的族人,心里早就恨急了契丹人,要是没有石敬瑭引得契丹人入京,洛阳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当下也不多话,长刀一刺,直接捅穿了耶律倍的胸腹。 耶律倍双手抓住利刃,手指都被割断,他望着西边凄厉惨叫道:“悔不听河西高僧之言,以致如此境地!” 说完,这位契丹历史上著名文化人,保存了唐末大量古籍,甚至许多中原都没有的孤本,擅画作,能用契丹文写诗,同时又狂暴无比的耶律阿保机长子,肠穿肚烂,倒地而亡。 十一月二十六,杀死耶律倍的第二日,听闻契丹人已经立石敬瑭为帝,安审信、安重荣、杨光远等人皆降的消息后。 五十二岁的末帝李从珂不愿意落入石敬瑭与契丹人之手,于是带着传国玉玺和母亲曹太后,妻子刘皇后,太子李重美等人登上玄武楼,自焚而死。 石敬瑭还没有进入洛阳,立国十三年的后唐就已亡国。 而此时,龙辩带着耶律倍的幼女耶律阿不里,刚离开洛阳不到百里。 但好在龙辩有大德高僧这个身份保护,沿途官兵丁壮,皆不敢盘问,可以极速向西返回凉州。 龙辩走了,裴远却留在了洛阳,他从凉州走时,张昭派了二十个武士护卫他东归。 本来裴远的第一站是要先回到河东闻喜裴氏的地盘上,为张昭招揽人才的。 不过,中原经此巨变,裴远心神俱荡之下,做出了一个有些疯狂的决定。 若是后唐朝廷尚且稳固,定然不会让归义军史兼任河西节度使的,哪怕是留后也不可能给。 但若是他能在石敬瑭入东都的第一时间,为张昭请封河西节度使,此时石敬瑭根基未稳,脑袋上顶着骂名,屁股下位置没有坐稳,突然得到河西凉州请归,绝对会大喜同意。 于是裴远干脆决定冒险留在东都不走,准备等石敬瑭一进城之后,就上奏请封,迅速为张昭拿下河西节度使这个官职。 罗玉儿看着裴远狠辣的表情,也不禁呆了一呆。 他是这次护送裴远东归二十武士的指挥,还出身于张昭的亲卫憾山都。 他现在总算明白,裴远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就得到张昭的信赖与器重,这家伙是真不要命啊! 洛阳作为朝廷京城,石敬瑭的叛军一旦进入城内,很难说不会进行杀戮与劫掠。 他们只有二十余人,叛军最少有数万,真要乱起来,根本做不到自保。 而作为曾经憾山都的一员,罗玉儿也很明白,如果能为张昭拿到河西节度使的官职,绝对是大功一件,对于张昭日后的发展,更是非常有利,于是他很快支持了裴远的意见。 “裴舍人既然已经决定,那咱们就得做好准备,我与十个兄弟即刻出门去囤积物资。 裴舍人带另外十位兄弟一起加固一下驿馆的防护,安排一下巡逻,若是有无赖前来骚扰,尽可杀之!” 裴远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他冲着罗玉儿点了点头。 “罗都头不必着急,咱们是西来的使者,我看石河东虽然无耻,但也算是一方枭雄。 只要他稍微有点志向,想要把这皇帝的位置稳稳做下去,就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咱们只需撑过最困难的头十天,等到石河东一进城就安全了。 只可惜据说圣上将传国玉玺也携至玄武门,随之一同而焚,要是能将此物找到献给石敬瑭,说不定能为军使拿下秦州雄武节度使,或者义州彰义节度使的地盘。” 罗玉儿禁不住嘴角一抽,他们这二十人自保都成问题,裴远竟然还想着要去为大王寻找传国玉玺,这两人不愧是能走到一起的君臣。 。。。。 就在东都洛阳发生巨变,石敬瑭快要坐上龙椅的时候,归义军正使贾言昌才刚到渭州。 与贾连昌一起同来的天使,是一个中书门下的户部巡官。 巡官苦着一张脸,并不是很乐意,若是在平时册封一镇节度的差事,肯定是轮不着他这样的小巡官。 不过他们出发之时,朝廷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枢密院和中书门下的大佬们,不是忙着出城躲避,就是忙着准备巴结新主。 谁也不想这时候跑到河西敦煌去,好几千里呢! 所以,册封外镇节度这么大的重任,竟然落到了他这种中书门下户部巡官的手中。 他们一路西行,没几日就过了秦州地界,出了秦州,就不是中原朝廷的统治范围了,挨着秦州的兰州和渭州,属于河西嗢末的地盘。 一路护送他们的雄武节度使牙兵,也在此时返回了秦州,不在沿途护送。 这个叫做范质的户部巡官,只能跟着归义军正使贾言昌一起,带着二十几个护卫并四五十匹骡马,由秦州向渭州和兰州进发。 渭州还好,这里虽然不是后唐疆域,但紧挨秦州。 陇西、襄武等城虽然被嗢末羌人占领,但汉人也不少,对朝廷天使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可一到兰州,立刻就状况频出,兰州与朝廷之间隔了一个渭州,对于貌似强大的中原朝廷,远没有那么敬畏。 而按照此时的实力划分来说,它应该属于凉州嗢末的一部分。 可实际上呢?嗢末根本没有形成统一的民族,只是个身份概念。 具有领导地位的凉州嗢末六谷部,根本管不了兰州这边的嗢末,自然张昭的影响力,也很难达到这里。 不过好在此时是五代时期,作为一个习文起家的书生,还中过进士,范质却并不文弱。 更确切一点的说,汉人文士逐渐变得文弱,还是北宋中期以后的事。 而在这之前,文人出将入相是常态,大多数读书人远处能弯弓射箭,近处可拔剑砍人,这点基本操作还是有的,至少不缺胆气。 就连我们印象中的杜甫、白居易等诗人,虽然跟职业的士兵差得比较远,但也绝不是文弱书生。 不过生长在中原郑州一带的范质,第一次见到河西这种粗犷彪悍的民风。 他们打着朝廷的旗帜,秦州节度使的旗帜,但仍然会时不时遭到不怀好意的窥视,甚至直接上来劫掠。 不过好在范质发现,这个归义军使节所率领的二十几骑骑士,十分骁勇。 他们胯下俱是好马,身带强弓,即便面对前来劫掠的有几十上百,甚至数百胡人骑兵,他们仍然敢主动出击,左右开弓。 一路西行了六十余里,周围的胡骑都被他们连续打退,看这种情况,范质也就放下心来了,他甚至还有闲心,跟身边的贾言昌夸赞了起来。 “某在东都也听过归义军张太保英雄无双,今日见贵使麾下儿郎如此骁勇,方知其言不虚也!” 贾言昌对于范质这个中原朝廷前来册封的天使,还是十分满意的,虽然官职不高,但架子相应的也不大,一路与他相处十分愉快。 所以贾言昌有心提点一下范质,免得他到了河西搞不清楚状况,于是贾言昌指着护卫在左右的骑士笑着说道。 “天使谬赞了,不过此时左右护卫我等的,却不是归义军的骑士。” 范质大惑不解,“贵使不就是归义军的使节吗?怎么这些骁勇的骑士,却并不是归义军的骑士呢?” 贾言昌沉吟了片刻,“天使可知此次某至朝廷,为何只为曹元忠公请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使吗?” 范质摇了摇头,此事确实奇怪,历来周边藩属请封,都恨不得请的越大越好,哪有往自己降低请封的。 所谓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比起归义军使,差了好几个档次。 而且这还把自张义潮以来,归附河西六郡辛苦得来的归义军这杆义旗给抛弃了,确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这个归义军的贾正使,可能是要提醒他什么。 这范质可不敢大意,他虽是朝廷天使,但又不是什么大官,况且大唐朝廷风雨飘摇,他回去之后,朝廷还在不在也不知道。 就算朝廷还在,他区区一个户部巡官,千里走到河西出了问题,比如被嗢末截杀什么的,朝廷就是想管,也管不了,最多边将趁机打杀几个小部落,把脸面遮过去就完事 于是范质赶紧拱了拱手,把身份放得更低,“既然如此,还烦请贾押衙不吝为某解惑。” 贾延昌装作努力思考了半晌,才对着范质感叹道:“若非天使为人忠厚,与某投缘,某实不该与外人道,但既然投缘,那某也就冒险一说。 现今归义军掌权之人,并非曹元忠公,乃是曹元忠公之婿,昔日归附河西之大英雄张议潮、张太保曾孙张昭、张二郎君,也就是此次所请的归义军使。 而且张军使并未在沙洲敦煌,而就在离此不远的凉州等着咱们。” 范质顿时大吃一惊。如果贾言昌所言非虚,那表示着归义军竟然又控制了凉州,难道他们再次统一了河西吗? 此绝非朝廷之福! 这是范质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心里对于此次西行,又增添了不少的沉重感。 第294章 张军使的怨种们 琵琶山洪池岭,在后世被称为乌梢岭,此山脉高大宽广,绵延数十里,是陇中高原与河西走廊的天然分界线。 洪池岭以南气候高冷湿润,以北要干旱许多,西汉冠军侯霍去病曾于此地筑城,后来更是成了汉代长城的一部分。 范质随着贾言昌登上了洪池岭高处雷公山,放眼望去,乌鞘岭如同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头西尾东,西高东低,披云裹雾,蜿蜒曲折,山脉起伏,沟壑纵横。 时值深冬,各处大雪茫茫一片,有大河盘旋纠缠于山脚,愈发显得此山神秘莫测。 范质等人牵着骡马,在一处土墙下躲避风雪,看着已经残破的先汉城墙,范质感慨万分。 “此洪池岭,素来是陇中要塞,兵家必争之地,若要从河西进入陇右非走此道不可。 昔年大唐强盛之时,曾在此筑一小城,驻扎兵士数百,便能控扼两地,可如今,这么重要的关隘,竟然如此残破,无人守御,实乃可叹!” 范质所叹息的,无非是中原朝廷势力衰弱,以至于河西、陇右都成野蛮之地,昔日国家关键之地,早已隐没山中无人所知。 贾言昌则不以为意,像他这样的不知多少代归义军汉儿后裔,自懂事起,就从未见过中原朝廷如何强盛,大唐荣光也只是在祖辈口中听说,并未亲眼见到,对比没有多少的感同身受。 而且若说河西陇右残破,贾言昌觉得的中原朝廷也相差不大,不过是气候温和,降水颇丰,物产富饶,能多养得几个人而已。 东都洛阳除了皇城紫微宫临近几个坊市以外,很多地方甚至还不如敦煌城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听人说南吴、钱越之地,似乎要比中原更为安稳,但贾延昌从未去过,无法比较。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贾言昌肯定不能当着范质的面来说这些,于是拱了拱手,顺着范质的话头往下说。 “朝廷自大历年间丢失河西陇右以来,终未能收复此地,哪怕其后吐蕃内乱,天兵仍未西进,在下觉得人为万物之灵,若是没有了人,再是军事重镇。也不过如此。” 范质默然无语,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可以说是无话可说,朝廷弃陇右,河西不顾之后,就如同贾言昌所言,天下要冲,没有了人又算得什么? “天使,我等现今只要翻过洪池岭,就到到凉州地界了,凉州嗢末比之兰州嗢末,更加骁勇彪悍。 不如我等下山之后先在山脚等候一二,且让随行骑士前去凉州报信,请军使拨大军前来迎接。” 范质听贾言昌这么说,心里顿时就打了突,兰州嗢末给他留下的印象就已经十分彪悍了。 他们所行之路,不过百十里,至少遇到了七八次真刀真枪,前来劫掠他们的嗢末贼匪。 若是这凉州嗢末比兰州嗢末更难以对付,不知道又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 。。。。 洪池岭下有个乌城守捉城,这就是西营河赵镇将家祖先起家的地方 因为有了赵镇将这层关系在这,乌城守捉城对比起其他大唐在河西陇右建立的军城,命运要好了许多,至少土墙还在,城内也有数百居民。 贾言昌是八月末就启程往东都洛阳请封去了的,范质当然也就更不知道凉州发生的事情,他们都还把这里当成以前嗢末六部控制时期的情况。 当年嗢末六部控制这里的时候,那是一言不合就要劫掠,管你是归义军还是甘州回鹘的使节,都一视同仁照抢不误。 是以几人还没下山,从半山腰就远远望见乌城守捉外聚拢着一彪军马,顿时就麻了。 贾言昌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怎么回事?嗢末人劫掠过往使节,一般不都是碰到了才开抢吗?怎么还玩起了守株待兔? 乌城守捉内被认为是守株待兔的三百骑兵,完全可是称得上是归义军中的怨种骑兵大队。 都头是矮壮个头满脸丧气的王通信,这家伙历来在归义军中就是不安分的角色。 当年随张昭西行的时候,作战倒是悍不畏死又武艺超群,时常与张昭一起斩将夺旗,不过此人的坏毛病,出他武艺多得多。 张昭的猛将中,马鹞子属于没眼力劲,定力也不行,容易被人带着干坏事,顿珠是脑子有点直,所以经常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蛮熊是看着傻,但实际上非常精明,不过呢,他估计是精力太旺盛了点,总是在女人方面管不住自己,饷银和赏赐基本都花在美人肚皮上了。 以至于成了归义军中著名的欠债大户,张昭都给他兜底好几次了,但总是改不了。 王通信那就厉害了,他跟马鹞子一样没眼力劲,有时候上头了比顿珠还轴,吃喝嫖赌完全向蛮熊看齐,两人是缺钱组的哼哈二将。 唯一的优点呢,这人比较认死理,忠诚度很高,他认了张昭为主,张昭让他现在抹脖子,他绝不会拖到下一刻。 最近王通信看上了一户凉州汉人家的女儿已经成婚,这女子相当彪悍,有了张昭的支持,没过半月就把王通信给拿捏住了。 结果这家伙有人管了,手头没钱去沾花惹草大吃大喝,于是直接开始老办法,举债。 然后毫无意外的爆雷,恨其不争的张昭就把他给打发去了乌城守捉。 让他在这等从洛阳回来的贾言昌,乌城守捉偏僻,不像凉州那样酒和美人都不缺,完全就是为了在这里磨炼一下王通信的。 作为这样的怨种都头,下辖的三个将头,无一例外的也都是大冤种。 左将头是崔虎心,此人是凉州汉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骑术高绝、身手不凡,张昭也很欣赏,前途绝对差不了。 不过此人与折逋家的折逋嘉施一直不对付,这折逋嘉施凭借‘卖’了洪源谷部,混到了河西节度推官和民勤县县令之职。 这下崔虎心不爽了,加上折逋嘉施故意挑衅,两人最终在凉州北门通化门外展开了一场大战。 双方各带二十人组成军阵‘单挑’,最后折逋嘉施稍逊一筹被打的在家躺了十几天,崔虎心胜倒是胜了,但门牙被打落好几颗,到现在说话还漏风。 让他倒霉最重要的原因,则是这场斗殴差点引起凉州汉人和洪源谷部的大混战。 还又刺激了一下已经开始迁移的六谷部同仇敌忾之心,不但延缓了张昭分割六部的速度,还又小小加强了嗢末六部的联系。 气得快爆炸的张昭当即免了崔虎心河西节度押衙,牙兵都头的官职,打发到了远远的乌城守捉,来王通信手下当将头。 右将头则是大名鼎鼎的温崇乐,这小子先是殴打了属于节度衙门吏员的说书先生,筑城的时候又偷奸耍滑、欺压其他丁壮,最后跟岳骚奴一起被打发到了蛮熊手下。 其实吧,这也不算什么,因为这个时代的武人,都是这个德行。 而且比起随便征召的农夫牧民,他们更能打一些,张昭把他们扔给蛮熊,其实还是希望这些人能接受一定的管束之后,成为军中锐卒骁将。 只不过这两人在一群猪嫌狗不爱的混子中,仍然属于出类拔萃的,最后被蛮熊嫌弃的扔给了同样‘出类拔萃’的王通信。 中军将头是跟温崇乐一起殴打说书先生的杜论赤心,杜论赤心在张昭身边呆了一段时间后,还被弄到张昭自己的义儿军中学习文化知识,前途一片光明。 但他是真正的倒霉蛋,自己没什么事,但不该有个怨种老爹。 他们杜论家是洪源谷部中仅次于折逋家的第二大家族,结果卖部落捞官的事慢了一步,被折逋嘉施抢先给卖了。 没捞到这个大好处的杜论赤心老爹,怨气如火山般爆发了,不知道哪个脑筋错了位,他竟然想用对抗迁移六部命令的方式,来显示他在六谷部中的声望。 呵呵!这就好了,张昭等了几个月都没等到吓猴鸡,自己跳出来了。 他当即让白从信领兵摆平了杜论赤心的老爹,不过好在杜论赤心老爹脑筋错位的快,滑跪的更快。 大军还没到就认了怂,最后失去了大部分控制的土地和人口之后,乖乖住进了张昭在凉州为他准备的小院子。 倒霉的杜论赤心被连累,从张昭身边,下放到了王通信这。 有了冤种的军官,当然也有冤种的士兵。 几人就在乌城守捉,等候着从东都洛阳回来的贾言昌等人。 王通信他们还害怕自己错过,特意派了斥侯,上洪池岭上打探。 他们万万没想到,手下的斥候有比他们更加冤种的存在。 这是一个略有风雪,天气稍暗的下午,王通信接到了洪池岭上温崇乐将斥侯发回来的消息。 说山上有上百人,可能是兰州嗢末部落的人在此窥视。 王同信当时就乐了,你兰州哇木什么本事,自己不知道吗?还敢在此窥视我们,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吗? 他当即召集崔虎心,温崇乐,杜论赤心三个将头,详细制订了突袭的方案,准备好好拿捏一下这份送上门来的功劳。 第295章 难道是世外桃源? 范质被吓得浑身发抖,他哆嗦着嘴唇拉住了身边贾言昌的衣袖。 “凉州嗢末果然彪悍,远胜兰州嗢末多矣!” 说完,范质还是想维护一下自己身为朝廷天使的尊严,他强忍着不让绝望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来。 现在他能回想起的画面,就是昨天晚上晕过去的那一刹那。 昨晚他与贾言昌商议,准备先派骑士前往凉州报信,结果骑士还没出发,他们就被伏击了。 那飘着几片雪花的傍晚,范质正与贾言昌吃着烤饼,讨论着诗句,那些嗢末人,就仿佛是从地里面钻出来的一样。 在兰州时左右开弓,击退无数嗢末贼匪窥探的骑士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地。 范质张开嘴刚要大叫,一把混着淤泥的雪,就塞进了他的嘴里。他们二十几人几乎只在半盏茶都不到的时间内,就被全部控制住了。 这场伏击中,范天使的脖子上重重挨了一下,彻底失去了知觉,等醒来就是目前这幅场景。 不过情况好像和他想的有点儿不一样,在他说完这几句话,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大声表明身份与敌周旋的时候,贾言昌已经十分不好意思地回握住了范质的手。 “天使勿惊!此虽然确系凉州嗢末,但已被张军使收服,实乃一场误会!” 误会? 听到这话,范质被一层水汽蒙住的眼睛,方才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被俘的样子,因为没有人捆住他们,。 贾言昌甚至还换了一套新衣裳,而他虽然坐在地上,但地上是铺了一层厚厚毛毯的。 在他的正对面,范质发现了四个看起来,目光凶狠,但又有些臊眉耷眼的武士。 不过看着这些服武士。范质刚刚轻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如果贾言昌所言不虚,那么对面的武士,应该就是那位张议潮曾孙张二郎君,所收服的凉州嗢末部众。 可这种情况,范质并不觉得他的性命保住了,因为按照在这个时代武人飞扬跋扈的性格。 别说是面对他这样一个小小的文臣,就是面对枢密学士和节帅这样的人物,那也是嚣张的很。 大概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这些武人的第一反应,不是什么臊眉耷眼的上来道歉,而是选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他,然后跟朝廷扯皮就是。 贾言昌见范质醒来,赶紧把他扶到一旁的胡床上坐好。 范质却有些如坐针毡,但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三观尽碎。 贾言昌扶着范质坐好之后,直接就走过去对着为首的王通信就是一顿猛喷。 王通信擦了擦脸上的唾沫,一点儿也不敢还嘴。 怎么还嘴嘛!他的母亲贾氏就是出自贾延昌的贾氏家族,只不过原本是贾家边缘小房,贾言昌则是贾氏宗族的顶梁柱。 而在王通信随着张昭东归之后,贾言昌就代表着贾家将王通信一家吸收进了贾家宗族的核心之中。 王通信的妹妹甚至还嫁给了贾言昌的侄子,这在以前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现在贾言昌是王通信的舅父,被舅父骂几句,外甥哪还敢还嘴?何况他们确实还袭击了朝廷的天使。 王同信不敢还嘴,温崇乐、崔虎心等人就更不敢了。 这一两个月以来,张昭派了大量的文官协助嗢末六部迁移和开垦荒地,修建房屋。 这些张昭靠自己外祖宋家和他自己培训的大量低级文官,对于六步的迁移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同时张昭为了确立他的权威,强令嗢末各部遵守节度衙门文官的权力,为此已经打了几十人的板子了。 而此时的河西和陇右,更算得上是这个武人极度嚣张时代的一股清流。 在这些嗢末部众的眼中,没有什么文官与武官的区别,只有官与民的区别,以及官员等级大小的区别。 所以闯了祸的几人,只能任由贾言昌怒喷。 但这一切,看在见惯了武人蛮横跋扈的范质眼中,那都跟看神话故事是一样的。 说三观震碎,那都是往轻了说的,要是在东都洛阳,哪个文官敢这么训斥武人,当场不被杀,半夜也会被贼人闯进家中干掉。 可是看着看着,范质突然从突然从心里边冒出了一股可遏制的羡慕。 话说在此时的中原,作为一个单纯的文官,实际上是非常没有前途的。 不但地位低下,而且还没有多少权力,约等于武人的钱粮师爷。 通常有大号节度使的地方,县令等文官的权力,已经被武人侵蚀的差不多了,一个普通的什将就能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训斥完了王通信等人,贾言昌估摸着范质的怒火,应该消解了一些。 于是他转而走到范质身边说道:“没想到老夫离开这短短数月,张军使就已经将凉州嗢末收服。 既然如此,天使不如与我就在此城等候,可让他们派快马前往凉州通报,张军使得到消息,定然会派牙兵前来迎接我等。” 范质当然没意见,贾言昌以为他会非常生气,但实际上,范志现在非常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但同时,他对于凉州文武之间较为平等的地位,以及造成这个现象本身的张昭张军使又多了份深深的好奇心。 他现在十分想见到这位听起来有些传说色彩的人物,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凉州城中,对于王通讯等人误抓了贾言昌朝廷来的天使,张昭并没有王通信想得那么愤怒。 甚至张昭还觉得王通信做的没什么大错,虽然这个家伙在很多地方不是很靠谱,特别是个人生活方面。 但是这一次,在军事上,张昭觉得他做的没错的,这也提醒了张昭,洪池岭是凉州通往兰州的关键要道,自己必须要派兵把守。 而且他也很敏锐地抓住了一个信息,那就是王通信上报,朝廷天使自秦州以来,在渭州特别是兰州遭到过多次嗢末的袭击。 这对张昭来说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消息,因为他正愁去哪儿找兰州嗢末的错处呢,结果他们就将把柄送上门了。 甚至...,张昭还摸了摸下巴。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把朝廷天使的随从弄死一两个,然后嫁祸到兰州嗢末的头上? 乌城守捉的范质不知道他们最大的生命威胁来源,实际上不是他所顾虑的这些河西、陇右的武士,反而是张昭这个心狠手辣的归义军使本人。 而在这些天等待凉州派兵来护送的时候,范质也发现了凉州与其他不管是兰州、渭州,还是朝廷所属的秦州最大不同的地方。 就比如乌城守捉有好几百居民,但范质很少能看见他们在街上闲逛。 这些急匆匆的丁壮甚至青壮年女性,在农闲的冬季仿佛有干不完的活儿。 反正这几天骑他着驴子四处看了看,这些居民在当地一个小官员的组织下,要么是去新修水渠,要么平整道路,要么是开垦荒地。 有的时候还会组织在一起,进行大规模的学习。 而学习的内容,往往是一个明显带着汉人特征的老农,在教授一群看着带有胡人气息的部民们,如何选种?如何耕种?如何熟练地使用耕牛? 这对范质来说,既让他惊奇,又感到震撼,在他心里觉得这才是一个朝廷该干的事儿啊。 中原的朝廷们忙着你争我夺,而远在河西被视为蛮夷的荒僻之地,竟然能却看到劝课农桑的场景。 而且他们做得更好,至少将经验丰富的老农召集起来,为其他胡人农户传授耕地技巧,这是范质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范质就在旁边看着,他看着老农详细地为其他人讲解如何种植春小麦。 不担老农讲得极为仔细认真,听课的嗢末民众也听得十分认真。 虽然他们都不会读书写字,但是跟着老农学习翻地、耕地、使用耕牛等却极为快速。 范质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人都有些恍惚了 威严的官员站立在旁边循循善诱,经验丰富的老农毫不藏私,持刀背弓的胡儿正在认真地学习耕种之术,连垂髫幼童也没有四处捣乱,而是静静的看着大人,将他们的动作记在脑海里。 岂非有圣君临世乎? 范质突然想起来一句杜工部曾经的诗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尧舜之时,不正应该是这样的场景吗? 突然,他心里一跳,秦王扫六合起自河西关中。 汉高祖成帝业,也多依靠关中之力。 前唐皇室宗族更是直接起自陇右河西,陇西贵族不就是李唐的基本盘嘛。 那张军使已经占有河西,鲸吞陇右不过时间问题,河西陇右在手后,他会想干什么? 呜呜的牛号角声吹响了,传授耕种之术的老农停了下来,丁壮和健妇们则纷纷收拾好东西,准备上马离开。 范质牵着驴子,拦住了正欲离开的老农,“我听老丈传授耕作之术甚有心得,是每日都要在此处教授与他们吗?这牛号角声又是何意?” 老农见他衣着得体。,质不凡,更是一口外乡人口音,便猜到了他是城中的朝廷天使。 只是没想到是天使本人,老农以为他是朝廷天使的随从,是以冲着范质拱了拱手说道。 “耕作之法,小老儿已劳作三十余年,自然有些许心得,张军事又派人综合各家之长进行汇编。 如何选种?如何耕种等等都已颁下了条例,小老二只要背熟,加上自身经验,教授与他人自然不难。 至于这牛号角声,这是本日修建水渠的时候到了,他们现在听课完毕,得去抓紧时间修水渠了。” 范质听完砸舌不已,早上她才看见一些人出去开垦荒地,中午又在学习农耕,下午还要修水渠。 如此繁重的劳役,连健女都要去,民众怎么支撑得下来?嗢末新附,怕不得要引起民乱! 老农看出了范质的疑惑,他向着西边指了指。 “这位郎君,若是有甚疑惑,可到修水渠处一观,自然就明白了。” 范质点了点头,拱手告别老农,又骑上自己驴子,溜溜达达的网往水渠的方向而去。 只不过走了几里路,范质就被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给惊呆了。 起码有上千的男丁健女,在此辛苦劳作,数条宽阔的水渠,用泥土夹杂着装满石块的木框修建而成。 看样子是想将盘旋在洪池岭脚下的大河之水,引到此地来灌溉农田。 在这里,他没有听见中原朝廷征发徭役时,那种哭天抢地的哀嚎。 也没有看见丁壮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样子。 更没有一旁的官吏监工稍不如意,就马鞭齐飞的场景。 相反此处,人人都在争相干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口中嘿哟嘿哟的号子声,更是极为热烈,夯土的夯土,搬运石块的搬运石块。 水渠不远处,炊烟渺渺升起。范质走过去一看,大锅大锅的粟米饭,一张张摊好的粗粮饼,巨量咸菜以及从河里捞出来鲜鱼正在煮鱼汤。 “这位舍人可是腹中饥饿,要吃点咸菜饼喝点鱼汤吗?” 一个看着像是负责管理伙夫的小吏对着范质喊道。 范质赶紧拱了拱手,“这位官上,在下未曾劳作,也能吃饭吗?” 小吏哂然一笑,“舍人一看就是朝廷来的吧?在我们这吃个粗粮饼和一点咸菜算得什么?” 说着就给范质拿着大大的一张饼,取了些小咸菜,还舀了一碗鱼汤。 范质吃了一口咸菜,味道稍微有点酸,有点怪,但是盐味足够 粗面饼有点硬,但是够实在,一张下去,哪怕是个壮汉也能吃个六七分饱。 鱼汤也稍微有点儿腥,但看样子也是放了羊油的,味道还是比较鲜,怎么也算半个肉食了。 他点了点头,心想要是监工的官吏能吃到这样的饭食,那劳作的丁壮吃饱应该还是问题不大。 于是指着远处兴高采烈劳作的人群,对着小吏说道:“某自东都而来,哪怕就是在中原,也未见民众服徭役却如此兴高采烈。 敢问官上,这些嗢末部众何以如此驯服?与兰州所见完全不同。” 驯服?小吏诧异的看了范质一眼,稍微退后了两步,又看了看远处热火朝天的民众,生怕他们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 “舍人可不要再提嗢末这两字,军使已经下了严令,以后谁再敢称呼这些陇右河西将士后裔为嗢末。 那就得挨三十军棍,能把人打死的,再说...。” 小吏有点儿拖长了声音感叹到,它是凉州汉人出身,自然知道凉州嗢末驯服不驯服。 “这些六部人,可从来都没有驯服过,兰州的话那些家伙算什么?他们又穷,又没有多少粮食,连铁制的箭头都不多看着厉害实际上不行。 但我们凉州的六部可不是这样,他们有许多真是以前陇右将士的后裔,不但彪悍善战,还能自造刀剑,实力绝对在兰州之上。 他们现在如此出力,是因为这地可不是给别人修的,而是给他们自己修的。 修好了水渠,开垦田地后,只需要从军出征,跟着军使打仗,家里的老小就可以种着地,过自己的好日子。 而且,军使可不是白让他们出力,虽然没有役丁钱,但是您看这黍米饭、大饼咸菜、鱼汤可都是军使供给的。 原来,这些饭菜都是给丁壮们吃的,范质有些明白了。 这张军使还真是个有雄心之人呐!一边努力消除嗢末印记,一边兴修水利,开垦农田。 还自掏腰包来收买人心,所图甚大! 仅仅只看乌城守捉方圆十余里,井然有序,士庶安心,武人也不跋扈,确实可以称得上世外桃源。 他决定了,如果明日凉州前来护送的兵马还是不来,他就要拉着贾言昌直接去凉州。 他要一路上好好看看,这凉州是不是都如他现在所见这般? 如果真是的话,范质几乎可以肯定,一个可以结束乱世的王者,正在逐渐出现。 第296章 栽赃嫁祸 后汉书曾说,凉州水草丰茂,地广人稀,畜牧为天下之饶。 此时,河西的生态环境与后世截然不同,凉州一带并非想象中的那样黄土飞扬,长着低矮野草的贫瘠之地满目萧索。 实际上,此时的兰州,水草丰茂,水系发达,是河西不可多得的宝地。 前来迎接范质的是一个白马银袍的小将,小将身穿范质从未见过,但被凉州人称为棉甲的轻便甲胄。 他唇红齿白,棱角分明,头戴武弁冠,身披银袍银披风,看起来英气勃发,甚是威武。 不过,若以一个后世人的眼光来看的话,这分打扮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穿着明代棉甲,披着银袍银披风,头上戴着汉唐武弁大冠,简直就是一个缝合怪。 贾言昌看见慕容信长前来,便乐呵呵地对着范质说道:“此乃张军使的好儿郎,归义军中的无双少年郎,瓜州慕容归盈刺史长孙慕容信长。” 慕容信长忍不住想翻个白眼,不过,他现在已经习惯好多人都调侃他是张昭的好大儿了。 慕容信长两岁就没了父亲,在他这种最是崇拜英雄的少年看来,张昭如果不是太过年轻一点儿的话,当他耶耶倒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改变不了。 而范志一边夸赞着慕容信长翩翩少年郎的仪表,一边也在心里对于凉州的文武官员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 慕容信长这种身份放到中原那是什么?那就是本朝明宗和太祖李克用的关系呀。 这样的最顶尖级武人,还对贾言昌这样的押牙十分有礼,在中原是不可想象的。 慕容信长对着范质把手一拱,“下官奉归义军张军使之命,前来迎接天使,军使已在凉州恭候天使驾临。” “那就劳烦将军带路!勿让军使久等。”范质还了一礼,低声说道。 自乌城守捉往北走,不过一百多里左右就是凉州城。 而离开了洪池岭所在乌城守捉的范质发现,他沿途所见的景象越来越好。 脚下的驰道明显是修葺一新的,没有其他地方那种一脚下去,能溅起半脚泥的情况。 驰道既宽且阔,每隔三四十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驿馆供人歇息。 而且驰道之上也不只有他们,南来北往的客商,行色匆匆的僧侣,驿馆周围甚至还形成了一些小小的羊马市。 市场里山上的牧民与田间地头种地的汉民,以及小商贩相互交易,驿馆的小吏在其中充当管理者的角色。 看起来野蛮气息颇多的牧民,并没有蛮横不讲道理,掌握着牧民生存必须品的汉民,也没有刻意高价售卖,商贩们更是颇为规矩。 而最让范质感到惊讶的,还是驰道两旁随处可见的新修水渠,开垦农田,划定草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护卫他的慕容信长也让范质惊讶不已,这位白袍小将和他麾下的骑士们在马上来去如风,范质不止一次看见慕容信长在高速弛马中连珠射箭,箭箭不空。 时而是一只黄羊,时而是数只野兔野鸡,每晚的烤羊肉和烤兔肉吃的范质是嘴角流油。 他忍不住把慕容信长麾下这一百五十骑兵,与东都的禁军做了一个比较,然后得出了一个让他都吃惊不已的结果。 如果是下马列阵而战,这百五十骑,虽然战力颇强,但应该与东都的侍卫马步亲军有一定差距。 但若是在陇右、河西兰、凉二州这种地方,这百五十骑。却不是东都百五十步军能对付得了的。 若是归义军张军使麾下能有三千如此儿郎,以目前朝廷的实力,不调五万大军,很难压制得住。 “慕容郎君,某观凉州,四处都在新修水利,开垦农田,其花费定然不小吧? 怕不得有二三百万贯,河西节度衙门支应的过来吗?” 慕容信长策马在范质身边,他手上提着一只还在滴血的黄羊。 三十余斤的成年黄羊在他手中如同一只野兔般轻松,他笑着对范质说道。 “天使这是在拿东都繁华之地,比之我们河西陇右残破之处啊! 这里哪用的了二三百万贯,若能有一百万贯左右,就能把事办成。 而且这可不是在为张军使出力,这些丁壮是在为他们以后吃饱穿暖出力。 是以可以上下一心,同甘共苦,花费并不算多。” 范质点了点头,若是征发来的丁壮干活齐心协力,各级官吏不上下其手,大家同心戮力的做事,确实一百多万贯也能拿得下来。 不过这可也不是一笔小钱,于是范质看着慕容信长说道:“慕容郎君可别小瞧一百万贯,如今的东都朝廷,恐怕都拿不出来这个数了。” 说话间,范质有些感慨,更有些忧虑,他就是户部的官员,自然知道朝廷的情况。 他走之时,北面招讨使张敬达就已经被契丹军队击败。 而为了募集张敬达这十一万讨伐石敬瑭的军队,洛阳朝廷已经是砸锅卖铁,向商人摊派,向农夫强行征税,才凑得起北伐所需银钱粮草。 东都朝廷确实如他所言,恐怕现在是很难再凑得出一百万贯了,战事迁延下去,不知道将会如何收场啊! 慕容信长闻言,略带自豪地一笑,“好叫天使得知,凉州河西节度衙门,别说一百万贯,就是十万贯那也很难拿得出来。 这一百万贯,实乃张军使纵横西域,打破数个敌国积攒下来的。” 什么?这是张军使个人府库中拿出来的?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以至于范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连纵横西域都被他忽略。 他猛地看向身边的贾言昌,贾延言昌则确定的点了点头。 范质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天下还有用自己私人府库钱粮来为民众兴修水利、开垦荒地的吗? 本朝刘皇后可是干出过把王子公主推出来,堵住当朝宰辅请救济兵士之口的!两张对比,高下立现。 而就算有刘皇后殷鉴不远,但洛阳朝廷中,不管是当今的圣上,还是下边儿的武人,谁不是费尽心机去捞钱? 所谓天高三尺,那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半晌,范质非常感慨的长叹了一口气,若天下各地之主,皆有张军使这般仁义之心,何愁乱事不平? 。。。。。 范质在感叹,张昭则正在忙的脚板冒烟,要将二十万的民众从六谷部地盘上迁走,并安置到凉州周围,还要平整道路,兴修水利,绝不是件轻松的活。 本身来说,张昭是没有多少文官的,不过好在他在安西就未雨绸缪。 麾下义儿军数十人,皆是从安西各地的战争遗孤中,挑选出来的眼神灵动,脑子聪慧之人。 经过三四年的亲自教导学习,这几十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此次展现出了不俗的能力。 他们有一定的理想,处事能够坚持原则,也都还读了不少的书。也更能与六部的少年打成一团。 当然,功劳最大的还是以他舅父沙州宋家为首的原归义军文官集团。 大舅父宋善通这两个月足足瘦了十几斤,全部是被张昭支使得团团转导致的。 最后一部分的行政能力补充,则来自于凉州的僧官团。 知僧官和都僧统这种这种佛门僧官由来已久,武周时期,为了打压被李唐王朝捧起来的道教,佛教开始在武则天手里兴起。 从河西陇右到安西,都僧统之类的官员很是不少,等到吐蕃控制这里,更是信仰狂热。 吐蕃赞普延续了唐代的僧官度,还加大了僧官的权力,最后到了归义军时期,河西各地都僧统等官职,也一并延续了下来。 本来一般的政权,是调动不了他们的,但张昭是个例外。 在他的要求下,河西凉州的知僧官,都僧统们不得不出来帮他迁移各地民众,安抚人心,这也是范质一路上看见许多行色匆匆僧侣的原因。 同时在农业方面,张昭现在在凉州执行的政策,就是耕战一体的策略。 现在开垦荒地和恢复屯垦出来的二百多万亩土地,以及五六百万亩的肥沃草场,并不会均分到了一个人的手里,而是会全部掌握在官府手中。 只有家里出了男丁为张昭服徭役或者服兵役,他们的亲人们才能从张昭这里得到土地进行耕种和放牧。 而且这些耕种的土地,也不会让他们自己独立的一门一户去生产。 而是要组成了一个类似后世农村合作社的机制,他们十户为一邻,五十户为一甲,五百户为一乡。 每十户,下发一头耕牛,选出一个邻老,邻老必须是这十户人当中,最擅长耕地种地的。 而从耕种技术到农具的使用拥,再到耕牛的饲养和使用,都有严格的规定。 这样就形成了产权归河西节度衙门,使用权归农户的场景。 一定程度上,集约化的乡村互助模式,能够更快的提高农业生产技术的发展,以及耕牛等关键工具的合理使用,是目前凉州最为合适的办法之一了。 只要在这个时代不搞得太超前,不搞出吃大锅饭的制度,后世的农村合作社制度,其实是非常非常适合这个时期的。 。。。。。 凉州东门宣武门,历来有朝廷使者到达凉州,绝对是由东边的宣武门入城。 张昭也早在宣武门处摆下了迎接天使的香案,归义军和河西节度衙门各方大人物,也早已到齐。 旌旗招展,彩旗飘扬,虽然前来册封的天使,只是个户部的小巡官,但张昭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反而要把这次请封给捧得高高的,实际上,官员来得越小,他越觉得心安。 这证明了,东都的朝廷并未把归义军内部的变动,当成一件多大的事儿。 而且一个小官,总比来一个中书门下的大人物,要好打发得多。 当然,官员虽小,但代表的却是朝廷,张昭也确实要借助中原朝廷,来强化汉人的核心的地位。 用朝廷的威严,来给刚刚解除嗢末身份的六部上下一个新身份,提升他们的汉民族自豪感。 所以,这场迎接天使的盛会,办得极为盛大。 而到达凉州东门的范质,一路上所见,已经让他有些震惊到麻木了。 他看见了一个,远远不同于混乱的中原的世外桃源。 从乌城守捉到凉州,一路所见,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牛马赛于道,驰道四通八达,举目望去,良田牧场四处可见,不管是官员还是民众,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有一种力往一处使的奋发之感。 而当他看到凉州城时,更是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凉州城看起来是刚刚修缮完毕的,坚固又威严,外表看起来比被讥讽为浩然神京,旁通绿野的东都洛阳,都要好得多。 诏书写的很简单,毕竟只是册封一个检校司空兼归义军使,这个职位还比不上曹元忠的检校司徒,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使。 不过礼仪却被张昭搞得非常隆重,凉州大小官员六部首领,先是对着东面叩拜,山呼大唐皇帝万岁。 接着,又有各部首领前来献舞,等范质宣读完诏令,张昭正式成为检校司空,归义军使的那一刻,整个凉州城欢声雷动。 。。。。 河西节度衙门,张昭的官职,终于可以从一个自称的军使,变成朝廷正式司空了。 而范质也在观察着眼前的张司空,猛然间,他发现这位已经控制了凉州的归义军史张司空,竟然比他还小一岁。 要知道,范质从小就有神童之称,能在五代这种武人称霸的时代考中进士,绝对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但他万万没想到,张昭竟然在二十四岁的年纪,几乎做到快一统河西了。 这一刺激比一路上看到的景象,都让范制更加震撼。 因为对于一个志在谋大事的人,年龄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 如果张昭今年已经四五十岁,在这个时代来说,也就还有十几年乐活就不错了。 而十几年中,很可能基业未成,就要撒手人寰。 但张昭目前才二十四岁,至少还有三十年可活,三十年间范质已经不敢想张昭能把归义军带到何种程度了。 “听闻天使自东都西来,一路上颇为艰辛,随身吏员也有二人以身殉职,某深痛之。 河西孤悬中国之外,物产不丰,也没什么好东西,但某还是为每人准备了五十斤河西白糖,殉职者再加五十斤,等天使回东都的时候带走,权作抚慰!” 范质在感叹张昭的年纪,张昭却已经在想着如何在他们身上打开销路。 五十斤白糖可不便宜,他这边远地区的军使能对中途病亡的吏员大额抚恤,一会引起轰动,到时候人人都知道河西产的好白糖。 “多蒙司空厚赐,仆...。”范质果然大为感动,不过他话没说完,慕容信长急匆匆跑了进来,随后在张昭耳边耳语了几句。 张昭脸色一变,对着范质沉痛的说道:“刚刚接到消息,与天使同来的孙老先生也不幸驾鹤西去了。 范质闻言一愣,心里更不是滋味,这位孙老先生是他的同乡,在凉州时就已经水土不服,染上了病痛。 本来以为能支撑下来,但没想到,还是撒手人寰! “啊呀!” 范质陷入了悲痛中,结果没曾想到,对面的张昭突然大叫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范天使抬眼看去,只见张昭双目赤红,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了,看起来极为悲痛。 紧接着,张昭戟指东南面大声喝道:“兰州嗢末实在可恨,竟敢截杀朝廷天使,致三人丧命! 吾誓要为天使讨回公道,折逋嘉施,沈念般何在?” 话音刚落,两个身披棉甲的骁将从门外一跃而入,他们双手一拱。 “末将在此!” “你二人与慕容信长,即刻率八百骑兵前往兰州,让威严寺首座法师通知所有兰州嗢末首领,让他们必须在二十日之内到达凉州,向天使解释此事! 各部首领都得来,谁敢不来,那定然是心里有鬼,我张昭就要代替天使讨伐他们。” 画风一下转变的有些太快,范质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不过他愣了一下之后,马上就想到张昭是要干什么了。 兰州虽然不属朝廷管辖,但也不属于凉州管辖,甚至在两三年以前,他们还到朝廷卖过马,求过官职。 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位盘踞凉州的张军使,恐怕也不怎么好找兰州嗢末的麻烦。 而现在,范质作为天使从东边而来,路过兰州随行吏员就死了三个,他也差点被劫掠。 张昭看来是想把这个事情,嫁祸到兰州嗢末的头上。 范质直愣愣地看向了张昭,他发现张昭也在看着他。 明显。这位张司空是在看他的反应,范质喉头耸动了一下,此人志向果然不小! 不过,身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配合一下吧,范质叹息一声,对着张朝拱了拱手。 “确如司空所言,兰州嗢末的确劫掠过我等,还请司空为我等,讨回公道。” 第297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范质从东都洛阳而来的时候,随身带了八个吏员。 其中赵姓吏员过了秦州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最后死在了兰州城外。 另一位张姓吏员,是在翻越洪池岭的时候,失足从雪山上摔下去,连人带马死于非命的。 剩下这位死在凉州,与他是同乡的孙姓吏员,也是因为水土不服染上了病,一直拖了许久也不见好。 作为一个读书人,范质在学习各种经典的时候,其实也会顺带学一学医书。 平日里头疼脑热,很多时候都是自己给自己开方子,所以他心里很清楚,孙姓吏员确实是久病难愈病亡的。 张昭也确实有心弄死两个朝廷来人,最后栽赃到兰州嗢末头上,他捏住了这个把柄,就会方便整治那些不老实的家伙。 不过张昭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长途旅行的可怕,也高估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根本不用他动手。 在后世一场轻松的旅途,这时候就能带走一些身体不是那么强壮的人了。 驿馆门外传来了阵阵欢欣的呼声,范质轻轻推开门往外看去,原来是张昭许诺的五十斤河西白糖,已经送来了一些样品。 而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小一起陪他长大的书童。 虽然他们此行是来传旨的,但仍然不耽误他们用十几匹骡马,驼了一些中原的货物来河西售卖。 当然,范质是自己不可能去做这些事情,都是他的书童和下边几个吏员在做,他只等着分润就行。 书童快步走到了范质面前,说是书童,实际上他俩年龄相差不大,也有二十余岁了。 “大郎君,咱们从东都带来的货物,都被一伙粟特商人给高价收去了,咱们此行最少能有两百贯的赚头。 对于范质来说,两百贯已经不少了,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在五代,一个文官进士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身份,也轮不到他捞多少钱。 范质的父亲虽然也官至郑州防御判官,但范家并不是以武渐长,在这个乱世能自保就不错,也没捞到多少钱粮。 所以听到已经赚了两百贯的时候,他还是相当高兴的。 正在这时,一个供职于枢密院的小吏也走到了范质身边,他兴致勃勃的打开了一个白色的小包,然后从中小心翼翼的拈起了一粒糖霜。 范质被小吏小心翼翼的动作给吸引住了,他嘴角一撇,不就是糖霜么?至于像是在拿金珠宝玉一样么? 不过很快,范质就被眼前的糖霜给惊呆了,或许说,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糖霜了。 差不多每一粒都有山戎豆大小(小粒豌豆),色白晶莹,如同冰雹一样透明。 枢密院小吏将其中一粒用筷子夹起来,放到了范质身前的茶碗之中。 “范巡官请看,这就是张司空遣人送来的河西糖,此物被河西人称为冰糖,仆刚刚尝过了一粒,其甜如蜜,质地雪白,不知河西人如何炼得此糖?真乃上上之品! 这看着像冰雹的玩意是糖?范质大也为惊讶。他赶紧伸手拿起勺子将无水茶碗里的冰糖捞了出来,随后放进了嘴里,轻轻一咬。 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味儿在他嘴里爆开,范质忍不住用牙齿再细细一磨,咔哧咔哧的响,就好像是在嚼冰块儿一样。 看着像是冰,咬起来也像是冰,难怪被称为冰糖。 不一会儿,他嘴里都变得甜丝丝的,甜味儿非常浓郁持久,比寻常的糖霜一小把都要甜,范质很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其状如冰,其色雪白,其甜如蜜,冰糖之名,名不虚传!看来这河西冰糖很快就要风靡天下了。” 身旁书童和枢密院小吏也咧嘴笑了起来,这样的冰糖运回东都洛阳,卖个三贯钱以上一斤不算贵吧? 那这样一来。平均每人最少又能赚得一百五十贯以上了。 有了大笔财货入账,书童和其他几个小吏,就对在宣武门外见过一面的张昭印象大好,枢密院小吏还不吝夸赞了起来。 “范巡官,我等自离开东都以来,不管是西京长安,还是凤翔、秦州,更别提兰州、渭州,各处所见,惟有凉州乃世外桃源也!” 书童也乐开了花,而且跟了范质这么多年,一直在读书见世面,也算是有点见识了。 他不无感叹的夸奖道:“大郎君,仆观张司空慷慨大方,还能礼贤下士,真人主也!河西之民有好日子过了!” 范质也情不自禁地含笑点了点头,这归义军张司空确实给人一种这样的感受,而且范质的感觉比书童更加强烈。 如果要在本朝,找一位人物作比较的话,这张司空竟然与入东都洛阳之前的庄庙如此相似。 重人轻财、重信守诺,做事果断,非常善于抓住时机。 突然!这位自小有神童之称的范天使,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书童和枢密院小吏都诧异的望着他,正要上来询问,范质突然冲他们摆了摆手。 “我无事,你们自去,收好手中的凭条,等我们从沙州回来就带走!” 话音还未落,范质直接推开门,到驿馆的院子里开始不停踱步。 能让范质有些失态的原因,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特别恐怖的可能。 根据贾言昌的提点,以及他打听到的这位凉州张司空事迹来看。 假如这三个随身的吏员没有因为各种缘故病逝在途中,那么这位外表看起来仁义,内里实际上颇为狠辣的张司空,会不会让他们出一点的意外? 反正从这次张司空对兰州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已经是打兰州嗢末的主意已经很久了。 进而范质又想到,从凉州去往沙洲敦煌,途中要经过甘州回鹘,他努力回忆自己出发之前,从各方搜集到的信息来看。 甘州回鹘与归义军可是死敌。双方有血海深仇,而甘州回鹘之所以能压着归义军打,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原朝廷的厚此薄彼。 因为比起自立过天子,又曾经染指凉州,让中原王朝颇为警惕的归义军不同。 甘州回鹘一副我听话,我只想当个守家之奴的样子,可谓恭顺至极。 他们对中原王朝的朝贡频率和谦卑程度,堪称河西几个势力之最。 其于奏疏称中原王朝皇帝为舅,以甥男自居,比起他们来说,归义军可称得上劣迹斑斑了。 这么看来,与兰州嗢末相比,甘州回鹘才是归义军的心腹大患。 那这位张司空会不会有借自己项上人头,来打击甘州回鹘的心思呢?就如同他现今要借着兰州嗢末曾经袭击过使团一事发飙一样。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范质抬头望向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正在落下来,他掸了掸肩膀上的雪花,暗自叹息一声。 不如就在这凉州城过完上元节,再去敦煌吧,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位张司空,若确系人杰,也不妨引为外援。 对于出生官宦世家又考中进士的范质来说,他自然不可能一辈子就做一个户部巡官,他也是有追求的。 虽然此时武人当道,但枢密院直学士,中书门下省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类高级文官,地位仍然不低,远比一般人过得好得多。 范质对此也看的很清楚,他这样的人,要进入中枢,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上书天子或者天子近臣,展现才华或者博得好感。 而要在中枢坐稳位置,也少不了武力的支持,但结交河南河北的藩镇节帅风险太大,唯有张司空这种形同外藩的节帅,再合适不过了。 。。。。 嗖的一声轻响,虽然只有轻轻一声,但听在五六个正在翻过土墙的贼汉耳中,却如同索命厉鬼的惨叫一般。 脑袋上缠着歪歪斜斜幞头的贼首,哼都没哼一声,脖子猛地往后一甩,一根长长的箭矢猛地插着在了他左边的太阳穴上。 箭锋透骨而入,红的白的正在不停从伤口涌出,死的不能再死了。 随着首领的突然死亡,土墙上的贼汉们惊恐地嚎叫着,下饺子般又赶紧往外面跳去。 但是只听一声梆子响起,又有五六只箭矢,从各个方式激射而至,几个跳的慢了一步的家伙们瞬间失去了生命。 不过侥幸跳了出去的贼汉也没落着好,吱呀一声,驿馆大门突然打开,十几个身穿扎甲,手持长槊、弓箭的甲士冲了出来。 墙根下的贼汉们气都没喘匀,槊锋和白羽箭就到了,顿时又被打杀了七八人。 罗玉儿骑在一批好马上,他夹着长槊借着马力往前一捅,一个逃跑的贼汉,直接被他挑在了槊杆上。 紧接着他如同甩一个坡口袋一样,直接把这贼汉尸身给扔到了左边的伊水之中。 “谁家健儿?为何要侮辱我等,没得差遣此等腌臜城狐社鼠前来翻墙打洞,莫不是看不起某等河西健儿?” 说着,罗玉儿身后一个甲士将一杆写着归义军字样的大旗,猛地插在了地上。 周围的甲士轰然大喝一声,两个彭排手在前,四把长槊居后,十余弓箭手持弓拈箭长身而立,罗玉儿人马俱甲,做出了冲锋的姿态。 不过二十人,他们就摆出了一个步骑配合,远近皆备的小一号军阵! “是些好健儿!果然有点本事,某家乃是检校太保、汾州刺史麾下副将,叫你家官上送三百贯出来,保你无事!” 等罗玉儿等人摆出阵型后,伊水对岸果然出现了一些穿着甲胄,步履稳健的甲士,看来这些人才是贼汉们的后台。 “这位副将好没道理,若是投合某家脾性,别说三百贯,五百贯某家也愿意拿出来结交些好汉,似此般勒索,当某归义军无人乎?” 说着罗玉儿把手一挥,身边一个甲士怒喝一声,从背后拔出投矛,助跑几步后,雷霆般掷向了对面。 此处伊水被引入城内后,并不算宽阔,但起码也在百步以上。 但甲士的投矛,轻易就越过了伊水,直接向着对面说话的副将插去。 副将也是个老兵油子了,一听声音就知道飞来的投矛又准又快,赶紧一个滚地葫芦险险避开。 回头一看,矛杆入土二尺余,这要是被插中,穿什么甲都没用! “好手段!有把子力气!”这个滚了一身土的副将竟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心有余悸,反而是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兀那健儿,某家安太保拥立新皇有大功,若肯投过来,金银、小娘,要多少有多少!” 安太保就是这副将的将主,刚被石敬瑭封为检校太保、汾州刺史的安审信。 罗玉儿大笑一声,“副将若是肯与某去河西,我家张司空亦不少金银、小娘!” 双方隔着伊水打了一阵嘴炮,这已经是裴远和罗玉儿他们留在洛阳的第十天了。 十天中,罗玉儿等人杀了不下三十个企图进入驿馆的贼汉。 如同对面安审奇麾下牙兵副将者,也打发走了好几拨。 只不过对贼汉是痛下杀手,对于各节帅的牙兵则是如今这样,一边展示实力,一边周旋。 “还请通报安太保,我等是河西张司空麾下牙兵,安太保为新皇腹心,天下人皆知虎威,日后必定有所亲近!” 嘴炮了半天,罗玉儿毫不落下风,最后拱了拱手,做出了早就与裴远商议好的表态。 “好说!那某就回去回禀太保,张司空若是有心,咱们自然要亲近!” 副将考虑了片刻,对面的二十人皆有甲,看起来更是弓马娴熟,目前是讨不到好了,不如卖个面子算了,反正洛阳城有的是地方可以劫掠。 “那就多谢副将了!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副将通报引见。” 罗玉儿也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他一个小副将,约等于归义军的将头,哪来的面可以替张昭引见安审信。 副将脸上终于露出了几丝笑容,双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时侥幸没死的贼汉们,也渡过伊水,来到了副将身边。 副将脸上残忍之色一闪而过,随后把手一挥,身后的甲士刀枪齐出,将好不容易逃过去的贼汉们斩杀殆尽。 “儿郎们,今日天色已晚,就去这些贼汉家中,睡一睡他们的娘子吧!” 说着,这些隶属于安审信的牙兵们摸出甲胄后垂着的兽尾,擦干了刀剑上的血迹,狞笑着走远了。 既然不打对面驿馆的人,那也不能空手,这些贼汉们帮他们劫掠了好几天,家中自然私藏了不少财货,这会正好去取出。 第298章 纠结的儿皇帝 936年十二月,距离末帝李从珂玄武楼自焚,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整个洛阳城,几乎成为一片废墟,朝廷皇宫紫微宫,也随着末帝全家的自焚而燃起了大火。 杨光远、安审信、安审琦等部后唐降军,在石敬瑭心腹河东马步军都指挥使刘知远的率领下,在十一月底就进入了洛阳。 也就是他们,把唯一还剩下一点生气的洛阳给彻底摧毁。 皇宫紫微宫被烧毁了快一半,城内的十余万居民凡是没有及时逃出去的,最多还剩下十之二三。 朝中中下级官吏几乎全部被杀光,朝廷重臣也只能靠供给叛军酒肉、金银和女子之后,方才得免。 到此时,大唐的对这片土地的所有表面影响,几乎都已经消失殆尽。 这当然不是因为后唐也是唐,而是在长安彻底残破之后,作为唐朝东都的洛阳城,已经是这个帝国最后的余晖了。 哪怕它也已经非常残破,但仍然是那个远去帝国的最后一点风华,到现在,终于荡然无存了。 罗玉儿胳膊上缠着白布,鲜血已经浸透了他半个胳膊。 驿馆中人人带伤,连裴远的佩剑都在战斗中折断,包括裴远僮仆在内,已经战死了六人。 洛阳城的叛军越来越多之后,不但他们之间爆发了激烈的火并,对于驿馆的骚扰也逐渐增多。 特别是杨光远的牙兵最是难缠,倒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杨光远就是出卖张敬达的罪魁祸首,他都干出这种事情了,自然也就没脸去约束手下人。 是以安审信麾下牙兵还算勉强有个武人的样子,杨光远麾下的牙兵,则已经完全沦为了贼匪。 不过他们的战斗力不算特别强,至少断断续续来了一二百人,但最后不但没能攻进驿馆,还被罗玉儿等人杀了二十余人。 裴远冲着罗玉儿伸了伸手,示意罗玉儿把腰间的横刀借给他,裴远自己的已经折断,没有佩刀了。 罗玉儿奇怪的看了裴远一眼,心中还是挺佩服这个书生的,嚎叫着拼杀起来,竟然丝毫不属于他们这些专职武人。 “舍人要去何处?现在恐不是时候,咱们再守几天再出去看看吧!” 眼看裴远把横刀挎到腰间,像是要出去的样子,罗玉儿赶紧出言阻止。 裴远潇洒的整理了下身上的襕袍,还把沾着泥土的地方细心擦了擦。 “罗二郎你听,这几天外面嚎哭的声音,明显已经少了很多,杨光远的贼兵也好久没来了。 从叛军进城到现在已经十四日,某估摸着石河东已经快要进城了,咱们得趁这个机会出去找点吃的,再这么饿下去,大家就要饿死了。” 裴远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竟然是已经没多少吃食了,再不出去想象办法,恐怕不等人来攻打,他们就先撑不住了。 裴远在洛阳城,还有几个并不怎么熟识的世交之家,他准备去碰碰运气。 罗玉儿擦了擦长槊,正要说他陪裴远一起去,城北方向突然爆发出了一浪又一浪的欢呼,裴远脸色一喜。 “看来石河东入城了,留五人守在此地,罗二郎,你随我去看看,咱们得从这贼奴口里,讨点粮食出来。” 。。。。 洛阳城北,安喜门,穿着朱红色圆领襕袍的石敬瑭,在心腹桑维翰,降将杨光远、义子石重贵以及万余河东军和万余契丹士兵的护送下,乘车架抵达洛阳。 石敬瑭长眉深目,方面阔口,一副胡人的相貌,其父名为臬捩鸡,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而且极大可能是个石国粟特人,连一等胡人沙陀人都算不上,出身相当低。 他原本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女婿,当年曾几度救过唐庄宗李存勖和明宗李嗣源的命。 在见识过李嗣源将义父李克用子孙继续赶尽杀绝,李从珂又几乎杀光义父李嗣源全部子嗣后。 现在终于轮到石敬瑭,来坐一坐这个烫屁股的天子之位了。 安喜门外,仅剩的后唐朝廷官员以及幸存的洛阳百姓,都被乱军找了出来。 甚至后唐明宗李嗣源唯一还在世的儿子,仅仅只有五岁的许王李从益和养母王淑妃,都被从躲藏的蹴鞠场找了出来。 或许是称儿皇帝还割让燕云十六州,造成的心理压力过大,或者是被犹如死城的洛阳和满尸体一刺激,也可能是不真实感太强烈。 石敬瑭竟然在安喜门外拉着五岁李从益的手,来了个泪沾衣襟。 甚至石敬瑭还表示,他是真不愿意造反,都是被李从珂所逼,并表示愿意将皇位奉还给岳父李嗣源的子孙。 本来在石敬瑭身边颇为得意的桑维翰听到这话,差点没被当场吓死。 这可不是搞什么三辞三让的上古社会,现在是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真被有心人当真,那可就麻烦了。 而且早就在太原外,石敬瑭就称帝了,这时候来搞这个,不是显得有些多余嘛。 桑维翰刚想自己出来打断石敬瑭的时候,一个穿着满是血迹和泥土襕袍的书生,直接就走了出来大声喊道。 “许王年幼,如何掌握神器?且一国怎能有二主?当今天下纷乱,无年长之君,恐又要生变!” 书生正是裴远,虽然心里万分恶心,但此时此刻,还是要出来为自己以及张昭争取利益。 而且他也看出石敬瑭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了,实在是干了太多臭大街的事,这会想来挽回一点声望呢。 桑维翰眉毛一挑,来不及细看出言的书生是谁,赶紧顺着话就跑到了石敬瑭身边劝解。 “圣人是要辜负三军将士之心吗?怜惜许王,多封食邑、多赐珍宝就是,今宜速入紫微宫!” 石敬瑭此时也回过神来了,特别是桑维翰那句不要辜负三军将士之心,立刻就让石敬瑭心头一跳,脊背一寒,屁股下面的位置根本就没坐稳,哪是表演的时刻。 想到这,石敬瑭一把将跪在地上的许王李从益抱起来,看向了最先说话的裴远。 “足下在何处任职?可同去紫微宫。” 石敬瑭理所当然把气质不错的裴远认为是朝廷大员了,因为故意放纵叛军洗劫洛阳城的石敬瑭很是明白,不是相当有实力的家族或者官员,绝不可能在这些叛军的刀锋下幸存下来。 裴远知道时机到了,当下他双手一抬,一个顿首礼直接下地。 “圣人,前凉州河西节度李公讳文谦留后不幸病逝,河西节度使一职空缺,凉州以东,四夷不靖,士民不安。 暂代河西节度留后张公抚慰忠顺,征讨不臣,使各族有心归附,是以特遣仆前往朝廷请求河西节度旌节,以凉兰河廓鄯五州归国家。” 果然,裴远赌对了,石敬瑭眉头一挑,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欢喜的神色。 其实此刻的石敬瑭,最怕的就是别人用他认契丹耶律德光为父这些事情,来讽刺他跟他闹事。 脱离危险后,可能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所以才会在安喜门搞这么一套。 现在裴远这么一出来,石敬瑭还没入紫微宫呢,就有河西凉兰河廓鄯五州来归,不显得他石敬瑭也有些运道的嘛。 相当于给他光腚的赤果身体上,贴了个乳贴,好歹有点遮掩。 “河西果出忠义之士!”石敬瑭颇为感慨的说了句,不知道这忠义两字,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既是河西心系朝廷的使节,那就先一同入紫微宫吧!” “外臣遵命!”裴远脸上一喜,知道事情差不多成了一半。 他的胃口可真是不小,刚才他说的这五州,除了凉州以外,兰、河、廓、鄯四州都是原陇右节度使的地盘。 他裴远都这么狮子大开口了,石敬瑭竟然没有多少愠怒,还继续邀请他同入紫微宫,那就是表示有的谈。 而且裴远也没想让石敬瑭承认这五州归凉州,因为哪怕就是名义上的,中原朝廷也不会肯的。 凉州加上兰河廓鄯四州,这可是河西陇右节度使这样的超大号节度了。 也千万不要小看名义这玩意,在这个通讯不畅的时代,非常有用,张昭要有名义在手,肯定可以事半功倍。 而河西陇右的重要性,也是毋庸质疑的,在大唐时期,除了中央禁军外,也就是河东和河西两个地方出兵将。 到了五代,打进洛阳做皇帝的,几乎都是在河东太原起家的,河西则是乱成一团被视为了域外。 但这并不代表中原朝廷对这里不敏感,正因为河西乱成一锅粥他们才放心。 不然的话,一个河东就够麻烦了,加上一个大号的河西,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所以,裴远狮子大开口,只是为了落地还钱,别说张昭的策略是先取朔方的灵州所在。 就算是要取兰州等陇右节度使的地盘,那也要尽量低调,不然一定会遭到中原王朝干涉的。 不说别的,就是一个掐住商路,或者对河西商人征收重税,就不是河西能承受得起的。 桑维翰颇有深意的看了裴远一眼,在现今的朝廷,比如桑维翰这种人看来,河西陇右怎么可能突然一统? 这个自称什么张留后,绝不可能拿得下凉兰河等五州! “哼!”桑维翰冷哼一声,这个河西来的使者,一定是在想趁着朝廷新立狮子大开口。 裴远也极为隐蔽的看了桑维翰一眼,他知道此人就是石敬瑭的谋主。 桑维翰的反应,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裴远就是要让他们认为他是在狮子大开口。 这样以后张昭吞并兰河州等四州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第299章 血脉的共情(六千多字二合一,算是补更一章吧!) 阵阵读书声传来,位于凉州河西衙门的凉州州学内一片朝气蓬勃,这是范质在凉州最喜欢的地方,每日他都要到此游玩一番。 自大唐衰亡以来,各地州、县两学基本就处于被废弃的状态。 州学、县学的基本废弃,带来了国家文治上的极大缺失,反应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科举。 后唐一朝,开科举的次数少不说,开科时间还不固定,录取的人数那就更少了。 范质中试的那一年,进士仅仅取了八人,而这已经是历代最多了,很多时候基本就只取一个进士。 这别说像明代那样搞什么二甲三甲,连状元、榜眼、探花都凑不齐,因此五代也没有状元、榜眼等称呼。 而且范质还发现,这个小小凉州书院的设置,竟然还十分齐全,三礼、三传、三史、明法、明算都有设立,只是免去了专门研究某一经的学究科和以研究道法为主的道举科。 不过,范质听完了一卷《春秋谷梁传》后,眉头皱的都跟黄土高原差不多了。 虽然大体上没错,但小方面的错误,简直不要太多,理解方面也有偏差。 看来河西之地沦于胡尘百五十年,文华方面的破坏确实很大。 “某见天使在摇头,想来河西儒生的水平,一定是不容乐观了!” 范质正在摇头,冷不防被后面一个声音吓了一大跳。 他猛地回过头向后面看去,只见张昭带着慕容信长和李存惠站在了他身后,三人都是一副书生打扮,与州学中的学子并无多少区别,张昭还拿着一把折扇,故意做出风流公子的模样。 呃!范质稍微有些尴尬,不单是因为刚才摇头被张昭看见了,更是因为张昭这身打扮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这位张司空到底是从哪学来的拿把折扇当做风流样子的啊? 在范质看来,风流没多少,倒是有股浓浓的,怎么说呢,如果他知道杀马特这个词的话,张昭现在这身打扮,在范质看来,就是一股浓郁的,化不开的杀马特非主流风格。 张昭当然不会想到范质竟然对他这份打扮不感冒,他还以为范质被他的话吓愣住了,只能继续自己接口说道。 “倒是让天使见笑了,朝廷弃河西不顾百五十年,某虽有心使其归汉,无奈也不过是一介武夫,能做的有限,敢问天使,中原可有饱学之士愿到河西来吗?” 范质这才知道张昭有些误会了,不过他更吃惊与张昭的话。 “传旨既以完毕,仆万万不敢当司空天使之称,敢问司空,为何要有此一问? 如今天下纷乱,当仰仗武功安定四方,饱学之士何如一骁勇战将?” 张昭颇有深意的看着范质一笑,“你我年岁相差不多,君略长某一些,不如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范兄可知,平乱世要靠武功,可是治乱世,建盛世,可不能全靠武人,自古就没有马上打天下又能马上坐天下的道理。 而且在某看来,何必把文武区分的那么清楚,武士未尝不能习文,文士何尝又不通晓兵事。” 范质轻轻点了点头,在他心里,能说出这些话的,就是一个合格的人主了,不过这玩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 其实在中原无论梁、唐还是各地国主,谁都想提高文人的地位,因为这样他们的地位和安全也才更有保障。 本朝庄宗甚至都到了给伶人也封官来将水搅浑的地步,不过最终还是成了兴教门上一把枯骨,当然,他这会不会交浅言深来跟张昭讨论问题。 “司空所言甚是,是某偏狭了!”范质一副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的表情,张昭脸上的笑容则更加玩味。 看样子,这家伙大概率就是历史上的范质没错了,官宦世家出身,中过进士,出任过县令,还年纪轻轻就这么油滑。 这些所有的特征,都指向了历史上那位辜负了郭荣的后周托孤宰相。 不过呢,其实他也没多少办法,在这個武士就是天王老子的时代,赵匡胤已经拉拢了大部分禁军要造反,范质不从,也不过就是搭上全家性命而已。 而且这人虽然膝盖有点软,但能力是非常强的,从石敬瑭到郭威、郭荣,都对他赞不绝口。 无论起草文书,处理政务,安定地方,都有成为一代名臣的实力。 特别是他主持编定了后周《显德刑律统类》,后来宋朝的《宋刑统》就是根据此书得来,对后世影响极大,更是张昭目前缺乏的法律方面高才。 想到这,张昭亲热的拉着范质的胳膊,“今日正好有空,不如我与范兄把臂同游,某做个向导,带范兄看一看某这新建的凉州州学。” 说完,也不管范质同意不同意,拉着范质就走。 凉州的州学,实际上就是用河西节度衙门的房舍,在修缮凉州城时改建而成。 大约占了全衙门地盘的三分之一左右,足足有一百十几亩。 张昭对这个州学衙门给予了厚望,要把嗢末六部彻底拉回来,除了荣耀激励,给好处,以势驱使以外,文化的软实力还是非常重要的。 汉文化的魅力,可以说尽在书本之中,若是识字知书的人少了,那就未免要大打折扣。 如果大家还是过着原来当吐蕃奴部一般的生活,精神世界也还是吐蕃人那套万灵崇拜和神佛体系,还谈什么化胡归汉? 就算表面归附了,内里还是老样子,根本没效果。 “范兄请看,某在州学设了两个学院,咱们面前的是明算、明法学院。 其东是经史学院,主要学习三传、三史,只可惜书少、儒生少、夫子也少。”张昭将凉州州学中的建筑,一一指给范质看。 其实张昭这都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就凉州这情况,有个毛的儒生,能把字认全,勉强能一知半解明白春秋等三传上说的什么,都算是大才了。 范质也点了点头,凉州州学中,十几个学生用一本书,是为书少,儒生...呃,这个他还真没见着一个合格的。 至于夫子,不是少,是压根没有,不过能在这边荒之地,张司空能在意文教问题,就足够让范质对他另眼相看了。 张昭说着,拿起一本《明算初法》给范质看,这本书是张昭编纂的。 他按照后世小学加上一点点初中的难度,编写了这本教材。 也就是教一教初级的加减乘除,难一点的也就是来了点一元一次或者二次方程。 当然,九九乘法表和阿拉伯数字,张昭也给加了进来。 不过,简单是相对于张昭来说的,后世九九乘法表和阿拉伯数字都不算什么。 但在这个时代,范质却如同脑袋被雷劈了一下一样,作为一个能中进士的饱学之士,明算他可一点都不陌生。 “司空,岂非天人乎?”在弄懂了阿拉伯数字代表的意义后,范质用一种极度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张昭。 阿拉伯数字极为简便,通俗易学,可以说是算学上极大的飞跃,九九乘法表有多方便,那就更不用说了。 别看只是发明一个简单的数字以及编出一个乘法表,这玩意不是天长日久的积累,根本不可能发明的出来,甚至不是一代人两代人就可以总结完毕。 出现这两样东西,都需要极为丰富的知识积累后,再非常偶然的灵光一闪才有可能。 范质甚至有些怀疑,张昭身后,有一个专门研究明算法的流派。 面对着范质震惊和崇敬叠加的眼神,张昭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甚至还准备把阿拉伯数字叫做河西数字了。 因为此时的阿拉伯数字发源地印度,实际上已经发明的只有1、2、3这三个数字。 传到两河流域后,又进行了几百年的发展,仍然是很不完整。 后世的1到10,那是在十六世纪左右,历经无数数学家不断改进和推广后,才形成了现在的模式和进制。 所以极度震惊的范质只是恭维了张昭几句,就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细细的研究了起来。 张昭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呢,他脸上虽然摆出了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但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范质如此失态是为什么。 好半天,范质长吸了一口气,“此河西数字,简明易懂,利于计算,仆刚测算了一下,以往许多算学计算,都因此变得简便了许多。 还有此书中这个算法公式,似乎可以套用到缉古算经中去,简易十倍都不止!”说完,范质仰天长叹一声,似乎非常萧索。 “何不生在盛唐?若是在盛唐,只凭此书中的河西数字,以及算法和公式,明算、历法、建筑、山川地理的计算方法都要革新。 若是在盛唐,圣人一纸诏令,天下间饱学之士齐聚长安,推陈出新,将其发扬光大,定能光耀万世!” 范质所说的算法公式,就是张昭凭记忆加进去的一元一次和一元二次方程。 他本身对数学没什么研究,当然不知道这些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公式有什么奥妙,只不过是想着后世数学书上有,定然是有用的,所以就加了进去。 而这种开方法,在唐代的明算经典《缉古算经》中已经有了,缉古算经甚至已经开到三次方去了,被视为有唐一代最难的算学难题。 难,不是因为古人智商不够,而是缉古算经中的开方法极为复杂,加上要用繁体的一到十来算写,所以非常麻烦,极为难学。 但现在有了张昭‘发明’的河西数字和后世开方公式后,一切就变得简单了许多,所以范质才会如此失态。 只有真正处于这个时代的人,才真正知道这玩意的可贵,这种后世历经无数大师发明改进,继而能流传下来的,无一不是人类的智慧结晶。 范质说的没错,要是在盛唐,必定能引发一场明算上的风云际会,寻常人就靠这一个东西,足以靠它吃一辈子以外,还能流传千古。 “范兄切莫如此灰心,你看某不是来了吗?有志者事竟成,你我正值壮年,还有几十年的日子,焉知不会再有一个盛唐?” 张昭把范质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语双关的说道。 范质则第一次用从另一个角度看向了张昭,只觉得这位张司空如同一个悬在半空不断发光的太阳一般,有一种不自觉跟着他走的魔力。 四人边说边走,又来到了经史学院小蒙童们入门学习的地方。 张昭的这个州学,不同于大唐时期那个只收几十人,类似后世一个某某家协会的玩意。 他这实际上是个缩小版的小学到大学一条龙教育机构。 有六七岁的蒙童前来认字,也有年龄不一的人把这当后世的夜校上。 还有已经有些文化知识的,也在这里进一步交流学习,高年级不但是学长,还很可能是低年级的老师。 这一切都是张昭强令的结果,对于普通人张昭管不了,因为他们每日都要为生计奔波,根本没时间和精力过来学习。 但六部大小首领和河西各族头人官员家的子弟就不同了,通通得到州学来上课,学习水平和勤勉程度,甚至能成为他们父兄的考核标准,是以州学中人很不少。 经史课上,一个从碎叶来的郭家老夫子,正在给一批完成了三百字学习的蒙童讲习经义...。 或许该叫故事,因为这所谓的‘经义’是张昭亲自编纂的,类似后世的中国历史名人故事这样书籍。 范质好奇的翻看一看,里面都是些粗糙但不粗陋的故事,从孔子周游列国到孟母三迁,从晋文公重耳到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还有巴蔓子和屈原等忠臣义士。 先秦以后的就更多了,千古武人典范卫青,封狼居胥的冠军侯霍去病,勒石燕然毁誉参半的窦固、窦宪兄弟。 横行西域班定远,虽远必诛陈破胡,笑谈渴饮匈奴血的玉门十三士,及至大唐李卫公,睢阳城的张巡许远,一代名臣颜鲁公等人。 台上的郭老夫子正在为学童们讲张巡许远死守睢阳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结构来源于张昭,但是郭老夫子在听过之后,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 确切的说加了一点私货,加了一点当年他们郭家与安西五姓三王家独守龟兹的遭遇。 不过这点私货加的非常好,使整个故事变得更加生动,更加符合现实,别说第一次听的范质,就是张昭也听得有些入迷。 四人坐在后排,跟一群听的如痴如醉的小学童一起,静静听着郭老夫子讲故事。 当讲到守城士兵每日才能分到一勺米,饥了只好吃树皮和纸的时候,所有人都猛地握紧了拳头。 故事高潮部分则是张巡杀其爱妾,煮熟犒赏将士,许远也杀其奴僮给士兵吃,范质已经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及至讲到御史大夫贺兰进明接替李巨任节度使,驻军临淮,但他持观望态度,不肯救睢阳之围之后,众人已经相当愤怒。 最后,张巡派去搬救兵的南霁云愤而断指,贺兰进明仍不为所动,绝望的南霁云只能率领搜罗到少量部队回到睢阳,回到张巡身边,与雷万春等三十六人一同遇害。 或许是感同身受,郭夫子讲的声泪俱下,极为动情,范质听的心神恍惚,眼泪不由得哗哗往下流。 现在的中原,谁还记得当年的张巡许远? 乱世之中都不过是在尽力苟活,忠义气节都被埋进了黄土之中。 “奸臣!这姓贺兰的是奸臣!我若在场,定要杀之,大丈夫生于世,当效南霁云追随张睢阳这等忠臣!” 少年人最是容易激动,慕容信长听的满腔怒火,他一拳锤在教室的土墙上气得哇哇大叫。 李存惠也是满脸通红,“对!某与你一起,先杀贺兰进明,再回睢阳!” 两人这么一闹,教室后面的张昭就藏不住了,他整理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丢掉手里的折扇,来到了郭老夫子的讲台上。 台下的数十蒙童和慕容信长、李存惠等人都气得脸颊通红双眼冒火,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奸臣出来把他撕了吃了,气氛非常到位。 于是张昭决定再让这些人印象深刻一点,这可都是他未来的火种啊! “司空,这贺兰进明后来如何了?他怎生如此可恨?”一个满眼喷火的小蒙童看着张昭问道。 张昭沉吟了片刻,“他后来做到了岭南节度使的高位,虽然最终被贬官,但寿终正寝!” “怎会如此?国家何不杀此贼?不杀此贼,何以谢天下?” 蒙童瞪大了眼睛,更加愤怒,也更加不解,他口中的国家,指的就是皇帝,这是魏晋以前对皇帝的称呼。 “大人若为人主,当杀此等奸贼满门!”后面的慕容信长也给气坏了,气得他都第一次喊了张昭为大人。 “我若为主,必将贺兰进明剖腹腕心,杀其全家!”张昭斩钉截铁的回答到,顿时一片叫好声。 范质也从心神激荡中回过神来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台上的张昭,一镇节帅如此做派,真是闻所未闻,却又让人心向往之。 “可惜某不是前唐玄宗、代宗,杀不得此奸贼!”张昭略带沉痛的说道,随后看向了围在他身前数十蒙童。 “奸贼得了善终,张睢阳却没了性命,为国守城却落得如此下场,你们说,这值得吗?” 蒙童们纷纷想摇头,却突然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们集体呆呆开着张昭,心里极度迷茫与纠结,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但某觉得值得!”张昭赶紧接口说道,他生怕那个小蒙童说声不值得,后面就不好接下去了。 “因为张睢阳虽然身死,但他是以一个忠臣的身份就义的! 他以睢阳一城,拖住了燕贼叛乱大军,为国家保存了江淮之地,这里千万百姓,皆因为他而免于刀兵之灾,日后朝廷能最终剿灭燕贼,张睢阳居功至伟。 他虽死,但忠义之名千秋传颂,不但我们现在会听着他的故事对他万分崇拜,五百年,一千年以后,也会如此! 反观贺兰进明等人,就算一万年以后,他都会被人唾弃,他的子孙也会因为他,永永远远的抬不起头来。 大丈夫生天地间,当有所作为,要是人人都如贺兰进明一般,我们汉儿何以能存在这么多年? 若是先人匈奴来了投靠匈奴,突厥来了投靠突厥,我们现今恐怕比作吐蕃人的嗢末奴隶还不如! 一个真正的男人,让自己父母子女成为外族之奴隶,过的猪狗不如,那有何面目活着?他就不能称之为人。 各位同学,从屈大夫到张睢阳,我们汉儿中,从来不乏这样的忠臣义士。 我们即使做不到张睢阳这样的大忠臣,但仍然要做一个好男儿,要做一个谁讲了也得称一声好男儿。 某张二郎敢在这说,日后若某到了张睢阳这样的时刻,某誓效仿之,你们愿意做某的许遠、南霁雲、雷万春呢?” “某愿意!某要做南霁云!”慕容信長一下就跳了出来。 “那某就做雷万春!做个大忠臣!”李存惠也毫不示弱的大声吼道。 “我也要做忠臣!我也要做忠臣!” 没人愿意做奸贼,哪怕历史上做了奸贼的,其实心里也有过做忠臣义士的梦,这是中国人生于俱来的血脉浸透。 大声的喧哗,吸引了大半个州学中的人,知道张昭在这后,呼朋唤友的学子们,把几乎整个州学的学生都喊了过来。 “司空,这与昔日碎叶郭家祠堂何其相似!老朽就是在那时决定要追随司空东归。 今日州学学子都在,他们都想追随司空,使沦于胡尘的百五十年的安西河西东归故国,不如您再带领我们唱一遍胡无人吧!” 郭老夫子想起了当年在郭家祠堂众人集体高昌胡无人的场景,激动了热泪盈眶,张昭刚想答应,不过他忽然想到了一首更好的诗歌。 “今日不唱胡無人,某来新得正气歌一首,与诸位共勉!拿笔来!” 张昭大手一挥,极有豪情的喊道,心里则在默念。 ‘文文山先生,估计这个时空,您不会再有那样的遭遇了,这首正气歌,就让我拿来一用吧!’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范质忘记了他的天使身份,也忘记了诸多算计,更忘记了他面前站着的是何人。 他泪流满面的跟着屋内这些从垂髫到花甲都有的人群,大声高唱着,对他们的苦难,对他们的那种上下一心的情绪,突然就感同身受。 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到了范质脸上,他突然想起了书童曾说过的一句话。 “此真人主也!” 第300章 小阴贼与老狐狸 州学偶遇的第二天,范质就主动找到了张昭。 不过,作为一个历史上都有名的老油子,激动过后,范质也还是审时度势了一番,并不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到张昭身上。 毕竟他的家族、家人都还在中原,河西之地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陌生。 不过,此人心中也不是没有热血在,所以他主动来找到张昭,希望能在有限的时间内,为张昭做一点事情。 特别是他看到凉州州学的三史三转教学存在颇多错漏之后,更是愿意出自己的一份力,来将这些错漏纠正过来。 作为一个文士,最不能容忍的,恰恰也是此一点。 张昭实际上也没指望就这么一次两次就能折服一个从中原而来的官吏,特别还是范质这种在历史上都闯下了偌大名号的。 河西远离国家百五十年,对比起中原,如同蛮荒一般,哪儿那么容易吸引到人才? 所以,张昭自己在心里的预期,对于范质的预期并没有那么高。 一是想让他在凉州的时候帮着自己做点事儿,二是想等他回到中原之后,在中原的文人圈子中为河西凉州多做宣传,吸引一些真正愿意到凉州来扎根的人。 这就跟谈恋爱一样,对方心要在你身上,这恋爱谈起来也才有意思。 而相比起范质主动提出的在州学讲学一事,张昭更在意的的,是想让范志为他建立一套属于河西的律法系统。 所以他拉住了范质的手轻声劝道:“州学开设至今,某知道,确实颇有疏漏,但并非眼前急迫之事,眼前最为急迫的,实乃凉州缺乏律法。 目前通行的整个核心律令条例,还是在沿用昔年吐蕃治下之律法。 范兄也看到某这里的情况了,要想成功化胡归汉,将河西陇右将士的子孙重新带回到汉人的行列中来,首先要改变的,就是他们的风俗习惯。 而最能改变风俗习惯的办法,莫过于利用律法来约定和约束。” 范质自己就是精通律法的高手,所以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对张昭他更是钦佩了。 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张司空,对于律法之道竟然有这么多的心得。 张昭说的没错,改变一个族群长期的习惯,除了软文化的潜移默化之外,还需要硬的约束,这硬的一手就是律法。 比如按照此时吐蕃时期的律法,嗢末部的首领打死了一個本谷部最底层的农奴,连一只羊的代价都不必付出,他们还有制作人皮鼓等恶习。 这在实行奴隶制的吐蕃是非常正常的,但挪到以汉人为主的大唐或者其他朝代社会,至少在明面上和道德层面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做出这样恶行的人,有时候受到的惩罚并不能让人满意,但造成这样情况的原因,很多大程度上取决于朝廷的廉洁程度,律法层面并不会因为对方身份有任何改变。 而要改变这样的认知,等着文化的渗透慢慢的改变是不行的,必须要以律法的形式加以确认,来扭转民众心中吐蕃残留的印记。 不过,张哲虽然知道律法的重要,但他穿越前只是一个军事历史博主,一个玩全甲格斗的肌肉男,律法、算学、政务等等方面都不是他所长。 而且一部律法的设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结合民情、社会风俗,甚至经济状况来综合考虑。 而且还要做到通俗易懂,因为此时的人大多是没有文化的,心里只有一些朴素的对错概念,律法设计的稍微一复杂,就会被束之高阁、形同虚设,必须要尽可能的贴近生活,才能起到效果。 范质颇为为难的拱了拱手,“司空所言甚是,凉州乃至河西的律法体系确实要改变才行。 但编撰一部律法非一日之功,就算极为粗浅,也得数月才能有所眉目。 下官受朝廷委派而来,尚有册封检校司徒曹元忠公任务没有完成,若是在凉州耽搁数月再去敦煌,一去一回,迁延日久,不是为臣之道啊!” 张昭明白,范质说的不是为臣之道,根本就不是他嘴里那个意思,他的意思是,要是在张昭这里待上几个月,再从凉州到敦煌,来来回回又是几个月。 这一来一去,等回到东都中原,恐怕就是一年多以后,传个旨意去了一年多,等他回到朝廷,别说现在的官职能不能保存,甚至就是家人还在不在也说不定。 当下,张昭淡淡一笑说道:“范兄勿忧,此去敦煌册封某岳父曹元忠公的事情,某观你那书童跟随范兄多年,也算是有才之人,不如就让他代替范兄去敦煌行册封之礼。 事后如果范兄肯割爱的话,某还想给他一个良人的身份,延请他为河西州学中,治春秋的教授。” 张昭与范质谈话的时候,范质书童其实就在门外伺候着,听到张照这么说,他咕咚一声,就从门外滚了进来。 对于书童这样的奴仆来说,放为良人不一定是好事儿,因为失去了大族的庇护,一个普通的良人,不一定过得比给官宦之家做奴仆要好。 但成为凉州州学的教授,那就不一样了,虽然这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怎么说也是官人。 一介书童奴仆能成为官人,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书童生在范家,长在范家与范质一起形影不离十几年,对于范质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 是以他并未插话,只是瞪着泪眼花花的眼睛,希冀的看着范质。 范质长叹一声,对于张昭脑子之灵活,手段之多,便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看来,张司空要用留下他的书童一事,坚定他这几个月为张昭制定律法的心了。 而且书童范秋还可以作为两人直接连接的纽带存在,相当于变相让范质上他的船。 而范质能阻止自己书童范秋,成为凉州州学教授吗?很显然不能! 虽然范秋与他是如同亲兄弟一般的奶兄弟,还一起长大,不过就算是亲如兄弟,挡了人家这样的进身之阶,日后关系,就肯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强留在身边也毫无益处。 “范秋,还不叩头谢过张司空?这也算是你的机缘,今后你就不是范家的奴仆,而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官人了。 你就放心在此为司空效力,范阿娘和二娘子,某会替你代为照顾,他日若能立下些功劳,攒下些家财,再把他们接过去,那就有好日子过了。” 被称为范秋的书童先是膝行到张昭面前,咚咚的磕了两个响头,“仆多谢张司空赏识,定当尽心竭力!” 随后他又调转方向,朝着范质大礼叩拜,涕泪四流的感激道:“多谢大郎君成全!此生绝不敢忘郎君大恩!” 这还真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范秋毕竟跟着范质一起竞学十余年,范质研习春秋,范秋也跟着学习那么久,两人连老师都是同一个,与正规的读书人根本不遑多让。 哪怕它是一介奴仆,但在凉州学识仍然比绝大部分的人都要好,而且这是一个活活的金字招牌,这就是张昭千金买的马骨啊! 日后传到中原,连范质一个小小户部巡官的书童,都能在凉州得到州学教授的官职,那些有才之人,有抱负的人还不都得往凉州赶?绝对的双赢。 “那么某即可任命范兄为充河西节度衙门法曹,受命专门制定律法。”张昭朗声说道。 范质此时也放下心来了,如果算上从敦煌来回至少可以节省下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的时间内,做出一套粗略但符合河西现状的律法应该不难,他拱了拱手。 “愿为张司空效力!” 。。。。 就在张昭搞定范质的时候,洛阳城的裴远,正在与石敬瑭心腹桑维翰一起在其家中饮宴。 不过说是饮宴,参与者却只有他们两人,除了一个在旁边斟酒的仆役以外,连乐舞都不曾有。 “玉英既然是闻喜裴氏出身,乃是河东大族,又与圣人有几分同乡之谊,不如干脆留在东都,与我一起在朝廷同为圣人效力,岂不美哉?” 桑维翰慢悠悠的说道,好像真是非常欣赏裴远这个人才一样。 哼哼!培元在心里冷笑一声,你磨穿铁砚桑国桥那针眼大小的心,当谁不知道是吗? 不就是现在觉得几天前的安喜门外,是某抢了你的风头吗?至于现在就来试探老子嘛! 裴远心里明白,桑维翰为了石敬瑭,连在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帐前叩头号哭的不要脸举动都做了,势必不会允许石敬瑭身边再出现一个能威胁到他的宠臣。 这几日石敬瑭屡次招裴远问对,对裴远表现出了相当的欣赏,看来桑维翰已经起了忌惮之心。 当然他一个河西来的使节,能这么受到石敬瑭的认同,以至于桑维翰都感到些许不安,其實就是裴遠故意为之。 若是在两年以前,他裴远能得到石敬瑭這号人的器重,自然欣喜万分,不得赶紧跪下奉之为主,叩头表忠心。 可是在今日,自从跟张昭相处,又看到了洛阳满城的尸体,以及石敬瑭根本无力控制麾下牙兵的实际情况之后,裴远不觉得这个已经四十五岁的沙陀人,有成为天下之主的能力。 反观凉州张二郎君,麾下人才济济,文武一心,各部落首领,各将官生死皆操于他之手,又无牙兵之骄横,更远处西陲形似当年强秦,進可攻,退可守。 这样的人占据这样的地利,才能有结束乱世,成为天子的可能啊! 所以,裴远断然不会再上石敬瑭这条破船了,他如此刺桑维翰的原因,就是想让桑维翰对他起忌惮之心,好想着赶紧感德远远的。 既然要赶走他,那也很简单,快点答应他说代请的河西节度使就行。 “多谢枢密使看中,不过仆受了河西张司空大恩,答应要助其安定河西,所以只得有负枢密使看中了。” 听到裴远这么说,桑维翰冷笑一声,不想在朝廷任职,那里干嘛日日求见?还与圣人问对颇为相得? 他更不相信裴远这种人,能因为什么所谓的大恩,放弃到圣人身边,在朝廷任职的机会。 他现在如此说话,可见并未对自己说实话,也存了遮遮掩掩的心思,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应该趁早赶走了事。 桑维翰暗暗下了决心,随后打了个哈哈,“张司空胃口何其大也!请一个河西节度也就够了,竟然还要兰河廓鄯四州。 此四州加上凉州,怕不得有百万嗢末?人多事杂,张司空能为朝廷牧守好此地吗? 若是一个河西节度,某倒是可以在圣人面前为张司空美言几句!” 第301章 乡饮酒礼 有唐一代是没有过年这个词的,除夕也远不如后世那么重要,他们重要的是正月初一的元正和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937年上元节,凉州城内外披红挂彩焕然一新,这已经是张昭来到这个时代过的第五个上元节了。 此时实际上已经是后晋天福二年,因为去年936年十二月,石敬瑭进入洛阳后,就接着改元天福。 但消息还没传到凉州,是以河西之地仍然还在用后唐末帝李从珂的清泰年号。 今年与前几年的上元节不同,张昭此时已经稳住了凉州形势,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 妻妾之中,还未过门的正妻曹十九娘还在沙洲敦煌为曹议金守孝。 曹氏曹延绵因为其所生的张昭长女张秀昕年纪幼小,所以还留在于阗。 阿依古丽则基本确定不会东归,她诞下的次子张贤瑀,将会留在安西,是预备的怛罗斯以西,包括里海沿岸的大草原之主。 同时,张昭的嫡母,于阗奉天公主已经在曹议金丧事过后,就启程返回于阗了,阿依古丽也身负着代替张昭为嫡母尽孝的重任。 相信有儿媳和孙子陪伴,以及宁远几十万亩土地需要打理,够奉天公主忙活的了。 剩下的李若柳也没有来到凉州,她和张昭长子张贤准被安排留在敦煌,陪一陪张昭生母宋氏。 宋氏原本一直是青灯古佛的独居,但张昭还是希望她能稍微改一改这生活习惯。 毕竟日后若是他有身登大宝的那一天,嫡母奉天公主一副斯基泰人长相是不适合做太后的,生母宋氏肯定得跟他东去洛阳或者什么地方,需得先锻炼锻炼。 所以在张昭身边跟着,就只有曹三娘子和小野猫郭婉儿,以及一个还只能算是萝莉的萨曼波斯公主塞菲叶。 这其中,曹三娘子还得以礼相待一段时间,毕竟还在曹议金的丧期,小萝莉塞菲叶根本不能下手,只有一个小野猫郭婉儿在身边可用。 不过郭婉儿又被张昭自己作死的培养成了贴身女秘书,凉州上下变动这么大,郭婉儿一天要处理的事情,不比跟在张昭身边的她堂兄郭天策少,忙的人都瘦了,这让张昭也不好经常去撩拨人家。 嗯!综上所述,正在与众人欢饮,看着慕容信长身边都有美妾相伴浓情蜜意,张昭突然发现,他这检校司空、归义军使,竟然是所有人中最为朴素的一個。 。。。。 今年的上元节格外热闹,除了是张昭主政凉州的第一个上元节外,张昭还恢复了两项自吐蕃攻陷河西之后就再也没举行过的大礼仪。 一是乡饮酒礼,所谓乡饮酒礼是周代流传下来的宴饮风俗。 最开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向国家推荐贤者,由乡大夫作主人设宴,后演变为地方官设宴招待应举之士,被称为乡饮酒。 而到了张昭这里,他准备把乡饮酒礼从地方官招待应举文士的酒礼,变成主政一方者,招待乡贤里老的活动。 目前在张昭的凉州,河西节度使衙门下辖凉州一州,当然很快就可能会加上甘州、兰州等州。 凉州则管辖六个县,即神鸟、姑臧、番禾、嘉麟、昌松、民勤六县。 这每个县下面,还设有乡里等基层设置,十户为一邻,一百户为一里,五百户为一乡,每个县则最低有五个乡。 不过在官员的设置上,除了县设县令、县尉等官职以外,乡、里中是不可能设置官职的,只有负责协助税收、捕盗、盘查和征发徭役的乡老,里长。 治权不下乡,一直是中国古代社会统治的重要特征。 因为此时一个县也就几万人,人群分布极为分散,加上生产力有限,不可能供应得起大规模的公务员队伍,是以乡里的统治,就基本有本地的乡贤耆老控制。 但在张昭这里,情况还是有些特殊,他这些县的治下之民,除了姑臧县多是凉州汉人之外,其余人都是从嗢末六谷部中拆分出来的。 各县的县令,也是原本各部族的首领,这哪是治权不下乡,简直就是治权不下县。 而要打破这种部族首领形同土皇帝的局面,乡贤耆老,就是张昭沟通底层的最重要手段。 所以他很快在凉州六县中,恢复了乡老里长的制度,虽然这些乡老里长仍然在很多时候要听部落首领的。 但只要张昭给予一定的支持,他们变能不断分享剥离部落首领的权力,更有利于张昭彻底掌控六部部众。 而这次的乡饮酒礼,就是张昭给这些最底层的小土豪们,一个‘面圣’和‘沐浴皇恩’的好机会。 是以张昭直接把欢饮场地,搬到了凉州城外的马城河边,来自六县,三十七个乡,一百八十五个里的两百三十小土豪以及他们的子弟,足足有五百多人。 加上凉州汉人和粟特人各官员,一场接近七百人的乡饮酒礼就开始了。 化身为张昭大管家的郭婉儿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哪是乡饮酒礼啊!她看着那些大嘴一张,拳头大的羊肉沙葱包子就消失,头一摆,一条蜜汁烤羊腿就只剩骨头的壮汉们,忽然觉得。 这些人就是来吃大户的,这一场酒礼,光是酒肉没有上千贯,根本摆不平。 ‘咚咚咚!’一个个大鼓被敲响,正在胡吃海塞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检校司空、河西节度留后(自称)、归义军使、法王菩萨张昭站到了高台上。 “上古时期,周天子举乡饮酒礼,是以夏君夷民,拓我等汉儿生存疆土。 大朝国家置乡饮酒礼,是以四夷臣服,赐我等唐儿百年荣耀。 今某张二郎,效仿上古先贤帝王,摆下肥羊美酒,与诸位乡贤耆老共饮,请诸位端起碗中玄酒!” 大朝指大唐,玄酒则是兑了清水的酒。 所谓太古无酒,以水行礼,后王重古,尊为玄酒。 这玩意从调酒和乘酒的器具,以及应用的礼仪,都有严格的规定。 只不过到后来逐步被简化,到了张昭这里,已经简化到除了玄酒要兑水这一项以外,基本都给简化了。 高台上的张昭每说一句话,他身边围着的几十个义儿军少年就会同时大声的诵读一遍,是以哪怕几百人围着摆宴,但都听的清清楚楚。 “喏!”数百人大呼一声,同时举起了酒樽。 “故玄酒在室,醴醆在户,粢醍在堂,澄酒在下。.....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妇有所,是谓承天之祜。” 张昭同样高举酒樽,大声颂唱着《礼记.礼运》中关於玄酒说辞。 “此古之德酒,首敬天地祖宗,感谢他们傳承给我等的血脉文华,使我等今日,仅靠此文字礼仪,就能认得彼此,信任彼此! 再敬我们自己,安西、河西、陇右沦于胡尘百五十年,我们没忘祖宗,尚知廉耻,是以历經磨难,还能回归故国。 此是我张二郎与诸位之共同宏愿,收复兰鄯甘河廓岷洮渭并凉瓜沙肃共十二州,使黄河九曲、河湟谷地,再归国家!请满饮此樽!” “喏!”数百人再次轰然应答,将酒樽中的玄酒一饮而尽,随后气氛推至了最高点。 “愿随司空(菩萨),再归国家!” 饮酒完毕,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百感交集,更有人纵酒放歌,还有人心神激荡。 张昭用了四个月,借助汉文化强大的向心力,终于达成了两黄河九曲与河湟谷地数十万嗢末引回正路的第一步。 “启禀大人!鄯州白水军章家、宣威军马家、河源军朱家,感于大人归国大义,亦晓大人菩萨仁威,愿以鄯州白水、宣威、鄯城三城归附!” 张昭刚从高台上下来,慕容信长一身劲装,带着三个身穿黑色皮袍的头人来到了张昭面前。 三人一见张昭,立刻就单膝跪下,“鄯西三部,愿听法王菩萨调遣,生死相随!” 所谓的白水军章家,宣威军马家,和河源军朱家,听起来是汉人,实际上并不是汉人。 他们就是慕容归盈给张昭说过的昔年被吐蕃人征服的吐谷浑章迷、马波、诸路三部。 他们原本因为贸易的关系,从属于嗢末六谷部中的东大河部,不过这个从属只是名义上的,东大河部根本管不到他们。 这三部的地盘中,白水军章家,宣威軍马家在后世青海大通县,河源军朱家直接就是青海省府西宁市。 唐代鄯州是陇右节度使驻地,所以比较大,三部在鄯州以西,有时候也被成为鄯西三部。 张昭在基本控制凉州以后,就遣慕容信长带慕容家骑兵三百,并张昭自己的拔悉密人骑兵三百,西进鄯州。 凭借慕容家吐谷浑王族的身份和张昭法王菩萨的威名,直接将鄯西三部给收复。 只看他们自己已经把章迷改成了章,马波改成了马,诸路改成了朱就知道,他们甚至都不想做吐谷浑人,而是直接要做汉人。 张昭当然不会拒绝,鄯西三部归附之后,他就可以以三部之力,调遣少量精兵配合,迫降原陇右节度使所在的湟水城,彻底拿下整个鄯州。 “郭天策,再摆三套席面,迎章、马、朱三位头领入座!” 第302章 乡射大礼 正月十六,上元节的第二天,马城河边的欢饮还是没结束。 因为乡饮酒礼是张昭用来去吐蕃旧俗,行汉唐古风,以及拉拢各乡里乡老里长的。 这些人代表的是政权与人心,是文的一方面,那武的一方面就不能用乡饮酒礼了,这要用射礼来起到收揽武人的作用。 射礼分为大射、宾射、燕射、乡射四种。 大射礼在东汉以前,是天子和诸侯所用。 东汉以后,确切的说从西汉七国之乱,诸侯在中华大地上就逐渐失去统治法理后,就只有能由天子举下令行。 这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祭祀活动,唐代的皇帝们,就喜欢举行大射礼。 宾射是诸侯朝见天子,或者诸位之间相会的时候才会举行的射礼,同样在分封制基本结束后,也不多见了。 燕射的礼仪性比之大射和宾射要低,甚至比乡射也要低,一般是在勋臣官员之间举行大规模宴饮的时候举行。 张昭并非天子也不是诸侯,现在的情形也不适合举行燕射礼,那么乡射,就成了张昭唯一的选择。 本来这乡射礼一般也是搭配着乡饮酒礼一同举行的,而且也与原本的乡饮酒礼一样,是地方官员宴请地方人才为国家举才的活动。 不过到了张昭这里,乡饮酒礼成了他控制地方的工具,乡射礼则成了他拉拢六部及凉州汉人、粟特人中勇武者的工具。 同样,本来乡射礼是一件非常具有文化气息,礼仪要求比较严格的射礼。 几人为组,一番射、二番射、三番射如何进行,那都是有规矩的。 但张昭选择了基本无视,他一后世来的知道个屁的射礼,同时陇右河西一票人都沦于吐蕃一百多年,其中好些唐儿身份还经不起深究,也是完全不懂。 唯一懂一点的,除了忙的不行的裴远,就只有以舅父宋善通为首的沙州文官们还知道一些规矩。 不过等到宋善通给张昭解释一遍之后,张昭就立刻意识到,传统的乡射礼,不适合他现在拿来用。 因为这套礼仪,是在国家安定的时候,用来规范士人行为,促进了解用的。 而他现在,既要急迫的将河西陇右大量嗢末化的唐儿后裔拉回去,又要展示武力,靠拳头吸引更多人的投靠,偏文绉绉一点的乡射礼就不合适了。 于是张昭立即着手开始了改动,将乡射礼改成了射、御、斗、艺四个方面。 射比较箭术,分为骑射和步射。 御比试骑术,步兵则是比穿上甲胄后的耐力与负重两方面。 斗则是身穿皮甲,用木枪木剑单挑,张昭还采用了后世常用的计点方法,把木枪头和刀身裹上石灰,安排了裁判,按点数判定胜负。 艺当然不是艺术,而是比拼养马、训马和给牲畜治病的手艺。 这在一支以骑兵和骑马步兵为主的军队中,会养马、训马,特别是能给马儿治病兽医,绝对是高端人才。 优秀骑兵一般也都是优秀的兽医,胯下的战马可是你安身立命伙伴,连给战马治病都不会的,一般也很难成为骑术精湛的骑手。 为了增强竞争,张昭为这场说是乡射礼,更像是全军比武大会的活动,准备了丰厚的赏赐不说,还准备了两个称号。 凡是箭术、骑术、斗战和养马本领中两项能得到中上评价的,就可以得到忠节校尉的称呼。 得到忠节校尉称号的,在接下来的赐种官田中,能一人得到双份赐田,与此同时还可以得到宝刀一口,天竺折耳马一匹。 并可以在正日、上元、寒食、上巳、端午、重阳以及本人生辰等七个节日。 得到张昭精白面十斤,肉十斤、河西白糖、冰糖各一斤、茶砖两块、以及上等白棉布一匹的赏赐。 与之相应的,在大规模征战的时候,所有从军的忠节校尉立刻就会成为军官,有带领乡邻勇壮的责任,平日里也要协助乡老里长捕盗探奸,维持社会秩序。 第二个称号叫做归义郎,只听这個名字,就知道它的难得。 只有在每次乡射中,射、御、斗、艺四项中一项获得前三十,其余三项中两项不低于前一百的,才能得到这个称号。 得到归义郎称号的,首先赐地是按照四人份来赐的,七个节日的赏赐按照忠节校尉的翻倍,除了宝刀、宝马外还有宝甲赐下。 不上值也不在军中服役的时候,额外月给银钱一贯,在军中时,额外月给银钱三贯。 同时归义郎还有到张昭身边入值的机会,张昭的亲卫憾山都自此以后,也通通从归义郎中选拔。 而且归义郎还可以角逐出状元、榜眼、探花三强。 这三强除了寻常的赏赐,还会在凉州赐宅并赐予从萨曼波斯、天竺以及镇远、安远两国中选出的美人。 最最重要的,张昭亲口承诺,归义郎不杀归义郎,就如同历史上西夏的铁鹞子不杀铁鹞子一样。 军中归义郎犯了死罪,也不能立刻斩首,必须报给张昭审核,归义郎赐予随身铁牌,有面见主上的权力。 嗯,科举那一套和免死金牌这玩意,属实让张昭给玩明白了。 归义郎不是军官,胜似军官,在战场上建制混乱以后,普通士兵听忠节校尉指挥,忠节校尉则听归义郎的指挥。 张昭准备每年两年举行一次这样的乡射礼,直接从下面开始搅动,把各部的优秀少年和骁勇之士,全部用一些好处给吸引出来。 乡射礼场上,欢声雷动,氾全于步射中,一百步外,十发十中,十次中有九次射种红心,为当场最高。 而另一边的骑射,成了慕容信长、李存惠,与折逋嘉施从弟三人的较量。 三人在马上腾转如飞,进行了固定靶,移动靶,驰马侧身射,回身射等几项比试。 最后,慕容信长凭借回身连珠三射,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至于步斗,着甲耐力和负重力的比试,蛮熊最终胜出。 枪术格斗则以于阗宫卫出身的尔朱景为第一,短兵器第一出乎意料的是刚刚因为斗殴被处罚的崔虎心。 艺的比赛,场上甚至直接拉来了好几匹病马,张昭亲自下场考察,虽然没有那么射御斗那么激烈,但因为有张司空的重视,争夺也很是热烈。 一时间,场上人来人往,锣鼓喧天,比之昨天的乡饮酒礼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倍。 而在这热闹背后,透露出来的,是张昭新建的凉州军事集团极其强大的武力。 会场左侧,在威严寺定慧大师的引荐下,盘踞兰州的嗢末部族首领金城王氏和吐蕃苏伦家族,终于派人来了。 实际上,兰州嗢末的成分比凉州嗢末更加简单,此地靠近关中,虽然在吐蕃攻陷河西后,也一同被攻陷,但其中汉人大族势力留存仍然不少。 而且兰州本地的羌人和遗留在此在此的白羊党项等族吐蕃化并不严重。 昔年吐蕃奴役此地时,汉人与羌人、党项人抱团取暖。 而在吐蕃败走之后,唐廷也收复过兰州,与其说他们属于嗢末,不如说它们属于中原朝廷无力管辖之后延伸出来的本地土豪势力。 不过,历史上兰州嗢末之所以不如凉州嗢末六部不出名最后还被吞并。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兰州嗢末的战斗力,与凉州还是有不小差距。 凉州嗢末在吐蕃时期,很大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吐蕃最为重要的仆从军。 当年陇右河西节度衙门下辖的工匠,基本都在凉州,他们自己就能够制造刀剑盔甲,战斗力比只能生产一些劣质刀剑的兰州嗢末要强不少。 而面对此次张昭的强令,兰州王氏和苏論家族當然不敢明着反抗。 所以他们派出了苏论家族的苏论延前来凉州查探,結果一看之下,苏论延差点没被吓死。 与以往印象中凉州人带甲千余,可出兵万余不同,苏论延此次看见了能身披重甲,左右开弓,连續鏖战上大半天的熊虎之士,起码就有上千,骑术精湛,堪称神射者,至少也有数百。 凉州人还拥有了一种,长得比较奇怪的高大战马,它们的冲刺速度、爆发力和耐力,还有负重力都是苏论延平生仅见。 他叹了口气,光凭乡射礼上这几千勇士,就不是他们那些穿皮袍用劣质铁剑的族人可以对抗的。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张昭走了过来,而被张昭拉着胳膊的,是苏论延的从弟苏论禄心。 “苏推官家,果然藏龙卧虎,令弟可是击败了某不少勇士,一举夺得忠节校尉称号。” 张昭在笑,苏论延和苏论禄心两兄弟却都是哭丧着脸。 苏论禄心已经是苏论家最为骁勇的勇士之一了,但却只能拿到一个忠节校尉,连前三十都进不去。 而凉州人在乡射礼场上表现出来的彪悍,更让他们难以轻松。 “虽然只是忠节校尉,但你并非凉州人,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错,赏你别的不合适,这匹宝马权作赏赐吧!” 说着,张昭命人将一匹高大的折耳马,牵到了苏论禄心面前,这是一匹肩高三尺以上,肌肉发达的宝马。 苏论禄心本来被张昭说的有点灰头土脸的,他苏论家有数的勇士,竟然只能得到一个忠节校尉,不过张昭赐下的这匹战马,顿时让他喜出望外。 “苏论禄心,叩谢司空厚赐!” 苏论延看着跪下叩拜的从弟,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嗢末中最强的是凉州六谷部。 而张昭收服凉州六谷部后,其余的嗢末势力,已经无法抗衡了。 第303章 粮食战争 乡射礼中,最后获得状元的竟然是慕容信长,对于这个结果,张昭其实并不感觉到意外。 虽然慕容信长在下马身着重铠步战方面并不擅长,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十几岁的小青年,身体发育和脂肪的储备,远远不能和蛮熊顿珠这种人相比。 但他也有着他的优势,出身世家的慕容信长,其实没有想往步战方面发展,他发展的方向是骑将。 这从他身体就看得出来,身高腿长,双臂也长,还有一手左右开弓的好本领。 并且由于是世家出身,他的骑术非常高明,在养马以及为战马治病等方面,也是经过大师调教的,他的骑射之术。可能还要再氾全之上。 于是,在乡射大礼的比试中,慕容信长得到了骑射以及骑术的第一名,马艺的第二名,步射的第三名,成为了意义非凡的第一届归义状元郎。 其实,张昭心里也明白,除了上面慕容信长拥有的这些优势以外,他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和自己的特殊关系。 比如在骑射的决赛中,张昭感觉马杀才就稍微留了一手。 当初在寿昌镇外,马杀才利用战马优势,擒住过慕容信长的。 虽然有取巧的成分,但马杀才于实战中,还是要略胜慕容信长一些。 可是这一次,马杀才在最后的决战中,最后一射发挥失常,将第一名拱手相让,张昭总觉得写不像是失误,而是故意的。 状元是慕容信长,榜眼则是马鹞子,马鹞子在张昭这边,是属于是马上马下都能作战的六边形战士。 在同样拥有这份能力,但是已经贵为一镇总兵,阎晋没有选择亲自下场后,马鹞子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归义榜眼郎。 探花郎则是蛮熊,他完全是靠着强悍绝伦的步战本领,硬生生抵消了其他方面的劣势,坐上了探花位置的。 而这一场乡射礼,也不单单是决出了前三名,以及让大家兴奋了好几天这么简单。 而是通过这一场活动。让凉州汉人、粟特人以及六部民众都明白。 只要有一身的本领,那就能在张司空那里崭露头角,得到好处,成为人上人。 不像原本那般,能力再强,也只能为部族首领效力,拼死拼活之后得到三瓜两枣。 同时也让他们明白,在凉州真正做主的人,已经改变,张司空才是大家的首领。 而在乡射礼结束之后,从兰州来的苏论延和苏论禄心两兄弟,也启程开始返回兰州。 张昭暗自冷笑了一声,兰州按照目前的情况,最少有户两万余,口十四万之多。 如果是在后世,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只有十几万人,恐怕是穷得不能再穷的边远地区。 但在目前的河西陇右,拥有十几万人口,基本上要算凉州以下最富庶的州了。 这么富庶的地方,势力一定非常复杂,部族也很多。 但结果只来了苏论家,而且是在张昭通过威严寺强行命令的情况下。 这完全是不把我张司空放在眼里啊! 特别是盘踞兰州城,以王家为首的汉羌大族,竟然一个人都不派来。 果然人最不能舍弃的就是权力,其实张昭是很想王家人闻风而归的,可是这些人,就是要逼着他不得不亲自出手。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先打兰州,还是打甘州了? 按照目前的部署看,打甘州应该是第一要务,不过阴鹞子对此有不同的见解,他摇了摇头,看着张昭说道。 “自从司空主政凉州以来,我们先是修缮凉州城和姑臧、神鸟两座县城,以及重新修筑凉州五堡。 随后又将二十几万六部部众安置到凉州四周,还新设了民勤县,前后征发民众,达几十万人次。 虽然支出都是司空从個人府库中拿出金银支应,但用这些金银买到的粮食,却是凉州周围所能出产的最大限度。 如果我们紧接着在年初发动大军攻打甘州,粮食问题将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张超点了点头,阴鹞子说的问题,确实是存在的。 在张昭发动这么多次大规模的征发丁壮活动之后,凉州的粮价已经从一斗粟米二十钱,上涨到了二十八钱。 虽然这也有年底粮价必然比丰收时高的因素,但也确实证明,不管是汉民还是六部民众,手里粮食都已经不多了。 两个月之后,就是种植粟米和春小麦的季节,若在此时发动战争,会极大影响到今年的粮食安全。 阎晋也接口说道:“甘州回鹘虽然上次肃州一战损兵数千,甲士更是没了超过六成。 但其与我们归义军是几十年的仇敌,轻易不会屈服。 若要灭亡甘州,须得动用大军四千以上,征发民夫数万,动用这么多的民力,今年的春小麦种植。必定要受到影响。 若是只出动几千军马,如同上次肃州一样,恐怕很难攻破甘州城。 而兰州则不同,兰州各部与凉州,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苏论家其实就是从六部中迁移到凉州去的。 此外,兰州虽然有十几万众。但分属各部,统属不一。 我们并不需要出动大军,只需千余精锐,再行离间分化,拉拢收买之计,就可各个击破。 况且司空在一月以前,已经发下命令,要求兰州各部首领,必须派人前来凉州解释袭击天使的事情。 但他们最终只有苏论家子弟前来,其余各部置若罔闻,这是在挑衅司空的威严。 若是司空不狠狠惩戒这些家族,河西陇右之地,我们说话还有谁肯听?” 说得没错,张昭点了点头,这才是他犹豫先兰州还是先甘州的最重要原因。 他张昭对兰州各部发出了威胁,但兰州各部拒不前来,而他又不能惩戒这些不来者的话,势必会严重影响到他的威望。 “李存惠你带一百骑兵立刻往南,追回苏论延和苏论禄心兄弟,言明某要惩戒兰州各部的事实。 苏论家如果肯做内应,日后的兰州刺史,就非他们家莫属,若是不肯,待我踏平兰州,全家为奴!” “喏!”李存惠叉手应喏,立刻起身出门,召集麾下骑兵去追苏论兄弟了。 他们刚刚离开凉州不过半日,速度快的话肯定能追得上。 “阎晋你负责从各部骁勇之士中抽调一千人,再从瀚海镇抽调五百人,让马杀才和尔朱景去准备去兰州。” 所谓人生三大铁嘛,其中就有一起扛过枪,凉州的勇士张超给他们了称号,给了官位,给了金银米粮,那么就必须要适时的用用他们。 用了他们,他们才会有归属感,把张昭当成自己人。 。。。。 兰州安排完了,对于甘州虽然暂时不去攻打,但是削弱甘州的策略也不能停。 “曹万通,让你粟特商会继续不停从甘州收购粮食,价格再贵也无所谓。” 曹文通点了点头,不过有些为难的说道:“甘州上次经过司空的。抢购粮草之后,粟米远高于凉州,已经高达四十多钱一斗。 继续收购下去,恐会有凉州之人,将凉州之米当成甘州之米。” 张昭知道曹文通的意思,粟特人嘛,有钱赚,恐怕就没有多少底线在。 现在甘州的粮食价格,是凉州的一倍,在张昭没有让曹万通继续收购甘州粮食之前,实际上出现了凉州粟米流向甘州的情况。 张昭把脸色一冷,看向了身边的沈念般,“沈念般,你即刻抽调各部骑兵三百,各县乡老裡長,在乡忠节校尉也听你指挥,组成探监团。 從今日起,有任何人敢把凉州的粮食卖到甘州,卖一斗者坐监,卖十斗者人头落地,卖五十斗以上者,全家罚为牧奴。 敢有在凉州本地收购粮食,充作甘州粮食卖回来的,全家杀头!” “喏!”沈念般也站起来叉手应喏。 张超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探监团由沈念般指挥,但是需得充分听取曹万通都头的意见。” 曹万通顿时大喜,收买甘州粮食的事,本来就由他主持,现在还得到了探监团的帮助,那立刻就是手里有权呀! 从凉州到甘州,西去的行商何其多,有了这权柄在手,他们那还不得都得听他曹万通的! 虽然事情的确是麻烦了点儿,得罪的人也多了点,但权力更大了。 计议完毕,张昭让众人下去分头准备,就等春耕完成,粮草齐备,再打甘州。 只不过对于张昭来说。高价收买甘州粮食的策略,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命令。 但落到了甘州回鹘人的头上。却不啻于泰山压顶。 曹万通实际上都还是保守了,甘州的情况比他收到的情况更加恐怖。 上元节刚过,甘州的粟米便从快五十钱一斗,飙升到了六十钱一斗,而且還在不断的上涨。 因为在去年秋收之后,凉州以超过市价百分之五十的价格,狂收甘州州的粮食。 而且强行命令从甘州来到凉州的各族行商,必须携带一定的米粮,才能在凉州通关。 这就太狠毒了!有利可图,农户自然愿意卖,行商想要通关,也只能大力收购。 等到甘州仁裕可汗反应过来,甘州最少在两个月的时间内,流失了十几万石的粮食。 这对于只有二十几万人的甘州回鹘来说,绝对是非常严重的。 甚至就是现在,由于甘州的粮价再高也有人收粮食,以至于粮食成了比金银布匹更加保值的存在。 是以各地盗贼蜂起,马贼四处,他们劫掠的不再是金银,而是粮食。 盗匪们把劫来的粮食通过各种途径卖往凉州,同时在肃州之战中,想要取代仁裕可汗的药葛罗通礼,也流落到了甘州西南。 走投无路的他,只能向张昭表示效忠,也通过甘州西南一带的山路,不停把甘州粮食运往凉州,使得甘州形势,愈加雪上加霜。 在张昭的策动下,一场残酷的经济战,马上就要到达到高潮了。 第304章 金城王氏 金城王家族,在兰州或者说整个嗢末部族当中,都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昔年吐蕃攻陷河西陇右之后,把经营的重心,放在了河西节度使所在的凉州和陇右节度使所在的鄯州。 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天下要冲、五凉精华所在,另一个地方由于靠近大非川,以及西海也就是青海,受吐蕃影响巨大。 所以,吐蕃帝国的贵族们,在这两地方投入了大量的精力。 而比起它们,兰州在后世虽然是甘肃省的首府,是西北数得上号的大城市,而凉州所在的威武和鄯州所在的青海乐都县,已经窘困的几乎不为人所知。 但在这個时代,凉州和鄯州,不管是从人口经济还是地理位置,都要远超兰州。 所以,兰州是吐蕃人攻陷河西陇右之后,一个并没有花大力气去经营的小州县。 这里的部族在吐蕃势力退却后,也被称为嗢末,但是吐蕃化的程度并不是很深,更别提唐朝还短暂收服过这里。 所以兰州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政治面貌,这些部族中河西陇右的将士后裔并不多,主体是各种羌人。 没有跟拓跋家迁走到夏州、庆州的拓跋党项余部,吐蕃化的慕容部羌人,甚至汉晋时期白羊羌留存。 这些来源和成份都非常复杂的羌人,加上一些汉人和吐蕃人后裔,在脱离中原朝廷控制后,形成了嗢末式的民族混合体。 金城王家族就是这样的家族,他们并不是单一的汉人家族,或者可以说,汉人在这里并没有占到多数。 他们中的大多数是来自昔年沙陀人的一支余部加上其他羌人部落混合而成。 以王家族为名号,是因为曾经汉人后裔王家强大时,确实领导过各部落。 同时也是一个信号,朝廷要是能给他们好处,或者收服这里,他们马上就都可以姓王。 但很可惜,朝廷没来! 与张昭想象中,金城王家族为首的兰州大族是想要对抗他不同。 实际上他们现在反应这么慢,完全是被自身的权力决策模式所阻碍了。 因为他们本身,不过就是一个部落缝合体而已,彼此为了各自的利益都经常内斗,联合起来就显得困难了一些。 所以当张昭在凉州对他们发出命令之后,这些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认为张昭要借着天使被袭的事情发飙,而是认为他们当中有人勾结了张昭。 那么是谁勾结了张昭呢?这个问题就很明显了,他们认为是部族中,以金城王氏为首的汉人勾结了张昭。 而王氏为首的汉人部族自然就想到另一边去,这是有人要接着这个事情害他们。 双方因为彼此怀疑和不对付差点大打出手,部族大会上,王家等汉人家族为了自证清白,自然不提要派人去凉州解释事。 而怀疑王家的部族,也没有把这当回事,劫掠朝廷天使的部族根本不归他们管辖。 再说了,凉州的河西节度使,凭什么管到他们陇右节度使地盘上来? 而且虽然掌握兰州的嗢末部对外宣称的名号是王家族,但实际上掌权的并不是汉人,更不是金城王氏。 他们之所以还把金城王氏这个牌子顶在头上号称王家族,是因为王氏家族还有后唐朝廷册封的迎亲光禄大夫兼兰州刺史两个官职。 对于兰州来说,这两个官职就是他们与中原打交道的凭证。 没有了银青光禄大夫和兰州刺史这两个官职,那么他们无论是去中原地区卖马还是贩卖购买其他货物,都不会得到许可。 简而言之就是原本掌握了兰州的金城王氏,在一百多年之后,已经衰弱到目前只能靠着中原朝廷册封的两个官职,勉强混饭吃的地步了。 目前掌控兰州最大的势力是李氏家族,不过,这个李氏家族可不是汉人,他们实际上是沙陀人。 而且这个李嘛,也是自称,后世人看待这个时代的民族情况,经常会产生沙陀人建立的后唐,肯定更会照顾沙陀族人的认知。 但实际上不是,因为在此时后唐朝廷看来,他们可不是沙陀归化贵族,耶耶可是正牌李唐宗室,郑王一系的。 而且不管是沙陀人,还是粟特人,亦或是回鹘人,他们只会认为自己是唐人,并不会对原本的族裔产生多少的归属感,甚至很忌讳别人提起他原本的出身,可以说是一种皈依者狂热了。 所以李克用的的后裔们,才不会多么喜欢提到沙陀人这个词呢,怎么的?嫌自己胡人身份不够明显是吗? 要知道在不管是在李存勖时期还是李嗣源时期,手下都不少唐人至上的民族主义者,当年李嗣源想跟耶律德光做亲家,就是被他们搅黄的。 于是远在西陲的这一支沙陀人哪怕自称姓李,但他们也没从后唐王朝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反而还是要继续靠着金城王氏这个老招牌和中原朝廷交往。 与他们比起来,同为兰州大族的苏论家,虽然人数更少,但明显就比王家族这个大缝合部落要团结得多,反应也要快的多。 从凉州回来后,苏论禄心直接就进入了部族族长和长老们在兰州议事的宅子中。 而他的兄长苏论延则直接被李存惠扣押在凉州,当然,这也不叫不叫扣押,实际上是苏论延为了让李存惠以及李存惠背后的张昭放心,主动选择留在了凉州。 他这个举动的意义就表示,至少在他苏论延这个苏论家少族长层面,愿意充当张召进宫凉州的内应。 “族长诸位长老,凉州张司空麾下至少有甲士四千,擅骑射者数万,比整个兰州加起来还多,更有从一种天竺佛国来的神马。” 说着,苏论禄心让人把张昭赐给他的那一匹高大折耳马拉了进来。 苏伦家是三国魏晋时期白羊羌的一支遗留,作为一个半游牧民族,鉴别马儿的好坏,当然是基本功。 族长苏论兴和一众族中长老围着这匹战马啧啧称奇,兰州和凉州历来也是养马之地,凉州马更是闻名中原。 类似苏论禄心带来的这匹折耳马这种品相的,他们并不是没有,只不过数量要稍微少一些。 “凉州似此等战马有几何?这张司空真有四千甲士?他的四千甲士俱是铁甲吗? 咱们苏论家就是从六谷部中迁移到兰州的,六部各族的首领有多么难缠咱们都清楚,你确定张司空已经把他们全部收服?” 族长苏论兴神色凝重问道,在他看来,六谷部的嗢末是所有嗢末部中最强悍者。 六部一共能抽出三五万勇士,还能自造刀剑甚至盔甲,凉州马则闻名天下,使得他们机动性非常强。 十几年前,他们还聚集精锐骑兵七千跟中原朝廷的灵武节度使火并过,这样的部落哪是那么容易收服的? 更别说四千铁甲士,苏论兴只在父祖辈口中听说,昔年吐蕃赞普拥有过,超过四千的铁甲士。 要知道,当年兰州各部响应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在大非川以东和尚婢婢大战的时候,一共也才凑齐七百甲士,还多是皮甲。 现在兰州各部还不如那时候了,四千铁甲士,那是想也不敢想。 苏论禄心仿佛没看见族长苏论兴脸上的怀疑似的,他重重点了点头。 “临走时,张司空特意让我见识过他在凉州的马场,这种档次的战马少数也有六七百匹,稍差一点的怕不得有数千之数。 四千甲士,当然都是铁甲,因为在凉州没有身穿铁甲的勇士,根本就不能称为甲士。 据说这是张司空纵横西域,打杀西域数个大国,连波斯帝国,都为他所灭之后留下来的精锐。 没有四千铁甲士,大兄也不可能主动留在兰州,只让我回来报信。 咱们打不过张司空的,王家族那些一盘散沙更当然也打不过。 况且,张司空已經同意,若是他拿下了蘭州,那么兰州刺史的官职就会属於我们苏论家。” 苏论兴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他可以不相信苏论禄心,但是对自己儿子苏论延还是很信任的。 他这个儿子,可不是苏论禄心这样的单纯武夫,那是去过东都洛阳朝贡,会说汉话,懂得汉人礼仪和诗歌的聪明人。 现在他没有亲自回来,那就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被凉州张司空扣押了。 二就是真如苏论禄心所说,凉州张司空已经收服了六谷部,实力强横的让自己儿子起了投靠的心思。 这不管是那种情况,都必须要迅速做出决断了,是前者就以投靠换取儿子自由,是后者那就赶紧抱大腿。 不过,仍然有些族中长老还是不太相信,他们实在不能理解,这仅仅不過几个月的时间,凉州就会如此强大了? 在没见识到绝对碾压的实力之前,人总是很难低下头去抱大腿。 “这兰州刺史一职历来由朝廷册封,张司空就算能得到河西节度留后一职,但也管不了兰州啊! 他最多能立一个凉州刺史和甘州刺史就差不多了,哪能管得了兰州刺史人选?” 苏论禄心抬头一看,是族中的最喜欢抬杠的长老,他撇了撇嘴,说服的对象任然是族长。 因为他苏论禄心要是能说动家族投靠,就能进张司空的憾山都,司空还承诺,日后控制河西陇右,至少要给他一个县的地盘。 “临走时,兄长跟我说,张司空从名义上确实管不了兰州,但他要吞下兰州并不难。 朝廷所封官职只能用来捞些好处,要保住苏论家,要为苏论家的儿郎谋求多多的地盘财货,靠的就是腰间长刀,手中强弓。 惹恼了张司空,咱被打杀了,几千里外的朝廷,能为咱家出头?” 第305章 转轮圣王的佛理 洪池岭上风雪依旧,贾言昌顶着刺骨的风雪,再一次翻越了这座雄伟的山岭。 在他身后,是由马杀才率领的一千精锐,他的外甥王通信以及麾下三大怨种将头也在其中。 这里面张昭从安西带回来的瀚海镇精锐不足两百,其余八百多骑兵都是由六部勇士组成。 这一千人几乎都是骑兵,精锐重步兵则是由李圣天赠送给张昭的玉成镇步兵组成,由营指挥尔朱景统帅。 张昭当然不会等苏论家商量出结果后,才会准备开始进攻兰州各部。 要是那样的话,他张司空给人印象就是靠着苏论家才能平定兰州,哪能立威? 所以张昭压根就没指望苏论家起到多少作用,他们根本就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还是张昭自己这由马杀才统一指挥的一千五百精兵。 洪池岭下,逆水直奔兰州而去,只不过现在属于枯水期,河流水量并不大,很多河段甚至还处于冰封状态的。 马杀才领着一千五百人从洪池岭下下来后,就只剩下了一千二百多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掉队的,兵贵神速,留下一个将头组织这些士兵就行,大部队是不可能等他们的。 同时摔死摔伤也有二十几人,冬季翻越洪池岭,绝不是一个好选择,这还是有贾言昌这种,有十几次穿过洪池岭经验之人带路的结果。 尚未到山脚,贾言昌就指向逆水下游说道:“自此沿河而下约五十里,有一小城是金城县县治所在,乃汉时修筑,正卡在了最紧要的位置。 不过老夫三月前从此路过时,金城县已经破败不堪,只有些许小部落在此游牧耕种。” 逆水就是后世甘肃的庄浪河,金城大约就是兰州市永登县城所在。 马杀才取出地图仔细看了看,这地图是当年张义潮奉河西十一州版图归大唐后留下的摹本,算是相当可靠的。 “请问贾都头,金城县所在河段可曾封冻?自金城县而下到兰州,是否确系有二百里?道路状况如何?” 贾言昌不着痕迹看了马杀才一眼,此人是归义军瀚海镇的营指挥,据说以前不过是个马贼出身。 看着像是个残忍好杀的武夫,但实际上精通排兵布阵,还能识字,就连舆图也能看懂。 这都是张司空调教结果啊!他不但自己善战,还善于培养麾下军将。 归义军几十年来,也就是当年的太保公有这份能力,看来昔年传言有太保公显灵传法,不一定是虚言了。 “三月以前确系封冻,金城县县治以北五里处河道最短,应该能通过。 金城县至兰州若走大道,两百里尚有余,但若是走金城县以东小道直插,仅有一百八十里左右。 道路颇为泥泞,但如今冰雪未化,反而好走了些,从此小道急行军五日可至兰州城下。” 马杀才点点头,把尔朱景,王通信,崔虎心,杜论赤心等军官都召集了过来,他指着舆图上金城县和兰州的位置说道。 “半月前李存惠故意放苏论禄心回兰州,相信兰州各部,特别是王家族定然已经知道。 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等苏论家投靠后,冰雪消融才会进攻。 那咱们就给他们個大大的惊喜,我意,不占金城县,从金城县北渡河,然后走小路直插兰州城下。 古有李愬雪夜下蔡州,今日我马杀才与诸位翻越洪池岭,雪夜奔袭兰州,一战而定!” “某同意马指挥的意见,兰州之战,不打则已,打必定要雷霆一击,打出我归义军的威武,震慑兰渭等州部民,这也是大王的教令!” 出言同意的是尔朱景,他仍然称呼张昭为大王,其祖上为最后一任安西大都护郭昕的前任大都护,后来流落到了于阗为于阗王族效力。 虽然尔朱家是匈奴契胡出身,但经过几百年的融合,已经与汉人无异了。 张昭在军队中推行一定的军事民主制,调动中低级军官和士兵的能动性,还是有一些效果的。 至少在军队中,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中层军官还是有一定发言权。 这一千五百人中,除了马杀才有归义郎称号为指挥使以外,就是尔朱景这个指挥使官位最高,他们两一同意,事情基本就定下来了。 王通信立刻挺身请命,“马指挥使,尔朱指挥使,某麾下三百骑可做先锋,掩护遮蔽大军前行!” “好!就以你部为先锋!”作为同出憾山都的人,马杀才当然知道王通信虽然生活作风有些问题,但军事上还是信得过的。 而且他还是曾经在张昭身边与之并肩战斗过,并且两次被张昭从死亡线上抢回来。 救主上之命者是大功臣,被主上救命者,也是一种亲近不是? “三位大师,某给三位一人双马,进城联络威严寺的事情,就有劳三位了!” 同意了王通信所请,马杀才又吩咐起了身边三个手持刀枪的大和尚。 这是凉州大佛寺的武僧,张昭既然是佛门银轮法王,自然寺庙中精锐武僧他也不会放过。 这些家伙可谓是这个时代的特种兵,他们有宗教身份做掩护,利于四处游走打探,所习皆是巷战打群架的闪转腾挪本事。 既有传统,又常年训练,结阵而斗或许不行,但小股遭遇战和城市巷战,比一般的甲士都猛。 “南无转轮圣王菩萨!”为首的大和尚宣了一声佛号,还挥了挥手里一截像是木棍一样的玩意。 “马指挥使放心,我等有转轮法王赐下神火雷三枚,相信威严寺定慧首座定然能明白其中佛意。 其有僧兵二百皆习枪棒可为援,届时吾等只听指挥使三声火雷,就从威严寺杀出,夺了永宁门放大军入城!” 崔虎心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不自觉离大和尚手里的那根木棍远了点。 那玩意里面装的就是神火雷,只需要一根,就能把好几个壮汉炸成血窟窿。 威严寺的定慧大师当然能明白这其中蕴含的‘佛理’,他要是不明白,估计直接就去见佛祖了。 他妈的!这是个什么世道?连这些大和尚都来抢武人的饭吃,都来卷了! 永宁门是兰州的西门,也是马杀才此次进攻兰州的主要进攻方向。 兰州城墙也因为各部武力修缮有了不同程度的垮塌,永宁门就是损坏最严重的地区。 他也明白有些寺庙僧兵为何如此狂热,那是因为张昭的轮转圣王身份按天竺来的那些番僧解释,可以点化一匹金刚和少量典兵宝为法王法相护卫。 目前敦煌在建的延恩寺,凉州大云寺中在建的怒目金刚护法大殿,都是这种隶属于转轮圣王的伽蓝。 张昭甚至还特别打了个擦边球,隶属于轮转圣王的金刚和典兵宝,可以按照有德僧众的本像,雕刻等身像入庙祭祀。 至于谁是有德的,那还不是张昭一言而决,所以一些有心让自己入庙祭祀的武僧很有些狂热,愿意为张昭而战。 他们的佛法本来就不怎么精修,现在有了生能作战享富贵,死可入庙为金刚的捷径诱惑,当然肯出来做点事情。 “大师稍等!”眼看三个大和尚揣着神火雷就要离开,贾言昌立刻喊住了他们,等三个大和尚停下之后,贾言昌才转向马杀才说道。 “按老夫估计,河西都僧统龙辩大师很可能已经到兰州境内了,他是從東都洛阳为司空请玉女寶而来,麾下也有近百随从。 马指挥使不如多拔三十精锐随三位大师前去,先别入蘭州城,等寻到了龙辩大师,再一同跟随队伍进入威严寺,定能叫兰州之人更难防备!” 马杀才眼前一亮,加上河西都僧统龙辩的护卫,如果能有一百多人进入威严寺,事情就更好办了。 “温崇乐,从你麾下抽调本部精锐三十,跟随三位大师寻找龙辩大师,一同进入兰州城。” 对比起崔虎心和杜论赤心等人在六谷部中小有名气不同,温崇乐这种小家族出身的,更方便隐匿身份,因为没人认识他。 温崇乐精神一振,在张昭这,有仗打才能立功,才能得赏赐,狐朋狗友岳骚奴也立刻看向了温崇乐,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遵命!末将麾下岳骚奴等三十人出自姑臧南山,精擅贴身肉搏,定能完成指挥使重任!” 。。。。 贾言昌估计的没错,等三位大和尚往兰州城南再去了一段路程之后,只等了两天,果然正好碰上了从东都洛阳而来的河西都僧统龙辩和耶律倍年仅九岁的幼女耶律阿不里。 其中除了龙辩自身带来的肃州龙家六十余侍卫以外,还有一支五十人的契丹武士。 为首者汉名叫穆顺义,契丹名为穆葛,原本是东丹王耶律倍的亲卫。 耶律倍渡海来到后唐之后,跟随他的数百武士皆被唐明宗赐汉名,变为耶律倍的亲卫,称为契丹直。 实际上呢,耶律倍还是被张昭给稍稍坑了一下的,历史上李从珂派人去杀耶律倍,契丹直可是奋勇抵抗,差点让耶律倍逃脱的。 而这个时空,耶律倍为了撑面子,将本就只有两百多人的契丹直,让耶律阿不里带走了五十余人,结果缺少护卫狼狈死在了宅邸中。 虽然都是死,但后一种死法实在是太憋屈了一些,只不过穆顺义等人倒是免去了被乱刀砍死的结局。 第306章 耶律阿不里 耶律阿不里小脸苍白的撩开了马车布帘子,好奇的打量起了车架周围的凉州武士和三位大云寺武僧。 洛阳到兰州的路可不好走,把小姑娘给累得够呛,一路上被颠簸的上吐下泻,最近才习惯了些。 “哥儿,那些比丘僧为何看起来如此凶狠?他们的佛号甚是怪异,是在乞求河西那位转轮圣王庇护吗?” 耶律阿不里口中的哥儿,是一个身高体长,脸上挂着鹰钩鼻的壮汉。 壮汉回头冲着耶律阿不里宠溺的一笑,“幼娘,那些比丘僧可不是寻常僧人,他们是河西大云寺的武僧,听命于转轮圣王的,习得些枪棒,领头的看起来甚有勇力,当然有些凶狠。 某刚听说河西武僧皆尊转轮圣王法令,口宣南无转轮圣王菩萨,看来龙辩大师没讲大话,河西凉州真有法王哩!” 这位能被耶律阿不里称为哥儿的鹰钩鼻壮汉,也是辽国王族,他父亲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四子耶律牙里果。 耶律牙里果比他长兄耶律倍还衰,921年,耶律阿保机率大军围攻定州,后唐庄宗李存勖闻讯亲率大军北上解围,双方在定州望都爆发大战。 时天降大雪不利于契丹骑兵行动,耶律阿保机因此大败,只带着千余骑兵逃脱。 此战随父亲出征的耶律牙里果没跑掉,被后唐俘获。 唐庄宗倒是没杀他,而是赐名狄怀惠,被安排到晋阳守宫殿大门,唐明宗李嗣源即位后,又被调去洛阳继续守宫门。 唐明宗和庄宗还以耶律牙里果的名义,年年给耶律阿保机送礼物。 这是不杀人但是却要诛心啊! 从此契丹人好几年不敢南顾,或者叫做没脸南下。 而且这一战也被耶律阿保机视为平生大耻,没几年就去见了佛祖。 守大门的耶律牙里果也一直等到耶律倍从丹东浮海而来,被赐名李赞华之后,唐明宗才不让不让他守大门了。 此后耶律牙里果得以依靠长兄,过了些安生日子,这次耶律倍幼女耶律阿不里西行,耶律牙里果也让次子耶律和随同护送。 耶律阿不里听兄长这么说,苍白的小脸上闪过了几丝红晕,精神竟然也好多了。 小姑娘虽然只有九岁,不过很明显她已经有些明白,西行是去干什么的了。 临行时父亲耶律倍对她说,契丹人多信佛陀,若是河西真有法王,不妨尽心侍奉,使之声望传达至大漠南北和东海之滨。 汝乃法王选中之玉女宝,有此佛缘,日后定是吾家强援。 耶律倍当然不知道他很快就会被末帝李从珂所杀,心里还在想着利用女儿的佛门玉女宝身份,在契丹人中增添也影响力呢。 耶律阿不里也知道自己父亲的意思以及父亲的愿望,她父亲虽然不得已浮海到了中原,但一直没忘自己契丹人和辽太祖长子的身份,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着能回到契丹去夺回王位。 如此的话,在普遍崇信佛教的契丹,一个威望卓著的法王,定然可以极大增强耶律倍的影响力,与这些比起来,一个女儿,有什么舍不得的? “奥姑,夷离堇,龙辩大师和那些凉州武士的首领来通知我们,凉州张法王要进攻兰州城,他们让我们在此等候,等拿下兰州后再进城!” 耶律阿不里兄妹没说几句话,侍卫队长穆顺义就急匆匆赶过来。 奥姑是契丹语神女意思,在此时辽国中某些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就会被其他人爱称为奥姑。 夷离堇则是契丹继承自突厥语的官职,代指部族军事首领。 耶律和父亲耶律牙里果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四子,按契丹习俗是有自己部落的,所有耶律牙里果和耶律和父子也被中原的契丹武士称为夷离堇。 “哼!”性格较为冲动的耶律和听到穆顺义这么说,立即就横眉冷竖,怒哼了一声。 “这些凉州人好生看不起人,我契丹武士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穆顺义微微皱了皱眉,他没有耶律和那么冲动,这五十人是保护耶律阿不里的所有武力,哪能随便投入到凉州人和兰州人的争斗中? 他看向耶律阿不里,他们是保护耶律阿不里的卫队,当然只听耶律阿不里的。 九岁的小女孩思考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穆舍利,你觉得那些凉州人会成功吗?我们如果作壁上观,会不会让凉州人轻视我契丹勇士?” 舍利也是契丹语,类似郎君,是对男子的尊称。 穆顺义听到耶律阿不里这么说,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后右手抚胸回答道。 “回禀奥姑,臣在东都就见过不少兰州人,他们互不统属,朝廷又卡着他们的铁器供应,是以并不是很强大。 而凉州之兵,如果龙辩大师没打妄语的话,当是十分英勇善战的。” “那就是说,凉州人很可能会成功,是吗?”耶律阿不里长睫毛一闪一闪的问道。 “很有可能!”穆顺义迟疑的点了点头,“不过也有可能会失败!” “那我们契丹武士就应该和凉州武士一起战斗,若是必定会赢,怎么会显出我们的重要呢? 你们不要担心我,我和龙辩大师一起去威严寺,想来就算失败,他们总不敢冲进佛寺冲撞佛祖。” 。。。。 兰州城,原兰州刺史衙门,这里算是整个兰州城维护较好的一批建筑了。 盘踞兰州的王家族部落,既然是部落联合体,自然也少不了一个商议事情的地方,最合适的定然就是兰州刺史衙门。 王家族的主事者,是沙陀李氏的族长,说他们是沙陀李氏其实问题也不大。 因为他们与沙陀朱邪部还真有点亲属关系,不过也仅仅是远亲。 所以当年李克用的曾祖父,沙陀朱邪部的朱邪赤心脱离吐蕃投奔大唐的时候,他们就没跟着走。 与李氏族长相对而坐,乃至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分庭抗礼态势者,是一個身穿皮袍的老者。 老者虽然身穿皮袍,但脑袋上系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幞头,似乎在昭示着他的唐人身份。 此人就是金城王氏的首领,后唐朝廷银青光禄大夫兼兰州刺史王宗恒。 王宗恒身后,一个手脚粗大,腰挎长横刀,身穿环锁铠的壮汉长身而立,他是王宗横的次子王廷翰。 名字听着挺文雅,但实际上是王家族中有数的勇武者,历史上曾被后周朝廷册封为顺义大将军、兰州推官。 此时兰州刺史衙门中,气氛已经非常紧张,李氏族长几次看向王宗恒身后的王廷翰,意有所指,但最后还是顾虑到了什么,没有开口。 王廷翰也斜眼看着李氏族长,手已经伸进了袍子的下摆中,紧紧握着横刀的刀柄,随时可以拔刀。 “小凉族头人五日前来奏报,言金城县以北,似乎有大批军马路过。 昨日金城关大凉族头人花马儿也遣人来告,他们有一支族人三日前外出打柴,至今未回。 你王、马等家世居北面,须得说一说,是否有何处来的兵马,犯我疆界?” 金城关在兰州城以北,是从北面进入兰州城唯一官道所在。 北面有人到兰州来,如果不经过金城关的话,就只有再往东北些的一条小路可以通过,不过那里要穿过险峻的野马沟,并不好走。 事情有点蹊跷,李氏族长觉得有些不对劲,本来他今天是想把大家招来商议一下,但见了面双方几句话就呛了起来。 李氏族长不知不觉的,就有些习惯性的把锅,往金城王氏等唐儿后裔家族头上扔去了。 “说不得就是这些耕田汉招惹的凉州兵马,他们是想独占这些好田土呢!” “我昨日见苏论家有人去了王家,搞不好他们就有甚勾连!” 李氏族长一出口,就有人把事情往勾结凉州人这方向引了。 “尔等烂羌,有甚证据就拿出来,要是没证据,那就去找来!瞎说话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笑话!洪池岭上的大雪没过膝盖,凉州兵马还能飞来不成?要栽赃,须得编的好听些,狗奴可要耶耶教你一教?” 面对指责,以金城王氏为首的唐儿后裔也毫不示弱,纷纷破口大骂。 说起来,兰州的形势,实际上与凉州有几分相似。 王家族内部沙陀人和汉人的纠纷,也是源自土地。 几十年前金城王氏一家独大,掌握了兰州内外靠近庄浪河和黄河的大片良田。 那时候为了增强实力,也为了多些丁口,以金城王氏为首的汉人后裔,把山上的沙陀部和其他羌人部落给招揽了下来。 刚开始双方還相安無事,毕竟兰州有這么大,供养几万人问题还是不大。 可是后来,山上越来越冷,下来的部族越来越多。 而大唐和吐蕃都歇菜之后,在兰州拉锯的两大势力没了,兰州也迎来了相当长的和平时间。 这段时间里,人口飞速增长,几乎翻了个番,达到了十三四万之多,光是从金城县到兰州城这一代,就有六七万人。 要知道在大唐控制兰州的时候,这里也就几万人,现在猛地增长到了十几万,一下就逼近土地承载的极限,人地矛盾愈发尖锐。 金城王氏等汉人家族觉得,兰州的地都是他们的,这些沙陀和羌人是下山来给他们当佃户的,现在竟然想要谋夺他们的土地,还胡乱到处垦荒,简直罪无可赦。 沙陀人和羌人则认爲,唐人占了好田土不说,还不许他们开荒,这是要把他们赶回山上去等死,是以双方的矛盾在几年时间内,就迅速升级。 一番争吵,自然毫无结果,本来李氏族长还是想要大家商量一下,如何应对凉州张昭的威胁?结果就差没在兰州刺史衙门中打起来了。 回到家中,王廷翰长叹一声,身上环锁铠都来不及卸下,就找到父亲王宗恒说道。 “大人须要做出决断了,某观今日众胡皆有拔刀之意,若不是顾忌孩儿和四弟等十余人皆甲胄在身,恐怕他们就打杀上来了。 听闻凉州张司空有甲士数千,还是菩萨法王转世,大家都是唐儿,何不投靠?” 王宗恒重重坐到胡床上,喉咙里呼哧呼哧猛地抽了好几口气,随后身形又慢慢委顿了下去。 “我儿所说,某如何不知,可正是张司空有甲士数千,某才不敢投靠。 彼假使武力不张,尚有我等容身之处,可如今他甲士数千,缺的不是勇士,而是养这些甲士的财货。 我王家除了财货,有甚可入张司空之眼? 不投靠不过是舍些财货于那沙陀胡儿,投靠的话,王家这十几万亩田地,拿什么保得住?” 第307章 父辞子孝在王家 威严寺中,随着龙辩和耶律阿不里到达之后,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不时有穿着皮袍子,腰间挎着长刀的巡兵在威严寺外走动,平日里应该此时前来祈福烧香的信徒,也不见了踪迹。 兰州既然有个兰州刺史的官位在,自然也有相应的配置。 这是几十年前就定下来的规矩,兰州城中,最初都是王家在掌握,那时候的巡兵,也多是王家的人。 沙陀李氏能在现在成为王家族的‘话事人’,并且把金城王氏压制得不能动弹,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兰州城的巡兵。 这些巡兵多选自沙陀李氏中勇武的丁壮,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而在兰州城左近,沙陀李氏和与他们结盟的羌人部族足足有四万多人。 这些半游牧版农耕的部落,男丁拿上刀枪就可以作战,随时可以动员出万把人。 这就是沙陀李氏占据兰州城的主要支持力量,而金城王氏的势力,则被排挤到了兰州以东以南的地区去了。 前者处于兰州段黄河的下游,是金城王氏还能继续掌握的精华所在,王宗恒舍不得的这十几万亩良田就在此处。 后者靠近渭州,有金城王氏的汉人姻亲在附近,双方可以抱团取暖。 而在兰州城中,金城王氏还能动用的巡兵不超过两百人,若不是王宗恒之子王廷翰手里,有一支王家族人组成的五十几个甲士队伍在,王家恐怕早就被沙陀李氏给干掉了。 同时,除了李、王两家,兰州城内还有点武力的,也就是苏论家百来人,威严寺僧兵一百多人。 苏论家的基本盘在靠近鄯州的兰州以西,威严寺僧田并不多,是以除了突然袭击以外,并不具备沙陀李氏这样能在短时间调集上万人的能力。 。。。。 此刻,威严寺主持定慧大师觉得自己人都麻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掉入了一个连环圈套之中。 这位从天竺回来的张法王,先是用巨量的佛宝和佛经,让河西陇右的寺庙承认了他的法王身份。 接着就让他们帮忙做点小事儿,比如召集几个信佛的小部落头人,或者协助举办一场法会什么的。 再就是抛出银票这玩意,把各大寺庙用银钱连接在了一起。 慢慢到了现在,竟然开始要动用各大寺庙的僧兵了。 定慧大师很想拒绝,但他又发现他如果是拒绝的话,可能他这个主持大师和威严寺的前景就会有些不妙。 这是物理上的不妙,因为坐在他面前的大云寺武僧教头手中,拿着一根据说是佛门真理,可以发出佛门至高奥义狮子吼的玩意。 诵经唱念,醍醐灌顶的狮子吼定慧大师很熟,因为他就擅长这套唱念法。 对面这個木棍样子狮子吼他也熟,他还知道,只要火花一闪,周围的人就可以去见佛祖了。 除了这个物理上的威胁以外,定慧大师还猛然发觉,他也不得不跟着张法王的脚步走。 因为他不可能明着反对佛门玉女宝,河西都僧统龙辩大师等进入威严寺。 而他们一进入威严寺,随之而来的就是三十个凉州武士,七十人肃州龙家武士,以及五十个契丹武士。 这一百五十人一进城,立刻就被外面的李家巡兵给盯上了。 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果这时候定慧大师现在出去说凉州张法王一切都跟他们无关,不说是对佛门同行难以解释,就是李家人也不会信。 眼见眼前的定慧大师没说干也没说不干,温崇乐那就懂了。 不好做选择,那自己帮他做选择就是了,温崇乐随即果断对着定会大师拱了拱手。 “既然大师没有意见,那就请把贵寺的武僧交予在下指挥,明日寅时听得三声炮响,我们就打开西门,迎接法王大军入城。” 定慧大师缓缓点了点头,捏了个手印,口宣一声佛号。 “南无转轮圣王菩萨,一切都依菩萨法旨!” 坐在定慧大师左侧的河西都僧统龙辩大,对此已经是司空见惯,脸上甚至都没起什么波澜,这在河西来说,不过是基操而已。 唯有耶律和与穆顺义两人大为诧异,这样一位著名的佛寺主持大德高僧,竟然无法抗拒一个只占有凉州之法王的命令,。 而且只需要派出一个军将,就能让高僧不得不屈从。 这别说是在契丹各部中,就是在中原也极为少见。 耶律和仿佛发现了一条通天大道一般,父亲所念想的回到契丹,拿回他们这一系人的部落,似乎可以借助张法王的力量啊! 这还真不是幻想,历史上的契丹辽国就是毁于过于崇拜释门,崇佛可以说是刻在了契丹人基因中的东西。 当初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为了吸引汉人投靠,坚持把孔子排在佛祖之前,可是闹出了好大风波的。 连耶律阿保机这种开国雄主,都无法压制契丹国内的崇佛之风,就更别提现在,与佛有缘在契丹,可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力。 耶律和此时甚至对远在凉州的轮转法王,起了几分隔空的崇敬之情,他把双手一拱,看向温崇乐。 “温将军,某等护送玉女宝西来的契丹武士也是佛陀信徒,俱使得枪棒,弓马娴熟,我等也愿意帮助张法王打开兰州城。” 温崇乐看了耶律和一眼,这些契丹武士虎口都有老茧,身高臂长会枪棒、能骑射,应当不是作假,就是不知道战斗力如何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多五十人作战总是不错的。 “得耶律郎君相助,某不胜感激!” 。。。。 兰州城依黄河而建,古称金城,取金城汤池,固若金汤之意。 在唐代没有占领陇右节度使所在鄯州时,兰州是仅次于凉州的河西陇右第二大军事重镇。 不过,大唐以后占据了地势更为重要的鄯州,兵锋直指大非川后,兰州的军事地位就比之汉代有所下降。 但虽然经过这么多年的荒废和地位下降,兰州城仍然是河西有数的大城之一。 马杀才领着领着一千二百人,翻越过了野马岭之后,又掉队减员了两百余人,他这会手上剩下的也就是九百多人了。 冒着风雪,千里奔袭,说起来好容易,听起来还有种血色的浪漫,但做起来的难度就相当大了。 要知道此次选拔的八百六部部民,都是六部中精锐,其余从玉城镇和瀚海中挑选出来的甲士,更非寻常士兵可比。 但一千五百人,在长途奔袭五百余里之后,掉队减员者仍然超过了可怕的三分之一。 下了野马岭,再想隐匿行踪,这也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在黄河流经兰州的这一片河谷地极为富俗,是兰州整个精华所在,四处都居住着大量被称为兰州嗢末的沙陀李氏,以及其他羌人部族部民。 所以在距离兰州大约有十里的时候,马杀才率领的九百多人,就已经被盯上。 刚开始那些骑着矮马,手持劣质刀剑的兰州嗢末部民,还敢骑着马在远处窥视他们。 不过等马杀才亲自率领瀚海镇精锐骑兵,凭着爆发力强悍的折耳马迅速靠近,打杀了他们几十人之后,这些人就不敢上来窥視。 但他们仍然在不断集結部众,于两三里外,远远的跟随着这一支孤军深入的归义军。 马殺才冷哼一声,也不管他们,率部直接往兰州冲去。 而当马杀才率军到达兰州城下的消息传来之后,兰州城的气氛就更加凝重,大街上瞬间就没了人。 王宗衡和儿子王廷翰没想到,归义军竟然真的能够在冬季翻越洪池岭,突然到达兰州城下。 他们这一下,可算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颤颤巍巍的王宗衡看着全身甲胄的次子王廷翰,“二郎,你速派人去李家堡外投书,咱们是真没想勾连凉州张司空,请李族长一定不要误会。” 王廷翰无语的和周围两个弟弟对望了一眼,他第一次觉得父亲已经老了。 现在怎么还说得清楚?不管是真是假,李家都不不可能相信了。 “伯父!二兄!李家召集了所有巡兵,往威严寺去了!” 此时,一个王家子弟从门外跑了进来,还在想着怎么否決父亲意见的王廷翰闻言大喜。 李家这是在找死,他们如果立刻出城,召集部民还可以和凉州武士边打边谈,大不了还能回山上去。 可现在去威严寺,一旦短时间攻打不下来,那就全盘皆休了。 “二郎!召集我们李家巡兵,我们也去威....。” “大人英明!我们也去帮助威严寺,干翻李家白眼狼,就在此刻!” 王宗恒话没说完,王廷翰一下就打断了父亲的话,不知道是激动还其他什么,他竟然有些颤抖。 “你瞎...。”王宗恒又气又急,这逆子,话都不听完就瞎嚷什么?他是想说召集王家巡兵去威严寺看看,谁占上风了就去帮谁。 “兄长!父亲同意了,他让你下达命令就是!” 可惜,王宗恒的话没说话,第五子王廷璧也兴奋的大喝一声,直接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这下就算王宗恒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他张了张嘴,看着两个兴奋地满脸发红的逆子,一个瞎说二字卡在喉咙里,久久吐不出来。 半晌,尴尬的沉默中,王宗恒轻轻抚了抚胸,无力的挥了挥手。 第308章 差点就搞砸了 “砰!砰!砰!”三声火雷响,这已经成了归义军联络的标准信号,因为别人没有,声音又大还有火光闪现,非常方便。 不过这不是刚刚到达兰州西门马杀才所部发出的信号,而是威严寺中温崇乐发出的了信号。 因为马杀才的队伍还没到西门,兰州城中李家等部落的巡兵,就被组织了起来。 他们顶着蒙蒙亮的星光,在卯时初刻,打着火把,举着彭排,就直接冲威严寺而来了。 威严寺原本是隋末西秦霸王薛举的宫殿,薛举之子薛仁杲被李二凤同学干翻之后,心有余悸的唐廷,生恐陇右再出一个薛举这样的猛人。 不仅移走了陇右大量的武勋世家,还将薛举的宫殿拆除城墙,改建成了威严寺。 所以此时的威严寺,实际上是一个左右漏风,前后不设防的佛寺,敌军要来,前后左右都可以进攻。 “温将军,威严寺大殿与僧房多是上好木料建城,左右皆无可以据守的险要之处,敌人若是用火攻,我等恐要葬身火海。 某观敌人少甲,我则甲胄齐全,擅射者众,不如主动出击!” 穆顺义一看这种情况,直接跑到了温崇乐身边说道。 这位虽然在中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不过原本可是马上悍将,是跟着耶律阿保机父子剪灭渤海国的功臣,眼界不是温崇乐能比的。 温崇乐诧异的看了契丹大胡子一眼,顿时觉得非常有理。 “穆队正你们契丹武士善射,可于列阵于后攒射敌军。 大家把甲都集中起来,岳骚奴你与诸位僧兵师傅们穿两层甲正面猛攻,某亲率八十骑,绕后突袭。” 威严寺中甲胄不少,不过这倒不是威严寺僧众私藏的,他们是佛门寺庙,养僧兵只是为了对付同行的挑衅和某些打他们注意的马贼盗匪,不是要造反,是以没有库存甲胄。 这些甲胄一部分是护送耶律阿不里契丹武士的,一部分是温崇乐带来的,马杀才特意给他们一人三马,就是为了驼甲胄。 而龙辩为了将甲胄带进兰州城,连他从东都洛阳采买的上千贯货物都给扔了。 这边在紧急着甲,那边的李家人也不是没有准备,确如穆顺义所说,他们真准备了火油和薪柴,打算攻不下来就放火。 同时为了防止威严寺中的弓箭手,他们不但装备了大量的彭排,还拆卸了大量的门板。 擅长近战的刀斧手都躲在了彭排、门板后面,打算直接推进威严寺中近身肉搏,用数量的优势,尽快吃掉威严寺中的归义军。 岳骚奴穿上了一件环锁铠,然后再穿上了温崇乐的棉甲,也不能说棉甲是温崇乐的,这副棉甲是他们两合起来置办的。 现在在凉州,一件棉甲的造价还是比较高,每一套都要价值上百贯。 两层甲穿戴完毕,岳骚奴手持金瓜锤就靠着寺庙大门休息了起来,李家人希望跟归义军打近身肉搏,归义军又何尝不是呢? ‘嘣!嗖!嘣!嗖!’的声音响起,几十个身手矫健的契丹武士,攀上了威严寺大殿的阁楼上,占据高处,箭矢如同雨点般,朝缓慢前进的李家巡兵倾泄了下去。 这些能让耶律倍浮海到后唐也不忘带着的武士,个个都是东北山林中最好的渔猎勇士。 东丹国西起辽阳,东北至海参崴以北大片土地,也就是后世女真金国起家的地盘上。 耶律倍的亲卫中,有不少就是渤海生女直出身,他们翻山越岭,攀爬高楼如履平地。 一时间,李家巡兵队伍中惨叫连连,他们的彭排和木盾,能防住对面平射甚至抛射而来的箭矢,但是却没想到这些契丹武士能爬上寺庙楼顶引弓射他们。 而且契丹武士们往往会先射举着火把的人,不一会,队伍立刻就陷入了黑暗,没几個人敢举着火把了,吃不住伤亡的巡兵们,在黑暗中,很快就退了回来。 第一波进攻,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不过他们结束了,温崇乐却没有选择结束,马儿的视力比人类要略好一些,卯时初,人可能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楚,但马儿已经能清楚分辨路况了。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李家巡兵没了火把,一时间朦朦胧胧只觉得到处都有马蹄声传来。 一些人猜想是不是城外自己这方的骑兵进了城,一边又害怕是对方骑兵冲了进来。 而抹黑退回的时候,又你推我搡相当混乱。 威严寺周围相当空旷,温崇乐带着六十多骑兵不断绕着李家巡兵来回呼喝,遇到人少就冲上去劈砍,遇到人多就攒射一波。 几声尖利的口哨声传来,岳骚奴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拿着金瓜锤就和身边的甲士紧紧挤在了一起。 几个视力特别好的甲士在最前面带路,他们近百人挤在一起,集体往前摸去。 李家巡兵中,负责指挥的李大郎拿着没出鞘的横刀连打带骂,好不容易稳定住了局势。 他觉得有些丢脸,几百人举着彭排、木板进攻,不过没十几人就退了下来,还被对面突然出现马蹄声给吓得人心惶惶的。 “点火把!把火把都点起来!四郎带着你的擅射者,把那些放冷箭的凉州人都找出来。 要是天亮了城外的人进来看到我们还没拿下威严寺,看你们脸皮往哪搁?谁敢后退,全家轰出城去!” 李家当中,能在城内当巡兵者,待遇比城外好十倍都不止。 城内做巡兵的是基本脱离了生产,只需要在农忙时回家协助,其余时间都能练武的半脱产士兵。 而且城内的砖石房子,比城外的泥窝子和帐篷可要舒服的多。 当下在李大郎的怒吼声中,李家巡兵终于冷静了下来,火把一把把的被点燃了,也没有对面的善射者放冷箭来,李大郎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可猛然间,他忽然发现了不妙!就在他们不远处,火把照耀下,无数的闪亮的甲叶反射着火光,晃的李大郎一阵眼晕。 “动手!”岳骚奴大喝一声,招呼着身后的几十个甲士,猛地往前冲去。 此时,李家巡兵仅仅有少量举着彭排,双方的距离已经在三十步以内了。 岳骚奴第一个猛冲过去,直接砸进了李家巡兵混乱的人群之中,长枪手们来不及举枪,就被岳骚奴冲到了近处。 他们只能扔掉长枪,从腰间抽出单刀边挥砍,边不停地招呼着身后的刀斧手上前来。 密集的人群中,岳骚奴瞬间就挨了三四刀,然后一柄大斧也劈砍到了他的后背上。 岳骚奴忍不住惨叫一声,若不是身上穿着一层棉甲和一层环锁铠,估计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剧烈的疼痛和惨叫声中,岳骚奴挥动手中的金瓜锤,接连打翻了两三个他身边的李家巡兵。 靠着他打出的这个时间差和缺口,其他甲士也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从阁楼上跳下来的契丹武士也在穆顺义的指挥下,纷纷引弓连珠般地射向了李家巡兵的后阵。 失去了彭牌和木板的掩护,契丹人手中的强弓,发挥出了巨大的杀伤力。 此时,温崇乐带领的骑兵队伍也折返了回来,他们不断地威吓、冲刺、抛射箭矢,将最外面的李家巡兵,从大部队中驱赶出去,就像是剥洋葱一样,让人数众多的敌阵越来越少人。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激烈的缠斗,八百多李家巡兵和三百多个归义军士兵、僧兵战成一团,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确切人数,在昏暗星光下仅凭着有限的视线乱战。 。。。。 兰州城外西门外,马杀才没有等到温崇乐打开西门迎他入城,反而听到了城内放出了三声火雷声。 这是温崇乐在示警,马杀才瞬间就知道情况紧急了,他站到马背上像四周看去。 兰州城周长有七八里左右,但好在西门和南门隔的比较近,互相间隔只有不到一里的路程。 马杀才当机立断,对着尔朱景大吼道:“玉成镇的步兵就地列陣,骑兵跟着我上马绕城而走,王通信你和崔虎心给我顶在最前面。” 尔朱景聞言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将随身携带的归义军大认旗,立在了他们身后,四百多重步兵在骑兵的掩护下,迅速穿好了甲胄。 他们将马匹安放到了后阵,再将手中的陌刀插在了身旁的泥土上,然后抽出了强弓硬弩,一个像模像样地弓弩大阵立刻就成型了。 看见步兵列阵完成,马杀才这才立刻带着骑兵,开始绕着兰州城奔驰。 他猜想城外的兰州嗢末骑兵,一定会想第一时间入城去支援城中,这也是他破敌好机会。 李家族长实际上没有王廷翰想得那么傻,他在接到有凉州兵马到来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出城。 不过,当他知道马杀才只有不足千人的时候,又立刻改变了作战策略。 不得不说,兰州城嗢末部族的动员能力,还是十分强悍的,不到两天时间,他们就动员出了超过六千名骑兵。 虽然基本都是无甲的游牧骑士,但人数总算凑够了,看起来至少非常唬人。 李氏族长一见马杀才绕着兰州城开始奔跑,立刻就想到了,马杀才要拦截他们进入兰州城的隊伍。 毕竟城内威严寺的战斗,才是决定此次战争胜负的关键。 因为马杀才他们雖然带了甲胄,但是并没有带补给,这一路上的吃食和草料,都是袭击兰州城北小部落获取的。 李氏族长当然看得出来,马杀才他们连续翻越险峻的洪池岭和野马岭,绝不可能带上大量的补给。 只要让他们进不了兰州城,那光是靠耗,也能把这些凉州兵马耗死。 他们起码有几百套甲胄,要是自己将这些甲胄夺取过来,他李家部落,就有对抗凉州人的本钱了。 第309章 持槊相随 无人能敌 马杀才和王通信并排冲到了最前面,他们俩身上都穿着轻便的棉甲。 两人几乎同时将手中的长弓拉得满满的,又几乎同时借着马儿朝前飞奔的势头,猛然松开弓弦。 霎时,箭矢流星般的飞射而出! 在他们左前方五十步处不断骚扰、恐吓,嘴里发出呜呜喊叫的兰州李氏嗢末骑兵,接二连三地翻倒在了地上。 而在马杀才和王通信的身后,来自凉州各部的勇士们,也纷纷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与兰州嗢末李家缺少铁质武器不同,凉州的六谷部部民们在投靠张照以后,其中的勇武者,都得到了张昭赐下的甲胄。 虽然多是一些三层皮甲或者四层皮甲,但也远比无甲要好得多。 骑兵对射的终极奥义,就是互相拉扯,时而你在追赶别人,时而也在被别人追赶。 双方都不断把驰马的路线和姿势调整到最舒服后,才会向对方倾泻出一波波的箭雨。 李家的骑兵就仿佛黄河岸边的水浪一般,密密麻麻的不断呼啸着,扑向了马杀才的队伍。 但他们的实在太弱了! 骑术和箭术上的差距到不是很明显,但装备上的差距就太明显了。 马杀才这支骑兵虽然才四百多人,但是有接近五十套棉甲,其余也都穿上了皮甲或锁子甲,箭头皆为精铁打造,穿透力非常好。 但对面的兰州嗢末李氏骑兵,大多数就只穿着皮袄子,有些能在胸前绑两块木板或者铁皮,就已经算是装备非常好的了。 他们只有大约一半人有铁箭头,其余的箭头都还属于骨头,甚至细长尖尖石条打磨而成。 手里马弓更是软趴趴的,马杀才估计其中甚至可能会有五斗或者六斗的弓存在。 此时的兰州南门,长长的吊桥已经被放了下来,原本是李氏族长准备安排城外的骑兵,从这座吊桥进城兰州城内的。 他哪知道,马杀才嗅觉如此灵敏,也往南门奔了过来,逼得他只能选择在这里,与马杀才部骑兵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轻骑兵对决。 “不能这么打下去了!”李氏部落的一个首领,策马来到了李氏族长身边。 他看着李氏族长大声喊道:“凉州骑皆有甲胄,箭头更是远胜我等,咱们这么隔远与他们对射,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须得冲过去打!” 李氏族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这哪儿是占不到便宜,这是完完全全的被一边吊打啊! 自己这边在最多一刻钟的对射中,起码没了上百人,而对面连一个坠马的都没。 特别是领头那些穿着奇怪甲胄的骑兵,身上插满了箭杆跟一个刺猬一般,但就是不掉下马来。 “让大家都拿上长枪,咱们冲过去,箭矢破不了甲,我就不信长枪还破不了!”李氏族长冷哼一声,下达了他觉得最正确的任务。 也确实是正确的,用骨箭头去跟甲胄齐全的骑兵对射,跟送上去挨打没什么区别,用长枪对冲,加上马儿的冲击力,至少比箭矢更能破甲。 王通信畅快的大笑了一声,刚才短短的一刻钟,他就最少射杀了敌人七八名骑兵,长久以来的郁闷终于得到了释放,心情舒畅了很多。 他兴奋地指着远处,开始集结在几杆大旗下的兰州李氏嗢末骑兵对马杀才说道:“看来他们是不敢和我们对射了,现在想要冲上来肉搏呢。” 马杀才回头望了一眼兰州南门,很可惜,他们被对面的骑兵纠缠着,不得不冲杀了几阵,结果南门的十几个兵卒已经趁着这个机会,将吊桥重新拉了上去,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抢门了。 不过呢,他对城中温崇乐等人还是有信心的。 就凭城中李家的巡兵,只要没有城外的支援,他相信温崇乐加上都僧统龙辩的护卫,以及威严寺的僧兵和契丹武士,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苏论家能有几個聪明人的话,他们甚至可以拿下兰州城,至少是控制西门和南门应该是不难的。 “换马槊,准备冲击!”想到这儿,马杀才长笑了一声,将马侧的马槊拿到了手中。 王同信也收起了手中的硬弓,开始换上了马槊。 几乎不用传达命令,身边的骑兵就知道马杀才要怎么打了,实际上,轻骑兵的对决,也还是要靠肉搏来决出胜负的。 因为双方都是移动目标的时候,骑射的杀伤力相当有限。 骑射能发挥出不错的杀伤力的时候,基本都在对方骑兵或者步兵逃跑的情况下,或者面对没有多少反击和移动能力的步兵。 队伍刚刚集结号,马杀才就又冷哼了一声,对面的兰州嗢末骑兵竟然摆出了一个中间厚集兵力,两翼可以展开的鹤翼阵。 这是想以多欺少,一把将耶耶搞定啊! 王通信也无声的笑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这边最少有四十骑是出自原本奉天军,现在叫做瀚海镇的精锐骑兵。 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上等马槊,都跟随张昭在安西、河中南征北战所向无敌,什么阵仗没见过? 对面如果摆出一个猪突的锋矢阵,他们有两千多人,确实能给马杀才他们造成一定的麻烦。 可现在他们摆出了一个鹤翼阵,指望用两边包抄的方法,将马杀才的骑兵包裹在中间吃掉,那这就是异想天开了。 因为那张开的两翼,是最好的突破目标。 马杀才大手一挥,“传我命令,所有人跟着某的红旗行动,我们拼命往左边打,打穿他们的左翼,然后再调转马头,给他来个后庭开花!” 双方将领在下达作战命令的时候,骑兵其实已经开始慢慢在靠近,双方很有默契的都没有拿出弓箭,他们都需要节省自己和战马的体力。 咚咚两声鼓响,兰州嗢末李氏骑兵阵中数面小旗猛地挥动了几下,一声声呐喊仿佛从天边传来一样,两千多多骑兵铺天盖地的向着马杀才他们冲了过来。 马杀才则高举手中的马槊,他的四个亲兵在背上各插一杆鲜艳红旗,这表示所有人都要跟着红旗的方向冲锋。 八十步! 六十步! 四十步! 越来越近了,双方互相已经能看见对方的长枪和马刀,兰州李氏嗢末骑兵鹤翼阵伸出的两翼,已经开始合拢。 马杀才突然在此刻暴喝一声,带头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胯下折耳马爆发出了远高于普通兰州马的爆发力,四百多骑兵突然间提高了两三个档次都不止的速度。 兰州嗢末骑兵左翼只有三四百骑兵,因为他们是伸出去的‘鹤翼’,作用是用来包抄的。 可突然间,他们就发现了飞速冲来的所有归义军骑兵,顿时被吓得面无人色。 三十步的距离,几乎是转瞬即至,四百归义军骑兵在四面红旗的指引下,排出了相当整齐的锋矢阵,一头扎了过去。 与他们相对的嗢末骑兵,哪还管什么包抄不包抄,在他们看来,刚才这些凉州骑兵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 光是别人身上的甲胄,就能在战斗开上率他们几条街根本无法抵挡。 瞬间,在还有不到十几步就要接触到的时候,左翼的兰州嗢末骑兵顿时一哄而散。 马杀才狞笑一声,高高举手中的马槊,舞地呜呜作响。 他连抽带打,轮转如飞,身后的几十个精锐骑兵也如同他一样,一下就将对面的骑兵冲散。 柔韧的马槊根本不用捅刺,直接抽打就行,这些没有甲的嗢末骑兵,只要碰到,最少也会打的肋骨折断,一时间烟尘四起,惨叫连连。 李氏族长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左翼这么快就会被突破,那里虽然人数少一点,但也有三四百骑兵呢? 四百对四百,怎么可能败得这么快? 其实他没有想到的,应该是折耳马的爆发力和冲刺速度会这么快。 这感觉就像你看对面好像是一些老头快乐车,结果等他一发动,才发现这不是老头快乐车,而是魔改的最少六缸五菱神车。 这样一来,原本所有预案,完全都不起作用了。 李氏族长就是这样,本来就算左翼被冲击,那本阵和右翼的骑兵也能很快包抄敌人,相当于鹤翼阵的效果还是打出来了。 可现在,等他在想救援左翼的时候,自己这边战马速度慢了一大截,根本来不及包抄。 马杀才借着折耳马恐怖的爆发力,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过,就算追不上不能及时救援,但也得救援不是。 李氏族长的眼睛都红了,他凄声怒吼着,驱使手下的骑兵调转马头,去追击打穿左翼的马杀才部。 一个猛冲,直接就击穿了敌人的左翼,这种爽感是非常强烈的,马杀才勉强支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让部下去追杀逃散的兰州嗢末骑兵左翼。 而是带着大部队,直接透阵而出后,拐了一个小n字形的弯,又冲了回来,骑兵的锋矢头,直接对准了兰州骑兵的本阵尾部。 而这一次的衝锋,他们用的就不是拉開距离的舞槊冲锋法,而是直接摆出一个猪突冲锋阵。 “夹枪!夹枪!”马殺才在马背上大声吼叫道,附近的他的亲卫也跟着大喊了起来。 所有的骑兵听到命令忽,纷纷将长槊或者马枪夹到了自己腰肋部,随后采用了左手正持枪法。 他们随着马杀才集体雷霆怒吼了一声,瞬间将马速加到了最大。 此时的兰州李氏骑兵们还正乱哄哄的调转马头,想要去追击马杀才等人,结果没想到,冲散了左翼骑兵的马杀才他们立刻就回来了,而且还有能力发动第二波冲锋的能力。 这使得兰州嗢末骑兵们,还处于一个转型调整方向当口的時候,直接被马杀才他们,狠狠地捅到了兵力最厚实的腰尾部。 极度慌乱之中,这支两千余人的骑兵部队,如同黄油遇上了热刀一样,硬生生被从阵中犁开了一条血道。 这是真给狠狠捅穿了,混乱来临的一瞬间,李氏族长甚至都来不及招呼周围的骑兵护卫,形势瞬间就崩坏了! 无数的兰州嗢末骑兵仿佛下饺子一般,哗啦啦的从马上坠落,他们尚未还手,就已经散得满处都是。 哭嚎声,惊恐的大叫声,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响彻战场。 所有的兰州嗢末骑兵在一瞬间就失去了理智,中间的还在凭着本能反抗,两边的则早已惊慌跑开了。 双方互相拉扯了十几分钟,射出的箭矢起码有上万支,而真正的决战,几分钟之内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第310章 无敌弓弩大阵 ??喂羊鸽尚岛坐务?塞?摘?胖??监露蘆?岭尔全窄度?租葛汉?汉??驶定塞?鸟秘里雨岭纸??晋扫?库晋岭?浩伶袖雪??愈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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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苏伦家和王家好好吓唬之后,再敲打敲打一番,兰州下辖的两个县令,还是得由他们两家的人来做。 不过,这個决定权肯定不在马杀才这,你让他领兵冲杀是合格的,要是让他站在兰州刺史-职的位置上考虑全局,这就是为难他了。 王通信忽然感觉有人在侧面捅了捅他,他略微侧过身一看,竟然是舅父贾言昌。 贾言昌此时眯着眼睛,脸上不悲不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但是背在后面的左手,正使劲的掐着外甥的腰杆。 你这是为难我胖虎啊!王通信心思本来就不是很灵活,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舅父这是要干什么? 唉!贾言昌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他外甥这脑子,看来是不用指望了。 没办法,贾言昌只能更靠近了一下王通信,趁着马杀才在跟金城王氏王廷翰说话的机会,他缓缓在王通信耳边低声一字一句说道。 “此时此刻,你应诞向马指挥进言,在司空没派人到兰州之前,须得一人担起兰州刺史的重任,安排追缴沙陀李氏和党项破丑氏余孽,安抚王家与苏论家。 马指挥使要是不想被案牍劳形的话,舅父我还是可以分担分担的。” 王同信这才明白,他这舅父是想干什么了,原来,贾言昌是看上了兰州刺史的位置。 虽然此时兰州刺史,不一定是以后兰州刺史,但有了这个履历,日后司空一统河西陇右,还怕没有官做嘛。 王通信和马杀才,两人都是张昭的亲卫憾山都出身,一路跟着张昭南征北战,互为袍泽四五年了,说话之间肯定就不用这么顾忌。 马上才听王通信一说,顿时也是大喜,他正愁找不到人安排兰州事宜呢。 本来按张昭的安排,是让兰州威严寺住持定慧大师,协助马杀才控制兰州。 但是马杀才进兰州城后,发现者定慧大师好像并不是很想参与到兰州的俗物之中来。 而且温崇乐也报告了定慧大师之前的犹豫,马杀才就更不敢让定慧大师参与兰州事务了。 两日后,马杀才和王通信各率三百骑兵,出城清剿兰州左近沙陀李氏直系头人去了。尔朱景则率四百甲士驻守兰州城,控制了兰州四门和所有关键建筑 贾言昌摸了摸颌下的几缕山羊胡,美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说起来在归义军中,自从困守瓜沙二州之后,一直就处于僧多粥少的局面。 瓜沙二州就那么大一点的地盘,产出也就那么些,就算把刺史、长史、司马、推官、判官等官位都设置齐全,也没多少官帽子分给大家。 他贾言昌辛辛苦苦一晃都五十来岁了,才得到一个注水后批发的都押衙官衔,负责归义军的外事朝贡等,连个实职的县令都没捞着。 而现在,户口比瓜沙二州加起来都只少几万人的上州刺史,一下就落到他头上来了。 这权利的滋味,啧啧,虽然是暂时的,但还是让贾言昌感到了一种熏熏然的美妙。 “王家二郎,这第一宗事,还得请令尊将朝廷任命的兰州刺史金印拿出来吧! 你们家去年可是没有派人去凉州的,奉上金印,也可让司空暂息雷霆之怒。” 王廷翰听到贾言昌提起他们家去年没派人去凉州的事情,顿时心头就是一惊,更是后悔不已。 早知道去年怎么也诞让四弟乔装去一趟,不过现在说是也晚了,这也确实是他们王家的一个污点。 “太守说的是,救兰州黎庶者,张司空也,王家上下皆愿听司空大人调遣!” 眼看王廷翰还算上道,贾言昌满意点了点头,“某听闻这些沙陀人诈称宗室,罪大恶极,且在兰州城内外,皆有腹心藏匿,二郎可暂为充兰州司马,探查沙陀奸人的重任,就要交给你了!” “多谢太守,王廷翰定当尽心竭力!”王廷翰可是个人精,他马上就知道这是贾言昌在给他好果汁吃。 金城王氏被李家压制了这么些年,彼此间早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现在贾言昌要他探查李家在兰州城内外的奸人,那就是把李家的生杀大权交给他了。谁是奸人?谁不是奸人?那还不是他王廷翰说了算。 那些得罪过王家,甚至手上粘有王家人血债的家伙,一个也别想逃脱,想到这,王廷翰眼睛都快红了。 “司马还需知道,冰雪融化后,司空定然还要驾临兰州,凡事皆要注意分寸!” 贾言昌看着脸色渐渐变得激动的王廷翰,冷声出言提醒道。 王廷翰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了,他冲着贾言昌拱了拱手。 “多谢太守提醒!” 搞定了王廷翰,贾言昌又看向了一直在旁边束手而立的苏论兴。 对于这个兰州唯一派了人去凉州的本地土豪,贾言昌就要和颜瑞色的多。 “某也有件事,要劳动一下苏论家,不知头人可否应承下来?” “但有吩咐,苏论家必定竭力完成!”苏论兴把手一拱,他们家是最早投靠的,虽然威严寺大战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一下,但无伤大雅。 “兰州除了沙陀叛逆与党项破丑氏以外,尚有大小部落数十,头人可遣人至各部落处说明情况,言明谁敢相助此两家,就等着大兵上门破家灭族吧! 另外,五月司空至兰州时,大小各部首领头人必须要到兰州,听候司空封赏。 谁要在这件事上推三阻四甚至对抗,你就让谁的人头落地!” 其实在贾言昌看来,慑服四夷,无非就是两样,恩威并济,打一批拉一批而已。 刚才是恩威并济,接下来就要开始打一批了,对抗司空的主谋沙陀人,定然是要被重拳出击的。 他们有五六万人,其中头人首领上百,至少也要牵连上千人被杀头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惯用搞法,你要不杀一批人,别人一定以为你是不敢。 至于破丑氏党项,那就要看他们上不上道了,上道的话,那就只诛首恶,不上道起码也要死个几百千把人。 至于拉拢哪一批人,主要也是得看王家上不上道。 李家的田土他们是别想了,甚至他们自己的田产定然也要献一些上来,只要做到这些后,他们才会值得被拉拢。 当然这是贾言昌心中的条件,最后如何,还要看司空的意思。 中原,汴州,937年初,也就是在张昭讨论是先打击甘州回鹘,还是先拿下兰州的时候。石敬瑭率心腹重臣以及后唐东都洛阳残余的文武百官,在原河东节度牙兵,现大晋禁军的护卫下,从东都洛阳进入了汴州城。 刚一进城,石敬瑭就立刻住进了原后梁在汴州的宫殿中,并宣布废除洛阳東都的称號,改称西京,汴州升为开封府,是为新立的大晋都城东京。 其實在石敬瑭迁都开封之前,开封就已经当过后梁的都城了。 后唐选择洛阳为东都,不过是要表示他们是大唐正统而已,实际上洛阳经过后唐几代皇帝的修缮后,仍然不能和开封相比。 最大原因就是洛阳的位置太靠西了,以前关中富庶,洛阳又有山河之险,可勾连关中、河南、河北,同时从东南来的錢粮货物,都要通过洛阳输往关中。 这使得洛阳成了中原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除开大唐初期,洛阳也一直比长安更加富庶,商业化气息更浓厚,就是这个原因。 但唐末混战,特别是大唐灭亡以后,关中残破,人口十不存一,洛阳顿时失去了它地理位置优势最为重要的支持。 而且885年又被黄巢大将孙儒焚毁,自此地位一落千丈,加上唐亡后,通往洛阳的运河也被堵塞,使洛阳彻底失去了勾连四方的优势。 而洛阳最后的元气,则是被石敬瑭自己消灭的,河东兵和杨光远等后唐叛军进入洛阳后,几乎把洛阳折腾成了白地。 加上要支付给契丹人‘助拳’的好处费,石敬瑭把洛阳周边都搜刮一空,居民去了十之五六,连州县府库都为之一空,再难为都。 “裴侍郎,圣人在宫中与桑相饮宴,特遣老奴前来相邀。” “请宋官人稍后,容在下洗漱片刻。”裴远淡淡一笑,礼仪做的无可挑剔。 石敬瑭这么急着招他入宫,那么极大可能是邺城有变,范延光看来是按捺不住了,这就是他脱困的好机会。 第312章 这不是儿皇帝,这是灰孙子(二合一,七千字) 一行人,很快就到达了明德门外,裴远忽然叹了口气,心里真的有点同情起石敬瑭这个皇帝了。 洛阳残破不能为都,但开封能好到哪去?它也是屡经战乱,饱受蹂躏啊! 特别是十几年前的唐灭梁之战,开封府首当其冲,被为后唐灭梁立下大功的银枪效节军,给洗了一遍。 然后庄宗李存勖的沙陀鸦儿军不忿了,就当谁没立功似的,于是又把开封周围给劫掠了一通。 当年李存勖最终定都洛阳,除了要表示他是大唐正统以外,实在是开封被破坏的太严重,无法承担起京城的作用。 只不过他没想到洛阳已经完全扶不起来了,经历了后唐十几年的修缮,最后还是被自我回血的开封给超过。 石敬瑭现在居住的宫殿,是后梁朱家的皇宫,而这座皇宫原本只是在唐末宣武节度使衙署上改建而成的,又矮又小。 虽然目前是开封唯一的砖石建筑,但跟真正的宫殿,完全没法比。 入了明德门,没走几步就来到了大宁殿外了,这座以宣武节度使署衙改建的皇宫,在后梁被叫做建昌宫。 石敬瑭则在两月前把它改称为大宁宫,连原本皇帝上朝时休息的文德殿,也被改成了大宁殿。 历朝历代就没有把文德殿改这么个奇奇怪怪名字的,不过裴远知道是为什么。 大宁大宁,石敬瑭这是想为自己求得安宁啊! “宋官人,某观宫中内侍宫人都行色匆匆,面色凝重,是否邺城....。” 裴远口中的宋官人,是石敬瑭从洛阳带到开封的内侍。 这位原本是服侍过后唐明宗李嗣源的,李从珂干掉自己义弟李从厚和义父一大票子孙后,觉得宋太监看着碍眼,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石敬瑭进入洛阳后,宋太监仗着跟石敬瑭有旧,一顿巴结,不多时就成了石敬瑭的身边人,权势暂时还没多少,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问话间,一枚小小的玉佩被裴远塞到了宋太监手中,宋太监平视着远方,右手飞快的捏了一下,再轻轻一抬,玉佩就飞快地隐入了宽大的衣袖之中。 这是张昭特意为裴远安排的,一枚玉佩除了本身的价值外,还可以在开封城任何有卖河西货物的粟特人店铺中,兑换河西白糖十斤,冰糖一斤。 这两在如今的中原,可是相当值钱的硬通货,随便一转手就能赚十贯钱以上,更别提这还是不花成本的。 宋太监笑眯眯的看着裴远,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敬佩。 “裴侍郎神机妙算,那邺城的范延光果有不臣之心,现已在邺城扯旗造反,乱兵正向南来,圣人为此愁的几天都没吃好饭了。” 说着,宋太监还长长的叹了口气,显然范延光的叛乱,让他这个不怎么懂军事的人,都觉得有些可怕。 这范延光可不是一般人,是跟着后唐明宗李嗣源一起上过战场的悍将,邺城是天雄军的地盘,天雄军节度使以前还有个名字,叫做魏博节度使。 虽然魏博的银枪效节军因为军事民主化玩的太过火,而被历代皇帝屡出重拳打击,现在已基本消亡。 但军事民主化没了,魏博天雄军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可怕的。 而且他们还跟石敬瑭这一系的河东兵有大仇,提起打河东兵,估计魏博天雄军定,能爆发出百分之二百的战斗力。 同时,范延光还与几个月前在洛阳玄武楼自焚而死的唐末帝李从珂是儿女亲家,他的女儿嫁给了李从珂太子李重美为王妃。 玄武楼自焚的时候,范延光女儿和女婿一同赴死,心里早恨死了石敬瑭,一旦造反成功,所有跟石敬瑭沾边的人,还能与好果汁吃? 。。。。 大宁殿中,石敬瑭还是比较沉得住气的,至少从他面上看,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紧张和焦虑。 不过裴远还是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因为平日里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桑维翰,不但没有拉长着一张马脸,还破例挤出了一丝笑脸。 “侍郎数日前进献了河西美食,今日终于稍得空闲,是以邀请侍郎与桑相一起共同享用。” 石敬瑭笑眯眯的对着裴远说道,不得不说,他这份礼贤下士的模样,确实有几分明主之像。 所谓进献美食,历来是藩属对于中原皇帝一种表达尊敬的方式。 当然进献美食,并不是把食物做好了呈给皇帝,而是将食材、做法甚至厨子送到皇宫,然后由厨子在皇帝心腹的监督下,将美食做好进献给皇帝。 裴远代表张昭进献的美食,其实非常简单,一道是安西乳酪羊排,这是安西的做法,与中原的羊排颇有不同。 一道是冰糖红烧肉,这就是张昭所带来的新鲜玩意了,实际上就是甜口的东坡肉。 历史上是由苏东坡这好吃的老胖子发明的,改进者则是历代名厨,到了清末方才发展完备。 最后则是一道饮品,用河西砖茶和酥油做成的咸口奶茶和甜茶。 看出来了吧,说是给皇帝进献美食,张昭其实是想接皇帝这块金字招牌,来为河西的三大特产,白糖、冰糖和茶砖打开销路。 其中白糖、冰糖是希望打开中原富贵人家的销路,茶砖是希望从石敬瑭这里打开契丹等北方游牧民族的销路。 毕竟按照石敬瑭这个儿皇帝身份,每年都要给他耶律德光大人送去中原的各种礼品,张昭是希望从这每年几万贯的礼物中,让茶砖作为主角跟着北上。 此时采用的还是分餐制,君臣之间的规矩也没有明清时期那么大,三人都比较随便的就做,食物则被提前分好,由内侍们一样样的端了上来。 石敬瑭先尝了一口咸口的奶茶,这种奶茶与后世酥油茶差别不大。 普通人喝来,味道稍微有点怪,酥油,是一个必须要不断接触,才能习惯的味道。 但石敬瑭是沙陀人出身,甚至有可能祖辈是粟特人,所以他还是很习惯这种味道的,一连喝了好几口,裴远觉得有些腻,但石敬瑭一点也不这么认为。 “听闻这茶砖是张军使亲自命人制作的?不错!味道很好,茶砖也利于保存。 这奶茶的味道,比之煮的茶汤,要好不少,只不过茶叶的品质,差了一点。”石敬瑭边喝还边品评上了。 此时的茶汤,那可真是煮汤,除了茶叶以外,要放粗盐、羊油、胡椒、肉蔻、生姜、大蒜、橘皮、茱萸等,那味道,能整死人! 张昭弄的这叫奶茶,实际上酥油茶的玩意,跟现在的茶汤比起来,简直是可盐可甜的小清新。 虽然看裴远不顺眼,但是桑维翰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河西的茶砖和奶茶与甜茶,确实要比茶汤更好喝,也没那么腻人。 “河西边塞苦寒之地,哪比得上中国?河西茶砖也不过是售卖给各处的蛮人而已,不过若是能有一些中国名茶制作而成,或可售卖给辽国勋贵!” 石敬瑭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他很快就明白裴远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那就是可以用好茶叶制成上等茶砖,送去给耶律德光等契丹贵人,裴远没直接说,这是在顾忌他的面子。 裴远则看了桑维翰一眼,见桑维翰有说话的意思,他赶紧抢在桑维翰说话之前开口了。 “既饮过了奶茶,还请大家品尝一下河西冰糖红烧肉,这也是张司空发明的菜式,河西贫瘠,但这道菜却富贵非常!” 桑维翰被堵住了话,只能低下头继续饮茶,心里却在盘算着,既然这茶砖和奶茶、甜茶适宜北草原之民饮用,又利于保存,这制作之法,必须要让河西人交出来才行。 石敬瑭暂时还没想到这去,当下听到裴远极力推荐,于是轻轻揭开面前装着冰糖红烧肉的陶罐盖子,顿时一股肉香混合着浓郁的香甜味,直接从罐子里喷涌了出来。 “竟然是豚肉?” 石敬瑭讶异的用筷子巴拉了一下,没想到这河西进献的美食,竟然是猪肉。 此时猪肉虽然也较为普及,但上层人士是不怎么吃这玩意的。 这是因为猪肉在古代是属于贱肉,首先是饲养环境比较恶劣,远不如山坡上吃草的羊,看起来那么干净。 这导致猪肉也更容易感染各种寄生虫,稍微不注意肉没彻底熟透,就能让人得病。 此外这时候的生猪阉割技术还不成熟,经常出现生猪被劁了之后养不活的情况。 这就很致命了,劁了很难养活,不劁肉有尿骚味。 而且不劁的话,猪的发情间隔是比较短的,一发情就会变瘦不说,还关不住,有时候还会伤人,是以猪肉一直都无法成为稳定可靠的肉食供应。 “咦!豚肉怎得如此肥硕?”桑维翰也解开了冰糖红烧肉的盖子,他的视线则被红烧肉那厚厚的膘给吸引住了。 这个时代肥肉可是好玩意,寻常的瘦肉三斤也买不到一斤肥肉。 “回桑相的话,此豚肉取自河西特有的黑豕,肉质肥美,最合适做红烧肉,并且还没有腥骚味,还请大家和桑相品尝!” 裴远看着两人惊异的眼神,有些得意的说道,最开始接触张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目瞪口呆,几乎就要以为张昭是哪路神仙下界的。 这世上怎么有既会带兵打仗,又懂为君之道,还能弄出茶砖、奶茶和红烧肉,最后还会给猪去势的世家子弟? 张昭为什么会劁猪?实际上他是不会的,但他知道怎么劁! 因为穿越前,他经常在鼠鼠视频站关注一些奇奇怪怪的up主,其中就有专门在野猪泛滥地区,给野猪做绝育手术的奇葩。 因此他虽然没实操过,但知道是怎么弄的,不就是给刀具消毒后,直接逮住小猪,捏住包着蛋蛋的**,划开一条口,再直接把蛋蛋挤出来就是。 麻药都不用打,连血都不会流多少,只要注意刀具消毒,再稍微缝合下就可以了。 于是在他的指导下,弄死弄残上百头无辜小猪后,凉州地区的劁猪手艺突飞猛进,甚至兴起了专门以劁猪为生的劁猪匠。 不过目前还只能劁公猪,复杂些的劁母猪手艺,还在积累经验中。 既然裴远都说,这是河西黑豕了,石敬瑭也就不再计较这是豚肉了。 他伸出筷子轻轻一夹,一块裹着红色的糖液的冰糖红烧肉,就送进了嘴里。 顿时这位儿皇帝的眼睛就亮了,入口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瘦肉不似一般猪肉那般粗粝,反而嚼起来稍微有些软,口感非常好。 肥肉就更不说了,软绵绵的,好似熟透的红杏,轻轻一抿就化掉了。 饱满的油脂在口腔里炸开,一种属于食物链顶端生物才能获得的脂肪满足感,由内到外冲了个通透。 借着这股爆炸的脂肪味再轻轻一抿,橙红色糖浆带来的甜味,霎时充满了整个口腔。 这种甜,普通黄糖那种淡淡的甜味完全无法与之相比,这是一种与蜂蜜截然不同的浓甜。 此时人的饮食,与后世是差距还是不小的,在后世看来太过肥腻的大肥肉,加上甜的要命的糖浆,简直就是热量爆炸、身材走样的罪魁祸首,是不健康的标准代名词。 但是在这个大部分人连吃饱都成问题的时代,肥肉与极致的甜,代表的是最高等的享受。 石敬瑭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裴远要说这道菜富贵非常了?因为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吃不到,也吃不起这样的菜。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去,裴远虽然在河西吃过几顿,但也不是能常吃到这道菜。 石敬瑭和桑维翰就更不说了,两人虽然见过不少世面,但面对这种超出了几百年的厨艺精华,还是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桑维翰整整吃掉了一大罐冰糖红烧肉之后,才停下筷子长叹一声。 “河西有此好糖浆,亦有此好豚肉,张司空当可大富贵了! 反倒是如今中国,百废待新、钱粮短缺,治国之艰难,甚至远胜河西,不知何日圣人才能如同张司空一般富贵呀?” 裴远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桑维翰一顿,这桑国桥哪儿是在感叹,也更非夸奖,实际上是在勾起石敬瑭对于河西白糖、冰糖的觊觎之心。 或许不用这位很勾引,石敬瑭也明显注意到了这点,他目光灼灼地看裴远,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 裴远只能离席。对着石敬瑭施了一礼,“臣自河西来时,司空曾有吩咐,虽然河西白糖、冰糖制作之术乃是祖传秘方,不可轻易示人。 但中国乃是司空故国,河西陇右的唐儿都以能为故国效力为荣。 如今国家新立,朝廷四方皆是用钱之时,是以张司空深明大义,愿意将河西白糖、冰糖在中国之独家贩卖之权,交于朝廷。 日后东京以东,白糖、冰糖断不会再出现于其他商人之手。” 此时,狭义上的中国指的也就是中原,裴远则因为被石敬瑭封了一个检校户部侍郎的官职,所以能对石敬瑭称一句臣。 石敬瑭和桑维翰对望了一眼,张昭这明显是在用东京以东的河西白糖冰糖独家销售权,来换取河西冰糖、白糖能在其他地方顺利销售。 桑维翰考虑了片刻,便淡淡的点点头,此人虽然无耻,但在治国方面,才干实际上是非常不错。 石敬瑭还没有入开封时候,他就向石敬瑭禁言。 称要务农桑以充仓禀,开商路以丰财货,训农养兵、厚积薄发,卑事契丹,以安国内。 实际上石敬瑭与桑维翰二人,虽然相当无耻,但这份无耻,更多的是出于无奈。 他二人并非是天生贱骨,乐意向契丹称臣,而是被贪生怕死和时势所逼。 他们俩都很清楚,若是想要保住脑袋,若是想要把屁股下面的位置坐稳,最大的威胁不是契丹人,而是桀骜不驯的武将和牙兵。 契丹人虽然要当石敬瑭的爹,又还要勒索了大笔钱财,但他们并不会贸然来要石敬瑭的命,或者夺石敬瑭的皇位。 但围绕在石敬瑭周围,已经习惯了几十上百年动辄闹事造反,围杀上官甚至劫掠天子的武人,才是随时有可能要了石敬瑭性命的恶魔。 比如目前,虽然石敬瑭进了开封,当了皇帝,但这个皇帝当的,甚至还不如她在河东做节度使的时候。 这才进开封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范延光就在黄河以北的邺城举旗造反。 而就在开封城之内,当初杀害了后唐北面招讨使张敬达,拥立石敬瑭的叛将杨光远,已经实际上控制了开封的城防。 石敬瑭的河东牙兵由于在战争中消耗过大,根本无力用来对抗杨光远,杨光远甚至公开在汴京城找相师,要他们看自己是否有帝王之相? 如此明目张胆,就差把我要造反挂在脸上了,石敬瑭竟然也没法惩罚他。 而在外的藩镇,除了范延光直接举旗造反之外,不满他卑躬屈膝侍奉契丹的安重荣也早有反意,同州节度使符彦卿的兄长滑州节度使符彦饶,也被乱兵挟裹造反。 甚至石敬瑭自己留在河东晋阳的刘知远,也起了二心,此前石敬瑭为了削弱杨光远的权力,暗中派天使到晋阳,要求刘知远调拨四千河东牙兵进入开封,以平衡杨光远的势力。 可是命令已经发出去五个多月了,石敬瑭到现在一个河东衙兵都没看见不说,刘知远连个解释也不给。 内有武人跋扈,外有藩政造反,心腹只要外放,立刻就靠不住。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有被李从珂逼得差点上吊凄惨经历的石敬瑭,自然不会去顾及什么脸面。 给后世带来多少危害等,他更是不会考虑,他和桑维翰现在想,就是如何保住命。 只有在稳住了契丹人,抱上了契丹人的大腿之后,石敬瑭才有时间慢慢的来积累实力。 这叫做抱契丹耶耶大腿以令诸侯。 “张司空如此深明大义,真乃外臣表率,昔年前唐曾册封张司空曾祖张太保为南阳开国郡公,圣人当可循例,册封张司空为南阳郡公。” 人家祖传秘方都搬出来了,当然不可能再要求人家分享,但张昭给了独家经营权,又还得表示一下,于是桑维翰就想到了张义潮曾经得到过的南阳开国郡公这个爵位。 裴远简直都要无语了,白糖加冰糖的独家销售权,才换了一个不痛不痒,一年只能的几十石禄米,还要被克扣的南阳郡公。 这种别说世袭罔替,连代传递减都不行的郡公,要它有什么用? “臣,替张司空叩谢陛下,张司空常言,平生之志,就是要效仿曾祖张太保公,以河西六郡归附国家。 不曾想,现今六郡尚未归附,就得大家厚赐南阳郡公之爵,实在受之有愧!臣回驿馆之后,当遣人急速回报身在凉州的张司空。 不过以臣对张司空的了解,司空向来尊奉无功不受禄之说,说不得还会上表辞谢。” 阴阳怪气,避重就轻是吧,当谁不会是的,你狗屁才艺! 石敬瑭瞳孔微微一缩,裴远的话绵里藏针,表面是在说张招人品高洁无功不受禄。 实际上是在对石敬瑭说,河西白糖与冰糖那是产自河西的,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张昭可以把独家经营权给朝廷,也随时可以否决,或者拒不执行。 所谓以河西六郡归附国家,表面是在向石敬瑭说张昭的平生之志,实际上是在说,张昭的要求,也就是河西节度使了,不会得陇望蜀。 手握数千精兵,治下百万生民的张昭,只想做一个祖宗张义潮太保那样的河西节度使。 如果这样的小小要求,朝廷都不能满足,那他又何必以六郡归附国家,还要给石敬瑭这么多好处? “啊!对了,臣尚有一事还未启奏陛下!” 裴远好像刚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还装出了一脸惶恐的样子。 石敬瑭深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玉英请说!” 裴远这次稍微有些放肆的直接看着石敬瑭眼睛说道:“臣离开时,安西大朝大宝大金国,大圣大明大王李圣天殿下,已派使者到了凉州。 金国大王殿下乃是张司空亲舅,大金国能够囊括西域,慑服波斯、天竺等国,多赖张司空之力。 只可惜司空尚未能打通回归故国之路,大金国使者也无法来到东京,向陛下朝贺。 这实在令人叹息呀!若是河西能与国家相连,有大金国这样丁口四百万的安西盛国来朝,定能大张陛下之威!” ‘咕咚!’石敬瑭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历史上,他就在今年屁股下的位置都没坐稳的時候,就急不可耐的派使臣高居诲、张匡業等出使於阗。 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借着册封李圣天这个机会,彰显他石敬瑭乃是有道之君吗? 自吐蕃陷安西四镇后,晚唐,后梁,后唐二百年都搞不定的安西,重回国家版图,不正说明他是石敬瑭天命嘛! 你看那唐末诸帝,朱全忠,李存勖就是逊啦,还得是我石敬瑭,方能收复安西! 想到这儿,石敬瑭实在无法淡定了,他看向了裴远问道:“玉英所言,可否属实?司空之志,确实是要以河西六郡归附国家吗?” “臣绝不敢妄言,此句句属实,若有不实,请斩臣头!” 裴远一臉激动的说道,实际上他心里毫无波澜。 别说忽悠石敬瑭这种无耻沙陀儿,就是个良善君子,为了给张昭拿到河西节度使一职,他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忽悠。 石敬瑭沉默了片刻,心里不断的在天人交战着,他确实不想把河西节度使这个官职,册封给张昭。 因为河西与河东,历来就是国家出精兵强将的地方,如今陇右又被嗢末人人占据,朝廷无力控制。 若是在凉州出现一个兵强马壮的河西节度使,吞并陇右定然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天下间,有一个河东节度使,已经足够让中原朝廷头疼了,要是再出现一个大号的河西陇右节度使,日子还怎么过? 就在石敬瑭犹豫之时,远远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一个远雄壮的壮汉,哭嚎着直接一头撞进了大宁殿之中,把正在吃饭的三人吓了一跳。 石敬瑭大叫一声,直接原地一蹦三尺高,他惊恐地朝大殿门口看去,以为是发生了兵乱。 桑维翰更是以极快的速度,闪到屏风后面去了。 裴远:“........” 瞬间,刚刚还好好吃饭谈天说地的三人,只留下不那么敏感的他,一个人坐在扳足案后面凌乱着。 ------题外话------ 我这断章怎么样?你们是不是想夸我?(真不是我要断章啊!是后面的情节还没想好怎么写。) 第313章 何苦为这帝王 ?????????????????????????????? 划跑瑭摄嚼抽宣?预朵恐蚕悍口?阿?插?翼翰?扇?捡?办?吨阿?轰?侮倚??火“塌扇涌柏???冷?辫!露蘆持?良?啦?律朵办良????潮吾?冷口划爸苍。 ??泻划跑瑭良??老擄吃?持议?划爸苍辫嫂朵办良???曾朵办阅吐划跑儒良尾?。 ? 最虏产??堡片谷?省?己比谷滥允潮吾?冷口?和炼辫踢擅?宽拖朵黄棚扩咐圣技谷盧魯挽薄?塌裴廊漆筛服何??浴漆良划跑瑭?榨?良??侮季。 抖划爸苍选那航殿?划跑瑭良易??办吐嚎侮荡?咚良侮持“塌?榆冷辫争良磕赞心?扎磕澡稼?辩甲??赚?抢???费费良获耻爐露?航材朵丝怙良晃再侮编。 ?????蘆虜跑瑭扎???游砰砰陷良?爱?肌浇侮狸敦丘钥爸良划爸苍?省?创?侮轰服近扇良惰??屑?。 ?翼翰?榆侮庭?促似华澡?侮黄烤怒辫?良???邺跌良必提挣捧近珍还雕持????伙??议躲?丈卷叉?冻雄魯魯澡凯高眨锋勤????侮田。 轿? 率殺和炼谷葱挣廊塌勤?扇监谷辫备希啊倡辫备希啊 ?翼翰摘踢必提挣慨任?辫?朵面丈?曾朵均射?葱挣廊航嚼辫肌蚀拿现溃必櫓盧提挣黎操?预辫备希惰监。 ?? 划爸苍?澡?翼翰率沈?扩躲??希争洪?费耳吨心议?裴廊耳呈倚庙?划爸苍肩心冻雄侮个?舍虑览?稼?兽赞呈玩甲良查局罢朵?倚吨议献允犯?。 最烤盧櫓朵葱挣廊?莲?抖朵恢之服腾钱啊挽 ????? 恢之航朵均?良?罢洛遮?划跑瑭纯继年均?这骑?殺塞划爸?允?骁?冷口还蓝高遮狂跌况姐跳固允恢之?狂?划爸乂允?骁?扇口还这纺恢之。 ?朵恢之櫓擄服腾?和炼朵?创抢?盛翠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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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凉州自古产马,张昭有带来了几千匹折耳马,这都是极为大的手笔了。 远处传来了嚎哭和惨叫声,从张昭这里看去,他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山谷。 山谷中,一条大河自西向东的流淌着,河流两旁是极为富庶的河谷地带,有大片大片的良田,两边山丘上还有棉花般点缀其中的羊群。 “大人!末将打破了一个党项奴的村寨,他们竟敢窝藏兰州沙陀叛逆,罪无可恕!” 已经能很顺当的把大人两字挂在嘴边的,当然是张司空的好大儿慕容信长。 此时,好大儿骑在一匹雄壮的折耳马上,虽然身上染了点点鲜血,但顾盼间神采飞扬。 他身前,一个穿着彩衣的女子,被他横放在马背上,女子不哭也不闹,认命般的把头朝下。 从衣领处露出来的一截细白脖子,还有高高隆起的小翘臀来看,应当是个美人。 “此乃本地豪酋幼女,被某夺来,献与大人晚上暖暖被窝!” 慕容信长说着,拉起了女子头发,一张憋出几丝红晕细白小脸,出现在了张昭的视线中,大大眼睛加上粉润的小嘴唇,果然生的美丽。 “这是你的战利品,耶耶甚样美人没享受过,能看上这种野花?康家女怀了崽,你身边也没个伺候,自己留着吧!” 张昭悄悄咽了口口水,然后...拒绝了,虽然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很普遍,但张昭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种方式,更别提是慕容信长进献的,他更觉得有那么一点别扭。 慕容信长本来也想推辞了一下,可是看了下这女子的腰臀和脸蛋,又很是心动。 少年郎食髓知味,张昭给他纳的康金山之女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最近慕容信长还一直荒着呢。 “去吧!去吧!这女子放到后面去,传我命令,凡是跟兰州沙陀逆贼有关联的,勿要走脱一人,告诫诸军官,要记得军令!”张昭挥了挥手,把慕容信长给赶了下去。 他张司空的军令,那就是战利品全部要归功,然后按照功劳大小赏赐分配。 这种四处劫掠时,可是杀人,可以劫掠,但一般不准放火,更不许擅自奸淫,军法官已经下到了各都,执行还是非常严格的。 张昭这是在给所有人定下一个规矩,守规矩的应有尽有,不守规矩的脑袋搬家。 话说我张大穿越者,还是很了解这个时代武人德行的,更怕手下兵将跟中原的同行有样学样,是以在军律跟规矩这两样抓的很严格。 但也就仅仅到此为止了,那种威武之师,文明之师,是不会出现在这个时代的。 能保证他们对张昭自己有百分之七八十服从和百分之八九十的忠诚,就已经很不错了。 杀人与劫掠,是封建军队这种暴力组织刻在基因中的东西,不是谁都有本事在封建时代,练出一支饿死不劫掠、冻死不拆屋的岳家军。 所以岳爷爷才是千古英雄,张大穿越者能做到望其项背,那都是极为了不起的。 这也是张昭没有选择自兰州走狄道入渭州(陇西)-秦州(天水)-到内渭州(平凉)这条路。 而是选择顺黄河直下,走会州(甘肃靖远)-原州(固原)到内渭州这条路。 因为渭州和被中原朝廷控制的秦州,属于嗢末化部落的势力范围,也还有一些嗢末化的汉人,这里原本属于陇右节度使的管辖地,是张昭内定的属地。 而在会州和原州,这一代是各种各样的党项族和其他小部落的聚居地,他们的风俗和血缘关系更加靠近庆州一带的东山党项部。 按照张昭目前的实力和规划,他是很难和中原朝廷的对抗的,唯一能打注意的劲敌,就是党项各部,特别是夏州的平夏部定难军。 那么借着出兵渭州的机会,先打怕会州、原州的党项,那就是顺带的事。 而且,他这次抽调了接近七千大军,骡马两万多头,总不能全让自己出钱吧,就算是亏损,那也不能大亏特亏,亏一点点,张昭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找补的地方,绝不可以去内渭州彰义军泾原节度使与雄武节度使的秦州的地盘上去找,他也不愿意去劫掠有嗢末部的渭州。 那就只能苦一苦党项百姓了! 。。。。 会州到原州,三百多里路,张昭没入会州城,而是直奔原州。 这一路上的党项部落可是遭了大难了,三十几个大小部落被攻破,具体多少人被杀,张昭没去统计。 反正他出發時,只带了五千石粮食,到了原州城下後,粮食有多少没人计算,但身后跟着羊六千只,牛四百头,骡马二百多匹。 粮草比出发时还多了六十几车,转运的丁口多了一千五六百,妇人三千余。 原州城的党项部,当然从附近各部那里知道了从凉州来了一支军马。 不过这里的头人得到的报告是凉州吐蕃大肆劫掠,所以他集结了六千余人,还向庆州的东山部党项求了援,东山部已经点拨了四千骑,正在赶来。 可是张昭的两千先锋一到原州城下,城内的党项部就傻眼了,说好的凉州吐蕃呢? 你妈妈的! 李忠超抬手就给了身边小頭人一个耳光,城下两千军马,清一水的高头大马、全员铁甲,什么吐蕃能有这份装备?松赞干布复活了是吧! 嘚嘚!嘚嘚!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看旗号是张昭自己的探马回来了。 “报!启禀司空,渭州乱军十五日前攻破义州,静难军邠宁节度使安叔千率四千人平乱,但静难军也爆发兵乱,两股乱军合流,挟持安叔千号称三万,往凤翔府去了。” 卧槽!阵仗不小啊!两个节度使的牙兵都反了,这是要打长安吗? “大喜!大喜!”这边探马刚说完,李存惠亲自骑马跑了回来,他比张昭大军先行五日,专门去往发生兵乱的渭州一代探查消息。 “朝廷遣快马已至秦州,任命司空为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周观察处置营田度支押番落使,令极速东进平乱。” 嘶!张昭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李存惠狂喜着亲自回来,原来不单是准了河西节度使,还把鄯兰河廓四州都给了,这就差把陇右节度使给扣到他头上了。 裴远这厮,是卖了多大的‘国’给石敬瑭?能让石敬瑭几乎是底裤都不要了? ------题外话------ 我是真没存稿,这章现码的,今天又要返程,六个小时大巴,不知道晚上有没有空---来自一个只比读者早两个小时知道剧情的苦逼写手哭诉。 第316章 恐吓与挟裹 ‘咚咚!咚咚!’人头大小,打磨好的圆石,在投石机的抛射下,呼啸着向原州城砸去。 不一会,原州城头,可能是修建自大唐年间,唯一仅存的角楼就被彻底摧毁了。 原州城上,来来去去手持刀枪的人,如同惊慌的蚂蚁一般四处乱跑,哭喊声连城外的归义军都听得见。 原州城西北,被原州党项头目李忠超邀请来共同对抗‘吐蕃贼寇’的四千东山党项骑兵,猬集在一个山包下面。 这些党项骑兵穿着土黄色和灰褐色的皮袍子,大约有几百人身上胡乱套着些乱七八糟的甲胄。 虽然人人有弓,可是精良的刀枪并不多,其中一些骁勇些的,正二三十人一群策马四处散开。 这是怕被张昭他们迂回包抄,而做出的防御性侦查,不过好像有些迟了。 而与他们对峙的,是憾山都中的两百多拔悉密轻骑和碎叶招募的景教骑士。 远远看来,双方首先在装备上,就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这些憾山都骑兵,清一色穿着棉衣,外套闪亮锁子甲,头上戴着配有面罩复式头盔,手里精铁长刀闪闪发亮,胯下战马,更是雄壮威武。 双方对峙了两刻钟左右,憾山都四百多骑士,硬是让东山部四千多人没敢上来,连挑衅都没。 一阵黄沙随着西北风吹来,本来就有些灰头土脸的东山党项,更是自卑了。 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路边的野狗一样,而人家则是天上的神仙。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东山部的党项,压根不敢上来,因为他们把甲胄齐全的张昭归义军,当成了中原朝廷的军队。 虽然四年前的933年,定难军节度使李彝超坚壁清野,耗走了后唐朝廷的大军,使各部党项开始轻视朝廷。 但庆州的东山部,不比定难军节度使的平夏部那么强大,更没有他们那么团结,是以中原朝廷对东山部来说,仍然是不可得罪的庞然大物。 他们一看归义军有大量甲胄,大小将官头人,直接就骂开了,在他们看来,一定原州的党项惹到了朝廷,才使得朝廷发大军征发,却把他们骗来说打吐蕃。 骂骂咧咧中,等到看到投石机这种玩意出现后,东山党项立刻就怂了。 军阵中出来一员小将,带着十余随从,打着一面灰白色大旗向归义军奔驰了过来。 “未知是哪路节帅在此?东山部李延礼前来拜见!” 张昭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将,身材高大,模样周正,一看就不是那些整天睡在羊圈的底层党项人,而且不管从发式还是穿着和口音,都跟汉人无二。 党项人的发型,后世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种各式秃顶的奇葩发型。 那玩意其实是李元昊搞出来的,这家伙造反之后,发现党项人跟汉人经过几百年的融合,已经基本没多少分别了。 于是他为了显得自己造反有理,想尽了各种办法,将党项人搞成秃顶,就是为了让他们和汉人不一样。 但现在,李元昊的曾祖父李光俨都还没影呢,东山部说是党项,除了穷的不行,跟汉人没多大区别。 “哪来狂徒,竟敢率众窥视大军,可知国法森严?你面前的是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州节度张司空,还不参拜!” 李延礼楞了一下,河西不是在国家之外吗?鄯兰河廓四州节度又是什么鬼?再说这些铁甲,怎么看也不是河西能养得起的啊! 不过张昭懒得和他解释,如果不是看着东山党项并未臣服平夏党项,以后他要对付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用得着的话,早就把他们打杀跑了。 “庆州刺史,是你何人?”张昭慢悠悠的问道。 “乃是在下父亲!”李延礼看着这个年纪跟他差不多,但气质不俗的同龄人,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强烈的威圧感。 “倒也是朝廷命官之后,某奉国家诏令,起兵平定渭州兵乱,你可是来助我平叛的?” 张昭张了张嘴,就把这些被原州城中党项请来助拳的东山党项,说成了前来助他的。 李延礼刚想要头,张昭脸色一沉,“若不是来效忠朝廷,协助平叛的,那你是想去渭州附逆吗? 朝廷对你们东山部可不薄,某生平最恨不忠不义之人,若是听闻哪里有,千万里也要过去打杀了他!” “啊!呃!这...。”李延礼张口结舌了十余秒,突然就听见传来了阵阵惊呼。 原来又有一支起码五百人以上,装备精良的轻骑从远处驰了过来,光是这一千人,就能让他们四千人吃个大亏。 “没错!家父也是朝廷忠臣,听闻渭州有乱,特遣兄长延嗣与在下前来协助剿灭叛军!” 李延礼抹了一把冷汗,虽然目前处处透露出了诡异,但还是先稳住面前的这位节帅再说。 “既然是相助平叛,那原州城中各部跋扈无礼,阻拦平叛大军通过,还请这位李郎君,率军为大军先锋吧!打破此城,某定然要向圣人为你请功!” 卧槽!李延礼猛地一滞,他是城中李忠超请来助拳的,而且他们还是姻亲,要是他转头攻打原州,回头还不得被部落大小头人给撕了吃了。 再抹了一把滴答的汗水,李延礼终于知道双腿跪地了。 “回禀司空,原州李忠超几代人都尽忠朝廷,今日定然是有误会,在下愿去城中,说李忠超出来解释。” “轰!”正在两人说话之间,原州西门,终于被轰塌了一大截。 张昭淡淡一笑,一把抓住李延礼的胳膊,李延礼大惊想要抽回,却怎么也拉不动,只吓得面无人色。 “解释?我看不必了,且与我一起进城,让李忠超向某的长刀解释吧!” 扯不回胳膊的李延礼毕竟是聪明人,他一看河西兵马并没有趁着城墙倒塌杀进去,立刻就明白了点什么。 “还请节帅宽宏大量,我们庆州东山党项和原州党项,都是忠于朝廷的。” “一刻钟内,李忠超要是能自缚请降,某就留他一条命,当然,也留你们一条命!” 张昭嘻嘻一笑,看似有些惫赖,但眼神中透露出的却是凶狠。 因爲饶了个大圈的白從信所部,終于绕过清水河,突然出现在了东山党项的后面。 这些党项人向左右都散了斥候,但没想到张昭早已安排人从清水河段上游绕过来了。 双方的装备差距太大,加上他们以为归义军是朝廷兵马,心理上就处于劣势,白从信刚绕到后面,东山部四千余骑,就开始向西面逃跑。 “请司空开恩!某愿意进城!”李延礼终于双膝下跪了,别人的马比他们好,弓比他们好,看起来也极爲熟悉这种轻骑兵间的追逐战。 这四千骑可是东山党项三成丁壮,哪怕损失十之一二,他们都承受不起。 。。。。 须发灰白的李忠超哭嚎着扑倒在了尘埃中,对着张昭不停的叩头,在他面前,兰州沙陀部李氏族长粘满了灰土的人头还在滴血。 “若非朝廷急召,某今日定要杀你全家!”张昭冷哼一声,不过他才不会杀这李忠超全家呢,他是要把原州当成后勤中心,这样才好放心进入渭州平乱。 “李延礼,让你兄长派一千骑来,李忠超,原州党项,最少抽两千骑,你自己和儿子孙子,皆随某南下平乱,若是用心,自有封赏。” 两个拓跋李氏的党项头人,性命都捏在张昭手里,哪敢反抗! 尤其是东山部的李延礼,肠子都悔青了,他以为是朝廷兵马在此?还天真的以为能以四千骑为本钱,前来说合。 结果哪知道,他面对的,不是一两千精锐骑兵,而是五千以上的全甲精锐。 张昭轻轻吐了口气,顺利进入原州,张昭一路劫掠所得,也有就地方存放了。 此外,他还勒索了李忠超一大笔粟米和牛羊,既然关中情势危急,张昭就不能一步步慢悠悠抢过去了。 他决定把原州打造成后勤基地,挟裹本地党项跟他一起南下平乱,再让刘再升率军一千和两千余志愿骑兵留守原州,他则要日夜兼程南下。 张昭感觉,此次渭州兵变,可能规模并不小,不然石敬瑭不会如此焦急。 ------题外话------ 现写现更,惨!预计后天才能准时更新。 第317章 兵过弹筝峡,齐声唤回家! ??????????????????????????? ???镇?滑轨?析彩筑性打炒彩纸疾露蘆浓阿?旌惨性孙催版举浓清构抛旋。 臣?符性蒙背吧橡竖陀?挣老擄性夺莫租恋打竖陀?法膛秦渗浓饼白录溉性莫炒电竖陀性坐炒粟乱?竖陀性恋条卖炒粟乱臣构其。 ??? 坐?臣岛符扯布煎租?鉴清彩纸疾录书性义阳乒构?卵乒线游??性列炒订?鉴彩纸疾老路煎男?涨浓。 ?櫓老克捉?勺?克捉?勺?挠臣?符?国订膏?男揪华谱。 ??? ??其?评咯?策策策??眼?性言角闻孤男链性弄眼扯?怕?宰性?勺盧盧吧妹骁?性盖炒蒙背吧橡?挣性诚宴江杰?挠 罢谱版羞塑性录妹挣识窑孤性脊创扯订??汁笋浓清燃性版参?櫓虜趁展兔团评。 ?? ?率殺泰赠?臣?彦弄眼货形糊劫性明?败燃角脊诛???宝眼性呈伴列?识兔言浓术孤?挠 臣?符宴红旱?泰赠浓智楼性纽心评燃列?恋櫓盧做泰赠。 ????彦莫添炒恋浓以侄性扯哀率沈唐谱慢削清彩纸?清性炒臣?符达?浓着围。 臣?符订膏?男揪浓各舍?旋性彩筑商浓燃智盆羞叼充图潜?彻性臣?彦录惩盧櫓性臣?符列怪辩几做恋惭脊商?多兔。 ?殺塞嚯?割乌倡摧要疾浓术孤?几打溉性?露炒录乌术笋?挠录红丽燃?谱?惩臣?彦浓性陇备陷潜套摧要疾倡骁盖窑孤训袋邮性刘歇拍。 ?革炒义露?挠倡骁盖??脊商浓汁笋性?廊悟櫓擄其鼓。 ?盖露炒术笋?莫叼叮坡??卷挠宴其鼓打畏住?」渐?术笋刘歇拍。 ????? 倡骁盖剪到领羞性乌脊录诉性?扯叼炒吐亿析绍此蚀性莫租恶叼乌吐众?像叼浓邠渗皮孙沫涨黄红桃赞?览言录红。挠 ?清疾该莫恐腔卷革黄個桃赞?惩觅提脖莫稻挞尺性诚莫袍榨性言恐?录笋录红性明柏兔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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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原州党项只有挨打的份,从来不敢经过三关口到渭州来,是以根本无人关注这里,张昭率领一万余人,无惊无险的通过了三关口。 ‘轰隆隆!’ 张昭率前锋三千余人到达渭州城下,还没开始扎营,后军还在山谷中,只听得一阵打开城门,吊桥放下的声音,渭州城竟然城门大开。 正当张大司空以为对方被他吓得要开城投降的时候,哗啦啦的脚步声响,在十几面旗帜的后面,差不多有两千余军马,竟然出城列阵在了城外。 “这是...?这是要跟我们在城下野战啊!” 策马立在张昭身侧的阎晋,砸吧了下嘴,难以置信的说道。 话说我张司空打遍安西诸国,除了他精选小股部队搞偷袭或者故意引诱的时候,只要归义军人数与敌人相当,就没有敢列阵跟他们对打的。 不一会,对面的渭州军列阵完成,一员小将就从阵中策马跑了出来。 这员小将手持硬弓,仅仅以双腿夹着马腹,离着归义军还有一百多步,就双手如雄鹰展翅般连续挥动了好几下。 随着他的挥动,几支箭矢前后二至,几个没经过训练,不尊号令策马到处乱跑原州党项骑士,立刻就遭殃,五个人被三箭射死两人,剩下三人狼狈不堪的逃了回来。 “风!风!风!”列阵在渭州城下的渭州军突然齐身三呼‘风!’随后城墙上也红旗展动,喝骂声四起。 我尼玛.....! 张昭和阎晋等人目瞪口呆的对望了几眼,这套路好熟悉啊!这不是他们经常打别人的招数吗? 对望了几眼,张昭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对面这是在啪啪打他的脸啊! “吾儿信长何在?” 被打了脸的张司空,本来准备自己上的,但考虑了下他的骑术和身份,硬生生止住了这份欲望,转而对着一直在他身边护卫慕容信长,大喊一声。 慕容信长早就气得嗷嗷叫了,少年人正是好勇斗狠的时候,哪经得住别人这么臊他的面皮? 慕容大儿长啸一声,持弓提枪,穿着他最爱的白袍,跨上心爱的银白色战马,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田舍奴休走!留下你的首级来!” 对面那员小将一看慕容信长如此拉风的奔了出来,只看马速就知道不好对付,他转身就调转马头想要跑。 可是慕容信长胯下的雪里烟尘,是张昭在疏勒城下缴获的那匹汗血马的儿子,爆发力在张昭这边都是非常出色的。 小将刚调头过来,慕容信长就已经到了离他三十几步的位置,小将心中一惊,赶紧双腿夹住马腹,回身就是一箭。 “小心!”张昭在远处看的真切,心里顿时一紧,这要是把曹三娘子的儿子折了,回去可怎么见人? 但慕容信长早有准备,小将才起身引弓,慕容信长就一个镫里藏身,随后轻松避开了弓箭。 而就在这一来回之间,两匹马的距离就只有十余步了。 慕容信长干脆藏在马侧不起身,小将知道不妙,对面的战马太快了,他把缰绳向左一拉,想要绕个弯把马头再调过来。 被人捅后背必死无疑,因为他的马儿跑不过,但迎面对打,他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来得好!吃你耶耶一枪!”慕容信长大声赞叹了一句,这种劣势下有这份自信的,也不是泛泛之辈。 眼看两匹马就要交错而过,慕容信长如同一道白色闪电般,猛地从马侧来到了马背上,左手持长槊,对着小将的右肋部轻轻划过去。 小将虽然调转了马头,但一只手忙着操控战马,另一只手也来不及拿起长槊。 他只能嚎叫一声,把人在马上缩成一团,用右胳膊上绑着的精铁圆盾,去硬抗慕容信长这一槊。 ‘当’的一声,金铁相交的清脆声音传来,小将竟然凭着胳膊上的铁盾,抗住了慕容信长这一击。 虽然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但绝对比扫中腰肋部要好得多。 而且他左手也摸出马刀,准备转过来后,就贴近慕容信长,发挥短兵器近身的优点。 但慕容信长怎么可能没留后手呢! “白将军往左转!”他大喊一声,胯下的雪里烟尘只需要慕容信长轻轻一动缰绳,就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就是良马的一大优点,因为它们一般都很聪明,最聪明的能有几岁孩童的智商,更能和主人心意相通。 与慕容信长配合默契的雪里烟尘,以最小的半径转了一个弯,此时小将胯下的战马连头都还没来得及调。 慕容信长赶紧左手持槊,右手摸出一根铁鞭,赶上之后,对着小将后背就是一下。 “啊呀!哇...!”小将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随后摇摇晃晃了两下,一头栽下马去了。 随后慕容信长收回马槊和铁鞭,右手一捞,就把吐血的小将提在手中,朝本阵张昭处跑来。 “吓!哈!”城下的渭州军急了,十几个骑兵立刻就策马出来了,想要抢回被生擒的小将。 “休伤吾兄!” “休傷吾弟!” 归义軍這边也两声喝骂,李存惠与张烈成一左一右,各骑一匹威武的卷毛骢,从阵中飞奔而出。 离敌人还有七八十步时,两人就在马背上长身而立,左右开弓。 渭州军中奔出的十几骑骑兵应弦而倒了五六个,剩下的顿时也不敢上来,吓得趕紧退了回去。 ‘咚!’的一声,慕容信长将手中的小将扔到了张昭身前,翻身下马,抱拳大喊。 “大人,信长幸不辱命,擒得敌将!” “大人(节帅)!我二人亦射杀敌将,得胜而还!” “哈哈哈!”张昭兴奋地大笑三声,竟然有种老父亲看着孩子长大成人的感觉。 “待某钢刀、宝甲制成,你二人一人一套!” 李存惠和张烈成当然知道张昭新炼的钢有多好,顿时大喜。 笑声中,张昭指着慕容信长说道:“某听闻前唐明宗第十四女寿安公主贤良淑德、姿容秀美。 此战若是我们奉诏讨贼有功,定为尔求娶寿安公主!” 慕容信长欢喜的一下就跳了起来,“耶耶可要说话算数,我慕容信长也能娶得大朝公主?” 果然还是得有好处,耶耶就这么顺溜的喊了出来。 张昭把手一挥,“绝无戏言!” 他这是想好了的,寿安公主不但是李嗣源的女儿,还特么是石敬瑭的小姨子,娶到就是赚到。 张昭有了正妻,石敬瑭和李皇后肯定不干,但慕容信长家世足够,骁勇果决,英武过人,说不定真能取到。 而且正好战后让他代替自己去一趟东京开封府,去安一安石敬瑭的心。 “吐蕃贼奴!不过仗着战马犀利,算不得好汉,等会大军上前,杀得你们回不去青塘!” 地上吐完血的小将突然睁眼破口大骂,原来渭州早就听说有吐蕃人劫掠会州、原州,他想当然的以为,张昭等人就是那些吐蕃奴。 “擂鼓!命尔朱景、赵存义、罗善德(山猪儿)三部出击,让渭州军见识下我归义儿郎的厉害!” 张昭冷哼一声,先下达了进攻的命令,随后怒视着地上被擒的小将。 “哼!尔等叛逆,怎识得忠臣义士?定让你知晓国法森严!” ------题外话------ 觉得阵前单挑、斗将有些玄幻的,或者喜欢了解的这方面的,推荐去看b站up弓手冬郎,他有一期是专门讲历史上斗将的,非常精彩。 第319章 奉诏讨逆 叮叮当当的金铁之声响起,渭州城下,身穿青色扎甲的渭州军和身穿棉甲为主的归义军,在鸣金之后,都开始缓缓退却。 在慕容信长等人擒杀渭州军几员骁将之后,张昭立刻安排尔朱景,赵存义和罗善德三个营主动出击。 不过双方只稍微接触了一下,就各自鸣金退开了。 渭州军挨了几波箭雨,加上铁甲数量不足,因为有铁甲的都跟着军官跑去造反了,这几波箭雨,直接让渭州军没了几十号人。 而归义军这边退开,那是因为张昭看见渭州城头上竟然出现了几架床弩。 而且城头上人头攒动,不少弓箭手引弓待发,切断了归义军抢门的可能,真要去抢,很可能承受了大量的伤亡,还不会成功。 特别是床弩,在面对密集军阵的时候特别好用,虽然只有几架,但它可以一扎就是一串。这时候没有盾车、憤辐车等防御器械,拿人命去抢门,很不划算。 张昭准备等骆驼旋风炮到位后,用小型投石机砸掉城头的床弩,再用憤辐车等掩护分金都的爆破手,直接去城门下炸开城门。 张昭稍稍退却,渭州城头上,镇将王守业更是懵逼,他看着城下不断从弹筝峡涌出的兵丁,大脑都快处于宕机的状态了。 这些军兵,一看都很不好对付,其中最少有数千甲士,除了一些看起来是原州党项的游骑有些混乱以外,其余军马号令严明,整齐划一,进退皆有章法。 他们以三四千兵屯于城西后,又在极快的时间内,分二千余军马堵住了城南通往秦州等地的小道。 随后起码有两三千轻骑四散开来,虽然没有能力将渭州城团团围住,但以彼轻骑之多,任何想要出城而走者,必定逃不过追捕。 王守业有那么一瞬间,恍然间仿佛觉得自己身在了唐末,正在被吐蕃赞普的精锐大军攻打。 不过现实告诉他,这不可能,他不是国家的忠臣,而是在造反,但是,这么多装备精良的军兵,是从哪来的呢? “镇将,对面立起了一杆大纛,上书归义军节度使张!”一个眼力好的小校指着远处的大纛高声喊道。 “归义军?他们跑这来干什么?”王守业和一种将校目瞪口呆,一个什将搔了搔头顶的发髻。 “他归义军张家自在瓜沙逍遥,跨越几千里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对!归义军张家哪拿得出来几千甲士?更别提率万余大军到咱这来了,要有这份实力,他不赶紧先吞了河西陇右诸州?” 一众将校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归义军张家会跑到这来。 这实际上是误会了,因为石敬瑭只是封了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周观察处置等使官职给张昭,册封天使被,还堵在秦州也就是天水,所以诏书根本都还没到张昭手里。 至于节度使的全幅六纛旌节和牙门旗等仪仗,压根都还没有制作,所以张昭就把曾祖父张义潮得到过的归义军节度使大纛拿来一用。 城头渭州将校正在疑惑间,只见又有一员小将,骑一匹高大的赤马飞奔而来。 此马迅捷非常,转眼间就跑出了几百步,初升的朝阳照在这匹赤马身上,它的汗液与赤色的毛发,竟然反射出了一层淡淡的赤褐色金光。 “天马!这是天马!大宛国的汗血天马!” 王守业身边一个小校是识货的,祖上做过一镇节帅,一眼就认出了远处快如闪电的赤马不同寻常。 一时间,城头上人声鼎沸,周围的兵丁都跑了过来,一群人围在一起,对着这匹传闻中的汗血天马啧啧称奇。 “武鹰儿,你家阿郎败的不冤,彼有此等天马,数百步转瞬即至,何人敢当?”有人对着第一个认出汗血天马的武鹰儿喊道。 “咻!呜!’一声怪响,你这渭州城头还有两百步左右,那员小将下马,拿着一张硕大硬弓,一支响箭就射向了城头。 “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张公奉诏讨逆!尔等立刻开城投降,当只诛首恶,若敢顽抗,牵连亲族。”崔虎心在城下放声大喊。 王守业赶紧让人找到射上城楼的响箭,果然响箭上绑着一封书信。 “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州节度使张,奉诏讨逆!河西军雄兵三万东出兰、会、原,河东军亦出兵自庆、宁南下,降者生,顽抗者死!” -众将校沉默了,所谓河东军自庆、宁南下,他们倒不是很担心,也猜到很可能是夸大之语。 因为要从庆州(甘肃庆阳)和宁州(甘肃宁县)南下,必须走马岭水(环江) 而马岭水枯水期和丰水期差距极大,此刻还未到丰水期,根本不能行船。 若无舟船之利,大军很难自庆、宁南下,何况宁州的牙兵和镇军也早跟着他们一起闹事了朝廷大军就算来,也先得打宁州 只是这河西军,来的就有点不妙了,大家造反闹事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会从西边来人。因此精锐之兵都走了,现在正在分州集结准备去打长安呢,留守在老巢渭州的,全是老弱。 此时的节度使军队一般由两個部分组成,雄壮者为牙兵,大多是节度使上任的时候自行招募或者带来的 也有一小部分,是在本地父传子、子传孙继承下来的本地牙兵,专门等着节度使招揽。这部分人比较能打,是整个节度衙门的核心武力。 剩下的,就是本地招募的一部分补充,他们一般跟着各地镇将分镇各处,算是半职业军人其中还有一些是有服役期限的团结兵,都是本乡本土之人。 如果细化一下,就可以把他们分成三部分。 牙兵是职业军队,对应的是精锐雇佣兵这种。 半职业镇军其实就是昔年府兵制的余留,可以视为府兵。 团结兵就是本乡本土的乡团征召兵。 当然,这只是对于一般的藩镇而言是如此,银枪效节军,泾源牙兵那种占据州城,互相联姻,搞出军事民主化的怪胎不在这个范围中。 此时留守的王守业等人,就是属于本乡本土的镇军和团结兵,而作乱的贺川,实际上是由上任节度使张从宾,在各地招揽组成的牙兵。 张从宾去洛阳赴任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为了控制地方留了一部分。 对于这个叛乱,或许在很多眼中都称不上叛乱的兵乱,王守业是支持的,但他家小族人都在渭州,是以并不那么积极。 这也是这种镇军的生存之道,他们出粮草,出武器,甚至还有一部分骁勇者跟着牙兵一起闹事,但从不挑头。 要是牙兵们闹赢了,朝廷奈何不得他们,那么牙兵们吃肉,他们喝汤。 要是牙兵们打输了,他们就要么赶紧投降,或者背刺一波,用来换取朝廷的从轻处罚甚至不处罚。 当然,也有玩脱了的时候,有时候牙兵们拿了钱粮、武器觉得还不够,会把他们彻底给干掉。 那种某某地方兵乱,屠某某城的,一般都是地方勢力玩脱了。 有時候則是朝廷派来的其他节镇军马和禁军打顺手了,不需要他们背刺就能搞定叛乱的牙兵,他们也只能跟着倒霉。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好掌控的危险活计,堪比鸡蛋上跳舞。 张昭当然是懂这一套的,他一看渭州城大体完整,四周乡野也没有被劫掠的痕迹,就知道这么回事了。 所以他才让崔虎心上去招降,若是能把彰义军乱兵的老巢给抄了,那他就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王守业叹了口气,张昭猜的没错,彰义军的牙兵几乎全部跑到东边去了,渭州城中也就是他们这几千人。 而且这几千人,压根就不是牙兵那种职业士兵,是几百个还有点甲胄的镇军,加上全城征召出来的两千余团结兵。 渭州地处关西边陲,人人能战,是以几千团结兵也能像模像样的拉出来打。 但肯定打不了硬仗,时间一长,这些团结兵就会心里崩溃,搞不好都能自己乱起来。要是真有几千牙兵,那他可不惧张昭,早跟归义军在城下打起来了。 “王镇将,切勿听信此言,这所谓河西节度使张到底是何处之人?尚不清楚。 况且朝廷从未控制过河西,历来河西节度也是由灵武节度使兼任,不过是个虚职,怎会下旨让河西节度来平乱? 如若他们是凉、兰一代的唱末贼奴,我等若是开了城门,岂不羊入虎口?” “对!孙什将言之有理,况且贺兵马使等尚在外,若是我等卖了他们的家小财货,彼等如果得胜,回来之后定然不肯罢休,我渭州城高墙厚,咱们还有几千人,先稳守在说。” 很快,城头将校做出了决定,其中力劝不投降的孙什将趁机引弓,朝城下崔虎心射了一箭。 崔虎心动都没动,他手中的一石三的强弓,所以可以射到城头,对面手中的弓,粗看也没有这等力道。 果然,箭矢软软飘到了他身前十几步处,连插进土地的力道都没,不过这也表明了城内的态度,他们是不会投降的。 見此情况,远处张昭平静的挥了挥手,看来还是得把这些家伙打疼才行。 “就地安装旋风炮,伐木打造攻城器械,令瀚海镇抽调一个营的轻骑兵,警戒四野,准备攻城。” 第320章 尽是叛逆之人,何有忠义之臣 武果儿从来没想过,以自己的武艺,竟然会被吐蕃人给俘虏。 他家祖上世居渭州、武州等处,曾经做过岐王李茂贞的假子,也曾威风一时,武家也算是彰义军内部的世代武勋。 虽然李茂贞后来穷困潦倒,不得不投降了后唐,但武家祖先并未受到什么牵连,得已全身而退,仍然留在了渭州等地。 武果儿自小习武,射术枪棒为渭州镇军之佼佼者,兵马使贺川就极为欣赏他。 此次兵乱,也邀请他一同去打长安来着,不过武家在渭州扎根多年,族人都在此地不敢冒险,是以才没去。 本来他还准备等半个月左右,纠集使得枪棒的镇军出三关口去原州打打草谷,抢点肥羊骏马呢。 结果没想到,原州党项竟然敢出现在渭州城下。 这就是张昭刚到渭州城下,军阵未立,而渭州城就涌出一大波军马,武果儿敢手持长弓,奔出来杀伤他的游骑之原因。 渭州军,把出现在三关口外的归义军当成原州党项了。 这当然是个‘美丽’的误会,张昭不清楚三关口外的情况,那些原州党项,实际上是他特意放出去的。 没事他们就是探马,有事就是炮灰,但没想到,竟然让渭州军给误会了。 正在武果儿胡思乱想间,一个系着幞头的医士给他来敷药了。 慕容信长那一铁鞭可不轻,要不是武果儿贴身还穿了一件环锁铠,那一铁鞭不得打他个内脏移位,哪能像现在这么轻松。 “怎的没有糖浆馒头吃了?这黑黍米甚是粗粝,某吃它定然要后背疼痛!” 武果儿砸吧了两下嘴,拉住跟着医士一起来送饭的伙夫问道。 这些河西人军中有一种馒头,内里夹了白色的糖浆,异常美味,武果儿吃了几次之后,就喜爱的不得了。 少年人,最是好嘴,这会一看没有糖浆馒头,只有黑黍米(高粱)吃,哪怕是被人抓来的,他也忍不住问了起来。 “怎的?你这病痛都快好了,还想吃白糖馒头?告诉你吧,我归义军中,只有伤员可吃,你想再吃,除非再让某打一铁鞭!’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武果儿一见嘻嘻笑着嘲笑他的慕容信长,顿时就不淡定了。 “你这河西奴,若不是马快,谁打谁一鞭,还未可知?‘ “哟!不叫某吐蕃贼奴了?想要再战,随时恭候,若说马战是某马快,等你伤好了,咱们步战就是!现在节帅有召,跟我来吧!” 好在这武果儿骂的是慕容信长,这慕容大儿出身吐谷浑慕容部王族,祖父又是瓜州刺史自小就挺有优越感的,一句吐蕃贼奴他根本就不在意。 这要是换成异常自卑出身的张烈成,说不得又要给武果儿一顿好打。 渭州城下,张昭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花了好几天时间,催促民夫赶制了十几辆用牛皮包裹,能藏兵的憤辐车之后,才开始安置投石机。 曹十四不停的在投石机中奔走,记录数据,渭州城头的那几架床弩也贼的很,开火非常谨慎。 张昭最后没办法,只能让赶制好的憤辐车冒险出击,引诱渭州城的床弩开火。 ‘咚!’一声巨响,曹十四听的真真切切,渭州城头,几根比长矛杆还粗的床弩箭飞射而出,一辆蒙了十层牛皮,内衬铁片的憤辐车直接被命中了。 带着巨大动能的弩箭,一下就将憤辐车射了个通透,鲜血顺着被扎破的牛皮飞出了几股。鱝辐车中的原州党项人,恐惧嚎叫着,连滚带爬的从憤辐车中逃了出来。 “城左,二号垛口,距离三百五十步!”高杆上的观测员立刻大吼了起来,那些躲躲藏藏的床弩,终于现身了。 “发石!三拨覆盖投射!”曹十四兴奋的大喊一声,身边旗语兵打出了一面黄色旗帜,这代表着左面,然后又有两面小红旗升起,代表二号垛口。 曹十四按照张昭的要求,把每面城墙分成了十二等分,用来确定大概位置。 “四百五十步!发石!‘ “四百五十步!发石!” 二十架旋风炮都是安装在地上,每個旗队长都跟着大喊起来。 瞬间,二十块人头大小的石块,呼啸着就砸向刚才床弩发射的地方,而且是三连发。顿时渭州城头上尘土飞扬,甚至连曹十四都听见了隐约的惨叫声。 渭州的三架床弩,完蛋了。 “负土,填壕沟!旋风炮砸人不砸墙,但有人影,即刻轰击!” 张昭大声下达着命令,城头的床弩没了,填平壕沟的终于可以开始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组成强弓手对城头进行压制射击,掩护作业。 渭州的护城河并不是很宽,这是关西城池都会遇到的问题,毕竟各处水量都不是很丰富,是以城外壕沟,就成了重要的防守工具。 二十架旋风炮,轰击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没过多时,就把渭州城头的弓箭手给砸的抬不起头来了。 王守业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天上飞舞的石块,眉头紧紧皱起。 归义军竟然有投石机,而且他们竟然能忍住不用,直到砸烂城头床弩后,才开始使用。“镇将勿忧,他们的投石机太小,虽然能压制我等,但轰不塌渭州城墙。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一直轰击,只要我等稳守,他们光是填平壕沟就要七八日,到时候贺兵马使他们就回来了。” 王守业看着说话的孙什将,好像很赞同他话似的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却是冷冷一哼。孙什将全族几十号人跟着贺川的牙兵一起作乱去了,,他当然要死守。 但王守业可没家人参与,不过孙什将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再等等看吧,能守住,当然要守。 “渭州人武果儿,拜见司空!” 这种攻城战,一般都非常耗时,更别说张昭连辅兵和民夫也不过就是万把人。 以如此少的兵力,攻打渭州这样的坚城,一般来说,时间都要按月起步来算,所以安排好进攻后,张昭就回到了大帐 已经能自由活动,只是不能用力的武果儿跪在张昭面前,他完全没了被俘虏时的那种嚣张也没了跟慕容信长斗嘴时的不服气。 “武家小郎伤势好些了吗?”张昭笑了笑问道。 武果儿把头杵在地上没有抬头,“谢过司空关爱,遣医问药,某伤势已无大碍!”“听你话语,像是有家世的,可读过几本书?” 就凭这对话水平,张昭就高看了武果儿一眼,因为按此时的识字率,能说出这几句话的,家里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家祖曾为岐忠敬王假子,官至武州刺史,是以仆读过些书,认得几个字。”武果儿稍显有些自豪的回答道。 张昭一时无语,倒不是因为武果儿的祖先出身,而是忠敬这个谥号,真让张昭觉得有些黑色幽默。 能说出‘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这种刻薄话,几次进入长安烧杀劫掠,还强娶唐昭宗爱女,这种人物,李存勖以唐宗室自居,竟然谥李茂贞为忠敬。 何忠之有?何处有敬?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此刻也用不着张昭来替唐昭宗憋屈,晚唐皇帝瞎折腾的也不少,唐昭宗虽然可怜可悯,但很多时候,也是自己作的。 “现在尔不认为我等是吐蕃贼奴了吧?把头抬起来说话。”张昭很快把这地吐槽抛之脑后,问起了武果儿 武果儿终于把头抬起来了,随后就愣住了,因为面前的张昭换上一声便服之后,由于胡须还是没蓄起来。 加上不用像在西域那时,顶着烈日南征北战后,张昭又白皙了不少,因此显得格外年轻,看上去比实际上还小两三岁。 “若是吐蕃人尚有出动甲士数千的能力,关西诸州哪还保得住?他们亦不会如司空般善待某这被擒之人!” “说得好,看来你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既然还读过书,为何要参与叛逆?”张昭眯着眼睛问道 “当今天子,尚是叛逆之臣,借烂奚之兵,卑躬屈膝方成就大事。 只看天子行事,现只要手里有兵马的,谁把忠义放在心间?”武果儿愣愣的看着张昭说道。 张昭则脸颊一抽,猛地一下,他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个极其能说会道的,不过再一看武果儿的眼神,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这根本不是能说会道,而是眼前这小子,就是这么想的。 这种浓眉大眼,看着像是个忠义小将的,竟然心里也是如此想法! 果然,这五代的武人心思,不能用后世的去揣度。 而且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呀!石敬瑭这傻吊,自己就是叛逆之臣,还勾结外国。 并且这外国,是大家原来一直不大看得起的契丹烂奚。 你石敬瑭能认奚作父入开封,当天子,那下面的人据城而叛,大闹特闹,博取富贵,也不是很正常吗? 好吧,空气稍显得尴尬的那么几息,张昭果断决定放弃这个讨论。 “我听闻那贺川,乃是张从宾的心腹牙将,并非渭州人,此次劫掠所得约有半数,都送回到了渭州城中,这是真的吗?” 这才对嘛!武果儿脸上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刚剛张昭問他为何要叛逆的時候,他都尴尬的不行。 感觉张昭就好像是突然从哪个地洞里爬出来的一样,现在谁还讲什么忠义与叛逆,不该是谁强谁有理吗? 而这会儿,张昭问起了渭州城中,叛乱牙兵的财货,他才觉得对了味儿 武果儿點了点头,“财帛子女尽在城中,不过,守城的王镇将颇有威望,更因众人害怕贺兵马使等人在东边得胜,日后不好交代,定然不敢放司空入城的。’ “那敢问武小郎,王镇将喜欢什么?贺兵马使随张从宾叛乱,杀了开封府圣人二子,已然结下深仇大恨。 朝廷定然会不惜钱粮,调取大兵围攻,我看张从宾必败无疑,贺兵马使等人,恐回不得渭州了。” 武果儿眼珠转了转,“若司空能许王镇将三成财货,或可得行。” 张兆装作大喜的样子,立刻把武果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若得渭州城,别说三成财货,四成也可,某现在放你回去回禀王镇将,十日之内如果能给个答复,某必信守诺言。’ 武果儿呆了一呆,可能是没想过好事来的这么快,张昭就这么轻易放他回去了。 “而且某可以暂停进攻,以示诚意,若是说的王镇将开城,某还准备了宝甲宝马,赠予小郎。 武果儿心里闪过一丝窃喜,这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张司空,真是好骗。 武果儿刚被人带下去。张昭就看向了身边的顿珠 “你去点选熊虎之士,凑足五百,人人穿两层棉甲,待城中兵马懈怠,分金都以火药轰开西门,后,随某杀将进去?” 第321章 精锐尽出渭州城(二合一) 渭州镇将王守业疑惑地看着武果儿,上看下看了半天,始终不敢相信武果儿口中所说。“按你说来,这张司空还真是昔年归附河西六郡之张太保子孙?” “应当不假,我在彼等军中所见,士卒将官除了原州党项外,皆是束发右衽,日常言语、军中号令也是唐音。 那张司空虽然年轻,但颇有见识,亦熟读史书,谈及大唐历代先帝,尤其是太宗文皇帝与大圣天后更是如数家珍,若不是唐儿,定然不会知晓这些。’ 武果儿想了下说道,亏得他也是读过几本书的,若是个不识字的过去了,定然不能如此仔细观察。 王守业点了点头,若确如武果儿所说,那城外必然就是昔年被困在河西的归义军了,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反倒更疑惑了。 “果如你所说,既然这张司空年纪甚轻,就能统带大兵,河西兰州至此约莫有近八百里,途中各部沙陀、党项皆不是好相与的,更有原州党项臣服于河西军中效力。 以此观之,必然是有为之主啊!若是如此好骗,何能带大军至此?” 呃.武果儿呆住了,他搔了搔头上的发髻,沉思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 “某知道了,这厮定然是想哄着我们打开城门,他有数千甲士,若是进了城,咱们就是粘板上的鱼肉。 到时候莫说贺兵马使他们的财货,就是咱们自己的金银也保不住。 王守业听完,沉默了片刻,先是轻轻点了点头,后又是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的不无道理,远道而来,以国外藩臣的身份听从朝廷号令,如无所求,想来就可疑 河西兰州、凉州之地,昔年为吐蕃奴役,今又有杂胡遍地,远离中国,想来一定颇为苦寒,我看奉诏平乱是假,掠夺财物金帛子女才是真。 不过我等有数千丁壮在手,州城内外皆是我等亲属,打起来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谅这张司空,还不至于已经出言招降某等,却要刀剑相加,但恐怕贺兵马使等所运回的财货都要归他了。 武果儿点了点头,觉得王守业分析的更为准确,“若是只要银钱,贺兵马使他们的劫掠来的财货,倒也不妨给他们。’ “给他们,说得轻巧,他要是不进城,给他一半也无妨,可一旦进了城会怎样?反正我孙都不敢把自家性命赌在别人守规矩上。’ 一旁的孙十将哼了一声,王守业和武果儿当然肯,贺川他们劫掠来的财货又没有这两的份,完全是慷他人之慨。 可孙什将孙都不同,这里面的财货,至少有上千贯是属于他们孙家的。 王守业被孙什将说的有些烦躁,他来回走动了两步。 “那依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外面河西兵有甲士数千,现在没攻城,那是以为咱们真有几千战兵。 若是惹得他们发怒,拼命来攻,那些团结兵能顶到几时?到时候露了怯被人杀将进来,还谈什么财货,家人都不能保全!’ 孙什将显然是先前想过的,他拉着王守业坐下,不慌不忙的说道。 “既然这张司空想要哄骗我们开城,那咱就不妨假装上当,他不是给了咱们十日期限吗?咱们就乘此机会,多派快马出城去寻贺兵马使他们。’ “若是十日后,贺兵马使他们还是没有音讯呢?”武果儿问道。 “不需等到十日,第九日贺兵马使没有音讯,咱们就派人出城讨价还价,言明可以给财货,但不开城门, 恳求也罢,哭求也行,再拖得三五日,若是仍没有音讯,那就打开城门,如此我等也算对得起人了,贺兵马使等若是得胜回来,也怨不得我等!’ 王守业又站起来继续踱步,来回思考了片刻,虽然孙十将的本意,还是想要保住财货,但无疑是正确的。 “好!就依你所言,我等紧守城池,先拖上十日再说。” 渭州城头上,城内军官的谋划,当然不会让他们这些小兵卒知晓。 他们只知道,被擒住的武家二郎被放了回来,城外的也不是媪末人或者党项人,而是河西来的归义军唐儿,他们还派了使者进城面见王镇将。 同时,外面的河西人也停止了继续填壕沟,哪怕他们只差两道壕沟就全部填满,也没有继续。 战争气氛,一下就缓和了下来,甚至今天早些,河西人还将扼守南门的两千余人后撤了半里地, “哎哟!这什么味?好香!好香!’ 渭州西门上,十几个在此值守的军兵中,一个瘦高个突然飞速的抽动起了鼻子,还踮起脚尖四处张望。 一旁火长咧嘴一笑,“你个遭瘟的,魔怔了是...咦!好香,谁在炖肉?还是炖牛肉!”火长本想取笑一下,但是猛然间,他也闻到了一股肉香。 “对!对!就是炖牛肉,哎呀!这可要了命了!一定是放足了盐和香叶、肉蔻、胡椒才能这么香。 某上月在孙十将家中当差,他家炖的羊肉,放了香料后,就是这個味。 又有一个壮些的兵丁接口说道,他还站起来半眯着眼睛,不停抽动鼻子、摆动脑袋,想要确定香味是从哪传来的? “莫不是城中王镇将发了善心,要犒劳我等,请大家吃炖牛肉?’ 一个嘴角还长着青色绒毛的小兵傻笑了几声,他看着火长,眼睛里满是吃肉的渴望。火长被他这眼神盯的有点发毛,抬起手就给了他头上一巴掌。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有空想这个,不如想想怎么让你耶耶给你娶个婆姨!” 平日里看着这傻小兵挨火长的巴掌,众兵卒定然是要调笑几句的,可是这会,大家都被这肉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没一个人有心思调笑。 “入娘贼的!是那些河西人在吃炖肉! 众人心急火燎的找了片刻,最后终于发现是城下几百步外,那些河西人在吃炖肉。 众兵卒赶紧扔了刀枪,把头从垛口伸出去一看,果然看见城外的河西人军营中人声鼎沸。大口大口的铁锅中,冒起了热腾腾的水蒸气,周围围坐着的河西兵,一个个吃的手舞足蹈, 由于就靠近了他们这边,而且他们在城墙上,处于高位,看的清楚,更闻得很真真切切的 “入你娘的,这河西军的官上失心疯了吗?这才过午时,吃什么炖肉,这么早就吃了飧食,到晚些,饿死你们这些田舍奴!” 一看这炖肉确实和自己无缘,火长顿时怎么也压不住内心的躁火,他怕河西人听到,于是将脑袋从垛口缩回来之后,才开始破口大骂。 众兵卒也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把头缩回来,跟着火长一起痛骂了起来,好像这样,能让他们的心里好受一点。 骂骂咧咧的声音中,众兵卒强忍着饥火,持刀拿枪的也没什么精神,只希望下面的河西人赶紧吃完,免得他们受饥火烘烤。 如此这般,在饥火的折磨中,兵卒们终于迎来了他们进食的时刻。 此时人一般吃两顿,已时初(九点)这顿称为朝食,申时末(下午四点以后)这顿称为飧食,当然也有吃三顿甚至四顿的,但跟普通人基本无缘了。 而在张昭这边,生产力的限制下,他也无意去改变这个习惯。 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军队行军时,虽然也是吃两顿,但战时,一般是吃三顿的。 火长从垛口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果然,城外的河西人没有在吃飧食。 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火长猛地往城外吐了口唾沫,好像是要把一下午的郁闷给吐出去一样。 “哪有午时就此飧食的,晚间一定饿到你们头昏!” 火长大笑了几声,只不过手里混合了大量野菜的面饼,很有些干干的,难以下咽啊! 酉时末(下午六点半左右),吃饱了有些力气的火长,打起精神开始值守,他们需要值守到明日日头升起,才有人来替换他们。 出于好奇,可能也是想看看河西人怎么挨饿的,火长又好奇的把头伸出去一看。 远处点点火光引起了他的好奇,定睛一看,那些火光是搭好的灶台冒出来的。 他甚至亲眼看见一头长毛牛被屠夫一刀捅杀,左右都是人,接血的接血,褪毛的褪毛,分肉的分肉。 “你娘的?你们还吃牛肉啊!不怕撑死吗?’ 火长突然有股冲动,他想跳下去,也去当个河西人,也想吃点炖牛肉。 身边最开始闻到肉香的瘦高个吸着口水,看着城外满脸迷醉的说道。 “若是能有一碗炖牛肉给某,再加二斤汤饼,那滋味,啧啧!好多年都没吃过了。“今晚这日子,可怎么过哟!”鼻子最灵的壮汉瘫坐在地上哀叹。 刚才一人两个野菜面饼,他根本就没吃饱,现在下面又在吃炖牛肉,他们要巡逻值守到天亮,闻着肉香吃不到,饥火都快把人烧着了,这一晚上可怎么过? 朝阳初升,值守了一晚上的兵丁裹着毯子,横七竖八的睡在冰冷的城墙上。 火长猛然间惊醒了,他惊恐地爬起来,等到看着傻年轻还强撑着在值守,顿时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面。 此时换防的同袍也来了,一个疤脸火长带着十几个兵丁走了过来,两拨人就在城墙上攀谈了起来, 火长他们这会当然不会走,他们还等着已时的朝食呢,能在军中吃一顿,就能给家人省下顿, “李大郎,昨夜安否?”疤脸火长笑着走了过来,原来昨晚值守的火长姓李。 李火长突然想起了昨天的炖牛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里就有了些不满。 “甚事都没发生,安的很!镇将、十将们在屋内抱着婆姨睡觉,却非要我们小心巡守,那些河西人早就退的远远的,吃肉吃的可欢腾呢。” “火长,有河西人过来了。”两人正在闲聊,突然瘦高个指着城外大声喊了起来,两个火长赶紧飞步跑了过去。 不过随即他两就松了一口气,对面的河西人并不是来攻城,而是用长长的竹竿,挑了几个包袱,最后放到了城墙下面。 城墙上二十几个兵丁互相看了看,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河西人扔过来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火长,让某缒下去看看,这些河西人,不像是要使什么坏!’ 瘦高个主动提出要下去看看,两个火长对望了一眼,一人拿出一截绳子,再让兵丁们解下腰带等物,做成了长长的绳索,把瘦高个给放了下去。 不一会,瘦高个就把两个篮子给提了上来,篮子上还有一张纸条和几个字。 可惜一众兵丁都不认识‘请尔吃饼’这四个字,众人只是拿起来感叹了几句河西人还挺有学识后,就迫不及待打开了篮子, 篮子中,一层白棉布揭开后,一个个圆乎乎的笼饼就露了出来。 所谓笼饼,其实就是馒头,唐代跟其他朝代不一样,所有面食都被他们称为饼,虽然也有馒头的称呼,但更多是称笼饼。 李火长猛地咽了口口水,他很想吃,但又觉得河西人怎么会这么好心,会把雪白的笼饼送给他们吃,总不会是下毒了吧? 想到这,李火长拿出一个还是热乎的笼饼,直接递给了傻年轻。 傻年轻楞呼呼的,不像周围这些兵丁那么油滑,他还以为是火长对他好呢,当即接过来,个拳头大小的笼饼,傻年轻三口两口就吃了下肚。 “味道咋样?有没有.呃,好不好吃?”李火长强忍着口水,仔细观察着傻年轻的一举一动和每个细节,众兵卒也不约而同的看着他,还在不停的咽口水 傻年轻突然眉头一皱,他用力捂住了肚子,脸颊顿时就扭曲了起来,龇牙咧嘴的好像很痛苦。 果然有毒! 李火长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满头冷汗,要是刚才自己忍不住吃了,说不得就要一命归西了。 周围人也吓了一大跳,就要开口痛骂。 恰在此时,傻年轻突然一个飞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竹篮内拿走了好几个笼饼,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往角落跑去 “入娘贼!好狗胆!”李火长大骂一声,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个傻小子给骗了。 周围的兵丁呆滞了片刻,也突然想到这是被骗了,一窝蜂的开始朝竹篮抓去。 李火长很想跑过去把傻年轻痛打一顿,但转头一看,他要是过去打傻年轻,最后一定是他吃不到笼饼。 想到这,李火长也顾不得火长的颜面,嚎叫着扑过去抢了起来。 呜呜呜!这也太好吃了!就在笼饼进嘴的那一刻,李火长突然有点想哭。 饼子松软香糯,里面的馅是糖浆,那种蜜糖一般的甜蜜感,李火长只在幼时尝过。 那时候祖父弄到了一点野蜂巢,本来准备卖了买药治病的,结果被他吃了大半块。 除了那种甜味以外,他只记得母亲疯狂的抽打他,但他就是抓着半块蜂巢不松手的场景,那种痛苦的甜蜜,他终于再一次尝到了。 “今日就是战死,也算是值了,天下间怎有如此美味的笼饼? 这不是江南道或者岭南道的糖霜能做出来的,一定是那些行商口中的河西白糖! 这些河西人好命啊!官上心疼他们,朝食竟然能吃到这样的笼饼!” 疤脸火长有些见识,他吃完三个笼饼后,靠在城垛上,眼神虚无的感叹着 不过他是火长,刚才抢到了三个,现在当然可以吃饱了感慨,但这些兵丁中,最惨的甚至只抢到了半个,正是满肚子火没处发泄。 被这美味笼饼一刺激,也没人管军纪不军纪了,众兵丁到处寻找着一个人拿了好几个跑远的傻年轻。 看来这傻小子,少不得要挨一顿打了。 渭州城外巢车上,巢车是一种专门用来观察敌情的瞟望楼,下面有四个轮子可以被推着四处移动,顶部有一个蒙了牛皮,形似鸟巢的板房。 板房有四面,每面有三个瞪望孔,可以用来窥视城内布置,也可以用简单旗语通报敌人前来进攻的方向。 最高的巢车能有十丈也就是三十几米高,张昭这个当然用不到这么高,只有五丈就够了。张昭和氾全两人将巢车升到了最高处,不断记录着城内建筑和主要道路的情况。 等回到地面上的时候,专门作为使者进城和王镇将等人面谈的武原儿也回来了。 王镇将等人以为将武原儿安排在封闭的马车中,武原儿就不会知道城内的情况。 可他们不会想到,这种情况,武原儿早经过千百次的训练了。 在张昭等人的结合巢车观察到的情况佐证下,武原儿很快就把整个渭州城的大致道路给复原出来了。 包括最重要的渭州镇军衙署和平凉县衙,以及武库和军营的具体位置。 而参与此次突袭的精锐也被选了出来,由张昭亲自率领。 蛮熊、顿珠、王通信、李若泰、虎广、氾全氾顺、山猪儿、鲁三郎、薛守礼、裴同远、赵存义、郭广成、慕容信长、李存惠、张烈成、崔虎心、杜论赤心、折逋嘉施、温崇乐、岳骚奴。 凡是归义军能数的出来的悍将,除了阎晋和白从信一个要控制步兵,一个要控制骑兵队伍以外,都被征调了出来。 唯一缺席的,就是镇守兰州的马杀才和留在了宁远养老的宋忠义,以及镇守原州的刘再升。 所有人都是两层棉甲,头上也是精铁制成的复合头盔,蛮熊这种力气大的,还会穿一层环锁铠。 步槊、长枪这种长武器都没带,以熟铜锏、铁鞭和长横刀为主,投掷武器则以手弩和投矛为主,只有一百人左右的神射手带了弓箭。 张昭把进攻的时间选在了卯时,他们这么强大的武装和如此多的悍将,没必要半夜突袭,黑夜反而会限制他们的发挥。 他们就是要趁着快天亮炸开西门,然后大部队去控制州衙、军营和武库三个地方,小部队在控制了城门后,放大军入城。 渭州城头,第一日守城士兵看着城下的归义军吃炖牛肉,相安无事。 第二日,他们吃到了归义军送的笼饼,整的他们剩下的时间都在期待,期待着哺时会不会有好吃的送上来,也因此更羡慕归义军一天三顿的伙食,相安无事。 第三日,归义军放了城头上渭州士兵的鸽子,把城头士兵郁闷的不行,相安无事 第四日,归义军送了牛肉干和胡麻饼给他们,但自己吃的却是炖牛肉、烤羊排,把城头士兵羡慕的不行,相安无事。 第五日,胆子颇大的瘦高个和疤脸火长,忍受不了食物的诱惑,在归义军士兵的邀请下,两人缒城而下到归义军军营,大吃大喝,还饮了酒,相安无事 第六日,超过一半的巡守的士兵都在酉时末跑下去到归义军军营中吃喝,甚至出现了缒城绳索都不够的地步,相安无事。 第七日,知道情况的孙十将带人在城墙上,把缒城而下的一些士兵痛打了一顿。 不满日夜值守的士兵差点闹起哗变,最后是孙十将亲手格杀两人之后,才镇压下去。但值守在西城的士兵和下级军官,都极为不满,但还是相安无事。 第八日,张昭知道机会来了,不但城西的士兵,就连前来镇压杀人的孙十将,也不认为归义军会突然发动突袭。 他只是认为归义军想用这种办法收买人心,上下已经基本丧失了警惕性。 曹十四现在也成熟多了,火药的配比掌握的更好,他甚至已经开始对糖火药和加了蛋清的颗粒火药,有了一定的研究,配装的木筒火雷威力也更加的大。 史崇敏的分金都,也对于挖掘地道和火雷埋放也有了更好的研究。 在张昭几个对数学很有天赋的义儿军少年加入后,他们甚至开始计算起了爆炸威力,并能通过简单的几何学进行建模,测算出埋火雷的地点和装药量了。 还发明了各种起爆的方法,有一次性猛爆,只是用来炸开城墙的。 有采取二段爆,主要作用是用来炸死前来堵缺口之士兵的,还有用来示警的小量装药连环雷等。 所以人都已经披甲完毕,就等着卯时初的到来。 第322章 武疯子的时代 第八日,卯时初,所有人都在睡梦中。 王镇将搂着美艳的妾室睡得正香,他准备明天就派长子去城外,去见见那个河西节度张司空。 若其不是暴虐之人的话,就不听孙十将的了,直接开始谈条件。 只要张司空愿意把分给他的财货加到五成,王镇将就决定捆了孙十将等人去投靠归义军。 孙十将也睡了,不过他是喝了一顿酒后才睡着的。 贺川的为人,孙十将非常清楚,不谈他孙家有数十人,连最为骁勇的从弟孙骁果都在贺川麾下效命,就是此人睚眦必报的脾性,就忍让孙十将非常畏惧。 这河西来的归义军虽有万人左右,但贺川也有万人。 不!现在可能还不止,汇合了邠宁节度使静难军的几千牙兵之后,人数可能会更多。 在他心里,河西军肯定是打不过贺川等人的,这些财货要是丢了,等贺川回来,定然饶不得他们这些留守的。 可是派出去的快骑,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他又能怎么办呢? 武果儿在噩梦中惊醒了,他梦到了慕容信长。 梦中,那个张司空的好大儿,骑着一匹白色的天马,来回的戏耍殴打他,而他则骑着一头矮驴子,怎们躲也躲不开。 从噩梦中惊醒的武果儿坐在床边,失神了片刻,他想起了张司空许诺事成后就赏给他的那匹乌云踏雪。 那可真是好马啊!毛色光亮、肌肉发达、腰臀有劲,眼神灵动,武果儿一见面就被深深迷住了。 不知道超过十日的期限,张司空还会不会信守诺言? 。。。。 西门外,曹十四火雷衙和分金都的人,先行泅水过了护城河,随后开始在西门挖坑将火雷埋藏起来。 同时这边突击队的勇士也准备好了,他们手里拿着梯子和木板,用来架在护城河上渡河用。 尽管火雷衙和分金都的人已经非常小心了,但在这个寂静的夜空,免不了总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 而且有点不妙的是,今天的月光有点太好了,已经卯时初,月亮还有些明晃晃的。 城西城墙上,这些声音引起了一个人的警觉,那就是李火长。 这位三十几岁的火长,也算是久经战阵了,十四岁就跟着叔父拿起刀枪杀人,杀了二十多年,虽然算不得有多勇武,但是经验很丰富。 他睡觉的时候,会把耳朵贴着城墙,一旦有些什么小动静,他一般都能听见。 比如现在,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利索的爬起来后,借着惨白的月光,李火长朦朦胧胧的看见了很多穿着黑衣的人,正在西城门下挖着什么。 有情况! 李火长正要大喊一声,去敲响示警的铜钟,可他突然感觉自己身边好像有人,惊悚的一回头,李火长就看到傻年轻正站在他身边。 月光下,那个平时傻愣愣的呆子,正用一种李火长从来没见过的眼神看着他,几分残忍,几分冷漠。 傻年轻的右手,插在衣袍的下摆没有拿出来,身体则站的笔直,想来他的右手,一定是握着衣袍中的刀柄。 李火长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紧张之中,这口口水竟然让他感觉有些粗陋,刮的喉咙一阵阵发疼。 他也突然发现,傻年轻长得非常壮,要是打起来,他很大可能在众兵丁醒之前,被傻年轻一刀捅死。 他也明白了,这两天傻年轻经常缒下城去河西兵哪儿里混吃喝,有时候还能带着酒肉回来是为什么了? 因为他已经投靠了河西军! 权衡了一番双方战斗力对比,又想了想早就病死的婆姨,也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李火长缓缓蹲了下来。 他看着傻年轻的右手,接着慢慢躺倒地上,然后闭上眼睛,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 “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六根火雷一起被引爆,耀眼的火花升腾而起,整个渭州城西门似乎都摇晃了一下。 气浪把分金都几个来不及跑远的,通通给推翻到了护城河中。 城西值守的渭州军被这巨大响声几乎给吓疯了,无数人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瞎跑瞎喊。 厚厚的城门则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爆炸声还未落,城内的居民也大多都被吓醒了,满城家犬哀鸣声此起彼伏。 归义军的大部分人,则眉头都没皱一下,因为此次的放药量只有疏勒的三成,在很多人眼里,这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架桥!过河!”张昭大喝一声,第一个把手中的长梯子架到了护城河上。 扑通扑通的下水声,数百个士兵下饺子般跳到了河里,他们要用血肉之躯,起到稳固这简易木桥的作用。 蛮熊第一个冲到了城门处,他拿着他那柄巨大的战斧,三两下就把已经破烂不堪的城门,给劈出了更大的口子。 “李若泰带一百人去武库! 山猪儿和鲁三郎带一百人去州衙! 虎广带五十人控制城门让大军入城! 其余人跟我,直冲军营!”张昭提着横刀,发足狂奔了起来。 渭州城并不大,但着甲奔跑,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现在就是抢时间,他要抢在渭州军集结起来之前打他们打崩溃。 随着爆炸声,城外没有被选中跟张昭一起突击的归义军士兵开始飞速填壕沟,阻挡住了城门正面的吊桥也需要赶紧破坏,这样才能方便大军入城。 狂奔的张昭,遇到的第一个关卡就是瓮城,若是炸开了西门,但是被关在瓮城中,那就搞笑了。 所幸这个时候的人还没有习惯这种剧烈的爆炸声,守护瓮城的一个队五十名士兵,被爆炸声吓得狂吼乱叫。 只有队正带着几个亲信,想到了很有可能城外归义军攻城了。 哇哇大叫的队正,带着几个心腹,想要去抢先将瓮城的闸门落下来。 但顿珠比他们更快,这个手臂长度能跟刘备有一拼的吐蕃人,嚎叫着旋风般投出了四根投矛。 队正和他的两个亲信,几乎在同时被钉死在了去往关瓮城门路上。 。。。。 孙十将是直接住在军营里面的,因为最近的情况比较危急,他也信不过王镇将。 因为衙前兵马使贺川还在的时候,王镇将实际上是被他们一伙人压着的。 说好听点叫素有威望,说不好听点就是个老资历的兵油子。 贺川他们从邠州、宁州、义州等地劫掠来的财货,送回来的最少有五万贯以上。 这么大的一笔财富,孙十将肯定要把他看好,所以干脆就带着仅剩的牙兵,直接住在了军营里面。 西门的爆炸声音很大,但军营离这还是有段距离,孙十将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他下意识的以为这不过是雷声,况且他睡前喝了不少的酒,脑子也没有那么清醒。 直到住在前院的牙兵疯狂的跑进来,开始推搡着他这位主事十将的时候,他才发觉大事不妙。 军营外,这座设立在渭州城中的镇军军营,修建的还是比较完备的,营前有拒马。四周有瞭望塔,望塔上还有值守的弓箭手。 不过这个时候还是卯时,上面的弓箭手由于处在城内,警惕性不高,也没有起来值守。 等听到巨大的爆炸声之后,各望塔上的弓箭手,才揉着忪惺的眼睛,开始四处张望。 不过这就有点晚了,因为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张昭就带领着归义军的勇士冲到了军营外。 氾全、氾顺兄弟持着神臂弓,各自带领着十几个神射手,但凡望塔上有人影晃动,抬手就是一箭。 神臂弓的力道比寻常弓箭要高得多,加上氾全、氾顺等人素来就是以善射著称,不一会,望塔上的弓箭手就被全部解决了。 军营的土墙下,举人合力举起了五根一丈多长的木棍,这些木棍的顶部,用铁钉钉着木板。 蛮熊、顿珠、王通信三人就蹲在木板上,被众人举着,不断往土墙上升去。 隆隆的脚步声传来,虽然军营在城中,但处于战时,孙十将还是安排了两队士兵巡守。 另有几百兵卒睡觉也是穿着皮袍的,他们听到军营外弓望塔弓箭手的惨叫,就赶紧爬了起来。 蛮熊第一个被举上了城头,城头的渭州兵卒,也正好赶到。 这些渭州兵卒被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都还是有点懵懵的,完全是凭着训练的本能跑到了城头上,手中的刀枪还没握热,就看见了如同巨熊一般的蛮熊。 蛮熊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一个猛冲,把自己当做武器,撞向了对面的一队士兵。 他身穿两层棉甲和和一件环锁铠,根本无惧什么刀剑枪棒,就算是铁锤大斧,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他。 渭州士兵看着这个怪熊排山倒海的冲了过来,也集体一声大喊,在队正的带领下冲了过来。 可蛮熊的吨位太大了,穿上几十斤甲胄后,自重都快两百五六十斤了。 这种体重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根本不是他们能阻挡的。 队正抢在蛮熊撞到他们之前,两腿一份,一个马步站稳,手中的横刀,闪电般的捅刺了出去。 ‘当!’长长的横刀应声而断,队正握刀的手,直接被蹭掉了一层皮。 同时,他左面冒出了一杆长枪,右边砸下了一柄铁锤,都是奔着蛮熊去的。 结果长枪手很快就惨叫一声,枪杆直接被从他手中顶飞了出去。 铁锤倒是砸到了蛮熊的肩膀上,但是可惜,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蛮熊毫无反应,跟没砸中差不多。 一刀、一枪、一锤,都没奈何蛮熊,轮到蛮熊撞击他们了,这十几个士兵,却根本禁不住蛮熊一撞。 惊天动地的嘶吼声中,队正直接被蛮熊撞飞了出去,十几个士兵都被推的人仰马翻的。 有些是被撞的,有些是被吓住往后退,而被挤翻在地上的,甚至有个倒霉蛋一不小心踏空,惨叫着从土墙上掉了下去。 成功杀入人群中的蛮熊,双手握住大斧,抵近敌人劈砍起来。 以他的吨位和力道,抡起的大斧杀伤力异常可怕,第一斧,就将队长身上的环锁铠甲叶,给砍得凹陷了进去。 队正惨叫一声,这一斧不但砍断了他环锁铠的甲叶,还把他的肩胛骨给砍断了,紧接着温热的鲜血就洒了队正满脸,这是蛮熊在砍杀他身后的士兵。 恰在此时,远处又赶过来了一队士兵,看见蛮熊已经将这十几人基本砍退之后,赶来的这一对士兵立刻掏出步弓,对着蛮熊就开射。 嗖嗖的箭矢,在半空中飞舞着,可是落到蛮熊身上以后,基本都歪歪斜斜的挂在了蛮熊的棉甲上,箭矢带来的些许疼痛感,反倒让蛮熊凶性大发。 此时顿珠和王通信也打散了另一边的渭州兵卒,土墙下的张昭也指挥着众人又送了三人跳上了土墙,慕容信长就在其中。 好大儿将双铁鞭扔到地上,取下硬弓,连珠般射出了四箭,将三个渭州军射杀当场,他手中是一石二的强弓,一层甲根本扛不住。 此时顿珠也投出了最后的两根投矛,这些只敢远远射箭的渭州兵顿时就一哄而散。 张昭是第三波被推上土墙的,在这个武人嚣张又癫狂的时代。 一般时代推崇的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或者说像诸葛亮一样坐着个小四轮车,挥挥令旗就能指挥大军的情况,在这个时代根本就行不通。 武疯子的时代,只会推崇比他们更加疯狂的武疯子。 张昭甚至想过一种可能,要是虞允文那样的儒将来到了这个时代,恐怕获得的不会是士卒效命,而是被下边的牙兵牙将想着方法一刀给砍了。 至于原因,看看我们张大司空得到的待遇,你就明白了,作为一军主帅,堂堂河西节度使,治下几十万生民,地位不可谓不高。 可当他要求第三波登上城墙的时候,收获的并不是劝阻,没有哪怕一个人劝说一下,比如万金之体,何必亲冒矢石等等此类的话,反而是用极其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张昭就被折逋嘉施和崔虎心几人高高推起,推到了土墙上。 在武疯子们看来,只有能跟他们一起拔刀砍人,而且是砍人砍得最猛最疯狂的那个,才能做他们的主上。 “抢门!去抢门!”刚上道土墙上的张昭大声喊道。 听到命令的九个人,赶紧跟着他军营大门跑去,只要打开了大门,门外几百人进了军营,就大事已定了。 作为军营中最重要的地方,孙十将在营门处足足布置上百人的兵力,同样有一个十将率兵镇守。 等张超赶到的时候,这个十将已经将士兵都集结了起来,几十个士兵举着长枪,布成了一个小方阵。 方阵的后边是几十位弓箭手,同时在军营门的左右两侧门上方望楼中,同样有弓箭手引弓待发。 不过,虽然面对着这样的阵势,但张昭没有丝毫犹豫。 他大喊一声,让箭术最好的慕容信长和氾顺两人手持硬弓,开始点射营门左上和右上的弓箭手。 其余人则跟他一起,猛地向对面的长枪术阵冲去。 由于此次出击,他们并没有拿步槊等长兵器,手里拿的全是横刀、大斧、铁锤这一类,所以,最利于张昭等人的,实际上还是近身乱战,而不是列阵而斗。 虽然九个人面对上百人,但张看得出来,对面并没有多大的优势。 因为他们来得太过突然,营门口的士兵虽然拿出了弓箭和长枪,但基本上都没有披甲。 有甲打无甲,只要冲过去大砍大杀,他们就完蛋了! 呼喊声中,皮糙肉厚,穿了三层甲,身材又高大的蛮熊顿珠两个人,直接被张昭他们当作了肉身坦克。 这两人被张昭等人推着,开始向前狂奔,轰的一声,蛮熊和顿珠野猪般撞进了长枪阵中。 几声惨叫传来,原来是顿珠在喊痛,虽然他穿了三层甲,但是被十几根长枪乱捅还是疼得他嗷嗷叫唤。 不过在叫唤的同时,顿珠手持两把短矛,旋风般的飞舞了起来,这些没有穿甲的士兵。只要被他扎中,基本就会失去战斗力。 等着顿珠和蛮雄壮进去以后,张昭跟着就进来了。 他现在没穿他那套极为拉风的金色盔甲,因为那玩意儿实在是太显眼了些,所以张昭也是穿了两层的棉甲。 一身重甲,手持横刀冲进来他,直接在人群中一段乱劈,反正左右都有人,怎么砍都能砍到人。 而且对付无甲的目标,横刀比大斧铁锤要好用的多。 因为它轻便灵活,刀身也长,利于劈砍也利于捅刺,杀伤力略胜大斧、铁锤的时候,攻速更是快了好几倍。 血腥的绞杀中,张昭一直是冲到最前面的,他在嚎叫着搏杀的人群中,敏锐的发现了负责指挥的十将。 十将正在两个亲卫的保护下,手持步弓不断朝他们射击。 张昭大喊一声,肩膀一斜,拖着横刀,硬是在人群中撞出了一条血路。 他跑到了十将身前,随后闪电般的对着正要退走的十将连劈三刀。 这位十将虽然事发突然,但还是在身上裹了一件皮甲,可张昭的横刀用的是来自后世的钢材,锋利异常,而且他的刀术非常精准,三刀中每一刀都劈在了相同的地方。 如此迅猛而精准的打击,是以直接把十将身上的皮甲砍出了一个巨大的破口,鲜血顺着破口疯狂的往外涌出。 一看被盯上了,十将的几个亲卫赶紧护着他向左侧撤去,可稳定人心的十将一动,本来就没有甲胄步兵更加慌乱。 张昭则越打越顺手,他猛地追上去,一个飞踹到十将后背,将他踹翻在了地上。 随即横刀猛地往下一插,剑刃自后背插入,直接捅穿了十将的心脏,将这个负责指挥的军官,当场格杀。 而当他解决了十将之后,十将的两个亲卫才反应过来,两人哭嚎着绝望地向张昭发起了冲锋。 张昭右腿往前一胯,一个马步蹲好,横刀闪电般的从上而下劈过,第一个赶到的亲卫直接被砍中了脖子,鲜血冲天而起。 随后,张昭扭动腰身,横刀再向右狠狠地一滑,第二个赶过来的亲卫,腹部冒起一阵血光,花花绿绿的肠子顺着破口处一下就涌了出来。 此时,卯时已过,已经是辰时了,太阳快要升起,人们的视线好了很多。 仓促被叫起来的营门士兵们,看见十将已经被杀,对面个个如同魔神太岁一般,再也无法坚持,他们嚎叫着,顿时一哄而散。 而浑身是血的蛮熊等人在张昭的指挥下,没有去追赶逃跑的士兵,还是用手中的巨斧劈开了营门上的木栓,打开了大门。 孙十将的脑子终于不是很晕了,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忍不住心里发寒,他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冲进了他们的军营当中。 帐篷被一个个点燃了,此时的军帐多用麻布制成,兵士们为了取暖,也想在帐篷里放一些属于私人的皮草。 这玩意可是最好助燃剂,大火一起根本无法熄灭。 所以让一个营帐被点燃之后,火势很快就开始蔓延,被这大火一吓,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袭营的士兵们,没命的四处奔逃。 孙十将本来想组织一下抵抗,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溃兵,根本没人听他的指挥。 除了他身后这上百人之亲近之外,数千人的军营中,竟然调动不了任何一个人。 而且非常不走运的是,他这一番指望重新聚拢士兵的操作,非但没有聚拢到多少人,反而为他招来了张昭等人的目光。 张昭没有见过孙十将,但是她知道渭州军中有这么一个人。 而且按照这几天暗中投靠他的士兵们讲述,王镇将,虽然官职高,平日在士兵中也有威望,但其中真正掌权的,还是孙都这个小小的十将,因为他是作乱的衙前兵马使贺川的同党心腹。 “聚!”张昭大喊一声,周围听到他大喊的人,也跟着高喊起来。 随着喊声,附近还能听见的几百归义军勇士,立刻向着张昭跑了过来。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结成了一个小方阵,然后从背后掏出步弓。 孙十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也赶忙去摸背后的弓,身边的一百多人也几乎与归义军同时开始结阵。 这些牙兵不愧是这个疯狂时代的武疯子,竟然能在这样的混乱中,想的不是逃,而是直接刚正面! 其实在古代作战,决定胜负的一定会是近身搏杀,但杀敌最多的,还是来自于弓弩。 三百把弓弩队正一百多把,其中三百把,这一方还有几十把神臂弓,这是绝绝对对的,优勢在我。 雙方疾風骤雨的对射了三波,孙十将身边就损失了超过二十人,可如此近的距离,并没有给孙十将逃跑或者反应的机会。 双方对射过后,立刻就挥舞着兵器冲了过来,若是衙前兵马使贺川在这里,彰义军的上百牙兵,还真可以与张昭这归义军几百人碰一碰。 但孙十将不行,将为一军之胆,他这个十将,敛财的心很大,杀人的胆子卻很小,双方猛地撞到一起。 只对拼了两三分钟,孙十将就支撑不住,想要后退了。 而张昭却早已被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刺激的嗷嗷叫,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中,张司空越战越勇。 他手里拿着不知道从何处捡来的一柄金瓜锤,双手持锤第一个冲进了渭州军中,论起铁锤,就是一顿乱砸。 后面的归义军勇士见张昭这么勇猛,也是嚎叫着纷纷涌了上来。 特别是慕容大儿,他手持一双铁鞭,忠心耿耿的护卫在张昭身侧,六七斤重的铁鞭,舞动的如同旋风一般,很快就打杀了四五人。 孙十将很想跑,但张昭已经瞄上他到了,无论他怎么做,但就是无法脱身。 左躲右闪几个回合之后,孙十将越来越慌,手臂也越来越酸,手中的横刀似乎都快舞不动了。 终于!张昭狂吼一声,高高举起的金瓜锤,猛地砸到了孙十将的额头上。 孙十将如遭雷击,强直般抖动一下,整个前额都连带着兜鍪,都被打的凹了进去,他连惨叫都没发出,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城内外喊声雷动,归义军大部在阎晋的指挥下,进城了。 ------题外话------ 二合一,今天还有三章。 第323章 这东西,它不属于你 惨烈的搏杀从卯时,一直打到了辰时末,渭州镇军军营中死伤遍野,留在营中的两百多牙兵,几乎都被斩杀殆尽。 这些人的抵抗意志,极其强烈,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打到这个程度,定然是不死不休的 别的兵卒投靠,一般都还有条活路,但这些在城中积存了大量财货的牙兵,肯定是没有活路的。 因为一般来说,为了夺取他们的财货,定会选择赶尽杀绝,不杀绝的话,夺取财货的人,怎么会安心呢? 军营的喊杀声还未歇,州衙就已经被打破了,王镇将带着百余兵丁,飞速退到了修建在州衙后面的坞堡中。 这是王镇将王家的家族堡垒,彰义军几次动乱,王镇将就是靠着这个坞堡活了下来,一直熬死了一众上蹿下跳的同袍,熬成了彰义军的一块招牌,最能苟的招牌。 不过这次,王镇将知道他很可能躲不过去了,但他现在也不敢打开坞堡大门去投降,按照这个时代乱兵的德行,打开门,就意味着族灭。 随着天越来越亮,王家坞堡外,开始聚集了大量的男女老少,他们都是住在渭州城中的普通人,乱世人不如太平犬,不外如是。 虽然叛乱的彰义军牙兵为了有个稳当的后勤基地,没有洗了渭州城,但当这些牙兵战败,渭州城又怎么能躲得过秋后算账呢? 在朝廷看来,他们定然是跟叛乱牙兵有勾结的,那就是死不足惜的叛民。 于是在他们眼中,进城的归义军,无疑就是代表朝廷一方,一定会把他们这些‘附逆’的人都杀光。 人越聚越多,哭喊求告声也越来越多大,王镇将虽然有些贪财,平日里更不见得是个什么大善人,但他毕竟是渭州本地人,也不好在家乡父老面前做的太过分。 所以比起贺川手下凶残的牙兵,对于渭州人来说,王镇将还算是可靠的。 此刻骤然遭难,大部分人都拖家带口的跑到了王家坞堡外,希望能得到庇护。 但王镇将哪敢开门,可人都是有从众心里的,哪怕王镇将不开门,也庇护不到他们,但还是不断有人往王家坞堡跑,渐渐的,就直接传言成了到王家坞堡可以活命。 山猪儿和鲁三郎两人拿下州衙之后,没发现王镇将的踪迹,立刻就来到了王家坞堡,可是一见这种情况,他们也没了办法。 他两是知道张昭脾气的,这位司空大王,凡是讲究一个理字,虽然绝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肯定不会滥杀无辜。 当即只能看住王家坞堡的同时,派人直奔军营去寻找张昭。 张昭这边的情况则更加混乱,军营大乱后,大量的溃兵从东城逃了出去,与他们一起的,也有大量民众出城而逃。 军营的大火还点燃了附近的民居,火势在天亮后,就开始燃烧起来了。 不过好在归义军大部也进了城,但有个问题是,原州党项的那几千人,张昭还不敢用。 这些党项人经常被渭州军去三关口打草谷,双方的仇怨可是不小的,这要是进了城,又没有严格的约束,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大人!武家小子又来了,他还带人来,一定要见你!” 正在安排救火和追击出逃兵卒事宜,慕容信长一边拿着一块绢布擦身上鲜血,一边就走了进来。 武果儿噗通一声跪在了张昭面前,指着身后也跪在地上的人说道。 “武果儿拜见司空,此乃仆长兄武鹰儿,某兄弟二人,皆愿为司空效力。” 张昭看向了武果儿身后的中年人,一身青色圆领袍,手长脚大,左右手虎口都有老茧,看来也是个常年耍枪棒的。 “仆认为司空第一要紧,是现在去王家坞堡外,司空若不想大开杀戒的话,这就是最好的收复渭州人心的机会,某武家,愿为司空平定渭州出力。” “王家坞堡?有何情况,说来听听?” 山猪儿的使者还没到,张昭现在还不知道王家坞堡的事情,是以有些奇怪的问道。 武鹰儿赶紧把王家坞堡的事情一说,“我渭州之人,以王、李、孙、武等姓为主,约有户六千余,口三万七千,约莫有三四成,都住在城中。 王镇将在渭州二十余年,处事还算公允,也没多少害民之举,所以人心尚且信服。 司空若是想劫掠一番就走,放一把火就是,可若是要收复渭州人心,击败贺川等乱兵的话,就要争取王镇将了。” 张昭听完,只觉得有些离谱和魔幻,这时候的人,要求是有多低啊! 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这王镇将在渭州二十多年,雁过拔毛,积累了大量的财富,除了只巧取不豪夺,甚少杀伤人命以外,根本就没任何优点。 这渭州城外灌溉方便的良田,基本都是王镇将家的,就这种家伙,竟然素有人望。 武鹰儿当然想不到张昭心里在想这个,他还以为张昭与其他节帅没什么分别,都是要纵兵抢掠一番,以此来代替犒赏,维护军心和士气。 “司空,乱兵的财货,某已经让族人看牢,就等司空去检点,某武家也愿意出三千贯钱,作为司空犒军所用,相信王家等大族也愿出银钱。” 张昭挥了挥手,示意地上的武家兄弟起来,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正好此时,山猪儿派的人也赶到了 张昭一面让慕容信长带人去点收那些乱兵运回来的财货,一边对着武家兄弟说道:“那就有请贵兄弟带路,某去王家坞堡一看。” 王家坞堡外,起码已经聚集了三四千人,差不多有整个城中人口的一半了。 张昭在马上放眼看去,几乎都是穿着麻衣,用几根布条包裹了一下头发平民。 几千人聚在一起,竟然没有多少声音发出来,连不懂事的懵懂小童,也紧紧缩在父母的怀里,眼中透露着恐惧。 这些平民聚在王家坞堡的正门处,把大门都给堵塞打不开了,男丁在外,妇孺在内,各种破烂家什扔了一地,绝望地气氛中,透露出了让人窒息的紧张。 鲁三郎看见张昭走了过来,赶紧上前,他脑子比山猪儿灵活的多,对于政治方面也更加敏感。 “司空,这些人来了之后,王家一直没有出来人,但刚才用吊篮,把其中看起来像是士卒的壮汉,吊上去了上百人。” “王家坞堡中,有大仓五处,还有水井数口,可供千人坚守数月,不如由仆出面去相劝,只要司空不追究王家之过,王镇将一定愿意开门投靠的。”武鹰儿在张昭身边说道。 张昭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某自河西领兵东进,实为国家效力而来,犯上作乱者,乃彰义军节度衙前兵马使贺川等贼,与城中居民无干。 武押衙可告知王镇将,某所愿,不过是剿灭叛贼,收其不义之财,不使关中糜烂。 修整几日后,定要东进与贼决战,到时候,还需王镇将和武押衙一同为国效力。” 武鹰儿不着痕迹的细细看了张昭几眼,只见张昭脸上没有半天愠怒之色,言辞也甚为恳切,顿时就放心了一大半。 从张昭的话中,他判断张昭东进的主要目的,应该还是想在天下人前露一手。 也确实存在了几分为朝廷立功的意思,可能是想得到朝廷的认可和封赏。 再说武鹰儿想了一下,贺川等人在渭州城中的财货有五六万贯,加上孙十将等人的家产,也有几千贯上下,应该足以让这张司空满意了。 “河西百余年不归国家所有,与中原联系也不畅通,昔年大唐在时,凉州可是商旅往来、无有停绝的通都大邑。 只是其后为吐蕃攻陷,商路不通,时日渐渐艰难,若是此次能平定乱局,使天下人都知道凉州已归于国家,昔日盛况,若能恢复几分,定然是河西百姓之福。” 张昭仿佛是怕武鹰儿不信一般,還仔細的解释了一番,而且這也确实是他此次出兵,想要达到的第二个效果。 吐蕃攻陷凉州后,别说中原之人,就是边境渭州之民,也不知道凉州的状况。 不了解,中原的商贾,除了河西的粟特人外,基本就不考虑往这边来。 张昭辛苦打造的丝绸之路小循环,到了凉州,就不怎么循的动了,这怎么可以呢? 所以,借着这场平乱之战,让凉州重新回到天下人的眼中,把它从中原人心中属于域外被胡人占领的地方,变成汉人自己的地方。 这样不管是商人还是其他人,才敢到凉州去,也才有利于张昭从中原招募才学之士到凉州。 这番话,八真二假,顿时就让武鹰兒信服了。 原来张司空想的,比他格局还大,竟然想大兴商路,使凉州归国。 如此说来,归义军肯定是要在天下人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的,那他们就安全了。 “司空果然是国家忠臣,仆这就进去劝说王镇将,我等团结一心,定能早日替朝廷平定叛乱!” 武鹰儿稍微有些感慨,在这个时代,张昭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了,哪怕就是能说出这几句话的,也不多了。 张昭则目送着武鹰儿进入王家坞堡后,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他将郭天策拉到一边。 “这武鹰儿和王镇将,必然有合谋,你去把那几日从城墙下缒下来,愿意投靠我们的渭州兵卒都找来,我有大用!” 哼!张昭在心里冷哼一声,这王镇将还挺会收买人心,恐怕过不了多久,渭州城就要传说是王镇将苦劝张司空,救下全城人了。 可惜在王镇将看来,这不过是件挟裹民意以求自保的小事,却深深犯了张昭的忌讳。 民望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一般人,一般时候,也没多大的用处。 但对于想要入主中原的张昭来说,那用处可就大了,你一个小小镇将,来和张司空抢民望,你不死谁死? 而且张昭在渭州修整一番后,肯定要再次出兵去平乱,这样一来,渭州又成了重要后方基地,留王镇将这种有‘民望’的人在,张昭怎么放心东进? 第324章 搭起台子唱大戏 要把一个人的好名声建立起来,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不但要真真实实的做好事,还要有人给你宣传,自己更要会宣传。 但把一个人的名声搞臭,那就太简单了,特别是王镇将这种本来就手脚不干净的人。 他这臭鸡蛋之所以还没臭,只是在一群毫无下限的武疯子中对比起来,显得不那么烂而已。 张昭装备了两手双管齐下,一方面提升归义军的形象,一方面找到王镇将的黑点,开始扩大化处理。 提升归义军形象,最好的手段就是军队的军纪。 于是惊魂未定的渭州居民发现,这些进入了渭州城的归义军,军纪好的他们不敢相信。 张昭那句借鉴来的‘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可不是随便说的。 归义军进城三天,未尝杀一人,不!应该说连无故殴打他人都没有,更没有奸淫掳掠,并整体上保持了极好的态度。 进城第一日,归义军的士兵们就主动帮助被大火波及的居民修补了房屋,抓捕了十几起借机生事、偷盗的犯罪分子,并且把家在城中的士卒缴械后都放了回去。 第二日则在路口架起了锅,凡是家中窘困,因为战事买不到米,或者没钱买米的,一人一天可以领一大碗黍米饭和一点咸菜活命。 刚开始没人敢来,但渐渐的,实在有人扛不住饥饿选择冒险出来,但最后发现,这是真的在放粮救命,没有任何阴谋。 经过一个上午的放饭,到了下午,感觉已经没什么危险的居民,陆陆续续的开始出门,试探着恢复和生产生活。 等到第三日,市面就基本恢复,渭州城的居民发现这些归义军大兵确实很友好之后,就开始正常出门。 上午是找活的男人们出来了,他们还要去城外耕种等,下午女人也开始敢上街,小商贩们和城中食铺、药铺都自行开门。 到了第四日,孩童们已经敢在军营外嬉笑玩乐,他们也喜欢在营门外嬉笑玩乐。 因为可以出营休息的归义军士兵们,有时候心情好了,会给他们一些小零嘴。 当然,士兵们一般是舍不得的,给小孩零嘴的士兵,都是张昭安排好的。 。。。。 渭州州衙对面,有一大块空地,这里原本是平凉县县学所在,不过县学在战乱中被摧毁后,就没有复建,反正这里也没了几个读书人。 而今天,张昭命人在这里打起了高台子。 台子上,有提着铜锣和其他鼓乐伴奏的乐手,有声音洪亮的说书人,还有几个穿着华丽衣裳的‘演员’。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还真挺慢的,凉州一带大唐英雄全传已经成了社会中顶级流量,三岁孩童都能说出其中一大段名字了,但在几百里外的渭州,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过。 不过没听过不要紧,这种喜闻乐见,穿越了几百年而来的小说,瞬间就抓住了所有渭州人的心。 从说书先生说第一回开始,只用了一刻钟,之后这台子上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郭天策满意的点了点头,拉住负责管理说书人的小吏说道:“下午只讲一回英雄传,其余的都讲张太保复河西和佛陀下界孙承祖业。” 所谓张太保复河西和佛陀下界孙承祖业,是隶属于河西节度使掌书记,也就是郭天策直管的政宣房新编的两个故事。 这是用说书和表演结合方式演绎的,类似后世小品的两个节目。 张太保复河西很简单,就是讲张昭的曾祖父张义潮老来立志,以四十八岁高龄起兵推翻吐蕃暴政,使河西十一州再回故国,最后秉承忠义,交出权力于长安安享天年的故事。 佛陀下界孙承祖业,实际上是两个故事。 前者是给我张司空加了一圈光环,说他乃是天上神佛下界,还去了天竺灵鹫山佛祖得道之地修行,被河西僧俗尊为法王菩萨的事。 后者则是讲张昭少有大志,虽然出身起,家业就已经破败,但他毫不气馁,暗中学习兵法韬略,练就武艺,以智谋戏耍那些奚落他的人,用武力痛打恶霸为百姓出气,最后终于夺回祖业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郭天策等人还对这套不怎么感冒,觉得地盘是要靠马上得来,搞这些没有意义。 但后来发现,效果出奇的好,慕容信长去收揽鄯东吐谷浑三部的时候,人家一听是归顺张菩萨,那是纷纷来投。 而在渭州,这次的重点,还是放在了张昭痛打恶霸,为百姓出气这一段上。 没错!这恶霸的名号,张昭已经给王镇将预定了。 张荣宝寻了个离台子最近的地方,还自带了一个打磨好的树墩子,正好用来坐一坐,节省下体力。 他祖辈都住在渭州城中,据说祖上也是当官的官人,但到了他这一代已经落败。 年轻时说了一个婆姨,不过还没过门就不见了,确确实实是不见了,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 有人说是落水被冲走了,也有说被大虫给吃了的,反正就是没了。 蹉跎到现在,十几年了,张荣宝还是孑然一身,婆姨没了之后,他就彻底灰心了。 家里最后的几亩地也卖给了王家,自己也靠给王家打打短工,混个饿不死就成,反正无牵无挂。 “咦!咦!咦!怎的说起这个了?这张太保是谁啊?不是该说秦琼卖马呢?” 结果,刚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坐好,好不容易等着说书先生开始了,结果说竟然跟上午不一样。 不过他嘟囔两句,也没人理他,张荣宝也习惯了,反正他说什么,也没人听,现在人家浪费唾沫白说故事给他听,他也没资格挑不是? 不过听着听着,张荣宝就觉得这张太保的故事还是挺好的,而且还是他本家。 当听到张太保四十有八还起兵打跑吐蕃人,张荣宝既羞愧又向往,觉着好像要这么轰轰烈烈活一场,才不枉人世间来一遭。 听到最后,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这张太保就是前几天刚进城的张司空之曾祖父,这么看来,张司空是大忠臣的后人啊! 陡然间,这些渭州人对张昭的好感就上了一个台阶,中国自古就有忠臣崇拜的风俗,想来忠臣之后,定然也会是大好人大忠臣。 同时,渭州人也对河西归义军沦于胡尘一百多年的历史,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张荣宝身后的郭老夫子颤抖着向太上拱了拱手,“百五十年,尚记得束发右衽,还能牵挂着要归国,张太保和张司空祖孙,真是大英雄啊!” “百五十年,祖孙几代矢志不渝,实乃忠臣义士的楷模,难怪城内的归义军大兵,军纪严明,真忠义之师!”一个州衙官文书小吏,也站起来夸赞道。 一时间,各处都是发自内心的称赞和崇敬的感叹,张荣宝也点了点头,觉得这些河西人是真的不容易,被吐蕃人奴役了,朝廷也不管他们,还要自己的起来反抗。 好不容易归了国,可也没落得好,但人家就是不忘记唐儿身份,张太保没了,张司空又接着带领众人寻找归国的路。 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继续,听着,看着,张荣宝仿佛内心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原来台上正演到恶霸故意勾结税吏,在没有秋收的时候催缴秋税,以此逼迫农人欠下利滚利。 等到秋收,农人哪怕一粒粮食都不留,但还是不够还债,恶霸就借此机会,拿了农人的土地抵债,种种巧取豪夺,欺男霸女不一而足。 忽然,一个矮壮的身影,一下蹦上了台子,众人吓了一大跳,负责维持秩序的几个归义军士兵正要上前,矮壮的身影就哭嚎了起来。 “小民有冤情啊!请张司空为某伸冤啊!”矮壮身影边喊,边把手里发黄的状纸给举到了头顶。 “小民要诉王三官人,三年前,王三官人欺我老父不识字,明明我们只借了他三贯钱,被写成了五十三贯钱,还不起就收走了我家二十亩地抵债!” “这不是李家那傻小子吗?不过事情好像是真的,王三官人确实拿走他们家二十亩好田! 这是不要命了啊!他还在军中讨生活,得罪了王三官人,不得被人寻个理由打死?” 有人认出了前来告状的傻小子,难以置信的感叹道。 王三官人正是王镇将的侄子,在军中任队正一职,出了名的孔武有力,李家傻小子这么去告状,回头就麻烦了,而且这归义军的司空,给不给他伸冤也不一定呢。 听众疑惑间,又有人跳上了台子,正是李火长,他也举着一纸诉状嚎叫了起来。 “某要诉王镇将,十年前,他强掳我阿姐为奴,六年前病故,连个尸身都没见着,求司空给某做主啊!” 张荣宝猛地站了起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台上的李火长,原来,李火长的阿姐,就是张荣宝那未过门就失踪的婆姨。 一瞬间,张荣宝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了头顶,以至于他人都有些恍惚了起来。 “李二郎!不是说你阿姐不见了吗?你明明知道,为何却不说给某听?” 李火长看了张荣宝,臉上露出了羞惭的神色,“阿爹说王家勢大,不讓告诉你,我们去要人都被痛打了一顿,你去要人,不得让王家打死啊!” “啊!”张荣宝惨叫一声,直接瘫倒在高台上嚎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王守业我入你娘啊!司空官人,你要为小民做主啊!” 当年张荣宝未过门的婆姨李家大娘子失踪前,就已经跟他黏黏糊糊分不開了。 及至失踪,张荣宝就跟失了魂了一样,加上紧接着父母就相继病死,张荣宝直接颓废了。 他安葬父母后,跑遍了周围的几个州县,就是想打听到心上人李大娘子的消息,无论是死是活他都想知道,可惜最后花光了家产还一无所获,遂就开始摆烂混日子。 这一刻,张荣宝内心的委屈和悔恨,以及对初恋的思念,如山湖海啸般爆发了出来。 若不是有这档子事,他当年也是个有为青年呢,拜名师使得一手好枪棒,还进过蒙学,认得几十个字,称得上能写会算,这些在李大娘子失踪后,一切就被毁了。 只不过,他没看到李火长脸上一闪而逝的苦笑与尴尬,他长姐李大娘子,确实是被王镇将掳去为暖床婢了。 但是,却是给了钱的,他父亲后来也是同意了的,所以才要瞒着张荣宝。 随着张荣宝的哭嚎声,不断有人跳上台子,有手里举着诉状,没有诉状的,则跟张荣宝一起,拖家带口哭喊了起来。 下面听书的人有些懵,前两天大家还说是王镇将救了大家,要在神佛面前给王镇将求福,怎么这一瞬间,就有好多人状告王镇将呢? 不过紧接着,就有一些,确实被王镇将或者其家族欺负过的人,心里也隐隐有了些渴望,渴望王镇将倒一倒霉。 只是他们不确定,这张司空,真会为他们出头?不会官官相护? 当然他们更没注意到,这些上来告状的人,基本都是在西城门值守过的兵丁或者兵丁们的亲属。 ------题外话------ 第三更,一万四千字了,晚上还有一更。 第325章 渭州有个张青天 县学废墟的台子上,前来诉告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来的那些人,只不过是由郭天策选出来,而且也确实被王镇将家欺负的。 不过他们诉告的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其中六分真四分假,免不了添油加醋。因为这些士兵在渭州来说,实际上要算是过得还行的人群。 要知道,这可是武人横行的时代,家里有人会使得枪棒,能在军中谋得一份差事,自然要比普通民众强上那么几分。 他们这些所谓被王镇将如何欺压,其实在真正的普通民众看来,根本不算个什么事 就比如李火长,王镇将确实看上了她的长姐,他的长姐也确实是被王镇将给掳走了,但这是他父亲同意了的,虽然是迫于压力。 为此他们家得了卖身的银钱,李火长在军中也开始受到优待,还弄了个火长的小官当。 这种事在后世,可能是骇人听闻的绑架大案,但在这个时代,说是无足轻重有些夸张,但确实也没多严重。 但别看这些事情小,一样能起到极大的杀伤力,因为就在不断有人诉告,事情不断发酵的当口,郭天策便暗中使人四处散播流言。 说凉州张司空要为民做主,已经有很多人在告发王镇将等等。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此事一出,顿时就成了渭州城的爆炸性新闻。 有关的无关的,真想来告状的和看热闹的,都被吸引过来了。 于是被归义军收买的渭州士兵们诉状完毕之后,受到他们的鼓舞,再来的就确实是被王镇将欺压的贫苦民众了。 他们中有家人被王镇将家人打死过的,有田产被谋夺的,有被拉去搏戏输了全副身家无处伸冤的,更有被王镇将大大小小的族人管事,掳走淫辱过他们的妻女姐妹的。 这些罪状,一条条,一件件,有据可查,有人见证,并且很多人心里都知道。 他们上台的哭诉,才真正引爆了舆论,在这种气氛下,平日里很可能只是被王振家的家人奴仆打过耳光,吐过口水,甚至骂过几句的,也会觉得被王镇将欺负惨了。 芝麻大小的事,他们会添油加醋说成花生大的,花生大的,很快就会变成西瓜那么大。眼看怒火越积越高,郭天策知道时候到了,他暗中冲李火长使了个眼色。 一直在注意郭天策神情动作的李火长点了点头,随即爬起来,面带悲愤的高喊一声。“我等在此地哭求作甚?张司空就在州衙里,不如我等一起前去,请张司空为民做主!其余人一想,也对呀,我们在这里哭什么哭?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张司空呢? 于是,哭告的人挟裹着大量在这里听书的民众,众人浩浩荡荡的往州衙去了。 衙门里的张昭也在等着这一刻,当武鹰儿劝说王镇将打开大门之后,张昭没有露面,只是让阎晋代替他去安抚了几句。 王镇将也没多想,想着张昭身为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与他官职相差甚大,不出面安抚他这个小小的镇将也说得过去。 他哪知张昭,在他挟民自保之后,张昭就要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了。 于是在渭州州州衙之中,张昭很是亲切的接见了前来伸冤的民众,而且还很‘贴心’的把州衙大门打开,让大量的群众旁观。 当然,能够进来告状的还是经过了筛选,基本上是郭天策从最苦大仇深的受害者中挑选一两个,然后其他的基本都是早已投靠归义军的士兵来凑数。 当然也有很多民众哭诉的时候喊得热闹,但真要他们诉告,还是有些不太敢出头的原因傻年轻举着诉状膝行到了张昭面前,张昭则坐在州衙大堂上,一副青天大老爷的模样。“小民叩见司空,今日斗胆来劳烦司空,是因小民有冤难伸,只能叩请司空做主。” 张昭没有说话,说话的是郭天策,他走到傻年轻身边,将他的诉状拿到手中看了片刻才呈给张昭,随后沉吟着说道。 “你是渭州镇军的士兵,王镇将是你的官上,按律,民告官,下级告上级,是个什么章程 ,你知道吗? 封建时代为了保护官僚阶层的特权,以及不让小民扰乱司法,对于民告官其实有非常严格的规定。 在唐朝来说,一般只有两种情况才能民告官,一是有特别重大的冤屈,二是有监察御史出门采风,也就是探听民间疾苦的时候,才可以拦住车架哀告。 不过这里所说的民告官,大多数时候是指越级上告。 就比如傻年轻要状告王镇将,那么按照规定,他就只能找王镇将的上级,也就是节度使衙前的兵马史或者负责掌管军事或者军纪的节度使属官。 像这样直接向一位检校司空、节度使上告王镇将,那就叫做民告官。 傻年轻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小民知道以民告官,答五十或者脊杖二十。” 答就是用粗大的藤条抽打,脊杖当然就是用大杖打后背,这两样都不是好惹,真要打话,能把人打十几天起不来床,甚至一病不起。 话说到这儿,张昭就要出面了,他把手一挥制止了傻年轻要脱衣服等着脊杖的举动,随即站起身来,缓缓看着衙门内外的渭州居民说道。 “若是按本朝沿袭大唐的律令,若有官员侵占民产,当令发还于民并给予补偿。 不过,某乃是河西节度使,并非彰义军节度使,若是接了你的诉状,判令王镇将返还你家的土地,并赔偿这些年田亩出产损失,实有越权之嫌啊!’ 傻年轻嚎哭一声,又膝行到张昭身前,把头在地上磕得嘣嘣作响,鲜血飞溅。 “本军节度使自年前入朝之后,朝廷一直没有重新任命,节度衙门事务一直由节度衙前贺兵马使处置, 可贺兵马使与王镇将官官相护,怎会替我等小民伸冤? 仆听闻张司空在河西公正廉洁,爱护黎庶,今奉命讨贼既然进了渭州城,那就是我渭州城黎庶之父母,如果连司空都不为我等做主,我等还可以向谁申冤呢?’ 傻年轻憋红了脸,大声喊道,其实他这不是激动的,他是因为紧张,因为要背一下这一段话,实在太不容易了。 张昭微微皱了皱眉头,郭天策还是没有把事情办到最好,傻年轻这种目不识丁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话?这明显是个大漏洞啊! 不过他一看门外,照样还是群情激愤,人人都看着张昭,看他会不会出来做主,好像也没太关注这方面。 张昭于是松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尔说的不无道理,那既然如此,某就接了你的状子,自己下去,领十记脊杖,再来伸冤吧!’ 张荣宝也在人群中,他听到要挨十记脊杖的时候,稍微还是有些退缩的 因为他现在家无余粮,孑然一身,若是十记脊杖把他打坏了,挣不了钱,讨不得吃食,恐怕会饿死。 不过,他在犹豫,那些早就被郭天策安排好的人,可一点也不犹豫,众人蜂拥着上来,举着状纸哭声震天,就要张昭为他们做主。 张荣宝左右看了看,身边只有几个还在犹豫的。 他们其实都是属于是真正苦大仇深的苦主,只是互相不知道而已。 现在一看这种情况,以为就是他们几个在犹豫,其余人全是一心伸冤,看着其他人如此决绝,顿时觉得受到了鼓舞,几人把牙一咬,也准备上前了。 就在此时,傻年轻十记脊杖挨完,从门口走了进来。 张荣宝一看,好家火!那么大的棍子打十下的脊杖,傻年轻竟然没受多少伤。 背上虽然有鲜血涌出,但都是皮外伤,而且还有一个医士跟在身边,正在为他用药水擦拭伤口。 这明显是放水了呀! 张荣宝心里一喜,看来张司空确实是要管一管这事儿了,不然那些兵士哪敢当着张司空的面作假。 州衙内外的明白人,也瞬间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然后张昭真就开始审案了,而且他没有去提审王镇将,其他人也很默契的没有提此事。 傻年轻出示了被篡改过的借款契约以及周围乡邻人证,他们家那二十亩地确实是被王家收走了以后,张昭当即作出了判决。 判傻年轻家偿还借王镇将家的三贯借款,附带利息五百钱。 而王镇将家则必须将拿走的傻年轻家二十亩好田返还,并且这二十亩好田五年中的出产在减去投入以后,全部要交还给傻年轻家,合计五十贯。 这一下,衙内衙外的民众都憋不住了,他们一是没想到张昭真的要秉公处理王镇将,二是没想到张昭竟然能这样来判。 此时,一亩好田的产量也就是三百五十到四百斤之间,按照渭州斗米二十钱到三十钱的价格,一亩好田一年的产出,也就是八百多钱左右。 而二十亩田,张昭一年给算了十贯,也就是一亩地给了五百钱的补偿 产出八百多钱,但抛开种子、肥料、人工成本以及天灾的影响,绝对收不到五百钱。 傻年轻家这是赚大了啊!被讹了二十亩田,最后成了让王镇将给他们家当了五年最苦的佃户。 什么最能震动人心?钱财才能震动人心! 刚开始大多数人是来看热闹,过了一会儿,他们被情绪所感染,觉得王镇将确实做的过分了些,希望张司空能惩戒一下。 现在只要脑子灵活点的都发现了,这竟然还是一条致富之路! 很快,李火长姐姐被抢走案子也判了下来了,张昭判王镇将按当时购买奴婢价格的五倍赔偿李火长,而关于李火长姐姐的死,还需要详细调查后再判。 张荣宝一听,嗷的一声就跳了起来,他冲到张昭面前就是一顿猛磕头。 “司空明鉴,李家大娘子是收了我聘礼的,她虽是李二郎阿姐,但更是小民的婆姨啊!请司空为我做主。” 张昭愤怒的一挥手,“这王家,实在太可恶了!你放心,某一定替你做主。 不如这样,王镇将害你没了婆姨,那就让王镇将出一女子赔付于你,另外你蹉跎岁月这十年,某也让王镇将赔你二十贯权作补偿。” 张荣宝呆滞了片刻,本来已经躺平的他被张义潮事迹一刺激,就有了几分触动,现在一想,有二十贯钱不说,王家还要赔他一个小娘,立刻人就活了过来。 “司空果是菩萨下界,小民给法王菩萨磕头了!法王菩萨救苦救难公侯万代,呜呜呜呜! 张荣宝也跟傻年轻一样,在地上磕头磕得鲜血四溅。 这可就太厉害了!顿时有了这三个榜样,衙内衙外围观的所有人,都变得有些躁动了起来。 一些受过王镇将家欺负的人,搜肠刮肚的在想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还能不能有人证物证?没有被王镇将家欺负的人,恨不得现在马上跑到王家坞堡,让王镇将或者王家人打他们一顿,这样张司空定然要判王镇将家赔偿他汤药费。 至于那些真正的苦主,都在一瞬间扑了上来,心中的委屈如山火般爆发,个个哭嚎着要张昭为他们做主。 而判决完毕的,也在州衙里等着,因为赔偿还没拿到手呢,一会就跟着张司空去王家坞堡要。 第326章 终究做不成张麻子 这边在火热的宣判,另一边,王镇将与武鹰儿等人,还在商量着怎么应付张昭。 因为王镇将始终觉得,这张司空如此轻易的就放过他们,他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不得不说,他的预感是对的,几人还没商议出一个结果,不踏实的事情就来了。 几个王家的族人飞快跑到王家坞堡,把张昭正在“缺席审判’他,这个晴天霹雳告诉了王镇将。 而且按照族人们打探得来的消息,到现在为止,王家要赔付的已经超过了两千贯,并且还在不断的上涨之中。 王镇将都懵了,他不明白张昭搞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就算是想要他的家产,不应该是发大兵攻下王家坞堡,把他们全杀了,再安安稳稳的夺取王家家业吗? 这张司空把他的家产以赔付的形式,分给那些平头百姓是想干什么? 武鹰儿的脸色,突然变得雪白,他们武家除了练武以外,也还要学点文,要论见识,武家实际上是渭州诸大族中最厉害的。 因此武鹰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张昭并不是想要王家的家产,或者说主要不是想要王家的家产,而是要把渭州变成归义军东进平乱的大后方。 他在心里思考了片刻,果断决定不把这个事情告诉王镇将,所以武鹰儿脸色一变,猛地一拳锤在扳足案上,满脸的义愤填膺。 他拱了拱手,对王镇将说道:“当初这张司空允诺不追究我们几家任何错处,现在又这般做法,明显是冲我们来的,简直毫无信义,镇将但请稍坐,某这就去问一问张司空!’ 说完,武鹰儿站起身来冲弟弟武果儿使了个眼色,随后两人带着几个家人拔腿就走。 王镇将则被张昭要对付他的信息吓得头脑发胀,一时间竟然没有觉察到武鹰儿的举动,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等他隐约有点儿不对劲,站起身来伸了伸手,想把五武鹰儿唤回来,可是武鹰儿出去的速度极快,王镇将还没张嘴,他就已经走出了议事后院的大门。 王镇将只能颓然坐下,安排族人再去打听一遍,又将从弟王三郎等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做好再一次据堡而守的准备。 等到武鹰儿从王家坞堡跑到张昭这里来的时候,郭天策等人已经写到手都快断了。 而王镇将家犯下的案子,从杀人掳人,到强占他人家产,再到殴打甚至辱骂他人,全部都有,足足有七八百件。 基本上每个看热闹的人,都‘找’到了一个被王家欺负的事情。 而且这赔偿金额也很有趣,最多的要赔七八十贯,最少的只赔五六百钱。 张昭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益均沾,让每个人都能从搬倒王家获得收益,因为他搬倒王家,并不是为了吞并王家的家产。 渭州到兰州足足有八百里,更别说到凉州,按照此时的交通条件,张昭就算吞下了王家的家产,那些固定的产业他也不可能掌控得了。 而且,张昭目前最需要的,是将渭州打造成他平叛的后勤基地,并且在渭州人心中留下一个他张司空和归义军,除暴安良、不滥杀、不劫掠的良好形象。 把王家这几万贯的家产大部分出去,最直接的目的,就是用王家的家产来买渭州人的口,相当于是做了一场广告。 武鹰儿赶到州衙的时候,他很聪明没有第一时间就进州衙去找张昭,而是让家人混在人群中打探了一下。 等到把张昭要干的事情了解清楚之后,他脸色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惨白。 武鹰儿太明白张招这一招的厉害了,以势压之,以利诱之,不过几天时间,就把在渭州素有人望的王镇将彻底搞臭,然后再带着民众分了他的家产浮财。 本来,这种外地人欺负本地人的事情,是很难得到本地人认可的,但张昭这么一搞,人人受益,不但不反对,还要念他的好。 而且这一招可以对付王镇将,自然也可以用来对付他们武家以及其他大族,就看张昭想不想了。 于是,明白自己处境的武鹰儿抛弃了所有的矜持,在州衙内,他也如同外面的李火长和张荣宝等人一样,跪着不停叩头。 武鹰儿甚至都做好了将全部家产献出的准备,只为能保证武家在渭州的地位。 不过张昭并不会动武家,因为他无法在这个时代,做到张麻子那样彻底砸碎一个阶级。他自己就是这个阶级中的一员,或者说,张昭最终也将成为控制、限制并与这个阶层共生的领头羊,所以,张昭准备放过武家和渭州其他大族了。 王镇将家最为值钱的产业,其实并不是他家中价值两三万贯金银财货,而是渭州城外那几万亩最好良田。 “听闻武押衙家也是渭州大族,不知在城外置办多少田亩啊?” 张昭把吓坏的武鹰儿拉起来,笑呵呵地问道。 武鹰儿却是一愣,难道他猜错了?张昭真是为了王家的家财而来? 不应该呀,不管王家田亩有多少,张司空远在凉州,不可能实际掌握这些田产的,他要来干什么? 疑问归疑问,武鹰儿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回禀司空,某武家早年间确系渭州之豪门大族,不过如今家道早已中落。 是以现今日子过得颇为艰难,全族上千人,约有七八千亩地的样子。” 张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后感叹了一句,“那你们武家与王镇将家比起来,差距可就太远了!某可听说王镇将家在城外有十几万亩的良田。’ 武鹰儿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十几万亩应当是没有,可能约有六七万亩。” “原来如此!”张昭点了点头,“六七万亩也不少了,不知道对你们武家,对这几万亩土地有没有兴趣?” 武鹰儿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他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张昭面前。 “司空何出此言?王镇将纵容家人奴仆,欺压百姓,强夺他人家产,罪行累累。 司空秉公断案,有此判罚实乃他们咎由自取,王家的田产也自当由司空酌情分配安排,仆和武家,绝无插手王家家业之心!” 还是个挺谨慎的家伙,张昭摆了摆手,不准备跟武鹰儿绕圈子了。 “武押衙以为某是在试探你?其实不然!我归义军自河西而来,本就是奉国家诏令来此讨灭乱贼的。 这位渭州牙兵作乱,若说没有本地官兵牵扯其中,肯定不可能,所以王镇将就是渭州人给朝廷的一个交代。 此刻乱兵直逼京兆府长安而去,其气势汹汹,若要讨逆成功,我归义军定要倾巢而出,但如今这粮草、骡马、兵器、民夫都缺少甚多。 某的意思是,若谁能为大军提供这些军需,解了某的燃眉之急,那么王镇将田产宅地,某就准备发卖给谁。’ 武鹰儿恍然般点了点头,他明白张昭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这位张司空是聪明人,王镇将家的田产家业他根本带不走,所以就想以此换得大军所需的军需。 他审案是为了拉拢平民,那么此刻让他武鹰儿处理王镇将家的田产宅地,就是要拉拢本地大族了。 只有本地大族和平民都念他的好,被他以王家家产绑上了战车,彻底断绝了和叛军勾连的可能,这样归义军势必才能安心出发,向东去征讨贺川等贼。 想到这儿,武鹰儿就安心了,如果单纯的只是王镇将家倒霉,他定然是无所谓的 而且王镇将家的宅第和田地,对于张昭这种人来说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但对于他们这些本地人来说,那就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至少王镇将在的时候,他们想也别想这些良田。 于是武英儿站起来,对着张昭拱了拱手,有些兴奋的说道。 “烦请司空稍等片刻,某这就去与本地大族商议,定要尽出家中的粮草、兵器以及民夫,助大军平叛。’ 看着武鹰儿急匆匆地出门而去,张昭顿时就放下心来了,只要把渭州的大族和平民都绑上了他的战车,他就立刻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于是张昭把手一挥,让身边的顿珠召集憾山都的亲卫,带上了门外吵吵嚷嚷的上千渭州之民,大家一起向着王家坞堡而去。 张昭意气风发的骑着一匹白马,驰骋在最前面,他身后是兴奋不已嗷嗷叫的渭州人,这颇有一种,‘枪在手跟我走,杀四郎抢碉楼’的味道。 而王镇将在武鹰儿一去不复返之后,也骤然感觉到了不妙,越来越多的族人疯狂的跑回王家坞堡回报,王镇将只得下令再次关闭坞堡大门加强防卫。 王家坞堡刚刚关上大门,张昭就到了,他亲自拿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大型喇叭,对着王家坞堡大声喊道。 “王镇将,朝廷自有律法,你身为朝廷官员,在渭州多年不思造福乡里,反而巧取豪夺,盘剥克扣,鱼肉百姓,若是现在开门出来,某或许可以为你在乡亲父老面前求个情。” 此刻,形势已然明朗,王镇将也豁出去了,他站在坞堡的楼顶上,对着张昭破口大骂。 “言而无信的河西狗贼,某真是瞎了眼,才信你个吃人的豺狼,外面的人也听好了,此贼灭了我王家,还能饶得了你们?” 张招哂然一笑,随后挥了挥手,两匹高大的双峰驼背着旋风炮,就到了坞堡前,而就在此时,武鹰儿也带着城内大族丁壮赶到 在数千渭州人的见证下,看似坚固的王家坞堡,被旋风炮抛出的石块,几下就给砸穿了,随后身穿重甲的憾山都勇士,在蛮熊的带领下,一拥而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门左右的王家丁壮就被清扫干净。 武鹰儿则带着渭州大族和平民,嗷嗷叫着冲了进去,也是不过半个时辰,聚集了三百多丁壮的王家坞堡,就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王家男丁了。 张昭本来还想抓住王镇将来一个公审大会,以此显得他是依足律令办事,跟其他节帅、武夫完全不一样,可没曾想这老家伙性格还是颇为刚烈。 看见抵挡不住张昭的甲士之后,王镇将竟然直接从坞堡的楼顶上一跃而下,摔了个大头着地。 好吧!既然这样,张昭也没了继续表演的欲望,他招来了郭天策和宋家的两位表哥细细吩咐。 王镇将自杀了,但王家人不一定是各个有罪,张昭让他们不牵连过广,也要看着渭州人不准滥杀无辜、不准奸淫,有罪论罪,无罪开释就行。 第327章 生男死沟壑 乾州,也就是后世的陕西乾县。 石敬瑭建立后晋之后,为了切断后唐和大唐的关联,急急忙忙把原本的奉天改成了乾州,西京长安府改成了京兆府。 不过乾州刚改名的第二天,彰义军和静难军的叛军,就抵达了这里。 而此时,管辖乾州和京兆府长安的晋昌军节度使安审琦,因为张从宾占据汜水关,只能绕路到黄河北岸进入关中,此刻才到达陕州,离长安还有几百里。 没了节度使的督促和赏赐,驻守乾州的晋昌军几百士卒,干脆在叛军攻城之前,自己先洗劫了乾州城。 然后押着大量的金银财货,往京兆府败退而去,叛军因此轻易占领了京兆府长安的西北大门,这座汉唐故都,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中。 不过也算长安命不该绝,叛军刚进乾州,他们也收到了一个极为不利的消失。 早已消失的河西节度使竟突然出现,有人自称检校司空、河西节度使张,率万余归义军,正在猛攻渭州城。 呃!这个快马,是张昭与王镇将约定十日为期的时候出城的,他得了王振江和孙十将的吩咐,当然要把张昭的静坐,描述成正在猛攻。 乾州州衙中,正在议事的叛军首领们,特别是原彰义军衙前兵马使贺川的脸,都扭成麻花状了。 他之所以敢有恃无恐的发动叛乱,就是看中了渭州的地理优势。 此时渭州位于中原朝廷的最西边,三关口外是已经虚弱到连渭州团结兵都打不过的原州党项,因此没有后顾之忧。 有了这样稳当的后勤基地,他也才敢孤军一路东进直取长安。 可是现在,三关口外竟然来了河西军,还有万人之多,那就麻烦了。 若是不救渭州的话,渭州定然是顶不住,但要现在回师去救,那等安审琦一来,调动晋昌军屯于醴泉甚至复夺乾州,就可以把他们堵在邠宁一带,关门打狗了。 如果走到那一步,这次叛乱就必败无疑,因为贺川如果不能拿下京兆府长安,响应在西京河南府(洛阳)的张从宾,以关中的人口,是不可能支撑下去的。 而且,贺川看了一眼屋内众将,他很清楚,如果此刻不打京兆府长安,那军心士气恐怕立刻就要溃散。 因为他们能聚合在一起,就是被贺川打破京兆府计划所吸引。 作为叛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共同理想和信念,没有长安的财货,谁还跟着他贺川卖命?孙十将派来的快马,完全没注意到贺川神色的变化,还在一边添油加醋的劝说。 “河西归义军有万余兵马,原州的党项也投靠了他们,城中只有数百镇军和不到两千人的团结兵,兵马使不赶紧回援的话,渭州城,恐怕就要失守了。” 贺川装模作样的思考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好像是决定要回援了。 快马顿时大喜,孙十将承诺过,谁能将援军带回去,赏钱五十贯。 “你一路过来,可曾泄露军情?孙都派了多少快马出来,为何只有你一人赶到?”贺川眯着眼睛问道。 “回兵马使,孙十将派了十数人出城,可那河西军也在城外有游骑,他们胯下战马雄健速度甚快,出城的快马大多被擒住或者斩杀。 只有某等两人冲了出来,马火长过分州时被贼匪所杀,所以只有仆到了乾州。 仆更是不敢泄露军情,是以一进城,就来求见兵马使了。 快马还有些自得,十几人出城,只要他完成任务,想来应该是立下大功。 贺兵马使他们掠了分州、宁州和乾州,定然存了不少财货,说不得也要赏他一些。 贺川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下去, 话音未落,快马只觉得脑后一阵冷风吹来,没等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后背和胸腹间,传来了一阵剧痛。 快马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穿出来的尖刃,嘴巴一张,几缕鲜血就溢了出来,想要说几句话,但张了张嘴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孙骁果,你亲自带人去,拦截任何从渭州来的快马。” 贺川冲着看看捅杀了快马的孙骁果说道,孙骁果点了点头,擦干横刀就带着人出去了。 “吴防御使,还请回去汇集大兵,我等修整几日,直扑京兆府!”安排完了孙骁果,贺川又对着吴防御使说道。 这位吴防御使乃是分州防御使,原本是分宁静难军节度使安叔千的左膀右臂,这次也参与到了贺川的叛乱中。 他是妫(gui)州人,也即是后世的张家口一带,石敬瑭做儿皇帝献燕云十六州,妫州就是这十六州之一。 所以吴防御使现在已经成了契丹人了,家人在妫州生死不知,早已恨死了石敬瑭。 他巴不得现在立刻去打京兆府,反正关中没有他亲族,丢了渭州也与他无关。 当下吴防御使对着贺川拱了拱手,“军使放心,我静难军上下,早就羡慕京兆府繁华了,只等军使一声令下,我等就可以拿下长安!” 贺川大笑了几声,他现在已经自称军使,是彰义军和静难军两支乱兵的首领。 如今晋昌军守着长安却连节度使都没有,犹如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只要他拿下长安,再夺取镇国节度使所在华州,把潼关一锁,不论张从宾成与不成,他都可以据关中,做一做秦王了。 就在贺川等人决定不管渭州,先下长安,打败晋昌军饱掠一番,再对付河西归义军的时候。 张昭也从渭州出兵,沿泾河东进,准备先取邠州,再顺河而下与叛军决战。 而拿到朝廷河西节度使兼鄯兰河廓四州观察处置等使官职后,张昭又给自己升了半级,把四州观察处置等使,自称为鄯兰河廓四州节度使 又0 他在渭州出发前,先大封各官,以郭天策为心腹掌书记兼户、兵二曹参军。 留守凉州的阴鹞子为河西节度副使兼兰州刺史。 大舅宋善通为河西节度推官兼凉州刺史。 阎晋为河西节度衙前兵马使兼归义军副使。 曹延明为河西节度衙门长史兼工曹参军。 马杀才为河州刺史,刘再升为甘州刺史,白从信为鄯州防御使。 其余各军官也有封赏,基本上人人都当上了中原朝廷的官。 但同时,张昭对于各将在归义军中的职务却没有任何变动,武官兼任的各州刺史、防御使也只是虚衔,并不是要他们去上任。 张昭这是准备了两套班子,在行政上,以朝廷官职为准,而在军事上,以归义军具体职务为准。 封赏完毕之后,张昭留李若愚为充渭州刺史,率军一千留守渭州。 这位是仲云国小姨妈李若柳的长兄,长于内政,兵事反而不是其所长。 如果这位大舅哥信得过的话,张昭准备把他留下,以后用来控制不在他官职范围的会州和原州。 此外,张昭从渭州各大族和团结兵中,征召了五百人为军,并抽调了两千民夫随行。武鹰儿的弟弟武果儿等一批渭州大族子弟,被他抽调到了军中,形同人质。 同时渭州大族为他提供了四万石以上的粮草,抄了王家约得三万多石,足以支撑军队两个多月的用量。 归义军自己还带(抢)了一万多石的军粮和形同军粮的牛羊,所以粮草方面准备充足,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更秒的是,从渭州到分州,是可以走水路的,泾河贯通全境,加上大唐时期的修整,运粮非常方便。 张昭也终于清楚,为什么古代打仗,要跟着河流走,某些临河关卡也不能绕过只能强攻了 因为光是运粮这一项,河流就比纯人工和骡马运输快两倍以上,节约粮食和人力成本五倍以上。 大军一路随泾河往东南而行,到达的第一个城镇就是泾州,也就是后世的甘肃泾川县。泾州也算是华夏文明的腹地了,不过等张昭到达泾州,他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 贺川等彰义军牙兵作乱之后,静难军泾原节度使安叔千率军平乱,就是在泾州城外被静难军牙兵裹挟的。 两伙乱兵挟裹安叔千后,就洗劫了泾州城,随后南下去洗劫分州。 张昭站在泾州西门,城墙上和地上,还留存着黑褐色已经干涸的血液,随风吹来的,是浓重血腥味和尸臭味。 满地可见已经开始腐烂的尸身,男女老少都有,实际上大部分还是女儿和小孩的,因为男人们对乱军来说还有用,搬运粮草、安营下寨做苦力、战前充当炮灰死沟壑等。 “阎晋去安排警戒,白从信你抽调几百轻骑,到四周看看有没有活着的,最好能找到熟悉地理的本地人。 其余人与某一起,用白布蒙住口鼻,将尸身都集中起来烧了,不然会有疫病。” 归义军众人都知道张昭的作风,闻言纷纷开始准备。 随军医士立刻起锅煮药,等到药水煮好后,将白棉布放到其中烫煮一会,再让军士们系在口鼻上。 搬用尸身的兵士,也用兽皮手套或者白棉布缠手,以此防止染疫 武果儿楞在后面,有些诧异的摸了摸头上的幞头,直到看见张昭亲自给脸上蒙上白棉布,也要去搬运尸体之后,他心里升起一股不知道是何滋味的感觉。 这样的检校司空和节帅,还真是他平生仅见。 第328章 时代的风,吹不开超越时代的迷雾 泾州城其实也不是没有活人,只不过这座七八千人的城镇,最后幸存的也不过五六百之数。 当白从信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些人正背着大包小包的包袱在四散逃命。 白从信本来想把他们唤回来,但这些被乱兵吓坏了的人,哪敢停下,最后白从信也只能命令士兵抓捕。 张昭在白从信把这群哭嚎着的泾州百姓带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这里肯定还有幸存者。 因为泾州城北城没有多少尸身,也能看出收拾打扫过的痕迹,这些人应该是看到有大兵自泾河而下,才选择出城逃命的。 “官人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皆是人生父母养,可有半点恻隐之心?” “我等何罪?要受这刀兵之苦?前月乱兵如洗,杀吾至亲数十人,财货粮草洗劫一空,今日复来,有何可图?” 几百人被白从信驱赶了回来,一到泾州北门,顿时就嚎哭了出来。 北门外就是哗哗流淌的泾河水,这些人以为白从信把他们掳回来,就是为了在河边杀他们。 至于为什么杀?那还用问吗?自然是杀了做肉脯,河边正好清洗,不用脏了地。 张昭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解释,因为现在跟他们解释,肯定不如立刻将泾州城中开始腐烂的尸身清理完毕重要。 这六月间气温逐渐升高,现在不处理好,说不定一场大疫就要开始流行了。 张昭也看了看那些哇哇銮哭乱喊的百姓,他们在这满是尸身的泾州城住了一两个月,说不定,已经身染疫病。 韩七娘子就在人群中,她紧紧搂着怀里的两个孩子,瑟瑟发抖的身躯,瘦小的脸庞,一双眼睛中透露出来的,却是对眼前那些持枪挎刀士兵的深刻仇恨。 她家本是泾州大族,诗礼传家,其夫擅医理,多得节度使安叔千赏识。 韩七娘子更是医理世家出身,自蜀中嫁到泾州,夫妻两个开医馆又收聪慧少年为徒,在泾州乃至整个关西声名鹊起。 可惜一场兵乱,公婆被杀,丈夫被掳走,她虽然在几个学徒的帮助下,带着两个孩子逃得性命,可刚觅得一处落脚,准备就在此等丈夫回来,哪知道乱兵又至。 不过,韩七娘子看了一会,突然发现这些‘贼兵’有点不一样,他们正在大规模清理城中尸身,还在河边熬煮起了汤药,兵士脸上皆有白棉布蒙面,看起来这当中有不错的医士啊! 不过,韩七娘子仔细闻了闻,这药方好像有些不对,缺了好几位主药,他不禁有些奇怪,能懂得以细白棉布覆面的,怎么对药理如此无知? 张昭长叹一声,心里满不是滋味,泾州城一共清理出了四千多具尸体,大多数已经开始腐烂。 明眼可见尸身尽是刀枪伤,女子几乎尽皆裸身,许多婴孩就惨死在浑身赤裸的母亲身边,有的丈夫被砍死在门前,妻女则裸身死在屋内床铺之上。 许多有身孕的妇人也不能逃得一死,腐烂的身躯中,婴孩已见雏形。 更有许多人尸身残缺,那不是被乱兵砍杀的,而是这些天被野狗野狼甚至老鼠啃食的。 归义军的士兵跟着张昭一起搬挪尸身,开始很多人也不乐意,不过到后来,见到泾州城的惨状,一个个都沉默无语,只觉得心情沉重。 “老阎,老白,信长儿,烈成儿,你们有何想法?” 张昭问着跟在他身边的几人,阎晋和白从信等人也知道,这是张昭的习惯,称呼人喜欢加个莫名其妙的老字。 阎晋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波动,“自中晚唐以来,军纪败坏,数百年遂成此恶果,其实不但中原如此,吐蕃也是如此,不过末将管不得别人,但一定能管得了麾下士卒。” 白从信更是没多少波动,他是马匪出身,虐杀婴孩、孕妇虽然没做过,听的可不少。 呃!或许他没干过这样的暴行,那是因为婴孩和孕妇不会出现在行商之中。 但跟了张昭五六年,白从信也不免受到了张昭的影响,心境与以往大不一样。 “此等贼兵残暴过甚,想来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虽有一二凶悍之辈,也成不了气候,司空以仁义之兵东进,必能大获全胜!” 慕容信长则恨恨的一握拳,“孩儿刚与烈成兄长谈及此事,乱兵毫无人性,等到了战阵之上,某定要杀他个七进七出!” “对!若是击溃彼等乱兵,当一个不留!”张烈成也愤怒的说道,他出身最低,更能与底层民众共情。 张昭则点了点头,这时候郭天策也赶了过来,张昭看着众人说道。 “某为何要严明军纪?就是有鉴于此,我归义军儿郎,乃是不忘故国的忠义之师,不滥杀、不劫掠,方能使我等身处此混沌暗世,却能如旭日初升一样耀眼,使天下人知道我等之忠勇仁义。 天策你召集众书记官,要把今日之惨状,写成话本,写成条例,要让我归义军所有儿郎知道,军人保家卫国,手中绝不沾平民百姓的鲜血。 我归义军中,绝不能有此等事发生,玷污我等百年归国之大义,谁敢犯此罪,无论亲疏远近,无论是何职位,一律处斩!” “谨遵命!仆一定传于全军,使大家都知道司空之仁义!”郭天策赶紧领命,随后就下去准备。 火化完了尸体,天就已经快要黑了,归义军中的伙夫煮起了浓稠的粟米粥,烤起了胡饼。 本来这一路来大家都是喝鱼汤的,毕竟军粮能省就省一点儿,河里捞起来的鱼,熬汤味道也还不错。 可是等到了泾州,大家看见这样的惨状,特别是泾河两边的沙地上时不时飘来一具尸体之后,众人也就没了喝鱼汤的心思。 张昭干脆让人宰了几十只较瘦的羊,煮起了羊肉汤。 这熬粥烤饼,特别是羊肉汤的香味,传到了被抓回来的泾州百姓中间之后,这些家中存粮早就被乱兵洗劫一空的难民们,顿时坐不住了。 他们眼巴巴的望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不停抽动鼻子,他们不知道这伙兵丁把他们抓住又不杀,这会儿又不理,到底是想干什么? 韩七娘子怀中的两个小脑袋拱了拱,一个梳着散乱小发髻的女孩儿,扬起满是黑泥的小瘦脸,可怜巴巴的看着韩七娘子。 “阿母,玉儿想吃饼!” 听见小女孩这么说,一旁的小男孩儿有些畏惧的往韩七娘子胸口蹭了蹭,忽而也小声的说道:“阿母,宝儿饿,宝儿也想吃饼” 韩七娘子只觉得一阵心酸和委屈涌来,早已没了眼泪的双眼中竟然又滚出了几颗泪珠。 她搂着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低低的抽泣了起来,听着她哭,周围的泾州百姓也都悲从心来,呜呜咽咽的哭成一片。 此时,饭食已经做好,张昭亲自端了一簸箕的饼,让士兵们也拿着饼,抬着米粥走到了这伙幸存的泾州百姓身前。 这些侥幸逃得一条命的泾州百姓呆呆的看着张昭,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如同鹌鹑一样,不过眼中不全是害怕,还隐藏着一股浓烈的仇恨。 张昭将饼和粥放到了他们面前,随后冲着人群中,几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老者招了招手。 “某这里尚要东去平乱,军粮也不甚充足,一人一碗粥,一个饼吧。” 说着张昭顿了一下,本来羊肉肯定是没有这些人份的,但张昭看了看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和一些都快饿出大头的幼童,心中顿觉万分不忍。 他回头对着郭天策说道:“让伙夫们再抬一桶羊肉汤来,羊肉要炖得烂烂的,多放一点点盐。” 人群愣愣地看着张昭。他们本来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但没想到有人会给他们东西吃,所有人都将信将疑,没人敢回话,也没人敢动。 韩七娘子听见有吃的,又被刚刚两个孩子一顿哭得心酸不已,于是她一咬牙站了起来。 “这位官人不杀我等吗?莫不是让我们吃饱了好上路?” 张昭还没怎么样,旁边的郭天策不乐意了,他上前一步戟指韩七娘子怒道。 “这位娘子好生不会说话,你面前的是检校司空、河西节度是张公,张公怜悯尔等,赠尔吃食,怎敢将好心当做驴肝肺?” 韩七娘子听完凄然一笑,“那听这位官人所说,今日反倒是见着不杀人的官军了,天下间若有这等官军,我们何以家破人亡?” 这话就有点儿膈应人了,张昭看着这个眼神凄凉,状若疯癫的瘦女子,本想斥责几句,但想着这女子恐怕是家人至亲被戮,以致有些疯癫了。 想到这,张昭心里又有几分不忍,他努力把声音放柔和了几分,轻轻说道。 “我等是从河西来的归义军,并非洗劫邠州的贼军,某奉朝廷诏命,专讨逆贼,你们不要生疑,安心吃饭就是。” 说完,张昭也没有多呆,而是转身去安排大军驻扎等事情了。 有了食物,韩七娘子等泾州百姓脸上,总算是多了几分生气,他们狼吞虎咽的就在河边开始进食。 韩七娘子将酥脆的胡饼掰成小块儿,配合着羊汤和粟米粥,慢慢的喂着一儿一女,心里对远处那个河西节度是张公,有了几分好奇。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不杀戮、不掳掠的仁义之师? 她想了想,把孩子拜托身边的老妪照顾以后,站起身来在众人担忧的眼神中,往张昭那边走去。 张昭也正在准备吃点东西,这时候就听见了身后传来卫兵的呵斥,他转头一看,是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瘦小娘子被拦住了。 张昭冲卫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这个女人过来,而张照身边正在吃东西的氾顺则赶紧站了起来,把手握到了腰间的短刀柄上。 虽然来的是个女子,又瘦弱不堪,但作为张昭贴身的护卫,他还是要警惕一二。 “奴,替泾州幸存之人,谢过张司空的饭食!”韩七娘子表情有些生硬的说道。 张兆淡淡笑了笑,“这位娘子孤身过来,不是想要单说声谢谢吧,有何事不妨直言!” 韩青娘子稍微尴尬的点了点头,不过一开口,又显得极为自信,“奴在河边看见司空麾下医士,正在熬煮预防疫病的药物?” “没错!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张昭点了点头,“这位娘子也懂医术?” 说起医术,张昭看见这位瘦瘦小小,浑身脏兮兮的小娘子,突然有了几分气势,脏兮兮的脸上,竟然发出了骄傲的光芒,如同一只刚下了蛋的小母鸡一样。 “奴,略懂一二,司空可是在熬制玉屏风散?此乃防风邪入侵之方,并不能防疫阻毒,且此药方配比尚不成熟,贸然使用,弊大于利。 更兼司空的玉屏风散,少了生黄芪和金银花两味药,君臣佐使胡乱搭配,既然懂得以白棉布覆住口鼻阻挡外邪,怎会用这等残缺药方?” 呃!张昭转身看向了身后的随军医士,这几位河西‘名医’尴尬的不行。 “回禀司空,确实少了几味药,但河西并无这些药材,某等只能缩减一二。” 好吧!张昭一点也不怪他们,河西的医疗水平张昭是知道的,连把药材认全的,都找不出来几个。 至于治病嘛,嗯!张昭没生过病,就算生病了也有大云寺的和尚在。 但顿珠体验过河西医士的医疗水准,回来对张昭说,跟他在青塘高原上见到的没多少区别,基本停留在喝符水的档次。 “这位娘子只凭闻味道,就能知道药方有问题,想来一定医术不凡,那你说防治此等疫病,应该用什么方子?” 张昭拱了拱手,冲郭天策使了个眼色,郭天策赶紧端了一个小木凳子请韩七娘子坐下。 “当然要用败毒散,疫病皆由疫疠之气侵入人体所致。 当用偏燥的独活、羌活祛湿止痛,再用扶正祛邪之前胡、茯苓等,最后以柴胡、桔梗等调理气机,方可防治疫病。 可惜此地没有人参等名贵药材,不然效果更佳。” 韩七娘子说起药方来,可谓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张昭则听的脑仁疼。 什么阴寒、祛邪、固本这些玩意,他完全是不懂啊! 但他看见身后几个医士目瞪口呆的表情,张昭觉得这小娘子,一定是有本事的。 “敢问小娘子姓氏?可是家学渊源?”张昭最后还是要确定一下。 “奴夫家姓赵,也算是家学渊源,不过是承自奴家父亲,家兄韩保升,在蜀地素有名望,蜀主也多次召见问药。” 张昭没听过韩保升的名字,但知道后蜀孟昶这个人。 治国理政嘛,还行!不过更著名的是他特别会玩文化人那一套,诗词歌赋、医卜星象。 能让本身就通药理的孟昶召见问药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更何况,张昭现在确实需要一个精通医理的随军医士,因为邠州等地情况,必然比泾州更加可怕。 那邠州不但人口比荆州多,叛军在邠州盘踞时间,也比泾州长,估计现在邠州城内那两万多人,应该很少有能幸存下来了。 这大热天的尸身被太阳一晒,恐怕防疫的形势比在泾州要严峻的多。 再者说了张昭目前治下的凉州,医药水平约等于跳大神,喝符水。 而且蜀地可比关中、河西富裕多了,蜀地的庸医到了河西,都能被称为名医,这样家学渊源的小娘子,张昭还有什么理由不招揽呢? 有这样精通医术的,管他男女,还不赶紧拐到凉州去? 于是,张昭立刻换上了一副礼贤下士的面孔,“某有意延请韩娘子为军中防疫专使,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张昭此话一出,韩七娘子愣住了,郭天策也愣住了,身后的众人,特别是那几个凉州来医士更是愣住了。 从古至今哪有让女人在军队中当官儿的? 不过,张昭在军中威权很大,说一不二,也没人敢提出反对,倒是愣住韩娘子缓缓摇了摇头,接着又好像点了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张昭知道,这个时代的风俗虽然要比两宋明清时期开放的多,但让一个女人在军中任职,还要经常面对上万个精壮男人。 特别是医士这个职业,难免要有近距离的接触,一般女人都是很难答应的,所以他赶紧趁热打铁劝说道。 “韩娘子家破人亡,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你不想为家人报仇吗? 本朝平阳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起大兵反抗暴隋,让无数好男人甘心被其驱使,薨逝后以军礼下葬,及至则天大圣天后女主临朝,更是开历史先河。 今日某不过是要韩娘子为军中防疫专使,有何可犹豫的?” 韩七娘子被张昭说的双眼发光,她一咬牙,“奴还有一事,若是司空能应允,奴当为司空效死命!” 张昭大度的一摆手,“但说无妨,某先应允了!” 对于真正有本事,自己又用得上的人才,我张大司空绝对是天下间最大度舍得的人。 而且这韩娘子都这副模样了,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果然,韩七娘子对着张昭行了一个顿首大礼,随后说道。 “泾州被乱兵所劫,不说金银财货,粮食也被搜刮一空,奴等几百人虽然逃得性命,但早已无粮,奴恳请司空能让他们跟着大军活命。” “娘子何其心善也!”张昭感叹了一句,不过紧接着又说道。 “不过军营之中,定然不能养闲人,等他们身体恢复之后,男子当运,女子当为救护队救护伤员,可能行?” 韩七娘子眼中含着崇敬的光芒看着张昭,这位张司空竟然还愿意等泾州百姓身体恢复后再干活,心思如此细腻,更兼仁义,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好官人。 “奴替数百泾州百姓,叩谢司空大恩大德,奴家在城外有一仓房,内里存的都是各种药物,愿献与司空,以供大军之用。 而且奴不但会防治疫病,还会调制解暑药品,定能让司空仁义之师,无病痛之苦!” “哈哈哈!好,天策,韩娘子按参军的待遇发放饷银,从泾州百姓中找三个细心婆子,专门照料韩娘子的子女!” 张昭大笑三声,这就是他行仁义的回报,不但有了防治疫病的医士,还有一仓库药材,更会调制解暑的药品。 要知道大军在六七月间战斗,最紧要的就是解暑之药,现在有了韩七娘子,他征讨叛军的把握,就更大了。 。。。。 就在张昭一路随着泾河南下的时候,东京开封府中,裴远也在收拾行装。 不过不是回河西,而是去另一个方向,灵武,去灵武节度使张希崇麾下,为灵武节度使长史兼灵州防御使。 而裴远能让石敬瑭大方送出河西节度使和鄯兰河廓四州观察处置等使的原因,张昭也很快就会知道。 简单来说,就是裴远把河西白糖除开关中和河东的独家销售权,给了石敬瑭。 同时再说服了开封、郑州等几大城市的寺庙,以此之抵押,为石敬瑭贷出了接近一百万贯的军费。 或许不应该叫贷款,应该是一种多方借贷,因为除了独家经营权外,裴远还必须付给各大寺庙超过六十万贯的河西银票。 而这六十万贯,石敬瑭并不会还给张昭,而是会用对河西节度使指定的河西商人免税的方式,清偿这六十万贯。 这事办完,裴远自己觉得有些对不起张昭,整整六十万贯啊! 但他知道张昭肯定会同意,因为除了拿下河西节度使,还让张昭捞到了出兵平乱的机会。 光是这借着平乱后能带回河西的各种人才和汉民,张昭就绝对不亏,只是六十万贯的花费,实在是太大了些。 可叹啊!裴远这么聪慧的人,還是没摸到金融的本质,金融的本质是信用啊! 那六十萬贯银票,只不過是纸而已,只要张昭手里有白糖的独家制作方法,这些与白糖绑定的银票,只要不超发的太过分,那就是几乎无成本的银山,张昭攥在手里的银山。 “国桥,你说我们把裴玉英打发到灵武去,是不是做的有些太过了?” 大宁殿中,石敬瑭看着裴远出去的背影,有些不忍的问桑维翰。 桑维翰眼中狠辣一闪而过,转身對石敬瑭说道:“这裴玉英长于理国,更擅机变谋划,实乃曹魏荀文若、前秦王猛那样的人物。 有这种人辅佐,那张昭盘踞河西,日后定为国家大患,必不能让裴玉英再回河西。 灵武孤悬西北又极为富庶,还临近草原,节度使张希崇早有去职之心,稍有不慎恐为契丹所夺。 西北杂胡众多,要是契丹人夺取灵武,收服诸胡,圣人恐求一开封天子而不可得啊!” 石敬瑭虽然是儿皇帝,但是与契丹人的关系,也是不要脸中有一些对抗的。 他与桑维翰的想法,那就是卖了燕云十六州,石敬瑭尚可以做一个开封天子,但要是失去了灵武,西北诸胡归契丹的话,那就彻底完蛋了。 所以石敬瑭一进开封,就把灵武节度使(朔方节度使)张希崇召到了开封。 可张希崇早就心力交瘁,只希望回中原养老,石敬瑭是好劝歹劝才把张希崇劝回去。 但这么重要的地方,张希崇以极不乐意的心态去治理,问题恐怕还是会存在。 所以两人一合计,一是他们认为裴远就是张昭的谋主,存了切断张昭左膀右臂的想法,二是想要裴远去灵州,协助张希崇稳住形势。 “圣人要是觉得对不住裴玉英,那不妨追赠其祖上,封其父母,使荣耀故里,再提拔闻喜裴氏有才华者为官。 更可约定三年之期,若灵武形势稳定,就招裴玉英入朝!”桑维翰想了想对是石敬瑭说道。 只不过,这两都没想过一个问题,灵武顺着黄河往上,那可就是兰州啊!这两中间就隔着一个会州呢! 不过嘛,这也怪不得他们,对比起张昭能给裴远的,石敬瑭能给的更多。 不但可以让他入中枢为相,还可以让裴远封妻荫子、追赠祖上,诰封父母,提拔族人兄弟。 有了这些裴远,还要去追随张昭,那不是有病吗? ------题外话------ 6800字二合一,今天一更。 第329章 养人望,下乾州 千里无鸡鸣,尸骸露于野,果然,从泾州往下,情况越来越糟糕。 本来应该应该长满春麦的田地中,尚未成熟的麦子已经被以前割走了。 阡陌间一片狼藉,显然不是农人收割的,而是被乱兵收割去作为青饲料喂养牛马了。沿着河道往下,四野如同鬼蜮,除了归义军这万把人以外,沿途没见到一个人。 等到了邻州城,以张昭目前的心境,他都不忍入城了。 阖城死寂,入城的驰道上,无数背着简单包裹的百姓,伏尸于路。 天上群鸦飞舞,地上啃食的野狗、野狼双目赤红,已经不怕人了,甚至还敢对着人狂吠。嘴角叼着肉块,正在啄食的乌鸦间或抬起头,它蹲在城头,看着这些外来的人,眼神竟然让人觉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感觉。 两条野狗,撕扯着一条还算完整的大腿从城门跑出来,边跑边互相咆哮威吓对方。 “好畜生!”愤怒至极的慕容信长拈弓搭箭,两支箭矢流星般的射出,两条野狗头部中箭几乎同时毙命。 白从信也从胡禄中抽出几根箭矢瞄准了鸦群,城头那几只漫不经心的乌鸦应声而落。不过没人欢呼赞叹,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物伤其类的悲伤中。 “今日还是继续清理尸骸吧!分州城就不去了,天策你使人做好防护带上桐油,直接火烧 张昭麻木的下达了命令,归义军的行动速度并不快,因为一路上都在掩埋尸体。 不但掩埋,还要立一块牌子,写明多少句尸体,男女老少几何,在何处发现等。 最后更要诵经超度,这一路来,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不过张昭还是做了一点防护,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要是真染上了疫病,药物起的作用,还是比较有限。 于是他从原州和会州的党项中抽调了百来人,再让渭州的团结兵和民夫中也用抽签的方式抽了三十人,专门负责收埋尸体。 这支收尸体的队伍,吃喝休息都与大军隔开,以求避免染疫。 这些事其实很麻烦,也不符合兵贵神速的要求,但除了张昭的于心不忍以外,实际上这还是个非常好凝聚人心士气的办法。 人是非常受周边环境影响的生物,若是在贺川这样的乱军中,哪怕就是良善之辈,在其中挟裹久了,也会变成残忍嗜杀的恶魔。 而在归义军这种氛围中,一路上做的都是善事、正义之事,潜移默化中,也在为这支君度注入灵魂。 至少到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身为军人,决不能做这次乱兵这样的畜生。 归义军从上到下,也对乱兵无比憎恶和仇恨,张昭相信,如果乱军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不用张昭动员,士兵们一定会猛扑上去,个个奋勇,把他们心中的恶魔打杀干净。 在士兵们同仇敌忾的同时,张昭个人的形象也立起来了。 治军光有仁是不够的,因为这个时代从军的,除了强行征发而来的,能有几个善男?基本都是刺头。 光讲仁义,一定会被并将们轻视,所以还需要威势与威望。 但张昭并不缺威势与威望,那么现在加上仁义,就是如虎添翼 再是刺头,也是希望上官除了能带着他们打胜仗,夺取大量金银财货,赐下大量赏赐外,也能是个讲点仁义的,这样他们才能放心追随,不担心被黑被卖。 最后则是源于张昭的担心,唐末到五代,武人下克上,挟裹造反已经如同家常便饭。原本归义军孤悬瓜沙,没有沾染到这个脾性,但如今回归国家,难保不会有样学样。 张昭现在有点理解昭烈皇帝刘备了,刘玄德起自寒微,为了在乱世中获得资本,只能靠素行仁义,每与操反,来养蓄人望,凝聚人心,招揽认可他做法的豪杰。 张昭现在也一样,他要走出一条不同于五代的路子,就只能与五代的武人反着来。 虽然那些残忍惯了的武人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不会把他张昭当成个人物,但却能让张昭把手下的归义军与五代武人的恶行区隔开。 人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以后,一般还是要掉精神追求的,哪怕是提刀砍人的武人。 所以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开国武人,也都喜欢说自己是跟着某某皇帝诛灭暴某,匡扶天下云云。 张昭为归义军设计的这条精神追求的路,就是由忠义归国,到吊民伐罪,最后到为全天下谋一个太平。 他要把这三个诉求,打造成全体归义军的诉求。 而经过这一路的展现仁义,张昭带着这些士兵行了上千里,至此哪怕是庆州党项李延礼所部和原州党项李忠超部,此刻都可以委以重任了。 由于不需要清理分州城的尸骸,而是用火焚烧,事情就简单多了。 张昭只需派军士把驰道周围这些想逃出城,但都被追上砍杀的百姓们收敛,然后挖了个大坑,直接给烧了就行。 郭天策找来了一块大木板,张昭拿出短刀,一字一字的刻上‘丁西年分州城罹难者合葬之墓! 全军默然片刻,远远隔着这个合葬之墓,唱念了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算是超度。 分州既然已经成了死城,更被张昭下令一把火烧了,那就只能不在此停留继续南下,此时从分州到长安有两条路走。 走左边的话,就继续随着泾河南下,过甘泉山到达泾阳,再去长安。 右边也不走水路,而是经过麻亭到大横关再到乾州,最后经过咸阳去长安。 张昭边走边考虑走哪边为好,但大军只过了分州不过数里,前面探路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就遇到了叛军的探马。 实际上这也不是探马,而是镇将孙骁果派出来截杀渭州探马的游骑。 他们在此等候很久也没有见到渭州来快马,反倒是被归义军探马给摸上来。 驰道旁的丛林中,七八个彰义军的牙兵正在弄了点水,烧开了泡一泡非常干硬的粗粮饼。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疤痕的队正,恨恨吐了口吐沫,不自在的摇晃了几下。 “孙骁果这贼奴,前次想要老子的小娘,老子偏不给他,一刀杀了也不给! 这狗奴有好处就自己上,旁人连口汤都喝不到,哪一日惹得老子发了性,战阵上给他一箭了结这狗奴!” “孙疤子,老子听你最少说了五次了,哪次也没见你动手。 你当那孙骁果不知道你不满还是咋地?人家就是知道你不满,故意要你的小娘,还派你来这吃干饼子,其余人都在乾州睡小娘。’ 身边的队副不满的撇了撇嘴,“你要有这胆,咱就找个机会做了他,你要没那胆,咱就干脆投到周虎儿周十将那里去,省的老是跟着你倒霉。’ 队副这话一说,周围几个满脸横肉的士兵,都赞同的点了点头,几个悍卒的看着队正孙疤子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 孙疤子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火一下就上来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要来点真的,不然手下这些杀老了人的兵卒,都要轻视他,不跟他走。 “老子省得,这次回去打长安,一定把他孙骁果给作了,到时候咱们回乾州,劫了他们的金银财货,上梁山上逍遥快活去,等朝廷来了节帅,再下去投靠。” 队副和几个士兵悄悄对视了一眼,这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过刚说完话的孙疤子却脸色一凝,因为他听到了几声轻微踩踏树枝的声音传来。 孙疤子轻轻偏过头,朝远处拴着的一匹瘦马看去。 瘦马还是在悠然的啃着地上嫩草,很明显来的不是猛兽,要是猛兽的话,这匹马一定会惶恐不安。 ‘嘣!’极为细小的声音传来,这是弓箭射击的声音,孙疤子飞速一个地滚葫芦,瞬间出去了好大一截。 他身边动作比他慢了一步的队副,刚想站起来,一支箭矢就直接命中了面门,队副惨叫一声,捂着脸在地上乱滚起来。 就在这时候,四处都是脚踩树枝的噼啪声传来,孙疤子站起来后,一把脱掉了身上还套着的皮甲,转身就往那匹瘦马跑去,浑然不顾身后士卒的吼叫和打斗声。 “嘣!’又是一声弓响,孙疤子赶紧把头一低,不过箭矢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射向了那匹瘦马,那匹孙疤子希望骑着逃跑的瘦马。 瘦马脖子中箭,顿时一蹦三尺高,但又扯不断拴在树上的缰绳,只疼的哕哕惨叫。 孙疤子刚想动,又是一支箭矢猛然插到了他身前的草地上,带起了一丝丝草茎飞舞。“捆了!带回去!” 孙疤子这才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十几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壮汉,从各处闪了出来。说话的四个极为年轻的小将,拿着一张硬弓,满脸冷漠的看着他。 “叛军已经从乾州出发,按刚才那个疤脸队正的说法,他们的计划是直奔长安,现在恐怕已经到咸阳城外,或是西渭桥了。”阎晋在地图上点了点,有些担忧的说道。 长安本身实际上是座不设防的城市,占地又广,近几十年几经刀兵,城防早就处处破损,根本无法防守。 所倚仗的,也不过就是周围的卫星城和关键几个桥头渡口,这些地方丢了,长安也就完了。 可是白从信有不同意见,他指着地图东面的华州等地说道。 “可是朝廷任命的晋昌军节度使兼京兆尹根本还没到,乱军有洗劫长安为诱惑,士气正盛 他们不下万人,与我数目相当,其中四成成是彰义军与静难军的牙兵,如果我们穷追猛赶,恐要遭反噬啊!” 张昭知道白从信的意思,追的太急了,容易成叛军的首要攻击目标。 最稳妥的方式是继续沿泾河而下,到泾阳与晋昌军节度使安审琦和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赞汇合,三方出兵,归义军只需打打下手,就可分润功劳。 不过张昭还没表态,刚刚抓了孙疤子等舌头回来的慕容信长抢先摇了摇头。 “我等受朝廷诏令入关中讨贼,号称忠义之师,若是四处畏畏缩缩的,必使各方看轻。而且万一到了泾阳军需仰仗别人供应,那安审琦用天使身份压我等,让我主攻又该怎么办 “对!不如我们出其不意,破大横关,夺乾州,如此进退都在自己掌握中。 迫近叛军,也不是马上就要与他们交战,我们可以吊在他们后面,使之如芒在背。 我军数万匹马来去如风,彼要战,我不战,彼要行,我等却追,等他师老兵疲,或可一战而胜!’ 氾顺想了想,也赞同慕容信长的意见。 “司空,而且我们走乾州袭叛军后背还有个好处!”折逋嘉施嘿嘿一笑。 “叛军洗劫数州,财货必丰,我等袭扰于后,这些金银财货,还不都归我等。 若是能击败他们,铠甲兵器,恐怕比我河西数年产出还多!” 对!怎么把这个忘了,叛军现在可有钱呢!张昭咳嗽一声。 “明日将抓获的贼军杀了祭旗,我等走右路,直奔乾州!” 第330章 敌进我退,敌疲我扰 长安城北,渭河绕城而过,能跨越渭河的地方共有三处,中渭桥、东渭桥和西渭桥。 说它们是三座桥梁应该不准确,准确的说,它们应该被称为长安城北渭河上的三个极有军事价值的水上堡垒。 其中中渭桥是最为主要的,长八百多米宽十几米,桥上建有角楼,布满了射击孔,桥下有专门修建的沟渠,可以通过它从长安城中调集援兵和物资。 西渭桥则要短一些,只有不到三百米,但却是修建最晚,也是防御工事最为完备的。 上万叛军驱使着从武功和乾州等比挟裹而来的民壮,不停的冲击着西渭桥的桥头角楼,一些静难军的弓箭手也在桥头列阵,为猛攻的民壮提供掩护。 自称军使的贺川阴沉着脸,从乾州南下以后,攻打周围的武功、兴平等县很是顺利。 此时长安周边还是比较富庶的,叛军轻而易举的收集到了数万石的粮草,抓到了几千民壮。 但到了西渭桥之后,便受到了极大的阻碍,贺川亲自督军猛攻了十余日,始终拿不下西渭桥。 到了今日,抓来的民壮已经损失了快三成,眼看就无法使用了,再打下去的,就得叛军自己上。 但是贺川看了看那坚固的角楼,以及角楼上密密麻麻的射击孔,顿时就有点发怵。 真要用人命去填的话,他手下的叛军并不比抓来的民壮能好上多少。 “冲车和轒辒车还有几日能造好?”贺川不耐烦的问着身边的亲卫。 冲车可以用来撞开角楼的城门,轒辒车多少能提供些掩护,有了这两样,就能减少伤亡,提高冲到角楼底下的几率。 “还得五日才行!狗入的晋昌军,他们把周围的山林都给烧了!”亲卫低声回答道,看着对面西渭桥上的晋昌军,颇有几分恨意。 贺川也有些恨,不过是恨手下人太过贪婪,如果不是这些家伙贪恋乾州附近的繁华,只顾着到四周乡野去劫掠的话,按照他的安排,拿下乾州后,就往西渭桥这边冲,别说夺下西渭桥,长安城都进了。 “传我的命令,告诉马瘸子,我只给他三日时间,做不出来他和他那些工匠,就自己去填西渭桥的壕沟!” 贺川正在怒吼,吴防御使就从远处过来了,他冲贺川摇了摇头。 “只能打了,那边晋昌军的衙内都虞侯已经不让我的信使入城,看来他们是要死守,不会跟我们合作。” 贺川这边猛攻西渭桥的时候,还是存了想要轻松入长安的心思。 不过原本对他们在乾州、武功和兴平劫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晋昌军,在叛军进入西渭桥附近后,态度就坚决了起来。 原本还肯让叛军的使者进去谈一谈,现在是谈都不肯谈了。 “狗入的敢骗老子,告诉外面的健儿,进了长安城,三日不封刀,等冲车和轒辒车打造好,咱老子亲自带他们冲杀!” 贺川得到吴防御使的消息,顿时就暴怒了起来,吴防御使则在心中叹了口气,贺川这副做派,就是晋昌军不远跟他们合作的重要原因。 因为长安就是晋昌军能下金蛋的母鸡,他们守着长安,日日都有分润。 而贺川为了鼓舞士气,肯定要用长安的财货,来引诱下面人出死力攻打。 那晋昌军岂能看着自己下金蛋的母鸡,被他们给杀了吃肉?肯定不能啊!所以双方的矛盾根本无可调解。 。。。。。 慕容信长带着两百慕容部骑士越过了一个小土岗,就看见了远处一支正在运送粮草的小队伍。 只看那些哭哭啼啼跟着走的妇人和面如死灰的丁壮,就知道这是一支劫掠回来的叛军队伍。 慕容信长身后的骑士一半属于他从瓜州带来的,一般是鄯州鄯东三部的吐谷浑骑士,个个马术精湛,箭术不凡。 特别是那一百鄯东三部的骑士,原本战斗力不强,是因为没有多少铁质兵器,现在加入归义军之后,铁甲铁箭头一装备,战斗力顿时就上了一个台阶。 对面的叛军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几声紧张的吼叫之后,这些叛军将装着粮草的各种独轮或者两轮车围了起来,组成了一个半月阵。 被抓住的妇人和丁壮们也看到了慕容信长他们,这些可怜人发出了惊恐的嚎叫,顿时四散奔逃。 几个叛军大声怒吼着抽出刀剑,对着逃跑的丁壮就要砍。 慕容信长长啸一声,率领手下的骑兵从土岗上一跃而下,他和几个神射手精准的射出了仿佛带着敌我识别的箭矢。 几个砍杀丁壮民妇的叛军应声而倒,也有几个穿了甲哇哇痛叫着,往车阵中跑去。 一见慕容信长他们冲了过来,车阵中的长矛手将长矛从车辆的缝隙中伸出来,使车阵看上去像是一个长了尖刺的刺猬,以此来阻挡骑兵冲锋。 车阵中,箭术不错的叛军弓箭手也拿起步弓,嘣嘣的射几箭。 其中一箭竟然射中慕容信长肩膀,不过对他这种内衬钢片的棉甲没多少杀伤力,箭矢歪歪斜斜的挂在了慕容信长肩膀上一会之后,就在战马的起伏颠簸中,被甩掉了下去。 不过看见车阵中有箭术不错的弓箭手,慕容信长吆喝一声,护着丁壮和民妇们逃跑后,干脆就立在了射程外,完全没有进攻的意思。 这位虽然年轻,但战场经验丰富的好大儿嘿嘿一笑,冲着后面鄯东三部章(波)家的队正一挥手。 “章西豹,你率三十人留在这里,下马换上步弓,那些贼兵推着车走,你们就射他,他们出来打杀,你们就走,来大股敌人了,就缠着他们,再派快马往西边去找我们!” 说完慕容信长拿出盐巴炒的豆子喂了喂战马,又给马儿擦了擦汗,约莫休息了一两分钟,才牵着马向西边走去,去寻找下一个在附近劫掠的贼兵。 而车阵中的贼兵都头看见慕容信长留下二三十人后,就率着大部队走了,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明白自己这是碰上经验丰富的扎手敌人了,要是慕容信长他们一窝蜂的冲上来,贼兵都头倒不是很怕。 他虽然只有七八十人,但在车阵的掩护下,那些骑在马上冲过来的骑兵是最好的靶子,根本打不破他这个车阵。 可是对面不跟他打,只留下少量骑兵看住他们,这就麻烦了,人家一人双马,八条腿,想去哪就去哪,但他们离开了车阵,那就危险了。 而且对面还把他抓住的丁壮给赶跑了,他们几十人,如果不弄走这些粮草,回去也是要挨军法。 固守待援也不行,因为人家有的时间跟他们耗,而且消息送不出去,一般也不会有援军来。 无奈之下,都头只能敲响了手中的小锣,二十几个箭术不错的弓箭手,跟着他从车阵中翻了出来,手持步弓朝章西豹他们而去。 章西豹冷笑一声,带着手下人就上马,他才不会跟这些贼兵对射呢,要是对面只出来十人,他还有点兴趣,二十几人就算了。 都头只能长叹一声,对面是骑兵,想走就走,他也没有办法,不过总算是赶跑了,虽然丁壮没了,要自己推车,那也没办法。 可是,车队勉强走了二十几步,那只骑兵又出现在了他们前边。 几支箭矢飞来,正在推着第一辆车的几个贼兵,哇哇大叫着缩在了车后。 有个最倒霉的贼兵被射中脖子,正捂着鲜血乱流的脖子在地上扭动。 “入你老娘的!”都头怒吼一声,带着身后的弓箭手向前跑去,可是没等他们走到射程中,章西豹的骑兵,又呼啦啦的跑远了。 这次他们绕到了车阵后面,对着后面一辆车的贼兵一顿乱射,又射翻了一人。 大怒的都头当即下令,将弓箭手分为两火,一火掩护前面,一火掩护后面。 然后,章西豹他们就下马了,他们可不是没有步弓,也不是没有甲。 骑兵们从另一匹马上取下方便穿戴棉甲后,哪怕只有一层甲,防护力立刻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贼兵都头眼睛里都快喷出血来了,掩护后面的一火弓箭手,被对方射杀了六七个,当他率着十几人赶到,那些骑兵又跑了,绕到前面骚扰去了。 苦也!苦也!都头嘴里发麻,被这些骑兵牵着鼻子走,照这么下去,等到损失大到击破兵卒的心裡防線,那他们就死定了。 看着只有几百步就可以離开这块平地到达一个山谷中,都头叫苦裂的同时,心里又升起了几分希望,山谷狭窄,不利于骑兵迂回,只要到了山谷中就安全了。 可就是这么几百步的距离,舍不得放弃粮草的都头被章西豹四处袭击,几百步走了一刻钟才差不多走完,人也损失了五六个。 但正当他松了口气,要进入山谷的时候,一声锣响,慕容信长率领着大部队回来了,他马侧还挂着一长串血淋淋的耳朵,看来又有一个小车队遭了殃。 贼兵都头绝望的惨叫一声,只能让士兵们就在谷口附近再次将大小车辆围城了一个車阵。 但此时,深陷追捕中大半个时辰的叛军士兵们,一会披甲,一会卸甲,再加上推车,已经精疲力尽了,车阵的组建就慢了一点点。 结果全员下马穿重甲的慕容信长,就率着上百人从这个缺口冲了进来。 两刻钟的搏杀之后,车阵中的贼兵全部被解决了,都头瞪着不肯瞑目的双眼,躺在地上,他被慕容信长用铁鞭把后脑勺都被打凹进去了。 “让那些民夫过来,把车运到平地那边去,运完了他们能抗多少就抗走多少!” 慕容信长大声吩咐着,至于烧了这些带不走的粮食,他才不会干呢,没有这些粮草,贼兵怎么舍得分出小队伍来运。 类似这样的战斗,围绕着西渭桥周围,到处都在发生着,等贺川接到损失报告的时候,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极度不妙的感觉,萦绕在了他的心头。 第331章 长安的最后机会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如今的贺川的心情,那就是人麻了。 他刚刚亲自督军将西渭桥攻下,打的晋昌军丢下几百具尸体,狼狈退回了长安城。 正待补充粮草,再抓点民夫丁壮后,就一鼓作气进长安逍遥一番。 结果到现在粮草没凑齐不说,还有可能被反包围了。 他从三日前就开始收到报告,说有小队出去征粮的士兵失踪,本来想着是不是跑的太远,被乡间团结兵给伏击了。 但到今天,已经连八十到一百人这种规模的征粮队伍,都不能保证安全。 那就肯定不是团结兵干的,几十人中就算一半有甲,那也不是团结兵能对付的。 在确定华州镇国军没有出动以后,这些袭击他们军队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一定是从三关口外来的河西归义军,只有他们,方才可以屡屡成功劫杀贺川派出去征粮的小队。 因为他们拥有大量的战马和精锐骑士,可以利用强大的机动性,保证拦截的效率和成功率 本来关中也养马,秦汉唐三朝在关中都有养马地,但自从大唐覆灭后,关中就养不起马了 因为对于关中各州的农户来说,养马实际上是一件成本非常高的事情。 在凉州等地,养马只需要找一片水草丰茂的山谷。几个牧民就可以养几十上百匹马。但是在关中不行,关中历经千年开发,凡是水草丰茂的地方都已经被开垦成了农田。要养马,就只能让马儿去跟人抢口粮,这样一来成本就会非常高昂。 秦汉唐三朝能养,那是因为有国家机器支持,养马带来的收益减少和粮食短缺,是由国家买单的。 而唐末五代,你方唱罢我登场,兵强马壮者为皇帝。 不管是天子还是各地国王、节帅,最重要是事情就是防止下面人造反。 谁还顾得上在关中养马,这种投入巨大,需要长期保持才能见到收益的事情。 所以即便是彰义军节度使的渭州和武州等地,有养马的习惯,但在贺川的乱兵中,骑兵比例并不高,更别说华州镇国军了。 所以现在能有这么多战马和骑兵的,只能是有养马地和习俗的河西归义军。 关中军队,比如贺川这支叛军,他们一万二千余人,仅仅只有骡马四五千匹。能够作为骑兵使用的,不足两千人。 面对自己征粮队伍被四处袭击的情况,贺川也派出了自己的骑兵进行反击。不过,收效甚微。 那些河西来的归义军来去如风,作战经验更是丰富,他们如同狐狸一般狡猾,只要看见贺川的骑兵出动,他们就会提前退去。根本不与大部队纠缠。 一-旁的吴防御使眉头一皱,“河西归义军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西渭桥附近,那乾州即便是没有被攻陷,恐怕也处于包围之中。 现在我们是被人切断了后路啊!四周征粮,征不起来不说,从兴平县粮仓运粮,恐怕也要出动大军保护才行,不如放弃进攻长安,先退至兴平县修整。” 贺川闭上眼睛思考了起来,他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左思右想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不过现在让他引军退去,那是不可能的。 呵呵!打下了西渭桥却宣布不进长安,下面早就等着进长安大肆抢掠的兵将,必然就会闹起来。 真要引得全军呼啸,发起了性子来,把他贺川杀了都是有可能的。 而要是继续进攻长安,但后路已经受到了严重威胁,囤积粮草的兴平县城离西渭桥还有几十里地,一旦被攻陷那就麻烦了。 “张镇将,如今之计只有抽调各部所有骑兵,我给你一千三百骑。 周十将,我再给你五百精兵,你把兴平县东北仓的两千石粮草运到西渭桥来。” 张骁果和周虎儿周十将同时皱起了眉,不过很快,张骁果眉头就舒展开来,只有周十将脸上仍然闪着不乐意的神色。 贺川这哪儿是要他去运这两千石担粮食,明显是让他做诱饵。 贺川看到了周十将的不乐意,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我观此河西归义军的骑兵胆大妄为,更有些轻视我等,若是有两千石的粮草押运,他们定然不会放过。 要吃下押运的五百精兵,非得调动千余骑兵以上才行,我看他们在西渭桥附近骑兵总数,也就是这些。 若周十将能先以车阵挫其锐气,将其牵制住,等到张镇将率兵杀至。就算不能全歼,也可以撕下他们一大块皮肉,使其不敢再骚扰。” 乾州其实并没有被攻陷,虽然贺川只留下六七百兵丁守在乾州,但乾州城池并不大,城墙还挺高,六七百人足以防守。 是以张昭试了一两次之后,就没有再继续攻打,他的主要目标仍然是贺川所部这一万多叛军。 若是贺川乱军被击溃,甚至歼灭的话,乾州这几百人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 于是张昭留下尔朱景部几百士兵,看守住乾州城乱军之后,就命令慕容信长和白从信为先锋,先期到西渭桥周围袭击乱军的征粮队,他自己也亲率大军往西渭桥而来。 而贺川所谓的诱敌之计,其实早也在张昭的预料之中。 因为张昭带入贺川想了一下,若是他遇到贺川这种情况,唯一能想的办法,也就是抛出一个诱饵,吸引敌人骑兵全力来攻,然后吃掉这股骑兵, 既然知道这种情况,那张昭就不可能不留后手,所以围住西渭桥四处袭击贺川运粮队的骑兵,并不只有慕容信长和李存惠、虎广率领的一千骑人左右。 实际上在慕容信长他们四处出击的时候,白从信就率领另外的一千五百骑兵,加上庆州党项李延礼部一千多人作为后备,已经蹲守很长时间了。 白从信看着高高的日头,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六月底关中平原已经有些炎热。 实际上这个月份不是个作战的好时节,天气闷热,士兵着甲后体力消耗会很快。 并且现在是粮食生长的关键期,这时候开战,会极大影响粮食收成。 不过叛军可不管这些,白从信叹了口气,今年的乱军就算顺利平定下去,关中这几个县的收成也完了,不知道今年会有多少人饿死? 正在这位马贼出身,已经对农夫们有了几分怜悯之心的马军指挥使感叹的时候,慕容信长策马从远处跑了过来。 “白指挥使,我们找到叛军骑兵的主力了,不过他们很小心,一直是沿着渭河往上在走,探马和游奕军放出来的不少,估计要突袭他们,并不容易。 白从信淡淡一笑,“突袭不了他们,那我们就看住他们,另外,赶紧遣人去向司空禀告,就说我们已经确定叛军的存粮点,就在新平县城之中。” 对于白从信来说,如果能够出其不意重创叛军的骑兵部队,那是最好的。 但如果敌人已经有了防备,那能借此找到准确的叛军存粮点,也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张骁果并不知道他的谨慎,救他自己和这一千多骑兵的性命。 作为叛军中数得上号的骁将,张骁果还是有点能力的,就是贺川也有很多方面要仰仗他。所以在散出去大量的探马和游奕军之后,张骁果就明显发现了不对劲。 如果对面来的只有一千余骑兵,那他手下的探马和游奕军就不会被人打得这么惨。 在骑兵对战中,一方压缩一方的搜索空间,是最常见,也是最管用的手段。 两支骑兵往往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一定会爆发又多又激烈的狗斗,以求让对方变成‘瞎子 主帅也往往能从这种小规模的狗斗中,推测出敌方的数量。 果然,当孙骁果感觉到战斗越来越激烈,已经有些应付不的时候,探马终于送来了惊人的消息。 大约有三千名名骑兵,从北、西两面赶了过来,而本就不乐意被当做诱饵的周十将,在得到孙骁果的通报之后,干脆舍弃了两千石粮食,跑回了兴平县中。 这是个正确的选择,孙骁果也在归义军骑兵的包围尚未完成的时候,开始带领骑兵队伍撤回西渭桥。 双方在渭河北岸,展开了更加激烈的小部队搏杀,甚至上百人的追逐战。 而此时,张昭率领的大军已经离西渭桥不足六十里了,在解决了到底是不是单独和叛军作战的问题之后,归义军的行动速度可谓非常惊人。 而且张昭也还不知道,他这次的决定将为整个关中,保留住最后的一点生机。 因为在被此次乱军洗劫之前。此时的关中实际上还拥有着二百余万的人口。 光是长安河附近的兴平、万年等县,就拥有人口二十余万,可以说长安还没有完全残破。历史上此次叛乱闹得并不是很大,但也让整个长安以及周围各县损失了六七万的人口,算上分、乾等州,起码没了超过十万。 叛乱不是很大,可这导致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吓跑了很多关中农户。 而关中人口锐减以后,中原王朝就已经不太守得住这块地方了。 此时,逐步富强起来的后蜀,看到了中原王朝在关中的虚弱,加紧了对关中地区的进攻。这又导致了后十年中,关中一共发生了大小战乱三十余次。 而十年后,在那个好吃人胆的赵思绾叛乱,以及后蜀攻占成凤秦等州的战争中,会将整个关中人口锐减一半以上,有人口十余万的长安十不存一。 自此秦汉唐三朝得以强盛的根基,中华文化的腹心地关中平原,就再也没有崛起过了。 张昭没有选择与安审琦等汇合之后再来攻击叛军,却又在冥冥之中,保留了一个还算有些基础的关中。 第332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隆隆马蹄声,驱散了清晨的浓雾,渭河北岸,一个叫做马跑泉的小村子内。 这里距离西渭桥只有二十余里了,村子的居民,不是躲入了山中,就是被乱军拉去,女子充作泄欲对象和后备军粮,男人则死在了沟壑之中。 张骁果异常狼狈的一头扎进了马跑泉村中,村子里民房上面盖的茅草、树枝和门板等物早就被搜刮一空。 但半倒不倒的民房土墙,让张骁果心里中算安稳了些,那些河西骑兵的快马优势,至少是展不开了。 隶属于张骁果麾下的骑兵,也几乎是饿狗吃屎一般抢撞进了村子,人人灰头土脸,连张骁果的镇将认旗都被撕破,各都、各将的旗鼓则基本丢失。 马跑泉村的地势比周围要高一些,村中有一口并不算甘甜的泉水。 大唐时期长安城的贵人们喜欢围绕着马跑泉村赛马或者策马出游,或是因此得名。 张骁果心中稍微安定后,就登上了村中最高的土楼观察了起来。 围绕着马跑泉村四周,激烈的骑兵追逐还在发生着,只不过比起几天前已经少了很多,而且战果也开始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河西人的马快甲好,骑术更是在这些叛军之上,在从兴平县到马跑泉村的三十多里互相缠斗中,他们让叛军骑兵吃了大亏。 所幸孙骁果出发之后,特意要了一大批角弓弩装备,才没被直接打崩。 作为曾经大唐军队的专门给骑兵使用的制式装备,角弓弩威力大、射程远,破甲效果也十分出色。 昔年张昭在西域时,可是拿来给步兵用的,这些叛军依仗着角弓弩的犀利,才勉强挡住了归义军骑兵的不断冲击。 而他们开始渐渐不支,也是因为角弓弩筋角制成的弩弦开始松动和箭矢耗尽。 骑兵的小部队纠缠被称为狗斗,是一种非常形象的比喻。 这种以十几二十几骑为规模的追逐战中,双方就如同两只缠斗的獒犬一样,张着大嘴,时而你扑向我,时而我扑向你,时而扭打在一起,直到一方打不过灰溜溜逃跑。 李存惠骑在一匹黄马上,他左手持剑,右手提着啄锤。 所谓啄锤,也是中唐以后骑兵的制式武器,一头为锤,一头为喙尖,端的是对付重甲的好武器。 此刻,李存惠率着麾下十几骑,纠缠住了叛军二十余骑,叛乱骑兵将身体低伏在马背上,掏出骑弓,不断斜着朝后放箭。 激射而出的箭矢,带着嗖嗖的轻响,不断从李存惠头顶飞过,也有些射到了李存惠的兜鍪和肩甲上,不过李存惠完全不在意。 因为没有了角弓弩,寻常的马弓想要破开他身上的棉甲,还是不容易的。 而且他右臂上还有一面小圆盾,李存惠微微抬起右手,圆盾也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随着箭矢的破空之声越来越密集,伏在马背上的李存惠,冒险将身体抬起来一点。 距离越来越近,他需要为战马吸引一下火力,人批甲,但战马可就只有一块铁片护着额头和一小块扎甲垂下护住胸前,要是运气不好,一箭就可以让马儿吃个大亏。 越来越近了,李存惠身后的骑兵,也纷纷掏出弓箭朝叛军骑兵射去。 个倒霉的小个子叛军骑兵后背上,起码插了十余支箭矢,痛得他哇哇大叫,但估计是内 里穿了环锁铠的,所以并未受到多严重的伤。 但他跑不了了,因为这个叛军骑兵战马的屁股上,也插了好几根箭矢,鲜血打湿了整个马屁股,马儿奔跑的姿势都开始一扭一扭了起来 李存惠马快,很快就赶到了这个骑兵身侧,‘刺猬’骑兵眼见跑不掉,只能回过头,用绝望而恐惧的眼神看着李存惠。 不过经历了泾州和分州等地惨状的李存惠,可不会对这些畜生心软。 不过就在他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突然间,‘刺猬’骑兵阴冷一笑,绝望的眼神瞬间被得意所取代,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已经上膛的角弓弩。 “呔!贼子敢尔!”李存惠厉声怒吼,如同一个炸雷在‘刺猬’骑兵耳边炸响。 怒吼的同时,李存惠手中的长剑闪电般划了过去。 ‘刺猬’骑兵也很紧张,因为他手里的角弓弩只有这一根箭矢了,射不中李存惠,他就得死。 在面临生死之间的大紧张时刻,‘刺猬’骑兵被李存惠这一吼,吓得心胆猛颤,手上习惯性的一紧,箭矢顿时射空,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完蛋! 他连后悔都没来得及,剧痛就从手上传来了。 原来几乎就在同时,李存惠的长剑已经划到,这柄五六斤重的重剑,打磨的非常锋利,切黄瓜般把‘刺猬’骑兵的角弓弩连同着手指,整个砍成了零碎一片。 “我的手!啊!我的手啊!”‘刺猬’骑兵用左手捂着血肉模糊的右手大声惨叫了起来,不过马上又戛然而止了。 因为李存惠在马背上一个漂亮的拧身,啄锤喙尖的那一头,猛地击打到了‘刺猬’骑兵的兜鍪上,直接把他前额凿出了一个血洞。 随着‘刺猬’骑兵的倒下,李存惠等十几人,追上了叛军的二十几骑。 他们互相并排着奔驰,同时用手中的武器,狠狠杀向对方。 李存惠左右两手轮转如飞,对付轻甲者就用重剑,厚甲者就用啄锤,瞬间就将三四个敌骑打落马下。 而在另一边,慕容信长带着章西豹等人,也把没来得及入村的叛军骑兵赶尽杀绝了。 骑兵最重要的,无非就是装备、战马和骑术三样,当叛军骑兵没了弓弩之利后,就完全处于了挨打的被动局面。 孙骁果在马跑泉村中看的真真切切,他脸色惨然。 一千三百骑兵出城,一路小心翼翼,结果不到两日,就只剩下了九百余骑,现在还被赶到了村子里面。 骑兵失去了机动,死亡就离得不远了。 “轰!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村东头随之还出现了灿烂的烟火。 没过多时,一个头发都被烧了一半,黧黑脸上被灼烧出了数个水泡的军官,跑到了孙骁果前面,他一头扑倒在了尘埃之中。 “镇将!村东来了一支会妖法的贼骑,他们的长枪会喷火,末将占据高处的兵卒都被他们用喷火的长枪给烧了下来,东头的出口,末将没能守住!” “这是要围住我们,以我们为诱饵,引出西渭桥的大军啊!” 孙骁果长叹一声,这些河西来的归义军既然把他们围起来了,还要来拿下村东的出入口。而且拿下了还不急着进攻,明显就是要把他们堵住,让他们跑不掉,背后想的,必然还是要围点打援。 “雷豹儿!老子给你五十人和一百匹好马,今日晚些,你拼死冲出去到西渭桥报信!”张骁果指着被烧了放满脸开花的雷豹儿说道 “是要禀告贺军使,千万不要上当吗?”雷豹儿有些迟疑说道 “入你老娘的?狗奴是被河西人打傻了吗?”张骁果都气笑了。 “老子本不想出来,是贺川那贼自作聪明,硬要搞什么诱敌之计,老子跟他起过誓的,势要同甘共苦,今我被围,他不来谁来?算了你这混人不去也罢!” 说着,孙骁果拉过身边的亲卫,这是他的族人,远比雷豹儿这种人可靠。 “九郎,今次你去,就对贺川说,马跑泉周围有河西兵八千,其中骑兵二千,步卒六千,速来野战,打杀了他们,就再也没人敢来征讨咱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孙骁果思考了片刻,贺川不来,他十死无生,贺川若来,那就是数万大军的决战。 他麾下尽是骑兵,打的过就留,打不过还可以走,存活概率至少比现在高得多。 第333章 天兵但从河西来(七千字二合一) 长安城中,这时候应该叫京兆府或者雍京,但住在这里的居民,还是以长安人自称。哪怕朱雀大街已经杂草丛生、狐兔出没,他们还是坚持称这里为长安。 人人口中,谈论最多的,不是太宗文皇帝,就是高宗天皇大帝。 哪怕就是那位大圣大明孝皇帝,长安人也还是怀念得很,只是说的时候不免要带一句感叹 ‘圣人圣明,只是何不早死耶? 今年是937年,距离大唐国灭,正好三十年,一群长安城的耆老弄了一点牺牲、瓜果,在原本大明宫的丹凤门外,焚香祭祀历代诸帝,特别是那几位长安人不愿提起的晚唐诸帝。 其实这倒不是长安人瞧不起晚唐诸帝,实际上是觉得对不起他们,特别是昭宗皇帝,那可是对用长安市民组成的神策军寄予了厚望的。 结果他们打不过河东李克用和凤翔李茂贞就不说了,甲胄齐全能被一群团结兵老农给缴械,实在是有够离谱的, 可以说,晚唐局势败坏,重金打造的神策军腐败不能战,也是其中最为致命的原因之一。“呜呜呜呜!”牺牲、瓜果、香烛等摆放好之后,祷词还没开始唱念,周围就哭出了声,带头哭的,还是主祭的耆老,修真坊坊长李寿龄 此老生于唐僖宗光启四年(887),虽然只有五十岁,但在这时代已经算是‘高龄’了。要知道长安自大唐国灭后,三十年间,历经战乱五十余次,加上昭宗时期的动乱,多的更是让人咋舌。 能在这种情况下,不被乱兵杀死,不被饿死,也没有在逃亡路上病死、摔死,最后活到了五十岁,的的确确称得上高寿, “昔年昭宗天子命神策军屯于兴平,讨伐李茂贞那贼,可贼兵未至,神策军已乱。 后贼众至西渭桥与临皋驿站,上杀宰相杜太师兄弟,与枢密西门君遂、李周潼、段诩三公贼众遂退。 今朝廷任命的京兆尹安太保未至,贼已到西渭桥,城中早无宰相、枢密,何人能救我等? 李寿龄跪在地上悲从心来,此言一出,几十个耆老和数百前来祭祀的长安之民跟着放声大哭, 此时的长安,规模实际上还是不小,城内外居民,加上兴平等县,尚有居民二十余万,光是城中就尚有七万余人。 虽然坊市大多被破坏,但在西边开远门到皇城一带,尚能住人,自安西、河西和东面中原以及西南巴蜀来的商贾,多聚集在此地。 这肯定不能和昔年长安比,但在中国甚至整个世界上,也还要算是富庶的。 要知道被吹成天堂的大马士革,此时也不过就十来万人,很可能还没有。 哭声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李寿龄甚至已经哭倒在了地上,这位经验丰富的‘跑爷’也知道,此次很可能是躲不过了, 历来敌从西面来,只要攻下了西渭桥,就没有打不下长安的,而且守卫长安的晋昌军还不准他们出城逃难,逼得城中居民三丁抽一,说要与敌决战。 李寿龄知道这是为什么,城外乱军本来就是想洗劫长安的,加上他们被迫协助守城,贼军陷城以后,定然要更加严酷的报复。 晋昌军就是要造成这种局面,让他们不得不帮着守城。 “太宗文皇帝啊!你开眼看看啊!今日李家子孙,要就此绝嗣吗?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过得几年安生日子? 子孙自记事起,每年都在逃难,历代先皇要是天上有知,请降些天兵救一救我们这些子孙吧? 随着李寿龄的嚎哭,数百人在早已破败的大明宫丹凤门外哭的几乎气绝。 丹凤门是原本唐廷诸帝出入宫城的主要通道,在大明宫诸门中规格最高,门上还有高大的门楼,是举行登基、宣布大赦和改元等外朝大典的重要场所。 这些人,思及昔年大唐全盛时期的辉煌,内里如同刀绞一般。 因为他们实际上不是普通黔首,而是李唐王室的子孙遗留。 虽然当年朱温曾将十六王宅中将李唐诸王几乎屠杀一空,又在白马之祸时,直接来了个斩草除根。 但那些都是李唐宗室的嫡亲血脉,李唐起自陇右,南北朝时期就是勋贵大族,等到大唐建立,不知多少血脉流转,怎么可能是几场屠杀就能杀尽的。 这些而现在聚集在长安城中的李家人,多是昔年李唐分封到各地支脉王族后裔,也有祖先犯罪被流放的,更多的则是血脉隔得太远,已经沦为普通人的。 这些人在唐亡后失去了身上的光环,随着各地战乱难以生存,最后依靠来往商贾或者族人救济,慢慢聚集到了长安。 虽然很多姓王、姓胡、姓唐,但大家追溯祖上的话,确实是李唐一脉 “请太宗文皇帝降下天兵!救一救我们吧!!” “祖宗啊!你开开眼啊!’ 丹凤门下哭声震天,叩拜者如波涛起伏,只是可惜,这些李唐余脉能像祖先那样拿上刀枪作战的太少了。 如同那个远去王朝一样,他们身上的英武之气,早已消失殆尽。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狂风吹来,卷起天地间灰尘漫天,几朵乌云压来,遮住了天上的红日天边隐隐有雷声传来。 李寿龄惨呼一声,想要过去护住牌位和祭祀用的牺牲、瓜果。 但人怎能快得过狂风,霎时间,裹挟着尘土的狂风,将摆在案台上的神主牌位,牺牲、瓜果全部掀翻到了地上,几滴细雨,顺着狂风飘洒到了众人的脸上。 “可是气数已尽?哈哈哈!早已气数已尽了!祖宗也不护着后人了!”李寿龄在风雨尘土中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众人也看着被完全掀翻的祭祀牌位呆若木鸡,心如死灰。 他们今日来祭祀,就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又正直三十年祭,来自求个最后的心里安慰,没成想老天爷连这都不让他们完成。 “寿翁!寿翁!大喜!大喜啊!”正在此时,一匹黄马从远处奔驰而来。 李寿龄抬眼望去,是一个叫做郭昭的少年,他伯父是后唐明宗时期的鸿胪少卿郭在徽,汾阳王郭子仪的五世孙, 郭令公的孙女,嫁给了唐宪宗李纯,生唐穆宗李恒,是为懿安皇后。 懿安皇后历经唐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五朝,皆为太后,所以这票李家的支脉后人,也是把郭家留在长安的这一支人当自己人看的。 “大喜?何喜之有?神主牌位都被狂风掀翻,我等气数已尽,何喜之有?”李寿龄面色凄然,呜咽几声后看着郭昭大哭。 “当然有喜!天大的喜事!”郭昭仿佛没看到李寿龄的惨样和地上的一片狼藉,他抓住李寿龄的肩膀一阵摇晃, “寿翁,西渭桥的乱军退去了,某听守安远门的队正说,昨日晚间有十余骁骑打三辰旗突入到了安远门外。 其投书门上,自称大唐遗民,归义军节度使张,率万骑入京勤王,叫我们紧守城池,他们必克乱兵 果然刚才得城外探马报告,贼众数万,自西渭桥拔营,往西去了!” 三辰旗?大唐遗民?入京勤王?这三个消息冲击的李寿龄一阵眩晕。 若说入京勤王,以长安目前京兆府的称呼,还勉强说得过去,但三辰旗和大唐遗民这两个消息就很让人不解了。 “归义军节度使张家?不是说张家早就沦于胡尘了吗?河西失陷已经百五十年?归义军是怎么来关中的?’”李寿龄嘴里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郭昭又指着远处喊道:“咦?那是哪位先帝的神主牌位?怎得端坐于山岗之上?”众人随着郭昭的手指抬眼看去,大明宫修建于龙首原上,废弃之后,各处留下了许多土包山岗,此时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山岗上,确实有一神主牌位端坐于山岗最顶处,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摆放好的一般。 李寿龄想起自己刚才的哭喊,双腿一抬,脚下生风般跑了过去,等到近了,他眯着老眼昏花的双眼还未看清,郭昭又喊了出来 “这不是太宗文皇帝的神主牌位吗?是谁给放到了这山岗之上?’ 李寿龄闻言,只觉得全身一麻,人都有些僵硬了,他艰难的转动着脖子,看向身后与他年纪相当的十几个耆老,众人眼中的震撼之色堪比见到了神佛下凡, 噗通!几乎与李寿龄同时,耆老门七歪八斜的跪下了,脸上涕泪四流。 “不孝子孙,叩谢太宗文皇帝救命之恩,天兵已至!我等无忧也!” 刚弄清这么回事的郭昭也目瞪口呆,随后缓缓随着众人一起跪下, 叩拜过后,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传来,人人都在庆贺自己死里逃生,随即太宗文皇帝显圣,以风雨云龙召来天兵救长安的事情传遍了全城, 不一会,城中又开始传,惊走贼军的,是昔年张太保的子孙,于是又有耆老带着众人找到当年御赐归义军节度使、南阳开国郡公张议潮府邸遗址,在外焚香叩拜。 马跑泉村外,人声马蹄声如同从天边传来的一样,无数面大大小小的旗帜,纷乱的出现在了这片广袤的平原中。 与此同时,马跑泉村中的叛军骑兵也开始派出小股精锐,拼命从村中突出,想要靠近来的大军, 沉寂了大半天后,就在贼军本阵和马跑泉村外的几里间隔带中,激烈的骑兵追逐又开始在上演了, 白从信带着几百骑绕着叛军大阵来回奔驰,这些叛军虽然看起来乱成一团,但是极为有章法 这万余大军如同一支缓慢爬行的乌龟,内里军阵完整,如同龟甲上的斑块,大阵四周,皆有手持璧张弩的精锐弩手护阵。 每当白从信等人要靠近,弩手便很快结阵威慑他们,同时还有小股看起来应该是有各将官精锐亲卫组成的骑士,从大阵中出来协助弩手, 这十几里路,白从信尝试了十余次,甚至有几次都找到破绽突入到了大阵薄弱点,但很快就被这弩手和少量精锐骑兵的组合给逼退了出来。 白从信身边杜论赤心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入他老娘的,这里四面皆有小山岗、村寨可守,水源亦是不缺,贼军弓弩又盛,犹如一只恶龟,想咬他一口,还真是不容易啊!’ “还是路途太近了,不过只有十几里路,他们部分人披甲缓行护卫,只用少量骑兵也可以保证安全,除非我等不计伤亡,不然绝难冲进去。”折逋嘉施也在旁边接口说道。 白从信倒是很淡定,他用马鞭指着不断有令旗挥动和传令兵奔驰的军阵说道。 “这里可有万余大军,还是泾原节度使彰义军和分宁节度使静难军的精锐所在,怎么可能随便为我等所乘。 令各都儿郎不停骚扰,勿使敌有喘息之机,司空应该马上就到了。’ 贺川脸色阴沉,还没走到马跑泉村,他就知道不对劲,要么是孙骁果探查有误,要么就是孙骁果坑了他。 这一路上骚扰大军的骑兵来去如风,迅捷彪悍,人数更是不少,怎么可能只要区区两千骑 至少有四千骑左右,那么这么一来,河西军很可能也不止八千人了。 不过,贺川认为孙骁果有一点是没说错的,那就是打杀了这股屡屡坏他们好事的河西归义军,当可震慑华州的镇国军和秦州的雄武军,使他们不敢前来。 也可以吓破长安城晋昌军的胆子,叫他们不敢负隅顽抗。 这就是贺川说服下面人放弃近在咫尺的长安城,拔营来与河西人决一死战的理由。 “就在此地立寨,命静难军赵镇将率五百精锐弩手为接应,压制河西军骑兵,掩护马跑泉中的孙镇将,将诸军分为五班,轮流休息,不可理会敌骑呼啸,安心修整!‘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贺川一万二千余贼军和挟裹的数千丁壮,就在离这马跑泉三里路的山坡下寨了, 此山坡下有数条小溪,暂时可以让大军无缺水之忧虑,与马跑泉的骑兵隔得近,又可以互相支援,甚至还能帮助马跑泉的骑兵减小压力,一举多得。 贺川一下寨,马跑泉中的孙骁果部骑兵顿时就活跃了起来,又有了弓弩手支援,很快双方就在这短短的三里路中建立起了联系。 白从信迅速从骚扰敌阵,变成了尝试切断贼军骑兵和本阵的联系,双方围绕这一个马跑泉村,缠斗更加激烈 就在贺川下阵后的一个时辰后,自马跑泉村以北,库库库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本来还在马跑泉村外缠斗的河西军骑兵,听到这声音就开始慢慢脱离战斗。 此时已是申时初,太阳开始慢慢偏西,最开始出现在乱军眼前的,是从北面山包后不断出现的一面面旗帜。 有表示方位的赤黄白黑五面令旗,有各将官的认旗,紧接着就是一面面大唐的三辰旗,以及归义军节度使的大纛、牙门旗,以及张字主帅认旗 随着认旗的露面,无数黑压压的士兵,踩着整齐的步伐出现了,两边的穿着红色黑漆甲叶的扎甲,中间是一种贺川没有见过,好像是布面的奇怪甲胄 无论骑兵和步兵,进退合一,如臂指使,除了偶尔的牲畜叫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外,就只有协调阵型的鼓声。 他们铺天盖地的从北面涌来,一种沉闷的威亚感,让贺川乱兵都感到有些呼吸不畅了。士兵们有些压力,贺川眉头反而舒展开了一些,敌军虽然看起来精锐,但人数竟然没有孙骁果的说那么多。 并没有六千步军,看阵型,应该只有四千上下,远远少于六千之数,骑兵虽多,但并未看见身披重甲甲骑。 吴防御使此刻也策马过来,“军使,这些河西军加上早先纠缠我们的游骑,总数应当只有八千余人,且其中怕不得有数千党项骑兵,算不得精锐。 他们的主力,应当只有五千人上下,只是骡马甚多,我军利于防守,不可贸然进攻!” “彼辈披甲人倒是多,但却毫无经验,此时都披了甲,日头甚毒,暑气蒸腾,一个时辰后当就精疲力竭。 我只需要稳如磐石,彼若来,以弓弩攒射之,待其力竭,一鼓可破!’ 贺川赞同的点了点头,越看越觉得自己赢面大,这河西军的节帅竟然是个雏,这么早让人披甲,热都热死了,还怎么搏杀? 看来自己是太小心了,把这河西归义军当成了个人物。 哼哼!等打杀了他们,最少可得数千匹好马,再以长安财货招揽河西军的马军精锐,这样就马步齐全了,别说安审琦,就算石河东亲来,也无惧! 贺川越想越得意,不过远处传来了几声奇怪的骆驼叫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让贺川有些不舒服。 张昭也在观察贺川,他策马高处细细看了一会,只见贺川扎营很有章法,指挥也甚是得当虽然人多,也没有主动上来进攻,显然看出来归义军这边披甲过早。 是个沉得住气的,竟然有几分名将的姿态,自己这边或许只有阎晋可比拟。 不过,张昭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可惜他遇到了自己! “谁可去叫阵,让我们看看这贺兵马使,有多沉得住气!” 张昭策马回到指挥位置,对着身后一众骁将大喊了一声。 “司空!这叫阵之事,就让末将来吧!”慕容信长跃跃欲试的刚想出列,张昭左侧的琼热多金就忍不住了。 张昭把手一挥,这吐蕃勇将就出阵而去, 原本张昭这边骂人的事,都是让马鹞子去的,他口舌伶俐,脏话连篇,没人比得过,可惜马鹞子做了一营指挥后,就不再喜欢这么干了, 只有琼热多金,还热衷于这个,他在原州协助刘再升稳定了原州局势,最近刚刚赶到,除了马鹞子就是他骂人有一套了。 此时两军隔着越有一里多,琼热多金提着长枪,侧悬胡禄,策马往阵中走去,归义军的兵卒都吼叫了起来为他助威。 贺川看了一眼对面来的琼热多金冷笑一声。 “吩咐各将,不要出战,我倒要看看,他们披了甲不赶紧压上来,在这玩什么斗将,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河西天兵已至,你们这些田舍奴中,可有人敢出阵与某一战?”琼热多金懒洋洋的策马到了四百多步处,放声大喊, “哼!”贺川冷哼一声,内心毫无波澜,就这?就这也算叫阵?你把口舌说干,他也绝不会派人出阵。 眼看没人动,琼热多金再往前了三十步,将一款花花绿绿的女人亵衣用长枪挑到了空中,随后猛地甩到了乱军阵前。 “既然无人敢出战,那想来你们胯下定然是缺少一根物件,说不得更喜欢此衣艳丽多彩,甘愿雌伏 不如出来穿上为你耶耶跳上一曲,或可免你们一死?谁是贺川?出来试试这衣物,合不合身?’ 乱军中不少面目凶恶之辈涨红了脸,兵将们一阵怒吼喧哗,眼神仿佛能杀人一般,贺川脸上也浮现出了一股怒气,他狠狠咽下一口口水,怒声喊道。 “坚守本阵,谁也不许出战!’ 有点意思,琼热多金摸了摸下巴,这样忍得住,他把心一横,策马再向前走了五六十步。已经距离敌阵只有三百余步了,这个距离有神射手挽强弓的话,只需出阵几十步,就能射到他了。 到了敌阵三百余步的琼热多金也不说话,径直下了马,将手中的长枪插到地上,然后解下胡禄,再是马刀,接着是障刀, 最后他竟然将兜整和甲胄开始脱下,整个人在万余敌军面前直接开始了卸甲。 很快众目睽睽下,琼热多金脱得只剩下了便服,手中更是没有武器。 乱军中的大骂,如同山呼海啸般的爆发了,饶是贺川如此镇定,也被气得双眼喷火。 竟然敢在三百步处下马,下马就不说了,还敢卸甲,简直把他万余健儿,当成了土鸡瓦狗 “军使,请让末将出战!” “军使,末将誓杀此虏!” 好几个骁勇的军将扑到了贺川面前请求出战,贺川牙关咬紧,正要拒绝,突然之间,骂声变得更大了。 贺川瞪眼看去,顿时被气得全身发抖,原来琼热多金竟然两腿分开,掏出了不明之物冲着叛军开闸放水。 “速杀此虏!”贺川戟指琼热多金,爆喝一声。 一个早就按捺不住的高大军将立刻翻身上马,从阵中一马飚出! 马蹄阵阵,琼热多金猛地往后一退,连尿液打湿了裤子也不顾了,对面来的很快,三百多步转瞬就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乱军骑将来势汹汹,从胡禄中拈出了一根箭矢,只等到六十步内,就要把琼热多金一箭毙命。 ‘嘣!’弓弦震动的声音响起,乱军骑将被吓了一跳,但一想还隔得远,心里就放下了不 可是紧接着,一股大力从胸墙传来,骑将只觉得胸口一痛,像是有人隔空打了他一拳般,随后眼睛一黑,从马上掉落了下去。 琼热多金得意的一笑,原来他拿的不是寻常弓箭,而是一把神臂弓! “好狡猾的贼虏!”一看琼热多金藏了强弩,乱军阵中再次赕出了两员骑将,这冬上弦很慢,你总不能做到三百步射杀两人。 可他们两又估计错了,神臂弓上弦比寻常弩快得多,只见一骑将在一百余步时,琼热多金一矢射出,敌将额头中箭应声而倒, 同袍倒了,另一骑将反而大喜,双腿一夹,催动战马跑得更快,他想趁琼热多金给弩上弦的时候,射杀了他。 可是,仅仅过了几息,琼热多金又举起了那柄怪弩,骑将惨叫一声,拔马就想绕个圈躲避可惜慢了,琼热多金大吼一声,一箭将他毙命。 连损三员骑将,乱军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十余骑不等贺川指令,跃阵而出! 归义军这边则欢声雷动,慕容信长、李存惠、温崇乐、王通信等十余骁将也策马而出。王通信只拿了神臂弓,其余什么也不管,在嗖嗖的箭矢破空之声中,拼命往回赶。 咚咚的战鼓敲响,阵中二十余骁将捉对厮杀的时候,两边步兵鼓噪了起来,归义军的重甲步兵甚至开始朝前移动。 “鸣金!让他们退回来,弓弩手准备,让敌来攻!” 贺川脸上怒容消退,大声喊了起来,他们弓弩比归义军多,用弓弩大阵先守才是正道。张昭则嘿嘿一笑,在他身后,八十架旋风炮已经在骆驼背上组建完毕。 他刚才就是怕贺川强攻,让他的旋风炮来不及组装,毕竟乱军弓弩甚多,所以才让琼热多金前去叫阵拖延时间,也给对面自己急着进攻的假象。 现在自己旋风炮组建完毕,对面弓弩大阵不便移动,只要先把那些威胁最大的弩手砸崩溃此战胜算就大了。 第334章 砸你个满头包 纵石如拳,是宋军对西夏泼喜军的评价,在西夏历史上,泼喜军成名于李元昊时期,也多见于李元昊时期,是身穿重甲,步兵占多数的宋军,最不愿碰见的敌人。 但泼喜军在西夏时,人数并不多,张昭估计除了国力的因素以外,还跟西夏复杂的势力组成有关。 李元昊应该是出于某种平衡的思量,不愿意扩大泼喜军的规模,免得让王室,甚至是他本人以外的人掌握这种大杀器。 不过张昭定然是没有李元昊这种顾虑的,病态自恋狂的思维,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不过归义军的旋风炮手也不多,因为制造起来,确实有些麻烦,而且炮手的素质和要求还是比较高的。 贺川有些焦灼的摸了摸鼻子,在他鸣金后,归义军竟然也退了回去,这些河西人是要干什么?怎么还不进攻? 就在他疑惑之间,一百多匹骆驼嗯哦哦哦哦哦的叫着出来了,这是什么意思?骆驼骑兵吗?贺川百思不得其解。 “那些骆驼背上驮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像是.. 贺川身边,吴防御使眯起眼睛回忆了起来,他总觉得骆驼背上的东西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方向偏右,上五,右九。”一个旋风炮旗队长,一边眯着眼睛观察,一边大声报告着数据。 随着他的报告,中军大旗语兵竖起了象征右边的黑色大旗,两名小旗语兵背插小旗,在各个旋风炮面前跑过。 前面的旗语兵背插五面红色三角小旗,后面的旗语兵背上则是一面黄色大方形旗和四面黄色小三角旗 旗语兵一过,专门照顾骆驼的养育兵和调整射击角度和方向的副炮手,一人驱动骆驼,一人调整旋风炮上的刻度,在半盏茶的时间就完成了调整。 “不好!那是投石机!河西人把投石机架到了骆驼背上!”吴防御使突然大吼一声,他看出那骆驼背上是什么了。 投石机?有这么小的投石机吗?贺川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念头,顿时就亡魂大冒,不好,河西人要砸自己的弩手。 “左三、左四弓弩阵往右,攒射对面那些骆驼,右二、三、四、六往前!” 贺川当机立断,命令各阵弩手上前,又拨出仅有的几百骑兵往前冲,试图吓退张昭的骆驼旋风炮。 此时的投石机,小型的射程大约在一百步左右,大型的也就不到三百步。 张昭的旋风炮因为石块是经过精心打磨,投石机的打造也更为精细,所以虽然小,但也可以达到两百步左右的有效射程。 但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因为此时流行的大木单弩和伏远弩也有这个,甚至要超过这个射程,普通的弩在一百五十步左右,也可以造成伤害了。 所以贺川才会命令弩手出击,不过时间有点晚了,命令刚下达到左右弓弩手那里,‘呜呜’的恐怖声叫响了起来。 八十架旋风炮抛出拳头大小打磨好的圆石,雨点般的砸向了乱军的弓弩阵。 乱军右二的弩手都头刚发出让士兵向前的命令,呼啸而来的圆石就砸了过来,都头张着的嘴还在喊话,腿还在向前迈,但整个脑袋就已经凹陷进去了。 铁质的兜鍪没起到丝毫防护的效果,白色脑浆被鲜血染成了粉色,如同豆腐脑一般嘣的到处都是。 都头身边的一个弩手,突然胃部一阵痉挛,他猛地一地头,大声呕吐了起来。 而就是这一弯腰,救了他一条命,本来要砸中他的投石,以下砸中他身后的弩手。 这个弩手穿了一件皮甲,外面还套了一件小号的环锁铠,但同样并没有什么用。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投石直接把环锁铠的铁环连带着砸进了弩手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甚至把这个弩手的内脏,都给直接挤的从破口处‘喷’了出去。 几个刀盾手在军官的催促下,可能是想来掩护一下弩手,但这种连铁皮都没蒙的盾牌,在投石的打击下也毫无作用。 一个刀盾手刚举起长盾,盾牌就被砸出两个缺口,刀盾兵脑袋都被削去半个。 雨点般的投石接二连三的抛射而来,这个雨点般可不是形容词,而是描述,之所以叫旋风炮,那就是因为它的打击速度如同旋风般。 随着炮手不断从骆驼背负的皮囊中把投石取出来,旋风炮的打击,一下比一下快。 这种拳头大小的圆石经过这种大力抛射,管你什么甲胄,只要挨上都是形同虚设,跟没有是一样的。 前进中的乱军右二弩手大阵,直接在三轮疾风骤雨的打几下没了。 不是崩溃了,而是他们阵型太密集,又没有心理准备,连跑都没几个来得及跑,就被打了个全都覆没,一百多弩手,在三分多钟内没了七八十人。 此时,右二原本的阵地上,只有一片的残肢断臂和喷射的到处都是的红白之物。 有被打中头,哼都没哼就没了生气的,也有被打中腹部导致肠穿肚烂,但并没有马上死去在低低哭嚎的。 右二完了就是右三,旋风炮手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又是雨点般的投石飞去,正在朝前走的右三弩阵,几乎是应声崩溃。 不但是他们,贺川命令向前的右四、右六两阵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崩溃,谁也不想用血肉之躯去抗石块。 同时,本来应该支援的左三和左四弩阵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几乎像是乌龟在爬。 贺川怒骂一声,冲身边抱着闪亮长刀的亲卫一挥手。 这种抱着长刀的亲卫被称为银刀官,主将出行时负责仪仗护卫用来提升逼格,战场上,般作为督战队使用。 果然,十余骑银刀官冲过去,对着溃散的弩手们一顿大砍大杀,砍死三四人之后,崩溃的弩手们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他们在自己军官的指挥下,开始重新结阵。 就在旋风炮砸贼军弩阵的时候,贺川派出来的三百余骑兵呼啸着从阵中飚了出来,径直往旋风炮阵冲去。 顶在最前面的乱军骑兵都头心中一喜,这些河西人竟然不出动骑兵拦截他们。 老子直接冲到六十步内,一顿乱箭,看你还怎么投石。 可是他们还在一百步外就看见那些骆驼周围涌出了上百人,手持强弩对着冲锋的他们就是一顿攒射,都头赶紧长啸一声,把手中骑弓放了回去,拿上了长枪。 用马弓和弩对射,除非他疯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冲过去。 三十步! 二十步! ‘轰!轰!’都头只觉得眼前一花,十几条灿烂的火龙,直接就喷到他的眼前。 先是好像有无数的碎片扎到了他的脸上,都头惨叫一声,脸上就像是被无数钢针在扎一样 就在他惨叫的当口,炽热的火药烧到他的脸上,灼烧带来的剧痛,疼的他把手中长枪都扔掉了。 紧接着,还有一股难闻的毒药味飘进了都头的鼻孔中,都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恶心想吐,再次惨叫一声往地上栽去。 几乎就在同时,都头的战马也被梨花枪的一些焰火喷射到了,马儿本来胆子就小,被从未见过的焰火一喷,哪还管其他的,自己掉头就跑。 可怜的都头没被梨花枪喷死,但是就在他摔下去的同时,脚还卡在了马镫中。 惊恐的战马拖着他撒腿就狂奔,一路把他脑袋磕到各种石块上,没几下就昏死了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都头被喷了,身后的几十骑同样也没跑掉,他们冲锋时挨了一波弩箭没了二十几骑,这下又被梨花枪喷了七荤八素,前头阵型一乱,后面也不管那么多,调头就往回跑。 就在此时,一直没动的归义军骑兵动了,慕容信长手持马槊一声长啸,数百骑飞似的冲杀了过去,直接将逃跑的贼骑拦头乱打,三百余骑不知道能不能逃回去一百骑 这边旋风炮彻底没了威胁,养育兵在军官的命令下,驱赶着骆驼继续往前,又要去砸刚刚整队完成的弓弩手。 “军使,全军上前吧,我们人多,冲上去肉搏,要是被砸上一刻钟,士气就崩了!” 吴防御使看的心胆俱裂,人家有这样灵活的投石机,完全不用主动上来,你敢不动,他就敢用这旋风炮砸上一天。 贺川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就走的那么匆忙,没把那几架伏远弩带来。 要是有几架伏远弩在,怎么也可以让对面的投石机不那么嚣张。 “军使!赶紧下令吧!”一看对面的投石机又要开砸,吴防御使急了,忍不住拉住贺川的衣袖吼道。 贺川面沉似水,看了吴防御使一眼,“咱们的牙兵,才开始披甲呢!” 吴防御使顿时脸色惨白,刚刚两人还在笑话对面的河西军节帅让兵士提前披甲,此时才发现,小丑原来是自己。 “某自领亲卫决死冲击,军使赶紧调集大军!” 几息的沉寂之后,吴防御使把牙一咬,他现在族人生死不知,能依靠的唯有贺川 若是贺川能占据关中,他尚有安身之处,不然天下之大,恐没有埋骨之地了。 第335章 张司空巧使连环计 冷兵器时期战场的指挥,远比后世热兵器时代困难。 这种困难不是说复杂,要论复杂,随着军事技术的不断革新,肯定是兵种和武器越分越细,越来越复杂的。 这里说的难,主要是指命令从高级军官传递到具体作战单位上非常难。 在这个通讯靠吼的时代,传递命令只能依靠传令兵。 而哪怕就是一个万人的军阵,想要在短时间内准确将命令传递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需要非常高效,能充分理解主帅作战意图的传令兵。 而且命令不可能直接由主帅传到最基础的作战单位上,只能是一级一级的往下传,又还需要大量拥有很高素质的中下级军官,从而保证命令传下去的时候,不会过时和被错误理解。 但这又增加了传令的难度,因为封建军队的执行力往往非常不到位,基层军官会处于畏惧等其他原因出现拖延。 说白了古代战场上指挥的最大指挥问题,就是传递军令的时效性与基层的执行力。 所以古代的强军军律总是异常严苛,什么七禁令五十四斩等等,方方面面都规定到了。有些地方比后世的规定都严格,比之古代其他国家和种族,更是远远超过。 当然,制定军律的人肯定知道,严苛的军律在手下文盲士兵和文盲中低级军官那里很难得到执行,他们根本记记不住,甚至听懂都难。 所以这些严苛的军律主要不是用来执行的,而是要让军律起到一个pua作用和条件反射。让基层军官士兵畏惧军律胜过畏惧死亡,从而在战场上提高他们的执行力,做到如臂指使。 后世人经常戏称中华文化圈的国家为东亚怪物房,军队战斗力爆棚,其中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严格军律的传统。 哪怕是草原上的突厥、匈奴乃至蒙古人通过和中原王朝的学习和交流,都非常注重军律。这些军队在强大的时刻,能用军律组成一个高效的作战体系,对于那些散漫的中亚、欧洲军队,自然会形成碾压式的打击。 这也是火器大规模出现以前,一支由军帅率领,或者是主帅亲信悍将率领的小股部队往往能改变战局的原因, 除了他们装备好、训练好以外,更大原因是他们的执行力好,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战场上的突破口,从而坚决执行。 总体来说,除开极少量,比如岳爷爷的岳家军那种铁军以外,冷兵器时代大部分的战斗,十万人中,核心战力不会超过两万人。 其余都可以看做比啦啦队强一点的存在,用处是提高士气,打扫战场,占据地盘,参与追击等,核心决战时是没多大用处的。 而等这两万人核心,损失三四成到一半崩溃之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这也是冷兵器时代,军队一般只能承受百分之十左右的损失的原因。 因为得到了最大利益,愿意为这些利益而战的腹心部队,只有那么一点,而且你还不能想扩大这些精锐就扩大。 精锐的士卒,是要用大量的资源来养的,封建时代生产力就那样,产出的财富,决定了核心士卒兵将的人数上限。 张昭的手下这支从奉天军成长起来的归义军,之所以在河西、安西战斗力非常强悍。 除了张昭开的一点点金手指以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几千人,是张昭倾尽所有养起来的,他们的一切都跟张昭深度绑定。 在安西、河西时期,他们吃了于阗金国表面利益的六成以上,李圣天的宫卫军都在给奉天军打下手。 于阗出产的六成以上,都转化为粮食、骡马等其他物资,供给给了奉天军。 回来之后也一样,张昭从河西僧团中弄来的财货,在凉州开垦的良田,兰州没收的沙陀李氏部落和金城王氏等的财货田土,都是为了养着归义军这几千人。 这也是他需要不停征战的原因,要用更多的财货和田土,扩大归义军的核心人数,来养活他们。 所以马跑泉村外的这场战斗,贺川必须要等他的牙兵披甲完毕。 因为他们才是整个乱军的核心战斗力,同时在牙兵披甲的时候,吴防御使也必须要率亲卫顶上去。 不然的话,呵呵!抢掠财货小娘的时候,牙兵们吃饱了才给其他兵丁一点汤水,这会要恶战了,还让其他兵丁顶上去,那就是坏了规矩。 你不仁我不义,这些兵丁是敢在战场上直接撂挑子的,而且还是理所当然的撂挑子。所以贺川这边别看军令一道道的下达,但最前面的兵丁根本没有多少动作。 右边大阵来的弓弩手还在磨磨蹭蹭的,压根没有对归义军的旋风炮,发起过哪怕一次攻击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归义军的旋风炮停止了抛射。 一是打磨好的石块快用光了,而是投石机的关键部件磨损太过剧烈,动能产生了不小幅度的下降,必须要检修一下。 但这八十架骆驼旋风炮造成的破坏还是非常恐怖的,直接砸瘫了两个都的弩手,砸崩溃了四个都的弓弩手。 虽然中原的都与归义军的一个将相当,只有一百多人,但对乱军造成了巨大的心里压力和对乱军全军造成了极大的士气削弱。 “咚咚咚咚!’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乱军的中军大鼓和各指挥军鼓开始擂响,吴防御使率亲卫兵卒五百人开始上前。 有了他的靠前指挥和压阵,乱军前军超过六千人,在鼓声和旗帜的指挥下,分三个大阵和十几个小阵向着归义军压过来。 吴防御使的五百人在中间,手持擘张弩,身前是护卫的刀盾手,两边依次排开的也是背着长枪,手持强弓的弓箭手。 左右两翼的则是手持威力小一些,但更为灵活木单弩的弩手。 此刻两翼的木单弩手呈鹤翼阵样的张开,并且人数较为分散,他们采用的是满天星的射击策略。 即弩手散开,用少量弩箭覆盖敌军全军,造成一种各处都有弩箭射来的假象,着重打击敌军士气。 张昭把手一挥,身边的大鼓也开始擂响,听到主帅的大鼓响声,各镇、营、都的军官指挥用鼓,也开始跟着响起来。 每点鼓声就走一步,军官们通过鼓声控制士兵的步伐,以此保证阵型的完整。 同时,主帅张昭身边的黄底黑字认旗开始左右摇晃,远处的白从信得到消息,立刻做出了安排。 位于左翼的慕容信长和右翼的李存惠,各自率领两百骑兵从两翼飞奔而出,他们是去打击乱军左右两翼那些满天星弩手的。 这些分散的弩手看到骑兵飞奔而来,其中十几个火长纷纷开始高声怒吼,原本满天星散开的弩手,开始以两个火左右为基础单位集结。 他们如同一朵朵梅花一样,聚集在左右两翼,二十个弩手迅速变成了由十个弩手,四个长枪手,三个刀盾兵,两个钩镰枪手和一个大格(棒)手组成的半圆形小阵。 其中弓弩手负责远程打击。 长枪手抵御骑兵直冲。 刀盾兵防止敌骑齐射。 钩镰枪手负责用钩镰枪的弯钩,把冲锋过来的骑兵从马上钩下来。 大格手就是负责锤死骑兵的那个。 他们如同梅花般散落的满地都是,二十人一个小阵,能攻能守,还可以互相支援。骑兵要是真的冲过来,从他们这些互相配合‘梅花’间穿过,那就准备脱一层皮吧!这种打法,那些草原骑兵,护甲稍微差一点,往往几个冲击就不会剩下多少人。 可惜,河西军不是草原民族,他们也很清楚这套打法厉害。 所以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一看乱军变阵很快,立刻就绕了个圈在远处停了下来,然后直接下马。 这些归义军的骁骑,基本都穿着棉甲,马背上不但有角弓弩还有步弓,根本不会来冲阵。慕容信长怒吼几声,两百骑组成了一个小号鹤翼阵,在一面小鼓的指挥下,缓慢向前。角弓弩的射程和木单弩差不多,威力要大一点,但射速又要慢一些。 不过此时,慕容信长的两百人都是重甲弩手,护甲和人数上有优势,双方甫一接触,乱军直接就被射了个人仰马翻。 “入你娘的!这还是河西来的骑兵吗?甲比老子好,还有强弓硬弩,还尼玛能下马重甲步射!” 乱军都头大骂了一句,赶紧让手下的长枪手、钩镰枪手和大格手又拿上弩,开始对射了起来。 可是他们原本形成的是梅花阵,这下要变成善射的鹤翼阵,搞得士兵们一阵忙乱。 突然!就在他们的梅花阵散开的一瞬间,一阵马蹄声响起。 原来慕容信长没让所有人都下马,还留了三十骑,这下乱军一变阵,他们就从无人战马背后,冲了出来。 “三十骑就想冲老子两百人,老子射死你!”乱军都头冷笑一声,下令弩手们对准冲杀来的河西骑兵攒射。 虽然这些河西骑兵分散的很开,但是被几十上百把强弓硬弩攒射,还是很快就损失了十几骑,剩下的绕了个圈,往两边散开不敢再冲了。 乱军都头咧起大黄牙咧嘴一笑,正在吐槽两句,但他的脸突然就僵住了。 因为这波三十几骑被杀散之后,剩下的河西骑兵已经抓紧这个机会上马了。 这下是一百七十披甲骑士,冲他两百人组成的一个只有一排的鹤翼阵,而且他们刚刚射完了弩中的箭矢,现在还没装填。 “入你娘的!老子要交待了!”都头额头滑下几滴冷汗,慌忙去拿脚边刚被他扔下的长枪。 可此时,他身边排成排的士兵们,轰然溃散,不少人拔腿就跑,因为他们很清楚,肯定来不及也挡不住了。 慕容信长恨急乱军弩手射杀了自己十几个兄弟,仗着胯下雪里烟尘速度极快,抢先撞进了乱军之中。 他挥舞长槊,一槊就把正在跑路的乱军都头脑袋打的往后一扭,直接折断了颈骨,随后左锤右打,一百多骑很快将这支乱军弩手们打杀大半。 那一边李存惠一样,几乎用同样的方式将乱军两翼的弩手给打凹进去了,随后他们还骑上战马不断寻找乱军薄弱点进行骚扰。 此时,靠前指挥的吴防御使终于忍不住了,他打出旗语,命令两翼的骑兵出击,务必吃掉骚扰他们两翼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两部。 乱军那几百骑兵一动,白从信立刻爆喝一声,他与王通信各分左右,率八百骑兵从归义军两翼突出,拦截乱军骑兵去。 与此同时,马跑泉村的孙骁果部乱军骑兵主力得到了一批角弓弩的支援,他纠集了八百余骑朝张昭主阵飞奔而来。 但也是几乎同时,一声号炮响起,埋伏在马跑泉村的折逋嘉施、杜论赤心、温崇乐、和庆州党项李延礼部,会州党项李忠超父子部,一起从三面杀出。 虽然归义军这部分骑兵要弱一些,但有人数上的优势,足足有两千五百人,双方立刻就在马跑泉村外,互相纠缠狗斗了起来。 两翼的大战开始了,中间的两支主力步军也走到了双方的射程之中。 满天的箭雨在天空中如同蜂群一般呜呜叫着,互相射向对方,双方的士兵几乎是成片成片的惨叫着栽倒在地上。 特别是阵前的刀盾兵,在剧烈弓弩的打击下,躺了一地,而双方的军官都几乎是目不斜视的催促着士兵上前。 在两军接触中,没到弓弩射程时,基本都是慢慢走的,因为要保持阵型,也是对死亡的恐惧,导致大家都走得慢。 但一旦进入弓弩射程后,残酷的对射,会让双方的步伐不由自主加快。 终于,残酷的对射之后,两边轰的一声撞到了起来,上面长枪对敲,下面是跳荡兵弯腰鼠斗。 不提双方披甲率的差距,现在战斗的乱兵也不是整个乱兵的精锐。 是以甫一接触,他们就被打的连连后退,吴防御使带着的五百精锐受创最重,起码没了六七十人。 乱军不断被打的后撤整队,然后又被打的节节后退,但就在此时,张昭于高处看见了贺川的牙兵已经披甲完毕,开始往下面列阵走来。 “鸣金收兵,暑气正盛,我军已披甲一个半时辰,搏杀两刻钟,敌军却正披甲完成,命各都各将缓缓后退,明日再战!” 你想打,老子还不跟你打了,反正今日已经重重挫败了乱军士气,至少打伤打死了六七百人、 而且,张昭阴险的冷笑一声,步军后退了,马跑泉那边的骑兵战还可以打,老子灭了你的骑兵,看你们明日怎么度过? “命令白从信率部围歼马跑泉的乱军骑兵,提孙骁果人头来见我!” 第336章 吊民伐罪 就在此刻 鸣金收兵,这个词其实并不容易办到,那种垃圾军队根本不敢在战场上玩这个,因为很可能造成全军争相后退导致溃败, 而且也不是说你想收兵就收兵的,还得敌人同意。 就比如目前,张昭鸣金了,贺川可不会干,他的牙兵刚披甲完成,以逸待劳还没开打呢怎么肯让归义军脱离战斗? 阵前,听到鸣金的归义军士兵反应非常迅速,军官们敲着胸前的金铁,带着身边的士兵往后撤。 每敲一下就退一步,边退手中的长枪还在敲打对方,同时后面没有与敌人接触的弓箭手换上了重箭,一波波的朝远处抛射,阻断敌军的不断上前。 挨了重箭的敌军,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猛扑上来,把两军粘到一起,二是掏出弓箭反击,乱军选择的就是第二种 至于为什么不猛扑上来,开什么玩笑?对面都鸣金收兵了,今日份的搏杀已经打完了也!老子豁出性命打到下班了,你给几个钱啊?还要让老子继续扑上去以命相搏? 这就是强军与弱军的区别,对面如果也是一支归义军,肯定是猛扑上来继续打,双方根本断不了接触。 但他们是乱军,是想着造反作乱劫掠财货女子的,根本不会有心思扑上来。 这些乱军选择了脱离,那些披甲好的牙兵被他们一阻隔,等到来到阵前,归义军都退了三十来步了。 几个悍勇的军官推开身边退下来的同袍,带着数百牙兵还是涌了过来。 结果只跑了十几步,一阵让人心悸的呜鸣声传来,刚休息了一会的旋风炮朝他们投出了一波投石,顿时就被打翻了十几人。 那个悍勇的乱兵牙将,最少挨了三块石头,几乎被打成了一摊烂肉。 指挥位上的贺川只觉得如同蓄力一拳结果打在了棉花上,那种发泄不出去的憋闷感,让他无比难受,而更难受的地方,还在西面。 步军退却之后,马跑泉村边的战斗反倒是更加激烈了。 白从信率着两千骑赶到之后,本来就支撑不住的孙骁果部,越发危险,四千多归义军骑兵追着八百多骑叛军骑兵打、 双方在马跑泉村外,沿着渭河,纠缠的如同两条互相缠绕的大蛇 追击阵越来越长,此刻河西人擅长骑战的特性,完全被发挥出来了。 白从信、虎广、阿史那思礼率领的拔悉密骑士和景教骑士、达旦越骑。 慕容信长、李存惠率领的以归义军汉人为主的骑兵。 折逋嘉施、杜论赤心率领的以六部健儿为主的六部骁骑,都是极为精锐的骑兵。 孙骁果满脸鲜血,他刚被一个白袍小将一箭射中兜鍪,那箭力道绝大,幸好没有射实在,不然光是这箭的冲击力,就得把他脖子拧断 他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跑到大阵中去,现在只有几百步了,还来得及! “快!弩手出阵!各营搜罗能骑射者,全员出击,一定要将孙镇将他们接回来!” 贺川急了,要是孙骁果没了,那就不是胜负的问题,是一定会全军覆没的问题。 这里离西渭桥和兴平县从都有十几里地,不管往哪退,都需要有一定的骑兵掩护。 可是这边乱军主阵的弓弩手刚出动,啊哦哦哦哦的骆驼叫声就响起了,归义军旋风炮也开始出动。 于是这些弩手不管军官怎么催,都开始磨起了洋工,至于乱军本阵仅剩的两三百骑兵,去就去呗,反正于事无补。 “哈哈哈!贼将归我了!’ 孙骁果正觉得自己要逃出生天,不妨左耳边传来一声得意的大笑,正是那个射中他兜鍪的白袍小将。 “汝又来抢夺,明明是我先赶上的!” 右耳边传来了一声带着愠怒的吼叫,接着孙骁果后脑勺上就狠狠挨了一下。 恍惚间他往右一看,一个年轻小将刚刚收回长槊,伸手来捉他,看来刚才他就是被这小将的长塑打中后脑勺的。 “李大郎,汝好无道理,分明是我先射中他,不然你能赶上?‘ 慕容信长怒视着李存惠,一把抓住孙骁果的左手,就要把孙骁果拿过去。 “谁射中就是谁的?笑话,不是某先赶过来以槊击之,他岂能被擒住? 李存惠也怒了,慕容信长一直仗着是张司空的好大儿,处处得好处,现在竟然又来抢功。‘哼!回头也让父亲把我那美艳的姑母嫁给张司空,某也拜为义父!’李存惠涨红了脸想到。 这两人一人扯着孙骁果的一个胳膊互不相让,可怜孙镇将也算是马上骁将,此刻头晕目眩无力抵挡,竟然被两十几岁的小将当做物件争来抢去。 此时,虎广与杜论赤心也赶到了,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一喜,都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于是赶紧收回长槊,拔出了马刀 “啊!我的手啊!”昏头转脑的孙骁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臂传来钻心的剧痛。原来他的两只手,被虎广和杜论赤心一人一刀给砍断了 惨叫过后,孙骁果还未倒下,虎广猿臂一伸,揽住孙骁果鲜血淋漓的腰间,伸手一提,就把孙骁果给擒到了手中,也不管鲜血呲到了脸上,兴奋的嚎叫着。 “哈哈!合该我虎广得此擒将之功!” “贼奴!也有我一份!’ 杜论赤心急了,他双手如爪,紧紧抓住孙骁果的脑袋,两跟手指更干脆抠住了孙骁果的鼻孔,奋力把这具断臂身体往自己这边拉。 于是,两人拉拉扯扯,怒骂着往张昭那边去了,要去找张司空评礼 慕容信长呆滞了片刻,差点都没反应过来他是被截胡了! 看了看手中一条被砍断的胳膊,慕容信长少爷脾气发作了,他把胳膊往地上一扔。 “都怪你!哼!我去找大人评礼!’ “去就去,谁怕你!表舅公未必骗帮!’ 李存惠也把孙骁果的右手给扔到了地上,策马追着慕容信长而去。 此时,看着扔掉在地上的两条胳膊,温崇乐与岳骚奴两个怨种对望一眼,嬉笑着捡起胳膊也去向张昭邀功了。 八百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孙骁果没有胳膊的躯体,被两人争抢着从数千乱军眼前跑过。那孙骁果披头散发,嚎哭之声震天响,两只断臂处鲜血喷涌,洒满了泥泞地上,一会又有五六个个归义军骑将,大骂着吵吵闹闹的绝尘而去 贺川睚眦欲裂,他仿佛看了自己的结局,其余乱军土兵也脸色惨白,如遭雷击,土气极为低落。 张昭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六个家伙,特别是捡漏的温崇乐和岳骚奴,腆着脸一副武威的模样。 慕容信长气得脸色发红,不过刚才喊的嗷嗷叫,到了张昭这边反倒不敢乱说,李存惠也比较安静。 只有虎广和杜论赤心两人,一人抓着孙骁果的头,一人扯着孙骁果的腰互不相让。 更绝的是,孙骁果并未死去,配合着鲜血的滴答声正在叫骂呻吟。 张昭思考了一会,“慕容信长、李存惠得斩将之功,为下阵上获,勋策三转,虎广、杜论赤心为下阵中获,勋策二转。 说完,张昭瞟了一眼眼巴巴看着他的温崇乐和岳骚奴。 “温崇乐、岳骚奴为下阵下获,勋策一转!’ 归义军还是实行的唐代军功爵制,军功十二转,一转就能得到视同从七品的武骑尉。顿时皆大欢喜,张昭第二重要的工作和稀泥,就完成了 “将此贼,套在马后,绕敌三圈,震慑敌军!”随后张昭嫌弃的一指孙骁果说道 韩七娘子正在熬制解暑的汤药,但是眼睛不住往对面的敌阵看去。 这些天她一直在拜托熟悉的军将寻找丈夫,坏消息是没有找到,好消息也是没有找到,至少证明大概率还在世。 “专使,柴火不太够了!”一个稍有颜色的妇人,来到韩七娘子面前说道。 这个妇人是在乾州下被大军解救的,因为没处去,也就跟着大军做了个照顾伤员,熬制汤药的救护员 每次看到这个妇人,韩七娘子就对张昭的敬佩多了一份,一个这样有些颜色的妇人能在军中不受到伤害,甚至连骚扰都极少,古之罕见, “怎么会柴火不够?不是刚才还有很多吗?”韩七娘子定了定神,有些奇怪的问道。 “都被伙夫们搬走了,马上哺时,大军厮杀半天,还未进食呢!”妇人轻声说道,忽然就咦了一声,转而站了起来。 韩七娘子也朝妇人看的方向看去,周围的人也同样站了起来 几个负责这边安全的军将大声吆喝着开始结阵准备,不过他们很快就放下了手中的刀剑。因为远处来的并不是什么军队,而是漫山遍野的农人,其中还有些归义军骑兵在给他们带路,这些人箪食浆壶,背着吃食,从远处滚滚而来。 等到张昭得到信息赶到的时候,他的后营聚集了不得有三四千百姓。 这些百姓少有衣裳完整者,虽然不是面有菜色,但看起来都受了些劫难,其中许多人都带着孝,显然家中有亲人因兵灾逝去。 “兴平、咸阳两县父老,前来慰劳天兵,请天兵为我等报仇啊!’ “官人!贼兵杀我父兄,掳走我妹,请官人打杀了那些贼寇!” “哪位是张司空?某粗通文墨,愿入军中为书记,只求杀贼啊!’ 看到张昭来了,兴平、咸阳两县来的百姓哗啦啦的跪下,只哭的呼天抢地。 他们举着装有面饼的簸箕和装着浆水的陶瓮,富裕些的就拿着一小篮子鸡蛋或者抓着两只鸡, 那个哭喊着贼兵杀了他父兄的小子,全身只剩下了一件破裤子,手里却也提着用柳枝串好的小鱼两条, 张昭赶紧从马上翻身下来,将最前面的几个老者扶起来,随后对着后面伸手虚扶。 “诸位乡邻都起来吧!某张二郎也是长安人呢,曾祖河西张太保之坟茔,就在咸阳!‘ 说着,张昭非常自责的叹息了几声,“只恨来的太晚,未能护得乡邻们周全,此乃某之罪也,不过诸乡邻放心,我归义儿郎,定要让乱军血债血偿!’ 张昭说自己是长安人,也没什么毛病,张义潮入朝后,在长安安享晚年。 百年之后,没有选择回敦煌安葬,也没有去南阳老家,而是直接安葬在了咸阳,他也确实能算半个长安人。 来的乡老听到张昭这么说,顿时泪如雨下,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后世都是如此,更别说这个时代,乡党可是最铁的关系。 “还是得我关中人照拂乡老,我等本该凑齐大军所需,惜乎贼兵过境,实在拿不出多少东西了,些许粗饼浆水,还请司空笑纳!‘ 说着离张昭最近的乡老忽而以手掩面,“真是羞煞人也!” 乡老说完,数千乡民就在这片山坡上举起了手中的食物,此起彼伏的都是请司空收下的喊声。 他们能来这里劳军,不单是因为张昭与长安有一份香火情,更因为前段时间,归义军袭击叛军征粮队的时候,解救了数以千计的本地男女,送还了上千石的粮食以及一些财物。 归义军的这个做派,比起乱军,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是以这些乡民才觉得归义军能相信,能依靠,才会选择来劳军, 韩七娘子眼睛闪闪发亮,她看着山坡下无数跟她一样身份的乡民,心里自然的流露出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八个字。 阎晋、白从信、慕容信长等人都跟在张昭身后,一个个脸上散发着由内而外自然显露的骄傲。 周围的归义军士兵,哪怕是被征召来的党项人,都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 于情于理,张昭应该收下这些粗饼和浆水,但他实在收不下手。 兴平、咸阳两县被乱军来回劫掠,很多人一贫如洗,恐怕除了手里的一点粗饼以外,家无余物了。 但他要说不收,无疑要伤了这些人的心,会认为张昭是看不起他们。 思考了一会,张昭再次走上前去,“各位乡邻,军粮,某这里暂时不缺,但缺煮饭的柴火也还缺一些药物,伤员也少人照料,是以吃食就不要了 某敢情诸位乡老,打些干柴来,乡邻中的大户,也请捐献写相应药物。 此战某有几百儿郎受伤,若是哪些乡邻家中有空余的床铺,能帮某把伤员带回去,细加照料一下,就感激不尽了。’ “司空仁义啊!”张昭跟前的乡老又给他跪下了。 “请司空放心,柴火、药物马上送来,几百受伤儿郎,某等马上安排人照料。’ “某还有一事,战后此处定然遗留大量贼军尸身,未免引发疫病,还请诸位耆老安排人清理到一起烧了, 说不得也还会有些许漏网之鱼,请乡老们聚拢一些精干的丁壮四处设关卡拦截,勿使一人走脱!‘ “敢不遵命!”数百人一起轰然答应,远处的人都还在给张昭磕头,高喊司空仁义。 略微安慰了这些乡老一番,张昭拉过郭天策吩咐道:“仔细计算大军所需,若有余的,拨出几百石粟米出来,凡是打柴来穷困些的,都留一顿饭,再赐一些。’ 说完,张昭又看着韩七娘子,“韩娘子,解暑的汤药还请快快熬制好,切莫让某的勇士患了暑热之症!” “司空安心,我韩家秘方,绝对可以为大军消暑,奴就算不眠不休,也要熬制出来!”张昭有些奇怪的抿了抿嘴,这韩七娘子怎么有些异常地兴奋 吃过了晚饭,夜晚来临,张昭的骚操作继续开始了。 他先是让人在乱军盘踞的河流上游洗刷牲畜和人的血渍,然后又把乱军的尸体不断顺水扔下去,搞得乱军光是打水,都足足等了一两个时辰。 接着上半夜,张昭又让人在不远处埋设火雷,一会引爆一个,归义军习惯了这爆炸,知道怎么回事,醒一下就又睡去了,但叛军被爆炸惊醒,往往要乱上很久。 下半夜他则派出少量拿着梨花枪的轻骑兵,不断围绕着叛军奔驰,靠马蹄声和梨花枪喷出的火药,持续骚扰,弄的叛军几乎就没有几个时刻得到安宁 而在这个乱纷纷的夜晚,张昭大帐中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客人,张昭看着这个下巴处一个大黑痣的壮汉轻蔑一笑, “回去告诉你们吴防御使,勿要做那不切实际的乱想,某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忙,某麾下归义健儿勇悍绝伦,自能打杀了贺川那贼。 不过他若是想留得一条命在,给某保住那几千民壮和妇人,你等罪孽深重,若能救得这几千人,或可得到宽恕!” 翌日清晨,辰时(七点)未到,苦熬了一夜的乱军刚睡下了一两个时辰,各部还在督促被抓的民壮和伙夫准备饭食,归义军一切都准备完毕了。 他们的饭食有上千百姓自发帮忙,根本不用张昭关心,早早就煮好了。 辰时一刻,乱军饭还未熟,归义军就摆好了阵型,总共八千余大军按照骑兵在两翼,步军在中间,精锐在最中间的布置,缓缓朝对面压了过去。 这次才是真正要决战了,因为张昭的憾山都亲卫在大阵的最中间。 蛮熊、顿珠、王通信、汜顺、琼热多金等悍将也都在,他们手中的陌刀闪闪发亮,最为惹眼。 乱军中,苦想了一夜也想不到如何才能逃命的贺川,只能强打起精神,让还没来得及吃朝食的士兵啃了几个饼子后,也飞速列阵。 昨夜他也派了人过去,去向张昭祈命,但是连续去了三拨人,全部没有回来。 “把孙骁果那贼将拉过来!”张昭大吼一声。 这孙骁果的生命力是真的强,双臂被砍,又被拖了三圈,只是简单止血,到现在为止,竟然胸膛还有些许起伏。 了不得! 张昭抽出他从后世带来的横刀,手轻轻一挥,就把被两个士兵架着的孙骁果一刀枭首。黑黑头颅顿时飞上半空,只是脖颈处没有几滴血喷出来,未免有些不美。 张昭右手持横刀,左手在孙骁果尸身上摸了一把鲜血,随后抹到了自己脸上,三根血红的指印,出现在了张昭的眼睛和鼻孔之间。 随后他高举横刀,周围的军官侍卫和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持旗手高举无数面大旗,士兵们晃动手里的武器,一时间欢声雷动。 “奉诏讨贼,吊民伐罪。大兵既至,诛罚必申。我与诸君,并肩破贼!擂鼓!进军!” ‘咚咚咚咚!’归义军所有的战鼓都擂响了,此刻不需要指挥,一鼓作气,打杀贼军就 是。 战鼓声中,数千归义军士兵随着鼓点,几乎踩出了万人如一的脚步,所有人同时用右手敲击着胸口,齐声大喊。 “杀贼!’ “杀贼!” “杀贼!’ 而他们的对面,不管是一般的乱兵,还是核心的牙兵,从最小的士卒,到最上面自称军使的贺川,所有人都脸色惨白,如见鬼神。 这时候,乱军后阵传来了纷乱的喊声,劫掠来的丁壮和妇人,不知道怎么的全部跑掉了。但没人去关注这点小事,因为大战一触即发! “加快脚步!临敌三矢!砍他娘的!”归义军的鼓声激昂了起来,从营指挥到火长,嘴里都在喊着这样的军令。 霎时间!漫天箭雨如飞雪! 归义军的士兵倒下了一片,乱军也倒下了一大片。 但归义军士兵倒下的缺口,马上就有人上来填补,乱军倒下的缺口,一阵惊慌过后反而更大了。 第二拨箭雨,第三拨箭雨,接踵而至,乱军更加混乱。 一声声怒吼,乱军也排出了相对整齐的军阵,人人铁甲,这是乱军中彰义军与静难军的牙兵,这乱子,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归义军的将士们,要杀的就是他们! 蛮熊、顿珠、王通信等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最值得捕杀的猎物。 “砍他娘的啊!”不知道谁一声高喊,双方一万多人猛地撞到了一起,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最惨烈打发。 可是张昭更加激进,他们连长枪互捅都免了,最先出来的是归义军的跳荡兵,穿三层重甲,手持铁皮长盾,不避生死的从长矛森林缝隙中撞了进去,瞬间就把乱军的军阵撞出了一个个大大的缺口。 哪怕就是乱军牙兵,也被这种打法给惊呆了,不过更让他们惊恐的还在后边。 张昭的憾山都,竟然是一支陌刀军,打头的都是雄壮如山,穿两层棉甲一层环锁铠的熊虎 一时间,刀光如霹雳闪耀,敌军的残肢断臂在鲜血飙升和惊天惨叫,如此美妙。 ‘轰!轰!’的爆炸声中,依靠着憾山都陌刀军打出的缺口,归义军长枪手手中的梨花枪喷射出了耀眼的火光。 等梨花枪火光喷的敌人惊恐万丈、昏头昏脑的时候,梨花枪手就是一顿捅杀,敌人回过神来,再用火药喷射,之后再捅。 同时,白从信将轻骑兵分成两支,猛插乱军左右两肋,乱军早就没骑兵队伍,直接被来回穿杀的骑兵,杀的满地乱跑, 不过两刻钟,乱军外围直接就被打崩溃了,只有三千余牙兵身穿甲胄,猬集到了一个小山岗负隅顽抗! 憾山都的儿郎打了几次,对面自知必死,战斗意志还是很坚定的,加上弩箭多,看着摇摇欲坠,但就是打不进去。 就在乱军中贺川松了一口气,想着对方再打两次还是打不进来,就出去讲条件归顺的时候那让他最厌恶的骆驼叫声又出现了。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张昭大笑两声,老子还有旋风炮。 只打了两轮,乱军就拼命往土坡上躲去,一些濒临崩溃的想要跪在地上投降,但都被无情的投石砸死, 不过嘛,二三千人呢,骆驼旋风炮的石块不多了,总共也就八十架,打了三次齐射,乱军还是在苦苦支撑 张昭再把手一挥,李若泰率领着四百具装甲骑出现了,他们一直没有上阵的机会,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贺川天旋地转的惨叫一声,河西军竟然还有具装甲骑!现在这种情况,万万是挡不住了!果然,李若泰的三百甲骑还在小跑,乱军牙兵们哄得一下就崩溃了,所有人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贺川举着横刀,就要抹脖子。 “兀那贼将!你是耶耶的!”好大儿白袍白马从远处疾驰而来,李存惠也从另一方向来了两人同时引弓 正要自杀的贺川左右两只胳膊各种一箭,手中横刀当啷落地! 更远处,半山腰,十余骑正在观察这场大战,其中一身穿黑色圆领袍的壮汉,喃喃自语了几声, “河西军,真强军也!我得速速回去禀告太保!’ 第337章 驱虎吞狼之计 937年七月初四,张昭大破泾原节度使彰义军和分宁节度使静难军乱兵于渭水以南。 乱兵有众一万两千,被阵斩三千余,其余大部被俘虏,生擒乱军首领贺川以下将官百余人。 张昭缴获骡马两千余匹,铁甲千五百套,皮甲、纸甲三千余套,刀剑枪棒无算,制作精良箭矢二十余万支,存粮千五百石,乱兵随身携带的金银一万七千贯。 对于一向在铁甲、兵器、箭矢等方面不甚宽裕的归义军来说,这下可是大丰收了,反而是那万把贯的钱财和骡马没什么重要的 但是在主帅大帐中,我张司空破天荒大发脾气,甚至把身前的扳足案都掀翻了。 能让张昭如此暴怒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被摘桃子了。 就在他击败叛乱的同时,检校太保、同平章事、晋昌军节度使、行京兆尹安审琦终于率领数百牙兵,绕过被张从宾封锁的洛阳,从黄河北岸入陕州,到达了长安城。 与他一同到达的,还有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的一万三千兵马。 同时,秦州雄武军节度使康福,率雄武军八千人到达了整屋县。 凤翔节度使、歧王李从嘬(yan)率凤翔军两万驻扎武功县。 他娘的,张昭率归义军血战的时候,一个人毛都看不到,仗打完了,一个二个跟地鼠一样,都冒出来了。 最让张昭愤怒的,就是李从暇的凤翔军,竟然派精锐在张昭与乱兵死磕的时候,攻下了兴平县。 要知道兴平县可是乱兵集藏财货的两大重要据点之一,光是粮食就有上万石,这一下,李从嘬吃了个满嘴流油。 同时,华州镇国军也抢在张昭之前,击溃了西渭桥的几百乱兵,把乱兵带不走的一部分财货,也给吃了下去,咸阳城的晋昌军也拒绝让归义军进城。 而且,他现在的形势,还有些不妙了起来。 凤翔军两万人屯兵武功、兴平两县,在他西北面。 秦州雄武军八千人驻守整屋县,在张昭西南面。 华州镇国军则有众一万三千,驻守在张昭东面,占据了西渭桥,阻止归义军进入长安。原本负责守护长安的晋昌军也在安审琦到了之后,占据了张昭东北边的咸阳城,而且摆明了车马不让他过。 这东南西三面加东北边都被堵死了,这些人加起来最少有五万人,其中牙兵恐怕不会少于两万,打起来的话,张昭很难应付。 而且更不妙的是,他现在没有一个可靠的基地,周围县城都被占据,他的归义军还身在旷野呢。 要保证安全,现在最好的办法,就只有直接北上回乾州去,可是他一从渭河边离开,那归义军就失去了议价权。 张昭现在一人灭了乱兵,别说按照时下人的惯例可以进长安劫掠一番,恐怕能得多少赏赐,都要看人眼色了。 这必是安审琦手段! 张昭在心里想到,此人代北三部出身,自幼就在后唐庄宗李存勖的身边服侍,参与过唐灭梁和契丹进中原的大战,是五代有数的名将。 八年后,安审琦在榆林店孤军突入,救被围困皇甫遇,天下闻名,与皇甫遇、慕容彦超并称后晋三大猛将,什么符彦卿、高行周都还得往后稍稍。 更特别的是,此人在五代军阀中是独树一帜清流,善于安抚地方,严而不残,威而不暴,宽简自居,百姓多感其恩德。 这他娘的!张昭摸了摸下巴,这跟老子的人设有些像啊! 必定是安审琦搞的鬼,只有这种代北三部出身,父祖兄弟都是朝廷方镇大员宿将,才能让李从暇和康福这样的老滑头听命。 那么该如何破局呢? 张昭坐在一片狼藉的帅帐中思考了起来,郭天策忙带着几个侍卫把周围清理干净,然后退了出去,不打扰张昭的思考。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安审琦刚到长安,一切都还没有彻底理清。 李从暇和康福等人听他的号令,也不过是卖个面子和要抢夺一些好处而已。 他们肯定还没达成合作协议,也只是想把自己逼走,没有到千钧一发的险恶时刻。 但是,如果继续按照这么下去的话,那就很难说了,毕竟归义军击溃了乱兵,得了大量甲胄、兵器、骡马,抓了几千俘虏。 这在这个时代的武人看来,这些都是安身立命的宝贝。 一旦他们起了觊觎之心,达成了分赃协议,说不得就要上来扑咬 所以必须要在现在就做出决定,是去是留,是打是和,都要迅速决断。 张昭一个个开始分析了起来,首先是长安的晋昌军,他们被乱兵暴打了一顿,早已心惊胆战,张昭能野战全歼乱兵,量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敢上来讨打。 而且安审琦刚入长安,不可能这么快就掌握晋昌军,那这几千人,就可以暂时不用考虑。对于华州镇国军来说,节度使赵匡赞实际上还是个毛头孩子,此君生于923年,现在才十四岁。 他母亲是后唐明宗十四女兴平公主李氏,祖父是大奸人卢龙节度使赵德均。 就是那个想跟石敬瑭抢着当汉奸,但下限稍微高了一点,导致失败的倒霉蛋。 赵匡赞父亲赵延寿此刻已经投靠了契丹人,深得耶律德光的宠信。 赵匡赞虽然自幼聪慧,十岁的时候,后唐明宗李嗣源就赐他童子科及第,历史上看也还是有些手段的。 但目前实在太小了,就是在华州镇国军节度使任上,也还是靠父祖留下的卢龙牙兵牙将扶持。 张昭猜测,他的兵权现在肯定被安审琦给拿走了,控制西渭桥也一定是安审琦的安排。 不过赵匡赞现在身份非常尴尬,父祖都跟石敬瑭有恩怨,而镇国军的主力就是那些卢龙牙兵牙将,这是赵匡赞的立身之本。 所以赵匡赞可以为安审琦所用,但一定不会无底线听命。 至于秦州雄武军节度使康福,这位怎么说呢,也是代北三部出身。 不过他不是沙陀人,而是康国粟特人出身,那个在胡人中也讲出身的笑话,就是康福贡献的。 康福生于唐僖宗中和四年(884),现今已经五十三岁了,年轻是虽然也是弓马娴熟的勇将,可到了目前,已经没几年好活。 想来最大的愿望,应该是回中原去养老,加上他的雄武军只有八千人,应该不会跟张昭争斗, 那么,安审琦可以利用的人,就只能是凤翔节度使、歧王李从儼。 这位爷,那可就是我张司空的熟人了,这家伙是那位谥号非常滑稽的歧忠敬王李茂贞之子,时人说他性柔和、无节操、好为佞。 十几年前后唐建立后,李茂贞入朝投降,李从曦于是被任命为凤翔节度使留后,后来庄宗又趁他到洛阳晋见的机会,把他给扣押了。 但兴教门之变后,李从暇靠贿赂讨好明宗李嗣源的皇后,顺利得以返回凤翔。 但李嗣源很快后悔,就又把自己的养子,也就是后唐末帝李从珂封为凤翔节度使,让他看住李从儼。 再到后来,李从珂被逼在凤翔城头上大哭,说动前来讨伐的士兵们倒戈,李从嘬趁机奉上财货相助李从珂,李从珂遂任命李从嘬为凤翔节度使。 李茂贞的后人,自此得以继续盘踞凤翔。 到了石敬瑭建立后晋,李从暇在凤翔经营数年,地位已然稳固,石敬瑭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李茂贞父子经营凤翔几十年,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俨然铁板一块。 于是儿皇帝加封李从暇为歧王,把这个有特殊意义的王爵,还给了李从暇,实行羁縻笼络。 把这些关系理清,张昭的视野豁然开朗。 好家伙!好你个石敬瑭,安审琦! 看不出来,你们这些胡儿,竟然还有点荀彧的才能啊! 安审琦行的,是驱虎吞狼之计,把割据一方的李从暇当成了刘备、袁术那样的坐地虎,把他张昭当成了武力强横但是没有多少根基的吕布了。 驱动李从暇来攻击张昭,让他们自相残杀,以达到把两人都逐出关中,至少是逐出长安附近的目的。 那么自己这方该如何应对呢?李从暇会不会受安审琦的驱使?张昭想了一下,这是很有可能的。 因为李从暇最近刚从石敬瑭那里拿回了歧王的王爵,堪可比拟刘玄德从曹操那里得到了徐州牧,正是想要表现一下,免得朝廷又来针对的时候。 而与中原朝廷相比起来,张昭无疑是个小不点,虽然河西归义军善战,但他们跨越千里而来,在关中没有丝毫根基。 李从曦的凤翔军是张昭归义军的两倍,自觉又有朝廷支持,归义军中更还有甲械和骡马等他们眼馋的财货,要是张昭是李从暇的话,肯定是要试一试的。 那自己能跟李从暇掰一掰手腕吗?张昭点了点头,应该也是可以的! 李从嘬虽然拿回了歧王的称号,但完全不能跟李茂贞时期相比。 现在的李从曦,只有凤翔府和凤州两个地盘,户口只有三四十万人,不可能养太多的兵。他这两万兵,看起来兵强马壮,但真正的牙兵,应该也就几千人。 那么自己完全可以拿他开刀,而且只要张昭没显露出可以吞并凤翔的实力,安审琦一样会坐视。 驱虎吞狼,不管是虎被滑铲了,还是狼被打成二哈了,计策就算成功,谁倒霉,使计的人是无所谓的。 但张昭的动作一定要快!要是等到安审琦牢牢控制住了晋昌军,说不好会出现其他变故想到这,张昭大吼一声冲出帐外。 “李从暇!汝欺人太甚!来人,给安太保传信,某要起兵,誓杀李从暇这贼奴!” 第338章 到手的小寡妇飞了 张昭在骂人,武功县城内的李从也在骂人。 这位在洛阳装了好几年孙子,得了一个性柔和美名的李歧王,压根就是装出来的柔和。他不装能怎么办?不装还不得被李嗣源给一刀砍了。 而李从暇和一众凤翔诸将骂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张昭张司空。 实际上,张昭完全没想到,这泾原节度使彰义军和分宁节度使静难军的作乱,除了贺川是张从宾心腹以外,很大程度上,就是李从暇怂恿的。 这泾源分宁诸州,以前可都是李茂贞的地盘,李家虽然被迁走了,但仍然在本地有很大势力。 比如在渭州被张昭整死的王镇将,父亲就是李茂贞的假子。 李从嘬本来的意思,是驱使贺川等人叛乱,等到朝廷发诏令要求他平乱,那时候就起兵和朝廷前后夹击,干掉已经打破长安城的乱兵。 这样一来,乱兵洗劫的泾分宁乾四州和长安城积攒下的财货,就可以归凤翔军了。 李从嘬还可以赖在长安不走,至少是可以吃下凤翔以东,长安以西这些州县。 可是,这乱兵才打破西渭桥,就被张昭给直接干没了。 李从暇谋划了好几年,煮熟的鸭子还没来得及吃,张昭把锅给他掀翻了不说,连灶台也给砸了! 虽然李从嘬打下了兴平县,看着是把张昭的便宜给占了。 但是在李从釅看来,这兴平县才存了多少东西?这关中一切都是他的,现在十分之一都没得到,能不骂人嘛! 武功县里面,觉得自己很憋闷的李从嘬有些喝多了,他挪动了一下胖大的身躯,醉眼朦胧的看着身边的歧王府长史。 “再修书一封,送给安太傅,让他把康福的雄武军也交给某指挥,某誓杀那河西小童!”安审琦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升官为检校太傅了,只是张昭还不知道。 对于张昭,李从嘬并不重视,在他眼中,张昭不过是个河西穷逼地方的傻缺小年轻而已。他重要的是拿到康福的八千雄武军,然后搂草打兔子,顺便就把张昭给解决了 醉眼朦胧的李从暇和凤翔诸将没太把张昭当一回事,但张昭对凤翔军的打探可没有停止他手里有一批很好用的人,那就是粟特商人。 张昭有小循环丝绸之路,卡住了丝绸之路上的各个关键点,还有白糖、茶砖、棉花等拳头产品,没有任何一个粟特商人敢得罪张昭。 于是,这些无孔不入的奸商,就成了张昭最好用的探子。 张昭所任命专门负责棉花和白糖生产经营的商曹康金山,甚至专门跟着张昭到关中来了就是为了更好的督促这些粟特人效命。 经过两天的打探,李从暇的凤翔军从上到下的信息,都搜集齐全了。 哪位牙将善战?谁是李从暇的谋主?凤翔军兵卒战力几何?军粮如何供给?守兴平县的是谁?李从瞰等一票重要人物性格如何等等? 张昭都清清楚楚,并且组织军官们进行了专门的分析和制定战术。 而在收集情报的这两天中,张昭也没闲着,他就在马跑泉村外,举行了一场公审大会,公审的,自然就是贺川以下的六千多乱兵。 兴平、武功、咸阳,甚至乾州、醴泉等地的人都来了,加上张昭在泾州和分州救下的一些百姓,浩浩荡荡上万人自带干粮,来这参加这一场公审大会! 数千乱军兵丁被捆绑着,就跪在了渭水河边。 张昭命人从数万百姓中,分地域和家族挑选出了几百位耆老,以及百十位苦大仇恨的苦主,到现场一一辨认,只要查实的,立刻处罚。 之所以能把声势搞得这么大,除了张司空仁义的名声外,还有击溃乱军前逃出去的几千民壮和妇人,他们也带着家人来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顺便再感谢一下张司空。 韩七娘子扶着一个清瘦的男子走了过来,这就是韩七娘子的丈夫,泾州名医赵今方。赵今方的运气很好,或者说不能叫运气很好,是他的职业救了他。 一个擅长接骨和治疗枪棒伤的医士,哪怕是乱军,也不会乱杀,所以赵今方从泾州就被俘,跟了乱军快一个月,但仍然还活着。 “小民赵今方、民妇韩氏,叩谢司空大恩大德,此生无以为报,若是司空不嫌弃话,我夫妇两,愿意跟随司空去凉州,以浅薄医术,报答司空!” 张昭摸摸下巴,看韩七娘子一眼,可惜了,赵今方咋就没死呢? 这韩娘子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养了半个月后,越发的圆润起来了,是个丰腴的小寡妇啊 张司空最近一直在吃素,还准备韩七娘子找不到丈夫之后,就把这小寡妇给骗上床呢,结果人家丈夫命大没死。 “贤伉俪愿意去凉州,某求之不得啊!这可是解了我凉州百姓无法寻医问药之苦了!”不过听到这两人主动愿意去河西,张昭顿时就把那点小心思给抛到九霄云外。 医士是张昭目前最缺的高级人才之一,与之比起来,俏寡妇在这个时代,还真一点都不稀罕。 “赵医士,韩娘子,你们还认得是谁杀了你们双亲和医馆学徒吗?”张昭把赵今方扶起来后,轻声问道。 “如何不知!”韩娘子在张昭这呆了大半个月,胆气比赵今方壮很多,她走到一排俘虏前,眼睛都红了。 “他!他!他!还有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韩娘子可不要认错了,我们不能放过一个畜生,但也不冤枉一个好人!”张昭严肃的提醒道。 韩七娘子闻言,壮着胆子往前走到距离俘虏们几步的位置,仔细的观察了片刻,才确定的点了点头。 “回司空,奴没看错!就是他们!” “好!”张昭大喝一声,“按大唐永徽律,杀人者抵命!给我砍了!” 话音刚落,几个俘虏还没来得及求饶,嘴里刚要哭喊,就被从俘虏中押了出来,然后拖到渭水边,嘴也不塞,直接就一刀枭首。 不过,有些个刽子手不太专业,一个砍头的活计要砍好几刀,才砍掉脑袋,疼的乱军士兵哇哇大叫。 顿时,渭河边笑声与哭声齐飞,笑的是那些看见仇人授首的百姓,哭的是被绑住的乱兵。韩七娘子开了一个头,剩下的进度就快了,耆老、苦主们一个一个辨认。 一般辨认三次之后,还是确定就是凶手的,就会被拉倒渭水边砍头。 这一场公审大会,从早上卯时审到了哺时,渭河边杀的人头滚滚,河水都被染红,无头尸体拉了好几车出去。 一共有一千六百乱兵被指认了出来,全部被砍头。 当然剩下来的并不就是好人,而是这些人,奸淫掳掠都犯了,但确实没杀人,胁从杀人也没有。 可是公审大会现场的百姓已经杀红眼了,乱军从泾州开始,一路烧杀抢掠,光是杀死的,就有两万人之多,祸害的人数,起码多达十几二十万,仇人海了去了。 张昭一出现,无数觉得没能解恨的百姓又开始围着张昭叩拜恳求。 张昭一想也对,现在他又没有监狱系统什么的,有些虽然没杀人,但烧杀抢掠奸淫等也犯的不少了。 于是想了想,又把其中苦主三人以上的乱军拉出去,又杀了一千多人。 这时候还是有些百姓在哭求,想把凡是奸淫了他们妻女姐妹乱军也杀头。 这张昭就不会同意了,一次两次的奸淫劫掠,不管是在这个时候还是在后世,都不会杀头。 秦汉是肉刑,也就是挖鼻子割耳朵,严重的就直接宫刑,把作案工具给你剁了。 到了隋唐,肉刑被废除,于是就改为充军流放。 嘿嘿!充军流放!张司空要去打李从暇,正缺炮灰敢死队呢! 这也是张昭不会继续杀的原因,已经杀了快三千人,接近俘虏人数的一半了,立威也立了,正好那他们当炮灰用。 当然,明面上,我张司空说的可是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他站到高台上,张开双手往下一压,百姓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乱兵确实可恨!确实禽兽不如!某也深恨之,某也想把他们杀光,但是不能! 因为不管是谁,犯了什么罪?处罚都要按照律令来,今日我们可以不依靠律令乱杀人,那跟这些乱兵又有什么区别? 死罪必杀!活罪当罚!” 张昭发言了,头脑灵活的耆老门也开始帮着安抚已经杀红眼的乡邻。 他们心里明白,若是换个节帅,得了数千乱军,还不赶紧编入军队增强实力,怎么会明正典刑。 要知道被杀的这其中最少有两三千人是打惯了仗的老兵,战斗力可是很不错的。 乱军士兵处理完了,就轮到了军官,这七八十人,张昭连审都不用审,决定一股脑的砍头。 这些人中,最少也是管五十人以上的小军官,要是不想从贼,有的是办法,他们可不存在挟裹不挟裹一说。 贺川已经被吓得神经都快崩溃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河西节度使张昭能如此凶残,一天就砍了几千个脑袋。 而且还不讲规矩,他们这些战斗力如此强的牙兵和军官都不招揽。 他看着张昭,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求饶,但心里知道张昭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张昭也冷冷一笑。 “不用求饶了,贺兵马使,能给你个痛快,老子已经是开了天恩了!” 说完,张昭直接让蛮熊把这位害死了几万人的乱军头子拉下去,他则对旁边的阎晋说道。“某要去打李从暇,但现在还没个稳当的后方,这始终是个问题。 承节你一会带着贺川的人头去,到乾州汇合尔朱景,招降乾州城中的几百人,然后严守乾州,谨防有人偷袭。 一定要把咱们北归的路给守住,别人去我不放心,只能让你去!” 阎晋严肃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乾州的重要性,本来想要跟着张昭一起打李从暇的话,也很明智的没有说出口。 第339章 人的名树的影 长安城中,晋昌军节度使署衙,这里原本是唐代的十六王宅,历经战乱还是有些府邸保存了下来,作一个关中第一节帅的署衙和京兆尹衙门,正合适。 安审琦生于唐昭宗乾宁四年(897)今年刚好四十岁,年少从军,弓马娴熟、武艺绝伦,指挥才能也不错,哪怕在猛将辈出的五代,也算是有数的名将、勇将。 此刻,这位身负石敬瑭安定关中重任的名将,正拿着两封书信,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把手中的两封信,都递给身边的从弟,度支使安审盛看。 安审盛接过两封书信飞速看完,当即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意,他把手冲着安审琦一拱。 “恭喜二哥,李从曮求雄武军欲杀河西张昭,张昭亦投书,誓杀李从曮。 此二人皆虎狼!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只要他们不合谋起来盘踞关中,朝廷无忧也!” 安审琦也跟着展颜一笑,本来他做好了关中糜烂的准备,结果发现形势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虽然泾州、邠州、宁州三地和关中的兴平、乾州两地被乱军洗劫了,但整体局势却并未败坏。 最富庶的长安地区安然无恙,除了兴平县外,其余地方都几乎未遭兵灾,守护长安的晋昌军虽然吃了几场败仗,但主力尚存。 想到这,安审琦脸上神色一凝,忽而叹了口气。 “河西军乃是奉诏平乱,张司空只凭一军就平定乱兵,乃国家有功之臣,某行此驱虎吞狼之计,实是心中有愧啊!” 安审盛不以为意的摇头说道:“圣德和武钦孝皇帝,玄武楼上自焚的末帝,当今圣人,没反之前,哪个不是国家有功之臣? 再说圣人殷切期望二哥早日安定关中,领军东出夹击张从宾那贼,时间紧迫,也不容二哥分辨张司空是忠是奸了。 大不了他被李从曮击败后,咱们做个人情放他回河西就是了。” 安审琦闻言摇了摇头,安审盛还以为安审琦还是于心不忍呢,结果安审琦沉吟一下后,开口说道。 “若是这河西军打不过凤翔军,那就斩草除根吧!历来河西出将,此人有一统河西之势,日后必为西北大患。 咱们这驱虎吞狼之计,相信他也看得出来,得罪人到这个程度,还不如直接免除后患。” 安审盛闻言,直接被噎住了一下,半晌才说,“那要是河西军胜了,咱们该怎么办?恐怕倾巢而出,也不一定能留下他们吧?” 安审琦眯着眼睛,缓缓摇了摇头,“要是他打赢了,咱们就奉上金帛美人,尽出长安府库粮草酬功,还要主动向圣人为他请功!” “这又是为什么?二哥不是说,此人早晚为西北大患吗?怎么还能放虎归山?”安审盛又一次被‘噎’住,感觉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若是此人能先击败彰义、静难两军乱兵,又能将两万凤翔军打败,那就证明他不是一般的忠臣,而是当今圣人那样的‘忠臣’。 河西、关中,早晚是他囊中之物,大患与否,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必然是压不住的。 那我们安家就要卖他一个大大的人情,给守忠、守礼他们留下些香火情吧!” 安守忠是安审琦的长子,安守礼则是安审盛的儿子,这位纵横几朝不倒的安太傅,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各种情况都算到了,前后左右都被拿捏的恰到好处。 “那这两封信该如何回复?”安审盛敬佩的看着兄长,也只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才能保证安家的富贵啊! “不予回复,李从曮好谋少断,说是要打河西军,心里想还是吞并康福那八千雄武军,他不会这么快动手。 而张昭虽然勇悍,但根基太浅,到现在还在野外立寨,他也不会那么快动手。 先熬一熬他们,让他们憋足火气,打起来下手才会更狠!” 安审琦所有的地方都计算到了,如果张昭也是一个这个时代的军阀之一的话,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在安审琦的计划中,张昭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退到乾州先保证自身安全,然后极为不忿,最终在他的挑唆下,和李从曮爆发一场大战。 但安审琦万万没想到,张昭在公审大会后,立刻对军队进行了动员。 虽然归义军将士已经连续征战十余日,离开凉州更是两月有余。但都感于张昭的恩义,特别是在想去长安看一看的愿望,和安定天下的大义刺激下,只用一天时间,归义军的战争准备就已经完成。 一天时间,从铠甲、武器、粮草、骡马身体情况到士兵的心里,都完成了战前准备。 安审琦还在长安城中,宴请赵匡赞和对晋昌军中下军官放赏和封官许愿的时候,归义军七千大军,已经开始出发了。 张昭此次的作战计划很简单,李从曮的两万军队,分别驻扎在武功、兴平两县。 这两县的县城相隔大约有五十里,其中李从曮率主力一万四千人驻扎在武功县。 凤翔军的粮草辎重,以及从兴平县抢掠所得的财货,都堆积于武功县。 而兴平县中,是由李从曮三弟,陇州刺史李从照率七千余人镇守,这七千人,就是用来监视距离兴平县只有十几里的张昭的。 不过嘛,说的别的可以,但监视不行,因为张昭麾下河西各族骑兵在目前的关中来说,无人可以与之相比。 于是李从照名为监视,但手底下那几百骑兵根本无法突破归义军的封锁和遮蔽,张昭把他摸了个透,他连张昭开公审大会都不知道。 张昭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兴平县围起来,然后用骑兵切断兴平与武功的联系,把李从曮的主力从武功县引出来。 只要李从曮一出来,是进是退,那就由不得他了,就算他突破了归义军的阻拦,进入到兴平县救了李从照,那又怎么样? 张昭又可以把他们困在兴平县里面,让他们出城打水砍柴都要动用大军保护,让他们寸步难行。 这就是骑兵厉害之处,不一定打的过你,但是战斗什么时候开打?在哪开打?由我说了算。 你赢了,我最多就是吃了点小亏,放弃就是,可是你要输了,那你就完蛋了,基本上一个都跑不掉。 这也是张昭要搞公审大会的原因,他要争取兴平、武功,乃至整个关中的民心,让他的骑兵随时可以得到底层民众的支持,比如打探消息,带路等。 。。。。 兴平县城,一支两百人的骑兵大大咧咧的出城了,他们是去执行李刺史的监探任务。 不过谁也没把这当回事,那些河西人的骑兵胯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某些骑兵的装备比他们还好。 关键是人多,有好几千人,他们这两百来人,哪敢去捋人家的虎须,因此大家都是出门做做样子,回来好交差而已。 不过,今天好像不一样,骑兵都头带着手下骑兵们,出兴平县城走了不过一里多路,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地上有大量牲畜的脚印,原本他们经常去抢点鸡鸭,摸两把寡妇,强迫村民为他们做点热饭菜的村子,安静的出奇。 大热的天,都头脑袋下刷的就冒出了几滴冷汗,他果断的把缰绳一扯,嘴里打了个唿哨,转身就跑。 不过饶是他如此机敏,还是晚了一点,一通鼓响,从村子里飚出来了一支兵马,起码有七八百骑兵,从左右两边斜插了过来。 当头一人白马银袍,正是凤翔军骑兵最害怕的存在,这些天他们没少折人手在这白袍将手中。 “薛白袍来了!薛白袍来了!”一众凤翔骑兵边跑边叫。 人的名树的影,慕容信长首战一箭射中贼将孙骁果,导致其被擒杀。 二战百五十步外射中乱兵首领贺川胳膊,如此神射,立刻就开始在军中和民间传颂。 等到凤翔骑兵屡次在慕容信长手中吃了大亏,便也开始传说慕容信长的箭术和骑术。 虽然私底下为了贬低慕容信长,这些人都称他爲好大兒。 但是面對面,却没有一个人敢如此说,都把他与好穿白袍的薛仁贵相比,以薛白袍称之。 他们不这么叫还好点,因为慕容信长的性格,有点人来疯,他们一叫薛白袍来了,那慕容信长就更兴奋了啊! 三箭定天山!脱帽退万敌! 简直就是武将的人生巅峰,虽无法比拟勒石燕然和封狼居胥,那也是无上的荣耀了。 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人来疯的慕容信长仰天猿啸,胯下的雪里烟尘也跟主人一样兴奋至极,四支黑色的蹄子倒腾的都快飞起来了。 一人一马跃阵而出,一条快一丈宽的小溪,雪里烟尘一跃而过。 还有百餘步,慕容信长便掏出硬弓左右开弓,凤翔骑兵接二连三的栽倒在了地上。 远远看去,好像是慕容信长一个人追着几百人射杀一样,如同猛虎扑羊群。 闻讯来到城头上的李从照吓得脸无人色,急忙抓住左右问道:“那是何人?岂非薛幽州复生乎?” 左右军将同声答道:“此乃河西节度使张昭假子,号薛白袍,曾于万军中取贺川首级,有万夫不当之勇!” 好吧!越来越离谱了! 不过李从照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远远看去,确实有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啊!这么一小会,就射杀了他骑将六员。 “三郎君!你看远处!”正在这是,一个亲近军将指着远处让李从照看。 李从照抬眼看去,远处几里外,打着河西节度使、归义军使张的大旗的军队,漫山遍野的来了。 李从照大喝一声,“快!快去禀告吾兄!河西人来拼命了!” 第340章 引蛇出洞 兴平县城下,凤翔军还是出城跟归义军干了一场,不过说实话吧,他们还不如贺川的叛军 至少这些叛军还有洗劫长安为诱惑,人人想着长安城内的金山银山和美丽小娘,打起仗来还有股子劲的。 但凤翔军就没有这方面的心气了,他们与河西军无冤无仇,出死力打了也得不到多少好处,是以根本就不会死拼。 四千余人出城列阵,一看归义军能跟着鼓点踩出整齐的脚步,以及当面超过四千套铁甲后 当即这些凤翔军就不干了,人人在城下鼓噪。 他们预估了一下河西归义军的战斗,然后要李从照放赏。 大大的放赏! 至少要放到他们觉得,去跟着这样的强军拼杀不亏的地步。 李从照听的牙齿一酸,这些狗东西还真敢开口啊!足足要三万贯! 当然不能给,一仗光是放赏就要三万贯,那他李家也别当什么歧王,当什么节度使了,打两仗就得破产,不如去开封、洛阳当富家翁。 随后归义军整队完毕,连骆驼旋风炮都弄好了,双方才商议完毕,李从照给五千贯。那也行! 下面的牙兵牙将思考了一会,给五千贯,那兵爷就打五千贯的仗!多少是多呢?蚊子也是肉嘛! 这好在现在没到我大宋时期,要是大宋时期,光是口头放赏还不行,得见着了现钱,兵爷们才会开战。 不过等这些兵爷做好打五千贯仗的准备上前来的时候,形势陡然就变化起来了。 弓弩对射还没开始,对面的归义军就拉出了几十架旋风炮。 一顿石块猛砸,一盏茶的时间,就报销了凤翔军上百人。 紧接着骑兵穿插到两翼,骚扰后直接下马重甲步射,专门挑凤翔军转换不灵的地方打。自觉只准备打五千贯仗的凤翔军,一下就没了心气。 好在他们是列阵城下,掉头就跑也来得及。 于是这场稀里糊涂的仗,只打了一刻钟,四千余凤翔军,丢下一百多具尸体,灰溜溜的回城去也。 张昭骑着他的金色二代汗血马,身穿好久没动用的金盔金甲,配合着脸上的金刚面甲,那是相当的威武。 我张司空立马护城河外,是来捏软柿子的,他手中长槊戟指城头的李从照。 “李从照,咱两军素无恩怨,今日相斗,乃是你兄弟二人不厚道之故。 且下来,与我大战二十回合,若是能胜得某手中长槊,某即刻退走,不用儿郎们多伤性命 不得不说,张昭也一招,非常契合这个时代武人的脾气。 这些武疯子打仗,某些时候也还讲究一点基本法,像这种没多少利益之争,纯是两家将帅的恩怨,武斗是他们最喜欢的解决办法。 是以张昭话音刚落,不管是城外的归义军,还是城内的凤翔军,哪都是欢声雷动,只要不是自己上去送命,这样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但是,城头上的李从照就尴尬了啊! 他父亲李茂贞是挺猛的,可是到他们这一带,虽然也习得些武艺,但他们是权二代啊!根本就没有多少毅力去练武。 练武可是个苦差事,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哪有在家里,装着是读书,实际上却是斗鸡玩狗,找几个美貌婢女喝小酒好玩。 是以李从照几兄弟,个个都被称为有进退闲雅,酒量很好,酒品也很好,还很会玩。 可以说,这是标准权贵家公子,练武只是随大流,彰显勇武而已,平日里吹吹牛就罢,真要跟张昭这种猛男单挑,呵呵! 李从照脸颊一抽,只看张昭的体型和装备,再加上其假子就是万人敌,怎么看也不是個好相与的。 身边的心腹赶紧说道:“昔年西楚霸王邀汉高祖出战,高祖以楼烦善射者出战,今可也! 李从照顿时大喜,可惜环视左右,等了半天,一个主动请缨的都没有。 当大家傻呢?就给五千贯还想兵爷下去跟张司空那样的猛人单挑? 李从照无奈,只能掩面退下了城墙,周围的凤翔军见李从照如此,一个个也蔫了,七千人紧守城池,任由张昭在外面喝骂。 张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他们不敢出城来。 由于围城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申时末(下午四点),骂了一会之后,天就快黑了。 双方偃旗息鼓,都没把这太当一回事,因为七千人守着城池,不缺粮、不缺水,归义军也只有万把人,不会傻到来攻城的。 不过到了第二日,张昭还是穿着金盔金甲带着面罩来挑战,这就让城头上的凤翔军不太舒服了。 昨日你挑战,李从照不敢应战,那就是怂了认输了,今日你还来,这就有点不地道了。而且归义军竟然开始在城外修筑营垒,打造攻城器械,这是要死磕啊! 结果,第三日,张昭还是在城下挑战,只不过归义军的营垒修的很慢,虽然能看着人影在走动,但进度没多少。 城内的凤翔军都麻木了,一边鄙夷张昭不讲武德,一边讨论明日还来的话,哪位军将可以出城稳胜。 只是第四日的时候,城外前来挑战的金甲人没了,归义军那个进度很慢的营垒也没了人影李从照悚然一惊,忙问身边的心腹。 “送军报去武功的信使可有回来?’ 心腹也呆滞了片刻,脸色一下就白了,“整整三日,毫无音讯。” “速速派人去城外查看,这些河西人把我们耍了,他们一定是去攻打兄长了,说不得信使已被截杀,兄长毫无准备,恐怕要遭!” 不一会,出门探查的骑兵回来了,一名营指挥亲自拿着一套金甲。 李从照过去一看,根本不是金甲,而是刷了金漆的一件皮甲,城外营垒中,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从照大叫一声,“果然如此,金甲人是假的,河西军已经走了三日,三日没有败军退回,武功县也没有任何消息,一定是危在旦夕,我们必须赶回去!” 周围一众凤翔军的军官,越想越有可能,纷纷要求赶回去。 虽然四天前他们跟归义军打仗有些敷衍,那是他们觉得这仗就不该打。 而现在则不同,武功县是他们的大本营,往西去五十里就是凤翔节度使的辖区,一百五十里就是凤翔府所在。 这要是让河西人突袭了武功县的军队,随后一头撞进凤翔去烧杀抢掠,那他们就亏大了,军将们都是凤翔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不用李从照催促,兴平县中七千人,迅速动员出来了五千人,以数百骑兵开道,五千人心急火燎往武功县赶。 黄山宫,此处在距离兴平县大约二十里左右的塬坡上,是西汉惠帝时期修建的道教圣地,地势上属于兴平县出来以后比较高的地区。 张昭就在这里观察着兴平的一举一动,一直等到兴平县西一股烟尘滚滚向西之后,张昭才吩咐归义军的士兵们做好准备。 他闲的才去打武功县,李从暇屯兵一万三千在武功,张昭则算上俘虏炮灰也不到一万人,突然袭击是有一定成功的可能,但失败的几率更大。 他在这守株待兔打李从照,不比去打武功县好得多? “大人,李从照的骑兵还是不错,区区几百人,搜索范围都能有两三里。” 慕容信长来了,满脸的兴奋,不过对凤翔军的骑兵,他竟然还是比较认可的。 “就是这些家伙油滑了些,一般不肯出力死战,大人围三缺一的计划是对的,给他们一条生路,这些家伙才不会做困兽之斗。’ “哈哈!那是当然,没人,比我,更懂,这些家伙了!” 张昭摆了几个慕容信长看不懂的手势笑道,五代武人的这德行,宋明两朝都有传承和发扬光大,他自然是懂的。 “这些人,以为搜索个两三里就算安全,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咱们全员一人双马以上,马儿还有马蹄铁保护蹄子。 更有大量汗血马和折耳马在,别说两三里,就是五六里也不安全。 折逋嘉施也在张昭身边笑道,更是对张昭万分佩服。 军马最大的损耗,就是蹄子,此时一匹合格的军马,只要两三年,就不能再作为战马使用了,因为蹄子磨损的太厉害,根本无法继续高速负重奔驰。 但张昭‘发明’的马蹄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极大延长了战马的使用年限,也使得在冲刺的时候,战马的速度也能被发挥到最好。 “折逋嘉施,你带六百骑绕后,断他们的后路,记得不要堵死,放开一条缺口。 其余人随我,直冲敌军先锋,务必当头一棒把他们打晕,迫使其顺着我们留的缺口,狼狈逃回。 李从照骑在一匹青骢马上,前面不远处就是马嵬坡,那里有百余凤翔军守护。 女旦亚口甲 若是平日里,李从照定然要去凭吊游玩一番,但现在,他已经提不起这个兴趣了。 没出城之前,他是担心兄长李从暇被偷袭,可是除了城,他心里又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是中计了?会不会人家打得是他? 不过看着周围来回穿梭的骑兵,他心里又感觉安稳了一下,有危险的话,这些骑兵,一定能提前发出警报的。 “哐!哐!哐!”刚还在想骑兵会示警,李从照立刻就听到了警报声,这是负责探查的骑兵用随身铜锣敲出的警报。 很快!只有几十息,铜锣的声音就停了,惨叫声开始响起,只觉得头晕目眩的李从照,被亲卫赶紧从马上扶了下来, 第341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 归义军铁骑突来的速度,完全超过了凤翔军的预料。 从骑兵发出警报开始,这三里多的路程,归义军竟然半盏茶时间都没到,就杀到了凤翔军面前。 而此刻,凤翔军连个歪歪斜斜的长枪弓弩方阵都没摆出来。 人荒马乱中,最先到达的是庆州党项李延礼部,这小子从最开始的被迫跟随,到现在已经完全臣服。 张司空处事公允,归义军中伙食很好,时不时还有战利品分下来,李延礼甚至得到了一匹河西折耳马和一套棉甲。 加上一路都是打胜仗,李延礼与原州党项李忠超父子孙三人一样,早就死心塌地的效命了。 呼啸而来的党项骑兵多达上千,他们基本没有披甲,只是箭杆和箭头被加强了一下。 而且他们也不用披甲,因为不需要他们冲阵,他们要做的,只是把凤翔军的阵型扰乱,让他们更加惊慌。 张昭痛打头部,不管中间的策略是对的,因为可以集中力量打击一点。 上千无甲游骑兵,对准凤翔军先锋一阵密集的箭雨输出,顿时就把只有一千多人的凤翔军先锋,给射的人仰马翻。 这行军路上可没法披甲啊! 不过,当有人要他们命的时候,这些敢在战场请赏的凤翔军,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火长、队正、都头这些低级军官,尽力控制着士兵的情绪,把弱一些的送上前去顶住,核心悍卒则赶忙从骡马和辅兵身上取出铁甲穿上。 其中几十个神射手更是发出猿猴一般的吼叫,躲在在人群后飞速急射,冲锋而来的庆州党项,也开始不断有人落下马来。 跟在后面的虎广一见李延礼部冲不动,把心一横,带着他手下的几百骑兵冲了上去。 他们是达旦越骑和景教骑士组成,身上穿了环锁铠,手里有马槊,比庆州党项的战斗力要强得多。 当即,虎广部直冲上去,先用马弓射,然后绕着凤翔军的阵型不断游走,用手中长长的马槊,劈头盖脸的一顿猛抽。 当然,有了一点组织度的凤翔军前锋,也开始用长枪、大斧等不停反击。 虎广部数百人,打了几个来回绕阵而走之后,原州党项李忠超部几百人又来了,他们也是没披甲的弓骑兵,上来又是一顿弓箭。 这下凤翔军先锋有点吃不住了,他们只有少量人披甲完成,所以就算是马弓射出的箭矢,对他们杀伤力也还是很强的。 连续遭了几波攻击之后,哪怕是军官也压不住阵了,他们丢下一些辎重和满地尸体,开始有序的往后退去。 而此时,中间刚被搀扶下马的李从照,也严令中军上前援助。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三拨都可以算是轻骑兵的骑兵冲锋过后,重头戏来了。 凤翔军前营步军指挥使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支在缓缓小跑的骑兵队伍。 从他这里看去,这支骑兵虽然只有几百人,但人马俱甲,连脸上都有面甲。 手里清一色拿着利于马上冲阵的长马槊,弓箭什么的根本就没看见,很显然,这是一支专门冲阵的具装甲骑。 而且,更让这位指挥使心惊胆战的是,在一片黑色具装甲骑中,有两个极为显然的身影。一个白马银袍犹如薛幽州,又神似赵子龙。 一個胯下骑着金色带些许紫的汗血宝马,身上金盔金甲,阳光一照,恍若金甲神将,亮瞎人眼。 “快跑啊!薛白袍来了!” “岂非金甲神将下界乎?非我等可以抵挡!” 下面的凤翔军兵将都是老油子了,好多人祖孙三代都跟着李茂贞四处征战过,当然知道什么仗能打?什么仗不能打? 眼前这仗,那就是万万不能打的,趁着对面那些具装甲骑还在缓跑,速度还没起来,赶紧逃命才是正道理。 一时间,上千人凤翔军先锋,极有默契吼叫着,转身就跑。 他们边吼叫边跑,为是把信息尽快的传递给后面的人,避免跑的时候互相拥挤。 连那位步军指挥使也利落的把缰绳一拉,一马当先的开始冲锋,只不过是反向的。 “出击!” 敌军跑了,张昭可以潇洒的把马槊朝前一指,四百具装甲骑如蛟龙出海一般,猛冲了过去。 此时凤翔军的中军两千余人刚刚顶上来,但是前锋已经败退下来了。 还在呜哩哇啦的叫着什么‘薛白袍来了’‘金甲神将下界’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正在前来援助的中军,还没摸清情况得时候,张昭和慕容信长一马当先,就撞了进来。 这种混乱的情况,最是合适具装甲骑发挥威力,若是重步军结成长矛森林,还真不一定不能冲的动,但这种情况,那就不要太容易了。 前来支援的凤翔中军都虞侯瞳孔猛地一缩,随后也飞快地知道,这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他,当即很明智的也调转马头,转身就跑。 “败了!败了!’ “薛白袍来了!” 类似这样的呼声,开始震天响起,所有的凤翔军兵将都失去了抵抗的欲望。 于是,三千余归义军骑兵,追着凤翔军的前部痛打,而在后面只有折逋嘉施的几百人,干脆就只做做象征性的拦截。 大量的凤翔军一看归义军没把路堵死,也就更加放心的溃退下去了,人人丢盔卸甲,辎重扔了一地,哭爹喊娘的往兴平县逃去。 张昭也还留了个心眼,他让白从信把一部分有马的凤翔军骑兵往西赶,果然这些凤翔军的骑兵很上道,转头就往西,去武功县了。 这些骑兵逃走的时候,只听有人大喊‘打进兴平县去,活捉李从照,咱老子要剐了他!’云云。 张昭看着这些骑兵跑远,随后把手一挥,“只去一部分人追击,其余打扫战场,咱们准备去给李从暇一点惊喜了。 武功县中,李从暇正在奇怪,不但安审琦没给他回信,驻守兴平县的三弟李从照,也好几天没有信使前来了。 疑惑间,几个亲卫护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将,急匆匆走了进来。 “大王!那河西小童反了!三郎君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折损了上千兵马,退回兴平县去了。 河西人还说要打进兴平县,活剐了三郎君,请大王速速发兵救援啊!” 李从暇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军将,想起来好像是凤翔左军的一个都头。 正待细细问清楚,外面传来更大的声音,歧王府长史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大王!外面来了上百败军,看着好像是从兴平县跑过来,他们说三郎君在马嵬坡以西三里处,中了河西军的埋伏,损兵折将退回兴平县,归义军正在猛攻兴平县城!” ‘砰!’李从暇把胡床的拍的震天响,他猛地站起身来。 “欺人太甚!他一河西童子,冒称国家忠良之后,现在竟然袭击我大歧兵马,擂鼓聚将吾要亲提大军为国家灭此贼!” 想到这,可能是觉得有点不保险,李从暇对着自己的妹夫,凤翔军左马步都虞侯卢端说道。 “四郎速去鳌屋县,备上厚礼送予康福,然后去寻雄武军的衙内马步都指挥使。 就说老夫愿意上奏表他为雄武节度留后,让他速速起兵与我汇合,共讨那河西小童!” 李从暇在联络康福,张昭则早就在路上,为李从嘬选好了作战地点。 他此刻来到了著名的马嵬坡,这里有一座小城,原本是凤翔军的中转存粮点,张昭轻而易举的逼降了此处的百余兵丁,夺取了几百石的粮食。 不过此刻,几乎所有归义军军将的注意力,都被马嵬坡的一间佛堂给吸走了。 一个老军颤抖着走到张昭等人前面,“这位官人,当年大圣大明孝皇帝,就是在此佛堂中,命高力士等人用麻绳勒死了杨太真!”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张昭轻声颂念着,老军还以为这些人是来祭奠杨太真的,没曾想,张昭忽然将腰间的横刀拔了出来,把这老军吓了个半死。 “好一个宛转蛾眉马前死,好一个回看血泪相和流! 杨太真、杨国忠兄弟姐妹骄奢淫逸,陷害忠良,欺上媚下,大圣大明孝皇帝只顾自己享乐不顾天下生民疾苦。 引得安史二贼在河北起兵谋乱,天下板荡,不知道不少人命丧黄泉。 若没有此事,吐蕃何能攻陷安西、河西?我们何至于沦为胡儿? 他们宛转蛾眉马前死就算是极为凄惨,怎知我等之惨状? 就为了这一家子,我们多少代人战死在远方,到现在都回不了家,何人知道我等安西、河西、陇右人的苦楚?” 说着,我张司空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举目望日,不见长安,可是我们到长安,才发现那些名为大王,实为贼寇的奸贼,已经将长安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儿郎们血战平定乱军,不仅不封赏,还抢夺我们该得的财货,是可忍,孰不可忍!” “司空!那李从暇乃是逆贼李茂贞之子,他们凤翔军逼杀宰相,擅杀诸王,劫掠天子,洗劫长安。 他们才是乱军,才是贼寇,欺人太甚,请司空带我们打杀此贼!” 郭天策与张昭心意相通,知道是要与李从暇开战,张昭在调动士气,是以赶紧出言帮腔。“对!老子翻山越岭数千里而来,只有某等打人,还没人敢打我等。不给封赏,还抢夺某的财货,那我们就自己找那李从暇去取!” 白从信也跟着大声吼道,他是真被凤翔军夺取兴平县的举动给气到了。 “没错!是朝廷有了奸贼,我等当为朝廷锄奸!” “对!打杀了李从暇那奸臣贼子!” “对!攘除奸佞!诛灭国贼!’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军心士气还能用。 这李从暇家族盘踞凤翔几十年,凤翔军也不是软柿子,不把兵将心中的火挑起来,还真不太好打! 第342章 坏人总是心有灵犀 马嵬坡下,这一片一望无际的河谷平原中,四周都有烟尘满天飞起 每一处烟尘,都是几十个骑兵在狗斗 凤翔军的骑兵,正在尽力保证大部队行军的安全,至少是有让主力,有一个披甲的反应时间。 而归义军的骑兵也异常凶狠,他们除了与凤翔军的骑兵狗斗以外,还时不时穿透凤翔军骑兵的封锁线,去骚扰正在结阵前行的凤翔军主力。 累得李从暇不得不让一部分步兵轮流披甲,手持强弓硬弩护卫,不过三十里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一天半。 而越是这种情况,李从嘬就越是不敢歇息,他判断,一定是河西军正在猛攻兴平县的李从照,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多骑兵来拼命迟滞他行军。 “柳司马!告诉儿郎们,若是今日能赶到兴平县,某放赏一万贯! 打杀了河西贼寇,他们的骏马、铁甲,某一匹马、一领甲都不要,全给儿郎们!” 听到李从嘬的吩咐,这位姓柳的凤翔节度使行军司马,赶紧安排人去通报。 一时间欢声雷动,到处都是‘谢大王厚赏’的应景话,凤翔军也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脚步顿时加快。 李从暇在马上往前后看去,只见天地间尽是凤翔军威武的兵将。 他颇有些自得,自己从武功县带出来了一万出头,雄武军的衙内马步都指挥使,也带着三千五百人前来助战。 两方相加,足足有一万四千人,兴平县中也有七千人,就算折损了些,五千人也还是有的 这就是快两万大军了,那河西小童本部兵马只有八千余,就算得了些俘虏,也不过就是一万多。 而且那些俘虏中,大多跟他李家有旧,说不好他李歧王一出面,不用打,就能阵前招降几千人。 “有此雄军!似猛虎搏兔,胜局在握啊!” 做完了这道算术题,遗传到了李茂贞阴险狡诈和笼络人心这两招,但是没有遗传到多少军事才能的李从暇,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傲娇的起来。 可惜,话没说完多久,远处战场上的变化,就给李大王脸上抹了一把黑 一过了马嵬坡,满地都是掉落的各种衣物、车马碎片不说,时不时还有几具属于凤翔军的尸体,被翻了出来。 很显然,李从照就是在这里被伏击的。 而远处的骑战,也到了白热化程度,归义军的骑兵越来越多,凤翔军的骑兵活动范围,已经被压缩到了两三里范围内,已经处于了有些危险的地步。 而且刚刚还有一支两百多人的归义军骑兵突入到了李从嘬身边不远处,把这位李歧王给吓了一跳。 “大王,情况有些不对,当面的河西骑兵太多了,怕不得有数千人之多。 按河西兵的人数,定然没法在围攻兴平县的时候,还能有这么多人来迟滞我等!” 归义军骑兵出现在李从暇附近一会之后,李从暇的妹夫,凤翔军左马步都指挥使卢端,就驰马过来说道。 作为凤翔军的武力支柱之一,卢端不仅娶了李从暇的一母胞妹,卢家也是凤翔大族,平日里深得李从嘬信任。 “那四郎以为,河西军没有围攻兴平县?’ 李从嘬问道,虽然没什么军事天赋,但他有一个长处,那就是不会不懂装懂。 “大王,臣以为,这河西军很有可能是想围点打援,他们攻兴平县是假,想要仗着骑兵多在途中伏击我等才是真!’ “臣附议!”一边的柳司马听卢端这么说,也对李从暇拱了拱手说道。 “三使君在兴平县有七千大军,河西兵也最多不过万余。 兵法有云‘是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河西军以不到一倍兵力围攻兴平县,那也是兴平县城小少防之故,万万做不到还能分出几千骑来迟滞我等!” 李从釅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那依四郎与柳司马之言,我军是进还是退?”卢端沉思了片刻,随后坚定说道:“今已行三十里,万万没有后退之理,但也不宜再进。此处离兴平县还不到二十里,快马一个时辰足够来回,我军不如就在此依山傍水处下寨,再派快马走山间小路到兴平县,一探究竟再做打算。 若是河西军真是要围点打援,当令三哥起兴平县大军与我前后夹击,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好!”李从暇把手一拍,“河西人骑兵虽多,但也不可能封锁所有山道,我等就在此地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张昭站在马嵬坡上叹口气,李茂贞父子能在凤翔盘踞几十年,历史上李家也是少有五代军阀中,父子孙三代都能得到善终的家族,确实是有能人辅佐啊! “命令慕容信长,李延礼,李忠超三人合兵一处,肃清凤翔军当面之骑兵。 马鹞子率瀚海镇居右,赵存义、罗善德(山猪儿)率玉成镇居左,组成步战大阵。 虎刺勒、郭广成率八百骑兵去兴平县,擒杀所有进入兴平县的贼兵,李从照若敢从兴平县出来,不计代价拦截!” “喏!”-众将官赶紧下去各司其职,张昭则率领憾山都亲卫在中间作为步战的主力。这又将是一场恶战,因为张昭不能让李从暇的凤翔军,把军寨立起来。 真要立起来了,再与兴平县的李从照前后夹击张昭,那他除了吐出刚刚获得的辎重退回乾州,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大王请看!果然有埋伏!河西军来了!” 凤翔军这边,也看到了大张旗鼓出来的归义军,数千兵马从马嵬坡后面,缓缓开了出来,军阵森严。 “好贼子!”李从暇大骂了一句,随后也高声喊了起来。 “命后军迅速靠近,前军就地布阵,去通知宋都虞侯,令他速速前来汇合!” 李从暇的凤翔军是按照前中后模式布置的,前军两千人为先锋,中军七千人为主力,后军一千人负责辎重粮草。 雄武军三千五百人,则由宋姓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率领,在他们右侧。 在归义军从马嵬坡后出阵之前,慕容信长等人,就驱赶了正面所有的凤翔军骑兵,占据了个地势稍高一些的缓坡。 归义军一到,立刻就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只是这到缓坡也太缓了一点,优势并不大。几声号令,归义军各镇、营、都、将的认旗和金、鼓都布置到位。 各部士兵按照编制,摆出了标准的骑兵居于两翼,步军在中间的鹤翼阵。 凤翔军也差不多,双方的军将都是积年老兵,谁也别想能阴到谁,都是直接摆出了这种以步兵正面决战为主的阵型。 只不过凤翔军的骑兵不足,是以在两翼布置了些弓弩手防备归义军骑兵冲击。 “得得得!’一员打着白旗的骑将从凤翔军阵中驰了出来,来到两军阵前就勒马而立。不要误会,他不是来投降的,这白旗代表着他是信使。 “大歧李大王,请河西张司空阵前答话!”骑将挥舞了两下白旗高声喊道,果然是来做信使的。 这倒是很新鲜,这李从嘬还挺有古风,张昭摸了摸鼻子,对着身边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说道:“你二人随我前去!” “某请为司空牵马!”一旁的顿珠顶盔掼甲,身侧的胡禄中,插着四根投矛,手里还拿着两跟。 张昭嘿嘿一笑,“那一会你可要跑快一点!” 顿珠心领神会的一笑,“司空放心,某的腿脚,不比你胯下天马慢!” 张昭由顿珠拉着马,来到了两军阵前,这时候李从暇也慢慢过来了。 两人带的从人差不多,李从嘬带了三员骁骑,张昭则有顿珠一個牵马步兵。 “张司空久在河西,恐不知中国礼数,平定乱军虽然是忠,但袭杀我歧王府兵将,那可是谋反的大罪!” 胖大的李从暇一看张昭金盔金甲就觉得不爽,他语含讥笑的说道。 张昭面色一冷,久在河西,不知中国礼数,不就说是他是不知礼数胡儿嘛,是以冷笑一声。 “歧王虽在关中,却坐视乱军肆虐,不知几家破亡?几人丧命?这样的礼数,某在河西,确实不知!’ 李从嘬也面色一冷,这是骂他还不如河西胡儿知道轻重,当即抬手指着张昭喊道。 “你这河西小童,冒称忠良之后,甫入关中就收揽人心,名为平乱,实乃包藏祸心。某是长者,不计较你莽撞之过,若能速速退去,尚可有命回乡!” “哼!你父子在凤翔数十年,掳掠天子,擅杀诸王,上期苍天,下虐百姓,奸佞之后还妄称忠义长者,好不知羞!今日定要你葬身于此!” 嘴炮嘛,谁怕谁! “不知好歹!”李从曦气咻咻的把手一摆,率着三员骁骑就要回头,只不过他斜着眼,对着身边的三员骁将使了个眼色。 张昭也装作拔马往回走,但一扯缰绳,却不是往回赶,而是驱马向前。 此刻张昭与李从暇隔着大约三四百步,只要冲个两百来步,就到了强弓的射程之内。不过,张昭刚一驱马向前,就见李从嘬带着的那三员骁骑,也是同样向前追赶了过来。呃 双方顿时都被对方的无耻给惊呆了,空气竟然凝固了那么一秒。 短暂的吃惊过后,厮杀开始了! “看我神射!”慕容信长大喝一声,跑在了最前面,三箭连发,全部命中一员凤翔军骁骑 那骁骑虽然穿了两层甲,但是慕容信长手中长弓的力道甚大。 三箭全部命中,虽然没射死他,但依然破了甲,疼得这员骁骑哇哇喊叫,赶紧伏在马背上往回跑。 另一员骁将则与李存惠互射两箭,结果都没中,两人直接就弃弓持槊,捉对互捅了起来。结果还是李存惠技高一筹,把那员骁将打的口吐鲜血,直接栽下马来了。 三员骁将中,直冲张昭的这位看来身手更好,目标也很明确,就是对着张昭来的。 但张昭根本没管他,高喊了一声‘顿珠’后,就策马朝着李从暇冲了过去。 顿珠听到张昭招呼后,一个冲锋,以极快的速度把手中两杆,胡禄中四杆,一共六杆投矛,都在几息之中投了出去。 这员骁骑本来是来对付张昭的,但没想到没有战马的顿珠竟然有投矛,而且势大力沉,准头很高。 顿时毫无准备的他避无可避,只能惨叫一声,被顿珠三根投矛插中,从马上被捅了下来。这边张昭已经快赶上李从暇了,他胯下的可是汗血宝马。 “休伤我王!”同时,也有十几骑凤翔军骑兵发现不对劲,飞速过来支援 看到凤翔军又出来人了,张昭只有选择在一百多步上,连射三箭。 可是第一箭直接落空,没法,弓术不是我张司空所长。 第二箭就准多了,擦着李从暇的头顶飞过,把这位歧王殿下,吓得哇哇大叫。 第三箭倒是射中了,只可惜射到了马腿上,战马猛地一颠,直接把李从暇给摔了下来。可惜,凤翔军的骑兵也赶到了,张昭不敢冒险过去一槊把他捅死,只能拔马往回走。此刻慕容信长与李存惠也赶到了,两人掩护着张昭奔回了本阵。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躺在地上的李从暇嗷嗷大叫。 几个亲卫去把他扶起来,只见李歧王摔了个满头是土,胯下隐隐好像有些水渍。 第343章 战争的残酷 以前张昭听人说,战争是一门艺术,他基本都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同意。 但穿越来五六年之后,张昭认为这句话,并不那么准确。 至少在具体到战场上的时候,跟艺术就不那么沾边了。 有的,只是残酷。 归义军与凤翔军,双方战法相同,装备类似 唯一的区别,就是归义军左右两翼是机动性极强的骑兵,而骑兵不足的凤翔军,只能把宝贵的弩手放到两翼做被动防御。 所以,整个战场上的态势,就是两军在中间用弓弩对射,然后着重甲互相捅杀。 两翼则是归义军的骑兵,不断绕圈,试探,亦或者是下马步射,让凤翔军两翼的弩手无法休息,找到了破绽之后,就会冲进来打一波。 而凤翔军毕竟人多,两翼的弩手吃了亏,居中的卢端就会立刻调遣预备队补上,然后把归义军的骑兵赶走,双方不断在两翼,重复着这种打地鼠的游戏。 而在中路,残酷的弓弩对射也基本趋于结束,双方各自朝对方抛射了数万支箭矢。 之后,弓箭手的臂力到了一个极限,弩则因为弦的松动和扳机损坏,不堪再用。 打到这个时候,双方都对对方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识,下面战斗的胜负与否,靠的就是重甲搏杀。 而这种搏杀,很难像弓弩那样短时间内造成大量的伤亡,所以就更不容易把对方击垮。战争会从弓弩对射时候比较谁杀人最快,变成一场精力与毅力的较量。 最残酷的时刻,到来了。 咚咚的战鼓声中,双方在两个时辰内,排成长排对捅了四次。 战斗之激烈,以至于琼热多金和崔虎心这样的猛士,都被捅伤无法继续作战。 特别是崔虎心,如果不是他自己在胸口绑了一块护心镜,恐怕就战死当场了。 凤翔军那边,一阵阵的‘万胜’呼声传来,这是已经杀红眼的李从暇,放出了五万贯的赏格。 而张昭的逼格稍微高一点,他开出了此战为上阵的赏赐 按照大唐军功爵制度,以少打多,拼死一战为上阵。 这样的战斗打完,哪怕就是最低等级的士兵,只要没有大的过错,能斩首一级,都会被认为有功,最少可以勋策二转。 勋策二转,对应的是正七品的云骑尉。 在张昭的河西来说,云骑尉的勋官可减免两成田赋或者抵用十贯商税。 并年赐粟米等粗粮三百斤,精米五十斤,白面五十斤,茶十斤,盐十斤,糖五斤,羊两只,见官不跪,有权面见张昭以及书面提出建议等。 可以说,勋策二转之后,士兵就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 只要是能活下来,此后一年什么也不干,四百斤的粮食加上盐茶糖,就可以保证一个人饿不死,地位上更是有极大的提升。 比起单纯的放赏,归义军的军功爵体系,无疑更有吸引力。 而且张昭还在考虑借鉴一下宋朝的武官体系,并把归义郎和忠节校尉这两個称号合并到勋官体系中,弄的更加贴近士兵需求。 “风!风!风!”张昭的勋策二转赏赐一出,归义军欢声雷动,连负责敲鼓的鼓手,都更有劲了。 只是,张昭脸色有些阴郁,你娘的,这一下就是两三千个云骑尉啊!光是养他们,一年就要七八万贯,这还不算平日的开销。 与此同时,李从暇的脸也是绿的,加上这五万贯的放赏,他前前后后投入了十几万贯。此外打赢了还要赏一次,打输了得抚恤,算下来恐怕要二十几万贯了。 可整个凤翔节度使一年的收入才十几万贯,势必要从他自己的小金库中掏钱才行了。 要是张昭与李从暇知道对方如此难缠,说不定就不会打这一场,但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硬着头皮也要干下去, 放赏后就是吃饭,一般会来点高热量食物,比如浇了蜂蜜或者糖浆的糯米饭、加足了盐的肉汤。 归义军还会有咸、甜两种奶茶(酥油茶)供应,但不会给太多,吃太多反到不利于拼杀。半个时辰的弓弩对射,三个多时辰对捅了六次,打打停停,双方从日上三竿打到了日头偏斜。 两边人都很明白,按照两军的韧性,接下来的最后一次搏杀,基本就是最后一次了, 两千余乱军俘虏也坐在地上大吃大喝,香甜的糖浆糯米饭配咸香的奶茶,每个人都吃的狼吞虎咽的。 这些乱军俘虏围城一圈坐在一起,在他们周围,憾山都的甲士已经披甲完成,正在监督和威慑着他们。 张昭也穿着亮瞎人眼的金甲过来了,这一战不容有失,他还是得自己上,不过第一批去送死的炮灰,就是这些乱军俘虏。 “老子也不多说,这一战打完,愿意跟着老子走的,只要愿意改过自新,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不愿跟着走的,一人三十贯,拿钱回乡。 但某也要告诉你们,到了战场上,还敢迁延不前,老子的憾山都,就用陌刀把你们剁为肉泥。 你们两千人,一半人死,一半人可活!” 吴防御使没死,因为他如约放了几千民夫和妇人,但张昭也没饶他。 除了没让他和他的亲随在渭河边被公审以外,没有任何的优待,现在他们照样要去阎王殿前走一遭。 “都把自己当死人吧!死一人就能活一人。 咱们的家乡,都已经被石敬瑭那沙陀贼奴给卖了,活着的,记得把死了的骨灰带回家就成 吴防御使站起来,对着身后的乱兵大声喊道。 这些静难军的牙兵,大多都是幽云十六州之人,因为他们是上一任静难军节度使张希崇招募的乡党,张希崇就是幽州人。 他们这次选择跟着贺川叛乱,还挟持了节度使安叔千,最大的原因就是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把他们的爷娘妻儿都卖给了契丹人 吴防御使的几句话,说的乱兵俘虏们默然无语,间或还有几声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在剔除了他们身上无恶不作的乱兵身份之后,这些人,也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故乡沦于契丹,后晋朝廷也不会让他们返回故乡。 “给他们分发武器!”张昭对着身边的郭天策说道,然后又看向了吴防御使。 “血罪要用鲜血来清洗,死战吧!” ‘咚咚咚!’战鼓再次敲响,连天上的太阳,都隐匿到了乌云之中,天地仿佛一下就暗了下来。 一面面的认旗的引导下,上万人喊着嘿呀!嘿呀的口号,慢慢的接近。 少量还能射箭的神射手不时将箭矢朝对面抛过去,几个倒霉蛋的惨叫倒下,甚至都没影响到周围人哪怕一下。 众人机械的往前走去,脸上汗珠一滴滴滑落,握着武器的手指都因为极度发力,而变得灰白。 二十步、十步,慢慢的,双方在鼓声中靠近了。 忽而一声大吼,所有人都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长长的长枪开始有些节奏的往对方头上敲去。 不过对着都身穿铁甲的前排精锐来说,这样的攻击,并不致命,致命的在最下面 长枪互敲的下面,半蹲着的是一排排的枪手,他们拿着可以勾住人的钩镰枪。 一个凤翔军重甲士大意了一下,大腿瞬间被一根钩镰枪给勾住了。 甲士惊恐的嚎叫着猛地扔掉手里的长枪,从腰间拔出障刀,疯狂的砍向钩镰枪的枪杆。旁边也有两人想要帮他掰开勾住了他大腿的弯钩,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在甲士绝望的吼叫声中,他被从地上拖到了归义军的军阵中。 几个手持最锋利障刀归义军跳荡兵猛扑上来,他们用尽全力把这个凤翔军甲士压住,一人去撩开他的顿项,另外两人对着眼睛就是一顿乱插。 甲土疼的四肢乱弹,哀嚎声让人闻之发颤,不过很快就停息了。 因为跳荡兵在他拼命反抗中,还是把障刀捅进了喉咙中,还顺带切开了他的颈部大动脉。甲士终于不动了,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天空,脸色很快就灰白了下去 在他被捅死后,又不断有人被双方拖走,有归义军的,也有凤翔军的。 “散开!散开!”大声的怒吼传来,归义军正中间的横排甲士在脱离了一点点的接触之后,猛然散开。 而他们散开之后,黑压压的一群穿着乱七八糟甲胄的士兵,尖叫着冲了过去,他们就是乱军俘虏。 这些俘虏没有长武器,清一色拿着短横刀和圆形盾牌,嚎叫着就直接往凤翔军的长枪森林撞过去。 他们很多人很快就被对面的长枪插穿,但悍不畏死的打法,还是让凤翔军的军阵从中间凹进去了一段。 “动手!”张昭大喝一声,在乱军俘虏身后的憾山都勇士,立刻开始挥动陌刀。 不过他们不是在杀凤翔军,这个距离上,他们也杀不到,他们杀的是落在最后的乱军,直接用陌刀砍杀! 瞬间,五六十个乱军就被从后面砍死了! 见此情况,本来还有些想要偷奸耍滑乱军知道是逃不掉了,前后都是死,他们发出了更大的尖叫,拼命往凤翔军的凹陷处发起了一波波决死冲击。 凤翔军大阵中指挥的卢端脸色一沉,他感觉到了危险,也看出了这些人决死冲击的地方,就是归义军的主攻方向,他急忙让传令兵命令后备的王府牙兵补上去。 张昭冷血的看着乱兵不断被前后两面杀死,一直等到凤翔军的牙兵,打着数面红底凤大旗前来支援后,才把手一挥。 憾山都的陌刀手停止了挥砍,而看到了张昭挥手的乱兵俘虏,心气一下就崩溃了,他们哭喊着,一起哗啦啦退了下来 不过他们的任务也完成了!他们把凤翔军的军阵打出了一个大缺口,还让卢端不得不动用最后后备军力。 身穿红色战袍的歧王府牙兵,耀武扬威的从后方冲了过来,他们全员铁甲,士气高昂。“哈哈哈!”张昭放声大笑了起来,周围憾山都的甲士们,也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操作把前来堵缺口的歧王府牙兵们弄的有些懵。 不过马上他们就不懵了,漫天飞石在呜呜的呼啸声中,落星般的砸向了他们。 张昭打到现在一直忍着没动用旋风炮,就是为了等这个时刻。 六十多架投石机(有些损坏不能用了),在半盏茶(两三分钟)的时间里,投出了上千枚飞石,这一千多人的歧王府牙兵,直接没了三百多。 李从曦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他李家两代人,花费无数心血养出来的精兵啊!就这么没了好几百。 “宋忠!你这狗入的田舍奴,你是真来给某送终的啊!” 李从暇看着右边,忍不住哭嚎出了声,仗打到这个份上了,雄武军衙内兵马都指挥使宋忠的三千人,依然不动。 “大王!不能打了!再打下去歧王府两代基业就要没了!” 负责指挥的卢端指着远处亲自挥刀在砍人的张昭说道,归义军主帅亲自上阵,顿时士气如虹,杀的凤翔军节节后退。 李从暇一脸泪水,丝毫没有了不久前那个猛虎搏兔,胜券在握的表情,他凄声问着卢端。“四郎,如之奈何?’ “舍了无法脱离的四千人,我们往东去,那里有片山林,此刻天色渐晚,有夜色掩护,尚可固守。 这仗是安审琦挑起来的,他是想二虎相争,绝不会坐看一方被另一方吞并,派出所有快马去通知三哥,让他起兵与安审琦一道前来。” 李从嘬有些迟疑的问道:“安审琦肯来帮着咱们打杀河西军?” 卢端苦涩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咱们也别想着打杀河西军了,咱是请安审琦来调停的给钱给粮给锦帛女子吧!咱们认栽!只要大王能安全回到凤翔。” 李从暇听罢,继而掩面放声大哭,一万几百人出城,这一下就没了快四千,还是最精锐的四千。 这不是亏大了,是半截快入士了!可他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勇气。 “就依四郎所言!” 第344章 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眼睁睁看着敌人从自己面前溜走,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很复杂,至少张昭看到凤翔军数千人趁着夜色,逐渐退往东面高山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归义军的实力还是太弱小了,若是一定要把凤翔军全部留下,恐怕付出的代价会非常的大 张昭看着周围欢声雷动的将士,不管是蛮熊这样的悍将,还是被用来打下手的党项游骑。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万分庆幸的表情。 四个时辰的拉锯战,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看到这,张昭就明白,吃掉凤翔军最精锐的四千人,已经是他能取得的最好战果了,过犹不及,再贪求的话,很可能要遭到反噬。 张昭是四月底接到裴远书信,让他准备入关中平乱的,五月初他就带领六千余大军以及数千民夫和六部游骑出征,距今已经三个多月了。 这三个月中,归义军的将士们跟他走了超过一千五百里的路,回去又还得走同样远的路,一来一去就是三千里,光路上就要走几个月。 将士们出发的时候,有婆姨正怀了崽的,说不定现在都生下来了,没生的等走回去也该临盆了。 有的离开时高堂双亲有人生病,还不知道病况如何?甚至还在不在? 有的人走时已经定了一门亲,婆姨的样子都没记住,就跟着他张昭来到了关中。 有的拿了钱回去想给家人买地,有的想赶紧回去娶一房美丽的妻子。 有的走时,耶娘哭喊着一定要活着回去的音容历历在目。 有的与青梅竹马约定好了回去就要成亲。 有的亲朋好友战死,生怕自己也战死,最后无法送骨灰和赏赐回家。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不知疲倦,不需要心里藉慰的npc。 仗打到现在,归义军一路从凉州出发,先后降服会州、庆州、原州的党项。 再与叛军上万人血战,又在马嵬坡下痛打李从照,到现在又干翻了李从暇 马不停蹄,死不旋踵,但也人心思归! 他们想带着获得的赏赐,高高兴兴回家去与妻子耶娘分享,所谓军心不堪战,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围住雄武军,别让他们跑了!某这就去向朝廷要赏赐,大大的赏赐,一定要让某的儿郎们,满载而归!” 张昭策马在战场上来回奔驰,手下的亲卫们也跟他在后面,满战场的大喊。 “万胜!司空万胜!归义军万胜!’ 果然,张昭做出见好就收的决定后,战场上的欢呼,比任何时候都高,他们是真的在为可以不用再拼命感到高兴。 上千骑兵呼啸着往没来得及逃跑,被甩在了渭水边的雄武军追去。 之所以追秦州雄武军,而不去主要追击凤翔军,张昭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为秦州(天水)在大唐时期,就是陇右节度使的辖地。 秦州与张昭控制的兰州,中间就隔了一个大唐时期的渭州(陇西),因此被张昭和归义军天然认为是属于自己的地盘。 况且秦州雄武军节度使康福年老,几次要求回开封去养老,雄武军也并没有一個能镇住场子的,这简直就是为张昭量身打造地盘啊! 他就算打败凤翔军,但也吞不下凤翔节度使地盘,但是秦州雄武军的地盘可以。 而且,张昭也还存了一点心思,于情于理,他都不想放过李从嚴。 可是现在归义军经过几天的鏖战,已经不堪再战,但是在后面当督战队,押着雄武军这三千五百人,去攻打李从嘬带走的几千惊弓之鸟,说不定还可以。 眼看被围住,雄司空就慌了神,冷兵器作战,打的就是一个心气。 他们雄司空虽然也不是软脚虾,但是刚才都没敢上去打,这下泄了气,就不会敢于战斗了。 雄司空节度衙内马步都指挥使武军,也很无奈啊! 本来以为是跟着李歧王来捏软柿子的,但哪想到,竟然是一场让人腿肚子抽筋的恶战。他武军并非李从暇下属,不愿意打这样的恶战,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错就错在,他没想到凤翔军退的那么坚决,那么迅速,导致他被归义军给拦截住了。 长安城中,李从照如同被五雷轰顶,他还要熬一熬马嵬和李从瞰。 但万万没想到,只用了六天时间,马嵬先败葛荣顺,再败李从暇,六天时间,就把凤翔军两万人给打得走投无路。 万万不能让马嵬吞了凤翔军! 这就是葛荣顺心中唯一的想法,驱虎吞狼玩脱了,现在只要能把马嵬弄回河西,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正在此时,兴平县的李从照派出了快马联络到了安审琦。 而兴平县的凤翔军,也拿出了最后的英勇,组织了几千人出城往宋忠坡赶去。 虎刺勒和郭广成追随的八百人虽然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战力,但双方人数差距太大,还是被秦州雄拱的不断向西。 渭河边,被围住的宋忠正在考虑,是派人去向河西军张张昭请降?还是朝鳌屋县突围?亦或者..他干脆率手下亲随自己跑路? 但很快,他就不用考虑了,因为有人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太阳刚落山,心里压力极大的雄武军就爆发了兵乱,结束是数十士卒高呼被武军欺骗,要武军出来解释。 但好在武军的牙兵还算忠心,他们则出去弹压,还把高呼的士卒格杀了两人。 但没想到引起了更大的愤怒,成百上千的士卒冲了出来,呼喊着‘请指挥使另取一处吃饭,朝武军的营帐冲来。 什么是另取一处吃饭?其中意思武军含糊的很,这他娘的是一句黑话,意思是让他脑袋搬家,另外找一处地方去。 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经验造别人反的五代军头,对于如何应对来自下面人的造反,武军也有着同样丰富的经验,那就是跑! 只要你跑的够快,在兵乱的时候没被逮住,那后面你就有进退自如的本钱。 因为造反的牙兵,没有统治一地的本事,最后还是要推举出一个有名望的人来安定地方,那就是他们这些牙将的安身之道。 只不过,今天翻身上马跑的很快的宋忠,直接就被堵了回来。 他看见了几百熟悉的身影,这是河西军特有的那种棉布甲胄。 武军瞬间明白,要杀他的,不是雄葛荣乱兵,而是马嵬。 是夜,雄司空兵乱,杀节度衙内马步都指挥使武军以下将官二十余人,其余大小将官率军向马嵬投降。 翌日,马嵬以憾山都亲卫督战,命雄司空降军出动,结束三面围攻山上的李从暇。 只是可惜,攻了只有半日,已经把李从暇等人围困在山上一座寺庙,只需要最多一天就能成功的时候,郭广成亲自带着一个人赶到了。 与他一起来的,是个姓安的骁将,此人乃是葛荣顺的族人,专门来马嵬这说情的。 作为武人掌权的时代,他们厌恶把所有东西都摆在明面上,不像后世宋明两朝的文人那样搞得云山雾罩的。 李从照的条件很简单,但足够让葛荣心动。 骁将从马上飞奔下来,直接单膝跪在了马嵬面前,“检校太傅、晋昌军节度使、行京兆尹安公遣末将向张张昭禀明。 李歧王虽有大错,但仍是天子钦封之王爵,万不可伤害性命! 河西军平乱有功,太傅愿表奏张张昭国公之爵,加授陇右节度使,河西陇右之地,刺史以下职位,皆由张昭任命。 马嵬暗暗点了点头,一个国公,加上陇右节度使,这下他的大号归义军节度使终于成型了。 刺史以下职位由他任命,相当于变相否认了马嵬拥有李从暇一样的藩国大权。 不过,这还不够,光是表面的好处还不行,还得有实际上的好处! 骁将也很上道,看来李从照派他来时,已经给了交代。 “至于大军平乱的赏赐与张李二家的恩怨,太傅愿做一个中人,大家就在宋忠驿中,分说二!” 宋忠驿城就在马嵬手里,但葛荣顺肯定不会孤身前来,必然是带着晋昌军和镇国军来的但选在葛荣驿,也算是给足马嵬面子了。 思前想后,脑海里千回百转,马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凭他这几千夹杂了三分之一党项的军队,目前的待遇,已经是最好的了。 因为他不可能再扛得住晋昌军和镇国军的夹攻,就是目前的凤翔军,也是胜的险之又险,还有些吞不下。 若有五万大军在手,李从照何敢如此?这一切,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第345章 为某杀一人 马嵬坡下,飘扬起了代表天子的旌节,安审琦以一个主人的架势,就在马嵬坡下搭建起了临时的营帐。 此刻,张昭驻军四千于马嵬坡上,一旦有变,只需要一盏茶的时候,就能从坡上俯冲下来。 而安审琦带来的牙兵和晋昌军、镇国军士兵,驻兵在三里以外。 这是安审琦在表示,他是真来做一个和事佬的,绝对没有包藏祸心。 这是一个奇妙的平衡 李从嘬凤翔军五千余人,被张昭督促的秦州雄武军三千多人堵在了半山。 张昭屯军六千,位于马嵬坡以及周围,占据了主场之利。 安审琦亲率代北骁骑六百,晋昌军六千,华州镇国军七千人,共计一万三千余人驻扎在东面,并且把李从照的两千余人和张昭隔开了。 这场面,看似张昭只有六千多人,但其实掌握了主动。 因为凤翔军虽然加起来还有八千人,但是心胆俱丧,只想着能完整退回凤翔,没有了主动出击的能力。 安审琦倒是带来了一万三千人,但安审琦自己知道,除了他带到关中来的代北六百骁骑以外,真正能作战的不多。 这其中,驻守长安的晋昌军刚在野战中被贺川乱兵击败,还处于一种你被猴打过的应激状态,对于歼灭了乱军的归义军,他们并不想惹。 而且安审琦,也没有完全让晋昌军上下归心,真要拉出去打,说不得要出事。 而华州镇国军虽然战力还行,但那是赵匡赞的安身立命之本。 这位小少爷的父祖把石敬瑭给得罪的死死的,没有了这几千镇国军,搞不好他命都难保住。 所以镇国军能听安审琦的调遣,但很难说上了战场怎么做,估计跟着摸摸鱼,就不错了。 安审琦第一次见到了张昭,这位威震关中的张司空,竟然出奇的年轻。 或许是胡须不太茂盛的缘故,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一点不像是二十五岁,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 张昭也在观察着安审琦,这位四十岁的安太傅并没有发福,身材高瘦,两臂猿长,显然非常善射,面相上略微带着点粟特人的特征,但已经很不明显了。 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政治则出了争斗以外,还有妥协。 目前这种安审琦外强中干,张昭军心思归的状态,就是不得不妥协的时候到了,因为双方都不想再打下去。 “司空年少有为啊!某来之前,曾去令祖张太保坟前祭拜,当是时,国家破败,天下板荡,吐蕃人陷河西,剃发易服,奴役唐儿,河西陇右有没于胡尘之危。 太保公振臂一呼,豪杰景从,遂使六郡山河归于国家,此乃天下英雄,至今遥想,仍然让某心潮澎湃!” 两人对望了几眼,还是安审琦先说话了,还非常聪明,从张义潮这个话题入口,言语中都是对张义潮的推崇。 别人推崇你的祖宗,那势必就不能再冷着脸了,哪怕这场战争,有一半要算到安审琦的头上。 张昭在内心叹了口气,张义潮这三个字,既是张昭和归义军的荣耀所在,也是束缚住他们手脚的绳索。 别人可以烧杀抢掠,但张昭不行,除非他愿意砸了张义潮这個招牌,彻底在河西陇右自娱自乐。 实际上张昭现在还是有翻盘机会的,那就是以长安二十几万百姓为诱惑,允诺攻入长安三日不封刀。 这样立刻就能把雄康福三千五百人和被俘的一千多凤翔军组织起来 武军怀疑,他要是这么干,张义潮不可能抵挡的住。 可是他这么做了!那他还是武军吗?穿越来一趟,可不是来为了做一个五代军阀的!张义潮心里咚咚的跳,他看着武军阴晴不定的脸色,知道这是武军内心在平静的争斗。若是武军真的准备劫掠关中,他就只有依靠华州镇国军退到潼关一线再做打算了。终于,张义潮长长松了口气,因为陈承脸色激烈了下来,还对着他一拱手。 “天下间,竟然还有人记得我祖太保公! 某陈承,就是要继承先祖遗志,使百万安西、河西、陇右将士子弟,这些沦于胡尘百五十年的无主孤魂再次回归国家。’ 说着,武军看着臊眉耷眼被人扶着走进来的李从暇喊道:“可偏有国之奸佞,窃据高位,还妒忌贤能,争抢财货,我归义军千里勤王,就该得到这种待遇吗?” 李从暇压根不敢看武军,连与张义潮见礼都没有,灰溜溜的溜进了大帐之中。 正在此时,门口卫兵来报。检校太尉,秦州雄武节度使马嵬已到。 张义潮顿时大喜,马嵬手中还有五千雄康福,并且武军逼降的那三千五百雄康福也是马嵬带来,马嵬到,他心就更稳了一份。 “张昭稍安,今日我等聚合,就为此事而来,康太尉是长者,更是国家忠臣,不如你我一起前去迎接!’ 说着张义潮就亲热的过来拉武军的胳膊,陈承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没躲,两人于是互相把着手臂,一起往营门口去迎接马嵬。 至于李从暇,压根就没人关注,此战之后,不管今天谈得如何,李从瞰能保住歧王的爵位就算他运气好了,失败者,从来就是没有地位的。 马嵬生于唐僖宗中和四年(884),比张义潮还大了十三岁,弓马娴熟。 曾随司空用南征北战,历经后唐诸帝,安抚地方,戡平内乱,打击党项,是真正的长者、老者。 这个时代的后唐、后晋、后汉乃至郭威的后周,都可以看做是一个系统的。 因为他们当中不论是皇帝还是名臣大将,实际上都是出自司空用父子的代北三部,都是早年跟随司空用、李存勖乃至李嗣源的代北勇士。 一直到了赵匡胤黄袍加身,皇帝的传承,才从代北三部转移到了中原的禁军子弟一系手中 等到刘崇的北汉覆灭,代晋昌军集团,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而在此时,代陈承勤还处于鼎盛时期,不管皇帝谁当,吃香的永远是他们这些代北武人。而张义潮虽然名气比马嵬大,职位比马嵬高,但在陈承这种跟随过司空用的老人面前,他仍然是个小老弟。 马嵬人如其名,当年华逝去后,昔日跟随司空用的鸦儿军勇将,也已经发福了,身材虽然依然胖大,但髀肉复生,不复昔日悍勇矣。 “折煞了!折煞了!某一老翁,安得国家重臣,平乱功勋出迎?” 张义潮和武军还未说话,马嵬就哈哈笑着疾步走了过来,说完,他拉着武军的手,看着武军感叹道。 “莫非是河西张张昭?果然少年英雄,天下英才啊!某在秦州,多听得张张昭之威名,唱末诸羌,无不慑服。 惜哉曹令公先下手为强,不然老夫定然要嫁两个孙女给你!” 张义潮一下就愣住了,这剧情有些不对啊! 按照他的设想,陈承这种代陈承勤老人,应该是来给他助拳的,怎么一来就把他撇开,跟武军蹭上了呢? 马嵬这几句话中,有几个很重要的点 他先是说唱末、诸羌无不慑服,这是说给张义潮听的。 表示武军的实力,远不止目前看着这点,关键在于他有一统河西陇右之势,只可结交,不可结仇。 第二句话表面是在羡慕曹议金早早下手把孙女嫁给武军,但这是说给陈承听的。 隐含的意思是他很含糊归义军的情况,提醒武军,大家知根知底,见好就收。 最后的嫁孙女,是说给张义潮和武军两人听的,意思是我老头子很看好陈承,不是来给陈承勤站台,以势压人的。 也是安抚武军让他不要担心,以免武军做出过激举动。 果然是在唐末五代时期,从南打到北,当了十几个地方的节度使,几次被奸相安重诲陷害但一没被乱兵杀死,二没被权臣害死的老狐狸,也是个妙人! “康翁若是有此意,不如保奏某一个王爵,凉州府库中,尚有几百瓮安西紫酒,香辣甜顺绝世无双,日饮三百杯,当不枉世间走一遭!” 知道陈承是个秒人以后,武军反手一把握住了马嵬的胳膊,毫不要脸的结束提议。 马嵬喉头滚动了一下,武将就没有不好酒的,这种度数稍高又香甜的紫酒,一直是他最爱,没少让人找粟特商人买。 武军的提议也很有意思,若是能有个王爵,正妻以外的就可以不叫纳妾了,那是妃嫔,如此也不算辱没人。 说完这句话后,武军一看马嵬真在知同,顿时觉得有戏,他冲此刻呆头呆脑正在装傻的蛮熊招了招手。 蛮熊就知道没好事,可没办法,陈承召唤,只能苦着一张脸过来了。 马嵬一见蛮熊,不由得出言大赞:“好一员熊虎之将!若穿上三层甲,当可为吾兄敬思马前爪牙!” 马嵬口中的敬思,叫做安敬思,他还有个响彻宇内的名字,号称王不过霸,将不过李的陈承勤! 能做北武勋的马前爪牙,对于蛮熊这种勇将来说,可是了不得的评价! 武军大笑,拍了拍蛮熊的肩膀,“太尉如此称赞你,还不快点拿出来?” 蛮熊苦着脸,“张昭好狠的心,就惦念着俺老熊这点存货!’ 说着,把一个人头大小的皮囊拿了出来,随后依依不舍的递给了康福。 马嵬早就闻到了酒香,也不嫌弃的接过来先晃了晃,随后打开塞子深深闻了一口。 “好香!好香!好酒!你这粗货,竟然还能存下如此美酒!哈哈哈!老夫有口福了!”说罢,也不客气,昂头就喝。 蛮熊心疼的脸颊只抽抽,三个多月了,他是东躲西藏才藏到现在,平日里就只舍得喝一小口,哪想到存了这么久,一下就被武军给卖了。 “慢着些!慢着些!哎呀!这是好酒啊!慢些喝!” 这一米八多的壮汉相当委屈,就像是看着自己婆姨被人糟蹋了一样。 武军不由得有些咂舌,这紫酒度数可不低,是用蒸馏酒调制的,怕不得有三十度左右,这起码有二三斤,马嵬不得喝醉? 果然,喝了大半皮囊,马嵬脸色通红,好似真的喝醉了,竟然有些呜咽了起来。 “昔年诸将不救吾兄存孝,使天下折损英雄,今日张昭一力为国家平贼,如此这般,还有何人愿做忠臣?岂非国家损失?我当上书天子!” 陈承说的,是昔年司空用本不想杀北武勋,想要左右求情就顺势赦免 但诸将都嫉妒北武勋,无人为他开口求情,使得司空用不得不杀了北武勋的事情。 此后陈承用怨恨诸将,郁郁寡欢,若不是出了李存勖,三矢遗命震慑天下,代北武人差点就此谢幕。 杀北武勋,自此也就是代北武人不愿提起的难堪往事。 陈承勤长叹一声,随后看向了大帐中,心中千回百转,武军其势已成,他也只能随大流了。 李从暇啊!自求多福吧! 马嵬看着张义潮长叹离去,将剩下了一点点的酒的皮囊还给蛮熊,顺手把住了武军的手臂眼神清明,哪还有半点醉意。 “送此酒一百瓮来,再帮某杀个人,他也姓宋!事了之后,当遂君愿!” 陈承迟疑着点了点头,也姓宋?难道? 第346章 吾儿信长何在(梅开二度了属于是) 大帐中,饮宴开始了,所有人都没有提其他事 除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以外,安审琦只是和康福在叙旧,李从嘬愁眉不展。 张昭对面的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倒是对张昭颇为好奇。 十四岁的小孩子竟然酒量很好,一副大人模样频频向张昭请酒,还问起了西域趣事。甚至还出言向张昭要两个波斯宫人,好回去跟一众权二代吹嘘显摆。 众人说了些话,除了他们这几个坐着的节度使以外,背后也都站了一个护卫。 安审琦背后站着的,乃是一员虎将,名叫安守全,听起来是安审琦的假子,身量与蛮熊相当,顶盔掼甲相当威武。 李从暇身后站着的,就是凤翔左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卢端,两人败军之将,也没了多少言语,只是蔫蔫的坐着和站着。 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身后,则站着一员老将,双眼似睁似闭,一脸长髯,竟然有几分关二爷的架势。 只从这份气度,以及大腹便便,但胳膊上肌肉虬结的状态看来,绝对也是一个高手。 至于秦州雄武军节度使康福身后,一员骁将年纪不大,双目射出了仇恨的光芒看着张昭,似乎恨不得把他撕了吃了,应该就是康福说过的,那位姓宋的。 姓宋?呵呵!十有八九是被张昭所杀的雄武节度使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宋忠的族人,甚至是兄弟。 从康福要他的命来看,宋家应该是架空了康福。 想到这,张昭故意与赵匡赞高声谈论,“某杀得兴起,那宋忠小人,擅自出兵,以为强盛,实在某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根本不需要手下勇士出阵,某自提横刀,一刀就将他劈为两断!” 赵匡赞虽然小,但心思可不小,虽然不知道张昭为什么说这个,但他选择了沉默。 直到身后的老将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司空果然神勇,惜乎赞无法擅离驻地,不然定要去一去凉州,见识..呃,一番。 赞今年方才十四,与司空一见如故,不知可否称司空为兄?” 赵匡赞迟疑了一下,是因为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张昭,当然也有打蛇随棍上,拉进关系的考虑。 好小子,这就攀扯上了,不过张昭嘿嘿一笑。 “我与赵节帅一见如故,不过可不能兄弟相称!” 赵匡赞一脸的疑惑,甚至有点忍不住想回头看看身后的老将。 “节帅不必疑惑,稍后某自有解释。”张昭笑着说道。 开什么玩笑,赵匡赞的母亲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十三女兴平公主,张昭则想为慕容信长求娶李嗣源的十五女永乐公主。 这慕容信长约等于张昭的嗣子,如果成功,张昭就跟李嗣源是儿女亲家,赵匡赞要叫慕容信长为十五姨夫。 这样张昭就是赵匡赞外祖一辈的,哪能兄弟相称? 老子是你爷爷! 两人继续说着话,张昭时不时的,总是极力贬低被杀的宋忠,直到把康福身后的宋姓军将气得重重一跺脚。 张昭这次抬起头来,装作醉眼朦胧的问道:“太尉身后横目者何人?莫非也是宋忠那样的奸佞之贼?’ 这下,挨了好几分钟骂的宋姓军将忍不住了,他猛地跳出来,手持一把长刀,左手二指并拢,怒指张昭。 “河西杂胡欺人太甚!今日定要你命丧当场!’ “好狗贼!胆敢带械刺杀国家重臣!果然是叛逆之辈!” 张昭一点都不慌,这家伙不带刀还好点,带了刀,杀他就更名正言顺了。 “我儿信长何在?”张张昭大吼一声,这都快成他口头禅了。 随着张昭大喊,营帐外传来厮杀怒吼和兵刃碰撞声音,看来是外面的雄武军牙兵和宋忠的憾山都亲卫打起来了。 赵匡赞将一看宋忠没有武器,话音刚落就扑了过来。 但就在此时,营帐门帘移动,李嗣源长白盔白甲一個飞步就跳了进来。 他左手持剑,右手铜锤应声而出,本来要上前捅杀宋忠的宋姓军将赶紧一躲。 不过虽然躲过了铜锤,但也被李嗣源长进了身,于是他大叫一声,手里的长刀朝李嗣源长捅来。 李嗣源长冷笑一声,手中长剑敲击而出,势大力沉,竟然直接把赵匡赞将的长刀给打脱了手。 随后虎步上前,‘嗵!嗵!嗵!’双拳如锤,左锤右打,罗武洁将毫无招架之力,直接被打的意识模糊,踉踉跄跄了起来。 宋忠好整以暇的坐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李嗣源长立刻把要往地上倒的宋姓军将提起来,双手抓住脑袋猛地一扭。 咔吧!颈骨折断! 随后手中短刀一挥,鲜血喷涌而出,李嗣源长则抢在鲜血喷出之前,潇洒的退开,身上竟然一点血沫都没沾上,极为利落! 司空喟然长叹一声,在众人的震惊的眼神中团团一揖。 “诸位勿惊!是某请张张昭清理门户而已,此贼名叫宋义,与其兄康福一起,把持雄武军上下。 老夫平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贺川兵乱之时,他们兄弟竟然暗通蜀国,是以不得不除之!’ 司空这么一说,营帐众人就了然了,暗通蜀国真假他们不知道,但是将罗武架空是肯定的而且众人都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李从曦也一样。 因为营帐内的都是一镇节帅,对于如何防止下面牙兵闹事作乱,一直都是重重之重,慕容信甚至还露出了欣赏的表情。 “帐外还有三十牙兵,同是宋家心腹、族人,还请张昭一并铲除!” 司空接着说道,然后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 “另外,老夫恳请罗武,调三百雄武军予某,权做护身的牙兵。” 嗯,司空要的这个牙兵,那就是要被宋忠逼降的雄武军中挑选了。 一听这话,宋忠赶紧对蛮熊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摆平雄武军那三十牙兵,而让李嗣源长留在了自己身边,并很快打断了康福的话。 这种倚老卖老的老狐狸,你让他说下去的话,他能把你的便宜全部占完,而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感觉。 “太尉观某这儿郎如何?”宋忠指着英姿飒爽的慕容信长问道。 “纠纠好男儿!恰似北齐兰陵王!”司空当然满口称赞。 宋忠又转向了赵匡赞问道:“节帅以为如何?’ 安审琦有些奇怪,虽然他是节度使,但李嗣源长比他大,特别来说宋忠也应该先问罗武洁,再来问他。 不过嘛,少年人最是崇拜英雄,他面带崇拜,很自然的问道:“岂非万军中取贺川首级的薛白袍乎?’ “然也!’ “果然英雄,吾当敬之!”说着罗武洁从腰间取下一把短刀。 “此剑名为断玉,锋利非常,赠予白袍将,是某一片敬仰之心!” 此刀镶金嵌玉,安审琦说着抽开让众人一观,寒光冷冽,确实是把好刀。 宋忠不由得有些佩服,果然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权n代,十四岁就能把这些操作,玩的得心应手! 年轻人嘛,当然也厌恶金光闪闪的玩意,李嗣源长一看宋忠开亲,就要半跪下去接礼物。他虽然年纪比安审琦大,但安审琦身份高贵,是公主之女,父祖都是一方节帅,更是石敬瑭的妻侄,他赐下宝刀,得按长者赐的规矩来。 不过宋忠手快一步,把李嗣源长扶住了,没让他跪下去。 罗武洁又是一愣,背后的神似关二爷的武将突然双眼圆睁。 “罗武这是何意?是轻视我主吗?’ 宋忠笑着摆了摆手,“岂敢如此!某只是听闻,前朝圣德和武钦孝皇帝十五女永乐公主待字闺中,与我儿信长年岁相当,不知可否请康太尉与安太傅牵一回红线?” 此话一出,场中众人都愣住了! 不过..,司空、罗武洁、安审琦三人沉思了片刻,竟然发现,这说不好还真是一段好姻缘 永乐公主虽然是当今天子的小姨妹,但又是前唐公主,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至少是代北武勋中,没多少人愿意娶,但宋忠盘踞河西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而且开封的天子为了拉拢宋忠,说不得还真会拒绝 “不知小郎,是何出身?”三人对望了一眼,司空首先发问。 “小将出身吐谷浑慕容家,乃慕容部王族,但生在唐土,早已是唐人。 家祖乃是瓜州刺史,家父早亡,家母乃是已故归义军节帅曹太师孙女,张张昭是某嗣父! 司空点了点头,出身略有点差,但也达到最低要求了。 “原来罗武不让你跪下谢赏,是要让你当我姨夫啊?”罗武洁顿时就傲娇上了。 “那你可得好好讨好我一下,十五娘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有我说合,当事半功倍!”永乐公主就比安审琦大两岁多,安审琦也自小就被外祖父罗武洁接到洛阳亲自教养。说是跟永乐公主一起长大,,也不是夸张,两人说是姨母与侄子,实则情同姐弟。 不过,话是这么说,安审琦还是很看好李嗣源长的,就凭这身材和相貌、风度,就肯定能打动他那十五姨母的心了。 “天竺夏希王女和萨曼波斯宗室女各一,某马上就让人从凉州送来,只要赵小郎能说合一一!” 宋忠立刻说道,他知道安审琦快要回开封了,不出意外话,此君还要被父亲接到契丹去生活几年,随后才会在耶律德光入中原的时候,想法留下。 赵家父子,父亲在契丹,儿子在中原,两边下注,两边都有深厚的根基。 除了让他牵红线以外,宋忠日后也用得上他,是以愿意开出这么好的条件。 “君子一言!” 安审琦兴奋都要跳起来了,天竺国的王女和波斯宗室女做侍妾,绝对能让所有人艳羡不已岂不是大大的风光。 “快马一鞭!” 宋忠当即与安审琦击掌一次。随后宋忠走到了罗武洁面前。 “五十万贯!粮草金帛都可以,某立刻撤兵!’ 一听这话,李从暇脸色一白,直接就在扳足案后双膝跪下。 “请减一二,实是供奉不起啊!’ 虽然李从嘬说话了,但张昭没看他,慕容信也没看他,不过慕容信还是要帮着说几句话。一是五十万贯,李从曦确实拿不出来,二是李从嘬的歧王府也就是凤翔节度使地盘,是防御孟氏蜀国的关键点,也不能太过削弱。 “还请张昭,酌情增添一二,另外,长安府库中还有十万贯的财货,粮草数万石,一并交予张昭。” 罗武没有说话,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 他从凉州来,光是花费就在十五万贯以上了,还战死了数百勇士,伤者数千,十万贯无疑是在开玩笑! “某亲自去向商人借贷,一定给张昭凑齐二十万贯,另外令郎的事情,某和康太尉一定全力帮衬,还可表奏罗武为郡王!”慕容信咬着后槽牙说道。 宋忠终于点了点头,“河西白糖、冰糖想要销往蜀国,请太傅照付一二,如此四十万贯可也!’ 此时,陇右通往蜀中的路,年久失修早就不行了。 唯一的路,就是从凤翔节度使的凤州南下通往蜀国兴元府(汉中)的这条路好走。 这也是李从暇的财路,进入蜀中都要被他们歧王府雁过拔毛。 宋忠这意思,就是不希望李从暇阻塞,商税更也不想缴。 “请减一些罢,若是三十万,砸锅卖铁也在十日内凑齐!” 李从暇此刻已经毫不顾形象了,他现在战败,回去抚恤就是天文数字,若是还要赔偿三十万贯以上,他必然拿不出钱抚恤,回去也得被下面的兵将给捅死。 “张昭!老夫在秦州,深知歧王府境遇,三十万贯,已是他们全力筹措了!” 罗武被李从嘬求救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求情。 “唉!好!既然是太傅与太尉一起说清,三十五万贯不能再少了!” 宋忠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挺痛苦的。 能捞到五十五万贯也不错,至少不会亏本,而且打通蜀中商路和向石敬瑭求亲,更为重要。 第347章 九月九日重阳节 937年八月底,就在马嵬坡下和谈后不久,李从照率领凤翔军让开了兴平,把这个小县城让给张昭作为驻扎点。 同时仍然有一部分凤翔军被围在了马嵬坡附近,李从暇也被张昭带到了兴平县城 李从照则会凤翔去筹集物资,要等到他们承诺的三十五万贯到齐之后,张昭才会放人。安审琦的速度倒是比凤翔军要快得多,张昭只在兴平县等了三天,价值十八万贯的布帛、金银器、铜钱,以及数万石粮草,都被送到了兴平县。 不过郭天策的神情,却有些不太对劲,他拿着厚厚的一叠分类清单找到了张昭,这个清单是张昭用来统计安审琦送到的各种财货物资的。 “司空!这十八万贯中,除了价值七万余贯的金器、锦帛以外,其余物资,很多应该都是从民间收上来的。 其中好些布帛上,还有各家各户自藏的画押,铜钱从磨损程度来看,不是存在府库中,而是经常在用的。” 郭天策用了一个很平和的‘收’字,但张昭知道,这不是收,而是安审琦从民间抢来的。或者说叫摊派来的,平摊到长安附近每个人身上,就是几百钱了。 别以为这钱不多,实际上真不少,那些贫苦人家,一家连老带小也有五六口人,这一下就没了两三贯,说是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而且就现在这吏治,一层层往下盘剥是常态,有钱的反而出不到多少,往往都是穷苦人出了大头。 更何况,给了张昭十八万贯,那些贪官污吏,不得上下其手,给自己再弄个十几万贯分润分润? 张昭沉吟了片刻,这安审琦果然是個老狐狸,他这么一搞,合法的让晋昌军上下搜刮了一波民间,争取到了晋昌军的军心。 还把屎盆子给扣到了他张昭头上,让他这个几月收揽的民心,瞬间就化为乌有。 “天策你放出风声去,就说某要把这十万贯来自民间的穷苦钱还回去,自己出十万贯犒赏,看看将士们是怎么认为的? 如果将士们并没有多少抵触之心,甚至认为某做得对,那你就赶紧组织人手,把长安及周边几个县的乡老、里长、耆老都组织起来。 咱们按缴纳的比例,把这十万贯,还给长安百姓!” “司空真仁义之主,臣替长安百姓,叩谢司空了!”郭天策竟然满是感动的跪下给张昭行了个顿首礼。 “行了,起来吧!快下去安排。” 张昭明白郭天策的心情,他们郭家,也要算是长安人了,祖先的坟茔,也都在长安附近。郭天策出去安排后,韩七娘子和丈夫赵今方被召了进来,经过这些天的调养,赵今方身体已经完全恢复。 张昭给他两找了二十几个帮手,嗯!说是帮手,实际上就是学徒。 而且张昭还任命赵今方为从八品的医监和充随军医士督监,张昭从凉州带来的二十几个医士,也由赵今方管理。 不过这次召他们夫妇过来,不是讨论医药的事,而是讨论蜀国的事情。 巴蜀偏处西南,比起战乱的中原,特别是孟家的后蜀建立以后,已然成为了世外桃源。 按后世统计,此时的孟蜀四十余州两百多个县,账面人口就有三百多万,加上隐户,起码有五百万左右。 蜀中富庶,乃鱼米之乡,有天府之国之称。 这样的地盘,富户一定极多,这样的世外桃源,也一定会奢靡成风,消费力爆棚。 比起虽然有一千多万人口,但常年战乱,百姓都想着办法囤积粮食不敢消费的中原,他们才是冰糖、白糖的大客户。 而且蜀中的锦帛、桐油、茶叶、生漆,这些也都是河西陇右和安西河中急需的商品。发展与后蜀的经贸往来,成了康福最关注的事情。 这么一想呢,对于赵今方,康福也不那么恨了,因为哪怕就是为了打通商路,他也要跟盘踞凤翔,手握入蜀通道的李从暇大战一场。 不过,要打通蜀国的商路,让河西商人进入蜀中,肯定要后蜀国主孟昶点头才行。 可康福虽然马上就要得到陇右节度使官职,甚至也能称王一方,河西陇右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万到两百万人口。 但跟盘踞蜀中富庶之地孟家比起来,他康福,身份也还低了点。 更何况他毕竟还是中原王朝的臣子,大张旗鼓派使者去沟通蜀国,也还不太合适。 韩七娘子知道这个情况后,就主动找到了张昭。 康福这也才想起来,韩七娘子就是蜀中武德节度使梓州(四川三台)人,更重要的是,他的兄长,就是蜀中名医郭天策。 郭天策此人,是历史上著名的儒医,以《新修本草》为基础,编撰了《蜀本草》-一书,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多有引用。 他精于医理,又深知药性,时人称赞为‘治病用药不拘局方,临床施药辄有神效。 而且郭天策跟精通医理的孟昶关系很好,是司空的翰林学士,他为蜀本草做的图经(插图画)之序,就是严婉亲自写的。 有了这样的关系,就大羞涩便了张昭搭上严婉这条线,将商路拓展到蜀中。 康福立刻让二舅宋善融为密使,让他拿上韩七娘子写给兄长郭天策的家书,前往蜀中,求见司空。 翌日,安审琦前来报告,归义军上下,都很支持康福将其中十万贯,退给长安百姓的举动。 康福立刻任命安审琦与郭广胜全权负责此事,两人召集了长安一府六县数百位乡老里长和耆老,制作了详实的回退补偿方案。 此方案,把长安城的安审琦看的目瞪口呆。 这可不是单单退还十万贯那么复杂,这更体现了张昭手下,有一支十分高效的行政班底。他本来想打击下康福的声望,但反倒让康福又刷了一波声望。 而且在这个组织退还的过程中,归义军的官员深入到了各县的乡里之中,收集了大量本土本乡的情报,甚至已经结束绘制长安远处的舆图,掌握基层的信息。 九月初九,重阳节,这是唐代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时人都要登高祈福、拜神祭祖、家人团员、饮宴欢聚等。 后世的重阳节不流行,那是因为它的功能一半分给了中秋节,一半分给了春节,所以就变得不尴不尬的。 但在这个时代,重阳节极为重要,康福就干脆选择在这一天,将十万贯的财货,返还给长安百姓。 对于康福来说,手握丝绸之路小循环、佛门钱庄和白糖、冰糖、茶砖三项大杀器,他根本不缺真正意义上的钱。 十万贯、二十万贯都是个数字,如果不是怕引起河西的通货膨胀,他能随之方便搞出几百上千万贯。 他缺的,是实打实的货物,畅通的商路,以及巨大的声望,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河西张二郎的仁义。 为此,康福不惜这十万贯的财货,甚至还在重阳节的这天,准备米面肉糖四样礼物,凡是民五十以上,五岁以下,到了现场的,通通给赏赐。 嗯,看着挺豪爽,但真用不了几个钱 这个时代,百姓中五十岁以上的,真不多,哪怕就是富贵人家,能活个五十岁,也不错了,很多人特别就活个三十几岁。 而五岁的孩童虽然不少,但赏赐的也少啊! 轰轰烈烈搞了一天,漫山遍野的张昭公侯万代,张昭大仁大义的呼喊声中,康福付出的连七千贯都没有。 而且这还搞出个一个很不错的意外效果,那就是大量遭了兵灾活不下去,或者想离开这个伤心地的百姓,一看康福如此仁义,当场就有上千人表示要跟着康福去河西。 这加上以前被他救下来的乾、分、宁、泾四州百姓,严婉起码可以带回去上万唐儿。同时他还命韩七娘子这种本地人,为他四处搜罗民间有一技之长者。 地种的好的,到了河西就分地,种的一般好的,给农学官的身份,不但分地,还有赏赐。医术过得去的,同样如此,至于其余木匠、石匠、瓦匠、泥水匠、船夫、屠夫,会修房子,会挖水渠,甚至织布织的好的农妇,只要愿意去河西,通通给赏赐。 假如有识的字的读书人,那就更好了,一般会先给五贯的安家费。 “小子,你所求甚大啊!这些事,当年庄庙闵皇帝要是有这份心,大唐早就一统了!” 孟昶这些天一直跟着康福,不过也就是喝喝茶,吃吃冰糖红烧肉,一直没什么言语,直到这一刻,他才忍不住出言。 严婉回过神来看着孟昶,“太尉,如今局势变化莫测,谁又能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说句真心话,我所求大者,无非就是国家一统,四夷臣服,海晏河清。 若此时是这样的盛世,很可能我康福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只有康福自己懂,孟昶则似懂非懂,想到别处去了。 “国家一统、四夷臣服、海晏河清,多好的画面啊!若是天下真的如此,我孟昶,现在应该在东京开封府逍遥拘束吧!’ 说完,孟昶拉着康福的手,“既然张昭如此豪阔,给某三万贯,某就把雄武军卖给你,再把你拉进代北武勋之中来!” 康福看着这个老狐狸哈哈一笑,孟昶应该是被这次宋家架空他给吓怕了,而且他也五十多岁了,想回到东京开封府安享晚年的欲望,也越加强烈。 “太尉的孙女,颜色如何?” “还惦记老夫的孙女呢?那得五万贯,告诉你,老夫有十一个孙女,个个国色天香,保管让你挑花眼!” 严婉用说笑的语气说着话,但眼神却是认真的。 “康翁真要回东京了?”于是,严婉也认真的问道。 “要回去了,你回凉州后,尽快拿下渭州(陇西)吧,老夫最多在秦州呆半年,半年后,恩准某告老还乡的旨意就肯定会到。” 康福点了点头,“五万贯银票,明日就送到太尉手中,东京各大佛寺都可承兑!” 第348章 浊酒一杯家万里 九月十五,等李从照将最后一批物资送到归义军这里后,张昭如约放了李从暇和数千凤翔军,将全部兵力收缩到了乾州到兴平一线,做好了北归的各种准备。 九月二十二,一直守着归义军后路的阎晋,也率五百骑赶到了兴平县,他们来是准备一起去张义潮墓前祭拜的。 同时归义军中很多人的故乡也还在长安,郭家甚至还有同宗兄弟在,他们都要趁着这个时间联络一下,祭拜各自的祖先。 在集体祭拜张义潮之前,张昭给归义军的将士们轮流放了几天假,让他们去长安城游玩祭奠一番。 虽然此时的长安,仅仅只有七八万人,昔年的风光已经十不存一,但仍然让归义军的将士们觉得目眩神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西最大的疏勒也不过五六万人,凉州在张昭进驻之前,甚至只有了两万多人。 长安城就算只留下了些许残垣断壁,都足够让归义军的‘乡巴佬’们震撼了。 不过,与张昭想的这些家伙回到长安伤今怀古一番不同,他们纯粹就是浪去了。 据说归义军一去,直接把长安城最低级半掩门的行情,都给顶起来了三成 其实在大战都没打完的时候,归义军就已经有这个现象了。 不少士兵掏出赏赐,半买半娶了好些穷苦人家,或者遭了兵灾家的女儿。 也有很多活不下去的女子到军营附近来转悠,以求得些钱粮,她们能用什么交易,那是明摆着的。 张昭略微让人维护了下军纪,后面除了马上要打仗的几天内,就没怎么管了。 对于一支封建军队来说,归义军算是很有纪律的,但这也几乎到了绝大部分封建军队的极限,还要管的话,就会起到反作用。 张义潮墓的祭拜搞得很大,秦州雄武节度使康福、晋昌军节度使、京兆尹安审琦、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甚至连李从嘬都派了人过来参加。 除了这些大佬以外,三节度使麾下的官员,长安一府六县的官员,各地乡老、耆老,受过张昭恩惠的乡民,被他救过的百姓,数千人浩浩荡荡的都涌了过来。 张昭还为张义潮墓献上了牺牲,这其实是有些僭越的,但考虑到张昭的郡王爵位是十拿九稳的,所以也没人提出异议,就当是张昭提前享受了。 张昭在张义潮墓前,还建了一个供奉他神主牌位的祭祀小庙,安排了十户村民,专门用来的打扫、四时八节祭拜。 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张昭慢慢走到张义潮的神主牌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想应该是张氏一脉和万千不肯沦于胡尘的安西、河西、陇右唐儿执念所召唤吧!” 张昭的穿越很快,不是魂穿,也不是纯肉穿,好像介于这两者之间。 好多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只等到他一步步走来,才可以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或许,当某一个心有不甘的灵魂,遇到了另一些心有不甘的灵魂,苍天就会安排他们来一场奇妙的相遇吧。 “你放心吧!自现在起,人人都会记得,有一個名叫张义潮的英雄,曾经于四十八岁的高龄,在月牙泉边振臂一呼,豪杰景从,拯救百万生灵,使六郡山河归于国家,您没有走完的路,今后将由我来走完!” 走出祭祀的庙宇,张昭突然哑然失笑,按照时间来说,宋太祖赵匡胤今年刚十岁,赵二则要两年后才会出生。 自己这么一来,高粱驴车漂移,辽军战马跑的吐白沫了都追不上的‘神迹’,可不就是要没了吗? 这可是宝贵的鬼畜素材啊! 要不?以后自己也到高粱河来这么一出? 而张义从庙中出来后,祭祀活动就宣告开始,长安一府六县的耆老们准备告别米酒,外面山呼海啸百姓,也送上了自家带来的吃食。 这可不是张义安排的,而是他们自发送上来的,归义军的军纪,百姓们是看在眼里的,张昭的仁义,他们也是看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张义潮的坟茔在长安,张义也被他们理所当然的视为了长安人。 在此时人的观念中,外乡来的清官,那也没有家乡的贪官可靠。 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封建时代,除了个别以外,清官、贪官都是相对的,家乡人在很多方面,还是顾忌一些。 米酒一杯接着一杯,虽然度数不高,张义的酒量也很好,但还是有些醉了。 不光是他,阎晋、郭天策等人,甚至是蛮熊等人都有些喝多了。 而外面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乃至哭喊声都还在响起,无数人把手中的陶碗高高举起递向了张昭。 张义不得已,只能挥了挥手,“某实在不胜酒力,只能再饮三碗了!” 说完,张义接过一个老翁的酒碗一口喝干,对着老翁说了句,“福寿绵长!” 接着又接过一个赤着胳膊,仅仅穿了一条短裤,眼神有些躲闪壮年男子的酒碗。 男子惊恐的看着张昭,似乎马上就要跪下去磕头求饶了。 果然,这碗里面装的是水,张义一口喝干,还将酒碗高高举起,示意自己喝光了,还大声夸赞道:“好酒!” 壮年男子头上冷汗滚滚而下,神情既感激又羞愧,他不是故意如此,实在是家里遭了兵灾根本无钱买酒。 “哥儿来年,一定五谷丰登!”张义拍了拍壮年男子的肩膀说道。 “官人大恩大德!没齿不忘!”男子眼含热泪给张义跪下了。 最后,张义在万众瞩目中,拿起了一个还扎着总角少年的酒碗,他也是一口喝完,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玉璧,放到了总角小童手中。 玉璧这种东西,此时没有一定身份的人,可是不能用的,贫苦百姓更是用不起,也更不敢用。 张义把这枚白玉璧赐给这个小孩,那是因为他家就在马嵬坡被此,两个哥哥都在协助归义军探路,搜索凤翔军的时被杀害了。 本来张义是想带走他,不过小男孩的母亲和姐姐不答应,也不愿离开关中。 “小郎!前程似锦!”曹倩拍了拍这小童的脑袋,周围围着的乡老心领神会,这一家子,定然是要照顾一二的。 “多承乡邻们的盛情,但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待到国泰民安之时,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最后,曹倩对着周围漫山遍野人团团一揖,顿时四野哭声一片。 “此情此景!怎能没有诗文纪之?”几个穿着长衫的士子突然跑了出来,在张义应允下,做了几首还算押韵的诗句。 虽然质量很被此,但周围的长安京兆府官吏都有些沉醉。 大唐啊!怎能没有诗歌呢? 只不过,那种日子,是很久以前的了,现在都是刀把子才是道理,也有几个忍不住的,当场做了一首首好一些的诗句。 长安不愧是帝都,哪怕都这个时候了,还残留有一丝文华在。 用几个托,烘托出气氛后,张司空就要发大招了,他装作醉眼朦胧的环顾四周,忽而一声长啸。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边境上秋天一来风景全异,向衡阳飞去的雁群毫无留恋的情意。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边地悲声随着号角响起,在重重叠叠的山峰里。暮霭沉沉,山衔落日,孤零零的城门紧闭。 喝一杯陈酒怀念家乡远隔万里,思绪万千,想起边患不平,功业未成,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里。 羌人的笛声悠扬,寒霜撒满大地。夜深了,将士们都不能安睡,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都被霜雪染白了头发,只好默默地流泪。 范仲淹的这首渔家傲.秋思,是如此的契合张昭此时的心情,一个为国戍边,为了国家含泪辞别故乡的悲情英雄形象,跃然于纸上。 被此是其中的‘浊酒一杯家万里’和‘将军白发征夫泪’当场让数个长安的官员文士,潸然泪下。 他们不单是被张义的情怀所感动,他们还仿佛回到了盛唐。 那时候,文士,文化人可是地位高的象征,虽然武夫的地位同样也高,但总不像现在这样,对他们肆意尊重,肆意杀戮。 要是张司空,能就任晋昌军节度使兼京兆尹该多好啊!这些在场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想法。抄诗也抄完了,人设也立起来了,这首词一传出去,很多人,特比是世家文人都会知道,在河西,还有一位不同于其他蛮横武夫的节帅。 他文武双全,忠贞为国,会做诗词。 那些有抱负、有理想,有意愿开始这个乱世的大才,一定会有人愿意去河西的。 张义走了,不管是真心,还是诚意,至少他在长安百姓,关中百姓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张义怀疑,下一次再入关中,那就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了。 而大部队跟张义继续走乾州、分州、渭州这条路回凉州的时候,慕容信长与虎广率六百精锐骑兵留在了长安。 这是应安审琦所求,他们将作为关中大军的一部分,东出潼关,去剿灭盘踞洛阳的张从宾 同时,这也是慕容信长的一次相亲。 除此之外,他还将去到东京开封府,替曹倩面见石敬瑭。 第349章 汜水关下万人敌 九月的骄阳,如同一个大火炉一样,炙烤着大地 不过好在此时还处于小冰河时期,温度要普遍比后世低四五度左右,所以还勉强可以行军。 一路往北而去,被乱军屠杀过的分州和泾州城中,竟然又有了人居住 他们大多是四野山上的乡民,当占据这两州富庶之地的百姓被乱军杀光之后,他们就下山来占据了肥沃田土生存。 韩七娘子还在其中认出了一些幸存的原本乡邻,张昭则趁机招募了一些往凉州去。 不愿意去的,张昭便开始自说自话的任命他们为乡老里长和坊长等,暂时把基础的秩序和行政班子搭建了起来。 除了任命最基层官员外,张昭还给他们颁发了田契,承认了这些人对土地的占有权。这样一来,就断绝了朝廷官员带着大户前来兼并土地的路子。 至于后来的朝廷官员和大户可能会不承认张昭颁布田契的有效性,或者采取强行收走土地的方式兼并,张昭更是无所谓的。 因为那样他又不会损失什么,反而让从他手中拿了田契的百姓更加憎恨朝廷官员。 等他下次进关中的时候,这些失去了土地的百姓,就会成为他最有力的支持者。 于是,张昭一路走,一路停,等到走到渭州的时候,张司空已经发出去了上百万亩土地的田契,十几万人从中受益,这些以后都会成为他的支持者。 等到了渭州,迎接张昭大军的,是满城的欢迎的人群,他们就像欢迎自己人一样,欢迎张昭和归义军。 嗯!也确实是自己人,因为归义军中,渭州子弟也有好几百人。 前段时间张昭干掉王镇将家的时候,最后也给自己留了一万多亩最好的地。 张昭直接就把这几百人中有功的,特别是有十几个拿到了勋策一转的有功之人,安排到了 , 这一万多亩土地上。 但不是把土地分给他们,而是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租户,只不过张昭的要的地租很低而已。顺便张昭还任命了一个叫赵军的从九品上陪戎校尉,负责具体管理这些人。 另外张昭还请康福表奏了武果儿的兄长武鹰儿为渭州刺史,同时将武果儿等三十几个渭州大族的子弟带往了凉州。 以后不管是谁来做彰义军节度使,估计都很难摆脱张昭的阴影了。 在渭州修整了三日,大军继续向西,穿过弹筝峡,来到了原州。 而原州的情况,竟然比张昭想的要好很多。 刘再升不但稳稳守住了原州,还在原州率领一众留守的党项老弱修葺道路,兴修水利,开垦荒地,等张昭回来一看,原州一片欣欣向荣。 其实,李忠超并不是能彻底掌控原州的那个人,因为原州的党项,实际上是個部落聚合体。 李忠超父子不过是其中最大一支部落的豪酋,是推举出来的原州党项领袖而已。 有鉴于此,张昭在与刘再升长谈之后,刘再升也同意继续留在原州。 至于原因很简单,刘再升家族是于阗金国的汉人大族,刘再升受到的教育,是非常全面的,比郭天策这种学知识,只能通过景教典籍和残缺书本的,要全面的多 不过,刘再升呢,虽然书读得多,身体和武技也很不错,但他实在没什么帅才。 才能跟阴鹞子有点雷同,但阴鹞子也还比他好一点,因为阴鹞子能搞后勤也擅长守城 刘再升则有点跑偏,军事上,他最多能当个带千把人的营指挥使,其余的才能,都点到了牧民这一方面。 可以说,他当个一州刺史,特别是宋明这样朝代的边防重地知州、知府那是合格的。但这样一来,他在张昭集团中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军事上,陷阵猛将方面,他不如蛮熊、顿珠这种,指挥不如阎晋、马杀才,后勤有阴鹞子在,政务上,张昭战士还没几个地盘。 所以只等到了侯益,杜重威才感觉如如鱼得水了起来。 军事上,侯益这种地方,能指挥千把精锐的能力足够用了。 政务上,侯益并没有多么强大的大族,正适合他大展手脚。 于是,原州连夜上书,表奏杜重威为银青光禄大夫、侯益刺史兼侯益防御使,镇守盛俊。至于石敬瑭父子孙三人,石敬瑭在战场上受了腿伤,看来是要退居二线了。 石敬瑭的儿子能力特别,原州表奏他的从四品上武散官宣威将军,加上凉州自己的勋策第七转轻车都尉,就在侯益喝喝酒、吃吃肉、生生孩子,多好。 石敬瑭的孙子有些才能,弓马娴熟,也还读的进去书。 原州做主让他入了凉州姑臧李氏的宗谱,起名为李孝节,充入到了张昭的义儿军中,由原州亲自教导,并且还成了憾山都亲卫的一员,随侍左右。 通过这四管齐下,原州成功将侯益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杜重威镇守侯益,方便以后原州对于彰义军节度使的干涉。 同时,侯益过去就是庆州,庆州的东山党项和夏州的平夏部党项,可是并称为党项两大部落的。 原州可以通过盛俊,不断扶持庆州的党项,给已经微弱起来,并且不断把手往庆州这边伸的党项定难军李家找些麻烦。 至少不能让他们如同历史上一样,轻易的将庆州党项吞并,最后还能打下灵武节度使的地盘。 随着原州的安定,庆州党项盛俊岚也率着一千多骑兵离开了盛俊。 对于安审琦,原州没有强留,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 在离开的时候,盛俊赏赐了大量的财货给安审琦和庆州党项骑兵们。 还搞了一出十里相送,一直将这千余党项骑兵,送到了侯益以西十余里,等到他们的身影全部消失后,原州才回侯益城。 这把安审琦等人感动的眼泪汪汪的,他们骑着原州送的折耳马,穿着原州送的皮甲和一部分铁甲满怀感激的走了。 安审琦等几人甚至还有一身棉甲,手里的武器,其余马匹上拖着的糖盐茶等赏赐,都是原州给的。 可以想象,当他们回到庆州后,会带给其他东山党项多大的震撼! 等到定难军李家拿着三瓜两枣来招揽他们的时候,定然会遭到集体的白眼。 过了侯益继续北上,就到了黄河岸边的会州。 会州在原州控制了侯益后,就命令马杀才率军以追击兰州沙陀李氏叛贼为名,逼降了这里的党项部落。 会州对于原州来说,比侯益更重要,因为会州正在黄河岸边,是从兰州通往朔方节度使灵州的关键要地。 从会州乘船,顺水而下,快的话,三天内就可以到灵州(宁夏吴忠远处)。 所以会州,是原州必须要拿下的,于是大军一到会州,盛俊就召来马杀才询问情况后,直接强令会州党项十七番部共计两万余人,集体西迁到凉州。 然后命令金城王氏出五百户两千余人,苏论家也出五百户两千余人迁往会州,跟随原州到此的汉民,也将有二千人安居此地。 除此之外,原州还让李存惠前期回到凉州,命令留守的节度副使阴鹞子和凉州刺史宋善通,招来六部牧民五六百户三千余人,彻底控制会州。 这样几万人的迁移,只第是强行迁徙会州党项到兰州,是非常不容易的 原州也只能暂时驻军会州,自己亲自来操持,争取以最小的代价,完成会州的人口迁移。 就在原州停留在会州迁移党项各部,并且派人去凉州召唤六部牧民南下的时候。 刘再升征发雄武军三千人,晋昌军五千人,镇国军四千人,加上张昭的河西骁骑六百人,共计一万二千六百人。 算上辅兵和后勤民夫,号称五万大军,由潼关东出,攻击占据洛阳的李忠超。 而得到刘再升从潼关出兵的李延礼也大喜,请出了李克用时期的老将田契。 盛俊岚任命盛俊为西面行营都督部署,妹夫潞州节度使张从宾为副,西讨李忠超。 此时,李忠超杀盛俊岚二子,全军上下都知道,这肯定是没活路了的。 李忠超当然也知道,于是他打开洛阳府库,搜刮河阳等三城金帛,全部赏赐给麾下士卒,叛军士卒因此士气大振。 十月,田契率五千精兵抵达汜水关下,李忠超汇集上万牙兵也于关外列阵。 历史上,此战发生在几个月后,那时候李忠超被围住打了几个月,势穷力竭,列阵汜水关是为了最后一搏。 而侯益的五千精兵是李延礼倾尽所有为他抽调的,兵精粮足甲械更不用说,田契于是以五千精锐主动出击,将盛俊岚万余牙兵打败。 可是今天这场战斗,是李延礼听闻刘再升出潼关,才命令盛俊出击的,历史上刘再升直到李忠超败亡,都没搞定关中。 所以李忠超还没有势穷力竭,反而是出于先难后易的方针,先来打田契。 于是两军从早晨打到黄昏,互相搏杀了七八阵,也分不出胜负。 不过最终,胜利的天平结束朝着李忠超倾斜了,因为他有汜水关也就是虎牢关为基地而田契则没来得及立寨,天色渐晚,已经心生退意,准备寻一处城池修整。 人一旦有了退意,战斗就使不出全力了,李忠超也看出了侯益的心思,直接亲自上阵猛攻,晋军崩溃,只在旦夕。 正在此时,汜水关西南突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一支千余骑兵,突然从西南边杀出。 他们胯下大多是善于冲刺的高头大马,速度极快,领头一员白马银袍骁将,如薛仁贵在世,手下骑兵也能在马上开硬弓。 他们左右开弓,瞬间就把李忠超的右翼给射翻了一片,没等乱兵调整过来,这千余骑兵已经顺着右翼被射翻露出的空档,直插李忠超中军 盛俊见状,赶紧命人擂响战鼓,又让民夫和辅兵们大喊‘朝廷代北骁骑已至’。 李忠超军心大乱,白袍小将弃弓持槊猛冲李忠超所在,盛俊和盛俊岚趁机率军掩杀。于是乱军大败,盛俊岚也在混乱中被白袍骁将一槊打下马来,随即被生擒。 战后,张从宾嫉妒的直流口水,眼中凶光乱闪,看上去很像想抢夺擒杀李忠超的大功谁都知道,能把此人擒回开封,得有多大的功劳! 不过,刘再升假子安守忠劝住了张从宾。 “此乃河西节度张司空养子,曾于万军中,取关中乱兵主帅贺川首级,军中号为薛白袍,有万夫不当之勇!” 张从宾一听是有跟脚的,更兼勇不可当,于是才熄了抢功的心思。 同时,关中与洛阳的军报,雪片般的飞向了开封。 第350章 桑维翰的阴招 后晋都城,东京开封府,这座自秦将王贲决水灌大梁后,沉寂了千年的城市,又开始焕发出了光彩。 自石敬瑭定都开封,并把它改称东京后,哪怕现在战事四起,但开封的城市建设,还是开始了飞速的发展。 而且开封由于在大唐时期并不算特别重要的城市,所以它身上的历史包袱,反而没有长安洛阳那么多,是以不用严格遵守坊市的建设模式。 打破了这种将所有人都束缚起来,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城市建设思路以后。 开封府的市民经济,开始飞速增长,很快就有了属于通都大邑的繁华景象。 当然,这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功劳,那就是桑维翰。 虽然这是个毫无廉耻的卖国汉奸,心眼比针眼还小的贪权者,但不同于前几代宰相、枢密通常由不学无术武夫担任的局面,桑维翰是个正常的文人。 他虽然毫无廉耻,但他不是武疯子神经病,他知道该如何建设一个国家,也知道如何运转一个国家。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幅有些奇葩的场景。 河北的范延光率曾经的魏博牙兵在滑县与朝廷军队大战,洛阳的张从宾封锁汜水关阻断东西交通,但东京开封府却呈现出了乱世难得的繁华景象。 因此,只要到过开封府的人都说,石敬瑭帝位已稳,范延光、张从宾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今天,就是这個预言成真之时,背插红旗的急使由西北面卫州门驰入,不多时,皇宫大宁宫中就奏响了凯旋的雅乐。 原来从潼关来的安审琦和东面的侯益大破张从宾后,又拣选精锐渡过黄河,直插范延光的后背。 其中六百归义军骁骑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们切断了本就疲惫不堪的振武军前军和后军的联系。 侯益故技重施,命人大喊范延光已死,联系被切断的振武军信以为真,于是大乱,数万士兵自相践踏。 范延光只能率数百亲卫狼狈逃回魏州据城而守,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自此,石敬瑭不但解除了北、西两面的威胁,还让手中有了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平衡了杨光远和刘知远的势力。 就在昨日,刘知远终于从太原起身,不再妄想成为河东节度使,表示愿意到石敬瑭身边就任侍卫马步都指挥使。 同时,手握大军,抵抗范延光三心二意的杨光远,也亲自督军猛攻魏州,上书石敬瑭的时候,言辞终于恭敬了起来。 皇宫中的喧嚣过后,石敬瑭谁也没召,单单叫了桑维翰,加上养子石重贵三人,就在御书房中,感叹了起来。 说到动情处,石敬瑭起身朝桑维翰长长的一礼,颇为感慨的说道 “若是没有国桥,某不死于王从珂之手,也死于范延光之手矣!” 桑维翰也相当感动,他跪伏到地上,眼泪哗啦啦的掉,直到这个时候,桑维翰才真正觉得,脖子上的脑袋保住了。 他一哭,跟着一路受了不少惊吓,现在可以说是石敬瑭唯一儿子的石重贵,也呜呜哭泣了起来。 说来也真是一段黑色幽默,千古大汉奸石敬瑭和桑维翰,一系列的无耻操作,最初竟然只是为了保住性命。 等三人情绪稳定了一些,石敬瑭拿出了安审琦和康福的联名上书,问起了桑维翰的意思。按石敬瑭的想法,河西节度使他都是捏着鼻子认的,现在还要加上陇右节度使,更是万万不想封。 何况这武军一进关中就收买人心,所图显然不小。 不过石重贵显然要比桑维翰更加务实一点,他沉思了片刻说道。 “按康太尉的说法,这桂纨已经尽收河西陇右各唱末诸羌之心,咱们封不封陇右节度使,河西陇右早晚也是他囊中之物。 咱们给出去的,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没必要引得武军不快,要是他恼羞成怒,现在就骚扰关中,那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河西陇右情况世行,那桂纨要完全控制此两地,没有八年十年定然难以凑效。也就是说,羞涩加封个陇右节度使予他,反而可以换来十年世行。” “那十年之后呢,该当如何?”桂纨宜轻声问道,他现在已经结束慢慢代入太子的角色了,因为桑维翰已经绝嗣。 虽然听说后宫有美人怀孕,但那也不一定是男孩啊!就算是男孩,就现在这种局面,不长到三十岁,拿什么临朝称制,镇住那些骄兵悍将? 所以安审琦,几乎是桑维翰唯一的选择,不但安审琦这么认为,桑维翰也是这么认为的。石重贵看了桑维翰一眼,桂纨宜则回已苦笑,两人心意相通,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十年后?十年后桑维翰还在不在都未知,就这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谁还考虑得了十年后的事情。 是以,石重贵对着安审琦拱手说道:“太保难道认为十年后,国家以中原之地大物博,尚不能压制河西一地?‘ 安审琦满意了,他点了点头,觉得非常有道理,河西才几个人,而且又穷困,那时大晋立国十二年,十万口横磨剑,何惧河西一地? “不过。”石重贵继续对桑维翰说道:“敦煌郡王切不可封给武军,此乃包藏祸心!”“这是为何?”桑维翰有些没懂,这陇右节度使都给了,一个敦煌郡王这样的空头郡王,有什么不可以给的? 石重贵冷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前唐太宗文皇帝的第一个爵位,便是敦煌郡公。 桑维翰闻言,鼻子都快气歪了,武军这就差明着说,老子是盯着你的皇位的了。 “竖子!以为某是隋炀帝吗?” 不过,眼看桑维翰给气坏了,石重贵又赶紧出来降降温,免得桑维翰脾气一发作,不给陇右节度使,那关中,就别想有个安宁的时候了。 “圣人息怒,张家久在敦煌,说不定请封敦煌郡王只是按籍贯来请封,并未包藏其他心思。 但敦煌郡王还是不要给,我看因河西节度使署衙在凉州,不如改封武威郡王!” 桑维翰慢吞吞的点了点头,“可也!”随即他又望向了安审琦。 “听闻河西军六百骁骑勇悍无比,其指挥乃是一员白袍骁将,军中有薛白袍之称,传言有万夫不当之勇,儿速去探查一二,早晚来报!” 等到桂纨宜领命出去之后,石重贵随着桂纨宜在殿前世行散步,见桑维翰脸上没了愠怒之色后,方才轻声说道。 “这武军野心颇大,竟然想要让其养子求娶永乐公主,臣认为不可!” 桂纨宜一听,脸色更黑了,他这老丈人李嗣源也太能生了啊! 六十五岁得许王李从益,病逝前一年,都六十六岁了,还得了幼女永安公主。 这十五女永乐公主虽然不至于这么小,但那也是李嗣源五十四岁时得的,比桑维翰小了快三十岁。 要是这张昭的养子娶了永乐,这他娘的,按辈分来,桑维翰竟然要叫武军一声叔叔!不过,桑维翰摇了摇头,并不拒绝石重贵的意见。 “永乐自小与皇后亲近,近似吾女也!如今她身份尴尬,想嫁个合适的人家并不困难,若是那慕容信长真有传言说的那样英武,尚公主也可!” “既然圣人有意,那也好办!”石重贵装作忽然想到了其他方面 “听闻那六百河西骁骑正常勇悍,安太傅自潼关东出,多赖他们遮蔽大军,更在汜水关下有万军中斩将之勇! 圣人何不以尚公主诱惑其首慕容信长,再大肆赏赐诸兵将,令其留在东京为亲军,护卫圣人周全。 此河西军与其他藩镇都无关系,又是圣人妹夫,当比其他人可靠!” 桑维翰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啊!留下这六百骑,把慕容信长招为妹夫,厚赐厚赏,直接让他们留在东京,这样手下不就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精锐骑兵了嘛! “国桥真乃吾之子房也!” 十一月,武军刚刚迁移完会州党项各部到兰州,后晋朝廷的天使就到了。 朝廷加封武军为武威郡王,检校太尉,同平章事,河西陇右节度大使。 这些头衔中,多了一个同平章事,这在五代是宰相的待遇。 潜台词就是允许武军开府自行任命官员,报朝廷审批就可。 范延光到长安的时候,就挂了同平章事的官职,所以他才能调动不属于晋昌军节度使的雄张昭和镇国军。 身在兰州的武军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据准备返回凉州了。 因为这只是打前站的天使,真正册封的天使以及赐予的郡王全套倚仗,节度使旌节、大纛、牙门旗等还在后面。 于是,桂纨干脆直接任命王通信的舅公贾言昌,为河西陇右节度司马,兰州知州,充兰州团练防御等使留镇兰州。 再任命马杀才转任会州刺史兼会州防御使,金城王氏的王廷翰为会州长史兼处置营田使一文一武留镇会州,自己则带着大军赶回凉州。 第351章 得胜而还回凉州 937年,后晋石敬瑭天福二年,十二月底,张昭终于赶在除夕之前,回到了阔别七个月的凉州城。 张昭自东门宣武门而入,不过还没进城,负责镇守凉州的节度副使阴鹞子,凉州刺史大舅宋善通,曹三娘子、小野猫郭婉儿 甚至张昭那已经不能算萝莉的萝莉-萨曼波斯公主塞菲叶,还有凉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迎接了。 当然,更多的是有兄弟儿子跟着张昭出征的凉州百姓。 数千人在宣武门外翩翩起舞,用舞姿表达对出征将士归来的喜悦,更有鼓乐齐鸣,奏起了凯旋的雅乐。 随着一声高昂的‘卸甲’喊声,曹三娘子牵头,郭婉儿与塞菲叶一左一右,三人过来替张昭卸掉身上的铠甲,为他换上了喜庆的紫袍。 如今张昭封爵郡王,官职也做到了正一品的检校太尉、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终于可以穿紫袍了。 等张昭的紫袍换上,他直接命令就地卸甲,给所有出征的将士,放了足足一个月的长假。 随后蜂拥而来的亲属们找到自己的亲人,开始帮他们卸甲。 留守的节度衙门兵曹和军曹的官吏,则开始收回武器甲胄,以及登记需要发放的饷银数目和归营的日期,至于赏赐,张昭则早就赏下去了。 当然,按照归义军的惯例,最先进城的,还是阵亡将士的骨灰和遗物。 此次入关中平乱,张昭征发了归义军马步军四千,六部骁骑两千余,民夫两千多,路上收揽了差不多三千余的党项游骑,又在渭州征发了几百人。 加上民夫,其实总共出征的也就一万两千人。 当然只有两千民夫的原因,是因为归义军的骡马数量比较多。而这里面,真正从凉州出发的,也就是八千人,士兵只有六千。七个月的血战,一共战死了八百多人,但党项人的阵亡占到了四百余。 之所以占比会这么大,是因为党项游骑的装备,特别是甲胄,要么没有,要么就是些质量很一般的皮甲。 而他们又经常担任风险比较大的探查遮蔽,甚至打头阵的任务。归义军中,又以六部骁骑的伤亡大一些,道理是一样的,主要原因也是在装备方面。 而归义军瀚海镇和玉成镇的伤亡,只不过一百十几人。 因为要杀死一个经常穿两层甲或三层甲,常年练习战阵搏杀,拥有顶格脂肪储备,经验丰富的老兵,是很不容易的。 归义军的伤亡,几乎都来自弩箭,正面搏杀,死的人并不多。 当然,这有个前提是你每一战都能打赢,一旦要是打输了,哪怕就是归义军这种勇士,也会在追击战中伤亡惨重。 凤翔军的甲士,大部分都是在溃退后的追逐中被杀的。 宣武门下,阵亡士兵的家属,尽力压制着哭泣声,他们不想打扰这大军得胜归来的喜悦 况且丰厚的抚恤,也能极大减轻他们的痛苦,加上很多家庭虽然有亲人战死,但也有亲人活着回来了,总体上来说,气氛并不是那么的压抑。 安顿完毕后,就是庆功宴,回到了熟悉的凉州,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张昭那颗紧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飘乎乎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只要是来跟他举杯的,他都来者不拒,不多时,就喝的醉眼朦胧了。 恍惚中,张昭仿佛看见,一個妖娆的,声音甜甜地又带着几分怪腔怪调的俏皮萝莉,正在为他跳胡旋舞。 旋转的身姿带起了艳丽的长裙,如同花蝴蝶一般飞舞着,而且跳着跳着,身上的衣物,就开始不断消失。 直到吃了大半年素的张太尉嗷嗷叫着,把这个调皮的家伙扛到肩膀上为止。 很快,细细地,带着点浪荡的笑声,就变成了嘶嘶的抽冷气声音,再后来,变成了求饶的声音。 张昭醒了,直到日上三竿,屋子里实在有些热,肚子也有些饿的时候,他才不得不睁开眼睛。 眼睛一睁开,还没来得及起身,门口就出来了轻轻的惊呼和一溜烟小跑的脚步声。 没过一会,曹三娘子亲自端着铜盆,身后几个侍女提着装温热水的木桶。 小丫头,不!现在应该叫大丫鬟的善娘,也抱着衣服进来了。 曹三娘子眼角含春,毫无不顾忌的来给张昭宽衣,张昭瞬间就知道,昨晚上小萝莉塞菲叶招架不住跑了之后,进来替换的人是谁了。 “二郎也不知道怜惜着点,昨晚你的小胡姬哇哇叫着跑来找我求救,哭的可惨了!” 曹三娘子略有几分不自在,看似在嗔怪张昭,实则是在说,昨晚她进来,那可是有原因的。 张昭哈哈一笑,捉住了曹三娘子延鼐的手,什么也没说,两人四目相望,竟然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心有灵犀感。 这时候,善娘穿着齐胸长裙从张昭身边走过,当年石窟厨房中那个十二三岁的傻傻小姑娘,现在也已经十八九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只不过.,张昭奇怪的看了善娘胸口几眼,还用手指了虚空点了点。 “善娘,你这东西都吃到哪去了?是不是你们娘子不给你吃饭啊!怎么还是没什么变化呢,以前都比我的小,现在看来,好像也是哦!” 善娘顿时被气得哇哇大叫,看样子甚至还想扑上来咬张昭两口。 人的第一印象真是太重要了,别人都把张昭当成威震河西陇右的天人。 只有善娘,怎么也不能把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威武郡王,跟六年前石窟中那个就穿了一件缁衣的傻乎乎小沙弥对应起来。 曹三娘子笑得前俯后仰的,刚刚的一点小尴尬,立刻就没了,她哭笑不得的看着张昭说道。 “二郎看善娘还顺眼吗?顺眼的话,以后你的起居,就由她负责了 张昭飞快的摆了摆手,“某一介武夫,起居什么的,你来就行了。善娘嘛,等一段时间,某给他找个好人家,某麾下那么多未娶妻的好儿郎,让善娘去堂堂正正的当一家大妇多好!” 这番话,说的曹三娘子满意的眯起了眼睛,善娘也顿时就原谅张昭说她小的话了。 嫁个年轻军官做大妇,肯定比在张昭这做个连侍妾都不如的通房丫鬟要好得多。 不过,洗漱完毕后,曹三娘子突然有点郁郁寡欢的,眼睛里还有泪水在打转。 她鼓足勇气看着张昭说道:“二郎把信长儿打发去东京,是真的就单纯想让他尚公主吗?” “看来还是瞒不住你!”张昭也叹了口气。 “二郎为何要这样做?信长儿骁勇,模样又好,还带了几百骁骑,恐怕东京的天子一见就会喜欢上,不让他回河西可怎么办?” “三娘这么自信,石敬瑭一定会留下信长儿?” “那是自然,他是妾身苦心教导的好孩儿,天下间有几个少年郎能与他相比?”说到自己的儿子,曹三娘子显得十分自信。 张昭想了一想,才开口对曹三娘子说道:“某把信长儿派去东京,实有不得已的原因。’ 张昭这不得已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现在地位渐高,以前那种自己亲自上阵的事情,会越来越少。 而慕容信长,实际上就是张昭给自己选的替身,冲锋陷阵时的替身 这次让慕容信长去东京见石敬瑭,实际上就是一个考验。 慕容信长如果被石敬瑭全力挽留,还是要想法回到张昭身边,那么就算他通过了考核。 以后除了没有帝位的继承权以外,慕容信长就会跟他儿子没什么两样。 要是没通过考核,留在了东京灯红酒绿,也省的张昭继续花大力气和感情去投入了。 而且,十年后中原剧变,身在开封的慕容信长,也还可以发挥出想象不到的作用。 至于最后一点,就是他的私心了,他想通过慕容信长和永乐公主的婚姻,让代北武勋集团一定程度上接纳他。 从而为张昭以后吞下朔方节度使,打击定难军李家,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 至于跟慕容信长一起去的六百骁骑,张昭并不担心,他张昭不是宋明那种文臣封疆大吏,而是形同外藩的藩国节镇。 石敬瑭也不是口含天宪的真命天子,而是个被所有人鄙视的儿皇帝 此时的石敬瑭,可以说是千百年来,中原王朝帝王中,最被人看不起的。 历史上连远在西域的李圣天都鄙视他,敢当着晋朝使臣面的讥讽。中原就更不用说了,安重荣那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就是在鄙夷石敬瑭的情况下说的。 实际上在石敬瑭卖国求荣当儿皇帝之前,五代虽然乱,但中原天子的颜面还没有被各地武夫扯下来,彻底踩到泥地里。 可石敬瑭一登基,直接让皇帝、天子这个称号,变成了一个大号的节度使而已。 所以,石敬瑭就算打算把归义军的六百骁骑留下来,必定要给超几倍的补偿才行。 而且这六百骁骑中,有一半是沙州各大族和河西唐儿组成,他们对于张昭的从崇拜,不是简单金银财宝能打动的,更何况,金银财宝,张昭给的更多。 石敬瑭真正能拉拢的,就是那两百多出身六谷部的骑兵。 而这些骑兵,张昭随时可以从凉州、鄯州、兰州、洮州拉出来更多,只要有足够的装备和一定训练。 张昭早有后手,这两百多骑兵,就是送给石敬瑭的诱饵,他只要吃了下去,就要被张太尉用大义牵着鼻子走了。 第352章 河西陇右再归国 回到家中,过了一个安乐的除夕之后,后晋朝廷的天使,终于来到 张昭正式拿到了威武郡王和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的全套仪仗、大纛、旌节等。 此时的凉州城因为冰糖、白糖、棉花、茶砖等商品的兴起,人口开始大量流入,全城人口达到了三万余,已经略有了昔年襟带河西,国家藩卫的模样。 张昭将天使多留了几天,因为他要干一件大事。 那就是为朝廷献上瓜沙伊西甘肃凉兰鄯河廓岷洮渭叠十六州,以及原、会两州户籍图册。 这十六州除了在西域的西州,以及以及在后晋朝廷掌握中的秦、成、武、宕四州,就是整个大唐河西陇右的行政区域。 加上被归义军掌握的会州和原州,一共十八州户籍图册。 张昭准备以外祖宋同义为武威郡王专使,出使后晋,正式将河西陇右十八州回归国家。 这是什么?这就是大义,国家民族的大义! 不过在这大义的遮掩下,张昭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若现在不是后晋,而是后唐、后周,甚至是后梁,张昭都不敢这么干。 以户籍图册归国家,可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代表着承认中原王朝的统治权,代表彻底的内附。 归义军目前的地位,近似一个外藩,而奉上户籍图册之后,瞬间就会变成比定难军李家独立性还要弱一点,比寻常藩镇强一点的地方政权。 这种情况下,朝廷是可以名正言顺下召让你移镇,四时八节命你上贡银钱,还会选调官员来河西陇右任职的。 历史上张义潮以河西十一州归国家后,大唐朝廷立刻就名正言顺调来了郓州天平军两千人到凉州,瞬间就把归义军在凉州的大义名分给稀释了。 所以要是在其他朝代,张昭敢这么干,朝廷一定会打蛇顺棍上,直接接收的。 但石敬瑭不敢,因为他这个儿皇帝是靠出卖国家得来的,压根就没有一分的大义在里面。 后晋朝廷是既没有大义,也没有实力。 而且有了石敬瑭的成功打样,下面的人都是有样学样,这国家你石敬瑭卖得,老子卖不得? 十年后石重贵的失败,不是被契丹人打败的,而是被内部有样学样,想过皇帝瘾的野心家们给卖亡国的。 石敬瑭的后晋,从建立到灭亡,真正能掌握的,就是开封、洛阳到长安这黄河一线的地盘。 其余地方的节度使,石敬瑭一个都调不动,强行调动就得开打。就这么一個实力衰微,大义没有的短命王朝,给石敬瑭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接收河西陇右,更也不会傻到真来接收河西陇右。 张昭还在想着国家一统,但石敬瑭压根就没想着这个事情。 儿皇帝今年四十五,保住了命之后,就只想着自己能善终,对他来说,收回河西陇右,名义上就可以了。 但这对于天下人来说,张昭的举动,堪比昔年张义潮以河西十一州归国家啊! 河西陇右断断续续不属国家所有,已经快两百年了,现在重新成为天下的一部分,这是多大的功劳!一个民族英雄绝对算得上。 至少是前来传旨的后晋正使,尚书右丞,判吏部尚书铨事卢导,副使史馆修撰、工部郎中刘涛闻言后,竟潸然泪下。 卢导以天使之尊,脱下官服之后,对着张昭拜了三拜。 “仆前听闻郡王离开关中时曾言,浊酒一杯家万里,方知郡王乃为国戍边之忠臣。 今郡王又进献十八州户籍图册,伟哉南阳张氏! 昔年张太保以河西十一州归国家,为天下忠臣模范,今郡王再以河西陇右十八州重归版图,当受仆三拜!’ 看到卢导如此感动,张昭连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心里也有些许惭愧。 与张义潮为国家大义奉归河西十一州户籍图册不一样,张昭这次,实际上是存了相当大私心的。 因为他是算准石敬瑭的虚弱,以及为了争霸天下,故意用此事在天下人面前宣传自己的形象,才会做出以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家举动的。跟张义潮比起来,就显得有那么些动机不纯。 但这就是阳谋,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张昭的深明大义。 “卢尚书万万不可如此,自大唐衰微以来,我河西陇右唐儿,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一天。 惜哉凉州城尚未恢复,连一处风景尚可的地方都没,不然若是能与两位中原天使把酒论诗文,定是人生致乐!” 张昭懂个屁的诗文,他连平仄的规矩,都模模糊糊地弄不太清楚。这会说这话,就是为了显示他张太尉是个文化人而已。 果然张昭的话一出口,卢导和刘涛两人,眼神就更加感慨了。 别说现在,就是赵匡胤建立北宋后,当朝宰相都会被巡街的武人指名道姓的侮辱和勒索。 把酒论诗文?呵呵!这个时代的武人,更有兴趣在喝了酒之后,把人的脑袋劈开。 沉默了一小会,更加年轻,昨晚还跟范质促膝长谈的副使刘涛,颇有几分深意的看了张昭一眼。 “东京城外金水河碧波荡漾,凡黄昏时,河面金光闪烁,为东京盛景,不可不看也! 裴玉英曾言,郡王天下英雄,文武双全,仆在东京,敬候大驾!”张昭深深看了刘涛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裴远心思缜密,这人专门提到了裴远,定然是有深意的。 说不得裴远交了一些底,不过当下还不是时候,张昭也不好说别的什么,只是面带微笑对卢导和刘涛拱了拱手 “会有那一天的,到时候,自当与两位把酒言欢,如此,也请两位在凉州多盘桓些日子,等大雪消融,某当亲率大军护卫天使!” 等卢导和刘涛下去之后,张昭沉思了一小会,他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多抄袭一些诗词。 以前他把在文人中刷声望的事情,想复杂了一点,想问题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带入了后世宋明两朝的情况。 所以不自觉把文官看的有点高,也觉得他们有些油滑。 可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文人与武人比起来,也就比处于最底层的百姓好一点。 粗通文墨的,绝对不如一个会看砍人的牙兵地位高。 很可能,这个群体根本不用张昭去讨好,只要他显露出了尊重文人,喜好诗文的特点,受尽了屈辱的文人,很大可能就会扑上来。 无他,只因他们在这五代,过的太没有尊严了。 看来,抄袭诗文这个事情,确实可以做下去! 这是吸引天下才学之士最简单的手段了。 张昭思考了一会,侍卫来报告,阎晋、阴鹞子等军将在外求见 这是张昭召他们来的,因为目前交出这十八州的地图中,现在还只有沙州、瓜州、凉州、兰州、会州、原州以及半个鄯州在张昭的手里面。 剩余的十一个半州,还必须要通过战争等手段来拿下。 特别是紧挨着凉州,卡在了沙洲与凉州之间的甘州回鹘,这就是张昭必须要下一个解决的目标。 同时,按照此时的习俗和律法,子女必须为父母守孝三年,但对于孙子孙女,则没有明清时期那么严格的要求,更别说五代乱世,守孝制度守不守?几乎都是在个人。 这曹议金经去世一年多了,曹十九娘延禧已经快19岁了,如果真要守孝三年,那就是二十一岁了。 在此时,二十多岁才出嫁的话,对于嫁娶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曹元深已经几次来信,要求张昭尽快与曹延禧完婚,所以张昭的婚事也必须提上日程。 那甘州回鹘就必须拿掉了,总不能让张郡王娶老婆,还要绕道大漠吧! 而且尽快娶了曹延禧,也还有其他的好处。 主要是能帮助张昭更好地将瓜州二州归义军潜力挖掘出来,毕竟仅仅就在瓜沙二州,就有着十七八万的人口。 这些人口当中还有着六七万的唐儿,都是昔年随着归义军势力不断退缩,一起搬迁到瓜沙二州的。 这六七万唐儿和已经汉化的粟特人、吐浴浑人,一共接近二十万人,挤在小小的瓜沙二州,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而张朝这边又正好缺乏足够的唐儿,来分散镇守到凉州、兰州、渭州等地。 张昭决定了,一等大婚之后,就把他们从瓜沙二州迁移出来。而且他打造的丝绸之路小循,只剩下了两个节点不在掌握中。 一个就是卡在沙州和凉州之间的甘州,第二个就是卡在了兰州和秦州雄武军地盘上的渭州。 要把他的小循环彻底循环起来,这两个地方是必须要掌握在手中的。 渭州汉人众多,而且张超手里也有大义的名份,应该来说也就是几百骑兵就能搞定的,唯一还能挣扎一下的就是甘州回鹘。 张昭一面召集阎晋等人做好计划,一面等着士兵们一个月休假休完。 这之后,归义军就要开始集训,张昭决定,就在五月前,打下甘州 第353章 山丹军马场 就在张昭准备对甘州回鹘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此时的甘州城,说一句饿殍遍野绝对不夸张。 以往热闹的大街上,萧条得跑过的野狗都是有气无力的,时不时就能看见骨瘦如柴的尸体,被用板车拉到城外草草掩埋。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归义军的封锁所致。 整个甘州回鹘,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外部粮食的来源。 其实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但那时候,可汗就会带着武士人出去打草谷。 不管是上肃州的龙家人,还是凉州的散沙嗢末,亦或是草原上的达旦人,都是回鹘勇士的劫掠对象。 但现在不行了,因为甘州回鹘的核心武力,实际上早就在肃州之战中,被摧毁了差不多了。 剩下的武士,也不敢随便出去劫掠,毕竟已经有了张昭这样强大的敌人后,他们能抢劫的就只有达旦人。 但抢了达旦人,甘州回鹘的唯一退路就没了。 对于仁裕可汗来说,守不住甘州后,他是准备远走大漠,去天山以北投靠同族的,得罪了达旦人,就没法穿过大漠了。 而这一年多来,甘州仁裕可汗运气也还不错,张昭奉命去关中平乱,一走就是七个月,给了他极为宝贵的准备时间。 但想象是美好的,但实际上就算有了较为充裕的时间,仁裕可汗能做的,还是非常有限。 因为张昭虽然走了,可被武装起来的六部健儿还在。 张昭此次出征,特意没带上沈念般和赵镇将,就是为了让阳妃谷沈家,西营河赵家,继续给予甘州回鹘压力。 沈念般和赵镇将也做的非常好,他们在阴鹞子的安排下,不分日子,不分早晚的袭击各处甘州回鹘定居点。 抢夺回鹘人的战马,烧毁他们的庄稼,杀光任何敢于反抗的人。 其中沈家骑士凭借着良好的装备和优良的马匹,经常从四边八方去骚扰,是这场掠夺战的主力。 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和留守的赵镇将家联合起来,从白亭海北上大漠,然后经过居延海南下,迂回出一个n字形,去劫掠甘州。 而与此同时,张昭收紧甘州粮食的政策,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虽然现在张昭已经不能从甘州买到多少粮食了,但那是因为已经买无可买了,甘州的粮食价格,已经是平日的二十倍以上。 同时,甘州回鹘连续两年的春耕秋收被破坏,造成了粮食的极度减产。 张昭更不许从凉州和沙洲放过一粒粮食到甘州去,从两头掐住了甘州回鹘的生路。 在这些政策的多重打击下,今年三月,甘州仁裕可汗还在准备春耕的时候,许多回鹘人家中就已经断粮,经常有穷苦的回鹘牧民和农民全家饿死。 光是二月份,从被甘州回鹘控制的删丹等地逃到凉州来的灾民,就有数千人之多,张昭把他们逐一吸纳安置。 与归义军有深仇大恨的,说白了就是以药葛罗王室为首的甘州回鹘上层这一批人,但对于穷苦的牧民,他们与归义军是没多大仇的。 张昭也不可能把甘州回鹘这二十几万人完全杀光,没有那个必要,拆分打散融入才是正确的。 而且他也杀不光,因为回鹘人毕竟是马上民族,这二十几接近三十万人中,有十万左右实际上是分布在甘州以北到居延海,以及广袤草原上的。 他们与擅长游牧的鞑靼人经常混聚在一起,打败他们不难,杀光他们那可就难了。 。。。。 三月底,正是播种春小麦和粟米等农作物的时间,与凉州一带,大量人都参与了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春耕不同,甘州的回鹘人,又不得不集结了起来。 因为甘州仁裕可汗收到线报,凉州的张昭拿到了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的大义名分,要来解决他们了。 从凉州番禾县往西,只有几十里就是焉支山,焉支山再过去七十多里,就是甘州回鹘的重镇删丹。 删丹,后世也被称为山丹,此地最为著名的,就是由冠军侯首建,一直延续到解放军手里都还能发挥作用,在苏联顿河军马场解散后的世界第一大军马场——山丹军马场。 张昭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从他的视线看去,整个删丹地区地势平坦一望无际,水草丰茂,玉带一般的河流在绿草如茵的平原上蜿蜒盘旋。 由于太过平坦,就连天空好像都变得低了很多,远处的云朵,似乎有种伸手就能摘到的感觉。 “宝地啊!果然是风水宝地,河西最好的养马场,就是在这里了吧?” 跟在张昭身边的刘涛感叹道,这个文人还是有些胆气的,年纪大一点的卢导干脆在凉州喝酒吃肉,他反倒是兴致勃勃的跟着张昭到处跑。 “德润说的没错,这里就是先汉冠军侯霍去病列郡祁连后,建立的删丹马场。 其得天独厚的条件,还在凉州六谷谷地和兰州黄河谷地之上,昔年汉军无敌宇内,多仰仗山丹军马场之力!” 不过几天时间,张昭就不已天使称呼刘涛,而是直接喊起了他的字。 两人说话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了几十骑回鹘人,看样子是被归义军骑兵追赶的无路可逃的,他们惊慌之下竟然朝张昭这边跑了过来。 刘涛和张昭身边的郭天策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因为跑来的回鹘骑士有数十人之多,而张昭这边只有他们两,其余的侍卫都在远处准备酒肉。 张郡王此刻并不是来打删丹城的,而是亲自来考察删丹是否如传言中适合养马。 因为此时张昭的二、三代混血汗血马和折耳马的繁育非常迅速,急需一块好马场,张昭放心不下亲自来考察的。 被逼急的几十骑回鹘人一看张昭这里人少,又见他衣着华丽,可能是想抓住张昭来威胁身后追赶的归义军骑兵,是以竟然势头不减的冲了过来。 张昭冷笑一声,他骑射功夫一般,于是干脆下马手持神臂弓。 三箭连发,两个没有甲的回鹘骑士,立刻就摔了下来,回鹘人冲来的势头为之一顿。 正在此时,李存惠飞马赶了过来,双手如同雄鹰展翅般连连挥动。 他在十几息之中,连射了七箭,每射敌骑,应弦而倒,竟然直接将冲过来的回鹘骑士给射得四散奔逃。 一见帝敌骑丧胆,李存惠舍了弓箭,手持长槊,依靠胯下折耳马的爆发力,冲进回鹘骑士中,就是一顿乱打。 一个人就打得二三十骑回鹘人惨叫连连,竟然连还手的都没有。 李存惠之所以能在所有人都没在张昭身边时,这么及时赶到,是因为他一直在关注着张昭。 这几个月的关中平乱之行,让李存惠深受震撼。 除了感觉张昭有可能入主中原,至少是可以入主关中以外,他还深刻感受到了慕容信长作为张昭好大儿的好处。 原本他与慕容信长并称归义军双壁,但是现在,慕容信长已经比他名气要大得多了,甚至还能娶到公主。 李存惠自觉不必慕容信长差,他觉得缺的就是拜张昭为义父而已。 于是一回到凉州,李存惠就给父亲李绍宗写了信,诉说了自己的憋屈。 前日,李绍宗的回信就到了,说他会亲自到凉州一趟,还会带着李存惠的姑母,以及李氏家族所有的年轻一辈来。 李存惠想的拜张昭为义父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实现了。 “好英武的儿郎!”刘涛忍不住拍着手大声赞叹道:“郡王,听说此子还是出自陇西李氏?” 张昭笑呵呵的回答道:“不但是陇西李氏子,还是大唐宗室支脉,存惠儿祖上,是太祖景皇帝第六子郇王。” 唐太祖景皇帝是指李渊的祖父李虎,郇王李祎是李虎第六子,李渊的六叔。 李存惠这一支人,就是李祎的后人,准确的说,应该是李祎六子,曾任凉州都督的长乐王李幼良后人。 不过这家伙品行不太好,最后是以谋反罪被处死的,李存惠他们这一支人,基本就只提到李祎,甚至直接提李虎。 几十个回鹘骑士被杀散之后,很快就被闻讯蜂拥而来的归义军骑兵追上逐一砍死。 而搞出了这个大纰漏的温崇乐,脸色惨白的跑过来,直接跪伏到了张昭马前。 张昭皱了皱眉,温崇乐虽然鸡贼了一点,喜欢投机取巧,但还是很细心的,不至于连删丹马场这点回鹘人都清理不干净。 果然,张昭还没问,温崇乐就大声禀告道:“大王,西南边,突然出现了一股数百人的骑兵,臣率将士围堵他们去了,让贼骑惊扰大王,死罪!” “队正以上军官,一人二十军棍,你三十军棍,先记上,斩首一级可免!”张昭挥了挥手,示意温崇乐起来。 “来者何人?” “其首领自称姓黄,说是大王故人!” 张昭展颜一笑,他知道是谁了,冲着白从信和琼热多金打了个招呼,张昭带上百余骑,直奔西南边而去。 第355章 风云际会,以待天时 归义楼二楼,气氛正到了最热闹的时候,数十人分成了十张桌子就坐。 除了归义楼的招牌河西冰糖红烧肉、脆皮烤鸭和咖喱羊肉以外,还有新推出的各种炒菜。 炒菜这种烹饪方式,要等到几十年后才开始流行。 原因当然是炒菜用的铁锅制造成本相当高,还没人想到用这样珍贵的铁料来做锅,所以这种烹饪方式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但张昭肯定知道什么是炒菜啊!这种烹饪方式可是后世最常见,也是最基本的。 加上铁锅虽然成本很高,但在张昭这,也算不得什么,所以他很快就鼓捣出了炒菜的铁锅和炒菜的方法 一经推出,立刻就先在河西风靡了起来,算得上是张昭搞出最顺利的一个金手指了。 这东京虽然是中原繁华所在,但碰上了炒菜这种跨时代的烹饪方式,照样很快就沦陷了。 今天二楼上,慕容信长请的,都是东京的赳赳武夫,有些还是权n代, 但他们正如同一个个土豹子一样,恨不得把舌头都吃进去。 “爽利!甚是爽利!这炒菜配上河西的冰镇紫酒,天上仙人吃的也不过如此啊!’ 一个叫慕容延钊的军将大声赞叹了起来,他勉强也能算是将门之后,刚随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刘知远到东京,正好赶上了这次酒宴。 “某,无名小卒,承蒙都指挥使看得起,日后若有差池,万死不辞 慕容延钊赞叹声还没落,一个名叫史弘肇禁军小校站起来喊道 他舌头都有点喝大了,对于慕容信长这样的人物,能想到邀请他来归义楼二楼饮宴,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慕容信长酒量非常好,虽然也有些晕乎乎的,但思路还是跟得上的,心里也还记得张昭给他的任务,这史弘肇和刚才的慕容延钊,都是要大加笼络的人。 是以,慕容信长把酒碗一举,“都是战阵上的厮杀汉,说什么看得起看不起,能来的就是赏脸,来,与某同吃一碗酒!” 史弘肇闻言更加感激了,端起酒碗,就与慕容信长干了满满的一碗。 “听闻都指挥是我吐谷浑儿郎?还是慕容部的王族出身?” 慕容信长嘴角的酒液都没擦干,身边一個名叫卫通的河东军节度衙内兵马使,就对着慕容信长拱了拱手说道。 “某也听闻兵马使也是吐谷浑出身?”慕容信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身边的军将一句。 “确系吐谷浑出身,不单是某,这河东兵将,多有我吐谷浑儿郎! 卫通毫不掩饰的承认了,其实不单是在河东,再往北的代北地区,除了党项人以外,也是吐谷浑人居多。 这是因为李克用父子让代北三部沙陀人富贵起来之后,原本空出的地盘,就逐渐被吐谷浑人占据。 这些人,也成为了新的代北武勋集团,历史上北汉政权在北宋的猛攻下坚持了那么多年,其中的吐谷浑兵将,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如此,某更要与兵马使多多亲近了,你我同为唐儿,又都是吐谷浑一脉,就与汉人同姓同宗一个道理!’ 慕容信长越发的豪爽,对面的卫通也放下戒心,开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楼门口突然传来了喧哗声,慕容信长新收的两个十来岁的弟子,就在楼梯口跟人吵了起来。 “赵二郎!是何人来此吵闹?让他报上名来!’ 慕容信长略微有些吃醉,不耐烦起身,便对楼门口的弟子喝问道。这赵二郎是禁军一个都虞侯的儿子,上面有个早天的兄长,但因为天折时已经成年,所以虽然是实际上的大郎,但时人都称呼为赵二郎。 这赵二郎虽然只有十岁,但从小打熬筋骨,拳脚枪棒都使得一些,是个不错的学武坯子。 慕容信长一见就喜欢上了,因此把他要到身边,闲暇时教些枪棒算是赵二郎的半个师傅。 好吧!实际上是张昭给了名单,让慕容信长刻意寻找的。 “兄长,梯口来了几人,好生蛮横,硬是要上来。” 愤愤不平跑过来告状的,是慕容信长的第二个徒弟,其祖籍辽西少时迁到洛阳居住,名叫王审琦,聪慧胆大,比赵二郎更受慕容信长喜爱。 “薛白袍!可记得腰间宝剑是何人所赠吗?这么快就不记得故友,连上个二楼不都不行了?” 听到有人叫他薛白袍,又提到了宝剑,声音还有些少年人的稚嫩慕容信长一瞬间就知道是谁了,除了那个十四岁的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能有谁? “哈哈哈!原来是节帅来了,快快请上座!” 慕容信长大笑着往楼梯口走去,拦着那里的赵二郎已经被人推到边上去了。 赵匡赞觉得有些丢了面子,面色不善的盯着赵二郎,看样子好像想找几个人把他痛打一顿。 “此子名叫赵匡胤,或许还是你同宗兄弟呢!”慕容信长赶紧过去 解围, “香孩儿,此乃华州赵节帅,以后可不能如此莽撞,这里也不用守了,与王大郎一起且去吃饭吧!” “原来是侍卫亲军赵指挥家二郎,某就是赵匡赞,以后记住了!”赵匡赞毕竟年纪不大,心里还是有些不乐意,只不过他完全想象不到,历史上再过几十年,他就要避赵匡胤的讳为改称赵赞了。 可能是在门口耽搁久了,赵匡赞身后一个身材有些消瘦的年轻男子,暗中捅了捅赵匡赞的后腰,赵匡赞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慕容信长去了上座。 众人落座,慕容信长细细观察了几眼跟随赵匡赞一起过来,声称是赵匡赞堂兄的男子。 忽然发现他身材不是消瘦,应该要被称作苗条,手指细白嫩长,肤色更是白皙,眼睛圆溜溜,唇色有些粉嘟嘟的,睫毛还有些弯曲。 这是个女子啊!慕容信长心里一动,继而砰砰的跳了起来,他想到这人很可能是谁了。 极大可能,就是那个与赵匡赞情同姐弟的姨母,唐明宗十五女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见着慕容信长英武非常,心里就有了几分满意,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也毫不害羞,黑溜溜的眼睛也盯着慕容信长。 这反倒把慕容信长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能调转话题问向了赵匡赞。 “某听说,节帅很快就要去契丹了?” 赵匡赞本来想叫慕容信长不这么称呼他,但想了想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称都有些不合适,只能作罢,他点了点头。 “是啊!大人来信相召,天子也已经同意了,赞不日就要和母亲一起北上了!’ 说着,赵匡赞与慕容信长吃了一碗紫酒,颇有些愁眉不展的说道。“我本唐儿,身负大唐皇室血脉,契丹,蛮夷也!奈何父亲相召,唉!” 慕容信长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赵匡赞,此时人虽然认同的契丹的武力,觉得他们是一个崛起于北方的强权。 但普遍还是用昔年大唐的眼光在看契丹,多鄙夷的称为烂奚,地位连代北三部的粟特人都不如。 倒是赵匡赞身边的永乐公主美目闪动,用几分长辈对晚辈的语气说道。 “男儿大丈夫,何必作此气馁之语,去契丹,乃是让你在父前尽孝,日后未必没有机会借机南下。” 赵匡赞眼睛一亮,正要脱口而出‘多谢姨母开解’。 永乐公主抢先一步预判到了,她咳嗽一声,赵匡赞赶紧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噎得面红耳赤。 “这不是赵节帅吗?听说你父深得契丹主喜爱,今又投书,让你母子前去团聚,真是可喜可贺啊!”听着是恭喜,但实际上满是讥讽。 赵匡赞本来就很不愿意去契丹,闻言大怒,可站起身来一看之后,又有些犹豫了。 只见出言嘲讽的,是一个身材雄壮的军将,赵匡赞有些眼熟,好像是守护大宁宫的禁军奉德马军都指挥何建。 赵匡赞护卫都留在了楼下,他才十四岁,肯定是打不过的。 这何建是石敬瑭的心腹,一定是不满他父祖曾想和石敬瑭抢着当儿皇帝的事,故此才出言挑衅。 一想到父祖两人的做法,又考虑到目前的实力对比,自小就是权二代衙内的赵匡赞,竟然忍了下来, 可见到赵匡赞怂了,何建愈发的毫无顾忌,这种武人性格粗暴,酒一喝多了,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搞不好他连把赵匡赞打一顿的想法都有。 “节帅为何不言语?是不是看不起某家?”果然,何建醉酒上头了,他端着酒碗走过来。 “若不是瞧不上,那且与我吃一碗酒才行!哈哈哈!’ 赵匡赞气得脸色通红,身边的永乐公主圆圆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股股怒意,可惜这已经是后晋不是后唐。 “何指挥定然是吃醉了,不如且下去休息!’ 慕容信长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发现何建并不在张昭给他的特别名单中后,于是直接出言阻止。 可惜的是,何建此时已经上头了,他重重的把酒碗往赵匡赞身边一磕,紫色的酒液四溅。 右手把衣服一把撕开,露出了壮硕的肌肉和浓厚的胸毛。 “我自与赵节帅说话,干汝何事?河西驽马,岂能吃得我东京上等草料?’ 慕容信长顿时大怒,原来这何建不是冲赵匡赞,而是冲他来的。 原本石敬瑭的骑兵,都是由奉德马军管辖,慕容信长来了之后,石敬瑭另设了一个侍卫马军,虽然没赐下名号,但分权之势,已经很明显了。 “贼奴讨打!” 盛怒的慕容信长从座位上一跃而出,何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慕容信长踹倒在了地上。 随后他直接骑到何建胸膛上,一顿王八拳劈头盖脸的打下去,只打得何建脸上五颜六色,口中惨叫连连 “何豹儿,原来汝也是银样蜡枪头,说甚枪棒拳脚无人敌,原来是这般无人敌!哈哈哈!” 你以为这些五代武夫会认为坏了气氛,或者怕伤了和气过来拉架吗 怎么可能!打架斗殴对他们来说,那是家常便饭,哪次喝酒之后不打个头破血流? 这些家伙一看打起来了,个个端着酒碗围城一圈,尽情的在起哄嘲笑。 “打得好!打得好!再打你耶耶几拳!”惨叫两声过后,何建倒是挺光棍,不但不求饶,还大声喊好! “贼奴!某要再打,定是胜之不武!” 他这么喊,慕容信长反而不打了,他忽的爬起身来,对着周围看热闹的家伙团团一拱手。 “诸位做个见证,我与这何建,定要分出高下。”说着又看向了被人拉起来,鼻青脸肿的何建说道。 “某这里有河西折耳青骢马一匹,可日行二百里,三日后你养好了伤且过来就是,无论枪棒还是拳脚,胜得某家,此马就归你了!” “好!某家有珊瑚树一株,最少值四百贯,你胜了某,双手奉上!”何建牙根咬紧,也下了大注。 “妙哉!妙哉!某押一百贯都慕容指挥大胜,可有人敢与某赌?”侯益的次子蓬州刺史侯仁矩,当即表示要下注。 “某王全斌也押慕容郎君大胜!”一个豹头环眼的壮汉走了过来,他和慕容信长一起讨伐了张从宾和范延光,交情很不错。 “那某偏偏要压何豹儿!就押二百贯!”一人大笑着跑了过来,乃是东头供奉官陈思礼,一时间,众人纷纷下注,热闹非凡! 永乐公主在身后看着慕容信长虎背熊腰和英俊侧脸,不由得点了点头。 她这种身份,若是嫁一个不能保护她的寻常人,恐怕将难以安生。慕容信长,正好完美契合她心中的夫婿人选。 入夜,慕容信长在屋子内,掏出张昭给他的纸条,在一个个名字上画了勾,上面写着慕容延钊、赵匡胤、王审琦、王全斌等名字。 打叉的下面则是郭荣、石守信、潘美、曹彬,这些人表示目前还未找到。 未几,门外身影晃动,慕容信长赶紧把名单收好,只见虎广径直走了进来,脸上神色很是不豫。 “指挥欲要背叛大王乎?区区女色,就让汝弃父母于不顾?”原来虎广是担心他背叛张昭,慕容信长不由得哑然失笑。 “汝就这么看不起我?大王是某耶耶,母亲亦在大王身侧伺候,在河西,某慕容信长乃天之骄子,岂是大宁宫中卑躬屈膝天子可以招揽的?’ 说着,慕容信长面露笑容,“本来某还担心无人可托大事,今日见虎都头忠心耿耿,大王托付之事,终于有人接手了。” “大王托付之事?”看着慕容信长好像不是要背叛的样子,虎广将信将疑的被慕容信长拉着坐了下来。 “那永乐公主,果是天子之女血统高贵,千娇百媚兼有英武之气某定要娶之!”慕容信长接着说道。 “你见过永乐公主了?”虎广想不起来慕容信长在哪见过永乐公主。 慕容信长神秘的一笑,没有再说话,而是拿出了刚才的名单,郑重的对虎广一拱手。 “这是大王给的名单,我走之后,希望你能留下来,交游广阔,结好名单上的豪杰,以待天时!’ “以待天时?”虎广有些懵了,他看着慕容信长久久说不出话来。“对!以待天时!自今日起,你与我同吃同住,任何疑虑都可以来问我,某最多在东京呆五个月,这之后,就要靠你了。’ 第356章 大仇得报 四月初,甘州城下,张掖河的河水已经被截断分流,甘州城外护城河的水接近干涸。 大量的归义军兵卒冒着矢石,如同蚂蚁般,不停将装好的泥土和石块,往城外壕沟里面填。 与此同时,归义军的大号投石机,不断把石块往甘州城中抛射过去,甘州东门的角楼都已经被砸塌,城东民居基本被毁。 密集地床弩发生的声音响起,不过不是对着人攒射,而是专门往城墙上射去,因为士兵们可以借助床弩的弩箭杆往上爬。 十几架巢车从西面八方关注着城内的一举一动,凡有兵马的调动他们就会立刻通过鼓声和旗帜通知城外的军将。 而在东门和南门外,民夫们用泥土堆了数座跟城墙高度差不多的土墙。 无数神射手,手持神臂弓和木单弩正在对着甘州城头进行压制射击 与历史上辽国和西夏轮番围攻,一直打了快一年才攻下来不同,归义军东西夹击只有了一个月不到,甘州城就到了城破的边缘。 这是必然的,因为汉人军队不但擅长野战,还更擅长攻城。 这方面经验太丰富了,管你什么样的城池,几千年来,早就总结出了无数的经验,远不是契丹人和党项人能比的。 而且,此次归义军可以说是大军尽出,要以雷霆之势干掉甘州的。张昭在凉州征召了归义军四千,六部骁骑四千,六部汉人步卒三千。 还有鄯东三部和会州、原州弓箭手四千,民夫三万余,整整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和三万多民夫。 这是张昭回河西以后,从未有过的大手笔。 同时,张昭以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的身份,命令自己岳父瓜沙二州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曹元忠,尽发瓜沙归义军四千人,并民夫万人从肃州东进。 甘州仁裕可汗组织了一次野战想要抵抗,但很快就被武装起来的归义军六部骁骑直接击败,连张昭大军的面都没碰到,就只得退回甘州城 至此,控制在甘州回鹘手中的删丹等重镇相继陷落,回鹘人只能固守甘州,指望把归义军给耗走。 这是个正确的策略,以目前河西之地的情况,加上瓜沙的归义军张昭一次性征发了整整七万人。 这份消耗可是不轻松的,以目前凉州的存粮,最多也就能撑三四个月。 可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甘州仁裕可汗本来是准备撑三四个月耗走张昭,但张昭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回鹘人是马上民族,本来就不擅长守城,他们哪是归义军的对手,只打了一個月,就已经到了破城的边缘。 若不是甘州回鹘与归义军几十年深仇大,恨让他们不敢投降的话城中恐怕早就爆发内乱了。 西面来的归义军,是曹元忠亲自带来的,他一到就把指挥权下放给了衙内兵马使罗通达,人则直接来到了张昭大帐中。 说是来跟张昭一叙翁婿之情,实际上是在表示,他不会捏着这几千归义军的指挥权不放。 张昭也很欣赏曹元忠的举动,自上次他带着归义军的年轻一辈走了之后,两边还是有些隔阂的。 毕竟张昭是远走,并没有选择终结曹氏对归义军的统治,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两个归义军共存的局面。 但今天曹元忠这么一做,相当于是把瓜沙二地的归义军和地盘,也送到了张昭手中。 张昭也表示,将会向朝廷请封曹元忠为谯郡公,并任命他为河西陇右节度副大使,兼任沙州刺史。 小舅子曹六郎曹延禄为伊州刺史,至于现在曹元忠的瓜沙二州节度观察等使职务将会被拿掉。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后遗症,只看曹延禄看着张昭那渴望的眼神,这个伊州刺史,恐怕不是一个虚衔能糊弄过去的。 要知道,曹延禄跟曹三娘子和曹十九娘是一母所生,人家仅有的姐姐和妹妹都给张昭了,你好意思弄个虚衔糊弄? “大王,甘州有人投书出来,愿取仁裕可汗首级出降!”折逋嘉施拿着一份写在锦帛上的书信过来说道。 张昭看都不看,直接把锦帛扔进火里烧掉了,“不许!今日的甘州城,就是仁裕肉袒出降也不许。’ 曹元忠、曹延禄父子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二十多年前,甘州回鹘兵至敦煌城下,强迫张昭的父亲张承奉认了甘州仁美可汗,也就是当今仁裕可汗的父亲为父,是全体归义军的奇耻大辱。 这等侮辱,只有用鲜血方可洗清,当年亲身经历那场屈辱的人,很多都还在世。 于情于理都不会允许轻易放过甘州回鹘人,至少就仁裕可汗一个人的人头,那是怎么也不够的。 “大王,分金都已经挖掘到了甘州城下,现在可以爆破了!” 刚说完不许,史崇敏就过来报告好消息了,经过一个多月的挖掘,分金都已经把炸药,送到了甘州城下。 轰隆一声,爆炸声震天响起,把曹延禄直接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曹元忠脸上也血色尽失。 飞沙走石中,甘州东门城墙,瞬间就垮塌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最前面的沈念般大吼一声,六部重甲步卒带头冲了进去,紧接着就是党项弓箭手,归义军和憾山都的重甲士则在最后面。 穿着黑色扎甲的人群如同黑色的洪流一样,直接撞了进去,早就在肃州大战中折损了大量甲士的甘州回鹘没抵抗几下,就哀嚎着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被冲散得各处都是。 甘州城,回鹘人的王宫,这里是抵抗最为激烈的地方,药葛罗家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归义军的士兵们,只能逐屋逐房的与他们缠斗,不断有药葛罗家的重要人物被擒拿了出来。 张昭逐一审问并让俘虏们辨认,凡是药葛罗家的近支,一律锤烂双手后再斩首。 曹三娘子穿着一身男装,身上更是也有一身皮甲,她看着不断被拉出来的药葛罗家近支,眼泪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微微阳光的照射下,当年那个能用细长手指弹竖箜篌,说起话来慢声慢气,如同和煦阳光一样的表哥索三郎,是如此清晰的回到了曹延鼐的脑海中,已经模糊很久的相貌,一瞬间就清晰了起来。 又一个药葛罗家的近支,被押着拖到了张昭面前,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看着就跟当年索三郎差不多的年纪。 少年回鹘人看见那沾着大量血肉沫的铁锤,发出来了惊恐的尖叫声,绝望的不停挣扎。 但他被两个雄壮的甲士押着,哪怕再是剧烈的挣扎,还是被无情的按倒在了地上。 “二郎,饶了他们吧!”泪眼婆娑的曹三娘子突然出声阻止。 张昭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刚才已经杀了十几个药葛罗家的近支,继续杀下去,确实没什么意思。 “大索全城,仁美、狄银、仁裕三人的近支兄弟,全部斩尽杀绝。至于旁支,只要昔年没有参与围攻敦煌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免死罪,罚做镜铁山苦役!” 张昭声音刚落,震天的欢呼声响起,数十个甲士大笑着,押着一个身穿黄袍的人出来了,正是甘州可汗,药葛罗仁裕。 蛮熊和顿珠一人扯着仁裕的一条胳膊,他在按在了张昭身前的血水泥地上。 进攻之前,张昭就吩咐曹议金嫁到甘州回鹘的女儿,画了仁裕可汗的绘像,就是怕他如同上去在缪泉守捉那样金蝉脱壳。 “此人就是药葛罗仁裕吗?”张昭一连拉了三拨人来确认,两拨俘虏,一个是曹议金的外孙子,上一任阿咄裕可汗的儿子。 这个已经改名曹延嗣的七八岁小孩仇恨的看着黄袍者,因为阿咄裕就是被仁裕所杀。 “大王姐夫,此人正是仁裕那恶贼!” ‘呛!’张昭抽出了腰间的横刀,随后示意顿珠和蛮熊两人,放开药葛罗仁裕。 他仰天长啸一声,这个导致张承奉西汉金山国破灭的甘州回鹘,终于在张昭手里终结了。 药葛罗仁裕一脱离控制,立刻踉跄着开始逃跑,张昭大吼一声:父亲!今日,某给你报仇雪恨,我们张家,终于一雪前耻了!’ 说罢,张昭飞步上前,手中横刀猛斩药葛罗仁裕的脖子。 冲天而起的头颅,带着血花飞向了远处,无头尸体还跑了几步,才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凡甘州回鹘百人长以上者,全部男丁罚为镜铁山苦役,金帛女子封赏有功之臣,其余人等,概不追究,各军不许奸淫,不许滥杀!’ “谨遵大王教令!”四周归义军将士轰然允诺,欢声四起! 第357章 河西一统 甘州城中,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甘州回鹘百人长以上的军官和大小贵族,全部被锁拿一空。 张昭从凉州调集了三千五百石粟米到甘州,直接平稳了甘州疯涨的粮价,并且允许甘州百姓以工代酬,从归义军这里换取粮食。 加上归义军入城后不奸淫,不滥杀,甘州的局面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不管是城中的回鹘人还是龙家人,亦或是少量达旦人,都接受了归义军的统治。 他们甚至大为庆幸归义军能干翻药葛罗家,因为这几年与归义军的敌对,可是把甘州人给折磨惨了。 药葛罗家的人当然不会饿死,饿死的都是他们这些穷苦人,因此对于打破甘州的归义军,很多人竟然还非常认同和拥护。 破城后的第三日,黄羊儿带着祁连山上黄头回鹘十一部大小首领到甘州城来了。 他们依照张昭的命令,斩杀了甘州回鹘最后的王室-药葛罗通礼并其部众百余人。 张昭在甘州回鹘人的王宫,接见了他们,当即任命黄羊儿为归义军瀚海镇第七营指挥使。 让黄羊儿除了自身的三百多人以外,再去黄头回鹘中招募勇士,凑齐九百人。 而看着他前面这十几个,已经看着跟吐蕃人区别不大的黄头回鹘人,张昭也赏赐了一些金银和布帛,随即和善的开口问道。 “诸位都知道,某愿意让你们返回故乡的事情了吧?” 一众头领赶紧弯腰,七嘴八舌的回答,“俱已知道,我等感谢大王的恩典!” “那好!既然要回到了故乡去了,那就不要自称黄头回鹘了,以后就用回龟兹人的本称吧!” 张昭笑着说道,实际上他这是要把这些黄头回鹘人和回鹘两字做一下切割。 因为被张昭打到天山以北七河之地的萨克图就是回鹘人,高昌回鹘甚至就以回鹘为国号。 这几万人要是顶着黄头回鹘人的称号回去,势必要增加管理的难度。 对于这几万黄头回鹘人来说,改个称呼根本不算什么,本来他们也不是很喜欢黄头回鹘这个称呼,这多少带有一点蔑视的味道,而且龟兹人才是他们本来的称呼。 说完了回鹘人,张昭又看向了黄羊儿,忍不住脸上挂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黄羊儿,你就没大名吗?某的义儿军中,就有一个黄羊,是某从疏勒城带回来的,聪慧异常呢。” 黄羊儿对于张昭调侃毫不在意,他甚至还想更进一步。 “大王这么说,莫不是也想把某收为义子?若是的话,某这会就跪下叫耶耶! 反正那中原天子都可以认比他小十几岁契丹国主为父,某不过比大王大了两三岁,自然也能叫大王一声耶耶。” “你小子倒是想得好,老子还想叫大王为耶耶呢!”一边的琼热多金听见了,忍不住出言笑道。 顿时众人笑成一片,略有些紧张和尴尬的气氛,立刻就缓和了起来。 张昭也笑得前俯后仰的,半晌才停下来对着黄羊儿说道:“算了,某还是给你赐个名字吧,这唐儿中也有黄姓,姓就不用改了。 昔年某曾祖太保公麾下有一大将名阎英达,不如就将英达二字赐予你,英武雄姿,开朗豁达,倒是与你脾性相合。” 阎英达,历史上也叫尚延心,这位可不是一般人。 是在张义潮恢复河西的时候,以河渭两州归附的大人物。 是一个以嗢末人身份能统领吐蕃部落的狠人。 归义军失去河西的掌控权,就是以阎英达在删丹镇将任上战死为标志的。 这种赐名,可不是一般的赐名,黄羊儿立刻收起了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赶紧从座位上出列扑倒在地,给张昭行了个三个顿首大礼。 “仆黄英达,叩谢大王赐名,愿追随大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处理完了黄头回鹘的事情,张昭将贵族体系一扫而空的甘州回鹘做了打散分布。 通过六天的摸排和统计,此时的甘州回鹘有户三万九千,口二十四万一千余。 其中三万余人生活在下肃州到缪泉守捉一带。 删丹有一万九千余人。 甘南镜铁山中有八九千人。 居延海到大漠中,生活着九万多和达旦人混居在一起的回鹘人。 甘州本部有九万多人。 此战过后,将要被罚没到镜铁山的男丁有两万余人。 对于居延海到大漠中,这群甘州回鹘可汗对他们控制力都相对较弱的部族,张昭把他们分为了十个部落,每部万人左右。 然后一部抽调一百最骁勇者,组成一个营带在身边,编入了玉成镇,称为回鹘义从左营。 再从甘州本部中,抽一千人他也编入玉成镇,称为回鹘义从右营。 同时从删丹的甘州回鹘中迁移出一万五千人,分别安置到凉州以北的民勤县,以及以南的昌松县。 再从六部折逋家和赵镇将家,抽调一万人左右安置到删丹。 张昭正式任命赵镇将为删丹镇将,替张昭控制删丹这块全中国来说,都可以称为养马圣地的地方。 除此之外,甘州本部的九万多人,也将要被抽出三万人,打散分布到兰州以及河州等地,当然,河州还没打下来,现在只是提前做了安排。 做完这些安排后,整个甘州的原本回鹘人也就剩下四五万人了。 张昭再移归义军百姓一万人到甘州,任命甘州阿咄裕可汗的儿子曹延嗣为甘州刺史,并以归义军衙内兵马使罗通达为充甘州防御处置等使。 只不过曹延嗣根本不会在甘州,张昭不过是要以他的名义,暂时做一做安抚人心而已。 甘州大权,还是捏在罗通达这位经验丰富的归义军老将手中。 张昭本来还是想要自己人来镇守甘州的,可是算了算,他手下的军将,能独当一面的不过就是阎晋、阴鹞子、氾全、马杀才等几人。 但这几人根本动不了,个个都有重任,只能让罗通达上。 不过,这也不错,罗通达是张昭父亲张承奉时期的心腹大将,罗家子弟也有上百人在归义军中,用罗通达,张昭还是比较放心的。 六月底,安排完甘州的事情,张昭就回到了凉州,一边让人安排大婚的事宜。 一边准备拿下陇右节度使范围中,不在张昭控制中的半个鄯州(青海西宁)。 廓州(青海化隆) 河州(甘肃临夏) 洮州(甘肃临潭) 渭州(甘肃陇西) 叠州(甘肃迭部) 岷州(甘肃岷县)等六个半州。 七月初,张昭任命阎晋为鄯、廓、河三州征讨使,率马步军四千,征发鄯东三部骁骑四千人进入鄯州。 七月底,阎晋与不肯归附的鄯西六部嗢末在湟水城(青海乐都)湟水边大战,鄯西六部两万联军大败。 阎晋进入湟水城,这里是原大唐陇右节度使的驻地,夺回了湟水城,张昭的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名号,才变得有名有实了起来。 修整半月之后,阎晋再次督军南下攻击廓州,廓州吐蕃部落聚集了四千余人想要反抗,被一波荡平。 此时,接到阎晋战报的张昭,赶到了湟水城,随即处死了敢于挑头反抗的鄯西六部中日姜、卑宁两部所有头人,并将两部男丁九千余人罚为镜铁山矿奴。 其余绰可宗、样丹等部极为惊恐,纷纷献上牛羊女子归顺。 十五天后,原本盘踞廓州,但被阎晋赶到了雪山上的廓州吐蕃部落发生骚乱,民众杀其东岱全家,下山投靠。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可是小冰河时期,廓州本来生存就很艰难,被赶到雪山上那可谓是九死一生。 张昭趁机招揽这些吐蕃部落,得到了八千余口,并任命氾全为廓州刺史,迁兰州沙陀李氏部两千人到廓州,安抚分化当地部落。 随后,张昭抽调鄯西四部三千人,并归义军马步军六千人,组成一支算上民夫两万余人的大军,从鄯州出发进逼河州。 大军到后,在河州千年古寺灵岩寺主持大师的‘感召’下,河州嗢末诸部,遣子弟为质,献上土地户册牛羊子女表示臣服。 河州的嗢末,本就很多是陇右将士后人,况且河州的州城距离兰州只有一百二十里左右,只要张昭愿意,随后都可以抽调大军来攻打。 是以就同意了河州各部的投靠,并让各部在河州城歃血为誓,宣布放弃嗢末身份,以陇右将士后裔身份回归国家。 虽然这其中,真正有陇右将士血脉的不过三四成,但汉人身份从来就不是单单以血脉来确定的,更多是以文化的认同来凝聚。 张昭也相信,就嗢末那点文化水平,很快就能同化。 河州投靠后,剩下的地盘就只剩下了洮州、岷州、叠州以及最重要的渭州。 十月,洮州民众暴乱,杀准备抵抗归义军的洮州吐蕃贵族归附。 被吓坏的岷州各部首领,肉袒牵羊步行三十里,到岷州崆峒山下张昭大军营帐处投降。 不过,最后也还是出了点小意外,叠州的吐蕃部落与外面沟通少,不知道外界变化,竟然聚众三千余据守叠州山城准备抵抗。 张昭督军让岷、河、洮三州部众为先锋,归义军则提供远程支援。 三州部众为了纳投名状,死命猛攻,加上归义军的各种攻城器械辅助,大军打了一个半月,终于将叠州打了下来。 叠州原本能成为一个州,是因为大唐时期气候温暖,能发展一定的农耕。 但到了现在的小冰河时期,已经几乎只能进行放牧,唯一能种点地的地方,只有河谷地带的千余亩地。 于是为了震慑当地,也为了给纳了投名状的岷、河、洮三州部众一点好处。 张昭第一次没有管束部队,叠州城破后,三州部众冲进叠州城大索三日方才收刀。 随即,张昭下令,捣毁由大唐兴建的叠州城,将还剩余的几千叠州部民全部迁走,赏赐给有功之臣。 至此,原本有人口一万余的叠州彻底被废弃。 十二月十二,赶在除夕前,渭州的陇西、襄武、渭源三地的汉人和羌人大族首领,亲自赶到了凉州宣布投靠。 只从名称上就看得出来,陇西、襄武、渭源这种地方,一定是汉人多,汉化程度高的地区。 他们与凉州、岷州等地的汉人大族也多有姻亲关系,是以很快就投靠了张昭。 至此,河西陇右的瓜、沙、肃、甘、凉、兰、鄯、河、岷、廓、洮、叠、渭、宕、成、武、秦十七州中。 除了叠州被毁弃,成、武、秦三州在后晋手中,宕州在后蜀手中以外,张昭终于完成了一统河西陇右的大业。 第358章 天下震动 又临近除夕,这是张昭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七个年头,此时已经是后晋天福三年,公元九三八年。 这一年徐知诰改名李昇,改国号为唐,史称南唐。 石敬瑭正式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耶律德光诏以皇都为上京,升幽州为南京,南京为东京。 而还有四年,儿皇帝石敬瑭就要在屈辱中抑郁而死,神州大地的大变乱,也将开始。 身在凉州的张昭,也刚刚完成了对于所有河西陇右唐儿来说,最重要的伟业,一统河西凉州十七州。 后晋派来的天使卢导和刘涛也已经返回中原,只等张昭与石敬瑭谈判完毕,少了成、武、秦三州,但是多了伊、西、会、原四州的河西陇右十八州户籍图册,就将交到中原朝廷手中。 自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八四八年,张昭曾祖父张义潮起兵推翻吐蕃暴政以来。 九十年中,河西陇右唐儿,几经波折,最终得以回归故国的大义,就要在张昭手里完成了。 这也是哪怕石敬瑭是毫无廉耻的儿皇帝,张昭还是要遵奉中原朝廷的原因,河西陇右归国,是各族人,特别是唐儿后裔心中的执念。 沙州张家以此起家,以此凝聚人心,哪怕是张昭这样的穿越者,也得依靠这条大义来凝聚、领导麾下各族。 他张昭遵奉的,不是石敬瑭这个儿皇帝,而是中原朝廷,是大义名分和回归故国的决心,至于皇位上坐的是谁,并不是那么重要。 张昭现在给自己打造的人设,就不是割据一方的军阀,而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国家忠臣。 当然,作为一个忠臣,以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是忠诚于国家的具体体现。 那么上书面刺君王之过,那也是张昭这个大忠臣的职责。 于是,就在石敬瑭正式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的同时,张昭上了一封言辞恳切但情绪激烈的奏疏。 张昭在奏疏中表示,‘契丹,昔年乃中原大朝臣子,今虽骤得强盛,但仍是蛮夷,燕云十六州国家根本之地,万万不可交给契丹。 奉耶律德光为父,乃大家(石敬瑭)私事,割让燕云十六州,则是公事。 臣武威郡王,河西陇右节度大使万万不敢苟同此出卖领土之事,望大家收回成命。 若是契丹人以武力相威胁,臣愿提河西陇右十万精兵,出河套尊王攘夷! 此奏疏一出,天下响应,后晋之中,安重荣,刘知远,杨光远等实权派纷纷落井下石,都说要尊王攘夷。 这一来把石敬瑭脸都给搞绿了,只能赶紧让刘知远外出为许州节度使,将女儿长安公主嫁给杨光远的儿子杨承祚来安抚。 对于言辞和行动最激烈的安重荣则一边安抚,一边准备讨伐。 而后晋之外,后蜀孟昶、南唐李昇、吴越钱元瓘都乘机上书或者投书给石敬瑭,言明反对割让燕云十六州。 这使得石敬瑭极为被动和难堪,历数中原天子,哪怕就是晋惠帝那样的痴傻之君,也没被人如此看不起过。 但事已至此,契丹实际上早就分步占据或者笼络到了燕云十六州的豪强实力派,石敬瑭答应或是不答应,都已经于事无补。 这一年,中原王朝第一次失去了燕山和阴山这两个非常重要的屏障,河北之地门户大开。 曾经出过魏博牙兵和银枪效节都的强藩之地,开始频繁面对草原骑兵,再也不复昔日强盛。 。。。。 东京大宁宫中,焦头烂额的石敬瑭和桑维翰等人正在商议。 这刘知远和杨光远安抚下去了,安重荣也做了两手准备。 后蜀、南唐纯粹就是来拿石敬瑭刷声望的,暂时可以不理会。 至于吴越国的钱元瓘,也好处理,吴越实力相比其他藩镇要弱一些,自钱缪始,都卑事中原朝廷,并未独立建国,而是如同张昭这样,遵奉中原为主。 钱元瓘此次上书所求也很简单,昔年后唐时,因为使节问题,后唐朝廷和吴越有些摩擦。 虽然后来安重诲被诛,后唐朝廷把吴越国王,天下兵马都元帅等实虚官职都还给了钱缪。 但钱缪薨逝后,钱元瓘并未在后晋得到这些官职。 于是石敬瑭立刻让桑维翰命人拟旨,晋封钱元瓘为吴越国王,天下兵马元帅等职位,并派天使上门安抚,当就可平息。 但是最后,到了张昭这里,石敬瑭和桑维翰、石重贵等一批石敬瑭心腹,都不知道怎么处置好了。 因为张昭除了这封反对割让燕云十六州的奏疏以外,还提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以瓜沙伊西甘肃凉兰鄯河岷廓渭洮叠秦会原十八州归国。 另一件是李圣天将以安西于阗、疏勒、碎叶、宁远四地,百万生民,万里疆土请封的事情。 这两件事,对于石敬瑭的诱惑,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出卖燕云十六州,天下都看不起他,但如果能有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和安西于阗请封两件事,可以转移视线的同时,极大增强他的声望。 但同时,张昭的胃口也大得很,第一个就是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中,张昭带上了秦州。 要知道秦州虽然属于原本的陇右节度使,但目前是中原朝廷掌握之地,康福就是秦州雄武军节度使。 张昭把秦州放到十八州中,意思就很明显了,这是要求石敬瑭把秦州也交给他。 但秦州不同于其他地方,光是雄武军兵额就有上万,人口十几万,此外它还属于关中地区。 张昭得到了秦州,就如同有了扒开关中大门的手。 而且张昭有了秦州之后,原本属于陇右节度使的成州和现在称为介州的武州,也就保不住。 有了秦、成、阶三州,张昭甚至能和后蜀取得一定的联络。 此外,张昭在表示可以给贡献给朝廷八百河西骁骑,以让石敬瑭一定程度上摆脱杨光远要挟的同时。 希望能得到铁匠、石匠、木匠等百工千人作为交换,还希望河西招揽中原各类人才的时候,得到朝廷的帮助。 最后就是慕容信长和石敬瑭十五小姨妹永乐公主的婚事,张昭希望能尽快定下来,并且在婚后,两人能返回河西。 要知道,慕容信长在东京呆了快一年了,交流广阔,出手豪绰,已经把河西人豪爽侠气的形象,在中原人中立了起来。 要是还能把永乐公主带回河西,那将极大提醒张昭这个永乐公主阿翁的声望。 一众人在大宁宫中苦思冥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只能答应。 因为张昭的三个条件,长远来看,对于石敬瑭来说是有害的,因为这会导致张昭声望剧增,并且将手伸进关中,日后必为大患。 但对于石敬瑭来说,他目前焦头烂额,国内反对声四起,还必须要筹措绢布盐糖茶上贡给契丹。 更要平衡各实权武将势力,保住自己的天子之位,闪转腾挪的空间并不大。 张昭能给他的,不管是大义上的十八州归国,还是实际上的河西骁骑宿卫禁宫,都是石敬瑭急需的,更何况石敬瑭还欠了张昭好几十万贯呢。 最后,在现实面前,石敬瑭也不得不低头。 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对契丹低头是低,对张昭低头,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他难以接受。 不过在答应张昭要求之前,石敬瑭密令康福,要求将天雄军以及秦州居民尽量内迁,只给张昭留一个空壳子秦州。 然后将雄武军和居民,都安排到凤翔节度使地盘上,以此增强李从曮的实力。 于是明面上,石敬瑭以平定关中之乱有功,加歧王李从曮为秦王。 并把李从曮之弟李从昶控制的左龙武军两千人调回凤翔府,正好李从昶刚刚病逝,就以送棺归乡的名义,给刚被大败的凤翔军回回血。 这是要依靠秦王李从曮的凤翔节度使,来对抗张昭啊! 只不过,石敬瑭万万没算到,老狐狸康福早就收了张昭的钱,还暗中许了一个孙女给张昭为孺人,他能在多大程度上听话,那真是只有天知道。 至于李从曮,石敬瑭虽然从安审琦的的奏报中知道被张昭的归义军给打惨了,但他完全不知道李从曮被打的有多惨。 如果他知道李从曮被张昭打到心胆俱丧,那就会明白以李从曮对抗张昭,用这种藩镇对藩镇的方法对付归义军,很难说可以起到多好的效果。 。。。。 凉州,武威郡王府邸,除夕夜,张昭正在观看歌舞。 在场中翩翩起舞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眉目如画的美人。 她身穿火红色的锦裙,舞姿柔中带刚,一双美目,不时瞟向主座上的张昭,显然对张昭非常满意。 态度之热切,连张昭这样的有了一堆女人的老手,都有点招架不住,只能假装和身边陪着饮宴的李绍宗攀谈。 “绍宗表兄,七表妹性子还是跟幼时一样火爆啊!” 李存惠的父亲,翩翩起舞的李秀云兄长李绍宗闻言,略微有些尴尬。 他这妹妹,美艳无双,身材更不用说,就是脾气火辣了一点,一般人那是消受不起的。 “大王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呐?”李绍宗眯眯眼,一副精英推销员的做派。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早就知书达礼,矜持温柔很多了,若不是常言定要嫁个天下英雄,早就被踏破家门的大族好儿郎娶走了。” “真的吗?”张昭很表示怀疑,按说李秀云这种家世,到张昭这来做个基本就跟妾差不多的孺人,并不是多么长脸的事情。 李绍宗真愿意就这么把亲妹妹送来?而且还一副害怕张昭不收的样子。 李绍宗正想说绝对是真的,但眼角一抬,就看见妹子已经径直朝张昭走了过来,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大王表兄,奴当年捉弄过你,你不会还记在心里的吧?要不这样你把娶回家,就可以天天捉弄我了!” 说着,李秀云还眨了眨眼睛,这让张昭一下就在脑海中,找出了一个古灵精怪小辣椒的形象。 嘶!这位好像,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自小就敢爱敢恨,大胆泼辣。 呃!李绍宗更尴尬了,刚说完妹子矜持温柔,这会就自己上来推销了。 正在此时,门外今天护卫值守的崔虎心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绢布,绢布上写满了字。 张昭让郭天策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慕容信长发回来的。 石敬瑭已经同意了张昭的条件,并且还要为张昭加封王爵。 第359章 风起河西 魂兮归来 李秀云来了又走了,就在张昭摸着被夹的生疼的腰杆还在回味不已的时候,李秀云留下一封书信就消失不见。 张昭这才知道,李秀云的到来,是大有深意的。 按照此时权贵人家嫁女的规矩,在大婚的前一个月,会让一个家中精心培养的丫鬟去跟姑爷睡一个晚上,以此来确定姑爷身体上没有什么毛病。 张昭当然是没毛病的,他有没有毛病,曹延禧的亲姐姐曹三娘子肯定知道,张昭的两子一女也不可能是假的。 但瓜沙二州的归义军老人们还是愿意来这么做,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就是他们已经决定完全下注到张昭身上了,以至于李秀云这样出身和相貌的美人,都愿意拿出来作为陪嫁的媵。 有鉴于此,张昭知道,自己必须要返回敦煌一次了,去彻底吸纳曹氏归义军的所有力量为己所用。 就在张昭装备回敦煌一趟的时候,中原朝廷的使者,一拨接着一拨的到来,全都是催促归义军贡使上路的。 已经六十四岁的张昭外公宋同义,此刻显得异常精神矍铄。 自他到凉州见到张昭以后,无时无刻都在由内而外散发着老怀大慰的气息,脸上的笑都没停过。 上元节过后,中原后晋朝廷,给张昭的封赏确定下来了,他要求的秦州回归陇右,百工千人,慕容信长的婚事全部应允。 中原朝廷同时还开放河西盐进入关中销售,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只不过卖河西盐的同时,张昭也要同意将河西马卖给朝廷。 这小事一桩,张昭想了想,也同意了。 河西马又不是专指汗血马和折耳马,这两种马,张昭都才几千匹,他肯定不会干,但同样不错的凉州马,还是可以销售一些出去。 而张昭的一字王的王号也定下来了,那就是韩! 听到石敬瑭要封自己为韩王,张昭愣了半晌后,差点被气笑了,简直要为石敬瑭或者桑维翰的聪明才智,点上二十四个赞。 按照此时为封王挑选王号的惯例,能给张昭上的一字王号有三个可以用。 即以张昭的河西陇右节度大使驻地凉州,封张昭为凉王。 以张昭籍贯来选的话,则有两个选项。 张昭祖籍南阳,战国时期绝大部分地盘属于楚国,小部分属于韩国,所有就有韩王和楚王两个选项。 对比下凉王、楚王和韩王这三个王号所代表的意思,那就很有趣了。 先说凉王,这个王号不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古国,所以一直以来,就有很强的独立属性。 不管是东汉末的董卓祸乱朝纲的西凉军队,还是十六国、南北朝时期的前凉、后凉、北凉、南凉。 这些凉王,都有一个共同的属性,那就是基本是称孤道寡的一方诸侯。 石敬瑭要是把凉王这个王号给了张昭,岂不就是变相承认,张昭这个坐拥河西陇右的凉王,照样是诸侯王。 那这十八州归国家,岂不就成了一句空话,所以石敬瑭为了面子,直接就否决了凉王这个王号。 再说楚王,楚可是先秦大国,那是向周天子问鼎轻重的春秋五霸、战国七雄。 秦、楚、齐、晋,历来就是一字王爵中,最好的几个字眼,特别是问鼎轻重这个典故,让石敬瑭心里很不爽。 那么韩王这个王号,就让石敬瑭很满意了。 首先是韩国也是战国七雄之一,你不能说它不尊贵。 但除此之外,韩国在战国中的表现,那只能用一连串的惨字来形容。 除了三家分晋之后灭了郑国,韩昭王时期申不害变法中风光了一把之后,韩国一直都处于持续性的拉胯中。 位于四战之地的它,谁崛起了都要来打一打他,彰显下存在。 魏国强大起来夺取河西之地的时候,也捎带给了韩国两耳刮子。 秦国强大起来了,东出函谷关打魏国的时候,一定也抽空给韩国两下。 楚人北上,也要骚扰。 赵国胡服骑射也要打打韩国显示存在感。 魏齐争霸搞出马陵之战,韩国无奈当了受害者和背景板。 秦赵相斗弄出了长平之战,韩国几乎被打的只剩下小半条命。 六国中,第一个被秦国灭亡的,也是韩国。 可以说,在整个战国时期,韩国就是被所有人欺负来欺负去的弱者,妥妥的班级霸凌终极受害者。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这个韩韩就是逊啦!的味道。 而这份气质,就是石敬瑭想要表达的。 当然,张昭更不知道的是,韩王这个王号,石敬瑭本来已经准备追封这个李嗣昭的。 此人是李克用的义子,也就是传说中的李晋王十三太保之一。 而为了不把凉、楚两个王号封给张昭,石敬瑭刻意把李嗣昭改为追封汾阳王,就是为了给张昭留出韩王这个称号。 “这不知羞的儿皇帝安敢如此?” 宋同义怒了,他觉得,自己的外孙以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如此丰功伟绩,怎么也该是楚王而不是韩王。 张昭也冷冷一笑,玩阴的是吧?本来他还想做的不那么过分,现在看来,不过分是不行了,因为儿皇帝给脸不要脸。 不过张昭不会拒绝韩王这个称号! 怎么说也是一字亲王,他以大义归国,明面上搞得大公无私,结果却因为王号和中原朝廷拉锯的话,是很破坏形象的。 而且,他还有的是时间和办法,来得到楚王或者凉王的封号,不急于在这一时较劲。 所以张昭要做的手脚,还是在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这个事情上。 张昭拍了拍外公宋同义的后背,劝解老爷子别生气,一边把他的想法给宋同义一说。 顿时,老头子惊愕的抬起了头,第一次对他这并不太了解的外孙,有了新的认识。 。。。。 后晋天福四年,公元九三八年,三月,张昭以外公宋同义为归义军副使,河西陇右节度行军司马,充十八州归国专使的身份。 携带河西贡马三百匹,河西宿卫骁骑六百,河西陇右唐儿、诸羌、党项、沙陀、回鹘、龙家、龟兹、达旦各族专使三百人。 自凉州启行,走凉州洪池岭入兰州,再走狄道入陇西,最后自天水进入关中。 就在宋同义路过秦州之后,只隔了一日,秦州雄武军就非常‘巧合’的爆发了兵乱。 数千雄武军牙兵拒绝朝廷调令迁往凤翔,他们占领署衙,驱逐了秦王李从曮派来的兵马使。 听闻此情况,张昭亲自率归义军马步军七千,从渭州直抵秦州。 至于为什么张大王就在只与秦州相隔几十里的渭州,那主要也是‘巧合’不是。 张昭到秦州后,直接逮捕了带头闹事的牙兵牙将,把他们‘发配’到凉州去了,随后宣布大赦士卒。 不用离开家乡的雄武军牙兵和秦州百姓欢声雷动,随即张昭遣人,将雄武军节度使康福礼送出境。 康福哭嚎着,带着几十亲信牙兵,咬牙切齿的说要去东京告状,只不过,他几十人一路,走的比宋同义上千人还慢。 四月底,宋同义的河西陇右归国专使团,走到长安就停了下来。 此时的长安城躲过了乱兵之劫,晋昌军节度使安审琦,也算是五代比较有治理能力的节度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张昭打通河西之后,丝绸之路终于开始良好运转。 虽然跟大唐鼎盛时期没法比,但比起安史之乱以后,还是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有了丝绸之路,长安的经济活力,竟然一步步有所恢复。 人口比张昭走时,还多了上万人,大多都是各地行商以及丝织行业的人才回流。 长安城外,开远门外,李唐宗室,这些年一直在主持祭祀李唐诸代帝王的李寿龄,汾阳王郭子仪的六世孙郭昭,等一大批唐末遗老遗少,此刻都聚集在开远门外等候。 等到远远看见张字归义军大纛的时候,整个开元外欢声雷动,鼓乐声震天响起。 大半个长安居民,甚至连很多晋昌军牙兵都跟着来到了开远门。 他们也跟着欢呼了起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欢呼?但就是觉得高兴。 等到使团走近,李寿龄带着十几个李唐宗室的耆老,排成排向宋同义敬了一大碗米酒。 当李寿龄举着酒碗朝宋同义走过去的同时,耆老们同声开始吟唱。 “殷其靁,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这是《国风.召南.殷其靁》,是以一个妻子的口吻,呼唤在外服役的丈夫回家。 大意是:雷声雷声响轰轰,响在南山向阳峰。为啥这时离开家?忙得不敢有闲空。我的君子真勤奋呀!快快回来欢聚一堂。 这首国风,用在这里是如此的恰当。 安西、河西、陇右的将士,不正如同勇敢而勤奋的君子那样,为国戍边,只是就陷于吐蕃就再也没回来过,他们的亲人是如此的渴望他们回家。 宋同义瞬间就泪如雨下,他接过李寿龄手中的米酒,随后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宋同义身后的代表安西唐儿的郭天策和惠兴和尚杨和。 代表河西唐儿的张家仅存怀字辈的张怀庆,曹议金的堂弟曹仁荣。 陇右唐儿代表姑臧李氏族长李简厚,凉州六谷阳妃谷沈家的沈念般。 一起上前扶住了宋同义,他们也开始以诗经唱答。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新芽已长大。说回家呀道回家,眼看一年又完啦。 有家等于没有家,为跟玁狁去厮杀。没有空闲来坐下,为跟玁狁来厮杀。 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柔嫩初发芽。说回家呀道回家,心里忧闷多牵挂。 满腔愁绪火辣辣,又饥又渴真苦煞。防地调动难定下,书信托谁捎回家? ..... 驾起四匹大公马,马儿雄骏高又大。将军威武倚车立,兵士掩护也靠它。 四匹马儿多齐整,鱼皮箭袋雕弓挂。哪有一天不戒备,军情紧急不卸甲! 回想当初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吹。如今回来路途中,大雪纷纷满天飞。 道路泥泞难行走,又渴又饥真劳累。满心伤感满腔悲。我的哀痛谁体会! 绝对没有比《小雅.采薇》更能适合此刻沦于胡尘一百五十年安西、河西、陇右心情了。 他们为什么不能归家?不就是与玁狁这样的敌人战斗无法脱身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看不到希望的绝境中坚持。 从唐代宗永泰元年,公元765年战死的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开始。 到后面周鼎、阎朝、李元忠、杨袭古、尔朱某、及至最后的武威郡王郭昕,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句话,宋同义等人连唱了三遍,唱的众人泪如雨下。 忽而晴空万里的天上,吹起几缕干冷的清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细细的雪花,飘然而下。 无数长安百姓,在李寿龄等人的带领下,用步舆将宋同义等人,沿着破败不堪的朱雀大道,往大明宫丹凤门外抬去。 在那里,由张昭走时出的银钱,李寿龄等人为大唐诸帝就在丹凤门外,建了一座家庙祭祀。 如果有人此刻能从天空往下看去的话,整个长安城的人几乎都被惊动了,无数攒动的人头,黑压压的从各方往大明宫的方向而去。 大明宫外,奏起了祭告祖先的雅乐,李唐二十一位皇帝神主牌位前,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一面面戎装绘像,被请进了这座属于家庙性质的庙宇中陪祀。 他们是: 大唐河西节度使、河西副元帅杨公志烈。 大唐河西节度使、伊西北庭节度使杨公休明。 大唐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工部尚书、御史大夫、河西节度观察使、沙州刺史、蔡国公周公鼎。 大唐开府仪同三司、沙州都知兵马使、沙州刺史阎公朝。 大唐北庭大都护、伊西北庭节度支度营田瀚海等使杨公袭古。 大唐安西四镇节度观察使,尔朱公某。 大唐北庭大都护、伊西北庭节度使、宁塞郡王、李公元忠。 大唐检校尚书左仆射、御史大夫、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昕。 一共九面戎装绘像,这是自吐蕃陷安西、河西以来,一直孤军坚守的大唐孤忠。 他们从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开始抗击吐蕃,一直到抵抗到了唐宪宗元和三年(808),足足四十八年。 从总角童子抵抗成了垂垂老者,甚至他们最后都没有屈服,子孙一直在苦苦坚持。 而这之后,归义军,就成了接力者。 九面绘像被请进庙后,宋同义泪眼花花的站在庙宇前,他看着起码上万的长安百姓说道。 “老夫来时,河西陇右节度大使、武威郡王张大王曾嘱托某。 安西、河西、陇右将士不忘故国,今日得归,不单有白发郡王郭昕公这样忠臣的功劳,还有安西、河西、陇右数十万将士的功劳。 虽然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可以为他们立一座神像,让他们的魂魄,能回归日思夜想的长安!” 宋同义话音刚落,全城轰动,无数百姓奔走相告,不一会,雕塑神像的巨石就被无数长安百姓运了过来。 几千斤的巨石,仅仅靠着往下垫圆木,硬是从城外滚过整条朱雀大街,一直滚到了大明宫外。 有些百姓甚至将家中准备建房的大梁,都铺在了地上当做圆木。 城西的粟特商人买了数百只羊与数百石粟米负责伙食。 城中石匠带着工具自发汇集起来,在河西来的总匠安排下,开始雕琢。 只用了三天不到的时候,一具威风凛凛的,着甲持矛戍守边关将士像,就立在了大明宫外, 神像前,还立了一座碑,碑文上书。 ‘自先汉冠军侯列郡祁连,为国张掖以来,一千年中开拓河西的汉家健儿,魂兮归来!’ 安审琦什么也没做,就在那里静静看着,直到神像落成,连他手下的晋昌军牙兵都心神震荡、神伤不已的时候,他只默默对左右说了句。 “天下间,人心向背,大势已成,此风起自河西,我辈当随风而动,方可不负此生!” 人群中,李从曮的次子李永吉惊得面无人色,他浑身无力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挥手让侍从赶紧回凤翔府。 “速告大人,武威郡王已有关中人望,昔年身在太原时的庄庙,都不能与之相比! 请大人送还秦州百姓,撤掉秦州和凤翔的哨卡,厚礼卑辞,或能使我李家保全富贵。” ------题外话------ 几经修改,还是不太满意,但老虎也就这点文采了。近年安西军和归义军的故事逐渐为人所知,他们终于不再是敦煌莫高窟中一副副孤零零的壁画和冷冰冰的文字了。 千言万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多写了两千字,祝书友们端午安康,多谢你们的订阅支持。 第360章 这东西,你把握不住 洛阳,紫薇城,旭日初升,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使团自潼关而来。 一路上华州镇国军,同州匡国军,河中护国军,陕州保义军等,凡是使团经过的节度使地盘,各镇军都派了牙兵护送。 等到了洛阳,整个使团已经有三千余人了。 这座刚经历了张从宾之乱,旁生绿野的浩然神京,今日又喧闹了起来。 除了归义军的十八州归国使团以外,各地豪杰、文人,家族中有人曾失陷在安西、河西的,甚至当年安西行营勤王军的后人都来了。 宋同义与这些为忠义所感召的中原豪杰一起,在洛阳的紫薇城外,上午祭祀了唐高祖天皇大帝李治,以及则天大圣天后武曌,下午又祭祀了后唐的庄宗和明宗。 六月,历时三个多月,归义军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使团,终于到达了此时后晋的都城东京开封府。 随着归义军一起来的超过了三千人,加上归义军使团,人数足足达到了四千人之多。 整个唐末五代以来,天下匈匈,互相征伐,武士荣耀尽失,文人颜面扫地,士庶不安,人人自危。 是以从未有这么一刻,能在这个时代,让人觉得那么充满了大义和荣耀。 一阵阵喧哗声,从东面朝阳门而来,原来是曾经的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后人,听闻河西陇右归国使团到洛阳后,特意赶来。 杨休明出身弘农杨氏支脉,众人都以为这些世家,早就不存在了,没想到竟然也还有后人在。 过了一会,又有十余骑旋风般的驰来,原来是河东太原阎家的后人来了。 太原阎家一直延绵到了共和国时期,山西纹宁阎氏和两广阎姓,都是从这里分出去的。 最后的高潮,是十余员身穿锦袍的银刀官,簇拥着一个消瘦的男子进入了东京。 “这不是郭少卿吗?”有人认出了来人了。 少卿不是名字,而是官职,此人就是大唐汾阳王郭子仪五世孙,最后一任的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昕的侄孙,曾任后唐卫尉少卿的郭在徽。 他在末帝入洛阳后,迁居金陵,子弟皆在淮南唐国为官,此刻竟然从唐国过来了。 如同约定好的一般,双方在大宁宫外会面了。 武威郡王郭昕的后裔,河西陇右节度大使掌书记郭天策,颤抖着叫了一声伯祖,然后将手中由碎叶郭家人一直保存的郭昕神位,交给了郭在徽。 “百三十年矣!叔祖的神位,终于回到了这里,郭家的祖宗祠堂,已经被某迁到了庐陵麻冈,叔祖到了那里,一定和忠武王(郭子仪)有说不完的话!” 郭在徽低低哀泣了几声,随后将另一面刻有大唐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昕的神位,交给了郭天策。 “这就是祖宗祠堂中叔祖的神位,今日就交给天策你了!” 郭天策双膝跪地接过了神位,面带自豪的说道:“此去九千九百里,在安西碎叶,郭家尚有香火在,他们还记得故国。 等到国家一统,四海归一之时,侄儿一定会把这神位护送到碎叶去,到龟兹去,使我祖在天之灵亦得欣慰。” 郭在徽闻言,亦向西哭拜了三拜,看也没看向大宁宫城上的石敬瑭一眼,随后就在十余骑的护卫下,匆匆离开了。 大宁宫城头,石敬瑭如遭雷击,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竟然缓缓浮现出了几丝羞惭之色,随即又被惨白之色所替代。 他明白了,这次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跟所有人都有关。 河西张昭一举天下闻名,安西、河西、陇右将士们的坚持也为天下敬佩,十八州归国使团,将会享受全天下人的礼遇。 安西军、河西军曾经将帅的后人,比如残存的弘农杨氏,太原阎氏,太原郭氏,残存的安西行营军后人,就是一路派人护送的各镇节度使牙兵,都有荣焉。 只有他石敬瑭,恐怕得不到多少的荣耀! 儿皇帝在大宁宫上一阵恍惚,若是他没有出卖燕云十六州,不!若是他不在前几月正式下旨割让燕云十六州,此刻享受这份荣耀的就是他。 只看十八州归国使团造出的硕大声势,那种让所有人与有荣焉的情怀。 若他没有出卖燕云十六州,若他是没有称耶律德光为父,那么今日,他石敬瑭就可以凭着这股大义凝聚人心,内压藩镇,外服唐、蜀,北逐契丹,成就千古一帝。 他也明白了,当他还在蝇营狗苟的于王号上做文章的时候,张昭早就直接从最高处,断绝了他的生机。 一切都来不及了!无上的大义,交到了一个已经将大义破坏殆尽的人手中,那就不是加分而是大大的减分。 他根本把握不住,天下人只会因此更鄙视他。 此刻,就在石敬瑭身边,老狐狸冯道眼中,放出了不应存在于他身上的激动神色。 深恨石敬瑭父事契丹的景延广连连嗟叹。 卢导、刘涛、薛居正一众文臣面目迷醉,刘知远胸口剧烈起伏,杨光远更是直接看向了石敬瑭,恨不得站在那里的人是他。 所有人,除了与石敬瑭深度绑定,臭名昭著的桑维翰以外,都升起了归义军明珠蒙尘,石敬瑭望之不似人君的感慨! 一时间,人心浮动。 。。。。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而朔方节度使所在的灵州、灵武、怀远等地,就是前套和后套中最富的一套。 这里水草丰茂,良田万顷,有黄河水运便利,也有黄河水道为天险,可耕可牧,背靠中原,面对大漠。 在这里,除了朔方,四处都是干旱苦寒之地,唯有朔方,乃是塞上江南,它是中原王朝对抗草原民族的第一前线和最好的基地。 但凡中原王朝,有了河套地区,就可以轻松对草原民族形成巨大的优势。 这是汉民族在西北最好的桥头堡和补给点,强盛时,出朔方征讨四处,贫弱时,也能以此为堡垒固守。 此时的灵武节度使乃是幽州人张希崇,此君在唐末五代,也是一个极为不寻常的存在。 他早年被契丹俘虏,契丹国主委任他为平州节度使,但却暗中以班超、苏武自居,以身为汉人而骄傲。 唐明宗李嗣源时,张希崇谋划多年,以班超故事鼓舞属下,他起兵袭杀契丹兵马,以平州两万汉人归唐,称一声英雄绝不为过。 内归之后,张希崇事母极孝,身为一镇节度,在汝州任上接母亲过来奉养的时候,亲自抬轿三十余里。 到灵武节度使任上,张希崇精练士卒、廉洁奉公、屯田自守,粮食大丰,使士卒无转运之苦。 军纪败坏的灵武军更在他治下焕然一新,几次想要趁石敬瑭入中原前来夺取灵武的契丹人,都因为畏惧他的威名,而不敢动手。 裴远刚到灵武的时候,心情是苦涩的,如果不是家人被石敬瑭扣住,他都想弃官跑去河西。 但到此半年,裴远被张希崇深深的折服了,也看清了灵武面对的复杂局势。 此地自唐末以来,汉人迁走已经上百年了,胡人遍地,不识文教,甚至不认同中原王朝。 而在灵州南北,北面契丹铁骑来往,诱惑灵武之人投靠。 东南边定难军党项李家对灵武虎视眈眈,他们不断派党项部族渗透到灵州来,企图一口吞下。 裴远惊恐的发现,作为国家边防重地的朔方,汉人户口竟然不足两千户,而胡人十倍于此。 这一旦有变,不管是被契丹人占据,还是被党项人夺取,对已经失去燕山与阴山的中原王朝来说,西北也将再无宁日。 此时此刻,为朔方(灵武)的命运,为中原朝廷的命运,为全天下汉人命运深深担忧的一老一少,枯立于灵武城头,两人望着脚下的黄河与远处的大漠,久久无语。 灵武局势败坏,恐怕难以回转了,汉人大规模迁走,哪怕张希崇,也只有裱糊的能力。 因为水源枯竭,就是打一百口井,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张昭,裴远想过,可是,裴远摇了摇头,张昭虽然雄才大略,但河西胡化已久,想要纠正就已经千难万难。 以归义军的几千兵力,三五年内,根本没有兼顾灵武的能力。 “玉英啊!此地生机已绝,我体弱,老于边城,赋份无所逃也!你回去就辞官吧,不要像我一样,死于绝地!” 良久,张希崇拉着裴远的手,两人把臂而行,往灵武城内走去。 裴远悲怆的仰天长啸一声,神色挣扎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若是没到灵武,倒是可以当做没瞧见,可是到了灵武,眼见此山河破碎,劫难将至,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灵武沦陷?” 张希崇动容一笑,随即嘴角充满了苦涩之意,“又是一个逃不过自己内心的人,若能如东京天子那般,岂有烦恼在?” 裴远一愣,两人同时对着南面放声大笑,笑容之中,是对石敬瑭的无情嘲讽。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了驼铃声,听着是商队来了,裴远踮起脚尖看去,神色不自觉的变了变。 能用这种双峰驼运载货物的,必然是跟张昭有关系的。 因为在河西有旋风炮的存在后,这种更够负担旋风炮的双峰驼,就成了军用管制牲畜,一般商人根本得不到。 果然,当他朝城下看去之时,正在进城的商队中,领头的壮汉虽然一副粟特人长相,但是汉话极为流利。 而且他还有一种裴远似曾相识的口音,这种非常周正的口音,非常奇怪,只要听过就很难忘掉。 阳光下,进入瓮城的粟特壮汉紫黑色头发闪闪发亮,正是张昭的假子之一,河西粟特商会康金山的女婿,归义军骁将张烈成。 第361章 大婚 灵州,灵武节度使署衙,素来崇尚朴素,好诗书,不好酒乐,不蓄姬仆的张希崇,破天荒的在署衙中,置美酒千瓮,肥羊鲜鱼无数。 无数灵武军将校喝的面红耳赤,吃的满口流油,只是不明白节帅今日为何如此高兴。 张烈成端着葡萄酒上前,却见张希崇与裴远相对而坐,周围数个文士官吏相陪,只以箸击碗,唱歌以相合,与外面纵酒狂欢的军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烈成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张节帅治军严谨,数年就让灵武军上下焕然一新,又能屯田改善民生,却无法把灵武军拧成一股绳,也无法阻止灵武的衰败之势了。 因为这位他本家节帅,与时代太过格格不入。 此人若在汉,当是魏尚那样的云中太守,郅都那样的雁门太守。 如是在唐,当为裴行俭这类出将入相的重臣。 但很可惜,现在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带着些许世家自傲的出将入相,已经不流行了。 哪怕就张烈成来说,对比起张希崇,他更喜欢义父张昭那种能与文人吟诗作对,也能与武人挥拳斗殴的‘全才’。 张希崇看见了端着酒碗就过来的张烈成,却伸手示意他不忙请酒,而是叮叮当当敲了几下酒碗边缘,方才开口说道。 “某长于幽州,少不识明主,错投桀燕刘守光麾下,好在迷途知返,天成二年(927),杀契丹兵将,以两万人南归,迄今十年矣!” 张烈成不知道张希崇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笑着夸赞道。 “节帅南归,如先汉苏武,后汉班定远,忠义胆略,天下皆知!某虽生在安西,却是唐儿,当敬节帅!” 张希崇与张烈成同饮了一碗,但却不放张烈成离开,而是让他在身边就坐,随后继续说道。 “等某南归,历任诸州节度,虽无大功,亦有苦劳。 平生所愿,当居庙堂之高,效杜工部致君尧舜上之志,但天不遂人愿,今将老死于边荒之地。” 说着,堂堂灵武节度使竟然双眼含泪,语气凄切,“某昔日南归,就是不愿做契丹奴儿,不忍使我华夏衣冠,丧于蛮夷。 但那石敬瑭,竟然卖国求荣,将我故乡献与契丹贼奴,我张希崇,十年努力,舍命南归,竟然又要去做契丹人吗? 被自己君上出卖,有怨不得伸冤,有仇无法报,与死人何异?” 张希崇话音刚落,周围招揽的文士官吏,都被吓得跪伏在地上,但裴远若有所思,张烈成惊疑不定。 如果张烈成和裴远,如同张昭一样知道历史进程的话,就会知道,张希崇会在明年,抑郁而终。 他是这五代十国中,最生不逢时,也是最憋闷的人。 一个不愿做契丹奴儿,连一镇节度使官位都可以抛弃,率两万众南归的英雄人物,却在晚年,被自己效忠的君王出卖。 家乡幽州,尽入契丹人之手,此时此刻,张希崇所有的努力和光荣,都被石敬瑭,毁灭殆尽了。 帐内哀泣声声,帐外灵武军将校胡吃海塞,竟然没人注意到帐内的变化,灵武节度使上下割裂,莫过于此。 “裴玉英!我且问你,那河西韩王,乃何等样人?”张希崇突然站起身来问道。 裴远愣了一小会,突然展颜一笑,大声说道:“韩王忠义之后,雄姿英发,上能凝聚将官之志,下可收揽小民之心,乃真吾主也!” “某且问汝!韩王有何大志?”问完了裴远,张希崇猛地转过身,问向张烈成。 张烈成心神震荡,但表面功夫做的非常好,他微微一拱手,极为平静的回答道。 “某虽自河西来,但韩王乃天上星宿,未曾得见,只看河西政通人和,上下尊卑有序,豪富无灭门之忧,小民无刀兵之苦,当是乱世桃源。” “哈哈哈!”张希崇大笑三声,“答的倒是不错,但休要骗某! 你入城时所带双峰之驼,河西早就开始暗中管制,甚至编号记录。 若不是河西韩王亲信,就凭区区一个为粟特商会销售白糖的商贩,怎能有十数匹双峰驼?还不快快道来!” 张烈成咬了咬后槽牙,虽然在张昭身边锻炼多年,但还是有些年轻。 他方才忍不住看了裴远几眼,正是这几眼,让本就有些怀疑的张希崇几乎确认。 想到这,张烈成也不装了,他把有些弯曲的背脊打直,站起身来,面带自豪的对着张希崇回答道。 “韩王欲率天下英豪,补开元后龟裂之苍天!” “好一个只手补天!不是英雄,说不出这句话。” 张希崇显然也被镇住了,呆立半晌才说道:“汝且回去,报与韩王,就说某幽州张德峰,请与韩王一会!” 。。。。 此刻,张希崇口中的韩王,正在敦煌城中,醉了一场又一场,因为今日,就是张大王大婚之时。 从十二岁就定给他,一直等了足足七年,现已十九岁,快变成老姑娘的曹十九娘曹延禧。 终于等到穿上青绿色的花钗大袖礼服,层层披帛,头戴各式金银钗钿,嫁给张昭。 这场极为浓重的婚礼,哪怕是被张昭弄的灰头土脸的石敬瑭,也派了礼部官员当场祝贺。 归义军中,除了必须要往灵武去的张烈成和无法回来的裴远以外,连慕容信长都带着他的妻子永乐公主回来了。 张昭的嫡母于阗奉天公主,于阗金国太子李从德,并贺喜的于阗大小官员数十人,带着价值超过十万贯的礼物到场。 远在碎叶总督区的碎叶总督,审慎大德郭玄礼,怛罗斯副总督李国守。 萨曼波斯的哈米德埃米尔,护闻城(喀布尔)的安远国主萨迪德和浑都士总督拉希德.萨莱曼,都前派遣使者,前来恭贺。 天下各镇节度,不管是康福这样的长者,还是杨光远、刘知远这样的新贵,也悉数派了亲信带了贺礼。 与张昭搭上了线,刚刚继位,心中还想有所作为的后蜀孟昶,也派了密使前来。 这位蜀王出手可谓豪阔,直接就是彩绢五千匹,代价就是希望张昭能策应他拿下凤翔府进入关中。 允诺事成之后,以邠宁、泾源两节度使地盘酬谢。 这就是这个时代,典型的信息传递缓所致。 张昭在关中,在中原闹出了偌大的声势,但远在成都平原的孟昶,还不过把他当成了昔年前凉张轨、后凉吕光那样的西北小军阀。 不过,其实孟昶的看法也没错,特别是吕光,与张昭非常相似,都是经营西域后,率大军返回。 而且吕光去西域之前,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对比起张昭名气要大得多。 孟昶认为张昭是吕光,实际上心里还觉得是高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管孟昶如何认为,送上门的豪礼,怎么可能往外推呢? 于是张昭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孟昶的五千匹彩绢,对于合作进攻关中的事,则来了个若即若离,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吊一吊孟昶的胃口,如果能再从蜀中得到几千匹彩绢那也不错啊! 就算孟昶不准备给了,那蜀中也是河西冰糖、白糖和香料重要销售区域,这样的大客户,哪有不哄着点的道理。 反正孟昶此人夸夸其谈,守成还行,治国也还马虎,但进取特别是用兵,那就很拉胯了,不足为惧。 同时,张韩王的婚礼也很有意思,别人是拜双亲,他则是拜两个母亲,对于嫡母奉天公主,张昭以前的处理,也有些失误。 还是宋明这两朝代,特别是明朝这种有些保守的风气,影响了张昭对唐代的判断。 在这时的人看来,如果他要一统天下,娶一个斯基泰人做皇后,好像确实不行。 但有个斯基泰嫡母,还是对他帮助很大的嫡母,根本不算什么。 更何况,按照此时的嫡庶伦理,奉天公主应该比生母宋氏地位更高。 于是拜双亲的时候,奉天公主居于左,地位更高,宋氏居于右,拜双亲没有父亲在场,但有两个母亲。 。。。。 是夜!几对红烛的映衬下,娇滴滴的十九娘一个箭步,就跳到了张昭的背上,开始疯狂大笑。 本来就有些喝醉的张昭猝不及防,闪了闪才稳住身体,随后把身材纤细的十九娘给捏到了手中。 “小娘子就不能矜持点吗?你这样,让我很有种身为猎物的感觉啊!”张昭看了看被他搂在怀里的少女笑道。 十九娘不是三娘子那样婴儿肥的鹅蛋脸,是属于正宗的瓜子脸,眼睛也不是圆圆萌萌的,而是细长的丹凤眼,配合上一脸的坏笑,很像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妖精。 小妖精双腿一缠,直接挂到了张昭身上。 “矜持?我还不够矜持啊?从十二岁到现在,都矜持七年了! 张二郎天下英雄,今日终于属于我咯!” 说着,小丫头粉嫩的舌头一卷,红着脸就开始解张昭的衣领,“李七娘说,你身上摸着可舒服了!快快,咱们别浪费时间了!” 张昭顿时哭笑不得,这些女人,怎么什么都说啊! “你急什么,今后我们夫妻一体,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呢。” “哼!”十七娘秀气的鼻子一耸,“能不急吗?我还没进门,郎君就有六个孺人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到有多少。 如今天下乃多事之秋,大王一走,又不知道几时才回来,奴奴现在不急点,那是不行的!” 张昭一想也对,曹氏曹延绵,包括阿依古丽等人都来了,而且他现在是一统河西陇右的韩王,哪有多少时间在家,确实要急一点了! 当下轻轻一扔,招呼一直在外面偷听的李秀云进来,帮着把穿着繁琐礼服的新娘子给扒了个干净。 嬉闹的声音中,红烛突然就被吹灭了。 第362章 凤阁二十五忠 敦煌,就在原本沙州张家的祖宅旁,一座国王规格的家庙拔地而起。 张昭大婚的三天后,归义军上下将官全部都汇聚到了这里,举行祭祀、告慰祖先的仪式。 如今河西陇右算是完成了一统,张昭以十八州归国,这里终于可以算得上是国家之地,归义军几代人的梦想,已经完成。 而原本归义军的两大敌人,雪域上的吐蕃人,在小冰河时期彻底的没落了下去。 有深仇大恨的甘州回鹘药葛罗家几乎被族灭,只能下了三两只旁支。 九十年来,归义军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强大。 祭祀完张义潮,张昭带着众人返回,就在原本张承奉的宫殿-金山宫中大宴群臣。 此次欢宴,不但归义军的群臣参加了,张昭嫡母奉天公主,于阗金国太子李从德也参加了。 众人欢聚在一起,纵酒高歌,大口吃肉,也没分什么文武,也没什么刻意的上下尊卑。 一如当年张昭率领众人,一举击垮萨曼波斯纳斯尔二世,在布哈拉的阿尔卡禁城中那样的欢聚。 不得不说,接受过系统帝王家教育的奉天公主,确实是个不错王太后。 她欢唱豪饮来者不拒,还以张昭的名义,将他从于阗带来的波斯胡姬分赐左右,应对十分得体。 饮宴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而到了这时候,就是大赏诸臣的时候。 趁着势力初创,张昭很干脆的结合宋明两朝制度的某些成功之处,将他这韩王府的行政体制,做出了颇多修改。 韩王之下,分为军政两块,政治方面,置左右长史各一人,加上心腹掌书记郭天策辅佐张昭,一内两外。 左右长史下,置吏户礼兵刑工六曹,长官为参军,署吏为主薄、书记等,以此对应明朝六部。 此外,还设立马曹和商曹两个额外机构,这两曹一个负责繁衍战马,一个负责河西商业,由张昭亲自管理。 不过此时还不能和印刷术大发展后,遍地读书人的情况相比。 所以不能直接以八曹参军完全分担政务,必须要以左右长史来统辖。 张昭按唐时惯例,以左为尊,左长史管辖吏、户、礼三曹参军,右长史管辖兵、刑、工三曹参军。 这如果在明代来看,左长史定然是最尊贵的,但在这个时代,还真不一定。 张昭这里,兵曹参军分管军队后勤,核功验赏,伤兵安置,甲胄的分发和收回,饷银的发放,团结兵的组织,明显属于最重要的部门。 同时工曹负责甲胄、器械、火药、旋风炮等的研制和生产,权力同样很大。 所以这左右长史,是一个位尊,一个权重。 地方上,张昭仍然采用道-州-县的管理模式。 河西陇右节度大使下辖河西道与陇右道,不设立河西道大使和陇右道大使,只设立副使。 各州长官为刺史,但刺史不能管军,下设推官、判官为佐贰官,各县设县令、都尉等。 军队方面,还是以归义军为号。 在瀚海镇与玉成镇之外,增设武威镇、鹰扬镇与雄武镇三镇,总共五镇。 武威镇由六部汉儿和兰州汉儿组成。 鹰扬镇主要由鄯州七部以及洮、会、原三州诸羌与党项士兵组成。 雄武镇则以刚刚收服的秦州雄武军加上河州和渭州汉人组成。 另外张昭还从凉州六部,兰州汉儿,鄯州七部,诸州党项、河渭汉儿中,抽调雄壮善射者三千人,编入憾山都。 至此,直属于张昭憾山都到达了九千人以上的规模,马步军皆有,还有旋风炮和分金都这样的特殊兵种。 框架搭起来了,剩下的就是封官问题。 张昭任命岳父曹元忠为河西陇右节度副大使、左长史兼凉州刺史,把他调离沙州,到凉州来给张昭抓民政。 舅父宋善通为陇右道副使,右长史、凉州推官兼刑曹参军。 慕容信长的祖父慕容归盈为河西道副使,沙州刺史,替张昭镇守西部,升官的同时,把他从老巢瓜州调了出来, 郭天策为韩王幕府掌书记,另外还掌管兵曹。 曹延明遥领肃州刺史和象征心腹的掌书记一职,实任工曹参军。 小姨妈李若柳的长兄李若愚,为洮州刺史。 小舅子曹延禄为伊州刺史兼充沙州镇守使。 沙州镇守使这个特别的官职,是为了让曹延禄率一个营的兵力镇守沙州,以及以后镇守伊州所用。 贾言昌则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兰州刺史一职。 军队方面: 阴鹞子为归义军副军使,瀚海镇总兵,这位表兄沉稳善守,张昭五个军镇中,最重要的瀚海镇由他掌管最为合理。 刘再升为玉成镇总兵、原州刺史,统带玉成镇和鹰扬镇各一个营,镇守原州,窥视关中。 马杀才为武威镇总兵、会州刺史,统辖两个营,面对灵武节度使所在的朔方。 马鹞子为武威镇副总兵、河州刺史,统辖两个营在河州镇守。 阎晋为陇右道副使、归义军副使、雄武镇总兵、秦州刺史,负责镇守秦州。 这是张昭之下的军中第二人,一边防备凤翔的秦王李从曮,一边防备后蜀。 氾全为瀚海镇副总兵,第二营指挥使,鄯、廓二州刺史,镇守这两个高寒地区的州,并防备吐蕃哪个部落突然发疯。 张昭的五镇二十二营中,以上十一个营分镇地方,这差不多就是一万一千人左右。 剩下的十一个营则是张昭的常备中央武力。 由白从信为鹰扬镇总兵,辖三个营。 尔朱景为玉成镇副总兵,统帅其余两个营的玉成镇。 山猪儿罗善德为瀚海镇副总兵兼第一营指挥使。 罗玉儿为瀚海镇第二营指挥使。 崔虎心为瀚海镇第三营指挥使。 赵存义为玉成镇副总兵,第二营指挥使。 郭广成为玉成镇第三营指挥使。 黄羊儿黄英达为鹰扬镇营指挥使。 憾山都中。 慕容信长为马军左都虞侯,统辖两千精骑。 刚认张昭为义父的李存惠为马军右都虞侯,统辖一千五百精骑。 李若泰为铁马将都虞侯,统辖六百具装甲骑。 折逋嘉施为游奕将都虞侯,统辖一千担任探查、遮蔽任务的游奕弓骑兵,温崇乐、岳骚奴等都在其中为指挥。 虎刺勒为回鹘义从左都虞侯,统辖从居延海及以北大漠中收揽的回鹘、达旦、阻卜等弓骑兵。 沈念般为回鹘义从右都虞侯,控制从甘州回鹘中抽出来的回鹘轻骑兵。 这两个回鹘义从虽然在憾山都的编制中,但实际上是属于少甲甚至无甲的炮灰轻骑兵。 憾山都步军方面的两千余人,由张昭亲自统帅。 全员装备棉甲、一石强弓、神臂弓、陌刀,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张昭起家的班底。 蛮熊、顿珠、琼热多金、王通信、氾顺、鲁三郎等悍将皆在其中。 至此,张昭的武力班底也建设完毕,五镇二十二营共两万两千人,其中一万一千人一般驻守地方,只有大战的时候才会征发。 其余一万一千人加上憾山都九千余人,这两万出头的军队,就是张昭能随时抽调的机动兵力。 他们披甲率达到七成以上,再加上改名为神机营的骆驼旋风炮军和分金都的爆破兵,共有三万二千大军。 同时民间的准军事机构也不会落下,如果遇到大战,在极端情况下,还可以征召乡间的团结步兵和各部骁骑,加上民夫,倾巢而出的话,可以凑齐大约八万人左右的规模。 但以河西陇右的经济实力和生产力,出兵到这个份上,打赢了也是惨胜,打输了就得灭‘国’。 甚至多出动几次,无论输赢都会极大影响生产和生活。 封赏完毕,张昭命人绘了曹元忠、慕容归盈、罗通达、阎晋、白从信、郭天策、氾全、氾顺、刘再升、阴鹞子、马鹞子、马杀才、罗善德、顿珠、蛮熊、王通信、琼热多金、曹延明、尔朱景、慕容信长、李存惠、沈念般、崔虎心、折逋嘉施、杜论赤心画像,称为河西陇右归国二十五忠臣像。 并让人在莫高窟单独开了一处佛窟,壁画就以张昭率二十五忠臣复河西为故事。 与他曾祖张太保的河西节度使张义潮统军出行图一样,封存于莫高窟内。 壁画上,张昭身穿金甲,手持长槊,胯下赤兔马,迎着朝阳做领军冲杀之势。 左有英武非凡白袍小将枪出如龙,右有黑甲骁骑双手鹰扬,正在射出连珠箭。 身后顿珠、蛮熊、王通信、琼热多金四员熊虎之将,轻易击溃了左右围过来的敌人。 二十五人,个个表情生动,状若天神。 远处,凄惨的敌军,正在丢盔卸甲,狼狈而逃。 因为这是在金山宫栖凤阁所绘,所以也被称为凤阁二十五忠。 ------题外话------ 这是黄河九曲再归汉的最后一章,此后,只属于归义军的故事,就算完结了,下一章,是关于全天下的! 第363章 河朔,祖宗之地 关内道,丰安军,此地位于黄河岸边,交通极为便利。 因为有黄河水穿过,也不缺灌溉的水源,加之地下水丰富,是除了灵州一带,朔方节度使辖地最为重要的瓜果粮食产区。 张希崇未到之前,灵州灵武军的一部分粮草供应,就是从丰安军转运过去的。 丰安军在开元之前,可是军事重镇,兵额足足有八千人。 但到了此时,中原经过几百年的战乱,国力、户口锐减,丰安军甚至一度被废弃。 后唐明宗时,朝廷财政好转一些之后,方才重新恢复,目前驻军三百余,周围党项牧民约有几千人。 张昭到的时候,丰安军的一个镇将,早就在军堡外跪地等候了。 虽然丰安军并不是属于河西管辖,但这一点也不让人奇怪,因为丰安军这些年的好日子,都是张昭带来的。 自从张昭主政河西陇右一年来,整个河西陇右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哪怕就是在大唐开元以前,也很难找得出来一个能与张昭相比的河西陇右节度大使。 张昭这一年可谓马不停蹄,足迹几乎走遍了河西主要的区域。 他兴修水利,劝课农桑,轻徭薄赋,打击不法,使得河西社会安定,主要驰道上可谓夜不闭户。 河西原本的人地矛盾,也在张昭手中得以极大化解。 因为河西的人地矛盾,看似是大家族和大部落占据了大量的土地,把穷苦百姓当做牛马一样压榨,人多地少的矛盾很突出。 但实际上,只要了解一组数字,就知道这完全是在扯淡。 张昭此时的地盘,约等于后世九成五的甘肃,加上包括西宁在内的青海东部和小部分内蒙、宁夏、陕西。 要知道,光是甘肃的面积,后世就有四十二万五千平方公里,加上其他地区,张昭控制的怎么也有五十万平方公里。 这几乎是跟一个法国相当的面积,就算其中自然条件恶劣的地方很多,但养活两百万人出头,绰绰有余了。 之所以出现人多地少的局面,那是因为以前的河西社会不稳定。 汉人、嗢末各部、龙家、回鹘、诸羌、沙陀、党项乃至其他大大小小奇怪的部落互相攻伐,长时间处在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的情况中。 这种混乱的局势下,普通人离开了家族、部落,注定就无法生存,哪怕就是一两百人的小部落都不安全,所以逼得人们不得不联合起来抱团生存。 这人一扎堆,自然就人多地少了,豪门大族、大姓部落趁机兼并土地,控制人口。 但张昭一来,情况立刻就改观了。 他都不用强令这些各地的豪强们交出强占的土地和人口,只需要搞好治安,然后四处按照在凉州的老搞法,用钱砸基建就行。 刚开始让当地豪强出一点人手,搞点小场面,等得了实惠的劳工回去一宣传,整个部落的穷苦人那是挡都挡不住,为官服服劳役的热情高的很。 劳役一服完,他们发现外面环境好了,正好服劳役的时候,得了一点工钱。 于是要么依靠丝绸之路做点工,要么在承租官府开出来的地,甚至百十人自己开荒都行。 人一走光,豪强们手里捏着的地,瞬间就开始不值钱了,大部分的聪明人,都会选择与官服妥协。 至于那些傻乎乎的,镜铁山中正缺矿奴呢! 比如唯一没怎么经历刀兵就臣服的河州土豪们,就来了次以身试法,他们扣押隐瞒大量人口,聚众对抗。 正愁找不到吓猴之鸡的张昭,兴致勃勃的派兵镇压,围着河州豪强们盘踞的石门山打了半个月。 最后被杀死、处死的就多达两千多人,上万人成了矿奴,瞬间各地的人,就老实了。 一年的时间,张昭主持的河西陇右,一共开垦了荒地近三十几万亩,新修水利上百处。 特别是兰州广武、临洮、凉州民勤,渭州陇西四处的开发,吸引了二十几万人从山上下来定居。 。。。。 两尾黄河鲤鱼,小的做鲤鱼焙面,大的用干茱萸、胡葱(洋葱)、香叶等香料做成烤鱼。 一只烤羊、几样时蔬,几品瓜果,一大瓮冰镇的紫酒,这就是张昭用来招待客人菜肴。 一阵马蹄声响起,张昭头都没抬,李存惠就领着上百骑兵过去了,不一会,两个身影出现在了张昭眼前。 裴远比以前更加消瘦,属于世家子弟的细白皮肤,变成了老姜一样的黄黑色,跟一个朔方老农没什么区别了快。 虽然那双眼睛还是忍不住让人心生警惕,但就气质来说,裴远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以前那个虽然才学、智谋颇高,但总有点浮在天上的感觉,变成了如今的沉稳和脚踏实地。 张昭看得出来,裴远正在从只能做参谋的马谡,向治世之能臣转变。 “玉英!快快过来!一年多没见了,尝尝某的手艺是不是更好了?” 张昭大笑着扔掉手中在给烤鱼刷茱萸油的猪鬃刷子,快步走向了裴远。 “臣!拜见大王!”裴远则还隔着十几步,就噗通一声拜伏在了黄河边的沙滩上。 “臣在东京,擅作主张,又被胁迫前往灵州,有负大王所托,实在无颜相见!” 站在裴远的立场上来说,对于张昭他确实是有愧的。 虽然促成了张昭大显身手的入关中平乱,也顺利拿到了河西陇右节度大使,让张昭在全天下这块舞台上得以崭露头角。 但在实际操作上,他做主为石敬瑭担保了一百万贯的军费,还在事实上离开张昭去了朔方。 不管有什么理由,一个擅作主张和弃而不归,是跑不脱的。 见到裴远如此做派,张昭飞速上前几步,忙把裴远扶了起来。 “玉英有大功于我,使河西陇右健儿天下闻名,怎能说无颜相见?形势复杂,情势紧急,因时而动,此乃自然之理。” 扶起来了裴远,张昭才看向裴远身边这个穿着月白色襕袍,头上简单打着一个幞头的老者。 此人身材修长,目光锐利,举止优雅,很有一股名臣风范,但眉宇间,总有一股抑郁之气。 “可是灵武节帅张太尉当面?”张昭拱了拱手问道,这应该就是张希崇了。 “素闻河西韩王礼贤下士,轻财货而重贤才,名不虚传啊!” 张昭没有第一时间来问张希崇,反而是先管裴远,这种有些失礼的表现,反而让张希崇更加满意了些。 这裴远替张昭背了天大的锅,至今妻儿老小还被石敬瑭扣在东京,张昭如果先来问张希崇的话,依此人的脾性,说不得会掉头就走。 三人就坐,张昭把所有人都赶得远远的,只留下了慕容信长与李存惠两人护卫。 张希崇看着张昭给两人布菜斟酒,慕容信长在稍远的地方转动铁架,将一只肥羊烤的金黄,李存惠则用细心的用匕首,将冰块凿成细细的冰花,抑郁着的眉头,似乎舒展开来了些。 “身侧凿冰者,可是在删丹单骑杀百人的飞将?”张希崇看着李存惠问道。 现在李存惠也有成名战了,当然就是年前在删丹,他一人护卫张昭,单骑打杀数十骑回鹘人的事。 “存惠儿,节帅问你呢?”张昭笑着喊了李存惠一声。 李存惠腼腆一笑,“不过是四十余回鹘轻骑,单骑杀百人那都是以讹传讹而已!” “好!”张希崇抚掌大赞,“年少有为不得意忘形,小将军日后,定是邢国公那样的英雄!” “张太尉,你这都不夸夸我吗?厚此薄彼的话,这永乐公主驸马亲手烤制的肥羊,你就吃不到了!” 慕容信长留起了一点小胡子,没有以前那么锋芒毕露了,但还是一样的好胜。 “哈哈哈!”张希崇笑得更开心了。 “你这小子,昔年老夫南归,永乐公主还在酒宴上敬了一某碗酒,其聪慧有礼,通晓诗书,某到现在都记得起来,没想到便宜你了!” 不过,虽然笑得很开心,但明显名气比李存惠大的慕容信长,还是没得到张希崇的称赞,而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味道层次分明的烤羊配烤鱼,加上瓜果时蔬和冰镇葡萄酒,五个人在黄河边欣赏着风景,吃的很尽兴。 如此美景美食,也没有人说其他的,只等众人都酒足饭饱,略有几分醉意的时候。 张昭才看着眼前的大河、绿野与远处的黄沙、高山,颇为感慨的说道。 “如此大好河山!都是祖宗百战得来的,先秦破义渠始得此地,先汉卫霍血战毕生方得固守。 千年中,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黎民百姓汗泪开拓,若是今朝失去,我等都是罪人啊!” “韩王真是如此想吗?某还以为这天下,无人再记得这些了呢? 一个个卖国求荣,为了荣华富贵,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 朔方乃国家基石,燕云十六州已经没了,再没了朔方,迟早天下倾覆!” 张希崇满脸沉重,张昭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没人比他能了解朔方和燕云都失去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没了燕云,草原民族的骑兵可以轻易出现在河北平原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更重要的是,燕云之地和辽西汉化千年,无论是农耕还是铁器等生产技术都与中原无二。 游牧民族有了这两地,那就不是单纯的草原帝国,而是草原农耕合一的恐怖战争机器,单纯农耕的汉地,再也无法阻挡了。 而失去了朔方,关中天险就成了一句空话。 一个从根子上就歪了的西夏,都能让北宋痛苦不已,每年丢在陕西的钱粮,比在河北都多,完全就是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若是没有西夏,北宋用钱砸也把辽国砸死了! 人说天宝年后,中国人的性格都被改变,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失去了这两地,就会一直处于挨打而无法反击的尴尬境地。 这种常年被人肆意殴打,打的多了,打的皮了,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可不就改变性格了吗? 若不是四百年后出了朱洪武,收复燕云,夺回河朔,华夏文化的沉沦,简直难以想象。 想到这,张昭直接看向了张希崇,这个舍命南归的暮年英雄。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张翁愿意与某一起,补上河朔这块天吗?” 第364章 契丹还是西夏 月色下丰安军,皎洁的月光洒在大河与大漠之上,景色更加让人迷醉。 但是张昭和张希崇等人,谁也没心思去看这些景色,而是就在丰安军的军堡中,挂起了一张地形图,正在细细的研究。 实际上,张烈成在去年就把张希崇想要与张昭一见的意思,带回了河西,但张昭一直没有启行。 一是河西的发展千头万绪,他确实走不开。 二是张昭并不了解张希崇的为人,根本不敢像现在这样冒险到丰安军来,以张昭现在的身份,还是稳妥点好。 出动大军肯定就不能保密,不出动大军,就有可能为被人所趁。 只有等到现在摸透了张希崇是何样人之后,张昭才会选择来丰安军与他一会。 “大王请看,大唐时,朔方节度使下辖灵、盐、夏、绥、银、丰等十一州。 但唐末以来,将银夏等州划给了党项人,形成了定难军节度使,到目前,仅剩灵、盐、丰三州。” 说着,张希崇长长叹了口气,“实际上,现在已经只剩下灵州一地了。 前梁贞明六年,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率契丹大军三万攻陷丰州,节度使宋瑶被逼投降,次年反叛,但旋即又被契丹破城。 丰州城两万众被契丹迁移至大青山,如今丰州仅有数千契丹部落游牧,基本废弃。 而盐州虽然还属于灵武军管辖,但实际上早已被定难军平夏部党项完全渗透。 灵武军在盐州的防御使也被买通,上下兵将都是党项人,他们甚至还通过盐州,不断把手伸向了灵州。” 张昭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也就是说原本辖地宽广的天宝十节度之朔方节度使,现在仅仅就剩下了宁夏平原所在的银川、吴忠这一地区了。 前套的丰州,也就是黄河几字形的那里,已经被契丹人占据。 身在灵州东南边的定难军李家,也一直在用党项部落不断蚕食,企图控制灵州。 “那灵州现在有汉民多少?灵武军军心如何?”张昭接着问道。 张希崇脸上苦涩之意更甚了,“灵州汉民,现在已不足两千户,连一万人都不到,而党项、沙陀、吐谷浑则有十余万之多。 灵武军上下汉兵汉将更是少的可怜,被某引为牙兵者,不足一千,其余七千余人,皆是番兵。” 好家伙!张昭总算知道,为什么张希崇这么焦虑了? 原来偌大的宁夏平原,汉人已经不足一万,灵武军汉兵仅仅八分之一,其余都是番兵。 而且张希崇恐怕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契丹人和党项人,肯定也已经开始渗透灵武军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渗透,灵武军只剩下了八千人,也绝对是个灾难。 这么点人,要守卫整个灵州下属的怀远、安静、灵武、兰池等城池,早就捉襟见肘。 契丹人已经占领了丰州,只要来个两三万人,灵州就危险了。 “大王现在知道,某为何说灵州已是死地了吧? 现在的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不过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吞下灵州,所以没有直接动手。 若是哪天他不耐烦了,只需要三万人切断各城联系,灵州能坚持半年就不错了。” 张昭站起身来,对着灵州的地图看了又看,“不知道太尉现在能完全控制的灵武军有多少?” 张希崇赞赏的看了张昭一眼,这张韩王果然知道轻重,没有认为他张希崇一句话,就能让灵武军归河西。 “目前某能调动的约有两千人,其余人虽然听命于某,但真到要上阵厮杀的时候,某实不敢说他们会有何举动?” “不够啊!这万万不够啊!”张昭喃喃自语。 灵州就是挂在契丹这匹饿狼嘴边的肥肉,契丹人是在等着以最小的代价把它吃下去。 现在看着好像是没有攻打灵州的意思,但那是建立在目前形势不变的情况下。 张昭要是敢去碰灵州,或者张希崇露出要把灵州交给张昭的意图,契丹大军一定会立刻杀到。 不管是从丰州顺着黄河而来,还是绕过大漠从贺兰山的缺口打进来,以目前灵武军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 张昭想了一下,契丹人历次与中原大战,出动的规模都在三万以上,一般来说出动五万到七万是没问题的。 特别是有了燕云十六州后,攻城的能力和重甲步卒得到了极大的补充,现在估计能出动十万人的规模了。 就算灵州地处西边,不能与河北等地靠近契丹腹地相比,但出动三到五万人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契丹人的战斗力,在帮助石敬瑭的太原之战中,已经得到了检验。 契丹骑兵在一万人左右的时候,与中原骑兵不相上下,一万人以上的话,应该在中原之上了。 太原之战中,高行周、安审琦、符彦卿等人都是相当著名的骑将,竟然接连被耶律德光击败。 步兵方面,蓟州人韩知古,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韩德让祖父,已经为契丹人训练出了霸州彰武军,这种战斗力很不错的汉家重步军,补齐了契丹人的另一条腿。 加上耶律德光的指挥能力不错,若是有五万契丹人至灵州,就算是要把他们耗走,没有两万军队是不行的。 不!得要三万人,因为还要用一万精骑护卫新泉军和丰安军等从兰州到灵州的水道,这样才能不至于契丹人还没耗走,自己就先断粮。 而且这还是建立在耗走契丹人,而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情况下,若是要击败契丹人,稳住灵州形势,起码要五万人。 而张昭目前,能出动两万人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要出动五万人也行,但那就是一锤子买卖,万一战败,搞不好基业都要倾覆。 “大人不要忘记了,盯着灵州的,可不只是契丹人,定难军李家也盯着呢。 而且以孩儿对东京天子的了解,若是我们与定难军李家起了冲突,他一定会在后面支持李家。” 慕容信长忍不住出言提醒张昭,对于他这个连襟,慕容信长有足够的了解。 年轻时候或许是勇武豪爽的好汉子,但到了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无耻之徒了。 “对!对!”张昭连连点头,不能把定难军李家给忘记了。 自从后唐长兴四年(933)李彝超击败药彦稠和安从进,使得后唐明宗拿他们没办法后。 周围党项人都开始聚集在定难军李家周围,史书中甚至把这一战,称作了西夏的奠基之战。 目前定难军的节度使是李彝殷,此人也是个狠角色,加上目前定难军李家已经有了动员四到五万军队的实力。 如果他们得到石敬瑭的支持,在张昭接手灵州的时候,在背后插一刀,那就真危险了。 张希崇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他明白,以张昭的实力,单独对付契丹人的偏师或者定难军李家不难。 但要同时面对这两方,一定是不行的,可是灵州的形势,已经非常危险的地步了。 张希崇焦急万分,但知道历史进程的张昭并不着急。 因为历史上契丹人一直在河北和中原作战,根本没顾忌到灵州,只要自己不去刺激他,契丹人不会马上过来发疯。 至于西夏攻陷灵州,那要到李彝殷的四世孙地斤泽战神李继迁手里了,至少是六十七年后的事情。 所以说,张昭只要不扰动历史进程,定难军李家还没有拿下灵州的理由和胆子,毕竟他们现在只是中原藩镇,不是独立国家。 不过想到这,张昭突然直冒冷汗,历史上的耶律德光是失误了啊! 如果他不是急着进中原去当汉人的天子,而是花力气打下灵州,占据朔方和燕云。 然后驱动代北的吐谷浑和党项人不断拉下,反复拉扯收买,以契丹人的实力,是真有可能打下中原的。 还好!还好!张昭暗自庆幸,一定不能在自己实力不强的时候,把耶律德光的注意力,吸引到灵州来。 还是得让他直接南下中原,然后被做成帝羓,等到契丹人失去了这样的雄主,就再也没有可能统一中原了。 这么一想,张昭的视线也开阔了起来,在没有解决契丹人和定难军李家其中一方的时候,绝不可以一头扎进灵州去,那样一定会被两方夹击。 那么为了拿下灵州,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搞定一方。 呃...,至于先搞定谁?张昭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契丹人现在治下百姓起码有七八百万,倾国而出,能动员十几万大军。 加上处于鼎盛期雄主在位,又多战马来去如风,张昭或许能击败契丹人的偏师,但对于契丹国,根本无能为力。 看来看去,只有定难军李家,才是一个软柿子。 此时的定难军仅有夏、银、绥、宥四州,人口约莫有四十余万。 但由于全民皆兵,出动五万人不困难,只是不能持久,平常的话,也就能出动一两万人左右。 不过定难军的人口,虽然只有张昭的五分之一,不过掌控和动员能力比张昭要强。 地盘也不大,不需要很多军队驻扎地方,所以军队数量略多于张昭。 但定难军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甲胄的数量不如张昭。 张昭目前接受了曹氏归义军的全部家当,加上棉甲和关中平乱俘获和搜刮。 光是棉甲和铁扎甲,就足足有五六千套,算上皮甲等其他各式甲胄,能有一万七八千套。 而定难军李家,应该不会超过三千套铁甲,就算石敬瑭支援,能给个几百套就顶天了。 而且张昭的战马也比定难军的要好,定难军以骑兵著称,步卒中的横山步跋子还未成型,称不上有多强的战斗力。 那不就是巧了嘛!归义军正好也是以河西铁骑著称,甲胄和马都比定难军强,正好按着他们的头来打。 现在彻底吞下定难军,需要时日,但击败李家,把他们打到夏州缩起来,应该不难。 六千套铁甲打三千套铁甲,优势在我啊! 定难军李家,就是你了! 张昭当即就把计划给张希崇说了。 虽然他不记得张希崇历史上今年就会郁闷而死,但他感觉得到张希崇内心的绝望。 只有想安稳住了这个张太尉,让他尽量为张昭争取时间,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第365章 你也配称天可汗? 丰安军的会面,定下了取灵州的前提,安抚了张希崇。 向这位张太尉描写了美好的前景以后,张昭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凉州。 之所以要这么急,那是因为这两日就是张昭正宫王后,曹十九娘延禧的产期到了。 先不说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特别是头一胎,基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只说这个孩子是男是女的影响,都是非常大的。 因为张昭和舅父李圣天有过约定,他的嫡长子或者嫡长女,是要和表兄李从德的子女约为婚姻的。 李从德年纪比张昭大一点,嫡长子和嫡长女都有了,现在就等着张昭这边。 “呜哇!呜哇!”一阵类似蛙鸣的哭声响起,张昭立刻就扑到了房门外。 不过一会,一直呆在里面的曹三娘子就跑了出来,一副又庆幸又有些遗憾的表情。 “恭贺大王,是一位郡主!” ‘呼!’张昭长长出了口气,他反正儿子已经两个了,不在乎接班人的问题,所有更想生下来的是个女儿。 “赏!大赏!每人彩绢一匹!”张昭笑得极为开心。 周围的侍女和侍卫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生出继承人,大王还这么高兴? 但听到一匹彩绢的赏赐,还是欢喜的很,一连串的谢赏之声。 “母亲,从德表兄要失望了!”张昭笑着对身后的嫡母奉天公主说道。 “你倒是一点也不避着我!”奉天公主眯着眼睛一笑,不过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从德是聪明人,他或许没有你张二郎和李二郎这样的雄才大略,但他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于阗未来的大王,能娶到中原天子的嫡长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也应该才是他最想要的。” “我真能成为天子吗?”张昭听到这句话,稍微有些恍惚,挽着奉天公主的手向外走去。 这时候可没什么丈夫要冲进产房关心妻子的做法,产房这种地方,越是地位高的人,越不会让你进去。 张昭要进去的话,门口的稳婆和侍女一定会拼死阻拦的。 “我儿当然会成为天子,还会是先汉高祖、前唐太宗那样的天子!” 奉天公主慈爱的安抚着张昭有些震荡的心神,随后脸色慢慢变得严肃了些。 “不过二郎,你的时间可能会非常紧,我来敦煌的时候,你舅父让我告诉你,萨克图此贼在七河之地又改信了。 他抛弃了对他帮助不大的天方教,重新投入了阿罗诃的怀抱。 并且最近一直在跟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联络,似乎两股回鹘人有联合的趋势。” 张昭慢慢的点了点头,宗教果然只是萨克图这种人积攒实力的手段而已。 他娘的,还真是阴魂不散了,三年前才被于阗军队击败一次,现在竟然又恢复了活力。 而另一边,高昌回鹘乌母主可汗的诸子大乱斗,也已经分出了胜负,颉利.毗加已经掌握了高昌回鹘的大权。 “高昌回鹘最近的动作很大吗?”张昭继续问道。 他知道,一定是舅父李圣天那里的压力有些大了,才会通过奉天公主来跟他说这些事。 果然,奉天公主点了点头,“颉利.毗加取得大权后,以三年前协助击败萨克图为理由,一直希望能从于阗得到伽师城方圆一百里的富庶之地,最近高昌的游骑经常越界,两国常有摩擦,而且...。” 奉天公主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道:“颉利.毗加在国中没有称可汗,而是自称天王!” “狗奴!狂犬吠日,夜郎自大,吾必杀之!”张昭猛地左拳紧握,一脸愤怒。 因为天王可不是个随便自称的词,按照回鹘语的语境,天王也可以被翻译成天可汗! 我张大王都才是荣耀可汗,颉利.毗加竟敢自称天可汗! 这天可汗的头衔在张昭看来,除了李二凤,这称号应该就只有他张二凤能享用。 “你是一国之主,不要随便动怒,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奉天公主赶紧拉过张昭的手轻轻拍了拍。 “不过二郎确实要注意下面人的心思了,仆固俊昔年是太保公麾下军将,背信弃义占据北庭,安西军郭大郎他们也是被此人袭击。 高昌回鹘因此与你麾下瓜沙归义军和安西兵将后裔,都有深仇大恨,破高昌回鹘报仇雪恨还能安全西部,宜早不宜迟。” “多谢母亲提醒,儿知道了!”张昭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事情,随后又露出了留恋的神色。 有奉天公主在,他关于家中的事情就可以少管,省了不少力气。 “母亲还是准备回于阗去吗?” 奉天公主缓缓点了点头,“阿依古丽和贤瑀,我把他们留在凉州,你多与他们亲近亲近。 特别是贤瑀,这孩子有些畏手畏脚的,这是父亲常年不在身边的缘故。 既然你希望贤瑀承担开拓河中的重任,就要多教导一下,等他十五岁以后再来安西吧,我先帮你把宁远的基础打牢固。” 张昭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问,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奉天公主十几岁嫁到张家,张昭父亲张承奉过世后,守了二十年的活寡,说起来孙子都不小了,但也就是四十几岁。 奉天公主一直想回于阗去,那就让她回去,就当是对她失去的二十年青春的补偿。 。。。。 一碗上好的白粥,配上几个香甜的白面蒸饼,就是张大王的早餐了,可还没吃完,一个奶香奶香的丑娃娃就被抱了进来。 张昭接过来亲自抱了会,小郡主的眼睛都还不太睁得开,皮肤红红的,像个皱巴巴的小老头,但张昭越看越是可爱。 “耶耶,能我抱一抱吗?”已经满了七岁的李准有些跃跃欲试的。 这小子的大名叫张贤存,他母亲李若柳给他起的李准,已经成了昵称。 张昭小心翼翼的把孩子交给李准,几个丫鬟如临大敌,生怕李准把孩子给摔了,不过这小子倒是很稳,还颇为得意的一抬头。 “阿娘早就锻炼过我了,因为她肚子里的弟弟出来,也要我抱,我还要带着弟弟去仲州城的河边钓鱼呢!” 张昭有些头疼的摸了摸脑袋,他这后宫,就没几个省油的灯。 这小姨妈李若柳就是个奇葩,非得让张昭把仲云国改称仲州,然后任命李准为仲州刺史。 一年之中也还非要带着李准去这个只有几千人的小城和总共只有两三万人的小州住几个月,现在不是因为有了身孕,早就跑了。 和李准说了会话,然后张昭就把这个嘴巴张开就不会闭上的小子赶走了,什么都要问,还什么都好奇,谁知道他哪那么多问题? “大人,母亲做了几件郡主的小衣服,让我拿来给郡主试一试!” 李准才被赶跑,一个穿着俗气嫩绿色袄裙,但是却一点也显俗气的少女,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过来。 少女看着十四五岁,已然亭亭玉立,长得颇有颜色了。 虽然叫张昭大人,但实际上并不是张昭的女儿,也不是派她来的曹氏曹延绵的女儿。 这个少女,是萨克图的女儿,当年在疏勒城一起被张昭俘获,六年时间过去,当初那个被吓坏的小女孩也已经成年了。 有个很尴尬的问题,虽然这个小女孩跟张昭没有血缘关系,但一直是叫他大人的,张昭也一直拿她当半个女儿看。 但曹氏曹延绵可能是因为怀孕了,想要争宠,最近却一直在暗示,暗示张昭可以把这个小女孩给收了。 呃!这真是太腐败了! 吸溜....! 不行!不行!这种事还是不能做,张大王脑袋甩的跟拨浪鼓一般,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别太禽兽了。 站在张昭面前的少女有些懵,不知道张大王拿着两件幼儿衣服不停摇头是干什么?这衣服做的挺好的啊? “大人,事情有眉目了!”正好在此时,慕容信长走了过来,张昭随手就把衣服放下,带着慕容信长走了出去。 “裴远的家眷被天子安排在东京开封府的望春门外居住,我在东京时经常去游玩,确实有几处府邸有侍卫看守,原本还以为哪家太尉的牙兵,原来裴远的家眷也在。” 慕容信长是被张昭安排打听裴远家眷信息的,灵州光靠张希崇是不行的,必须要加上裴远这重保障。 而要让裴远彻底放心,他被石敬瑭形同人质扣押的家眷,就是最重要的了。 “可有解决办法?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张昭低声问道。 慕容信长点了点头,“有!杨光远最近权势滔天,受封东平王,平卢节度使。 其之承祚尚长安公主,在东京时与我相熟,若以钱财贿之,定能使其私放裴刺史家眷出城。” “好!你去寻烈成,把情况说一下,让他亲自去东京,一定要把玉英的家眷接到河西,三千贯以下,可以由他自行做主。” 张烈成这一两年来,可能是粟特人的基因开始起作用了,对于以行商打探消息等做的特别好,张昭干脆把他从军队里面调去搞情报了。 不过,慕容信长没找到张烈成,反倒是张烈成带着一个行商打扮的人,来找张昭了。 “仆,成德军安节帅假子叩见大王,节帅有书信予殿下!” 张昭看了张烈成一眼,张烈成点头表示人没有问题,随后张昭心里一跳。 成德军节度使是安重荣,此君就是豪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那位,好像他就是今年造反的。 第366章 猪队友,不可靠 安重荣果然是准备造反了,张昭合上书信长叹了一口气。 安重荣在信中说,他已经与吐谷浑大首领白承福约定好了。 代北的吐谷浑人和黄党项、突厥、沙陀等人都会支持他。 会出两万精骑,加上安重荣的自己的成德军两万人,从定州直扑邺都。 同时安重荣还联络了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安从进此人一直是石敬瑭的心腹大患。 自石敬瑭上台起就准备造反,在襄州也就是襄阳准备了很多年,到时候安重荣起兵,安从进也会起兵,一南一北夹击。 在安重荣的设想中,他们两人都是代北武勋出身,也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将。 石敬瑭本来就得位不正,只要他们一起兵,其余人都会观望,而石敬瑭手中不过六七万人,根本挡不住南北夹击。 更何况他还分别写了信给张昭和杨光远。 此时杨光远在山东为青州为平卢节度使,跋扈异常,甚至找相师给自己看相,看看他有没有天子之相,准备造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是这安重荣和安从进一北一南起兵的同时,河西张昭率军入关中,杨光远自青州起兵直扑东京。 南北夹击的同时,还来个东西并进,石敬瑭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死定了。 事成之后,安重荣占据河北,杨光远占据东京开封以东,安从进占据洛阳腹地,关中则是张昭的,四家就把中原给分了。 计划的真不错,饼也画的还行,但是张昭却长长叹了一口气。 计划不错,但还是得要人去执行啊!这安重荣和安从进,实际上都是莽撞武夫,历史上执行起来搞得稀******如安重荣的强大后援,代北吐谷浑大首领白承福,此人是代北,具体来说是山陕交界处的吐谷浑人首领。 此时的吐谷浑人在此地势力很大,零零散散有几十万之众。 白承福此人贪财好利,被安重荣的许诺打动,加上游牧在代北以外的吐谷浑和突厥部落,被契丹人欺压,耶律德光对他们课以重税。 所以代北的非契丹部落,很希望安重荣这种坚决反对契丹的节帅来庇护他们。 但正因为贪财好利,本意也只是希望摆脱契丹人的欺压,所以白承福并不是真愿意跟石敬瑭开战的。 而且能影响白承福的,不只有安重荣,驻地太原的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也能影响白承福。 历史上,安重荣以为白承福一定会起兵跟随,但结果却被刘知远给釜底抽薪了。 原来就在白承福准备骑兵的五天前,刘知远派心腹郭威携金银布帛,去往代北劝慰白承福。 这安重荣什么水平?郭威什么水平?十个安重荣绑一块都算不过郭威,于是白承福当即决定鸽了,转头就投靠了刘知远。 此后白承福的这支吐谷浑人一直跟刘知远混,到了北汉时期,都是刘家的心腹支柱,安重荣的最大倚仗,直接就没了。 南边的安从进更是拉胯的要命,自襄州骑兵,几万人浩浩荡荡,结果连威胜军节度使的几千人都打不过。 最后被石敬瑭命令高行周汇合荆南王高从诲和楚王马希范,合兵围攻而死。 至于杨光远,那就更他妈搞笑了,这家伙准备骑起兵,但是却被人几句话就给说的心气全无。 原来杨光远是个瘌痢头,他老婆是个腿脚有点问题,时人嘲讽曰:“岂有秃头天子、跛脚皇后耶?” 一句话,深深击中了杨光远内心最深处的自卑,起兵就此作罢! 回忆完这些活宝造反的事迹,张昭久久无语。 安重荣虽然深恨石敬瑭卖国求荣,有拿回被契丹侵夺的燕云决心。 但他本质上就是个军头,对政治方面一窍不通,造反这么要照顾各方势力的复杂活动,他根本玩不转。 安从进更是眼高手低,准备六七年,闹出的动静还不如临时起意的张从宾。 杨光远更是难以成事。 张昭唯一从安重荣造反的事迹中,看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天子的大义,是真有用! 哪怕在五代,那怕是石敬瑭这样的儿皇帝,仍然能让天下大多数人支持他,没有选择与安重荣一起造反,高从诲和马希范这样的国主,也能听从调动。 张昭现在身负归国大义,要是有搞头也不妨一试,但安重荣这种闹着玩的程度,那他就不参与了。 不过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先搞定定难军李家。 “你即刻起身,速去东京,一是将裴远家眷接到凉州,再就是密切关注刘知远此人的动向,若是石敬瑭将刘知远放回了太原,立刻八百里飞马来报!” 张昭想了一会,先开始吩咐张烈成,安重荣造反最大的受益者,恰恰就是刘知远,原本被石敬瑭猜忌的他,借势回到了太原。 但张昭来了之后,很多情况都有所改变,石敬瑭的实力,实际上是有增强的,万一他不放刘知远回太原,那说不定也有搞头。 所以,张昭也没有一口回绝,而是再次召见安重荣的假子,表达了对于石敬瑭父事契丹的不满,虽然没说一定起兵,但赞成的意思很明显了。 不过转头,张昭就另派密使前往原州,告知原州刺史刘再升,让他加大渗透庆州党项的力度,挑起归义军与定难军李家的矛盾。 如果石敬瑭不放刘知远去太原,白承福跟着安重荣起兵,时间线已经被改变。 那张昭干脆就派军东进秦州和原州,一旦石敬瑭在邺都战败,马上就进兵控制关中。 如果石敬瑭放刘知远去太原,安重荣等迅速被平定,他就与定难军李家开打,等石敬瑭搞定安重荣,那他也差不多搞定了李彝殷。 。。。。 东京开封府,石敬瑭却不像张昭想的那样,一心想要解决安重荣。 实际上,石敬瑭对于安重荣上奏所说,还是有些心动的。 虽然安重荣骂他父事契丹,此晋万世之耻也,但这份上书并未说要造反,安重荣一直表达的,是要替石敬瑭对抗契丹。 此时正好被割让的朔州节度副使赵崇起兵驱逐契丹兵马,加上耶律德光一直轻慢石敬瑭,甚至让他把安重荣交给契丹人,这让石敬瑭感觉格外窝火。 儿皇帝,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在石敬瑭的认知中,他父事契丹不过是在学越王勾践,并不是真的甘心当儿皇帝。 所以石敬瑭虽然担心安重荣想以抗契丹之名,割据河北,但内心深处还是想试一试。 哪怕失败了,让安重荣打击下契丹人的嚣张气焰,那也是不错的。 不过就在此时,远在兖州的桑维翰,连夜上的密疏也到了。 桑维翰在今年年初,被外放为兖州泰宁军节度使。 这别人外放,那是好事,可以占据一方当土霸王,但桑维翰不行。 他一个文人,根本搞不定当地的牙兵,说是节度使,跟被软禁差不多。 造成桑维翰被外放的原因,表面上看是他和杨光远矛盾太大,石敬瑭害怕得罪杨光远,所以选择了外放桑维翰。 但实际上不是,因为杨光远也在稍后去了青州做平卢节度使,桑维翰却并未被召回,躲避杨光远的理由并不成立。 这其实是石敬瑭有意在疏远桑维翰,父事契丹、出卖燕云十六州,都是桑维翰给石敬瑭出的主意,当时石敬瑭为了保命,那是千肯万肯。 但现在屁股下面的位置有些稳当了,石敬瑭心里也觉得,当初给契丹给的太多,搞得他现在人人鄙夷。 作为走狗的桑维翰,连石敬瑭都人人鄙夷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石敬瑭看桑维翰,颇有些自己浑身屎尿,却嫌别人臭的意思。 于是他干脆把桑维翰给赶出了朝廷,免得别人骂桑维翰,把他石敬瑭也给牵连到了。 这正是石敬瑭的心理历程在转变,他想通过切割桑维翰和对契丹表示强硬的态度,来扭转形象。 不过耐着性子看了一会桑维翰的密疏后,石敬瑭骚动的心,平静下来了。 因为桑维翰,明显比石敬瑭看的更清楚。 桑维翰先是分析了契丹国力,认为契丹势大,绝不可现在就图之。 现在应该固本练兵,以待天时,并以汉高祖和亲匈奴,唐太宗白马之盟为例子,规劝石敬瑭忍耐。 然后则指出,安重荣名为对抗契丹,实则抢夺大义,行割据之事。 他安重荣不论成功与否,都不会给石敬瑭带来任何的好处。 失败了契丹人一定要兴师问罪,成功了安重荣就会说是自己功劳,甚至挟大义,反攻石敬瑭。 而且石敬瑭如果默许安重荣闹事的话,与契丹的关系就会交恶。 那么其他有心人就会去抱契丹的大腿,到时候别人也学他来个太原起兵,石敬瑭未必能守得住东京。 所以石敬瑭必须征讨安重荣,把契丹的大腿抱得更紧,让其他藩镇死了有样学样的这条心。 总而言之,就是既然已经当狗了,那就要从始至终,当最狗的那条狗,让别人无狗可当。 石敬瑭忽然起身,心里憋闷的他,猛地把书桌上的玉镇纸给扫到了地上。 “以高行周为南面军前都部署,率焦继勋、郭金海等将防备安从进。 传杜重威,点检护圣军与护国军随某亲征邺都。” 石敬瑭飞速向中书侍郎和凝下达着命令,随后脸色一沉。 “让刘知远返回太原,任河东节度使、北京(太原)留守,即刻招揽代北吐谷浑部,勿使其为安重荣所用。” 第367章 大出意料 庆州,州城庆州刺史署衙外,阴义进外穿一件黑色圆领衫,内里穿着一件内衬皮甲,带着几个随从跟李延礼往署衙内走去。 他是阴鹞子的表弟,也是张昭的表弟,阴家是张昭奶奶的娘家,因此在张昭掌权后,阴家人也很快获得了重用。 守在署衙门外的党项卫兵都认识李延礼这个二衙内,是以没有阻拦就让李延礼进去了。 庆州党项原本是住在鄯州一带的东山党项,唐初被安置到了庆州。 当年,这些被安置在庆州东山部党项,和安置在夏州的跑平夏部党项,是可以并称的两个最大党项部落。 不过平夏部在唐末迅速汉化,衣食住行基本开始与汉人无二,拓跋部也得到了李姓的赐姓,逐渐强大了起来。 而庆州的东山部党项最开始面临的局面,没有平夏部那么困难,是以他们的汉化程度非常缓慢,整个唐末连打酱油的都算不上,因此也没捞到赐姓。 李延礼他们的李姓,还是通过与平夏部不断联姻,最后趁着大唐亡国没人管这些,才开始获得姓李的权力。 等李延礼带着阴义进进去的时候,庆州刺史署衙中,已经乱糟糟的坐满了人。 穿着灰色或者黄褐色衣服,一看就有些屌丝模样的,是庆州的东山部党项土著。 而那些穿着青黑色圆领袍,也说着党项话的,应该就是平夏部定难军来的人。 阴义进今天来这,是来处理一起纠纷的。 在接到张昭密令挑起与定难军冲突,并请示张昭以后,镇守原州的刘再升立刻做了个局。 他将严令禁止销售的河西精铁五百斤,卖给了前来求购的李延礼,而后又通过秘密渠道,把这件事透露给了与定难军有关的党项商人。 此时乃是九三八年,距离定难军被后唐朝廷讨伐,也不过才过去五年时间。 定难军此时还有点处于应激状态,生怕中原朝廷又来要求他们移镇。 是以在这五年中,定难军一边对中原朝廷极为恭顺,一边拼命扩充自己的实力。 对于这落入到东山党项中的五百斤精铁,当然会引起定难军的觊觎,五百斤精铁,可以做十几套不错的特扎甲了。 而李延礼的父亲,庆州刺史李元在贪婪无比,他本来是眼馋儿子李延礼在张昭那里获得的棉甲。 但棉甲的工艺是归义军最大的秘密,庆州党项还是半游牧状态,就是给了工艺,他们也做不出来。 于是就退而求其次,希望得到五百斤河西精铁,自己做铁扎甲。 可是五百斤精铁才到,定难军的就找上门来了,提出愿意用两倍的价钱购买。 李元在贪图银钱,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当然,最骚的是,他把五百斤精铁卖给定难军以后,贪心不足又让李延礼去求购。 刘再升于是再批了五百斤,然后照样被李元在给转卖了。 等到他想着一次性再买一千斤的时候,刘再升突然下令,要求李元在将打造精铁扎甲呈上来一看,然后迅速出动人手,抓住了定难军的商人,扣押了铁块,是以才有了此次的‘谈判’。 不过嘛,刘再升派阴义进来,根本就不是要谈判的,他就是来找茬的。 是以,阴义进连向李元在施礼都未做,直接走到象征地位最高的上首坐下,然后盯着这位贪婪的庆州刺史。 “刘总兵遣在下来,是想问问李使君,为何要把那一千斤精铁,转卖给那些不忠不义之人?” 李元在倒是没怎么生气,他这庆州刺史说起来是一方大员,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党项豪酋而已。 东山部一盘散沙,他也管不了太多,不管哪来的强龙,也没这么把他当回事。 不过定难军的代表就很难忍住气了,而且这不忠不义四个字,在这些年几乎都成了定难军上下的ptsd,他们听到这个词,几乎是本来的就感觉麻烦来了。 “兀那汉子,是何身份?你是来谈话的,还是来找事的?谁是不忠不义之人?乱说话小心下拔舌地狱。” 阴义进轻蔑一笑,“尔等平夏部西戎可记得是谁从吐蕃人铁蹄下救得你们?没有大朝,你们早就死在羌塘的雪山上了。 天子诏令你们移镇,李彝超竟敢抗命不从,我河西归义军乃国家忠臣,还说不得你等不忠不义?” “竖子无礼?你敢直呼司徒名讳?”定难军的人勃然大怒,为首之人戟指阴义进,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李彝超是定难军上一任节度使,哪怕就是张昭,也要称一声李司空,阴义进直接称呼李彝超,已经近似侮辱了。 李元在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他赶紧上前,想要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没想到,阴义进的动作更快。 “礼?你这西戎也配谈礼?快把我河西精铁还来!”阴义进本来就是来结仇的,他哇的一口浓痰吐了过去,张口就骂。 其实能被定难军那边派来谈判的人,一般的忍耐力还是不错的,但阴义进一顿胡搅蛮缠加辱骂,神仙也忍不了啊! “贼汉安敢辱我?待某打杀了你这贼人!”先是飞过来一张扳足案,接着刀光一闪,一个黑色身影奔了过来。 早有准备的阴义进也飞快的一脚踩在身前的扳足案上,一个飞扑,就朝定难军的人扑了过去。 瞬间,双方二十几人就在庆州的州衙里面打了起来,把身为主人,刚走了几步的李元在,看的目瞪口呆。 李延礼脸上汗水叮咚一声,滴到了地上,他跟了张昭六个多月,自认还是比较了解这位河西大王的脾性。 阴义进能如此冲动,几乎就是奔着闹事来的,这在军纪森严的归义军中根本不可能,一定是得到了命令的。 刹那间,有备而来的归义军士兵直接抽出了短刀,署衙中惨叫连连,已经开始出现伤亡了。 一个归义军的武士被打破了头,但两个定难军的武士则已经躺倒在了地上。 ‘呛!’李延礼抽出长刀,焦急的看着父亲。 “儿已经是韩王的人了,大人、兄长还在犹豫什么?”说罢挥刀就上了。 草! 李元在急的眼前一阵发黑,眼睁睁看着儿子就扑了上去。 完了!完了!不管是归义军还是定难军,他都得罪不起,两边讨好,方才是立足之道,倒向任何一边,东山部的独立身份就没有了。 这明明是自己请他们来谈判的啊!怎么会突然就厮杀了起来? “李元在!原来你投靠了河西人?太尉不会饶了你的!” “你们这些南人,占据了平田沃野的董志塬还不知足,竟敢勾结河西人埋伏太尉专使!” 身穿黄褐色衣袍的东山党项人中,立刻就有人站起来,指着李元在大声喝骂,毫不掩饰的火上浇油。 原来庆州北接盐州和夏州,西邻原州,北边的部族,早就被定难军渗透和控制,李元在虽然是东山部的豪酋,但根本管不了他们。 而且庆州北边穷苦,南边的董志塬却是后世被称为天下黄土第一塬,有陇东粮仓之称的富庶之地。 北边的东山部人投靠定难军,就是想借定难军的势,分享南边的富庶之地。 现在一看定难军的特使吃了亏,李元在的儿子都上去了,他们直接一阵狂喜,这可是送上门来,让南边人被李太尉教训的好机会啊! “入你娘的白狮子,休要血口喷人,某何曾投靠河西人?”李元在清楚知道对方的意思,跳着脚的就在反驳。 可不曾想,李延礼的兄长李延嗣早就想要跟着归义军去关中过好日子了,弟弟棉甲,他是眼馋了好久的。 而且弟弟李延礼不但带着两千来人跟张昭去过关中,现在都挥刀子上了,他们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北边几个部落和定难军也一定会借题发挥,根本没得解释。 想到这,李延嗣也抽出了长刀,带着屋内的几个头上就扑了上去,他们一上,北边几个部落的人,也抽出了长刀加入了进去。 顿时,州署衙中的火并由于东山部党项的加入,越发的激烈了起来。 刚开始还是署衙中的头人们开打,紧接着署衙外面的双方侍卫开始对砍,最后是庆州城中,东山部党项南北两边的人,也打了起来。 这庆州北部党项亲进平夏部定难军,一直想把庆州并到定难军去,然后霸占董志塬,平日里仗着平夏部撑腰,也比较嚣张。 南部的东山部以李元在等人为首,是主张保持一点独立性,就算是要加入定难军,那也要有好处才去的,加上占了好地方,哪愿意跟北边的部族分享董志塬。 是以南北东山部自己人之中,矛盾就不小,这下署衙一开打,战火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庆州城以及郊外。 此时整个庆州东山党项大约有五万余人,不过半游牧民族嘛,虽然装备不好,但人人都可以射两箭的。 平日里就夹杂着旧仇,打着打着就收不住了, 男人抄起弓箭破铁刀开打,女人也不遑多让,端起木枪和木棍就跟着上,甚至七八岁十来岁的小孩子都开始互殴。 很快!就在阴义进和李延礼打杀了署衙中的几十人之后,整个庆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北边部落的千把人被从州城逐出去后,南边的部落还在追着打,哭喊嚎叫中,连李元在都控制不住,战火迅速开始蔓延。 “阴都头,快向原州刘使君求援吧!定难军的骑兵受到消息,很快就会南下庆州城的。 州城无险可守,我们先退到靠近泾州的驿马关去。”李延嗣神色非常复杂的看着弟弟李延礼和阴义进说道。 庆州的地貌是个倒u字型,东西两面高,特别是西面的六盘山和东面的子午岭,更是不方便通过。 北面的羊圈山稍矮,南面则是关中平原极为平缓。 不过北面虽然也有羊圈山,但马岭水(马莲河)、白马川等河流从北向南流,冲出了一道非常平缓的河谷地带。 所以定难军的骑兵从北边而来,远比归义军从西面翻越六盘山要轻松的多,原州的归义军很可能才走到一半,定难军就到了。 阴义进也有些懵,他本来想的是杀定难军这十几人的专使就行,然后等着张大王和李彝殷互相扯皮,拉扯一段时间后,才会开打。 但他没想到,庆州东山党项自己的南北矛盾已经这么深,一打下去,完全就收不住了! 这下不但杀了定难军的专使,投靠了定难军的上千北庆州党项也被杀死数百,南庆州的还有人在追杀。 梁子一下就结大了,定难军为了继续控制北东山党项,一定会出兵的。 “不能弃庆州城,弃了庆州城就代表我们心虚,使君想在拿回来那就难了,原州刘总兵早有准备,我们坚守月余,韩王大军就到了。” 阴义进咬着后槽牙说道,他根本就不是关心李元在能不能拿回庆州城。 他关心的是,万一李延嗣弃守了庆州城,定难军会见好就收,那就打不起来了。 “大人,把阿娘他们送走,杀羊宰牛做储备,咱们拼了!” 李延礼倒是信心很足,这来源于张昭从不在战场上抛弃任何人的作风。 关中平乱时,归义军一个伤员都没落下,能救的几乎都救了,李延礼相信张昭一定会来的。 “某早晚被你两畜生害死!” 看着已经上头,满脑子都是跟着张韩王立功受赏的长子和次子,李元在只能痛苦的怒骂了一声,随后赶紧下去准备防守。 第369章 打仗也得先拼爹 章家大郎带着长子和同村的镇军、乡兵,当天吃过朝食就动身往凉州赶去。 他的长子还有些年轻,只有十七岁,本来是当不上镇军的。 不过章家大郎有个兄弟战死在了关中马跑泉村外,是以得以荫庇一个子嗣进入镇军。 本来他兄弟的孩儿只有五岁,长几岁后正好可以送到民勤县,去读大王专门为战死者子嗣开设的书院,认点字学点武。 但祸不单行,等章家大郎回到家的时候,他兄弟的独子,已经得病夭折四五个月了。 于是经过将头的申请和兵曹衙门的审核后,章家大郎的长子得到了一套三层披甲,一把横刀和一副弓箭的赏赐,随后被补入了武威镇中当兵。 这都是他兄弟的命换来的,章家大郎已经决定了,如果长子能活过后年的话,他就不让他上战场了,到时候就过继给兄弟延续香火。 “耶耶!你看,上白马村的来了,王家哥也来了。” 第一次出征,兴奋不已的长子指着远处的一队人马朝他喊道。 章家大郎抬头看去,只见从上白马村出来的这彪人马中,有个双手猿长的壮汉。 壮汉牵着三匹马,一匹用来冲阵,一匹驮着他的甲胄干粮,一匹马背上坐着个娇娇俏俏的小娘子。 哥这个词,一般是不能乱用的,因为它可以是对兄长的尊称,也可以是称呼父亲。 不过对于这个双手猿长的壮汉,上下白马村的年轻人,都喜欢背地里叫他王家哥。 原因就在于王家哥身后马背上的少女,这是王姓壮汉的闺女,模样、身段都是两村最好的,还侍弄的一手好汤饭,一年就可养得一百几十斤的大肥猪。 一个身体好,会做饭,干农活还很利索的女孩,要是加上模样不错,那就是此时乡村婚姻市场上的六边形少女。 章家大郎的长子也不例外,他之所以闹着要上战场,就是想得了赏赐,回来娶这王家小娘子。 “你个鳖孙,眼珠不要啦?不要老子给你抠出来当泡踩了!” 章家大郎的长子看的太过入神,以至于王姓壮汉走到他面前了还不知道。 周围响起了一阵哄笑声,只不过年轻些的哄笑中,夹杂着几分酸溜溜想打人的味道。 王家小娘子倒是不害羞,他上下打量了章家小子一眼,突然抿嘴一笑。 “你咋这瘦?上了战场,还不得一个冲杀就喘不上气来?” 章家小子腾的一下就红了脸,转身就要去扯马背上的皮甲,嘴里还在嚷嚷。 “某可不瘦,某箭术可好咧,某还有甲,谁敢来某面前冲杀,一飞箭就结果了他!” 章家大郎伸手就拧住了长子的耳朵,疼得他只叫唤,随后轻轻一推,就推到了王姓壮汉身前。 “甲和弓都是大王赐的,承的是某二郎的荫庇,年轻了点,不过箭术还是不错,战阵之上,兄长帮我看着点,任打任骂!” 王家壮汉点了点头,他知道章家大郎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章家大郎是跳荡兵,是在长枪互捅的时候负责冲阵的重甲兵。 而王家壮汉则更侧重于弓弩手这方面,章家大郎的儿子善射,又是同乡,必定是要分到他手下的。 “好说!好说!”王家壮汉说完,也转头从身后揪出来了一个高个年轻人。 “这是某兄长的次子,有把子力气,枪棒刀斧都使得,章家哥儿,也帮着照看着点。” 章家大郎点了点头,王家壮汉的侄子身材与他差不多。 “这次去,队正说很可能会给某配棉甲,到时这扎甲,就让予王家小郎一穿。” 这可是大恩情啊! 一副上好的扎甲,可以极大增强士兵的存活率,更能提升获得战功的几率,王家壮汉郑重的拱了拱手。 “某也去找找队正,说什么也要给小郎领一副波斯锁子甲来。” 两个战场老手立刻就达成了互相帮助的同盟,把周围没有长辈在军中的少年羡慕的不行。 这各行各业,哪怕是上阵砍人,也要拼爹啊! 比如章家长子和王家侄子这样的年轻人,不说甲胄可以提高他们的生存能力,就从战场上的应变来说,都是十分需要人帮助的。 很多初上战场的新兵,哪怕平日练的再好,见着了血肉横飞的搏杀,那都会慌。 许多人甚至会在某些时候,失去对周围事物的感知。 可是在战场上,军律极为严苛,有时候并不是相当逃兵,只是下意识的走慢了一步,或者没听见鼓角声走错了方向,都极有可能被压阵的银刀官给一刀劈了。 有了老兵帮忙控制和提醒,才能避免在战场上出现各种意外。 对比起其他年轻人,章家和王家的这俩个小菜鸟,生存机会无疑要大得多。 等到打个两三战,经验打出来了,就又是一员战场悍卒了。 就在上、下白马村的人闲谈的时候,民勤县其他村的镇军和民兵,也都赶到县城外汇合了。 让亲人们送完行之后,镇军们按照编制集结,就往各自的营区开拔集合。 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们也被县尉集合了起来,然后会有镇军的军官来挑选他们作为辅兵。 剩下的,就在河西陇右上百个县尉中挑选一些随军出征,也带着管理他们,干一些脏活累活。 而与此同时,甘南镜铁山的矿场中,超过七千多人的矿工,今天破天荒的没有上工。 因为今天会有镇军的军官,来这里选撞令郎。 这个称呼,原本是历史上西夏用来称呼汉人炮灰部队的,张昭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就用在了河西陇右。 只不过他这里的撞令郎不是汉人俘虏,而是从镜铁山矿场中,选出去的敢死队。 但就是去当炮灰敢死队的机会,矿场中的矿奴们,还是极为珍惜。 只有真正在矿场呆过的,才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 此时开矿,还没有什么爆破方法可用,曹延明研制的火药,堪堪接近黑火药的水平,完全不能称为炸药。 更因为极为珍贵,连军队自己用都不够,一般都舍不得用来开矿。 镜铁山这么大的规模,一年王府右长史才给批四十斤火药,用之前还要层层审批。 所以镜铁山的开矿,全部是靠矿工人力挖掘,不谈挖掘的难度,就是挖出来的矿洞,也几乎就比人大不了多少。 是以经常发生矿奴下井后被闷死,或者矿洞垮塌被压死的事故,至于其他被活活累死的,数不胜数。 而他们本来就是些反抗张昭的反叛分子或者甘州回鹘这样的血仇,出了事也没几个人管他们的生死,地位连牲畜都不如。 对于这些人来说,呆在矿场里,迟早是个死,被活活累死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上了战场,虽然会大概率被杀死,但也有小概率能立功,然后摆脱矿奴的命运。 前者可以早死早超生,后者可以改变命运,怎么都值得一试。 管理矿场的,是张昭的表舅,知镜铁山矿场事兼镜铁山县县令阴圆柱。 马鹞子赶过去的时候,只见镜铁山的铁矿堆积如山,但是冶炼矿石的钢炉却只有极少数的在运转。 阴圆柱看着马鹞子疑惑的眼神苦笑一声。 “没有焦炭了!石炭开采难度太大,矿洞才打进去十几米,远水解不了近渴,今年的十万斤精铁,定然是完不成了。” 十万斤精铁,是张昭给曹延明和阴圆柱联合下的任务。 张昭本来是准备今年爆出十万斤精铁后,再拿出棺材本打造两千套布面铁甲以及武器若干的。 结果练出两万斤不到,焦炭就没了,煤炭的开采,也极不顺利。 马鹞子沉重的点了点头,这十万斤精铁可不是个小数目。 就拿大唐时期来说,产铁最高的元和三年(809),全天下产铁,也就是二百万斤。 看着挺高是吧,但这是铁,而不是生铁、精铁,具体到精铁这,估计也就是二十万斤到三十万斤的样子。 而哪怕就是大唐,这样的高产,也就维持几年就不行了,等到大唐亡国的那些年,全天下仅有四十万斤的产量。 这也能从侧面看出铁甲的宝贵,石敬瑭是不知道底细,如果他知道归义军虽然只有两三万人,但是有几千套铁甲和几千套锁子甲、环锁铠的话,一定会把归义军当成头号敌人的。 不过阴圆柱的难题,马鹞子也无力解决,他也不是来解决的。 反而是矿奴撞令郎的招募要搞快点,因为这些矿奴的身体在矿场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损坏,招募起来后,还要养个十几天才能拉出去当炮灰。 。。。。 八月底,张昭在凉州大摆宴席,宴请汇集起来的各路军官士兵。 一兵发二尺红绡,一匹细白棉布作为犒赏,不过这是口头上的,要打完仗回来,而且没有犯军法才会兑现。 随后征发五镇九千镇军,憾山都马步军六千人,总共一万五千。 加上团结弓手二千,义从骁骑三千,镜铁山矿奴二千,民夫上万,共计三万余人,号称五万。 自凉州出发,先到兰州,然后顺黄河水东下过会州,穿过沙坡头和卫宁平原,直奔盐州(陕西定边)而去。 第370章 盐 盐州,当然是以盐得名,后世定边三宝中,第一个就是原盐。 别说是现在,就是后世共和国时期,定边的盐池,都是陕西一省的原盐生产基地。 整个陕西加上山西北部、内蒙、宁夏的食盐,大多靠这里供应。 而在古代,盐是政府控制人口最好用的法宝,张昭穿越前,经常在穿越小说中看到主角取消官盐,并把这当做一项善政,张昭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盐,几乎是皇帝和朝廷唯一能完全拿捏地方大户豪强的手段了。 取消了官盐,只能是喂饱了地方豪强,让小民生活更加艰难,而朝廷则丧失了一项极为好用的中央集权武器。 而盐州与夏州紧挨着,从盐州的州城五原到夏州的州城,仅仅只有三百多里。 如此近的位置,定难军肯定不会放过这块肥肉的。 还在唐末的时候,定难军李家就有人担任过盐州防御使等官,虽然在中原朝廷的忌惮下,他们一直没彻底拿下盐州,但也渗透差不多了。 是以张昭大军到达距离盐州两百多里的安乐川时(灵武县山水河),立刻就有党项骑兵发现了他们。 不过有心算无心,张昭征召了大量会州的义从骁骑,他们同样熟悉这里,在人数和战马的优势下,凡是前来窥视大军的党项游骑,基本都被擒杀。 而琼热多金也带着张昭的三百拔悉密亲卫骁骑,与两个张希崇派来的灵武军牙将一起,前去盐州将防御使给骗出来。 。。。。 夏州,朔方城,要说这西北的名城,谁的境遇最惨,朔方城说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此城由三合土混合米浆筑城,历史上的建立者,就是匈奴左贤王后裔赫连勃勃,此城最初的名字也更为响亮,它叫统万城! 后世共和国时期,西北诸城虽然都已经没落,但至少也有是个县城,唯有夏州,成为了一个叫做白城子的小村。 最大的原因,就是淳化五年(994)北宋军队攻破夏州城之后,宋太宗畏惧统万城刀插不进,矢石不能伤的坚固,下召摧毁夏州城,尽数迁走居民。 这一毁,直到西夏灭国,都再也没能修复。 就在张昭大军已经到达盐州以西安乐川的时候,夏州的定难军署衙内,还在为庆州的事情举棋不定。 倒不是在为了打不打庆州而讨论,而是在讨论是否继续增兵。 早在三月前,庆州发生骚乱,定难军的专使被杀之后,李彝殷当即就下令出兵三千,配合庆州北部党项三千人,一共六千顺着马连水直奔庆州城。 本来按照李彝殷的设想,他六千人一到庆州,李元在就要出城低头认错了。 就李元在手底下那总共三万多牧民,顶天能抽出四千多人的骑兵。 注意,这些骑兵可不是甲胄齐全的骑兵,而是只能称为武装牧民的骑士而已。 他们万万不是夏州这几千穿着牛皮甲和少量铁甲骑兵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三千庆州北部骑兵帮衬。 不过,事情很快就出乎了李彝殷的预料,李元在竟然召集部众,死守庆州城,把原本只准备去惩戒一番的定难军骑兵惹得发了性,可强攻月余,竟然打不进去,只能派人到夏州请求援兵。 此时的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是个大胖子,更应该说,是个极为灵活,战斗力很强的大胖子。 虽然体重过大,不利于马上驰骋,但步槊之法,练习的极为精通。 定难军也正是在他手里,发生了质的变化,从一个只想守住夏、绥、银、宥四州的党项部落,变成了一个关注中原的正式军阀。 在李彝殷手中时,定难军凡中原有人反叛,都会插一杠子捞好处。 历史上北宋建立后,李彝殷本来与北汉结成了同盟,但一看宋朝有一统天下的态势,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开始帮助赵匡胤攻打北汉,极为恭顺,死后宋太祖还为他废朝三日,追封夏王。 这样的老狐狸,自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也从庆州的事情中,嗅到了些许不寻常的味道。 就在身旁的从弟李彝玉还在嚷嚷着,要亲自带兵去庆州砍了李元在狗头的时候,李彝殷轻轻摇了摇头。 “此次是细封氏亲自带兵出征的,某也没想杀了那李元在,只是要他给个交代,赔偿些牛羊,他怎地如此反应? 就在庆州那点兵马,是怎么坚守庆州月余的?难道是细封氏贪图庆州城中财货,逼得李元在不得不拼命?” 李彝殷旁边的儿子李光睿摇了摇头,细封氏的少族长是他自小的伙伴,李光睿还是对他有些了解的。 “应该不会,细封细礼胆大心思,他就算贪图庆州的财货,应该也会做得巧妙些,更何况他没那个胆子忤逆大人。 从他的回报来看,是根本就没见着过李元在。 儿怀疑,是不是庆州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那李元在次子李延礼跟着河西的那位韩王去过关中,会不会跟这么有关?” 此话一出,李彝殷,李彝玉,李彝敏,拓跋崇德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拿不准了。 此次的冲突,是因为李元在转卖千斤河西精铁给他们导致的,但从头到尾,细细想来,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千斤精铁,不管是在哪,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那李元在只不过有个儿子带了一两千人给归义军打过下手,凭什么能得到这么多的河西精铁,还这么快就败露。 李彝殷烦躁的站起身来,他来回走了几步。 “可就算跟河西张韩王有关,但为何要这么做? 他与我等,俱是边荒之地的节帅,我定难军是党项人出身,他张家也不过是嗢末人而已,都是听调不听宣,为何要来算计我?” 李彝殷的思路,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在很多人眼中,张昭身上的嗢末或者叫做陷于吐蕃的奴儿气息还很重。 归义军与定难军非常相似,都是西北之地半独立的军镇。 按照时人的看法,归义军与定难军应该是守望相助,互相保证彼此半独立地位的盟友才是啊! “会不会是朝廷有了密令?”李彝玉想了一下说道。 “不会!”李光睿脑袋飞快的摆动着。 “成德军的安重荣刚刚起兵反叛,天子已经带着禁军进驻邺城防备,就算是又要移我李家的镇,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而且..。”李光睿说着都笑了起来,“要是让河西张家与我移镇,那岂不是求之不得? 这凉、兰、河、渭、秦等州富庶不说,还是我们的祖宗故地,定难军和归义军互换,那韩王恐怕要第一个跳起来闹事吧。” 李彝殷听完,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我儿说的没错,真要我们与归义军移镇,就怕是那韩王不干。 咱也不在这猜了,我儿回去准备一下,十一月就是韩王生辰,你去凉州一行,看看那韩王是何用意? 至于庆州,先让细封细礼再围上一个月,待城中粮尽,某亲提大军把那李元在抓回夏州剖腹腕心。” 众人笑完,正待散去,门外突然传来了哭嚎之声。 李彝殷六弟李彝俊灰头土脸,衣服上还粘着干涸的紫色血迹,撞将了进来。 “六郎不是在盐州白盐池督盐吗?谁让你跑回来的?发生什么事了?”李彝殷顿时大惊。 这白盐池和花马池,是定难军最重要的两个盐场,每年靠着战马和盐,定难军换回了大量的物资。 白盐池的上等精白盐更是给中原天子的贡品,有不得半天闪失。 “兄长,前日突然从灵州来了一伙人,说是灵州张太尉要到盐州,招防御使出城迎接,咱也跟着去了。 谁想出城不过十余里,那伙人突然发难,他们埋伏了三百甲骑,直接杀了张防御使夺城去也。 某不是跑得快,早就被斩于盐州城外了。” 李彝俊奔过来抱着李彝殷的大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不好!大人,灵州的养马地都在咱手里,灵武军根本拿不出来三百甲骑。 况且灵武军中甲骑将都与咱有联系,张希崇真要到盐州来,咱们肯定会提前知道,他也绝不敢动用这样的手段。” 李光睿悚然一惊,惊讶中带着愤怒看向了李彝殷。 “你可看清,确实是甲骑了吗?”李彝殷铁青着脸问道。 “确实是甲骑,黑色皮甲外套了怪模怪样的锁子甲,手里拿着马槊,腰间横刀也是上品。 几个冲杀,就把张防御使身边的牙兵杀散了,马儿也是高头大马,很像是河西那种折耳马。”李彝俊想了一下回到道。 “这一定是河西的归义军来了,原来这贼子是要打我定难军的注意!”拓跋崇德一下就跳了起来。 李彝殷也是怒火万丈,“这嗢末贼子好大胆!赶紧下去召集部落,盐州,万万不能有失!” 第371章 遍地豺狼 白盐池,琼热多金一夺了城池,张昭就安排阴鹞子率两千军马镇守,自己则马不停蹄的跑到了盐州城以北五十多里的白盐池。 “大王,好多盐啊!我们凉州民勤县的盐跟这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 若是有了此盐池,我河西陇右就不会再缺盐了,节度衙门也能每年多收一大批盐税。” 上次没跟着出征的沈念般这次跟着出征了,他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盐池和白花花的精盐,顿时就不淡定了。 这白盐池有多少产盐量还不知道,但光就是现在缴获的数万斤盐,就比民勤县的白盐池一年都多。 当然,其实河西陇右不缺盐,过了鄯州就是西海(青海湖),要多少盐有多少盐。 不过,西海附近的部落还没有归附,晒盐的所需的盐池等设施也完全没有,不进行大规模投资的话,根本不可能马上能有产量。 加上路途崎岖和天气寒冷导致的晒盐时间短,还是不能和白盐池相比。 张昭也很是高兴,不过他高兴的不光是有了白盐池的盐,河西陇右又要多一笔收入。 而是他现在确定,自己不用去攻打夏州了,那可是统万城,想想就可怕。 这白盐池的盐如此之多,怕不得相当于定难军每年收入的三成以上,张昭就占据着白盐池不走,不怕李彝殷不带着定难军来跟他拼命。 “把各部轻骑放出去,驱逐附近所有党项部落,不准他们往东走,全部往北赶去灵州和宥州。 虎刺勒率回鹘义从左营北上二十里,防备党项人从宥州南下,其余各军,就地修整。” 就在张昭调兵遣将的时候,夏州城中也不断有党项人开始汇集。 罗利、野利、吴移、越移、雪山、咩巍、南山等部族大姓都开始出兵,飞马去召攻打庆州的细封氏回来的密使也已经出发。 李彝殷在夏州城杀牛宰羊,大肆撒币犒赏诸部族,又许以归义军的军器甲胄和高头大马。 再诈称中原朝廷命定难军出兵讨伐归义军,朝廷五万大军很快就从邠宁北上,与他们合击张昭。 因此在短时间,李彝殷就集结了超过两万骑兵,加上平夏部自己的数千人,差不多有三万人已经集结完毕。 不过李彝殷并未向张昭想的那么着急,他知道,着急也没用。 因为定难军节度使听着像是一个整体,但实际上,这只是假象,定难军目前仍然是一个以平夏部李家为首的党项部落联盟。 虽然比起原本的六部嗢末这种散沙,凝聚力要强,平夏部在党项诸部中的威望也要大得多,但仍然无法和归义军相比。 李彝殷可没有把各部兵马召集起来,马上就可以差遣他们打仗的能力。 他必须要先好吃好喝招待,等着封官许愿什么的搞清楚了,这些征召起来的兵马,也才会有战斗力。 张大王以后世那个西夏的动员水平,来衡量此时的定难军,却不防此时的定难军比他想的要拉胯很多。 两万多归义军占据了白盐池,等到花儿都谢了,定难军的大军还在夏州统万城中集结。 当然,归义军为了摸清楚定难军的动向,定难军也为了搞清楚归义军真实的目的,双方的游奕军骑兵,就在盐州到夏州这片略微崎岖的山沟平原中,激烈对抗了起来。 同时,张昭和李彝殷都没忘记去向朝廷告对方的黑状。 张昭拉上张希崇向石敬瑭上书,说李彝殷侵吞朝廷地盘,平夏部党项骑兵劫掠盐州百姓,抢夺花马池、白盐池和青盐池的原盐,他受张希崇邀请,出兵驱逐党项贼骑。 李彝殷也飞快的接连派出了三拨急使,状告张昭越境擅杀盐州防御使,袭扰党项牧民,有鲸吞灵州和盐州的企图,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他也受灵武节度使张希崇密信,愿意起兵驱逐归义军,还盐州百姓安宁。 不过,等双方告状的密使到了东京开封府,立刻就傻眼了,原来石敬瑭已经亲自率军北上邺都,与安重荣对峙去了。 留守的郑王石重贵,被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的反叛,愁的茶饭不思,正在拿着石敬瑭留下的空白官文,大肆洒官帽子呢。 特别是挡着安从进北上关键的邓州威胜军节度使安审晖,已经被加封到了检校太傅的官职了。 根本没人管归义军和定难军的事! 。。。。。 邺城,石敬瑭如今也是焦头烂额,因为邺城外面,都被无数的饥民给占据了,他们日夜在城外哭嚎,请求石敬瑭这个天子放他们入邺城活命。 原来安重荣镇守的镇州,也就是后世正定一带,今年发生了大规模蝗灾。 所以哪怕如今是秋收的季节,但镇州很多农户颗粒无收,只能沦为灾民。 这安重荣为了恶心石敬瑭,就用兵把灾民们往南驱散,让他们去找石敬瑭要吃的。 安重荣的打算是,石敬瑭如果不管饥民,那就说石敬瑭不仁,连他的子民都不管。 石敬瑭要是管,他带了六万多禁军北上,本来军粮都不充裕,要是管了饥民,恐怕邺都就呆不住了。 至少要退到没受蝗灾,粮食充足的相州甚至卫州和滑州去,那他安重荣就有机会衔尾追击了。 可怜镇州(正定)到邺都(邯郸以南)足足有三百里路,四万多饥民本来就没有吃的,一路吃草根树皮南下。 等到了邺都,已经饿死了数千人,更惨的是,石敬瑭根本就不开门。 以石敬瑭的聪明,怎么可能看不透安重荣的套路? 儿皇帝无耻之尤,就不是什么爱民之主,不过总算是天子,石敬瑭也不好直接把饥民赶走,冥思苦想几天之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些饥民从镇州来,基本都是聚集在邺都北门附近,而安重荣的军队就在饥民身后。 石敬瑭打听到安重荣军只有两万多人后,立刻严令杜重威北上与安重荣决战。 可是,这邺都北门都被饥民堵死了,要出城最快的就是走北门,其他门要绕好几里路,石敬瑭趁机假意大怒,不停催促杜重威北上。 这杜重威,本来就是在五代中的都要算不是东西的,百姓称其为‘瘟侯’,把他看做瘟疫。 这种人被石敬瑭催的心头火起,哪还管什么饥民不饥民。 他带着四万多护国、护圣等禁军打开北门,对着城外饿的都快走不动饥民一通乱杀。 男人就地砍死扔进护城河里,女子还有点颜色的统统掳走,老弱幼小干脆就纵马踏之。 一时间,邺都城外惨叫连连,呼天抢地,口称冤枉之声震天响起,杜重威未杀安重荣一人,先杀饥民数千。 。。。。 六十多里外,安重荣从斥候口中得到杜重威杀饥民数千的消息,顿时也被杜重威的残暴给震惊了。 不过他也未作多想,觉得杜重威既然已经北上,自己驱饥民为先锋的策略已然不奏效,那就赶紧南下决战吧。 不过安重荣就没想到,或者是干脆就忽略的是,他手下的成德军士卒,大多都是镇州人啊! 虽然士卒的至亲不至于被当成饥民南驱,但也有很多是乡邻远亲。 听闻饥民在邺都北门外,被杜重威杀戮数千,他们并未像安重荣想的那样要去找杜重威报仇雪恨,反而更加痛恨强行要驱赶饥民南下的安重荣。 入夜,安重荣节度幕府的书记杜英,正一遍又一遍的用清水擦洗眼睛。 因为他害怕别人看出自己哭过,这被安重荣驱赶南下的饥民中,就有他外祖一家。 作为一个可怜的文人,他当然没有在全镇州大蝗灾之后保护全部家人的能力。 书记并不是掌书记,掌书记是节帅心腹,书记只是处理些文书的吏员。 这安重荣代北武勋出身,对于勇悍的兵将当然看中,但对于镇州本地的文人,就不那么尊重的,动辄打骂,惹恼了一刀杀了,也是有的。 其实别说他这样的小吏,安重荣起兵时,节度右军马步指挥使贾章认为以一镇对抗全天下,殊为不智,劝安重荣罢手。 结果安重荣认为他扰乱军心,当即命牙兵当着众人的面,将贾章锤杀。 连一军指挥使都说杀就杀,杜英这样的吏员,哪敢因为家人的事,去求安重荣。 不过杜英不敢去找安重荣,但他敢去找另外一个人,成德军节度衙内兵马使赵彦之。 节度衙内兵马使,是成德军中仅次于安重荣的第二人,赵彦之是成德军本地人,也就是镇州人。 安重荣不过是带着牙兵来上任的外地节帅,很多时候也还是要依靠下本地坐地虎,因此赵彦之控制了两万成德军中的八千人,算是本地派的豪强。 杜英洗完眼睛后,没有直接去找赵彦之,而是去了军营。 这杜英很是读过几本书,知道谶言的厉害之处,他满军营跑,散播河东有天子气的言论。 杜英对军将们说,‘天下间,气运有定数,河东有天子气,是以两朝君王都起自河东。 镇州狭僻,岂能与河东相比?也不曾有王气,当今天子起自河东,有大气运,我等必败!’ 镇州的兵将们,本来还是愿意跟安重荣一搏,毕竟这是五代,兵爷们不就盼望着闹事嘛,不闹事哪来的好处? 这万一成功,安节帅入东京当了天子,大家不就如同河东人那样,显贵起来了嘛。 可是安重荣驱镇州饥民南下,又放纵他们被杜重威杀害,实在有点伤了镇州兵将们的心。 加上杜英这么一挑拨,下面人纷纷认为此次作乱没搞头,军心开始骚动。 ------题外话------ 上章有书友说我的唐代铁产量有问题,几种观点我都看过,但私心觉得以大唐所处的这种时代,年产接近两万吨铁,实在有点夸张。当然也可能是老虎小看了古人,嗯,反正这种数据,看起来都有道理,大家就按自己的来理解吧。 第372章 时也命也 赵彦之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祖上几代都是铁匠出身。 在古时候来说,铁匠、猎户、屠夫、矿工这四类人都是有隐藏属性的。 这猎户和屠夫有稳定的蛋白质来源,身体一般都比普通人强壮。 铁匠和矿工则属于术业有专攻的,锤人脑袋和锤铁块、矿石,似乎区别并不是那么大。 而赵彦之能从一个铁匠的儿子,做到如今成德军二把手的位置,可不是只靠锤人脑袋手艺的。 除了可能是因为祖上职业的缘故,有些过于喜欢闪亮亮的金银饰物以外,五大三粗的赵彦之心思很细。 这种粗中有细的人,一般被戏称为面带猪像,心中敞亮。 作为本地人,下面兵卒有了怨言,赵彦之很快就觉察到了,也很快就找到了杜英。 两人是认识的,毕竟是乡邻,杜英虽然只是个吏员,那也是安重荣幕府中的吏员。 “杜二郎意欲何为?军中散播谶言,可是要掉脑袋的!”赵彦之面带威胁的说道。 杜英装作恐惧的样子,突然拜伏在地上,对着赵彦之连连磕头。 “乡邻何辜?要走三百里路自去被屠?安节帅起兵,是他们代北人互相争夺,为何要让我等乡人送命? 如今朝廷大军北上,数倍于我,将卒不安,赵公乃镇州伟人,请救一救我们吧!” 杜英这是在给赵彦之算账,虽然赵彦之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朝廷有六万大军,他们只有两万余人,谁多谁少,他还是清楚的。 更何况赵彦之也知道,被杜英这么一搞,军心士气下降,打起来将士未必用命。 “奈何今已起兵,大战就在眼前!” 赵彦之沉吟了片刻,也觉得有点棘手,但这朝廷都已经派军平乱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杜英环视了周围几眼,把心一横,“只要赵公愿意为我等镇州人谋一条生路,在下就舍命去面见朝廷的杜太尉!” 实际上,在安重荣还没有起兵的时候,石敬瑭就派人暗中联络过安重荣身边的人。 就连杜英这样的小吏,朝廷来人都笼络过,杜英还真能找到朝廷的人。 赵彦之眼中亮光一闪,随即隐去,继而大喜的握住杜英的手。 “若能救得我镇州数万儿郎,书记郎君就是我等的恩人。” 。。。。 “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何邪? 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无取后悔!” 军营中的安重荣此刻已经被气疯了,倒不是他知道杜英干的好事,而是他接到了石敬瑭最后一封,劝他罢兵认罪的诏书。 这种诏书嘛,没什么稀奇的,自从安审琦庇护代北各族,常常抢劫南下的契丹商人,辱骂、殴打契丹使者后。 石敬瑭就没少给安重荣下这种劝他的诏书,安重荣气的是,石敬瑭这封诏书透露出来的逻辑。 ‘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石敬瑭是因为契丹人的帮助得到天下的,你是因为我而富贵的。 你看我,看我,我得到了契丹人的帮助,哪怕是当了中原天子还不忘契丹人的恩德,仍然认耶律德光为父亲。 这是多么的孝顺啊! 你安重荣就不能学学我吗?学学我这样做个孝顺知道感恩的人,就不行吗? 古往今来的顶尖逻辑鬼才也就这样了!石敬瑭硬生生把他父事契丹的无耻,包装成了孝顺感恩。 起兵要求拿回燕云,北逐契丹的安重荣,反到成为了不知道感恩,没有忠义的乱贼。 “此吾等万世之耻也!”安重荣大吼一声,气得脸上黑云密布。 虽然此人是个莽撞武夫,做事手段也很粗糙,但有一点,那就是他对于身份唐人的自豪和对石敬瑭卖国无耻的唾弃,以及遏制契丹人疯狂扩张的决心,是无可置疑的。 “这等毫无廉耻之人,怎能做我等的天子?传令三军,直下邺都,先杀杜重威,再杀石敬瑭!” 。。。。 宗城,也就是河北威县附近,此地位于镇州和邺都之间。 南下的安重荣两万五千大军和北上的杜重威六万大军,就在城外五里处相遇了。 双方都是以步军为主,杜重威骑兵只有一千两千人,安重荣也只有数百吐谷浑骑兵。 所以侦查工作做得并不怎么样,不过虽然是突然遇见,但安重荣没有缩回去固守的心思,杜重威也没退回宗城去。 因为按照此时武人们的德行,能野战绝不守城。 没有个五倍以上的兵力差距就守城,岂不是显的兵爷们没有能耐,不敢死战嘛! 当下,安重荣摆了个防守的偃月阵,成德军虽然人少,但多铁甲,多强弓硬弩,摆个偃月阵等着杜重威来攻打。 杜重威这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你摆出了偃月阵,那我人多,就上去打呗。 作为禁军主力的护国军和护圣军,大部分军官一半士兵都是河东军出身,彼此配合默契,也是打老了仗的。 根本不需要杜重威怎么指挥,上下军官领了命,嗷嗷叫着就扑上去开打。 要说安重荣别的不行,但打仗确实有点本事,手下的千余牙兵,那是异常强悍。 禁军集中两万人猛攻成德军中军六千人,双方连战三阵,人数是成德军三倍多的禁军,竟然被打的连连后退。 而此时,看见中间的护国军和护圣军主力打不动成德军的中军,其余禁军各部,干脆就打起了酱油。 前边兵将看似打的热闹,但根本不曾贴身肉搏,停停打打两个时辰,穿着重甲不靠近,竟然连人都没死几个。 杜重威一看日头升的正高,就知道下面人打的什么主意,两军相遇的太突然,没来得及封官许愿就让士兵们上去了。 而且这天太热了,兵爷们不想顶着大太阳开战,何况这么辛苦打了几个时辰了,是不是也该放点赏了? 可是这会身处旷野,也没个阴凉的地方,万一大军一移动,阵型一乱,要是被对面的就击败吐谷浑甲骑一冲,搞不好就麻烦了。 于是杜重威亲自出面,先给各都头以上的将官给好处,东京的宅子,大宁宫的美人,只要打赢了通通都有。 下面的士兵则是直接给银钱布帛,吵吵嚷嚷了半个时辰,禁军欢声四起,士气又起来了。 同时安重荣也在给成德军画饼,承诺击败禁军后,一定要让邺都的富豪和百姓出大价钱买命,到时候人人都能有几十贯的收入。 半个时辰后,双方士气如虹,弓手箭如雨下,重甲兵枪出如龙,杜重威这次调集了三万人,围攻安重荣中军,战斗的惨烈程度一下就上去了。 双方的士兵排成排着重甲互捅,弓弩手射箭射的胳膊都肿了也不敢停歇。 安重荣的假子率数百吐谷浑甲骑,几次反冲杜重威的中军大旗所在,杜重威也安排牙兵拼死反抗。 一个时辰的血战,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血战,双方都发了狠,穿两层重甲的士兵都成片成片的躺了一地。 终于,还是打不垮成德军中军的禁军们,又鼓噪着退了下来。 这可就要命了! 禁军没有鸣金就退了下来,虽然看着人数还多,但明显是有些被成德军给打怕了,很多人开始回望杜重威的帅旗。 此刻,只要有一个人振臂一呼,历史上那种平叛军队与叛军合流,然后调头就去打京师拥立新帝,再让新帝尽出国库赏赐的事情就会重演。 李嗣源、李从珂都是这样得天下的,严格来说,石敬瑭也是这么得天下的。 作为老兵油子,杜重威瞬间就秒懂了,他目视周围还算忠心的牙兵,跨上战马就准备跑路。 这些兵爷们真要合流的话,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只不过万分可惜的是,在此万分危急的时刻,中军指挥使王重胤突然扑了出来,一把抓住要上马的杜重威。 “公今若走,天下间再无容身之处! 兵家忌退,镇之精兵尽在中军,请公分锐士击其左右翼,重胤为公,以契丹直冲成德军中军,彼必狼狈!” 此刻,杜重威手里扣着一支精锐骑兵,全部由契丹人组成,称之为契丹直,这也是杜重威准备跑路的护卫。 而王重胤敏锐发现了安重荣的弱点,成德军强在中军,而左右两翼的都在打酱油。 如果杜重威能再打一次,继续以精兵攻击成德军中军。 王重胤则率契丹直,袭击左右两翼的成德军酱油部队,只要打乱了安重荣阵型,成德军就完蛋了。 杜重威被王重胤拉住没有办法,只能走上前抬眼看去,这才发现,确实成德军的破绽在左右两翼。 当即大喜,洒出了泼天般的赏格,又亲率牙兵出击中路,稳住了形势,王重胤则率契丹直,奔袭成德军左右翼。 事情也如同王重胤分析的那里,杜重威亲率牙兵牵制住成德军中军后,王重胤很快率契丹直击破了成德军左右两翼。 左右两翼瞬间就崩溃,呼嚎哭喊声,立刻就极大影响了成德军中军。 这边安重荣正要做出调整,突然中军左翼一阵骚动,安重荣在高出看去,成德军的二把手衙内兵马指挥使赵彦之,突然带领几千人脱离本阵。 其人单骑策马出阵,向着对面的杜重威喊道。 “可是杜太尉当面,我等并非要反叛,实乃被安重荣所迫,镇州岂有王气在乎?我等愿相助太尉!” 这赵彦之马鞍、铃铛皆用金银装饰,明光铠也打磨的异常光亮,一出场就极为拉风,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他是成德军本地豪强派,军将都认识他,如今竟然在阵前倒戈,顿时诸军大哗。 本来就被左右两翼乱军冲击成德军安静几息之后,轰然溃散。 安重荣惨叫一声,立刻就被周围的吐谷浑骑兵挟裹,开始往后奔逃。 “此人好多金银!必是反贼大将!拿了他的头颅请功!” 赵彦之自认和杜重威搭上过线,是以直接放心大胆的离军阵出来卖嘴。 却不想,他这一声亮瞎眼的装备,立刻引起了禁军兵爷们的觊觎之心。 正好此刻成德军大军崩散,周围的禁军将校眼馋赵彦之的盔甲和金银饰物,不知道谁嚎叫一声,顿时十余兵将上前,把赵彦之拖下马来就一刀杀了分其甲胄去也。 霎时间,唯一建制还完整的成德军数千人,一看赵彦之被杀,顿时也被周围败了败了的乡音挟裹,慌忙溃散了下去。 杜重威眼中凶光乱闪,今天可是真的差点把他吓尿了,当即也不管是不是有人投靠,领着数万禁军就是一通无差别杀戮。 成德军三心二意,如今兵败如山倒,不知道几人还能活着回到镇州。 第373章 反复套娃 白盐池,此时的白盐池还是一个极大的咸水湖。 张昭占领这里快二十天之后,夏州的定难军终于在李彝殷的率领下,来到了白盐池附近和张昭对峙。 这次李彝殷征召了党项各部骑兵三万人,平夏部本部七千余精锐,加上著名的横山步跋子数百人,以及由他儿子李光睿亲自控制的连环马六百,总数接近四万人,从张昭这边看去,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张昭的归义军两万余人背靠白盐池列阵,照样是军阵严整,旌旗罗列。 从李彝殷这里看去,归义军中军数千人为重步军,皆身穿河西特产的布面铁甲。 这可是好东西,一领这种布面铁甲,可以在夏州换五个壮年男奴了,要是年轻女人和十二三岁的少年,最少能换十个,而且还基本有价无市。 “好甲!好马!入他娘的,这些河西蕃贼也太有钱了吧?儿郎们,此战要是能打赢,咱定难军夺了这几千铁甲,天下何处去不得?” 不过,归义军的铁甲没有吓到定难军这些穷逼党项人,反而激起了他们极大的战意,这要是能打败归义军,定难军可就鸟枪换炮了。 “党项戎贼甲胄不过二三千,怎配占据此宝地?告诉儿郎们,此战得胜,此地精白盐,一人五斤带回家去。 擒了李彝殷,人人都有牧奴,没有婆姨的,咱老子给你们一人抢一个!” 张昭看着对面的定难军党项人,也是非常兴奋。 此战若是能赢,这灵、盐、夏等州就要他说了算了,占据了这里,不但不会再缺盐,还会把整个西北的养马地都捏在自己手里。 那时候,就可以和石敬瑭掰手腕了,打不过老子还可以退,卡住了中原的战马来源,只要契丹人不跨过大漠来,那就谁也奈何不得归义军。 咚咚的鼓声中,一员党项骁骑策马到了两军阵前,他嗓门颇大,还隔着几百步就在吼叫。 “尔等蕃贼不在河西,来我定难军处作甚?可知国家法度,我十万大军岂容你侵扰疆界?” 固定节目嘛,张昭也知道这就是个程序。 不过上次跟李从曮阵前答话后,张昭就留了个心眼,他也不自己上前,而是让一个身边的拔悉密亲卫上前。 “汝等戎奴还知国家法度?李彝超拒不移镇,李彝殷擅自派兵侵占国家盐池,韩王起大兵就要死惩戒不臣,若是此刻退回夏州自缚请降,尚可保全性命!” 这就是没得谈了,听到喊话的李彝殷脸色一片阴沉,本来他是不想和张昭打这一战,他还想着今年张昭生辰派人去联络一二呢。 因为从李彝殷这看去,归义军和定难军,怎么也该是同一类才对啊!双方应该是互相配合,避免被朝廷吞并才是。 但今日这么一看,归义军虽然兵马不多,但甲好马好,显然起了吞并他们李家的心思。 就算不吞并,李彝殷也决不能答应归义军抢走盐州的盐池,定难军就靠着这些盐池过日子呢。 呜呜的牛角号角吹响,定难军中一阵喧哗,起码六七千骑兵从定难军的两翼驰了出来。 他们越散越开,远远看去铺天盖地一般,看上去好像是要归义军本阵团团包住。 实际上他们也是想这么干来着,双方都是骑兵多于步兵的军队,骑兵这时候散出来,方便从前后左右袭击。 定难军的骑兵一出来,张昭身边的旗语官也挥动了令旗。 虎刺勒率领回鹘义从左营,沈念般率领回鹘义从右营,折逋嘉施率领游奕军,黄羊儿也率鹰扬镇一个营的骑兵,共计六千轻骑兵也散了出去。 他们这一出去,作为大战前的开胃菜,一万多轻骑兵的战斗就开始了。 双方都散的很开,战法也是极为相似,都是西北之地轻骑兵常见的战法。 基本以一两百人为小单位,不停的来回拉扯狗斗,箭矢飞蝗般飞向对方,偶尔也会贴近纠缠在一起用马刀对砍。 不过这种轻骑兵的战斗,造成的死伤并不会特别高,这其实可以算是一种试探。 因为轻骑兵战场承担的任务,更多的是掩护遮蔽大军和追击。 这种程度的轻骑兵打斗,如果其中一方很快就扛不住的话,这一战多半就打不大。 因为双方骑兵都多的情况下,一方骑兵明显处于劣势就代表着你打赢了扩大不了战果,打不过就等着被缠住全军覆没吧。 所以一开始就会用轻骑兵不停狗斗,判断对方实力,在轻骑兵没有明显劣势的情况下,才会继续投入精锐决战。 不然就要收缩兵力,把轻骑兵用来掩护大军移动,然后退入城池、山林继续对峙,或者寻找其他破敌的机会。 归义军的轻骑兵来源比较复杂,主要是张昭征召的回鹘人、达旦人等。 他们面对的定难军骑兵,也是党项各部中不那么核心的部族,双方战斗力都差不多。 不过党项人由于常年要应对其他方面骚扰,五年前也还才集体出动与袭击过后唐大军后路,甚至还要略站一些上风。 见此情况,李彝殷终于放心下来了,只要轻骑兵不被对方吃掉,白盐池离夏州不过百十里,打不过也能退走。 此时归义军的鼓声激昂了起来,主帅身边的大鼓敲响后,各镇、营、都、将的鼓声也开始敲响,张昭的主力重步军,开始披甲向前走去。 而在他们之前,两千多团结弓手已经避开中间定难军的铁甲精锐,从各个军阵中穿插到定难军两翼,进行骚扰行的覆盖射击了。 此时的归义军布阵,形似wifi信号这样的扇形,主帅张昭位于最后方,骑兵则安排在腰部,正前方则是大量的重步精锐。 定难军的步兵此时也开始着甲往前移动,所有人都踩着鼓点前进,尽量保证军阵的完整性。 而按照一个将,也就是一百人左右规模集结的团结弓手们没穿甲胄,他们带着弓就从散开的左右两侧,射击定难军的步兵。 虽然团结弓手的人数不太多,弓的力道也不是很强。 但定难军毕竟没有张昭这么豪阔,能搞出六千套铁甲,每个定难军步兵方阵中,后段的士兵披甲率还是很低的。 他们可抵挡不住不断的弓箭攒射,好好的军阵,顿时就被老鼠般到处乱窜的团结弓手,给骚扰的够呛。 军阵后面的李彝殷忍不住了,这么骚扰下去,伤害不高,但对士气的打击就太严重了。 他立刻命令两千党项无甲弓手也出列,去驱逐归义军的团结弓手。 但定难军的无甲弓手一出动,一直在腰部等到的李存惠立刻就上了。 憾山都的右马军一千余穿着皮甲,内穿或者外穿锁子甲的甲骑立刻出动。 他们是张昭的马军精锐,虽然战马无甲,但人是披了甲的,战马也是最好的折耳马,手中的弓,力道也大,箭矢也是最好的。 他们一出动,刚刚想来化整为零的党项无甲弓手,就遭了大罪,不管是防护力、攻击力还是机动性上都完全比不上,化整为零又正好方便了各个击破。 李彝殷只看得脑袋一紧,赶紧命令定难军的轻甲骑兵出击。 这边李存惠一见定难军的轻甲骑兵出击,立刻就开始掉头往回撤。 出阵而来的定难军轻甲骑兵顿时大喜,直接追了过来。 甲骑交战最忌讳露背,他们觉得李存惠等人是在找死,因而追的异常快。 可是没等他们跑近,归义军的令旗和指挥骑兵的短鼓响了起来,慕容信长把手一挥,憾山都左马军越阵而出。 他们略微饶了个圈,插到定难军轻甲骑兵的腰部,拦住他们直接用马槊开始猛打。 焦急的李彝殷只能再一咬牙,剩余的定难军轻甲骑兵一千余再次出击,而这时,退回来的李存惠部骑兵又再次上前拦截。 双方的轻甲骑兵就这样反复套娃,一层层的包裹着对方,不断的添油。 被裹在里面的团结弓手和党项无甲弓手,就是这其中最倒霉的。 因为越是靠近中间的战斗就越激烈,而且他们还是步兵,还没有甲,只能聚在一起绝望求生。 不多时,最开始出阵的党项无甲弓手两千人几乎被杀伤近半,归义军的两千团结弓手没了二三百,地上到处都是呻吟挣扎的伤员。 李彝殷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落,这会他才知道归义军的难缠。 憾山都的这两支轻甲骑兵装备好,战马好,士气更是高涨,大多数人跟着张昭南征北战,经验丰富。 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两人更是英勇无匹,渐渐的,作为直属平夏部李家的轻甲骑兵,竟然被打的狼狈乱窜。 就在双方骑兵互相纠缠的时候,双方的主力重步军很快就走到了射程之中。 王家壮汉就在身边贴着章家大郎的长子章小彪,章小彪跟着跟着王家壮汉往前走去,越走队伍中的气氛就越是紧张。 突然,前面响起了炒豆子般的弓弦震动声,双方的弩手开始对射了。 大单弩和木单弩的弩箭杆比较短,弩弦的力道也大,因此会发出这种很短促,听着就让人心头发麻的声音。 惨叫声也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章小彪往前看去,自己军阵前面,哪些集结时如同熊虎一样可怕的强壮弩手们,不断惨叫着倒在地上。 每个倒下的人身上最少都插着五六支箭杆,很多人倒下的时候,还伴随着嘴角溢出鲜血,这是被弩箭的强大力道击伤了内脏。 鼓声未停,每排火长的吼叫也没停,对射的同时,双方还在缓慢的靠近,只不过速度慢上了很多。 倒在地上的伤员们挣扎嚎叫着,被打下手的民夫和没被选中只能干些脏活累活的团结弓手们,从军阵中拖了出去。 满地的鲜血和耳边的惨嚎,给了初上战场的章小彪极大压力。 他突然发现,这种数万人的大战中,个人勇武好像起到的用处不是很大。 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羡慕那些被拖到后面去的伤员,至少暂时他们是安全的了。 第374章 死不旋踵白盐池 “低头,看脚,入你娘的,再敢胡想,你就准备死在这吧!” 正在章小彪胡思乱想的时候,身边的王姓壮汉在耳边一声爆喝。 壮汉是他们的火长,这一声爆喝,如同炸雷一般,把章小彪飘走的灵魂给震回到了身上。 这时候章小彪也才发现,他们这个方阵前的弩手已经没了快一半。 不过躺在地上不动的不多,大多数都被民夫们冒死给拖到后边去了。 毕竟能顶在最前面的弩手,大多身上都有铁甲,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弩手还在朝前走,因为弩箭比弓箭的射程要远,所以弩手必须走到更近的距离,让身后的弓箭手能够着对方。 而且弩手身上一般都有重甲,也远比弓箭手更能扛伤害。 “哈!定难军的戎贼们扛不住了,他们要上彭排(盾牌)了!所有人引弓,准备!” 冷不防王家壮汉一声大吼,章小彪抬眼看去,原来对面定难军的弩手扛不住这种残酷的对射,成群结队的溃散了下去。 而在他们溃散下去之后,数十面彭排就被立了起来,希望能挡住归义军的弩箭。 此时能防弩箭的彭排是非常珍贵的,因为那么大的一块铁皮加牛皮,还要再加木板或者其他的东西,制造成本小不了。 因此在唐朝,彭排也是规定不许陪葬的器械之一。 看到对面立起了彭排,归义军的士气,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上去了。 在此时的兵爷们看来,立起彭排的意思就是打不过,认怂了。 所以唐朝五代时期,彭排的使用率,非常低,能大规模见到彭排使用的,也就是城市巷战搜索战中。 此时,喊杀声已经在这方圆两三里的战场上响彻云霄,士兵和基层军官,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鼓声,至于旗语,完全都没人还能注意得到。 主帅的指挥在这个时候,也开始困难了起来,立在山包上的张昭身边,无数背插各种显眼旗帜的传令兵,正如同繁忙的蜜蜂一般,飞速把军令传递到各方。 但是,传令兵的传令是有延迟的,也会因为语言的传播出现理解上的片刻。 所以此刻,整个军队中,最重要的就是都头-将头-队正-火长这个级别的低级军官。 一支军队中,如果在这种时候,低级军官能发挥出主观能动性,那就可以抓住很多转瞬即逝的战机。 你抓住一点,他抓住一点,积少成多就是胜利的基石。 比如此刻,顶在最前面的氾顺,就敏锐的发现了定难军的虚弱。 在他的高声命令下,左三、左四的弩手们,果断放下弩箭,换上了步槊。 两队共一百人的跳荡兵,也手持铁锤大斧,被他召唤到前面来了。 “你他娘的任务,就是冲上去锤烂戎贼的彭排,杀将进去之后不要停,一直往后杀穿,死一半人了才准退下来,到时候老子给你们请功,一半人勋策一转。 要是没死到一半人你就给老子退了下来,老子不但要让银刀官一刀劈了你,回了凉州,老子还要一刀把你耶娘老子给劈了!” 氾顺揪住跳荡兵的将头大声吼道,跳荡兵的将头则一把打掉氾顺的手,咬牙切齿的他,眼中冒出凶光看着氾顺喊道。 “老子省得,今日就让都头见识见识某家儿郎的悍勇,打不穿对面的方阵,死光了也不退!” 说着,将头看着身边穿着棉甲,内里还有环锁铠的火长。 “章大郎,你的火给老子冲最前面,打穿了对面的方阵,老子回去就把闺女嫁给你儿子,打不穿你就第一个去死,老子随后就到。” 章家大郎一把拉住将头的手,“这可是将头自己说的!” “老子哪次说话不算话过?”将头把眼睛一瞪,随后忙着戴上兜鍪。 章家大郎欢喜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他看向了自己的手下的士兵。 “杀千刀的贼汉们,跟咱老子拼命去了,战死的富贵耶娘,活着的富贵自家哟!” “随火头同去!同去!”被选中打头的跳荡兵们身穿重甲,七嘴八舌的喊叫了几句。 看得出来平日里章家大郎在士兵中威信和为人都很不错,哪怕是九死一生,士兵们也随意追随。 这时,将头的亲随过来打开了一个硕大的皮口袋,里面装的是上好紫酒,一人饮了几口酒后,章家大郎带头嚎叫着就冲了上去。 这看似过了很长时间,但实际上只不过二十几息。 等到上百跳荡兵猛冲上去之后,氾顺自己也拿出了步槊,跟着弩手们开始加速往前冲。 章小彪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忍不住踮起脚想要往前看了一看。 ‘啪’的一声,王家壮汉一刀鞘就砸到了他的头上。 “再敢乱动!老子先杀了你!” 就在此时,喊杀声震天响起,一百余跳荡兵顶着定难军从彭排中伸出的长矛,直接撞了上去。 铁锤大斧这种利于破甲和近战的武器一顿猛砍,顿时就把对面的彭排给砍出了一个缺口。 一看有了缺口,这些重甲武士不要命的往里面钻,惨叫声愈发的惨烈。 虽然氾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只从定难军军阵一阵水波起伏般的晃动,就知道里面肯定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紧接着,定难军的彭排手不断的翻倒在地上,这些都是被跳荡兵杀散的。 而冲进去跳荡兵,也不断被定难军用绳索或者钩镰枪勾住,放倒在了地上。 “冲啊!”氾顺一声怒吼,后面拿着步槊的重甲兵迅速跟上,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跳荡兵打开缺口后,扩大战果。 而随着定难军彭排手的倒下,负责指挥弓箭手的都头,也看到了定难军方阵内的情况,大量的重甲兵排好了阵型,手持长枪在等待着。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引弓!五轮速射!”都头一声狂喊,随即最近几个方阵的数百弓箭手,都飞速从胡禄中拿出了箭矢。 “呜!呜!呜!呜!”拿出箭矢的同时,弓箭手们鼓噪着,如同猿猴一般的怪叫了起来。 在这种叫声中,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战场的紧张,顿时就减轻了很多。 ‘嘣!’一根带着长长白色尾羽的箭矢,首先飞了出去,这是一队队正射出去,标记箭矢覆盖地区的嘀箭。 按照军法,在队正射出去嘀箭的一息之内,所有弓箭手都要射出箭矢,迟疑着就地处斩。 因此在听到嘀箭,看到长长的白色尾羽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弓箭手手中的长弓猛然震动,颤动着飞行的箭矢遮天蔽日,朝定难军飞了过去。 ‘呜呜!呜呜!’猿猴叫声越来越快,射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定难军的中步兵们这下就遭难了,归义军箭矢,是用八斗到一石的强弓射出的重箭。 不管锋利不锋利,单是这枇杷大小的铁块,被弓射出来再落下,杀伤力也是很惊人的。 这种重箭,砸到身上,能疼的人打颤,砸到兜鍪上,能让人一阵耳鸣目眩。 如果你没有铁甲,只有皮甲或者纸甲,那就恭喜了,挨上一枚重箭虽然不至于殒命,那也会鲜血飞溅,支撑不上多久的。 当然,见状不妙的定难军也开始用强弓重箭反击,但他们一步慢步步慢,自弩手承受不住伤亡用上了彭排之后,就被归义军步步抢先,双方越打越近。 定难军一边要分出人手去对付钻进来的归义军跳荡兵,一边又要尽力保证阵型用长枪对捅,一时间极为狼狈,战线也在不断的往后退缩。 李彝殷在远处看的清清楚楚,他们定难军的重甲步兵太少,根本不能和归义军相比,不过李彝殷也看出张昭这个大扇形阵的缺陷了。 那就是主帅虽然身在阵后,能够更好的调度,也能让当面的军队展开的更宽阔,但是对于主帅来说,危险性也倍增。 因为前头宽,尾部窄的扇形阵,会导致主帅周围防守的兵力不足,想到这,李彝殷把心一横,将麾下大将拓跋崇德召了过来。 “某给你一千轻甲骑,两千弓骑兵,什么也别管,直接往蕃贼主帅处而去,砍了他的中军大纛,此战就胜了!” 。。。。 远处烟尘冒起,张昭在高处看的真切,明显是直奔他而来的,但这个破绽,是张昭故意留的。 不过也不是说他就有什么极好对付骑兵的办法,而是定难军两倍于他,张昭只有摆出这么一个扇形阵,增强正面的军队人数,从而才有可能以较小的伤亡,击溃定难军。 现在李彝殷发现了他的这个破绽,就要看张昭能不能扛得住了! 第375章 不负忠义 张昭开始换上他的金盔金甲,琼热多金迟疑的看了张昭一眼,忽然就把身上的棉甲给脱了下来,继而扯着嗓子喊旁边的蛮熊。 “狗入的,快来帮某着甲!”说完,看着远处开始缓缓加速的三千党项骑兵,琼热多金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他回头看向张昭。 “大王身负天下兴亡,不宜再这样冒险,某愿着金甲,吸引党项人注意力,请大王督锐卒攻其后,一举破之!” 此刻,张昭身边只有两个都六百人的憾山都亲卫,不过都是悍将,蛮熊、顿珠等人都在身边。 这也是张昭敢放党项骑兵过来的原因,他有信心能扛得住。 不过琼热多金不这么想,他觉得张昭一点险都不能冒,而且党项骑兵来的迅猛,如果由他带两百人硬吃一波伤害后,解决起来就会更容易。 张昭迟疑了一下,然后蛮熊和顿珠就把他的金甲扒了下来,开始给琼热多金穿上。 张昭也没有反对,只是轻轻拍了拍琼热多金的肩膀,随后自己也开始把琼热多金的棉甲穿上。 拓跋崇德很鸡贼的饶了一个大圈,看上去他是要去跟慕容信长他们缠斗,但走到一大半的时候,突然加速绕圈,甩开了周围防备他们的归义军骑兵。 而同时,李彝殷也将手头不多的预备军也投了上去,归义军当面的压力陡然增大。 如此纷杂的战场上,人人都忙着对付对面的敌人,并没有多少人看到党项骑兵绕过他们往张昭而去了。 三千党项骑兵来的很快,张昭所在地方,是靠着白盐池的一个小山包。 背后就是碧波荡漾的湖水,面前是大大小小的盐池,还特意挖了一下,能勉强起到一个壕沟的作用。 拓跋崇德抬头看去,张昭的亲卫分成了两边,一边大约两百人,一边约莫有三四百人,互相为掎角之势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象征着主帅的大纛和张昭标志性的金甲,在人数少的那一边。 拓跋崇德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因为少的那边山包地形更陡峭一些,方便防守,但地方不大,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法多布置人。 拓跋崇德也不废话,把手中长槊一指。 “着金甲者是蕃贼韩王,擒杀此贼,赏万金,封刺史!” 定难军的刺史,可不是归义军的刺史,定难军的刺史就是民政、军事一把抓的小号节度使。 赏格一出,跟着他来的党项骑兵眼睛都红了,这就是一步登天啊! 在这种巨额赏格的刺激下,什么盐池中有坑,什么恐损战马,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震天的欢吼叫声中,两千多党项骑兵排成三排,直接往只有两百人的山包猛冲过去。 至于归义军人多的另一面,只有数百人做象征性的骚扰,他们甚至不惜把后背放给这一边的归义军,看起来就是要一鼓作气擒杀张昭。 这山包说是地形陡峭一些,但那都是相对而言的,整个白盐池周围都是一马平川,这个山包也不可能有多陡,骑兵仍然可以冲上去。 箭如雨下,状如癫狂的党项骑兵,跨过了周围大大小小的盐池,无数战马骑士惨叫着倒下,将盐池的盐水都给染红了。 憾山都手中看着是弓,但其实是跟弩一样的神臂弓。 神臂弓的威力,哪怕就是射甲骑,也是每射铁马应弦而倒,更何况这三千党项骑兵只有不到一半有甲。 加上憾山都的勇士都是箭术高超的猛人,党项骑兵的伤亡在一瞬间,就被放到了最大。 拓跋崇德采用的是阶梯式冲击法,即以每两百骑兵为一个冲击单位,这两百人手持马槊、马枪直接猛冲,后面的则减缓速度开始放箭。 等到前边的两百人冲不动后,后面放箭的再加速冲上去,而冲不动退下来的又会重新整队,从而保证冲锋的节奏连绵不绝。 这种战法,适合骑兵以多打少,不间断仿佛无边无际的冲锋,最能打击步兵的士气,很少能步兵能在这种连续冲锋下,扛得住这种绝望的感觉。 不过他们面对的憾山都甲士,也不是吃素的,这些熊虎之士中的军官,基本都是当年跟张昭纵横西域的老兄弟。 要论对张昭的忠心和盲目崇拜,没人能与他们相比。 虽然只有六百人,但神臂弓就有一百把,还是互成掎角之势,前后两面都有弩箭飞到,这种心里优势让他们意志更坚定。 “起!” “撞上来了!要撞上来了!” 焦急的呐喊声中,两百憾山都甲士,一排蹲着手持长枪尾部,一排站着手持长枪三分之二处。 一百五十杆长枪组成的长矛森林一下就立了起来,剩余的五十人还在不断射箭。 当面的党项骑兵虽然马没有甲,但人是有甲的,虽然看到了长矛森林,马儿哕哕叫着放慢了脚步,但是还是在狂热的气氛和骑士的无情命令中撞了上来。 顿时,憾山都的长矛森林一阵晃动,最前排立刻就被打凹了进去,不过阵型并没有垮,被强行催赶过来的战马速度并不快。 憾山都的士卒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反击,撞进来的战马,被琼热多金带着十几人直接用铁锤锤死,马背上骑士则被了拉了下来,拖到后面也是一顿猛锤。 人与马,长枪与长枪,立刻就近距离的搏杀了起来。 很快,由于速度没冲起来,这两百党项骑兵很快就吃不住这个伤亡,丢下一地的人马尸体就退了下去。 不过琼热多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第二拨两百人有奔腾着冲了上来,同时还有满天箭雨,不断朝他这边覆盖。 那套属于张昭的金甲上,插满了箭矢,长长箭杆和尾羽,甚至都有些干扰起了琼热多金的视线。 与此同时,头顶上还在不断的掉落箭矢,叮叮当当的每一响,都是深入骨髓的疼痛。 一拨!两拨!三拨! 琼热多金他们抗住了整整三拨冲击,山坡上的人马尸体开始堵塞了道路,封锁了党项骑兵冲锋的空间。 见此情况,琼热多金甚至带着士兵们打了一波反冲锋,把第四波党项骑士给赶了下去。 拓跋崇德嘴里一阵腥味散开,紧张的他把自己的嘴唇都给咬破了。 形势有些凶险了,就这么短短的一刻钟不到,他的三千骑兵至少就没了三四百。 其实,第二拨冲不动后,他就该退走的,骑兵靠的就是刚刚冲上来那几下,失去速度后,管你什么铁骑,并不会比步兵强。 可他又实在不甘心,因为那边坡上,还能站着的也就是一百来十人,仿佛再冲一次,就可以拿下一样。 诱惑太大了,要是能杀了张昭,定难军就可以兼并河西陇右。 那时候就不用在困居银夏四州,说不定他们党项人也能如同契丹人一样,成为中原以北的强权。 “下马!重甲兵在前面,野利师,我给你五百人,你拼死挡住那边的甲士,替某争取半刻钟!” 面对巨大的诱惑,拓跋崇德始终无法下达撤退的命令,最后他决定拼死一搏。 “换梨花枪!咱们给戎贼们一个新鲜的尝尝!”琼热多金大笑一声。 他一条胳膊有些不听使唤了,这是被一个党项骑兵用骨朵砸的,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一下砸到头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身上其他位置,就没有一块好肉了,好在张昭的金甲品质是真的过硬,换上寻常的扎甲,琼热多金说不定真就交代了。 眼见穿着黑色扎甲党项骑兵,开始在山包下集结,琼热多金冲身后的甲士打了个唿哨,一百二三十人直接跟着他猛地冲了出去。 又来! 山包下的党项人没想到,山包上的人还敢冲下来,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打的连连后退。 拓跋崇德愤怒已极,他这边还有两千多人,两千多骑兵,你这一百来步兵敢打我的反冲锋? 瞬间,这位丁定难军宿将什么形势、后果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他亲自提了一杆马槊,怒吼着带着人就往琼热多金扑去,你敢跑下山包来,那就正好把你灭了。 不过拓跋崇德才骑着战马冲了几步,一股他从未闻过的味道恶臭扑面而来。 紧接着他眼前一片金光闪烁,随后就是钻心的剧痛,温热的液体开始在脸上乱流,视线瞬间就模糊了起来。 突然迸射出的火光中,定难军骑兵最前排立刻就慌乱了下去,就算人不怕,那马儿也害怕啊! 冲下来的琼热多金等人上刺骑士,下砍马腿,一百多人,硬生生打出了千军万马才能达到的效果。 另一边,张昭怒吼着和蛮熊、顿珠两人肩并肩一起冲了下来。 众人仿佛回到了那个在仲云国扜泥城下午,四百人上下一心,也对党项骑兵发起了反冲锋,梨花枪喷出的火焰,也在党项骑兵后军闪耀。 拓跋崇德留给野利师的只有五百人,哪是张昭四百憾山都的对手,更何况张昭这还有梨花枪和神臂弓。 不过一盏茶时间,野利师就被蛮熊一斧头劈成了两半。 而此时,琼热多金已经被淹没在了党项人的黑色身影之中。 党项人以为穿金甲的琼热多金是张昭,哪怕被突袭打的昏头转向的,但还是拼劲最后一股力气在围攻,连眼睛被灼伤的拓跋崇德都没有离开。 “蛮熊,顿珠,你两各率一百人去救琼热多金!” 张昭大吼一声,眼见两人还有些犹豫,气得就要自己上。 蛮熊与顿珠只得领命分出两百人,往琼热多金方向冲去。 张昭知道,危险还没有解除,现在就看哪支部队能收到命令,赶紧回援了。 第376章 连环马与横山步跋子 慕容信长飞马在往回赶,他招呼着自己还能指挥的两百余轻甲骑兵,拼命摆脱了纠缠的党项轻甲骑兵。 与此同时,最靠近张昭方向的瀚海镇罗玉儿营步兵,也在飞速靠近。 罗玉儿与慕容信长互相碰了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罗玉儿将第二营横摆在靠近盐池的关键出入口,替慕容信长挡住了追着慕容信长尾巴来的党项骑兵。 慕容信长则得以顺利摆脱了追赶,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张昭所在。 从慕容信长这里看去,一个显眼的金甲人被数百党项骑兵包围,正险象环生。 好大儿魂飞魄散,急的眼泪都出下来了,他以为张昭快要被党项骑兵杀死,是以完全没管向他射来的箭矢和抽打来的马槊,直接人马合一,撞进了纷乱的党项骑兵中间。 可刚刚打翻两人,由于冲刺了这么远,坐骑已然力竭,前腿一软就把他摔了下来。 一脸泥水混合着血水的慕容信长就势一个翻滚,堪堪抵消了摔下来的惯性,然后立刻从马侧抽出了一对铁鞭。 雪里烟尘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很想爬起来,但挣扎了两下,实在没有力气了。 慕容信长看了一眼雪里烟尘,随后长啸一声,迎着三四个党项人就冲了过去,人如猛虎下山,铁鞭都舞出了残影。 拓跋崇德眯着一只眼睛,带着最为雄壮的十几个亲卫,绕到了琼热多金背后。 他手中铁锤猛挥,一下就砸到了琼热多金头上,琼热多金踉跄了几下,缓缓栽倒了下去。 “蕃贼韩王已死!”拓跋崇德兴奋的嚎叫一声,手下的亲卫就要扑上去补刀。 正在此时,慕容信长赶到了,他嚎叫着扑了上去,不避刀剑,手里铁鞭一鞭又一鞭的猛砸拓跋崇德。 好大儿现在心里就一个想法,一定要将这党项贼子打成肉泥。 拓跋崇德等人冲杀了半个时辰,本来就是凭着一口气在支撑,眼见目标达成,就再也抗不住了。 身边虽有十余人,但都想着赶紧撤退,结果被慕容信长沾着甩不开。 含恨之下,拓跋崇德被慕容信长连打五鞭,脑袋直接碎成了肉泥。 眼见打死了仇敌,慕容信长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就被抽干了。 他哭嚎着往地上的‘张昭’奔去,却不防被一个穿着棉甲的壮汉给拦住了,抬头一眼,不是张昭是谁? “这么大了还哭呢?”张昭也有些感慨,伸手右手,就像是真正对儿子那样,轻轻擦了擦慕容信长脸上的血和泪。 “大人!”慕容信长叮当一下扔掉铁鞭,突然跪下抱住张昭的大腿,哇的一声,真哭了出来。 同时,琼热多金也被蛮熊扶着来到了张昭面前,满头是血,满身是伤,甲叶破烂,一只手耷拉着抬不起来了,唯有露出大白牙的一张嘴,还在向着张昭笑。 “我张二郎,欠你一条命!且下去休息,同富贵,绝不忘!” 张昭一把抱住琼热多金,情真意切的说道,接着就让身边的亲卫,先把他抬下去休息。 随后张昭转身对着慕容信长说道:“还能再战吗?你我父子并肩而上,今日一定要李彝殷命丧当场!” 慕容信长咧嘴大笑,“如何不能!孩儿还要为大人先锋!” 。。。。 此时的战场上一片混乱,双方鏖战了快一个时辰,几乎都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刻。 不过越是如此,归义军擅长打恶战、苦战的优势就越显现出来了。 特别是憾山都和瀚海镇、玉成镇三部重步兵,几乎是压着定难军在打。 他们多重甲、多弓弩,还有神臂弓,战斗意志也更加强烈。 定难军本来就以骑兵见长,但现在轻甲骑兵不如归义军,弓骑兵对决没有分出胜负,被逼的只能以己之短打归义军之长, 所以人数虽然多一些,但已经连退四五次了,有的步兵已经被赶到了李彝殷的身边。 此时此刻,李彝殷的胜负手,实际上就是拓跋崇德的三千骑兵。 他站在高处,只见远处一片欢腾,心里猜测拓跋崇德已经得手,顿时大喜。 “左右,呼喝起来,蕃贼韩王已死!” “蕃贼韩王已死!” “蕃贼韩王已死!” 李彝殷身边,专门养好了一群大嗓门的士兵,此刻同声齐喊,立刻就把声音传播到了各处。 。。。。 章小彪左右开弓,又是三个党项人被他射死在了纷乱之中。 刚开始双方阵型还完整的时候,个人的勇武确实用处不是太大。 但到了此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后,个人的能力,就瞬间被放大了。 箭术奇准的章小彪,甚至比王家壮汉杀的人都多,一转勋策,最少是有了的。 可此刻,突然听到到处都在喊韩王已死,章小彪顿时就慌了神,这要是韩王死了,他们杀再多人又怎么样? “不可能!韩王是神佛转世,神佛是不会死的!” 相比对章小彪这样的汉人,被张昭招揽过来,文化习俗偏吐蕃的六部健儿、吐谷浑和达旦人,要更坚定一点。 在他们心中,韩王是法王菩萨,是神佛转世,哪可能会死? 一个穿着皮袍子,内衬锁子甲的吐蕃弓手大声怒吼过后,另一个穿着藏式扎甲的鄯州七部吐谷浑重甲兵,也斩钉截铁的说道。 “对!金珠大师说过,韩王是天上的菩萨,他给雪山上的人带来了好日子,自从有了韩王,去年冬天都没有白灾,法王菩萨是不会死的。” 此时,编制已经被打乱,下面的人都是来自各个镇军,他们七嘴八舌的喊着,不断给周边人打气,竟然奇迹般的没有溃退下去, 只不过心气有些低了,重新又被党项人压了回来。 就在此时,隆隆的鼓声仿佛从天边传来,一面面日月星三辰旗下,张昭没有带兜鍪没穿甲胄,而是穿了一件白袍,手里拿着他那把标志性的横刀。 张大王在上百鼓乐手的护卫下,于鼓乐声中,在战场上左奔右跑,他要让所有人看见,他张昭还在。 “万胜!万胜!”所到之处,欢呼声震天响起,所有人都看见了,韩王并没有死。 章小彪一下就怒了,这些定难军的戎贼竟然诅咒韩王,这一瞬间,他都感觉不到胳膊上的酸疼,兴奋的吼叫声中,章小彪王家壮汉一起往前压去。 张昭如同一个人形强心针,他跑到哪,哪的归义军士气就大振。 而定难军那边,刚刚还说人家主帅已死,但瞬间就被打脸,士气狂降的同时,也让士兵们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眼看着归义军起码四五千重步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向着自己这边压来,李彝殷还是保持了一定的镇定,他现在还有两张王牌没有打。 李光睿控制的六百连环马。 李彝殷身边还有五百横山羌步军,也就是后世西夏的横山步跋子。 五百横山步跋子身穿厚皮甲,手持强弓,这些生活在横山一带的羌人是最好的山地步兵,一般不作为列阵而斗的重步使用。 历史上李元昊与北宋在横山一带反复争夺的时候,经常利用横山步跋子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能力,在横山中迟滞宋军。 然后为西夏军队挑选有利战场,以及快速穿插,利用机动性形成局部优势兵力来用的。 不过此时,李彝殷的军事才能,远不如他的五世侄孙李元昊,横山步跋子实际上是被李彝殷当做亲卫来使用的。 李彝殷用他们的行动迅捷,来掩护自己逃走,或者是像现在这样的战场上用来护卫安全。 思考了十几息,李彝殷做出了决定。 “我儿率连环马出击,直冲对面的步兵,他们阵型已乱,速速击溃他们。 三郎、五郎抽调所有还能能调动的轻骑,随连环马后多杀伤蕃贼,横山步军结阵护卫某!” 所谓连环马,是定难军内部对于重甲骑兵的一种称呼。 不过由于受定难军的自身经济实力制约,这六百连环马并不能做到人马铁甲。 只有骑士能身穿铁扎甲,或者牛皮甲配环锁铠,马儿只有头骨处有铁片和胸前有一截扎甲防御箭矢。 而定难军的重骑兵,之所以会被称为连环马,是因为战马之间会有铁链相连接,作战的时候,一般会用几匹甚至几十匹连接在一起。 但你要是认为他们冲锋的时候,也是互相连在一起冲锋,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骑兵都是靠速度吃饭的,战马彼此相连,只要有一匹出问题,其他的就都完了,一摔就是几十匹马,还怎么冲锋? 所以实际上连环马的锁链,是用来规整冲锋整齐度的。 此刻李光睿调遣六百连环马后,二十匹一连,有了铁链的束缚和调度,六百重骑兵竟然慢跑出了刀削斧劈一般整齐的队形。 正在压着定难军打的归义军步兵,发现了远处缓缓移动的连环马,都开始变得慌乱了起来。 有的想跟定难军步兵混在一起,有的则开始在军官的指挥下结阵。 李光睿面带冷笑,这时候结阵,不嫌太晚了一点吗? 这连环马现在是被铁链连着,等到一百步以内,松开铁链,战马冲锋起来,纷乱的步兵阵,是不可能挡得住的。 这就是连环马的第二个特殊之处,训练的时候,反复用套上铁链只能慢跑,松开铁链就可以全力冲击,来刺激战马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临敌一百步就松开锁链,让战马在冲进长矛森林的时候,被平日的习惯所支配,从而忘记凶险,更加无所畏惧。 ‘呜呜!’号角声吹响了,一百步以内,连环马开始了急速冲锋,六百连环马采取前三百后三百的方式,战马与战马之间,只隔了不过三人的距离。 他们冲锋的目标,则是结阵最快的憾山都步兵。 李光睿看得出来在,这支步军,就是归义军的主力核心。 打崩了他们,周围还在坚持的己方步兵就可以乘势掩杀,一举破敌。 出击的非常顺利,连环马轻易的击破了阵型本来就不严整的憾山都步兵,但还没来得及扩大战果,远处传来了喧天的鼓乐声。 李光睿抬眼看去,远处天地间,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向他们压了过来。 “具装甲骑!蕃贼也有具装甲骑!”这是惊恐的定难军兵卒在喊叫。 李若泰将马枪夹在肋下,采用正手握枪之势,六百归义军具装甲骑,清一色黑色布面铁甲,头戴插了金红色雉羽做盔缨的兜鍪。 他们如同洪荒怪兽一般,朝定难军连环马和身后的步兵冲了过来。 “冲起来!冲起来!”李光睿大声尖叫着,想让麾下骑兵冲起来,但一切都晚了。 失去了速度的连环马,只在一个瞬间,就被归义军六百具装甲骑给打崩,身后的步兵也魂飞魄散的开始逃跑。 兵败如山倒! 第377章 可以吞下灵州了 李彝殷在跑路,张昭有琼热多金这样以身代之的忠臣,他李彝殷也有。 三弟李彝敏穿上了李彝殷的明光铠,带领五百横山步跋子在坚守,李彝殷则在一百多轻骑的护卫下转身就跑。 当然,李彝殷能跑脱的最大原因,就是定难军和归义军的轻骑兵对决,已经分出了胜负。 张昭的两个回鹘义从营皆被击溃,鹰扬镇的一个党项轻骑兵营也损失近半。 如果不是张昭自己的拔悉密轻骑兵战斗力不错的话,这场轻骑兵对决,归义军就要吃大亏了。 我张大王镇守河西陇右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满打满算也就两年时间。 他能用大义和金手指武装起来最重要的重步兵、轻甲骑兵和具装甲骑。 但是对于人数更多的无甲、少甲弓骑兵和游骑兵还是有些无能为力。 定难军李家自中和元年,即公元881年黄巢破长安时,首领拓跋思恭率军南下勤王,被封为左武卫将军,权知银夏节度事起,就是盘踞西北的大军阀。 六十多年,平夏部经营银夏宥绥四州,虽然受制于经济状况,甲胄不多,但手底下的党项轻骑兵,还不是张昭这样的‘暴发户’可以比的。 当然,这不是说李彝殷就讨得了什么便宜,实际上,这位定难军节帅,恨不得现在就抹了脖子。 整整四万大军,三个半时辰就全部报销了。 现在基本能确认的是,大将拓跋崇德战死,他儿子李光睿,从兄弟李彝成、李彝节战死,殿后的李彝敏估计也完蛋了。 由定难军衙门控制的两千轻甲骑兵几乎全军覆没,最宝贵的六百连环马也基本消失,横山步跋子也没了。 除了周围护着他,漫山遍野惊惶逃跑的各部轻骑兵以外,定难军大败亏输。 六十年,不!自平夏部东迁两百年来,所有的家底,基本都没了。 漫天飞石,流星般的坠落,横山步跋子的战斗力果然强悍。 当然也是张昭不愿意被困兽犹斗的他们损伤儿郎性命,一直没舍得用的神机营旋风炮出手了。 五轮连发,这个有数百横山步跋子和上千党项步兵的定难军大纛所在,就被攻陷。 欢呼声中,一个穿着明光铠的中号胖子,死狗一般的被拖了过来。 张昭提着骨朵就走了过来,刚才赵今方来见张昭,琼热多金头部重创加失血过多,他只能尽力救治,能不能活,就要看命了。 “此贼可是李彝殷?”张昭指着被拖过来的中号胖子,问身边跪在地上的一个定难军将官。 “蕃贼!你擅自袭杀朝廷节帅,天子不会饶了你的!”这个将官倒是挺硬气。 “去你妈的!”张昭一句普通话国骂脱口而出,然后双手高举骨朵,对准这个将官的头,猛锤了下去。 红的白的粉的,迸的满地都是,将官强直般的一抽,随后就没了声息。 “此贼可是李彝殷?”张昭又扯过来了一个定难军小将。 小将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二三,他嘴唇哆嗦了两下,好像要开口说,但有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张昭不给他这个机会了!再一次双手高举骨朵过头顶,然后猛砸了下去。 “我说!我说,我不是李彝殷,我是李彝敏!” 张昭狠辣的接连锤死两人,穿明光铠的中号胖子反而扛不住了,他大声哭嚎着。 “你就是李彝敏?”张昭拿着骨朵,反而有些愣住了。 因为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李彝敏是李彝超的亲弟弟,历史上在后晋出帝石重贵时期,曾经和另一个弟弟李彝俊一起,谋夺李彝殷的节度使之位。 失败后跑到延州躲起来,然后被石重贵遣送回夏州,随后被李彝殷处死。 这五六年后的叛贼,现在还是兄友弟恭呢? “对!某就是李彝敏!”中号胖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张昭更疑惑了,这表现,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殿后忠臣啊!不管了,砸死算求! 一看张昭又举起了铁锤,李彝敏瞬间就崩溃了。 “大王饶命啊!某愿降了!某愿降了!” 张昭都给气笑了,你愿降有什么用?老子要你能干嘛? “大王,仆是宥州刺史,宥州城目前在某胞弟李彝俊手中,只要大王愿意饶我一命,我愿献上宥州,并为大王招降地斤泽以北各部族。” 诶!有点意思,现在宥州是后世内蒙古的鄂托克旗附近,从盐州或者夏州去宥州的话,要穿过后世被称为即将消失的沙漠-毛乌素沙漠。 地斤泽这个名字,也让张昭想起了李元昊的祖父,地斤泽战神李继迁。 这狗东西就是靠着地斤泽打下了西夏国的根基,张昭现在实力远不如历史上的北宋,若是能用这个李彝敏控制住地斤泽一带,还是可以的。 对了!张昭还想起来了毛乌素沙漠,此时就是毛乌素沙漠的形成期,从地斤泽这个名字都还可以看出,此时毛乌素还没彻底成为沙漠。 只要把在这里过度游牧的党项、粟特等部族迁走,应该还可以扭转沙化的趋势。 毛乌素沙化,可不是简单这一地的生态问题。 没有它,不但可以解决西北边防的难题,加强宥州、丰州与内地的联系。 还可以使黄河每年减少几亿吨的泥沙输入,对于治理开封黄河地上悬河,有很好的效果。 想到这,张昭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彝敏问道:“你可认识银州防御使李彝景?” “认识!认识!李彝景是某从弟,如今正在镇守银州,仆也可以为大王招降李彝景,让他献出银州。”李彝敏连声答道,拼命表示自己还有用。 “呵呵!”张昭冷冷一笑,把骨朵放到了李彝敏的肩膀上,吓得这家伙更是魂不附体。 “你替某招降李彝景之后,把他全家无论男女老少仆役丫鬟都诱骗出城,然后....。” 张昭说着把手一挥,“全部斩尽杀绝,鸡犬不留!如此某就留你一条命。” 李彝敏摸不着头脑的看了张昭一眼,然后忙不迭的答应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张昭要杀这李彝景一家,但又不是杀他一家,一个从弟而已。 李彝敏当然不会知道,他这从弟李彝景有个孙子,是地斤泽战神李继迁。 李继迁有个孙子,就是那位大白高国的青天子,老扒灰,变态狂,人妻觊觎者,西夏开国皇帝,夏景宗李元昊。 。。。。 两日后,张昭率一万大军抵达白盐池东南二十里处的铁门关。 铁门关守将早被归义军追击的骑兵杀死,百余党项士兵也被扔到了坑中埋了。 张昭到此,就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开始收揽四面八方去追击敌人的归义军轻骑兵。 特别是那几千义从骁骑和一些回鹘义从,军纪一般,不知道追到哪里去了? 现在必须要把他们收拢起来,大军整顿一下才好继续追击。 不然就这万把人,一头扎进定难军的腹地,搞个阴沟里翻船那就搞笑了。 于是,张昭一边派人命令镇守盐州的阴鹞子,征召盐州居民五千,让他们去帮助打扫白盐池周围的战场,主要是收集物资,焚烧尸体等。 然后再派人飞马赶回凉州,命令右长史曹元忠征发一万五千民夫,出太仓粮草三万石运到盐州。 左长史宋善通征发沙、肃、凉、兰、鄯、河六州义从骁骑一万到盐州。 这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占据,拆分,迁移定难军境内的党项、诸羌部族所用。 而且夏州可是大名鼎鼎的统万城,号称矢石不能伤,又是定难军平夏部老巢,没有几个月,别指望能打的下来,这都需要足够的辅兵。 正在下达命令,郭天策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统计好的数据。 “大王,白盐池一战,定难军四万军队,战死约两千余,咱们抓捕的俘虏和伤者超过了五千人,其余在逃,不过逃走的大多是各部无甲骑兵。” “定难军的连环马,平夏部轻甲骑兵,横山步跋子没跑脱吧?”张昭敢打开统计表,边看边问。 “除了几百轻甲骑兵外,连环马和横山步跋子都在这了,虽然咱们也战死了数百勇士,但定难军的主力几乎被毁灭,平夏部完蛋了!”郭天策点点头回答道。 “打得好!”张昭兴奋的一握拳。 “天策你做的也好,记住,一定要把银夏宥绥的党项、诸羌分开对待。 咱们现在实力还不强,不要扩大目标,盯着平夏部李家打就可以了。” 说完,张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郭天策说道:“这边的事,你先交给义儿军的几个书记来做,你去一趟灵州,去见一下张太尉和裴远。 让他们从灵武军中整顿三千人给我,两千人带到盐州来,一千人准备去宥州,不过不要强求,主要看裴远的意思。” 定难军一被打垮,张昭就准备吞下灵州了。 虽然这会引起各方的注意,但一来事情可以瞒一段时间,二是只要没有契丹和定难军两方一起来,张昭还真不是太怕。 因为以契丹人那贪婪的性格,他们自己的燕云十六州还没彻底消化,灵州距离契丹本部又远,没有好处,他们连丰州都守不住,更遑论灵州。 来也就是一支偏师,真要来的话,张昭正好拿他们刷声望。 而且刘知远现在回了太原,这家伙马上就会因为和契丹人争夺吐谷浑白承福部十余万人,差点大打出手,双方你来我往摩擦不断。 石敬瑭就是因为夹在刘知远和契丹人中间,被两方逼迫,谁也奈何不得,最后在憋屈中去世的。 对于契丹人来说,比起灵州,白承福那十余万善战的吐谷浑部落更加重要,他们恐怕没有时间来管灵州如何了。 至于提醒郭天策要征求裴远的意见,是因为张昭目前还不是特别确定,到底张烈成把裴远的家眷从东京救出来了没有。 第378章 这是个魔幻的时代 长泽城,这里后来会成为西夏宥州嘉宁军司的驻地,也就是李元昊废除毛乌素沙漠以北的旧宥州后,设立的新宥州。 长泽城不大,跑路到这的李彝殷留了一千余人守城,指望能迟滞一下张昭的追兵,张昭则放出了两千镜铁山矿奴。 这些矿奴在镜铁山感受过什么是真正的地狱后,万分珍惜现在不下矿的日子。 丢掉性命也就那么一下子,下矿才是永恒的折磨。 是以这些矿奴不要命的蚁附攻城,两千团结弓手穿轻甲跟上,后面就是各镇重步军督战。 重重督促下,不过两刻钟,长泽城就被攻了下来,一千余定难军中出身平夏部的士兵以及火长以上的军官数百人,全部被处死。 张昭屯兵长泽城,放出骑兵抄掠各处,凡是不肯亲自到长泽城归顺的部族尽皆剿灭。 此时的定难军地盘上,生活的基本都是昔年从鄯州一带东迁的党项部族,哪怕就是横山诸羌,实际上也是在那之后慢慢迁徙来的。 对比起中原地区,这里的秩序更依赖于武力。 五代中原虽然也是有兵就是草头王,但还是有一些秩序的。 可在定难军银夏宥绥,人们对于强弱的界定逻辑更加直接。 若是在中原,张昭此时就要晓以大义,约束士兵,广布仁义,使四方英雄来投,黎庶心安,不引发举家逃亡的动荡,这地方那就会安定下来属于你。 但若是张昭在这银夏宥绥搞这个,呃...,这些党项人和羌人,一定会认为来了个傻哔。 他们会理所当然的把这种怀柔手段,认为你是有求于他们,就如同五年前来攻打夏州的后唐朝廷那样,被视为注定要被耗走的外来者。 当初的安从进和药彦稠就是不懂这个道理,结果被李彝超召集党项、诸羌骑兵切断后路,粮草不继,只能狼狈退回延州。 而张昭可不是他们,归义军陷于吐蕃上百年,可以说是目前汉人中,最知道怎么和党项、诸羌、回鹘等族打交道的。 要施恩可以,那得是他们跪下求你,你再施舍。 一开始巴巴的跑上去拉拢,人家只会以为你是不懂行情的傻子。 所以张昭压根没像进关中时那样广布仁义,还收拾难民尸身,余着给药给粮。 而是直接将所有的轻重骑兵都放了出去,沿着长泽城到夏州一线,从红柳河到毛乌素沙地再到贺兰山,直接采取地毯式的围剿。 愿降的部族,那就让豪酋本人或者儿子带族中骑士前来长泽城等着效命。 不愿降的,成年男丁全部处死,妇孺押送盐州,牛羊马骡抢劫一空,地里的庄稼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全烧了。 这效果是显著的,没过几天,青盐池、乌延城、贺兰山等地的部族就坐不住了,纷纷来长泽城跪下,请张大王手下留情。 此时,张昭再勉为其难收下的他们的忠心,赐予锦帛糖茶安抚,再让部族中的骁勇骑士到帐前听用,这些部族就乖乖的成了张昭的部属。 而与定难军牵扯比较深,还怀念拓跋思忠、拓跋思恭兄弟恩情的党项人,则选择了率部北走,去夏州团结在李彝殷周围。 至此,都不用李彝殷坚壁清野,张昭自己帮他坚壁清野了,从长泽城到夏州城,数十里路上,几无人烟。 而且李彝殷很快就明白,坚壁清野对张昭不起作用。 五年前后唐朝廷讨伐他们,之所以可以靠坚壁清野获得成功。 那是因为药彦稠五万大军,只有三千骑兵,全军骡马也不过五千多匹。 粮草军械,全部要从宁州逆马连水,鄜州逆洛河北上,代价异常的大。 一石米从关中运到夏州前线,不算被袭击带来的风险,只有一二斗,后唐朝廷哪禁得起这个损失,只能无奈退兵。 但张昭走兰州过来,距离盐州最近的会州只有六百里,还能走三百多里的水路到丰安县,也就是后世宁夏的中宁县,剩下三百多里,也是一马平川。 张昭全军连重步兵都是骑马步兵,骡马五六万头,骆驼五百多头。 不但可以让定难军不敢来袭扰后勤补给,还能极大方便运输,靠坚壁清野对付归义军,完全是想多了。 所以,张昭根本不用急着扑到夏州城下,他就在这里等着自己的一万五千民夫和一万义从骁骑,以及三万石粮食到齐之后,用七万人马围住夏州慢慢打。 假如在这之前,李彝殷因为扛不住压力,自己弃夏州城而走,那是最好的结局了。 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张昭也没有闲着,要吃下定难军,还有三个地方需要摆平。 首先就是紧挨着夏州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和鄜州保大军节度使,剩下的则是河东节度使,北京留守刘知远。 因为后晋朝廷要干涉的话,兵力一定是从这三个地方抽调。 这其中,延州彰武军和鄜州保大军在夏州以南,隔得最近来的最快,但实力相对要弱一些。 河东节度使所在太原与夏州仅仅只有三百多里地,又是朝廷雄藩。 石敬瑭若决心不让张昭吞下定难军的话,一定会让刘知远出兵,所以要以前先解决这三方面的问题。 。。。。。 延州,也就是共和国的革命圣地延安,此时的陕北地区跟后世的生态环境完全不一样。 后世的陕北,很多时候都是黄乎乎的一片,风吹满口沙,又穷又贫瘠。 但在此时,延州、鄜州、夏州等所在陕北一带,其实环境还很不错,绿树葱葱,灌溉便利。 山谷中阡陌纵横,山坡上牛羊满地,称不上鱼米之乡,但也可以说比较富庶,至少是产出还是不错的。 延州的彰武军,前身是唐朝时期的渭北节度使的保塞军。 后来渭北节度使在唐末被拆分,逐渐形成现在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和鄜州保大军节度使。 延州此时的情况很微妙,最开始是节度使杨汉章,他响应末帝李从珂的征召,准备出兵勤王。 然而队伍刚出延州城,坊州刺史,本地土豪刘景岩借机煽动士卒闹事,杀杨汉章自立。 刘景岩本以为杀了要去勤王杨汉章,那对石敬瑭是有功的,这延州彰武军节度使非他莫属。 结果石敬瑭调了代北三部粟特将领康承询,来做节度使。 刘景岩自然不甘心,于是再次挑动彰武军士兵闹事,康承询弹压不住,逃到鄜州去了。 石敬瑭无奈,只能让刘景岩担任延州彰武军节度使。 但事情到此还没完,刘景岩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节度使,立刻就派心腹熊皦去朝廷谢恩。 谁知道这位熊皦竟然是个远不忘君,志在忧国的忠臣,此人不但诗词做得好,也很有见识。 他晋见石敬瑭之后,当即将延州的实情告诉了石敬瑭,石敬瑭才知道,延州两次兵变,都是刘景岩搞的鬼。 这熊皦满以为石敬瑭知道后,朝廷一定会出兵讨伐刘景岩,结果石敬瑭这屑人,只想平安无事,坐稳屁股下的皇帝宝座,并不想讨伐。 这下就把熊皦给坑惨了,这位号九华山人的老兄,为了不被刘景岩所害,只能隐姓埋名跑路。 这其实跟张昭也有关,当时张昭刚刚干倒了李从曮,石敬瑭害怕张昭赖在关中不走,才赶紧任命刘景岩改任邠宁节度使。 并承诺只要刘景岩听从安排,就既往不咎,刘景岩害怕朝廷讨伐,也借坡下驴同意了。 不过,刘景岩虽然听命离开,但心里还不是很舒服,于是走之前,特意把孙女嫁给了本地最大的豪族高家的高允权。 这高家世代武将,家族自唐末开始,就是延州的牙将。 高允权的伯父高万兴在后梁、后唐两朝官至检校太师、中书令、兼任延州彰武军和鄜州保大军两镇节度使,封北平王,属于本地土豪中的土豪。 只不过由于高万兴死后,后人不太给力,暂时没落。 刘景岩与他们一联姻,一个有势力,一个有兵,把延州经营的密不透风。 此时,新任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丁审琪到任,一见之下,就麻了。 好家伙,彰武军上下只认走了的刘景岩,衙门署吏,乡间土豪只认高家,军政两方面的利益,都被他们吃干抹净了。 不过,也算是延州人民倒霉,要是遇到个一般的节度使,那就认命,混个几年调走得了。 偏偏这丁审琪本身就不是个好东西,素以酷烈蛮横著称,这他哪忍得了这个。 彰武军上下不鸟他是吧,丁审琪把心一横,自己出钱,招募旧部、亡命徒千余人,皆披甲,直接就特么的开干。 节度使带着私兵,与麾下的朝廷经制之兵打成一片,也算是此时特色了。 等着曹延敬带着数十甲兵,赶到延州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丁审琪的私兵占据西城,彰武军牙兵占据东城,两城之间,被挖出了一条贯通全城,深两米多的壕沟,壕沟周围还有修筑起来的木墙。 延州平日只开东西各一面小门,城中居民逃亡大半,对峙双方动用手持强弓硬弩在木墙上互射,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 延州城外,四野都有乡团,团练自保,因为城中对峙的双方还各有支持者,他们会经常出城,去打对方支持者的草谷。 曹延敬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这是真尼玛的魔幻啊!这彰武军和丁节帅不对付不稀奇,但直接在延州城内互殴,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第379章 终极大忽悠 我丁节帅苦啊! 他是洺州人,也就是后世河北永年县人。 早年跟着卢龙节度使赵德均,好不容易做到了邢州节度使的高位。 可是紧跟着,赵德均就在与石敬瑭比谁更无耻的争斗中,败下阵来了。 此后,赵德均、赵延寿父子二人入了契丹,丁审琪不愿意跟着去,于是留了下来。 但等到石敬瑭入了东京开封府,站稳了脚跟后,就把他这个没了后台的邢州节度使给撸了。 不过此时的丁审琪手下还是有二三百甲士,在邢州安国军中也有些声望。 石敬瑭为了怕他闹事,就把丁审琪调到东京,做了一段时间的右羽林统军。 这后晋一朝,压根就没有羽林军,所谓的右羽林统军不过是个虚职,有点俸禄而已。 丁审琪不甘心,就去抱石重贵的大腿,在石重贵的推荐下,不是代北三部出身的丁审琪,又捞到了一个外放节帅的位置。 就是如今这个坑爹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 要说苦,高允权也苦,他们高家世代武勋,伯父还是堂堂北平王,一人身兼两镇节度使,权倾西北。 风光的时候,定难军李家都要给他们高家贡献马匹,不然就别想到中原去卖马。 可自从伯父高万兴去世,堂兄高允韬被移镇邢州之后,高家就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下去,由高家掌握了几十年的彰武军,也不听他们的调遣了。 高家这样失去了军权的本地大族,在这个时代是有些尴尬的。 因为没有兵权,就很难保证家族财产的安全,所以面对刘景岩伸出的橄榄枝,他高家必须接。 可这一接,就被刘景岩以及彰武军给绑上了战车。 事到如今,延州城打成了一片破烂,秋收都快耽误了。 收不上来秋粮也就没有秋税,彰武军的军需,就要他高家供应,丁审琪的私兵去劫掠,也大多是劫高家的产业。 里里外外两边亏,亏的高允权心里滴血,巴不得这丁审琪和彰武军一起消失。 曹延敬眼珠了转了两转,当初他在张昭东归的时候,是反应最激烈的那一个。 这很正常,因为他是曹元德的儿子,归义军节度使一职他是有份的。 历史上他就是在曹元深之后,接任了归义军节度使,是曹氏归义军的第五代节度使。 但是现在,他对张昭比从弟曹延禄和曹延明都忠心。 这更正常,因为归义军在张昭的带领下,完成了张义潮都没完成的伟业。 现在归义军早就不是那个只有瓜沙二州的小矮子,而是横跨数千里,有地十九州,拥众三百万的巨人。 而且,马上还可以拥有灵武节度使的灵、静、盐三州。 庆州党项的庆、威二州。 以及定难军的银、夏、宥、绥四州。 一共新增九州,近百万人口。 这就是二十八州了啊!如此大的疆域,是曹延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与其等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才会轮到他,名为归义军节度使,实为沙州刺史(瓜州是慕容家的)的憋屈官职,不如现在就抱大腿。 以张昭的发展速度,他若能展露一定的能力,随便一个大州的刺史,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况张昭不但是他的堂姐夫加堂妹夫,还是他表叔。 曹延敬的祖母是张义潮的外孙女,他与张昭两人身上还都流着张义潮的血脉,曹延敬当然愿意为张昭效死命。 想到这些,曹延敬突然发现,这延州彰武军节度使丁审琪和高家,不正是他的进身之阶吗? “咳咳!”曹延敬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丁审琪和高允权的眼神交战。 “某自长泽城来时,韩王命我携河西冰糖五十斤,白糖八十斤,河西精铁二百斤,良马十匹,赠予...呃。” 曹延敬说着话,故意停顿了一下,这丁、高二人都明白了,赠予的是能在延州说话算话的人,可现在,他们两都不是。 “两位都是豪杰,某也就不遮遮掩掩了,韩王殿下受灵武张太尉邀请,驱逐霸占盐州的定难军李家。 可不曾想,那李彝殷胆大妄为,竟然起四万之众,抗拒天兵,我归义军十万大军不得已,只能将其杀败。 韩王观那李彝殷非人臣也,欲在定难军中择立一忠臣,但恐东京天子误会。 是以命某携些许薄礼,让丁节帅或者高郎君,上书天子分说一二。” 曹延敬的话一说完,丁、高二人都是人精,自然也就明白了。 不过这归义军来使,也真够无耻的,明明是他们归义军眼馋定难军的地盘,夺了人家的地,杀败了李彝殷的四万军队,现在搞得他们好像是来伸张正义的。 不过也无所谓,在这个时代,是忠臣还是奸臣,都不重要。 实力,能轻易击败定难军四万兵马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你拳头大,干什么都是对的。 而丁审琪和高允权也知道张昭派使者来的目的了,那些河西冰糖、精铁、好马都不是那么好拿的。 拿了韩王的财货,万一天子让出兵讨伐,不管是不奉命,还是磨磨蹭蹭拖时间,总要干一样才行。 但,同时,如果延州现在有人能说得上话,张昭的这些财货,肯定能让他满意。 可惜的是,此时延州,还处于这么个吊诡的状态。 冰糖、精铁、好马虽然珍贵,但都是不是丁审琪或者高允权想要的。 所以,此刻拥有非常丰富内部斗争经验,从小被当做节度使培养,又见识过张昭做事手段以及胸怀的曹延敬,想到了一个绝佳,但同时也很脑洞大开的点子。 “不知二位,可以屏退左右否?某有几句交浅言深的话,实在不吐不快!” 丁、高二人第一次疑惑的对望了一眼,随后考虑片刻,又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不一会,屋内就只剩下了曹延敬和丁审琪以及高允权三人了。 “二位目前这个情况,请恕某直言,势必不能长久。 朝廷现在是为了专心对付镇州和山南西道的叛军,才选择视而不见,若是腾出手来,必然不会允许。” 曹延敬先是说了目前的形势,丁审琪和高允权当然也明白,两人很快点头认同。 不说别的,这一镇节帅和牙兵相攻,虽然不少见,但也很犯忌讳。 延州又不是河东那样的雄镇,让朝廷奈何不得,出了这样的情况,朝廷迟早要来干涉。 “丁节帅是朝廷任命,乃是名正言顺的彰武军节帅,若是朝廷前来干涉,高郎君定然是理亏的,轻则舍财免灾,重则被朝廷处罚。” 丁审琪闻言,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高允权想要反驳两句,但还没出口,曹延敬又继续说道。 “但高郎君在是本地豪族,北平王也是一代豪杰,郎君兄长高公允韬的子嗣都还在东京,若是肯使钱,丁节帅也未必就有胜算!” 这会又轮到高允权抚须大赞,丁审琪脸上阴云密布了。 而且曹延敬还说中了,历史上高允权就是花大价钱走通了朝廷的门路。 三年后,石敬瑭派曹州防御使何重建带鄜州、同州之军,把丁审琪这千余私兵给剿灭,丁审琪也命丧当场。 同时高允权家族也没落到好,花了大价钱,节度使还是被何重建借势给拿下了,而后又被敲诈了一大笔。 这一方败亡,一方大出血,可谓两败俱伤。 “两位当要知道,这种事情,一旦朝廷经手,恐怕谁也落不到好。 不管是鄜州保大军还是同州匡国军,亦或是朝廷兵马来了,轻则财货尽失,重则丧命,某为俩位不取也!” 高允权是本地人,家族在此有大利益,所以远没丁审琪那么光棍,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把双手一拱。 “公既然让某屏退左右,又深知朝廷厉害,必然有良策,还请不吝赐教。” 曹延敬缓缓点了点头,随后慢慢说道:“若要是解决办法,不是没有,某听闻丁节帅财用枯竭,求得彰武军外放,就已经尽出家财重贿郑王。 到了延州,又蓄养私兵,花钱更如流水,恐怕就是朝廷不治节帅擅蓄部曲之罪,节帅也快养不起了。 河西韩王殿下,信誉卓著,今督大军攻夏州,正是用人之时,不如节帅随某去见韩王,以手下千余勇悍健儿听命。 到时候李彝殷授首,韩王赐下一州之地使节帅有地吃饭,不是轻而易举吗? 就算节帅不愿在此地,拿上万贯财货回乡,也是可以的。” 丁审琪的脸色,有些难看,张昭比他小十余岁,他丁审琪做一镇节帅的时候,张昭都还没有东归,是个无名小卒。 不过想了想他自己现在的状况,又有些心动。 他手下的千余私兵,既是他的安身之本,可要是没了财货供养,那也随时会成为要他命的白眼狼。 加上他纵容私兵四处劫掠,延州人深恨他,继续做节帅,已经不可能了。 这河西韩王虽然年轻,但已坐拥河西陇右十九州,这种节帅远不是他这种只有一二州之地节帅可比的。 想了一会,人穷志短的丁审琪,准备放下节帅的颜面,先保住命吧!不然没银钱供养手下亡命徒,搞不好就会被他们一刀杀了。 “若是能有韩王首肯,哪怕是只言片语,某倒是愿意一试!” 这就是张昭在关中以及十八州归国积累声望的作用。 丁审琪不乐意,只是因为有些放不下面子难为情,但从未考虑过张昭会出尔反尔,或者是要把他一口吞下。 我张大王的人品,还是很有保障,很坚挺的。 “那不如请丁节帅拣选一二亲信,即刻随某的信使去往长泽城面见韩王殿下,如此节帅就该放心了。” 曹延敬想了一下说道,丁审琪又考虑了片刻,随后对着曹延敬一拱手。 “那就请曹郎君稍后片刻。”说完,丁审琪就赶紧走了出去。 眼见丁审琪出去,曹延敬又看向了高允权,高家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兵权。 彰武军现在看似是听高允权的,但实际上跟丁审琪的私兵一样,不过是借着这个争端,拼命在吸高家的血。 “某观高郎君所虑者,不在丁节帅,而在已经对高郎君家财货,起了觊觎之心的彰武军某些牙兵牙将。 若是彰武军真的听命于高郎君的话,丁节帅这千余人,早就被赶出延州城了。” 曹延敬几句话说的高允权冷汗连连,因为曹延敬没说错。 高允权也感觉到了,这彰武军的某些人,就是在借这个事,打高家家产的注意。 不然彰武军有兵九千,精锐甲士也有一千余,真要跟丁审琪拼命,两个丁审琪也被赶走了。 “毒入骨髓,如之奈何?”说到这,高允权就有些犹豫和隐晦了,毕竟万一传出去,他高家就麻烦了。 “韩王有河西宝刀,可助君刮骨疗伤!” 曹延敬眼睛一眯,这高家就在延州,仓中不知道有多少存粮。 哪怕就是买,也能作为归义军围攻夏州的物资供应基地,值得出兵帮助他们解除彰武军的要挟。 而且也不需要都解决,只要解决其中一些牙将牙兵就行,张昭一定会同意的。 高允权听了曹延敬的话,精神陡然一震,若是能借归义军的甲士,解决彰武军中某些人,他高允权就可以借势控制住彰武军。 到时候丁审琪走了,彰武军也被他掌控,高家将再次成为延州的土皇帝。 “若得河西精兵相助,某高三郎,从此就以韩王殿下马首是瞻,某家粮草丰足,愿供给大军平定夏州所用。” 第380章 燕赵豪杰郭雀儿 鄜州,治所在后世的陕西富县,鄜州保大军节度使周密,也是代北武勋出身。 若说要论代北出身的元老,很少有人能和周密比了,康福见了都要称一声老大哥。 此君生于唐僖宗乾符六年,也就是公元879年,比884年出身的康福还大五岁,现今已是快满六十岁的高龄了。 年轻时的周密,是李存勖身边的骁骑,李存勖灭桀燕刘守光,灭朱梁,周密都是从之有功。 而且这家伙寿命还特别长,一直活到了郭威建立后周,一人贯穿五代梁唐晋汉周五朝。 这样的老人精,当然不会选择和张昭发生冲突。 鄜州保大军有兵一万一千,但真正算得上是精锐的,也就三千人左右,比延州彰武军稍强,但肯定无法与张昭的归义军相比。 实际上鄜州保大军和延州彰武军针对的目标,恰恰就是定难军。 后唐明宗移不了夏州定难军的镇后,就加强了保大军和彰武军进行防备。 也就是说,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防备定难军南下,对面定难军都只能守的军队,哪敢去一战击溃四万定难军的归义军面前扎刺。 当然,送上门来的财货,周密不收白不收,而且他还想赚的更多。 “贵使请回去告诉韩王殿下,若能再送河西良马二十匹,老夫愿为韩王在东京打探一二。 若朝廷真要派大军前来,韩王定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到鄜州做专使的是曹延禄,他一看这周密的做派,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个垂垂老矣,只希望能捞到足够的养老钱,去东京安度晚年的‘老马’。 “若得周翁相助,某感激不尽,二十匹河西折耳马稍后就到。” 与此同时,远在河东北京府的刘知远,也接到了张昭的书信,他笑着把张昭的书信,递给身边的心腹郭威。 “这张河西倒是言辞甚恭,以一字王之尊,称某为兄,还说要赠送河西马五十匹,看来他是一定要吞并定难军李家了!” 郭威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随后恭恭敬敬的把书信还给了刘知远。 “此人志气远大啊!走一步算三步。先是趁着朝廷忙着平定内乱出兵定难军。 击溃定难军主力后,没有急着攻城略地,而是先堵住朝廷干涉的可能。 仆猜想,延州的彰武军和鄜州的保大军,一定也接到了赠礼和书信。” 刘知远嘿嘿笑了两声,随后看着郭威,“你郭雀儿就是这点不爽利,有话就说,你我之间,何须遮遮掩掩的?” “太傅明鉴!”郭威拱了拱手,“当今天子父事契丹方得天下,群雄不服,安重荣、安从进之辈敢以三两万兵造反,就是明证。 张韩王也是有见于此,方才趁机攻杀定难军李家。 今天子年事已高,还能有几年好活?太傅乃国之柱石,身居河东龙盘虎踞之地,若是天下有变,某观天下群雄,唯太傅与韩王,方是英豪,日后此人或是太傅劲敌。” 刘知远沉默了片刻,这郭威的想法,实际上是代表了刘知远麾下将官的集体意志,归根结底,还是石敬瑭得位太过不正。 出卖燕云十六州,父事契丹,这种操作在时人眼中,连弑父篡位的朱友珪都不如。 而且自后唐建立以来,河东节度使一职,就变得有些变了味。能坐镇河东的,几乎都走上了彼可取而代之这条路。 这背后,是新一代的代北武勋集团,对于老一代代北武勋集团的挑战。 或者说叫做身份低微的代北年轻一代武人,想要出人头地,取而代之。 这种挑战,并不以刘知远的个人意志为转移,他只能被推走一路走下去。 他刘知远要现在敢说自己不想干,那他很快就可能被‘民主选举’下去。 当然,能做天子,刘知远肯定不会拒绝,他也没法拒绝。 石敬瑭或许能容他,新帝登基还能容他?手里没兵,还不得被抓到东京,全家挨上一刀? “文仲之言有理,不过张河西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如今已然击溃定难军的李彝殷,就算朝廷愿意征讨,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同昔年明庙时期那样全身而退。 河东兵虽然精锐,但要穿吕梁山,渡过大河去银夏之地,除非朝廷把河北之地也交给某。” 说罢,刘知远自己都笑了起来。 郭威也陪着一起笑,他根本没想过劝刘知远去打张昭,因为那太不靠谱了。 张昭坐拥河西陇右十九州,乃是罕见的雄主,旗下士庶归心,将卒精悍,多铁甲、良马,失心疯了才会让河东兵跨越吕梁山去送死。 他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想摸清刘知远的想法,现在看见刘知远如此做派,也明白他的这位上司,心中早有取而代之的心。 那就行了,至少河东兵将,现在有了一致的目标,可以放心跟着刘知远干了。 了解了领导的心思,郭威就准备退下,不过此时刘知远却叫住了他。 “听闻你有个妻侄名叫柴荣,见多识广、英果骁勇,还去过江南东道?” 郭威不知道刘知远问这干什么,但还是赶紧点了点头。 “确有一子,乃邢州望族柴氏子,昔年仆家贫,多赖此子南北贩茶以补家用。” 此时的柴荣,还的确叫柴荣而不是郭荣,因为他是郭威妻子柴氏的养子,而不是他郭威的养子。 这是有区别的,柴荣给自己姑姑当儿子,只是名义上的。 因为柴氏无子,怕年老后没有依靠,于是收了亲侄子柴荣做养子,等到年老,万一郭威走在了前面,她有柴荣撑腰,可以安度晚年。 要是柴荣是郭威养子的话,那就得叫郭荣,这柴氏是正妻,郭荣就会成为嫡长子,比张昭和慕容信长的关系还要亲近,是有全部继承权的嗣子。 但此刻郭威两个儿子都还在,是不可能让柴荣当这类似嫡长子之养子的。 所以此时,郭荣还是叫柴荣,要等到后汉隐帝杀郭威全家,郭威绝嗣后,柴荣才会升级为郭荣,成了郭威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不过,即便如此,郭威对于柴荣,那是万分喜爱的。 除了柴荣长相帅气,弓马娴熟,非常孝顺外,与郭威和妻子柴氏的感情,也有关。 柴氏原本是后唐庄宗的嫔御,明宗李嗣源夺位之后,将庄宗的宫人们遣返回乡。 柴氏在回乡的路上遇到了郭威,对他一见钟情。 柴氏父母劝她,认为柴氏是服侍在皇帝左右的人,嫁人最少也要嫁节度使。 而此时的郭威,不过是禁军中马步军吏,就比大头兵好一点,连个低级军官都算不上。 但柴氏不为所动,将所携的财货分一半给父母奉养终老,自己带着一半财货就在乡间驿馆中,嫁给了郭威。 这简直就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伴侣啊! 刚出社会一穷二白的时候,遇到一个对你一见钟情,认为你能出人头地,同时有钱又有貌,能操持家务,还不嫌弃你的神仙姐姐。 这种爱情,一百万个男人中,也难有这么一例。 所以爱屋及乌,郭威对于柴荣,那也是说不出来的喜爱。 “不如,你让你妻侄走一趟,去夏州见一见那位河西韩王,看看他是何人物?有何志向? 顺便告诉张河西,五十匹良马我可不要凉州马,我要他的折耳马。” 说着,刘知远压低了声音,“若是能想法弄来几匹种马,那就更好了,要多少钱财,要带哪些人去,尽管报上来。” 郭威沉默着点了点头,张韩王的河西折耳马和汗血天马的种马,那是看管的异常严格。 别说带到河东,据说就是谁敢带此等种马出军马场,那都是全家杀头的大罪。 郭威有些忧心,好在刘知远紧接着又开口了。 “此事,不必强求,若是求不得,安稳回来就是。” 第381章 神经病赫连勃勃与统万城 九月底,从凉州来的民夫、粮草和一万义从骁骑,开始陆续到位。 张昭让刘再升暂代庆州刺史一职,称会庆二州观察处置使。 让他抽调庆州党项游骑一千五百,并骡马三千匹,剿灭了庆州北部党项后,前往长泽城增援。 这些庆州北部的党项算是倒了大霉,以为抱上了定难军的大腿可以风光,结果被细封细礼挟裹到白盐池。 一战下来,死了数百人狼狈逃回,然后被刘再升督会州和庆州南党项之兵彻底剿灭。 紧跟着,吓坏了的威州,也就是陕西环县一带的汉人大族和党项、诸羌部落三万余人,也赶紧投靠。 张昭命李延嗣、李延礼为左右指挥,征发会、庆、威三州马步军三千到长泽城。 自此,不算民夫,张昭自己带来了两万人,然后又征发了一万义从骁骑。 此时会、庆、威三州又来了三千余,加上被他吓怕了前来投靠的诸部党项和羌人三千余,张昭手里的军队人数达到了三万七千人左右。 十月初,接到曹延敬回报的张昭,接见了丁审琪派来的使者,随后出动瀚海镇两个营的马步军,随丁审琪使者南下。 高允权此时刻意召集彰武军队正以上军官吃酒,酒酣耳热之际,被瀚海镇一举拿下。 随后,高允权在张昭的支持下,在彰武军中展开了清洗,事后再与丁审琪达成了和解。 张昭以年给三万贯为代价,拿走了丁审琪手中的一千余精兵。 丁审琪得以摆脱了捏在手中的双刃剑,拿了三万贯的现银,以及张昭许诺的绥州刺史之职,跟着曹延敬离开了延州,放下一镇节度使的尊严,来为张昭效力。 同时高允权为张昭送上了粮食一万五千石,并平价再卖给归义军三万五千石,初步解决了归义军围困夏州所需粮草的问题。 再过了三四天,郭天策回来了,张希崇已经和裴远一起,征发灵武军三千人。 其中两千人不日就会赶到,剩下的一千人,由张希崇亲自率领,只等张昭一声令下,就去接管宥州。 不过,郭天策看着大大咧咧走出去的丁审琪,脸带担忧的说道:“此人只有千余兵,就有跋扈之相,还是朝廷的节帅,非是大王下属。 我等河西陇右健儿为大王征战多年,都少有人能得到一州刺史的位置,今贸然许绥州给丁审琪,恐怕将士们不满啊!” 张昭点了点头,“将士们有想法,某亲去解释,天策可知,绥州挨着哪些地方?” 郭天策想了一下,“应该是紧挨着河东的石州和隰(xi二声)州。” “那你说丁审琪这种人,得了绥州之地,又有某珠玉在前,他会不会想着把绥州献给朝廷,然后博取更大的封赏?”张昭阴险一笑。 郭天策立刻就懂了,“这绥州,是我归义军舍命打下来的,朝廷要是敢要,那就是有负于我,是他们理亏,那咱们....嘿嘿!大王高明!” 郭天策知道张昭的策略,通俗的说,就是要又当又立。 归义军以忠臣自居,要谋夺朝廷的地盘,总要有借口在,等到丁审琪脑袋发热的时候,就正好给了归义军借口 “你派人去挑选一下,从凉州的义儿军中,调几个心思机敏的去投靠丁审琪,等到咱们腾出手来,就让他们去鼓动丁审琪。” 张昭挥了挥手,让郭天策下去办事,一边开始做出发的准备。 至此,张昭手下共计马步军四万,民夫两万余,六万多人加上数万头骡马,浩浩荡荡的沿着红柳河,往夏州方向压了过去。 。。。。 红柳河,这个名字听着平平无奇,但到了夏州以后,红柳河就会换一个名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定河。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顺水不过一日,归义军六万人,就抵达了夏州城外五里处。 这一路托我张大王的福,那是真的千里无鸡鸣,周围的部族,都被归义军的骑兵清理了一遍。 而到夏州城下后,张昭张大王立刻就傻眼了,他带着几十精骑亲自登上夏州城外山坡上探查,看了半天,张昭双手叉腰,一句你大爷的,脱口而出。 此时的夏州城,就是历史上赫连勃勃的统万城,此城由汉代奢延城扩建而成。 昔年赫连勃勃发岭北夷夏十万人至此,然后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 也就是说,这统万城用三合土并糯米浆夯筑而成,每筑一截,就有督监那小锥子测试质量。 只要这段城墙能被坠子刺进去一寸,那就要杀了筑城的工匠,还要连同尸体一并筑入城中。 在这等严苛的要求下,统万城自然异常坚固,建成以后,分内外两城,内城又分东西两城。 东城周长五里多,西城周长接近五里,城墙高八九米,宽三米,因为是糯米浆和三合土而成,呈现出了一片米白色,速成白城。 城防上,角楼、马面、垛台、瓮城、壕沟、护城河一应俱全,特别是那十几米长几米宽的马面,只要几十人,就能封锁一大片。 此外,城墙上还还有阴损的虎落,这玩意就是在城墙上挖坑,平日以各种物体遮挡,战时就扯掉遮挡。 等开打的时候,进攻方好不容易跳上城墙,但因为看不清城墙面上的情况,不注意就会直接跳到虎落中去。 虎落一米多高,里面插满了竹木做成的尖刺,只要掉下去,至少也会把手脚扎穿,就算是老虎也爬不上来,因此被称为虎落。 虽然此时定难军人少,不能守住全城,只能全部集中到了内城的西城,但这反而增大了进攻的难度。 若是李彝殷想用城中这几万人,守住周长加起来有十里左右的两座城,就算累死全城军民,那也守不过来。 但现在只守较小的西城却正好,城外红柳河绕西城而过,提供了充足的水源不说,还能形成防护,只要储存了足够的粮食,根本攻不下来。 对于张昭来说,更加致命的是,以夏州城这样的质量,很可能黑火药是爆不开的。 一通看完,张昭脸都绿了,这赫连勃勃是真他妈的有病啊! 在这破地方,筑了一座跟他妈历史上南宋襄阳与樊城差不多的坚城。 张大王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绝命毒师赵二哥会把夏州城给毁了,这夏州城,实在太难打了。 夏州城头,李彝殷面含冷笑的看着城外不停调动,安营下寨的归义军。 在张昭来之前,他就已经将全部兵力收缩到了夏州城,然后囤积了足够吃八个月的粮食。 还派了十几拨信使前往朝廷,他李彝殷要将夏、绥、银、宥四州献给朝廷,并且愿意带着全部亲族迁往东京。 定难军割据银夏宥绥上百年,东京的朝廷知道有这样收回四州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的。 他只需要坚守几个月,朝廷大军一到,由不得张昭不退。 。。。。。 “全军进入夏州东城,筑土墙与西城相对,把周围的要道都给我封锁了。 打造大型投石机,挖掘河道,把红柳河的水截断,引到十里外的乌水去。” 刚立起来的军帐中,一众军将听到张昭的吩咐,顿时都有些懵了,马鹞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红柳河乃是夏州大河,光是引水到乌水中去,没有两三个月完不了工。 到时候就该是深冬了,大军驻扎在野外,军士冻伤者一定不少。 咱们不如先强攻试试,如果不行,就退到长泽城和盐州,明年开春再来。” 白从信立刻跳出来表示不同意,“今年出兵,就已经耽误了秋收,若是明年再来一次,春耕也要被耽误,数万大军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万一朝廷在我们退走之时,派几千甲士入了夏州城,那就更麻烦。” “可是此夏州城,乃是匈奴人赫连勃勃发十万人建的统万城,比咱们凉州都坚固,就算是强攻,恐怕也不是一两个月时间可以攻下来的。”折逋嘉施颇为担忧的说道。 张昭看了看角落里欲言又止的沈念般,冲他招了招手,“沈念般,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沈念般闻言慢慢站了起来,“臣刚随大王探查了一遍夏州城,此城确实是高绝雄伟,极难攻破,定难军李家盘踞此地数百年,想来城中存粮一定颇丰。 但臣观夏州四野,山上林木不丰,也没有最近大规模砍伐的痕迹,臣有个疑问?这夏州城中军马居民?不用生火煮饭吗?” 咦? 张昭一下站了起来,帐中诸将也安静了下去。 对啊!夏州四野由于开垦的比较早,已经没什么森林了,远处山上林木稀稀拉拉的。 夏州城中,有好几万人,每日生火做饭,要用不少的柴吧?冬天也还要用柴取暖,他们有那么多的储备吗? “仲德果然心细,赏彩绢二十匹!”张昭大喜。 “杜论赤心你回一趟凉州,让左右长史赶紧赶制五千套棉被,一万套棉衣到夏州。 各军封锁夏州西城四门,告诉儿郎们,攻下夏州城,咱们再还乡!” 账内军将一听张昭要把由商曹控制的棉被和棉衣这种战备物资放出来,顿时就感觉到了张昭的决心。 因为这些物资可不是河西陇右节度衙门的,也不是韩王府的,而是张昭私人的。 有了这五千套棉被和一万套棉衣,兵士们挤一挤,也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第382章 差点忘了还有折家 银州城下,喊杀声震天响起! 数十架旋风炮不停把石块投向银州西门。 依靠无定河水修建的银州护城河,也被挖出了十几个缺口,护城河水正哗啦啦的被放干。 与城下喊杀声相对的,则是李彝敏那又尴尬又有些恐惧的神色。 他信誓旦旦的向张昭表示,一定可以将镇守银州的银州防御使李彝景劝得出城投降。 结果呢,李彝敏派进城的使者,被城内的李彝景拉到城头一刀砍了,还把李彝敏骂的抬不起头来。 不同于李彝敏的尴尬和恐惧,张昭对此反而是无所谓的。 李彝景不肯投降,张昭杀起他全家来,就更没有负担了。 银州也不是夏州那样恐怖的坚城,没有那么难打。 填平壕沟,挖开护城河以后,归义军分三面攻打。 投石机猛砸西城门,分金都的人在南城爆破城墙,两千矿奴和刚加入的丁审琪部一千人猛攻东门。 而张昭自己,则亲率一千轻甲骑兵和一千弓骑兵在北门外山坡上埋伏。 果然,归义军三面猛攻三日后,几百银州军出城,想从北门溜走。 结果正好就一头撞进了张昭的埋伏中,被打死打伤三百多人后,全部被赶到了无定河边,只能投降。 第五日,投石机把银州西门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分金都也把南城墙给爆开了一截。 张昭驱赶投降的党项人为先锋,一举就从三面攻进了银州城。 银州署衙,防御使李彝景携全家,不用张昭动手了,他自己就点了一把火,将全家烧死在了署衙中。 不过张昭还是不太放心,大军开进城中,一个一个的鉴别,谨防李彝景家有任何人走脱。 查到最后,确认李彝景并其三子都葬身火海,张昭这才安心。 不过这次大搜查,也有个意外收获,那就是张昭搜捡出了一个银州的汉人大族-张家。 如果张昭没记错的话,那位辅佐李继迁打跑宋军,又辅佐李德明初步建立西夏的张浦,应当就是这个张家的子孙。 不过,事情有点难办了,这时候的张家,还远没有几十年后那么发达。 虽然他们也控制了银州的大片土地,但实际上,他们家是不怎么会种地的党项大族白手套。 那些地看着是张家的,其实是李彝景等一批银州高官的,张家只是生产的组织者而已。 而且他们手里没兵权,也没有政权,能调动的,只是手底下精通农活的农户,整个一人畜无害。 这就让张昭犯难了,历史上张浦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张昭总不能虚空索敌,把几十年后的事,放到现在来定人罪吧。 此时,银州张家的族长,是一个叫做张端的老翁,身材修长,看起来也练过些枪棒弓箭,但更多的,则是显现出了一股文人气质。 他对于张昭的到来欣喜若狂,能不欣喜若狂嘛,银州十几万亩的土地,基本都是他们张家在替党项人打理。 现在党项人没了,这些田土哪怕他们能到手三成,也足够张家吃饱喝足了。 “仆听闻大王家世门第起自南阳郡?” 此刻的张端,当然不知道张昭心里在想着是不是要杀了他全家,还以为张昭在考虑别的事情。 可跪在地上良久也不见张昭问话,膝盖实在有些生疼,只能低声开门问道。 张昭闻言,挥手示意张端起来,“不错,某家世门第出自南阳郡南阳张氏,到河西之后,家祖自立门第为龙舌张氏。”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南阳张氏自魏明帝太和年间首立郡望,迄今七百年矣,终于出得大王这样天纵英主,让人好生欢喜!” 张昭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攀附上了吗? “听足下所言,也是南阳张氏后人?当今天子在位,天纵英主这等话,不可再说。” “大王教训的是!”张端听完,忙又跪了下去,随后还从腰间摸出了一本书。 这时候离毕昇发明活字印刷还有几十年,书本几乎都靠手抄,是非常珍贵的。 “家祖开元二年为银川郡儒林县令,始自南阳迁居至此,有族谱为证!” 张昭打开了看了看,还真是开元二年从南阳迁来的。 不过,这南阳张氏虽然与清河张氏同样知名,但实际上郡望是假的。 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张姓中有些地位的寒门为了自抬门第,虚拟出来的。 当时很多张氏名人出身寒门的,都会附会是南阳张氏出身,说白了,这就是一群出身寒门,但有才能的张姓能人,弄出来的一个并夕夕郡望。 只要你有才学,在乱世中做了高官,那你就可以自称南阳张氏,那些已经得到南阳张氏郡望的人,不但不会拆穿,还会把你拉进来,大家互相承认。 张端当然也知道这点,他这南阳张氏与张昭的南阳张氏,就不可能是一家人。 除了几千年以前的老祖宗可能是一个人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亲缘关系了。 他也在紧张,不知道张昭会不会认他。 脑海里千回百转,张昭细细考虑了一下,他围攻夏州,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能完成的。 这张端的银州张家,是本地地头蛇,手里管着一千多户农夫,是个非常不错提供后勤的对象,先放一马再说。 “果然是本家贤才,起来吧!”张昭合上张端的族谱,轻声说道。 张端大喜,嘴巴都咧到耳朵跟了,他接过族谱,恭恭敬敬的对着张昭一弯腰说道。 “启禀大王,这银州有十三万三千四百二十亩地,其中上田四万余亩,中田七万余亩,下田两万亩,原本都是党项李家的产业,今大王得了银州,当归属大王。” 张昭呵呵一笑,满含深意的看了张端一眼。 “银州果然富庶,不过统计田亩之事,先不急,端翁可以先回去再仔细统计。 还有筹集粮草一事,也要端翁多费心,办的好了,官位田产,自然有赐下的。” 张端虽然精明,但也不过是个李彝景等人的白手套,此刻被张昭盯着,顿时感觉一股恐怖的威压向头顶压来,心里那点想要瞒个几万亩地的小心思,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仆省得,三日之内就将田亩数与银州可供大军粮草征集上来。” 眼见张端出去后,张昭挥手把氾顺招了进来。 “你率两千军马驻银州,充银州防御使,将这银州城弄的舒适点,酒肉多囤积些,冬季围攻困苦,某打算让军士们分批到银州修整。 那个张端三日后再来,如果田亩少于十五万亩,粮食少于三万石,你就点起兵马,杀了他全家,再换个能办事的人。” “末将遵命!”氾顺知道银州的重要性,有这么个后勤基地和舒适城池在,就能给冰天雪地中围城的大军一点希望,让他们望梅止渴,也更容易熬过这个冬天。 “银州以北数十里,有小城名为开光。”吩咐完氾顺,张昭又把罗玉儿招了过来。 “某前些日子算漏了一家,开光以北,有党项折家世居麟州、府州一带。 这折家治下人口虽然只有不到十万,但家传渊源数百年,乃是当地豪强,麟府两州健儿也颇为善战。 你去之后,一面在开光防备,一面派人持某的亲笔信,去见永安军节度使、府州刺史折从远。” 说到这,张昭想了又想,“最好还是你亲自去,与折从远分说某此次进军,只是与李彝殷和定难军的恩怨,不牵扯其他。” 罗玉儿走后,张昭也暗自心惊,此时的人最好面子,定难军周围四个节度使中,延州的彰武军、鄜州的保大军,和河东刘知远,他都派了使者,送上礼物去解释,唯独忘记了府州永安军折家。 这不得被看成是看不起折家?万一折从远被李彝殷或者是石敬瑭说动率兵来救,那也是麻烦。 人的名树的影,后世折家军威震西北,做了中原几百年的屏藩,不但忠义,战斗力还强,跟他们打一场,实在是不划算。 这折家,历史上抗住了西夏和契丹的轮番攻击,北宋都没了还忠心耿耿,正是张昭要招揽的对象啊!好在还来得及。 不过呢,这也是张昭多想了,因为此时的折家,也正面临最严重的危险。 那就是折家所在的麟府二州中的府州,也在燕云十六州之中。 折家为西北屏藩几百年,早已汉化,内心也认同自己是汉人,自然不愿意变成契丹人。 而耶律德光稳住燕州形势后,就一直在软硬兼施,想要拿下折家。 折从远率领府州军民,实际上已经抵抗契丹人数年了,只是府州偏僻,折从远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是以并未引起各方关注,石敬瑭甚至都不知道他割出去的府州,还在抵抗。 历史上,府州是割让的燕云十六州中,唯一没让契丹人的得手的,折家的忠烈,可见一斑。 罗玉儿刚走,丁审琪又进来了,略微一施礼,这家伙竟然大大咧咧的往胡床上一坐。 “某家年老,不比大王青春正盛,受不得这站立之苦,还请大王莫怪!” 张昭呵呵一笑,脸上笑容极为灿烂,说话更是没有因为丁审琪的装大而丝毫不满。 “丁公与我,同是朝廷节帅,公年长,当是某的长辈,何须拘礼!” 丁审琪听到张昭这么说话,当即喜不自胜,越发觉得这张河西,不过是仗着家中长辈支持,得了祖上荫庇,方才有此功业。 不过倒也知道敬重他这样的长者,还算不错。 远处的郭天策看见张昭脸上的笑容和亲切的话语,不由得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 作为张大王的近侍,他比谁都清楚这位大王的脾气。 看着气量大,那是对于有本事有品行的人气量才大。 对于丁审琪这样的,恐怕就没那么大的气量了。 只看此刻如此‘核善’的笑容和言语,心中恐怕已是怒极,这丁审琪,应该是活不到去当绥州刺史了。 他在这边心里吐槽,那边的交谈已经完毕,丁审琪大摇大摆笑呵呵的跟张昭拱了拱手。 “既然韩王如此说,那某就暂且听大王的,只要大王尽快攻下夏州,不耽误某去攻打绥州就行。” “一定!一定!请丁公放心!”张昭越发的恭敬了,连声保证。 而且他不但对丁审琪恭敬,丁审琪走了之后,张昭看着郭天策也是笑眯眯的。 “天策,你说这丁审琪,某该怎么对他呢?” 郭天策被张昭笑眯眯的样子吓得喉咙发干,赶紧忙说道:“丁审琪麾下有一军校,名曰贺行政。 此人与延州党项司家有勾结,还娶了司家女,把柄和妻儿都被咱们扣在了手中,可命贺行政佯装与丁审琪起怨,火并了他!” “这主意.....。”张昭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 “不妥,归义军中,决不能出现此等下克上的事情,何况还是我们授意的,蛮熊,你进来。” 蛮熊听到张昭喊他,咚咚咚的就走了进来。 “十日后,某会让丁审琪率军去进攻同样绥州的抚宁县城,天策你让贺行政攻城时,冷箭杀了丁审琪,不要声张。” 说着,张昭拍了拍蛮熊。 “贺行政杀了丁审琪后,你找个机会与贺行政起冲突,然后不小心殴杀了他,事情办完,某发配你去阎晋那里,可能要委屈你几个月了。” 蛮熊咧嘴一笑,“这有甚委屈的?去了阎承节那里,没了大王管束,某蛮熊敞开了喝酒吃肉,不知多快活!” “你他妈的!”张昭嫌弃的一撇嘴。 “除了酒肉你知道啥?连当官都当不好,也不知道给你儿子挣个出身,留点家产。” 蛮熊东归后就成亲了,现在儿子都快两岁,听见张昭提到他儿子,这憨货脸上终于露出了慈爱的表情,不过随即就嘿嘿一笑。 “留个求!某教些枪棒拳脚与他,等十四岁,就让他也给大王来当侍卫。” “你这想的,还挺周到!” 张昭愣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蛮熊憨,还是精明了? 第383章 谁可守云中 府州,也就是后世的府谷县,此地位于黄河边,背靠陕北,面临大漠,是黄土高原与蒙古高原的交汇处。 复杂的山川,造成府州崎岖独特的地形,虽然一眼望去一片平坦,但要走起来却非常远,说是高原,但实际上却是山地。 出行要上山下坡不说,很多地方还只有某些山川隘口可以通行。 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府州从此成为了天然防备草原民族南下的天然屏障。 北宋时期契丹数次想从这里南下都无法突破,西夏也希望能兼并麟府二州威胁晋阳,但都被府谷折家给挡了回去。 当然,光靠地理的优势是不行的,还得加上地理带来的苦难。 麟府二州山地多、平地少,生存艰难,但正因为生存艰难,人就性情坚韧,吃得了苦。 加上麟府二州面对大漠,是以民间有骑马的风俗,多出骑兵,而又因为山林多,民风彪悍的同时,擅长山间游走。 历史上,麟府二州的折家和杨家得以西拒党项,北抗契丹,就是靠着麟府二州这些既能上马骑射,也能下马钻山林的耐苦战之民。 等罗玉儿率三十精骑,在府州山民的护送下到达府州城的时候,整个府州城,正处于最紧张的时刻。 州城四门紧闭,一路盘查的军兵有十余处,等到罗玉儿说明来意快半个时辰后,城上的军兵才打开城门,放罗玉儿入城。 城门洞子中,迎接罗玉儿是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俱是二十岁上下,身材高大,气质英武的军将。 “足下就是河西韩王殿下的专使吗?在下折德扆(yi三声),乃是永安军衙内马步都校,家父正在署衙等候专使。” “原来是折衙内当面。”罗玉儿很客气的拱了拱手。 “在下乃是河西韩王麾下指挥,特奉韩王教令,前来拜会折节帅!” 两人寒暄了几句,罗玉儿有些奇怪的问道:“如今已近冬季,正是囤货过冬的季节,府城这四门紧闭,恐有不便吧?” 罗玉儿其实心里有句话没说,这不会是在防备我们归义军吧? 这还隔着三百里呢,至于这么小心翼翼的? 折德扆素来聪慧,这位就是杨无敌的老丈人,折(佘)太君的父亲,当即看出罗玉儿有些误会,赶紧把手一拱,面带凄然的说道。 “此事,皆因朝廷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所致,我府州也在割让之中,那耶律德光已经下令,要将府州之民尽数迁往辽东,充实地方,是以人心惶惶。” 罗玉儿楞了一下,随即眼中冒出了愤怒的光芒,他这种出身归义军的人,最能理解这种被朝廷出卖的无奈与愤怒。 “府州背靠群山,面临大漠,大河绕之而过,有山河之险,旦夕割与契丹,且叫后来人奈何!” 折德扆见罗玉儿双拳紧握,愤恨不似作伪,当即觉得此人可结交。 “罗指挥所言不错,失了麟府二州,西北屏藩尽去,为何朝廷就不明白呢?” 罗玉儿冷笑两声,“朝廷若是有英明之主在,我归义军何至于陷于河西上百年只能自救。” 两人一边痛骂朝廷,一边向永安军节度使署衙走去。 折从远生于唐昭宗大顺二年,公元891年,今年已经四十八岁高龄,此人身材巨高,相貌儒雅,待人温和,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 他现在还叫折从远,历史上刘知远入东京建立后汉之后,折从远才会因避刘知远的讳改名折从阮。 “久闻韩王忠良之后,五代人二百年不忘故国,终得以十八州归家,诚为天下楷模,若非如今情势紧张,定要去夏州,与韩王一会。” 折从远是个聪明人,归义军与定难军,不管是谁欺负谁,那都跟他折从远无关,只要不来打他府州主意就行。 而且折从远也觉得,张昭不会傻到来打府州的注意。 因为麟府二州的永安军,跟银夏宥绥的定难军是不同的。 他们折家世居云州(大同),折从远的祖父折宗本,可是跟随过晋王李克用的。 折家因此并不是定难军李家这种半独立的藩镇,而是属于代北武勋的圈子,只不过只能算边角料而已。 但就是这种边角料,就保证了他们至少现在不会成为张昭的目标。 归义军打定难军,石敬瑭包括代北武勋会把这当成狗咬狗,但要是打府州永安军,那就跟造反差不多了。 这张韩王闹出好大声势,好不容易以十八州归国,终于重新融入中原,不被当成吐蕃嗢末,自然不会想破坏他这忠义归国名声的。 听到折从远如此推崇张昭,刚才又与折德扆聊的十分畅快,罗玉儿对折从远立刻就另眼相看了,他拱了拱手。 “仆来府州时,韩王也曾对仆说,折节帅为国戍边数十年,乃是我等武人楷模,命我见到节帅,要以尊长视之。” “哈哈哈!”哪怕是诸事缠身,还面对契丹的威胁,折从远仍然开怀大笑。 “韩王殿下真是谬赞了,为国戍边,就是我这老卒,我折家的本分啊! 可叹如今契丹势大,正在围攻云州,朝廷又令我等不可支援,某戍边数十年,今日竟要眼见云州陷落,唉!” 一声长叹,几多心酸,几多无奈。 罗玉儿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也知道为什么府州这样如临大敌了,原来契丹人已到。 “云中尚在中国之手?是哪位将军在守护?” “守护云州之人,乃大同军节度使沙彦珣从事,大同判官吴峦!”折从远拱手向天,满是感慨的说道。 “朝廷既割燕云十六州,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便屡次派人接收云州,皆被沙彦珣沙节帅推脱。 今次便直接率五万大军亲至,骗得沙节帅出城相见,随即就行扣押之事。 此后契丹国主亲率大军攻城,迄今已经五日,不知道云州现在如何了?” “祖宗血战方得此地,守护我族繁衍千年,今日割让,北地屏藩尽失,不知日后契丹南下,拿什么去抵挡?” 罗玉儿出身归义军,家中数代都是归义军大将,现在的肃州刺史罗通达就是他祖父。 这些年跟着张昭安西、河中、天竺一路走来,早就被张昭身上的民族大义所感染, 这会听说云州将要陷落,府州也要被割让,心怀激荡之下,哪还忍得住。 “折节帅素来忠义,可守得住这府州?没了云州已然疆防处处漏洞,要是再没了府州,还有何处可守?” 折从远和折德扆两父子对望了一眼,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以来,痛骂的有之,暗中有样学样的有之,装模作样的有之。 但都没有今日罗玉儿这样情真意切,那是真的在为云州陷落心痛不已,也在为北地疆防担忧。 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情,是做不得伪的,这罗玉儿只是归义军中的指挥使,就已经如此忠义,平日定要是受了张韩王的影响。 可见归义军以十八州归国,倒是真的在归义! “将军是忠义之士啊!忠义之士眼前,折某也无须隐瞒,老夫就是身死族灭,也绝不把府州让给契丹人!” 折从远还真没说假话,那个契丹人要把麟府二州人移到辽东的谣言,就是折从远让人散播的,就是要激起二州百姓的反抗之心。 罗玉儿闻言,对着折从远深深一拜,“某来之前,韩王未知云州还有人坚守,也不知折节帅如此忠义,不然定要拨些器械前来,节帅稍等,容某暂别片刻。” 折从远还没来扶罗玉儿,罗玉儿自己就先起来了,然后有些无礼的径直往屋子外走去,弄的折从远和折德扆面面相觑。 不过没过多久,罗玉儿就和几个归义军其实托着像是衣甲一类的东西走了进来,罗玉儿再拜,颤声说道。 “某虽带了一百精骑,但人马甲械皆是韩王赐下,为人臣者,不能擅动。 但今有河西布面铁甲一套,铁扎甲三套,波斯锁子甲三套,皆是我等私产,虽不一定起得了多大的作用,也算是我等略尽绵薄。 望节帅以天下为重,守住麟府二州这最后的形胜之地。” 折从远猜想了很多,但没想到罗玉儿是去干这个,看着几个捧着甲胄的归义军士兵,这位已经年近五十的折家掌门人,仰天长啸一声,眼中似有泪光在闪烁。 他与儿子折德扆双双走过来,对着罗玉儿等人,肃揖一拜。 “自朝廷割让府州以来,没有一兵一粮支援,某等苦守数年,等不到朝廷援兵,却没想到是罗指挥等义士,还记得麟府二州在坚守。 这甲,某折从远就厚颜收下了,请罗指挥放心,也请回禀韩王殿下,某宁死不为契丹奴!” 紧接着,折从远面对罗玉儿说道:“某家与定难军李家,同属党项,不过并不亲近,他们拓跋部一直想吞并我们折掘部,历来多有争斗。 五年前定难军不尊朝廷号令移镇之后,某便暗中收服了夏州西北党项罗俐、鬼人等部。 这次就让犬子随指挥使前去夏州,多少也能帮点忙。” 罗玉儿也赶紧拱手感谢,如果有折家出面,替归义军招揽一些党项部落,也能减轻攻打夏州的压力。 最后,折从远拉着折德扆的手说道;“你亲自去挑选五十精通番汉语的精锐,到韩王帐下听用。 如今已快隆冬,契丹人不会这时候来,若是能有助韩王一二功劳,当竭尽全力。” ------题外话------ 今天补一更,万字更新,六点还有一更,请假的总共还欠一更。 第384章 这可真是群贤毕至了 夏州城外,攻防战还在继续,不过并不激烈。 攻的一方在等待红柳河水被分流,大型投石机等器械打造完毕。 守的一份则经验充足,加上夏州内西城虽然小,但坚固的城防和完备的防御体系,给了城内军民极大的信心。 更关键的是,夏州城中的人,基本都是平夏部李家自己人,是以还是比较齐心,应对起归义军这种低烈度的攻城,并不困难。 等罗玉儿让人带着折德扆到夏州城下的时候,张昭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谁叫他女婿、女儿、外孙在历史上那么有名呢。 杨业、佘老太君、杨延昭,这都是连续被戏曲小说不断加工,最后成了中华文明标志性人物的存在。 折德扆也在看着张昭,他没想到,张昭看着竟然跟他差不多大。 其实也真差不多大,张昭是后梁乾化二年生人(912),折德扆是后梁贞明三年(917)生,张昭比折德扆大了五岁。 而张昭给折德扆的第一印象,那就是‘真人主也!’ 不得不说,在人的初次印象中,相貌总是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此时的张昭虽然只有一米七六左右,但这身高就算是在后世共和国也不算矮了,何况在这个时候。 相貌嘛,张昭真算不上帅哥,但是脸型非常好看,是朱时茂那种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小国字脸。 这种脸型,只要五官不发生变异,最少也能得个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评价。 此时的张昭,正在给一群将头、队正、队副、火长一类的军官讲古。 所谓讲古,实际上就是讲故事,张大王把隋唐英雄传剽窃出来后,现在又剽窃了三国演义。 对于男人,对于嗷嗷叫的武人来说,没什么比三国更合适的故事了,所谓类人群星闪耀时,三国武德充沛,绝不逊于此时武人。 而且三国流行斗将单挑,此时也流行,李存孝、王彦章、周德威,都有过著名时刻。 梁晋大战时,还发生过主将单挑,双方士兵卸了甲去围观的极端事例。 除了五代的君主大多极为不堪以外,三国和五代,在某些地方,还是很像的。 而跟士兵讲古,不是我张大王有这个瘾,而是他笼络基层军官的最好手段。 你看我韩王,从来不给指挥使以上的军官讲这些,因为中高级军官们,张昭经常能见到。 而他面前的这些将头、队正、队副、火长,都是军中的基层军官,官最大的将头才管一百人,也就是个连长。 他们没有机会经常见到张昭,更容易被人蛊惑,而在这个下克上是家常便饭的时代,他们又有搞事能力的,所以张昭非常注重在低级军官中刷存在感。 当然,也有一些小插曲,一个归义军的老将认为张昭这活整的不错,他也想学,然后就被张昭打发到楼兰古城牧羊去了。 这会,张昭正好讲到许褚裸衣斗马超的精彩处,也不好停下来,就只能目视郭天策,让他去请折德扆坐下稍等一会。 张昭这版本的三国有个好处,那就是他军事常识不错,比起明代诸位作者完全靠想象,要靠谱的多。 不过即便如此,读者们还是纷纷表示了有毒点。 这群糙汉觉得,应该设计成两人恶斗过后,马超力克许褚。 因为锦马超是西凉人啊!这可是家乡人,出场还那么拉风,号称金吕布银马超,武力值应该设计的再高点。 他们只能允许吕布比马超高一点点,其他人都不行,关二爷也不行。 特别是李存惠觉得很有道理,这慕容信长已经把白马银枪赵子龙的形象给抢走了,那这锦马超,当就是义父量身为他打造的啊! 这会听马超只能跟许褚打个旗鼓相当,李存惠心里只觉得万分堵得慌,恨不得现在就跳进书里化身马超,三下五除二把许褚给打杀了。 张昭也是无语,这群憨货,你们讨论个屁的马超武力值高低啊!这三国明明是在说刘皇叔信义仁爱,乃是真人主嘛! 你们不赶紧喊大王就是刘皇叔,说什么马超武力值太低。 真是的!老子说从南天门砍到蓬莱东路,你特么问我眼睛干不干? 折德扆听了一会,这张大王声音很有辨识度,抑扬顿挫也会控制节奏,语气、表情都恰到好处,这就算不当大王,只凭这张嘴也能过得不错啊! 听着听着,折德扆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悚然一惊。 他看着几十上百低级军官围着张昭听讲古的样子,猛然想到了小时候,父亲也喜欢这样为他们兄弟和族中儿郎讲古,那时候他们都是这样,崇拜又孺慕的看着父亲。 将视兵如子,则兵事将如父。将视兵如弟,则兵事将如兄。如此上下一心,何城不克? “好了!好了!快到晌午了,赶紧去组织士兵用饭,下午是哪些要去挖河道的,完成任务了,晚上给你们加羊肉!”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终于把今日份的故事讲完了,张昭立刻就把手下的憨货军官们轰走,专门来接见折德扆。 而这又让折德扆睁大了眼睛,折家的军纪可是非常严格的,围攻夏州这种战役要是折家来打,那定然是上下循规蹈矩,军法森严。 哪像现在这样,从最外面的到张昭这,都透露出一股轻松,呃!说轻松可能不也太准确,应该是一种稀松平常的感觉。 好像这归义军六万大军,并没觉得冬日围困夏州是件多么难熬和痛苦的事情。 不过,这种感觉,也不错! 对于折德扆带着的五十精通党项话和汉话的侍卫,张昭感觉还是不错的,折从远这人果然知兵,知道张昭缺什么。 此时的党项人分布很广,张昭手下虽然也有会、原、庆等州的党项人,但会、原两州的党项话和夏州的差距很大。 庆州的要稍好一点,但他们汉话水平又太低,只能勉强沟通。 而折德扆带来的这五十人,与平夏部党项话无二,汉话水平也不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帮助。 “此次扑来夏州,除了来谢大王赠礼以外,还可以为大王招募一些党项部族。 大王可遣百余精骑与某,某自带他们,就可以说得夏州东北罗俐、鬼人等部落来投靠。” 折家和李家同属党项人,但折家来的更早,他们南北朝时期就到了此地,属于鲜卑和党项的结合部族。 比起高宗和武周年间过来的平夏部李家,他们才是这一代的地头蛇。 历史上折家打死也不跟定难军李家合流,大概也是出于这种oldmoney对newmoney的鄙视和不服。 但正因为折家来得早,所以别人挖不了定难军李家的墙角,但折家可以。 北宋时期,折德扆的儿子折御卿招抚塞内外契丹、党项豪酋数十,丁口十余万,安置到府州以南。 北宋朝廷从中征募,得精骑近万,把李继迁气得哇哇吐血。 唉!这大宋,但凡正常点的,不搞骚操作,十个李继迁也无了。 正要吩咐郭天策去为折德扆挑选精骑,外面来人禀告。 “大王,河东刘太傅遣人来回礼了,正在营外求见!” “正巧了,一起去见一见!”张昭亲热的拉着折德扆胳膊,几人往门口走去。 对于折家,张昭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历史上他们有些太听朝廷命令了。 这会让折德扆去见见刘知远来示好的使者,让他们知道,刘知远这号子的都不掺和之后,折家应该就不会不知道轻重了。 离着营门还很远,张昭一眼就看见了一位身穿青色劲装,身长如玉,声音十分清亮的小将,在跟营门的值守的军官说着什么。 他只是远远这么一看,就觉得此人不俗,不卑不亢,往那一站,就有种莫名的沉稳感。 走近一看,嚯!真是个好面皮的健儿,差不多十七八岁,要论相貌堂堂的话,估计也只有慕容信长能比得上了。头上一个简简单单的幞头,竟然让他添了几分英武潇洒的感觉。 “汝就是刘太傅使者?从河东而来?”看着这小将确实不错,张昭没摆谱,让正要唱名的侍卫噤声,自己走到营门口问道。 小将看着张昭,快速打量了一番,为人亲切、气质不俗,身边也还跟着几个气质同样不俗的军将。 正要开口请问,军官看到了张昭,赶紧一个肃揖礼,然后说道:“此乃大王亲至!” 小将大惊,赶紧下拜,“河东节度使,北京留守,检校刘太傅麾下马步军校柴荣,拜见韩王,太傅派小将带河东美酒二十坛,香醋四十坛,前来谢礼!” 卧槽! 张昭猛地一抖,连什么美酒、香醋,他完全没听清,就听到了一个名字--柴荣! “你说你叫什么?”张昭连叫人起来都忘了。 “回禀大王!小将柴荣,乃是河东马步军校,今受刘太傅差遣,来大王处谢礼。” 柴荣有些疑惑,但脸上没露出分毫,仍然是单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拱手说道。 “郭文仲是你姑父?”张昭怕搞错了,还是确认了一下。 “确系小将姑父!”柴荣赶紧回答道。 “哈哈哈哈!快快起来!”张昭狂笑三声,跑过去一把就将柴荣从地上拉了起来。 “久闻大名啊!郭雀儿和汝养母柴氏的天作之合,我可是听闻许久了。 人说是合该郭雀儿得此良妻,我看他不但得了贤妻,还有孝顺的侄子走南闯北为他补贴家用,好福气啊!” 张昭嫉妒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这柴荣要是他的义子该多好,浑然没顾,柴荣也就比他小九岁。 柴荣有些懵,哪怕年少就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他也没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一位国家亲王,拉着他的手,亲热的让柴荣联想到了某些不好方面,感觉后面有些凉丝丝的。 “今日真是好日子,两位才俊一起来到!”张昭笑着然后看向郭天策。 “去把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也叫过来,今天老子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尝尝一位大王的手艺。” 郭天策一听就知道,大王出动终极拉拢手段了,那就是亲自下厨,不过大王的饭食,也确实做得不错! 不过,慕容信长和李存惠的身份,让他们来,难道大王,又要收义子了? 第385章 给契丹人的警告 一顿饭,吃的是宾主尽兴,当然,一开始可能不是那么和谐,因为折德扆和柴荣都被张昭有点吓着了。 特别是柴荣,柴家虽然也是邢州大族,但此时早已落败,他父亲柴守礼折腾完了家产后,变成了十足的浪荡子毫无德行,姑父和养父郭威也才刚刚开始起步,远谈不上富贵。 柴荣走南闯北,少年就见识了民间疾苦,他深知,张昭这种领土数十州,治民二百万,拥众数万的大军阀地位有多么高。 因此,两人看见张昭亲自下厨,那感觉,一个以为是张大王疯魔了,一个认为很可能张大王是有什么喜欢美少年的癖好,紧张的不行。 但菜一上来,特别是喝上了酒之后,折德扆和柴荣的生疏感就逐渐丢掉了。 他两与慕容信长、李存惠年纪相仿,甚至与张大王的年纪相差也不算大,很快就亲近了起来。 吃喝一会之后,又去较量弓马枪棒,这柴荣不过勉强能算是个落魄富家子,但骑术竟然非常不错。 比之慕容信长、李存惠和折德扆这样的标准将门后裔,不遑多让。 这可了不起,要知道前边这三人,谁家都是有马数百甚至上千匹的豪门,马儿对他们来说,就跟养条狗,养只猫一样。 但柴荣定然是不行的,邢州一匹马还是不便宜,更何况他父亲还败光了产业,能练出如此精良的骑术,只能说天赋秉异。 四人中,慕容信长箭术最好,这是天赋,好大儿多次展现一百步上下还能精准命中胳膊、脑袋的箭术,只能说是天赋,练是练不出来的。 而槊槊法最精湛的,是李存惠,他家世代将门,五世祖和六世祖更是著名的勇将,槊法乃是李家家传,单论槊法慕容信长也打不过他。 折德扆虽然玩的尽兴,但也暗暗心惊,刚来时那一点点折衙内的自傲,瞬间就没了。 慕容信长、李存惠、柴荣三人都比他年轻,骑术、箭术、枪棒他竟然一样也比不过。 又过了七八日,凉州押送来的棉衣和棉被到了一些。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中,天气已经比较寒冷,不论大小,几乎天天都在下雪,要是有哪一天不下雪,反倒是奇怪了。 张昭给折德扆和柴荣,两人一人赐了一身棉袄。 此时河西的棉花工艺已经趋于完备,大约能接近黄道婆时期了,这种非常暖和又美观的保暖衣物,让两人啧啧称奇。 张昭对他们两人,是真好的没话说,一切待遇与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两人一样,特别是柴荣,天天都伴在张昭身边。 不过柴荣在感恩的同时,也暗自头疼,他来夏州的主要任务是弄几匹折耳马种马啊! 本以为面见韩王之后,他就可以自己‘活动一下’,结果被张昭看中,天天相伴,哪来的时间。 而且张昭对他如此恩遇,他也实在没有脸面去干这个事。 可离开时,姑父郭威的话,又犹在耳边,他们现在好不容易得到刘知远的亲近,要是能干成,还是要尽力一试。 当日晚些,张昭亲率慕容信长、李存惠、折德扆、柴荣四人在夏州城外埋伏。 他们其实已经埋伏很多天了,因为归义军在攻城的时候,夏州城中的少量定难军精锐,也还时不时出城骚扰。 这些定难军,仗着天气寒冷,归义军没法日夜监视,屡次出城骚扰挖掘河道引走红柳河水的归义军民夫营帐。 前些日子是棉衣未到,归义军也没有办法,等棉衣一到,张昭轻率精骑埋伏了两天,终于逮住了这伙不断出城的定难军。 此时,夏州内西城的北门有个瓮城,瓮城的门可以不用巨石堵死,因为瓮城本身就是一个防御工事, 定难军仅剩的精锐骑兵就把马匹藏在瓮城中,然后趁着月色好的夜晚杀出。 但这次他们栽了,有了棉袄的张昭能在雪夜于城外埋伏,他们出城不远,就被一千余归义军精骑拦住。 四员骁将各领一路骑兵冲杀,六百余定难军骑兵,几乎被全歼。 等到第二天早上,张昭又率他们在城北埋伏,这是折德扆那五十个精通党项和汉话的侍卫搞来的情报。 宥州和地斤泽附近的党项人抽调了一支骑兵,想要冲进夏州城去,他们本来是有人接应的,结果头一天晚上浪没了。 于是凌晨,这一支宥州骑兵落入了归义军的包围网,一千余骑,当场被打死的就有三百余,其余全部被俘虏或者死在追击战中。 自此,定难军彻底失去了出城活动的能力,只能困守夏州,等待几个月后,东京朝廷的动作。 伏击完定难军的有生力量,得到了棉袄、棉被的支援,归义军攻城的节奏陡然加快。 引走红柳河水的工程进行到了一半,大型投石机也在最后的校准之中。 张昭还命人在夏州城外,堆起了十几米高的几座土山,专门用来增加投石机的破坏力。 与此同时,张昭安排率本部一千人,加上蛮熊所带憾山都步骑六百,前去攻打绥州。 而整顿完延州彰武军的高允权,也会率两千人北上策应。 这位高家掌舵人十分明白,张昭吞下定难军的地盘,朝廷就再也难以制衡西北了。 他们延州首当其冲,要想安稳,就必须要讨好张昭。 而折德扆屡次提起的要去为张昭招募夏州西北的罗俐、鬼人等部,张昭一直没做表态,此刻也终于同意折德扆去招募。 但折德扆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不舒服,他猜测,张昭可能是不想让投靠过了折家的党项部族,进入夏州。 不过,张昭却拿出了一张地图,将慕容信长、李存惠、柴荣和折德扆召集到了身边后,张昭伸手,在府州到云州之间,轻轻划了一下。 慕容信长立刻就注意到到了张昭的手势,他兴奋的扑了过来。 “大人是要去救云州吗?素闻契丹铁骑骁勇无匹,某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其余三人听到慕容信长这么问,顿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昭,特别是折德扆,突然感觉这张大王的想法,是他完全无槊法揣度的。 张昭轻轻摇了摇头,“救不了云州,耶律德光既然亲率五万大军到,云州的陷落就已经成了定局,除非我归义军同样能有五万铁骑。” “是啊!五万兵马我们还是凑的出来,但是五万铁骑,起码还要三五年。”李存惠也跟着摇了摇头。 “云州,历来是北疆堡垒,契丹人拿下了这里,府州以及夏州、灵州都不得安生。 况且云州之民,也是中国百姓,如果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们沦于胡虏,必然会心生怨恨。 这种苦处,我归义军上下最清楚不过,所以某决定,抽两千精骑,俱选最好的折耳马,着布面铁甲,拣选军中弓马娴熟者,势必不能让契丹人轻松拿下云州。” 张昭重重的在桌子上一锤,神色颇为愤怒,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两人赞同的点了点头。 折德扆却直接跪下,给张昭来了个大礼参拜。 “大王真伟人也!我折家就是世居云州,也知那种被出卖的痛苦,况且契丹若轻松拿下云州,势必还要来府州。 若是能有归义军两千最精锐的铁骑相助,我折家也可抽两千精锐骑兵。 自府州过振武军东受降城再到云州,不过六百里,四千铁骑进可攻退可守,定叫那耶律德光如鲠在喉,进退不得!” 四人中,折德扆弓马枪棒都不是最好的,但政治嗅觉,绝对是最好的。 他感觉的到,张昭是要拿这事来刷声望,很可能还想收一收云、应等州的民心。 此去,绝不是为了击败契丹人,而是为了向天下人展示决心,显示实力。 自从折德扆在归义军中见到灵武军的身影后,以前没想通的点,也想通了。 定难军没了之后,张大王的下一步,一定是吞下灵州,而最大的威胁,就是随时有可能从贺兰山外而来的契丹人。 这次出兵,顺带还是在警告契丹人,别往灵州一带来。 柴荣则没想到这么多,现在还正年轻,没有身居高位的他,暂时还考虑不到这种全盘和民心的事情。 他只觉得,张昭是真心在为国为民,在这么紧要的时刻,还要想着去支援云州。 “某把最精锐的两千骑交给你两,定要同心协力,完成义父的托付!” 张昭拉着慕容信长和李存惠的手,用上了托付二字。 而且单独下来之后,肯定还要细细交代出兵的真实目的。 那就是向天下人展示对抗契丹的决心,同时也是给契丹人一个警告,警告他们,不要把手伸的太长。 这个太长,指的可不是灵州,因为吞下灵州只不过是开胃菜,主菜是接下来的高昌回鹘,而高昌回鹘跟契丹之间,一直是有往来的。 契丹太后述律平和国主耶律德光的生辰,高昌回鹘都会派使者前去恭贺。 所以张昭更想警告的是,让契丹人在他消灭高昌回鹘的时候,不要轻举妄动。 一直暗中有些较劲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对望了一眼,虽然他两不是很清楚张昭的目的,但还是知道轻重,两人同时单膝跪下重重点了点头。 “请大人放心,某二人一定同心协力。” “折家哥儿,某这两千铁骑,信长儿与存惠儿,都听你的指挥,你定要带着他们,让契丹人知道知道厉害!” 折德扆的军事才能,还是很靠谱的,很可能还在他父亲折从远之上。 不过他没想到,张昭能把指挥权给他,虽然这个指挥权有限的很,但那也显示出张昭对他极为的信任。 “仆,承蒙大王信重,也知大王是为了帮助我府州渡过劫难,请大王放心!”折德扆相当感动,对张昭已是万分敬重。 “柴大郎,愿意跟着一起去趟云州吗?”最后,张昭才问柴荣。 毕竟他是刘知远的人,不过这次跟着去了云州,以后恐怕就不是很容易消掉归义军这个印记了。 但此刻的柴荣没想那么多,他还在被解救云州百姓,协助守护府州的大义所感动,他当即拱了拱手。 “躬逢盛举,敢不从命!” 第386章 骆驼战神来了 桑干河边,楼烦关附近,这里是从东京通往云州的必经之路。 柴荣搓了搓手,有些兴奋,虽然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不合适,但他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以及小小的虚荣。 一个六七岁就因为父亲败光家产,不得不去投靠姑姑,然后十一二岁就被迫走南闯北贩卖茶叶的苦命牛马。 骤然得到张昭这种亲王级别人物的看中,换谁也会感激涕零,不能自持。 而且柴荣还是个很有抱负和远见的年轻人,不然他就不会在跟着商队贩卖茶叶的时候,还坚持练习骑射。 后世对柴荣有个评价是通黄老之术,呵呵!以柴荣暴躁的性格,在五代十国玩黄老之术? 实际上这是柴荣在商队时,没有别的书可供阅读,他只能抓住一切可以认字的机会拼命学习,黄老之书,大约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书籍了。 这是一个,有眼界,知疾苦,有抱负,肯苦学的年轻人。 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张昭对他才能的看中,心里明白要是能跟着张昭,才有可能大展抱负。 可是养父兼姑父郭威刚刚成为河东刘太傅的心腹,他要是跟了张昭,势必要影响到郭威。 一边是姑母兼养母和养父的恩,一边自身的飞黄腾达,实在难以抉择。 正在柴荣脑中混乱的时候,十余背插红色三角旗的急使和二十余穿着皮袍的契丹骑士,护送着一个內官模样的青衣男子,正从楼烦关出来,向云州疾驰而去。 “果然被折节帅说中了,这儿皇帝怎可如此无耻?”李存惠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 慕容信长有些尴尬,因为他是石敬瑭连襟,他娶了石敬瑭的小姨妹前唐永乐公主,每次别人骂石敬瑭,他脸上就有些发烫,确实太他妈丢人了。 折德扆看出了慕容信长的尴尬,先在心里表示了同情,然后指着正在快速奔驰的马队说道。 “慕容都尉你去前面率三十人拦截,柴大郎从左面杀出,存惠从右面杀出,我自断后,勿使一人走脱!” 这是折从远这个老狐狸出的主意,契丹国主耶律德光是九月到的云州城外,花了十来天时间先拿下了应州,然后才到云州将沙彦珣骗出城扣押。 此后,云州军民推举云州判官吴峦为首,坚决不让契丹人入城。 耶律德光大怒,猛攻七日无法攻克,然后又开始诱降城中军民,军民不为所动。 耶律德光只能启用张昭惯用的伎俩,大喝一声:‘吾儿敬塘何在?’ 遂派出使者,直奔邺都,质问训斥石敬瑭,要他交出云州城。 此刻的安重荣还在镇州坚守,安从进的老巢襄州也没打下来,儿皇帝只能又一次跪下。 他本想派一重臣前往云州,但没人肯去。 于是石敬瑭只能派出内侍宦官,随契丹人去云州,命令云州推官吴峦放弃云州城,将数万军民,拱手送给契丹人。 人老成精的折从远预判了耶律德光的预判,让折德扆等四人,率二百精骑到楼烦关外的桑干河埋伏,直接截杀了石敬瑭的使者。 点点雪花中,包裹了马蹄的三十精骑突然杀出,慕容信长一马飞出,手中长弓连续震动三下,三个身穿皮袍的契丹骑士瞬间就倒在了地上。 领头的契丹骑士经验非常丰富,一个前面有人拦截,根本就没想过往后朝楼烦关跑。 因为后面肯定有埋伏,直接往前冲,冲散正面拦截的人,说不定还有希望。 可惜他遇到了慕容信长,他身边的三十精骑,都是从慕容家和鄯东吐谷浑三部中选出来的,最低也是归义军的骑兵火长,属于精锐中的精锐。 二十个契丹骑兵没冲到慕容信长跟前,就被一顿箭雨射死了七八人,紧接着左右两边都各杀出数十人,为首两人各持马槊,骁勇无匹,一个突击,就将契丹人彻底打散。 那十余后晋骑兵一看不妙,转身就带着内侍往后跑,正好撞上了后面的折德扆,毫不意外的被一顿弓箭就给收拾了。 两百精骑伏击四五十人,万万没有让他们跑了的道理。 等到楼烦关的士兵看到情况不对出来的时候,除了地上的尸体以外,连衣甲都给扒干净了。 “果然是让吴判官交出云州城的,堂堂天子,怎么能如此没有廉耻!” 这下连慕容信长都骂了起来,石敬瑭的诏书中,要求吴峦并云州官兵将云州城交给契丹人,只率官兵退回,弗管百姓。 。。。。 云州城外,耶律德光还在焦急的等待,此君身材高大,一脸的憨厚,看上去完全属于那种人畜无害的忠厚长者。 但其实不是,耶律德光继承了他爹耶律阿保机的心机和母亲断腕太后述律平的狠辣,憨厚的外表只是他的伪装而已。 这家伙很会包装自己,不然也不能把母亲述律平哄得团团转,夺了兄长耶律倍的位子。 不过嘛,耶律德光也有亿点点的小缺陷,那就是他打仗的手艺,是真不太行。 要不是契丹人处于上升期,石敬瑭又脑残的送上燕云十六州,就耶律德光这人菜瘾大的手艺,最多也就能保持个渤海国的规模。 怎么说呢,这家伙就是放大版的赵二。 两人一样善于搞内政,善于搞政治平衡,一样的眼高手低。 对自己的军事能力有种迷之自信,也一样给契丹和北宋打下了根子上就带着的毛病。 此外,这二人还都善于‘飙车!’ 赵二高粱河驴车漂移,不但比手下军将跑得快,还让辽国的远拦子,跑的马吐白沫都追不上。 他跑得太快,以至于手下军将们都以为赵二战死,遂成就高粱河车神的美誉。 耶律德光也不遑多让,契丹军在阳城百团卫村被晋军击败后,耶律德光也是让人驾马车逃跑。 后来嫌弃太慢,遂亲自骑上骆驼,一路跑了上千里,直到草原深处才停下。 晋军追击的骑兵,连他的骆驼屁股都没看见,由此也得了个骆驼战神的名号。 而且这两的庙号还都是太宗,也都是家中老二,堪称历代太宗的地板式人物,号太宗二耻。 总而言之,说耶律德光是放大版的赵二,实际上都还有点高看他了。 如果说把赵二当一百分来算,耶律德光也就是个一百一十分。 这多出来的十分,还是因为耶律德光历史上的对手,是石重贵这样的憨货和杜重威、李守贞这样的‘重量级’,赵二的对手是承天皇后萧绰。 耶律德光完全是靠对手衬托,才显得比赵二高了那么一点。 比如此次来吞并云州,本来云州军民的抵抗之心,并不是很强烈。 毕竟石敬瑭割云州已经割了两年了,耶律德光如果封官许愿,再承诺不会迁移百姓,不劫掠,很可能就能拿下了。 但是他偏偏想要显示下自己大兵既至,望风而降的威风,结果成功把云州军民给吓着了,不敢开城门,闭门不纳。 那既然这样了,就派人说明情况,好生安抚也是可以的,耶律德光想是这么想的,于是召云州大同军节度使沙彦珣出城谒见。 沙彦珣到了之后,耶律德光的骚操作又来了,他觉得他以堂堂中原父皇的身份,只能说好话拿下云州,有点没面子,于是他逼迫沙彦珣去叫开城门。 这下沙彦珣才觉得被侮辱了,抵死不从,城中的军民知道后,深深觉得这耶律德光不靠谱,加上本身就不想当契丹人,于是推举判官吴峦为首,军民一心,绝不开城。 耶律德光更加愤怒了,命令大军攻城。 唉!他也不看看,他们契丹人攻城是个什么水准? 历史上打个甘州回鹘一围七八个月都打不下来,去打云州大同这样的坚城?怎么想的? 于是连续打了七天,死伤数百人连云州城外的壕沟都没填平,傻眼的耶律德光这会才醒悟了,开始派人去许好处,去哄。 但是晚了,这会谁也不敢开门了。 说真的,要不是有个无耻的石敬瑭配合,就耶律德光这水平,契丹部落再大个五倍,看看能不能拿下燕云十六州。 。。。。 折德扆四人,截杀了后晋的使者以后,就逍逍遥遥的跑回了距离云州四百里左右的胜州东受降城附近,也就是后世呼和浩特东南。 在这里,归义军的两千铁骑和折家的两千铁骑在此地互相演练配合。 而在他们到了之后,附近被契丹人欺压的突厥、吐谷浑、粟特等族纷纷来投。 这些部族虽然不敢直接带兵追随,但是他们帮折德扆等人打探契丹人情报,带领他们伏击契丹人出来打草谷的小股部队。 掐断盘踞在原丰州天德军地盘上数千契丹部落和云州的联系,还是敢的。 苦苦等了十日,楼烦关的契丹兵马终于把使者被截杀的信息,通报给了耶律德光。 顿时,这位契丹国主只觉得一阵邪火,从菊花直冲脑门。 (艹皿艹)! 这可是冰天雪地的十一月啊!五万契丹兵马在城外等了二十来天,好不容易后晋使者都走到楼烦关,只差一百多里了,结果被人全部截杀,还有没有王法了? “召祗侯郎君萧天奴来,命他带三百远探拦子马搜查方圆三百里,一定要找出是何人敢与我大契丹作对!” 暴怒的耶律德光怒吼着要找出截杀使者的人,其实此刻,最应该劝的是耶律德光暂且退兵,等到冰雪消融再来。 不过这会没人敢说,一是耶律德光正在火头上,二是今年冬天不算很寒冷,雪并不大,他们粮草也还很充足,三是风雪大了的话,还可以去应州城躲避,完全来得及。 “陛下,天德军附近的部落,已经十余日没派人来了,臣思量这次截杀使者的恶徒,是不是从西边来的?” 作为两朝宿将,左皮室详稳的耶律颇德思考了一下说道,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寻常。 “抽左皮室奉圣军三千兵马往西探查,若遇敌不可浪战,速来回报!” 耶律德光此时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了,不过想了又想,他实在想不出来,西边有什么势力敢来捋他大契丹国的虎须? “陛下,如今南朝信使已被截杀,那吴峦定然不会奉命,不如再派精骑自幽州南下,去取来南朝天子诏令。” 燕王、幽州节度使赵延寿也在旁开口说道。 耶律德光虽然不喜赵延寿的父亲赵德均,但是对于赵延寿还是很信重的,闻言点了头。 “就请燕王速派快马南下,这次走幽州,务必送我儿的诏令到云州!” 第387章 猎人还是猎物 萧实鲁左手捏着一个雪团,右手捏着一块肉干,边走边吃,身后的战马不用牵绳,也知道紧紧跟着他。 作为太后述律平的同母异父弟弟,萧实鲁在辽国中异常显贵。 不但他是同宿卫事,宿直事督监,掌握左皮室奉圣军三千人。 他的两个兄长也都曾经典宿卫掌管左右皮室军,长兄萧敌鲁还被拜为北府宰相,是辽国后族中,权势最为显赫的人之一。 此时的契丹人,还处于初创的上升期,也还没有因为彻底掌握燕云十六州,从而导致整体的腐化。 所以哪怕是萧实鲁这种数千皮室军的督监,也还能做到渴饮雪,啃熏肉干,大雪天,让出发,就能出发。 萧实鲁四天前,按照耶律德光的要求,率三千人往西探查,过了静边军后,萧实鲁的三千人,就沿着浑河继续往西。 当然,这个浑河是流经山西、内蒙两省的黄河支流,而不是里东北辽西的浑河。 一股冷风,从北面吹来,萧实鲁扔掉手中已经有些发黑的雪团,轻轻拍了拍手。 “萧干,带三百人去看看那边的林子能修整吗?寻个背风的地方,让儿郎们休整一下,不走了。” 萧干是萧实鲁长兄萧敌鲁的长子,为人朴质直爽,此次萧实鲁也把他带在了身边,立些战功后,好承袭兄长萧敌鲁的北府宰相之职。 当然,这个萧干,也不是两百年后,连续暴打童公公北伐大军的那位末代奚王,只是同名而已。 “叔父,我们走到这里就不走了吗?陛下可是要我们尽快探明西部有无敌军的。” 萧干有些不解的看着萧实鲁,这里离天德军还有三百多里,可过了静边军后,大军的行动速度就开始慢了下来。 一天只能走二三十里,说是骑兵,比步兵都慢。 萧实鲁摇了摇头,把萧干拉到了身边,然后压低声音有些感慨的说道:“陛下被骤然得到燕云十六州的狂喜给冲昏头了。 以前的陛下,只觉得他在政务上,要超过昇天皇帝(耶律阿保机),但现在得到了燕云十六州,他认为自己在军事上,也超过了昇天皇帝,这是非常危险的。” “难道不是吗?昇天皇帝几次攻打南朝,都被打的大败。 如今陛下不费多少力气,马上就要得到燕云十六州这样宝贵的汉地,让契丹的儿郎们随时都可以下南朝,昇天皇帝都不曾做到。” 萧干略带了一点情绪的反问叔父萧实鲁,在他看来,耶律德光在武功上,就是超过了对南朝败多胜少的耶律阿保机。 “哼!”没想到侄子也是这样,作为耶律阿保机时期的老臣,萧实鲁非常不满,他恶狠狠的盯着萧干。 “燕云十六州不是陛下打下来的,而是被南朝人出卖的,而且现在也还没有得到云州,如果你们都这样轻视南朝的话,我们契丹人才是真的危险了。” 说完,怒火中烧的萧实鲁也不让萧干去探查了,而是直接召集了身后的军官说道。 “此处距离振武军东受降城已经不远了,要小心府州折家的军队,休息两个时辰,然后寻一个能驻守的小城,每日派人回报陛下就可。” “督监,可是陛下的命令,是让我们一定要探查到天德军的消息。”一个留着典型契丹髡发的军将问道。 萧实鲁摇了摇头,“我们只有三千人,要是有敌人能切断天德军与我们联系,那他们也能吃掉天德军,我们这三千人贸然西进,谨防有圈套。 南朝人,不都是石敬瑭那样的软蛋,单是府州的折家,就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一切听我的。” 而此时,就在离萧实鲁三千人不远处,折德扆带着慕容信长和柴荣,三人带着三百俱着白袍的骑兵,已经盯上这些契丹人了。 慕容信长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说道:“虽然不知道这支契丹骑兵,是谁在率领,但却是个知兵的,每日只行三十余里,戒备森严,要打他们的伏击,似乎并不太容易。” “确实不容易,不过似乎也不难。”柴荣有不同的意见,最初因为地位悬殊造成的疏离感消退后,柴荣越来越在各个方面,显示出他独到的眼光和不俗的能力了。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难?”慕容信长并不认为被柴荣反驳了是件不爽的事情。 因为张昭平日不管是被谁反驳了,不论对错,只要对方不是胡搅蛮缠,就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而发过怒,慕容信长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了。 “因为这支骑兵显然是被契丹主打发出来,搜寻我们的,那他们无非就两个选择,继续向西,或者原地观望驻守。 继续向西的话,他们就离云州越远,我们总能找到伏击他们的时候。 要是原地观望,我们可以连着他们一起,切断与云州的联系,逼迫他们回转,等到他们一退,衔尾追击也可必胜!” “说的不错!”折德扆欣赏的看了柴荣一眼。 “咱们有一千套布面铁甲,一百把神臂弓,一千五百把角弓弩。 甲厚械利,以逸待劳,不管怎么打,对面都打不过我们,无非是早晚的问题。” “东边十余里处有一个小城,原是振武军的烽燧堡,我猜这些契丹骑兵一定会到那里修整,咱们去那边等他们!” 慕容信长嘿嘿一笑,在东京,光听人说契丹骑兵如何骁勇了,弄的慕容信长手痒痒不行,就盼着跟这些勇悍的铁骑交交手呢。 。。。。 振武军,本来是代北武勋起家的地盘,不过在他们将大量的资源用到南下中原争霸后,振武军逐渐就衰败了下去。 因为有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就很少有人还能看得上这苦寒的北地。 若是在往年,代北人离开后,就会有更北的人来占据这里填补。 但实际上当中原战乱的时候,草原上也差不多,代北三部一离开,这里就开始荒芜,没人管理的黄河,也开始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早已不复往日富庶。 就连契丹人夺取丰州之后,也只能甩了个几千人的部族到天德军,丰州城都被他们放弃。 萧实鲁站在倒塌的烽燧堡烽火台上,举目向西看去,他总觉得,那边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这给了他一种十分不祥的感觉。 得到燕云十六州的消息,让整个契丹国都沸腾起来了,人人走路都带了风。 已经有很多人在说,沙陀人能在中原做天子,为何契丹人做不得? 而本来应该负责为这股风气降降温的耶律德光,恰恰是最飘的那个,做着成为中原天子的美梦,认为自己武德充沛,看不起南朝群豪。 但萧实鲁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不能因为南朝出了石敬瑭,就以为南朝到处都是石敬瑭。 彼若得一二英豪,就能让大契丹国吃个大亏,因为本质上来说,南朝的实力也人口,都在契丹之上。 “督监!情况有些不妙,你看这是什么?”髡发契丹军将飞步朝萧实鲁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甲叶。 萧实鲁接过来一看,这是一片甲裙的碎片,上面还有干涸的紫黑色血迹。 “这是在南边三十余里的地方发现的,地上很多马蹄印,仆最少看出了二十几种不同的马蹄,而且这些蹄印上都有奇怪的圆环,好像是马蹄子上安了什么东西一样。” “有人盯上我们了,漠北有哪个部族习惯给马蹄子上镶嵌什么奇怪东西的吗?” 萧实鲁倒是没有多心慌,因为他手下的三千奉圣军乃是皮室军精锐,可不是好惹的。 寻常部族骑兵,三万人也别想和他们三千人对阵。 髡发契丹军将摇了摇头,他没有听说过有这样奇怪的部落。 “那就只能是从西边来的了?到底是谁呢?府州折家,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萧实鲁皱了皱眉,“从明日起就别派人出去探查了,让儿郎们好好休息休息,吃饱喝足之后,咱们往回走。” “督监是想把这些人引出来?”髡发契丹军将问道。 “茫茫大漠,不让他们主动现身,咱么是找不到他们的!” 萧实鲁冷冷一笑,“我大契丹纵横草原这么多年,是草原最好的猎手,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把我们当成猎物!” ------题外话------ 有点卡思路了,这章是现写的,更的晚了点。 第388章 这是哪来的陌刀军? 萧实鲁特意挑了一个略微飞雪的天气出发。 因为按照他的估计,这些在暗中窥视他们的敌人,一定是依赖于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才能在冬季屡屡抢在他们的前头,伏击派往云州的哨骑。 而这种天气,是不利于骑兵行动的。 自己这边,多强弓硬弩根本不怕这种天气下的骑兵冲击,保管让来追他们的人,吃个大亏。 只不过,这位耶律阿保机时期的宿将,怎么也没想到,一直在暗中窥视他们的,不是什么漠北的草原部落,而是河西归义军骑兵和府州折家的骑兵。 离开烽燧堡走了三十几里地,此时天空已经停止了飘下雪花,萧实鲁明显感觉到了,今年的冬天,没有以往那么寒冷了。 往年一个冬季,至少都要闹两三回白灾,能把一个几百人的部落彻底埋葬,但今年,一次白灾都没出现过。 远处就是浑河,萧实鲁吩咐身边亲卫去找一些冰面还算厚的地方,好渡过大军。 不过,虽然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还是没有任何敌人出现。 这就不好办了,要是就这么回去,他那个大外甥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在就在此时,马蹄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萧实鲁抬眼望去,西南边雪白的地上,一片白色雪地,正在飞速的移动。 再定睛一看,这不是雪地在移动,而是起码数千披着白袍的骑兵,正在追来。 很快!这些追来的骑兵,就与萧实鲁放在后面断后的部队交上火了,喊杀声立刻传遍了整个浑河岸边。 “快!披甲!将战马牵走,摆偃月阵!”萧实鲁大声怒喝着,后面他只摆了三百多骑,撑不了多久。 听到萧实鲁的命令,数千皮室军精锐开始互相帮助飞快的穿上甲胄。 这些活跃于白山黑水间的半渔猎半游牧契丹人,都是极好的战士。 能进入皮室军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要知道,现在整个大契丹国,皮室军也就是三万出头的样子。 皮室军的基层编制与中原并不一样,他们按照草原骑兵的习惯,一般五人为一个骑兵队。 作战时,四人先上,剩下的一个人,则会留下看管马匹。 因为有时候骑兵冲杀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往往要换马再上。 没人看管马匹的话,一人双马、三马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特别是这种势均力敌,需要反复冲杀的战斗。 而且这还有个好处,当敌人溃败后,看守马匹的骑兵可以立刻上马,然后在军官的带领下发出冲击,也可以作为撤退时断后的生力军用。 而此刻有些不一样,让人牵走马,是因为萧实鲁要用弓弩,来对付这些袭来的敌骑了。 嘿嘿!想不到吧,我们契丹人不跟你们打骑战,老子用步战,某手下有两千把强弓硬弩,看你什么骑兵能禁得住。 有一说一,此时的契丹人,怎么说呢,他们实际上并不像是塞外民族,从耶律倍和耶律德光这两兄弟就看得出来。 这两人都是汉文化的狂热追捧者,耶律德光最开始还想当个儒生。 耶律倍则是藏书万卷,浮海到后唐的时候,还要写诗明志的那种。 这一是因为,契丹人是大唐时期就存在的塞外民族,受大唐的影响很深。 二是被契丹灭掉的大氏渤海国,在东北的渔猎民族中是非常汉化的,几乎与汉人差不多,契丹人兼并了渤海,导致自己更像是个汉人王朝了。 而同时,由于唐朝极度包容的民族政策,契丹人此时也并不完全被视为蛮夷。 唐儿这个身份就很宽广了,专指汉人的时候可不会用唐人这个称呼,应该是汉儿、汉子。 这也是耶律德光觉得自己可以入中原的原因之一。 契丹国,更像是一个唐末有些奇奇怪怪,介于藩镇和外藩之间的玩意。 他们塞外民族的身份并不纯粹,达旦人、阻卜人,才是真正的塞外民族。 果然,对面的骑兵冲锋势头很猛,萧实鲁留下的三百骑兵很快就被打散。 而折德扆的胞弟折德愿也没有停留,追着契丹骑兵的屁股,对着河边的契丹人就猛冲了过去。 冲的时候,折德愿还有些奇怪,这些契丹人怎么没有上马,是被吓傻了吗? 可下一秒,契丹军阵中突然万箭齐发,摆出偃月阵的契丹人在几声梆子响后,同时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折家的骑兵根本没有披甲,顿时就射倒了一大片,特别是没有任何防护的战马,惨叫着倒了一地,折德愿大惊,赶紧带着人往后退。 可他这一退,契丹人偃月阵中又是一通鼓响,杀出来三百余骑,胯下都是冲刺速度很快的高头大马,一下就就把折德愿这几百先锋给冲乱了。 等折德愿退出一百多步开始整队的时候,一清点,顿时心疼他直哆嗦。 挨了两轮箭雨,被追着屁股砍了一顿,总计被打杀了三四十人,马儿起码倒下了五十匹。 这可真是开了眼了,慕容信长等人赶到后,才将追击契丹骑兵给赶了回去,他们几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素来马上纵横的契丹人靠河摆出了偃月弓弩大阵,然后在阵中暗藏冲击骑兵,完全是典型的汉人打法。 而他们这些汉人,则是全员骑兵搞突袭,跟草原民族差不多。 慕容信长震惊过后,立刻就是一阵狂喜,他就在马上对着折德扆拱了拱手。 “将主,咱们也下马吧,这些烂奚想跟我们唐儿玩弓弩对射,怕不是疯魔了。” “哈哈哈!”折德扆大笑了几声,这可真是误会套着误会了。 对面的契丹人肯定把自己这几千人当成什么草原民族,阴差阳错之下,契丹人竟然以已之短击他们所长,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全军下马,慕容都尉带一百神臂弓手为为中军,咱们跟契丹人,来一场步战!” 这边折德扆等人哈哈大笑,那边的萧实鲁突然变了脸色,他身边的髡发军将大吼一声。 “不好!督监,他们不是哪里来的草原游骑,而是南朝人,草原部族可拿不出几千套白袍!” 萧实鲁的侄子萧干也惊叫了起来,“难道是晋主设下的圈套?晋使被杀,不过是他们在演戏?” 萧实鲁则看了已经被牵着走远的战马,这会再上马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步战就步战吧,契丹人也常在山林中渔猎,未必步战就输给南朝人。 “不是晋主发兵前来,他没那个胆子,这一定又是南朝所谓的忠臣,擅自出兵!” 萧实鲁大吼一声,现在就算是晋主石敬瑭反目,那也不能承认,以免动摇军心。 打一个南朝擅自出兵的藩镇和跟南朝全面开战,那可是不一样的。 “慕容大郎,把咱们的旗帜打出来,大人吩咐过,要让这些契丹人和北地唐儿看看,是谁回来了!” 李存惠冲着慕容信长大吼一声,后者立刻让一直跟着他的几个憾山都精骑,升起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日月星三辰旗。 萧实鲁如遭雷击,他定定的看着那一面三辰旗,随后猛地甩了甩头。 “不可能!大唐早就没几十年了,哼!扯虎皮拉大旗,老夫不会上你们的当。” 双方阵型差不多,战法也差不多,都是集中强弓硬弩中路对射,然后两边如鹤翼展开,用少量弓弩手形成包抄射击。 阵中再藏着几百,人着甲马不着甲的冲击骑兵,做一锤定音。 契丹人留了几百人看管马匹,归义军也留了几百人看管马匹。 就在这寒风凛冽,但并没有飘雪的午时,主动进攻的归义军踩着嘎吱嘎吱的一层薄薄白雪,发起了主动进攻。 ‘咚!’一声鼓响,各队队正赶紧接着敲响了手中的小鼓,火长和火副分列在每排两端,他们控制着队伍的节奏,让士兵们走出相对笔直的队列。 每当走上二十步左右,队正手中的小鼓就会停止敲击,大军就会瞬间停下,然后开始调整队列,让队列更加整齐,确保没有小队走到了全阵的前面。 然后中军主帅的大鼓会再次敲响,接着队正的小鼓又开始敲,大军才会继续前进。 整整三千人步兵,手持弓弩,背着步槊,走出了相当整齐划一的步伐。 而这种缓缓逼近的压迫感,是非常大的。 一滴冷汗从萧实鲁额头上滚了下来,虽然他在心里认为,大唐不可能回来。 但是这种强悍的重步兵配合骑兵的战法,就是大唐最典型的战法。 而且他还看中了敌人中军,有重步兵背着闪闪发亮的陌刀。 要知道自晚唐以后,陌刀军这种要耗费大量财货,纯粹是靠银钱堆出来的兵种,就逐渐消失了。 节度使们,肯定不会组建陌刀军的,组建来干什么?花光了钱财,等他们造反作乱的时候,把自己乱刀分尸,分的更整齐些吗? 有那个训练陌刀军的钱,不如给兵爷们多分一点,让他们忠诚度高一点。 至少要起乱子的时候,看在以前财货给的多份上,只是把你逐走,而不是把你全家砍死。 具装甲骑开始在五代飞速衰落,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花那大价钱搞具装甲骑干什么?死贵死贵的,还只能用来战场上一锤定音,不如把这些钱大家分润分润,广结善缘。 而在这个时代,还能组建陌刀军和具装甲骑的,那就不得了了! 李存勖有数千具装铁骑,遂一统大半壁河山,使朱温有生子当如李亚子的感慨。 杨行密纵横江淮以陌刀军为基础组建黑云长剑都,打遍东南无敌手,成就十国第一人的美名。 总而言之,此时天下数国并立,各地节度使也是时叛时降,但能在军中养得起具装甲骑和陌刀军的,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必然是强人中的强人。 第389章 浑河血战 “咚咚咚!”契丹人的大鼓也开始敲响,皮室军也跟着鼓声开始往前。 不往前不行了,对面归义军步军给他们的压力太大,就这么看着敌人如山岳般推进,不作出改变的话,有极大可能,归义军直接可以把契丹人的士气杵到谷底。 可是这些皮室军不移动还好,一移动,怎么说呢,他们虽然也能结阵当步兵用,但毕竟是半游牧的渔猎民族。 这种汉人阵法,他们练得还是不行,或者说,契丹人就没怎么练过,特别是跟两千归义军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看契丹人开始移动阵型,而且有些歪歪斜斜的,折德扆让人敲响了这种一二、一三的鼓声,这是进行攻击准备的鼓声。 听着这种鼓声,各队队正放下了手中的小鼓,转而拿起了弓,再从腰间的胡禄中,抽出了一根白色尾羽的嘀箭。 然后数十个队正一起出列,跑出三四十步后,将手中的嘀箭射到了两军阵前的空地上。 “百五十步!” “百五十步!” 嘀箭带着尖利响声飞出,队正们射完后,还高声喊了起来,这是个在标定距离。 按归义军军律,此刻所有属于这个队正管辖的士兵,都要牢记自己队正的嘀箭是射到哪里去了,他们一会攒射的区域,就在这里。 “咚!咚!”指挥大鼓再响两声,这意思是两通鼓响,必须走出四十步,加上对面也在靠近,这个距离,就是弩箭能射到的位置。 还剩三十步! 还剩二十步! “呜哇!呜哇!呜哇!”二十步后,所有士兵都从胡禄中拈出了箭矢,并且开始猿猴般大叫,整个战场上,立刻就躁动了起来。 十步!最前面弩手,统一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和角弓弩,弩箭已经上弦! “放!” “放!” 两边军官同时大喊,瞬间,天空中立刻就被密密麻麻的箭矢给塞满了。 差不多五十六步的距离上,弩箭的破甲效果是特别惊人的。 只穿一层甲根本别想扛不住吗,但是又不能多穿,因为着太重甲,势必要影响上弦的速度。 就在这一刻,归义军棉甲的优势,一下就留显现出来了。 对面的皮室军只能穿一层扎甲,但归义军可以穿了棉甲后,再穿一层环锁铠,防御力大大加强。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依靠厚甲,归义军与皮室军立刻形成了一比三的战损比。 而同时,最中间由慕容信长率领的一百神臂弓手,最少打出了一比六以上的战损比。 这神臂弓上弦的速度,简单来说就是攻速,比木单弩等快了一倍都不止,契丹人哪禁得住这个打击。 瞬间,最中间就直接凹了进去,哪怕是萧实鲁不断把人往里面填,都无济于事。 最多三分钟的对射中,皮室军起码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代价,这可是穿着铁甲的甲士。 “全军压上,用弓箭!居中攒射敌军中军,轻甲骑士立刻准备冲击!” 没有办法的萧实鲁,立刻做出了调整,如果他不调整的话,再过一会,对面的甲骑就要从这个被射出来的凹口处打进来了。 他现在适当打乱阵型,击中大量弓箭手,攒射这一百神臂弓手。 并且出动预备的二百骑士,在短时间形成人数优势,以图打垮归义军中间最重要的神臂弓手。 在萧实鲁的命令下,原本被打凹进去的契丹中军,重新‘充实’了起来。 数百轻甲契丹骑兵付出了大量的伤亡反复冲击,成功把神臂弓手的攻势,给压了回去。 此刻,折德扆把手一指,“柴大郎,契丹人已经没有预备队了!你带三百骑,从左面往右边冲击。 他们以为老子也要用甲骑打正中,老子偏不,老子要用轻骑打他的左翼!” 柴荣在长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手中的马槊又紧紧握了握。 地上有冰雪,不利于骑兵冲击,这也是今天双方都不选择骑战的原因。 为了保证冲击力,他这三百骑可是没有披甲的,要是披了甲,在冰雪地上,就会冲不起来。 这以无甲轻骑,只用长槊冲击契丹人侧翼,打的就是一个突然袭击和勇气。 “建功立业,图像栖凤阁上,就从今日起!” 十七岁的柴荣长啸一声,张大王的栖凤阁归国二十五忠像,可是传遍了‘江湖’的。 三百轻骑,猛攻皮室军左翼弓箭手,其血腥程度,立刻就比中间弓弩对射还高。 因为这些骑兵是无甲的,一旦被射中那就是个死,同样弓弩手没来得及结阵,被骑兵冲近,那也是个死。 柴荣一马当先,如有神助般,一箭都没被射中,他手持马槊,左抽右打,立刻就把皮室军的左翼打的混乱无比。 萧实鲁足足等了两三分钟,只见左翼的混乱马上就要传到中军了,才不得不竖起一面黑色大旗。 这是他在召唤远处看管马匹的三百骑兵回援,同时萧实鲁在心里祈祷着,祈祷对面的主帅,一定不要看出来。 “哈哈哈!胜矣!胜矣!我折德扆,要名震天下了!” 可惜事与愿违,当萧实鲁召唤看管马匹骑兵回援的时候,折德扆激动的眼泪都飚出来了。 这些皮室军的精骑,在团柏谷之战的时候,连克河北名将高行周、符彦卿,威震天下,但今日要被自己击败了。 “儿郎们,随我去夺了契丹人的战马,没了战马,我看他们怎么回云州!” 说完,折德扆连指挥的事情都不干了,现在也用不着指挥,夺了契丹人的战马后,他们军心就得崩溃。 萧实鲁睚眦欲裂的看着远处折德扆,带着看守马匹的几百骑兵,去夺他们的马匹了。 但是他却毫无办法,把三百骑兵调回去,左翼就要被打崩,不调回去了,没了战马,照样要崩。 “回宝离,赶紧带人去看冰面情况,寻一处不厚不薄的,准备退吧!” 萧实鲁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涩,但他还是很快就下达了命令,让亲卫去检查河段。 已经打不过了,必须果断退走,把西面有强敌的情况赶紧告诉耶律德光。 而且浑河冰面并不厚,萧实鲁就赌对面的军队,不敢跟着追击。 “换陌刀!换陌刀!” 慕容信长在中军大喊,此时弩箭对射已经基本结束。 因为这时候双方已经距离很近了,发射速度很慢的弩,造成的杀伤效率开始降低。 并且反复上弦又慢又费体力,搞不好就被别人过来一斧劈死了。 同时冲击了他们好几次的契丹骑兵开始人困马乏,此时只用陌刀,就能让他们吃个大亏。 所以此刻,虽然归义军的弓弩对射有明显优势,但慕容信长还是果断让身边的甲士们开始用陌刀。 而他身边这一百陌刀手,可以说是整个归义军精锐中的就精锐,是张大王穿越快七年来,用无数财货和归国大义养起来的精华。 连他们的父母,每过生辰,张昭如果不能亲自派人去,都会让十九娘延禧派王府内侍代替他去祝贺。 他们的子女,都是张昭一手安排学文学武,可以说,能给的恩遇全都给了。 而养出来的这些精锐,也不是一般军队能比的。 上马着甲能做冲击骑兵。 着轻甲就是弓槊合一的轻甲骁骑。 持神臂弓就是最精锐的弩手。 换上陌刀,那就是代表大唐军威的陌刀军。 如此精锐,张昭一共也就是三四百人而已。 他们换上陌刀一出场,形势就起了变化,刀光如雪,骑墙而进,如暴风骤雨,狂暴又不停歇。 只一个突击,皮室军的中军,就被砍的残肢断臂满天飞。 这些皮室军虽然骁勇,但也敌不过张昭用布面铁甲和神臂弓组建起来的这些精锐。 一百陌刀军突入皮室军中军后,他们没有继续向前打,而是各分五十人,一个转向,往左右两边砍去。 马上,相对完整的皮室军军阵,立刻就被砍出了更加巨大的楔形缺口。 “呜噜噜噜噜!”一种契丹人特有的海螺号声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的所有皮室军忽然一声怒吼,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猛地扑压了过来,竟然在节节败退的时候,把归义军打的往后一退。 但紧接着,就如同刹那盛开的昙花一样,契丹士兵攻势,猛地戛然而止。 随后数千人如同被摧毁了巢穴的白蚁一样,瞬时崩溃,甚至都把慕容信长给看傻了那么一瞬间。 原来,这阵阵奇怪的海螺号角,就是撤退的命令。 但也不是全部撤退,起码有数百人无法脱离的,就地刺猬般聚集在一起,负隅顽抗。 更多的则在没命往结了冰的浑河上跑去,边跑,还边把手里的武器和身上甲胄往地上丢。 萧实鲁等高级军官,则早就跑了河中央去了。 “万胜!万胜!”兴奋的嚎叫声中,归义军和折家士兵们,把逃跑的契丹人追上一一无情砍死。 “鸣金!赶紧鸣金!”眼看好多人都快跑到河中央,慕容信长突然让身边的亲卫鸣金,并且把手下一些还能指挥的军官放出去,让他们把人叫回来。 “为何鸣金?我等正要杀得那些烂奚尸横遍野呢!” 一个身穿重甲的队正,不满的看着慕容信长,相当的不乐意。 “我等两千人,是大王数年心血,是我归义军的立身之本,而契丹人就算三千皮室军死光,他们还有数万皮室军。 近日天气变暖,河面冰层并不厚,我等穿重甲追去,谨防落水!赶紧执行命令!” 慕容信长大吼一声,一巴掌拍到这队正的兜鍪上。 他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浑河河面的冰层禁不住数千人的踩踏,裂开了无数个冰窟窿,不断有契丹人惊叫着落入了水中。 队正猛地打一个寒颤,赶紧去收揽士兵回来。 慕容信长一看自己这边没什么人落水,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契丹皮室军三千人,战马甲械几乎全失,落入浑河的不知道有多少,剩下的只有单衣,估计能跑回去的也不会太多。 这可是皮室军啊!耶律德光应该要哭鼻子了吧? 第390章 孝顺的耶律德光 “萧实鲁!”耶律德光狂吼一声,把手里的羊腿骨,直接砸向了刚刚进账,跪在地上连血渍都没擦干,冻得瑟瑟发抖的萧实鲁。 “你怎么还敢回来?那是某的皮室军,三千人就这么没了!要是我大契丹多几个你萧实鲁这样的督监,恐怕要在某手里二世而亡吧!” 耶律德光的咆哮声中,萧实鲁的额头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但他却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因为他知道,这次的损失,确实大损了这位亲外甥的实力。 契丹人数百年来的政治格局,其实有点像是香港电影黑社会中的设定。 契丹可汗实行家族世选制,也就是契丹可汗的位置,必须在耶律家内部,用世选的方式,轮流让耶律家有实力的男丁担任。 这与香港黑社会选龙头,是差不多,有时候为了保证各部族首领的权力,还会故意不选大d这样的实力派,而选一个相对看起来温和的阿乐。 这几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是契丹部族存在几百年,但一直没能做大的重要原因。 没有一个强权领头羊,保证了各部族的权力,也让他们没法拧成一股绳。 等到耶律阿保机上台之后,此人雄才大略,逐渐破坏了世选制,还将契丹可汗改称为契丹皇帝,世选制变成了世袭制。 但哪怕耶律阿保机如此厉害的人物,还是发生了诸弟之乱,八部首领逼迫退位等事情。 一直等到彻底消灭了大氏渤海国,经过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夫妻两的铁腕打击,世袭制才慢慢的稳定下来。 但也只是稳定下来,并没有为所有人接受,历史上辽国多次发生各种耶律家的叛乱,还被很多人接受,法理根源就在此。 所以相对于各部族都有自己掌管的实力,每一代的契丹皇帝,就只能选择不断加强直属皮室军的实力,来对抗各部族首领。 萧实鲁是述律平的同母弟,耶律德光的亲舅舅,他掌握的这支左皮室奉圣军,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耶律德光的私人军队。 此一战,奉圣军战死六百多人,被俘四五百,落水者超过两百,缺衣少食路上冻饿而毙者还有三百余。 加上一些受伤和失散的,最后成功逃回来的只有一千一二百人,战马甲械全失,三千人的奉圣军,基本可以说失去了战斗力。 上次这样的惨败,还是耶律德光与后唐的定州之战,当时契丹铁剌、涅里滚等数员大将都被后唐俘虏,损兵四千余。 看到耶律德光如此愤怒,近臣心腹都不敢劝谏,反而是那些各部族首领。 一个个要么装模作样的为萧实鲁求情,要么阴阳怪气的说大雪天还要在外驻扎,说好的云州也打不下来,不该派人西进云云,只气得耶律德光额头青筋突突乱跳。 不过这些部族首领如此做派,反倒是让耶律德光冷静下来了,萧实鲁再是惨败,那也是他的亲舅舅,是他信任的人。 而且左皮室奉圣军三千人的战斗力耶律德光还是很了解的,就算是与五倍之敌遭遇,不说战而胜之,从容退走的本事还是有的,怎么会这么快轻易就被击败?还败的如此之惨? “起来说话吧!给披个袍子,入座。” 耶律德光一脸肃然,但是已然没了暴怒的样子,反而还给萧实鲁赐座,又让侍从给他披了个件暖和的袍子。 萧实鲁此时才魂魄归位,知道他这位皇帝外甥,暂时不会处理他了,于是赶紧叩头谢恩,然后坐好。 “既已战败,可知是什么人自西而来?”萧实鲁刚坐下,耶律德光就开口问道。 萧实鲁只能离开座位,再次跪伏到了地上回答道:“臣率三千军马西行,一路到了振武军烽燧堡。 此时雨雪愈加的大,派出去的信使总是被截杀,臣与众将商议,以为是从漠北来了什么大部落,于是商议佯装撤回,引敌现身。” 耶律德光和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都点了点头。 萧实鲁的策略是没错的,左皮室奉圣军三千人甲胄齐全,战马精良,完全有资格这么做。 这些年气候寒冷,常有漠北部族南下,就是契丹人,也不能知道广袤的北海和狼居胥山附近,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活不下去的部族南下劫掠。 不过这些部族很多连铁箭头都没有,虽然彪悍骁勇,但由于武器太差,甲胄只有破牛皮,因而战斗力并不强。 别说是皮室军,就是部族军,遇到这样的敌人,也能以少击众,战胜数倍于自身的敌人。 “臣等西行至浑河以北,军容严整并未懈怠,兵马更未疲惫,正待渡河,此时西面马蹄阵阵,约有数千精骑,身披白袍急追而来。” 萧实鲁继续说道,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眼睛一眯。 “数千白袍骑兵,这定然不是漠北部族了,他们可拿不出数千白袍。” 众人都看向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也心头一跳,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只有晋主石敬瑭反了,要来杀他的耶律耶耶,不然其余势力,很难凑得起数千白袍精骑。 不过耶律德光强行按捺下心头的不安和火气,示意萧实鲁继续说。 “臣见有数千白袍骑兵,料定是南朝不知是哪路自诩忠臣不忿,起兵来犯。” 萧实鲁的政治素质还是过关的,石敬瑭认耶律德光为父,那可是耶律德光头顶最耀眼的光环之一。 就算他知道是石敬瑭出了问题,也不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说,何况现在还不确定。 “臣遂背靠浑河,布下偃月弓弩大阵,以强弓硬弩攒射来犯之敌!” 听到萧实鲁的安排,连那些部族首领都赞同的点了点头,都是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萧实鲁的安排没有问题。 地上有雪,不利于骑兵奔袭,以精锐皮室军布弓弩大阵,背靠结冰的浑河,绝对是最好的安排了,一般来说,敌人很快就要惨败。 果然,萧实鲁继续说道:“敌军先锋五百骑至,臣以弓弩攒射,大挫敌势,复以铁骑猝而杀出,斩敌近百,得战马数十匹,惜乎贼骑大队而至,未能多杀伤。 等到贼骑大军至后,约莫五千之数,臣方知布置有误。 原来贼军,并非简单的轻骑,他们身披一种臣未见过的重甲,手持一种似弓似弩的奇怪弓弩,中军数百精锐还手持陌刀。 其军闻鼓而进,鼓停而止,虽万众而如一。 我军弓弩、枪棒皆不能胜,我以甲骑突入,数次不能进,敌以轻骑奔袭我左翼,我众大溃!” 说到这,萧实鲁嚎啕大哭,“臣丧师辱国,本当战死于浑河边,但恐陛下不知西边有强军至,是以厚颜苟且偷生报与陛下。 西边来者,骁骑数千,战马甲械皆精良,他们还打出了大朝的三辰旗,当是我等大敌。” “舅父还请起身,昔日昇天皇帝也曾数次败于南朝,但今也得南朝称臣,将全有燕云十六州,此战非舅父之过,诸首领将军,当引以为戒。” 耶律德光听到这,赶紧过去离席把萧实鲁给扶了起来。 紧接着就日常损了几句父亲耶律阿保机,然后又把他的燕云十六州功绩拿出来炫耀了一番。 以此衬托这次战败不算什么,无损于他耶律德光的威名。 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当年那个诸族臣服的大朝,长安城中的天可汗早就远去,所谓三辰旗,说不得不过是用来自吹自擂。 不过这些人如此彪悍,甲械更是精良,难道南朝又出了大朝李氏的后人?” 等着耶律德光表演完毕,左皮室详稳,典宿卫事耶律颇德才开口说道。 众人也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是南朝出了什么英雄人物,敢来捋他们大契丹的虎须。 不少人都吵着要派特使去训斥石敬瑭,让他彻查是何人。 “敢问督监,那些白袍甲士所穿的甲,是这种铁甲吗?”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众人一看,原来幽州节度使、燕王赵延寿的长子,金吾将军赵匡赞,正指着他身后的就甲士问道。 耶律德光让赵匡赞身后甲士站到萧实鲁面前,让萧实鲁一观。 如果张昭在这的话,就会认出来,此人就是在马嵬坡下站在赵匡赞身后的那个武将,这套棉甲,也是他赠予赵匡赞的。 萧实鲁仔细看了看,这甲表面蒙着一层布,用泡钉固定,翻到里面一看,他直接就是一哆嗦。 好家伙!那是一层层轧的跟木板一样硬的奇怪布匹,加上精铁大片组合在一起的,难怪防护力那么好! “回禀陛下,正是此种铠甲!不知金吾将军从何得来?” 赵匡赞没有回答萧实鲁的问题,而是又让人从帐外牵来了一匹高头大马。 此马相当雄壮,耳朵竖立,并向中间并拢,看起来有种奇怪的傲娇之气。 “那些骑兵的战马,是不是与此类似?” “正是!这耳朵尤其相似。”萧实鲁连连点头。 “禀告陛下,臣知道来的是谁了。”赵匡赞把手一拱,开口说道。 “哦!快说说看,是谁养得起如此精锐?敢如此大胆!” 耶律德光站起来问道,赵延寿和赵匡赞父子,可是他安定燕云十六州的合适人选。 赵匡赞宽袍大袖,起身拱手过额,好像是在对耶律德光行礼,但实际上是在借机调整脸上的表情。 等到他行礼完毕,脸上表情已经十分凝重。 “回禀陛下,此人就是归义军沙州张家的张昭,两年前以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素以大义闻名南朝。 其治下之民数百万,带甲五万有余,此布面铁甲、河西折耳马、河西神臂弓都是归义军特有。 督监看见的那些手持陌刀的重甲士,定然是河西张大王的亲卫憾山都。 臣在关中时,与张大王有数面之缘,河西军骁勇,请陛下慎重以待。” 第391章 李彝殷的困境 “嘶!”耶律德光倒吸一口冷气,帐中诸首领、军将、大臣也是一片骇然。 这治民数百万,带甲五万有余,还有重甲熊虎士,这听着很像是他们大契丹国啊! 什么时候,河西也出了这样的强权了? “可是前年灭了甘州回鹘的那个归义军?” 耶律德光猛然想起,去年他母亲应天皇太后述律平生辰,西州有回鹘使者前来贺寿,称归义军兼并了甘州回鹘,有一统西域之志。 当时西州回鹘言语甚是夸大,还透露出想要大契丹为他们撑腰的意思。 但耶律德光全部精力都在燕云十六州,就不痛不痒的把那些回鹘使者给打发走了。 现在看来,必须要关注河西了,耶律德光直觉,这个河西归义军,隐约露出了很强的半游牧半定居属性,跟他的大契丹国,有点犯冲啊! “陛下!小儿无知,未必就知道内情。 以臣所见,河西陇右虽然地广,但人烟稀少,嗢末、党项、沙陀、回鹘诸族并立。 那张大王立国不过三两年,未必能一统,带甲五万或许是自吹自擂。” 赵延寿出列,躬身拱手说道,张昭是谁,他赵延寿当然知道。 因为这些年,他妻子燕国长公主和身在河西的永乐公主的联系,可没断过。 赵延寿和慕容信长一样,都娶的是前唐明宗女儿,两人都是石敬瑭的连襟。 这会赵延寿出来如此说,正是赵家父子的生存之道。 赵匡赞夸大张昭军力,吓唬契丹君臣不敢马上去报复,卖好处给张昭。 他赵延寿出来透露出知道河西虚实的样子,一方面给赵匡赞的夸大之语打个补丁,一方面让耶律德光更加信重他这深知南朝虚实的干才。 果然,耶律德光见赵家父子知道河西虚实,顿时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燕王果有干才,这河西虚实的打探,还请细加收集。” “若燕王所说不错的话,陛下,前几月天德军附近的部族上报,有河西兵与南朝定难军党项李家起了冲突。 难道这么快,河西兵就攻下了夏州城,吞并了定难军? 若是其兵马强盛如此,能在吞并定难军的当口,还用数千甲士伏击我等,其势必不小! 这等强敌不灭,恐西陲不宁,不如先放弃云州,退回归化州,等来年集中大兵再做打算。” 一听河西归义军实力不弱,本就觉得耶律德光围云州骚操作不断,还拖到了冬季的耶律颇德,又老生常谈的提出了先退军的事情。 而一众契丹诸部首领和军将不耐烦冬日扎营的苦寒,纷纷开口赞成。 “陛下不可!” 一声大呼传来,众人寻声一看,乃是天成军节度使,司徒韩匡业。 如果说赵延寿还是个汉人的话,那么韩匡业所在的韩家,就是汉人中的契丹人了。 韩匡业的父亲韩知古,昔年被应天皇太后述律平的兄长俘虏。 等到述律平嫁给耶律阿保机的时候,韩知古以陪嫁的身份随述律平归于耶律阿保机,此后逐渐得到重用。 此时契丹人中最重要的步兵彰武军,就是韩知古为契丹人训练的。 韩知古十一个儿子,都在契丹国中做高官,特别是三子韩匡嗣,年轻俊美,阴传为应天皇太后述律平的面首。 而历史上韩匡业有个儿子叫做韩德让,这可就是超级重量级了。 韩德让此人,在辽景宗还在的时候,就和皇后萧绰滚到一张床上去了,辽景宗死后,他就公开与萧绰出双入对。 萧绰让儿子辽圣宗称他为季父,甚至萧绰死后,辽圣宗还对韩德让以父事之。 韩德让生病,辽圣宗和皇后像儿子和儿媳一样亲奉汤药。 真是有够离谱的! 此时。 耶律德光本来就不想退兵,闻言立刻问道:“韩司徒有何见解?” 韩匡业跪伏在地,大声喊道:“陛下以万乘之尊亲临云州,若不下云州城而走,岂不大损陛下神威圣武? 况且依燕王所言,河西诸族并立,情势复杂又地广人稀,不论钱粮兵马,臣都想象不出,河西兵凭什么可以刚与定难军大战,又能派大军威胁我朝? 就以我大契丹天兵之勇悍,陛下可以在数月间就能安定银夏宥绥四州外,还能遣大军到云州吗?” 耶律德光盘算了一下,迟疑着点了点头,“若是朕征发诸族大军,以五万众击破定难军不难。 但安定银夏宥绥四州可不易,至于再派四千甲士外出,就必须起全国之兵,得十万之数方可。” “诚如陛下所言,以我大契丹国治五百万民,拥天兵十数万之强,方才或可得之,这河西民不过二百余万,立国不过数年,如何得行? 依臣看来,河西张昭夺取银夏宥绥四州,定然是趁晋主平定叛乱无暇西顾,方才举兵。 而陛下为南朝晋主之父,威震四方,若是晋主哀告于陛下,求翦除这等叛贼,陛下必然应允。 所以臣以为,这河西张昭畏惧陛下天威,是以先下手为强,阻我西进。 那四千甲士,说不得只有一二千精锐,其余或是府州折家之兵,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耶律德光闻言大喜,“不错,司徒所言大善,我今日退走,那就是中了河西人之诡计了,以万乘之尊,被人恫吓而走,颜面何存? 我意抽调诸部族兵一万,进驻静边军到武周城一带,谨防河西兵。 右皮室军警戒云州到武周城之间,等拿下了云州城,朕势必要与他河西张昭,会猎于银夏宥绥四州!” 韩匡业此言,实际上破绽颇多,他说张昭虚张声势,但能击破三千皮室军也叫虚张声势? 而且这只是源于韩匡业本人的猜测,虽然猜中了一些,但毕竟不能作为证据。 不过耶律德光本就不愿意退走,一听韩匡业所言,立刻就拿来堵住众人的口。 这些部族首领和军将,就盼着他退走,耶律德光声威受损,他们是乐意见到的,反而倒不愿意耶律德光威权日盛,削了他们的权力。 几个部族首领还想再劝,不过一看耶律德光脸色冰冷,犹豫了一下,也没敢再说。 。。。。 胜州,待雪小了一些之后,折德扆和慕容信长等四人率领几千兵马,头也不回的往府州赶去。 不回头还能怎么样?难道去云州城下硬肛耶律德光五万大军? 别开玩笑了,不说大雪天后勤跟不上,就是跟得上,就这四千人,人家只要出动一万皮室军,他们就得完蛋。 或许用不到一万皮室军,他们此次能击破三千左皮室奉圣军,那是因为以有心算无心。 是契丹人把他们当成了战斗力不强的草原部族,应对有误,才会遭遇大败。 若是在平日,三千皮室军就算打不过他们四千铁骑,但自保肯定是没多大问题的。 而且张昭派他们来,与契丹人过过手并不是最重要的任务,重要的是阻止契丹人轻易获得云州。 所以在率军退回府州的同时,折德扆就派了弟弟折德愿为使前往云州。 折德愿此去,有两个任务,一是折家久居云州,在云州城中素有威信,更有无数的亲朋好友。 折德愿若是能入云州城,说明西边有人率军在与契丹周旋,定可大涨城中军民士气,使他们不会轻易献城。 第二件事,就是去谒见耶律德光,他们在浑河边抓了数百被俘的皮室军。 若是以放归这些契丹兵马为借口,把俘虏们带到云州城下一现身,就马上会实锤他们干翻契丹人的事情。 张大王要求的扬名立万,忠臣义士的形象,一下就会立起来了。 至于把契丹人刺激狠了,弃了云州来跟张昭对打,他们暂时不用担心,因为契丹人要来,极大可能也是先到府州。 无视府州这个钉子,还跨越毛乌素沙地去夏州。 耶律德光真要敢这么干,那张昭也不妨化身李继迁,与契丹这个北宋周旋一二,搞不好耶律德光要栽个大跟头。 。。。。。 夏州,张昭围城已经快三个月,三个月前,李彝殷笑呵呵的等着归义军士兵冻毙无数,然后被迫撤军。 可是到了现在,归义军冻毙没冻毙他不知道,他夏州城内的人,快要冻毙了。 原因非常的奇葩,奇葩到李彝殷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就是煮饭和取暖的柴,很可能会不够,他屯了足够半年吃的粮食,现在却快要没法将他们煮熟。 十日前,夏州城中,已经开始拆毁家具焚烧,五日前,有人家已经在烧门板了,煮饭也变成了数十家一起煮,以节省木柴。 今日过后,很多人能门板都已经烧完了,要想吃熟食,除了花大价钱去找还有柴火的人家搭伙煮饭以外,连马鞍中的木料都劈开烧了。 好多人已经看着他定难军节度署衙的大门、梁柱等物,双眼闪闪发光。 就是李彝殷家,现在也开始一次性煮十天的饭食,然后吃冷饭不开火。 冬日寒风吹来,取暖就多加被褥,妻妾挤着一起睡。 粮食充足,但是煮不熟饭,这是他妈个什么日子啊? 第392章 来自裴远的上书 夏州城外,五十捆木柴,整整齐齐的码在空地上。 哪怕它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对于夏州城的人来说,仍然无法掩盖那诱人的光芒。 此时正是除夕,本该是万家灯火,举家欢聚的时刻。 夏州西城外和东城中倒是热闹的很,围困夏州三个月多的归义军正在大吃大喝庆祝元旦。 而夏州西城的平夏部李家,别说灯火辉煌了,大部分人连一口热饭食都吃不上。 一把嚼起来跟沙子一样的生黍米,就是很多人的一餐饭。 若是能有一个杂粮饼子或者一碗杂粮饭,哪怕是冷的都快冻上,都快发馊,那依然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美食。 归义军的欢闹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方止,他们甚至用投石机投了一些胡饼进西城。 每当一包胡饼落下后,西城的平夏部军民就会如同疯狗一样互相厮打,有时候为了一张巴掌大的饼,就会付出数人死伤的代价。 二更天,今夜的月色还算明亮,夏州西城,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西城缒城而下,他们的目标,正是归义军故意堆放在那里的木柴。 谁都知道城外的归义军是故意这么干的,但熟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所有人都怀着侥幸的心里,这都是二更天了,万一归义军的士兵们扛不住睡着了呢。 拓跋崇敏是这伙人的头领,他本来是拓跋氏一个小部族的族长之子,平日里不能算大富大贵,但跟着兄长一起去白盐池煮点盐,日子还是很逍遥的。 可自从归义军打过来,一切都变了,兄长战死,族中丁壮战死了好几十,白盐池没了,还被人围在了夏州城中。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吃过一口熟食了,做梦都想吃一口热乎的。 十几个人,身上裹着白棉布,在雪白的地上匍匐前进,惨白色月光的照射下,如果不是仔细分辨,还真不太看得清楚。 拓跋崇敏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自己有很大可能,可以拿到那些原本三钱不值两钱,但是现在极度珍贵的木柴。 可惜,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自我安慰,按照归义军的军律,夜间值守,特别是守木柴者,若是敢有丝毫疏忽。 首犯就要剥夺职份田,取消军饷,追夺以前的赏赐,并通报给所在乡里。 还会按照吐蕃遗留的习俗,在家中门楣上挂一截狐狸尾巴。 这是降职降薪加社死套餐,很多人因此宁愿承受再犯后就地处斩的处罚,也不愿意家中门楣上被挂狐狸尾巴。 这于等于告诉所有人,你不是个男人,你全家就没一个男人,挂上了这个,兄弟们别想再娶到婆姨,姐妹别想再嫁个好人家。 所以,拓跋崇敏带着十几人刚刚爬到木柴边,在激动的心情下,准备把这些珍贵的木柴搬回去的时候,弓弦的震动声响起。 好几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钉在了地上,几个被吓坏了的,起身就跑,但也毫无意外的被射杀。 平日里异常凶悍的黑毛羊想要反抗,可一个照面就被砍飞了脑袋。 归义军的士兵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拿着锋利的横刀,赤手空拳的黑毛羊,哪是人家的对手。 “入你娘的,就不能痛快点投降,害的耶耶元日都不能回家,要在冰天雪地中守你们这群没卵子。” 拓跋崇德看着一个手持横刀的归义军士兵越走越近,禁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问他恨不恨归义军?那一定是恨的,他恨不得咬死张昭。 但这恨,却敌不过他想重新过回正常日子的渴望。 他想跟以前那样,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足够了,如果要他在报仇和过日子中选择一个的话,那一定是过日子。 这其实是大部分普通人的选择,真正矢志不移,一定要报仇的人,反倒是少数,也正因为少,所以每出现一个,都会被记录传唱。 出乎拓跋崇敏意料的,没有冰冷的横刀刺进他的身体,也没有被一骨朵敲碎了脑袋,反而是一个还在带着丝丝热气的蒸饼,递到了他的嘴边。 ‘嗷呜’一声,拓跋崇敏嘴里发出了野兽护食一般的低鸣,几乎是本能般,拓跋崇敏抢过蒸饼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 不过大吃几口后,他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只有经历过数月没有柴火的人才知道,熟食是多么的珍贵。 拓跋崇敏的大口吞咽,变成了小口小口的细细品尝。 王通信嘿嘿一笑,能吃一个蒸饼,吃的眼泪四流的人,就是他们最好的人选。 周围的归义军士兵很有耐心,他们把一个一个应激般大吼大叫,拼命抵抗的党项人,全部杀死之后,甚至还有闲心围观拓跋崇敏把最后一点蒸饼吃完。 “知道,耶耶们想要你干什么吗?” 王通信蹲下,饶有兴趣的拿起拓跋崇敏腰间的玉佩问道。 这块成色并不怎么样的玉佩,证明了拓跋崇敏,曾经也是个小小的官人。 “我一个人,可献不了城!”拓跋崇敏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军官,想要他干什么,不过他无所谓,献就献,他又不会失去什么。 “你无需知道其他的,某有个勇士,要跟你回城,可敢带他进去?事成之后,保你全家无事,去凉州过好日子。” 拓跋崇敏木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一个蒸饼递过来,他眼中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 吃了半个后,他将剩下的半个,用麻布包了起来,准备带回去给他的儿子周哥儿吃。 周哥儿还小,吃不下生食,已经饿的奄奄一息了。 而在拓跋崇敏身边,一个归义军的党项士兵正在换上刚被斩杀的夏州人衣服。 像这样用木柴引诱夏州城人出来的办法,已经用了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定难军的军官还管一管,但是现在已经管不过来了。 当初也曾有军官组织士兵下来抢,但死了几百人后,已经没人这么直接来抢了。 同样的,用这种办法往城内送人,归义军已经送进去快三十个,放回去如同拓跋崇敏这样的,也有上百人之多。 而今天进去的勇士,是一个憾山都的将头,他是去领导城内人的。 。。。。 张昭拿着慕容信长写给他的战报在看,看到兴奋处,张大王大大的喝了一口咸香的酥油茶。 慕容信长他们四千人在浑河边,堵住三千皮室军,用不到三百人的代价,几乎吃掉了一半的皮室军。 而且损失的这三百人中,一多半都是折家的人,归义军的两千人,远比折家人强悍,护甲也好,是以伤亡要低得多。 说实话,张昭没想到慕容信长他们能打出这等战绩,这也证明了,契丹人并不如张昭想象中的那么强悍。 看来他与耶律德光的核心差距,也不过就是耶律德光有三万皮室军,再加一两万精锐。 而张昭能与之相比的精锐,也不过就是五千余不到六千而已。 所以张昭觉得,只要他入了中原,三两年时间,就足以与契丹人抗衡。 而且张昭还有种隐约的感觉,他觉得耶律德光在军事上,很可能还不如那位谥号睿智的承天太后萧绰。 这耶律德光,强在为他爹耶律阿保机创下的这份基业打上补丁,强在为契丹社会设立各种制度,学习汉人先进制度文化,为契丹国打下物质基础,真正在军事方面,并不是很能打。 当然,也有可能是耶律德光时期契丹刚吞并燕云十六州,还未能全部发挥出全部国力,而萧绰时期的契丹,已是国力最强盛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说,这对张昭来说,就是个机会。 他自认才华两倍于那位燕照门始祖、绝命毒师、斧头帮帮主、高粱河车神赵二哥。 当然,飙车张昭肯定是有所不如的,但军事才能的话,赵二哥应该看不见张大王的车尾灯。 自己以一个弱化版的唐太宗形态,去打一个尚未完全体的辽国,应该还是有极大概率大胜的。 思考间,郭天策进来了,他手中拿着一份书信,是远在灵州的裴远,写给张昭的条陈。 如今灵武节度使张希崇患了重病,灵武节度使的一切事宜,基本都是裴远在操持。 不过纵然政务如此繁重,裴远还是抽空,给张昭写了这封长长的条陈。 如同当日在敦煌与张昭的问对一样,裴远在条陈中提醒张昭,一定要对自己的实力,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他认为张昭吞并定难军银夏宥绥四州,已经是极限了。 以张昭手下核心军将二三十个,文官完全靠老归义军撑场面的班底。 虽有二十八州,三百万生民,但并不能做到如臂指使。 张昭这二十八州的地盘,光是要派人驻守,就能抽干张昭身边的干才。 因此当务之急不是去占领地盘,而是广开言路,取才不问出身,大力提拔才学之士。 尤其要注重对于中原人才的引进,为此裴远建议可以开一个简化版的科举。 其二,裴远认为张昭不应该去与契丹争夺云州,因为这样会把契丹人的视线,拉到西边来。 到时候石敬瑭在中原拱火并掐断通往河西的商路,契丹人开始与归义军反复争夺灵州、府州、夏州一带。 他们根本不需要攻破凉州,只需要反复拉扯,使河西陇右的生产得不到恢复和发展就行。 一旦造成这种情况,河西陇右年年征战,加上生活质量下降,民间怨恨一起。 不管是契丹还是朝廷,只需要分化收买,就至少可以让张昭疲于应对,甚至收缩战线自保,当年的初代归义军,就是被这么耗垮的。 最后裴远建议,张昭必须尽快和于阗合兵一处解决高昌回鹘。 一来高昌回鹘是两代归义军和安西唐儿后裔的大仇人,干掉了高昌回鹘可大大凝聚人心。 二来干掉了高昌回鹘,可以让契丹人在西边失去一个立足点。 有高昌回鹘在,契丹只需要抽调铁骑五千,游骑两三万相助,加上高昌回鹘提供向导和军需,就能让张昭无法彻底解决西部安全问题。 现在契丹尚未意识到高昌回鹘对于夹击张昭的价值,必须要尽快出大兵解决,等契丹人反应过来,就不好处理了。 看完这些,张昭长叹一声,这其中很多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不说,单是针对河西陇右的那个疲兵之计,就很是要命。 真要有个聪明人给张昭来上一套这种组合拳,他是顶不住的。 叹气过后,张昭真心实意的对身边的郭天策感叹道。 “裴玉英若不是我的左膀右臂,某现在就已经让顿珠带人过去,把他沉到黄河里面了。” 第393章 张大王酬功 云州城头,大同军节度判官吴峦立在城头,看着远处风雪中的契丹营帐默然不语。 风雪是有,但是太小了,远不足以冻走契丹人。 要是耶律德光去年来围云州,光是那两场暴雪,就能让契丹人损失惨重,撤围而走了。 如今云州城中,虽然粮草充足,守军也还有四千多人,但是人心浮动。 他吴峦不过是个节度判官,虽然被推举为首领,但毕竟威望不足,很多事情,他根本没法也没能力去做。 叹了口气,吴峦看向了西南边,若是此刻在他这位置上的人,是永安军节度使折从远,事情当会大不一样。 折家是云州豪门,自南北朝时期就定居云州,不管是关系网还是威望,折从远都能让上下心服口服。 可是他吴峦不行,这围城的时间一长,人心就不如之前那么齐心了。 毕竟只要是人,都是惜命的,达官贵人希望能保住富贵,普通人也希望过正常点的生活。 他们云州人,现在是被杀伤数百契丹兵和耶律德光的前后反复给吓着了,不敢相信城外契丹军的纪律,不得不合力对抗。 如果耶律德光现在亲自出来立誓绝不追究,吴峦相信,云州城肯定撑不过五天。 何去何从,吴峦现在也没了主意,只能暗暗下定决心,大不了就殉了这个云州城! 正在神伤之时,西门外突然传来了呐喊、喝骂,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就是惨叫和弓弦震动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人穿过了契丹人的军帐,正在向云州城而来。 这云州被围已经快两个月了,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一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那是全城关注。 很快,数十个军将就集体跑到了西门城楼上张望。 只见远处,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披着白色的披风,战马也是清一水的白色。 与远处天地间的白色仿佛融为了一体,跟后面追击的那些穿皮袍子契丹人完全不同,或许就是靠着一身白,才让他们闯过了重重封锁。 等到隔得再近了点,众人这才看清,往西城门而来的大约有十几骑。 他们配合非常娴熟,十几骑就能摆出一个张开的鹤翼阵,不管是回身射击还是停马射击,都会做到有明显的先后开弓顺序。 十几把弓射出的箭矢连绵不绝,把追击的契丹人射翻了一地。 其中有两个白袍小将特别骁勇,两人手持大黄硬弓,每张开一次弓弦,就必然会射倒一个契丹骑兵。 等他们跑到云州城下,契丹人最少被射杀了二三十人,一时间并不敢围上来,只是在远处集结鼓噪。 “永安军节度使折公次子折德愿在此,请大同军节度吴判官出来答话!” 城下一个白袍骑士掀开了兜鍪,露出一张略带青涩的脸。 云州城内还有折家支房的人在,他仔细一看,随即兴奋的大喊道:“没错,这就是我折家的折二郎君,愿哥儿!” “某就是吴峦,折二郎君为何到此?可是受了折令公的差遣前来?”吴峦满怀希望的问道。 谁都知道东京的天子是靠不住的,河东的刘太傅恐怕不会为了他们得罪契丹人。 唯一能做一点点的指望的,就是祖籍云州,同样要面对契丹人威胁的永安军节度使,府州刺史折从远。 “然也!”折德扆大声回答道:“不但折家来人了,某今奉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归义军使,韩王殿下教令,突入云州晓谕诸君。 张大王遣铁骑五千与某折家合兵一处,已在浑河边大破契丹左皮室军,斩首千余。” “天不绝我等中国之人也!河西韩王殿下乃是以十八州归国的英豪,有他老人家引兵前来,云州城有救了。”吴峦旁边,一个身穿黑色襕袍的文士仰天大笑。 好嘛,我张大王二十八都没到,就已经变成老人家了。 张昭虽然十八州归国的名头很响,但远在北地云州的人,对他并不了解。 很多人还以为张昭是郭子仪或者张义潮那样威望卓著的老忠臣模样,完全没想过张大王还未满而立之年。 “请折二郎君随某红旗去往西瓮城!”吴峦大喜,当即命身边小校手持一面红色大旗,指引着城下的十几骑骑兵从瓮城入城。 西瓮城是云州唯一没被紧闭的城门,折德愿等人在红旗的引导下,从西瓮城而入,刚过瓮城,闻讯而来的云州居民,就把他们给围住了。 吴峦一边派人疏导,一边让人大喊朝廷天兵已到,韩王亲率河西兵精锐数万,已过浑河。 顿时,雪中的云州城彩旗飞扬,欢声一片,老弱妇孺载歌载舞,孩童兴奋地满地乱跑。 他们刚刚渡过了一个沉寂的元旦,这会仿佛要把那份喜庆补回来一样。 不过,与外面的欢腾相比,云州大同军署衙,气氛就要压抑的多。 把折德愿等人应进城后,吴峦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天子下召让韩王殿下率河西兵东来的?” 吴峦这样问是有道理的,这天下间,要解云州之围,除非东京的天子发出诏令。 让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和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张昭,一南一西合力进军,方才有逼退耶律德光亲征的可能。 折德愿默然无语,看着吴峦和署衙中军将官吏殷切希望的目光,一句‘不是’,硬是说不出口。 不过他说不出口,跟着他来的会州李忠超长孙李孝节,可体会不到这个哀伤,因为他是党项人,眼里也除了张昭没有别人。 更因为他不觉得憋屈,张大王一统河西陇右,到处横冲直撞,从来就只有归义军打人,没有别人打归义军的。 作为张大王重点培养的军官,还是义儿军中的一员,李孝节体会不到,也没感受过这种憋屈,是以他把手一拱。 “好叫吴判官与诸位知道,云州就是被那东京天子所卖,哪会派兵来救? 此次有兵马来,还是韩王仁义,不忍见我中国之土丧于契丹,砸锅卖铁才抽出数千铁骑,拼死向东。” 吴峦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脸色一变,如遭雷击。 署衙众人,也是一片哗然,沉默者,抽泣者,甚至有人开始在脑海里起了别样的盘算。 “朝廷无兵可来,纵然韩王尽发河西兵马,怎能敌得住契丹国主亲至!” 吴峦面露绝望之色,这希望来得快,打击来的更快。 李孝节把手对着署衙众人团团一揖,“若要靠我归义军河西兵马来逐走契丹,确实是不可能的,况且今日逐走,明日复来,如之奈何? 可诸位已经恶了契丹国主,以契丹人豺狼成性,云州早就没有了退路,一旦城破那就性命堪忧。 所幸我家大王仁义无双,虽然保不住云州城,但却愿尽一切力量,解救诸位!” 云州众人一听这个,顿时希望又上来了,他们挤开吴峦,围住李孝节就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诸位若要得救,其实并不难!如今契丹已见识过云州军民的本事,不到春暖花开,打造好攻城器械,他们定然没法破开云州城。 加上我主屯兵浑河附近,契丹人哪敢发力猛攻? 最省事的办法,无非就是去使威胁朝廷,让天子下诏让出云州城。” 李孝节缓缓说道,云州众将也是脸上有光,他们就这三四千人,仓促之下,竟然把亲征的耶律德光给挡住了,至少现在来说,对他们是毫无办法的。 李孝节一看调动了云州众人的情绪,才接着继续说道:“所以只需诸位齐心协力,守住这云州城。 如此我河西兵马在侧面窥视,耶律德光必然心生妥协之意,我们以不伤云州城一人,不迁移百姓为条件让城,契丹人应该会同意。” 李孝节说完,一个军将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道;“如此说来,云州之民,倒是可以保全了。 但是我等,杀伤契丹兵数百,那契丹国主就算今日放过,等我等交出军权后,再来报复如之奈何?” 李孝节露出两颗大白牙一笑,“这位将军勿忧,我主河西张大王刚刚攻灭定难军李家,诸位都是抗击契丹的汉人英豪,若是愿意的话,大王愿邀请诸位到夏州安顿。 大王来时与小将都交待了,凡是愿去夏州的,皆官升一级,赐田五百亩,并平夏部男女奴仆数人。 诸军士、百姓也各有赏赐,以酬守护云州的大功。” 吴峦顿时大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孝节,几百年的定难军平夏部李家就这么没了? 不过署衙中众人最多的还是看向了折德愿,在这些人眼中,河西张大王他们不熟悉,只有折家的二郎君,他们才是最信任的。 “没错!张大王天纵英主,我等在浑河边打破契丹人的时候,河西兵已经围困夏州数月,破城只在旦夕。 而在这之前,白盐池一战,定难军四万大军被击溃,甲骑、甲士早已丧尽。” 折德愿把手一拱,他虽然没去夏州,但兄长折德扆失去过夏州的,亲眼见到归义军把李彝殷打的毫无办法,只能退守内西城。 只说河西兵,并不能给云州众将一个形象的参照物,但提到定难军李家,众人就了然了。 原来河西归义军已经如此强大!能把有四万兵马,甲骑、甲士三四千的定难军给灭了。 李孝节此时向吴峦一拱手,“等到开春,韩王特使进当会至云州,吴判官可派人相见。 末将来时,大王已经说了,吴判官乃忠臣义士,若是愿意去夏州,当以韩王府司马,实授夏州刺史一职相酬!” 第394章 西夏国不会再出现了 夏州城,过了正月,冰雪开始消融,沉寂了一个月多的夏州攻防战继续开始了。 不过这次攻城,那可就不是前几个月中那种慢慢打,慢慢磨了。 足足五个多月的围城,夏州西城中定难军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归义军的耐性也被耗的差不多了,都在想着攻下夏州城,好荣耀回乡。 张昭也眼见军心可用,于是亲自督促大军开始猛攻。 此时西城西门外的两座土丘,已经堆到跟城墙一样高,七架投石机不停把黑色的陶罐投入夏州城中。 这些陶罐中装着用石漆(原始石油)、桐油、木炭等物调制出来的一种类似沥青的粘稠物。 这东西附着到什么物体上燃起来后,用水基本是无法熄灭的,必须要大量覆土其上才可以。 中国古代的投石机,实际上有个比较大的缺陷,那就是基本都是拖拽式的。 也就是用人来拉动投石机把石头投掷出去,本质上与弓弩的原理是差不多的。 可以把这种投石机看成一种巨型的弓,或者可以抛射的床子弩。 好处是,这种投石机的精准度非常高,因为可以用人力来主动控制弹道。 历史上唐文宗大和元年,武宁军节度使王智兴,讨伐横海节度使李全略的儿子李同捷时,李同捷让擅长骂人的牙兵,在城头辱骂王智兴。 王智兴则让手下擅长操作投石机的牙将,于二百余步外,飞石十斤,一发就把这个擅长骂人的牙兵直接砸烂了脑袋,精准度可见一斑。 但问题也很大,首先要达到这样的精准度,一般人是不行的,必须要精锐人才。 二是拉拽式投石机普遍投石较小,十斤到十二斤基本就是极限了。 要投巨石,制造昂贵、难以移动不说,还基本只能用一次。 至于威力大,射程远的配重式投石机,张昭本来早就派了使者,去通知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 让他为张昭在阿巴斯哈里发国或者东罗马帝国,招募会打造配重式投石机的工匠。 结果传回来的消息让张昭大跌眼镜,找了一圈,带回来的投石机工匠,都不知道什么配重式投石机。 感情这玩意还没被发明! 张昭虽然略微知道配重式投石机,好像是用杠杆原理发射的,但对于细节那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于是只能有给了个模糊的大概方向,让刘迪去接着研发。 所以在头几个月的攻城战中,张昭没怎么动用投石机。 一是就这么几台,还只能发射十斤左右的石块,只能说还是挺吓人的,但用处真不大。 加上雨雪比较大,投掷火油罐造成效果并不好,所以张昭没有启用。 但到了这时候,已经快十天没有下雨雪了,正好让夏州内西城的平夏部军民,感受一下春日的‘温暖。’ 呼啸着的火油罐连续被投掷出去了五六十罐,有些傻愣愣的家伙还伸手去摸了摸,沾上一点闻一闻,有的还尝一尝。 可下一秒,火油罐就被归义军用床子弩仰角射出的火箭给引燃了。 刹那间,剧烈的大火,在内西城引起了一片火海,这几个月中,内西城居民最渴望的火,用这种方式,猛烈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匹战马惨叫着四处乱跑,这匹可怜的马儿刚才在被火油罐打湿的路上摔了一跤,然后又更倒霉的就在那一刹那,刚好有火箭落了下来。 这匹烈火战马,在剧烈的炙烤中,迸发出了极限速度,在一阵阵烤肉香味中到处乱窜,点燃了一处又一处的民居。 好在这些民居中的家具已经早就被自己烧光了,不然火势还要难以控制。 而在内西城北门,一共十架吕公车已经被数百兵卒推着过来。 这种吕公车有十余米高,基本与夏州城的城墙平行,甚至有的地方还要高那么一点。 吕公车的顶部一个宽大的平台,平台上蹲着五到八个神臂弓手。 他们站在吕公车上,不断射击城墙上的定难军士兵,掩护大部队填平壕沟,至于护城河的水,早就被抽干了。 而在南门,张昭造了三架大型冲车,而且为了增加冲车撞门的力度,还特意在南门外堆了个小斜坡。 用铁皮包裹的冲车从斜坡上俯冲而下,不断蛮横的撞击着内西城南门,每一次撞击,城墙上的定难军士兵都会发出惊恐的尖叫。 而在北、西、南三门用器械猛攻的同时,在面对归义军驻扎的夏州东城的,内西城东门,张昭采取的就是蚁附攻城了。 三千多被从各地掳来,被迫投靠的非平夏部党项人,一人就发了一把铁刀,然后就被无情赶着,开始用简单的攻城梯往上爬 而在他们身后,也是清一色没有着甲的弩手。 这些弩手基本都是镜铁山矿奴出身,他们原本是朱全忠帮回鹘人建立起来,专门对付归义军重甲士的左帐弩手。 甘州城破后,跟归义军上下都有深仇大恨的左帐弩手,就倒了大霉,火长以上的军官,几乎全部给杀光,剩下的人都扔到了矿场。 八百多人去,大半年下来,还活着不到六百,还能用的只有三百多。 这三百多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只想着能离开矿场,过几天人过的日子,于是张昭又把他们召集了起来当死兵用。 并承诺只要他们能经过三战不死,就会赦免他们,死了的也赦免妻儿父母。 于是这些原本归义军的大敌,成了战场上最不要命的炮灰存在。 这种惨烈的攻城战,连续打了两天,夏州就开始岌岌可危了。 相比起归义军的猛攻,更让李彝殷绝望的是,朝廷方面一直没有任何的反应。 归义军围城五个多月了,朝廷真要有兵来,就算是爬也爬到了。 现在还没有到,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朝廷根本不想管,或者管不了张昭。 李彝殷满眼的绝望,他心里好难以接受,盘踞夏州快两百年的定难军平夏部李家,就要这么快完蛋了吗? 正在此时,一阵震天的哭嚎从外面传来了,李彝殷的从弟李彝节从外面飞奔了进来,神情几乎崩溃。 “节帅,城外出现了一支兵马,打着延州彰武军节度使的大纛,朝廷敕封高允权为彰武军节度使,他带着兵来了。” 李彝殷精神一震,延州彰武军来了,难道是朝廷派人来逐走归义军了吗?这哭嚎声难道是众人在喜极而泣? 可李彝殷还没开口问,李彝节已经继续哭喊了出来,“那高允权到后,未作停歇,立刻就让彰武军也开始攻城!” ‘咚!’一声脆响,身材胖大的李彝殷天旋地转,直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 夏州城外,高允权不仅带来了一千余彰武军纳投名状,还更带了数千民夫和一万石粮草。 你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听话?那还得从丁审琪说起。 这丁审琪被和蛮熊一起派去攻打绥州,本来的计划,是让被拿捏住的军校贺行政,在战场上冷箭射杀他。 结果没等贺行政动手,绥州竟然不战而降,没找到杀丁审琪的机会。 但最终丁审琪还是‘不负众望’,进了绥州城,丁审琪没安顿手下士兵,可能是看反正有张昭兜底。 他一个人霸占了投降李光理的妻女和全部财产,兵士们在外吹冷风,他在城内搂着美人喝着酒,开心的不行。 这一下,见识过归义军兵将关系的丁审琪部曲们不服了,他们在李光理和贺行政鼓动下,直接在绥州城中闹起了兵乱。 城外的蛮熊一见,顿时喜不自胜,立刻挥军入城平乱,斩杀贺行政与李光理以及挑头闹的兵卒,赦免其余。 再以苛待士卒激起兵乱,收受贿赂,心怀不轨等罪名逮捕丁审琪,送到夏州。 张昭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公审丁审琪,重新给大小军官加强了归义军军律的教训。 不过他以丁审琪不是归义军军将为由,只宣布驱逐他。 丁审琪以为逃得一命,结果一出夏州,就被等候多时的高允权带人抓住。 高允权把丁审琪带回延州一刀砍了,给了被丁审琪部曲,祸害得妻离子散的延州百姓一个交代。 然后秘密传首到朝廷,告发延州彰武军节度使丁审琪投靠归义军。 不但派人参加夏州围城,还欲将延州献给张昭,幸亏高允权当机立断,擒杀此贼。 这加上高家在东京的长房一顿运作,本来就没多少主见的石重贵,害怕石敬瑭追究,因为丁审琪是走他门路,去延州彰武军做的节度使。 于是赶紧同意了高允权所求,任命他为延州彰武军节度使兼延州刺史。 这一下,高允权车的拿回祖辈控制的延州,当然对张昭感激涕零。 必须要感激涕零,因为就延州彰武军这几千人,哪敢得罪张昭? 同时高允权也觉得张昭是个可以暗中投靠的对象,于是干脆带着延州彰武军来围困夏州,成了压垮李彝殷的最后一根稻草。 。。。。 凌晨,临近夏州定难军署衙的一间小房子中,二十几个归义军士兵聚集在一起。 在他们面前,都是被归义军放回来的夏州人和他们的亲属,多达几百人。 这些人个个手持利刃,零零散散的穿着铠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沉默不语。 突然!漏壶一声轻响,时间来到了卯时。 “动手!”被拓跋崇敏带进城来的归义军将头一声低喝,数百人从房间冲出,直奔定难军节度署衙,他们一边鼓噪,一边放火。 瞬间,哭喊声与火光冲天而起。 定难军署衙中,李彝殷被哭嚎声和火光给吓醒,他神经质的哭嚎几声,披甲持刀想冲出去。 不过没冲几步,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 因为门外,他的从兄弟李彝节、李彝荣、牙将拓跋崇斌,细封细礼等人都手持利刃,站在了门外,但显然不是来跟他一起冲杀的。 李彝殷大叫一声,随后跑回了卧室,众人正要急追,惨叫声响起。 李彝殷手持宝刀,杀妻妾子女十数人,最后就在他的卧室中放了一把火。 眼看火光逐渐变大,拓跋崇斌大喊一声,冲进去将李彝殷的尸身拖了出来,随后砍下了头颅。 周围的人分分秒懂,纷纷冲进去一人一刀,将李彝殷及四子的头颅全部砍下装入盘中,随后打开署衙的大门跪成一排。 卯时末,夏州内西城四门大开,定难军平夏部所有军将携城内四万余军民,皆赤裸上身,向张昭叩头请降。 自唐代宗广德二年,公元七六四年平夏部迁居银夏宥绥以来,存续了一百多年,迁入内地两百多年的这支党项人,将要换个名字了。 控制平夏部两百多年,靠镇压黄巢起义起家的拓跋思恭后人,定难军节度使李家将成为历史,西夏国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时空了。 第395章 改姓盟誓 后晋天福五年,公元940年二月十八,张昭督军六万,围攻夏州城足足五月有余。 在持续的打击下,特别是定难军期盼的朝廷大军一直没有出现的情况下,夏州内西城的军民终于扛不住了。 二月十八清晨卯时,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杀全家十六口人,举家自焚。 当然,自焚只成功了一半,因为他和四个儿子的头颅,都被拓跋崇斌、细封细礼等人抢着割了下来,装在了盘子中。 因为这些人害怕死无对证,会被张昭追究。 张昭进城之后,归义军军纪森然,没有劫掠,更没滥杀一人,民心遂定。 第二日,张昭锁拿平夏部李家亲族一万七千余人,全部罚没为奴仆,但允许他们出钱自赎。 一万七千余人中,有三千余人拿出全部家产赎买家人亲友,归义军得财货珍宝价值三十余万贯。 另外抄没定难军李家嫡系家产,得钱二十余万贯。 其余出不起钱的一万四千多平夏部男女,将被分配给有功之臣,成为地位低下的奴仆。 抄完财货珍宝后,张昭再次抄没平夏部全部族产,得田土八十多万亩,骆驼四百多头,牛三千多头,骡马两万七千匹,羊六十多万只,粮七万石,甲数百套,箭矢十余万支,刀剑枪弓无数。 此外,加上被占据的盐州和从李家手里抢夺的白盐池、青盐池、乌池,花马池等四大盐池,得盐数十万斤。 还可以年产十余万斤,河西陇右缺盐的状况,立刻就得到了改善。 果然战争和掠夺,是来钱最快的事情,吞下了定难军后,张昭六个多月的征战,立刻就得到了回报。 二月二十五,张昭在夏州城召集党项诸部汇集。 庆州党项李延嗣,原州党项李忠超,威州党项诸羌首领野利丰,会州党项诸羌部。 银夏宥绥四州党项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房当氏、米擒氏,各部如罗俐、吴移、越移、鬼人、保寺、保香等十姓三十七部。 加上灵州最大的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彦超等数十人,悉数到达夏州。 眼见人一到齐,张昭先命憾山都甲士穿布面铁甲一千套,手持陌刀,昭示归义军步军无敌。 后以李若泰麾下八百具装甲骑,白从信率一千轻甲骁骑,各持马槊、神臂弓等绕场,展现归义军骑兵之威武。 诸州党项十一姓三十七部被吓得魂不附体。 几十个首领跪伏在张昭面前,战栗不敢动,也不只是不敢动,他们连头都不敢抬。 等到这些党项首领确实被吓住之后,张昭才让他们起身赐座。 不过人家还没坐稳,张大王的坏水又冒出来了,他重重一咳嗽。 “诸位首领,今日能坐在这里,可知道要感谢谁吗?是承了谁的恩德吗?” 一些头脑灵性的立刻大声拍起了马屁,“今日吾等得以欢聚,都是承了大王的恩德,大王仁善爱护,才让我们免于刀兵之苦。” “哼!”张昭冷笑一声。 在场的党项诸羌首领都是一愣,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这位刚灭了平夏部李家的大王,又要干什么?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们说这话,是想给某带上个仁善的帽子,一个个都的来欺负某吧?” 众人尽皆无语,什么你们说的话?明明是少数几个马屁精说的话好吗? 还欺负你?你张大王不把我们全杀了,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心里虽然是这么吐槽,但可没一个人敢说,众人一见张昭面色不善,哪怕刚刚屁股才落座,又离席赶紧跪了下去。 “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该感谢谁?一个个都忘了本了!” 张昭好像越说越气,突然他指着原州党项首领李忠超问道。 “李忠超,你来说,你们原州黑党项原来住在哪里?是怎么到原州来的?” 李忠超是最早投靠张昭的人,他孙子李孝节还入了张昭的义儿军。 当然知道张昭是什么意思,于是膝行出列几步,然后把头杵在地上大声答道。 “臣家原本居住在鄯州以西,吐蕃欺压我等甚重,则天大圣天后如意元年(692),得则天大圣天后恩典,迁原州附近居住,始才得以逃脱吐蕃魔掌,繁衍生息至今。” “野利丰,你们家又是何时迁到威州居住的?”张昭又把手指向了威州党项诸羌首领野利丰。 “臣家原居住于轨州(松潘)的高山之上,被吐蕃东岱压迫,幸得大唐高宗天皇大帝恩典,于永隆元年(680)迁移至庆州,后又迁到庆州西北威州居住。” 早就被归义军控制的野利丰也赶紧出列回答,这下众人都有点明白,张昭说的承何人恩典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这些党项,原本都居住在青塘高原的雪山上,崛起的吐蕃帝国把他们视为奴仆,确实是承了大唐的恩德,才得以摆脱控制,到中原的富庶之地来繁衍生息。 “李延嗣,你们东山部党项,是什么时候到庆州的?可知是谁的恩典?”张昭继续问向了庆州党项李延嗣。 李延嗣的父亲在李元在,被阴圆柱逼迫以庆州抗拒定难军,又被指责转卖军用物资后,就被撸了一切官职,被张昭安排到凉州养老。 庆州党项现在是李延嗣和弟弟李延礼,各自掌握一部。 “臣祖先居于西海边(青海),也是天皇大帝永隆元年承恩内迁。 大朝的广德二年(764),回鹘人仆固怀恩反,臣祖拓跋乞梅入朝参拜代庙皇帝,得以再迁庆州膏腴之地,始称东山部。” “看来你们还是知道的,还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是承了谁的恩德,才可以到朔方膏腴之地繁衍生息。 我常听闻,有人说此地乃是党项人的祖地,哼!” 张昭冷哼一声,重重的拍了下面前的桌子,“你们的祖地,那是在青塘高原的雪山之上,不是大朝各位陛下恩德,你们还在被吐蕃人当成奴儿,还在雪山上苦熬。 从今以后,某要听到谁再敢说朔方、关内道是他们的祖地,那某就把他全族给迁到六月飞雪的青塘高原,让他们回他们的祖地,去尝尝滋味如何?” 党项诸首领一听,顿时噤若寒蝉,这时候的青塘高原说是六月飞雪,那可一点都不是在夸张,而是在描述实情,现在迁回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等不敢!谨记大王教诲!”吓坏的众人,赶紧表态。 张昭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指了指跪在最前面的李彝敏。 “某,最喜欢的就是知道报恩,不忘本的人,李彝敏,你上前来!” 这个被李彝殷的横山步跋子押着不得不断后的李彝殷从弟,是最开始投靠张昭的定难军李家人。 虽然招降银州没成功,但总算替张昭招降了宥州李彝俊和地斤泽、沃野泊的党项诸部。 “虽然李彝超、李彝殷兄弟心怀不轨,不但拒绝移镇,还强占朝廷的盐州和十余盐池。 但当年你祖上拓跋思恭、拓跋思忠兄弟,忠心为国,立有大功。 某虽然发大兵诛灭不臣者李彝殷,但不会追究所有人。 今日就赐还你李彝敏这一支平夏部族人四千,任命你为盐州刺史,督监花马池,以延续拓跋思恭、拓跋思忠兄弟香火。” 张昭这一招,是十分高明的,既显示了他不是为抢占定难军财富,才来攻打夏州,而是替朝廷惩罚不臣。 又让李彝敏等已经被打成了奴隶的三千人,在此时突然获释,他们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 这李彝敏自投靠以来,还是十分恭敬的,给他点好处,任盐州刺史的虚职,然后主要负责花马池的青盐生产,也足够酬功了,更显张昭大度。 果然,听到张昭放了他的族人,还任命他为盐州刺史兼花马池督监,李彝敏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臣李彝敏,叩谢大王恩典,从今以后,永为大王臣仆。” 嗯,张昭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有了自立为主的心思,要诸部党项立刻效忠啊! 不然的话,以他河西韩王和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的身份,凭什么来处置灵武、定难两军地盘上的部落? 当即福至心灵的十一姓三十七部首领,纷纷表态,要永远成为张大王的臣仆。 时机到了!站在张大王身后的郭天策,目视威州党项首领野利丰一眼。 这位被归义军的凌厉手段吓坏了的威州党项诸羌首领,突然大喊道。 “我等愿为大王臣仆,但臣也有一事相求!” “诸位请起!”张昭和善的笑着,先让地上十一姓三十七部的党项首领起身,然后才对着野利丰说道:“野利首领请讲!” “我等具受大唐大恩,早已世代为唐儿,今又蒙大王恩德,既然如此,何必在用野利、细封等姓氏。 臣敢情大王赐下汉家姓氏,使党项、汉人为一,不分彼此!” “好!”张昭大喝一声,不管其他人同意不同意,当即决定赐姓了。 “野利首领忠心可嘉,某就赐野利氏为张姓,任命张丰为威州刺史,赐牛百头,羊二千只,糖五十斤,茶砖二百块。” 图穷匕见了属于是,不过其余各部族大姓首领也没有反对,不过就是改汉姓嘛,这是好事啊! 于是,张昭当即赐野利、灵州拓跋部,宥州保利、保香等姓为张姓。 改罗俐为罗姓,细封为封姓,米擒氏为米姓,费听氏为费姓,房当氏为房姓,吴移为吴姓,越移为乐姓。 其余已经姓李的诸族不变,还有左衽披发的部族,勒令马上改变。 最后则迁移平夏部李家,保利张家,费听氏费家共五万余口到兰、河两州安置,用以平衡当地势力。 迁吴移部吴姓,越移部乐姓两万余口到洮、岷两州,制约当地吐蕃诸族。 而空出来的土地,并不是准备接收云州之民,云州之民会在张昭得到的定难军李家地盘上安置。 张昭决定迁走这七万多人,还花费大量钱财和人力,其实是为了将地斤泽所在的毛乌素沙地进行封牧,还将派专门部落植树。 因为黄河泥沙的一大来源,就是毛乌素沙地。 这里由于党项诸部的过度游牧,造成了严重的沙化,每年从这里进入黄河的泥沙有几亿吨之多。 现在不治理,等到历史上北宋真宗、仁宗时期就晚了。 那时候,黄河在开封等段早已成为地上悬河,治理成本将大到无法想象,实际上现在问题就很大了,但还是来得及。 而且张昭也不单单之准备治理毛乌素,以后丰州、府州、胜州这些有大量泥沙进入黄河的州府,都会进行治理,以求恢复陕北、河套地区的生态。 改姓过后,威吓搞完了,大棒子也打了,接下来就是甜枣时间。 张昭赐下大量糖茶珍玩财货等,又给各部首领封官,最后带着他们一起祭天盟誓。 并且在夏州东城外无定河边立了一座高六米多的大型石碑,将盟誓内容,铭刻于上。 党项诸羌十一姓三十七部一起盟誓,永不叛唐,自此以汉人自居,共守大朝西北! 第396章 桑国桥误我啊 河北,镇州,成德军牙将李青按照与杜重威的约定,于卯时初打开了镇州城的南门。 身穿黑色扎甲,早已等候多时的后晋禁军,潮水般的涌入镇州城。 得到消息的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想要率亲卫反抗,但无奈镇州被围的时间比夏州还长,城中军心涣散,早就没了斗志。 安重荣带着十余人堵住署衙大门,在亲手砍杀五名棒圣军牙兵后。 这位矢志反抗契丹吞并,但却眼高手低的成德军节度使,留下那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豪言,被乱军砍杀于成德军节度使署衙大门。 而在后晋禁军控制镇州三个时辰后,哭嚎声、喊杀声再次响起。 杜重威可不是张昭,这个绰号瘟侯的屠夫没有丝毫心软,立刻下令血洗镇州。 在他将安重荣头颅砍下,用快马送给邺都石敬瑭的几天时间中。 镇州全城三万余人,几乎无一幸免,连那个打开大门的成德军牙将李青,也照样全家被杀。 安重荣虽然在张昭的蝴蝶翅膀扇动下,提前一年多起兵。 但历史的惯性,让他终未能改变他的宿命,还是兵败身死。 不过南边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所在的襄州,情况又有了变化。 安从进父子毕竟在襄州经营多年,虽然被高行周、焦继勋、安审晖围住攻打,但其依靠襄州城高墙厚,且有水军之利,一直让后晋军毫无办法。 不过围城五个多月,石敬瑭知道安重荣被围必败无疑后,终于放心的遣使诏令荆南和马楚也出兵围攻。 三月底,荆南王高从诲遣都指挥使李端,率水军数千,沿汉水而上到襄州以南。 楚王马希范亦遣天策都军使张少敌,率战舰百余艘入汉水参与围攻。 这两方一到,安从进所部的水军,立刻就被压制住了,襄州城岌岌可危。 但就在此时,后晋安远节度使李全金治下贪婪暴虐,他害怕被石敬瑭处罚,于是干脆以安州,也就是今湖北安陆,归附南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石敬瑭只得让横海节度使马全节率军南下。 再抽调围攻襄州的安审晖部两千余,开往安州阻止李全金的叛逃。 南唐方面则派鄂州屯营使李承裕,副使段处恭,率八千兵马接应李全金。 不过还好,南唐军队的战斗力,那真是一言难尽,李承裕此人更是位重量级。 他到了安州以后,不是先安排防备后晋军队,而是先霸占了投靠南唐李全金的妻妾开始享乐。 南唐士兵也有样学样,纷纷劫掠安州百姓,充实腰包。 结果马全节还没到,安审晖只用本部牙兵两千多人,直接就把南唐八千多人给打崩了。 南唐军队弃城而逃,在城南黄花谷被追上,副使段处恭直接被杀,李承裕则率三千余败军,再次狼狈逃窜。 而在襄州城下郁闷了好几个月的安审晖哪肯放手,他率军衔尾追击,终于在云梦泽再次追上了南唐军。 双方刚一交手,心惊胆战的南唐军一触即溃,李承裕及一千多南唐士兵被斩杀,俘虏一千余。 而此时,唐主李昇正在庐山白鹿洞兴建学馆,号为庐山国学,这就是后来白鹿洞书院前身。 李昇收到李承裕、段处恭皆战死的消息后,赶紧派大将张建崇扼守云梦桥,从此彻底熄了与后晋争雄的念头。 这李承裕和段处恭败的太快,是以根本没对后晋造成多少困扰。 只不过本来被围住的襄州,借机缓了一口气,安从进接连击败荆南和马楚的水军,看样子起码没有半年,休想破城。 但南唐被轻松击退的好消息,并未让石敬瑭高兴多久,因为他契丹爸爸的使者到了。 来人是耶律家的皇亲耶律察割,他指着石敬瑭的鼻子一顿破口大骂。 昏头昏脑的石敬瑭听了半天才弄明白,他派去云州的使者,竟然在桑干河边被截杀了。 这儿皇帝还以为耶律耶耶早就拿下云州了呢,结果竟然这么久了都打不下来,还要靠他的圣旨。 心里暗爽了一会,石敬瑭正准备不阴不阳的讽刺耶律察割几句,但是耶律察割的下一顿话,让他如坠冰窟。 河西陇右节度大使,韩王张昭以五千骑在浑河边大破契丹。 石敬瑭倒不是怕张昭惹恼契丹人,而是惊讶于张昭的实力,膨胀的怎么这么快?那可是三千皮室军啊! 张昭竟然在围困夏州的同时,还有余力击败契丹三千皮室军,足以证明,他打定难军李家,一定是碾压式的。 石敬瑭本来还准备打完了安重荣,就去掺和归义军和定难军的冲突,谁输他帮谁,一定要这两方大大的出血,结果一看,事情有些不对! 心里烦乱的石敬瑭,赶紧言辞恭敬的把耶律察割给哄了出去。 并承诺马上再派使者,让镇州的杜重威选禁军护卫,从镇州去幽州,再把诏令送达云州,这样保证就不会被人暗中截杀了。 等到耶律察割吆五喝六的出去了,石敬瑭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这就是他父事契丹带来的后果,连一个耶律家的宗室,也敢给他这中原天子摆脸色。 不过石敬瑭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如同桑维翰所说,他只有继续抱住契丹人大腿这一个选项。 因为他不抱住的话,别人就会抱住,就他石敬瑭这个四面皆反的局面,一旦让别人得到了契丹人的支持,他就死定了。 正准备让身边的内侍再拟圣旨,命令大同军节度判官吴峦让出云州城,门外又传来了嚎哭的声音。 石敬瑭烦不胜烦的命人打开殿门,只见数月之前被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派来求援的绥州刺史李彝重,跪伏在门外,哭得鼻涕眼泪一起下来。 “陛下!二月十八夏州城破,我定难军节帅李公彝殷不屈战死,河西蕃贼已经拿下银夏宥绥四州。 据称灵州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彦超,亲自到夏州参拜蕃贼。 请大家赶紧发兵吧,不然蕃贼连灵武军也要吞并了。” 石敬瑭身体摇晃了几下,好像要摔倒一样,突然,儿皇帝又猛地一抖,他想起裴远,好像是被他派遣到了灵州。 这....! 原本是要防止契丹人拿下灵武,现在全部便宜张昭了,那裴远可是张昭派到中原来的啊! 这下好了! 河西张昭全有河西、陇右、朔方以及一部分关内道。 天宝十节度中,他已经掌握了河西、陇右、朔方三大节度使之地。 这里民风彪悍,关西多出猛将,更兼凉州大马、朔方铁骑天下无双,哪里是他石敬瑭还可以制得住的。 儿皇帝仰天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桑国桥误我啊!” 第397章 该怎么忽悠耶律德光 张昭当然不知道他能把石敬瑭给气吐血,要是知道了,还不得高兴坏了。 他巴不得石敬瑭现在就死,然后耶律德光马上南下。 这样的话,他和契丹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就会被耶律德光的骚操作拉平。 那多是一件美事啊! 可惜,耶律德光只是军事上不太行,但人可不傻,不但不傻,还很精明。 所以在浑河边给了耶律德光一记闷棍后,张昭现在要做的,就是装孙子,哄一哄耶律德光,让耶律德光把 ‘我大契丹天下无敌呀!’ ‘沙陀人能当中国天子,契丹人怎么就不行?’ 这两气质给持续下去。 不然耶律德光不入中原,反而开始来骚扰灵州、夏州一线,想先把有了威胁的张昭给打趴下,那就不好玩了。 于是,不放心的张昭,把准备出使契丹的武达儿召了过来,亲自交代。 让他去面见耶律德光的时候,一定要言辞甚恭,把耶律德光当做中原天子一样朝拜。 挣钱嘛,不寒碜! 历史上这个时候,曹氏归义军不也巴巴的跑去给应天皇太后述律平恭贺生辰,还请求契丹人一起攻打甘州回鹘呢。 嗯!就他妈的魔幻,甘州回鹘去舔中原王朝,舔的朱全忠专门帮回鹘人组建左帐弩手,对付归义军。 归义军则去舔契丹,让契丹人帮他们出头,而契丹人也不含糊,直接亲自下场。 跨越三千多里来回爆锤甘州回鹘好几次,把处于上升期的甘州回鹘,活生生打进了泥地里面。 所以呢,我张大王也准备哄一哄契丹了,但他这是假哄,哄到耶律德光入主中原,那就是大功告成。 想到这,张昭把惠兴和尚杨和也给找来了,让他跟武达儿一起出使契丹。 契丹人信起佛来,那可比汉人狠多了。 他又再咬了咬牙,从已经所剩无几的萨曼波斯王室美人中,挑选了一个,再从印度夏希王族美人中也挑选一个。 加上从那烂陀寺得到的波斯匿王手抄大日顶经一份,以及冰糖、茶砖等物。 凑了一大份堪称豪华的大礼,让武达儿等人,送去耶律德光帐中。 零零碎碎一大堆,张昭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在交待清楚。 因为现在一定不能刺激到契丹人,耶律德光不入中原,就凭现在的天下大势,搞不好张昭就要当周文王,让儿子去北逐契丹一统天下了。 也不能让契丹人太把归义军看轻,万一觉得好欺负,耶律德光想来争夺灵州或者夏州,那就不好玩了。 两人正在商议细节间,一阵哭泣声从外面传来,张昭快步跑出去一看,一个披麻戴孝的人,噗通一声跪到了他面前。 “大王,我父元德公,已于十日前,驾鹤西去了!” 张昭这才看清楚,这个披麻戴孝的人,正是曹元德的次子,曹延敬的弟弟,曹延明的兄长,曹二郎曹延平。 “父亲!孩儿不孝啊!” 曹延敬和曹延明也闻讯赶来,三兄弟就在张昭面前抱头痛哭。 张昭狠狠揉了两下眼睛,酝酿了一下,终于将双眼弄的通红,几滴泪珠飚了出来,他也跑去和曹家三兄弟一起抱头痛哭。 “表兄,我还说等凉州永寿宫修缮好,就接你来凉州享福呢,怎么就去的如此突然啊!” 永寿宫是前凉张氏的宫殿,不过到这时候已经很是破败,但意义非凡,因为张轨姓张,张昭也姓张啊。 而且他们还有点亲缘关系,都是那位曾是信陵君门客,汉高祖偶像的赵景王张耳后人。 当然,张轨家族很可能是真的,而张昭他们家,大概是攀附的。 因为张昭的祖宗张孝嵩用杂牌军威震西域,打翻西域十余国后,还会因为被人告发贪污下狱。 要是有根底的,哪会这么惨? 加上张孝嵩生卒年都不祥,大概率是寒门出身,后人攀附的。 其实说攀附也不太准确,因为沙州的另一个张氏,就是张轨的后人。 而两个张家,已经合宗几十年了,张昭现在说跟张轨一个祖先,也不算有什么错。 于是他在凉州修复了大量前凉张氏的宫殿。 一边以国家忠臣自居,一边以张家是河西陇右几百年王族为理由,开始收揽人心。 四人抱头痛哭了一小会,然后就来到了屋内。 曹元德去世,那么身在军中的曹延敬和曹延明,肯定是要回去奔丧的。 但此时,张昭突然想到了一个忽悠耶律德光的好办法。 曹议金执政的末期,曹氏归义军就跟契丹有过联络。 当然原本的历史上,要到张昭老丈人曹元忠时期,归义军完全失去与甘州回鹘对抗的能力后,才会去抱契丹人的大腿。 但现在也是接触过的,有一份香火情在。 这曹元德是曹议金的长子,张氏归义军则早就失去权力几十年了。 按照一般的理解,张昭应该是跟曹家,发生极为严重冲突的,只是被隐瞒了下来。 只是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曹议金是个渴望回归故国,狐死首丘的最后一代真正归义军。 也不会想到,张昭用极大的承受力和耐心,与把他父亲推翻的老一代归义军和解。 并且用远走凉州的方式,避免了一场内部的血腥斗争。 所以,如果此时曹延敬能到耶律德光面前,哭诉曹家被张昭欺压,请求契丹用追封曹元德的方式,来为他们撑腰,耶律德光一定会上当的。 只要耶律德光认定归义军内部不稳,曹家还有实力,他可以通过扶持曹家来制衡张昭后,就会戒心大减。 张昭将曹延敬拉了起来,眼中含泪的看着他。 “大郎,如今我等已全有河西、陇右和朔方,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中原天子不可能看着我们做大。 此刻,我等北、东有强大的契丹,南有朝廷,如果两方都发大兵而来,势必无法应对。 若要守住这片基业,使我等太保公后裔永享此地富贵,当要先安抚住铁骑十万的契丹人。” 曹延敬虽然不明白张昭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但还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张义潮子孙凋零,嫡系血脉就剩下了张昭一人,外孙系的,也就是曹、李、索三家。 曹延敬的祖母是张义潮的外孙女索氏,索氏生了曹元德和曹元深,所以曹议金的这两长子,其实是张昭的表兄。 这也是张昭只能娶曹十九娘和曹三娘子的原因,因为她们的父亲曹元忠不是索氏生的,不至于让张昭娶有血缘关系的侄女为妻。 所以关系上,曹延敬既是张昭的表侄子,又是张昭的大舅哥。 曹家与张家深度绑定,有很深的共同利益,也是曹延敬愿意出来为张昭做事的直接原因。 “某,想要敢请大郎为我归义军的壮大,忍痛放弃回敦煌奔丧。 因为某需要你去云州城外拜见耶律德光,去骗一骗这位契丹国主。 你去后,可先为元德表兄向契丹国求追封,再暗示契丹上下,就说我张昭欺压曹家,曹家只有沙州、肃州两地,无力反抗,求大契丹皇帝为曹家撑腰。” 中国历来重孝,更重亡者的身后事,阻止至亲回家奔丧,别说在唐末五代,在后世共和国,都是极为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所以张昭必须要向曹延敬解释清楚。 曹延敬愣愣的看了张昭一会,不能及时回去奔丧,还可以咬牙一忍,他是想到了别的方面,遂有些苦涩的对张昭说道。 “大王,耶律德光可是一代英主,若是要让契丹上下相信曹家与张家并不和睦,势必最少要做到半真半假。 某冒死禀告大王,曹家并不是人人甘心失去权柄,那些当年曾逼迫白衣天子退位的老人,也并不是人人都不担心大王秋后算账的。 若是某应了大王的教令,日后敦煌闹出了事端,不好收场该怎么办? 咱们都是打折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 张昭知道曹延敬说的是谁,他的二叔,张昭的二表哥,曹议金的次子,历史上第三代曹氏归义军节度使曹元深。 若说在敦煌,谁对张昭最不满,必然就是曹元深了。 曹元德都还要好一点,身体不行导致他认命了。 但曹元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贪恋财物和权力,一直耿耿于怀。 张昭夺权之后,曹元德和曹元深一系,肯定是要被压制的。 曹元深也不像曹元德那样儿子众多,可以出来做事弥补损失,特别曹延明还是张昭起家的心腹肱骨。 曹元深只有一个儿子,还身体不太好,人也老实,最心爱的女儿还被张昭嫁给了他看不起的阴鹞子。 是以他常年在敦煌口出怨怼之言,若不是张昭大度,早就死八百回了。 这张昭要曹延敬去契丹给曹元德讨封,看不清形势又早已不满的曹元深,搞不好就要借机弄出大事件来。 张昭赞赏了看了曹延敬一眼,反而更加欣赏他了。 若是曹延敬不管这二叔曹元深,按照张昭的命令来。 先可以立下忽悠契丹人的大功,然后再来个大义灭亲检举曹元深,那还不是高官厚禄可劲来? 但他现在愿意冒着风险来跟张昭分说这些,可见也还是个有情有义,能认清大局的人才。 想到这,张昭拉着曹延敬的手说道:“大郎但请放心,这里都不是外人,某可以保证! 不管是谁,只要不闹出滥杀无辜,引契丹兵马入城的事情,某就只问首恶,不管其他。 就算是首恶,迁到凉州永寿宫圈禁也就是了。” 张昭还是留了个补丁,曹元深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杀的,最多圈禁。 但是敦煌城在那些遗老如果干出了出格的事,他也不妨借机清理一二,免得他们总在敦煌,搞的乌烟瘴气,教坏小朋友。 “如此!臣立刻准备,就与武达儿等人,一同前往契丹!” 听到张昭保证不会把二叔曹元深怎么样,曹延敬立刻就咬牙同意了。 第398章 河西乃是中原天子之臣 安排完出使契丹的事情,张昭留下心腹郭天策和马鹞子守夏州,罗玉儿守银州。 自己率领党项诸羌首领并骑兵两万,归义军憾山都加五军镇马步军一万五千,共计三万五千人,开始北上。 张昭这次北上,主要是为了亲自处理,如何将云州众人接应出来之事的。 以大同军节度判官吴峦为首的云州军民,已经抵抗契丹人长达六个多月,早就把耶律德光给得罪惨了。 这耶律德光或许会放过云州的商贾平民,最多让他们出钱买命。 但对于以吴峦为首的大同军兵将,肯定是不会赦免的,不当场杀了他们,就要算耶律德光大度了。 这么一来,大同军这几千兵卒和几万家眷,不用动员就会是契丹人的仇人。 历史上他们就是,大部分人最后都在石重贵时期,死在了抵抗契丹人的第一线。 这对于张昭来说,是多好的招揽对象啊! 他们是云州本地人,还跟契丹人有深仇,日后收复燕云,他们就是最好的先锋。 加上张昭此时刚打下夏州,统治并不稳固,如果能把云州的汉人和汉化各部族人接一些到夏州安置。 那么既可以用他们防御契丹骚扰夏州,也可以用他们防银夏之地的党项人,一举多得。 不过张昭北上的时候,没有走银州到府州这一条线。 而是穿过毛乌素沙地,从地斤泽这边绕过去,直接到黄河边的胜州东受降城一带。 张昭还顺便去了一趟宥州,安定当地各族人心。 至于不走府州的原因,一是府州折家已经在事实上跟张昭合作过一次,甚至可以说一只手已经搭到张昭的船舷上了。 但府州折家对中央政府还是很有感情的,张昭如果率军从府州过。 折从远会不会同意是一方面,二来把折家逼得紧了,说不好到要起反作用。 第二则是,张昭还是对折家不太放心。 平夏部李家没了之后,府州的折家,就是银夏府麟一带最大,也是最有威望的党项家族了。 特别是他们对夏州和银州的一些党项部族,有很大的影响力。 谁知道折家对于张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考虑? 虽然折从远跟张昭通信好几次,每次都执礼甚恭,折德扆也很敬重张昭。 但在两个家族,几十万人的前途命运面前,这点私人感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可以说在折家露出愿意实质上跟张昭合作的态度之前,或者说付出实际行动之前,张昭不能和折家靠的太近。 果然,等到张昭到达东受降城之后,慕容信长、李存惠、柴荣三人和两千归义军骑兵都在。 但折德扆和折家的一千多骑兵,并没有出现。 “大人,折大郎让某代为禀告,他父亲相召,不得不先回去了。” 慕容信长脸上,手上,全是冻伤,特别是英俊脸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裂口,看起来吃了不少苦。 “苦了你了!不过你的苦,吃的值,契丹人晚一天拿下云州,对我们归义军的发展壮大,就多一分好处。” 父子之间,自然不用说场面话,要知道张昭在外面面对两千心腹精锐将士的时候,可是把他们捧得高高的。 直言他们是驱逐契丹贼寇,保家卫国的英雄,回去要大大的奖赏。 “不过契丹国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太强大了! 孩儿靠近去侦查过,在鸳鸯泊一带警戒的契丹皮室军装备好不说,经验和战斗力、意志都属于精锐中的精锐,我们只有三四千这种精锐,他们最少有三四万。” 慕容信长有些感慨的对张昭说道,这几个月他可没闲着,差不多跑了数千里。 不但去了鸳鸯泊,还去了草原深处,甚至袭击了一些零散的契丹人和阻卜人的小部落,抓了几百俘虏,几十匹马。 鸳鸯泊在云州西北大约二百三四十里处,就是后世的内蒙古第三大内陆湖岱海湖。 契丹的皮室军从这里到大同,建立了一条严密的警戒线。 “所以某虽然率了三万五千大军来此,却不是来跟契丹人较量的,因为咱们还打不过他们。” 张昭也感叹了一下,随后看着慕容信长问道:“你觉得府州折家怎么样?” 这时候,张昭看见李存惠从远处过来了,也赶紧招呼他坐下,一起问问两人的意见。 “府州折家丁口不多,某问过折大郎,还跟着去府州修整过一些日子,估摸着也就是十多万人的样子。 但民风彪悍,不亚于我们河西陇右,能出精兵万人上下。若是有足够的钱粮,甚至还能招募更多。 但府州地狭民贫,无法养活这么多武士,只能依附强权而生。” 李存惠滔滔不绝的说道,看来是早有准备,张昭也鼓励的点了点头,因为李存惠说的还真没错。 府州民风彪悍,但是根本养不起这么多的厮杀汉,历史上的定位,也是一直依靠中原朝廷充当打手。 而且在一代一代的忠义激励和北宋朝廷认同下,府州折家一直都是相当忠诚的存在。 “只可惜咱们现在还不是折家的心中的强权,不然的话,折大郎的父亲折节帅,现在就该亲自来拜会大人了。 不过他们现在面临契丹人的威胁,也会即将面临咱们的威胁。 如果大人能释放出足够的善意,再帮他们抵消契丹人吞并野心的话,至少可以让他们保持中立但偏向我们的立场,或许将来能直接拉过来,也不一定。” 慕容信长也很赞同李存惠的话,府州折家,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但要招募他们,现在还显得有些太早了。 而且他们也不大可能追随归义军入中原什么的,倒是作为抵抗契丹的盟友或者打手,更可靠一些。 听见两个儿子都这么说,结合历史上折家的表现,张昭也觉得就不等折家了。 而且他还想起来了一个问题,折家祖籍云州,大同军中也有不少折家支房在。 若是折家参与了解救大同军的行动,那定然有很大一部分恩情,要算到折从远的头上去。 那等张昭回到河西之后,安置在夏州的大同军,会不会和府州的折家永安军合流? 或许,张昭摸着下巴想了一下,一向对自己言辞甚恭的折从远,这次如此坚决的避而不见,还把折德扆都召了回去,会不会是存着不让张昭误会的意思? 张昭越想,越是有这可能,这折家,能在府州盘踞几百年,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 云州城外,现在已经快是三月底了,天气急速回暖,耶律德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他一面命令韩知古的长子,彰武军牙将韩匡图将彰武军一万一千人调往云州,又从幽州征召了数百能制作各种攻城器械的工匠。 而彰武军的一万一千人一到,契丹在云州城外的军队,就达到了六万五千人的规模。 虽然警戒浑河和警戒鸳鸯泊到云州一线,布置了两万人,但剩余的四万多人,仍然足以将云州团团围住。 同时,按照时间来说,前去找石敬瑭要第二次旨意的耶律察割,应该也已经得到石敬瑭放弃云州的诏令,开始往回赶了。 耶律德光压根就没想过石敬瑭敢不履约的事情,要是石敬瑭不履约,他就敢直接率大军去邺都。 反正幽州到手之后,河北之地门户大开,从幽州南下邺都一马平川,比打云州这种依着群山而建的坚城,要容易得多。 呜呜的号角声吹响,正在准备朝食的契丹军大营,一片炊烟渺渺。 四万大军沿着御河,从云州城东北的白登山,一直延绵到了云州城下。 归义军的使者,以武达儿为正使,曹延敬、惠兴和尚杨和为副使。 一行五六十人,在数百契丹骑兵的护卫下,抵达了耶律德光的皇帐。 皇帐中,耶律德光摸着下巴上不多的胡须,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归义军的使者对他执礼甚恭。 除了惠兴和尚杨和以外,其余正使和副使,都对他施以了外藩参拜上国天子的大礼。 若果不是几个月前,萧实鲁才在浑河边被归义军打的惨败,耶律德光都要认为这归义军和那位张韩王,是大契丹国,最忠心的臣属了。 不同于大部分契丹贵族都是髡发,耶律德光竟然是一副汉人儒生打扮,不但没有髡发,还扎起了发髻,套了个挺时髦的网巾。 “使者自何而来?受何人差遣呀?” 耶律德光眯着眼睛,开始了明知故问,而且明显带着不满。 “外臣自夏州而来,受河西韩王殿下差遣而来。” 不过武达儿相当淡定,因为这种场面,他见的多了。 归义军不受中原朝廷待见,出使的时候经常被刁难,至于路过甘州被回鹘人扣押,路过凉州被嗢末打劫,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外臣?”耶律德光冷笑一声,“你主韩王,擅自出兵攻打定难军,非晋国之臣。浑河边胆大妄为,更非我大契丹之臣,何来外臣之说?” “我主起自河西,五代人百五十年不忘故国,乃义士忠臣! 定难军不尊朝廷号令,占据朝廷盐州十大盐池,出兵讨伐,正是人臣之道!”武达儿怡然不惧,说话掷地有声。 “这么说,韩王遵奉的是中原天子,谁是中原的天子,他就是谁的忠臣是吧?” 耶律德光眼睛一眯,若有所思的问道。 “然也!”武达儿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主韩王与河西百万健儿,乃是为国守边之忠臣,自当遵奉中原天子。” 耶律德光一下自我脑补了很多东西,一时间头脑有些纷乱,他需要理清一下思路,遂对着身边的内侍挥了挥手。 内侍点点头,走上前来对着武达儿等人说道:“河西使者一路辛苦,陛下请使者暂且休息,晚些自有召见。” ------题外话------ 今天杰哥儿展示了布面铁甲套锁子甲,大家快去看呀!努尔哈杰起兵了! 第399章 耶律德光的梦想 武达儿等人下去了,但耶律德光却在刚刚接见河西使者的皇帐中,久久没有动弹。 刚才武达儿那句,‘河西遵奉的是中原天子。’在耶律德光心里震起了一道道涟漪。 中原天子,华夏皇帝,天可汗。 多么诱人的字眼啊! 石敬瑭那种人,都能做天子,为什么我耶律德光,如此圣文神武做不得? 沙陀李家不过是河西逃命而来的破落户,他们家都可以做中原天子。 我契丹慕中原文化,自北齐年间就沟通中原,大唐武德年间更是直接臣属中原,我契丹中大贺氏,也被赐姓李。 凭什么不能做中原天子? 想到这,耶律德光看了看周围尽皆髡发的内侍,心里千回百转。 契丹人几百年来,实行的都是世选制,传到了他父亲耶律阿保机手里,几百年的世选制被世袭制替代,暗中不服的人,可是不少。 想到这,耶律德光只觉得头皮甚痒,原来他并没有放弃契丹人髡发的传统,头上的发髻和网巾,都是带的假发而已。 耶律德光是在作秀,因为他想要燕云十六州的汉人,死心塌地为他效力。 不过此时,他心里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契丹各部,其实并不服他们耶律家搞的世袭制。 不!不单是其余各部,就是耶律家的人,也有不服这种世袭制的人在。 如果....,耶律德光眼睛一亮,如果他能入中原为天子。 站稳脚跟后,就用中原的束发右衽,取代契丹的髡发左衽。 用中原的世袭制,彻底清除契丹人心里的世选制。 到时候,他耶律德光就是中原的天子和契丹人的皇帝。 既有中原,又控制了草原,那是什么? 那不就是大朝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天可汗吗! 想到这,耶律德光心潮澎湃,缩在宽袍大袖中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天可汗啊!一统寰宇的天可汗。 可他耶律德光已经三十八岁了,还能再活二十年吗? 过了一会,耶律德光的心腹大臣,也是耶律家的自己人,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典宿卫耶律锡剌,耶律德光皇叔南京兵马总管耶律安端。 以及汉臣彰武军马步指挥使韩匡图,司徒、天成军节度使韩匡业。 被撸了官职,还是宿卫在耶律德光身边的萧实鲁等耶律德光心腹,都过来了。 “那河西韩王张昭,遣人前来告罪的事,都知道了吧?某召诸卿来,就是为了商议出一个章程。” 见到众人到来,耶律德光先放下心中的波动,开始征求起了意见。 到了这个环节,几乎所有人都先看向了萧实鲁,因为只有他跟河西军交过手。 对于这位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河西韩王,萧实鲁最有发言权。 萧实鲁脸上一红,不过好在他有点黑,让众人不太看得出来。 耶律德光还是不忍自己的这位舅父如此难堪,咳嗽一声后问道。 “督监觉得,浑河边的数千河西精锐,有没有可能是府州折家的?或者说是以府州折家兵马为主?” 只不过耶律德光一出口,萧实鲁更为受伤。 这在以前,耶律德光可是以舅父直接称呼他的。 都监虽然比起当日惨败回来直呼萧实鲁要好得多,但还是让这位述律太后的幼弟,内心颇为难受。 “应当不是府州折家的,若是以区区府州之地,就能有如此精锐,云州城又该有多少?南朝又该有多少? 若是那位韩王真的全有河西陇右,或许才能养得起如此精锐,河西兵不可轻视啊!” 听完萧实鲁这么说,皇叔耶律安端有些不爽的咳嗽一声。 “若依督监之言,浑河边遇见的那支兵马,其中最悍勇的两千余人,战力甚至在左皮室军之上。 至少是步战方面,我们不是敌手,更兼甲厚弓强。 这样的精锐,我大契丹国自大朝衰微以来,就不停积蓄训练,至今也不过是就三五万人。 那河西直到几年之前,还不过是诸族并立,战乱不断之地。 若是老夫猜得不错,浑河边的几千人,应当是河西兵中最精锐者。” “那么按皇叔说来,这韩王应当是刻意集中精锐到浑河边。 不过若是只有这几千精锐,那他截杀晋国使者,在浑河边伏击奉圣军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怕陛下起大兵问罪吗?” 韩知古长子,彰武军兵马使韩匡图有些不解。 他这也问出了所有人心头的不解。 一个三千人的左皮室奉圣军几乎被打的全军覆没,这可不是一般的仇,那是有大仇的。 但是契丹国与河西,素无仇怨,张河西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不会是他以为大契丹国,已经到了是个人都可以上来摸一把的地步了吧? “陛下,臣想起来一件事,天显八年(933)太后生辰,有沙州使者奉命前来贺寿,自称其主曹氏,也说自己是归义军来着? 此曹氏与现在河西韩王张氏,会不会是同一伙人?是不是张氏取代了曹氏?” 咦?耶律德光摸了摸下巴,他有些想起来了,当年确实是有自称归义军曹氏的使者前来贺寿。 耶律德光之所以过了七年多了还能想起来,是因为他记得这伙人有点傻缺,是以还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当年这伙归义军使者贺寿的寿礼,竟然是玉璧一对,马二十匹。 当时就把耶律德光给气乐了,不是看在他们走了几千里路而来,差点就让人把他们轰出去。 你以为我大契丹国是南朝的孟蜀、马楚吗?二十匹马也值得从敦煌送来? 你送点白棉布都比送马要好。 而且按照规矩,契丹作为上国,还得赐下回礼。 你这是贺寿朝贡来了?还是来打秋风的? 回忆了一下这段不开心的经历,耶律德光还是准确的找到了,韩匡业话中的信息点。 “司徒是说,沙州的归义军很可能发生了权力变动?张氏代替了曹氏?” “臣观来使名单,发现一人名叫曹延敬,应当是沙州曹家的人,臣请去试探一二,或能弄清情况。” 韩匡业点了点头,只要耶律德光批准,他就准备去试探一下,那个叫做曹延敬的副使。 千万不要把这个时代,想象成一个信息很通畅的时代,别说张昭,就是张义潮,知道的人也不会多。 归义军这个名词,在十八州归国之前,更是好多人都没听说过。 哪怕是后世那个资讯发达的时代,譬如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这种近在身边,坐飞机几个小时就能到的国家。 后世绝大部分也说不上来他们的总理、总统是谁?甚至连首都名字,在哪里?都少有人知道。 而此刻算距离的话,契丹腹心东京辽阳府距离沙州敦煌,足足有四千里之远。 按一天平均六十里的速度,不遇到天灾的情况下,也要足足走两个多月。 对于契丹君臣来说,沙洲敦煌,跟天边也差不多了。 所以耶律德光君臣,勉强知道沙洲敦煌归义军这个名号,就不错了,要弄清张昭的一切,真不是一时半会能行的事。 “我看事情没那么复杂!”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突然说道。 “不管这河西张韩王是何人?用意为何?他袭击了我大契丹国兵马,使陛下损失了上千勇士,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臣恳请陛下,不管河西来使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予答复。 等到云州城拿下,臣等愿跟随大王,以大契丹国天兵至夏州,命那张韩王亲自到军前解释,不能让左皮室军上千勇士枉死!” 耶律颇德是左皮室军的详稳,左皮室奉圣军名义上,也是他的部署,是以话一出口,萧实鲁也扑到了耶律德光身前。 “详稳所说,乃是持正之言,请陛下为奉圣军千余勇士,讨回一个公道。” 但这两人说完,一直老神在在的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才慢悠悠的开口。 “问罪自然是要问的,但臣也要禀明陛下,云州至夏州,有七百余里,到河西凉州,至少有一千八百里之遥。 若这张韩王真如燕王父子说的那样,全有河西陇右,今又吞并了定难军,那必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击败的。 陛下若要兴兵问罪,最好能等到稳固燕云十六州之后,再做打算。 以目前来看,我大契丹国虽然铁骑无敌,但当务之急,还是吃下燕云之地,乃至继续掠夺晋国河北膏腴之地,而不是发大兵去打那穷苦的河西。” 耶律屋质是右皮室详稳,左皮室军吃瘪,他当然乐意看到。 而且他说的话,完全在理,就是耶律颇得和萧实鲁,也挑不出毛病来。 耶律德光闻言沉吟了片刻,以他的内心来说,他肯定是更倾向于耶律屋质所言的。 因为消化燕云十六州,然后逐步吞并晋国河北之地,才能一步步实现他中原天子的美梦。 而且光是燕云十六州就如此富庶,不管是丁口还是田亩或者说是农耕、冶炼等技术都给了契丹极大的提升。 要是能吞下整个河北之地,契丹国力,定会上一个新的台阶,到时候再去对付河西,就要轻松的多。 不过,河西人杀了他千余奉圣军勇士,耶律德光定然不能说不去报仇。 那样的话,就会寒了下面勇士的心,所以,他只能先开始和稀泥。 “诸卿所言,都有道理,还请司徒私下去见一见那曹姓副使,最好能弄到实情。 左详稳则整顿兵马,随时准备西行问罪。 右详稳与皇叔,多多费心云州之事,早一日拿下,我等就可早一日彻底吞并此等富庶之地。” 第400章 这算是蒋干盗书吗 夜已深,但契丹人款待归义军使者的晚宴才结束。 武达儿左拥右抱,两个够劲的契丹美人环绕在让他身边,不知道多快活。 不但是他,就是归义军使者团中略有地位的,也有美人相陪,最下等的力夫,也是酒肉管够。 他们在夏州城下围城接近六个月,早就把苦吃的够够的了,武达儿不约束他们后。 使节团的人那是敞开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别提多开心了。 至于惠兴和尚杨和跟几个大云寺的僧人,则被耶律德光请过去,为一众契丹贵族讲解佛经。 河西的上等茶砖和上等白糖熬制的甜茶,幽州产的上等檀香,耶律德光本身也挺懂佛法。 杨和与众僧,与一众契丹贵族,也是相谈甚欢。 路过曹延敬帐篷的时候,武达儿故意伸手在两个契丹美人身上揉捏,惹得两个豪放的契丹‘大马’吃吃娇嗔。 武达儿当然知道契丹人是想干什么,而且就他身边这两美人的‘功夫’,估计明天早上都起不来床,晚上当然也不可能起床。 。。。。 “可是归义军曹副使?快请坐下。” 一间风格非常汉化的帐篷中,曹延敬见到了一个身穿青色圆领衫的文士。 “正是,在下曹延敬,忝为归义军副使,未知阁下是哪位上国官人?”曹延敬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诶!当不得曹副使官人之称,在下乃是大契丹国司徒、天成军节度使韩匡业是也。” 说是谦虚,韩匡业可是一点也不谦虚。 “荒野之人,拜见上国司徒!” 曹延敬一听对方虽然是汉人打扮,但是姓韩又是虚职司徒,实授一镇节度,就知道大鱼来了,赶紧就要下拜。 “不需多礼,不需多礼!”韩匡业赶紧来扶曹延敬,这会要套别人的情报,当然要做的彬彬有礼一点。 “贵使乃是河西汉人,某是草原上的汉人,大家都是有家不能回,当要亲近一点。” 听到韩匡业用同时被外族控制的汉人这个身份来套近乎,曹延敬长叹一声,略微抬起头,斜眼望着帐篷顶部。 心里开始回想祖父曹议金,时常流露出的对汉人身份珍重,以及对故乡的眷恋,慢慢开始积累情绪。 果然,几息之后,曹延敬眼里积蓄了一点点的泪水,眼眶微微发红,神情上有些感动又欲言又止,把那种有委屈不能诉的感觉,演绎的极为生动。 “韩司徒虽然生在契丹,但契丹国久慕中原文华,也可算是文华上国了。 现在又得了燕云十六州等汉地,就如昔年鲜卑北朝一般,哪里能算有家不能回? 我归义军群胡环伺,仅有沙、肃二州,那才算得上有家不能回。” 一番话,说的韩匡业心花怒放,他其实对于家族身在契丹,是有一点自卑的,毕竟契丹人髡发左衽,很难称得上多有文华。 这会曹延敬以北朝鲜卑比拟契丹,正中韩匡业心中所想,怎能不让他心花怒放,顿时对于曹延敬,也高看了那么一眼。 而且他也听出了曹延敬口中的言外之意。 这张韩王全有河西、陇右,但此人只说沙、肃二州。 那张韩王以十八州归国回汉,但此人还在说群胡环伺,必然是有内情的。 想到这,韩匡业放慢了说话速度,开始把话题往他想好的上面引,他要先确定曹延敬的身份。 “副使姓曹?不知道与谯郡公曹公议金如何称呼?” 曹议金掌握归义军十几年,刻意去找信息的话,还是能找到的。 曹延敬当下受宠若惊的一拱手,“司徒大人也知道归义军曹令公?正是在下祖父!” 妥了!韩匡业更兴奋了,他故意露出奇怪的表情。 “曹令公昔年曾遣使到我大契丹国恭贺应天皇太后万寿,某当然知道。 只不过有一事不明,贵主上河西韩王,也是归义军节度使?” 曹延敬脸上露出了纠结和内心剧烈斗争的神色,他嘴唇微张,双手握拳,指尖都因用力过度有些发白,胸膛正在剧烈起伏。 韩匡业大喜,果然有内情,他靠近了曹延敬一步,直视曹延敬的眼睛。 “我与副使虽然是初见,但却仿佛多年未见一般。 罢了!罢了!某还是直说了吧,今日请副使来,乃是我大契丹国陛下之意。 副使有何冤情,都可以说出来,若是有甚不公之事,陛下宽厚仁恕有体恤天下万民之心,定能帮副使伸张!” 曹延敬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扯着韩匡业的袖子就噗通一声跪下,随后昂起头,只哭的鼻涕眼泪一起下来。 要多心酸有多心酸,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那张昭仗着舅父于阗金国大王的支持,强夺我曹家基业,我归义军乃是为矢志归汉而立,但那张昭却收揽河西陇右诸胡为自己所用,说是归汉,实乃灭汉! 如今河西尽是胡人的天下,曹家人有冤不得伸,我父十五日前病逝,那张昭竟然连向朝廷请个追封都不肯,让我父以布衣身份下葬,曹某不孝啊!” 如果张昭在这的话,他就知道,敦煌的那些老人,必须要杀头、流放、圈禁一批了。 因为曹延敬哭诉的前半段,就是曹元深日常挂在嘴边的话。 韩匡业兴奋已极,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洞察河西虚实,还能掌握一个曹家人,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他一把将曹延敬拉了起来,嘴里连连保证。 “副使请将那张昭之事,一件件悉数说来,放心,有大契丹国陛下为汝张目,任何冤屈,都能得到伸张!” 曹延敬感动的又要跪下磕头,韩匡业再次将他劝了起来,然后曹延敬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两人足足谈了一个时辰,送走曹延敬后,韩匡业就开始给耶律德光写条陈,因为他终于弄清楚那河西张昭的一切了。 原来此子是昔年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的曾孙,目前已经全有河西陇右,还拿下了定难军。 麾下战将百员,甲骑甲士一万有余,宿卫精锐超过两万,另有各部族轻骑五万以上,已成一方强权,不是随意可以拿捏小国之主了。 他在河西陇右,说是要归汉,实乃是靠各嗢末、党项、回鹘支持。 几个月前的浑河之战,实际上是因为他们被府州折家蒙骗,以为大契丹要去干涉他们夺取夏州。 张昭本意是吓阻,但手下军将为了战功,私自将事情闹大。 这情况韩匡业是信的,因为不但是河西兵将这么干,中原的牙兵,契丹的各部族军首领,也喜欢这么干。 不过这河西韩王,虽然实力不俗,但内部矛盾不少。 河西汉人以沙、肃两州为主颇有怨言,南部秦、渭等州,也不满张昭重用嗢末、党项等族的政策离心离德。 最后,韩匡业的出了结论,张昭有一定的实力,但内部问题不小,暂时很难和大契丹抗衡。 若是能挑拨起内部纷争,并不难对付,但不适宜现在矛盾并未彻底激化的当下,就去与之敌对。 。。。。 就在韩匡业与曹延敬密谈的第二天,武达儿等归义军一正两副三使,就受到正式的接见。 而在这几天中,武达儿四处拜见契丹贵族,茶砖、冰糖、白糖、于阗美玉、河西良马不要钱的往外送。 连耶律德光的叔叔耶律安端都收了一匹雄健的折耳马,而对武达儿等人印象大为改观。 武达儿在下面参拜,耶律德光则在上面思考。 跟着韩匡业套来的情报,耶律德光对张昭有了详细的认识,当然这个详细,是他自己以为的。 在耶律德光眼中,张昭是个很有心计,也很有统帅能力的人主。 属于那种典型有一票战斗力强悍的手下,但其他方面一塌糊涂的小国(部落)之主。 这种人,耶律德光在草原和辽东的山林中见的多了,比如那些林海深处的女直人。 不过他们绝大部分,最后不是成了耶律家的爪牙,就是被耶律家给灭了。 张昭与他们的区别,不过就是占据了河西之地,跟草原辽东大山比起来还算富庶。 出身汉人世家,识得些字,眼界和手段要高明一点而已。 算得上一世之雄,但跟他这种圣文神武的君王一比,就要差的多。 “大晋国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归义军使,韩王张昭,特遣在下等为特使拜见上国天子。 特奉天竺那烂陀寺波斯匿王手抄大日顶经一份。 萨曼波斯王族、天竺夏希王族美人各一。 汗血天马一匹。 于阗彩绢一百匹,冰糖一百斤,白糖二百斤,上等茶砖三百斤,恭祝上国天子万寿圣安。” 嚯!这份礼单一出,整个皇帐中的契丹贵族和汉人高官都轰动了。 这份礼单不说价值,但看名头,哪都唬人得很。 河西的白糖、冰糖和茶砖,那在契丹国就是最高档的奢侈品,寻常官员和小部族头人都用不起。 更别说汗血天马与释迦牟尼挚友波斯匿王手抄的佛经了,这是无价之宝啊! 连那个出身高贵的美人,众人都快无视了。 唱报的同时,惠兴和尚杨和,手捧用七彩绢布和宝箱呈上佛经。 整个大帐中,所有的契丹贵族立刻开始颂唱佛号,连耶律德光也不例外,搞得像是在搞水陆法会一般。 “安排快马,抽调一百皮室军护送,立刻将佛经送到太后手中,祈保太后万寿!” 不得不说,耶律德光对他母亲述律平还是没的说,他只看了佛经一眼,然后轻轻摸了摸,就让人赶紧给母亲送去了。 紧接着进来的,就是张昭送给的汗血天马。 这种马包括混血二代和三代,张昭一共在全宁远(费尔干纳盆地)只搜寻到了四百多匹。 他留下了三百匹,到了一百匹东归,细心照料之下,现在也就不到五百匹,绝对是异常珍贵的。 张昭送来的这匹,是一匹劁了的公马,肩高五尺以上,差不多有一米六七左右。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高度,要知道现在一般的战马,也就是肩高四尺四五寸,也就是一米四左右。 这匹五尺高的汉血马,站了营帐中,肩比不少兵将都高,算上高高昂起大头的话,犹如巨物一般。 耶律德光惊呆了,这样的马他见过,但那一般都是野外的野马王。 不容易抓到,抓到了也极难驯服,更没有这种浑身赤红色,看上去就高档的毛色。 这位契丹皇帝,楞了一下后,亲自从座位上走了下来。 他昂起头,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护卫,轻轻的抚摸了下马头。 马儿驯服的打了个响鼻,还伸长脖子舔了舔耶律德光衣裙下摆。 “这是天马啊!”耶律德光感叹了一声。 “恭贺陛下!得此天马!”他感叹完毕后,一众契丹、汉臣大拍马屁。 第401章 上中下三策 这匹汗血天马给契丹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甚至耶律德光都没让人把它牵出皇帐,而是留在了帐中。 马儿也十分通人性的半卧下,竟有种怡然自得的王者风范。 耶律德光见了,越发觉得此马与他很是相配,唯一可惜的,就是被劁了。 当然会被劁,因为战马都会被劁,更是因为,张昭不可能让汗血马的基因流出河西。 这匹送给耶律德光的汗血马,可是他在疏勒城下缴获的那匹天马与一匹漂亮折耳母马配种出来的上等战马,基因非常优良。 在这个时代,这种档次的种马,那是妥妥的战略武器了。 在见过这匹汗血天马过后,两个来自波斯和天竺的美人,似乎不是那么让人激动。 两个美人虽然很有异域风情,姿色也算上等,但在耶律德光这里,并不算多稀罕。 好歹也是五六百万人的大国之主,耶律德光身边的美人,很多姿色都要超过这两。 至于异域风情,也就那样吧,因为此时的东北和漠北,还是有少量斯基泰或者白匈奴血脉后人存在的。 几百年后的女真人金国中,都还有黄头女真的存在,他们大多是被草原各族掳掠来的西边奴隶后人。 对于耶律德光来说,唯一让他有些感兴趣的,就是波斯这个名字了。 “听闻昔年大朝长安,有波斯王定居,未知波斯是何地方?距此有几千里?” 耶律德光不是在问武达儿,而是在问跪在地上的萨曼波斯王族美人。 美人轻抬螓首,轻声答道:“萨曼波斯位在上国西南,此去约有八千里。昔年留居大朝的波斯王,当是我族远亲。” 也行吧,萨曼波斯的始祖,是萨珊波斯王朝君主巴赫拉姆六世的后裔,算是远亲也没错。 耶律德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波斯美人说的是带着洛阳口音的雅音。 虽然吐字有点怪怪的,但沟通是没问题的,至少可以放在后宫解解闷,要是连说话都不通,也没多大意思。 “那萨曼波斯现今国主是谁?其国土几何?治下之民有多少?” 可能是得了好东西心情舒畅,也可能是受限于交通,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远方的消息特别感兴趣,耶律德光竟然破例多问了几句。 “我波斯国,称国主为埃米尔,此时的埃米尔哈米德殿下,乃奴之叔父。 叔父埃米尔治下,波斯国幅员千里,治下之民约有五百万。” 耶律德光震惊的看向了武达儿,幅员千里,治民五百万的国家,已经跟他的大契丹差不多了 这样的大国王女,怎会如同奴仆一般被张昭四处赠送? 武达儿面带笑意,神情淡然中又隐约透露出得意与自豪。 “回禀上国天子,这越往西,国家虽大,然缺少熊虎之士,若非路途太远,哪轮得到他们称王? 大契丹天显十一年(934),萨曼波斯埃米尔纳斯尔,迫害布哈拉我佛信徒,还叫嚣要把让佛陀信徒与祆教徒一样,缴纳人头税。 于是我主韩王殿下,在舅父于阗大金国天子支持下,征发于阗、疏勒、碎叶三镇大军七万,略做惩戒。 首战药杀水边破喀喇汗与波斯五万联军,次战俱战提,再下雄城,最后于布哈拉城外,大破波斯禁军,斩杀两万有余。 波斯埃米尔哈米德,肉袒牵羊出降,我主得财货金银无数,掳王子公主数十人而还。 此女,就是波斯公主中相貌中上者,今献与上国天子。” 吹牛嘛,半真半假,艺术加工在所难免。 武达儿口才极好,只把耶律德光听的双眼发光,半晌,才如长鲸吸水般猛吸一口气后,喟然长叹。 “大丈夫当如是也!我这上国天子,倒是有些羡慕了!” “那此天竺女子,也是韩王灭国所得?”耶律德光话音刚落,他旁边一个身材雄壮,面目凶恶的契丹男子大声问道。 “然也,此女乃是天竺夏希国国主之妹,夏希国也是治民百万的大国。”武达儿大声回答道。 “好!好!”耶律德光满意的畅快大笑了起来,这红花还要绿叶配,美人也需要其他东西衬托。 一个幅员千里,治民五百万大国的公主,就算长得一般,那在这些的加持下,也会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更何况还生的姿容甚美,更会说汉话,虽然此时契丹还没有后妃制度,但耶律德光已经准备好好宠幸宠幸了。 “兀那使者,回去告诉韩王,我乃天子之弟,昇天皇帝之子,皇太弟耶律李胡。 让他也送一波斯公主来,某不白拿他的,愿以良马百匹,海东青五对交换。” 说着,这位一看就是带恶人的耶律李胡,可能觉得这些还是有点不够,于是大头一甩,加码了。 “某这里还有从高丽掳来的美人,乃是高丽豪族黄州皇甫氏之嫡女,赠予尔主,权作交换!” 不得不说,武达儿是个合适的使者,这一番半吹捧半炫耀,不但把张昭的身份给立起来了。 连耶律李胡这样的人都觉得张昭是个人才,愿意用更平等的交换而不是直接勒索。 同时,他也把这票契丹人,从耶律德光到下面耶律家的男人,都给羡慕的不行。 男人嘛,这种原始的争夺欲望和征服感,是刻在基因中的,后世地图开疆的游戏那么盛行,就是明证。 “回禀大王,波斯公主身份高贵,须得禀明我主。” 武达儿当然不会马上同意,一是他没有资格,二是这玩意,多了就不值钱了。 张昭手里的波斯公主,其实不算少,十几个是有个,但除了几个真货以外,其余的身份都有点水。 比如赠送给耶律德光的这个,真实身份确实是萨曼波斯王族,是哈米德的侄女。 但实际上已经隔得非常远了,被掳来之前,不过是哈米德姨母的侍女。 开什么玩笑,张昭把人掳掠了这么远,要是真公主,除了他身边塞菲叶姐妹和送给李圣天的以外,根本不会往外面送。 因为你让人家破了家,从公主成了奴婢,还往外边送,能不恨你? 特别是送给耶律德光,肯定要防着枕头风啊,这可是妗娘曹元忻现身说法教的张昭。 所以只有这种身份真真假假的,才会听从张昭安排,至少不会坏事。 她们之所以能得耶律德光这种不缺美人的大国君主宠幸,身份其实是最耀眼的光环,比相貌的加成多多了。 这样的人送出去,要敢吹枕头风对张昭不利,那张昭就把她身份曝光。 光环一没,想在契丹这种竞争激烈的后宫保持地位,那就基本是妄想。 而在后宫,没了宠幸,没了地位,下场要多惨有多惨。 “无礼!还不退下!”耶律德光假模假样的训斥了耶律李胡几句。 不过他知道,这河西使者,一定会回去跟张昭说,张昭不傻的话,只要他耶律德光不反对,也还是会送一个地位低一点的过来。 只不过,耶律德光不会开口要了,因为从目前来说,这河西张昭送了他佛宝、天马、大国公主这三样无双珍宝,不会无所求,所求还一定很大。 而且双方之间,张昭在浑河边袭杀他左皮室奉圣军的事情,也还没解决呢。 可是这种气氛,又不适宜在说这种事情,耶律德光一下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主要是他闹不清楚,张昭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提出条件,也不是一个使者能跟他谈的。 河西使者到这来的目的,应该是避免事态的进一步复杂化。 于是耶律德光设宴款待了武达儿一行人,同时暗中的这一条线也开始起作用,韩匡业开始让曹延敬,提供更仔细的归义军情报。 。。。。。 晚间,晚宴终于结束了,耶律德光赶紧召见了韩匡业,韩匡业找到曹延敬,是去探武达儿的底细去的。 “如此说来,这河西张昭,是想接走云州城中的人?” 耶律德光听到张昭这个要求,瞬间刚刚收到珍宝礼物的好心情,顿时就被破坏了大半。 他没想到,张昭真正的要求,是想从他口中夺食。 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当然不想耶律德光轻轻放过张昭,他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陛下亲率大军,围困七个月,岂能只得一座空城? 就算是河西人只想接走大同军也不行,他们抗拒大契丹天兵,绝不可放过!” 耶律德光皱了皱眉,不是因为张昭,反倒是因为耶律颇德那句围困七个月。 在围云州之前,耶律德光没正经打过中原坚城,以前攻破的,都是些边荒的小城或者烽燧堡,云州这样的坚城,他还是第一次尝试。 嗯!这一尝试之下,差点把耶律德光打抑郁了,现在他听见谁说他围城七个月,心里就先不舒服了起来。 而耶律颇德没参透这点,还在那嗷嗷说云州如何,如何,整的耶律德光都有些要绷不住了。 左皮室详稳耶律屋质是个契丹人中的老狐狸,早就看出来了。 但他也不提醒,干脆让耶律颇德多说几句,惹得耶律德光快要爆发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陛下,按臣所见,我们虽然弄清了这张韩王是何方神圣,但未见其人,总是不能准确判断。 不如我们遣使西去,让那张韩王到浑河边来,与陛下一晤。” 武达儿送了一匹上等折耳马和一年两百斤白糖,五百斤茶砖的商品供应权,就是为了买耶律屋质这句话。 “若是那河西张韩王不肯来,该当如何?”韩匡业低声问道,这是在替耶律德光问。 “若是他害怕不肯来,什么接走大同军诸人,自然就无从提起。 若是他来了,但是河西兵马并没有那么强悍,那就当场打杀了他。 若是河西兵马确实强悍,臣还请陛下以我大契丹国为重,暂且忍耐。 他日我等掌控了燕云十六州甚至晋国河北膏腴之地,有的是时间来对付这些河西人。” 第402章 相会杀虎口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北朝民歌,描述的就是浑河边美景。 与几百年后的明清乃至共和国早期,此地生态被破坏,导致黄沙卷地不同。 此时的浑河边,可以真正当得起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 就连在后世河道宽又浅,河水泥沙含量极大的浑河,在此时都是比较清澈,水量也比较充足的。 张昭接见了跟武达儿一起回来的契丹使者之后,就召集众将商议了半天。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可错过此次会面。 一是可以与契丹人缓和关系,好争取时间消化定难军四州、灵武军三州,以及继续开发河西陇右的地盘。 二是可以趁着这个窗口期,拿下高昌回鹘,消灭身后最大的隐患。 只要没了高昌回鹘,就不担心会被契丹人东西夹击。 而且高昌回鹘的仆固家可汗是整个安西北庭,最后一个回鹘人的可汗。 张昭要是击败了高昌回鹘,就可以逼迫回鹘人承认他的菊儿汗尊号,成为安西、北庭、河西回鹘人、拔悉密人的共同可汗。 更重要的是,在回鹘以北,还有黠戛斯部落二十万人存在。 长兴二年,既九年前的公元九三一年,黠戛斯遭遇严重的白灾,又被契丹威胁,遂投靠了契丹人,契丹人设立黠戛斯大王府进行羁縻统治。 后世都把黠戛斯,以及黠戛斯以南阿尔泰山一代的部落,当成契丹人的统治范围,实际上这是不准确的。 这些部落,只是名义上臣服于契丹人而已。 契丹人也只是进行了收几张牛羊皮后,就不去劫掠他们的粗暴统治。 说白了,这不过是这些部落在给契丹人交保护费,以免除被契丹人打劫。 历史上他们经过一百多年的契丹统治,逐步契丹化。 有些部落首领还跟契丹人联姻,最后成了耶律大石得以在河中立足的基础。 但现在对于契丹人来说,这些部落并不重要。 不过张昭还是看得上的,至少他们的牛皮、牛筋、牛角等可以用来做甲和弓的战备物资,张昭很需要。 所以张昭准备在解决高昌回鹘,让回鹘人也尊他为菊儿汗之后,去威胁拉拢并逐步掌控这些部落。 而且他也有一个耶律德光所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张昭轮转圣王的身份。 黠戛斯的信仰与高昌回鹘差不多,都是拜火教掺杂着摩尼教,这两教转换成佛教非常容易。 在中原,张昭的轮转圣王加法王菩萨头衔不能铺开,因为他要在中原一定程度上通过打佛教寺庙的土豪,而获取生产资料以促进生产。 而且中原汉族的文化,基本没有神权生存的土壤,在中原搞这个,属于是得不偿失。 但在青塘高原和黠戛斯所在的外天山、唐努乌梁海、北海(贝加尔湖),这套做法很吃香。 以武力威胁,以盐糖茶三大杀器诱惑,用改良后佛教控制思想,那画面,想想都美。 当然,选择会面的最大原因,张昭和手下一众军将都没说,但谁都知道。 那就是自去年七月底张昭率军出征以来,大军离开凉州,已经八个多月了。 这八个多月以来,最多时算上民夫,用兵规模接近七万。 对于新生的河西政权来说,消耗的钱粮已经逼近极限,过去一年多积存的粮草,基本也已经消耗完毕。 同时,去年的秋收和今年的春耕,都因为抽调了大量的丁壮,而导致进度有所延缓下降。 军心士气方面,经过了六个月的夏州围城战,从上到下,疲惫不堪,都希望赶紧回河西去修整。 同时这两万各部党项诸羌骑兵才刚刚收服,战斗力还是一个比较薛定谔的状态,并不能作为可靠的倚仗。 所以看着张昭率领了数万大军,但实际上,全军上下都不希望继续开战,至少是和契丹这样看起来就比较强大的敌人开战。 他们现在雄赳赳气昂昂的跟着张昭往浑河而去,完全就是靠张昭自身的威望,从而让手下的士兵保持了较高的士气。 但威望这种东西,不能多用,也不能用得太狠,积攒起来难得很,丢掉可就太快了。 退一万步说,即使上下都愿意与契丹人碰一碰,张昭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 因为河西军能用两三万人就可以出击四方,并且保证强大的战斗力的法宝,很特殊。 譬如在我大宋时期,一个正规的甲士,需要配备一个帮他着甲,战阵上反复冲杀间歇喂饭喂水,甚至充当按摩技师的辅兵。 一个帮他在缺少骡马时背负甲胄的力夫。 一个给他打理、修补甲胄,背负米粮的准匠人。 每一火也就是十个甲士,还需要两个照顾骡马的民夫。 也就是说,一个甲士背后,至少是需要三个人来伺候,有时候会需要四个,这样才能保证甲士充足的体力和专注战场拼杀。 这也是宋军,往往一搞就是十几万人,但实际作战的,也就三四万最多四五万的最大原因。 而在归义军中,甲士们拥有的辅兵和民夫是多少呢? 差不多三到四个人拥有一个,而且这些辅兵还大多会兼任团结弓手,并不是时时刻刻在甲士们身边。 其中固然有归义军布面铁甲和锁子甲多,穿戴方便,重量轻,以及骡马远多于一般军队的原因。 也有归义军甲士耐苦战,能吃苦的因素在里面。 自古秦兵耐苦战,可不是说着玩的,河西陇右那也是秦兵的一大来源。 但不管怎么说,虽然这为归义军出动大军,节约了极大的成本,提升了行军速度。 并且在战场上不容易崩溃,毕竟甲士多、精锐多,而辅兵、民夫少,军队自然就不容易被打垮。 可是在经历过长时间的征战之后,这种优势,就会被逐渐抵消。 身体和心里上的疲惫,比一般的军队,还是要来的快一些的。 所以,此刻的归义军,战斗力和意志,都不是最佳的状态。 面对契丹这样的敌人,张昭不会选择在此时跟他们开打,与耶律德光会面,那就是避免此时开战的最好机会。 双方的会面地点,就定在浑河边的一座小烽燧堡中。 这个烽燧堡原本属于长城的一部分,唐代只是不修长城,但不是没有长城,反而对于汉代和北朝长城某些功能性不错的地段,维护还是很上心的。 这个无名烽燧堡就是其中之一,四百年后,它还会有个响当当的名字-杀胡口。 当然现在远没有像历史上那样,成为出塞的主要关口,他就是一个小土城烽燧堡而已。 对于张昭和耶律德光来说,他们这种层级的人物会面,那是非常非常考验各方水平的一件事。 选定地方和日期之后,双方的先锋部队,就开始进驻了这里。 张昭选定的,是白从信的三百轻甲骁骑和李存惠所部最精锐的三百骑兵。 至于慕容信长,他则在离此大约五里左右的地方,替张昭控制军队。 阎晋、氾全、阴鹞子、马鹞子、马杀才都不在,也只有慕容信长控制军队,张昭最为放心。 同样的,耶律德光也拣选了左右皮室军各三百骑兵,还很贴心的把皇叔耶律安端和弟弟耶律李胡都带在了身边,他必须要这样,才不担心有人捣鬼。 而在双方见面以前,各自就向对方派出了数十人的观军使。 表面上说,是去观赏对方军容,实际上是去确定对方遵守了约定没有。 因为按照约定,双方各除了这六百骑兵以外,都必须将军队退至五里以外。 张昭派沈念般、折逋嘉施、黄英达三人为观军使,率上百精骑巡查,基本确定契丹兵马,都遵守了约定。 耶律德光派耶律屋质、韩匡嗣等为观军使,除了确定河西兵马都在指定位置以外,还向耶律德光报告了他们眼中的归义军。 旌旗招展,战马雄健,数千铁甲士手持强弓硬弩,列阵一个时辰而不动分毫,轻重甲骑骁悍无比,各部游骑遮天蔽日。 在张昭和慕容信长看来,他们这三万五千大军,能有契丹皮室军这个档次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千人。 但在耶律屋质和韩匡嗣看来,河西归义军中,能与皮室军相比的,最少有一万人。 特别是那最精锐的手持陌刀,装备布面铁甲和强弓硬弩的一千多人,战斗力远在一般皮室军之上,是相当可怕的精锐。 得到这个回复的耶律德光当即明白,归义军,不是随便抽调三五万人就可以击败的,遂也熄了突袭张昭的打算。 加上会面之事,张昭没有给契丹人任何漏洞可利用,双方的会面,就如约而行了。 杀虎口位于一个浑河流经的山谷处,两侧高山相对望,中间就是河谷,历来都是朔州、云州出入草原的重要通道。 关上两方都没有驻兵,河面的地点,就在山谷边的沙滩上。 这里搭建起了一个相会的高台,张昭和耶律德光各自带了三十名侍卫,其余骑兵都在台下几百米处等候。 耶律德光一身紫袍,打扮的很有汉家风范,头上照例是发髻网兜。 不过这身紫袍相当肥大,衣袍下影影绰绰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张昭的打扮,竟然跟耶律德光差不多,照样是一身紫色圆领衫,只是也好像有点大了,头上则缠着罗幞头。 区别最大的,不过是张昭人还年轻,又经常锻炼,因此身长如玉,腰背挺直,给人一种阳刚之美。 耶律德光已经三十八岁了,当上契丹国主之后,不可避免的开始发福。 这身肥大的紫袍一穿,更显臃肿,看起来颜值低了张昭很多。 不过,两人一见面,顿时就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无他,虽然一人带了三十个护卫,但能近到两人会面高台的,只有两个护卫。 不约而同的,张昭带了蛮熊和顿珠,除了这两步战无敌以外,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身材十分雄壮,万一有变,两人一个关门,就能把张昭完全遮住。 耶律德光也一样,选的两个卫士,身材跟蛮熊和顿珠有得一拼。 张昭估算了一下,如果他现在扑过去的话,对面那两个雄壮武士往耶律德光身前一挡,他大概率是撞不开的。 哪怕就是蛮熊、顿珠和他三人一起上,耶律德光也能从容翻下高台。到时候就麻烦了,双方就要真正不死不休的开打。 而且,两人宽大的衣袍中,肯定不约而同穿的是环锁铠,别说手里没武器,就是有武器,也不是几刀能解决的。 考虑到这些,张昭也熄了弄死耶律德光,让契丹人开始内乱的心思。 两人都对自己的安全,做了最严密的考虑。 “河西之主为大契丹国皇帝陛下请酒!” 两人坐定之后,各有熊虎之将分立左右保护,又有各自内侍上前,摆上瓜果菜蔬和美酒。 这句话不是张昭说的,而是他的拔悉密内侍说的。 内侍说完,恭敬的一个肃揖礼,就要过去给耶律德光斟酒。 不过耶律德光的内侍却站在旁边没有离开,不让张昭的拔悉密内侍过去。 “河西之地,可是晋国之臣?”耶律德光看着张昭,亲自说话了。 “河西之土,乃中原之地。非是臣属,乃是手足耳目。” 张昭当然知道耶律德光的意思,他要是承认河西是后晋的臣属。 那耶律德光是石敬瑭的父亲,张昭不过是他假子的臣属,该用什么礼仪来对耶律德光呢? “韩王以忠臣义士自居,今却不肯明说是否晋主之臣,十八州归国,莫非是作伪?” “燕云之地,也是中国之土,陛下占据燕云,是也要如匈奴、突厥、沙陀故事,臣属中原?” 耶律德光勃然大怒,“我乃晋主之父,燕云之地非我索取,乃是晋主甘愿割让!” 张昭也反唇相讥,“某只听闻有父亲留下遗产给儿子,没听说儿子反赠予祖产给父亲的,陛下莫非是入门墙的继父?” 所谓入门墙的继父,是指那种有钱人家妇人死了丈夫后,再招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丈夫。 不过说是丈夫,实际上跟入赘差不多,孩子不跟他姓,也还是住在女方家中,地位很低。 别说,这么一比,还真他妈有点像! 第403章 何不约为兄弟 马蹄踢踏,一将身穿金丝铁扎甲,头戴亮银狻猊盔,自契丹人阵中飞奔而出。 他手持马槊,怒指张昭所在的高台,因为张昭刚才侮辱了耶律德光。 “无礼蕃贼,竟然辱我大契丹天子,速速下来受死!” 耶律德光身边内侍看看河边威武的契丹勇将,又转过头颇为自豪的看着张昭这边。 “此乃我大契丹国寿昌皇太弟,尔等在河西,可见过此等勇士?” 耶律李胡虽然出阵,但叫嚣的对象却不是张昭,而是对面归义军的数百骑兵。 因为张昭不可能下去与他斗,只有这数百骑兵中,会有一个身份与他相当的人出阵。 这是有讲究的,耶律李胡是契丹皇太弟,张昭这边就不能随便派个人,比如蛮熊、顿珠这种近卫就不行,那样不对等。 耶律德光身边内侍通报是谁的时候,一半是在自豪,一半是在点名身份。 那张昭这边,能出场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耶律李胡话音刚落,一员身穿青色布面铁甲,头戴插了灰白色鹖羽精钢双层盔的小将策马而出。 小将也手持马槊,极为威武,除了张大王的假子李存惠外,没有别人。 “塞下烂奚,口无遮拦,可识得汉家英豪?” 这下,张昭身边的拔悉密内侍也傲娇了起来。 “此乃大王假子,大唐宗室,陇西李氏子李存惠,尔等可知大朝血脉尊贵?” 好嘛,还没开打,耶律李胡和李存惠一人一口蕃贼、烂奚。 上面的两个内侍一个宣扬武力,一个质疑对方是胡人身份低微。 本来只有一点点的火气,立刻就给拱的高高得了。 张昭听到蕃贼这两字,那就是无名火起,吐蕃这个词,简直像是跟他绑定了一样。 耶律德光内心邪火也烧的旺旺的,他们契丹人与奚人还是有区别的,但别人可不会来区别,统统以烂奚来辱骂。 对于耶律德光来说,这是他最不愿意听人提起的字眼。 上面说话间,下面已然开打,耶律李胡是耶律阿保机诸子中最能打的。 虽然脾气暴躁,生性残忍,但力大无比加上自幼练习枪棒马术,可不是好相与的。 李存惠也不遑多让,他们沙州李家是陇西李氏分支,祖上几百年都是靠武艺混饭吃的。 昔年张义潮骑兵的时候,李存惠曾祖父李明振兄弟数人,就是归义军大将。 不过,这不是生死搏斗,所以双方近到了三十步左右的时候,才开始驱动战马加速。 刹那间,两匹战马一个交错,李存惠一槊当胸捅到了耶律李胡胸口。 耶律李胡惨叫一声,哪怕穿了重甲,但当胸被捅了一槊还是不轻,搞不好肋骨都出问题了。 不过在眼前一黑的同时,耶律李胡拼命一槊也朝李存惠挥了过去。 李存惠为了不错过捅翻耶律李胡的良机,只能稍微一矮,用肩膀处的肩吞,硬生生挨了一下。 这耶律李胡力气绝大,李存惠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传来,恐怕也被击伤。 但他知道此时是非常时候,硬是强忍剧痛,举起手中的马槊,耀武扬威的长啸一声。 “快送皇太弟回去医治!” 这话不是耶律德光说的,而是张昭说的,因为此刻战败的耶律李胡,只有张昭有权力处置。 耶律德光也紧张的看着河滩边,直到耶律李胡被人扶着慢慢往回走后,方才有些放心。 只是心里万分不爽,这下打输了,张昭刚才骂他是入门墙的继父,只能就此作罢。 此时风气就是如此,契丹人也还保留了大量塞外民族强者为尊的习惯,胜者掌控一切,败者无话可说。 接下来的场面,有些尴尬,耶律德光虽然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但压抑的气氛,丝毫没有改变。 张昭则无所谓,他再次示意身边的内侍去向耶律德光请酒,这次耶律德光身边的内侍没有阻拦。 河西内侍弯腰从耶律德光自己带来的酒瓶中,为耶律德光倒上了一碗美酒。 “河西之主为大契丹皇帝陛下请酒!” 耶律德光端起碗来,目视身边的内侍,契丹内侍也走过来,提着张昭自带的酒壶给张昭斟满了一碗酒。 “大契丹皇帝陛下,请河西张大王满饮此碗!” 李存惠这一槊,为张昭争取到了耶律德光面对面的一句大王称呼。 两人对饮了一碗酒,张昭又把身前的一碗青紫红三色葡萄干递给身边的契丹内侍。 “河西苦寒无所出,唯有出得些许葡萄,此葡萄干,三晒三收方成,请陛下品尝!” 契丹内侍拿着葡萄干过去了,张昭的拔悉密内侍也端着一片切好的雪梨片过来了。 不知道这些契丹人是用什么办法,把雪梨保存到现在的? “辽西产的些许白梨,滋味尚可,请王品尝。” 耶律德光捻起一粒葡萄干,张昭也捏起了一片雪梨,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个老油条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把葡萄干和雪梨往嘴里放。 这是哪怕有一点不对,恐怕马上就要吐出来,然后召集人手杀了对方。 这种会面,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于是张昭决定增进一下双方的关系,当然也是为了气一气石敬瑭,看看有没可能把这儿皇帝早早气死算求。 “此地,原属前唐太祖武皇帝起家之地,陛下之父昇天皇帝曾与武皇帝在此盟誓,约为兄弟,诚为佳话。” 前唐太祖武皇帝,指的就是被追封皇帝的晋王李克用,昇天皇帝这奇奇怪怪的称号,则是耶律阿保机。 这两人当年曾经牵手为盟约为兄弟,誓要复兴大唐共讨朱梁,结果耶律阿保机最后鸽了,还背信弃义,李克用深恨之。 当然,耶律德光不会让人说他父亲背信弃义,反而把耶律阿保机和李克用约为兄弟的事情,拉出来大说特说,以此收北地英豪之心,一面也证明他们契丹不是蛮夷。 耶律德光听到张昭这么说,饶有兴趣看了张昭一眼。 “昔年我父昇天皇帝一统契丹各部如日中天,武皇帝天下英豪,两人约为兄弟,自然是美谈。” 耶律德光言下之意很明显了,耶律阿保机和李克用都是一时英雄,自然可以约为兄弟还能盟誓。 你张昭是什么身份?可以与我圣文神武大契丹皇帝约为兄弟? 张昭微微一笑,“河西贫瘠,的确难出英雄,不过越往西,国富兵弱越有数十,某正在思虑。 是用河西精兵西进一统诸国,全有昔年大唐安西、北庭、河中、波斯诸军州,为关西诸国大君? 还是举众向东,惩戒不臣,安黎庶百姓,以待中原雄主呢?” 他在忽悠我! 他定然是在忽悠我! 他想让我相信他会把兵力投向西边。 耶律德光心里在狂叫,但虽然清晰的知道这一切,耶律德光也不得不承认。 以归义军的实力,张昭若是肯向西,对契丹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哎哟!还诱惑不到他,张昭定了定神,继续施展忽悠大法。 “沙州以西,有国名为大回鹘汗国,我等归义军汉儿,以高昌回鹘称之,其祖上乃是某曾祖太保公麾下叛将。 其背主自立,窃据大朝土地,某正有意讨伐。 更西处,还有国名黑汗汗国,其主萨克图被某从疏勒城杀败,一直想要卷土重来,也是个不小的威胁。” 通过这几天的了解,耶律德光也从曹延敬那里了一些安西以西的情况,他知道张昭没有说谎。 耶律德光盘算了一下,以河西归义军的实力,要击败甚至收复高昌回鹘和黑汗汗国,没有五年八年根本无法成功。 因为只算路途就知道了,这可是东西四五千里的距离。 想到这些,耶律德光实在无法淡定,他已经三十八岁,按照此时人的寿命,也就是十到十五年好活,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韩王为何与某说这些?难道是要大契丹支援些许兵马?”耶律德光开始试探张昭。 张昭长叹一声,“我家世居河西,祖上五代人都为反抗吐蕃,率众归国为奋斗。 惜乎大朝不在,今虽然归国,但中原衰微,只能统合各族,恢复生产。 本意是以待天时,但晋主非人主也!岂有无耻屈膝可为天下至尊者乎? 不知何时?才能出现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天下之主啊!” 耶律德光脸上表情非常精彩,一方面他认为张昭的话有可信度,一方面他又是晋主屈膝叩拜的对象。 另一方面,他很同意张昭的话,石敬瑭那样的人,怎可为天下至尊? 理智上,耶律德光知道张昭很有可能是在忽悠他,但脑海里,却不断回想起他自己做了无数遍的推演。 当今中原,想抱他大腿的数不胜数,当然反对的也不少,但耶律德光不在乎,成大事者,怎么可能没有人反对。 他耶律德光乃是大契丹皇帝,已有燕云形胜之地,五年生聚统合胡汉,然后重用汉官,用汉地之地制度,习汉地语言,学汉地文华,以契丹贵族为陇西武勋或代北武勋集团。 此后如同前唐高祖李渊或者后唐庄庙李亚子一样,自北向南,一统天下。 晋主失德,远胜昔日杨隋和朱梁,未必他耶律德光就不能成功。 看着耶律德光脸上阴晴不定,张昭趁热打铁,直接粘了过去。 “一见陛下,就知陛下乃是天纵英主,某与陛下各居西东,能有一面之缘,或是佛祖成全。 若能约为兄弟,各守一方,诚为盛事,又可为后世子孙遗下福祉。” 耶律德光也有些心动,暂时安抚好张昭,等到入了中原,再来想法解决。 而且他现在与张昭面临一样的困难,契丹大军围困云州快九个月了,兵疲马乏,无力再打大战,更要花费精力解决云州,再拖下去,就要成为天下笑柄了。 “韩王终归是晋主之臣,吾乃晋主之父,这样不妥吧?”耶律德光假惺惺的为石敬瑭考虑上了。 “并无不妥!”张昭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我有子信长儿,娶明庙十五女永乐公主,与李皇后乃是亲姐妹。 昔年昇天皇帝与武皇帝约为兄弟,陛下与我,正好也是兄弟啊!” 嗯!逻辑上说得通,李克用和耶律阿保机是兄弟,那么耶律德光和李克用的养子明宗李嗣源就是兄弟。 张昭的儿子娶了李嗣源的女儿,他与李嗣源是亲家,石敬瑭则是李嗣源的女婿。 这么一算,张昭还真是跟耶律德光一辈的,石敬瑭就该叫我张大王为叔父。 耶律德光心里一动,石敬瑭认他为父,正是因为这个逻辑,所以并不算很离谱,离谱的是割让燕云十六州。 不过嘛,要是张昭这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与他约为兄弟,立刻就会成为石敬瑭的叔叔。 这本来就卖国认父为天下笑,现在底下臣子通过这种方式,变成了叔父,会不会把石敬瑭给气出个好歹? 他耶律德光是石敬瑭的父亲,其实在很多方面有些束手束脚的,在事实上限制了耶律德光大举进攻中原。 若是能把石敬瑭气死,石重贵、景延广等人还愿意爷侍他么? 不肯的话,南下的借口,是不是就有了? 第404章 张大王的又一个母亲 张昭要和耶律德光约为兄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单是两个人的事,还关系到两国的关系,而且张昭明面上还是晋国的臣属。 于是杀虎口相会过后,两人开始频繁派出使者沟通,契丹和归义军内部,也开始了讨论。 讨论了过程中,张昭驻兵浑河西北,耶律德光驻兵浑河东南,各自仍然保持了相当的警惕。 而在这断时间内,归义军不断向契丹人展示归义军的强大,提高张昭在契丹人心中的地位和形象。 武达儿带上兄弟武原儿,再次出使契丹,开始了一路大撒币游说权贵。 同时曹延敬这边,也开始契丹人透露一些信息。 最大的方面,就是关于张昭和高昌回鹘仆固家的恩怨,以及和喀喇黑汗萨克图的恩怨。 耶律德光于是知道张昭的宠妃曹氏,就是原喀喇黑汗的王后,萨克图的女儿也被俘虏等。 归义军这边也有些小言语,但都不是主流。 因为此时人,恨的并不是契丹吞并燕云十六州,因为人家不想吞那才怪了。 绝大部分人,恨的是石敬瑭卖国求荣。 特别是耶律德光亲率六万大军围云州八个月不能下后,那是彻底让人看清了契丹攻坚能力之拉胯。 如果不是石敬瑭无耻,耶律德光哪能得到燕云十六州? 特别是河北、河东两个地方的人,那是恨死石敬瑭了。 双方对峙十日以后,张昭主动施放了浑河边被俘的数百左皮室奉圣军俘虏。 第二日又放还了他们丢失在浑河边的衣甲武器。 随后依照契丹人习俗,准许他们派数百人,到埋葬契丹兵马的乱葬坑中,将尸首起出来烧成骨灰带走。 这让契丹人态度有所软化的同时,又回忆起了被击败的经历,让上下兵将心里,更升起了不愿意和归义军作战的想法。 也让他们明白,张昭最开始提兵东来,可是带着目的来的。 张昭此时也很烦闷,耶律德光一直不作出决定,自他率大军自夏州北上,又已经一个多月了。 军心思归,粮食将尽,若是还过半月没有回应,他就待不下去了。 终于,在送还契丹人战死者骨灰的两天以后,契丹来了使者,是关于云州城的。 耶律德光坚持云州军民都已经是大契丹国民,不同意张昭要将他们接走的方案。 张昭猜测,这一定是石敬瑭派来的使者,饶了个大圈从幽州方面赶到了。 但就算有了石敬瑭的诏令,耶律德光也拿不下云州城。 因为吴峦等人虽然也有了退意,但没有得到安全保障的情况下,不可能开城。 谁还不知道契丹人的德行? 据此张昭大胆猜测,耶律德光看是来表明态度,但实际上是来寻求张昭帮助的。 因为他要结束目前这个尴尬的局面,就要有个云州人信得过的人做担保,保证他们的人生安全后,云州城才会交出来。 张昭沉思良久,对于云州,他现在确实无能为力保不住了。 而云州城的吴峦等人,也实际上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死伤数百人,坚守云州八个月,恐怕现在云州城中,能吃的都已经吃光,实在无法让人再苛求他们什么。 历史上他们坚守七个月之久,得到耶律德光的保证后,让出了云州城。 这个时空还多守了一个月,更因为有了张昭这个外援,他们不愿意冒险去相信耶律德光。 张昭猜测,云州城很可能派出过使者,向耶律德光表明只愿意相信张昭。 想到这,张昭对作为专使到这里的韩匡业朗声说道。 “请回去禀告陛下,云州居民,去留随意,只要陛下愿意下诏厚待,愿意离乡的总是少数。 但那四千大同军兵将和一万余大同军家属,我必须要接走。” 韩匡业略微抬起头看了张昭一眼,“不知大王,要把这些大同军兵将安排到何处?” 看样子耶律德光是不想张昭把大同军安排到夏州了,但张昭决定不甩他。 这件事情上,耶律德光想要拿下云州还不被天下耻笑,那就要大大的有求于张昭,他有什么资格还来提条件? “河西、陇右、灵武、夏绥哪里都缺人,哪里也都可以安排! 贵使还是回去告诉陛下,这些人随便到任何地方,那也比他们去河东好一些,河东刘太傅,可是人杰!” 韩匡业脸色一下就边凝重了,因为他明白张昭的意思。 河东刘知远可是一直就很反对石敬瑭父事契丹的,而且河东晋阳就在云州以南,可比从夏州到云州方便。 更重要的是,河东刘知远正在跟契丹争夺前唐阴山副都督白承福所部十几万人。 这些以吐谷浑为主,夹杂突厥、党项、奚人甚至契丹等族的部落,一直是阴山中的重要组成力量。 现在白承福不堪契丹压迫内迁,居于代北等地。 但这十几万人并不是他们的全部,契丹境内还有数万到十万人。 也就是说,白承福归于刘知远后,刘知远可以利用白承福等人,继续诱降契丹境内各族。 所以对比起张昭,刘知远控制白承福后,威胁比张昭的河西归义军不知道大到哪里去了。 要是这些对抗契丹人八个月的大同军,南撤到了河东刘知远的地盘上,云州一线,就别想再有宁日。 当然,韩匡业不像张昭这样知道历史上进程,他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紧张了。 因为历史上刘知远控制白承福部之后,为了不进一步刺激契丹,导致契丹人南下,竟然不敢收揽大同军这几千兵马和万余家属,任由他们在河东挣扎求存。 最后其中一部分随吴峦战死于贝州以外,大部分又不得不返回云州。 而契丹人特别是萧绰时期,对他们大加安抚,于是这部分本来是抵抗契丹的豪杰,愈加怨恨朝廷,归心契丹,视中国如仇寇。 等到北宋北伐的时候,特别是第二次北伐,潘美、杨业出雁门北上。 云州汉人与原本属于中原的汉化诸胡,具体的说就是这部分大同军的后人拼死抵抗,导致攻取云州比原定计划困难了许多。 不过由于不能猜测到刘知远会怎么做,韩匡业只能沉默了,然后迅速回契丹大营汇报。 因为他认同张昭所说,大同军这些人就算是去夏州,也比被刘知远获得要好得多。 。。。。 一阵骡马的叫唤声传来,这是裴远冒险派人,从灵州顺黄河而下押解的一批粮草到了。 去年银夏宥绥四州的秋收,今年的春耕,几乎被耽搁了一半,郭天策五日前就来信了,银夏四州实在难以抽出多少粮食了。 那么这批从灵武来的粮食,几乎就是张昭获得的最后补给。 没时间跟耶律德光耗了,如果今年银夏宥绥不想发生大规模饥荒的话,张昭还要好好调度才行。 哪来的时间,继续在这浑河跟契丹人对峙。 五月初,张昭派白从信和黄英达,各率九百精骑沿浑河而上,从浑河上游的苍头河浅水处突入。 他们绕过武周城,也就是共和国大同市左云县,最后消失在了这片高原之上。 武周城距离云州只有不到百里,当白从信和黄英达进入武周城以东后,耶律德光终于紧张起来了,派出使者再次来到张昭大营,开始商量双方约盟的时间和地点。 真是他妈贱的,不逼一逼,就是不知道害怕。 五月十五,在云州大同军代表,契丹和归义军随军高僧团的见证下。 张昭与耶律德光在鸳鸯泊,也就是岱海湖边,按照中原习俗摆上牛羊猪三牲,又依契丹习俗烧木祭天。 两人手拉手,约为兄弟,立誓各安西东,互不侵犯。 张昭称耶律德光为兄,称应天太后述律平为世母太后。 每年应当在世母太后生辰时派使者恭贺,上贺礼于阗彩绢一千匹,河西白棉布两千匹,河西白糖、茶砖各一百斤,冰糖五十斤。 耶律德光称张昭为弟,称张昭嫡母于阗奉天长公主为叔母。 在奉天长公主生辰时,契丹当遣使贺寿,赐贺礼金银饰物二十件如金花银唾盂、摩羯纹金花银碗、鎏金银冠等契丹金银器物, 另有上等东珠、契丹瓷器,人参、鹿茸赐予。 这份贺礼并不对等,契丹的回礼价值,大约只相当于归义军贺礼的一半,但张昭实在没精力在这方面跟契丹人磨牙了。 这些草原民族,似乎就喜欢在贺礼这方面,凸显一些地位。 约为兄弟之后,耶律德光同意张昭接走云州大同军的四千士兵和一万四千人家属。 双方约定,灵州、夏州属于归义军的地盘。 但西受降城、中受降城、东受降城等包括振武军,天德军在内的地盘属于契丹。 这相当于将整个河套除了宁夏平原所在的地区,差不多就是后世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到呼和浩特城这片,都划给了契丹。 不过这些地区,张昭根本就没掌握过,早就被契丹人占据,轮不到他同意不同意。 契丹人只是要张昭正式承认,不来骚扰就行。 双方互相的要求,就是你别来夺我的河套,我不去骚扰你灵州。 一东一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第405章 谁是真人主 邺都,安重荣之乱平定,杜重威又在镇州杀成一片白地,北地遂平。 而南边山南西道节度使安从进的叛乱也被平定。 原来襄州被围八个月后,城中粮草食尽,又外无援兵,马楚、荆南的水军也不断增兵。 安从进父子上天入地皆无门路,终于被高行周等人攻破城池,安氏父子兄弟并家人数十人被杀,叛乱平定。 不过石敬瑭的好心情就到此为止了,两个月前,石敬瑭以杜重威大破安重荣为由,加封杜重威为侍卫马步亲军指挥、许州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 可能是觉得刘知远收纳白承福部,断了安重荣的后路有功。 也有可能是杜重威此人,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石敬瑭于是也给刘知远加了同平章事。 结果刘知远在太原勃然大怒,他认为石敬瑭是在白嫖他的声望,给杜重威开路。 因此每当有石敬瑭的使者到,刘知远就把太原署衙给关起来,连续四次拒绝石敬瑭的封赏。 石敬瑭得到消息后,在邺都对刘知远破口大骂。 “知远虽有功,但重威乃是朕之妹夫,也有大功,他刘知远身为臣子,怎敢如此拒绝君主的制命?” 身边枢密使赵莹则赶紧苦劝石敬瑭,“陛下昔在晋阳,兵不过五千,为唐兵十馀万所攻,危于朝露,非知远心如铁石,岂能成大业? 奈何以小过弃之!窃恐此语外闻,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 历史上这一幕,是发生在刘知远还没回太原,而是在宋州任忠武军节度使一职上。 当时的刘知远还没资本跟石敬瑭叫板,所以很快就被吓得惶恐上书谢罪。 可是现在,安重荣起兵提前,刘知远也提前去了太原,手握三万兵马,得到了新一代代北勋贵的效忠,根本不惧石敬瑭,石敬瑭也奈何他不得。 于是儿皇帝只能借着赵莹的话,就坡下驴,不再提这件事。 没过几天,洛阳又传来噩耗,当初起兵反叛,但被石敬瑭赦免,并封为东平郡王、太子太师,赐丹书铁券的范延光落水而死。 这范延光虽然反叛过石敬瑭,但毕竟是当年跟石敬瑭一起追随过李嗣源的同袍。 石敬瑭正要派使者去慰问范延光家属,但此时,范延光真正的死因,传了过来。 原来,范延光知道自己得罪过石敬瑭,投降后就向石敬瑭求了丹书铁券,也就是民间传说的免死金牌,石敬瑭也大方赐下。 于是范延光知道没有性命之忧了,就很识趣的辞去一切职务,带着财货回家养老。 石敬瑭对范延光的识时务也很赞赏,于是让他移居西京洛阳。 但是好巧不巧的,那个找相师给自己看相的杨光远,正好从平卢淄青节度使,调任西京留守兼河阳三镇节度使。 杨光远眼馋范延光的家产,于是指使其子杨承勋带甲士入范延光家中逼其自尽。 范延光拿出丹书铁券大呼‘天子赐我不死!’ 杨承勋随即让手下甲士挟持范延光,把他弄上马,经过伊水浮桥的时候,杨承勋等故意惊吓范延光胯下马儿,战马受惊,把范延光从背上摔了下来。 不过范延光运气好,抓住了浮桥一角,没有落水,杨承勋干脆命令甲士,把他推入水中溺死。 随后,杨光远杀范延光全家,取其财货,并向石敬瑭报告范延光落水而死。 石敬瑭听到范延光真正的死因,久久不语,范延光不但是他的老兄弟,而且还是他亲手赐予丹书铁券免死的大臣,就因为眼馋财货,杨光远就敢把他杀死。 这不单是目无法纪事情,而是对他石敬瑭彻彻底底的蔑视。 他身为天子,却保不住有丹书铁券的范延光,这证明杨光远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天子的威严已经扫地。 石敬瑭很想发大兵讨伐杨光远,可是连续经过安重荣、安从进、李全金三拨叛乱之后。 石敬瑭已经抽不出来任何的兵力,去对付拥兵两万的杨光远了,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四月底,闽主王昶遣郑元弼、林恩为使到开封后到邺都,不过言辞甚不恭敬。 闽主王昶竟然要求后晋,以对等国家礼仪对待王闽,并且讥讽中原,说北辰之帝座频繁移动。 一腔邪火无处发泄的石敬瑭终于找到了泄洪口,王闽地处偏僻,连闽地都不能全有,现在也要来石敬瑭面前撒野。 大怒的儿皇帝命人将闽地来使郑元弼、林恩仗责下狱,并且遣使闽王王昶,命他自理,也就是上书自辩,大有不解释清楚就要派兵攻打的意思。 五月底,石敬瑭见河北之地平定,遂起车架,率领得胜的禁军,耀武扬威的从邺都南归。 到了东京开封府后,石敬瑭大肆封赏诸将士兵,并将安重荣的头腌制好,贴心的派使者给耶律德光送去。 结果出使契丹的使者刚刚出发,契丹的使者就到了东京。 此时四十八岁的石敬瑭连续旅途劳顿,身体感染风寒,已经很差了,但听到契丹使者来,还是拖着病体招契丹使者入见。 虽然契丹使者的神色有些怪怪的,石敬瑭也没注意,反而因为此次来使颇为恭敬,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以前契丹来使,可是颐指气使,蛮横无礼的。 不过这份高兴很快就结束了。 “痛杀我也!” 耶律德光亲笔所写的诏令没有看完,石敬瑭直接在大宁宫承天殿上惨叫一声,直接从御座上跌落了下来。 枢密学士和凝,宰相冯道,枢密使赵莹等人大惊失色,赶紧过去把石敬瑭扶了起来。 眼尖的冯道,悄悄瞅了一眼契丹诏书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只是通报了一件事‘而已’。 五月十五,上与韩王盟誓于鸳鸯泊,约为兄弟。 韩王尊应天太后为世母皇太后,贡以绢布、茶糖等。 应天太后赐韩王金珠宝玉及契丹亲王袍服,呼之为儿,令与上各守东西无所犯,岁使人朝贡可也。 冯道愣住了,看着嘴角溢出鲜血,身体还在轻微抽动的石敬瑭,他嘴巴里虽然在哭嚎着大喊传医士,但心里却一直闹不明白。 河西张昭,就算是全有河西陇右,又打下了定难军,对比起契丹来说,也不过是个有两三万人马的军头。 为什么耶律德光以契丹大国皇帝之尊,会与张昭这种人,约为兄弟? 不单是冯道不理解,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也不理解。 明明他们河西归义军实力只有契丹人的两成都不到,为什么耶律德光会愿意跟张昭约为兄弟。 张昭哈哈一笑,看着身边比他落后半个马头的吴峦。 “吴判官世居云州,定然比我这两儿郎更了解契丹人,你说耶律德光为什么会与某约为兄弟,而不是与其他人?” 吴峦也是爽朗一笑,愁了八个多月,每天都在担心契丹破城和被人杀死卖城中度过。 现在大同军四千人并家属一万四千,加上愿意跟着他们走的云州百姓九千多人,全部将被张昭安排到夏州。 他吴峦得到了夏州刺史官职,大同军兵马指挥邵敬之,得到了归义军大同镇副总兵的官职。 其余官兵都得到了升迁或者赏赐,民众也有赐田赐宅,是以心情十分舒畅。 “回禀大王,依某看来,除了大王雄姿英发,使那耶律德光觉得类己以外,当是源于大王麾下数万铁骑。 这契丹人虽然是渔猎之民,但兴盛之后,又吸纳了大量草原之民的习俗。 北地宽广,纵深极大,相对汉地城堡无数更显空旷,是以更适合骑兵作战。 如今中原,无论是那儿皇帝还是诸镇节度,亦或是南边孟蜀、马楚、南唐,都以步军为主。 若与契丹战,胜则无法追击斩杀,败则往往全军不保。 是以契丹虽然攻不下坚城,也很难击溃朝廷之军,但却不害怕他们。 因为是战是走,全在契丹人的选择,河北虽然也有骑兵,但比起契丹人不论是骑术还是人数,都没有丝毫优势,无法改变这种态势。 反观大王,虽只有三五万之众,但河西特产良马,比之契丹还要高大健壮。 河西、陇右风气重骑射,西凉铁骑天下知名,甚至河西步兵也可上马作战。 归义军来去如风,与契丹人相仿,若是与大王交恶,契丹人就要时刻担心被突袭,耶律德光更怕大王成为朝廷肱骨。 若是中原出得一二圣君,以朝廷禁军为重甲步军,以河西大马为骑兵。 一路出河北而上幽州,一路出朔州、代州北上云州,再以河西大马东出振武军、天德军。 就契丹人这倾国也不过就二十万兵的规模,哪经得住打杀,就是昔年之匈奴、突厥也不行! 所以契丹国主,宁愿自降身价,也要稳住大王。 没了大王的河西、朔方铁骑支援,不出个前朝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千古一帝,或者几个卫霍那样的绝代神将,仅凭中原要想北逐已有燕云的契丹人,难!” “哈哈哈!”张昭笑得更开心了。 “吴判官果然目光长远,耶律德光能认我这河西小王为弟,就是怕我被朝廷拉拢过去。 若是朝廷身怀大义,能收河西陇右勇士之心,区区契丹,何愁不平? 可惜他们,要么利欲熏心,要么蝇营狗苟,要么卑躬屈膝,没有一个是真人主!” 张昭知道自己分析的没错,历史上哪怕是北宋时期北伐,若有凉州大马、朔方精骑数万协助。 赵二哥就是再拉胯,那也能把萧绰打的跪地求饶。 吴峦突然在马上愣住了,他定定的看着张昭,一个不可遏止的念头疯狂涌上心头。 手握河西、陇右、灵武、夏绥二十八州,麾下铁骑数万,能服悍勇之士,又宽容仁厚,优待文士,善作诗文。 这样的人,是真人主吗? 第406章 折家与杨家 石龙沟,听着是沟,但实际上是条比较大的河流,是后世乌兰木伦河的一部分。 石龙沟发源于毛乌素沙地中,向东南流经连谷、麟州等地,最后汇入黄河。 就在麟州西北,石龙沟的西侧,有一片巨大的平地被称为骆驼堰。 昔年开元名相张说,曾在此大破降而复叛的突厥降将康待宾。 当时有许多党项人也因为恐惧跟随康待宾反叛,张说的天兵军副使史献,认为这些党项人是麻烦,准备将他们全部诛杀。 张说则认为有伤天和没有同意,他不但不杀这些党项人,还奏请设麟州,安置这些党项人,教他们耕种,活命数万。 至今,麟、银等州还有张文贞公庙,很多党项部落都有祭拜的习惯。 张昭这次从浑河返回,就没有走灵州,一是逆黄河水而上并不好走,二是在于耶律德光约为兄弟后,张昭的心境有了变化。 以前的他,是被归义军和安西后裔们矢志归国的愿望在推着走。 但归国之后,愿望达成后,归义军和安西军的后裔们,反到心里不是滋味了。 因为这中原朝廷的天子,儿皇帝石敬瑭实在不是个东西! 所以,张昭麾下兵将和他自己的心境,都在发生着变化。 比如在两个月前,对付府州折家和麟州大土豪杨家,张昭的策略是不太想逼他们,希望能在安定中原后,再来启用他们。 但现在张昭不想这么干了,折家和杨家他不用,那刘知远就要用了。 算上云州众人,一共五万人马来到了骆驼堰。 这里距离麟州不过五六十里,到府州也不到一百里。 这么多人来,很快就惊动了折家、杨家和一众居住在麟州、府州的党项部落。 更不用说,云州大同军中,折家人和杨家人本来就不少。 张昭命人在骆驼堰的张文贞公庙前,竖起了一面大唐三辰旗,然后就等着某些人自己上门来了。 三日后,探马来报,东南处烟尘遮天蔽日,不多时,鹰扬镇的游骑带来许久不见的折德扆。 折德扆风尘仆仆的,看着张昭还很是不好意思。 张昭倒是对此无所谓,折家对他的态度变化,无非就是人家的生存之道,不用苛责。 “大王,家父永安军节度使,府州刺史折讳从远,率府州诸砦、堡豪酋并麟州刺史杨讳弘信,前来拜会!” 折家到底还是来了,杨家也来人了,张昭笑着牵过折德扆的手。 “令尊乃是某的前辈,应当是我去拜会的。” 随后张昭看着身后的诸将喊道:“折节帅远道而来,诸将随我一起前去迎接。” 折从远还是那副颇为儒雅的打扮,他身边的杨弘信则要粗犷许多。 一身皮袍子,脸上一道道风霜吹打出来的痕迹,看着不像是朝廷的刺史,而像是个满面风霜的老卒。 但张昭知道这家伙不简单,就从他历史上被北汉开国皇帝刘崇抢了麟州刺史的位置,还能笑着把儿子杨业送到刘崇身边就知道。 这不但是个孔武有力的悍将,还是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看得清大势的老狐狸。 折从远也看见了张昭,果然如同他儿子折德扆说的那样,这位河西大王看起来非常的年轻。 折从远身后的府麟二州土豪们,也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显然都没想到这张大王如此年轻。 数万大军,旌旗罗列,刀枪耀日,精悍甲士如云,张昭身后充满着压迫感的悍勇军将,都让府麟二州的土豪们压力剧增。 张昭没到他们身前,他们还是一副看小年轻的感觉。 张昭一到,那份杀伐果断的气质,身后似乎还带着血腥味的猛将。 立刻就显示出了一个纵横河西、陇右、朔方,精骑数万,能跟契丹皇帝约为兄弟的大王威势。 折从远还注意到了,张昭身后的大旗,除了那一面三辰旗外,后晋朝廷赐下的河西陇右节度大使牙门旗,归义军使以及最重要的韩王王旗大纛,都不见了踪迹。 “今日正好是张文贞公忌日,诸君既然来了,就与某一起去庙中,上一炷香吧!” 张昭说是迎接折从远,但并未表现出多么的亲近。 这是必然的,他亲近折德扆,是因为折德扆为他战斗过。 而折从远,虽然张昭也敬重他,但毕竟他召回折德扆的举动,是伤害了张昭利益的,不可能一笑而过。 张文贞公庙中,众人都上完了香,张昭这才让人给这些府麟二州的土豪们赐座。 在张昭威严目光和周围甲士的震慑下,所有的土豪们都大气也不敢出的正襟危坐。 “我意,将云州众位为国抗敌的英豪,安置在夏、银二州。 以吴判官为夏州刺史,某麾下大将罗玉儿为银州刺史,以后跟诸位就是近邻了,当要多多亲近!” 张昭先是说出了他的安排,定难军的银夏宥绥四州。 宥州已经安排最早投靠张昭的李彝敏胞弟李彝俊镇守,绥州则由封细礼,也就是原本的细封细礼管辖。 之所以要用党项人,除了安定人心以外,实在是因为张昭手下没有这么多人才可用。 他话音刚落,本来安坐在张昭身侧不远的原大同军节度判官吴峦把心一横,直接出列一个稽首礼,参拜到了地上。 “某吴峦,叩谢大王恩典,我大同军三万人,自此为大王马首是瞻!” 张昭事先还真没和吴峦沟通过,心里也是比较吃惊,不过他没表现出来。 本来是准备慢慢来影响这吴峦,但没想到他这么上道。 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忠勇名号的,就不会是个简单人。 折从远跟吴峦是老相识了,他完全没想到,一向言必称国家、朝廷的吴峦,会做如此举动,看起来是被石敬瑭把他心伤透了。 当即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连声说道:“谨遵大王教令,我等都是云中同乡,自然会多多亲近。” 张昭也赶紧亲手把吴峦搀了起来,然后看着府麟二州的土豪们说道。 “朝廷昔年将诸位祖先从青塘高原迁来此地,教尔耕种,使尔有立足之地,无压迫之苦,当记得大朝的恩典。 此二州的汉儿,更要记得祖宗是什么人?定要同心同德,守护朝廷北疆!” 这番话,声色俱厉,丝毫没提后晋朝廷,反倒一直是在说大朝,也就是大唐。 眼见张昭话越说越是严厉,府麟二州的土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谁带的头,纷纷都跪了下去。 张昭这时候才显示出几分好脸色,他赶紧飞扑过去,将还没跪下的折从远扶了起来。 “节帅忠诚为国,是某的尊长,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折从远算是看出来了,张昭可能要强行让他上‘车’了。 折从远从内心来说,确实不是很愿意,可朝廷放弃云州和张昭与耶律德光这么一约为兄弟,立刻就把府州折家推到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云州一让,府州上下对朝廷怨恨陡增,要知道他们府州,实际上也在割让的范围中,与云州众人都有亲眷关系。 而张昭成为耶律德光的御弟后,这让张昭,立刻就在府麟二州有了巨大的声望。 毕竟东京天子父事契丹,而张昭是契丹皇帝之弟,岂不就是天子的亲叔叔? 那契丹国主连中原天子都只能以父事之,但却愿意与张大王约为兄弟,足见张大王实力之强横。 “节帅也不用担心府州之事了!我与兄长在鸳鸯泊边约定好了,他已放弃纳府州入契丹国土。 从今以后,府州就与银州、夏州一般,不会再受到契丹的威胁。” 张昭话音刚落,府麟二州的土豪们顿时一片欢腾。 这几年,契丹一直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座大山,人人都害怕遭遇云州那样的结局。 此刻听到契丹人终于放弃了占据府州的念头,自然万分欣喜。 杨弘信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要是契丹人占据了府州,他这麟州就要首当其冲面对契丹大军了。 此刻府州不失去,麟州就可以继续缩在府州后面发展。 折从远则有些苦涩,他听出来了,张昭口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府州与夏州、银州一样。 “大王此次平定定难军,又解救云州数万人,朝廷知晓后,不知道要如何封赏,某先恭贺大王了!” 张昭看着折从远,这是这位折节帅在试探他。 因为府州折家是代北武勋的边缘成员,与定难军李家是不一样的,张昭摆明车马要府州为他所用,就必须要考虑朝廷的态度。 “折二郎骁勇果决,某深爱之,某叔祖张怀庆六子,过继归义军节度使张公淮深子,南阳郡公张成符有一女,年方十八,温柔娴淑。 折令公若果不嫌弃的话,可使折二郎随某凉州一行,两家共结秦晋之好!” 折德愿虽然比不上他兄长折德扆,但是与李孝节一起突入云州城中,也算是弓马娴熟的骁勇少年郎。 张怀庆则是张家唯一在世的怀字辈老人,是张昭祖父辈的人物。 而从张成符的南阳郡公爵位,就看得出来,他是张怀庆遵照张昭意愿,过继给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延续香火的嗣子。 这一系人,在张家是有特殊地位的,是张家内部和解的象征。 折从远一听张淮深的名字,就知道这一段联姻,绝不能拒绝,如果拒绝,那就是要结下深仇大恨的。 折德扆和折德愿也紧张的看着折从远,他们是绝对不愿意和张昭交恶,因为这是折家绝对无法承受的。 电光火石之间,折从远脸上就猛地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 “犬子能得大王看重,娶英雄之后,求之不得!” 张昭笑着拉起折从远的手,随后看向了他身后的杨弘信。 “听闻杨刺史有二子,名为重贵、重勋,皆少年英奇,某有意带在身边教导,不知道杨刺史能否割爱?” 杨弘信脑海里之转了两转,立刻就同意了,只是他拱了拱手。 “得大王看重,是犬子的荣幸,不过次子重勋尚未总角,恳请年长些再跟随大王。” 张昭点了点头,此时婴幼儿夭折率极高,尚未总角也就是没满八岁。 杨重勋没满八岁,那么作为长子的杨重贵估计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确实小了点。 “那就以十岁为约,到时候,就让他们跟随在某身边!” “谢大王恩典,不如今日就让犬子重贵与重勋拜大王为义父!” 杨弘信立刻打蛇随棍上,此时的风气,能被大人物看中收为义子,可是一件很荣耀的事。 那是证明你很有才能,碌碌无为之辈,哪会有这个机会! 呃!张昭楞了一下,把历史上的杨老令公收为义子,好像也不错,反正他最初就是北汉刘崇的义子。 ------题外话------ 杨业的年纪,历史上没有记载,但我们可以从杨延昭以及折太君的年龄上推算,他大概可能生于932年到934年之间,书里就算932年,此时算他八岁。 第407章 灵州劝进 后晋天福五年,契丹会同三年,公元940年六月。 张昭率军在骆驼堰大会府麟二州土豪之后,随即在夏州解散了银、夏、宥、绥、庆、会、威七州党项诸羌骑兵,只将各部首领和少量精骑带上。 七月初,张昭过盐州第一次到达了灵州。 检校太尉,灵武军节度使张希崇抱病在正门处,以臣子的礼节迎接张昭。 灵武军节度使张希崇,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武夫中难得的正常人。 但实际上他所长的并不是带兵打仗,而是安定地方,做个枢密使或者宰相,才是最适合他的。 历史上张希崇因为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破碎了他率众南归的一切荣耀,家乡沦陷而无法拯救,最后抑郁而终。 但在这个时空,张昭虽然也没能阻止契丹夺取燕云十六州,但却体现出了能与契丹争夺的能力与愿望,因此张希崇虽然大病了一场,但还没有抑郁而终。 对于这样的英豪人物,张昭当然要以礼相待。 就凭张希崇不忘国家,不做契丹的一镇节度使,以两万人南归的英雄气概,就值得张昭尊重。 张昭拉着张希崇和裴远的手,一起走进了灵武军节度使署衙,他先是到后堂,拜见了张希崇的老母和裴远的父母。 特别是裴远的父母妻儿,被从东京一路救出来,那可是惊险万分。 要不是张烈成发动洛阳周围的寺庙掩护,差点就被石重贵给发现了。 拜见两人的家人,以示亲近之后,张昭才随着张希崇和裴远来到灵武军节度署衙,接见灵武军上下将校。 灵武军现有兵将八千人,其中的一千人已经被张昭安排到了宥州镇守,两千人还在张昭军中。 剩下的五千人大多是屯兵分驻各地,战斗力并不强,只有不到一千人,被名叫王彦忠的兵马指挥统领,还算有战斗力。 张昭当即大赏诸兵将,在灵州以北,也就是后世石嘴山市一带新设石州,任命王彦忠为石州镇遏使,率军驻守。 张昭早就得到过裴远的奏报,这王彦忠是灵州汉军中的首领,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待遇。 当然也与张希崇推崇士人,轻视武人的脾气有关,王彦忠觉得没有受到重用,因此颇有怨言。 这属于正常现象,所以张昭也没准备把这王彦忠怎么样,反而给了他石州镇遏使的职位,还赏赐了彩绢三十匹,茶糖各十斤。 如果他能忠心效力的话,当可安抚下去,如果还是有怨怼,再收拾也不迟。 大宴兵将后,晚间,张希崇和裴远来到了张昭的房间,这一老一少,是来劝进的。 没错!就是劝进。 因为张昭现在的情况,一个有些搞笑的韩王和河西陇右节度大使,已经完全没法满足了。 比如他现在占据的灵武节度使三州,定难军四州,以及属于邠宁节度使的庆州,属于泾原节度使的原州和威州。 这些地方,都不是陇右河西的地盘,按规矩,张昭是管不到这些地方的。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张昭去向朝廷继续请兼任灵武军节度使、定难军节度使和庆原节度使。 不过这就是想想而已,除非张昭把刀架在石敬瑭脖子上,不然他绝不会同意的。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张昭效仿荆南、马楚、钱越那样成为独立的藩国,以国主自称,甚至变成后蜀、南唐、南汉那样的国王。 张希崇正色对张昭说道:“如今天子失德,特别是下诏让吴峦等让出云州城,更是失去了天下人心。 大王此时如果不放开手脚,还以中原臣属自居,以后的路,会越走越难。 也无法解释大王身为国家臣子,还要拿下灵武、定难、庆原等地的举动。” 裴远也点了点头,“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大王正好趁石敬瑭失德于天下,举起大朝的旗帜。 说明归义军万里归国,是归于大朝,不是卖国求荣之辈。 如此既可以解除归义军的束缚,也可以收揽天下不满契丹豪杰之人心。” 郭天策已经激动异常了,这张昭要是独立建国,那他至少也得是枢密使之一吧? “大王,时不我待啊!您已经是契丹皇帝之弟,怎能再屈居人下?还是屈居那儿皇帝之下?” “请大王进王位,率领我等恢复大朝吧!” 这三人一劝进,身后的军将们,都开始大声鼓噪,张昭向身前看去。 不管是马鹞子这样的大将,还是蛮熊、顿珠这样的心腹亲卫,还是慕容信长、李存惠这样的假子,甚至是折德愿这种算外人的军将,眼睛里都在闪闪发光。 只要张昭成了国主,他们才能更进一步啊!这不单是他张昭要当国主,而是这些人在等着当开国勋贵! “好!”张昭把牙一咬,这会也不是搞三辞三让的时候,这时候必须要尽快的表明态度。 “既然众臣工推戴,那咱老子,就不给拿儿皇帝当臣子了,得让他叫老子一声叔叔!” 看到张昭同意,众人顿时欢声雷动,这时候张希崇才出面,拿出一份诏令给张昭说道。 “朝廷已在两个月前,免了臣的灵武节度使和玉英的灵州刺史一职,新任节度使冯晖已经率数百牙兵前来了。” 张昭这才知道,张希崇和裴远,是扛着圣旨不奉诏在给他办事,不由得大为感动,不过张昭紧接着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不在为张希崇和裴远吸凉气,而且在为这个名叫冯晖的家伙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哪来的傻大胆? 灵武军都这样了,当张昭大王麾下数万铁骑是假的吗? 李彝殷手中几万兵马都无了,他带着几百牙兵,就敢来上任? “大王可知道冯晖是何人?”张希崇此时笑呵呵的看着张昭问道。 “尚且不知,莫非有甚跟脚?”张昭一听,好像还别有内情,顿时来了点兴趣。 张希崇捋着胡须,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冯广照是魏州人,今年应该四十有六了,数年前与某有过几面之缘。 他出身于著名的魏博牙兵,原是银枪效节都的一员,初为杨师厚的部将,后来归于前朝武帝李克用麾下,然后又叛到后梁,成了王铁枪王彦章的部将。 庄庙入洛之后,再度反正,参与过平定潞州杨立之乱,以及灭王蜀之战。 自尽屠魏博军以来,冯晖及其党羽吴继兴等人,乃是昔年硕果仅存的银枪效节都成员了。” 好家伙,这履历还真是够丰富的,出身大名鼎鼎魏博牙兵中大名鼎鼎的银枪效节都。 跟李克用混过,也跟王彦章混过,从唐末一路打到了现在,在魏博牙兵几乎被杀光后,冯晖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大王看出冯晖此人的脾性了吗?”张希崇笑着问道。 “有奶便是娘!这不是魏博牙兵一向的风格吗?”张昭笑着说道。 张希崇的脸色却变得严肃了,“大王说的没错,魏博牙兵确实有奶便是娘,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三次被屠,以至于连家人都被杀个干净。 但这冯晖却不一样,他好财货,但取之有道。 其他魏博牙兵是钱给不够就要犯上杀人,但冯晖每次却是恭恭敬敬写上原因,才会带党羽径直离去,从不乱杀一人。 是虽几度反复,却仍然能得到重用,其人更有大才,不论是领兵还是治理地方,皆有手段。 勇悍不下大王身边憾山都精锐,还出身大族,读书认字可作诗文。” “哦?原来是如此!倒是有些手段。” 张昭是真的惊讶了,所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这种唐末五代军事民主化典范的坏种当中,还能出冯晖这样的异类? “况且银枪效节都战力之强,大唐衰微以来,无出其右者。 朱梁是靠着他们在河北屡败前朝武帝,庄庙也是靠着他们攻破大梁灭了朱家。 大王麾下憾山都虽然骁勇,但论战力,仍然稍逊一筹。” 张昭大笑了几声,他自己有几斤几两,阎晋、马鹞子等人有多少斤两,他还是清楚的。 他这支憾山都,是用布面铁甲、神臂弓、梨花枪这样的金手指武器武装,加上丰厚的待遇喂起来的。 称得上是难得的强军,但是跟银枪效节都这样可以被称为战争机器的怪物比起来,肯定是不如的。 “德峰公还是在顾忌某的颜面啊! 银枪效节都起自天下强藩,李存孝、王彦章那样的大将都奈何不得他们,能左右梁唐两朝局势,我这憾山都肯定比不上昔年的银枪效节都。” 说完,张昭盯着张希崇,“德峰公难道是想某去招揽冯晖?公岂能不知银枪效节都素来犯上?” 张希崇一揖到底,随后说道:“神兵利器,当然要握在天纵英主手中,银枪效节都跟着罗绍威、杨师厚等庸才,自然是要伤人伤己的。 但大王不一样,以大王之天威,冯晖等人远离故土,若能善用此等人,使他们传习枪棒、军阵之法,用其勇,而弃其恶习,那这些人就会成为大王手中的利剑!” 张昭心动了,河西兵马最大的问题,就是一直没和中原顶级军队交过手,不管是定难军还是灵武军,实际上都不是最猛的。 现在张昭基本能确定,归义军的骑兵,应该是此时顶尖的存在了,但步兵呢?还真不一定。 他手下这些人出身都太低了,阎晋、马鹞子等人都是队正这个层级爬上来,他张昭本人更是个半懂不懂的。 能混到现在,说实话,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直在虐菜。 不断有菜鸡送上门来,使得归义军一直有充足的机会练级,因此提升了足够的战斗力。 但是马上,他就踏入正式争霸天下的路程,是需要从各个方面提升归义军的战斗力了,想到这,张昭长身而立。 “那就请德峰公于我一同前去,我们去会会这冯晖,真要有才的话,定要重要他!” 张希崇大喜,跪伏到地上,“臣斗胆,还想向大王求一个恩典!” “但说无妨!”张昭把张希崇拉了起来说道。 “昔年跟随贺川叛乱的邠宁节度使静难军牙将,邠州防御使吴彦威等人,乃是某从幽州带来的乡党。 他们虽然有罪,但请大王怜在他们有家不能回的份上赦免他们,让他们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张昭想起来了,那个跟随贺川叛乱的吴防御使及一千多静难军,在打李从曮的时候被他当炮灰用过,但当时并没有死多少人。 张昭恨他们劫掠地方,将他们扔到了鄯州的高山上吃雪去了。 他原本说过不杀这些人的,于是就让他们自身自灭。 但没想到竟然是张希崇带来的,对!好像张希崇就是前一任静难军邠宁节度使。 “好!等到回了凉州,某开国之时,就赦免他们。” 第408章 最后的魏博牙兵 萧关,在后世宁夏固原东南。六盘山山脉横亘于关中西北,为其屏障。 关口在六盘山山口依险而立,扼守自泾河方向进入关中的通道,是关中西北方向的重要关口,担负屏护关中西北安全的重任。 不过历史上有两个萧关,北宋年间宋朝为了防备西夏,在今宁夏同心县,又新设了一个萧关。 当然此时张大王已经把定难军连根拔起了,自然也不会出现北萧关。 冯晖带着三百人,刚过萧关不久,他就感觉被盯上了。 这些人也不愧是昔年银枪效节都的猛人或者猛人后裔,他们竟然成功的绕过了已经基本被张昭控制的渭州(平凉),翻越弹筝峡,摸到了萧关以北,已经快接近原州了。 “今晚就在此休息,轮流起来哨探,咱们三更天摸走,甩开这些盯上了咱们的游骑!” 冯晖虽然已经四十六岁了,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方面阔口,双目有神,动作比少年人还敏捷。 “打又不能打,杀也不能杀,若是按某的脾性,些许党项贼胡游骑,一同打杀了算求!” 冯晖的长子冯继勋,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这冯晖哪都好,就是对后人有些宠溺,闻言也不多说话。 他身边的心腹吴继兴则嘿嘿一笑。 “大郎君休要恼怒,这些人可打杀不得,原州党项都是那张大王麾下,要是伤了须得面上不好看。” “几个杂胡也不能打杀么?汝不是说张大王麾下铁骑数万吗?几个连甲都没有的游骑,哪有这般贵重?” 冯继勋还是在嘀嘀咕咕的,终于冯晖忍不住了,他回头盯着自己长子。 “汝这痴汉,还要多言,是想害死大伙吗?那张韩王素来护短,你杀他游骑,焉能还重用我等?何日才能得公侯之位?” 冯晖阴沉着脸,把儿子狠狠教训了几句。 当然,这痴汉可不是后世脚盆鸡那个痴汉的意思,而是约等于蠢货、傻哔等意思。 冯继勋挨了骂,终于老实了。 剩下的几百人则见怪不怪,对于露宿荒野,也没有丝毫怨言。 默默的啃了两个饼,喝几口凉水后,不用哨探的人,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睡眠的状态。 第二日清晨,阴圆柱带着数百骑兵赶到的时候,手下党项游骑信誓旦旦表示肯定有人在的山包,早已空无一人。 “遣快马,报与白草军与石门关附近的部落,有人摸进来了,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他们。”阴圆柱冷冷地瞪了手下游骑旗长一眼。 搞了半天,估计别人都过原州了,连有多少人?是什么人?都没搞清楚。 这要是在战时,足够好多人脑袋落地了。 冯晖等人昼伏夜出,只用了两天就行走了一百多里,不过这也到了极限。 因为要穿过原州北上到盐州一带,那就不容易了,归义军在这里布置了大量的哨探,想往上走,就只有蔚如水的河谷地带可以通过。 休息了没多大一会,远处阵阵尘土冲天而起,而且越来越近,不一会就能听到马蹄声了。 冯晖顿时大喜,周围的冯继勋和吴继兴等人都是笑容满面,吴继兴甚至兴高采烈的说。 “人言河西精骑不让契丹人,今日一观果然如此! 这不过是那张大王治下的党项部落游骑,追踪能力就如此了得,若是精锐,定然悍勇无双,咱们来对地方了!” “打出灵武军节度使的大纛,咱们就在这里等张大王前来!” 冯晖也相当兴奋,自从石敬瑭把他从河阳三镇节度使的位置上赶走,给杨光远腾出位置之后,他就下定决心,要另寻明主了。 张昭本来是不想来见这冯晖的,人对于自己没有亲眼见过的总是缺少一个概念,张昭对冯晖就是这样。 他本准备只派张希崇去招揽一下就好,可是自从听说有人能从渭州潜越到靠近灵州,非骑兵能一日行进六十里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他们的价值。 光是这潜越的本事和行军能力,别说之这个时代,就是在后世,那也是相当可以的存在。 要知道他们是一半人有甲的,每人负重,起码也在四十斤以上。 山包上,区区几百人,竟然给人一种刀枪如林的感觉,一半人身着铁扎甲,手持亮银长枪,身上以豹尾装饰。 一半人手持硬弓,身穿紧身皮甲,他们组成了一个背靠山包列阵,应对骑兵,很有层次感的方阵。 黄英达驱赶上千鹰扬镇骁骑围着他们反复冲刺,这些步兵岿然不动。 每当骑兵要逼近危险距离的时候,对面就会准确的飞出墩箭警告,每次落箭的距离,基本都是相同的, “大王!真是不错的步军,黄英达冲了几次,对方根本连动都不动。 但他要是靠近,对面的强弓手早就准备好了,只看射术,吃亏的一定是黄英达他们。” 马鹞子在一旁说道,张昭也点了点头,虽然黄英达麾下的骑兵在归义军中并不是算最精锐的,但也不是一般步兵可以应对。 况且对面如此气定神闲,要是换上了梨花枪,有了这这种可以发射的初级火器,再加上轻便的布面铁甲绝对是一支劲旅。 想到这,张昭让旗语兵打出旗语,让黄英达等离开,自己只身骑着战马,向山包那边跑过去。 冯晖看着张昭越来越近,心里咚咚的开始跳。 很快,张昭就进入了他们弓箭攒射的射程,冯晖只要此时下令射击,一定能将张昭射成刺猬。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张昭身上穿的是特制的布面铁甲,比一般的布面甲防护力都要好,也更要轻便,里面衬的铁片,是曹延明用高炉炼出来的精钢铁板。 加上张昭还穿了一件防御力极好的钢丝环锁铠,这样的两层甲,没有蛮熊那样的力士,拿着大铁锤猛砸,根本伤不了张昭。 张昭一直跑到了三十步的位置才停下,他摘掉头上的凤翅兜鍪。 “敢问哪位是朝廷来的冯节帅?且出来一见!” 冯晖扔掉手里的横刀,解下兜鍪和身上的扎甲,仅穿着一身单衣就朝张昭了过去。 他身后的三百银枪效节都兵将都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长枪。 “冯节帅自东京而来,可是奉晋主诏令,前来取灵武之地的?”张昭故意大声问道。 冯晖一听,直接在还距离张昭十步的地方停下了。 “灵武是朝廷之地,天子命我任灵武军节度使,当然是要去灵武上任。” 张昭大笑一声,“那燕云也是朝廷之地,怎么不任命几个节度使前去上任呢?” 冯晖面露苦笑,“大王明知故问,仆也只是受朝廷差遣,大王也是朝廷臣子,何必为难在下。” “晋主失德,父事契丹,不足以守护此万里江山,我归义军有意拨乱反正,你冯广照也何必假模假样,还不前来拜见真人主,共图大业!” 张希崇此刻策马而出,他与冯晖也算是老相识了。 “伯父还在犹豫什么?大王求贤若渴,以伯父才能,何必在晋主麾下郁郁不得志?” 这次策马出来说话的人,竟然是柴荣。 原来冯晖是魏州人,与邢州临近,年轻时柴荣的姑父兼养父郭威算是同乡,更是相识。 嗯,其实不但是相识的同乡,两人还是一起偷鸡摸狗的好友,都是原本魏博军地盘上的游侠儿。 郭威脖子上过的食粟青雀还是和冯晖一起,找一个游方道士刺的,两人可谓臭味相投,直到各自成婚后,还经常一起吃喝赌博。 冯晖自然也认识柴荣,顿时大吃一惊! 他是知道郭威这个养子能力的,也知道柴荣和郭威之间的感情。 能把柴荣收揽在身边,没有回河东去找郭威,那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潜越如此之远,又显露强兵之相,就是来投靠的。 冯晖原本打算,如果张昭并非人主,那就把朝廷的灵武节度使卖个好价钱,另找个地方混饭吃,至少可以去河东,跟郭威一起混。 如果张昭是人主,那就要跟着,谋个公侯之位。 此刻看张希崇和柴荣这等人都在张昭这边效力后,直接就单膝下跪了。 “大王若不嫌弃某年老,三百银枪效节都儿郎,皆愿效犬马之力!” 第409章 只归天朝,不归无德之人 八月十三,张昭终于赶在中秋节之前回到了凉州。 不过此时中秋节并不盛行,不过是个观月赏月的普通节日。 只是张昭的妻妾们,知道张大王很重视这个节日,是以每年的八月十五都弄的十分隆重。 还按照张昭的要求,全家团聚在了一起,瓜果菜蔬和美酒,自然少不了。 张昭的生母宋氏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袄裙,整个人看起来和她的脾气非常相合,淡然、朴素中透露出了一些胆小。 所以当听到张昭谈及要立国的时候,宋氏明显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有些惧怕的神情,张昭只能过去拉着宋氏的手轻声解释。 “儿此次立国,乃是上下一致推戴,中原天子失德,我等以忠义归国,势不能再居于无德之人臣下,这一切都安排好了,阿娘勿忧!” 听到儿子连连保证,宋氏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人生在世,权力、财富都是过眼云烟,我儿能有今日成就,应当满意了,勿要多生事端。” 张昭连连点头,但在心里却叹了口气,难怪穿越前的张昭是个喜欢念佛的,原来都是遗传自母亲宋氏。 不过呢,这样也好,以后宫内有个老好人不作妖的太后,也不错! 要是嫡母奉天公主来了,就绝对没这么省事。 谈话间,张大王的儿子、女儿们都自己走,或者被抱了过来。 张昭的亲生儿女现在已经有六个了,长子是李若柳生的张贤存,也就是李准,今年快满八岁。 这小子是个出了名的社牛话痨,见谁都能很快搭上话。 遇到张昭了也不害怕,抓住就是一顿问东问西,有时候可爱无比,有时候又特别熊。 不过与他母亲期望成为大舅李若愚那样治理一方的干才,或者二舅李若泰那种开疆拓土大将不同,这小子的聪明才智,全部点歪了。 二岁能言,五岁能读诗书,如今没满八岁,但已经在绘画一道,特别是佛像画上,有了很高的天赋和理解。 以至于本来就没什么文华的凉州,已经没人可以做他的老师了。 这....! 这才不到八岁啊!要是长大了还得了? 联想到历史上他外祖家尉迟跋质那和尉迟乙僧这等人物,张昭也理解了,很可能是尉迟家的绘画基因,突然被唤醒了吧。 本来李若柳是十分不满张贤存,走上这条他看来的歪路的,但张昭却非常喜欢。 张贤存是长子,几个舅舅都是张昭麾下大将,当年为了安定人心,张昭还把他当做继承人到处显摆过。 现在张贤存有做一个诗画双绝的逍遥王爷潜质,张昭当然高兴。 李若柳见状,也只能作罢,不过她又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张昭的三子张贤肇。 这李若柳就是个生儿子的机器,往往只要碰几下,必然就会怀孕,怀孕必定生个儿子。 张昭目前就三个儿子,她一人就生了两个。 张贤肇是在今年四月出生的,现在才四个月,长得肥肥胖胖,特别惹人喜爱,是生母宋氏的掌上明珠。 谁都不能耽误宋氏念佛,但张贤肇到了之后,念佛都能停下。 次子是阿依古丽生的张贤瑀,这是张昭比较担心的一个儿子。 他今年六岁,可能是因为母亲是个寡妇,还是被送上门的寡妇,地位不高,张贤瑀一直以来,多在于阗、宁远,与张昭之间的沟通也不多。 小孩子胖墩墩的,有一些黄头回鹘人的血统,看起来其实还是比较可爱。 只是不善言辞,比较内向,读书写字与李准截然不同,至今还认不到五十个字,武艺方面也还没看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唉!张昭叹了口气,这样的性子,以后怎么去怛罗斯做一个大王啊! 招了招手,张昭把张贤瑀召到了身边挨着,准备自己来好好培养一下,实在不行的话,就以后让他做个逍遥王爷算了。 肥宅还不缺钱不缺女人的日子,以前不就是自己的理想么? 看着张贤瑀坐到了张昭身边,有人不满了,一个穿着织金袄裙的小女孩噘着嘴巴跑了过来。 小姑娘也就不到七岁,但身量已经非常高,大长腿、雪白的皮肤、殷红的小嘴巴和一脸古灵精怪的神情。 每一样,都刚好完美的覆盖在了张昭的喜好上,这样的女儿,哪能不爱呢? 这是曹延绵为张昭生的长女张祺秀,小姑娘看父亲回来这么久了,也没亲近亲近他,眼泪都只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刚刚坐在张昭身边的张贤瑀一看张祺秀跑了过来,小胖子赶紧起来给大姐头让位置。 还贴心的把小方凳擦了擦请大姐头上座,看的张昭哭笑不得。 除了这几个大的,还有两个小的,次女也是嫡长女张祺楠已经一岁多了。 张昭没想到,当初新婚之夜,曹十九娘延禧一语成谶。 当日十九娘说不抓紧时间,搞不好张昭就不知道去哪了,现在果然应验。 女儿未满月,张昭就提兵出征,去年七月底走,今年八月中才回来。 一走就是一年多,当初那个小老鼠一般大小的女儿,现在都能咿咿呀呀的学着叫父亲了。 另一个女儿比他这嫡女还小,也是曹延绵所生,跟三子张贤肇差不多大,被人侍女抱着,正在呼呼大睡。 张昭满是歉意的拉过十九娘延禧的手,心里还是比较愧疚的,女儿从出生到一岁多,张昭估计五次都没有抱过。 这也是历代开国之主也长子之间少有恩情的原因,聚少离多,眼睛一眨孩子都长大了,搞不好还有自己的班底,这感情能好就怪了。 张昭以前也想过,是不是可以不用宦官,但看了一下他这出征的长度,以后不用宦官,搞不好脑袋上就得绿油油的,还是随大流吧。 除了亲生的三子三女,张昭还有比较重要的三子一女。 三个义子,慕容信长、李存惠、张烈成。 前两个是他的心腹大将,后者已经在事实上为张昭管着情报部门了。 不过虽然慕容信长和李存惠来参加了今日的中秋晚宴,两人跟他儿子几乎没什么区别,但张昭不会让他们两改姓的。 特别是慕容信长,一旦改姓的话,就有了继承权,这是很危险的,有些时候,事情并不单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剩下的一个女儿,婷婷袅袅十五岁,生的非常美丽,跟张昭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也跟曹氏曹延绵什么血缘关系,她是萨克图和前任葛逻禄王后的女儿。 小女孩七岁的时候就被张昭俘虏,一直跟着身边,现在已经完全汉化了,说汉语,穿汉服。 曹延绵暗示了好几次,可以把这小女孩给收了,但张昭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于是干脆趁着这个中秋节,张昭为她起名为张祺琬,算是正式成为了张昭的女儿。 。。。。 休息了几天后,八月底,召集归义军各路副大使、刺史、镇守使、总兵的诏令,开始频繁从凉州发出。 镇守秦州的阎晋,洮州的李若愚,鄯州的氾全,灵州的裴远,夏州的吴峦等人,都接到了十一月前赶到凉州的诏令。 十一月底,回了于阗的张昭嫡母奉天长公主与于阗太子李从德,从于阗城赶到了凉州,张昭的立国的进程,终于开始。 不过虽然是立国,但有一项宗旨,是没有变的。 那就是张昭不是如同孟知祥建立后蜀那样,关起门来自己搞独立。 也不是南唐李昇那样,把吴王李恪编成自己的祖宗,建一个毫无法理的唐朝。 张昭带领安西、河西、陇右汉人以大义归国,他自己要结束的是五代十国‘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混乱无序局面。 这就注定了张昭不能随意的,毫无理由,仅仅为了权势建一个国家。 除非他愿意做一个吕光、张轨那样的割据政权。 既要独立建国,又要不伤大义,这本来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但好在张昭处在一个非常有利的窗口期。 中华上下二千多年非傀儡帝王中,石敬瑭说他无耻算第二的话,没有敢说第一,弑父篡位的朱友珪都比他有牌面。 同时,张昭还要考虑到给自己留下后路,不能过于刺激中原的后晋政权。 因为从现实上来说,张昭的河西政权目前来看,地域之宽广,国际形式之好,已经在原本西夏之上。 但是从政权的动员能力来说,还远不如历史上李元昊时期的西夏。 现在张昭治下约有三百万人,但其中张昭建立了详实有效统治,能充分调动的,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人口。 其余的基本都是诸羌、党项、回鹘、达旦、吐蕃等族。 张昭只能通过各部首领,进行比羁縻统治好一点的部落首领式统治。 以这点人口,养数万大军,加上河西陇右唐末以来田地荒芜,生产力遭到了极大破坏,实际上是养不起的。 之所以现在能养得起,那是因为张昭恢复了河西商路,打通了丝绸之路的小循环。 比如白糖、冰糖、茶砖、棉花、银票,都是在这上面衍生出来的,这条商路,就是他的生命线。 假如把后晋朝廷得罪狠了,后晋朝廷以自损五百伤敌一千的态度,封锁潼关,甚至封锁长安以西各关。 禁止河西商人到中原贸易,禁止中原商品输出河西,势必会造成河西经济的大崩溃。 到时候别说出动数万铁骑,就是万余军马,都不能长时期征战。 更重要的是,他要是把火往自己身上烧大了,岂不是要便宜了契丹人? 所以,张昭的总策略,就是要明面上昭告天下,说明独立建国非是本意,而是天子失德,暗中则以气死石敬瑭为核心。 儿皇帝本来历史上就是夹在刘知远和契丹人之间,处处受憋屈,于942年抑郁而死的。 现在都940年年末了,提前一年气死,非常有可能。 等到石敬瑭一死,石重贵这空有热血但没有手段的莽夫一上台,张昭还可以用这个独立国王的身份,跟中原朝廷讨价还价,自去国号再度归国,也不是不可以。 理清了这些利弊,国号就很简单了。 韩肯定不能用,这是石敬瑭封的,建国肯定不能用。 唐也不行,安西、河西人再怀念大唐,能以大唐遗民自居,但肯定国号不能用唐,因为他毕竟不是李家子孙。 秦也不行,据有关陇,特别是有关中才能是秦,张昭有陇无关,不能称秦。 要称秦,除非现在去拿下关中,那跟后晋的矛盾就无法调和了。 石敬瑭只有派兵跟张昭大战一个选项,耶律德光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那么目前来说,只有凉一个选项,但也不能直接称凉国,因为那就会破坏归义军大义归国的形象。 这时候,那个不管是对现在的张昭还是原来张昭,都没什么影响力的父亲,白衣天子张承奉,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十二月初七,张昭在凉州郊外,置社稷宗庙,宰杀猪牛羊三牲祭天,发《讨晋主檄》明示天下。 传书于孟蜀、南唐、马楚、钱越、荆南、王闽,南汉,以及通海军节度使段思平,静海军节度使吴权。 当然这个讨,不是讨伐,是声讨的意思,张昭在檄文中,声讨石敬瑭五大罪。 其一、出卖燕云十六州以及诏令让出云州等,乃是千古罪人。 其二、身为国家节度使,卖国求荣,叛逆建国,毫无忠诚可言。 其三、以中国天子父事契丹,辱没国家祖宗,是为无耻。 其四、安重荣为国戍边,并无反意,仅仅因为反对契丹就被诛杀,头颅还被送到契丹,是君主不义。 其五、杜重威在镇州滥杀无辜,死难者五万之众,石敬瑭不但不惩罚,还大肆包庇,给他加官进爵,是为不仁。 归义军陷于吐蕃百五十年,还能归国,归的不是晋主石敬瑭这样不忠不义不仁不善,更失德于天下的君王。 归义军要归的,是那个仁德并具的中原天朝。 是以,河西、安西、陇右、灵武、夏绥五节度三百万军民,不得已自立。 张昭自立大朝西汉金山大凉国,自称大凉天王,以唐亡的第二年,既公元908年为西汉金山国元年,今年为西汉金山国三十二年。 张昭还明示天下,若中原有圣主出,当再以凉国数百万军民归国。 ------题外话------ 今天要出趟差,有点远,车程就要五六个小时,我尽量保证两更,如果实在写不出来,就只能欠一更了。 另外,凉不一定是最后的国号,我想了个骚操作,但具体没想好,说不定后面也会换。 第410章 建制与谥号 大朝西汉金山大凉国,这个名字源自张昭父亲张承奉在唐亡后,为了凝聚人心,自立的西汉金山国。 大朝就是大唐,因为李存勖建立了后唐,所以此时人就以大朝,代称大唐,而将李存勖的沙陀唐称为唐国。 西汉不是刘邦建立的那个西汉,西是指方位,汉是指民族。 金山就就是后世阿尔金山,此时的河西和半个陇右,都有金山崇拜的习惯,他们视横贯河西的金山为保护神山。 张昭的治所在凉州,加上沙州龙舌张氏和前凉张轨的后人敦煌张氏已经合宗,所以就立国号为凉。 大朝西汉金山国大凉国,实际上应该解释成大唐的西部汉人在金山一代建立的大凉国。 所以,张昭这个建国,与孟知祥、李昇、钱缪等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孟知祥等人,是明确表示天命在我,老子就是皇帝。 但张昭的凉国,则是因为中原天子失德,所以立凉国等待大朝出一位圣君明主。 只不过圣君明主是我自己,那也是可以的。 立国之后,张昭自称大凉天王。 尊嫡母奉天公主为奉天王太后。 生母宋氏为奉圣王太后。 曹十九娘曹延禧为大凉王后。 曹三娘子曹延鼐为寿昌郡夫人,小姨妈李若柳为鄯善郡夫人。 曹延绵、李文秀、郭婉儿、阿依古丽为孺人。 升左右长史为左右国相。 吏户礼兵邢工商马八曹参军为八部侍郎。 韩王府书记院为大凉国琼林院,首官掌书记为琼林院大学士,其余原本承担各类工作的书记为琼林学士。 以河西节度使辖地为河西道。 以陇右节度使辖地为陇右道。 以灵武军节度使辖地为朔方道。 以定难军节度使辖地为夏绥道。 以会州、原州、庆州、威州并从原灵武军节度使辖地分出盐州,组成陇北道。 道下设州、县不变,以大使为道长官,大使只管民政不管军事,下设三专使。 布政使由道大使兼任。 另有转运使掌财税、监察。 团练使掌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负责治安与民兵建设。 张昭册封岳父曹元忠为紫亭候,国相,实任夏绥道大使。 国相是虚职,只有夏绥道大使是实职,银夏宥绥四周新定,又还要负责没有彻底纳入的府州折家和麟州杨家,只有曹元忠去,张昭才能放心。 河西道大使则由张昭自己兼任。 陇右道大使则交给去除军职后的李若泰。 朔方道大使当然属于裴远。 陇北道则交给了刘再升。 曹元忠的左相则交给了张希崇。 军事上,张昭把憾山都分裂成左右羽林卫,憾山都缩小到一千人的规模,作为张昭身边最贴身的武力。 增设大同镇、灵武镇、定远镇和丰安镇,大同镇在夏绥,灵武、定远在朔方,丰安在陇北。 原本的瀚海、鹰扬、玉成、武威、雄武五镇照样属于归义军。 新增的大同、灵武、定远、丰安四镇则属于朔方军。 军使一职仍然不设,由张昭临时选派,称为充归义军使或者充朔方军使。 与此同时,张昭借鉴宋朝武官五十三阶制定的凉国武官制度,基本上也出炉了。 这玩意最初的设立,就是为了解决五代武官只重财货,毫无荣耀问题的。 不得不说,其实很好用,只不过老赵家最后给弄偏了。 而要说在这场张昭自立的事件中,最高兴的还是嫡母奉天公主。 她亲自领着张昭,带着宋氏,三个人进入了张家的社稷宗庙。 由于张昭还存了用独立建国这事来跟石重贵讨价还价的心思,所以压根就没有追封三代先王。 但奉天公主知道张昭最后的理想,是开创一个大一统王朝,是以只剩下三个人后,就盯着张昭,毫不客气的发问了。 “三十年前,我嫁到你们张家,那时候你父亲刚刚夺回权力,春风得意马蹄疾,多好的少年郎啊!” 奉天公主的眼睛里,射出了思念的神色。 “一晃到现在,他都已经故去二十六年了,可我仍然觉得,大郎好像还在我身边一样。” 说着,奉天公主把张昭拉到张承奉的神位面前跪下。 “你准备给你父亲,上一个什么谥号?” 张昭这才知道,奉天公主是来给张承奉要谥号的。 她可能察觉到了张昭对于张承奉没有太多的感情,加上张承奉导致家国倾覆,实际上是很失败的,奉天公主害怕张昭不给张承奉一个美谥。 古人,特别是君王,还是很看重这个的。 遥想当年,楚成王可是为了一谥号,硬是挺着,被砍的鲜血淋漓都不闭眼睛的。 宋氏脸上并未出现多少波动,嫁给张承奉不是她愿意的,张承奉也没给她多少欢乐,反倒是惊吓和压抑要多一些。 所以并不像跟张承奉琴瑟和鸣的奉天公主那样,怀念那位早逝的白衣天子。 “不如庙号上庄,谥号曰肃,称庄宗肃皇帝!” 谥法上解释,武而不遂曰庄,屡征杀伐曰庄。 在张承奉这算是个中偏下的谥号,而且还真符合屡启战端,但最后都没打赢的张承奉。 历史上用这个谥号最有名的两人,就是楚庄王和后唐庄宗李存勖。 两人都是能征善战,但楚庄王死后楚国就大乱,李存勖甚至都没善终。 用判例法来说,庄属于有能力,有武力,但后事都不怎么样的。 肃从谥法上来讲,执心决断曰肃,威德克就曰肃。 这算是个美谥,说明张承奉有决心、有决断、有威严很刚直,勉强也算合适。 “不行!绝不能谥庄!” 张昭在那边还觉得自己选的很好,不料奉天公主勃然大怒,她怒目圆睁看着张昭,看样子很想上来揪他的耳朵。 “我就知道,还真不愧是你父亲的儿子,你们张家人就一定也不会变通,死板,不行!绝不能谥庄!” 说完,奉天公主怒气无法消除,一连说了两次绝不能谥庄,只气得头上珠钗乱晃。 因为庄还有个胜敌志强的意思,显然张承奉没做到,要是上个庄,岂不显得讽刺? “母亲不要气坏了身子,容孩儿再想想。” 张昭虽然觉得张承奉谥庄就不错了,但架不住奉天长公主已经被气得想要打人,于是赶紧服软。 而另一边,张昭的生母宋氏,已经被张昭的那句庄宗肃皇帝,吓得魂飞魄散。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不单是想当国王,还想当皇帝。 “那就改为元吧!始建国都曰元,正好上给父亲,称元祖肃皇帝。” 搜肠刮肚的我大凉天王赶紧又想了个谥号,好在他最近很有研究过谥法,才能想个元这谥号。 呃...,元祖这听着怎么像是蛋糕店呢? 奉天长公主沉思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元祖肃皇帝确实不错,这才放过张昭。 “此谥号还算不错,就这么定下来了。” 搞定了谥号,三人又在张承奉的牌位前说了会话,奉天公主这时,才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大郎!你没有完成的心愿,如今你儿子都做到了,他以后还会做得更好,郎君就安心吧!” “母亲不要伤心了,孩儿还准备以后给兄长上一个殇怀太子的谥号,并过继一支人给兄长延续香火。 母亲看是从从德表兄的孩子中过继一个?还是就把贤瑀过继给兄长?” 奉天长公主原本是有孩子的,就是张昭的兄长张暅,当年张承奉失国,本就罹患严重痢疾的张暅惊吓之下,直接就没挺过来。 奉天长公主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随后亲昵的拥抱了一下张昭。 “母亲多谢你了,我儿真是有心! 贤瑀身为你的儿子,自有无限远大前程,于阗国小,你从德表兄子嗣众多,就过继一个过来,让他享享大朝的福吧!” 不外乎奉天公主激动,张昭这么问,也是有深意的。 他毕竟不是奉天长公主亲生的,他儿子张贤瑀也就跟奉天长公主没有血缘关系。 李从德则不一样,他是奉天长公主的亲侄子,他的儿子怎么说跟奉天长公主有点血缘传承意味。 “那就依母亲说的来办!”张昭既然主动提出来,那他就是无所谓的。 而且这也算是给舅父李圣天的一个小小回报,以后于阗李家,就有一支人可以成为新朝的亲王系了。 ------题外话------ 卧槽,我随便设个三百票,你们竟然这么快就投出来了,更新都没搞定,又欠一章 第411章 你是谁的天王(二合一,七千四百字) 张昭自立大朝西汉金山大凉国并传书于天下的时候,锦官城中孟昶,也正头疼呢。 让这位邢台老哥头疼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爹孟知祥留下的那一批骄兵悍将。 虽然在六年前孟昶下狠手杀了中书令李仁罕,并夷灭其族,吓得另一位骄横老臣李肇跪地求饶。 但这并没有起到多少震慑的作用,反而是让其余的张业,赵廷隐等人分享了李仁罕的势力和资源,愈加的骄横不法。 此时的孟昶也才刚刚得了花芯夫人费氏,虽然蜀地富庶,好奢靡,但孟昶现在还是个想有一番作为的热血青年。 能力不见得很强,至少有做一个明主的心,没有坐在御床上,养数千宫女,跟下青楼一样发买花钱,也没有用七宝珍器做溺器。 此刻,接到张昭的传书,孟昶也是心潮澎湃,他对着身边的宰相赵季良说道。 “这张昭,虽然也是世家出身,以十八州归国,算得上是人杰,惜乎张家没于胡尘百五十年,早已失了气魄。 我若是他,绝不会称什么西汉金山凉国,还以大朝遗民自居,手握数万铁骑,正当与张轨、吕光一般,称帝自立,雄踞西北,以图关中呀!” 赵季良闻言,侧身看了孟昶一眼,随后拱了拱手,很正式的说道。 “此之所以陛下是割据之主,张凉王则胸怀天下,有吞吐天地之志的区别!” 一句话,说的孟昶极为不自在,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这赵季良辅左他们父子二人,协助孟知祥夺取两川,有大功。 孟知祥病逝后,又是赵季良秘不发丧,全力支持,将孟昶送上了宝座。 而且为人不贪不虐很是忠心,孟昶能杀李仁罕站稳脚跟,多亏赵季良的辅助。 所以哪怕他当面把孟昶这刚二十一岁的君上狠怼,孟昶也只能赔笑。 “德彰翁没有见过那张凉王,何以说他有吞吐天地之志呢?” “臣请问陛下,当今天下战乱不休,兵祸不止的原因是什么?”赵季良朗声问道。 孟昶精神一振,这个我熟啊!平日里都听周围的人说腻了。 “当然是自大朝衰微二百年来,天下间未有谁家有实力一统江山。 所以方才四方征战,民不聊生,如我大蜀这般安定的,已是极少。” 赵季良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说话,“若说原因是未有人能有实力一统,是实情,但也只是表象。 内里原因,无非是大朝衰微以来,朝廷将地方军政财民大权,全部委予节度使一人。 节度使又依靠下面的牙将支持,牙将又被下面的小校挟裹,小校则要笼络底层的牙兵。 这导致天下之利,全部被节度使-牙将-牙兵-小校-武人这个阶层完全掌握。 他们没有治国之能,甚至就连自身的充足的财货也捞取不到,除了劫掠,毫无其他办法。 情势最坏时,节度使也不过就是牙将牙兵们推出来,帮他们捞钱的工具,一旦节帅捞不到钱,就要有性命之忧。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武人膨胀到天上去了,眼里只有财货,没有忠孝节义,全天下没有秩序,只有刀把子。” 说到这,赵季良站了起来,拖着有些虚弱的身体,非常郑重的看着孟昶。 “昔年朱全忠,庄庙皇帝,都是天下英雄,他们皆有能力一统天下,但都败在了这个被分割的刀把子之上。 洛阳和汴梁城中的那个位置,哪是天子之位,那只是天下最大的节度使之位! 所以朱全忠晚年自暴自弃,庄庙不甘心,想以身边伶人内侍收天下武人的权柄,最后落得兴教门上惨死。 臣听闻在凉国没有节度使之职,刺史只能管民,无法管军。 凉王以忠事大朝的大义框住自己,再用忠义框住下面兵将的手,定有结束乱世之志。 所以他不会如同陛下及吴唐、汉国一样自立。 他传书天下,冒着极大的风险,将晋主骂的颜面尽失,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给他拿下灵武、定难两节镇一个合理的借口而已。 为了名声,敢把事情做到如此绝,如此险,所求甚大啊!” 赵季良这一番话,把孟昶也给惊住了。因为赵季良在蜀中,一直有蜀中张良的美誉。 昔年曾为孟知祥制定战略击败董章,又献策击退后唐讨伐,眼界无人能及。 虽然为人刚直,常有言语冒犯让孟昶很不爽,但对于他的能力,孟昶还是知道的。 见赵季良如今如此推崇张昭,直让孟昶感觉一阵心惊。 “若这凉王真如同太保所言,有此大志,我蜀国与凉国比邻,当要如何应对?” 赵季良赞赏的看着孟昶,此时的孟昶,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像后来被锦衣玉食、宝马香车冲昏了头脑。 “臣原本是支持陛下出兵夺取凤翔乃至关中的,那是因为晋主无德,能苟延残喘已经不易,我以蜀中精兵进关中,他必无可奈何。 但现在,北边凉国大王有大志,凉州、朔方铁骑,也不是我等可以敌对的,。 我若出兵,就是挡了凉国东出的道路,反倒谁把自己摆到凉晋相争的棋盘上,绝不可取。 不如紧守剑阁,以待天时,凉王也未必就能成事,就算能成事,也不是五年八年就能成功的。 陛下休养生息,善抚士卒,蜀地自成一片天,也足以自保了。” 孟昶缓缓点了点头,但内心却有了和赵季良不一样的打算。 现在蜀国中,他孟昶说话,大约只有三成的效用,其余都把持在这一批老臣手中。 既然凉国张昭已然崛起,那他孟昶手握此等富庶大国,不更应该整军束甲奋发向上吗? 若是能将权力都收归自身,以蜀地之富庶,可养精兵五万,不管谁入了中原,也要看他的脸色才是。 如果说,张昭的传书,彷佛是在孟蜀,南唐等国相对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枚石子的话,在中原朝廷中,就跟投下了一枚炸弹差不多。 东京开封府,新建的太学旁。 自从打破了隋唐严格的坊市结构,东京城的建设,正以一种掌权者都想象不到的速度,开始飞速发展。 比起隋唐长安、洛阳的气势恢宏和威严大气,东京城无疑多了很多市井烟火气息。 今天是太常丞,开封推官李谷的生辰,一众与他亲近的后晋朝廷文官,都聚集到了李谷府上庆贺。 只不过这个庆贺显得有些寒酸,酒液浑浊,菜蔬亦是平常,唯有每人身前有一只烤鸡,烤的金黄香脆,看起来颇为美味。 此时的文官虽然俸禄不多,地位更是不高,但也不至于如此寒酸,他们弄的这么简单,最大的原因就是石敬瑭的病情。 自从被耶律德光与张昭约为兄弟,石敬瑭屈辱性的多了一个叔叔之后,儿皇帝就病倒了。 不提他已经快五十岁还从御座上摔下来口吐鲜血,就算是从一病数月,时好时坏来看,很容易让人得出一个时日无多的结论。 此时的人,无论贵贱,能活到五十岁,就要算是寿终正寝了。 是以,在石敬瑭如此病重的时候,李谷等文官,定然是不敢大摆宴席的。 会不会被处罚不说,若是引来一二骄横的军将,以此为借口上门勒索,那也是麻烦事。 宴席之中,虽然酒浑菜澹,但众人仍然喝的十分尽兴。 这些参与聚会的人,职位都不怎么高。 刘涛不过是职方郎中,薛居正也才为盐铁巡官,李沼、李超兄弟二人堪堪才到工部任郎中等官。 还有个倒霉蛋范质也在,历史上他本来因为抱上了桑维翰的大腿而官运亨通。 但这会,范质为张昭在河西制定律法的事被桑维翰知道了,哪还会把举荐他做官。 没让石敬瑭把他一刀砍了,就算是格外开恩。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席间,身为主人的李谷以箸击碗,唱出了张昭的名句,众人都是这个时代的文官中的佼佼者,自然听得出来这诗的高妙。 “李大夫,听闻你家大郎,年纪虽小,诗词一道却有白乐天之风,不如让他出来赏评一下此词。” 李谷吟唱完毕,笑着对右资善大夫李沼说道。 李沼本来无子,于是过继兄弟李超的儿子李昉为子。 此子虽然今年不过十五岁,但已然是东京开封府有名的神童,他的诗效彷白居易,很有唐代神韵。 “小儿才疏学浅,诸位高才在座,哪轮得到他来品评!” 李沼赶紧摆了摆手拒绝,开什么玩笑,这写诗的人,才把大宁宫的天子气的卧床不起,李沼哪敢让李昉出来品评。 不过,李沼这么说,却把跟着父亲们来见世面的李昉,给不服气坏了。 他还不是以后那个纵横后汉后周北宋三朝政坛,能混到谥号文正的老油条。 当即,这个小少年有些不服的低声说道:“这曲词,既有古风,更兼此时神韵,平仄定格皆极为成熟,虽然不知唱调如何,但已有大家风范。 就是不知道,河西文华丧尽,为何那韩王能写出如此高妙的曲词。” 好巧不巧的,此时众人正在短暂的安静中,李昉的话,让众人都听了去。 张昭剽窃的这首渔家傲,怎么说呢,词是好词,但都认为不是张昭写的。 因为谁都不相信在连说汉话都是少数,十八州都找不出几个士子的河西,有人能做出这样的好曲词。 霎时间,视线都投到了范质的身上。 范质简直欲哭无泪,他现在很是后悔贪图张昭的礼贤下士那种爽感,也贪张昭的财货糖茶,为张昭制定了适合河西的律法。 搞到现在,不说人人认为他是张昭的心腹,至少是脱不开关系。 至于这首渔家傲,也有很多人安到了范质的头上,认为是他给张昭代笔的。 “诸君!诸君!范某若有那出口皆是千古名句的能力,何至于到现在未再有一首。” 关于这个,范质其实解释过很多次了,但相信的人不多。 “相比起这位大王的诗词,某其实更好奇,他为何要自称天王?难不成真是河西缺少文华,他们不懂大王与天王的区别? 可从这渔家傲一词看来,却又没这种可能,德润兄去过河西,可否与某等说一说这张大王是何等样人?” 德润是刘涛的字,当初石敬瑭封张昭为韩王时,就是他和尚书卢导一起去传旨的。 此时范质避而不谈,卢导已经病重归乡,跟张昭接触最多的,就是刘涛了。 不过,刘涛可不是范质,范质在河西呆了一年多,回来就被边缘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生怕被打上了河西的烙印, 但刘涛不一样,回来逢人就吹捧河西韩王忠不可言,要么就说河西铁骑远胜契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河西拿了好处,更回来就买了宅子和地。 不过这么一来,反倒让人不认为他跟河西有多少瓜葛了,这么明显的做派,显然不过就是拿了钱帮忙吹捧而已。 “你李惟珍三句话不离河西,可是想要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河西张王来朝请罪,若是如此,某倒是可以牵线。” 这话,可以说很有些大胆了,但众人早已习惯刘涛的这种风格,李谷也哂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笑容中,略有深意。 “惜乎某才能不足,若是真有谁能化解朝廷与河西的恩怨,那必定是天大的功劳。” 众人听完,也都哈哈大笑。 李超李超兄弟是李谷的朋党,浑然没把这当回事,其余入薛居正之类,也只是觉得李谷今天说话有点反常。 刘涛则是脸上镇定,心里砰砰跳,范质脸上的愁苦之色更甚,似乎在下着某种决定。 众人一直欢宴到深夜,关于河西的讨论完毕后,不知道李谷从哪里得来了一支女伶舞乐,喜的李沼等人更加兴奋,纷纷诗词唱和,最后也都留宿在了李谷家中。 只不过安排众人留宿的时候,一个仆役在李谷耳边耳语了几句,李谷于是直接将刘涛和范质安排在了远离众人的东厢房。 。 。 夜已深,点点昏黄的灯光,在东厢房外晃动,俄尔,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不过只敲了一下,就戛然而止,因为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了。 刘涛袍服整齐的站在门口,他看着门外黑袍罩身的人把手一拱,“来者是鲁国公冯司徒吧?快快请进。” 黑衣人走进门,摘掉头上的黑色平上帻,脸型消瘦,须发有些斑白,正是目前后晋三大文臣之一的检校司徒,中书侍中,鲁国公冯道。 冯道脸上出现了几丝错愕的表情,不过很快就隐去,他轻轻咳嗽一声。 “老夫辅左于君上身侧,倒是没看出来,你刘德润竟然还有大才,失职了啊!” “天下之才何其多,如某这般,如过江之鲫,谈何大才?可道公今深夜亲至,想来大宁宫中的天子...。” 刘涛没把话说完,冯道已经走进屋内坐好了,李谷则亲自在门口把望。 “你不用试探老夫,天子圣体康泰,些许病痛,自有上天护佑!” 刘涛嘿嘿一笑,冯道看似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他这么说话,这么晚来找他,还特意让李谷以生辰为由,召集一大票跟河西有关的人欢宴并试探,一定是石敬瑭身体出了大问题,所以冯道才会急着这么做。 “今日所谈,出了这个门,某是什么都不会认的,你刘德润也要清楚,你身在我大晋,父母妻儿也在大晋。” 冯道不太喜欢这种被牵着走的感觉,作为一个被如今世道消磨了棱角的官场老油条,他干一切事情的前提,先是要自保。 坐定之后,冯道摇了摇头,“大凉天王,这个名号,可不怎么好。 天王一词,乃是昔日周天子的代称,不过自从始皇帝一统天下后,就没人再用。 之后称天王者,乃是秦王苻坚,北朝周王宇文觉之辈,更有石虎石勒,他们可都是胡人。” 冯道说着,眉头越来越皱,因为他不但搞不懂张昭为什么要称天王,实际上连张昭为什么突然要自立?他都有些摸不准。 这就算占了定难军和灵武军的地盘,但那也是可以谈的嘛,为何要如此激烈? 刘涛则澹澹一笑,“既然天王是昔日周天子的称谓,为何会成为胡人专用?天子父事契丹,不也还能成为华夏君王? 凉王在西北,党项、诸羌、沙陀、回鹘、达旦、粟特、吐蕃、吐谷浑各族杂处,恰如昔年周天子夏君夷民,欲变夷为夏。 惜乎,本以大义归国,却不想中原天子认狄夷为父,连河西杂胡都鄙夷之,如此这般失德,让凉王如何变夷为夏? 既然天子无德,凉王当为天王,于凉州举华夏大旗。” 冯道长吸了一口气,他听出来了,张昭不是在搞建国自立,而是在跟中原争夺道统。 这个天王,不是苻坚那样的氐人天王,也不是宇文觉那样的鲜卑天王,而是周天子那样的天王。 “诡辩!好大胆!好狠毒!”即使是冯道这样的老狐狸,也被张昭这一说法,给气得浑身颤抖。 “就算天子父事契丹,品行有亏,但中原道统尚在,中原文华汇聚,尧舜之都,天子王气,仍在此,河西陷没百五十年,拿什么举华夏大旗?” “那请问可道公,石敬瑭粟特杂胡出身,若说前唐朱邪家有大朝册封,勉强可称大朝宗室,尚存几分华夏之君的模样。 但石敬瑭叛逆之臣,父事契丹,卖国得天子之位,他算什么华夏之君? 若是我主百五十年四代人不忘故国,群胡环伺还守护汉家文化,此都举不起华夏大旗的话,石敬瑭凭什么是中国天子?” 刘涛毫不客气的对着冯道一顿怒喷,而冯道被气得满面通红,他喘着粗气看着刘涛。 “若要如此说,李昪自称大朝宗室,钱元瓘世代华族,他们谁不比张大王出身更加正统? 若要举华夏道统,他们谁也比张大王合适!” “确实如此!”刘涛竟然赞同的点了点头。 “但吴唐李昪不过一田舍翁,只有自保之意,毫无进取之心,唐国兵将,也只堪守御,没有铁骑何以平定北地? 钱越国小地狭,拿什么举起华夏道统?唯有凉王,文武兼备!” 冯道听到刘涛的歪理邪说,脑袋就是一阵疼,他万万没想到,这刘涛如此嚣张。 生在东京,面对他这石敬瑭身边最受宠的文臣,还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可他刚想反驳,突然却发现不对劲。 刘涛为什么要个他讲这些? 于刘涛辩驳说这些话,也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他冯道是因为知道石敬瑭确实命不久矣,来为石重贵探路的,可不是来争什么道统不道统的。 说起来石敬瑭也是可悲,在他被气得卧床不起的这些时间里,冯道和李谷等人,早就被石重贵所招揽。 原因是石敬瑭异想天开的,竟然想把位子传给只有两岁的石重睿,而不是石重贵。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石敬瑭卖国求荣才登上了帝位,千年以来就没有比他更得位不正的。 现在竟然想在如此乱世,把位子传给两岁的石重睿,简直是失心疯了。 是以冯道等文官,哪怕再被石敬瑭重用,还是立即就火速倒向了石重贵。 因为要是再来一次兵乱的话,最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看起来有权实际上没权,但又让武人们觉得很有钱的文官。 而在冯道发现这个不对劲以后,刘涛的态度,很快就软了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冯道。 “正因为凉王起自河西,所以并未沾染天下其他武人那般脾性,某这般人等到了凉州,都能得凉王抵足而眠的殊遇。 大王文采,比天下人知道的都要好,尤擅诗文,更知道兴文教之重要。 一年以前,河西各州都已经州学齐备,关中夫子十之五六都在河西教学谋生。 而且并无武人视文臣为奴仆之事,范文素为河西制定律法之后,士庶来自勋贵皆遵循,连凉王也不例外,其士气昂扬,如朝阳初升,怎不让人向往? 若是我等文臣不想再为刀枪下的猪狗,只有凉王可以依靠。” 冯道没有说话,默默看完张昭给他的亲笔信,然后放到油灯上烧为灰尽。 这封信中,封官许愿与拉拢,冯道都不心动,唯有张昭笃定石敬瑭命不久矣,让他十分恐惧。 冯道把前前后后一想,顿时想通了很多问题。 张昭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不但自立还要传书天下让石敬瑭颜面扫地,竟然都是为了把石敬瑭的脸,按到地里反复抽打。 会不会,他与契丹国主约为兄弟,最大的想法也还是要为了气死石敬瑭? 冯道甩了甩头,这种阴谋论的东西不能想多了,一旦掉进去,就会影响判断。 “既然张大王是存了这份想法,事情已经弄到这个地步,大王也已经自称天王,建国立宗庙了,事情无可回转,看来老夫是白来了。” 冯道今天来,是来替石重贵探探路的,看看有没再把张昭拉回来,至少也要摸清张昭的想法,借机评估一下关中是否有危险。 现在张昭既然存了争夺华夏道统的心思,那与石重贵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战场上见真章吧! 刘涛奇怪的看着冯道:“可道公怎么能说没有回转余地呢? 大王传书天下,痛骂晋主失德无耻,但没说晋国失德,已无法理啊! 若是继任之主,能顺应民心,不再父事契丹,谁能说他失德呢?” 冯道本来都准备走了,听到刘涛的话,他勐地转过身,眼神如电直刺刘涛。 在这一刻,最后没想通的,冯道也想通了。 原来张昭怒骂石敬瑭后,又想来以再次归义,引诱郑王石重贵采取与契丹敌对的态势。 晋国的帝王之剑,只有一击的能力,要么向东北打契丹,要么向西北打凉国,张昭此刻又来伏低做小,是为把祸水引向契丹。 此后如果晋国打赢了契丹,他就用天王和契丹国主之弟的身份,收揽契丹残部。 若是契丹胜利,他就高举道统尊王攘夷,复兴华夏,把契丹逐出中原成就霸业。 “凉王如此这般,天下兵戈又起,不知多少百姓要因此家破人亡!”冯道此刻,是真的害怕了。 刘涛轻轻一哼,“若无我主凉王,契丹就不会眼馋中原土地继续南下?景延广等人就不会撺掇郑王北逐契丹了? 就算是大宁宫中将死的天子,不也是以汉高祖白登之耻,唐太宗白马之盟来自我激励,希望有朝一日能雪耻?” 冯道听完无话可说,默然无语的往外走去,刘涛则澹澹一笑。 冯可道最是没有立场,谁也没有他会明哲保身,定然不敢破坏自己谋划的。 。 。 翌日,天刚微亮,刘涛就从李谷的宅子飞奔而出。 骑着马绕城几圈,确认没有跟踪者之后,才走进大相国寺,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由一条密道,又入了蔡河之上。 这蔡河之上,有无数小舟,专门把菜蔬运进城内,来往人员最为复杂。 刘涛进了一个挂着朱漆小油灯的小船之后,突然间蔡河上就热闹了起来。 各种运输米粮的大船,卖菜蔬的小船,熙熙攘攘的把这小船给挤在了中间。 小船中,一个明显带着粟特人特征的壮汉端坐于正中,刘涛与壮汉相对而坐。 “冯道已然上钩,剩下的某负责去胁迫他,只是我之父亲妻儿,还请大郎君尽快送出城去。 贿赂景延广之事虽然大王不许,但东京距凉州万里,还请大郎君专断,大王问罪,就说是某刘德润一力主张。” 张烈成点了点头,“大王心怀天下,不愿贿赂景延广,使其激怒契丹,这是为君者的仁善。 但契丹迟早南下,这个骂名,我与德润兄一起承担,你的父母妻儿,最迟今日晚间,即可启程前往凉州。” 得到了张烈成的承诺,刘涛也不耽搁飞速离去。 张烈成则看着身边的几个,一见就是东京本地地头蛇的壮汉说道。 “大王曾说范质有宰相之才,今夜你们把他和全家随刘涛的家卷一起送走。 通知大宁宫中的内线,务必搞清甲字第一号的健康状况,所有人提高警戒!” 第412章 天王、天可汗与法王 张昭最近发现一个事情,那就是手下人走路都带风了,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驻守鄯州的氾全也来报,青塘高原上的吐蕃人,常有以一个部落数百人的规模,开始下山投靠凉国。

甚至湟水上游和西海边的吐蕃大家族论章波密家,都已经遣使到鄯州表示臣服,并且马上就会到凉州来。

虽然以前也有吐蕃部落投靠,但那基本都是部族头人带着族人下山投靠寻求安置。

但论章波密家族可不同,他们是带着地盘投靠的老牌吐蕃贵族。

得到他们家族的投靠后,张昭不但得到了西海边大片土地,每年能得到大量牛羊贡品,当然也要赐下其他物品。

还能通过论章波密家族,辐射整个青海东部和川北。

历史上那个挟持唃厮啰的宗哥僧李立遵,就是得到了这个家族支持。

他们和鄯州鄯东三部中的宗迷家与鄯西三部中的温逋家,就是沿着湟水这条富庶河谷的三大地头蛇。

这中间的前两家,早就归顺张昭,现在论章波密家也归顺,张昭除了掌控住半个青海以外,还以通过他们把触角伸到川北的松州、维州,也就是后世的松潘、黄龙一带。

究其原因,张昭还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当年张义潮等第一代归义军归国时,距离河西陷落,已经快六十多年了。

当时在河西,除了沙州少数几个地方的豪门以外,汉人中能说汉话,会说汉话的,已经不到一半,其余人,与各吐蕃奴部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这些人,还是跟着张义潮起来反抗。

实际上当年张义潮振臂一呼的时候,除了河西走廊的汉人以外,吐谷浑、党项、沙陀、诸羌,嗢末,甚至就是吐蕃人自己,也起来跟着张义潮举义。

究其原因,身为唐人的荣耀,其实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或者说只存在于张义潮等享受过唐朝荣耀与风光的敦煌大族心中。

大部分人起来反抗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吐蕃权贵对他们的压迫太深,深到宁愿战死,也要起来反抗。

不得不说,吐蕃贵族的治理能力,实在太差了!

张昭估计跟中原夏商两朝差不多,严酷的奴隶制,对自己都狠,更别说对外族,更阻断了丝绸之路,使所有人坐困愁城慢慢穷死。

所以,河西各族跟张义潮一起起来反抗,就是不堪吐蕃贵族压迫,希望恢复丝绸之路,改变贫穷苦难的日子,不再子子孙孙当奴隶。

那么要摆脱这样吐蕃这样强权的压迫(当时谁也没想到吐蕃就此一蹶不振),那就只有一个选择—大唐!

大唐虽然当时也是矛盾重重,很快就要进入摆烂的阶段,但是相比起吐蕃的残酷压迫,唐廷还是显得宽仁和善,是以归国就成了归义军上下一致的心愿。

而他们归唐后,除了来自朝廷争夺凉州的不和谐以外,确实也得到了好处。

丝绸之路重新畅通,盘活了河西走廊的经济,河西的马,也能到中原卖个好价钱了。

归义军各族哪怕就是做转手买卖,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他们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也满足了他们内心身为唐儿的自豪。

只看高昌与甘州两回鹘对中原政权的态度,就能知道中原和丝绸之路的畅通,对于河西的重要性。

而轮到张昭倡导归国的时候,河西之地实际上也要沦为张义潮起兵之前的情况了。

归义军阻挡高昌回鹘的商人,不让他们分享丝绸之路的利益。

甘州回鹘则阻挡归义军。

嗢末盘踞凉州,他不阻拦,而是直接进行打劫,谁去中原贸易,赚钱还是亏钱,全凭你的武力。

过了凉州,兰州嗢末,河州诸羌等等都是一样的操作。

这种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动辄互相截杀,商路几乎断绝的情况,使得很多人又开始向往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重塑丝绸之路。

张昭正好于此时东归,天时地利人和,瞬间凑齐。

可以说,张昭能在短时间一统河西,除了他开了眼界上的金手指和归义军本身善战以外,这种失志归一,打通河西的民间心愿,也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没有这股汹涌的民情,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张昭出征的时候聚众反叛,不知道多少人降而复叛!

张昭别说率军出征,就是搞定河西陇右,没有五年八年都不可能。

但在河西陇右之民整体受益于张昭丝绸之路,以及他带来的祥和、安定的安抚下。

得到了大量好处的各族人,很少发生各种叛乱,并开始真正追随他这个君主。

就比如氾全镇守的鄯州,虽然这里属于丝绸之路的边角地带,但得益于整体经济形势的好转,以及张昭修葺道路,开垦荒地,推广农业生产技术,使得整体的生活水平是有了极大提升的。

这就是张昭仅仅在鄯州摆了一个营的兵力,鄯州以及湟水一带接近十万各部族,不但一直老老实实,还出动子弟为他张昭而战的最大原因。

因为张昭一统河西陇右,除了少部分的贵族老爷以外,大部分人都是受益者。

不过紧接着问题就来了,十八州归国后,大唐没有了,中原朝廷的天子,竟然变成了父事契丹的石敬瑭。

这就像是什么呢?就像是你从小跟家里走散了,但你一直记得你爹很牛逼,又有钱又能打还有势力。

于是抱着回到家后,就再也不会被欺负,有人罩,有牌面的想法,千辛万苦的找回家,结果回家一看。

曹!

(艹皿艹)

你印象中那个牛皮上了天的爹,正跪在地上给一大金链子大手表,平头纹身大肚腩的混子磕头呢,边磕边还在叫对方爹。

你历尽千辛挖苦,回到家了,还得给一大金链子叫爷爷。

这就是河西、陇右绝大部分人归国后,最大的感受。

张昭是提前知道事情结果,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心里准备,他并未觉得多么的屈辱。

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这丢人丢的,让他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唐人了。

河西陇右,唐儿毕竟是少数,估计真正认为自己是唐儿的,也就是三四十万人。

再加上汉化很深和被张昭强行剥离了嗢末身份的人,一共也就八十来万。

其余二百多万,都是吐谷浑、党项、诸羌、回鹘、吐蕃、沙陀、达旦人。

他们并不是真心要跟张昭归国,他们对华夏文化的感情,也还没有建立起来。

而且归国之后,中原天子又是如此拉胯,如果不是有共同的利益在,恐怕这个刚纠合到一起的河西陇右政权就要散伙了。

张昭也感觉到了这股暗流,但并未想的很清楚。

但自从他冒险去浑河,通过各种操作和耶律德光约为兄弟之后,这些困扰,很快就消失了。

人人都以张昭是耶律德光兄弟为荣,凝聚力大为增强后,张昭也才搞懂这其中的缘由。

这就是张昭称天王不称国王的最大原因,以石敬瑭的德行有亏和不要脸,已经在实际上巨大损伤了中原天朝的牌面。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称帝,张昭很赞成苻坚的观点,昔年苻坚曾说,天下尚未一统,宜称天王不称帝。

这位氐族老哥,是个狂热的华夏正统粉,觉得自己没有达到混一六合,以济苍生的标准。

所以不称皇帝,把周天子用过的天王称号,从故纸堆中找了出来,显示高国王一等,但低皇帝一等。

只不过这个称号彷佛有些不吉利,苻坚称天王后,在淝水之战中被东晋击败,连国家都不能保住。

最后被姚长抓住,逼问传国玉玺所在,苻坚坚称已经把玉玺送往东晋,不肯交给羌人姚长之手,随后被勒死在了兴平寺中。

而到了张昭所在的这个时代,天王与语言环境已经有所改变,最大的改变,就是他能和几个词相通。

在汉人中,可以是天王,在游牧民族中,可以被称为天可汗,高昌回鹘颉利.毗加就自称天王,也就是天可汗。

在党项语中,他还可以被翻译成兀卒,诸羌吐蕃中,天王与张昭的法王称号是对等的。

此时河西,诸族并立,胡汉杂居,胡人的人数还要多于汉人,要把他们拉进来,团结同化掉,就要一个他们能理解的称号。

凉国王这个称号本来也是可以的,但很可惜,如今的中原天子是石敬瑭,所以天王就是最合适的。

张昭准备过一段时间后,就开始伏低做小与中原联络,表示愿意再次接受石重贵的册封。

这样就可以成功把石重贵的目光引向契丹。

至于后晋的册封张昭不想接受,那就要先拖一拖,看看石重贵坚挺不坚挺。

如果他等不到册封落实,他就被契丹给搞定了,那可怨不得我张天王。

如果石重贵坚挺下来了,那张昭就接受后晋册封。

在唐人中以凉王自称,在党项人中就称兀卒,在回鹘人和达旦人中就称天可汗,在吐蕃和诸羌、吐谷浑中称无上天大慈法王菩萨。

等到入了中原,再用皇帝称呼,这样一下就把什么天可汗、兀卒、等同赞普的法王,全部给置于华夏皇帝之下了。

美得很!

而且这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击破高昌回鹘之后,菊儿汗这个称呼,就可以被取消了。

因为当初碎叶诸部尊张昭为菊儿汗的时候,可是跟李圣天定下了天子在上,汗在下规矩的。

也就是说,在如今于阗大金国的于阗、碎叶、疏勒、宁远四地,菊儿汗的位置是在于阗大金国天子之下的。

对于给了他极大帮助的李圣天,张昭是非常尊重的,可以说没有李圣天就不会有如今的张昭,张昭也无意改变于阗的现状。

因为于阗距离敦煌就有三千多里,还隔着塔克拉玛干沙漠,你收回来干什么?

派官吏过去管理?

那完全没用,派去的官吏要么干不下去,要么很快也会自立为王,究其原因就是太远了。

现在于阗李氏和张昭纠缠如此之深,两人是舅甥,第二代是亲家,第三代最少要结亲好几对。

凉国的奉天王太后是于阗的奉天长公主,这么铁的关系,哪有比尉迟李家继续统治于阗更好的?

只不过,目前遗留的问题是李圣天在安西、河西地位比张昭高。

所以借着击破高昌回鹘这一仗,张昭就可以把菊儿汗的尊号变成天可汗,再给李圣天上个舅父天可汗或者舅父法王的称号。

等到李圣天去世后,于阗王一系的地位,就自然在张昭之下了。

第413章 我躺平了你们随意 范质怎么也没想到,三年之后,他还是要往河西一行。

当张烈成控制的东京地痞找到他的时候,范质只小小的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去往河西。

毕竟在东京,已经没有了他范质的上升通道,谁敢用一个于张天王纠缠如此之深的人,居于高位呢?

这次去凉州的路线,跟上次还是一样的。

不过上次的秦州雄武军是作为朝廷大军送他至渭州,而这次,秦州的雄武军已经成了凉国的武力了。

而且这次坐镇的秦州的阎晋,也没有准备派雄武军,护送范质等往凉州而去。

作为凉国唯二的两个特殊人物,阎晋身兼陇右道副大使,秦州刺史,雄武镇总兵,秦州镇遏使四个职位。

这是个职位中,前两个是管民的,后两个是管军的。

现在凉国的官员虽然没有刻意区分文官和武官,但已有约定成俗的规矩。

那就是担任的民政高官的道大使和副大使,是不能再兼任总兵,镇遏使这种武官的。

唯二的例外就是阎晋和鄯州刺史,瀚海镇副总兵,湟水巡阅使氾全。

他们两人一个要面对凤翔的秦王李从曮,进而窥视关中,一个负责震慑高原上的吐蕃各部,所以是军民一把抓的特殊存在。

阎晋此人,除了战场上勇勐无匹更有帅才以外,另一个大优点就是谨慎。

他知道张昭有结束此时武人过于嚣张,动不动下克上的习惯,是以格外注意这方面。

对于动用雄武军,更是特别小心,当然不会派人护送范质。

在宴请了范质一顿之后,就安排他们与河西商会的商人们,一起往凉州而去。

河西商会,现在是河西凉国商部下面的一个半官方机构。

会长曹万通挂着商部参军一职,丝绸之路上各大行商头子,只要加入河西商会,基本都可以在商部下面挂着官职。

好处是可以见官不跪,不受一般官吏审查,而且这个职务,不一定要凉国人才行,不管籍贯是哪的行商都可以当。

当然,加入商会能得到这些好处,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他们必须要协助凉国商部征收商税。

具体的说,就是包税,每年每个大商人都要承诺一个商税数目,能完成的,才有资格在商部挂着职务。

第二个大的方面,就是对于银票的流通和监管,特别是对于伪造银票的识别和打击。

上个月就有一起于阗商人伪造银票的桉子,商部立刻通知于阗各大行商,让他们派出商队护卫骁骑。

只用了十天就把人逮住,二十天就送到凉州,然后从重审判,本人掉脑袋,妻儿子女为奴。

当然,商部其实还有个秘密组织—锦衣使者,这个组织属于直属张昭,但是挂在商部护卫司之下的特务组织。

凡是加入了锦衣使者的,都可以得到一件锦衣作为赏赐,所以得名。

目前由张烈成掌握,成员以大小粟特商人为主,兼有其他种族,遍布从敦煌到东京开封这一带,甚至连后蜀和南唐都开始发展。

锦衣使者除了搜索情报,收买贿赂以外,最大的使命就是保持丝绸之路的正常运转。

范质刚从秦州刺史署衙出来,就看见署衙外面的街市,十分热闹。

琳琅满目的商品,此起彼伏的吆喝,昨日来的太晚,竟然没发现,这秦州已经如此热闹了。

范质之妻也是出身小官宦家庭,还是东京开封府本地人,素来就爱热闹,此时见外面人来人往,就撺掇范质带着四岁的儿子去逛一会。

热闹的街市,很快抚慰了一路从东京狂奔而来众人,那颗不安稳的心。

对于丈夫的此次去河西,范质之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比较畏惧。

此时可不是什么太平天,哪怕就是东京开封府,抢劫之事也并不少见。

甚至很多就是没钱的兵丁换上平民衣服,就直接开始打家劫舍。

天子之都就是如此,除了东京开封府就更不用说了。

西京洛阳的杨光远父子,见到有钱的商人就勒索,稍有不从轻则殴打,重则自己把人丢到尹水中淹死。

他们连范延光这样有丹书铁券的都敢杀,对于商人和升斗小民更是毫不手软。

不过好在护送他们的绣衣使者经验很丰富,往往都是跟着几支商队一起行动,是以还安全了不少。

但等到一过了长安,他们感受就大不一样了。

长安城的秩序,竟然比东京开封府和西京洛阳都要好,进入长安城的时候,虽然晋昌军的兵丁收税收的狠,但还是不敢随意打人,克扣商品等。

而到了凤翔府以后,范质夫妻和随行的刘涛家属,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到了这里以后,就换了一个地方一样。

不过凤翔府的凤翔军,虽然收税收的比长安城的晋昌军要稍轻一点,但整体的风貌非常不好,似乎有些过于懒散。

凤翔府上下透露出一种,呃!怎么说呢,如果范质知道躺平这个词的话,一定会觉得非常贴切。

凤翔府上到秦王李从曮,下到下面的凤翔府兵丁,都透露出了一种躺平的奇怪气质。

‘冬!冬!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范质诧异的看去。

只见远处跑过来了一群兵丁,他们身上甚至还穿着印有凤翔军团凤标记的军衣,二十几人拿着刀剑,哗啦啦的往秦州刺史署衙跑来。

见到这一幕,范妻和刘涛的老母,嗷的一声就惊叫了出来。

范质也吓得是双股战战,赶紧把儿子抱到了手中,拔腿就往两边跑去。

“哈哈哈哈!”哄笑声顿时响起,整条街的行人和商贩笑成了一团,范质这才发现,抱头鼠窜的只有他们这些人,其他人都没动。

“这位舍人是从晋国来的吧?,定是以为兵变了!切勿惊慌,大王仁善,派阎使君治秦州有方,我秦州已经数年没有牙兵闹事了。”

一个卖棉布老头,张着一口没多少牙的嘴,乐呵呵的对范质说道。

“张翁说的没错,雄武镇的都是好儿郎,着大王去浑河的时候,连契丹皇帝都怕他们了,非要和大王约为兄弟。

听说上下都得了泼天般的赏赐,美着呢,没人搞兵乱,来的这些是从凤翔府过来的兵,估计是来投靠的。”

另一个卖胡饼的粟特人,也在旁边帮腔。

范质和妻子及刘涛父母这才放下心来,范质同时暗暗心惊。

这秦州原属朝廷,划给凉国也就两年时间,现在竟然已经归义于张大王了。

果然,等到这二十几个雄壮的凤翔军兵丁到了之后,他们一点也没乱来,而是在一个领头者带领下,就在秦州刺史署衙外面蹲坐着休息了起来。

范质这时候也才看见,他们过来的时候,还有一个雄武镇的小校带着几个士兵也跟了过来。

小校带着这些凤翔军兵丁到了之后,立刻就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秦州判官就亲自出来,并且把范质和这个凤翔军壮汉一起请了进去。

几人一进去,阎晋已经在正堂等候,凤翔军壮汉见阎晋在上座,立刻就拜倒了下去。

“某许九,乃是凤翔军左营都头,拜见阎使君!”

“起来说话,前几日才有凤翔军王牙将过来,今日你等又来,秦王待人就如此刻薄吗?”

阎晋示意范质就坐以后,方才让这叫做许九的壮汉起来,随后皱着眉头问道。

听到阎晋发问,许九大为愤恨,朗声说道。

“秦王自上次兵乱之后,愈加吝啬,每日不是喝酒行乐,就是召集身边伶人歌舞享乐,诸营勇士饷银时有拖欠。

我等一身武艺,不能荒废于此等人之手,是以越境来投,请阎使君收留。”

阎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冲着范质苦笑一声说道。

“文素兄你看,这秦王倒是潇洒的很,除了享乐什么也不管,到弄的好像我这秦州刺史,是他的下属一般。”

说完,阎晋又看着许九说道:“你许九擅枪棒,射术尤精,某也是有所耳闻,不过我大凉规矩和你秦王府可不一样。

大王最近有意召集勇士,所以你若真是来投,那就去凉州,若不想去凉州,某吩咐人拿十贯钱与汝,还是回去安生度日吧!”

范质眉头一动,这秦王李从曮以及凤翔军上下那种摆烂的气质,他终于找到源头了。

原来李从曮这人,本来就是权二代,自小就喜饮酒欢宴,喜歌舞诗词,对于军事上,本就不是很上心,也没什么天赋。

四年前好不容易振作一把,推动了彰义军兵乱,结果冒出个张昭抢了他的胜利果实。

接着他气不过去找张昭算账,又在马嵬坡下被打的大败,经安审琦调解,赔了三十五万贯方才脱身。

可是赔了张昭三十五万贯,回到凤翔后,府库都快空了的李从曮,舍不得抚恤将士和兑现赏格。

没多久就闹出了兵乱,还是靠阎晋和晋昌军节度使安审琦出兵才平定下去。

自此以后,李从曮就彻底躺平了,只养数百牙兵守护,其余凤翔军则彻底不管了。

下面军将眼见乱子闹不起来,不甘心受穷的,基本都跑到秦州这边来了,留在凤翔府的,基本都是在混饭吃。

许九思考了一会,觉得也没什么好去处。

他现在从凤翔府跑了出来,总不能再回凤翔去吧?当下也只有从凉州走一趟了。

“那就多谢阎使君指路,某等就到凉州去一趟!”

“甚好!”阎晋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对着范质把手一拱。

“某刚刚得到大王教令,大量将在明年三月,于凉州大开科举,设文、武、农三科。

文有明经、明算、策论等,武设枪棒、骑术、箭术、将兵等,农设耕种、育种、水利等。

教令秦州健儿,不论适合身份,只要有一技之长,皆可以上凉州备考。

幸得文素兄到此地,就请一同前往凉州吧,听闻兄曾在前朝主持过科举,还请路上多多点拨我秦州儿郎。”

第414章 张二郎显圣真君 为了等待秦州的往凉州赶考的学子,范质又在秦州多待了五天。

而在这五天中,不断有新的教令从凉州传来。

所有上凉州赶考的学子,都可以免费动用公家的骡马当做代步工具,沿途的驿馆也可以提供食宿,不但去赶考有,回来还有。

不过即使是这样,愿意去凉州赶考的还是不多,因为很多人担心官府说话不算数。

毕竟这一去一来也有一千一二百里,万一不给报销食宿,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说,是难以承担的。

范质在一旁点了点头,看来张大王这个凉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强盛,至少在最基层上,还做不到威信已立。

民众对一般性的法令是遵从的,但对与自身利害密切相关的事情,还做不到完全的信任。

当然,这比中原的晋国还是要好得多,中原数十年来战乱不断,官民之间可以说是毫无信任。

凉国这种情况,只能说比孟蜀、南唐和钱越要差一些,但是要高于中原。

而等到赶考的学子聚集起来后,范质又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秦州一共去赶考的学子足足有一百三十人,看着数量庞大,但实际上考武学的枪棒、弓弩和骑术的武人占了足足一百一十人,处于绝对的优势。

剩下的二十人中,有十四人一看就是乡间的农夫,他们是考农学科的。

剩下的文学士子,只有区区六个人,而且明经科一个人没有,四个人中,三个明算,一个策论。

要知道在凉国,这个张昭从石敬瑭手里讹走的秦州,已经是除了凉、兰二州以外最富庶,论文学则是第一兴盛的大州了。

秦州都是如此,其他州可想而知。

果然,众人一路过秦州到达渭州以后,渭州赶考的有六十七人,武学健儿就有六十三人,文学只有一个去考明算的老夫子。

范质小小的考教了一下,结果目瞪口呆,这水平,连他那个十三岁的弟弟范正都不如。

刘涛的父亲刘讷也一脸的目瞪口呆,不过他主要不是惊讶于河西儒学的水平,而是惊诧于耕田耕的好的老农,也可以考科举。

“天下间岂有凭耕种就可以得授官职的?若是如此,官身还有何威严可言?”

过了渭州,进入狄道,随后行了大约三十余里,就到了兰州地界。

此时的兰州,与范质三年前来时,已经完全不一样。

上次来时,虽有数十归义军骁骑护卫,但仍然有大量的兰州嗢末贼骑不断骚扰、拦截。

甚至有一次数百贼骑采用调虎离山之计,差点就冲进来把范质他们砍死了。

是以刚一进兰州,范质就有些应激般的紧张。

不过对于第一来的刘讷等人,兰州给他们的感觉,就很不错。

驰道笔直,随处能看见有人维修的痕迹,两边阡陌成片,牛羊塞道,一副富庶的景象。

众人一路行了大约十里左右,又累又渴,终于看见了一个小镇子。

小镇名叫长城堡,原本是控扼兰州到渭州之间的军堡,被吐蕃人占据后就废弃了。

而等到张昭一统河西陇右,长城堡又被重建了起来。

不过重建后,军事作用大大下降,反倒是依托这个军堡形成了一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镇。

小镇的官长,就是长城堡的守军队正,同时也是狄道县的县尉。

众人刚刚走近,就听见镇子里敲锣打鼓一阵喧哗,好不热闹。

县尉一见是秦渭两州过来赶考的学子,赶紧过来邀请他们观礼。

原来兰州距离凉州更近一些,那些考农学的,已经考完了,得了勋位的,正在庆祝。

范质这才知道,张大王设立的这个农学科,是干什么的了。

不同于明经等科人数太少,需要全凉国学子一起考才有氛围。

也不用于武举是可以分出高下一二,需要等到大家一起较量。

农学科的考核非常简单,就是对于四时八节的掌握,育种选种的熟练程度,各处庄稼蔬果如何套种以达到最高产,如何肥地以及对于农具的维修和使用。

这些都是可以量化的,也不存在泄题不泄题,判定是否中试也很明确,所以农学的科考就很简单了。

而且农学中试的学子,也不像文武科举出身那么高,张昭设计了一个打分标准,在分数线以上的就中试,中试之后的起点一般就是从九品的承信郎。

这种低级别武官,一年能有几匹布,二百斤粟米和少量的盐糖茶赐下。

最大的好处就是获得了官身,回到乡里之后,地位当然比一般农人高得多,很多还能兼任乡老里长之类。

主要的任务,就是把他种地的手艺,教习推广给周围的农户。

每一个承信郎大约要负责教授少则七八十户,多则一百多户的农户,每年还要根据教授农户的亩产展开评审。

每一年农闲时,各地的承信郎要以州为单位聚集在一起,交流心得,安排农时,以及协调耕牛,水源的分配。

当然,这是最基本的中试者,此外还有两种可以授予正九品的承节郎和保义郎的情况。

其中保义郎还会有农学博士的称号,每年的得到的米粮、布匹、盐茶糖等,要远高于从九品的承信郎。

但前提是他们都不能回到原籍,必须要等待吏部的挑选,然后安排进入胡汉杂居的地方教授农学。

人离乡贱,哪怕是去做官,那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何况还是这种并非正式官员的职务。

今天长城堡中热闹非凡,就是因为他们这里有三个农学博士,将要被分到临近的河州,去教授羌人们种地。

范质看了眼来迎接这三个农学博士的羌人首领,不由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这些羌人穿着厚厚的皮袍子,北上背着长长的硬弓,这种弓,一看就不是寻常打猎用的,而是战场上杀人用的。

其中一个羌人头领脸上几处刀伤纵横,右手虎口厚厚的一层茧子,一只二三十斤的黄羊提在他手中,就跟一只鸡一样轻松。

范质已经在脑海里开始脑补了,一个个瘦弱的农人,被分配到了虎狼一般野蛮的羌人部落。

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恐怕是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吧?

不久前还在不忿于张昭弄出农学科,拉低了官员地位的刘讷也是心有戚戚焉。

流落蛮荒,对于任何一个汉人来说,都是一件可以称为灭顶之灾的惨事。

‘哐!’

这是一声巨大的铜锣声敲响,范质等人向锣声响起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尊威武的木制神像,被一众士兵抬了出来。

神像前,十余个身着缁衣的和尚在前边吟唱着佛号,周围还有不少民众在焚香跪拜。

范质仔细看了看这神像,是个着甲天神样神佛,手持有些奇怪的三尖两刃刀,架鹰驱犬。

最奇特的是额头中间有一纵目,相貌堂堂尽显威严。

只是...,范质仔细看了看,总觉得,这个神像身上的金甲,是那么的熟悉。

从相貌来说,咦!不注意那只纵目的话,竟然跟张大王,有六七分相似。

勐然间,范质回头再看,那十几个羌人首领看到了这尊神像,立刻就跪了下去,并将脑袋杵在了泥地上,极为虔诚,哪还有刚才鹰视狼顾,桀骜不驯的样子。

“无上天大慈法王菩萨。清源妙道显圣二郎真君。”

这是神像周围,两名僧侣举着的紫幡上黑字,刘涛的父亲刘讷轻声念了出来。

他瞬时间就呆住了,这半似佛陀半似道的称号,很有深意啊!

没错,张昭张大王现在要把自己的神格提起来,要抢夺二郎神的身份权了。

二郎神的崇拜,在此时,从四川到甘肃再到青海,其实一直都很盛行,甚至现在的关中也有,来源后世一般认为有三个。

李二郎说,即二郎神是修建都江堰的李冰次子,或者说就是李冰本人。

赵二郎说,即认为二郎神是在蜀地青城山的剑仙赵昱。

杨二郎说,即我们最熟悉的噼山救母二郎神。

但这三个说法,在此时都不成立。

李二郎说此刻没有成型。

赵二郎则是五国城留学生给自己脸上贴金弄出来的。

说白了,这赵二郎,就是宋徽宗以自己为原型,意淫出来的。

杨二郎则主要诞生于明代,还要几百年才会诞生。

但二郎神的崇拜,此时已经非常盛行了,张昭经常调查后,发现准确的来源有两个半。

第一个是古蜀国的纵目崇拜,后世三星堆就出土过这种神像,应该是远古时期古蜀人对于他们领袖的崇拜。

极大可能起源于蚕丛及鱼凫时期,只是后来蚕丛、鱼凫时期过于遥远,就逐渐拟人化到了与水有关的李冰儿子身上。

第二个则是起源于氐羌人的纵目崇拜,这应该是远古时期氐羌人,对于自己英武祖先的崇拜与幻想,此时已经逐渐拟人到了后仇池国国王杨难当身上。

第三个来源只有半个,应该是受佛教影响。

此时佛教有位佛陀名叫独建,形象正是纵目,他是毗门沙天的第二个儿子,也是个二郎。

此时还流传天宝年间独建显灵保护了唐玄宗和保护了大唐西域两种说法,应该是佛门僧侣附会推广的,所以大概能算半个。

闲下来后,如此盛行的二郎神崇拜,瞬间就被张昭捕捉到了,他张二郎也是二郎啊!

而且现在河西陇右,已经开始流行张二郎山寨天授金甲的传说了。

特别是齐瞎虎,那是逢人就要吹,说那晚在他的山寨,天授张昭金甲与神兵,还降下天雷相助张昭一人击杀葛咄部马贼。

作为亲身经历的白从信、琼热多金、黄英达等人,也开始极力吹捧,说他们是被二郎神附身的张昭杀败的。

而河西佛门在张昭的示意下,也开始推波助澜,因为他们想进入青塘高原和阿尔泰山以北传教。

于是不过两三个月,法王菩萨就是二郎真神的流言,飞速传遍了整个凉国。

鼓乐喧天中,那个甘谷县的县尉,大摇大摆的站到了十几个羌人首领面前。

“法王菩萨念在你们心诚,又有黑岩寺的大师们恳求,遂赐下金身神像,回去之后,自会保佑你们部六畜兴旺。

此三位农学博士,乃是受过法王菩萨点拨,他们教授的耕种之术,乃是神授之术,须得好好学习。

来年粮米丰收了,切莫忘记向法王菩萨报喜!”

一众羌人首领抑制不住的狂喜,抬起头来时,一张张脸上刻满了顺服和被神灵卷顾的喜悦。

看向三个身材消瘦的农学博士时,也是满脸的尊敬。

“请官人放心,我等一定好好学,今年秋收,定要去凉州报喜!”

“这.....,这样也行?”范质三观尽碎。

作为一个敬鬼神而远之的儒生,他没想到,张大王这么快就要肉身成神了,总觉得好不适应。

“行!当然行!”反倒是刘涛的父亲刘讷来了劲。

“好高明的手段!若是能让这百万氐羌人奉若神明,当大有可为,我看大王要成大事了!”

“惜乎文学之士少了点!”范质十三岁的弟弟范正,已经懂一些事情了。

他觉得凉国什么都好,就是武人的比例,似乎太高了。

“少点好啊!打天下可靠不了文的,只有甲士越多,才能成大事。

而且文士如此之少,不正是我们的机会来了?老夫不过五十有一,说不定还能一展身手呢!”

刘讷已经完全的亢奋了,他感觉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活了过来。

第415章 一日三赏 就在范质等人被张昭的骚操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凉州城中的张二郎真君正在发愁。

因为他这次开的科举,很可能要面临一个极为尴尬的场景,那就是几乎没什么文士。

这河西陇右,你说开武举,那是漫山遍野的人。

这些天的凉州,衙役们的工作量,比平时多了十倍都不止,因为各地、各族的熊虎之士都来了。

他们当中好多人,压根就什么钱也没带多少干粮,一路上在驿站胡吃海塞,到了凉州就身无分文。

或者有点钱,那也很快就在凉州的花花世界,吃喝嫖赌完毕。

为此,张昭只能让左右羽林卫轮流上街维持秩序,并且把那些没钱的傻货,抓到军营里关起来。

安排他们吃住的同时,也不让他们在外面斗殴生事。

可千万别把这时候军人,当成后世解放军那种形象。

这时候的军人,特别是来考武举的,都是些把打架斗殴,看的比吃饭喝水还要正常的憨货。

碰到一起了,就因为几句话不对付,就能狗脑子打出猪脑子。

这倒也不是他们人有多坏,而是没有接受过最基本的教育,脑子里就没有纪律这根弦,冲动起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有时候为了一个承诺,能把命都搭上,有时候为了意气之争,一点小口角也能上升到杀人的地步。

张昭开武举,一方面是想挖掘民间遗留的真正有本事的人。

另一方面就是想把这样的憨货都找出来,然后用军律约束他们,用厚赏功勋激励他们。

在保证自身军队战斗力的同时,又能让乡里乡间更安宁一点。

“大王,秦州的赶考学子也来了,一个明经科的都没有!”

新鲜出炉的琼林院大学士郭天策走了过来,脸上满是苦笑。

张昭也只能报以苦笑,他原以为秦州的文教还算不错,是不是能出几个来考明经科的,结果一个都没有。

想想最开始,张昭还想开进士科,简直是想多了,明经科都没人考。

“没有也行!”张昭招呼郭天策坐下,自己拿过武举的名单边看边说。

“咱们自己人,也就是敦煌那几个家族有些懂经义的,真要来几个考明经科的,咱们连负责考核的官员都没有。”

此时的凉国,文华之气最好的,应该还不是秦州,而是沙州敦煌。

张家、宋家、曹家都有些知道儒家经义的文人。

当然也就仅限于知道,远谈不上精通,张昭更暂时也还不想用他们,因为张昭还没来得及去处理曹元深那批人。

而且,敦煌最多的文化人,是特么的抄经人。

河西的佛学氛围实在太浓厚了一些,不多的书籍,结果大部分都是佛经,真正钻研儒家经义的,几乎没有。

这也是张昭想把河西的和尚都打发出去的原因,一是他想通过这些和尚用经过改良,有利于他的河西唐密,去控制青塘高原和漠北。

二是宗教氛围太浓厚了,也不利于统治。

而且还不宜打击的太狠,后世敦煌的莫高窟和经卷,那可是留给后人的无上珍宝。

要是被他这一打断,莫高窟规模太小,那罪过可就大了。

正在此时,李孝节从外面走了进来,今天是他负责永训宫的保卫,郭天策一看李孝节进来,就很知趣的退了下去。

因为张烈成、李孝节、黄飞(黄羊)等这些义儿军成员控制的锦衣使者,是直属于张昭的组织。

哪怕他是张昭最心腹的大学士,那这些也不是他能打听的。

“张指挥派回来的人到了,范质及刘涛的家属也全部安全到达。”

张烈成将范质和刘涛家人送到凉州的事情,自然要提前派人快马通知张昭。

张昭点了点头,就准备过一会再召见范质等人。

不过突然,他拿着郭天策给的这份科举名单,脑海里闪电般的划过一个想法。

这范质来了,不是就有了明经科的考官和科举学子了嘛。

范质此刻也正在永训宫外等候,张昭在凉州的宫殿,全部是按照昔日前凉张轨的宫殿来命名的。

分为处理政务和宗庙所在的外宫永训宫,后妃和家人居住的内宫永寿宫。

不过嘛,说是宫殿,实际上还是很寒酸的。

永训宫就是原本的河西节度使衙门,永寿宫则原本是废弃的佛寺。

他张大王立国不过三四年,大战打了好几场,哪还有钱来修宫殿。

等了不过两刻钟,一个青衣内侍就牵着几匹高大温顺的母马过来了,马背上还有不少的布匹等物品。

“天王教令,范舍人,刘翁一路辛苦,特赐良马各两匹,河西锦缎各五十匹,先请去驿馆歇息,大王稍后就有召见。”

这次待遇,还是有点比不上上次啊!范质稍稍有点失望。

上次来,还是后唐归义军使的张昭,可以与他把臂同游,极为亲近。

“臣等,谢过天王赏赐!”

不过也就是心里这么想,嘴巴里可不敢说出来,范质和刘纳赶紧弯腰施礼,谢过张昭的赏赐。

不过,几人接过内侍手中马儿的缰绳,刚要准备走,远处又有内侍策马飞奔而来。

“范舍人、刘翁留步,天王还有教令!”

范质和刘纳又赶紧停了下来,只见这次来的内侍,手里捧着木盘,上面用紫色的锦缎盖着。

等到走到了几人身前,内侍才揭开锦缎,晃人眼的大金锭露了出来。

“天王忽然想起范舍人与刘翁自东京千里而来,走的匆忙应该也没带多少资财。

特意吩咐赐两位黄金各五锭,银票各百贯,金山国金背大钱各两万钱,另有凉州城东宅院一座。”

说着,内侍羡慕的看了范质和刘纳一眼。

“这东城的宅院,原本是天王修建来赏赐曹氏诸位国舅的,想到两位尚未有住所,特意先赐给你们了。”

到了此时,两人都有些感动了,连续赐下了代步的马儿,做新袍服的锦缎和上好的宅院不说。

这赐下的金银,那也显示出了张昭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因为这五锭大金锭,显然不是用来买东西的。

此时黄金是属于不流通的极珍贵金属,一般人家,根本就接触不到。

所以这五锭黄金,那就是作为一家的传家之宝赏赐下去的。

此时富贵一点的家庭,都要窖存一点金锭,等到家中发生了极大变故,要破家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保命或者其他。

而各一百贯的银票,就相当于后世直接给张银行卡的概念,这是让范、刘两家人要买什么大件的时候,就可以动用。

最后的两万金山国金背大钱就很好理解了,这才是人们日常生活所用的‘小钱’,张昭考虑的如此仔细,怎能不然两人感动。

“臣等叩谢天王恩赏!”两家人几十口,哗啦啦的就在永训宫门口给张昭跪下了。

范质立刻就把刚才那一点点的失落给抛开,刘涛的父亲更是夸张,那眼泪就掉下来了,直呼天王圣恩。

范质的妻子,此刻也基本确定,郎君西来凉州,应该是没错的了,就凭眼前的这份恩赏,在东京再待十年也得不到。

不过,紧接着,她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远方,范质正要斥责两句,让她不要失仪,突然自己也就目瞪口呆了起来。

原来又有内侍跑了过来,还不是几个,而是一大群。

“天王教令,让我等出宫去为二位收拾宅院,诚实机敏的仆役也帮着练习了几个。”

原来这些内侍,是张昭派来给范质、刘纳他们去收拾屋子的。

“天王教令,着范舍人极其弟与妻弟,刘翁并诸子孙,即刻一同晋见!”

范质和刘纳有些面面相觑,召见他们二人还算正常,但是连同两家男丁都召见,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张大王不到半个时辰连下三道教令的殊荣,还是把两人感动的不轻。

当即吩咐家中女卷随内侍们先行,他二人则跟着内侍进了永训宫。

“范文素,哈哈!再来河西观感如何?某说了要让凉州焕然一新,可曾做到了?”

范质刚到永训宫正德殿门口,张昭就迎了出来。

范质闻言,立刻拜倒在地,“大王天纵英才,臣离开河西不过三年,此地就已大变模样,非雄主不能为也!”

“大王之凉州,虎踞雍凉,已有王气之流彩,当要出一天下之主了!”

刘纳毫不客气的大高帽就朝张昭飞了过去,张昭眼睛一亮。

嗯,没等他开口据迫不及待大拍马屁的,定然是个脸皮厚,心思灵敏的家伙。

“这位就刘翁吧?”张昭一把握住刘纳的手,出乎刘纳意料的,竟然还带着浓烈的伤感情绪。

“德润与我,一见如故,我曾劝他干脆到凉州来,东京波云诡谲,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但德润不肯,他说身在东京,比凉州更为做点事情,唉!这几日,某一想到德润,就茶饭不思,唉!”

刘纳闻言,精明的老眼中,忽的滑落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犬子得大王厚恩,常言天下间,能扭转乾坤,再兴大朝者,必定是大王。

有大王这几乎话,德润当知道,他没有跟错人。”

第416章 千金市马骨 表演完了情深义重,众人又闲聊了一会。 张昭居于河西宫内,他听到的东京情况,都是下面人报告上来的。 真实情况如何?与报告有没有差别?他也不怎么知道。 于是刚好借着范质与刘纳晋见的机会,来印证一下。 身为君王,特别是那些非开国之主,而是长在深宫的君王。 不被下面人报上来的信息给淹没,有自己知道情报虚实的准确来源,能多大程度上分辨真伪,才是治理国家最关键,也是最难的地方。 不过谈了一会,刘纳忍不住开始把问题往科考上引了。 “臣等自凉州一路而来,见大王开科之中,似乎文士有些过于少了。” 张昭心里一乐,他没开口呢,这些人自己就忍不住了,他装出十分头疼的样子回答道。 “确如刘翁所言,河西陇右陷于吐蕃百五十年,文华几乎被摧毁殆尽,不怕诸位笑话,这都不是文士多不多的问题,而是明经科没有一个人报考的问题。” 刘纳悚然一惊,他想过河西陇右的文教状况堪忧,但没想到明经科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更是一个好消息。 老头虽然连孙子都十几岁了,但今年不过才五十一岁,能教出刘涛这种才学之士的,必然也不会是个没见识乡下的老头。 因为在这个书本极度珍贵的时代,儒学经义等,很多都是要靠家族传承的。 特别是父亲对于儿子的教育作用,非常大。 刘纳年轻时,也曾经饱读诗书,只不过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文士并不是很吃香,所以也没有费尽心力的去想要当一个什么官。 因为你官当得再大,也不过是攥着刀把子武人手上牵着一条狗而已。 不过,到了河西之后,他的心境就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最主要的来源,就是源于他这一路上的见闻。 河西陇右虽然陷没于吐蕃百五十年,这确实是他们的劣势,但也正是他们的优势所在。 由于一直与中原隔绝,也承担着反抗吐蕃暴政的任务,这里的武人还没有沾染到中原王朝那种,视文人乃至所有人如猪狗,动不动就要下克上的脾气。 更由于文教不行比较蛮荒,对于读书写字的人,还算得上尊重。 而且以刘纳的观察,张昭能在几年时间把基业到如此之大,有个重要的条件。 那就是他与一般中原的节度使,比如安重荣、杨光远之辈并不一样。 在这位张大王的身上,刘纳更多的看到了昔年大朝天子的模样。 于是他干脆把手一拱,对着张昭说道:“大王若是担心河西的文教,老朽不才,教育三子皆有文名,若是大王信得过,老朽想问大王求一个经学博士祭酒类比的官职。 只需数年时间。就能让大凉文教初兴,几十名能通明经科的学子,当不在话下。” 对于刘纳来说,他感觉自己这个提议,已经是非常大胆了。 祭酒这个官职,实际上并不特定用在国子监之上,它更类似于后世的首席这个词。 所以三国时,曹操就任命郭嘉为军师祭酒,这意思就是郭嘉是他手下军师之中,最为优秀的,是首席军师。 张昭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刘纳想当凉国的经学博士祭酒,这步子迈得太小了啊! 他现在哪还有心慢慢等上几年,来培养什么凉国经学博士。 就他手下这总出漫山遍野杀虎撵豹勇士的土地,要培养出经学博士,哪是那么容易的? 要想走捷径,还是直接从中原吸收比较方便。 “刘翁拳拳之心,我是知道的!”张昭也肯定了刘纳的报效之心,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以河西形势之急迫,恐怕难有数年时间来慢慢培养,就是目前这场科举,就足以让某为天下笑了。” 刘纳一看张昭摇头,心里就急了,但是他毕竟朝堂接触的少,没有听出张昭的话外之音。 唯有范质听出来了,他咳嗽一声,上前对着张昭说道。 “大王若是要立竿见影,恐怕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吸引中原人才,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文素说的对,但这条路,走起来也并不容易。 某不问门第,对中原士人大开方便之门两年有余,一共就是几十人来投。 其中并无名士不说,很多人待不了多久,又会跑回中原去,想要留住,何其难。” 张昭这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确实没吸引多少人来。 假的是,这还是因为他重视程度不够,自己忙着征战,把吸收中原文学之士的事情,放给了前右长史宋善通办理。 宋善通要为张昭大军出征的后勤服务,本身能力也并不是很强,稍微考教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大才以后,干脆就没怎么管。 这些人在河西人生地不熟,有些州县说汉话的都少,怎么可能待得住? 于是混几个月饷银后,要么跑了回去,要么因为河西商路畅通,根本各大行商跑了。 至少能写会算就能在大型的行商队伍中,混到一份好职务。 而且危害还不止于此,这些人回去后,肯定不会说自己是干不下去才跑回去的,那多没面子。 所以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是河西待遇太差,张大王根本不重视文士,才让他们待不下去的。 于是,张昭前一次的招揽中原文士的计划,就这么虎头,不!蛇头蛇尾的结束了,压根没溅起多少浪花。 范质对于河西上次的招贤纳士也有所耳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以他的情商,当然不可能当着张昭的面,把这话说出去,而是为张昭讲起了一个故事。 “大王可曾听闻昔年战国时期,千金市马骨的故事?” “当然听过!”张昭点了点头,这都没听过,就怪了。 “今日大王面临的困境,实际上与昔年燕昭王是一样。 昔年七国争雄,燕国偏居东北,几乎被视为化外之地,中原的贤才,最后就走到赵国,就不愿再北上了。 燕昭王苦于无贤才,得郭隗千金市马骨和筑黄金台两计,乐毅这等不世雄才,邹衍那等阴阳家才会投奔燕国。 燕昭王遂能一雪前耻,大破齐军,窥视赵国。” 张昭懂了,这郭隗和千金马骨,不就是送到眼前了嘛,他本来也就是准备这辈这么干。 不过范质此人虽然在后晋没捞到什么好的官职,但那实际上是因为他给张昭制定了律法,而被打上河西烙印,导致石敬瑭不愿意用他,并不是他能力不行。 以范质的才能和别人眼中与河西的关系,张昭要是现在重用范质,别人只会觉得正常,要是张昭不用,那才是不正常的。 可是,千金市马骨,那买的是千金马的骨,而不是真的买一匹千金马啊! 因为用千金买千金马,是属于正常交易,买马骨才是溢价。 总不能...,张昭看了看范质,总不能为了溢价,而把...。 范质被张昭上下一番打量,总觉得浑身凉悠悠的,一股没来由的感觉,让他腿肚子有点抽筋。 于是范质猛地灵光一闪,也不去考虑刘纳的面子了,把手对着张昭一拱。 “臣请大王以刘翁为郭隗,刘翁乃饱学之士,但才能并不为外人所知。 今大王若能重用刘翁,内可使刘翁才学为大王所能,外可彰显我大凉国求贤若渴之心。 而且刘翁一走,德润兄的处境就危险了,他为大王暗中效力,迟早为被晋国侦知。 但若是刘翁在凉国身居高位,定能使晋国上下顾虑大王天威,反倒使德润兄更为安全。” 张昭听完,重重的一点头,这次把眼神从范质身上挪开,随后对着刘纳说道。 “如此,某即刻任命刘翁为我凉国国子监祭酒,并将原大朝凉州州学修缮一新,作为国子监校。 文素与刘翁两位,还请为某担任起建设国子监的重任。” 刘纳听完大喜,国子监祭酒啊!这可是从四品的准高官。 而且不单是官位高,还非常的受人尊敬,地位比从三品的上州刺史都还高。 “不行!还是太少了!”正当刘纳真准叩谢的时候,张昭摇了摇头又说话了。 “若要有千金市马骨的效用,需得还要加强。 不如文素你即刻就任我凉国吏部侍郎一职,并赐你王前行走之权,协助左相张希崇,制定好吸引中原文学之士,到河西来的政策。 刘翁则先以国子监祭酒的身份,主持本次科举。 惜乎现在明经科无人参考,不如就让刘翁两子一孙,加上文素之弟参考,他们就是我大凉第一批明经科明经博士!” “臣等,叩谢大王恩典!”范质和刘纳并两四个男丁,都跪了下去。 这才是真正的恩典! 范质一来,就拿到了极为重要的凉国吏部侍郎一职,要知道这之前,礼部侍郎的工作,实际上是张昭自己在管的。 而王前行走,那就是大王心腹的代言词啊。 刘纳也以五十一岁的寂寂无名之身份,成了国子监祭酒。 而且两家的男丁,将成凉国第一批明经科中试者,以后只要不瞎搞,自然前途无量! ------题外话------ 抱歉,抱歉,昨天应酬,等我醒就早上了。欠更一定补起来! 第417章 儿皇帝之死 东京开封府大宁宫中,儿皇帝石敬瑭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其实上一次,张昭与耶律德光约为兄弟之消息传来的时候,石敬瑭就受创不轻。 他从大宁宫中的御座上摔了下来,还口吐鲜血,当时就有一点轻微的中风。 不过后来经过调养,还是能够慢慢的理事,而正当他身体开始有一些好转的时候,张昭又给了他的第二击。 那就是他自立为王,并传书于天下,让天下所有的国主,都再次欣赏了一遍石敬瑭的丑态。 虽然在这之前,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父事契丹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张昭这一次是彻底撕下了石敬瑭身上所有的遮羞布,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公开处刑。 而且此时信息的传播速度并不是很快,远在更南边,自娱自乐的太监王朝南汉。 以及刚刚建立大理国的原后晋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割据自立的静海军节度使吴权,实际上是不太清楚这些事情的。 而张昭这一次的传书,那是直接让石敬瑭北至契丹,南至南海,彻底声名狼藉。 自立凉国天王的事情,更是把石敬瑭,推入了万丈深渊。 在原本来说,张昭以十八州大义归国,石敬瑭的后晋,就从明面上收复了自吐蕃陷河西以来,除张议潮时期短暂收复过的河西陇右。 这对于儿皇帝的声望,其实是起到了很大的增强作用。 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石敬瑭父事契丹,出卖燕云十六州的事情。 但这次张昭立国,瞬间就把他之前给予石敬瑭的所有荣耀,全部收回了。 对于石敬瑭来说,他为了拿到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的荣耀,可是实实在在的付出了秦州雄武军这块地盘和小姨子永乐公主的。 结果被张昭白嫖了他,把十八州归国的荣耀收回不说,还让他出了大丑,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让石敬瑭无法忍受的是,张昭还变成了他的叔叔。 其实儿皇帝心里非常不理解。就张昭这样的实力,他石敬瑭都只能给耶律德光当儿子,张昭凭什么能给耶律德光当弟弟? 而除了张昭之外,最惨痛的最后一击则是来自刘知远。 就在张昭准备河西科考的时候,刘知远派郭威,彻底说服了原唐朝时期的阴山副都督白承福。 白承福以及赫连海龙、白可久等人,策动契丹境内的吐谷浑、突厥等部南下投靠。 刘知远收揽其众,得到了接近十五万的吐谷浑等各部牧民,这些人弓马娴熟,刘知远自此实力大增。 其实原本在刘知远回太原之前,河东镇的实力,已经不是很强了。 因为连续几拨河东武人,拥立新皇南下称帝,大大缩减了河东地区的人口。 到了石敬瑭在太原起兵的时候,也只有三几万人随他南下。 所以石敬瑭虽然明确知道刘知远不是非常可靠,但还是派他回河东做节度使和北京留守。 心里的打算,就是出于河东地区人口的缺少,刘知远在没有得到白承福等吐谷浑部族的时候,治下之民也不过就是四五十万,且缺少勇士。 能抽出一两万作战士兵,就不容易了,根本没有实力和石敬瑭闹翻,只能乖乖的做一个大号戍边节度使。 但此次,刘知远彻底收服了吐谷浑部族之后,又吸纳了不肯臣服于契丹的云州、代州等汉胡之民。 现在不但有了和石敬瑭叫板的资格,甚至还能跟契丹人唱反调了。 941年2月,耶律德光被刘知远招揽吐谷浑各部南下的举动,气得七窍生烟。 他派契丹使者前往晋阳,向刘知远索要白承福等人。 刘知远则借口视察防务,不呆在晋阳,留守晋阳的郭威等人,以刘知远不在无法做主为由,对契丹使者进行敷衍和拖延。 没有办法的耶律德光,又只能派使者再次南下东京,责问石敬瑭,要求他命令刘知远,将白承福等部放归契丹。 石敬瑭没办法,只能派人给刘知远下令。 结果,契丹使者带着石敬瑭的圣旨前往晋阳,刘知远照例避而不见。 石敬瑭没办法,只能派亲信,刘知远的旧识张澄前去调解。 刘知远躲不掉,干脆当着契丹使者的面痛斥石敬瑭卑躬屈膝,直言白承福等人,早在大朝时期就已经是唐儿。 现今他们不愿意在契丹生活,矢志归唐,他刘知远势必不可能再将他们驱逐。 怒火万丈的契丹使者,第三次回到东京开封府,这次更带来了耶律德光的厉声斥责。 此时,石敬瑭已然病重,十余天不能起床。他只能流着眼泪,在病床上对契丹使者说道。 “河东刘知远,譬如家中逆子。孔武有力,不听父言,如之奈何?” 说实话,这真是凄惨的不行,堂堂的天子被各方逼到了这个份上。 上边有契丹这个暴父毫不客气地催促,下边有刘知远这个逆子,根本不管石敬瑭的死活。 儿皇帝被夹在中间,受尽屈辱却无可奈何。 而在契丹使者无奈走了之后,受到刘知远和张昭双重打击的石敬瑭,就撑不住了。 大宁宫中,一根儿臂粗的蜡烛,却只跳跃着昏黄的灯光,仿佛就预示着石敬瑭这个后晋王朝的命运一样。 冯道被人从家里叫了起来,连夜入宫,心里就知道事情很可能不妙了。 等他到的时候,石敬瑭的脸色更印证了他的判断。 儿皇帝背靠在胡床之上,后面是两个宫女用力扶住,才让他没有倒下去。 脸上并不是惨白色,而是一层看上去就不太健康的金纸色。 见到冯道进来,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石敬瑭,赶紧让内侍将年仅一岁多的第七子石重睿,抱到冯道的怀中。 昔年张从宾之乱时,已将石敬瑭的子嗣斩杀一空,这个一岁多的石重睿,就是石敬瑭的独子了。 左右的内侍宫人,看着石敬瑭的样子,尽皆流泪不止。 这儿皇帝虽然无耻,大节有亏,但对身边的人还是不错的。 左右看着石敬瑭让人把石重睿抱到冯道的怀中,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冯道看着石敬瑭,想着以前石敬瑭对他的恩遇,虽然心里恨不得马上将石重睿摔到地上,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只是不免心里长叹一声,郑王石重贵,已经二十七岁了。 虽然算不得什么英明之主,但也有守成之相。 况且,就算石重贵没有能力,但那也比一岁多的石重睿要好啊! 冯道只能在心里暗想,若是他能留得石重睿一命,那也就不枉石敬瑭与他君臣一场了。 至于扶持石重睿上位称帝,那是想都别想,他冯道就是想,也办不到。 石敬瑭虽然不能说话,但看见冯道的神色,也看见冯道并没有将石重睿放到地上,还是紧紧抱在怀中,心里立刻就安稳了大半。 他知道冯道即便不能扶持石重睿为帝,至少能帮着保住石重睿的命。 因为他知道养子石重贵,并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只要有人劝谏,定然不会硬要害石重睿。 唯一可虑者,就是石重贵喜欢听慷慨激昂之言,又对自身的认识有所不足。 恐怕他死后,石重贵会去招惹契丹人。 想到这里,石敬瑭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略微的抬起来。 只是嘴巴里面一个契丹的契字,始终卡在喉咙里,无论他怎么用尽全身力气,但就是说不出来,只急得满面通红。 身边的内侍,赶紧过来为石敬瑭捶背,冯道这才放下石重睿,向前走了几步,想来听听石敬瑭想说什么。 可就在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让石敬瑭觉得浑身一松。 可他随即就是一抖,石敬瑭知道,他这样沉疴已久的病人,突然之间恢复了所有的精力,那定然是回光返照了。 想到这儿,儿皇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契丹’这两个字。 身前的冯道也泪如雨下,他赶紧跪伏在地上,大声说道。 “臣一定竭尽所能劝阻郑王,不去挑衅契丹!” 冯道说完话后,石敬瑭轻轻的点了点头,眼神也开始涣散。 此时,早就等候在外面的石敬瑭妻子,后唐明宗李嗣源第三女永宁公主,后晋李皇后哭嚎着跑了进来。 自知大限已至的石敬瑭,将头靠在了李皇后的肩膀上。 在这最后的一瞬间,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个通透。 对于石敬瑭来说,张昭与他之间各有恩怨。 但实际上,石敬瑭所辜负了的,被石敬瑭辜负的人都很多。 对从对石敬瑭造成的伤害来看,张昭远不及李从珂、张从宾等人。 前者是把他逼到了不得不父事契丹,冒险起兵才能保命的地步,后者将他的子嗣斩杀一空。 张昭对石敬瑭造成的伤害,按常理来说,连刘知远都不如。 因为刘知远是石敬瑭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石敬瑭就不会有刘知远的今天,但刘知远仍然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 而张昭对于石敬瑭来说,反而是跟他没有多少恩怨。 当年河西陇右十八州归国,甚至可以说是石敬瑭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但石敬瑭对张昭的恨意,明显要远大于李从珂、张从宾、刘知远等人。 在这之前,石敬瑭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恨,或者说那不完全是恨,那是恨当中夹杂着浓烈的羡慕情绪。 少年英雄,纵横西域。夺回祖产,威震河西。手握大义,麾下士卒用命,更兼眼光长远。 别人不知道,石敬瑭是感觉得到的,张昭未来有无限可能,不说一统天下,至少是有做一个朱全忠之能力的。 而这一切,正是父事契丹,卖国求荣的石敬瑭,最为缺少,也最为渴望的。 在这一刻,他终于想通了,他对张昭,那是一种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极度渴望与羡慕嫉妒恨。 “永乐!永乐!”石敬瑭极度虚弱的在李皇后的耳边低语道。 他口中的永乐,正是李皇后的十五妹,嫁给了张昭的养子慕容信长,目前正在河西。 李皇后与永乐公主的岁数差了二十余岁,李嗣源去世的时候,永乐公主还还在牙牙学语。 是李皇后一直照顾着永乐公主,永乐公主就像是她跟石敬瑭的女儿一样。 想到这儿,李皇后以为石敬瑭是想见永乐公主一面。 于是点点头,含着眼泪说道:“三郎勿急,我这就派人去河西召永乐回来。” 石敬瑭费力地摇了摇头,他是想说,永乐公主,就是李皇后今后的依靠了。 但是,嘴巴无论怎么张,声音已然发不出来。 带着这个最后的遗憾,这位儿皇帝,走完了他无耻而又复杂的一生。 从个人经历上来说,他是值得同情的,他其实并未想过造反做皇帝,但却被现实,被李从珂逼得走上了这条道路。 但在石敬瑭走到走上这条道路之后,他出卖燕云十六州的举动,为后世的中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中原民族第一次失去了燕山和阴山的保护,如果张昭不能改变这个情况的话。 还是会如同历史上一样,中原的朝廷只能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防御北方游牧骑兵,从一马平川的河北直冲而下的艰难局面。 第418章 残酷的怪圈 石敬瑭的离世,造成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其中最大的影响,就是再次让人看清了这个时代的残酷。 作为这个混乱时代最大的军头—中原皇帝,从后梁到后唐,再到现在的后晋,石敬瑭竟然是唯二算是得到了善终的皇帝。 而上一个能得到善终的皇帝,还是他的老丈人,后唐明宗李嗣源。 自朱全忠九百零七年灭唐自立,开启五代混乱局面的三十四年 中,后梁三位,后唐四位皇帝,命运可谓大同小异。 后梁太祖朱温是被他的儿子朱友珪弑杀。 废帝朱友珪则被弟弟朱友贞推翻并杀死。 末帝朱友贞,则在笼络了银枪效节都的李存勖入汴梁前,命令亲信皇甫麟将他自己杀死。 而灭了朱梁的后唐,也并未摆脱这个命运。 庄宗李存勖因为晚期的政治腐化和想以以伶人、内侍收揽各地武将兵权,而被造反的乱军围攻,最后身死兴教门之上。 然后就是李嗣源的儿子后唐闵帝李从厚,他被李嗣源养子李从珂从凤翔起兵造反,最后被弑杀。 李从珂就是被石敬瑭引契丹大军南下,在其攻克东京之前,于玄武楼上,举家自焚。 而就算是得到了善终的李嗣源和石敬瑭,这个善终也要大大的打个问号。 因为李嗣源是受秦王李从荣武力夺权失败被杀后悲骇而崩。 而石敬瑭则更加的憋屈,他被耶律德光、刘知远、张昭三人轮番打击,但偏偏他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能在抑郁中死去,可以说是被气死的。 理清了这些五代皇帝们的凄惨遭遇,才能看清此时局势的残酷,对每一个人都非常残酷。 等到了后周时期,政局开始趋于稳定,其中固然有郭荣、赵匡胤等人雄才大略。 但更有就算是这个时代的浪潮儿武人,也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杀戮和朝不保夕的生活的原因。 一旦有真正的明主出世,所有人都像是抢着为他效忠一样,这正是人心思安的开始。 。。。。 虽然东京开封府与河西凉州相隔数千里之遥,但是石敬瑭的死讯,还是第一时间被送到了河西。 这倒不是石重贵特意吩咐的,而是因为李皇后误解了石敬瑭死前的意思,她以为是石敬瑭想要见一面永乐公主。 于是在石敬瑭刚咽气的时候,就快马派人赶到凉州召永乐公主回东京开封府。 当然,这一个信息并没有第一时间送到慕容信长和永乐公主身边,而是第一时间送到了张昭的案头上。 毕竟在如今的河西,张昭才是一言九鼎的那个人,没人敢越过他,把任何来自后晋朝廷的消息通报给任何人,慕容信长也不行。 曹三娘子挺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为张超端来了一碗鸡汤。 本来以曹三娘子这个年纪,张昭是不准备让他再怀孕的。 此时可没有什么剖腹产技术,也没有什么唐氏儿筛查等手段,三娘子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哪怕在后世,也属于妥妥的高龄孕妇。 不过,延续子嗣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女人最重要的工作,没有之一。 曹三娘子怎么也不愿意在她还能生育的年龄,放弃生育的权力。 在她看来,这女人死在了产房中,和男人死在战场上一样,那就是她的命! 雌性延续后代,雄性用一切办法保证后代生存的权力,是这个时代,最真的真理。 张昭伸手把李皇后派使者送来的信,递给了曹三娘子,三娘子接过来一看,半晌才很是感叹的摇了摇头。 “晋主已经是大朝覆灭以来,少有能得到善终的中原天子了,可我为什么还会觉得,他活的如此凄惨呢?” 张昭撇嘴无声笑了笑,能不凄惨吗? 这些武人们,自安史之乱之后,就开始胡搞瞎搞,以为凭着手中的刀把子什么都可以干。 但他们没想到,武力恰恰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稳定的秩序。 当武力一旦失去,甚至于没有基本的道德与法律约束之后,没有人会是受益者。 所有看似风光的人,不管你是天子还是节帅,都需要承受这恐怖的反噬。 张昭意简言赅的说了说自己观点,曹三娘子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所以二郎在这方面表现得如此小心翼翼,就是在提防自己落入到中原天子这种可怕轮回中吗?” 张昭也点了点头,毫不忌讳的跟曹三娘子之间谈论这些。 “确实如此。虽然现在我用忠孝仁义捆住了自己的手,看似有些傻乎乎的,但实际上也是在用忠孝仁义,捆住下面人的手。 咱们宁愿步子迈得慢一点儿,也要避免继续落入这个恐怖的轮回中。 当年唐国庄庙李亚子如此英雄,都落得在兴教门上尸骨无存,足以为我之戒。” 曹三娘子赞同的点了点头,比起张昭,她更希望能挣脱这个恐怖轮回。 因为张昭一旦落到那种地步,大不了就是一死,但他们这些后妃和子女们,恐怕要承受比死凄惨的多的惨事。 “那这个事情,还要通知信长儿永乐吗?” 到底是亲儿子和亲儿媳妇,曹三娘子还是记挂着这件事情,石敬瑭怎么也说是他儿子的连襟。 张昭转过头,牵着曹三娘子的手问她。 “三娘素来不是女中豪杰吗?你觉得我该不该派人去吊唁?” 张昭问的是吊唁,而不是通不通知慕容信长和永乐公主。 因为这在他看来,是必定是要通知的,没必要遮遮掩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就是他在气死石敬瑭这件事上,出了大力而已。 曹三娘子与张昭相知多年,也没有怀疑张昭是要拿这些话来试探,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大王刚刚立国并传书天下的时候,对晋主的言语,说的是如此决绝,虽然以奴想来,大王最后的意思还是要与晋国和解。 毕竟要是惹得中原朝廷以全部的力量,来对付我河西,还是挺得不偿失的,不如将他们的怒气,引向契丹。 但要是派人吊唁的话,大王前面的传书说的如此坚决,这会又贴上去,恐怕会被天下人说成朝三暮四。 而且晋国那边,想来已经登基的郑王石重贵,会不会乐意接受我们的吊唁,还说不好。 但要是不去,恐怕天下的非议更多,认为大王还要和死人较劲,万一石重贵觉得被大王看轻,那仇就结得大了。” 曹三娘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在为张昭分析利弊,张昭则嘻嘻一笑。 “三娘说了这么多,我看你肯定是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不如说来听听。” 曹三娘子闻言笑着走到了张昭背后,伸手开始为张昭捏起了肩膀,她慢悠悠地说道。 “晋主李皇后夫妻,一手带大了永乐,他们就跟永乐的父母没有什么区别。 而自永乐嫁到我们家,贤良淑德,宽仁温柔,不如就让信长儿和永乐以私人的名义,到东京开封府去吊唁。 顺便与郑王石重贵,商议接洽一番,为大王的使者前去探探口风。 张昭点了点头,觉得可以这么办,他现在确实不宜派出使者前往东京,但是让慕容信长夫妻回去还是可以的。 。。。。。 慕容信长的府邸,离着永训宫还是比较远的,这也是张昭最欣赏慕容信长的地方。 本来他的府邸,按照张昭的意思,是要就近赐在永训宫旁边的。 毕竟他随时要入宫,有时候曹三娘子出宫去看一看他也方便。 但是慕容信长坚持要选了一个最远的宅子,离永训宫足足有好几里路。 表面上的理由,当然是他喜欢随时出门打猎游玩,所以选了个城边的,但最直接的原因,张昭很清楚。 慕容信长现在身份有些特殊,虽然张昭信任他,但有些情况,还是要注意一下。 比如这种情况,虽然住得近,确实是很方便两人见面,那有的时候,也可以理解为干点其他事,比如带兵入宫也能更快。 所以,由于离得远,等到慕容信长赶到的时候,怀孕的曹三娘子已经因为耐不住困,而下去休息了。 慕容信长见到书信后,脸上看不出喜悲,但还是非常感慨。 他在东京开封府住了大半年,石敬瑭对他,不可谓不厚。 他娶的不过是前唐公主,但仍然得到了驸马都尉的称号。 左羽林统军、左右龙骧统军这种有象征意义的武官官职,他也先后担任过。 石敬瑭实际上是很想将慕容信长留在身边,但最后由于张昭的强烈要求和慕容信长本身的反对,只能放他离开。 但能让永乐公主随他一起离开,可是非常破例,自古尚公主者,就没有他这样的。 “有些伤怀?”张昭淡淡的问道。 慕容信长迟疑了一小下,随后点了点头。 “是有些,天子其实是个可怜人,他是一步步被逼到了这个地步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而且石敬瑭做事,也未免太极端了些。 本来他只用父事契丹和多给金银锦帛,也可以达到请契丹兵马南下的目的。 但他却一口气割了燕云十六州,以求达到让人无法效仿。 哪怕就是少割几个州,也不至于让他陷入这般田地,也不会让契丹人实力膨胀的如此之快。 而这些,最后都会要让我们麾下健儿,用鲜血去为他一人还债的。” 张昭知道慕容信长肯定会有些念石敬瑭的好,所以必须要点明,不能让慕容信长带着这样的心态,去东京吊唁。 慕容信长想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耶耶说得对,石敬瑭固然可怜,但却不足以遮掩他为天下人带来的伤害。 契丹人没有燕云十六州何足道哉,有了燕云之地,咱们起码要用数万勇士的鲜血,才能拿的回来。” 张昭走过去拍了拍慕容信长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好,一码事归一码事。 你这次就带着永乐赶紧去东京开封府吧,与郑王石重贵之间,也要接洽一下,多听听你姊李皇后的想法。” 说到这,张昭稍微犹豫了一下,“张烈成如今正在东京,他手里管着咱们在东京的暗线。 你去找一找他,把他手里的有些暗线变为明线,就以你和永乐的名义,留驻在东京。 你原来收得那些弟子,找个机会,让香孩儿、王审琦等人可以到河西一行。” 慕容信长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锦衣使者是父亲的腹心,孩儿这么去接触,恐怕不太好吧?” 张昭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的,这是我让你去的。” 说着张昭摸了摸下巴,“河东方面,那个慕容延钊你还是要继续联络,白承福等人,也可以放开手脚接触一下。 我想石重贵肯定还乐意见到你去摸了摸刘知远的脾气,不过不要许诺什么。 白承福此人能力一般,又被各方势力恭维,并不是很可靠。” “孩儿省的!不过既然要走这么远,虎头就要送到宫中,父亲替我照看一下了。” 慕容信长笑嘻嘻的说道,张昭随即挥了挥手,让他赶紧下去准备启程了。 虎头是慕容信长和永乐公主的儿子,现在刚一岁多一点。 慕容信长这么说,虽然有路途太远不适合带虎头一起走的原因,但也未免没有让张昭吃个定心丸的可能。 第419章 让人无语的宿命 永训宫中,慕容信长刚离开,黄羊儿黄飞就走了进来。 现在锦衣使者的人数不多,基本上是以张烈成为首,黄飞和李孝节为辅。 “大王,东京开封府可以转明的名单出来了,请大王审阅。” 自古以来,情报部门都是要分明暗两手的,而且在情报的收集中,明的一方面实际上更能反馈大量的情报。 情报这玩意,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神秘,现实世界中,任何情报,都有它的价钱。 不管是用钱买,还是用双方各取所需互相交换,甚至是用大义感召,这都比暗戳戳的自己去弄,要方便快捷的多。 暗处的谍报系统,更大方面是长期处于潜伏,然后在某些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也注重于底层的风土民情,人心向背的调查分析。 所以,让慕容信长去建立河西凉国在中原的情报集散站,很有必要。 而且目前也没有比慕容信长更好的人选,在东京有关系网,在河西凉国身份特殊,本身能力也不俗。 不过,黄飞上前一步,有些担忧的对张昭说道:“左羽林本身掌管着陛下近卫左羽林卫,现在又要去东京插手锦衣使者,还要去联络代北吐谷浑人。 管得实在太宽了,臣请也暗中调查一下左羽林的行程。” 张昭点了点头,慕容信长随着年纪增大,人愈发成熟干练之后,确实管得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要了。 张昭也终于能够理解,历史上明明某些臣子不能再用,但君主却又不得不用的那种复杂心态。 实在是因为没有别的选项,派别人去,这事就干不成,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对于张昭来说,慕容信长能干又亲近,是非常好用的臣子兼儿子。 而且他并不担心慕容信长如何,因为这河西凉国都是他一手建立的,在军事上,慕容信长也并不是张昭最倚重的。 最主要的是,他与慕容信长虽说是父子,但实际上就相差了七岁。 况且跟着他回来的安西功臣,以及最开始跟着他去安西的元勋派,并不怎么亲近慕容信长。 所以张昭完全不担心,但有一个忧虑,那就是他不能死得太早。 要是张昭就活个郭荣那个岁数,慕容信长就要成为真正的腹心大患了。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早一点提上日程,但张昭也不想这么早就表现出来。 于是张大王摇了摇头,“左羽林统军,某还是信得过的,暂时不必,你先下去,注意勾连高昌回鹘伊州守将陈家。” 等黄飞施礼出去之后,张昭也离开的书房,他来到了原喀喇汗王后曹延绵的寝宫,随后秘密召见了黑狗儿张烈嗣。 当年在攻破疏勒城的时候,花布、黄羊、黑狗儿三人,在爆破西城时差点被炸死,立下了大功。 三人中,花布最后嫁给了张忠,目前正在跟张忠一起,为张昭管理宁远的几十万亩私人庄园。 黄羊入了义儿军,现在是张昭锦衣使者的首领之一。 而黑狗儿,则成了张昭手中最后的暗线。 因为黑狗儿比起花布和黄羊有个优势,那就是他的长相是汉人式的,不像张烈成和黄飞那样明显。 而且他过继给了张昭第一个战死的憾山都勇士火生儿张照,张照则是张昭亲批入了沙州龙舌张氏族谱的,连名字照,都是张昭的昭这种类似的。 所以,改名叫张烈嗣的黑狗儿,虽然不是张昭的义子,但身上有一份宗室的光环,还被张昭一直带在身边,比起其他人,要可靠的多,也没有需要担心的背景盘。 “从张忠自宁远派回来的人中挑选几个,其中一个去东京,记录一下左羽林的动向,记住,任务只是单纯记录,并不是执行监视。 再挑选两个,去调查一下黄飞,这小子最近插手的东西有点多,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后面鼓动他。” 特务组织这玩意,一旦用上,就很容易形成套娃,要知道上一个人的忠诚与否,就要用下一个人去探查。 张昭现在真的有些羡慕宋明两朝了,因为这两朝的文官势力虽然强大,但文官本身,也是在解释儒学中,不断的自我束缚和捆绑。 用他们治国,在内政、外交的问题上的隐患,都很有一些。 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基本不会造反,也没有造反的法理依据。 所以宋明两朝,特别是明朝的皇帝,可以大肆任用宦官和特务机构。 因为在面对异常强大的文官团体时,宦官和特务组织根本无法噬主。 反而要不断依靠皇权的支撑,获得发展壮大和富贵的就会,本质上就是皇权延伸出去的白手套而已。 想到这,张昭悚然一惊,当真正站到帝王这个位置后,他才发现,宋明两朝某些脑残的举动,似乎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解释了。 因为站在开国皇帝的角度来看,从历史上看,开国之主一般都是最为英明的。 他们在建立国家之后,更多考虑的,是如何让这份家天下传续下去。 如果不考虑外族入侵这个因素的话,站在历代皇帝的角度来说,文官集团的坐大,实际上已经是最优的选择了。 就算后代里面,出个明孝宗那样的老好人,那大不了就子孙过的憋屈点。 出个绰罗斯.祁镇那样的留学生,也不至于倾覆。 出个大扑棱蛾子那样的老阴贼,还能挑拨文官狗咬狗。 不管怎么说,都比汉唐末期诸帝的那份凄惨,要好的多。 张昭也突然理解了,宋明以来风气保守,文官上位,根本不是简单儒家理学就可以推动的。 这是经过唐末五代惨事之后,全民族一致推动的结果。 帝王希望借此获得稳定的传承,文官希望由此获得稳定的权力分享。 就是最底层的农户,也喜欢掌握权力的是还算讲理的读书人,而不是说抽刀子就抽刀子的武夫。 同时造纸术的发展,使得文化也开始大发展,以往那样连寒门都算不上的黔首,也有了获取知识的途径。 他们开阔了眼界,丰富了思想,更迫切的需要分享权力。 所以,一个适合内部运转,能稳定于让一部分读书人分享权力,大部分觉得有资格分享权力。 政治上趋于稳定,各自能保证自己基本盘不被蚕食,保守过小日子体系,就这么完成了。 儒家? 那只不过是众人举在头顶的火把,是一个号召人心,稳定秩序的工具而已。 不管是气学与理学,都是后人根据不断变化和形势需要不断加工的,有传承,但着力点变了。 更关键的问题是,张昭只是这么小小的考虑了一下,他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很有诱惑力,因为他是活生生看到了好处的。 两宋三百一十九年,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突出的就是一个稳字。 没有北方草原渔猎民族南下的话,张昭怀疑他们至少还挺几百年。 只是很可惜,金国女真、蒙古、通古斯假女真人,西方列强,他们不会按照这些士大夫们安排好的路走。 想到这,张昭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胀疼。 自己是闲的吗?为什么要来想这个问题?糊涂点不好吗? 现在想到了,就一定要找出一个改良方案,哪怕就是表面上的改良,也必须要进行。 不然中国人,一定会继续滑到保守的大坑里面去的。 “大王是头疼吗?奴来给你按一按!”曹延绵瞟了张昭一眼,尽力掩饰着内心的悸动。 自从生了两个女儿后,曹延绵越发的想要一个儿子,大王好不容易来一趟,竟然又脑袋疼,这不是耽误事嘛。 。。。。 河东镇,晋阳,郭威回到家中,看着满屋的礼品长叹一声。 看见他回来,一旁神色有些憔悴的妻子柴氏轻轻一笑,亲自上来为郭威掸身上的尘土。 “大郎为何要叹气?如今河西白糖、冰糖能直接当钱使,河西折耳马更是天下闻名谁不想要。 凉王一送就是良马二十匹,白糖五十斤,冰糖二十斤,比你五年的俸禄都多,正该喜上眉梢啊!” 郭威一见柴氏来给他掸灰,当即就一把捉住柴氏的手,拉着她坐下。 “让你在屋内安歇,非要出来相迎,有什么好迎的,我自来看你就是,好生养病才是正理。” “奴这不打紧,老毛病了!大郎如今也是身居高位,回家怎能没人迎候呢!” 柴氏自郭荣走后,就一直在生病,断断续续快一年,就没怎么好过,不过因为不是很严重,也就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 郭威听到柴氏说身居高位,实际上是很感慨的。 当年他家道衰落,只能当大头兵混饭吃,路过驿馆时,被柴氏一眼相中,说他日后必成大器。 对于彼时的郭威,被如此温柔美丽、贤良淑德还多金的柴氏看中他,简直是天降姻缘。 如今日他做到了河东衙内马步都指挥使,是节度使刘知远之下的第二人,回想起原本的日子,越发感动于柴氏的青睐。 “大郎你说,这荣哥儿真值得那凉州张大王,以此等厚礼相赠也要留在身边吗?再说荣哥儿,怎么就那么认定他了呢?” 就如同父母一般很难相信自己孩子有经天纬地之能一样,可以说把郭荣抚养长大的柴氏,也很难相信,郭荣优秀到远在河西的张大王只见了几面,就一定要留下的地步。 同时,柴氏对于郭荣,还是有点小小幽怨的。 当初她把郭荣过继过来,固然有气不过亲弟弟柴守礼将家产败光,还要时常打她这个姐姐秋风的冲动。 但更大程度上,郭荣是她自己地位的一个保障。 要知道,他做主为郭威纳妾生的儿子郭侗,已经快十五岁了,虽然按礼法,她才是郭侗的母亲。 但实际生活中,郭侗自己有母亲,万一郭威不在,能在多大程度上孝顺她这嫡母,还真是不一定。 郭威苦笑一声,把手里的书信递给了柴氏。 “何止,凉王还行书与太傅,愿以铁甲十副,换取荣哥儿到河西效命。” 说着,郭威又递过一封,“这是是荣哥儿的亲笔信,他想把儿媳刘氏和谊哥儿也接到凉州去。” 谊哥儿是郭荣的长子,刘氏则是他的原配,历史上是被后汉隐帝刘承佑所杀,但此时还活得好好的。 柴氏哪听的这个,顿时脸上泛起一阵潮红,脚步踉跄两下就要往地上摔去,郭威赶紧一把抱住了柴氏。 柴氏则眼泪都流了出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 若说郭荣是他的依靠,那郭谊哥就是她的命,哪舍得放去凉州。 “大郎你且回信,就说我病重,命不久矣,让荣哥儿赶紧回来。” 只不过,哭倒在地的柴氏怎么也想不到,好的不灵坏的灵,她恐怕是要一语成谶了。 ------题外话------ 柴氏去世的时间众说纷纭,这里为了情节,就假定在941年了。 第420章 称孙不称臣 东京开封府,大宁宫中,李皇后,哦不!现在应该叫李太后了。

石敬瑭尸骨未寒,这位太后就很识趣的搬到了象征太后的延寿殿去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带着一岁多的石重睿一起入住。

冯道也还是那个冯道,油滑、怂炮、毫无坚持。

当天深夜,石敬瑭驾崩之后,石重贵收到宫中的消息,立刻就率手下牙兵扑到冯道府上。

冯道只用不到一分钟,立刻就顺滑的做出了决定。

什么恩遇,什么托孤,哪比得上自己和自家人的性命重要。

冯道当即表示愿意效忠石重贵,然后跟随石重贵一起去大宁宫。

紧接着,掌握大宁宫兵权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也大开宫门投靠了石重贵。

这景延广早就看契丹人肆意侮辱晋国禁军兵将不满了,正好石重贵也不待见契丹人,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当即,在有景延广的支持后,冯道等人篡改石敬瑭的归天的时辰,将石敬瑭的死,往后延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的作用,就是留给石重贵的。

在冯道的安排下,景延广深夜打开宫门放石重贵进来的举动,被改成了石敬瑭自知命不久矣,急召石重贵入宫。

然后就在病榻前,当着景延广和冯道的面,进封石重贵为齐王,兼任侍中。

这个侍中,可不是诸葛亮出师表中说的那个侍中侍郎官职,就算是侍中侍郎,费祎等人当时,可是连刘禅纳妃的事情都敢管的。

石重贵的这个侍中,自汉武帝加大权力后,就是中枢最重要的官职,南北朝时期更是大权独揽,被称为丞相中的丞相。

这种任命,所表达出来的意思,那就是石敬瑭是要传位给石重贵的。

而且这也符合一般人的猜测,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放着二十七岁的石重贵不选,选一岁半之石重睿的。

果然,到了第二日,群臣都对石重贵继位,没有任何不满,石重贵得以披麻戴孝的在大宁宫中,上演了三辞三让的灵前就位戏码。

他还充满深情的表示,自己伤痛不已,不改元,仍然沿用石敬瑭的天福年号。

而此时的石重贵,实话说还是有些清醒的,他还知道,石敬瑭‘留’给他的这个帝国,可不是什么优质资产。

北面契丹虎视眈眈,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西北张昭的凉国犹如隐藏在阴影中虎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扑出来咬人。

西南孟蜀的孟昶正有心励精图治,时刻窥视着后晋的关中地区。

南边的南唐,虽然李昪没了进取之心,但南唐算上之前的吴国,一直是众多诸侯中发展最好的。

中原战乱,但南唐安宁富庶,要是李昪突然雄起了,是能发挥出不错实力的。

所以石重贵还是很虚心的在向群臣征求意见,让大家讨论讨论,这今后的事,该如何处理?

冯道首先出列奏对,由于石重贵最先来找他,所以冯道戏剧性的成为了,第一个拥立石重贵的重臣,立刻就得到了新帝的重用,封燕国公,加授太尉。

“此时我大晋,尚有三方需要立刻处理,北之契丹,铁骑十万在焉,陛下要以何种礼仪对待契丹国主?

西北之凉国,其原本归国,后又反复,凉王张昭颇有雄才,拥数万精锐窥视关中,不可不察!”

石重贵点了点的,现在他这大晋国最大外部威胁,正是契丹与凉国。

“那还有一方呢?太尉是不是少说了一个?”

冯道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下,才继续开口说道:“西京的杨光远,虽然原本是先帝勋臣,但素来反复,为人更是残暴,陛下宜早做打算。”

本来以冯道的为人之圆滑和谨慎,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不过这杨光远,此时已经成功把自己作的人憎鬼厌了。

他们父子三人在西京洛阳,随意杀害官吏、百姓和路过行商,仅仅是为了搜刮钱财。

下面的河阳三镇节度牙兵也有样学样,搞得洛阳人迹罕见犹如鬼城,比被百姓成为瘟侯的杜重威,还不招人待见。

此刻,见冯道都说要处置杨光远了,一种文武官吏纷纷落井下石。

众人都直言杨光远该杀,不过,反倒是一向好康慨激昂之语的景延广,有不同意见。

因为她深知杨光远虽然天怒人怨,确实该杀,但他也把河阳三镇的牙兵养的彪悍无比,也得到了麾下这些牙兵的支持。

因为西京洛阳及周围,实际上是杨光远父子与河阳三镇的牙兵牙将共享的。

这要是有数千忠于杨家父子的牙兵,披甲守护西京一带,那也并不是朝廷军队能够从容剿灭的。

此刻石重贵刚登基,一旦战事迁延,就容易生变。

是以景延广赶紧出列,对着石重贵施礼说道:“陛下,以臣来看,杨光远未露反相,不宜操之过急。

而且陛下新近登基,就杀前朝勋臣,恐有伤陛下名誉。

邺都留守杜公乃是陛下姑父,更是先帝信中的老臣,不如将杜公调往西京担任留守,再将杨光远调往邺都都作为留守,想来他一定乐意。

石重贵身边的中书舍人冯玉皱了皱眉,出言说道:“邺都乃是国家繁华所在,户口繁盛,更是东京北面门户。

杨光远此等人若去了邺都,危害远甚在西京洛阳,臣为陛下不取也。”

景延广听完,冷冷一笑,这冯玉乃是石重胤正妻冯氏的弟弟。

冯氏颇有美色,在石重胤被李从珂杀了之后,就跟石重贵滚在了一起。

现在石重贵刚登基,冯玉竟然就抖起来。

“但凡节帅移镇,还从未听闻有谁能带数千甲士一起移镇的。

杨光远离开西京洛阳,最多也就能带三五百人,待彼行至东京附近,陛下就可改命他为平卢节度使。

杨光远若是同意,那是陛下宽容,放他一条生路。若是不同意,要剿灭也易如反掌。

“此言大善!”石重贵学着石敬瑭曾经的样子,拍了拍御座的扶手赞叹道。

景延广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一下就消解了石重贵两处担忧。

一是杨光远居心叵测。

二是杜重威身为他的姑父。驻守在邺都的紧要之地,至今也没有派人来恭贺他登基。

若是能借着解决杨光远的机会,把杜重威从邺都调出来,也可以免得生变。

讨论完了杨光远的事情,现在就轮到契丹和凉国张昭了,但众人都非常默契的没有去提凉国。

因为在座的都是老狐狸,他们也看出来了,张昭虽然言辞激烈,但反对的是石敬瑭向契丹称臣和割让燕云十六州州,并未说要反对朝廷。

而且张昭的这份意见,与大宁宫中的很多人,比如景延广等正好相合。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张昭在旗帜鲜明反对石敬瑭卖国之前,所营造的人设是十分成功的。

在绝大部分人眼里,这位突然之间崛起于河西的凉王殿下,是一个身上带着浓厚大唐色彩的人。

他所讲究的那些忠义仁善,放到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若是倒回去二百年,放到大朝正兴盛的时候,倒是正好恰如其分。

所以这些人在心里,其实是把张昭当成了一个昔年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那等人的。

沉默之中,还是冯玉首先开口说话了,“如今陛下已经登基,前往契丹报丧的使者,应该要出发了。

先皇父事契丹,其实并不是多么耻辱的事,因为昔年契丹升天皇帝阿保机,曾与武皇帝约为兄弟,宫中太后乃是武皇帝孙女。

先帝虽然年长于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但以父事之,恰恰是遵奉了伦理纲常。

所以臣建议陛下,当继续以祖父事耶律德光,我大晋在羽翼丰满之前,当照例向契丹称臣。”

左侧的景延广听闻此言后,更为不满,他立刻怒目看向了冯玉,石重贵的脸色也有些不豫。

因为他养父石敬瑭由于父事契丹,被天下人耻笑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昔日石重贵曾经也是反对父事契丹中的一员。

现在要让他继续把耶律德光这个三十来岁的人,当作祖父,心里肯定是非常不乐意的。

景延广在下面看见了石重贵的不乐意,当即站出来,他长身而立,对着石重贵康慨激昂,侃侃而谈。

“陛下乃是中原天子,九五之尊。契丹不过是塞外烂奚,若不是大朝衰微,给了契丹人机会,他们别说威胁中原,就是面对昔年的范阳、卢龙等节度,也得卑躬屈膝。

臣认为,我大晋虽然没有一统天下,但也占据了中原富庶之地甲多粮足,不过数年之间,已有十万口横磨剑。

以此赫赫国威,还要父事契丹,恐为天下诸国耻笑,有损陛下威仪。

臣建义,若为养精蓄锐故,称臣可以,称耶律德光为祖父,就太过矣!”

景延广一席话说的石重贵心潮澎湃,舒爽不已。

“景公所言,正合我意!”

不得不说,作为经常跟石重贵厮混在一起的景延广,两人的脾性,还是十分相合的,石重贵只觉得景延广字字都说到他的心坎上。

对于给契丹称不称臣?他其实是不是太在意的,他就是不想称耶律德光为祖父,这可是面子问题。

冯道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他转头看向在他身侧稍后的和凝,和凝也正有喟然长叹之意。

因为景延广和石重贵,实际上都搞错了方向。

这是否向契丹称臣,与是否称耶律得光为祖父,实际上是两件事情。而且前者远比后者重要。

因为向契丹称臣,乃是国家面上的,而以祖父称耶律德光,则是石重贵和耶律德光的私事。

就如前边冯玉所说,耶律德光从伦理辈份上来讲,确实就是石重贵祖父一辈。

石重贵称耶律德光为祖父,其实并没有多么屈辱。

而最关键要命的,反倒是称臣,因为晋国向契丹称臣,在法理的依据上,就已经将后晋中原之主的正统性,毁灭的差不多了。

譬如现在石重贵虽然称帝,但深究起来的话,他这个称帝,乃是自称的,因为石敬瑭的晋国天子身份,是契丹册封的。

他石重贵没有拿到耶律德光的册封,就不能说是晋国天子!

和凝也看见了冯道望向他,他知道那此事必须要他来挑明了。

因为以冯道做事之油滑,既然看到他和凝也忍不了后,冯道是万万不会出头去说这件事的。

于是身为枢密使的和凝,只能出列看着石重贵说道。

“臣与景指挥使所见,略有不同。

陛下若是要洗刷先帝的耻辱,其实重在称臣与否,而是否以祖父事耶律德光,实乃陛下私事,但称臣却是国事。

就如河西张昭所言,父事契丹是过,向契丹称臣乃是万世之耻!

臣恳请陛下,以天下为念,克制忍让。可派使者出使契丹称孙而不称臣。”

和凝出列之后,立刻就有一大波文臣武将出来,附和和凝的说法,因为这是正确的。

石重贵暗自想了一番,发现和凝说的确有道理。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法理从契丹人手中,拿到自己手中来。

他石重贵可不想被别人说成是一个由契丹册封的天子,他是堂堂正正的中原天子。

至于称耶律德光为祖父,可以在后面慢慢解决。

于是石重贵点了点头,“那就一事不烦二主,和枢密使,某即刻授命你组建使团出使契丹。

要多选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把先帝驾崩之事,通知我的祖父耶律德光吧!”

说到祖父这两字,石重贵还呵呵冷笑了一声,众人这也知道石重贵的心思了。

其实今天也有一些人,是想劝石重贵继续向契丹称臣的,但此刻也说不出口了。

冯道在心里叹息,若要避免与契丹开战,他们说是没用的,得把桑维翰召回来。

因为昔年在晋阳的时候,石重贵可是非常尊敬桑维翰的。

第421章 高昌回鹘:遭了!我成软柿子了 凉州,民勤县,下白马村中,一场隆重的婚礼正在举行。

新娘子是美得如同花朵一样的王二娘子。

她坐在两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上,马车里面,装满了色彩斑斓的锦缎,细密的雪白棉布,这都是她的陪嫁。

身上则是满身珠翠,远远看去一片珠光宝气,亮瞎人眼。

“王二姐姐,你头上的这是什么呀?真好看!”

一群小孩子追着马车边跑边欢笑,好在送亲的车队行走的并不快,小孩子跑一跑还是跟的上的。

王二娘子得意的摸了摸头上那个贼重贼重的大金钗,其凋刻龙凤盘旋,辅以鸟兽奇木,晶莹辉耀。

更是用黄金和珍珠、宝石制成,怕不得有一斤重,戴在头上,王二娘子只觉得脖子都快断了。

但这份痛苦的折磨,却又是甜蜜的,就算不谈工艺,这可是一斤多重的黄金、珍珠、宝石啊!

嗯,其实里面也有些是镀金的黄铜。

但仍然异常珍贵,市价起码是数千贯,寻常人等,一辈子都攒不到这么多钱。

她今日出嫁,所以哪怕再是难受,那也要戴在头上显摆。

“这个呀!是金步摇,章家大哥儿破定难军王城后,大王赏赐的!”

王二娘子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有人问起她头上这硕大的金步摇了,当即用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章家大哥儿就是下白马村章家大郎的长子章小彪,而王二娘子就是那个村民岳父王姓壮汉的闺女。

章小彪先后在白盐池一战和夏州围城战中立下了大功,特别是夏州围城战中,章小彪蹲在吕公车上,四个月间,以神臂弓射杀定难军兵卒一百余人。

战后论功,为全团结弓手之首功,按凉国新制度,勋策五转,授勋官四十七阶正九品忠翊郎。

实授左羽林卫第七营第三都甲字第一将第二队队正,赐骁勇效节神箭手称号,教令宿卫禁宫。

“王二姐姐骗人,金步摇哪有这么大的,我娘头上的才是金步摇,只有这么大一点。”

一个年级略大,可能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有些不服,她比划了一个正常的金步摇大小,想以此来证明王二娘子说假话。

女孩一般比男孩都要早熟一点,当男孩子们还在欢叫着看新妇的时候,小女孩的心里已经有些酸酸的了。

王二娘子得意的一摇头,结果她忘了头上金步摇的重量,差点没把脖子给扭了,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轻轻一哼。

“你娘的金步摇,不过就是村口温逋家铁匠打的,我这金步摇,是大王赏赐的。

以前是个...嗯,反正是个大贵人用的,这才是真正的金步摇,你以为谁都能有!”

说着,王二娘子又想起今日自己大婚,应该高兴才对,所以满脸堆起了假笑,配合着一脸傲娇表情和点点鄙视的眼神,简直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小女孩涉世未深,哪经得住这个打击,一时间酸水直往外冒,委屈感都快把她淹没了,终于在绷不住后,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娘的金步摇才不是温逋家铁匠打的,那是凉州城大福金宝行打造的,我以后出嫁,也会有这样的金步摇。”

“那你现在也没有啊!”王二娘子适时的再补一刀。

“呜哇!”

小姑娘一听,瞬间崩溃,新妇也不看了,哇哇叫哭嚎着往家里跑去。

幼小的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也要嫁个章家大哥儿那样的英雄,也要给她挣个这样的金步摇。

不过小姑娘不知道,这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因为王二娘子头上的金步摇,是直接从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母亲头上拔下来的。

而李彝殷的父亲就是李仁福,他本名叫做拓跋思敬,有两个兄长叫做拓跋思忠和拓跋思恭。

这个金步摇,是李仁福继位定难军节度使的时候,朱梁太祖朱全忠赏赐的,乃是后梁朝廷的宫廷所藏。

下白马村口,眼见章家大哥儿章小彪迎亲回来了,顿时欢声雷动,而在欢呼的人群中,有一堆人极为显眼。

特么的,这些人竟然穿着甲胃,一副棉甲,七副铁扎甲,二十几副锁子甲和皮甲。

再看迎亲的章小彪,穿的不是大红色的官服样喜服,而是一身大红色棉甲。

送亲的上白马村王家的汉子们,也是清一水的铁甲和皮甲。

知道的人,晓得这是在迎亲和送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村要开打了呢。

这也是凉国如今乡野间最奇特的风景线,结亲迎亲的时候,除了夸耀嫁妆等以外,还要夸耀武力。

哪家的姑娘出嫁,没有亲朋好友穿几套铁甲送亲,那就一定是这家没实力,没有能干人,要是姑娘嫁过去被欺负了都没人能管。

而迎亲的也一样,你家连几个能打的甲士也没有,那就代表了你们家定然在村中是受欺负的,家里的男人都是没能力的。

在如今的凉国,自有甲胃的甲士,几乎成了后世结婚豪车一样的存在,是实力的最佳体现。

光是在这上下白马村,区区二百多户人家,就有棉甲四套,铁扎甲二十余套,其他锁子甲和皮甲四五十套。

这可都是他们自己的装备,全是有战功后,张昭赐下去的。

甲胃就是战斗力的保证,可以说,要是此刻有敌人袭来,上下白马村立刻就能组成一支七八十人甲士队伍。

其中还有神射手七八人,轻甲骑士十几人,能策马射箭的义从骁骑和团结弓手更有数百。

因为他们从十来岁的小孩子,到四十五岁的老汉,几乎人人都能骑马射箭。

这样的村庄,别说是一般的敌人,就是正规的契丹军,不来个几百千把人,根本通不过上下白马村。

当然,这么多的甲士不是常常在村中,也更因为上下白马村所在民勤县,是拱卫凉州的京畿之地,特别是连续出了好几个能干人,才有这么强横的武力,其他地方是没有的。

但也能看得出来,张昭这个河西凉国的基础武力,已经变得非常靠谱,现在张昭缺的不是武士,而是支撑打大战的钱粮。

章家大郎对这个儿媳,实际上是不太满意的,。

因为当时他作为跳荡兵火长,带人冲进定难军盾牌阵中,打出缺口的时候,他的将头是承诺要把女儿嫁给他儿子的。

而且由于他们将在白盐池的大功,将头连升两级,原地变成了大同军的营指挥。

而王家壮汉在白盐池的功劳,还没有章小彪大,才从火长升到队副,怎么看都没有堂堂营指挥的前途好。

不过,章家大郎也拗不过儿子章小彪,这王家壮汉村民岳父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

章小彪十二三岁情窦初开时,就暗恋王二娘子,一晃就是五年,现在能娶到心上人了,别说营指挥的女儿,就是镇总兵的女儿,他也不干。

王家壮汉也知道章家大郎有点不愿意和他家结亲,所以不但让儿子侄子们全部着甲出动送亲,还把他的亲侄子王九郎,从凉州给请了回来。

王九郎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身穿甲胃,而是穿了一件青色的缺胯衫,头上也只戴了一个简单的青色幞头。

只有腰间若隐若现的一块玉佩,显示了他的身份不凡。

这枚玉佩,就是凉国官员的象征,于阗多产玉,凉国与于阗金国关系密切,所以在凉国内,特定形状和花纹的玉佩,就成了中高级官员的象征。

王九郎属于是上下白马村中的异类,原本跟章小彪他们差不多,十几岁了也是骑马射箭,打架斗殴,大字不识一个。

可是在张昭重开凉州州学的四五年间,十三岁了才开始读书识字的王九郎进步神速,很快就越过了识字这道坎。

到现在来说,他刚刚通过了张大王的科举,以明算科中试。

加上原本他的老师,就是碎叶郭家的人,因此中试之后,直接就被琼林院大学士郭天策调到琼林院中,任行军学士一职,负责粮草的统计和调配。

属于是天天能跟张大王见面那种近臣,因此在上下白马村,是唯一能跟可以宿卫禁宫的章小彪,相提并论的人物。

此刻,这些高端人士也卸下了身上甲胃,开始围在一起高谈阔论,只不过他们的话题有点高端,周围的村民们有些听不懂。

但大部分人为了显示自己也是这个圈子里的,虽然对各种官职和动向听的一头雾水,更不知道晋国、蜀国、契丹在哪,但还是强撑着在装模作样的点头。

还好,没过多久,话题终于聊到大家都能听得懂的方面了,那就是大王很可能要出兵了。

一听到这个,人群就开始小小沸腾起来了,出兵好啊!出兵才能发大财回家娶娇妻美妇啊!

而谈论到这个,王九郎瞬间就成了核心,因为他是这里最清楚大王心思的,只听王九郎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的说道。

“某很可能在最近,要跟随礼部武参军去高昌了,大王有意命我等出使高昌回鹘。”

众人闻言心里都是一动,章小彪对最近的风波也有所耳闻,当下直接说道。

“九郎要是去高昌,可不要给那仆固家的伪汗好脸色,最好能气得他们失心疯了来招惹我们,那时候咱就去打他妈的。”

对于章小彪和上下白马村的甲士们来说,高昌回鹘就是实实在在的软柿子啊!

现在凉州四周,只剩下了契丹、晋国以及高昌回鹘三方。

这契丹隔得远,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晋国的关中已经被大王渗透的非常厉害了,应该打不大。

就算要打,那也肯定是以秦州雄武镇和庆州定边镇为主。

只有打高昌回鹘,油水又大,战斗力也不强,一口下去,满嘴是肉,因此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什么时候去打高昌回鹘。

王九郎嘿嘿一笑,“你就放心吧,大王派武参军去,就是教令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去掉天王称号的。”

章小彪一下就愤怒了,“什么?高昌回鹘这伪汗也敢称天王?反了天了!

他们祖上就是我大凉的叛逆,后人还敢如此嚣张?”

一众人立刻跟着痛骂了起来,在他们眼中,区区只有几万骑兵的高昌回鹘,拿什么称天王?

“可,要是颉利毗加同意去掉天王称号怎么办?”

作为父亲的章家大郎也加入到了讨论中,他有些担心的问道。

王九郎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神色。

“武参军已经得到大王的暗示,咱们也商量好了,颉利毗加要是愿意自去天王称号,那咱就要求他派王子到凉州为质,并立刻改信佛陀,要是他这个还肯。”

说到这,王九郎单手握拳在桌子上一敲。

“那咱们就要求颉利毗加嫁公主给大王做孺人,并以尹州为嫁妆!”

众人听完,顿时大喜,章小彪双手一拍,也是乐开了花。

“那这下好了,那高昌回鹘人,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孺人是张昭后宫最低等级的后妃,以高昌回鹘公主的身份,自然不肯这样作践自己。

至于以尹州为嫁妆,那就更不会答应。

只要他们不答应,出兵的借口和理由就有了。

第422章 凭谁问:我做新婿如何? 若说此时,中原颜色谁为最艳丽,尚无定论,但要弄一个美妇人的排名,吴国夫人冯氏,一定会名列前茅。

冯氏是原邺都留守冯蒙的次女,自小颜色殊丽。

六年前,当时还未造反的石敬瑭,特意为他最宠爱的养子石重胤求娶冯氏,就是看中冯氏的美丽。

不过石重胤没那个福气,成婚没多久,就遇到石敬瑭在晋阳起兵造反。

他与石敬瑭的长子石重英,俱在东都洛阳,两人惊恐中,躲到一户民家的井里,但最后还是被找到,还连累民家与他两一起被杀。

冯氏运气好,当时回娘家省亲去了,因此躲过了一劫。

不过这样的美妇人没了丈夫,自然引得无数人垂涎,但好在各路登徒子,都因畏惧石敬瑭而不敢下手,因为石重胤是石敬瑭最喜欢的养子。

不过这难不倒石重贵,他背着石敬瑭,常以看望婶娘的借口,去冯氏府上与她厮混,其余人也不敢对石敬瑭说起。

至于,为何这冯氏明明嫁的是石重胤,怎么会成为石重贵的婶娘呢?那就更有趣了。

这石重胤,原本是石敬瑭的幼弟,但石敬瑭非常喜爱这个弟弟,于是干脆把石重胤收为养子。

这....,这他妈的是个什么逻辑?

反正张昭从来没想明白过,看弟弟可爱,喜爱非常,就干脆把弟弟变成儿子好好疼爱是吧?

这是什么人才能想出这样的小妙招?石敬瑭是不是有给别人当爹和给人当儿子的瘾啊?

所以,明面上石重胤是石重贵的兄长,但实际上是他的叔叔。

不得不说,我们这位出帝还是很会玩的,嫂子加婶娘,双倍快乐了估计是。

而且这石重贵跟冯氏,还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的非常喜爱冯氏。

石敬瑭尸骨未寒,石重贵屁股下面的位子都没彻底坐稳,在晋封冯道为燕国公后,连大封功臣都没有,石重贵就迫不及待封冯氏为吴国夫人,后来更是封她为皇后。

今日,便是石敬瑭出殡的日子,弟妹兼儿媳,新晋吴国夫人冯氏,别出心裁的把孝服也玩出了花。

她团了几朵素白小花,贴在鼓鼓囊囊的胸口,脸上的粉涂抹的非常高明,与一身孝服相得益彰,更加突出了要的俏一身孝这个主题。

只看得石重贵心花怒放,忍不住裂开了嘴,显然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好玩的玩法。

倒是冯氏虽然跟石重贵苟合到了一起,但也不过是处于没了男人,想要找个靠山的需要。

此时心里虽然美得很,但还知道这场合,实在不易乱笑。

“陛下,不能笑,当心太后知晓!”

“哦!对对!”石重贵趁着一众内侍不注意,悄悄伸手过去,捏了捏冯氏绵软的小手。

此时石重贵还没有彻底转变心态,对石敬瑭之妻李太后,还有几分畏惧。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冯道、冯玉、景延广、和凝、赵莹等文物重臣都进来了。

景延广和冯道等人一见冯氏刚刚摇摆着臀儿避开,当即就想起了石重贵刚晋封冯氏为吴国夫人的事。

要说这些人,特别是此时的文官,也确实被武人们给驯的毫无廉耻了。

冯道和和凝等人,竟然上前恭贺石重贵新纳吴国夫人。

这....。石敬瑭的棺椁都还在旁边呢!

石重贵听到群臣恭贺,嘴巴都笑得咧到耳朵根了,帷幔后面的冯氏也心花怒放,不过石重贵马上就想起了李太后的话,赶紧摆手。

“皇太后有命,今日为大行皇帝出殡,不应该高兴。”

嗯,李太后确实说了,今日石敬瑭出殡,让石重贵不要面露高兴之相,过了今天,随他怎么样,李太后就不管了。

众臣连连点头称是,只是看石重贵的神色,谁也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石敬瑭的陵墓称显陵,地址在西京洛阳郊外,不过就以后晋的国力,根本没多少钱来营建山陵。

石敬瑭可能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早死,是以别说山陵,连墓冢以及相配套的园林都没有开建,甚至石兽都没来得及凋刻。现在仅仅只是选定了地址而已。

但石敬瑭的棺椁也不可能长期停在皇宫之中,于是就在东京开封府郊外,选了一块地作为临时停放棺椁的地方。

等到显陵的墓冢修建好,就运过去安葬,山陵等物,可以慢慢来修。

当即,石重贵带着李太后,将石敬瑭的棺椁一起运往开封府的郊外,由于棺椁颇大,路途也不算近,耗时还是很长的。

石重贵忍了又忍,但实在忍不住了,当即让人把远处的冯氏叫到车架上,两人就在石敬瑭棺椁后面的马车上,卿卿我我,开怀畅饮。

等到了停放棺椁之地,石重贵已经喝的有些醉醺醺的,酒壮怂人胆,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是天子了,又有美人在侧,自然不愿丢了颜面。

石重贵看着远处的李太后,一边洒酒于石敬瑭棺椁前,一边故意怪声怪调的对着左右侍从说道。

“太后可是吩咐过某的,在先帝陵前不能笑,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这左右站着的侍从,都是石重贵的人,他们一听见石重贵这么说,竟然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时间群臣诧异,李太后被气得脸色发青,可是他现在失去了依靠,石重贵也不是他亲儿子,竟也无可奈何。

石重贵看见李太后不敢言语,顿时更加得意,他把酒碗一放,伸手将身边娇艳欲滴的冯氏揽到怀中,看着周围的侍从,大笑着问道。

“我今日做新婿如何?”

冯氏与左右皆开怀大笑,纷纷嚷道:“陛下英姿俊美,正是好新婿!”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稳重又挺孝顺的石重贵,竟然是这样一幅模样。

冯道、和凝、赵莹等人面露不忍之色,其余文武百官面露震惊。

李太后双手掩面,在石敬瑭棺椁前放声大哭,唯有石重贵和左右以及冯氏,在那里开怀大笑。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陛下灵前放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只见远处十余骑身披白孝,打着一面凉国常用的三辰旗,自远处飞奔而来。

当先一人,素白袍,头戴白冠,威风凛凛。

几个侍卫亲军马校,策马从外围奔袭过去,想要将那白袍人拦住。

白袍人夹着马腹人立而起,右手戟指,“汝等何人?敢挡在某之马前?”

这时,来人都看清是谁来了,负责护卫的侍卫亲军马军小校们纷纷惊呼。

“是凉州薛白袍来了!”

“武威赵子龙甚时来的?”

“可是慕容统军大驾到此?”

紧接着,人群一阵骚动,不单是马军小校们开始高呼,连许多将官都开始高喊。

“可是信长兄弟到了?还记得哥哥否?”

“信长郎君,你还欠某归义楼一顿酒呢?”

慕容信长曾在东京呆了一年,出手豪阔,武艺出众,还担任过禁军左羽林,左右龙骧的统军。

虽然是名誉上的虚职,但禁军官兵确有非常多的人尊敬佩服他。

而且慕容信长为人豪迈,三教九流,只要是人找上门来,没了盘缠,惹了仇家要躲一躲等,只要找到他,没有不帮忙的。

来东京城的厮杀汉,但凡小有名气的,就没有没喝过慕容信长酒的。

加上他凉王之子和前朝驸马的地位加成,因此他人一到,顿时有种武林盟主驾到的意味。

几个要拦截他的马军小校,很自然的变成了尾随在慕容信长身后,好像变成了他的跟班一样。

慕容信长人还在马上,就团团一揖。

“今日大行皇帝出殡,某与诸位之旧情,晚些再叙,三日后归义楼,诸位都来,我们不醉不归。”

说完,慕容信长翻身下马,眼睛里竟然流出了几滴眼泪,他对着石敬瑭的棺椁就是一礼。

“陛下走的何其匆忙,弟竟然未能再见一面。”

随后,他又看向了泪流满面的李太后,正好这时永乐公主也到了,夫妻两对着如母的三姐拜倒在地。

“请三姐节哀!”

李太后这会才彷佛找到了靠山,她飞奔过来一把抱住永乐公主放声大哭。

慕容信长则转身走向了石重贵,刚才石重贵见到是慕容信长来,竟然莫名的一阵心虚。

这慕容信长虽然比他小,但却是他的十五姨夫。

而且原先在东京的时候,慕容信长没少在石敬瑭前说石重贵的好话,他更没少通过慕容信长拿到河西货物,做转手大赚一笔的买卖。

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个武人掌权的时代,在东京,没有张昭那样的父亲压在慕容信长上头,慕容信长可谓大放异彩,又有凉国为后盾,根本不憷石重贵。

“边荒之人,参见陛下!”不过说着参见,但慕容信长可没有跪下去,而是澹澹的解释着。

“惜乎凉国已然自立,某身为人子当知孝顺,是以需遵循父亲张天王之命,不能大礼参拜陛下了。”

石重贵没来由的心头一堵,他这才想起,除了耶律德光这个祖父以外,他还有个叔祖父张昭。

此刻,石重贵终于有点理解石敬瑭听闻耶律德光与张昭约为兄弟后,那种憋得慌的感觉了。

而且被此刻被慕容信长一威慑,又点出了孝顺二字,石重贵的酒,瞬间就醒的差不多了。

不过正要说话,但身边的内侍已经上前去了。

刚才这内侍也喝了不少的酒,也还沉浸在天子近侍的兴奋中,他竟然上前几步,怒斥慕容信长。

“汝是何人?天子难道不比什么天王?还不依臣礼相见?”

慕容信长冷冷一笑,随后回头看着李太后,“敢问三姐,方才灵前发笑者,是否就是此人?”

李太后知道,石重贵他已经是制不住了,也知道慕容信长的意思,是想帮他找回一点场子,不然以后在宫中就难过了,当即点了点头。

“无礼的畜生!狗胆包天,天王是你能提的?找死!”

慕容信长怒吼一声,当着石重贵和文武众臣的面,右腿朝前一跨,吐气开声,一个直拳,狠狠捣在了这个内侍的胸口。

只听卡吧一声脆响传来,内侍勐地一抖,难以置信的看着慕容信长。

随后他大声惨叫着,直接委顿了下去,一边在地上抽搐,一边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眼见就是活不成了。

第423章 最后的准备 就在石重贵的使者快要抵达契丹的时候,张昭也在给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写信。

当然,他不用像石重贵那样,以一个孙子的姿态,将父亲的死讯报告给祖父,而是以弟弟向哥哥写信的名义。

事情其实很简单,此时契丹和张昭的两国之间,还隔着整整一个河套地区。

契丹人没有多余的能力来掌控丰州振武军和天德军一带,张昭也没有能力去进攻契丹。

所以双方还是相安无事,甚至说关系还是有点儿不错的。

而张照给耶律德光写信,主要是要说明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耶律德光的母亲,断腕太后速律平生辰虽然还有几个月,但作为他这侄子的第一次贺寿,还是要提前沟通一下。

那么,张昭就先要写信托使者带往契丹,让耶律德光确定贺寿的使者,到底是前往哪个地方?凉国贺寿使,是以什么身份和地位去?

因为契丹在有了燕云十六州之后,都城极多。

有的时候可能在上京临潢府,有的时候在东京辽阳府,有的时候也可能中京大定府,有时候也可能在南京幽州。

此时通讯不便,确定了举办生辰的地方,才可以避免张昭的贺寿使者瞎跑,而错过贺寿日期。

而且凉国也不是契丹的臣属,用什么礼仪,也要提前讨论。

第二个事情则是专关于高昌回鹘的,高昌回鹘与契丹的联络,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是有的。

当年耶律阿保机首创契丹国的时候,跟高昌回鹘的关系还不错,十七年中,高昌回鹘光是进贡就有二十四次之多。

不过,十六年前的后唐同光二年,既公元924年。

高昌回鹘的新任可汗,不愿意继续把万里之外的契丹当做宗主国,还与契丹人争夺阿尔泰山以北的黠戛斯各部。

于是耶律阿保机遣精骑两万,越过高昌回鹘北面的流沙,直奔高昌回鹘的夏都浮图城,也就是昔年大唐北庭都护府的北庭城。

契丹人一战破城,杀高昌回鹘数千人,将黠戛斯诸部,全部置于契丹的麾下。

而后,虽然因为无法长期占据,契丹人选择与高昌回鹘和解,让高昌回鹘用金帛女子赎回了浮图城,但双方的恩怨,已经结下了。

这些年,若不是张昭给高昌回鹘的压力太大,他们才不会去朝拜契丹人呢。

不过既然朝拜了,那就有一份香火情在。

张昭与耶律德光约为兄弟,他现在想要去吞并高昌回鹘(当然明面上不能说),那怎么也还是要给耶律德光打声招呼的。

所以这也是张昭要先派人去,让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自去天王称号等等的原因。

他这就是挑衅,挑衅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然后利用此为借口发兵攻打,这样契丹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所以给耶律德光的信,张朝分了三封,一封是写颉利毗加不肯去天王称号,第二封是说颉利毗加不肯改信佛陀,第三封是说颉利毗加不肯嫁妹妹给他。

到时候颉利毗加做出了何种选择,前去契丹的使者,就会把其中的一封信呈给耶律德光。

而张昭从原来的害怕契丹干涉,到现在敢主动写信明示,那是他弄清楚了一件事。

在耶律阿保机时期,契丹国的定位是原来的匈奴和突厥。

他们要做的,是一个草原强权,只不过政治和经济中心在辽东一带而已。

而到了耶律德光时期,特别是从石敬瑭手里拿到了燕云十六州的所有权后。

耶律德光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中原,契丹人现在想做的,是昔年拓跋鲜卑的北朝。

其实这个趋势,在耶律阿保机晚年就出现了。

不然高昌回鹘也不敢跳出来和契丹人争夺黠戛斯诸部,就是因为契丹人收缩了在西边的武力存在。

这契丹人,比起匈奴和突厥,还是不一样的,前者是纯粹的草原民族,所以能控扼整个大漠。

但是契丹人以渔猎民族起家,草原民族的属性不足,没有掌控整个大漠的能力,于是就必须要侧重一个方向。

最终他们在耶律德光的带领下,选择了南下做个北朝,而且还也不错,取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成功。

不过就在信要写完的时候。张昭想了一想,还是准备又加一条。

因为去年他和耶律德光约为兄弟的时候,只是约定了张昭称述律平为世母皇太后,耶律德光称奉天王太后为叔母王太后。

但张朝自己的生母宋氏,并没有得到耶律德光和契丹国的尊称。

当然相应的,宋氏的生成契丹也不会派使者来,这样张大王总觉得有点吃亏。

所以张昭又临时加了一个,想要与耶律德光约定一下,宋氏生辰的时候,契丹也必须派使者前来。

这样的话,契丹就要出两份贺礼,一下双方为贺生辰出的财货大致相当了。

不过,站在身边的郭天策有点不理解。

“大王要鲸吞高昌回鹘,正要契丹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能在此刻还提此事呢?岂不是要惹恼契丹人?”

张昭澹澹一笑,“某提个这个,契丹人一定大为不满,他们的争论的焦点,也一定会被吸引到这方面。

因为对于契丹人来说,他们现在正在收缩力量,力图吃掉中原更多的土地。

比起我们吞并高昌回鹘不过是吃点肉,他们想进入中原,才是真正的要紧大事,他们更怕我们此时插手。

所以我给了增加贺寿礼的提议,他们就会很默契的抓住这份议题吵闹,不去讨论高昌回鹘了。”

郭天策点了点头,比起张昭的笃定,他很有些心神不宁。

“大王,若是契丹人真的入了中原,那我们怎么办?

就是如今的契丹,就比我们要强,要是契丹国主得了中原,势必不是我大凉国能抗衡的。”

此时的人,都没有张昭这份能看透未来迷雾的能力,都认为契丹一旦南下,就很可能在中原站稳脚跟,历史上后晋兵将争先恐后的投靠,就是明证。

但张昭知道,契丹人身上背的包袱太重了!

落后的制度,庞大的契丹各部利益无法调和,耶律德光也不是个能调和契丹内部矛盾,又能收中原人心的天纵英主。

他不是李世民或者明成祖这样的巅峰太宗二代目,他是个仅仅在武力方面略胜赵二哥的太宗之耻。

不过这些话,张昭也没法跟人说,只能装作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就要我们打垮高昌回鹘的速度一定要快,只要我们能迅速吞并高昌回鹘,就有足够的时候,拣选数万精兵。

要是契丹人真入了中原,我们就拿下关中三节度和河中节度使地盘,也入中原!”

郭天策一听到入中原,顿时就喜气洋洋的,正待在说几句话,郭荣泪流满面的来求见了。

对于郭荣来说,跟姑父郭威之间,感情不一定很深厚。

要是深厚的话,郭威也不会舍得让十三四岁的郭荣跟着同州的商人去南吴,钱越的地盘上贩茶了。

要知道此时,就算是成年男子出远门,都随时面临着水土不服一命呜呼的危险,就别说个半大小子了,还是‘出国’去南吴、钱越。

但是郭荣对柴氏的感情,一定是很深的。

历史上说郭荣出身邢州大族柴家,家里是大商贾,但实际上,这不过是在给郭荣脸上贴金。

他们家就是个普通人家,侥幸出了个美丽的长姐被选入宫中,服侍过庄宗李存勖。后被明帝李嗣源遣散,带着一大笔钱回乡。

随后看中了郭威,将一半财产送给父母养老,一半做了自己的嫁妆。

柴家由此,才进入了小富之家,但是郭荣的祖父祖母去世后,父亲柴守礼是个败家子,很快败光了家产,很可能老婆也跑了。

这从史书上就看得出来,柴守礼有三个夫人,分别是王氏、黄氏和刘氏,但没说是谁生了郭荣。

这从郭荣一代英主的身份来说,是很不正常的。

如果是这三位生了郭荣,肯定会大书特书,就算是郭荣生母早逝,那也会记载。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在柴守礼败光家产继续浪荡之后,原配就跟人跑了。

当时的郭荣应该很小,而且郭荣上面两个兄长也没有记载名字,从只有后面的老四柴华,老五柴贵才有姓名记载,可以看出。

很可能年纪幼小的郭荣,是被母亲抛弃的,而且母亲在抛弃他的时候,还带走了两个已经能干活,还算有价值的兄长。

所以对于郭荣来说,幼年被母亲抛弃,父亲是个浪荡子,不得已年幼的他去投靠姑姑,但是姑父并不是很喜欢他。

这种人生,没有彻底自暴自弃,真要算是内心强大了。

在这人生的黑暗中,唯有姑姑柴氏,给了他母亲般的温暖。

柴氏收他为养子,一部分是在为自己以后做打算,一部分是为了给年幼的郭荣一个身份。

做养子,总比做一个寄人篱下的侄子要好的多,而且还处于姑姑还不能生,姑父担心你是来夺家产的尴尬境地。

看着泪流满面的郭荣,张昭也是仰天长叹一声,好不容易把郭荣劝的愿意留下,没想到柴氏竟然病重,这不是天意吗?

本来他是有点怀疑这是不是郭威和柴氏出的主意,只是为了把郭荣叫回去。

但回头一想,好像柴氏历史上确实早在郭威掌握大权的时候就早已离世,说不好确实就在这一两年会去世了。

“既是母亲病重,某又怎能强留,你我君臣一场,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日子!”张昭非常感慨的说道。

“天策,你去名人从某的内库中取金银锦帛五百贯,权做郭指挥路上的盘缠。”

郭荣闻言,更加感动的跪伏地上泣不成声,不过他也没说一旦事了,即可来投的话。

因为此时天下动荡,河东和河西相隔数千里,加上他这一回去,柴氏如果真的逝去,还得守孝,还能不能回河西,那就真不一定了。

第424章 亲戚才是最难整的 沙州,敦煌,自从张昭把张义潮以及张义潮兄长张议谭这两支人的神位接走,安放到凉州宗庙中后,沙州龙舌张氏的家庙,就单纯成了龙舌张氏的祠堂。 龙舌张氏的人,其实是很失落,心里也有些怨言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虽然张昭建国他们出的力有限,但他们毕竟是一个家的啊! 不说给个宗室的身份,至少要安排一些职务的吧? 而且他们觉得,龙舌张氏子孙,之所以没出现什么人物,没在张昭立国的时候立下大功,那是因为张昭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所以,一个有些奇特的景象是,在敦煌,对张昭怨言最大的,是龙舌张氏本身和以曹元深为首的某些曹家人,这些本应该是张昭身边最亲近的人。 其余人比如索、李、罗、宋、阴等家族,老老实实的派家族子孙为张昭效力。 一般也不怎么掺和曹元深和龙舌张氏张安信等人的怨望集会。 其实不单是这些家族不参与,就连张家唯一的怀字辈,张昭的叔祖父张怀庆也都对他们避之不及。 只不过张怀庆,也还是有些不爽。 当初张昭承诺过的南阳郡公爵位倒是兑现了,可是他又自立了,这让张怀庆之子张成符,这个晋国册封的南阳郡公挺尴尬的。 而且张昭立国之后,除了曹元忠得到了紫亭侯的爵位以外,并未大肆封爵。 他张怀庆除了有个河西道团练副使的虚职,只能管着新城县的团结弓手以外,什么都没有。 “来了!来了!”张怀庆年老,正想休息一下,却听得外面过继给了张淮深的儿子张成符,一阵大呼小叫。 “什么来了,来了?能不能稳重点?可是折家二郎到了?” 张怀庆狠狠瞪了张成符一眼,这些他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张昭不用他们龙舌张氏这些人了。 这估计是张家出了伯父张义潮、兄长张淮深和侄孙张昭这三人后,把张家的气运给用光了,后人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啊? 这张成符,已经是他儿子中,比较能拿的出手的了,但是连一个县令都当不好。 三十几岁了,一有事就慌慌张张的,明明大王牵线让永安军衙内折二郎来娶他的女儿,结果被张成符搞得,好像是他要去娶折家女儿一样紧张。 “叔父大人,不是折家二郎到了。”说着张成符拍了一下额头,猛地摇摇头好像说错了什么。 “折家二郎到了,但是大王也跟着来了。” “大王也来了?”张怀庆猛地站了起来,额头唰的一下就冒出了几滴汗珠。 张昭这么突然而来,肯定不是来参加他嫁孙女宴席的,他张怀庆和儿子张成符,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这一定是来解决曹元深和张安信他们的。 想到这,张怀庆站起身来,就要让人给曹元深,特别是给张安信他们报信去,不过话没出口,他就长叹一声,颓然坐了下来。 曹元深跟张昭的关系,可比他跟张昭要亲近的多。 曹延敬、曹延禄、阴鹞子这样的人都没去通知曹元深,他张怀庆又何必去冒这个险? 。。。。。 驻扎在敦煌以及附近各县的镇军,虽然隶属于瀚海镇,但实际上他们并不由瀚海镇总兵阴鹞子管理,而是由曹延禄和慕容归盈分掌。 曹延禄以充伊州刺史兼敦煌镇遏使的身份掌管第六营。 这个营的兵将,就是原本曹氏归义军各镇军和牙兵。 张昭把其中最精锐的拣选走,再裁汰了一部分,剩下不上不下的千余人,就变为了瀚海镇第六营。 河西道转运使兼沙州刺史,同时也是慕容信长的祖父慕容归盈,所掌握的第七营,只有一个都三百人在沙州,其余人则在瓜州。 这个第七营千余人,就是原本曹氏归义军中的二号人物,瓜州刺史慕容归盈的私人武装。 慕容归盈把其中最勇猛的两百余人,让慕容信长带走以后,就把其余人献了出来。 张昭也乐得表现一下大度,干脆任命慕容信长的四叔为指挥使,继续掌握这第七营数百人。 而这次回到敦煌,张昭带了七千人,这七千人将要作为与高昌回鹘开战的先锋。 他们全部是骑兵,主力是左右羽林卫的三千骑兵。 虽然左羽林卫统军慕容信长去了东京,但他手下的武果儿,章西豹,岳骚奴等人可没走。 没了慕容信长,张昭直接亲自做统军,也能做到如臂指使。 敦煌城在望,折德愿的迎亲队伍,在吹吹打打的慢慢前行。 由于距离府州太远,婚礼会直接在凉州举行,由张昭亲自主持。 而借着这个婚礼,折德愿的父亲折从远,兄长折德扆,以及麟州刺史杨弘信也会赶到凉州来。 这是张昭提出把他这个堂妹嫁给折德愿的时候,就想好了的。 折家和杨家的投靠,只是在骆驼堰上的不得已,这次让他们把府麟二州的数十砦堡豪酋都带来。 让他们见识下凉国的强大,凉州的富庶,再赐下点宝马、盐糖茶等,恩威并济,才能彻底收服他们。 不过张昭没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入城,而是直接率左羽林卫一千五百精骑,绕过东门从敦煌的北门进城。 早早得到消息的曹延禄和慕容归盈,带着第六、第七两个营的百余精锐和队正以上的将官,以及敦煌的文武官,早就在北门等候了。 张昭一个飞步跳下马,把这两扶了起来。 张昭其实很感激慕容归盈,这老爷子挺识趣的,不但把长媳没有怨言的嫁给了张昭,连唯一成才的大孙子都搭上了。 张昭没有说多话,只是拉着慕容归盈的手。 “恐怕过不了多久,又要麻烦世父离开沙州一段时间了,延禄还年轻,他撑不起那么大的场面,还得让世父坐镇。” 世父就是伯父的意思,依张昭和慕容归盈的关系,加上他也比张昭的父亲张承奉大,称一声世父恰如其分。 慕容归盈呵呵一笑,一点也没怀疑张昭是要把他明升暗降,调出老巢什么的,而是立刻猜到张昭要干什么了。 “大王已经准备彻底击灭高昌仆固家那群叛贼了吗?” 老一辈的归义军,不!就算是新一代的归义军,看高昌回鹘仆固家一直是当叛徒来看的。 谁叫当年的高昌回鹘建立者仆固俊,曾是张昭曾祖张义潮的部将呢。 张昭点了点头,“颉利毗加如果识趣的话,还能到凉州做个富家翁。 不过依我看,他未必有刘后主那么强的‘智慧’和忍耐力,所以高昌,还得让世父坐镇。” 本来坐镇高昌,最合适的人是白从信,他出身特被称为回鹘的龟兹人,本身也是张昭手下有数的骑将,可以应对各种场面。 但吞并高昌回鹘后,紧接着就要逐鹿中原,白从信还要帮着张大王九九六打天下呢。 张希崇其实也可以,不过张左相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中枢做个房谋杜断那样的名相。 历史上去灵武军就不是很愿意,到了张昭这,他也不太好强行要求张希崇,到比灵武更加边荒的高昌回鹘去。 于是选来选去,只有慕容归盈合适,老头身体还凑合,估计干个五年左右问题还是不大。 其执掌瓜州二十年,能力也还是有的,执政瓜州的时候,也还是拉起了千把人的私人武装,兵事上也懂,张昭也放心。 张昭准备在吞并高昌回鹘之后,设立北庭道,由慕容归盈任大使,曹延禄为道团练使兼伊州刺史。 再调遣阴鹞子镇守的鄯州六部两千骑进驻高昌,夏绥道一千党项骑兵进驻北庭城,稳住形势了就好转头料理东边的事情。 众人都很默契的没问张昭为什么从北门进的事,张昭也没着急。 一直等到与慕容归盈和曹延禄聊完天后,张昭才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锦衣使者去抓人。 “按照名单,一个不漏的给我请到庆元宫去,注意要斯文点,没有持械反抗就不要动粗,六郎你亲自去元深公府上,把他请过来。” 本来张昭的主要用意,是用敦煌这群遗老们,来麻痹耶律德光。 但一接触才知道,契丹也不是那么太强,而且还在将重心南移。 估计是存了先搞定中原,再来搞定张昭的意思。 那这样的话,就不必留着这些张家和曹家的遗老们继续制造噪音了,而且正好这些时候把他们都钓了出来,罪证也收集完全了。 以前不动他们,是张昭没有精力,也是因为敦煌是防御高昌回鹘的第一线。 乱子闹大了,万一让回鹘人插一手就挺麻烦的,现在则早就没了这个顾虑。 ------题外话------ 有没有月票啊!五天被人在月票榜单上爆了一百名,来点支援下,不然就要掉出榜单了。 第425章 一个时代结束了 曹元深是在家中小寐的时候,被人直接拉起来的。 等到看见是曹延禄的时候,曹元深更是勃然大怒,抓着身边的酒壶就要扔曹延禄。 ‘啪!’ 不过曹元深的酒壶没有扔出来,就直接被人用横刀给敲碎了。 碎瓷片和残余的酒液,哗啦啦的喷了曹元深一头一脸都是。 这位曹二郎君愣住了,他终于看清,曹延禄身后可不是他们原先曹家的牙兵,而是几个身穿锦衣,神气活现的家伙。 那个敲碎他酒壶的锦衣人,正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曹元深。 曹元深恍然大悟,这是锦衣使者,是张昭来抓他了! 平日里牛皮吹的震天响,认为张昭不敢把他怎么样,认为张昭有愧于曹家和张家本家的曹元深愣住了,随即一丝恐惧的神情,不可避免的浮上了脸庞。 “快给十一娘去信,给十九娘也去信,曹六,你丧心病狂了?敢带着张二郎的人来抓你亲叔叔?”曹元深有些心虚的厉声怒吼着。 十一娘就是被张昭嫁给了阴鹞子的曹元深女儿,平日里曹元深最是不喜欢阴鹞子这女婿,此时倒是想起来了。 对于嫁给张昭的十九娘,那曹元深以前也是百般看不上的,不过现在看来,他心里还是知道,谁才能保住他的命的。 面对着强行色厉内荏的曹元深,一直在对他忍耐的曹延禄实在忍不住了。 这曹元深在敦煌,除了说些对张昭的怨怼之言外,对他父亲曹元忠也没少编排。 当然,曹延禄是更怕曹元深继续口无遮拦,再说出些其他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大喝一声,飞速从腰间抽出横刀,猛地向下一劈。 这一刀含恨出手,去势极快,直接把曹元深的.... 胡床给砍出了一个巨大的凹槽,破碎的木屑甚至都飞溅到了曹元深的脸上。 “世父是要将我们曹家害的全都跟你一样吗?还敢乱说怨怼之言,要是如此的话,你老不如自己了断吧。免得牵连子孙!” 曹元深直接被吓住了,看着平日里中对他乐呵呵,不时还劝两句的曹延禄,曹元深第一次感觉到。 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张昭也不是他想的那么优柔寡断。 等到脸色苍白的曹元深被押过来的时候,庆元宫中已经跪了二三十人了,都是曹家、张家的失意者。 原本曹议金在的时候,他们都是归义军衙门的掌权者。 等到换了张昭,他们期望的张昭给他们到处安排为刺史等高官的希望,完全落空不说,张昭甚至连沙州的官职都给他们撸了。 其实,他们有怨怼,那也是正常的。 不过,这也怪不了张昭,他们要真有能力,张昭没理由拒绝这些至亲的效命啊! 他这是初创阶段,至亲总比外人可靠。 可是这些张家和曹家人,也实在太扶不上墙了。 老一辈的暮气沉沉,中年一辈的蝇营狗苟。 年轻一辈的,大多在宗教气氛狂热的敦煌长大,武力没有,读书识字的能力全部点在佛教经义上了,实在没几个堪用的。 张昭瞟了曹元深一眼,自从他穿越而来,曹元深一直给他的印象就不太好,现在更几乎是一手领导了敦煌的怨怼人群。 虽然不能杀,但张昭已经准备好,要好好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 当初就不该让阴鹞子娶曹元深的女儿,不然的话,张昭真想把这家伙给咔嚓了。 曹元深被张昭一瞟,顿时浑身发冷,这时候他才发现,张昭早已不是他印象中,那个俊秀的张家二郎了。 而是成了一个极为威严,眼神冷冽的上位者,一位真正的掌握几百万人生死的大王。 “这里没有外人,都是我张二郎的近亲,那某说话,不妨直接一些,你们不是一直说我不给你们做官的机会吗?” 说着张昭拍了拍手,内侍打开了庆元宫的大门,众人一看,外面摆满了刀枪剑戟斧锤弓弩,还有一些珍贵的上等白纸。 “外面的考核,与某在凉州开设的文武科举一模一样,让你们去科考,你们也不去。 某现在就要看看,看看你们到底又多大的才能?让你们这么觉得自己被埋没了。 郭天策,你来主持,我给他们额外开一场科举,将这些家的所有十二岁以上男丁都招来,让他们考。 不管他们是选文还是选武或者农事,只要有一样通过考核的,立刻就给他们授官,考不上的,哼哼!” 张昭冷哼几声,“那就别怪某不念亲情了,凡是没通过的,那就是欺君,一人给我狠狠打二十棍。” 说着,张昭看着一个正在发抖的老头说道。 “堂叔不必惊慌,二郎知道你年老体弱,考不过也不会打你棍子的。” 老头拼命挤出一个笑脸,正要道谢,张昭脸色一变,提高声音怒吼道。 “但是十郎和十七郎身子骨可没问题,这二十棍,就让他们代劳吧,凡是过四十岁的,都照此例。” 此话一出,年纪大点都悄悄松了口气,年轻一辈的却脸色铁青,他们心里明白,至少一人一顿打,是跑不掉了。 曹元深却轻轻松了口气,抛开他总是喜欢口出怨怼,对张昭也不是很尊敬以外,学识还是不错的,至少是通过一个明算科还是没什么问题。 不过,就在曹元生心里稍稍安定的时候,张昭一回头盯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某素知二表兄有大才,听闻你在敦煌,也常以左右二相比拟自身。 既然如此,二表兄就不要参加这科考了,等到回凉州。我亲考教考教你。” 张昭这个考教二字,可是带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的,听着好像是跟烤焦差不多。 曹元深这时候才有真有点害怕了,他知道张昭不会轻易饶过他,说不好,真敢把他给烤焦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凡是参与了曹元深与张安信这个小团体的所有家男丁,都陆陆续续被带到了庆元宫。 不过,那个与曹元深一起闹得最凶的张安信家,却没有人来,张昭正疑惑间,李孝节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他一见到张昭,立刻就跪倒在了地上,低声说道。 “启禀大王,我等前去张安信家中时,尚未来得及通传,其就紧锁四门,似要负隅顽抗。 臣等还未去调集第七营军兵到场,屋内就传来了哭喊声,张安信及二子良久、良珍,皆已悬梁自尽。” 张昭砸吧了一下嘴,也是久久无语,这张安信其实并非是他的血亲,而是张昭他们龙蛇张家与沙洲张氏合宗而成的。 也就是说,张安信实际上是沙洲张氏的人,与张昭在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 可能也是由于这一层关系,张安信知道他与张昭之间,并没有那么多亲情所在。 所以在锦衣使者到的时候,就因为恐惧而自我了断了。 说实话,张昭也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群人存在? 明明没有多少能力,却觉得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觉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没施展出来,看不起这个,也看不起那个。 背着人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而一旦需要当面对质,或者是危险来临的时候,又往往选择了那个最冲动也是最不负责任的方式。 这种人夸夸其谈看似见多识广,实则毫无能力,也毫无担当。 曹元深由于张昭隔的比较近,所以也听见了张安信自杀的消息,本就开始有些恐惧的他,此刻终于支撑不住了。 这位曹二郎君扑通一声跌落到地上,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若是照此下去,很可能大家都不会流血。 而一旦有人流了血,说不好这个屠杀的利刃,就轻易收不回去了。 不过也是他命不该绝,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在敦煌为曹元德守孝的曹延敬,跑了过来。 他甚至连参拜都没有来得及,就对着张昭大声喊道。 “大王,请速速去城西李家,十四姨曾祖母怕是不行了!” 张昭一听也顾不得其他,只让郭天策在这里继续负责给这些家伙科考,自己则赶紧翻身上马,随着曹延敬往城西飞奔而去。 曹延敬口中的十四姨曾祖母,就是张昭的十四姑祖母,李存惠的嫡亲曾祖母,嫁给归义军大将李明振的张议潮第十四女,张李氏。 等张昭飞奔赶到的时候,李存惠以及他的父亲李绍宗等,已经哭倒在地了。 张李氏躺在胡床上,除了胸口细微的起伏以外,已经于一个死人无异。 张昭慢慢走过去,把手放在张李氏的额头,轻轻地呼唤着这位仅存的至亲姑祖母。 别看这会儿弥留之际的张李氏,已经瘦弱的只有六七十斤,就像是个普通的老太太。 但张昭知道,她这一生可不简单,作为张议潮最宠爱的幼女,张李氏五岁的时候,张义潮就开始起兵驱逐吐蕃人。 等到她刚刚长大成人,就风光的嫁给了与阎英达、索勋并称的归义军三大将之一李明振。 李明振不但是归义军的大将,还出身陇西李氏,是李唐王室的支脉。 虽然年纪比她大了一点儿,但也是纵横一时的英雄人物,家世更是高贵无比。 张李氏见证了父亲张议潮英雄般的崛起,也见证了堂兄张淮深二度收复凉州的辉煌。 更见证了庶牛作孽,张淮深被索勋等谋杀,以及亲弟弟张淮鼎上位。 等到张淮鼎病亡,索勋篡夺了张家大权,又是他张李氏带着四个儿子,将索勋拉下了归义军节度使的位置,并扶持年幼的侄子张承奉,重新夺回了张家的节度使大位。 时兄亡弟丧,社稷倾沦,假手托孤,几辛勤于苟免。所赖太保神灵,夺恩剿毙,重光嗣子。 这应该就是张李氏一生的高光时刻,是她从索勋手中,夺回了张家的家业。 只不过后来,张李氏也没逃脱权力欲望的掌控,她与诸子分掌各州,骄横一时,在最风光的时候,被张承奉借助沙州大族的支持推翻。 张李氏四子没了三个,但张李氏自己,却在这场政变中保存了下来。 而在这之后,他又见证了张承奉自号白衣天子,然后被回鹘人打落到了尘埃中。 现在,她又是看见了张昭的崛起,并将归义军再次带到了一个张议潮,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可以说,这个女人的一生,异常的丰富又精彩,她就是整个归义军的活化石,活生生的见证归义军这西北孤忠的兴盛衰微再兴盛。 也许是听见了张昭的呼唤,已经虚弱得快说不出话的张李氏睁开了眼睛,回光返照的她,抓着张昭的手,含糊不清的说出了。 “我好欢喜!我好恨!” 这两句话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张昭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张李氏欢喜的是,见到了张昭带领归义军再次壮大。 恨的都是昔日被权力蒙蔽了眼睛,导致四个儿子中的三个,以及十几个孙子全部惨死。 张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十四姑祖母,且不要多想,那些都过去了,我们张家不会再自相残杀。” 张李氏欣慰的点了点头,“二郎,原谅他们吧,不要自相残杀,你说的。” 张昭稍微一愣,轻轻点了点头,别说这是张李氏的遗愿,就是本来张昭也没准备杀什么人。 “那就好!”张李氏满脸的欣慰,突然她的手抬了抬,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上方的天空,连眼珠子定住不动了。 “耶耶!耶耶!是你来接我了吗?你来接我了!你没有怪我!” 一刹那间,欣慰的,孩童看见父亲般孺慕的笑容,绽放在了形如枯槁的张李氏脸上。 她得到了最后的满足,她看见了她最爱的父亲,来接她了。 奇迹般,张李氏的手抬得老高,可猛然间又落了下去。 张昭泪水夺眶而出,身后也哭声大震。 这一个,亲眼见证归义军崛起-自相残杀-衰落-然后又崛起的女人,张义潮唯一在世的子嗣,离开了人间。 属于老一代归义军的时代,仿佛就在此刻结束了一样。 ------题外话------ 第二更,今天补更,码的出来就五更,码不出来就四更,明天再补。 第426章 请可汗自去天王称号 张昭在处理敦煌最后一些怨怼的遗老遗少时候,耶律德光也正准备处理他眼中的叛徒。 只不过,他这个叛徒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登基的晋主石重贵。 哦,不!在耶律德光看来,石敬瑭这个晋国天子是他册封的,那么石重贵也必须得到他的册封,才能够登基为天子。 在耶律德光的心里,还是把中原的后晋王朝当成一个独立性稍强,但仍然要认契丹为宗主的附属国。 是以,在奉上哀表的晋国使者,狂妄地提出称孙不称臣之后,耶律德光已经愤怒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当然,实际上晋国的使者,已经怕得快要发抖了,所谓的张狂,也只是耶律德光个人的认为。 “很好!”耶律德光几乎是从牙齿缝中,喷出了这两个字。 “尔主就是这样对待他祖父的是吗?他忘记了是谁把他们父子二人从晋阳城拯救出来,送上了中原至尊宝座的吗?” 晋国使者虽然害怕,但还是记得自己的使命,他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陛下的晋阳活命之恩,东京册立之功,先帝数年之间输金帛数十万贯,早已偿还陛下之恩德了。” 这还得了!太无耻了!耶律德光直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中原天子,石家上下几十口人,几十万贯就还清了是吧? 愤怒的耶律德光戟指晋国使者,“难得你还知道迩主是某册封的,昔年石敬瑭上表,不称臣而称儿皇帝,那是某恩准的!石重贵何人也?竟敢不称臣?” 使者估计也是吓过劲儿了,面对耶律德光的厉声斥责,竟然想起了景延广在他出发时所吩咐的,使者整理了一下衣袍。 “高祖皇帝是陛下册封,理当称臣,但经我新主乃是自立,称孙是因为伦理在此,称臣又是从何说起呢?” 耶律德光一听更加愤怒,还要厉声斥责,但此时,坐于耶律德光右侧稍后的断腕太后述律平,轻轻咳嗽了一声。 耶律德光从小就比较听母亲的话,此刻听到母亲的咳嗽,心里也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他以堂堂天子之尊,在这儿跟一个晋朝的使者争吵,是毫无益处而且有些丢分的。 于是耶律德光把手一挥,让左右的皮室军禁卫,将晋国使者抓住直接丢了出去。 看到耶律德光气得不行,顶着一个燕王的名号,但实际上只是耶律德光宠臣的赵延寿,赶紧站了出来,他对述律平和耶律德光说道。 “臣在南朝时,与石崇贵倒是相识,此人勉强可以称做中人之姿,但并无治大国之雄才,今陡然变乱,必然是有人撺掇! 不如陛下先遣使去斥责,若彼有回心转念之意,就让他出金帛女子,并遣使前来谢罪。 若是态度依旧如此张狂,陛下再发大兵惩戒不迟。” 赵延寿虽然内心强烈希望耶律德光马上南下灭晋国,然后扶持他当中原天子,但述律平在此,也不敢乱说。 耶律德光也倒是想立刻就发兵南下攻打晋朝,但身后的太后述律平是知道厉害的,她深知中原是没那么好进。 所以没等耶律德光说话,这位性格强势、作风彪悍的太后先点了点头。 耶律德光见状,也只能同意赵延寿的建议,有些气鼓鼓的问道。 “那何人可以出使晋国呢?” 赵延寿回答道:“臣身边的掌书记齐荣,有雄辩之才,更兼应变之能,可以让它作为正使出使晋国,训斥晋主,并打听清楚到底是谁,在撺掇晋主作如此叛逆之举。” 耶律德光赞同地点了点头,“可,那就把齐荣叫来,某亲自交代一番,让他出使晋国吧。” 。。。。。 武达儿此刻,也正站在高昌回鹘的王宫大殿之中,对于他来说,高昌回鹘的王公及其王室,他并不陌生。 从曹氏归义军时代起,武达儿就经常被作为使者派往高昌回鹘,不过,如今的高昌城与昔日可不相同了。 昔日高昌不过是座两万余人的小城,但现在,高昌城因为地处商路要道,几年之间就大变了模样,武达儿猜测,城中起码有了五万人以上。 虽然这些年,张昭一直在致力于将大量的行商劝走南线。 不过北线沿途水草丰茂,城池众多,居民也多,相应的买卖各种物品的买家相对较多的多。 加上北线不用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所以虽然张昭一直在扶持南线,但走北线的行商仍然占到了一半以上。 总的来说,得益于张昭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丝绸之路,高昌回鹘也因此商贸大为兴盛。 单就高昌城来说,已然成了河西走廊上除了凉州以外,最大也是最富庶的城市了。 看到了这些,以及高昌回鹘的王帐禁卫身上都可以披着锦缎以后,武达儿终于明白了张昭为什么要急着吞下高昌回鹘了。 作为新一代的强权,归义军身边蹲着这么个富得流油的拦路贼,不吞了他,老天都看不下去。 也只有吞下了高昌回鹘,整个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利润,才会被张昭所垄断。 而且这是一笔稳赚不亏的生意,高昌回鹘立国六十多年,蹲坐于丝绸之路的要道上,国内有汉唐时期汉人开垦的良田百万亩,更有良马十余万匹,牛羊更是无数。 吞了他,起码要相当于三到四个定难军,而还没有定难军那么难打。 唯一的难点,不过就是怎么不让他们跑到金山(阿尔泰山)以北而已。 “大凉国天王致书高昌国仆固可汗,天王之称,乃是昔年周天子所号,就是大朝天可汗,也是受众人拥戴方才得此尊号。 今仆固可汗擅称天王,实属僭越,大凉天王督促可汗,速去尊号,以全臣礼。” 上白马村的王九郎,站在高昌回鹘可汗颉利毗加前面,毫不留情的就是一通输出。 他声音清亮,说起话来抑扬顿挫,一口回鹘话更是标准无比,一出口,就把颉利毗加差点没给气死。 作为正使,武达儿还站在了王九郎的身后,这是刻意这么安排的。 先让地位低的王九郎上去拉仇恨,就算颉利毗加失心疯了,武达儿还有机会补救。 大不了,也就是王九郎一人倒霉,使团当是无碍。 “好贼奴!怎敢在此大放厥词!” “你是何身份?天王面前敢如此放肆?” “杀了他!杀了他!河西贼奴好生嚣张。” 颉利毗加气得咬牙切齿,一众高昌官员也气得火冒三丈。 而且他们大多数人,竟然是用跟归义军差不多的河西唐音骂出来的。 一点也别惊讶,因为高昌回鹘是个汉化非常深厚的国家,国民中,回鹘人虽然占主导,但回鹘化的汉人也不少,这从高昌回鹘汗国的官职设置就看得出来。 宰相、枢密使、上柱国、紫金光禄大夫、检校太师等。 勋位有各种开国侯伯子,王帐禁卫由左右神武大将军控制,各州地方有都督、判官等。 昔年臣服契丹的时候,契丹使者回报耶律阿保机说,‘高昌,本汉土也。’ 如果不是仆固家与归义军和安西军后裔有深仇大恨,如果不是他们这么油肥的让人垂涎欲滴,又与契丹人关系密切的话,还真是个不错的拉拢对象。 等到身后众官员骂的差不多了,颉利毗加把手一挥,众人随即安静了下来。 这位身材雄壮的高昌回鹘天王,自己从王座上走了下来,他狠狠的盯着武达儿,而不是王九郎。 “既然天王是由各族推戴方才能上尊号,那请问,尔主是靠谁人推戴上天王尊号的?” 武达儿还没说话,被颉利毗加越过的王九郎,哇的一下又逼近了颉利毗加,距离之近,已经让回鹘禁卫们把刀都抽出来了。 “我主天王之尊,那是碎叶回鹘各部,疏勒拔悉密各部,萨曼波斯、天竺镇远国,河西陇右诸羌党项沙陀六十一部,达旦十九部以及青塘吐蕃、吐谷浑二十七姓,共百余部,十万铁甲、千万生民拥戴。 敢问可汗的天王称号是谁推戴?莫不是就是王帐诸人推戴?” 王九郎兴奋的满脸通红,口水都喷到了颉利毗加的衣服上。 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如同一只嗷嗷叫的獒犬,浑身透露出来的信息就是。 杀我!来杀我啊! 本来气势十足的颉利毗加,竟然在王九郎的疯狗搞法下,有些退缩了。 因为他从王九郎的眼中看出,这家伙根本就是来找死的,这是想用自己的血,来为凉国出兵获得借口啊! 颉利毗加此刻突然发现,他从王座上走下来就是个错误。 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亲自下来与人对线呢? 这应该是下面臣子干的事啊! 想到这,颉利毗加就想往回走,回到到王座上去。 没曾想,王九郎彻底进入了疯魔的状态,他竟然伸手去抓颉利毗加,嘴里还在嗷嗷的叫喊。 “可汗还没回答某的问题,若天王称号不是受各族推戴,是否现在就要自去尊号,以臣礼朝拜我主?” 颉利毗加一个不妨,竟然被王九郎抓住了袍子的下摆,顿时怒极。 他身边的禁卫也猛冲过来,用刀鞘对着王九郎就是一通猛砸,只打得王九郎头破血流,但王九郎就是不松手。 远处的武达儿和使团众人动也没动,脸上还竟然都浮现出了几丝笑意。 看似王九郎挨了打,但没面子,甚至可以说丢了威信的,是颉利毗加。 此刻,终于有高昌官员回过神来了,高昌回鹘左相颉迦迷思跑了过来,用手指着地上的王九郎大骂。 “好狂妄的河西贼奴,尔主与我主皆是大国之主,竟敢让我主称臣,不怕掉脑袋吗?” 王九郎哈哈大笑,在地上指着颉迦迷思吼道。 “昔年仆固俊乃是我主曾祖太保公麾下战将,可汗正是仆固俊曾孙,岂不正是我主之臣?” 颉利毗加乘着王九郎手指他的机会,终于是从王九郎手里抽出了被抓住的袍子下摆,他怒火万丈的吼叫道。 “大胆贼奴,竟敢直呼我祖名讳,拉出去,把他们都拉出去,今日必须离开高昌!” 武达儿在心里嘿嘿一笑,这颉利毗加被如此对待,都不敢杀他们,已然是怂了,可以继续下一步挑衅了。 ------题外话------ 高昌回鹘此时的可汗是谁,实在查不到,资料太少了,只能把稍后十几年的颉利.毗加.天王拿来一用,不过,这也很可能不保险,我被那个编纂俄国历史的家伙给搞怕了。 第427章 欲看江南草长莺飞 伊州,就是后世共和国新疆的哈密。 作为出了敦煌后,北线丝绸之路第一个城市,伊州也得益于丝绸之路的重新恢复,比原本兴盛了很多。 不过,也正是由于兴盛,伊州都督陈家的地位,反倒是下降了一些。 因为原本仆固家并不重视伊州,只是把它当做万一有敌人自河西来的第一道抵抗屏障,也乐得陈家在伊州当沙包。 但是现在不同了,自从丝绸之路兴盛过后,伊州逐渐繁华。 仆固家的宗亲们,眼馋伊州的繁华和商税,以狄罗达干仆固承为首的一批人,不断把手伸到伊州,导致陈家的地位逐渐下降。 武达儿等人因为王九郎得罪了颉利毗加,当天就被回鹘兵马押解着,赶出了高昌。 颉利毗加以为这样就没有使者在高昌境内活动了,但早在武达儿等人去往颉利毗加的王帐之时,武达儿的弟弟武原儿,已经秘密来到了伊州。 伊州城北,天山脚下,石城子河从山上奔腾而下,冲击出了富庶的哈密盆地。 这里在后世会修筑一个著名的哈密石城子水库,使得哈密成了整个西北都有数的富庶之地。 而此时,这块富庶的盆地属于陈家所有,陈家以及依附于陈家的高昌汉人,在这里辛勤的耕作。 这十余万亩的土地,每年产出大量的米粮、豆类,他们又在这里织出大量的布匹。 著名的高昌白棉布很大一部分,都是这里产出的。 武原儿看见了哈密盆地的富庶,又比武达儿更懂张昭为什么要打高昌回鹘了。 有这富庶的哈密盆地在,哈密就是控扼整个安西的一个着力点。 以后凉国可以在这里屯垦驻军,若得千余兵马,势盛就是稳定的后勤供应基地,势穷就可以据盆地以自守,等待河西援兵。 难怪当初归义军失去了伊州之后,第二代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很快就因此被大加指责,控制不住上下汹涌的民情了。 “这是安西的天府之国啊!都督坐拥此等宝地...。” 武原儿拖长了声音,他身边的陈辉耀一阵自得,不过武原儿接着的话,就让他面色大变。 “坐拥此等宝地,都督知道自己子孙会怎么死光光吗?” 陈辉耀脸色一变,他身边的长子陈廷骁怒视武原儿。 “尊使是来戏耍我等的吗?敢说这种话,当我陈家儿郎都是懦夫,不敢杀你不成?” “哈哈哈!果然少年英雄,有股子豪气!”武原儿不以为意。 “陈大郎是觉得某在辱骂你们?非也!如今高昌宗室仆固家已然盯上了你们家产,这国中,回鹘人多唐儿少,你等迟早要被淹没。 而且这伊州是昔年我主张天王的家业,兼又可以控扼安西,不可能不来抢夺。 都督和大郎君还请自问,是否能挡得住我凉国数万大军?” 不过,武原儿说的陈家仿佛大难就要临头,但陈辉耀一点也不紧张。 因为这是都是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但不是现在会发生的,就算以后发生了,陈家也有应对之法。 仆固家的宗室们,根本没多少人,他们也不会种地和经营,根本没有能力来吞并陈家这万把人,大不了就是被他们吸点血。 反要是投靠凉国,战争恐怕马上就会降临,谁知道凉国能不能吃下仆固家? 一旦吃不下,陈家不但如今的安乐日子要没了,还会马上大难临头。 当然,陈辉耀不是不肯投靠张昭,张昭怎么说也是唐儿,昔年陈辉耀的曾祖,也曾是张太保张义潮手下的骁将,投靠并不丢人,也并非不划算。 但是陈辉耀的打算是,他一定要看到凉国的大军,至少张昭显示出一定要吞并高昌回鹘的意愿和实力以后,他才会投靠。 武原儿一看陈辉耀这副毫不动怒的老油条做派,就知道言语上的恐吓,定然是没什么用的。 陈辉耀已经老了,就算人没老,但心一定是老了的。 这样的老油条,想的就是保住身家性命,最多加上族人,冒险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想法和需要。 不过嘛!武原儿用眼角扫了一下陈辉耀身边的陈廷骁。 老的没戏了,但这个年轻的,虽然看他的眼神甚是不善,但反倒是可以吸引和利用的。 毕竟年轻人满脑子都是是建功立业,闯出一片天等想法,比起中年人,更容易迸发出热情。 于是武原儿假装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不曾想,未到温柔乡,却已经消磨了英雄志! 昔年陈武帝平定侯景之乱,延续汉家文华于最危难之际,是何等的英雄,子孙却已经变得只图苟且了!” 陈武帝就是陈霸先,与后世少有人知不同,此时的人,对陈霸先还是很推崇的。 多认为他结束侯景之乱,在侯景即将要把南渡的衣冠士族快要杀尽,汉家文化都要断了传承的时候,力挽狂澜,避免了数千年的文华就此断绝。 其实也是如此,比起后世追捧冉闵,觉得他救了北方汉人,实际上南朝的陈霸先也干了同样的事,而且功劳应该更大。 没有陈霸先消灭侯景,等侯景把江南的文华世家全部杀光以后,断了传承,可不是说着玩的。 而虽然陈霸先最后绝嗣,南朝陈的皇帝是陈霸先哥哥陈谭先的后人。 但整个南陈皇室对于陈霸先的怀念和追捧,这个情绪是非常强烈的。 陈辉耀当年就变了脸色,不过他不全是因为武原儿的话生气,而是他感觉到了,武原儿想用言语激起他儿子陈廷骁等人的冲动。 “天色已晚,还请尊使启程吧!如果被仆固家的游骑哨探到,那就不妙了。 我陈家心向大王,但无奈瀚海阻隔,还请大王体谅我等的无奈。” 武原儿已经锁定了目标,也无意跟陈辉耀继续拉扯,摆出了公事般的笑容。 “都督的难处,某一定据实禀告天王,只是可惜,都督如此选择,族中少年英豪,就再也见不到江南故乡草长莺飞的美景了。” 。。。。 八百里莫贺延碛,这就是横亘在沙洲敦煌和伊州之间的恐怖沙漠,昔年唐玄奘穿过这里的时候,都一直心有余悸。 后世更是把这里加工成了沙和尚的流沙河,只不过流沙多得是,河是完全看不见的,不但没有河,整个莫贺延碛几无水源也无生命。 就在莫贺延碛的入口,这里有个小石头城,它在后世有一个极度美丽的名字-星星峡。 而这里也是有人存在的,一个百余人小部落在这里游牧,他们被称为小众慰人,其实也就是小仲云人的意思。 他们与凉国仲州的仲云人实际上是一个种族,臣服于高昌回鹘在北端的就被称为小众慰人,意思他们是少数。 这些小众慰人的日子,本来还是很难过的,不过张昭攻破仲云国后,他们的生活就改变了。 李圣天为了弥补于阗人口的不足,不断让李若柳将仲云国的大仲云人迁往于阗。 而大仲云人走后留下的空缺,就逐渐被小众慰人给填补了。 为此李若柳控制的仲云武士,多次和高昌回鹘人发生冲突。 入口这里的百余人没有走,那实际上是张昭特意留下的。 仔细观察的话,这个百余人的部落,女儿和儿童的比例很小,小到有些不正常,他们大部分,都是彪悍的战士。 武原儿率着十余骑刚走到这个入口,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 身边的骑士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游牧在这里的小众慰牧民,也立刻拿上弓箭跨上了战马。 武原儿却很自信的摆了摆手,示意周围不要紧张,而后让身边的一个骑士返身跑到风化的沙堆上大喊。 “可是伊州陈大郎来了?” “正是!还请天使留步!” 果然,身后传来了高声的回答,等到走近点一看,正是陈辉耀的长子陈廷骁带着十余陈家儿郎,策马追了过来。 武原儿放声大笑,他看着因为追的急,而显得有些狼狈的陈廷骁笑着说道。 “某没看错,你陈大郎果有英豪之气。”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武原儿吹捧的,陈廷骁脸上泛起几朵红晕,他跳下马来对着武原儿拱了拱手。 “天使知道某一定会追来?” 武原儿笃定的点了点头,“这不是某知道的,而是出发时天王对某所言,他说伊州陈家,一定会有人追来?” “哦!”陈廷骁眼睛一亮,赶紧追问。 “竟然是张天王所说,天王也知道我们陈家?” “天王当然知道,大郎君可知天王为何非要你们陈家投靠吗? 难道以我大凉之强盛,铁骑十万在焉,不能如同昔年契丹人一样,直接越过漠北突袭浮图城,非要走伊州而取高昌? 非也!若不是伊州是你们陈家在守护,天王根本不会派某走一趟。” “那天王为何要派天使来?”陈廷骁还没问,身后的陈家儿郎,已经有人在高声发问了,显然已经被武原儿的话给吸引住了。 “那是因为天王对我说,这河西之地,陈家与张家和归义军其他家都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儿。 昔年陈武帝如此英雄,对汉家文华有存亡绝续之功,他的后人中,一定会有豪杰在。 我大凉不但要用陈家击灭高昌回鹘,还要带着陈家人一起回归国家,让陈武帝的后人,亲眼去见见江南的鱼米之乡。” 对于中国人来说,吹捧,没什么能比吹捧他的祖宗更有用的。 陈廷骁等十余人听完武原儿的话,尽皆面红耳赤,恨不得现在就找来几个仆固家的打杀一番,彰显下他们的英雄气概。 陈廷骁更是如饮醇酒,有些飘乎乎的了,半晌他才对着武原儿一揖到底。 “陈某虽然驽钝,但仍有一颗壮志雄心,请天使回禀天王,就说伊州陈家绝不会堕了祖先的威风。 请他放心,陈家二千儿郎,愿意追随天王,回归故国。” 武原儿点了点头,“我是相信大郎君的,不过令尊似乎不同意,如之奈何?” “简单!”陈廷骁脸上露出了狠辣之色。 “仆固家在伊州派了宗室为收税的税官,只要天王传信而来,某就带领族中弟兄,杀了仆固家的税官,那时候某家大人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好家伙!这原来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 “不过...。”随即陈廷骁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在下也有一件事,希望天使能报与天王,请天王成全。” “请说。”武原儿脑海里闪过一丝疑问,看着不好意思的样子,仿佛与男女之情有关。 不过这种事情,需要天王成全干什么? 说起这件事,陈廷骁脸上的不好意思神色顿去,变得有些咬牙切齿了起来。 “某本与高昌狄罗达干仆固承的女儿约有婚姻,但今日可汗为了和什么布格拉汗结亲,因为公主尚幼不能人事,所以...!” 说到这,陈廷骁痛苦之色愈甚,“所以可汗有意让与某约有婚姻的跑狄罗达干之女,与公主一起嫁给那布格拉汗! 请天使回报天王,我陈廷骁愿为天王赴汤蹈火,但请天王,一定助某血此大耻!” 武原儿之想了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因为当年去敲诈狄罗达干仆固承的,就是他兄长武达儿。 现在看来,应该是当初仆固承出不起那几千贯赎身费后,陈家砸锅卖铁给补上了。 可能是仆固承觉得不能跟陈家把关系搞僵,于是将自己的女儿,约定下嫁给了陈家家主陈辉耀的长子陈廷骁。 可是未曾想到,高昌回鹘的可汗颉利毗加,正在与布格拉汗萨克图谋划联姻。 只是女儿还小,就想用宗室堂兄仆固承的女儿陪嫁过去,在公主不能人事的时候做个替代。 而仆固承本来就因为赎身费的事与陈家结下了怨,好不容易用女儿摆平,但现在女儿又嫁不出去。 可能是怕陈家因缘生恨,于是秘密透露了这桩还属于未达成阶段的联姻,企图消减陈家的怒气。 但是,嘿嘿!武原儿笑了,这不但让他获悉了这个机密,还把被抢了婆姨的陈廷骁推到了凉国这边。 “大郎君放心,管他什么汗不汗的,谁也不能抢我汉家英豪的婆姨,这个仇,天王一定会帮你报的。” 第428章 未来的传教僧团 张李氏的葬礼和折德愿的婚礼,几乎是在同时举行的,这可把张昭给忙坏了。 作为之前他唯一在世的血亲,他祖父张淮鼎的亲姐姐张李氏的去世,对于张昭和整个归义军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张昭必须要来主持。 而折德愿的婚礼,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府麟二州的折从远和杨弘信估计现在都已经过了盐州了,也不可能等下去。 所以张昭只能把自己当成两个人使用,先留在敦煌将张李氏入土为安,然后再飞马赶到凉州主持折德愿的婚礼。 而且在这中间他还要处理完沙州张氏和曹家这一批颇有怨怼的人。 唯一能给他一点惊喜的,就是这一次在庆元宫举行的科举中有了点小收获。 出乎张昭意料的是,他觉得曹家这些人和张家这些人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在这些烂泥当中,竟然还挑选出了几个人才。 从武力上来说,毕竟归义军在张昭没有崛起之前,处于四战之地,随时有可能朝不保夕。 所以这些人对于军事还是有一些认识的,不像张昭想的那么差劲。 而给他惊喜的地方,就是在于他们对于佛学的理解。 此时的汉传密宗,也就是俗称的唐密已经衰微,实际上除了河西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已经不流行了。 而中原所流行的禅宗、法严宗等,实际上正在与儒家学说等中国传统的观念产生飞速的融合,或者叫互相借鉴。 而这样的佛教,肯定也不适合青藏高原和阿尔泰山以北和整个河中地区。 净土宗的某些观念倒是挺合适,但张昭压根不敢用。 这玩意稍微控制不住,就会产生白莲教这种秘密结社,用大同主义搞神神鬼鬼的可怕流派。 他可是统治者,最怕就是这玩意。 可是对于张昭来说,虽然他有银轮法王和在青藏高原的无上天大慈法王称号,但实际上他对佛教的理解并不是很深刻。 或者可以说,现在的张昭是基本不理解佛教,他所理解的佛教全部是于曾经的这具身体的主人。 所以他可以对佛教进行大方面的修改,比如让佛教跟更靠近中国文化,以及点出更强的域外传教属性,但对于具体到各个细节方面,就无能为力了。 而在考核了张家和曹家的大部分人以后,张昭惊喜地发现。 这些人当中至少有十五到二十人左右,对于还流行于河西地区的唐密,有着深刻的理解与自己的看法。 同时,他们对于张昭的银轮法王和无上天大慈法王这两个称号,竟然是很认同的。 从字里行间和与张昭之前谈话的态度来看,很有些人是相信他张昭真的就是法王降世,并且以家族中除了佛门法王而自豪。 那这就好操作了呀! 自己的至亲相信自己是法王转世,同时对于佛教更有深刻的理解,那岂不正好把他们培养出来,作为传播汉传密宗的传教僧。 而且现在经过张昭的雷霆手段,原本他们心存怨怼在长辈的影响下确有不满,但实际上现在已经被吓破了胆,是正好可以收为己用的时刻。 于是,这场涉及张昭至亲的科考,当场中试了三十几人。 他们会跟随张昭前往凉州,在经过严格的培训之后,会与张昭手下的僧团以及惠兴和尚等人完善汉传密宗。 最后他们的使命,就是将这个经过改良的汉传密宗往青塘高原、安西北庭,以及阿尔泰山以北传播。 其余没中试的大部分,张昭也会带回凉州,现在刘涛的父亲刘纳,不正在为张昭组建国子监嘛。 好歹他这些亲族还是识字的,全部扔给刘涛的去管束,从国子监毕业之后,至少也能做个小官。 在这个时代来说,亲族这玩意,能打能骂,但是你不能置之不理。 基本的社会逻辑是,你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照顾,你会照顾别人?你能把是个良善之主? 所以张昭以前是被后世的淡泊的宗族观念影响,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特性。 而现在,他也算是稍微明白一些了,亲族,还是要用的。 。。。。 “什么?你是说,萨克图这个家伙又跑回来了,他还要和高昌回鹘仆固家结亲?” 张昭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作为他到这个时代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难缠的对手,萨克图此人,可谓越战越坚。 这么多年了,屡次被张昭和李圣天击破,他总是还是找到崛起的机会。 现在很可能又收揽了不少人,不然颉利毗加不会想要和他结亲,还如此急迫,连只有几岁的女儿都要嫁出去。 不过,张大王脸上浮现出来了玩味的笑意,他拍了拍最近经常跟在他身边张贤瑀的脑袋。 “小子,你想不想要个回鹘公主做新妇?” 张贤瑀跟张昭接触久了,已经不那么害怕他了。 而且张昭也发现了这个二儿子的优点,虽然有点傻乎乎的,干什么都慢几拍,但很善良。 当然不是那种烂好人式的善良,而是身上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悲天悯人的情怀。 这样的儿子,放出去开拓肯定是要害了他,因为他根本无法在虎狼环伺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但是,似乎很有可能可以继承张昭身上的银轮法王和无上天大慈法王的称号。 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宗教领袖,还是很有可能的。 “回鹘公主?他会念大慈伏魔真经吗?” 张贤瑀手里拿着一本佛经正在仔细又吃力的看,听到父亲说话,歪着头问道。 张昭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大慈伏魔真经给收走了。 这本经书,是他的僧团和大云寺那些高僧鼓捣出来的,是张昭获得无上天大慈法王称号后,彰显他佛性的东西。 “你现在不用读这本经书,因为这是那些信徒要看的,而你就是无上天大慈法王的子嗣,现在不用看这些东西。” “可是,娘亲告诉我,一定要熟读这本经书,读不会,他会不高兴的。”张贤瑀有些呆呆的回答道。 张昭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他仿佛找到了张贤瑀身上那股小心翼翼的情绪是从哪来的了。 作为一个差点被张昭丢在宁远照顾奉天王太后的小寡妇,张贤瑀的母亲,一定十分缺乏安全感。 看来有必要平日里多去‘安慰安慰’了。 “好吧!那你可以看看,看不懂的就来问耶耶,而且回鹘公主不会读大慈伏魔真经,你正好可以教他呀!” 一想到这个,张昭就又有些兴奋了,嗯,他抢了萨克图的前王后,再让儿子去抢萨克图的一下个王后。 嘿嘿!这一定很有趣。 “好!那孩儿就让回鹘公主做我的新妇,她要是很笨的话,我就教她!”听到父亲这么说,张贤瑀点点头,同意了。 这小子,好像人回鹘公主嫁给他,他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张昭摸着他的头,哈哈一笑,“我儿别的不说,这份气度还是真不错!” 又逗了张贤瑀几句,张昭让侍女把他带了出去,随后看着郭天策说道。 “你那个学生王九郎有些锋芒太露,但确实是个人才,等慕容信长在东京和晋主石重贵搭上线后,就把他派过去历练一下,让他吃一点点苦,以后有大用!” 郭天策点了点,要说谁最懂张昭,没人能比郭天策。 “大王是觉得,如今我大凉还没有寰宇一统,王九郎这种强汉盛唐的行事风格,有些不太合适是吗?” 不过,张昭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合适的,只不过这样的人,是有才能,但搞事的能力也太强了。 稍微打磨一下,用起来更顺手,他未来的成就也会更高。” 郭天策点点头,表示懂了,张昭紧接着,就把一枚玉佩抛给了他,这是张昭随身的几枚玉佩之一,有特殊意义。 “我要回凉州去主持折德愿的婚礼,府麟二州的人应该都到了,敦煌这边肯定无法顾及,你就在敦煌呆一段时间,主要是两件事情。 一是将张、曹两家的老人,分批送一些到凉州安置,不能让他们都聚集在敦煌。 第二件事就是立刻开始在敦煌囤积物资,既然颉利毗加在和萨克图结亲,那我们进攻高昌回鹘的时间,就要越快越好。” 说着,都要走出屋子的张昭又停下了脚步。 “等我走后,你私下去找一下李绍宗,让他把存惠儿的守孝期缩短一点,信长去了东京,打高昌回鹘不能连存惠也不在。” 毕竟张李氏是张昭的嫡亲姑祖母,这种缩短守孝期的事情,张昭还是不宜出面,只能让郭天策去办了。 ------题外话------ 今天应该会有三更,不过什么时候出来,还得看我码字速度。 第429章 快意恩仇风雪中 凉州城,在经历过张昭的几年主政之后,虽然还未能恢复到开元之时的那种盛况。 但在这个普遍战乱的五代,地处河西的凉州,已经成了难得通都大邑。 此刻的凉州,约有接近七万人,这还不算从凉州短暂停留和过境的行商,把他们都算上的话,估计能有超过十万人在凉州生活。 而凉州周边,更是富庶的让折德愿和杨信等人难以相信。 在张昭的大撒币的情况下,凉州周围农田水利设施完全,乡村基本建立起了后世农村合作社那种的基层组织。 大量的农学博士主持了乡间的耕牛、水源分配。 播种的时节、旱涝灾害的防御,选种育种的精进,肥田和套种豆麦的技术也开始进步。 甚至连原来遍布乡间的牛马粪,也开始了统一的收集。 以前凉州田亩不够,加上野外不安全,这些珍贵的牛马粪便,很多都是浪费了的。 毕竟以前的凉州,通行的是屯粮不屯枪,你家是粮仓,只要我有枪,处处是粮仓的森林法则。 那种环境下,耐心种地提高产量的事,傻子才做。 你辛辛苦苦一整年,到了收获时节,别人一把就给你抢走了。 种地!种个毛线! 只有在秩序恢复之后,农业生产,才会上一个大大的台阶。 从盐州而来的折从远带着儿子折德扆,杨信也带着儿子杨重贵。 至于其他府麟二州的砦堡豪酋,也是拖家带口,一伙人两三百,浩浩荡荡的往凉州而去。 他们刚刚在一个清溪村的村子里面,参加了一场婚礼。 新郎是一个参加过与契丹人浑河大战的队正,折德扆还很熟悉这个队正。 当时他外穿棉甲内穿环锁铠,手持两把乌铁锤,几乎是第一个冲进了契丹人的军阵之中。 最少打杀了五个以上的契丹皮室军,端的是勇悍无匹。 而新妇的兄长,更是位重量级! 这位出身右羽林卫,是跟着折德扆的弟弟折德愿突入云州城的十三精骑之一。 一手箭术,连折德扆都比不上,出征的时候是火长,回来就是将头了,一下就连升三级。 既然是老熟人,府麟二州的豪酋们就停留了一天,在这清溪村,参加了这场强强联合的婚礼。 折从远有些感慨,十一年前,他去洛阳朝拜过后唐明宗李嗣源。 比起府麟二州的环境恶劣,中原当然是物华天宝的富庶之地。 但是折从远稍稍对比了一下,他竟然发现,竟然凉州还更让他顺眼一点。 当年的中原大地,盗贼横行,军将骄横,地方大户和官人欺压良民。 虽然田地富庶,但除了结寨自保的大族和成为了勋贵官员们佃户的农夫,几乎看不到多少自耕农。 而且就算有,那些自耕农也穷苦的不比一般。 面有菜色,身着烂衣,神情畏惧,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们就是居住在中原京畿之地的农夫。 而反观凉州这里的农夫,一个个精神饱满,身体虚弱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面有菜色的人没有。 大多数人都很健谈,看见了外乡人既不害怕,也没有想过来占点便宜的心怀不轨。 同时,那股浓烈的尚武之风,几乎是肉眼都可以看得见的。 往往一个小村,就能出十几个熊虎之士或者小军官,一通铜锣,就能在一刻钟聚集上百人,还人人有弓,个个有马。 前些日子,杨信手下的一个豪酋跟本地人起了冲突,二十几人竟然被打的头破血流。 要知道,能在府麟二州混到砦堡豪酋身份的,可不是什么善茬,手下也都是彪悍的武士,竟然被一个村的农夫杀败。 丢了面子杨信不信邪,带上六七十人去找场面。 结果别人一通锣响,全村人都跑了出来。 上百男丁很快就组成一个步军方阵,两翼还有弓骑兵游走骚扰,正面一排的,铁甲都有五六套。 除了男丁以外,妇人也手持大棓鼓噪,半大孩子们也骑上马儿拿着猎弓来回呼喝,甚至老头子们都拿出了投石索。 双方对峙了不到半个时辰,周围几个村的团结弓手和义从骁骑,就都赶来了,短时间就聚集了四五百人。 如果不是县尉飞马过来调解,杨信他们买了几十只羊,请大家伙吃了一顿,差点就没走脱人。 虽然真打起来,那五六百农夫不一定能打过他们这两百多算是正规军的军人,但他们也绝对讨不到好。 欢笑声中,已经喝了不少,但神情上依然有些灰头土脸的杨信,跑到折从远身边感叹到。 “这哪是村子?哪有村子里,随便能找出十几二十套甲胄的?哪有村子一通锣响,就能拉出上百条似模似样可以列阵汉子的? 这还了得!凉州城周围至少有八九万人,如果算上远一点的六谷部地盘,那人就更多了啊! 谁要来打凉州,都不用天王出动禁卫和镇军,光是凉州周围,起码就能拉出来两三万敢战之士,他们还这么多马,这就是数万精骑啊!” 折从远也点了点头,这份动员能力,就已经将凉国处于了几乎不败之地,不过他更多的是着眼于民生方面。 “弘信你看,这里为什么能出这么多熊虎之士?关键就在于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一家往往有地数百亩,还都是好田土,耕种有足够的牛和骡马,水利齐全,连选种育种都有人组织。 田税也不高,更没有官吏敢下来鱼肉,甲士们就算是出村征战一年,也不担心家里人没吃的,不用担心家里人被欺负。 只要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回乡就是富贵日子等着,凉王大军能这么快击破定难军李家,秘密就在这里。” 杨信听折从远这么说,不禁赞同的点了点头。 “按兄长这么说,某杨弘信要是个甲士的话,也愿意为凉王效命了。 这天王不愧是天上神佛下界,也只有他治下能有这番场景。” 折从远听完,颇有深意的一笑,“这其实并非凉王首创!” 杨信听完,认真思考了一下,“兄长是想说,这套制度,就是昔年大朝的府兵制?” “没错!”折从远站起身来,颇为感慨的说道。 “当年大朝太宗文皇帝麾下的府兵,就是这样的。 他们入则为民,出则为兵,战斗力还强悍无比。 太宗文皇帝靠着他们消灭了天下英豪,逐突厥于大漠,破吐蕃于西陲,以仁义安置诸羌党项各族,成就天下伟业。” 杨信也站了起来,“这么说来,凉兰二州周围这三四十万人,就是天王的府兵了?” “鄯、河、岷、灵、夏、银诸州也有这样的村子存在,只不过规模要小的多。 此时就如同隋末乱世一般,只要有五万府兵,南下关中,东出潼关,天下可定了!”折从远轻声说道。 说完,折从远笑着看向了杨信,“某看上次在骆驼堰,天王很喜欢你的长子重贵,虽然他和我家二郎差了十岁,不如明日就让他们做一对兄弟吧!” 杨信缓缓的点了点头,他知道折从远是什么意思,就是按照此时的习惯,让折德愿和他长子杨重贵一起,拜给张昭做义子。 “如此,某回去之后就退还刘太傅送来的礼物。” “如此最好!刘太傅虽然也是人杰,但不敢接云州之人,就输了一招。 河东近年人才凋敝,虽然得了吐谷浑白承福等十数万人,但跟天王的无上天大慈法王和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白承福等就算再能战,也比不上河西陇右灵武的诸羌党项沙陀等部。” 。。。。 东京开封府,归义楼上,慕容信长端坐于主座,赵匡胤、王审琦如同哼哈二将一般护在他周围。 只不过面前的桌子上珍馐美酒摆满了,却没人上座去动筷子。 这是因为他们在等人,等一个即将上钩的人。 未多时,楼下木梯一阵脚步声响传来,一个身着紫袍,脸上顾盼自豪,神采飞扬的中年人走了上来,正是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 别看景延广在石重贵登基之后,官职丝毫没有变化,但实际上权力,却大为增加。 因为原本景延广的侍卫马步都指挥使,仅仅只能负责指挥石敬瑭禁卫中的一支,那晚上也恰好是他守护大宁宫而已。 但现在,这个职位一个字都没改变,但已经成了控制禁军的最高统帅。 除了军中地位大为提升以外,还能堂堂正正的入朝参与政事了。 几年后,这个职位会有个新名字——殿前马步都点检。 “都尉可看见那远处的白帆了吗?”景延广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站到了二楼的窗边。 他还看了慕容信长身前的大桌子一眼,用这种大方桌就餐的模式,如今在归义楼的推广下,都快成一件风潮了。 慕容信长没有动,而是淡淡的说道:“这么看来,都指挥使还是放了杨光远一马?那可是十余万贯财货。” 景延广见慕容信长没有随着他的节奏,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都尉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是杨光远给你说的?” 这句话,有点威胁的意思,也有点奚落。 威胁是因为杨光远现在可是臭狗屎,谁沾上了一定名声大坏。 奚落是在表示,杨光远这样的实权派,都不得不乖乖移镇。 石重贵的天子之位已经坐稳,李太后已经彻底失去了权力,慕容信长这种前朝驸马,就不要多生事了。 慕容信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景延广,挥了挥手让王审琦给两人斟酒。 “某当然知道,因为杨光远根本就没带走多少船的财货,他的钱财,都已经在洛阳兑换成了银票,所以,某知道他有多少家产。” 虽然目前张昭搞得这个银票行业在各个环节,都做的不错,但对于慕容信长来说,他想从这里面了解点寻常人难以知道的信息,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就是纸币在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统治者很难忍得住漫天印钱的诱惑。 景延广愣愣的看了慕容信长几眼,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不能仅仅把慕容信长当做一个过气的驸马都尉看,也不能把他当成东京城的一个大豪客看。 而应该把他当成凉国王子,当成大凉天王张昭伸向东京的一只手来看。 “公在朝堂上,力劝天子不向契丹称臣,如今契丹问罪的使者都快到东京了,都指挥真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吗?” 慕容信长冷笑一声,别人看景延广觉得他是慷慨激昂,威武不屈之人。 但在慕容信长看来,景延广此人,不过是善于用这种话来包装自己而已。 说话掷地有声,但实际上一点准备没有,他也并没有和契丹决一死战的决心。 之所以他如此笃定,因为慕容信长见过真正慷慨激昂,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是什么样。 那就是他的父亲,大凉天王张昭,当年还只有十七八岁的慕容信长,之所以接受了这个继父,就是被张昭的这个情怀所打动。 见识过张昭身上那强烈的民族情怀和荡平乱世的迫切之后,景延广的这些表演,在慕容信长看来,要多假有多假。 “危言耸听!若是都尉找某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景延广到底还是经历过风浪的,当然不会被慕容信长这些话给吓到。 “那么敢问都指挥使,契丹使者到了,要如何应对?” 慕容信长好整以暇的请景延广喝酒吃菜,丝毫不被景延广脸上不耐烦影响。 景延广冷冷一笑,“这还用问?自然是据理力争,谈及伦理,天子称契丹国主为祖父,乃是私事。 但若要我大晋再次向契丹称臣,绝不可能!” “那契丹国主,必然大怒,铁骑南下又当如何?”慕容信长继续问道。 景延广神气无比的一昂头,“若是偏师南下,当以河东刘太傅、邺城杜太尉、符彦卿、高行周诸镇节帅分兵拒之。 若是契丹国主亲自南下,某当率禁军健儿,以十万口横磨剑击之!” 这景延广虽然掌握了朝廷大权,但竟然现在就想指挥得动刘知远、杜重威等重臣。 恐怕就是符彦卿、高行周能在多大程度上听他的命令,哪都不一定。 “那么...。”慕容信长拖长了声音。 “如果此时凉国大军,突然南下关中,再出潼关直奔东京呢?公有何办法?” 景延广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想了一会,发现竟然没什么手段去阻止凉国大军。 这别说东出潼关逼近东京了,就只是进入关中,晋国上下的人心,说不定就要崩溃。 “这天下,已然是三分之局面,契丹最强,晋次之,凉最弱,除此之外,孟蜀、唐国皆碌碌之辈,都指挥使不是想让大晋以一打二吧?”慕容信长低声问道。 景延广勉强稳住了心神,他死死盯着慕容信长的表情。 “先帝父事契丹,已然惹得天下沸腾,张天王若是要协同契丹入侵,哪怕就是拿下了关中,也不会有人心服。” 呵呵!景延广这样的武夫,竟然有开始说人心了,真是可笑! 看来此人根本就没有多少准备,竟然就要去挑衅契丹。 “让某猜测一下,若是我大凉与契丹一起行动,天子必然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罢兵求和。 都指挥使猜想一下,若是要求和,我那位契丹世父会提出什么条件? 我想,无非就是杀景延广始可言和而已!” 景延广闻言,大滴大滴的冷汗开始从头上落下,他心里一动,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确实有些太莽撞了? 却不防,慕容信长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起了。 “都指挥使一定在想,要不回去之后,就去劝天子暂缓与契丹的关系。 但是很可惜,不称臣是你景延广提出的,这会你又去提出称臣,天子面上过不去他会怎么想? 再说了,要是继续称臣契丹,为何要你景延广主政? 与契丹的关系,与天子的亲近,治国的能力,你比得过桑维翰? 一旦言和,都指挥使必然就要失去现在所有的权柄,你愿意吗?” 景延广听完,终于扛不住了,刚上楼时的傲娇之色尽去,他双手一拱。 “都尉不会平白和某说这些,有何差遣,还请都尉明言,某无有不从。” 慕容信长举起酒碗,向着景延广请了一碗最上等的紫酒,而后才长叹一声感慨的说道。 “我等凉国人,终究是大朝的子民,怎么肯帮助契丹攻打自己的故国呢? 再说了,契丹入了中原,与我大凉,毫无益处。 只是某听闻,那冯玉、李彦弼等人撺掇天子,欲要阻断河西商路,严禁河西银票流通,甚至封锁弹筝峡与凤翔以西诸关。 难道他们就没想过,一旦如此,我大凉铁骑,就是定要南下的吗?” 景延广实际上对冯玉和李彦弼等人,也是看不上的。 后两者,一个是吴国夫人冯氏的胞兄,一个是冯氏的府中奴仆,说不得跟冯氏有什么勾连。 而且景延广知道,石重贵有晋封冯氏为皇后的意思,到时候恐怕这两人,就会与他景延广并称。 对于一个此时掌握禁军的赳赳武夫来说,与这样的人并称,简直是奇耻大辱! 天下人都会以为他景延广没有能力。 所以景延广还是很配合的照实说。 “这实乃冯玉、李彦弼二人想勒索西去行商的财货自肥,天子并无断绝河西交往的心思。” 慕容信长冷哼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勒索西去行商,就是挑衅我大凉! 天子并无断绝河西交往之心,但恐怕架不住吴国夫人枕头风吧?” 景延广也深感无奈,“冯玉为人胆小,某或许可以劝阻,但李彦弼贪婪无比,恐怕不是那么好劝的。” “都指挥使可要知晓,这不是在为某办事,而是事关都指挥使身家性命。 某可以照实告诉都指挥使,一旦河西商路出现阻隔,凉国铁骑恐怕会比契丹大军都先到。” 慕容信长一看景延广还是有些拎不清,只能又小小地提醒了一下。 景延广把牙一咬,“都尉可否透露一下,天王究竟要如何? 如今天子并不愿向先帝那样臣服契丹了,晋凉之间,是否有可能....?” 慕容信长缓缓点了点头,“天王对天子的做法,还是很推崇的。 若是天子确定不会臣服契丹,凉国再次来朝,也不是不可能。 都指挥使如果想要为天子解决这个大问题的话,李彦弼这个憨屡生,还要尽早解决。” 景延广闻言,有些犹豫的看了慕容信长身边的赵匡胤和王审琦一眼。 “景公但说无妨,赵二郎和王大郎都是某的亲近。” “那李彦弼在城西暗藏了一个外室,有时候会去那边过夜。 某已经摸清楚了具体位置,就在禁军都校慕容延钊家宅不远处,只需三百贯,定能让延钊取其性命!” 慕容信长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几丝笑容,“如此这般,那某就等景公的好消息了。” 不过,就在景延广下楼之后,慕容信长立刻对赵匡胤和王审琦两人说道。 “香孩儿去通知慕容三郎,让他杀了李彦弼之后,谨防景延广灭口。 嗯...,可以让他去大相国寺,自有人送他去河西。 你们两也准备准备,咱们到时候一起去凉州,大丈夫怎们没见过河西风沙,不骑一骑凉州天马呢!” 慕容信长还是准备提前回去,不去接触河东的白承福等吐谷浑部族了。 虽然他们家是吐谷浑王族,乃是最后一任吐谷浑可汗,青海国王慕容复的直系后代。 但现在白承福他们还认不认,尚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慕容信长不想错过征讨高昌回鹘这样的战事。 比起在东京勾心斗角,他也更喜欢在马背上驰骋,迎着风沙雨雪快意恩仇。 ------题外话------ 六千字二合一,两天三更加更完毕,欠更终于补完了。 第430章 走一走G7高速(二合一) 高昌回鹘汗国实行的是两都制。 平日里以高昌城,也就是后世吐鲁番市高昌区为都。 夏季的时候则要将王帐迁往浮图城,以浮图城为夏都。 浮图城就是原本大唐北庭都护府所在的庭州城,也是高昌国防备从北方大漠来敌的最重要堡垒。 历史上耶律阿保机惩戒高昌回鹘,就是从北面越过大漠,直接杀到庭州城下,一战而定的。 此时,也不光是高昌回鹘实行两都制,契丹人还实行了更为复杂的五京制。 这其实都是位于中原北方的草原渔猎民族,开始向半游牧半农耕转变的一个过程。 这种情况在高昌回鹘身上表现的更为明显。 契丹人是在拥有燕云十六州之后,方才转向形成了半游牧半农耕的格局,高昌则比契丹人还早。 因为在夺取龟兹之后,汉唐两代在龟兹、焉耆、西州、伊州等的大片屯垦地,都归了高昌回鹘,使他们有了农耕的条件。 同样的,高昌回鹘历代大汗把庭州当成夏都,跟契丹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们想要通过这个大规模的王帐迁移,以及各种骑射和狩猎方面的比试,维持核心部族的战斗力,防止他们腐化堕落。 而且,相比于契丹人的五京制和春夏秋冬四季捺钵制度,给辽国造成的巨大的财政压力不同。 由于庭州和高昌相聚并不远,附近也还有大量粮食产出的屯田,可以说,高昌回鹘的两都制是很成功的。 这个政策不但没有多大影响高昌回鹘的财政,还成功让高昌回鹘保持了一定的战斗力。 历史上他们能从仆固俊自立的大唐咸通七年即公元866年,一直挺到了西辽灭亡的南宋嘉定十一年(1218)后,还存在了十几年。 享国大约是四百多年,算得上是整个河西和安西这纷乱的时代中,最能坚挺的国家了。 。。。。 在折德愿的大婚过后,张昭就开始召集众臣商议进攻高昌回鹘了。 因为颉利毗加虽然没有说不去天王称号,但也没说同意,他给我张大王来了一出拖字诀。 诶!我就不告诉我想怎么办,我来个闭目不答,你喊我,我当听不见,你问我,我不回答,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就是玩! 张昭当然不能让高昌回鹘就这么干他耗下去,于是一边派郭天策在敦煌囤积物资,一边开始拣选出征的大军。 由于此次出征,属于是凉国大军的第一次千里奔袭,光是从凉州到高昌的直线距离,都有两千八百里,所以张昭还是很谨慎的。 为此他专门把已经驻扎在庆州,控制会、庆、威、盐四州新附诸羌党项各部的马杀才,都调了过来。 同时再授予阎晋全权,让他任充秦、渭、庆、会四州镇遏使,统一指挥驻扎在靠近关中的秦渭庆会四州军事,防止后晋和后蜀有任何的异动。 骑兵方面,张昭抽调了憾山都骁骑五百,左右羽林卫三千人,九镇精锐骑兵五千,凉兰鄯河四州各族义从骁骑一万五千。 并且新附的折家、杨家、灵州党项拓跋彦超也各出五百精骑。 这其中,具装甲骑四百,重甲骑兵一千五百,轻甲骑兵一万二千,其余一万余人皆为无甲或者仅仅穿极少皮甲的弓骑兵。 步兵方面则要少的多,因为高昌回鹘也是基本以骑兵为主。 于是张昭干脆只抽调了驻守甘州、肃州一线的两个营步兵,由蛮熊和王通信分别掌握。 顿珠则带着他为张昭练的五百跳荡兵。 这些跳荡兵装备了镶嵌钢板的藤牌,手持利于劈砍的腰刀。 这是张昭根据后世雁翎刀模样打造的,比起横刀短了许多,但重量变轻,更适用近距离贴身搏斗。 不过,这些跳荡兵最犀利的作战手段,是他们背后背着的精钢投矛。 这可是顿珠的绝招,在面对敌军的时候,除非他们穿两层布面铁甲,不然的话,一个精锐标枪手投出的投矛,杀伤力可是非常恐怖的。 除了这两千五百人以外,剩下的步兵就是冯晖到了凉州以后,以他们三百余人为班底,帮助张昭建立的重甲长枪兵一千人。 这些冯晖用昔年银枪效节都操练之法,训练出来的重甲兵,远处用弓弩,近处用白杆银枪,贴身则有斧锤,战斗力也非常可怕。 而且银枪效节都这种组织模式,实际上就是昔年募兵制走歪了路的结果。 从给钱就为你打仗,变成了不给钱就打你。 不过路虽然走歪了,但是在张昭的设想中,不管以后是继续开拓河中以西,还是收复静海军,亦或是打垮王氏高丽,征服日本列岛。 募兵制这种雇佣兵,实际上比府兵制更能发挥出效果。 往外殖民的最大动力,单以国家意志来说,是后继乏力的,主要还是要有利可图。 有了利益,才会有殖民开拓的最大动力,冯晖与他的银枪效节都,就是张昭在募兵制上的一点探索。 决定了抽调军队的数量,就该轮到进军路线了。 琼林院的行军学士们,很快就用拿出了制作好的高昌国沙盘地图。 这可是河西粟特商会在过去的几年时间,倾尽全力制作出来的,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手中,都没有这么细致的地图。 沙盘这种复杂的玩意,当然也是张昭一手弄的。 不过不同于后世沙盘在经纬度、等高线海拔等方面都务求精细不同,此时可没这么名词和技术手段。 张昭的沙盘,只能算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原始版,最大的作用是把山川河谷给标注出来了。 不过这样就够了,以目前的冷兵器战斗,需要知道的信息,也就是这些。 沙盘摆好,地图挂上,琼林院的行军学士们,就开始给屋中的军将一一介绍了起来。 白从信听完,第一个有了意见。 作为一个前龟兹王族,龟兹白家和原本的龟兹人已经星散,但白从信对于故乡的思念和恢复白氏往日荣光的渴望,却与日俱增。 有了这样的渴望,当然对于安西的情况,白从信是从各方面都研究过的,估计消灭高昌回鹘,都在他脑海里打了无数遍了。 “天王请看,昔年唐国同光四年,契丹主耶律阿保机为了惩戒高昌回鹘,派三万铁骑越过千里黄沙,从这里直接兵临浮图城。” 白从信先是标出了926年,契丹人对高昌回鹘发动军事打击的路线。 就是出大黑山,从北塔山和博格达山中间的通道穿过,直接出现在庭州城外。 白从信接着说道:“当年契丹人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在这之前,契丹人就有部族在这北面游牧。 使得契丹人有了足够的向导和后勤支持,所以他们才能万里一击成功。 但这些优势,咱们是没有的,这条路要穿过千里黄沙,贸然进军危险性很大。 而且还不能携带多少辎重,只能突袭,万一不成功就必须要返回,没有任何纠缠的资本。” 张昭点了点头,他也研究过这条路线,确如白从信所说,当年契丹人能成功,最大的依靠就是他们在这一带有足够的向导和后勤。 而且契丹人的目标和张昭可不是一样的。 契丹人是要教训高昌回鹘,勒索一大笔财货的同时,再把以西以北黠戛斯人收归统治。 但张昭可不是,他是去灭亡高昌回鹘的。 要是贸然轻骑前去,破不开庭州城,或者说无法对高昌回鹘产生致命打击,那就麻烦了,单就浪费的辎重,就得是天文数字。 “白三郎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肯定有解决办法,快说出来。” 都是老兄弟了,一看白从信卖弄上了,氾顺、黄英达等人立刻就开始起哄。 张昭也笑着点了点头,让白从信继续说。 白从信这才回到沙盘前,他手指在契丹人进军路线的南边划了一条线。 “这里是伊州以北,昔年大朝曾在此设蒲类县。 以前商路断绝,这条路因为太过荒凉而被废弃,现今得天王重开商路,是以开始慢慢有了不少商人经过。 此路虽然也需要穿越几块沙地,但因为距离瓜沙二州并不远,咱们可以从容调度,也可以征发商贾作为向导,远比冒险走契丹人的老路,要好得多!” 张昭靠近一看,白从信说的这条路,实际上也是属于一条夹杂在两山之间,位置在伊州北边一点。 不过,张昭越看越是熟悉,突然他看见了沙盘上,有一个表示小湖的标记。 白从信看见张昭也注意到了这个小湖泊,他接着说道。 “此湖名叫蒲类湖,距离庭州只有四百余里,我们还可以到这里补给一下水,甚为方便。” 蒲类湖?张昭明白他为什么对这条路觉得这么熟悉了。 这他么的,不就是共和国时期从额济纳旗进入新疆的g7高速那条路嘛。 不出意外的话,这蒲类湖,应该就是后世的巴里坤湖,而且这条路张昭还有印象,因为他穿越前曾经自驾跑过一次。 不过,这条路也并不好走,就算是到了伊吾和巴里坤,环境依然比较恶劣。 从巴里坤山和莫钦乌拉山两山之间穿过的时候,周围不是沙漠就是戈壁,后世有高速公路走起来还是比较方便,但这个时候可不好说。 “这条路所经过,也有大量荒碛,能容纳数万大军通过吗? 如果还是不能多带辎重的话,似乎与契丹人走过的路线,并无多少优势。” 白从信没想到张昭对这条路竟然还有些熟悉,他把手一拱。 “天王圣明烛照,此路确实也不能一次性通过数万大军,不然沿途水源补给就是大问题。 但是幸有蒲类湖在,我们却可以以分批通过。 请天王允许臣率本部兵马及左右羽林卫一部先行,后续分五千兵马为一部,共四次通过。 在庭州西北四十里处的沙陀碛边缘,有一泉为咸泉,泉水虽然咸涩,但尚可饮用。 泉水旁有一小城,是原大朝庭州的咸泉镇所在。 末将占据这里之后,布置好防务,隔绝高昌回鹘人的侦探。 等天王率大军汇集,以雷霆之势猛攻庭州,大事可成。” 沙陀碛属于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一部分,如今中原的沙陀人故乡就在这里。 张昭看了白从信一眼,发现他的这个骑兵悍将,满眼都是渴望,渴望由他打响灭亡高昌回鹘的第一枪。 “这计划可行,我们分批通过,到咸泉镇集结!从信你下去之后,做好准备,就以你为先锋。” 瞬间,张昭就做出了决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冷了白从信的心。 只不过他在心里还是觉得,要给白从信配个副手。 张昭不怕别的,就怕白从信太过冲动,会贸然出击坏事。 只是...,对人选张昭有些举棋不定了。 因为慕容信长在东京还没回来,也大不可能在出发之前赶回来。 李存惠则还在守孝,能不能赶上第一批出发做先锋还不好说。 马杀才曾经是白从信的手下,要是白从信疯起来,他估计是阻挡不住。 黄英达更别说了,虽然当年他跟白从信齐名,但在黄英达选错路后,如今跟白从信的地位相差就太大了。 李孝节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他入了锦衣使者,要是派他去的话,那就更监军差不多,摆明了是不信任,也不合适。 算来算去,可能也就琼热多金适合一点了,但此人更擅长冲杀,带兵并不是强项,搞不好遇到事了会被白从信说服。 头疼! 不过,相对于北路骑兵队伍的头疼,南边就好搞的多。 总共出兵也不过就是四千五百人,三千五百人骑马步兵,一千人的游骑。 张昭准备直接任命冯晖为统军,这位也是从李存勖时代就开始上战场的老将了,指挥个四千来人毫无问题。 还能显示张昭对他的极为信任,连蛮熊、顿珠、王通信这样的心腹都交给他指挥。 正在讨论间,李孝节突然跑了进来,随后在张昭耳边耳语了几句,张昭立刻就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白从信。 “从信你来主持本次军议,各行军学士做好记录。”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了不到一会,突然传来了张昭愤怒的喝骂。 “不知好歹,那就把他们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 肃州,独登山下,月色幽凉,一支一百多人的商队,已经被杀戮殆尽。 除了少数几个领头的留下拷问情报以外,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甚至一些身穿甲胄的武,士还在一个个的校对死者身份。 而让张昭愤怒的原因,正是这支商队。 表面上看,他们是从七河之地过来,到长安去交易的大商队,里面什么人都有,沙陀人,葛逻禄人,甚至波斯人。 不过,实际上他们高昌回鹘天王颉利毗加,秘密派去中原和契丹的使者团。 他们本来是准备过了肃州城以后,就往北去居延海,然后绕路分别去契丹和晋国。 凉国不是不准高昌回鹘的商队通过,但他们还要搞得如此神神秘秘,自然就是准备去搬救兵的。 “白貂鼠皮二千六百三十二,黑貂鼠皮二百五十,青貂鼠皮五百三,白棉布一千三百。 瑜石、瑜石瓶、玉石、玉辔、玉带、玉越斧各五十,琥珀九斤。 象牙二十根,翡翠六十块,真珠(珍珠)一百粒,胡黄连、香药、乳香各百斤。” 琼热多金越念越是愤怒,他冷笑一声。 “这颉利毗加还真是下血本啊!这都得价值三万贯了吧?还愿意称臣,没有贡物不少于两万贯。 这玁狁狗奴,靠着天王打通商路赚的盆满钵满,不但不来孝敬天王,还要自称恬不知耻,僭称天王,等打破了高昌城,一定要他千刀万剐。” 周围负责来打杀这支伪装成商队,实际上是高昌回鹘使者的憾山都禁卫们,也是愤怒不已,纷纷对着地上的死尸痛骂不已。 他们的这种心态,正是凉国上下普遍的心态。 他们觉得张昭好不容易打通了商路,高昌回鹘什么也不干,就直接分去了一半的好处。 不赶紧来交保护费、自认藩属,年年朝拜不说,还敢关起门来自称天王,简直是没有匹数的典型。 其实连张昭愤怒的点,也是在在这里,这些颉利毗加太不知道好歹了! 表面上仿佛是要把头埋在沙子里面,背地里到处去找帮手。 若不是陈家的陈廷骁通过武原儿传消息来,张昭都还不知道这支伪装成商队的使者团,快要通过肃州了。 。。。。 张昭在肃州打杀了高昌回鹘的使者团,契丹的使者团在后晋遇到的待遇也好不了多少。 乔莹到了洛阳以后,石重贵顾左右而言他,说急了就拂袖而去。 契丹使者住的驿馆附近,也时常有兵将手持利刃挥舞辱骂,使团中不论是汉人还是契丹人都很恐惧。 乔莹没有办法,只能天天堵在大宁宫外。 急着册封冯氏为皇后的石重贵,这才无奈又召见了他,而在乔莹晋见的时候,景延广就站在石重贵身前。 景延广趾高气扬的看着乔莹,自从他跟慕容信长谈过之后,心里也有了一些底气。 只要凉国不下关中,只对付契丹辽国一家,他还是有把握的。 景延广私下认为,目前三家并立,要是契丹取了中原,第二件事必然就是南北夹击凉国。 所以凉国绝不敢相助契丹,反而需要害怕契丹拿下了中原。 而且他认为慕容信长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那就是他景延广只能靠举着抵抗契丹这杆大旗来保持权力。 真要和契丹言和,就如同慕容信长说的那样,哪还有他景延广的立足之地? 所以在面对乔莹威胁两国交战的时候,景延广横眉怒目大声喝道。 “晋有横磨大剑十万口,翁要战则来,他日不禁孙子,取笑天下。” 我大晋有十万口横磨大剑,耶律德光你身为祖父,非要来战的话,万一打不过孙子,那就天下耻笑了。 契丹使者乔莹深知两国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了,任务已经失败。 不过他来得另一个任务,那就摸清是在谁撺掇石重贵?总算得到了答案。 不过乔莹还是个很鸡贼的老油条,他听闻景延广如此说,故意把姿态放的很低,一副害怕辽晋失欢的样子。 “公若如此说,恐我主不信,请载于纸,报与帝知!”乔莹这是在要景延广的犯罪证据啊! 不过景延广飘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玩意的重要性。 他不等石重贵吩咐,就让殿上的文吏将这些话写在纸上,让乔莹带回契丹。 乔莹接过书信,也不耽搁,立刻就出宫,上马就往契丹境内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河东镇的刘知远,也还关注着这一切。 与历史上其他人都争相投靠契丹不同,刘知远此时,就仿佛看见帝位在向自己招手了。 他深知耶律德光的野心,没有冲突说不得都要制造摩擦以便南下。 现在石重贵和景延广给了契丹人这样的把柄,战事将要起了。 不过就在刘知远想找郭威商量一下的时候,才想起来郭威并不在身边。 因为郭威的结发妻子,更是他的恩人柴氏,已经病入膏肓,郭威现在是时刻守在柴氏身边。 柴氏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自从去信要求郭荣回来以后,就真的一病不起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柴氏反倒是显现了极有远见和主见的一面。 她强撑着病体,拉着郭威的手问道:“荣哥儿可曾回来了?” 郭威以为是她想要郭荣赶紧回来,于是握住柴氏的手点了点头。 “我马上多派军校、仆役去各个路口等候,见到荣哥儿了就叫他赶紧回来。” 不想柴氏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之将死,不能耽误了荣哥儿的前程。 他在凉国,有天王看中,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回了河东,就再无此机缘了。 请哥哥让人通报,就说我无碍,已经回邢州省亲去了,让他回凉国去。” 郭威赶紧答应,准备让人去拦住郭荣,不让他回来。 不过可惜,传令之人还没有出晋阳城,就遇到了回来的郭荣。 柴氏看着连日赶路,满脸风尘之色的郭荣,脸上愧疚的神色无以复加。 “荣哥儿,我身体还好,你快回河西去吧!” 果然坚决的摇了摇头,“阿母病重,我怎能再走?功名利禄都是天注定,怎么比得上在阿母膝前尽孝?” 柴氏也流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我若死去,你就要守孝,凉国离此万里,是我害了你啊!” 说完,他抱着郭荣的头,放声大哭,只哭的郭威也是伤感不已。 郭威更加知道,不单是郭荣回来之后恐怕要守孝,更因为张昭与刘知远,都有入中原争夺帝位的想法。 这两是竞争对手。 他郭威现在是刘知远的心腹。势必不可能再让郭荣去到河西凉州,再去为张昭效力。 所以,郭荣在夏州城外得到的这场机缘,很可能就要葬送了。 ------题外话------ 前两章把契丹使者的名字搞错了,百度百科不靠谱的也不少,现在更正过来了。 第431章 李圣天的忧虑 于阗金国,疏勒城,自从张昭攻下疏勒后,这里就逐渐成为了于阗金国的都城。 毕竟比起于田城偏居西南,疏勒勾连四方,特别是靠近宁远,更加适合作为一国的都城。 李圣天背着手,肃立在疏勒圣德宫的城墙上。 如今的于阗金国,可谓是西域第一大国。 在得到张昭迁回的大仲云,龟兹回鹘和肃州龙家人后,于阗金国拥有了超过五百万人口,国土面积更是远胜以往。 整个安西南疆,碎叶,宁远(费尔干纳盆地),安远(阿富汗东部),镇远(巴基斯坦北部)都是大金国的疆土。 经济上就更不用说了,于阗是从天竺到河西的中转站。 特别是这些年教天竺人和吐蕃人喝茶的策略,大获成功以后。 用乳酪、白糖、葡萄干、各种干果、调制出来的奶茶,风靡整个天竺和波斯,据说连波斯以西的大食和大秦,都已经开始流行了。 作为自己能产一点茶叶,知道如何加工茶砖的于阗金国,赚钱的速度,让李圣天都时常感觉到有些害怕。 不过,李圣天也不是没有忧虑,首先于阗金国的六个总督区中,真正能被李圣天掌握的,只有三个半。 也就是说,只有于田、疏勒、宁远这三块地盘,是掌握在李圣天手里。 碎叶虽然还有千余于阗武士驻扎,但是由于路途遥远,并不能及时的跟疏勒通传消息,驻守的官员往往容易被碎叶郭家收买或者挟持。 这些年郭家派人来疏勒朝拜的间隔越来越长,就是明证。 除非李圣天派大军或者封锁到碎叶的商路,可能只有在动用了这样的两个大招之后,碎叶郭家才会因为吃不消而低头,所以只能算半个。 其余的镇远和安远两地,实际上已经变为独立性很强附属国,如果不是商路的连接,估计早就控制不住了。 五百万人口中,李圣天能直接控制的,也就是一百多万。 说来说去,张昭留给李圣天最宝贵的财宝,就是这条重新焕发活力,大约能有昔年三四成热闹的商路,再就是宁远总督区。 前者为于阗金国提供了充足的经济活力和影响四方的武器,后者是宁远事实上的大粮仓。 这些年于阗和疏勒两次遭遇雪灾和旱灾,都是靠宁远的粮食撑了过来。 “大人,萨曼波斯的哈米德拒绝咱们买下石国城的要求,是该给这些波斯人一个教训了!” 李圣天早就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不过一直也没回头,他背对着李从德,长叹了一声。 “昔年打破布哈拉,掳萨曼人王后、公主十数人而还,并把哈米德扶上埃米尔之位的,终究不是我们父子,所以哈米德虽然已经如此焦头烂额,还是不肯屈服。” 李圣天淡淡的说道,作为一个有点抱负的君王,在张昭走后,李圣天还是想继续有一番作为的。 但除了痛打过萨克图一次以外,其余针对波斯的军事行动,都进行的不是那么顺利。 最近怛罗斯那边的李国守,不断加大了对萨曼波斯的袭击。 两年间围攻了三次石国城,也就是原本大唐的大宛都督府所在,后世则叫做塔什干的地方。 李圣天想着,这哈米德都如此艰难了,不如就把石国城卖给他,这样就免得三天两头被怛罗斯人不断袭击。 结果没想到,哈米德考虑了良久,最后还是给拒绝了。 “如果任由哈米德拒绝我们,不做惩戒的话,日后谁还把我们大金国当回事? 大人,咱们这次一定要出动大军,攻下了萨曼波斯的康居(撒马尔罕),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李从德还在气鼓鼓的说着,看起来比李圣天要生气的多,李圣天却摇了摇头。 “波斯的事先放一放,凉国的使者已经到了于田,估计很快就要到疏勒了。 咱们应该先解决了高昌回鹘仆固家,擒住萨克图这个祸害,再考虑其他的。” 李从德眼睛一亮,“表弟派人来了?太好了,高昌回鹘占据龟兹,一直让我们如芒在背,确实应该解决他们。” 李圣天挥了挥手,示意李从德随他坐下,然后十分认真的看着李从德。 “五年前,你可以叫张二郎表弟,但是今天,你应该叫他大凉天王或者天王。” 李从德显得有些尴尬,这时候曹元忻带着宫女们端着糕点、瓜果和葡萄酒过来了。 她亲自捏了一块芙蓉糕递给李从德,“来试试阿母做的糕点。” 等到李从德接过芙蓉糕以后,曹元忻又没好气的瞅了李从德一眼。 “你呀!不知道哪来的这股脾气,一点也不像我,反倒是跟你大人有些相似。 张二郎虽然是你表弟,但人家如今铁骑五万,坐拥大朝河西、陇右、朔方三节度之地,东向以争天下,是有可能成为中原天子的人物,让你叫一声天王还委屈你了?” 说完,曹元忻又给李圣天斟了一大杯葡萄酒。 “从德办事一向牢靠,他自有分寸,私下称一声表弟,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张二郎真成了中原天子,那奴也是他的妗娘!” 本来李从德还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但被曹元忻这么一说,心里也好过多了。 他放下吃了一口的芙蓉糕轻声说道:“阿母教训的对,孩儿确实是该称天王。” 李圣天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说道:“其实私底下怎么称呼都无所谓,某是怕从德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啊! 王族中一直有人认为,张二郎能有如今的成就,都是我李家鼎力支持的结果。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李二郎与张二郎,实际上是互相成就的。 没有张二郎,咱们现在可能还在跟萨克图对峙,哪来的如今广阔疆域?哪能建起如此豪华的圣德宫? 从德你得记住,这个大大的于阗金国,是张二郎帮着咱们打下来的。 他还打通了商路,光是奉圣库中,每年就可得银钱三十万贯。 张二郎并不欠你我什么,反倒是咱们欠他的。” 说到这个,曹元忻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就犀利了起来,她猛地盯着李从德。 “你是不是听李继福那些人说什么?” 李从德刚要回答,曹元忻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对着周围的內官吩咐道:“召太子洗马火速进宫!” 不多时,一直就在宫外的太子洗马就被召了进来,曹元忻看着这个出身李氏王族远支的太子洗马问道。 “太子近日一直在与遍州侯李继福等人来往,为何不报于天子?” “臣是太子之臣,非是内朝之臣!”结果没想到,这个太子洗马还挺有风骨。 不过,他这是在把李从德往悬崖上推啊! 哪有一国之君能受得了这话? 连本来一脸冷笑的曹元忻都有些愣住了。 “混账东西!原来是你们在蛊惑太子。” 果然,听到这话,李圣天勃然大怒,他抓起一盘糕点,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去,直砸的这个糊涂洗马头破血流。 “传黄门将军来!” 李圣天看样子是准备让负责宫卫军的黄门将军,去带兵抓人了。 不过曹元忻阻止了李圣天,因为这样的事情,不易大动干戈,特别是最近要与凉国联合消灭高昌回鹘。 “二郎息怒,李继福等人妖言惑众,也不是一天两天,不急在现在。” 说着曹元忻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她看着李从德怒斥道。 “你以为李继福他们,是在为你,为大金国打抱不平? 愚蠢!他们只是想要吞了张二郎在宁远的几十万亩良田,更眼馋商路上的好处,想要加河西商人的税。” 李从德有些懵,他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这么愤怒? 虽然李从德比张昭大了几个月,资质也还算不错。 但是由于长时间在敦煌学佛法,回来后李圣天也有些只顾自己享乐,想着儿子都大了,结果疏于管教。 是以李从德,根本还弄不明白这其中复杂的内情。 就在曹元忻怒斥李从德的时候,李圣天已经冷静了些。 他也感觉,自己确实对于阗王室中某些人,有些太过放纵了。 “六娘,某准备下旨剥夺李继福等人的姓氏,将他们圈禁到约昌城去。” 曹元忻知道李圣天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因为原本李圣天就想处理李继福等人,但是被曹元忻给劝住了,但是现在来看,确实不能留。 约昌城在且末附近,四周都是瀚海沙漠,与外界交通不便。 而且于阗金国的圈禁约昌城,可不是圈禁在约昌城中,而是圈禁到约昌城外西北三十几里的一块小绿洲中。 那是一个只有四五十亩面积大小的小绿洲,四周都是漫漫黄沙,除了到约昌城外,最近的绿洲都有数百里。 简直就是天然的牢笼,而且条件艰苦,圈禁到这里,跟我大宋发配沙门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剥夺姓氏,更是于阗金国对王室最重的惩罚。 因为他们原本是姓尉迟的,李是唐王朝的赐姓,上百年来,王族姓李,已经成了传统。 如果王室被剥夺了李姓,只能姓尉迟的话,相当于是取消王族身份,从家族中驱逐。 到了这时候,这个远支王室的洗马,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开始不断磕头,大声求饶。 但是晚了,当李圣天和曹元忻这对夫妇,要对付什么人的时候,心肠也是很硬的。 “召黄门侍郎马荣过来,让他带着我这位侄子出使凉国!明日一早就出发,今日先关起来,任何人不得与他相见。” 呵呵!这洗马要是到了凉国,恐怕只能去张天王的镜铁山矿场走一遭了。 “太子即刻起,禁足圣德宫,反省自身过错,为君者,怎么能被下面人蛊惑?给我去好好反省!” 余怒未消的李圣天,把李从德也给禁足了。 办完了这些,两公母才坐了下来,互相苦笑一声,曹元忻摇了摇头。 “德哥儿还是有些稚嫩了,这是我这娘亲的过错,不该让他去敦煌学佛,应该跟在二郎身边的。” 李圣天摇了摇头,“是某的问题,疏于管教了啊! 张二郎雄才大略,现在还念着咱们俩的恩情,可是以后呢? 从德要是还让如此拎不清的话,会出大问题的。” 曹元忻点了点头,“这些天奴家好好跟从德说说,这孩子资质不差,内心深处也还是很佩服张二郎的。 不过由于张二郎成功的太快太亮眼,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容易,让从德起了张二郎行我也行的念头。” 说着,曹元忻有些苦涩的开口说道:“要不...,二郎你最近把从煜带在身边吧,闲暇时也可以教一教。” 李圣天惊讶的看着曹元忻,李从煜是他跟曹元忻的次子,今年十五岁。 曹元忻提议让李圣天把李从煜带在身边,其实就是让李从煜来做一个‘替补’。 “不急,贸然把从煜带在身边,对于从德来说,就惩戒太过了,他并无多少过错。 而且只要某在一天,这于阗金国,就能安稳一天。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张二郎真的入了中原,某诸子皆不堪的话,等某年老,大不了献了户籍图册,如同武都郡王一样,去长安做个逍遥散仙算了。” 曹元忻闻言,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苦涩,这样的基业,没人舍得放弃,但是于阗金国,以及她和李圣天跟张昭的牵扯太深了。 而且但凡中原大朝兴盛,就没有不重新控制西域的,更可况张昭还有一个于阗副王的弱宣称,又娶了尉迟胜这一支的后人李若柳。 真要起了冲突,那是李圣天和曹元忻都无法接受的事情,跟看着自己孩子互相残杀没什么两样。 “这大好河山,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张二郎就给一个郡王可不行,起码要给是一个一字王加两个郡王。” 嗯,曹元忻为李圣天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其中长子李从德的幼子,刚刚过继给了张昭兄长张暅为子。 这孩子的前途,那定然是不可限量的,因为他既是李圣天的孙子,又在礼法上来说,是沙州龙舌张家的嫡脉,张昭的亲侄子。 曹元忻忽然想到,这个孩子恐怕以后会成为李氏王族内迁之后,张昭留下来镇守西域的人选吧。 这么说来,李从德这一系怎么也会有个出身。 那么剩下的三个孩子,一个一字亲王,两个郡王,正好分配。 。。。。 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八月,凉州秋收基本完成,战马肥壮。 准备了快一年的灭高昌回鹘之战,终于要提上日程了。 张昭一直担心无人可以做白从信副将的担忧,也宣告结束。 慕容信长没有去联系代北的吐谷浑白承福部,而是自东京回到了凉州。 还带来了赵匡胤、慕容延钊、王审琦三人。 这三可都是名人啊!赵匡胤就不用说了,王审琦也是北宋初的大将,慕容延钊在后周时期就是难得的名将。 而且,王审琦和慕容延钊好像还是义社十兄弟之二。 张昭特意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匡胤,不得不说,我宋太祖一看就不是凡人。 虽然不过才十五岁,但是膀大腰圆,身材高壮,一看就是从小打熬筋骨的悍将。 面相更是生的剑眉星目,方面大耳,这种面相,年轻时看着老成,中年看起来威严有气度,也就是后世人说的有官相那种。 王审琦比赵匡义还要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祖籍辽西,手长腿长,一看就是擅长骑射的骁将。 慕容延钊比这两都要大的多,此君生于后梁乾化三年,也就是913年,仅仅比张昭小了一岁。 他出身名门,父亲是开州刺史慕容章,少年时期就以骁勇干练闻名。 不过官运一直不好,历史上是投靠了起步比他晚得多的郭威后,才开始发迹。 而现在有了慕容信长的引荐,慕容延钊提前几年来到了河西,看起来人生都要大大的改变了。 连范质和刘纳这样的文臣来到河西,张昭都要一日三赏。 赵匡胤、王审琦、慕容延钊这样的时代猛人来了,张昭当然不会吝啬财物。 他直接在永训宫中接见了三人,慕容延钊此时刚刚成亲,还带着新婚的妻子。 张昭当即拜慕容延钊为左羽林卫营指挥,额外从上次白盐池之战中立功的义从骁骑中,挑选了八百骁勇者,交给慕容延钊统领。 并且给他在永训宫不远处赐下了一套大宅子,赐钱五百贯。 至于赵匡胤和王审琦两人,这两都还年轻,直接被张昭带在了身边。 特别是赵大,我张天王准备好好观察观察。 点检做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就在张昭调兵遣将的时候,按照约定,李圣天先是调集了于阗金国步骑三万,开始围攻龟兹。 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知道后,一边让龟兹守将紧守,一边调集一万骑兵开进到轮台城附近,与于阗军队对峙。 作为能从乌母主可汗四子夺位中胜出的佼佼者,颉利毗加也不是善茬。 他很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次于阗进攻龟兹,很可能不是单独行动,而是和凉国商量好了的。 于是他仅仅派出了一万人的骑兵前往龟兹,目的是不让龟兹守军轻易投降,而不是解围。 高昌国内的精锐,仍然在防备凉国军队的突袭。 继续与此同时,收到了高昌回鹘急信的萨克图,也开始在七河之地赛里木湖畔,召集葛逻禄各部,准备出兵支援高昌回鹘。 八月底,让张昭胆战心惊的曹三娘子分娩,终于没出意外。 慕容信长抱着这个比他小了二十三岁的妹妹,激动的手足无措,比他自己的儿子虎头出生,都让他感觉复杂。 自此刻,有了这个妹妹起,慕容信长才在真正意义上,成了张昭的家人,他与张昭之间,总算是有了血脉的联系。 而早在曹三娘子分娩前,第二次怀孕的曹十九娘,为张昭诞下了第三子,也是嫡长子。 偌大的凉国,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张昭的母亲宋氏,为他起名钰哥儿。 九月初,终于放下心来的张昭在敦煌誓师出征,大军分南北两路。 以北路军为主,共计骑兵两万五千人。 北路军以白从信为先锋,慕容信长为副将,两人统帅精骑四千,招揽数十河西商人为向导,为大军开路。 其余两万一千人分三次通过蒲类湖,琼热多金与黄英达率五千人第一批通过,张昭亲率主力九千人第二批通过,马杀才率七千人为后军。 而南路军以骑马步兵为主,由冯晖率领,武原儿为行军司马,共计四千五百人。 他们将会在陈廷骁逼迫他父亲陈辉耀反叛高昌回鹘后,进入伊州。 然后以陈家的数百甲士以及千余族兵的为向导,出伊州直逼高昌城,扰乱颉利毗加的视线。 北路军则会在齐聚咸泉镇,等待南路军吸引高昌回鹘主力后,突然出动,攻下浮图城。 然后绕道东南,从白水涧道,也就是后世乌鲁木齐东的达坂城区杀向高昌。 力求聚歼高昌回鹘主力与高昌城外,不让他们跑到大漠深处。 这套计划,听起来似乎非常顺畅,就是个简单的南北夹击。 但是在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通讯设备,南北两军一旦分开,就会断了联系。 双方只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干约定的事,到达约定的位置,一旦有一方失期,就会产生极大的变动。 所以,张昭其实也做好了南路军,不能顺利吸引高昌回鹘主力的准备。 所以抽调的骑兵,都是凉国中,除了阎晋所部以外的最精锐。 大战一触即发! ------题外话------ 爆发之后进入贤者时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对吧!(手动狗头)我看今晚能不能多码点,可以的话,明天正常更新,不行就后天。 第432章 伊州暴动 秋季,这种收获的季节,本来应该是充满了收获喜悦和幸福感的。 但是在伊州,不管是在种地的汉人农户,还是到处游牧的回鹘人,心里都不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因为在伊州都督陈辉耀被剥夺了征税权后,伊州的税,就越来越重了。 这倒不是说陈辉耀就是大善人,但至少陈家是伊州本地人,陈辉耀也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他们征税的度还是把控的不错。 不过自从商路开通,高昌的仆固家宗亲盯上伊州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这些宗亲可不是伊州本地人,能到伊州来收税的,无一例外,都是花了大价钱买了包税额度的。 他们要先完成了包税的额度,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而且来伊州是要跟陈家这样的地头蛇抢饭吃,因此汗国掌握实力各高官的打点也不能少了。 更为了压服伊州人交税,又少不得要养一些税吏打手。 这时候,能交得起大量税收的,不管是本地的小部落头人还是行商,都是有属于自己武力的,你不多养些打手,就别指望能收上税。 这么一来,税没收到,花销就海了去了,加上每一任税官都是有任职期限的,下一次还能不能是你干,这一切都未知。 所以但凡上任的税官,无不巧立名目,花样繁多。 特别是这样秋收的季节,大家手里都有三瓜两枣,往往就是税官们疯狂搜刮的好时节。 这不,一个叫做长胡子的小部落头人,就赶着他的上百只羊朝伊州城走去。 如今秋收,往往也是卖羊的好时节,伊州城的税官,老远就看见了这些‘肥羊’。 不过呢,他们也不是傻子,什么人可以狠狠搜刮,什么人要稍微收敛点,他还是有数的。 比如这种小头人,那就要和收的稍微合理点。 一是没有必要激起众人的愤怒,二是这些头人身上一把都有刀,要是惹恼了,万一被扎一刀,岂不是冤枉的很。 所以,税官本来只准备按照一只羊二十文的价位收税。 其实也不少了。 此时的羊价,按四十斤算,一只羊在东京大约需要四贯,也就是四千文。 但那在东京,养羊的也不多。 到了关中,大约就只能值二千文左右。 到了凉州,价钱就会大降,因为凉国的河西、陇右、灵武、宁边、夏绥都是羊的主要产区,所以只需要四百多文。 而在高昌,则就更加便宜,因为高昌远离河西,又有莫贺延碛阻隔,自身人口也不多,羊只能内部消化。 一只羊仅仅值二百一二十文,收二十文,相当于是十分之一的税了。 这其实在后世看来也不高,但在此时可不一样。 因为羊是不一定能卖出去的,保鲜不方便,也不可能杀了囤肉,让羊远行一次一般都会掉膘,这些税吏收的也不是卖羊的税钱,他们收的是城门税。 管你卖没卖出去,反正只要出去再想进来,对不起,再交一次税,有时候来回一两趟,还卖个屁的羊。 长胡子没有现钱,实际上此时的人,特别还是在高昌,普通人手里没钱是正常的,一般都是用细白棉布以及其他高价值布匹充钱用。 于是长胡子准备就在城门外先卖十几只羊,凑够了税钱再进城。 不过他‘运气’非常好,陈廷骁带着几个族中兄弟,内穿锁子甲,揣着利刃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这么一个适合的工具人,哪能让他交税呢。 于是,就在税吏的眼皮子地下,陈廷骁指示几个从弟围上去,三下五除二就谈好了价格,他们把长胡子一百三十只羊,全部一次性买下。 不过,可能是声音稍微大了点,他们谈价的声音,连在城头上的兵丁都听的清清楚楚,更别提城门洞的税吏了。 充当打手的税吏们,极为不满的围了过来,你在城外卖一只两只无所谓,可是全都卖了,他们拿什么收税? 长胡子正乐得找不着北,一次性就省了二千六百文的税钱,重要的是买卖做得如此顺利,不用在伊州城内等好几天了。 不过,他立刻就被为首的税吏扯住了胳膊。 长胡子脸色一变,不过迅速估算了一下双方的武力对比,他只有三个人,对面有六个人,也不过就是十只羊的钱,虽然心痛,长胡子还是准备认怂。 可就在此时,装作买羊人的陈廷骁的从弟陈廷节,有些疑惑的开口了。 “你们这税,怎么就又涨了呢?前些天柳谷水白雀部的人来卖羊,你们一只羊才收五文?” 长胡子脸色又是一变,他就是住在柳谷水的,白雀部离他们也不远,双方的实力都差不多,都是属于这种几百人的中型部落。 那凭什么柳谷水的人一只羊只交五文,他要交二十文?看不起人是吧? 想到这,长胡子看着领头的税吏,伸手就去抓他刚刚当做税款的白棉布。 这可是两匹上好的白棉布,足够给妻子和女儿做一身衣服了,她们的衣服早就破旧,一直舍不得换。 眼前长胡子伸手来抓,为首税吏身边的打手一拥而上,两下就把长胡子给推开了。 税吏首领戟指陈廷节,这陈廷节多在哈密盆地,很少来伊州城,是以税吏对他并不熟悉。 “哪来的野狗?这伊州城什么时候有一只羊只收五文税的时候?再胡言乱语,某打杀了你!” 陈廷节就怕他不动手,装出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把脖子一耿,涨红了脸,大声吼叫道。 “就是五文钱,我看着你们收的,就是五文钱一只羊,你打杀了我,也是五文钱。” 几个推开长胡子的打手,眼见陈廷节如此不识趣,涌上来就要去拿他。 陈廷节往人群中一缩,嘴上却丝毫不饶,把一只羊五文钱的税,喊的震天响。 城外等着进城卖羊的可不少。众人一听,只有五文钱的税,纷纷鼓噪了起来。 他们当中很多人,其实知道陈廷节很可能是搞错了,但他们怎么会说破呢? 这要是能把税降到五文,大家都是受益者啊! 推的推,搡的搡,对于这些税吏的敲骨吸髓,所有人心里都积攒不少的怒气。 此刻看见有人在闹,从众心里下,众人纷纷把平日的不满发泄了出来。 从城门洞子来的税吏只有六个人,一下子陷入了起码上百人的人海中,霎时间就快被淹没。 此时,前面有些已经交完了税的,听到声音也纷纷在返身鼓噪了起来。 长胡子一见人群逐渐混乱,仗着手长脚长,一个箭步跨过去,抓住被税吏拿走的白棉布,就抢回了手中。 税吏极为恼怒,不过他还没出手,身边突然冒出一个穿着跟他差不多的人,抽出短刀就往长胡子后背砍去,边砍还在大声吼。 “敢抢夺断事官的白棉布!吃我一刀!” 噗呲一声,长胡子后背血光突闪,他惨叫一声,本能往前边跑去。 而周围的人轰的一声就炸了,谁也想不到,这些税吏竟敢直接动刀子。 一时间,有老实的想赶紧跑开,有平日里就积攒着怨气的,想要上前来。 税吏首领也觉得稍微有些不对劲,因为他们平日里肯定是不会直接动刀子,一般都是用棍棒。 而且真要动刀子,那也是扎,而不是这样毫无意义的挥砍。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人,他不认识! 他正要让手下拿住,却不防这个刚刚砍伤了长胡子的家伙,猛然加速靠近了他。 税吏首领还没反应过来,短刀就刺入了他的腰间,这次没有用劈砍,而是十分熟练的捅刺。 税吏首领惨叫一声,鲜血味开始弥漫,众人绷紧的神经,立刻就被放到了最大。 几个有心人看见了这个操作,但几乎都当做没看见。 城门洞子的税吏加上打手,足足有二三十人,他们听见了税吏首领的惨叫,纷纷提刀拿枪跑了过来。 人群中的陈廷节忽然大叫一声,“税官要杀人了!税官要来杀人了!” 这时城头上,也忽然出现了一队手持全副武装的兵丁,为首的将官手持横刀对着下面的人一指,锋利的刀刃上,跳跃着刺目的阳光。 “你们这些刁民,竟敢抗税,定要将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魔幻的一面出现了,伊州的税官没说杀人,但是被税官们抢夺了收税权的伊州守军,反而大吼大叫,要杀了他的乡亲们。 不过,下面哭嚎喊叫的人群,那来得及分辨,转身就要跑。 长胡子虽然也吃了一刀,不过就是砍破了表皮,血糊糊的看着吓人,但实际上并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 他也想赶紧跑回去,卖羊所得的二十几匹绢布都被他抗在了肩膀上。 “长胡子快跑!快跑!不然这些税官一定会请大兵杀你全家的。” 不知道哪传来了一声喊叫,那是如此清晰的传到了长胡子的耳中,长胡子一下就愣住了。 跑?他往哪跑?似乎在这一瞬间,长胡子已经看到自己族人被杀光,妻女被掳走的惨状。 “入你娘的!老子卖只羊,你们收税,老子买匹马,你们也收税,现在进城见个人,你们还要收税,老子跟你们拼了!” 就在长胡子手足无措的时候,人群中一个年轻人突然爆发了。 他从腰间抽出短刀,就向着税吏冲去,很快就把一人捅翻在了地上。 “还不快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谁还知道你是谁?” 又是一声大喊,这是对长胡子说的,正是那个买了他羊的唐人。 霎时间,长胡子感觉全身都通透了,他想也不想,就拔出了腰间的短刀,把绢布让一个族弟看好,返身就杀了过去。 这长胡子,原本就是部落小头领,周围很多人都认识他。 一看长胡子都反了,似乎这些税吏战斗力并不强,加上人群中不断有人叫着去杀税吏,本来准备跑了数百民众,立刻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三四年来,他们受尽了税吏的欺压,长胡子这种部落小头人,只是被收一点不算很高的税,而在其他普通民众,那几乎都是剜肉了。 现在一看有人领头,许多人纷纷返身就杀了过去。 整个伊州东城门的税吏不过就是二十来人,虽然也备了枪棒,但哪是数百愤怒民众的对手。 更别说人群中的陈家兄弟还暗藏利刃,几个强壮的税吏打手,都被他们给解决了。 而方才在城头上嚷嚷着要杀光他们的军将,看见这些民众暴动之后,竟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一哄而散,这一下更加激起了民众的兴奋。 很快东门的税吏们都被剁成了肉泥,正在长胡子等人畅快大笑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斩草需除根,杀人务尽,不如尽杀城中税官,再请陈都督出来主持大局!” 第433章 姜还是老的辣 陈廷骁乐呵呵的看着陷入了暴乱中的伊州城,此时,‘杀税官’的呼喊声,已经响彻全城。 而且伊州民众的暴乱,还带动了一个对税官最不满的群体,那就是商路上的行商。 在现在丝路上,河西的商税之最合理的,进入沙州敦煌的时候,就必须到敦煌城的凉国户部官员那里申报,户部也配备了熟练的老商人来估价。 这些老商人大多是年纪大或者腿脚不便,不能继续做行商的,他们的估价一般都很准。 估完价值之后,需要拿着户部给了条凭,到凉州缴纳商税。 而在这之前,行商们不用缴纳一点的商税,只需要没到一个州城,缴纳少量的过境税。 也就是说,不管多少货物,只要缴纳了一道商税,就可以避免被到处雁过拔毛。 但在高昌回鹘可就不一样了,龟兹收了,高昌城也收,到了伊州,照样也不会少。 而且仿佛是比赛一般,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重,行商们早就苦不堪言了。 这下伊州百姓引爆的反抗税吏的大潮,直接就被行商们给利用了。 他们大多不是伊州本地人,杀了人直接跑路就行,而且他们货物量巨大,能逃一次税,就是一大笔钱。 很快,由于有这些充沛武德的行商加入,这场风暴很快席卷整个伊州城。 不单是下面的税吏,就是拥有断事官头衔的几个仆固家宗亲和他们的家眷,以及投靠的本地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大兄,该咱们进城了,只要控制住局面,这伊州,就重新归咱们陈家了!” 一伙陈家的兄弟,都喜笑颜开的恭喜陈廷骁。 他们早就对被夺走伊州大权,特别是收税权极度不满了。 笑容中,全是畅想日后自己也能成为包税官,可以在耶娘老子面前显摆自己的英勇。 可就在这时候,他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传来。 陈廷骁诧异的跑上一个山包,向马蹄声响起方向看去,最少有三百骑兵,正在从各个方向朝他们逼近,而且打的是他们陈家的旗帜。 陈廷骁傻眼了,因为他看见那面巨大的陈字旗帜下,正是他的父亲陈辉耀。 “逆子!你干的好事!”陈辉耀并不怎么愤怒的一鞭子,抽到了陈廷骁身上,随后大手一挥。 “二房控制东门和北门,四房和五房的子弟分别控制西门的南门。 八郎直接去通知守城的三郎,让他立即平息骚扰,那些杀了人的行商全部逮住,一个也别放走,这损失可得他们赔。” 陈廷骁顿时感觉,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他费尽心力策划了好多天。 好像..,好像是被他爹给摘桃子了啊! 眼看着身边的族亲按照吩咐,陈辉耀满脸得意回国的头来,啪嚓给了陈廷骁脑袋上一巴掌。 这是陈廷骁第一次在他这个素来严肃沉稳的父亲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想到了杀税官逼你老子造反,但就没想到,要怎么控制局面了吗? 老子不来,就你手下这个几个弟兄,能压制得住已经狂暴的百姓?能让有甲有刀的行商听你的话? 老子今天要不来,伊州城马上就要自相残杀了。” 陈廷骁听的目瞪口呆,“耶耶,你...你早就知道了?” “老子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守东门的你三叔,为什么会听你指挥?你毛长齐了吗?就敢去号令你三叔?” “可是,大人既然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在大凉天使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同意呢?” 陈廷骁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认识他这个在他心中,总是推卸退让的父亲了。 陈辉耀嘿嘿一笑,“扔出套马索就能驯服的野马,你还会珍惜吗? 张天王老子跟他十年前就在楼兰城厮杀过,那个来找我们家的天使,就是当年坑了我们家上千贯之人的兄弟。 要跟着这样的大王,你不让他看清你的重要性,怎能卖个好价钱?” 陈廷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十六岁的‘幼小’心灵,第一次被自己的父亲好好上了一课。 他自认为天才般的计划,几乎是赤裸裸的被人利用了。 “还愣着干什么,老子去稳定伊州城,你赶紧带上族中弓马最娴熟的儿郎,飞马去联络那位凉国天使。 就说你的计划被老子看穿了,现在虽然控制了伊州城,但某正在犹豫。 这么一说,相信天王的赏赐,就会泼天般的洒下来了。” 。。。。 莫贺延碛,星星峡口外,张昭亲率三万大军,经过不到三天急行军,三万大军就走出了从敦煌到莫贺延碛西部,这三百多里路程。 到了这里,大军就要分南北两军行军了。 白从信与慕容信长带着四千人,只是稍微休息,就立刻开始北上。 他们不光是要快速到达沙陀碛外的咸泉镇,还要一路上开路搭桥,留下标记。 张昭则正在给满脸激动的冯晖布置任务,他把蛮熊、顿珠和王通信三人都留给了冯晖。 这些人可是他的心腹,其中光是隶属于憾山都的步军就有四百之多,是张昭身边,最重要的武力。 至于为什么不让蛮熊等跟他走北线?这是因为蛮熊这种大吨位的重步猛士,不太适合长途奔袭。 虽然也不会完全不行,但不是最合适的,吃得多,穿的重,马儿托起来费劲,所以张昭干脆让他们与冯晖一起行动。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夺取伊州之后,南路军是要直接去高昌的。 这样他们肯定会遭到高昌回鹘军队的猛攻,步兵多骑兵少,正适合结寨固守,拖住高昌人。 冯晖当然也知道张昭让他带南路军的用意,不过嘛,银枪效节都从来不怕打恶仗。 当年梁晋胡柳坡之战,王彦章率梁军结阵而来,晋军惊恐崩溃不能止,连猛将周德威父子都战死。 唯有银枪效节军顶住压力,猛攻梁军使李存勖转危为安。 所以,银枪效节都从来不怕恶战,他们只怕是你给不够钱。 不过呢,现在银枪效节都早就没有了,冯晖跑到凉国来,也不是来张昭这赚钱这么简单。 作为非代北武勋集团出身,冯晖这些河北人,恐怕只有在张昭这,才能成为最顶级的武勋,得到福泽子孙的富贵了,这才是他最重要的想法。 “从伊州往西行,大约四百里左右,有一城名曰蒲昌,这是昔年大朝西州天山军的驻地。 从行商处得报,此城尚可住人,距离高昌城,也不过一百六十里。 你十月初一之前,务必到达蒲昌,大张旌旗,让颉利毗加以为是我大军已到。 若坚持十五日以上,北路军主力必到,我给你算首功。” 此时的蒲昌就是后世的鄯善县,正好是高昌东面的门户。 只要能拿蒲昌,高昌城内的颉利毗加,必然就要出动大军。 那时候攻下庭州城的北路军飞速赶到,高昌回鹘就完蛋了。 冯晖拱了拱手,直接一个肃揖礼弯腰下地,“请天王放心,别说十五日,就是三十日,某也能守住!” 张昭正要再说说,万一伊州陈家不愿意归顺该怎么办,就听远处卫兵来报,伊州来人了。 陈廷骁带来的四个族人,都是陈家儿郎中的佼佼者。 作为隋初被隋文帝从江南迁来的南陈宗室,陈家实际上也是很有武德的。 与后世印象中江南都是文弱书生不同,实际上江南之地的汉人一直都是很能打的,不然怎么能把江浙一带那么多的越人给同化吞并呢。 江南文弱和这个印象,实际上是明朝形成的。 当时明朝都城在遥远的北京,江南也以及成为了全国税赋第一的地区。 要是还民风彪悍,个个都跟东阳矿工那么能打,北京城的皇帝,哪还睡得着,势必不能让江南再尚武啊! 不过这个时期,虽然有了扬一益二的说法,但整体来说,还是北方经济占优势。 因此江南之人还是很能打的,这些南陈宗室,能从隋末挺到此时,足足挺了四百五六十年,不能打早就被人吞并了。 此刻张昭看着陈廷骁等五人,他们身材魁梧,面上虽然还带着少年人的绒毛,但虎口老茧横生,手指上非常明显存在着长期戴扳指留下的印记,当即就非常满意了。 “诸将观陈大郎,可有昔年左羽林统军的风采?” 张昭指着陈廷骁问道,这可是了不得的评价。 当年张昭他们东归,慕容信长也是十六岁左右,差点没把马杀才这样的老将给打翻了。 当然,陈廷骁离慕容信长还是有一点点距离的,不过众将都知道张昭说着话的用意,当即纷纷夸赞。 陈廷骁也是心潮澎湃,凉州薛白袍,武威胜子龙的名声,哪怕在伊州,也是大名鼎鼎。 “可愿意跟在某身边,如此等英雄少年一般?” 张昭指着身边的赵匡胤、王审琦、李孝节、折德愿等人问道,这都是他身边的少年英豪。 陈廷骁当即就跪了下来,“愿随天王纵横天下!” “好!”张昭当即决定把陈廷骁留在身边,也在一定程度上留作人质。 同时命武原儿率一百精骑随其他两个陈家子弟去伊州,接过伊州城防之后,再让大军进城。 第434章 天下风云初动 平卢节度使驻地青州,节度使署衙中,杨光远及长子杨承祚正在密谋。 因为杨光远越想越窝火,觉得自己被后晋朝廷pua了。 说好了让他与邺都的杜重威交换移镇,结果过了东京,就让他移镇平卢。 若非杨光远当时没带多少财货,随行还有三百甲兵护卫,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这青州地狭民贫,哪能和人口繁华,还是东京北面门户的邺都相比。 他本来和杜重威约定好了,各留一千骁勇之士给对方掌控。 结果杜重威倒是去了西京洛阳,把他留下的,用全洛阳搜刮出银钱养起来的虎狼之士给掌控了。 而他则来到青州,以前的钱都白花了。 杨光远的长子杨承祚也是窝火的很,石敬瑭一死,他这驸马都尉马上就不吃香了。 下召改镇平卢的时候,他想要公主去皇宫求告,结果石重贵连宫门都不让进,使得杨承祚大失颜面。 “大人,东京那边有消息来了,景延广这田舍奴把契丹使者给骂回去了,还是称孙不称臣,看来与契丹人的大战,在所难免了。” 杨光远的次子杨承信喜气洋洋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对于他们来说,景延广去挑衅契丹,就是他们的机会。 “动手吧大人!这次咱们在西京捞的钱养的兵,全便宜杜重威了。 现在景延广敢把咱们移镇平卢,那他以后就敢把咱们移镇邠州静难军,延州彰武军那种面对凉国的苦寒之地。” 杨光远眉头紧皱,他还是有一点下不了决心,看着长子杨承祚急不可耐的样子。 这位算是久经战阵,知道契丹人是怎么回事的瘌痢头节帅,迟疑的说道。 “契丹人诡诈多变,耶律德光更是素有南侵中原之心,这石敬瑭已经将燕云十六州都出卖了,我等还能给出什么条件? 总不能再将定镇二州也给卖了吧? 定州就是后世河北定州,镇州则是河北正定县,两个地方相当于后世的保定和石家庄。 在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之后,后晋朝廷以正、定、深、赵等州,建立了一个用城池组成的堡垒型防御链。 勉强可以达到稍微限制契丹铁骑,不让他们肆无忌惮南下的程度。 若是要再将定镇二州出卖的话,黄河以北就再也没有能阻挡契丹人的地方了。 对于杨光远的迟疑,杨承祚显得毫不在乎,他把头一摆,毫无廉耻的说道。 “石敬瑭卖得燕云十六州,我杨家为何卖不得区区定镇二州? 大人还看不清如今的时局吗?朝廷上下皆欲使我父子死而后快,若是卖了定镇二州,还可以做个河南天子。 大不了就沿黄河一线修筑要塞,断绝浮桥,每年冬日凿冰防冻来防御契丹人。 若是不出卖定镇二州,那就等着哪一天朝廷突然派天使上门,把我们的头砍了去吧。 杨光远被杨承祚说得默然无语,自从他们父子在西京洛阳杀了范延光尝到了甜头开始,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戕害了西京洛阳百姓、行商以及各级官员,不下两千人。 虽然这也是战乱不息的五代,他们父子在西京洛阳杀的人也不算多。 但要论残忍的程度,恐怕往前也就是昔日黄巢手下的吃人将军秦宗权。 往后得再过几年,那位喜吃人肝的晋昌军节度使赵思绾,能与之相比了。 现在杨光远可以看见的是,后晋朝廷不论文武,上到天子,下到军校,确实都有杀他们之意。 想到这些,他把手在扳足上重重的一锤,“我儿立刻去让掌书记修书一封,选能言之士,呈递与契丹皇帝陛下,邀约他率军南下,共谋中原。 再把咱们从洛阳得来的金银,与平卢军的上下兵将共享,让他们跟我们一同起事。” 杨光远安排的不错,但杨承祚做有点迟疑。 “大人,我们从洛阳搜刮的钱财,都兑换成了河西银票了,且都是一千贯贯一张的大钞,如何分发的下去?” 杨光远说是共享,但实际上是只准备出五万贯左右。 这一千贯一张的银票,五万贯才五十张,这能收买的到几个人? 到时候上边的牙将拿了银票不给下边的牙兵分,反倒是要坏事的。 而且杨光远也很是舍不得他从范延光那儿搜刮来的钱财,想了一想,干脆把心一横。 “那就召集众将,某亲自与他们分说,等起事之时,就将淄州搜刮一空,以供军用。” 此时的平卢节度使治下有两座大城市,一是署衙所在的青州,再就是青州以西的淄州。 以平卢节的区区几千兵力和杨光远几百心腹牙兵,一旦起事肯定不可能青州、淄州都守,必然只能守一个地方。 所以杨光远准备放弃淄州,用淄州的财货,收揽青州平卢军牙兵的心,然后固守青州一带等契丹大军南下。 。。。 契丹,哦,现在该叫做辽国了,东京辽阳府中,耶律德光一面命人四处购买各种珍宝锦缎,做出要为母亲述律太后十月份生辰,大肆庆祝的表象。 一面则暗中命令左右皮室军勤加操练,还征召了大量的奚人、渤海人。 并且在取得述律太后的准许后,还动用了述律平的私军-属珊军,做好了南侵的准备。 而耶律德光的这些操作,也确实成功麻痹了后晋朝廷。 以后晋朝廷在契丹境内少得可怜的眼线,别说准确,就是在大致上把契丹动向都做不到,很快就被耶律德光的小动作给骗了。 这导致石重贵除了在黄河以北的贝州,囤积了大量的军需粮草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防御性的举措。 相反,反倒是赵延寿通过在河北的细作,已经探明了后晋朝廷囤积军需物资的地方就是贝州。 双方首先在情报上相差了一个等级。 而杨光远的来信,对于耶律德光来说,只不过是更加坚定了他南下惩罚后晋的心而已。 因为他已经看清了这些中原武人的德行,别说是与他没有什么交情,还顶着一个瘌痢头,让人望而生厌的杨光远。 就是被他当作义子对待,一直在他身边跑来跑去的中年帅哥赵延寿,耶律德光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它再扶持成中原皇帝。 这个中原皇帝,耶律德光是打算自己做一做了。 而赵延寿当然不知道这些,他还在作着耶律德光能让他做中原皇帝,建立大燕王朝,成为燕太祖的美梦。 此刻听闻杨光远有使者到,赵延寿立刻就兴致勃勃地求见了耶律德光,要求作为先锋。 耶律德光眼见万事俱备,当下也不含糊,直接任命赵延寿为先锋。 调给他奚人部族军两万,山后的妫、云、应、檀等州汉兵两万余,加上赵延寿的几千人,合计五万,命他作为先锋起兵南下。 耶律德光自己则率左右皮室军、属珊军、七部族军和渤海兵八万人,号称十万作为主力在后面押阵。 。。。。 张昭这边,经过十五天的长途跋涉,他率领的中军主力九千人终于也到达了咸泉镇。 而咸泉镇也不负它这咸泉的名头,这实际上是一个大约只有四五百平的小水洼,湖中之水,果然是淡淡的咸味中带着苦涩。 不过,张昭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沙陀碛那荒凉的沙地,顿时觉得能在这沙漠之边缘,出现如此一口泉,也算是难得了。 刚刚修整完毕,白从信就策马亲自来报。 原来按照行商们提供的情报,作为高昌回鹘夏都的庭州,本应该只有两三千军马的。 但等白从信到了之后,整个庭州却已然戒严,光是城外来回巡梭的骑兵,就不下上万。 左羽林卫的探马根本就没法抵近侦查,装扮城行商的锦衣使者进了庭州城,也就没见人再回来,看来是被扣住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张昭挠了挠头,按说不应该呀! 知道大军具体行动时间的行商,都是经过河西商会精挑细选的。 人人都有大利益和家眷在凉州,他们是不敢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情报的。 而就在半个多月前,张昭还派出了最后一批使者,前往高昌回鹘的王帐面见颉利毗加,还在用自去王号麻痹高昌回鹘上下。 总不能颉利毗加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然后在一个半月之内,就从高昌王城来到了庭州。 张昭缓缓摇了摇头,要是颉利毗加这么好对付,敢马上发生大战的时候,离开坚城高昌跑到庭州来,那反倒是个可以轻易拿下的对象。 不过这个情况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在出发之前,张昭主持过军议,已经将高昌回鹘的人口军队,都做了细致的分析。 整个高昌回鹘,就算把牧民都征召起来,也不过就是六七万人的规模。 他们根本没有派出这么多军队屏蔽庭州的能力,除非他们把所有的部队都抽调到这边来了。 白从信拿着地图,开始在地图上仔细地分析了起来,忽然,他指着庭州西北的方向,看向了张昭。 张昭也稍微一愣,怎么把这个家伙给忘记了? 身边的李存惠看到了张昭手指的方向,他摸了摸下巴问道。 “大人的意思是?这庭州城出现的大批骑兵,有可能是从七河之地来的葛逻禄人呢?” 慕容信长也点了点头,“伊州陈家传来了萨克图要与高昌回鹘联姻的消息,颉利毗加也知道我们即将对他发动进攻。 那么很有可能会通报给萨克图,让他出兵救援,这是说得通的, 那么咱们,应该正好撞见了前来救援的萨克图麾下葛逻禄人。” 嘿嘿!张昭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要是这样的话,倒省着他去找萨克图了。 张天王当即做出了决定,“与其咱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存惠儿你与慕容延钊二人各带一百精骑,去抓一伙舌头回来。 要是这些人真是七河之地的葛逻禄人的话,咱们不妨就在这庭州城外围歼了他们。 然后再打着葛逻禄的旗号,骗过高山回鹘在白水涧道的守军,直插高昌城下。 第435章 果然是熟人来了 庭州城中,果然是萨克图到了。 这位庞特勤的子孙,长相其实非常汉人化,除了有个汉人中不常见的鹰钩鼻外。 萨克图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比起张昭,也就大了十一岁左右。 但是两人的面相,至少相差了二十岁以上。 张昭留着几缕修剪标志的小胡子,一副还能被称为帅气小伙的样子。 萨克图却满脸沟壑,脸色黑中带些许红色,手上满是风雪侵蚀的痕迹,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 实际上也是如此,在突然崛起的大业被张昭打断之后,萨克图这十年来,一直都不好过。 当年疏勒被攻破,不但让他失去了王后以及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失去了宝贵的根基之地。 破虏州外一场大战,他率两万余精骑,硬是没拿下张昭成分复杂的七千多人。 要知道,萨克图的两万余人最少一万五千人是很有战斗力的,而张昭真正能战的,不会超过三千人。 这一战,彻底打碎了萨克图辛辛苦苦十几年建立起来的威信,连十五岁的长子巴依塔什都战死了,他只能在几百心腹的护卫下,逃往赛里木湖一带。 不过,萨克图没有气馁,他利用七河之地各个葛逻禄部族之间的矛盾,重新坐稳了布格拉汗的位置,并且有能力抽调数万大军重返疏勒。 但是这次更惨,他竟然被李圣天给击败了! 这一场战败的打击,远比破虏州城下的战败给张昭的打击更大。 因为谁都知道,李圣天并不是一位马上君王,现在连他都能轻易击败萨克图,可见大汗的天命已经不在萨克图身上了。 果然,战败回到七河之地,手下的部族就开始反对萨克图。 他又只能带上几百心腹离开,往西一路跑到了花剌子模海(咸海)边,在乌古斯人的地盘上才立稳脚跟。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萨克图.布格拉汗已经要成为历史的时候,萨克图经过两年的招揽,竟然又带着数万部众,几千骑兵回到了七河之地。 这次萨克图学乖了,他放弃了曾经的喀喇黑汗布格拉汗的架子,开始只把自己当做一个葛逻禄人的大汗。 为此他放弃了天方教,重回了摩尼教的怀抱,也不把原本喀喇黑汗国内的居民,当做他的子民了。 脱下了这些包袱后,萨克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葛逻禄人南下,四处劫掠那些原本是他子民,甚至还有些希望他能回来的回鹘人。 这样做的效果是显著的,虽然萨克图失去了曾经子民的支持,但成功得到了葛逻禄人的支持。 以至于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为了不遭到萨克图的袭击,都愿意与他联姻,并嫁女儿给他了。 不过你以为萨克图,这次是来救援高昌回鹘的吗? 不对!他是来捞好处的。 虽然张昭跟他有血海深仇,他王后曹氏都给张昭生下两个女儿了,他亲女儿也说不定被.....。 但萨克图丝毫没有要找张昭报仇的意思。 拿什么报仇? 原本喀喇汗国的时候,萨克图还可以养得起数百具装甲骑,那是因为疏勒和焉耆有很不错的钢铁冶炼基础。 可是到了七河之地,别说打造铁甲了,一把破铁刀都珍贵的不得了。 葛逻禄部族的冶铁能力,仅限于可以修修补补。 把矿石挖出来再冶炼,也不能说没有,但很可能只能与汉地一个小铁作坊相当。 就这些装备,凭什么找张昭报仇? 萨克图现在想的,就是能捞到什么好处,就捞到什么好处,不断壮大自己。 最大的愿望,还是可以收复疏勒,重建喀喇汗国,这样的他就可以获得稳定的铁器来源。 如果寿命够长的话,可能会在五六十岁的时候,建立一个大大的汗国。 所以,这次率领葛逻禄人三万骑东进,萨克图根本都没想过老老实实的来救援高昌回鹘。 从高昌回鹘捞好处,然后带回七河之地,再积攒一些实力以后,就去攻打那个松散的乌古斯人联盟,去担任乌古斯人的叶护。 最后凭借乌古斯叶护与葛逻禄人可汗两个身份,去勾连波斯人。 用帮着波斯人对付怛罗斯李国守的机会,获得波斯的大量铁器,有可能的话,入主萨曼波斯,这才是萨克图对自己的职业规划。 “大汗!灰牙部有两支去北边巡逻的百人队没有回来,已经超过两个时辰了!” 萨克图正准备休息,手下统军进来报告了一个新消息。 萨克图想了一会,方才问道:“他们巡逻时,可曾有本地人作为向导?” 统军点了点头,“有向导,而且向导也没有回来。” “知道了,小心戒备,明日凌晨就加派人手去搜索,有任何情况,都必须来报告!” 萨克图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因为这种部落军,就根本别想有多好的纪律。 这两个百人队长时间不归,要么是抢劫了附近的小部落逍遥去了,要么就是抢劫了什么行商,躲起来分赃去了。 庭州作为高昌回鹘的夏都,比起七河之地来说,还是算富庶的。 因为到了庭州以后,萨克图手下的部落骑兵,就有些忍不住了,抢劫、强奸乃至杀人的都不少见。 萨克图也只是在太不像话之后,才会处罚一些部族。 在他看来,劫掠自古就是保持军队战斗力的不二法宝,只有不是只顾着劫掠就没什么问题。 当然,萨克图也还是想过,会不会是那哪里来了军队,伏击了这两支百人队? 但思考了一会,萨克图留否定了这个想法,要悄无声息的伏击两支百人队骑兵,没有五倍的兵力是做不到的。 不!就算有五倍兵力也做不到一个不漏,除非是五倍兵力以上,战斗力也处于碾压的状态。 。。。。 被李存惠和慕容延钊抓回来的庭州骑兵,连一百人都不到,因为其余一百多人,都被他们全部杀死了。 这种抓舌头的伏击,讲究的就是狂风暴雨般的痛打。 矫健的河西折耳马加上全员装备角弓弩和环锁铠,被伏击的庭州骑兵,几乎都没反应过来。 张昭没想到,一猜就中,竟然还真是萨克图带着葛逻禄人来了。 明白了敌人是谁之后,这一切就好办了。 审问得知,萨克图的三万骑兵中,一万五千人就驻扎在庭州,一万人驻扎在稍南边的神仙镇等周围,还有五千人则要更往西南一点。 城中的一千余高昌回鹘骑兵,包括前来迎接萨克图的高昌庭州都督,都已经被萨克图给控制住了。 至于就三万人为什么要这么分散?那是因为庭州附近就是沙漠,实在无法承担几万人长期驻扎,所以必须要分散兵力。 这从张昭这里就看得出来,他这一万三千人已经把咸泉之水,喝的开始明显下降了。 “大王,葛逻禄人素来狡诈无信,其众虽然悍勇,但军备和纪律都很差,更是贪婪无比。 不如我们明日让人伪装成行商,吸引庭州城的葛逻禄人出来劫掠,然后两面夹击。” 弄清楚了是谁,琼热多金显得很是兴奋,好久没打这么痛快的骑兵对决了。 而且打葛逻禄人比打党项人更起劲,总有一种正在开疆拓土的感觉。 “大王,葛逻禄人穿过千里沙陀碛而来,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就是休息了八天。 而且他们还是分散驻扎,不过一万余人,就算神仙镇的骑兵支援来得快,也就是两万五千人。 以我们一万三千精骑的战力,完全可以击溃,不如直接大张旗鼓围住庭州,堂堂正正的消灭他们。” 不过李存惠有不同的意见,他觉得搞什么伪装引诱太麻烦了,直接以力服人更好。 “老白你来说说看!”张昭转头问后边的白从信。 白从信早就习惯了张昭这种奇奇怪怪的称呼,他没有思考直接回答道。 “庭州地处沙陀碛边缘,周围并无多少林木可以藏兵。 硬要藏就只能暂时在荒碛中等候,杀出去至少需要一刻钟左右,这对作为诱饵的袍泽来说,是很危险的。 所以臣赞同李统军的意见,我们尽起大军直接到庭州城下,只留往西穿过沙陀碛的一条路,逼葛逻禄人出来决战。 他们要是不出来,就这些狄夷的守城手艺,只会死得更快。” “白总兵说得对,咱们兄弟当年只用三千人,就能把萨克图两万铁骑打的大败,现在还怕他这点连甲都不多游骑? 多金一会咱两冲在最前面,再为大王带回一个萨克图的王后!” 李若泰不愧是于阗王族和大唐皇室的混血后人,高情商的话说的漂亮,一下就把建议被否的琼热多金,说的开心起来了。 “兄长说的对!请大王下令吧!咱们这次,可不能让萨克图这豚犬给跑了!” 第436章 这是葛逻禄人还是后晋军队 葛逻禄人,他们原本是属于铁勒人的一支。 与回鹘人、拔悉密人、乌古斯人一样,都是说古突厥语的游牧民族。 不过,或许说葛逻禄人是游牧民族并不准确,只能说他们大部分人处于游牧的状态,但是还是有少量的人学会了农耕。 当然,这最大的原因,是大唐时期全球气候温度比较适宜,阿尔泰山以北也能进行小规模的农耕。 而等到唐末小冰河时期来临之后,葛逻禄人就在苦寒天气的逼迫下不得不向南迁移。 大家都南下,人多地少,必然就会发生动乱,然后他们就和回鹘人、拔悉密人一起,攻灭了西突厥汗国。 其实不光是中原王朝在小冰河时期,容易遭到草原民族的袭击,事实上,在这之前,草原民族就已经进行了一轮优胜劣汰。 不过,西突厥的灭亡,并未让葛逻禄人上台,群龙无首的他们,反而在庞特勤西迁之后,又臣服于回鹘人,成为了喀喇汗国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由于葛逻禄人生活的地区,一直处于阿尔泰山以北,巴尔喀什湖以东,这地方气候寒冷干燥,生存条件艰苦。 所以,在让葛逻禄人拥有了热情好客和英勇善战的两种特性之外,又赋予了他们最残酷的草原民族特性。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最喜欢的操作是抱大腿。 这在草原民族看来,无非就是生存的智慧而已,但是在其他人看来,特别是张昭这样的汉人眼中,葛逻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反复不可信。 他们背刺过昔年的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也背刺过收揽他们的西突厥汗国。 所以在准备干掉萨克图,以及庭州城一万五千葛逻禄骑兵的时候,张昭没有做预案,因为他根本没想要收服多少葛逻禄人。 。。。。 咸泉镇距离庭州大约有四十里左右,这个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并不算远,不惜马力的话,一个时辰之内就能赶到。 所以张昭并没有显得很急迫,而是在寅时初刻让士兵们都吃饱之后,寅时末开始全军出动,向庭州城逼近。 当然,张昭如此不急躁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此战的主要目的是吞下整个高昌回鹘汗国。 对于远在七河之地的葛逻禄人,张昭目前并不准备把他们纳入自己的统治范围。 这些家伙在七河之地,一共有十几万帐,在此刻的安西来说,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如果张昭把他们纳入了统治范围,那么就很难对他们进行有效的封锁和限制。 一旦让这些人有途径通过安西获得铁器之后,恐怕会成为庭州的巨大威胁,所以张昭干脆不准备收揽他们。 这样就可以在庭州和轮台也就是乌鲁木齐附近,组建一个针对葛逻禄人的封锁网。 不允许哪怕一小块铁制品,流入他们的部落,以此达到削弱控制葛逻禄人的目的。 。。。。 作为一个草原民族,葛逻禄人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很多草原民族都有这个喜好。 因为草原上,最好获取的最显眼颜色,就是黑色,红色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所以当白从信和慕容信长,各率两千精锐抵达庭州的时候,率先看见的,不是庭州城低矮的城墙,而是沿着城外白羊水一溜烟的黑顶帐篷。 作为一个相当善战的草原民族,葛逻禄人没有都缩在庭州城内。 因为他们是全是骑兵,要是被困在城市中,那还怎么机动。 因此城中只有萨克图最心腹的两千人,其余人等都是扎营在城外的。 按照出发时的布置,白从信率部,先是在距离葛逻禄人大营五里左右的位置潜伏不动。 慕容信长则把左羽林卫的一千骑兵交给白从信,自己则亲率一千精骑绕到另一边。 随后双方在约定时间,一起从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进攻。 慕容信长这一千人,所有战马的蹄子,都用厚厚的兽皮或者白棉布包了起来,这非常考验战马的训练程度。 因为一般的马儿你把它的蹄子给包裹起来,它第一反应就是恐惧和害怕,至少是想甩掉蹄子上的东西,根本无法听从命令。 但慕容信长这两千匹战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一匹马儿躁动不安。 同时,一千骑兵口中都含着一根刻了名字的木棍,到了指定地点后,军官首先检查的,就是士兵口中的木棍还在不在。 凡是不在的,一律剥夺一级勋阶,没有勋阶的,就会被打入敢死队,能活下来,罪责抵消,不过一般都很难活下来。 同时,在人含着木棍的时候,马儿的嘴巴也会被缠住,以免它们发出过大的叫声。 。。。。 白从信麾下三千人,全部都下了马,非常默契的掏出用盐炒过的黄豆,开始喂战马,白从信自己则掏出了一个制作非常精良的沙漏。 这是张昭到了凉州后,开始在高级军官中推广的计时器。 比起现在流行的泻水型刻漏,沙漏这种还要一百年左右才出现的计时器,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它极少受天气的影响。 主要是不会蒸发和结冰,从而影响计时的准确性 张昭让工部制造的这批沙漏,比起一般的还更加准确,连里面的沙子重量和颗粒大小,都是经过工部匠人筛选好的称重过的,误差极小。 白从信看着这个小小的沙漏,这是一个两刻钟的沙漏,等它走完,不管慕容信长到没到位,白从信就要立刻发动袭击。 如果慕容信长提前到达,就会引爆特质的火雷作为提醒。 时间已经到卯时末了,也就是早上七点,白羊水边的葛逻禄人,开始不断有人起床活动。 军官们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在外警戒的小股骑兵有没有回来。 葛逻禄人,一般有三大姓-谋落、踏实力、炽俟。 萨克图到了七河之地后,就把其中实力最弱的谋落部,提拔为了心腹。 从此谋落部,就成萨克图的坚定支持者,所以随萨克图一起住在在庭州的,大部分就是谋落部的人。 葛纳啰正从美梦中醒来,他是个身材矮小,但浑身都是肌肉的‘壮汉’。 这种身材的人,往往都是最好的骑手,力量足但体重小,简直就是为马背而生的。 作为谋落部的小王子,他也是第一批投靠萨克图的人,因而在萨克图成为了葛逻禄人事实上的叶护后,葛纳啰得到了极为丰厚的回报。 他麾下的牧民,很快就从两千帐,膨胀到了七千帐。 身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葛纳啰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还咧着嘴大笑了一声。 这是高昌回鹘庭州都督的长女,萨克图进城后,不管这个女子已经嫁人,顺手就赏给了葛纳啰。 “你们回鹘人的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女人已经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但愿你阿妹不是也这么细皮嫩肉禁不住侍弄。” 听到葛纳啰的话,正在抱着一床棉布被子哭泣的女子猛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小巧的白皮肤美人,与浑身黝黑,丑的仿佛潘子一般的葛纳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回鹘小美人突然惊叫了起来,“依娜才十三岁,你答应过我不会欺负她的!” 葛纳啰回头嘿嘿一笑,“我是答应过,但我现在又改主意了。 我们葛逻禄十三岁的女子已经出嫁了,你们回鹘人十三岁的女子还需要姐姐保护,真是太脆弱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床上的回鹘小美人,还处于安全感被彻底击碎的阶段,嘴里惊惶的喊叫着。 葛纳啰已经穿好了衣服,他回头淫邪的一笑。 “今天晚上,我需要看到一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依娜,不然你们父亲的性命,就没人能保的住了。” “亦纳勒,西北和东北两边的五个十人队,今天又没有回来,阿哈德苏巴什想要带五百骑去侦察。”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卫兵的喊声。 亦纳勒就是王子的意思,乌古斯人、葛逻禄人用来称呼自有部民的首领,苏巴什则是对统兵大将的一种称呼。 葛纳啰快步走出帐篷,他皱起了眉头,前天出去巡逻的两个百人队,就没有回来,这时候又有在外警戒的五个十人队失去了联系。 那这就绝不是出去劫掠能解释的,一定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了敌人。 “快去向叶护报告,让苏巴什带一千人去,五百人并不...。” 葛纳啰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轰隆的一声巨响。 他诧异的冲出帐抬起头向天上看去,清晨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完全没有要下雨的意思,这雷声是从哪来的? 不过,他马上就不疑惑了,因为整齐的马蹄声已经响了起来,连大地都仿佛在轻轻的颤抖。 葛纳啰的营帐扎在一个低矮的山包上,因为这样可以方便他指挥,抢过侍卫的马,葛纳啰飞奔出了主帐外。 直见一两里外,两支骑兵排出整齐的锋矢阵型,如惊雷般扑向了两边,而唯一给他主帐往西,留下了一条通道。 慕容信长一直潜越到了里葛逻禄人营帐不到两里的地方,才发出信号,挥军猛冲过去。 此时葛逻禄人的营帐是呈¤型布置,中间是处于地势较高区域的主帐。 在主帐之外,四方各延伸出去了一些零散的帐篷,作为主帐的屏障,当有敌人进攻的时候,可以作为阻拦。 而慕容信长和白从选择极为大胆,他们选择了从零散屏障帐篷的缝隙中穿过去,直接去打主帐。 这样的好处,是很快可以将混乱中主帐的大部分人,从这个占据地利优势的地方挤出去。 但坏处就是相当于是一头扎进了敌人的肚子里面。 虽然有可能把敌人搅个肠穿肚烂,但也有可能被敌人吃掉。 首先靠近的还是慕容信长这一千人,因为白从信是在五里左右的位置等他的信号,但慕容信长却是在两里不到的位置发起进攻。 所以他比白从信先冲进葛逻禄人的营帐。 葛逻禄人的反应也很快,在最开始的慌乱后,并未遭受到直接冲击的零散帐篷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当然,这个反应速度快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外面零散帐篷的战士基本没有甲。 他们的武器不过就是一张弓,一壶箭和用各种材料制成的斧锤,所以反应速度可以很快。 眼睛一睁,跨上战马拿上弓,这就是算是完成了准备。 当然,这方是方便了,但杀伤力,还是很可怜的。 他们看着慕容信长一千人从缝隙中钻了过去,立刻就呜哇叫着在从两边夹击了过来。 漫天的箭雨飞驰而至,但是慕容信长前边五百人都是半具装,也就是骑兵身着棉甲,马儿在腹部有一截垂下去的扎甲保护。 整体人马甲的重量不超过五十斤,这样既有一定防御力,也能在最大程度上不牺牲速度。 而葛逻禄人,很多人连铁箭头都没有充足的供应,看着是漫天的箭雨飞蝗般的射到,但除了造成一点点心理上的紧张以外,竟然连一个骑士都没射下马来。 而慕容信长后边的五百骑,由他的心腹悍将章西豹统帅。 这五百骑是内穿三层复合牛皮甲,外套系紧锁子甲的轻甲骑兵。 这些锁子甲虽然是从萨曼波斯缴获的,但到了河西之后,进行一定程度的改进,每一个铁锁子之间的空隙更加的小。 这使得原本喜欢被箭矢挂上的波斯式锁子甲,变得更加细密,连一般的破甲箭,都不能轻易穿透锁子甲的小孔。 内里的复合牛皮甲,又在极大程度上减轻了箭矢的撞击力。 章西豹他们手持的,也是力道较轻的马弓。 这种马上作战的弓一般都只有六七斗,好处是能极大提高骑手发射箭矢的数量和射速,坏处就是威力太小。 不过呢,射这些甲都没有的葛逻禄人足够了。 而且箭矢的威力大小,除了看弓的力度以外,还有一个指标,那就是箭杆的质量。 一般来说,越是笔直的箭杆,能承载的动力就越大。 箭杆弯弯曲曲,歪歪斜斜的,往往在飞行途中,就会将弓弦给予的动能消耗大半。 飞行姿态的好坏,也是决定箭矢威力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所以这就是同样力道的弓,有时候一箭能够破甲,有时候一箭连挂都挂不上去的原因。 同样的,要让箭杆笔直,在没有车床等工业机械的古代,完全要靠匠人的个人经验和技艺,这同样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体现。 章西豹他们手中的箭杆,就远比葛逻禄人直,箭矢也为精钢打造。 所以虽然同样是马弓射出的箭矢,章西豹他们的杀伤力,超出了葛逻禄人一个量级。 葛逻禄人在射慕容信长率领的五百骑,章西豹则在射两边葛逻禄人。 前者几乎没有伤害,后者的伤害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乱糟糟聚成一团的葛逻禄人不断的被射倒在地上,然后在损失一百多人,承受不住伤亡之后,轰的一声就溃散了,让他们拿命阻拦,这根本就不是葛逻禄人的习惯。 山包主帐的葛纳啰,一见下面两千多人被五百骑给射的溃散之后,立刻就知道,来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了。 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守住营帐,等待庭州城内萨克图两千骑兵来支援,二是现在就出击去击溃当面之敌。 不过此时,慕容信长他们来的太快,匆忙之间葛纳啰没法整队,出击并不是很现实。 想到这,葛纳啰当即命令苏巴什阿哈德,率领一千侍卫在门口迟滞敌人,他则返回去召集人马和整队。 葛纳啰说完,急匆匆往后面跑去了,早些吵闹着要带五百精骑去侦查的阿哈德,却有些怂了。 只看对面那些人,从两千多人射出的箭雨穿过,甲胄上竟然连箭矢都没几根,当即就知道这些人身上全部穿着宝甲了。 这样的铁骑,他阿哈德手下这些穿着牛皮甲的骑兵,拿什么去抵抗? 不过他也不敢违抗葛纳啰的命令,于是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小妙招!’ 阿哈德让麾下的骑兵全部下马,组成步兵阵型。 因为要是全员上马去拦截的话,按照对面这个速度,很快就被贴近。 就他们身上这装备,要是被铁甲骑兵贴近一顿猛砍,搞不好他阿哈德自己都得死在这。 但要是下马那就不一样了,这些骑兵明显是对着中军大帐冲过去的,根本不会管自己这些腿脚慢的步兵。 到时会葛纳啰要是组织起了防御,自己就上马跟着冲杀以多打少。 葛纳啰没聚集起多少兵马,那自己建制完整,马儿也还在,逃命总是没问题的。 说干就干,阿哈德迅速让两个十人队去看守马匹,他自己则带着集合起来的七八百人列队,组成了一个步兵方阵。 猛冲进来的慕容信长,以为自己会遇到敌军骑兵的阻拦,毕竟这些葛逻禄人的主帐中,最少有七千多人,怎么也能先组织起几百上千骑兵,来迟滞自己的进攻。 结果等他一头撞进来的时候,顿时大跌眼镜。 除了到处都在乱跑被吓坏了的家伙以外,他竟然碰到了一个数百人的步兵方阵。 他们少部分人拿着长长木枪,大部分人手持步弓,正紧张的看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信长都有些怀疑,他并不是冲进了葛逻禄人的营帐,而是一头扎进了后晋军队的大营。 稀稀拉拉的箭矢了射了过来,如同阿哈德预料的那样,慕容信长的目标是中军大帐,是要擒贼先擒王,对这种奇奇怪怪的步兵方阵,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五百半具装甲骑,甚至连还一波弓箭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就从他们身边飚了过去。 阿哈德刚刚送了口气,准备全军追赶过去看看情况,结果不妨章西豹的五百骑又正好冲了过来。 章西豹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而这样聚集在一起有建制的七八百人,就是混乱最大的敌人,他当然不会手软。 铁骑旋风般的驰过,一蓬蓬箭雨飞射了过去,正要上马的阿哈德部,顿时就遭了大难。 甲胄破烂,没有盾牌,没有弓弩,没有障碍物,阵型刚要移动。 这步兵面对骑兵被动挨打的所有要素,一下就集齐了。 章西豹本来只想把这伙人吓跑路就行了,可是对面摆出的这个操行,简直是最完美的靶子。 这让章西豹觉得自己要是不打一下,那都对不起这天时地利。 五百轻甲骑兵绕着圈的围着阿哈德的步兵方阵,不断旋转着从各个方向射击。 葛逻禄人乱糟糟的簇拥在一起,不断被飞来的箭矢射翻在地上,惨叫声此起彼伏。 章西豹等人在极快的时间,抛出了五轮箭雨,这些倒霉的葛逻禄人立刻就绷不住了。 不知道谁惨叫一声,带头想要从章西豹他们留的小小缺口跑出去,勉强还可以维持的阵型,猛然崩溃,到处都是乱跑的身影。 见此情况,章西豹立刻将队伍从绕圈骑射,变成了冲击的分散阵型,然后前两排配马槊,其余配马刀,猛然间撞了过去。 逃跑的葛逻禄人在马槊的左锤右打下,很快陷入了更加的更乱。 这让凉国后排骑兵策动战马,只需要轻轻的一挥,就能把露出后背给他们的葛逻禄人轻易砍死,自己这方则几乎是零伤亡的。 前进的慕容信长,还是在这迷宫般的葛逻禄人主帐中,遇到了一些阻拦。 不过毫无甲胄的骑兵,完全无法阻挡他们,往往只需要一个冲刺,这些葛逻禄人就会死伤惨重的溃退下去。 不过,等他到达竖立着象征葛逻禄人叶护大旗的主帐时,葛纳啰已经在混乱中聚集起了四千骑兵,他们较为整齐的跑排成了- 还是特么的步兵方阵。 哼哼!葛纳啰冷笑两声,想不到吧,老子不跟你打骑射。 你这些战马驼着几十斤的铁甲,跑了五里多路了,还是飞速疾驰,现在还打得穿我这三千张弓吗? 葛纳啰可不是把所有人都弄下马,而是还留了一千人作为骑兵分配在两侧,做出机动兵力随时出动。 慕容信长咧嘴一笑,这特么的,是经典的大唐战法或者叫做中原战法啊! 中军主力由步兵组成弓弩大阵,两翼配精锐骑兵。 见此情况,不但是慕容信长笑了,就是身边的武果儿、岳骚奴等人都笑了。 左羽林卫打步战,那可不是吹的,因为他们可是从憾山都中分离出来的。 “章小彪,温逋超,你们两个将注意左右两翼的骑兵骚扰。 其余人等,布弓弩大阵,神臂弓手在前,岳骚奴率飞火将把梨花枪准备好!” 慕容心大声下达着命令,下白马村的章小彪也在慕容信长军中,他想要更大的军功。 如果能升到第四十四阶,被称为大使臣的正八品修武郎,儿子就可以荫庇进入国子监,跟未来的皇子公主一起学习。 那时候,他下白马村章家,就会从武人家庭,摸到武勋世家的边缘。 温逋超同样的是这么想的,他就是跟随折德愿进入过云州城的十二精骑之一。 而且他的野心更大,他相当张天王的妹夫。 这是张昭出发时给出个最高赏格,他要从军中挑选五名功劳最高的勇士,不管出身,将五个妹妹嫁给他们。 虽然是堂的,但是谁都知道,天王家直系人丁凋敝,他根本没有亲妹妹。 这些堂妹们被张天王接到了凉州的永训宫中居住,将按照天王胞妹的规格出嫁,每个人都能有郡主的封号和相应的嫁妆,跟亲妹妹是差不多的。 葛纳啰刚开始还不知道对面的敌人嘿嘿乱笑是什么意思,但一打起来,他就知道了。 对面这五百人,哪是什么甲士,简直就是杀人机器。 弓弩对射的时候,他的中军三千弓箭手,竟然在对面的三百弓箭手的攒射下,很快就顶不住了。 特别是正面面对的数百人,很快就被射的凹陷了进去。 原因很简单,对面不但甲厚,还有一种很快奇怪的弓弩,看着像是弓,威力却跟弩箭差不多。 双方一对射,自己这方,发十矢不能伤对面一人,对面发十矢恨不得能干死自己这边的十人,这种恐怖的损伤比,没人能承受的了。 葛纳啰没有办法,令旗一挥,命令左右两翼的骑兵出击。 可是慕容信长布置在左右两翼的两个将,几乎都是从凉国各地挑选出来的顶尖杀人机器。 射杀定难军士兵一百多人的章小彪,十二骑就敢穿过契丹人军阵的温逋超,就是其中的典型。 这种狠人打起葛逻禄人的骑兵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两翼骑兵斜击而来,章小彪们根本都不带害怕的,神臂弓射出的箭矢还在一百多步外,就将葛逻禄人出击的势头,射的一顿。 等骑兵都冲到二三十步前了,他们也不慌,只听一声声巨响,梨花枪中喷射出的火焰,点亮了这个并不是很明亮的清晨。 冲击过来的葛逻禄骑兵战马受到这种惊吓,顿时乱做一团。 有些应激的战马,很容易把这种剧烈的响声和闪亮亮的东西,认为是老虎等大型捕猎者来了。 是的,葛逻禄人的地盘上是有老虎的,在河流湖泊和一些山地附近,夷播海(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草原上,生活着大量后世被称为波斯虎的老虎。 训练不足,或者没有见识过梨花枪的战马,崩溃的速度要远远超出人类的估计。 想一想,就算是家里的狗,甚至是牛发生被吓坏后,是种什么样的状态? 战马这种大群居的动物在,只会更加强烈。 凄厉的惨叫,四处乱跑,把背上的骑兵扔下来,返身直接践踏己方军阵。 连慕容信长都没想到,两轮梨花枪,竟然能造成这样的恐怖效果。 诧异中,慕容信长抽出了随身携带的一对铁鞭,大吼一声,第一个往葛逻禄人的步兵方阵猛冲过去。 就趁着这个葛逻禄人被自己战马冲击的机会,彻底击溃他们。 岳骚奴手下的梨花枪手,也即刻击发了手中的梨花枪,伤害不大,但恐怖气氛急剧增强,连葛纳啰都快控制不住场面了,四千人竟然被对面五百人,冲的摇摇晃晃的。 他正要稳住阵线,章西豹等人打杀了阿哈德的几百人后,恰好赶到,他们还特意换了一下战马,此刻冲击力正强。 他们一到,葛纳啰就知道完蛋了,这个葛逻禄人的亦纳勒什么也没做,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上显眼的盔甲,让侍卫扔掉军旗,丢下大军直接跑路了。 他这一跑,本来还在不断涌来士兵的葛逻禄军阵彻底崩溃。 另一边,白从信的三千人,也清理完了另一边的数千葛逻禄人,向着主帐夹击而来。 葛逻禄人的总崩溃到来了。 ------题外话------ 七千六百字二合一。 第437章 小强你不能死啊!小强! 慕容信长有些迷路了,确切的说,或许不该叫迷路,应该是说他丢失了葛纳啰这个目标。 葛逻禄人的大营中,虽然只有一万人左右,但是牲畜非常多,不光是马匹,还有大量的牛羊和骆驼。 这其中一部分是他们的军粮,一部分是他们劫掠高昌回鹘人所得,足足超过了四万头。 对于素来没什么纪律,也少有规划的葛逻禄人来说,这么多的人畜生活在一起,是稀松平常的。 但对于慕容信长和白从信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人畜粪便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牲畜满地乱跑,臭气熏天,哭嚎声更是震天响。 慕容信长击垮葛纳啰的四千人后,立刻就陷入了这恐怖的氛围中。 他只能命令手下士兵不停放火,将慌乱的葛逻禄人赶出去,而无法抓住关键人物。 “入娘贼!这要在我们大凉,从上到下的屁股都能被打烂!” 实在太臭,太没有规划了,就是素来不怎么爱卫生的岳骚奴,都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在凉国军队中,行军途中和驻扎时上厕所,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行军途中要上厕所,必须要三人同去,每一个都三百人中,同时去上厕所的不能超过三人。 而且自从去上厕所开始,军官就会拿出一个一盏茶,也就是相当于五分钟左右的沙漏。 沙漏漏完,上厕所者还没归队的,照样也是要褫夺一级阶官,没有阶官的,一律贬为撞令郎,也就是炮灰。 而在驻扎的时候,厕所的间隔,大小,方位,数量,都有严格的规定。 人畜粪便,病号和健康人的厕所,都必须要分开。 大军拔营后,还有专人负责处理,有居民就把人马粪便卖给当地居民,没有居民要分开掩埋。 这样做,最大的原因一是避免被敌人通过排泄物,掌握军队的一些信息,比如人数,健康状况,甚至是军队伙食。 二是改善卫生状况,粪便处理不好,可是很容易滋生细菌和病毒的。 也有为环境考虑的因素,人畜粪便在这个时代,虽然是宝贵的生产物资,但要是某一个地方过多,也会造成一定的环境灾难。 最后,出售大军粪便除了可以回一点本以外,也算是个善政,能迅速拉近军民之间的距离,也能在最快速度上,建立张昭体恤民众的形象。 而且这还不是张昭新创的,而是自古以来的真正王师,都是这么干的。 你吼一万句大王仁义,那也只是中上层地主官绅知道。 但你把人畜粪便三钱不当两钱的卖出去,立刻就能传遍整个民间,毕竟百姓们最关心的,还是跟庄稼有关的一切。 所以,要是在凉国大军营帐中出现粪便遍地的情况,确实上上下下的屁股都要被打烂。 “将军,奴知道葛纳啰在哪里,只求将军绕过小妹性命!” 就在慕容信长遍寻不着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中军主帐中扑了出来,说的还是汉话。 慕容信长抬眼看去,这是一个身材比较瘦小的回鹘女子,她身后还有一个穿着奇丑的男式襕袍,看不出身材,更蓬头垢面的小女孩。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说汉话?你知道葛纳啰跑哪去了?” 慕容信长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个女子应该相貌不错,不然她不会选择用牛粪涂在脸上,显然是用来打消某些人‘兴趣’用的。 不过看来她还是不太了解军中的粗人,一点牛粪而已,袍子一擦就干净了,压根就没用。 “奴是被葛纳啰掳来的,家父是高昌国庭州都督,自幼习得唐音。 葛纳啰此人最是贪财,附近有个营帐藏着他的珍宝,就算要跑,他也一定舍不得丢弃。” 很有条理,慕容信长点了点头,然后俯身下去,猿臂一伸,就把这个女子给揽了起来,也不嫌弃她满脸牛粪就放到了身前,还从怀中抽出绢布,擦了擦她的脸。 “前头指路,若是抓住了这葛逻禄人的王子,某在天王那里给你记一次大功。” 说着,身后的武果儿也有样学样,把那个故意弄的蓬头垢面小女孩,抓小鸡崽一般抓到了马上。 在两个女子的惊呼声中,去逮葛纳啰了。 而同时,在故意留给葛逻禄人西逃的通道上,起码有六七千惊慌的葛逻禄骑兵,疯狂的从这个通道往西逃窜。 不过这时候,张昭率领的主力九千人也到了。 兵力上占优,一方还是拼命逃窜,战斗打起来毫无悬念,严格来说,甚至都不能称为战斗。 这些逃窜的葛逻禄骑兵,就仿佛渡河的非洲斑马一般,丝毫不管边上如同鳄鱼一般凉国军队的堵截,只要不是自己被堵住杀死就行。 他们抛下了大量的尸体,用血和肉,硬生生的趟出了一条路。 庭州城头,萨克图其实早就就发现城外军队被袭击了。 但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茫然不知所措,而是很快就判断出,来的人是谁了。 很简单,能组织起这个规模突袭的,就只有于阗金国和河西凉国这两方。 按照高昌回鹘可汗颉利毗加的通报,于阗军队三万余,正在围攻龟兹,不可能抽的出军队,绕过高昌来庭州。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军队就是凉国军队,他们如同昔年契丹人一样,突然越过浮沙,出现在了这里, 萨克图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出城用手中的两千精骑拦截凉国军队。 然后收拢残兵,等待神仙镇附近的一万和更远一点五千骑兵到场,与张昭决战。 但身边的心腹重臣,特别是跟着萨克图从疏勒一路跑到七河之地的喀喇汗将领,都知道萨克图没有做出这个选择,因为真要救援,现在也晚了一点。 那么第二个选择,那就是立刻用这两千骑兵往神仙镇冲去,不管这里的一万三千人,把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带回去。 身边的军将正要劝萨克图赶紧决断,就听见萨克图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众将顺着萨克图的视线看去,之间远处天地间,一杆三辰旗,正在迎风飘扬。 极度不甘的萨克图做出了决定,虽然之前他很不甘心,但在看到这杆三辰旗后,他所有的不甘,就仿佛被当头一盆冷水给彻底浇灭了一样。 萨克图回想起了那个昏黄的下午,他信心无比的从碎叶城下来,督率两万精骑围攻数千人,连续不停打了四天,却硬是打不垮对方。 直到这个昏黄的下午,他反而被对方一直隐藏着的两百具装甲骑打崩溃。 “走!我们去神仙镇,纳斯尔你率五百人殿后,突围后我会在轮台以西的张堡守捉城等你两天。” 果然,萨克图还是那个萨克图,总能在逆境中做出最正确也是最苦涩的决定。 。。。。 张昭实际上一直关注着庭州城,只不过隔着虽然浅,但是又宽泥沙又多的白羊水,他实在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涉水过河去庭州城下。 所以只能抓大放小,尽力重创城外这一万三千的葛逻禄骑兵。 不过,等他远远的看见庭州城门大开,授数千骑兵往西南方向逃窜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忍不住了。 因为张昭仅凭直觉就断定,萨克图一定在这数千骑兵之中。 对于此时的人来说,萨克图不过是张昭手下屡战屡败的败军之将。 而且已经被赶到相对来说比较苦寒的七河之地,是万万不可能有实力与张昭抗衡的。 但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张昭深刻的知道,萨克图对整个西域起到过什么样的作用。 虽然他和他的子孙,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一直以中国人自居。 还成功的向波斯、阿拉伯以及欧洲输出了喀喇汗国是下桃花石,契丹是中桃花石,宋朝是上桃花石的概念。 并且用古籍记载了下来,为西域属于中国之地,留下了无可辩驳法理依据。 但仍然无法掩盖萨克图及其子孙引入天方教后,给西域各地带来的深重灾难。 特别是晚年萨克图以二十万帐改信天方教,以及随后进行了上百年宗教战争,让西域人民身处于恐怖灾祸之中。 所以带着这样一种奇怪的历史认知,张昭不愿意让萨克图从庭州城下逃脱。 哪怕就是现在留不下他,也不能让他轻易退走。 于是他亲自点起六百精骑,带上了李存惠、赵匡胤、王审琦、折德愿等骁勇的战将,选择了一处较窄的河道,追击而去。 而看到张昭亲自率军过河,已经基本将葛逻禄人北帐几乎清理完毕的白从信,立刻也跟随了过来。 不过白从信误解了张昭的意思,张昭是想要去追击逃亡的萨克图,而他以为是张昭怕葛逻禄人毁了庭州城。 于是白从信赶紧率了一千余骑兵,直接往庭州城而去。 同时,主帐中的慕容信长在回鹘女子的带领下,与臭气熏天的混乱之中,竟然真的堵住了想要逃跑的葛纳啰。 这一下,慕容信长可算是逮着大鱼了! 葛纳啰身边除了他自己外,还有数十人的葛逻禄人勋贵、将领,以及他们搜刮的金银财宝,全部被慕容信长堵了个正着。 涉过白羊水的张昭没有入城,直接往萨克图追击而去,不过他很快就遇到了负责殿后的纳斯尔五百精骑。 与城外的葛逻禄人少有甲胄比起来,萨图身边的两千精骑装备还是不错的。 他们至少有四到五百套铁甲,其余人手一身制作精良的皮甲,战马也是相当不错的伊丽马,也就是后世哈萨克马。 这种马速度很快,还善于山地行走,加上他们身上的甲胄,这就是萨克图能说出要在张堡守捉城等纳斯尔的原因。 他自信这五百精骑,可以完成拦截任务后,还能离开。 张昭略带不甘的看了对面这几百骑兵一眼,在他们的阻拦下,萨克图已经跑远,估计是追不上了。 不过也行,葛逻禄人可不是契丹那种豪门大户。 契丹人在浑河边损失几百皮室军,耶律德光只是心疼的一哆嗦。 但萨克图要是损失了这几百精骑,估计比没了城外这几千人还心痛吧! “天王!请让小将为您斩将夺旗!” 王审琦直接跃马而出,赵匡胤此时家庭条件还是不错的,加上人小,还有点矜持。 但王审琦可不矜持了,他看折德愿眼热的很,也想要立下大功后,跟他的老大哥慕容信长做一回义兄弟。 “好!且让某见识下辽西儿郎的骁勇!” 张昭准备亲自上了,一定要留下这几百骑兵。 第438章 我一个滑铲 纳斯尔灰头土脸的跪在张昭面前,他身后的骑兵,也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这位曾经喀喇汗国的千户长,还信心满满的要为布格拉汗完成阻挡任务后,前去张堡守捉城汇合。 于是,当他看见张昭率领六百骑涉水过河立足未稳的时候,他上去就是一个滑铲! 结果,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六百身穿棉甲的凉国精骑,顺滑的就把纳斯尔等人击溃了。 他的两个副手,一个被李存惠三连珠箭射死,一个被王审琦用马槊直接开了瓢。 一刻钟多一点战斗结束,两刻钟左右追击,不到半个时辰,纳斯尔就跪在了张昭面前。 五百精骑当场被打死打伤一百多人,剩下的几乎全部在这里了。 而当知道他面前的,就是九年前在破虏州城外把他们干翻的张昭,纳斯尔的姿势从滑铲变成了滑跪。 “伟大的天可汗,您的手下败将纳斯尔,愿意成为您的奴仆爪牙,子子孙孙为天可汗效力!” 张昭看着眼前这个口称天可汗的家伙。 这是个黑头回鹘,肤色和发色都介于汉人和印欧人之间。 应该也就二十多岁,麾下几百骑兵的战斗力也还可以,只不过装备太差,又遇上了张昭而已。 “看你的名字,应该是萨克图的老部下了,这么快就愿意投靠我?” “草原上的武士追随强者,是天经地义的事,布格拉汗屡战屡败,仆跟着他转战数千里,两个兄弟和一个妹夫都战死了,今天又被天可汗所擒,对得起萨克图汗了。” “唔!这样说来,也算是个忠臣了。”张昭点了点头。 “我命令你去收揽一千精锐葛逻禄骑兵,此后就跟着某,银钱官位,都不缺你的,若敢有二心,哼哼!” 张昭饶恕这家伙,最大的原因是用得着,或许可以用他们的身份,去欺骗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 纳斯尔顿时大喜,他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仆早年曾跟随萨克图改信,但如今早已重皈佛祖仁慈之下,纳斯尔这个名字势必不能再用。 祖上早年间还有个汉姓翟,只是后来没了名字,敢请天可汗赐下一个名字。” 还挺会来事的,张昭想了想,这唐朝的胡人名字,反正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个。 要么思忠、思礼,要么就是什么守忠、守礼之类的。 张昭想了想,阿依古丽的义父,怛罗斯的副总督就被他赐名为李国守,那就也给这个回鹘人赐一个国字吧。 “既然你是全了和萨克图君臣之义后,才投靠某的,那就赐国忠二字,以后就以翟国忠行世!” 吃完了名字,张昭才想到一个事情,既然他要用改良后的唐密,取代七河之地和阿尔泰山以北的摩尼教和腾格里信仰,倒是不妨先拿这些投靠的胡人做实验。 看看从一个被传教者的视线,这改良的唐密,到底能不能行。 。。。。 庭州城中,张昭刚一进城,慕容信长就带着两个娇小的回鹘女子,走了进来。 两女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小小巧巧颇有几分姿色,小的看着也不错,只是身体还没长开,一点曲线都没有。 “大人,此是高昌国庭州都督之女,孩儿刚带着她们去辨认了一番,已经把高昌回鹘的庭州都督给找出来了。 若是有他相助,通过白水涧道,就简单了。” 白水涧道就是后世共和国的达坂城,这是一个狭长的河谷路,是庭州和轮台通往高昌的必经之路。 大唐时这里设立有白水军城屯军守护,高昌回鹘也在这里放了数百士兵把手要塞。 直接挥军攻打也行,但如果能叫开或者骗开白水军城,肯定更好。 张昭赞赏的点了点头,慕容信长最近是越来越愿意动脑筋了。 不过....,他疑惑的看着慕容信长,说事就说事,他带两个回鹘女人来干什么? 若说是要献给自己,但也没见他有什么行动啊! 不过,在张昭打量的时候,慕容信长的眼睛,总是在前面那个小巧些的女人身上瞟。 张昭懂了,这小子是看上这回鹘女人了。 可怜的娃! 慕容信长如今也有二十三岁了,可除了最开始张昭给他纳的康金山女儿外,就没有别的侍妾,永乐公主把他看得紧紧的。 现在一妻一妾正怀孕,估计都憋坏了。 想到这,张昭忽然也有点同情自己,他现在也不过是区区六个妻妾而已,而且他还不能随便再纳。 因为妻妾这玩意,超发了也还是要引发通货膨胀贬值的。 既然他要入主中原,联姻政治又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那么在登上帝位之前,张昭身边的夫人和孺人这样等级的,是必须要给到必要的人选才行。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张昭可不会去替慕容信长出头。 “先安置在庭州吧,回凉州了让你母亲帮忙去说说。” 。。。。。 就在张昭大破萨克图于庭州,斩杀四千余葛逻禄人,俘虏三千余众,并以降将翟国忠为撞令郎都指挥使,整顿兵马准备穿过白水涧道,直抵高昌的时候。 辽帝耶律德光也亲自统帅十万大军,驻元氏(河北栾城南)。 同时派出奚人豪酋伟王为西路军详稳,赵延寿为东路军先锋,两路南下攻打后晋。 其中西路军伟王部首战得胜,数万奚人骑兵以极快的速度,打了刘知远一个措手不及。 顺利攻占太原北面的门户代州雁门关,前锋直抵忻州,已经可以威胁太原了。 而东路军的赵延寿,在内应的指引下,绕过深、冀等州,出其不意直接兵临贝州(河北清河县)城下。 贝州是后晋朝廷囤积粮草的重镇,守军众多,本来不可能被轻易攻占。 但此刻,本来应该负责防守此地的贝州永清军节度使王令温,却被石重贵给诏到东京开封府觐见去了。 鬼知道这石重贵怎么想的!如此重要的地方,如此地方大员,竟然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被诏到了朝廷去了。 王令温一不在,骤然遭到袭击的贝州永清军大乱。 军校邵珂平日里凶顽狂悖,王令温走时,将他从永清军中开除。 正逢契丹人南下,邵珂秘密联络城外赵延寿,然后在城内拉拢同样想要捞好处的败类,突然在夜间打开贝州西门,契丹军蜂拥而入。 这个囤积了十五万石以上粮草的重镇贝州,顷刻沦陷。 贝州永清军节度使推官、贝州判官等官将数十人罹难,不肯投降契丹人的数百永清军士兵全部被杀。 连王令温的一家老小四十余口,都全部被契丹人掳走。 赵延寿得了十几万石粮食,心中大定,他一面招揽永清军败类扩军,一面继续南下,前锋直抵黄河北岸的濮阳南乐。 到了这时,石重贵才感觉大为不妙,这位叫嚷着称孙不称臣的皇帝,被吓得不轻。 他赶紧召集景延广商量对策,可景延广压根就没有想过契丹人会这么快南下,因而毫无准备,也无任何对策可言。 于是被石重贵召回来就任枢密使,但毫无权力一直被景延广打压的桑维翰,趁机建议致书契丹,请求和谈,石重贵马上就同意了。 嗯!好家伙,闹得沸沸扬扬,豪言十万口横磨剑,结果契丹人才打破贝州,后晋朝廷上下竟然又用了求和这一招。 更奇葩的是,景延广竟然不阻拦,石重贵还欣然同意,立刻遣熟悉契丹话的孟守忠,前往元氏求和。 而眼见形势如此之好,耶律德光哪会停手。 他第一次回复让后晋割让镇定二州,钱帛十万贯。 后来西路军的胜利消息又传来,耶律德光干脆只回复石重贵说:“已成之势,不可改也!” 收到孟守忠的回报,石重贵知道已经不可能求和了,只能谋划以黄河为屏障,先稳住局势。 他命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军两万进驻黄河南边的戚城,又命右神武统军张彦泽率军两万进驻黎阳。 这两城都在黄河边,一个位于澶州(河南濮阳)北面,一个位于澶州东北。 高行周和张彦泽稳住形势以后,石重贵亲率禁军六万,以景延广为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全权掌握禁军,进驻澶州,与耶律德光对峙。 此外,石重贵还下令,以刘知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整顿河东兵马,北上阻击忻州的契丹军队。 实话说,此刻的后晋军队,实力还是非常不错的。 高行周、符彦卿、慕容彦超、皇甫遇、王周、潘环等将,有勇有谋又忠心。 哪怕就是在后来周世宗郭荣时期,这些人都是大放异彩的名将。 李守贞,张彦泽等将虽然凶残,但此刻也没有投降契丹的心思。 而后晋的禁军,战斗力也非常不错,石敬瑭自登基之后,就只做了两件大事。 一是抱紧契丹大腿,金帛源源不断的送往塞北,再就是整顿禁军。 这石敬瑭本就是悍将出身,当然是非常知兵的,在他的整顿下,后晋禁军战斗力大大增强。 步兵出过焦继勋等名将,骑兵有石敬瑭从张昭这强要的虎刺勒、虎广父子,所率的凉州大马七百骑。 战斗力在事实上,超过了后唐末帝李从珂时期的洛阳侍卫亲军。 而且后晋朝廷上下虽然不太赞成这时候就对契丹开战,但也都痛恨契丹人。 特别是武人们,因为石敬瑭拿去讨好契丹的财货,本来该是给他们的。 所以说,兵力虽然比契丹人稍少,但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不低,甚至还可以说很高。 就在石重贵到达澶州后,耶律德光也从元氏拔营南下,十月底,契丹军队到达了黄河以北。 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439章 石重贵:我可不是面团捏的 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十月,耶律德光自元氏城率八万大军,拔营南下,此时,契丹军队已经深入后晋境内快七百里。 而深入七百里的突击,契丹人除了发兵攻下元氏以外,并未攻打其他后晋其他州城。 也就是说,契丹人除了元氏城到贝州这一线以外,基本都没有攻下任何地方。 耶律德光的八万大军,加上赵延寿的五万人,几乎没有任何稳固的补给线,仅仅依靠一定数量的骑兵,运送少量粮草。 可以说,要是没有内奸的策应,契丹人不会这么精准的发现后晋存粮的贝州,耶律德光根本就不敢这么直接南下,估计现在还在啃镇定二州的坚城。 而得到了贝州十五万石的粮草以后,契丹人的补给一下就充足了起来了。 除了供应大军所需以外,这充足的粮草,使得耶律德光还有心思表演一番。 他严令契丹各部,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渤海人,不准四处劫掠河北之民。 对投降的贝州永清军将士,他也待之以仁,从不滥杀,也不克扣。 可以说,在目前看来,耶律德光还真有一个人主之相。 此时,契丹与后晋双方,隔着黄河正在对峙。 石重贵与景延广率军在黄河南岸的澶州驻扎。 张彦泽和高行周两将则渡过黄河,就在澶州的北面和东北面,作为晋军在黄河北岸的支点。 而耶律德光拔营南下后,将贝州作为新的驻军所在。 将原来屯驻在贝州的赵延寿继续往前顶,一直行到快接近黄河的魏州才停下。 十月底,杨光远在青州公开叛乱三个月多了,但后晋朝廷根本没精力派兵攻打他。 无聊了一段时间以后,杨光远才知道契丹人长驱直入,已经抵达黄河岸边。 恰好此时,耶律德光也派人来邀请杨光远出兵一起夹击后晋军队。 杨光远遂率领平卢军七千余人,然后挟裹上万丁壮,号称五万,绕过齐州也就是后世的济南,到达齐州之北的临邑。 并派出前锋向禹城探查,距离黄河边,也不过几十里路了。 得知杨光远率军到达齐州以北,耶律德光顿时就来了精神。 他再次从贝州率军南下,进驻魏州,而魏州城赵延寿则得到了新的命令。 耶律德光命他拣选三万精锐,与右皮室详稳耶律屋质合兵一处,共计六万,围攻驻守戚城的晋将高行周。 除了围攻高行周以外,耶律德光还拨出部族军三万,交予大将麻答,命他往东前去攻打博州,也就是后世山东聊城。 博州也是属于永清军的地盘,老巢贝州被攻下,眼见契丹数万兵来,只有两三千人的永清军顿时溃散,博州不战而下。 麻答劫掠博州城,杀民数千,随后大军尽出,想要从博州东北的马家口抢渡黄河,与杨光远的平卢军合兵一处。 要是这样的话,后晋苦心经营的黄河防线,就将不攻自破。 到了这生死存亡的时候,石重贵和后晋朝廷的动作,倒是非常之快。 由于只知道耶律德光分兵了,但不知道具体分兵何处,后晋朝廷只能命令郓州天平军和前来增援的兖州泰宁军火速北上。 何重进、安彦威、白再荣等骁将各守自河阳到杨柳一代的黄河沿线,防止被各处突破。 而契丹人最有可能突破的马家口,石重贵则命令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李守贞,与右神武统军皇甫遇各率万人,以战舰百艘,骡马数千匹,沿着黄河水陆并进前去防御。 看起来,石重贵也是知道契丹人一旦进入齐、青等州的后果。 因为真要那样的话,整个山东半岛就完蛋了,黄河天险也会成为一句空话。 李守贞和皇甫遇手中的百艘战舰和数千匹骡马,几乎是石重贵手里最主要的机动兵力。 而事实证明,这是值得的。 十一月初,李守贞与皇甫遇到达马家口的时候,契丹人已经架起浮桥,先锋已有万余士兵渡过了黄河,他们正在马家口修筑营垒,接应后续契丹兵马过河。 李守贞见状,将百余艘战舰中的大船汇集到舰队之首,选派力大无比的军士,手持两丈多长的长枪于船头。 大船顺水而下,顷刻间就将契丹人的浮桥撞断,契丹人用小船渡河前来驱赶,晋军士兵以长枪弓弩回击。 虽然此时后晋军所谓的战舰百艘,大多是非常小的船,但为首几艘体积还是挺大的。 大船远比小船稳,又占了兵器距离的便宜,契丹人于辽河上训练的水军,无法适应此时还水流充沛的黄河,顿时被打的大败。 而已经度过黄河的万余契丹兵,眼见浮桥被毁大半,顿时军心动摇。 皇甫遇手持大棓,身先士卒,晋军士兵欢声大作,不顾疲劳随皇甫遇猛攻契丹人尚未修建完成的营寨。 这契丹人不擅长攻城,自然也不擅长守城。 况且麻答为了尽快渡过士兵抢修营垒,因此前期只让人过不让马过,本该是骑兵的万余部族军,只能下马步战。 什么叫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这就是了! 契丹人不但是在守城,还下马变成了步军,这么玩,哪是后晋军的对手。 刚开始晋军还摄于契丹人的威名,以及石敬瑭的卑躬屈膝造成的印象,有些畏首畏尾的。 结果一接触,这些契丹军远比他们想象的弱,于是士气大振,个个争先恐后的猛扑过去。 皇甫遇以一万人打契丹军一万人,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连破十余营寨。 契丹人兵败如山倒,只能哭嚎着往下游逃窜而去。 有些慌不择路的直接往黄河中跳去,被淹死者不可胜数。 而留在西岸的麻答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岸的万余人被击溃。 西岸与东岸的契丹人几乎都是出自几个相同的部落,此刻看见自己亲人兄弟被杀,黄河两岸一时间哭声震天。 皇甫遇越杀越勇,一直率军朝下游追了十余里,方才收兵。 不过按照本意,皇甫遇是想将这万余契丹士兵斩尽杀绝的。 但此刻驻扎在齐州北面的杨光远,听闻契丹人与晋军正在大战,于是赶紧拔营,率一万多人前来为契丹军助战。 李守贞此时也完成了浮桥的强拆工作,二人合兵一处有两万人。 皇甫遇麾下兵卒虽然已经厮杀两个时辰疲惫不堪,但刚打了胜仗,士气正旺。 于是两人干脆只留千余士兵看守战船,剩余一万五六千人列阵向东,迎击杨光远。 杨光远父子急急忙忙的从齐州以北赶来,气都没喘匀,也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契丹天兵,直接就一头撞上了向东来的李守贞和皇甫遇。 双方在齐州以东的齐河镇相遇,杨光远亲自披甲上阵,来势汹汹的就要给李守贞这个晚辈一点教训,结果李守贞让手下数百骑兵从阵中飞出。 不过不是去冲击杨光远军阵的,而是朝着杨光远的平卢军扔出数百套契丹人的衣甲,并且让人大喊,契丹军已溃。 杨光远一听,又看见地上数百套的契丹衣甲,料想是真的,于是赶紧脱掉刚刚穿上的甲胄,不亲自上场了。 而平卢军看见杨光远如此,顿时心就凉了半截。 双方刚一接战,平卢军就被打的连连后退,接近两万人且战且退,双方战至黄昏,平卢军士兵精疲力竭,伤亡千余人,实在有些打不下去了。 见此情况,杨光远知道事不可为,与杨承祚父子二人带数百精骑,转身就跑,平卢军应声而崩。 李守贞和皇甫遇一天之内,连续击败契丹人和平卢军,名声大振。 至此后晋东部的压力立刻就没有了。 契丹将领麻答趁着李守贞等围攻杨光远的时候,再于下游造了一条浮桥,将惊魂未定的四千多契丹人接引到了西岸。 随后也不敢再渡河,只是烧掉浮桥,往贝州退去。 杨光远的一万余大军全军覆没,父子二人仅带几百骑兵逃回青州,平卢军损失殆尽,至此陷入了闭门等死的状态。 与此同时,契丹西路军,奚人豪酋伟王率契丹部族军四万余,围攻忻州州城秀容,也就是山西忻州城。 刘知远则赶紧征召吐谷浑白承福部一万精骑,加上河东步骑一万五千,共两万五千人北上解围。 双方在秀容城外一场大战,白承福等吐谷浑、突厥等族深受契丹人压迫,这次可算逮到机会了,他们含恨出手,勇悍异常。 伟王左军首先顶不住压力,被白承福数千骑兵击败。 接着秀容城中守军也派出弓弩手出城助战。 刘知远则派郭威、郭荣率千余精骑,绕到契丹人背后突然袭击。 战斗从清晨打到正午,伟王军大败亏输,丢下三千余具尸体,一路从忻州跑到两百多里外的鸦鸣谷,方才稳住阵脚,收拢残军,四万大军只剩下了一万多人。 伟王无奈,只能率领残部顺着绵蔓水(山西阳泉桃河),往东去汇合契丹主力。 战斗到此刻,耶律德光分兵两路,皆惨败而归,只剩下在他自己率领的中军主力了。 第440章 著名老丈人驾到 十二月初,魏州的耶律德光得知西路军伟王和东路麻答尽皆惨败,心中惊惧异常,害怕被两面包围。 于是他立刻增兵两万给赵延寿和耶律屋质,命他们速速打破戚城南渡黄河。 只要击溃晋军主力,左右两路的惨败,也就无所谓了。 至此,参与围攻戚城的契丹军,已经达到了八万人之多。 而此刻驻守戚城,充当大军钉子的高行周有多少人呢? 答案是不到六千人。 戚城城小,也存不了多少粮食,八万契丹军围住轮番猛攻,时时刻刻危在旦夕。 高行周与子高怀德数次出城,以骑兵左冲右突,但契丹人实在太多,无法突围。 中旬,驻在澶州的石重贵得到了忻州和马家口大战得胜,欣喜若狂的他赏赐诸将,大办酒会,从最起初的心有余悸,变得开始有些轻视契丹人起来了。 景延广倒是知道契丹人的厉害,因为不管是西路军的伟王,还是东路军的麻答,其本质都是契丹人的部族军。 这些军队不能说没有战斗力,但甲少器钝并且不熟悉地理。 刘知远、李守贞、皇甫遇皆是名臣勇将,契丹部族军打不过他们,是正常的。 而黄河北岸的耶律德光所部主力,其中最少有两万皮室军和一万余属珊军。 这都是契丹人的御帐亲军,披甲率超过七成,且大部分都是铁甲。 赵延寿承袭其父赵德均十余年积攒,手下的几千人都是昔年卢龙军精锐,战斗力相当强悍。 于是,这位嘴炮震天响的权臣,在面对契丹主力的时候,却怂了。 他扣下高行周送往石重贵处的求援信,打定主意不去救援。 因为在景延广看来,晋军打不过契丹人是必然的,要是派军去救,恐怕会被打得大败。 如果不救,也不过就是高行周、高怀德父子战死而已,尚能与契丹人隔河对峙。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高行周部将高超,于万难中突出前来求救,没得到救兵哪会离开,日日就在石重贵的行营外吵闹不休。 呵呵!我景延广解决不了问题,还能解决不了你这个搞出问题的人? 于是景延广下令秘密逮捕高超,但他派出去的侍卫亲军也是武人,感同身受下,不愿意逮捕这位忠心部将,于是暗中透露消息,高超得以逃得一条性命。 。。。。 晚间,右千牛卫将军虎刺勒,在营帐中邀请诸将。 符彦卿、王周、潘环、药元福、薛怀让等将全部到齐。 虽然虎刺勒只是一个虚衔右千牛卫将军,其子虎广也只是个侍卫马军副将。 但他们父子二人,一直在东京交游广阔,且五年前随慕容信长一起剿灭张从宾叛乱有大功,石敬瑭可是曾把他们引为心腹的。 到了石重贵时期有些失宠,不过这反倒让两人在有心人眼中,更加的有了几分不寻常的信号。 因为谁都知道,以虎刺勒、虎广父子两的俸禄,他们凭什么在东京出手豪阔。 这必然是有人在后面支持,那么是哪位在支持,岂不是不言而喻。 除了那位在和朝廷互派使者,很可能又要来一次凉国二十八州来朝的大凉天王,还能有谁? 而张天王为何要在支持虎刺勒父子财货?那不是明摆着的嘛。 他们之间,还有秘密的联系。 对于这点,今年四十四岁的马军排阵使符彦卿,更加清楚。 因为他的八弟符彦伦和长子符昭信,素来与慕容信长交好,是以比较清楚的知道凉国的权力结构。 张天王昔年率一百零七人西走于阗,这一百零七人就是凉国内的元从派,地位最高,战功最多,是心腹中的心腹。 而除了目前只剩下几十人的元从派,就是虎刺勒父子所在的东归武勋集团了。 这部分人大多是安西军后裔,以及天王舅父金国大王李圣天赠送的于阗唐儿。 虽然职位并不算高,但人数众多,与几十人的元从派比起来,他们才是张天王的基本盘。 虎刺勒出身东归武勋,怎么可能随便背弃凉王。 如今凉国虎踞河西,甲兵犀利,眼看着就要成为天下一方大势力了。 而同时石重贵这一两年来,越来越不像个人主,比之石敬瑭,差了十万八千里。 晋国内,刘知远、杜重威都有二心,掌握大权的景延广心胸狭窄挑起了与契丹的战争,但是却毫无担当,只顾排斥异己。 这外有强敌,内部不靖,加上至后梁以来,历朝历代王朝基本都不过是十几年二十年的国运。 所以很多人在心里,也把偏居凉国的张昭和位于河东的刘知远相提并论。 由于身在前线,加上近年来后晋一直面临水旱灾害的袭击,所以哪怕是不缺钱的虎刺勒,请客也没有什么好菜,不过就是一些浑酒,几只瘦羊而已。 众人吃了几碗酒,坐在主位的虎刺勒忽然放下筷子,还长叹一声。 “我等厮杀汉并无所长,唯有一身武艺,今日为国御敌,才到此处。 高都部署为契丹大军所困,有旦夕之危,恐怕别说浑酒瘦羊,就是一碗粟米饭也吃不到了,我等却在此置酒高会,心里实在不忍。” 听到虎刺勒这么说,符彦卿的心理特别难受,因为他可是高行周的挚友,平日里两人在军中也是并称。 只不过他有一点不明白,虎刺勒为什么要把他们召集起来,还要说这些话? 因为在场的军官,除了他符彦卿以外,其余都只能算是中级军官。 放到后世来说的话,差不多就是营长到副团长这个级别的,这个级别的军官,肯定是管不了景延广等高层之事的, 而且就算是要挑拨军中将领不满,为张大王败坏石重贵形象,这是不是也太早了一点? 不过话说到这儿了,符彦卿也觉得虎刺勒可能是想通过这事儿,树立自己忠诚为国的形象。 不过,符彦卿有这份认识,是因为他是武勋世家出身。 但其他如药元福、潘环、王周等人就纯粹是厮杀的武夫,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见虎刺勒这么说,一个个对着景延广破口大骂。 因为与契丹开战这事儿,就他妈是景延广惹出来的,而到了现在,高行周被困戚城,景延广不发兵救援不说,还敢阻塞军报。 虎刺勒看了一眼,眼见符彦卿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只能咳嗽一声,把事情挑明。 “冠侯公乃是天子至交,如今景延广阻塞言路,天子在深宫之中,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公可以率领我等向天子进言吗?” 符彦卿的字很有意思,叫做冠侯,用这两个字做字号,一般人可不敢用,因为怎么看,都能让人想起冠军侯。 所以符彦卿每次听到别人郑重的叫他冠侯,哪怕已经四十多岁,心里都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符彦卿和石重贵的关系确实很好,但那是建立在以前石敬瑭尚未反唐自立为帝的时候。 当时石重贵不过是石敬瑭的义子之一,还不是很得宠。 而符彦卿的父亲符存审原本叫做李存审,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死后追封为秦王的。 可以说是石重贵当年,想法巴结符彦卿来着。 而到了现在,石敬瑭过世之后,只留下了一个一岁多的幼子,让石重贵捡了个便宜。 石重贵如今当上了天子,就不是很愿意再与符彦卿这种老朋友相聚了,因为那会让石重贵想起当年身份低贱的不快往事。 所以符彦卿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艰难的拒绝道:“如今景延广、冯玉等人圣眷日隆,某不过一个左排阵使,要去向天子进言,恐怕也轻易入不得宫。” 听到符彦卿这么说,其他人倒没觉得什么,因为这确实是实情。 虽然大家都很同情高行周的遭遇,对于景延广不管不顾,怨言颇多。 但要让他们冒着得罪景延广的风险,去向石重贵进言,却也是不太愿意的。 不过符彦卿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从后堂奔出来,众人抬头一看,正是高行周派人从戚城冲出来的部将高超,原来是被虎刺勒给藏了起来。 高超睚眦欲裂的看着符彦卿大声吼道:“某素来认为,今澶州诸将,唯有符排阵使是英雄也! 若是连你都不救我家都部署,还有何人可救? 忠诚为国,难道就该死于契丹人刀剑之下吗?” 药元福等人看见高超出来,尽皆默然不语。 他们不过是一些中级军官,连一镇节帅都没有做到,手下并无多少士兵,在景延广面前也没有牌面,就是想去救也救不到。 不过,符彦卿被高超的言语一激,当即长身而立。 “你高超休要用言语激我,天子与景延广那里,某确实无能为力,但高都部署是国之重将,他忠勇抗敌我不能置之不理! 某麾下尚有数百符家儿郎,愿与高都部署同生共死,诸将在此,谁愿与我渡河去救?” 虎刺勒和虎广的眼神中,同时升起了敬佩之意。 契丹人八万大军围攻戚城,虽然说这八万人不可能全部挤在小小的戚城外,而是分布在戚城以北的各个城镇。 但戚城的当面之敌,也不会少于三万,而且必然是契丹军中的精锐。 这符彦卿竟然要以几百骑兵前去救援高行周,在大部分人看来,这就跟送死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虽然符彦卿说的慷慨激昂,药元福、潘环、王周、薛怀让等将也面有愧色,但还是不说话。 别开玩笑了,让他们为了此事冒险去得罪景延广他们都不干,怎么会跑去形同自杀一般的救高行周呢? 但他们不干,虎刺勒忽的站了起来,他对着众人团团一揖。 今日这酒宴,本来就是他召集的,现在符彦卿要去救高行周,他怎能落后? 而且笼络符彦卿、高行周等人,可是张天王给他的秘密任务。 更何况他麾下七百凉州大马皆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其中一半人还是虎刺勒部落中的亲属,是以能够上下一心,坚决作战。 戚城周围一马平川,非常适合骑兵作战,不一定救不出高行周。 想到这儿虎刺勒对着众人大声喊道:“符排阵使义薄云天,我虎家父子虽是生于关外的胡人,但受天王谆谆教诲,知道何为忠义。 我愿与符排阵使一同去救高都部署,若是一去不回,我这里还有数百贯财货和一些衣甲,就请诸位分了去,日后杀敌也用得上。” 听到虎刺勒如此说话了,药元福把碗中浑酒一口饮尽。 “虎将军休要看不起人,我药元福愿随二位前去戚城。” 事已至此,薛怀让、潘环和王周三人,也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把心一横,答应一同前去解救高行周。 第441章 又来一个胜子龙? 戚城,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城市,荀子儒效篇就曾记载,武王之诛纣也,....朝食于戚。 春秋时期,戚城更是异常重要的战略要冲,光是春秋诸侯会盟,就有七次在戚城。 只不过,当中原一统,不再诸国征战以后,戚城的地利位置就开始不断减弱。 到了现在,如果不是后晋与契丹的大战,戚城仍然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城。 戚城的具体位置,就在后世河南濮阳市华龙区。 不过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就是后世共和国时期的濮阳和现在属于澶州的濮阳,并不是一个地方。 后世的濮阳在黄河以北,实际上就是此时的戚城,而此时的濮阳,在黄河以南。 戚城之所以在晋辽大战中显得如此重要,是因为戚城身后就是黄河。 而在这段黄河上,有条极为重要的浮桥,是此时渡过黄河的重要途径。 因为这座浮桥,可不是马家口那种软趴趴能用战舰就撞毁的浮桥。 而是用了铁牛为木桩,铁链为易笮索(竹索编制物)的高级浮桥。 这种浮桥,非常耗费铜铁等珍贵的物资,历史上唐朝建蒲州黄河浮桥,据说用去了当时全年百分之八十的铁产量。 而在历经战乱的五代,黄河之上还能用的这种铁索桥,只有三座。 陕州保义军节度使境内的太阳桥(三门峡) 洛阳北面孟津的孟津桥。 以及戚城身后的铁索桥。 所以在马家口抢渡失败以后,耶律德光要彻底击垮后晋,就必须要占领戚城,然后从戚城后面的铁索桥到达黄河南岸。 至于为什么后晋不摧毁戚城铁索桥,断了契丹人南下的希望? 呵呵!耶律德光心里倒是万分希望后晋这么干。 因为后晋朝廷这么干了,那就表示他们放弃了黄河以北的土地,耶律德光马上就可以掉转头去安抚地方。 而觉得自己被朝廷抛弃的黄河以北之民,定然就会投靠契丹。 那乐子就大了,契丹人一旦整合河北、河东两地,以后可以从陕州到黄河入海口随意选择地方修建浮桥。 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因为你根本防不胜防! 历朝历代划江而治,那也是划长江。 因为长江水量更大,流速更快,沿途荒无人烟的地方多,受限于运输条件和补给问题,渡江的地方有限的很。 而且南人擅舟船,可以轻易在长江上养舰船千艘,让北方政权根本无法渡河。 而在黄河,两岸都是开发了几千年的熟地,地势由平坦,随处都可以调集人力物力修建浮桥,黄河南岸面对北岸也没有舟船的天赋优势。 是以历朝历代,就没有能与敌人划黄河而治的。 。。。。 十二月末,今年天气愈发转暖,最近五六年来,黄河上虽然结冰,但都不能承载大军过河了。 符彦卿带着符家儿郎和他能调动的骑兵四百,虎刺勒和虎广带了五百凉州大马。 药元福、王周、潘环、薛怀让四将也带了十余到三四十不等的亲卫。 众人足足凑了一千骑兵,而且他们装备都还比较好。 符彦卿的四百骑,基本都有甲,虎刺勒的五百骑,一半是铁甲重骑兵,一半轻甲弓骑兵。 药元福等四将的心腹亲卫也都是有甲的,这些都是他们的私人立身之本,此刻也都拉了出来。 这一千人马,花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才渡过黄河。 这是因为今日飘起了大雪,守护浮桥的兵士没有收到景延广的命令,虽然还是放他们过河了,但却不肯出动船只和船夫帮助摆渡。 等他们到达北岸以后,立刻就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 在铁索浮桥桥头不远,晋军建有一个堡寨,与戚城突出的东北角互相守望。 这个堡寨与戚城东城突出的马面,只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连半里都不到。 这样的话,戚城的守军不用出城,就在马面上就能封锁戚城和堡寨之间。 而且城头还有几架伏远弩和绞车弩,特别是那一架绞车弩,这可是后面两宋时期三弓床子弩的原型,威力极大。 契丹人几次想要切割戚城和堡寨,然后攻下堡寨都没有成功。 当然,由于马面附近不能开城门,这导致戚城内的高行周,也无法率大军出城,完全控制戚城和堡垒之间。 不过要是高行周只想和儿子高怀德与少数心腹走掉是可以的,只是戚城的大军势必走不了。 因此符彦卿就在铁索桥尽头,仰天长叹,“高尚质忠忱为国,我不及也!” 话音刚落,就听得远处喊杀声震天。 原来赵延寿督率燕云之地的汉军和被抓来的魏州之民,正在挖掘壕沟,而戚城中的军队则出城骚扰。 你没看错,挖掘壕沟的,反倒并不是守城的一方,而是攻城的一方。 原来由于契丹人拙劣的攻城器具打造能力,导致他们也无法攻下戚城这小而坚的城池。 所以他们只能挖掘壕沟,将戚城守军困在城内,然后击中全力拔掉戚城东的堡寨之后,再回头来打戚城,或者用数千兵马困住戚城守军,然后大军渡河。 高怀德今年刚刚十七岁,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 高家也是时代武勋,乃是常山正定县人,自从张昭让三国演义风靡全天下之后,高怀德因为是赵子龙的家乡人,也被时人称为小子龙。 高怀德也以此号自居,此刻他正骑在一匹白马上左冲右突。 一队契丹骑兵眼见晋军快要冲到挖掘壕沟的民夫营中,立刻按照耶律屋质的命令,以百骑策马出动,想要从东边斜击高怀德。 高怀德远远看见,干脆带了三十骑继续往契丹民夫营冲突,完全当做没看见。 契丹骑将见状大喜,以为高怀德已经上了头,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了。 可是等他不惜马力,冲到距离高怀德五六十步的时候。 高怀德突然划了个圆弧,从民夫营前绕过,拔马向左,用侧面面对正对他冲来的契丹骑兵。 所谓艺高人胆大,就是如此。 高怀德夹紧马腹,从胡禄中拈起三支箭矢,手中铜胎铁背弓三开三合,三支箭矢流星般的飞驰了过去。 这种在弓背镶嵌铁条的恐怖大弓,一般力道都在一石三四左右,非勇将不能拉。 慕容信长就喜欢在击杀重要目标时,使用这种弓。 而以张昭的能力,他仅仅能面不改色拉两次而已。 可高怀德连拉三次后,又摸出一根箭矢,射出了第四箭。 如此强的力道,击发的箭矢威力奇大,契丹骑将刚刚举起手中的短稍弓,就被高怀德一箭命中。 这根粗大的箭矢,如同一个铁锹一样,瞬间就将契丹骑将的左胸划出了一个血槽。 精制的牛皮甲也挡不住这恐怖的破坏力,箭矢毫不留情的扎进了骑将的左胸,顺带将牛皮甲中的零零碎碎,一起顺着伤口扎进了肉里。 胸前突遭重击的骑将惨叫一声,哇的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随后直挺挺的从马上栽落下去。 看来不但被扎穿了甲,内脏还被巨大的冲击力给击伤了。 随着骑将的倒地,跟着他的三骑,全部被高怀德在五十多步外击中,无一例外的都惨叫着摔下马来。 眼见高怀德如此神射,跟在他身边的晋军骑兵士气大振,纷纷弓箭齐发,然后以长枪马刀冲上去贴近肉搏。 这一队一百人左右的契丹骑兵,竟然被高怀德三十骑打的狼奔豕突。 其实在如今的晋辽双方,有个奇特的规律。 那就是骑兵作战在五百骑以下的时候,契丹人远远不是晋军的对手。 因为晋军的骑兵,大多来自河东和河北,这几个地方都是有传承的。 不但骑术槊法有传承,甲和槊,也是有传承的。 在五百骑以内的中小规模骑兵大战中,一直在塞外苦熬,崛起才几十年的契丹人,哪是中原武人世家的对手。 往往只要开打,基本都被打的惨叫连连。 但是当骑兵对决的人数上升后,特别是到了数千乃至万骑决战的时候,契丹人的渔猎草原民族属性,就开始占据上风。 他们整体的骑术和箭术,开始压倒晋军骑兵,往往能够获得胜利。 高怀德等击败契丹骑兵之后,并未返回城中,而是趁着还有点马力,继续向契丹民夫大营冲去。 实际上高怀德现在出城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了契丹人挖掘的壕沟,已经极大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要是等这些壕沟完成,整个戚城之军就要被困死在城中,特别是骑兵还是他和父亲高行周最后的保命手段。 与城皆亡什么的,肯定是不存在的,在这个时代,高行周父子能守到此刻,都已经是极为忠忱的了。 远处的耶律屋质大怒,这高怀德已经是强弩之末,马力都快要用尽,竟然还要来冲他的民夫大营,想要驱散挖掘壕沟的人群,颇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意思。 “命令铁鸽军与铁鹘军各选一队精骑,务必拿下此子!” 耶律屋质指着正在逼近的高怀德大声怒吼。 铁鸽军和铁鹘军都属于契丹人的皮室军铁骑,骑兵一队大约是三百人左右,这一下就是六百人出阵了。 看起来势在必得。 ------题外话------ 晋辽第一次戚城大战记载太少了,而且还有些地方自相矛盾,最近捋的我一个头有两大。晚上说不好要晚更一两个小时,因为我还得把新旧五代史中那些语焉不详的玩意,做一下小说性质的还原。 第442章 大惕隐马失前蹄 高怀德不是傻子,但他明白自己的选择并不多。 如果不能驱散这几千民夫,让他们再挖个三四天,这道围困戚城的深沟高垒就建成了。 到时候就是他们父子,就得被困死在戚城之中。 所以在契丹人出动六百骑兵后,戚城中的高行周,也亲率三百骑兵出城,并且北门大开。 高行周统帅的宋州归德军两千步兵,挟弓提枪出城布阵,以弓弩支援骑兵作战。 右皮室的铁鸽、铁鹘两军六百骑,皆身着铁甲手持长槊,虽然比起高怀德,他们是以逸待劳,但仍然没有贸然提高马速。 而是让其中一百骑在出动的时候就没有着甲,以快马长弓突入到高怀德身后,进行反复的骚扰和拉扯。 意图进一步消耗高怀德等三十骑的马力,在他们承受不住的时候,再突然进攻。 而在看见戚城高行周出动三百骑后,这六百骑又分出了四百骑向左,预备与高行周的骑兵纠缠。 这是正确的选择,不紧不慢以逸待劳,留不下高行周也能拿下高怀德,只要擒杀了高怀德,戚城的晋军,就没有敢出门与契丹人野战的骁将了。 不过,这也给高怀德机会,他趁着契丹重甲骑兵没有靠近的机会,以三十骑猛冲进契丹的民夫中,搅得这些个民夫和幽云汉军四处乱跑。 他们本就是被契丹人逼着来挖壕沟的,一见有人来袭,很干脆的就假戏真做,敌人没见一个,他们跑得到处都是。 耶律屋质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高行周这个晋国名将,有几把刷子。 他手下的两千归德军甲胄齐全,总是出城挑衅,然后依靠城墙上的强弓硬弩和契丹大军打消耗战。 打不过了就往城内退,契丹大军要是敢追,他们就在吊桥后面列阵,勾引契丹兵马,继续上前战斗。 吊桥狭窄,管你多少兵马都只能一次性通过几百人,人数优势一下就没了,而晋军还有城墙上的强弓硬弩可以作为倚仗。 耶律屋质一共率军跟高行周打了三场,每次都是晋军死伤百十人,契丹军最少要没三四百,伤者上千,搞得耶律屋质郁闷不已。 这也是要在戚城周围挖壕沟的原因,他实在有些不乐意跟扛着半个城墙的弓弩手,跟高行周对打。 此刻,有些郁闷的耶律屋质深深怀疑,高行周又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勾引他去戚城下挨绞车弩。 远处,点点雪花中,赵延寿策马亲自从契丹阵左面,跑到了耶律屋质的中军大纛下。 这位急着相当石敬瑭第二,梦想当一当大燕太祖的败类,对南征之事,比契丹人还要上心。 他双手一拱说道:“惕隐,请拨三千骑兵,某愿意率麾下儿郎出战。 那高行周敢让其子突入我民夫之中,实属利令智昏,只要能迅速切割他与晋军联系,定能擒之,或可逼降高行周。” 惕隐是辽国官职,相当于中原皇室的宗正。 不过由于辽国还有相当浓厚的家族制影子,所以惕隐的权力是很大的,比中原王朝的宗正要大得多。 历史上耶律屋质历经辽国太祖、太宗、世宗、穆宗、景宗五朝。 在素来狗屁倒灶事情一大堆的辽国皇室中,威望很高,本人也能文能武,是一代名臣勇将。 不过说到对后晋朝廷和中原权力架构的认识,赵延寿就要超出耶律屋质太多了。 高家世代武勋,这种家族,一般都会挑选一二非常有资质的嫡系重点培养,作为下一代的领军人,以保证家族权势和富贵的延续。 可以这么说,在此时高行周的心里,他儿子高怀德远比戚城重要。 若是能逮住高怀德,就算不能劝降高行周,也能让高行周投鼠忌器。 耶律屋质听赵延寿这么说,他立马高处一看,立刻就看出了问题。 原来高怀德打太顺,这种驱赶敌军数千人如羊群一般的威风,很容易让人上头。 虽然这些是民夫不是军人,但那也让人上头啊。 在这威风凛凛的背后,是高怀德已经与出城接应的高行周拉开了距离,只要能以大军快速前压,切断高怀德的退路,那就就留下此子了。 “老夫将铁林军一千骑和铁鹘军两千游骑全给你,请燕王率麾下勇士出战,一定要留住那个高怀德。” 耶律屋质很快就下达了命令,不过对于此时的契丹军队来说,军队的调动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因为戚城之战在这之前,已经打成了拉锯战,耶律屋质不可能把六万大军,都拉到距离戚城几百米的地方,还让他们随时披甲。 那样的话,不等晋军来打,契丹军自己就要把自己累个半死。 再说军中的厮杀汉可没几个好脾气,这种搞法会被下面兵将认为你为难他们,是在瞎搞。 等到要战斗的时候,他们心怀怨气,就可能不会出力了。 这就是带兵打仗的难处和要点。 什么时候要用严厉军法约束,做到令行禁止? 什么时候又要顺毛撸两下,保持军心士气和上下一心? 这都是主帅需要掌握的。 操弄的好就是万众一心势不可挡,操作不好就是怨声载道。 高行周在远处,看见了契丹军阵中令旗四走,不断有军号吹响,燕字大纛下的赵延寿部,也开始披甲,再一看高怀德位置,顿时心中一紧。 而就在此时,向前出来的铁鸽军与铁鹘军四百骑,已经杀到了高行周前面。 他只能让出城的归德军步兵,冒险向前去接应高怀德,自己则率麾下三百骑,先去击溃契丹人的四百精骑。 契丹军阵中,等高怀德爽完发现事情不妙,已经有些晚了。 到底是十七岁的少年,这位历史上的高武穆,还没有后来的老辣,一不小心就陷入了重围。 不过,面对飞驰而来的契丹骑兵,高怀德倒是没有特别惊慌。 他一边招呼身边的二十余骑不惜马力飞速向南,一边放下铜胎铁背弓换上角弓。 飞奔而来的契丹游骑并未着甲,是以速度虽快,但防护力差,角弓就足以对付了。 高怀德边退边在马背上调整身姿,不断向后射箭,身边的善射者也与他一起射击,追来的契丹游骑惨叫声一片,追击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 可是就在此时,一直吊在高怀德身后的契丹铁鹘军两百骑,终于抓住机会了。 他们先以轻骑突进猛冲,高怀德只能放下弓箭,用马槊与已经突到面前的契丹骑兵格斗。 二十几骑好不容易将近百游骑打退,身着铁扎甲的一百重甲铁骑赶到了。 他们一个突击,就将高怀德他们冲散。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高怀德身边就只剩下了三骑,而且契丹骑兵似乎是认准了他,起码有六七十骑对着他追了过来。 此时,前来接应高怀德的归德军步兵也遇到了麻烦。 赵延寿以三千卢龙军飞速靠近,目的不是为了击败归德军,而是为了让他们无法接应高怀德。 双方步兵呼声震天,以弓弩对射,复以枪棒结阵而斗。 但打了不过一盏茶时间,契丹一千铁林军骑兵赶到,这一千骑兵,前排清一色的铁扎甲,对着归德军左翼就猛攻了过来。 遭到铁骑的反复冲杀之后,归德军再也不敢上前,只能慌忙结阵对抗,这下别说接应高怀德,就是自身也有些难保了。 远处的高行周目眦欲裂,可是他也被四百最精锐的契丹皮室军甲骑缠住,根本脱不得身。 高行周正要竖起黑色方形大旗,召唤戚城内的预备军一千人出城接应。 就在此时,远处战鼓擂响,辽军赵延寿左侧一阵骚动。 正以为马上就要逮住高怀德的赵延寿大惊,他策马至高处看去,心里顿时就打了个突。 因为景延广一直不敢发兵渡河救援,赵延寿派往浮桥附近的哨探,比原本少了一半。 而且不但是他掉以轻心了,派出去的哨探也一样。 这可是十二月,谁耐烦顶着风雪和能把手都冻掉的寒冷,去外面哨探,他们大多就是在黄河边看一眼,就找个地方猫了起来。 所以等虎广带百余骑摸到这些契丹哨探身边时,他们不是在躲着烤火就是在睡大觉,哪还有人去通报。 虎广和符彦卿的长子符昭信,冲在了最前面。 与其他骑兵战法不同,凉州骑兵由于有此时最好的战马资源。 这些汉血马与折耳马混血的后代中,有些能在负重和爆发速度上取得完美平衡。 所以身着扎甲的凉州重骑兵,有时候比轻骑兵冲的还快。 为了得到这三百多匹最上等的河西混血折耳马,石敬瑭当初可是花了真金白银找张昭购买的。 这是必然的,我张大王把骑兵都送给你了,装备当然得付钱。 而且张昭知道,石敬瑭不得不买,因为当时儿皇帝屁股下面座位并不稳当,没有虎刺勒这七百人,石敬瑭恐怕觉都睡不着。 当时的杨光远,可是有能力随时冲进大宁宫,把石敬瑭给一刀砍了的。 所以,幸好石敬瑭已经死了,不然知道张昭在这还白嫖了他一次,非得再一次气死过去不可。 战场上,从虎广和符昭信出现在赵延寿眼中,到冲到赵延寿军左阵,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赵延寿根本来不及作出布置,凉州大马就到了眼前。 卢龙军步兵在看到凉州骑兵到了之后,虽然慌乱,但还是很快结阵,并抛出了一波波的箭矢,前排士兵也纷纷拿起了长矛。 但虎广等人甲胄齐全,三轮箭雨,只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射下了马,双方很快接近。 此时,出人意料的是,虎广等没有冲上去,而是从马侧拿出了角弓弩。 他们稍微放慢马速,飞速上弦,然后集体瞄准卢龙军的一个长枪阵,就是一顿密集攒射。 这角弓弩也是弩啊!抵近了攒射,一般的步兵哪经得住,短短几息之中,这个地方的长枪手倒了一地。 一个卢龙军都头正要指挥其他长枪手填补上去,虎广等已经跑来开,第二波冲锋的符昭信等人到了。 他们没耍什么花样,而是手持马槊直接就上了。 刚才虎广他们不是来冲阵的,符昭信才是。 这一下,刚才卢龙军密集的长枪阵,被前面角弓弩射得伤亡惨重,后面的步兵还没有来得及补充上来,根本拦不住。 顿时符昭信等人顺着这份缺口,直接就冲了进去。 而且他们冲锋很有规律,每一波一百骑,间隔距离都是事先排好的。 等到符彦卿和药元福等人亲自上场的时候,卢龙军的压力就更大了,他们根本拦不住这些骁将。 而符彦卿等也没有向左右两边扩大战果,他们冲锋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契丹中军,大惕隐耶律屋质大纛所在。 这下就轮到契丹人麻烦了,因为刚才耶律屋质,已经基本把所有能调动的甲骑,都放了出去。 这会耶律屋质附近,不过就是一千多彰武军步兵和几百亲卫骑兵。 冲来的符彦卿等人,人数虽然要少一些,但更为精锐。 耶律屋质也算是身经百战,他一看就知道,冲来的骑兵战斗力如何,心神震荡下,只能提起精神组织防御。 亡魂大冒的赵延寿也舍弃了高怀德,率上千骑兵也猛追了回来。 这一来一去,契丹人的军阵彻底混乱了,好多军阵与中军主帅处断了联系。 “陈州符冠侯来也!” 四十四岁的符彦卿内心深处的骚动,彻底被唤醒了,他怒吼一声,身士卒先,第一个冲在了最前面。 耶律屋质慌忙中,组织了三道方形长枪阵防御。 符彦卿呼啸着,直接就把第一道长枪还没完全立起来的长枪阵,给突破了。 到了第二道,契丹人的的军阵严整了很多,但此刻虎广等人又回来了。 角弓弩射长枪手再次重现,接着第三拨的药元福等人再一冲,很快就突破了阻拦。 第三道阻拦,是耶律屋质身边的亲卫,其中还有个射雕手。 他站在高处,箭矢流星般的射到,药元福身边的骑兵,接二连三的栽倒在地,前进势头为之一钝。 不过很快,在虎刺勒的命令下,凉州大马二百余骑下马列阵,他们也掏出强弓硬弩往山上射去,而且边射还能边排着整齐的队列逼近。 队列和重骑兵下马当重步兵用,一直都是凉州大马最大的特点。 射雕手虽然精锐,他一人就射杀了四五个后晋骑兵,但并不能阻止第三道防线的士兵被射的七零八落。 眼见后面的符彦卿等人又在整队准备冲锋,耶律屋质长叹一声,只能选择跑路了。 他失算了啊!把身边的甲骑都放出去了,结果没曾想来了一支骁勇的晋军骑兵,直接从缝隙中就钻了进来。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要是他被擒或者大纛被夺的话,那简直就是灾难,现在退走,也就损失几千人马而已。 战场上,符彦卿、高行周、包括有些狼狈的高怀德以及赵延寿等,都在关注着耶律屋质的大纛。 只见大纛一顿摇晃,随后就开始往后而去。 战场上,契丹军队一片哗然! 晋军则是欢声如雷,数千归德军士兵大吼‘天子已至!’拼命向前。 两万多契丹大军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去,高怀德等则从被追杀的对象,变成了追杀者。 形势瞬间改变。 第443章 过河!过河! 戚城中一片欢腾,符彦卿、高行周、虎刺勒等诸将追出十余里方才收兵而回。 当时耶律屋质一退,整个契丹军的士气就崩溃了。 右皮室军的数千人最先离开战场,接着就是赵延寿的卢龙军。 戚城以东、以北足足有两万多人和数千民夫,山崩地裂之下,光是互相践踏而死的就有数百。 高行周也在此关键时刻,纠缠住了契丹右皮室铁鹘军的四百余甲骑。 这些人,可比当时折德扆等人在浑河边杀败的三千左皮室奉圣军,还要关键。 只听名字就能听的出来,在契丹人的皮室军中,若是以猛禽和猛兽命名的,特别是以猛禽命名的,比如鹞、鹘、鹰等,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左皮室奉圣军,虽然也属于皮室军,但实际上他们是奉圣州,也就是后世河北涿州一带的番汉兵,选拔而成,并不是纯的契丹人。 而铁鹘军的这四百甲骑,那可是契丹耶律家的心腹部众,杀余者数千人,也不及杀此四百骑。 最后,高行周以身披十余创,损甲骑数十的代价,在虎刺勒两百骑的帮助下,俘杀了这四百契丹铁鹘军甲骑。 不过,众将也没敢追太远,因为戚城外只有契丹军两万多人,其余三万多人就在十余里外扎营呢。 实际上耶律屋质只跑了七八里,就逐渐开始稳住阵脚了。 而高行周加上符彦卿和虎刺勒,一共也就不到四千人,还有一千多是归德军的步兵。 今天能击退耶律屋质两万多人,就已经算是极为成功的了,实在没有一次性将契丹人六万大军,全部击溃的能力。 因此众将追了十里左右,也就收兵回营了。 戚城之中,高行周举着六大碗酒,硬是坚持着给符彦卿、虎刺勒、药元福、王周、潘环、薛怀让六人各敬了一碗。 因为他现在知道了,并不是石重贵派大军来救他,而是符彦卿和虎刺勒等人冒死前来相救的。 特别是对虎刺勒,高行周极为感激。 其余四人可以说是被激将了选择来救他,符彦卿与他乃是生死之交,必然会来救他。 唯有虎刺勒,与他没有多大交情,竟然冒死前来,这是天大的恩情啊! 虎刺勒也回敬了高行周一碗酒,他年岁与高行周相当,因此可以直接称呼高行周的字。 “尚质兄不需如此,某今日来,是为国家大义,岂有见忠臣陷于重围,而不救者? 昔年在河西时,不救袍泽,乃是军中第一重罪,若是凉王在此,也定然要发大兵来救的。” 这话有些太明显了,虎刺勒达旦人出身,跟随张昭的时候,已经不算年轻了。 因此虽然弓马娴熟,脑子也很灵活,但做这些事,还是有些生硬不够圆润。 不过这话听在高行周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受。 虎刺勒这人的脾性嘛,属于那种一看就知道的,按高行周的看法,虎刺勒就是个没心眼的汉化胡人。 今日他能如此说,定然也是心中如此所想。 他高行周父子在戚城,率五千宋州归德军,为国作盾,结果差点被石重贵和景延广坑死。 如此遭遇,不可能心里没有不满,只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在心里,重重记了石重贵一笔。 戚城一片欢腾,魏州城中,可就称得上就是如丧考妣了。 耶律德光刚刚接到耶律屋质的败报,就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扳足案。 这虽然戚城诸将没敢追的太远,但契丹人的损失可不少。 铁鹘军没了四百精锐甲骑,几乎可以说丧失了战斗力。 铁鸽军和铁林军也没了上百骑,其余骑兵损失数百。 最惨的是赵延寿的卢龙军,他们由于大部分是步兵,又是撤得最晚的。 赵德均、赵延寿父子本来就不属于代北武勋系,加上一直有抱契丹大腿的习惯,为中原诸将不齿,所以戚城诸将有意追着他们打。 赵延寿本部五千余人,等到收拢残军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千多人。 其余不知道是被俘杀了还是跑了,反正是不会再回来了,听闻赵延寿已经哭死过好几次。 能不哭嘛!契丹人这个辽国,此时可以说,还是有很深的部落印记, 这几千人可是他赵延寿的私产,也是他能一直耶律德光面前风光的本钱。 这一下,本钱缩水了三分之二,没了这几千人,他在耶律德光和其他契丹人面前,说话的声音都大不起来了。 踹翻了扳足案,骂完了人,找借口打了几个内侍的板子出了气,耶律德光又不得不开始仔细的考虑了起来。 他率十六万大军南下,结果这短短一个多月时间。 西路军在河东先小胜后大败,伟王率领一万多残兵,都快到魏州了。 东路军的麻答在也是先小胜过后大败,得了个博州城,结果在马家口折损数千。 把修筑浮桥的材料给耗光了不说,还连累的杨光远几乎全军覆没。 剩下唯一的希望中军主力,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小小的戚城打了快两个月打不下来,反到被嘣了牙。 那可是四百铁鹘军甲骑啊!耶律德光心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不行!不能这样! 这位张大王的义兄双手紧握,要是这样不做反应的话,在外人看起来,那就是他耶律德光真的打不过孙子了。 想到这,耶律德光愤怒的吼叫着召集众将,他要亲自领兵,带领所有主力,用十一万大军,以雷霆之势,拿下戚城! 。。。。 吃了大亏的耶律德光在大发雷霆,而打了胜仗的景延广也不好过。 自符彦卿、虎刺勒等人过江之后,澶州的后晋军就如同被压制的山火。 十二月底,戚城大战胜利的消息传来,高行周遣数十归德军能言善辩之将卒,高举得胜大旗,自浮桥南返澶州。 并且穿契丹铁鹘军甲胄于身上自夸,数万晋军始知他们的真的大破契丹。 景延广感觉人都麻了,心里把耶律德光全家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早知道你他么这么不禁打,老子在南边等个毛啊!现在麻烦了吧。 本来景延广还是想压一下,等事情不那么引人注目了,再由他向石重贵进言过河。 结果他哪知道,这军中的怒火,早就压制不住了。 这可是五代啊!握着刀把子的武人才可是骄横上了天的。 要是在大宋,说不得景延广这种重臣还可以用陷害前线将士,来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抢夺功劳。 但是现在,兵爷们刀把子在手里,他们能忍得了你这个? 这大冬天十二月把兵爷们弄到这黄河岸边吹冷风,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天天就吃点杂粮饼子,玩呢? 而且河东兵、李守贞和皇甫遇、高行周、符彦卿等麾下士兵都立了战功,眼看着就可以请赏了,他们毛都没有 现在一看契丹人,纯粹就是菜鸡啊!那还不赶紧过河去打他妈的,挣战功? 于是,高行周的兵将们穿着契丹人的精良铁扎甲,骑着契丹人的好马招摇过市,一下就把黄河南岸几万晋军士兵的心给引爆了。 无数士兵呼朋唤友,向石重贵的行宫走去。 军官们一看,顿时菊花就是一紧,哪敢阻拦,不但不阻拦,他们还主动加入了士兵的队伍,带着大家一起去请愿。 这可是兵变的前兆啊!死了石重贵,还可以再立个新君嘛,别把自己脑袋玩丢了才是正事。 不过,景延广命不该绝,此时正好检校太师,河中节度使安审琦押送粮草到此,眼见数千士兵群情汹涌,赶紧拦住询问。 作为代北武勋的元老级人物,安审琦为人公允,从不克扣,在士兵中很有威望,所以竟然将即将爆发的禁军士兵给劝住了。 此时,景延广已经吓得腿脚发软,带着几百心腹兵将守在行宫门口,安审琦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石重贵的内宫中走去。 内宫中的石重贵一大早起来,就在饮酒赏乐。 在东京开封府时,冯氏生的艳丽,自身也就很擅长这些,在宫中常常养着细声女乐,演奏歌舞,石重贵早就习惯这种享受了。 可是亲征澶州以来,他再荒谬也不可能带着冯氏和女乐班子。 于是只能召禁军中浅藩军校,奏三弦胡琴,和以羌笛,击节鸣鼓,更舞送歌,以为娱乐。 不过一般军士吹的羌笛,拉的胡琴哪比得上宫中女乐,稍微有些醉醺醺的石重贵拉着冯道的手说道。 “军士粗鄙,乐声呕哑嘈杂,此非音乐也!” 冯道心领神会,闻言回答到:“不如将东京宫中女乐调至澶州,令其举乐,以娱大家。” 石重贵内心极为复杂斗争了一小会,不过他终究还不是那种极为荒唐的君王,晋国如今风雨飘摇,也不是一统天下的王朝。 石重贵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低低的咕哝了一句,“太过矣!”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吵闹之声,侍卫来报安审琦晋见。 石重贵对安审琦还是有几分敬意的,于是立刻让奏乐班子退下去,转头对着冯道苦笑一声。 “事至矣,天子也不能时时游乐啊!” 看来这位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事,只不过事情比他想的还要急迫。 安审琦进来,连礼都未行,径直跑过来抓住石重贵的袖子。 “事急!兵将恐有大变,请大家立刻罢黜景延广,以平将士之怒!” 一看安审琦这种名臣宿将都如此焦急,石重贵立刻就惊出一声冷汗,醉意一下就消减的一干二净。 安审琦拉着石重贵登上行宫城墙一看,跟着来的冯道腿肚子一阵抽筋,差点就要摔倒了。 只见行宫之外,怕不得有上万将士聚在一起,骁将慕容彦超策马上前,戟指景延广骂道。 “昔与契丹绝好,言何勇也。今契丹至若是,气何惫也!” 从马家口返回的皇甫遇也冲上前去,揪着景延广的袖子破口大骂。 “契丹大至,皆因汝而起,我等冒矢石,浴血奋战,尔何敢按兵不出?” 石重贵立刻知道安审琦为何要这么惊慌了,这特么的,再拖延几息,恐怕立刻就要兵变。 到了这时候,石重贵的智商,立刻就回来了,他赶紧让近侍沿着行宫城墙大喊。 “黜景延广,明日拔营过河,与契丹决战。” 行宫下的士兵听完顿时气消,他们欢声雷动,‘过河!过河!’之声不绝于耳。 第444章 戚城血战 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十二月二十。 后晋皇帝石重贵在不情不愿中,罢黜了景延广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头衔,并于当日拿出府库锦帛赏赐诸军。 十二月二十一,石重贵晋封马家口一战得胜的李守贞为殿前兵马督监,看样子是把景延广的兵马指挥权给了李守贞。 但实际上李守贞还在马家口附近的博州防备契丹人,根本不可能回来督监殿前兵马,军权是握在石重贵手中的。 随后石重贵论功行赏,封皇甫遇为滑州节度使,虎刺勒为卫州防御使,高行周、符彦卿等俱有赏赐。 大军始得心服,听从石重贵的指挥,最终没有酿成兵乱。 三日后,晋国六万大军拔营,开始渡过黄河,向北前进到戚城,寻找契丹军决战。 十二月二十七,石重贵到达戚城,因为马上就要过元日了,晋军并未北上,就地在戚城过一个元日。 此刻,景延广已经被罢黜,失势不过就在近日。 一直被景延广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桑维翰,立刻就来了精神。 冯道、和凝等人也乐意跟他们共商国是的权臣,是桑维翰这种文人,于是一起在石重贵面前推举桑维翰。 而桑维翰也确实有两把刷子,此时的后晋,实际上正面临着黄河南北的大旱灾,连续两年都是歉收。 但在这种情况下,桑维翰仍然弄到了足够六万大军过一个丰厚元日的物资。 一时间,上到石重贵,下到底层兵将,都觉得桑维翰是个人才,念他的好。 石重贵当即擢升桑维翰为中书令兼枢密使,开始成为后晋事实上的宰相。 元日过后,后晋六万大军也不可能全部缩在戚城内,石重贵于是以安审琦为右军排阵使,率两万兵马在戚城之右扎营。 符彦卿为左军排阵使,率军一万五千在戚城之左驻扎。 石重贵自领以后晋禁军为首的两万五千人驻扎戚城,以为中军。 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元月初五,辽国皇帝耶律德光在魏州以南的昌乐,今河南省濮阳市南乐县,举行射鬼箭仪式。 这是契丹大军出动前的最重要仪式,既将敌军的俘虏抓到大军前进的方向,随后以乱箭射杀,以此达到为大军祈福驱邪的目的。 不过由于此前契丹军抓到的晋军俘虏并不多,耶律德光就把昌乐县城的无辜居民抓了三百余,与晋军俘虏数十人一起射杀,完成了射鬼箭仪式。 经过连续的打击,这位辽国皇帝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不再表演他塞外仁君的风范了。 昌乐县距离戚城不过八十里,契丹大军元月初七出动,不过一日,等石重贵再登上戚城城头的时候,契丹大军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不过石重贵也没有多惊讶,因为早在契丹大军举行射鬼箭仪式之前,他就知道了契丹军队的动向。 因为新任卫州防御使虎刺勒的七百凉州大马全部到齐,他们在从昌乐到戚城的方圆数百里区域中,与契丹人的右皮室铁鸽军游骑,进行了激烈的骑兵狗斗。 在这种塞外骑兵最擅长的骑战中,虎刺勒部并不处于下风,因为他们也大多是达旦人,装备上来之后,实际上比契丹人还要善于骑射。 因此,石重贵能及时得到契丹军队的动向,一直等到元月初八,契丹大军到达戚城城下后,虎刺勒部才收回来,停止了刺探。 耶律德光为了此次南征,一共征发了契丹本部军八万,赵延寿部和燕云汉军和渤海兵共计五万,奚人豪酋伟王部四万。 整整十七万大军,除开负责后勤的一万人,到达前线的有十六万人。 只不过,此刻只剩下了十二万人,因为伟王部被击败后还没赶到。 到达戚城后,耶律德光与石重贵布置差不多。 以右皮室军详稳耶律屋质为右军,左皮室详稳耶律颇德为左军,各领三万兵马,为左右,他自领精锐六万人为中军。 契丹人的兵力,刚好是晋军的一倍。 此刻从石重贵的视线看去,契丹兵马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由于他们的马匹数量极多,因此虽然人数只比晋军多六万,但从视觉效果来说,起码比晋军多两倍以上。 这石重贵本来就不是很精通军事,此刻看得契丹人如此之多,脸色就变得惨白。 他有些怀疑高行周和虎刺勒等人,是不是在忽悠他? 这劈天盖地的契丹军,怎么可能轻易被打败? 不过,好在指挥作战也不需要他这半吊子来,因为宿将安审琦、高行周等人都在石重贵身边。 前面说过,石重贵有个很过人的优点,那就是他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拎得清,也知道专业的事,就该让专业的人来做。 这家伙,虽然贪财好色喜欢玩乐,容易被豪言壮语激动,但并不是傻子。 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怎么也能做个明穆宗朱载坖那样的享乐之主。 但可惜生在五代乱世,接手的还是个儿皇帝王朝。 安审琦等见石重贵有些被吓愣住了,当即也不多话,直接就拿过了指挥权。 现在晋军六万人沿着黄河一线摆开,营垒都才插上鹿角不久,势必不能死守。 因为身后就是黄河,毫无纵深空间,要是守寨的话,一旦有任何一处被击破,那就有立刻被赶下河的危险,必须要大军前出,尽量留出调动的空间。 而且这可是五代,兵爷们能野战绝不守城,契丹人虽然人数多,但连败三场,实在威风不起来,他们可不怕。 在安审琦的命令下,晋军大开营垒,拔营向前,主动去迎击契丹军。 戚城城楼上,十余面大鼓同时敲响,传令兵如同飞舞的蜜蜂一般,把军令传递到各处,各支军队的认旗,不断立起。 军官们随着鼓点,控制士兵的步伐,最前面的都是身着铁甲的精锐,虽然不能如凉军般走出万众如一的军阵,但也相当不错了。 张昭麾下的凉军,可是在军阵这方面有系统训练的,晋军能三日一操,就算是勤勉了,哪有时间费那个劲练习队列。 此时耶律德光也在观察晋军,他见晋军军容严整,倒是没多惊讶。 虽然耶律德光的军事是太宗之中的耻辱,但比起石重贵这种二代目,那还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晋军前军严整,俱有铁甲,但是后面的就不行了,而且缺少骑兵。 六万大军中骑兵不会超过一万,还颇为分散。 契丹人打这种步兵多的军队,就算打不过,退走还是没问题的。 “陛下,东边就是通往浮桥的小道,天兵若能占据彼处,就能绕过晋军,直达大河浮桥。” 耶律德光身边,一个在脑袋上扣了一个契丹式皮帽子,但是身穿汉式皮袄的中年人,正指着戚城东边一处说道。 此人名叫马破龙,是戚城的本地人,是在看到耶律德光的皇帝仪仗后,主动出来投靠的。 由于他是本地人,因此知道戚城东北有一处隐蔽小路,可以通往戚城之后的浮桥。 这让耶律德光大为心动,小道虽然难行,但只要能穿过,用数百精兵控制浮桥,切断晋军退路,必然能让晋军直接崩溃。 于是耶律德光首先做出了调整,他命令属珊军抽出一千精骑,先行突击戚城东北角的晋军。 中军以龙军、凤军和鹰军出三千甲骑猛攻晋军中路。 甲骑身后,再安排燕云汉军和渤海军等步军连环而进。 左右两翼则出轻骑,绕过晋军前军甲士,包抄腰部。 卯时末(上午七点),契丹军首先发动了进攻,属珊军一千精骑率先绕过晋军正面,往东北而去。 耶律德光以为晋军不知道这条小道,但实际上,晋军早有准备。 属珊军一千精骑刚刚出动,药元福、虎广、慕容邺三将各带两百骑立刻飞马而出,以药元福部为锋矢迎敌。 属珊军以弓箭攒射中间的药元福所部,药元福则顶着箭雨,以牺牲十余人为代价,猛冲到属珊军面前,以手中铁挝接连毙敌数人。 大怒的属珊军直接放弃了两边的虎广和慕容邺,选择围攻药元福,他们轻易地把药元福所部截成了三段。 但药元福悍勇异常,在契丹骑兵中左冲右突,又连杀数人,契丹人所谓的属珊军铁骑,竟然奈何不得。 此时虎广与慕容邺已经赶到,立刻就击乱了属珊军的军阵,六百骑晋军,竟然将一千契丹属珊军精骑冲散,打的他们狼狈奔逃。 远处耶律德光只得下令,让耶律屋质调数百骑兵前去支援,方才稳住形势。 可就在此时,晋军结银枪阵于契丹中军之前,复以弓弩射击契丹中军。 耶律德光让龙军、凤军和鹰军的铁骑出战,企图打退晋军。 但晋军战斗力十分顽强,中军连续承受了数次契丹铁骑冲锋,军阵虽然被打的摇摇欲坠,但就是不破。 耶律德光只能继续下令汉军和渤海步军进攻。 晋军遭受了数千铁骑冲阵,又被人数多于他们的辽国步军进攻,终于顶不住了开始后退。 耶律德光趁机让皮室军的铁骑再次重逢,并且此次还加了一千熊军铁骑。 疲惫的晋军稍微抵抗之后,直接崩溃,四千余契丹铁骑赶羊般猛冲着,扎进了晋军中军。 耶律德光顿时大喜,正要加码,不过马上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因为晋军竟然在中军第二阵布置了数千强弩手,他们在契丹铁骑冲到距离八十多步,正有些马力不足的时候,突然万箭齐发。 一时间,契丹铁骑如同下饺子一般的往地上掉,后面的见状不妙赶紧往回跑。 高行周和儿子高怀德正率数百精骑藏在步兵阵中,此时突然从左右杀出。 突遭打击的契丹铁骑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脸色铁青的耶律德光,只能又再次将手里的预备部队顶上去,方才顶住了晋军的攻击。 高行周也因此吃了一点小亏,他的战马被射杀,本人也被射成了刺猬。 如果不是左右亲卫抢得快,差点就被赶来的契丹铁骑刺死,也只好后退整队。 此后双方在中军,攻守之势来回倒转了好几次,只杀的血流成河。 同时在左翼,契丹人被药元福和虎广等人围着攻打,全靠耶律屋质指挥得当才没有崩溃。 而在右翼,则是符彦卿被耶律颇德压着打了。 符彦卿所部骑兵不足,只能被动防御,契丹军又是他的两倍,因此打的极为艰苦。 双方从卯时末,一直反复鏖战至申时末,足足打了五个时辰以上,辽军、晋军都伤亡巨大,谁也奈何不得谁。 但是从形式上来说,辽军更危险,因为他们是用十二万大军围攻晋军六万人,但竟然只打了个平手。 这说明晋军的战斗力和决心,远比辽军强。 再就是辽军骑兵多,这是优势,但也是劣势,因为马儿的耐力远不如人类。 今日契丹骑兵反复冲杀,大部分人第二匹战马的马力都快用尽了,持续打下去,肯定是战斗力要越来越弱的。 最重要的是,耶律德光在贝州获得的十五万石粮食快要吃光了,再打下去,粮食也会成问题。 于是不甘心的耶律德光想了一条毒计,也是契丹人这种北方游牧渔猎民族常用的招数。 他连夜后撤十余里,假装狼狈北逃,在戚城通往昌乐的道路上伏兵左右,想要诱杀晋军。 第二天,晋军起来才发现,契丹大军已经退走,诸将都认为是契丹人怕了他们,个个群情激昂,要求追击。 但天佑石重贵,此时天降大雨,暴雨连绵,一下就是五六天,道路泥泞,晋军的追击不了了之。 这可把耶律德光坑惨了,伏击落空不说,契丹大军还在野外淋了好几天的雨。 元月二十,不甘心的耶律德光再次率军抵近戚城,晋军上下才知道前次契丹人是诱敌,双方再次在戚城之下爆发大战。 鏖战三个时辰后,耶律德光损兵两千余,他实在顶不住了,于是趁着夜色丢掉辎重,大军直接拔营北归。 晋军又以为辽军是在搞诱敌之计,一直待在戚城不出,等到旬日后,确定契丹大军已经北返,方才出来收复沿途各州县。 辽晋之间的第一次大战,就此结束。 耶律德光志得意满的南下,结果撞了个满头包,损兵快四万,其中皮室军都没了三千多,结果毛都没捞着一根。 不过好在其中损失最重的,是奚人伟王的两万多人,腹心部损失还不大。 但后晋也没赢多少,他们士兵战死三千多人,伤者上万,沿途州县也被北返的契丹军洗劫一空。 特别是魏州大名府,方圆数十里都几乎成了白地。 不过石重贵自此名声大振,算是坐稳了屁股下面的位置。 第445章 赤亭守捉 就在中原辽晋第一次大战结束之前,张昭吞并高昌回鹘的军事行动,也在继续。 天福七年十一月,此时的安西,远比中原要冷得多。 但就是在这么冷的季节,高昌回鹘的大军,却不得不出动。 因为颉利毗加,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高昌回鹘汗国伊州都督陈辉耀,率伊州军民七万多人,投靠了凉国。 凉国以陈辉耀为先锋,合伊州与凉国之兵两万,西进而来,已经攻下了蒲昌城。 颉利毗加此刻万分后悔,倒不是后悔没有去天王称号,而是后悔没有早点下决心把伊州陈家给移镇。 实际上,自从张昭一统河西陇右后,颉利毗加的父亲乌母主可汗还没病逝之前,高昌回鹘宗室,也就是仆固家的宗亲们,就在考虑要将陈家移镇了。 因为陈家不单是汉人,还是汉人中有传承的豪门,心里对中原,是有很强归属感的。 历史上到了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也就是公元1008年以后,陈家才没有了记录。 大概率不是家族首领战死在了高昌与喀喇汗的宗教战争中,就是彻底被同化了。 这份坚持可是不简单的,这个时间点,正是安西、河西汉风彻底覆灭的时刻。 于阗金国被喀喇汗国攻灭,归义军来到了最后一任节度使曹贤顺时期,已经彻底被沙州回鹘掌握大权,即将被西夏吞并。 要知道陈家并不是于阗金国和归义军这样的一方诸侯,他们只是个依附于高昌回鹘汗国的家族,能坚持到这个时刻,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至少在宋太宗时期,他们还能说汉话,着汉服,手中尚保存有大唐册封的诏敕,还能很激动的跟东来的中原朝廷天使攀谈,这证明他们还是记得自己身份的。 而这份坚持,正是仆固家对陈家不放心的根源。 若是如同历史上张昭没有崛起,这倒是无所谓。 因为高昌回鹘自己就是汉化很深的回鹘人,陈家在高昌回鹘中,并没有显得太过异类。 但现在可不太一样,因为有了张昭这个比起仆固家来说,真正的汉人天王在身侧,不管怎么样,陈家肯定是希望能投靠张昭的。 不过要移陈家的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高昌回鹘实际上就是一个‘合资公司’。 当年仆固俊能在伊西北庭等州驱逐吐蕃,可不是单靠自己的实力。 他是靠张义潮从归义军中抽出一部分军力,资助他去打下伊西北庭的。 陈家的祖先,当年就是跟随张义潮起兵的汉人大族,正是在张义潮的派遣下,陈家才会支持并跟随仆固俊向西进攻。 而在仆固俊自立和归义军产生矛盾以后,极大可能,陈家是受到了唐廷的密令,留在高昌回鹘之中的。 因为当时怎么看,在伊州生存了上百年的陈家,也没有理由不跟张义潮,而跟着仆固俊这个回鹘人。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唐廷出于削弱归义军的考虑,派出使者,劝说陈家没有回到归义军,而是留在了高昌回鹘中。 十年前张昭去往于阗投靠李圣天,遇到狄罗达干仆固承在蒲昌海伏击他。 当时还不是伊州都督的陈辉耀,保护仆固承离开的时候,可是调动了近百甲士的。 一个治下只有几万人,核心部众只有两三万人的陈家,凭什么有上百套扎甲? 只有一个可能,这是昔年他们听从命令留在高昌回鹘之中后,唐廷赏赐给陈家的。 陈家,不单是唐廷为了削弱归义军留在高昌回鹘中的,很可能还是唐廷影响高昌回鹘的一颗钉子。 所以,虽然时过境迁,唐廷已然不在了,但陈家也不能被简单视为仆固家的下属,他们应该是高昌回鹘汗国的股东。 而这样的股东,在高昌回鹘汗国中,也是大量存在的。 毕竟仆固俊不是靠自己的能力拉起一支队伍,击败吐蕃收复伊西北庭,而是整合了归义军的西征队伍,才打下这个国家的。 也就是因为此点,导致颉利毗加不得不谨慎对待陈家,况且陈家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只不过,张昭的行动的决心和速度,以及陈家投靠之坚决,超出了颉利毗加的预料。 。。。。 蒲昌城,它比行商们说的还要破烂一些,毕竟这些行商是站在能不能住人的角度,而冯晖必须要从军事的角度考虑。 在冯晖看来,这蒲昌城是个非常讨行商们喜欢的城市。 因为四周的墙体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了,城中居民房屋却又相对完整,人还比较多。 这人一多,商业就活跃,不管是买进卖出都方便,住宿吃饭也比较方便和便宜。 加上城墙破损颇多,想要逃点税,也很容易,只要趁着税吏们没有起床,偷偷从某一缺口跑了就完事。 但对于军队来说,这就太可怕了,人太多,清理城内居民就是个麻烦事。 不清理的话,谁知道他们是向着谁?而且城墙到处是破损,根本就没法守护。 于是到达了蒲昌城的冯晖和陈辉耀一商量,两人干脆就抢掠了蒲昌城的居民后,拆毁他们的房子,将木料和石块运送到东北五里处的原大唐赤亭守捉城。 这个守捉城虽然基本荒废了,但墙体还基本上保存完整。 而且赤亭城中还有一个赤亭峰,峰上有水井一口,乃是昔年大唐安西军打的。 他们这五千余人省着点用,至少一两月内是不用担心饮水的。 赤亭城的视野极为开阔,所在的南湖戈壁一望无际,整个地区,就只有赤亭城所在的赤亭峰,是唯一的高点。 这也是昔年赤亭守捉会建立在这的直接原因,不管是谁想从这些长有低矮灌木的地方通过,都逃不过城头士兵的视线。 高昌回鹘的人口,大约有四十几万,不过具体有多少,恐怕颉利毗加也不清楚。 其国土面积就是昔年大唐的庭州(乌鲁木齐一代)、西州(高昌)、伊州(哈密)三州和焉耆、龟兹(库车)两王领地。 在伊州陈家反正以后,就只剩下了庭州、西州和焉耆、龟兹。 呃,或者可以说,现在庭州也没了,只是颉利毗加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包了饺子。 在颉利毗加到达赤亭城之前,已经有数千高昌骑兵到达了赤亭城外,他们还不自量力的靠近过来试了一下凉军的深浅。 冯晖冷笑一声,直接排出三千步军到城外列阵。 大喜过望的高昌骑兵围着打了一个时辰,丢下几百具人马尸体后,就狼狈逃走了,到现在也不敢过来,只是远远看着冯晖所部。 颉利毗加乘坐着镶金嵌玉的宝车,由六匹纯白色的宝马拉着,车顶上还仿照中原的黄罗盖伞,弄了个不伦不类的玩意。 高昌回鹘的军队组成也跟契丹差不多,核心是有一定铁甲和大量皮甲,总数在一万人上下的左右神武军。 他们形同契丹的左右皮室军,一般驻扎在国都高昌,夏季到庭州去避暑的,也是这些骑兵。 还有一部分就是类似伊州陈家这样的地方军,分置在龟兹、焉耆、伊州三处,人数大约有两万人左右。 现在陈家没有了之后,大约还有一万五六千人。 掌握这些地方军的家族,都是当年仆固俊建立高昌回鹘汗国时期的‘股东’。 最后一部分就是数量庞大,但甲胄兵器和战斗力都很一般的部族军。 他们多是当年臣服于吐蕃人的原唐朝伊西北庭节度使地盘上各族游牧民,以及少量被吐蕃人从高原上带来的各部族人。 这些人属于彻底的被统治阶层,只不过高昌回鹘的统治,到底还是比玩军国奴隶制的吐蕃,要温和的多,是以这部分部众在几十年内,差不多都已经回鹘化。 他们自备武器甲胄和战马,仆固家的大汗只需要供应他们日常的粮草,也没有饷银,获利基本就靠得胜后的赏赐和劫掠。 此次颉利毗加,大约征召了这种武装牧民一万五千人左右。 。。。。 薛归忠飞快的爬上赤亭峰上的哨塔,一边不断报出数据,一边让塔下的杨归忠记录。 新龟兹的杨、郑、薛三家人,到现在还是保持着他们的取名方式。 以归为排行的后人,就是当年被张昭带回来的杨守礼他们的下一辈。 杨守礼他们这辈人,大多受制于艰苦的环境,无论是习武还是学文,都没有几个出挑的。 大部分人现在都在凉国各州县做一些佐贰官和小吏,能去一个县做县令的,就算不错了。 军队中也一样,新龟兹三家安西军后裔,基本都是小军官,还不属于精锐部队。 唯一在军中职位还算高的,反倒是当初跟鲁三郎他们一起,被喀喇汗国当做古拉姆培养的几人,现在发展的不错。 不过守字辈的不行,归字辈的倒是不错。 他们一直都是被张昭亲自收揽培养的,有时候张昭还会亲自给他们上几节课。 十七岁的薛归忠和杨归忠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两人统计完了数据,就飞速的去汇报给城头的冯晖了。 冯晖赞赏的看了两个小子一眼,为将者,点兵可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 “这颉利毗加还是真看得起我们,你看,足足来了三万人!”冯晖笑着对身边陈辉耀说道。 陈辉耀也在观察着远处的军容,他边看边说。 “昔年某父亲在世时曾对某说,乌母主可汗四子,皆无人君之相,唯三子略有识人之能,却喜奢靡好排场,果如此言!” 冯晖听完哈哈一笑,“令尊还真是慧眼如炬,我等刚到此地,这颉利毗加并未打探清楚,就起倾国之兵而来。 还一路锦衣宝马,区区一个戎胡豪酋,排场摆的跟始皇帝出巡一般。” 说完,冯晖把脸一肃。 “传我将令,郭广成、陈辉明各带五百骑兵为左右翼,吴继兴、顿珠、蛮熊三将各带六百人为中军,披甲出城,该轮到我们去试一试这高昌军的分量了。” 第446章 这是银枪效节都 颉利毗加看着从稍显破烂守捉城出来的冯晖所部,直接就愣住了,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身边一个近臣凑趣的夸张大笑道:“我等数万精骑前来,彼辈就以两千余人出城相抗,此天予可汗也!” 听到近臣这么说,周围的高昌回鹘上下官员,都跟着纷纷笑了起来。 颉利毗加能在四子夺位中胜出,再把他两个兄长和一个弟弟都给处理干净,可不是什么仁善之主。 下面人,早就习惯了奉承这位高昌回鹘的天王,谁敢反对,就得担心还能不能保住命。 如潮水般涌来的谄媚声中,颉利毗加舒适的眯起了眼睛,不过他心里还是明白一些事情的。 从这里看去,赤亭守捉城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凉国军队,但到底有没有两万人,还不一定。 而他则必须要弄清楚人数,因为若是这里有两万兵,那么凉国大军就会极大可能从伊州过来,这些人就是先锋。 张昭在用丝绸之路上的行商弄清高昌回鹘的情况,高昌回鹘同样也在利用本国的行商,打探凉国的虚实。 虽然机密他们不可能打探得到,但凉国有多大,国内是个什么情况,也还算是清楚。 就在张昭第一次派使者前往高昌城,要求颉利毗加取消天王称号以后,颉利毗加就在和身边的近臣武将们商议,防备凉国事宜了。 他们给出的推断,实际上也非常接近张昭的安排。 因为要打高昌回鹘,也就是北边越过俘沙到浮图城,从东边攻陷伊州而来这两个选项,不需要费劲猜测。 难处是在于判断对对方的主攻方向,从而有针对性的布置。 唯一超出颉利毗加预计的,就是张昭还在派使者与他沟通的同时,突然就招降了伊州陈家。 这让颉利毗加在还没有加强伊州防御的时候,伊州就陷落了。 从凉国历次出动大军的数量来看,颉利毗加判断凉国出兵的能力,在三到五万人左右。 接近或者超过五万人这个规模,就必须要全国动员了。 很显然,打他们高昌回鹘,凉国如果要出动五万人以上的话,颉利毗加那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就凭这漫长的补给线和残酷的莫贺延碛、大患鬼魅碛与沙陀碛这三大天险,就能让凉国损兵折将。 所以,要是真有一万多两万兵到了赤亭守捉,那几本就可以确定,凉国就是从伊州来的。 总不可能本来就三四万人的军队,还来个兵分两路。 就是当年的契丹人打破浮图城,也出动了三万余铁骑,凉国总不能用一两万骑兵,就可以攻陷浮图城。 更别说,浮图城内还来了数万萨克图的葛逻禄骑兵,凉国若是如此分兵,颉利毗加那得仰天大笑三声 让萨克图和凉国张昭狗咬狗,何其美哉! 但这有个问题是,赤亭守捉的凉国兵马,不可能站在那里让他数。 这就必须要靠近了打一打,让赤亭守捉的凉军充分被调动起来,然后用战斗力和出现的军队旗帜,来确定凉军的人数。 其实,颉利毗加不知道的是,冯晖让出两千军马倚城列阵的一大因素。 就是为了让高昌回鹘人,摸不清他麾下有多少军马,继而用战斗力强悍的憾山都和银枪都,给颉利毗加一个假象。 城外的冯晖部,很快就列阵完成了,蛮熊在左,顿珠在右,跟冯晖一起来投的吴继兴部六百银枪都在中。 吴继兴此人很有意思,历史上冯晖彻底剿灭灵州党项拓跋彦超部后,正碰上凉州留后李文谦闭门阖家自焚而死。 冯晖于是派吴继兴率两千牙兵入凉州,自任河西节度留后。 他一到任就和凉州各部在事实上‘打成一片’,而且凉州各部还打不过他这两千银枪兵,只能向后晋朝廷哭告。 后晋派泾州押衙陈延晖前往调解,凉州各部哭嚎着抱住陈延晖的大腿不肯放他离开,自愿归陈延晖统领,请后晋朝廷立陈延晖为凉州刺史。 石敬瑭也怕冯晖在凉州站稳脚跟后,效仿定难军李家,开始不承认吴继兴的河西节度留后职位。 吴继兴没了支持,只能返回灵州,此后追随冯晖,在灵州抚绥边部,恩信卓著。 历史上张希崇死后,灵州汉民十不存一,党项诸族骄横,全靠冯晖以及手下吴继兴等治理。 不然的话,恐怕等不到大宋丢失灵州,后汉时期可能就没了。 不过在这个时代,吴继兴认为自己来对了地方。 因为凉国内的氛围,就跟中原朝廷完全不一样,有一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感觉。 来之前冯晖与他分析的,凉国虎踞河西陇右,全有灵武夏绥,比天下任何一方,都有可能结束这个乱世的结论,被吴继兴完全认同了。 嘚嘚嘚!马蹄声响起,一个身穿锦袍,手持白旗的高昌回鹘骑兵从远处驰了过来。 这是使者,持白旗前来说话的。 吴继兴撇了撇嘴,有些嘲讽的举起了手中的硬弓。 “还想来劝降么?贼胡真当自己是天可汗了?” 嘣的一声,箭矢流星般的划过,跑过来的锦袍骑士应声而倒,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颉利毗加脸都气红了,他愤怒的以极,从华丽的天可汗六架上站起身来。 “左神武军出击,以山南各部为前军。” 颉利毗加口中的山南各部,就是博格达山以南的各部,他们就是那些没有军饷的本地部落武装牧民。 得到命令的上万高昌回鹘骑兵们开始出动。 刹那间,烟尘就开始弥漫在了赤亭守捉以西、以北的广袤沙地上。 这是西域骑兵最喜欢的招数,这里由于相对干旱,地上常常都会堆积很厚的一层黄土,进攻方的骑兵往往会在大军出动前,在各处扬起尘土,以此大造声势和遮掩进攻的方向。 吴继兴也立刻开始了变阵,他让左右各率五百骑兵的郭广成和陈辉明,率骑兵队伍后撤到步兵身后。 一是避免成为首先打击对象,遭到打击也可以很快机动,二是留出战马冲击的距离。 漫天尘土中,吱哇乱叫的声音陡然响起,配合着这几乎不见人的气势,还真挺唬人的。 而吴继兴这边,步兵们虽然拿出了弓,也从胡禄中拈起了箭矢,但却有些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射出,因为此刻还并不能判断敌骑,是要从哪个方向主攻? 吴继兴赶紧竖起了一面红色的三角旗,然后他身后的士兵,都开始用左手肘部敲击身边同袍胸甲,示意聚拢过来。 得到信号的士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迅速的集结了起来,少量的彭排手竖起了彭排。 原本呈三个方阵并排而立三部分步兵,在极快的时间内,变成了有些类似菱形的小阵。 并且呈品字形分布,吴继兴的银枪都六百人被直接顶到了最前面。 与一般的步兵对抗骑兵需要结方阵不同,吴继兴的这个打法,源自他的自信。 如果对面是敢于冲阵的铁骑,这么玩很可能就会被逐一击破。 但吴继兴不认为高昌回鹘骑兵有直接冲长枪方阵的能力,早先的数千轻骑,就已经暴露他们的战力了。 雨点般的箭矢,伴随着猛烈的土腥气铺面而来,到了七八十步以内,原本隐匿在尘土中的高昌回鹘骑兵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们居然不是传统的漫山遍野冲来,再用弓箭骚扰,而竟然是呈锋矢阵,手持长枪马刀来近战的。 一时间,双方都楞了一下,都被对方的超出常规给惊讶了一下。 高昌回鹘的骑兵以为自己会看到的是一个排成方阵的步兵,结果竟然是三个呈品字形的钢铁刺猬。 吴继兴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党项人那种铺天盖地,每个骑兵有很宽间隔,主要输出手段是弓箭的骑兵,结果来了一支近战肉搏的重骑兵。 这个重,并不是指穿铁甲,而是他的任务是冲阵的重骑兵。 刹那间,箭如飞蝗,高昌回鹘的箭矢射到了,吴继兴的银枪都箭矢也射了过去。 烟尘更大了,无数高昌回鹘骑兵的战马摔倒在地上,砸起了一阵阵升腾的烟雾。 而银枪都这边中箭的,虽然也不少,但他们全员铁甲,马弓射出的箭矢,基本都不能破甲。 只有特别倒霉的,才会有被箭矢从甲叶的某个破绽出,钻了进去。 “举枪!”吴继兴大喝一声。 三十步了,如果对面敢直接一头撞过来,那么他今天的损失就肯定很大。 这证明了对面骑兵的经验和勇气,都超过了他的估计。 但如果对面不敢直接撞向他,而是策马从他们这个品字形的三个步兵方阵中穿过,那就说明吴继兴的判断是没错的。 高昌回鹘骑兵的战斗力也就那样,一定会被轻易击败。 吴继兴的怒吼声中,超过三百杆长枪被举了起来。 这些长枪枪杆上刷了一层白漆,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蒙蒙的白光,这就是银枪效节都之银枪的来源。 昏黄的天地中,一抹银白色极为亮眼,连带着长枪的钢铁枪头都在闪着光,仿佛突然出现的耀眼光芒一般,非常有震慑力。 而在三百杆银枪背后,是不断击发的木单弩和少量神臂弓。 冲锋的高昌回鹘骑兵,就仿佛一个正在被人不断敲击的胡麻饼一样,本体虽然损伤不大,但是饼面上的芝麻,正在簌簌的往下掉。 终于,在强弓硬弩攒射和一看都不好惹的银枪震慑下,高昌回鹘的骑兵没敢一头撞上吴继兴等人。 而是快冲到三十步的时候,就呈人字型绕开了。 第447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呈人字形绕阵而走,这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凉国军队内部,把这种以步对骑的方式叫做刮肥油。 意思是每当骑兵从这样的步兵阵两侧穿过的时候,就会被刮去一层‘肥油’。 呼啸而来的高昌回鹘骑兵,没敢正面冲撞几百杆银枪,他们正是从吴继兴部的两侧绕过。 双方距离基本都在五步以内,骑兵用手中的长枪和马刀,借着战马冲击的速度,捅刺挥砍步兵。 步兵除了弓弩齐发以外,结阵的银枪兵呐喊着,一波波的往外捅刺。 整个五代,给钱就能帮你砍人的军队很多,银枪效节都能名留后世,成为五代军队的代表,其枪术的训练,有非常独到的一面。 这些银枪兵的长枪,有准又狠,加上身披重甲,高昌回鹘的骑兵不管是长枪马刀还是弓箭射击,都很难重伤他们。 而骑兵一旦被银枪都的士兵刺中,立刻就会鲜血飞溅。 一时间战马和骑兵,不断惨叫着掉落到了地上。 而由于骑兵是处在冲锋中,所以他们没法停留,哪怕是吃了亏,也只能继续向前。 绕过了吴继兴所部,他们面对的,又是顿珠和蛮熊部各六百人,人字形冲击的骑兵队伍,在这里被分成了众字型。 刚刚在吴继兴那边吃了亏的骑兵们,觉得这些只敢呆在后边的步兵,应该要好打一些,虽然看起来块头挺大的。 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这可是憾山都。 蛮熊虽然官职已经做到了遥领一州刺史的地步,但实际上还是那个昔年跟张昭一起并肩冲锋的猛将。 他和顿珠与王通信不同,王通信是想要转型成为将帅,但尝试过后无奈放弃了。 脑子这东西很奇特,你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 没有将帅天赋的,你打一辈子仗,积累的还是如何跟弟兄们并肩子上的杀人手段,而成不了李卫公那样的人。 王通信是尝试过,最后失败了,蛮熊是懒得去尝试,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不单是他,他儿子也没那个天赋,所以蛮熊已经把婆姨给儿子找的几个先生,裁的只剩下一个了,着重开始督促他练武。 几个呼吸间,骑兵就到达了蛮熊的方阵。 他手下这六百人,属于是憾山都中的跳荡兵,平日里就以铁锤大斧为主要输出手段。 此刻骑兵来袭,他们将手中跳荡破阵时用的短柄斧,换成了阔刃开山长柄斧。 “只看马腿,不许看人,谁要抬头,军法不饶!” 蛮熊狂吼一声,要求很简单,盯着马腿砍就是了。 至于马背上的骑士,是在射箭还是用长枪捅你,一靠持弓弩队友保护,二靠甲胄硬抗。 蛮熊的这套策略,是不断从战争中总结出来的,不得不说很有效。 不过,也不是一般士兵能办到的,因为砍马腿后,有一定概率会被战马砸中,那就基本完蛋了。 所以砍马腿要一拥而上,砍完就要整齐的跑回来。 这除了时机要选的好以外,拿着七八斤重的大斧头,穿着几十斤的甲,来回猛砍,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李破奴拿着长柄大斧,低着头,浑身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原是云州大同军的一员,曾跟随推官吴峦一起抵抗过契丹人。 前年契丹人把大同为了七八个月,李破奴曾以为自己是在劫难逃。 但后来事情起了变化,张天王与耶律德光在杀虎口相会后,他们就被从大同接到了夏州安置。 李破奴的兄长在守城的时候,被砍伤了大腿,导致一瘸一拐的,一只手也不太灵活。 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手脚不便,下场往往是很凄惨的。 但到了夏州以后,凉国兵曹核查战功的官员找到了他们,了解他兄长曾在守城时,射杀契丹兵一人,以大刀格杀二人的功绩后,当即就把功劳报了上去。 没过几天,赏赐就下来了,李破奴的兄长分到了一匹骡子,五匹白棉布,八十亩地。 还和另外一个大同军的伤兵一起,分到了一头犍牛。 有了地,就有了生存的希望,一匹骡子和半头犍牛,又保证了耕种时不缺劳力。 没隔几天,官上又给他兄长送来了一个寡妇。 寡妇还带着两大一小三个孩子,大点的男孩,已经有十岁左右,可以帮着家里干活了。 而且有了女人和孩子,李破奴兄长的残疾,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被抵消。 毕竟只是瘸,不是废,一定的农活还是可以干,只是生活不方便。 李破奴现在都还记得,当寡妇和三个孩子被领到他兄长面前时,兄长的痛哭流涕,哭嚎着,说来世还给大王当兵。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李破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战功的诱惑,只要杀三个人,就能土地、宅子、婆姨、牛马齐全。 所以,他立刻就告别了可以自己生活的兄长,报名来远征高昌,大哥有的,他也想要。 嗯!嫂子虽然已经生了三个娃,但还挺漂亮的。 重要的是很健壮,干活不必他差不说,再生个三五个,也不怕人没了。 “砍!” 雷霆般的怒吼,在李破奴的耳边炸响,他猛地一抖,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驱逐了出去。 随着这声怒吼,李破奴只觉得头上和肩膀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痛感雨点般的落在了他身上。 虽然他穿着厚厚的铁扎甲,但被打的还是挺疼的。 特别是有个很粗的玩意,重重敲在了他的头上,只敲的他头晕目眩的。 不过他没管这些,他眼中唯一在乎的,就是一双正在奔腾的马腿,那是如此的壮硕,一看肉就很多。 一阵特有的牲畜臭味传来,李破奴斜举大斧,迅猛的劈砍了过去。 鲜血一飚就出来了,头顶传来了惊慌的喊叫,李破奴转身就跑,只听轰隆一声,一匹健硕的马儿惨叫声摔在了地上。 等李破奴再去看的时候,马儿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血糊糊断腿在黄沙地上乱刨。 而马背上的骑兵被马儿压住了大腿,摔得满脸血的他吼叫着,好像是要吓唬李破奴不要靠近。 但这没什么用,早就有手持乌铁锤的同袍上去,对着他脑袋就是一下,砸了个红的白的一下喷涌了出来。 那些没被马儿压住的回鹘人,也没跑掉,早有一些钩镰枪手,用枪手的弯钩勾住了他的皮甲或者锁子甲,直接拖了过来。 骑士嚎叫着双腿乱蹬,手指都被钩镰枪的弯钩割破了,但也无法摆脱,等到快要靠近军阵的时候,就有大棓手高举大棓,一棒就没了动静。 等到大部分摔下来的骑手就被解决掉,又轮到李破奴他们上了。 手持长柄斧的他们,越过满地的鲜血和死尸,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刮肥油,这战术是真的名不虚传。 等高昌回鹘骑兵们被惯性驱使着,呈众字型从憾山都和银枪都中穿过之后。 七八千骑兵,竟然没了五六百骑,这还不算被弓弩射杀的。 他们哪禁得起这个伤亡,郭广成和陈辉明的骑兵还没出动,这些骑兵们就仓皇着跑了回去。 冯晖有点愣住了,他觉得,用憾山都和银枪都去打这种战斗力的骑兵,是不是有些太狠了? 会不会把他们吓跑? 颉利毗加也愣住了,我的骑兵!刚刚那么多的骑兵!一下就只剩这么点了? 这半个时辰不到,就报销了一千多? 左相颉迦迷思越看越不对劲,他赶紧冲到颉利毗加身边说道。 “天王,听闻凉国张贼身边禁卫名为憾山都,乃是张贼起家时的精兵,身着铁甲能以一当十。 昔年萨克图就是被他们击败的,这定然是憾山都到此了,张贼应当离此不远了。” 颉利毗加一听,心中就有些动摇,不过总不能就此退走吧? “若是张贼的憾山都都到了此地,左相有何妙策?” 颉迦迷思思考了一会,“若是张贼憾山都来了,大队兵马必然在后面,其长于步兵,我们不能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不如让开道路,放他们进来,再用游骑断其粮道,也可以使张贼先锋与主力不能会师,再想法个个击破。” “有理!”颉利毗加点了点头。 “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军队就有些少了。如要坚壁清野断其粮道,非六七万骑不行。” “那就放开白水涧道的关城,请布格拉汗的军队入高昌助战。”颉迦迷思低声说道。 听到自己的左相这么说,颉利毗加眉头深深皱起。 “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昔年大朝皇帝请我们祖先入中原平安史二贼之乱,可殷鉴不远” 没想到颉利毗加还挺懂,不过也对,请神容易送神难,本就是评价回鹘人帮唐朝平乱的。 颉迦迷思缓缓摇了摇头,“天王,布格拉汗不过是想要捞些好处,尚可慢慢谈,张贼可是来灭我家国的。” 这是实话,萨克图就算进了高昌,也吃不下高昌国,但张昭可以,谁重谁轻一目了然。 “好!”颉利毗加缓缓点了点头,“那就给白水涧道军城的仆固承去使,让他召布格拉汗入高昌。” 第448章 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 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个眼睛真漂亮。 这首王洛宾整理的维吾尔民歌家喻户晓,特别是那句‘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坐着那马车来。’让穿越前的张昭神往了很久。 还有这好事? 不过,当现在张昭看到这个还名叫白水军城的达坂城时,心里只感觉一阵凉悠悠的。 白水军城所在,地势北高南低,西面开阔,东边却如同一个瓶口一般。 呼呼西北风吹来,卷起地上黄土飘扬,白水军城就建在这个峡谷的瓶口处。 周围本就没有多少的树木,早就被砍伐一空,连灌木丛都没有多少。 而且关前地势开阔,从关上看去,周围情况尽收眼底,完全没有突袭的可能。 军城虽然城墙不高,但是建在谷口本身地势高,周围还有五六个堡寨与军城互成掎角之势。 可以算得上是张昭出兵这么多年来,攻打难度最大的一个关卡。 关键的是,这颉利毗加比张昭想的要聪明的多。 原本张昭以为这家伙放任萨克图把庭州给祸害了,应该是个傻缺,但现在才发现不是。 颉利毗加不是傻,而是狠毒! 他把庭州放给萨克图,就是希望萨克图成为他的肉盾。 万一张昭越过浮沙而来,必定一头撞上萨克图,到时候颉利毗加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只不过他没想到,萨克图已经被张昭打出阴影了,宁愿损失万把人,也不愿意和张昭硬肛。 不过,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颉利毗加就会把萨克图限制在庭州,不让他进高昌。 那么白水军城,就是颉利毗加的限制萨克图的关键所在。 章西豹和几个擅长山地攀爬的横山党项籍步兵,从远处溜了回来,这种精锐的山地步兵,张昭当然也会招募一些。 “天王,附近山陡坡险,若是只过几十百余人不穿甲胄或许能行,大军一定过不了!”章西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孝节这时候也回来了,他一身的行商打扮,也冲着张昭摇了摇头。 “确如翟国忠和那个庭州都督所说,庭州回鹘二十人以下可以过,萨克图的葛逻禄人一个也不许过。” 张昭沉默着考虑了一会,白水军城中守军约有两千余人,人数倒不是很多,只是地势太险要了。 大军要打,就只能堂堂正正的去打,而且附近还没有可以砍伐了制造攻城武器的树木,要打就只能蚁附攻城,这完全是要拿人命堆啊! “或许我们可以命庭州都督仆固逻上书颉利毗加,就说萨克图荼毒庭州,请颉利毗加准许他率庭州之军撤回高昌。” 慕容信长在一边建议道,这家伙看上了仆固逻的两个女儿,当然要为仆固逻争取一下。 看看能不能立点功劳,不然就显得太没用处了一点。 张昭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冯晖率军在蒲昌坚守,我们没有这个时间等待颉利毗加的回复。 而且万一颉利毗加不同意,那就白白耽误时间了。” 不过张昭也没什么好办法,“杀马宰羊,让士兵饱食一顿,明日让翟国忠的葛逻禄人和仆固逻的庭州回鹘人为先锋,蚁附攻城。 分金都全员出动,把携带的神火雷都用上,给我直接炸了白水军城的大门。” 众将闻言都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虽然这种拿人命填和炸城门的方法,没有个七八天是打不下来白水军城的,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 白水军城上,守将正是张昭的老熟人,狄罗达干仆固承。 作为仆固家的近支,在颉利毗加杀光兄弟后,仆固承在事实上成为颉利毗加血缘最近的宗亲。 所以守护白水军城的任务,就落到了仆固承头上。 虽然他能力不行,但他是高昌回鹘的宗亲,绝不会被萨克图收买。 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接到颉利毗加要求他放萨克图进高昌的教令之后,仆固承还反复确认了教令的真假,但他仍然还有些不愿意执行。 他身边的军将也纷纷围住仆固承,“达干,庭州成了什么模样,你是清楚的,萨克图狼子野心,他进了高昌,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对于颉利毗加来说,他的唯一诉求,就是打退张昭,保住这个国家和王位。 为此就算放了萨克图入高昌,那也不过是苦一苦下面的百姓,他甚至连骂名都不想背。 可对于仆固承以及其他高昌中低级军将来说,那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萨克图三万葛逻禄人入了高昌,不敢去劫掠王上和宰相大将军等,但是劫掠他们这些略有家产的人,还会手软吗? 颉利毗加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是以派来的使者就是身边的近臣。 这些家伙在平日里横行管了,可不会管什么兵将的反对,他瞪着着仆固承厉声怒吼。 “达干是想要违抗天王教令吗?” 只需要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仆固承蔫了,联想到平日里颉利毗加的狠辣手段,他立刻就屈服了。 “谨遵天王教令,某马上派人去庭州。” 什么叫喜从天来? 这就是喜从天来。 已经准备拿人命和火药填了,这竟然还能在快要出发的当口,受到颉利毗加的亲自邀请。 那... 那张天王就却之不恭了! 从白水军城的来使已经被扣下,他和庭州都督仆固逻,充撞令郎翟国忠三人,一起被带到了张昭的身前。 庭州都督仆固逻本来不用厚赏激励,因为颉利毗加放了萨克图到庭州后,他全家从妻妾到女儿再到弟媳、姐妹、侄女,全部被萨克图分配给下面人了。 到现在还有数人生死不知,早就恨不得吃了颉利毗加的肉。 但张昭为了保险,还是许诺攻下高昌之后,任命他为焉耆刺史,这焉耆,可比庭州富裕多了,也安全多了。 仇恨固然是可以利用的,但权利地位财富,更能让人效死命。 “臣早就是天王奴仆了,日思夜想就是如何将颉利毗加这贼子千刀万剐,请天王放心!” “拿下白水军城,杀败颉利毗加之后,翟国忠你也有一州刺史的前程。” 翟国忠赶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谢天可汗赏赐。” 张昭转过头,看着这个被拿下的使者头子,他可是骗过仆固承的关键人物。 “事成之后,保你全家无事,赐羊五百只,交河州边草场一块。” 交河州就在高昌城边,河流众多水草丰茂,绝对是非常好的牧场。 在张昭的目光逼视下,使者首领缓缓低下了头,最后跪伏到了地上。 “愿听天王差遣!” 。。。。 白水军城城头,仆固承心情复杂的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大军,铺满了整个峡谷。 不一会,庭州都督仆固逻,葛逻禄人的先锋将,以及他派出去的亲信都来了。 只不过仆固承一边将仆固逻请上城头,一边核实身份准备放开关门让大军,一边有些疑惑。 因为据他得到的消息,仆固逻连家都让萨克图给霸占了,怎么此时跟个没事人一样?还和一个葛逻禄的军将有说有笑的。 而且,仆固承把仆固逻悄悄拉到一边,疑惑的问道。 “关下之军,森然有序,战马高大雄健,葛逻禄人军威之盛,已至于斯?” 仆固逻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 “当然不可能,七河之地苦寒无比,咱们高昌都养不起这么多熊虎之士,萨克图怎么养得起?” 仆固承略有些警觉,他悄悄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仆固逻。 “既然不是布格拉汗萨克图的人,那他们是谁?” 话音刚落,仆固承突然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顶在了他的后腰,还传来了隐约的刺痛感。 他还没回头,身后的就说话了,赫然是他派过去传信的心腹。 “达干勿怪,某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仆固承筛糠般的抖了起来,他忽然明白了,能收买仆固逻和他心腹,还有葛逻禄人的,只能是那个十年前差点把他砍死在楼兰古城张昭,张天王! “达干是天王旧识,我这样的都能得天王许一州刺史,你仆固承还不赶紧出城拜见新主? 真要让仆固存德那个伪汗把你女儿送给萨克图那样的禽兽,你才满意?” 仆固存德,就是颉利毗加没做高昌可汗之前的名字。 颉利是在占阿史那家族的便宜,毗加更是回鹘人和突厥人可汗常用的尊称。 所以颉利毗加的本意,是尊贵的颉利大首领之意,不是本名。 听到仆固逻这么说,再看看仆固逻的惨状和抵在后背的利刃,仆固承重重点了点头。 “我这就打开关门,跪迎天王入关!” 第449章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怎么说呢,颉利毗加的军事能力,其实还是可以的。 从高昌到吐鲁番总共八百多里,北边是博格达山,南边是大患鬼魅碛,一路上而来,环境艰苦少有补给点。 他确实不需要和张昭硬碰硬,只需要让这八百里路变得不安全就可以了。 而这种断其粮道,不断骚扰的路数,又是游骑兵们最擅长的手段。 在赤亭守捉吃了个大亏以后,颉利毗加除留在身边六千精骑以外,其他的都放出去了。 他们沿途摧毁水井,烧光带不走的粮食,迁走百姓,甚至连附近活动的黄羊群都吓跑了不少。 这一切,就是等着凉国后续部队来狠狠吃上一个大亏。 等到颉利毗加布置完成,凉国的后续部队还是没出现,这让颉利毗加极为满意,心里安稳了不少,当然也少不得把张昭视为一个傻哔。 哼!老子坚壁清野了,一路上渴都能渴死你,还想灭了我大高昌国,老子让你几万大军回不了河西。 虽然赤亭守捉中,不断有步兵出城挑衅,也有骑兵出城偷袭,让颉利毗加损兵折将之余,又有些灰头土脸的。 但....。 颉利毗加摸了摸胡须,无伤大雅,等擒住了那张昭,定要问问,谁才是真正的天王? 赤亭守捉中,冯晖那是真的感觉很无聊,很拘束,打起来束手束脚的。 因为张昭只给他配了郭广成所部一千骑兵,外加伊州陈辉耀带的五百伊州骑兵。 这要是打的狠了,万一颉利毗加转头就跑,他骑兵少,也追不上,一旦颉利毗加缩回高昌城,他恐怕得大功变大过吧? 因为去打高昌的坚城,还是灭国之战,又得以几个月为时间单位,绝对没有就在野外一波团灭来的省事。 所以冯晖一直憋着,不去把高昌军打狠了,同时还要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让高昌人认为他害怕被断粮道。 心累! 这些天冯晖是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的数日子。 当初张昭要让他最少要坚守到十二月初,但冯晖看,他能守到粮食吃完的那一天。 他天天都盼着,盼着张昭赶紧来,这高昌回鹘摆了几万骑兵在这旷野之中,多好的机会啊! 。。。。 “天王,布格拉汗的使者到了。”颉利毗加的营帐中,天刚亮,近臣就来报告,说是萨克图的使者到了。 颉利毗加的脸色很不好看,从他派出使者到现在,不过就是八天时间。 几万人马,八天时间就从庭州到高昌一个来回,这是马不停蹄赶来的啊!等不及了是吧? 一想到自己的地盘上,要放进来这么多穷横的葛逻禄人,颉利毗加的心情就更坏了。 “天王,布格拉汗建议不如我们先攻下赤亭的敌人。 如今大汗与天王合兵一处,足足有七万铁骑,以雷霆之势,吃下凉国这两万兵马,再打败凉国中军,不就是轻而易举嘛!” 颉利毗加心里一声冷笑,他想起了那天赤亭守捉城外悍勇的步兵,这萨克图不是吃过张贼的亏吗?还这么狂? 不过也不错,先消耗下葛逻禄人的实力。 于是颉利毗加假装思考了片刻,随后皱起了眉头。 “可惜某的高昌勇士,还在封锁大患鬼魅碛,抽调回来还需要些时日。” 使者自信的一昂头,“布格拉汗麾下葛逻禄勇士,人人都可以一当百。 如果天王集中两万骑于赤亭城南助战,剩下的就看我葛逻禄儿郎替天王灭贼就是。 不过城内凉国兵马的兵器甲胄,可都得给我们。” 颉利毗加冷哼一声,原来是看上了城中凉军的甲胄。 这葛逻禄人地盘上铁器极为珍贵,就更不用说铁甲了,若是他们得到了这些铁甲,定要就要实力大涨,怪不得这么热心。 “理当如此,这谁能攻下赤亭城,张贼军队的甲胄兵器,当然就归谁!” 颉利毗加说的斩钉截铁,但实际上心里在千回百转。 他在考虑,要不要趁葛逻禄人与凉军死磕之后,再以铁骑杀了萨克图,兼并了他手下的骑兵? 得到了颉利毗加最少会召集两万骑兵参与进攻,以及甲胄器械的肯定答复,使者欢天喜地的走了。 颉利毗加则阴沉着脸,秘密召见了一个飞马赶来的男子。 这是仆固承身边的亲信,颉利毗加还认识他,因为这个亲信,也是属于仆固家的远支。 “你亲眼看见布格拉汗萨克图本人了是吧?葛逻禄人战斗力如何?” 亲信跪伏在地上,他稍微有点紧张。 但一想到张天王愿意把赏格从交河州一块牧场,提高为交河城城主达干后,他瞬间就不紧张了。 几代人的富贵,就在眼前了,只要骗的颉利毗加集中队伍就行。 “见过,就是臣下去庭州,通知布格拉汗入关的,他确实就在军中。 葛逻禄人三万骑骁勇彪悍,但是装备太差,战斗力是不如我左右神武军的。” 说完,使者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狄罗达干让臣下禀告天王,葛逻禄人的三万骑虽然不如我大高昌的神武军,但是远比一般的部族军彪悍。 天王若要用他们的话,相会之时,最好聚齐勇士,狠狠震慑他们一番。” 颉利毗加淡淡一笑,他这堂兄一向就喜欢表现的挺有能力,这时候了还不忘。 “你且回去,告诉狄罗达干,让他事事小心,若有任何变化,可用约定的令旗通报。” 第二日,颉利毗加就亲率两万精锐,提前到达了约定与萨克图会面的泽田寺附近。 虽然在心里看不起狄罗达干仆固承,但他还是觉得仆固承这次说的有道理。 是以赶紧将放出去的左右神武军精骑,以及一些部落骑兵的骁勇者召回来。 准备让萨克图见识一下高昌骁骑的威武,免得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两个可汗,数万大军,当然不会冒冒失失的就相会了。 在靠近之前,双方的信使,一路都在不断将自己的位置通报给对方,免得造成误会。 不过,既然是相会,颉利毗加也就没将哨探放的像战时那么远,也没有那么严格。 在等到得知萨克图已经在五十里外的距离之后,颉利毗加开始命令全军吃饭。 为此他狠狠心,宰杀了数千头羊,人要吃饱、吃好了,才能显得精神饱满嘛。 同时他也让行军司马等负责后勤的官吏,开始把甲胄准备好。 等到萨克图到十五里之后,就开始披甲。 兵士们在吃东西,颉利毗加也不例外,他先是满饮了一大碗葡萄酒,然后拿起大块烤羊排,开始大快朵颐。 不一会,一大块羊排就下肚了,颉利毗加把手又伸向了酒碗。 但就在马上要端起来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还要和萨克图相会,玩意喝多了失态,那就不妙了。 可就在此时,酒碗中的酒液,突然荡起了一点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颉利毗加正在疑惑间,突然外面就传来了惊慌的喊叫,紧接着一个近臣就以恶狗扑食的狼狈模样,窜了进来。 “天王,好多骑兵!好多骑兵从三面合围而来,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葛逻禄人不是在五十里以外吗? 颉利毗加楞了那么一小下,才脸色一沉赶紧几步走出帐外去看情况。 确如近臣所说,从泽田寺所在的山包看去,西北、东北、正东方向烟尘阵阵,确实有骑兵正在飞速靠近。 “隔得太远,还看不清旗帜,人数好像并不多,大概与我军相当,也就是两万骑上下。”身边的左神武将军很快就分析出了人数。 “天王,布格拉汗的使者,已经没了踪迹,他们刚趁着咱们用朝食,借口要自己烤羊,已经跑得没影了。” 颉利毗加恶狠狠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忍不住一声怒吼,“这萨克图是失心疯了吗?他怎么敢? 传某教令,各军抽游骑迟滞敌军冲击,其余人赶紧着甲,老子倒要看看,这些穷鬼葛逻禄人,是凭什么敢如此胆大妄为的。” 直到此刻,颉利毗加还是把快速逼近的张昭军,认为是萨克图的葛逻禄人,他以为是萨克图得了失心疯,想来蛇吞象。 毕竟远远看去,骑兵们全部身穿黑袍,正好印证了葛逻禄人尚黑。 颉利毗加的高昌回鹘骑兵在泽田寺周围,扎起了数千顶帐篷,远远看去,倒是很壮观。 但可惜这种壮观,并不能给高昌人提供实实在在的保护,反倒容易成为引火之源。 此时的战斗力,是从东到西不断衰减的。 辽晋两国大致相当,凉国弱在物资产出不怎么丰富,不能支持大军数年鏖战,军队战斗力,其实并不差。 而过了河西之后,战斗力就很快下降了一个档次,高昌回鹘这样的,要是在中原,恐怕连王闽都打不过。 纷乱的,如同被摧毁了蚁巢的白蚁一般涌出来的高昌游骑,跑的到处都是。 他们的迎敌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却缺乏统一的指挥,更是除了软趴趴的马弓和破铁刀、木枪以外,没有其他的装备。 率先突入到高昌游骑面前的,是憾山都右羽林卫以及一部分瀚海镇、玉成镇骑兵。 他们虽然也是弓骑兵,但手中的弓箭,以及简单防护的轻型复合皮甲,都不是高昌游骑能比的。 双方第一轮弓箭对射,仓促迎敌的高昌回鹘骑兵就此了大亏。 他们甚至直接被冲散了队伍,随后陷入了分隔包围中被逐个消灭。 鲁三郎率着手下三百精骑,冲在最前面,他一看高昌回鹘骑兵已经陷入了混乱,立刻就做出了调整。 他将手下的骑兵全部分散开来,让他们专门射杀那些打着旗帜的高昌人,他自己着领着几十人,去一路放火。 战场上,旗帜是敌我识别的关键,是往哪打的指示器,更是凝聚士气的标志。 旗帜一没有了,本来就是一窝蜂冲出来的高昌骑兵,彻底失去了方向。 加上营帐大火开始燃气,他们更加混乱了。 第450章 可汗,你也要钻旱獭洞吗? 颉利毗加好不容易聚齐了四五千骑兵,但是他却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出击? 因为对面的‘葛逻禄人’明显是想把他合围。 整个泽田寺周围的营帐都被点燃,到处都是高昌骑兵被追杀的场面,只留下了西南边一条退路给颉利毗加。 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除了将泽田寺三面包围的万余轻骑以外。 对面还有数千身着黑袍的骑士并未加速,而是缓缓的压了过来,他们明显是在节约马力。 “这不是萨克图的葛逻禄人,这是张贼的骑兵!是张贼的骑兵!” 左相颉迦迷思突然惊恐的吼叫了起来,整个泽田寺外的高昌回鹘高官勋贵们,也在恐惧中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来的骑兵并未打着葛逻禄人的黑色旗帜和狼头大纛,而是打着那让他们熟悉而又陌生的大朝三辰旗。 与三辰旗一起的,是红白黑各色的张字大旗,这都明确地表明了,这些来人,不是葛逻禄人,而是河西的凉军。 鲁三郎从远处奔驰了过来,他策马跑到了张昭身前双手一拱。 “天王,请让某鲁三郎为先锋吧!若不是仆固俊这个畜生,某也不会家破人亡!” “天王,某郭天策,郭广胜,请战!” 郭广胜和郭天策叔侄也策马过来了,这两其实一直都是在从事文职,并未又多少带兵打仗的经历。 但现在面对的,是他们郭家和安西五姓三王家的生死仇人啊! 当年如果不是仆固俊害怕被龟兹的安西军后裔和张淮深东西夹击,冒称大唐伊西二州节度使,诱杀郭广胜和郭天策的祖宗郭大郎,安西军不会过得那么凄惨。 而郭广胜、郭天策出来后,一直帮着张昭处理宗教事务的李七郎李旺,惠兴和尚郑通也策马出来,他两双双在马背上朝张昭请愿。 “法王!请准许我等安西军后人出战!” “好!那我们就堂堂正正的告诉仆固存德,让他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来诛他的命了!” 随着入张昭的命令,数千轻重骑兵,集体脱掉了身上罩着假扮葛逻禄人的黑袍,一杆大唐安西四镇节度使的大纛,也竖立了起来。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高昌仆固俊的子孙,一个不留!” 。。。。 而在泽田寺上,颉利毗加一看到那一杆大唐安西四镇节度使的大纛,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么多年来,高昌回鹘一直对归义军抱有相当的警惕,根源就是在这里。 虽然不管是高昌回鹘还是归义军的普通人,甚至一般的权贵都不知道或者忘记了这件事。 但作为高昌回鹘的可汗,颉利毗加比谁都明白,当初高昌回鹘汗国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来报仇了!来报仇了!他们终于还是没忘记这件事。” 额头的冷汗,哗啦啦的掉落下来,颉利毗加嘴里还嘟囔着,似乎都忘记了指挥军队。 而远处的张昭,让李孝节打着一杆归义军节度使的大旗跟在他身后。 六千轻重骑兵同时脱下了身上的黑袍后,露出了各色棉甲和锁子甲等,在四五百步的距离上,开始缓缓加速。 蹄声如雷,大地都在颤动,重骑兵进入战场,一般是先步行再小跑最后才会疾驰冲锋。 而且疾驰冲锋的距离一般都不长,很多时候甚至只有在剩下四分之一路程的时候,才会选择疾驰冲锋。 对于冲锋的重骑兵来说,保持完整的队形,比速度更加重要。 当然,这个时代的具装甲骑对于队形,要求没近代胸甲骑兵那么严格。 因为这时代的具装甲骑主要靠的不是冲击力,而是甲胄的厚度和马槊的威力。 他们更像是挤上去,依靠精良的装备和马槊先剥掉敌军‘外壳’,等到敌军快崩溃后再猛冲,一波带走。 从南北朝到隋唐,都是这么冲锋的,这样的战法效果是很好的,往往数百具装甲骑,就能击溃数千步兵。 但这种战法,有个巨大的限制条件,那就是他们对于甲胄和战马,都要要求最好。 同时对于骑士的要求更高,得是李唐起家的关陇贵族那种武勋世家,才能培养出这样的骑兵。 但是河西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传承了,慕容信长和李存惠这种不是普遍情况,而是特例。 所以张昭在考虑,是不是要用一种更便宜不需要苦练八年、十年槊法的重骑兵完成替代。 他身边亲自带领的这三百骑,就是张昭的试验品。 他们没有装备马槊,而是装备了易折断的超长长矛,一般有接近两丈。 作战的方式,是在靠近的时候用小型角弓弩,攒射步兵密集方阵的某一点。 然后用夹枪冲锋的方式冲击这个缺口,手中长矛折断后,还可以将剩余的枪杆掉头使用。 因为抢尾处还有一截刃尖,可以投掷出去,也可以捅刺,此后再用马刀战斗。 同时这些骑兵还会装备硬弓,在冲不开步兵方阵的时候,能下马当做重甲弓箭手用。 虽然作战方法依然复杂,但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从小培养。 因为这套打法,更仰仗整体的配合和熟练度,而不是个人武艺。 六千轻重骑兵,先是开始小跑,三百步内才慢慢开始加速,一百步内则猛然加速。 张昭数年时间精心培养的折耳马,在这一刻显示出了绝佳的战力。 它们驼着一百多两百斤,还能飚出离弦之箭般的气势。 六十步了! 随着张昭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马枪,他身边的两个有承节郎阶官的精锐骑兵,也举起了手中的红色三角小旗。 这是在给所有骑兵的标示队列,让他们以此为中心靠近。 张昭实验的新式骑兵,采用的是横队冲锋模式,六百人排成横十列三的冲锋模式。 一次冲击是三十人,分十个大冲击横阵,二十个小横阵。 在飞速冲击之前,他们是分开来的,但到了二十步内,在两面红色小三角旗的命令下,他们会在极快的时间汇集起来。 然后紧紧的挤在一起,完全按照训练中的要求,马镫挨着马镫,骑兵腿挨着骑兵腿的模式。 两侧外面的也都是最少有承信郎阶官的军官,他们是用来控制队形的,把最中间战斗力稍弱的士兵挤在中间。 这六百人挤成了仿佛一个整体,甚至某些队伍中间的骑兵,已经疼得脸色苍白面容扭曲了起来。 这纯粹就是被挤得,以往甚至发生过在训练中,位于中间的骑手,被直接挤晕过去的事情 而在对面,高昌回鹘的骑兵终于出动了,不过要杂乱许多。 他们的训练强度,不足以让骑手和马匹排出更加紧密的阵型,和凉国骑兵比起来,完全就是一片散沙。 冷汗和恐惧浮现在了颉利毗加的脸上,今天的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千万不要以为重甲骑兵的马匹跑不快,恰恰相反,重甲骑兵的战马,瞬间加速是非常快的。 这些马儿几乎都是些马中博尔特,比耐力不行,比爆发力绝对是所有骑兵坐骑中最快! 二十步,几乎在一瞬间就到了! 张昭已经能看见,对面骑兵那惊慌的眼神了。 就在他方放平长枪的一瞬间,原本还保持着一定阵型,哪怕是一窝蜂但也能保持向前的高昌回鹘骑兵,突然轰的一下就溃散了。 无数的马儿哕哕叫着往四周避开,无论骑手们怎么控制,这种智商还行但也不够高的生灵,就是不会服从这个在它们看来找死的命令。 毕竟战马不是不人,它们可没有非要干死对面战马的必要。 “有搞头!”张昭在心里狂呼一声,这骑墙冲锋真有搞头,竟然能把对面的骑兵直接吓崩溃。 其实骑兵对冲就是这么回事,因为战马和训练的关系,总会有一方在即将发生碰撞的时候退缩。 或者训练好一点的,会在前面二三十骑接触后退缩。 哪怕就是历史上拿战时期的法国胸甲骑兵和毛熊近卫胸甲骑兵这种精锐。 他们对冲的时候,都会有一方的骑手或者战马,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恐惧,而选择避让或者溃散。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在《制胜的科学》里提到过,法国胸甲骑兵和毛熊的胸甲骑兵精锐,曾经有很多次在战场上对冲。 结果在距离双方只有二三十米的时候,双方的马儿选择了集体停下,尴尬的双方骑兵大眼瞪小眼。 以至于后来发展出了胸甲骑兵也配卡宾枪的战术,先特么的开枪互相搞排队枪毙,把一方骑兵用火枪打得心惊胆战后再上。 不过这些,那都是发生在近代最精锐的胸甲骑兵之间,张昭麾下这种还处于十世纪的骑兵,面对铁甲都不齐的高昌回鹘骑兵,肯定不会这么对战。 满天的尘土中,一个刚刚烧毁了高昌回鹘人营帐的瀚海镇军官勒住战马,惊讶的看向远方。 在他的视线里,高昌回鹘五六千骑兵,在数百天王亲卫骑兵的冲击下,如同雪崩一般的直接崩溃了,满地跑的如同被吓坏的野猪。 战斗结束了! 就在高昌回鹘骑兵崩溃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双方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一方还是被突袭。 颉利毗加脱掉身上刚刚穿起来的扎甲,在几十个骑兵的保护下,从西南往高昌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赤亭守捉城,正好在他前进的方向。 颉利毗加带着几十个骑兵,身后还跟着上千争先恐后的溃兵,走了不到一里路,一头就撞上了全军拔营而来的冯晖部。 隆隆的战鼓敲响,冯晖让步军列阵,卡住了通往高昌城的小道,骑兵则从两翼斜击而来。 抱头乱窜的颉利毗加不知道被谁一槊就打下马来了,他慌忙翻滚到一条土沟中,想要用这条土沟和土沟中的尸体与混了鲜血的黄泥躲避搜查。 却不防一声冷笑传来,“仆固存德,天王殿下,你想往哪跑呢?” 颉利毗加浑身一抖,抬起头一看,迎上了一双兴奋地闪闪发光的眼睛,可不是就是他那个远亲,那个被仆固承派来的使者。 原来就是他去通知的赤亭守捉冯晖。 第451章 下一次,定要战神归来! 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元月,正当辽晋双方在戚城对峙的时候,张昭远征高昌回鹘的战斗,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结束了。 先后击垮葛逻禄人和高昌回鹘人的难度,甚至还比不上张昭率军穿过莫贺延碛和沙陀碛的难度。 特别是泽田寺一战,张昭两万余骑兵,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只用了一战,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就击溃了高昌回鹘两万骑兵。 凉国大军以几十人阵亡,数百人受伤的代价,光是阵斩就超过两千人。 造成这种夸张战损比的最大原因,就是张昭利用萨克图做掩护,欺骗了颉利毗加。 泽田寺大战的时候,高昌回鹘的左右神武军连披甲都没来得及,就被冲到了近前。 被迫仅仅以弓箭和马刀,对战凉国大军的布面铁甲和马槊,当然会败的这么惨。 当然,这也给张昭留下了一个隐患,那就是这样的突袭,很难做到让人心服口服,别人会认为你是靠了卑鄙手段才得胜的。 面对超过一万人的高昌回鹘俘虏,张昭也没什么好办法。 当然不能放了他们再打一次,用七擒孟获那样的法子来收服,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按照草原民族的习惯来。 张昭也突然懂了,为什么历代草原上战胜者,会将战败方高过车轮的男性都给杀掉。 一是为了给本部族空出生存空间,再就是为了安全着想。 就比如现在,这些上万人熟悉弓马的战俘,真的是特别危险。 处理不好,等他大军走了,肯定还要起来作乱。 张昭也没有像吐蕃人那样,将他们迁到青塘高原的兴趣。 元月十五,张昭率三万步骑到达了高昌城下,此时的高昌城中,只剩下了一两千军队守卫。 张昭命令鲁三郎将颉利毗加双手拴住,拉到高昌城外转了一圈,城中留守的高昌王后和右相,就直接打开城门投降了。 高昌城现有差不多七万百姓,看来是由于冬季商路几乎停滞,来往的行商也不太多,所以比平日少了万把人。 高昌东城门外,一大群的高昌贵族跪伏在城门外两边,于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 张昭就在马上俯下身体,用马鞭抬起了高昌王后的下巴。 不过却让他大失所望,这个高昌王后虽然看起来比较年轻,但相貌只能说还行。 要是没穿越前,对张昭来说也算不错了,但是现在,早就被养刁了胃口的,对此就没什么兴趣了。 不过他朝人群后面看去,还是有几个长得不错的,看起来应该是颉利毗加的妃子。 张昭纵马往前跑了几步,来到了一群女人中间,他将右腿从马镫中拿了出来,然后轻轻翘起。 “某现在需要一个服侍的人,谁第一个出来抱住某的腿,那她就能保住他们家的富贵!” 六七个看着就是颉利毗加后妃的愣了一下,随后突然就动了起来。 几个女人吱哇尖叫着,往张昭这边跑了过来,最后一个穿着青色袄裙的女子,成功第一个抱住了张昭的大腿。 而看着这群女人如此争抢,凉国上万兵将一起爆发出了快意的大笑,这是属于征服者的应有待遇。 而被鲁三郎押着的颉利毗加睚眦欲裂,他癫狂的嚎叫了几声,想要朝张昭冲过去。 不过,押着他的士兵可不会惯着他,两个甲士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随后还抓了大把大把的白雪,强行塞进了颉利毗加的口中,直到把他的嘴全部塞满为止。 “你的父兄在哪里?”张昭猿臂一伸,就把这个颉利毗加的王妃给抱上了马。 年纪很小,最多也就是十六七岁,虽然冻的嘴唇有些发紫,人也因为害怕,在不停的颤抖。 但长着一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睛,皮肤白皙细腻的跟牛奶一般,小巧和鼻子和嘴巴,相当漂亮。 而且虽然看起来挺瘦的,但入手丰腴,触感非常不错。 就在张昭把这女子提上马之时,三个高昌回鹘男子就膝行着到了张昭的马前。 张昭看也不看他们,只是轻声说道:“尔三人,即刻起听从郭学士的安排,保你们富贵。” 三人听罢大喜,磕头如捣蒜,郭天策也策马上前,准备领走这三人,他知道张昭是想干什么。 从归义军起家的凉军基本不劫掠,但这不代表他么不需要城内的财货和女子,只是不喜欢用三日不封刀的方式来获得而已。 而且这高昌是北线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可不能杀狠了,这可是个下金蛋的鸡。 所以既要捞够赏赐大军的财货,还要不伤害高昌的元气,就是个非常讲究的事情,需要当地几个贵族好好配合。 不过郭天策刚要走的时候,张昭喊住了他,手指往一堆颉利毗加的妃子中一指。 “选一个吧,放心,某赏赐的,四娘不敢说什么的。” 郭天策顿时一脸哭笑不得,他的妻子是张昭的侄女,平日里比较厉害,纳妾的事,提了好几次,张四娘也不同意,没想到都传到张昭耳中了。 郭天策忍不住往前一看,都是美人啊!而且那些美人也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渴望。 不过一想到家里母老虎的威力,郭天策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他吭哧吭哧的说道。 “此乃一国王妃,非是臣下能享用的。” “狗屁的一国王妃!”张昭毫不在意的骂了一句。 “老子一统河西陇右朔方北庭三十州,纳的女人都没资格称妃,这算什么王妃?又没让你选仆固存德的王后。” 张昭对这些不是很在意的,不过颉利毗加的王后还是不能随便赏,那怎么说也是人主。 他就算看不上,也只能弄到后宫冷藏起来,或者一刀给杀了也行,断不可以赏赐给下面的人。 但这些只能算夫人级别的所谓王妃,就无所谓了。 郭天策听到张昭这么说,当即喜滋滋的上前,左挑右选,眼睛都有些选花了,只觉得个个都美若天仙,不知道该选谁。 “没出息的东西!”张昭觉得脸都快被郭天策给丢尽了。 “快点选,对了!记得帮裴远选一个。” 裴远有一妻一妾,但他的妾室,不知道是从东京撤离的时候惊吓过度,还是到了凉州水土不服,结果很快就病逝了。 这裴远的正妻身体也不好,生育了一个女儿后就不敢再怀孕了。 延续香火可是大事,张昭正好让郭天策给他选一个回去,裴远什么反应是次要的,主要是体现他张天王体恤有功之臣就行。 这么一分,剩下的还有四个,张昭就不准备分了,留着后边用来论功行赏,随后他大手一挥。 “进城!” 三军轰然回答,欢笑声响彻四野。 高昌回鹘的王宫,比起凉州的永训宫和永寿宫差了很多,完全是以宫帐的形式修建的,但比张昭这一路来风餐露宿可好多了。 王宫中的所有内侍和宫女,都被羁押了起来,这是张昭的规矩,他宁愿用身边的卫士,也不会用这些深受颉利毗加恩惠的人。 不过虽然进了王宫,又得了美人,但张昭并没有立刻开始享乐。 除了要安排高昌城的防务和赶紧让士兵们过一个丰厚的上元节以外,他还要处理了外面那一万多的高昌回鹘军俘虏。 狄罗达干仆固承比当年老了很多,虽然当年在楼兰古城打了一架,但张昭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他反而把仆固承和玉娘的父亲都找了过来。 玉娘就是那个第一个抱住他大腿的颉利毗加妃子,他们家族,乃是昔年回鹘汗国可汗之后。 而且据说,还是仆固怀恩长女光亲可敦外孙的后裔。 想到这,张昭长叹了一口气,当年的唐廷能把仆固怀恩这样以二女远嫁,为国和亲,合纵殄灭的人都能逼反,也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本事。 “吾本意,不在多杀伤,但昔年仆固俊太过狠毒,安西四镇后裔,忠忱为国戍边几十年,他竟然诱杀他们,这是祖先在为后人招灾。 德翁且协助好郭学士,昔年凡是参与了西州伏击的家族,必须要全部清理干净,男子当斩,女子为奴,锦帛财货用来犒军。” 玉娘的父亲德翁赶紧领命答应,这种事情在草原民族中司空见惯,没屠城已经是大大的仁慈了。 “达干去军营中,挑选三千勇士,余着,我看他们也不是安心臣服,说不好要叛乱什么的。” 张昭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的,但仆固承几乎是秒懂,也赶紧叩头领命下去了。 张昭这才安心,回内宫中享受温柔去了。 果然,第二日快午时的时候,鲁三郎带着仆固承前来禀告。 城外降军昨夜暴动,鲁三郎奉命弹压,降军自相残杀,营中又起了大火,除开两千余人以外,尽皆没于火中。 元月十五,上元节,就在张昭于高昌享受颉利毗加王妃之温柔的时候,石重贵也率领三万禁军,回到了东京开封府。 戚城外两场大战,契丹人虽然趁着夜色跑路了,但是丢盔卸甲,辎重什么的全部都没带走,因此在石重贵心里,这一战他是打赢了的。 于是他调兵遣将收复失地,命高行周为澶州北面都部署,坐镇澶州。 符彦卿、虎刺勒、皇甫遇等率军北上,一路收复魏州、贝州、博州、赵州等地。 又命令李守贞调集郓州天平军、兖州泰宁军等兵马两万人,过齐州去征讨缩回青州等死的杨光远。 同时回到东京开封府的景延广缓过神来了,他竟然还不想放弃手中的权力。 于是陷害与他有旧怨的朝臣王绪,更是动用酷刑折磨,待到招供后将其杀死。 景延广本来是想要靠这种狠辣,来震慑那些攻讦他,让他下台的人,结果这一下让所有人在恐惧的同时,又心怀不满。 事情最终闹到了石重贵那里,面对汹涌的众意,石重贵自能罢黜了景延广,把他赶到西京担任留守。 自此,桑维翰再次上位,成了后晋朝廷的正式宰相,石重贵则欢欢喜喜的回到后宫,和冯氏等悠游嬉戏去了。 但是,耶律德光不会就此罢休的,舔舐完伤口后,下一次,我大辽皇帝,定要战神归来! 第452章 诸子皆幼,先培养一个沐英吧 得益与颉利毗加的帮助,张昭发誓要杀尽仆固俊子孙的口号,很快就要完成了。 因为在张昭进攻高昌回鹘之前,作为四子夺位的胜利者,颉利毗加上位之后,就把他的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外加二十几个侄子侄女,全部给解决了。 确切的说,现在仆固俊的子孙,只剩下颉利毗加和他的儿子。 像是仆固承这样的,不过是仆固俊侄子的子孙,庭州都督仆固逻,干脆就只是姓仆固而已。 要知道仆固这个姓,实际上是九姓铁勒的部落名号,回鹘汗国崩溃后,才成为回鹘王姓的,回鹘人中,姓仆固的,多不胜数。 不过也不是一点问题没有,颉利毗加有三女一子,三个女儿中,最大的也就六岁,其余两个都是四岁。 这还好办一点,因为自古以来,抄家灭族肯定是不会杀女性群体的。 不说别的,就凭高昌王女这个身份,也是稀缺资源。 但颉利毗加剩下的一个儿子就很麻烦了,不杀吧,张昭可是说了要将仆固俊子孙斩尽杀绝以报仇雪恨的。 但颉利毗加这个儿子不过才一岁多,真要下得去手,就有点过分了。 不过最后还是解决了,李旺李七郎来找张昭,他由于没有生育能力,于是恳求张昭把这个孩子赐给他,以后就跟着他姓李,作为宁塞郡王李元忠的子嗣。 张昭当即就同意了,这也算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而同时,在玉娘父兄三人协助下,高昌城的回鹘勋贵,被抄家者,多达四十多家。 一半以上的回鹘勋贵,都遭到了清算,锁拿男女多达上千人。 张昭没去管这些,而是让郭天策和李孝节去办,张昭的底线,是要抄没出不少于二十万贯的财货,这样才可以让张昭有充足的银钱犒赏三军。 当然,这二十万贯,是不包括颉利毗加以及整个仆固家宗室之财产的。 这些家抄没的大量金银财货,张昭除了留一部分在内帑库以外,其余用来补贴一部分此次出兵的消耗,一部分用来重赏有功之臣。 修整五日之后,张昭留郭天策与冯晖率军三千守高昌城,亲自领着三万大军继续向西。 这其中当做炮灰的俘虏军撞令郎规模达到了四千多人,一千多葛逻禄人,接近三千回鹘人。 之所以要继续向西,那是因为攻下高昌后,整个高昌回鹘并未完全臣服。 在全高昌国三州两王领地中,高昌可汗仆固家的基本盘,仅仅就是高昌所在的西州和北庭所在的庭州。 其余伊州和焉耆、龟兹两王地,都不在颉利毗加的直接统治之中。 所以张昭也要如同昔日的高昌回鹘可汗一般,得到这些地方的臣服。 只不过张昭的手段可能要粗暴一些。 元月底,张昭三万大军星夜兼程,只用了不到八天的时间,就跑完了高昌到焉耆的接近八百里路,这也让张昭对于安西的辽阔,再次有了清晰的认识。 一个不过人口四十来万的高昌回鹘,动不动就是八九百里的路程。 而且这还不算完,高昌回鹘最西边的领土在末蛮,也就是阿克苏,从焉耆到末蛮,还有一千一百多里。 如果从东边最远的伊州到西边最远的末蛮(阿克苏),足足有两千七百里路。 就这样的地方,以目前的环境和实力,只能安排类似明初沐英那样的藩镇治理。 收归流官,就算是清朝也是办不到的,最多能由中央派遣驻军和驻守大臣。 但问题是,张昭没有满清皇帝那样可以当心腹用的几十上百万‘奴才’啊! 。。。。 负责镇守焉耆的焉耆都督姓米,听着名字就知道基本是粟特人。 事实也是如此,米家祖先米怀玉,正是回鹘化的粟特米国人,而且还是难得的是仆固俊自有部众。 也就是说,米怀玉不是张义潮分拨给仆固俊的归义军部将,而是原本就属于仆固俊麾下。 米怀玉当年,还受仆固俊的差遣出使唐朝,割据伊西北庭抛弃归义军听命于唐廷的计划,就是米怀玉去达成的。 而在张昭到达焉耆城外的时候,早就有高昌城逃出的人通报了信息,泽田寺的败兵到达了焉耆。 也就是说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然而此刻焉耆城还是四门紧闭,城头甲兵肃立,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本着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的想法,张昭也懒得招降了,这么多的撞令郎,不用白不用。 张昭随即以撞令郎为先登,暗中却在他们掩护下,以轒辒车输送分金都到城门下, 战斗到第七天,分金都连续三次爆破,将焉耆北城门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蛮熊等将率重甲士突入,焉耆城迅速就被攻陷了。 而就在张昭攻下焉耆的第三天,于阗信使从西边来了。 被李圣天三万步骑围攻四个多月的龟兹城,终于顶不住了。 在得到高昌城陷落,颉利毗加战败被俘的消息后,城中龟兹守军爆发内乱。 坚持抵抗于阗军的龟兹都督怀顺,被乱军所杀,城内各部族随即开城向李圣天投降。 作为高昌国内的西部雄城,具有重要经济的和战略意义的龟兹,终于被收复了。 当然,更重要的意义,是龟兹城被攻陷后,昔年大唐的安西四镇中,于阗被尉迟家收复,疏勒被张昭奉李圣天的命令收复,焉耆城刚刚落入张昭手中。 龟兹这一收复,就代表李圣天与张昭这对舅甥,终于完成了收复昔年大唐安西四镇的宏伟目标。 被李圣天派来的使者,是李圣天与曹元忻的次子李从煜。 张昭这位二表弟,长得有些返祖,典型一副斯基泰人模样,不像他长兄李从德那样一副汉人样子。 不过汉语流利,笑起来特别阳光,很讨人喜欢。 “天子攻下龟兹后,一直没有进城,只在城外驻扎,特遣小弟前来邀请天王表兄一同入龟兹城。” 张昭不由得大为感动,李圣天竟然一直在等他入城,这是何等的气魄! 当然,这也是李圣天对于两人之间关系的一个试探。 毕竟现在来说,于阗金国和凉国,还是两个国家,但两国之间的纠葛也太深了,还需要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点。 张昭走下座位拉着李从煜的手,“舅父对我这外甥的大恩,没齿难忘啊!” 说着,张昭笑着指向四周问李从煜,“从煜觉得这焉耆城如何?” “水草丰茂,阡陌纵横,牛羊塞道,果然是昔年安西四镇之一!” 李从煜眼睛闪闪亮亮的,很有些兴奋,显然是有些明白李圣天派他来传信的意思。 “表弟满意就好!”张昭呵呵笑着拍了拍手掌,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从外面走了进来,俱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不施粉黛就已经艳光照人。 “这三位娇娘,表弟可以任选其一,他们可都是焉耆豪族的掌上明珠!” 张昭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李从煜的脸色,一下就涨红了。 这是兴奋的,还未满十六岁的小年轻,第一次见识了这份刺激。 不过,果然不愧是曹元忻这样的狡猾泼辣,可以称得上女政治家生出来的儿子。 张昭感觉血都涌上李从煜的头顶,他竟然还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清醒。 “敢问兄长,她们三个,哪一位姓安?” “哈哈哈!”张昭仰天大笑,伸手在李从煜的肩膀上拍了拍。 “从煜弟,真乃我家千里驹也!他日精心治理此处,十年后,你我兄弟并立向西,到时候说不得要替兄长我守好这大好河山啊!” 张昭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李从煜这句话,问的很有水平,没被美色迷了眼睛。 因为此时的焉耆豪族中,有米、安两姓。 米姓的祖先米怀玉当年是分裂归义军的罪魁祸首之一,现在又对抗张昭,注定是要被重重惩处的了。 而安姓的祖先安宁,昔年就是张昭曾祖张义潮的盟友。 安宁是当时西州,也就是现在高昌的控制者,以西州牧守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自称。 当时庞特勤,也就是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祖宗西迁到安西,安宁便是张义潮打击庞特勤的最重要盟友。 只是后来还未等打击庞特勤,张义潮就被召入了长安。 安宁于是失去了后援,最后被迫臣服于仆固俊。 而原本只有庭州和伊州的仆固俊,也得以进入西州,他自称伊西二州节度使诓骗郭大郎,就是发生在那之后。 所以打击米怀玉子孙,扶持安宁的子孙,那就是张昭这的政治正确。 只是李从煜还有点不太清楚,张昭口中替兄长我守好这大好河山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是他要他守住焉耆。 但张昭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安西迟早要收归中原朝廷直辖。 李从煜这样的,是张昭想要培养的沐英式人物,他最后的归宿,不是去七河之地,就是去里海边。 谁叫张昭的长子张贤存(李准)也还不到十岁呢。 等儿子们长大到能独守一方,时间太长了,李从煜这样的,正好可以拿来过渡一下。 “这三个,都是安氏之女,没有米氏女在,去选一个你最喜欢的吧!” 张昭哈哈笑着继续说道,开什么玩笑,他当然不会把米怀玉的子嗣放到这来。 “传马杀才到这来,某交待他一些事情后,大军即刻拔营,去龟兹!” 第453章 引得春风度玉门 龟兹距离焉耆倒是不远,不过六百多里路,不考虑作战的话,五天时间就赶到了。 等张昭到的时候,李圣天果然只在城外扎营。 除了派出必要的官员进城接收防务之外,于阗金国自李圣天以下,各级军将勋臣,随军文官,全部在城外,没有入城。 张昭留了马杀才率四千兵马留守焉耆,剩下的两万六千人都带到了龟兹城外。 李圣天也带来三万步骑前来围攻龟兹,除开伤员,也还有两万五六千人。 双方相加,足足有五万二三千大军。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数字,要知道原来大唐的安西四镇兵员,也就是两万出头。 当然他们是那种一个能打十个的百战精锐,两万人,战斗力比现在张昭和李圣天还要五万余人还要强大。 但张昭和李圣天这五万多人,却可以说是大唐退出安西后,汉唐文华再一次在安西拥有了具有决定性力量的军队。 。。。。 在张昭还没有到龟兹的时候,于阗金国和凉国的使者,就开始不断通报。 几乎是每过十里路,李圣天都要派人送来美酒美食犒军。 张昭也把在高昌和焉耆得到的宝物、美人,不断赠送给李圣天以及于阗勋臣官员。 终于,在万众期盼中,张昭率两万五千大军,赶到了龟兹以北的安西第一佛寺,龟兹雀离大寺。 雀离大寺建于东汉光武帝建武年间,昔年的高僧鸠摩罗什就是在此寺出家,大唐高僧莲花精进、玄奘、悟空等,也在此寺庙学习。 而且高昌回鹘虽然宗室大多信仰摩尼教,但民间却多信仰佛教。 龟兹城外开凿的佛寺洞窟现在的规模,甚至要超过河西的敦煌莫高窟。 雀离大寺外,旌旗避空,鼓乐喧天,于阗金国和凉国文臣武将,全都脱下了甲胄换上了华丽的锦缎袍服。 于阗宫卫军两千人身穿华丽的红绳铁扎甲,远远看去,铁扎甲上的红绳异常显眼,既威武又华丽。 凉国左右羽林卫三千人则身穿布面铁甲,左羽林卫着红色布面,右羽林卫身着白色布面,岳峙渊渟,看着就是行仁蹈义的仁义之师。 张昭头戴进德冠配绛纱单衣,白裙襦、革带、白袜、乌皮履,一副唐代宗室亲王的装扮。 他身边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则头戴武弁大冠,垂绶、配宝剑伴在他左右。 而到了此时,张昭才明白李圣天几次遣使来问他配何礼服的原因。 原来李圣天没有穿他平日里喜欢穿的天子冕服,而是跟张昭一样,穿了一套唐代亲王的朝服。 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舅父!”张昭远远看见了李圣天的身影,立刻就从马上跳了下去,随后朝李圣天狂奔而去。 “哈哈!二郎!你做得好大事!”李圣天见状,也跳下马来朝张昭奔过来。 还剩几步的时候,张昭有一点小小的犹豫,还是大礼参拜了下去。 不提别的,没有李圣天,就不会有他张昭的今天,人家不是在把他当做亲外甥,实际上就算是对亲儿子,也没有这么好的。 “二郎不要如此!” 李圣天几乎是飞扑了过来,他在张昭快要行大礼的时候,一把将张昭拉了起来。 “二郎今日也是数百万人之主,人主,是不能向任何人行大礼的,就是舅父也不行!” 李圣天的声音斩钉截铁,态度很是坚决。 张昭轻轻摆脱李圣天的手,他往后退了几步,挺直腰杆看着四周围观的上万双眼睛说道。 “人主也是娘生爹养的,人主也要以孝治天下! 昔年我张二郎只有百余人西行,是舅父收留了我,如同父亲一般教导我。 今日这一拜,不是凉国天王拜金国天子,而是一个甥男,感激他舅父的恩典!” 说着,张昭恭恭敬敬的行完了一套跪拜大礼。 行完礼,李圣天就赶紧把张昭扶了起来,他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在这一刻,李圣天似乎突然清楚了,他对张昭的那份特殊感情得原因。 他倾尽国库支持张昭征战,几千精兵眼睛不眨都能送出去,是因为什么? 因为李圣天在张昭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或许该称作是李圣天的梦想更合适一些。 他曾不止一次幻想,幻想他有张昭这样的能力,励精图治,百战百胜,收复安西四镇,将大朝衰落后的安西领土,再一次粘合起来。 可是自己家人知自家事,他李圣天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马上天子,唯有张昭,能替他实现这一切。 所以看似是他在无私的资助张昭,实际上是两人一起在完成两个人的梦想。 于是,李圣天拉着张昭的手举过了头顶,他转向于阗金国文臣武将这个方向。 “张二郎的母亲,是某的长姐,某是在长姐的背上长大的,没有长姐,某李圣天说不得早就夭折了。 及二郎到了于阗,四年间,不避矢石,翻越大漠雪山,殊死血战,始有我大金国今日之盛。 这大金国,合该有他一份,自今日起,张天王之命,就是某李圣天的命令,凡我大金国上下,无不遵从!” 李圣天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呆住了,刚刚因为张昭大礼参拜李圣天,而有些不舒服的凉国兵将,也都尽皆呆住了。 李圣天这么说,几乎是跟把于阗金国送给张昭,没什么区别了啊! 众人鸦雀无声,但却齐刷刷的把目光看向了李从德、李从煜两兄弟。 因为张昭是不是可以掌控于阗金国,对于金国的文臣武将来说,是没什么区别的。 隔着几千里的瀚海大漠,张昭就算是要把于阗金国并入凉国,照样还是要他们这些人来治理。 说不得为了稳住他们,还要大撒币给足好处。 只是对于李从德和李从煜兄弟两,就不同了,特别是于阗太子李从德,这相当于把他的继承权往后推了一位啊! 就张天王这身体,说不定能把李从德给直接送走。 这要是当三四十年的太子,老爹没了也只能当太子,那就有点太难受了。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李从德虽然脸色有些复杂,但还是主动站出来,对着张昭行了一个肃揖礼。 “天王本就是我大金国的副王,某李从德,自然也是要听从天王命令的。” 这份表态,同样不简单,李从德这么说,就是将于阗金国的继承模式,变成副王大于太子。 这种事情,只要是但凡有一点点野心的人,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原因很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圣天,应该不单纯是在激动中,说出张昭的命令就等于他命令这句话的,至少在这之前已经跟李从德通过气了。 而且张昭也知道,李圣天这些话说出来了,但剩余的两国之间,两家之间,到底要如何处理关系,还是要细细商量,才可以。 言语中的承诺,往往还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来落到实处。 特别是这种标志着两国合一的大事件,光是各种利益上谁进谁退,还需要长时间的谈判。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张昭没有去责怪李从德扭扭捏捏的不愿意,这要是愿意,那才叫有鬼。 能这么淡定愿意的,只有两种人,一是蜀汉后主刘禅那样的真正大‘玩’家,一种是康麻子那样的万年老阴贼。 现在看来,还好,李从德这两者都不是,他是一个正正常常的普通太子。 “兄长大度,弟感激莫名,某张二郎,实非贪婪权势之人,但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做。 今日兄长体谅我,翌日李氏子孙,当与张氏子孙一般,尊享王爵,与国同休!” 李从德自从被关禁闭后,被大失所望的曹元忻一顿言语风暴亲自教导,也算是勉强理解了父亲李圣天与张昭之间的特殊关系。 而且李从德在历史上,也算是一位明主,于阗金国两次攻陷疏勒,都是在李从德手中完成的。 若是面对别人,他可能很不服,但是面对张昭,面对这个从各个方面都碾压他的表弟,低一头,也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李从德接受了,李从煜就更没意见,因为这于阗国,基本是不可能传到他手上的,他还因此得了一个焉耆城,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二郎!我们进城吧!” 看到张昭情真意切的做出许诺,李圣天的内心也安定了不少,他把这张昭的胳膊,请他一起入城。 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李圣天知道,这龟兹城在张昭,特别是张昭身后的安西军后裔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 因为当年最后的安西军,就是在此城,守到了流尽最后一滴血。 张昭与李圣天把臂而行,身后紧跟着的,不是于阗的宫卫军,也不是凉国的羽林卫,而是人数多达数百人的安西军后裔。 武威郡王郭昕的子孙郭天策,郭广成和郭广胜,龟兹王白环的后裔白从信,疏勒王裴冷冷的子孙裴同远,宁塞郡王李元忠的侄孙李旺李七郎。 以及杨、薛、郑、鲁等家,就连安西军后人朱清泉和焉耆龙家人的代表,都来了。 众人一路肃穆,走到了位于龟兹城正中,一间仍然带有明显汉风的宅院前,一个龟兹投降官员低声说道。 “此处就是原大朝安西四镇节度使署衙,时人常以唐王宫称之。” 张昭抬眼看去,署衙上空白云朵朵,庭前的石兽已经看不出雕刻的是什么的,但仍然倔强的守卫在这里。 “这里现在住的是谁?”张昭轻声问道。 “伪都督怀顺,现已被义民击杀。”投降官员声音更低了。 张昭看了李圣天一样,李圣天冲他点了点头,张昭随即说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你们安全了。 现在去召集全龟兹人,在十五日内,将此地改建成全龟兹最大的神庙,召集画师和工匠,按我们的要求图画英雄像,就算你们赎罪了。” 投降官员大喜,赶紧飞速跑了下去,对于他们这四万龟兹人来说,这已经最最轻的处罚了。 “把颉利毗加和仆固俊的子孙都带过来!” 投降官员下去准备后,重头戏来了,张昭一直留着颉利毗加和一众仆固俊的子孙没杀,就是在等此刻。 或许是作孽的事情做多了,仆固俊的子孙一直不繁盛。 上上一任可汗,也就是乌母主可汗的兄长被契丹人抓走之后,现在高昌回鹘城中仆固俊的子孙,只剩下了五人。 张昭让开了一步,因为他不是这时候的主角,主角是安西军的五姓三王家后人。 而在龟兹五姓三王家中,郭天策目前地位最高,所以是由他来主刀的。 这位素来温和,一直在张昭身边担任贴身文秘的凉国琼林院郭大学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呼呼寒风中,郭天策脱光了衣服,裸露出了上半身,他双手握住一把短柄陌刀。 实际上就是汉制的斩马刀,唐五代把这种斩马刀也归于陌刀的一种,只不过一般不用来实战,常用在某些特殊场合。 最常见的,就是由皇帝下赐给大臣作为皇权的象征,所谓尚方宝剑并不常见,倒是尚方斩马刀很常见。 颉利毗加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可惜他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了。 因为他不但被堵住了嘴,嘴里舌头也早就被切除了,就是不想让他乱吼乱叫。 这待遇,连昔日的仲云王散婆跋都不如,唯一好点的地方,就是张昭看他也是一国之主,专门打造尚方斩马刀来斩杀他。 郭天策喝了一口烈酒在嘴里,然后猛地喷到了刀身上,他把斩马刀高高举起,眼中热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一百年了,我安西郭家,是铁血郡王郭昕公的后人,就是因为尔等小人,让某祖先背了一百年的骂名。 人人都说是郭胜公出卖了安西军后裔,今日某终于可以说一句,郭家男人一直忠忱为国,他们没有背叛与他们一起独守西域的同袍。 郭胜公,子孙今日,为你洗刷冤屈了!” 怒吼声中,颉利毗加的人头,猛地飞向天空,鲜血洒了郭天策一身。 而随着郭天策的怒吼,其余安西军后裔,也各持长刀上前,将跪着的仆固俊子孙斩尽杀绝。 安西军后裔一百年的大仇,终于在今日得报。 斩杀了颉利毗加,似乎笼罩在安西军后裔身上的悲情色彩,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但张昭和李圣天,暂时还不会离开龟兹,因为这是自安史之乱后,一百八十八年间,安西再次收复,定然还要有其他的庆祝活动。 。。。。 是夜,在李圣天的同意下,张昭第一次以凉国和大金国两国大王的身份,主持了封赏。 所有文臣武将均晋升一级,当然这不是差遣官职,而是阶官和待遇,各升一级。 所有士兵,赏钱一贯,这一贯也不是直接发钱,而是可以让士兵们自由选择。 你是要七八只羊可以,两匹彩绢也行,十几匹棉布或者五十斗米也不错。 也就是说,兵士们凭借自己的腰牌和发给盖有天王赏功大印的小块绢布,可以到凉国与金国任何一个商铺,换购价值一贯钱的财货。 这无疑是一种进步,活跃了市场经济,也让士兵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不用背负大量财货在身上,政府的支出,其实也相比一贯钱要少。 同时,这一贯钱可不少了,凉国一斗米二十文,于阗金国则更低。 唐制一斗二十五斤,一贯钱在凉国可以买到一千二百五十斤粟米,在这个粮食珍贵的时代,是非常有购买力的。 看着外面欢声雷动的士卒,张昭与李圣天相视而笑,随后两人命人杀牛宰羊,置千瓮美酒,大办宴席,欢饮一直持续到了半夜。 随着喧闹慢慢结束,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李圣天和张昭却没有睡下。 因为他们两,要把两国之间大的方向敲定,才好让底下的人去谈。 而且不止他们两人在场,李从德、李从煜兄弟,张昭的双重小舅子,李圣天的女婿曹六郎曹延禄也在场。 张昭啜了一口清茶,率先开口了,“舅父,我意以从煜弟为焉耆都总管,督管焉耆一切事务,以六郎延禄为龟兹都总管,督管龟兹一切事务。 将伊州陈家迁到高昌,改高昌为西州,以陈辉耀为西州刺史,马继荣近来统兵多有心得,可为庭州刺史, 再将伊州划归河西,以西州、庭州为北庭道,调李若愚为北庭道大使兼北庭防御使,你看怎么样?” 张昭的安排,可谓煞费苦心,焉耆卡在于阗金国与传统的北庭之间,属于道路要冲,因而让李圣天的次子李从煜来统治。 龟兹是李圣天打下来的,而且更加富庶和重要,兼有雄城,这种重要的经济和军事重镇,只有曹延禄最合适。 因为他娶了李圣天的长女,是李圣天的女婿。 同时曹延禄的胞妹曹十九娘延禧是张昭的王后,胞姐曹三娘子延鼐又是张昭的患难之人,唯有他坐镇龟兹,能被双方接受。 将伊州划归河西,这是为了保证凉国对安西的影响力,因为伊州实际上是中原控制安西的桥头堡和后勤基地。 哪怕就是历史上没怎么控制过西域的大明,在名义上拥有哈密卫的一百多年内,仍然对西域保持了相当的影响力。 所以张昭要把伊州收归河西,以此控扼安西。 而将伊州陈家移到西州(高昌),一是因为张昭准备把陈家的下一代带在身边东进中原。 二是陈家怎么说也是中原王族后人,对中原有极大的向心力,用他们控制西州,更让人放心。 马继荣则是李圣天的近臣,将他安排到庭州,一可以借用马继荣的能力,因为他确实很擅长带兵,二是也为了平衡双方。 最后调李若愚任北庭道大使,也是因为他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作为尉迟胜的后裔,与李圣天的距离不远不近,是非常重要的。 同时他本身的能力和身份、资历,也足以管束住陈辉耀和马继荣。 这弯弯绕绕,想想就让人头疼,但张昭却不得不干。 因为这就是政治,冲突永远存在,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何妥协合作、调和阴阳。 李圣天赞赏的点了点头,张昭这些手段,说明他在政治上已经比较成熟,作为一个善于调和内部的君主,李圣天终于不担心张昭了。 不过,这只是开胃菜,还没涉及到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于阗金国的地位怎么摆? 李圣天也不弯弯绕绕,直接问张昭该怎么办? 张昭思考了一下,其实他想过很多方案,甚至想过用萨曼波斯和碎叶郭家,来制衡李从德甚至李圣天。 但在见到李圣天的那一刻起,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权力之下虽然常见阴谋诡计与制衡,但也不乏有堂堂正正和大气,李圣天对他如此,他也不能太小气了。 “我意,还是向中原请封吧!可封大金国天子为金国大王,统摄于阗、疏勒为西域诸藩国城池之首。” 李从德、李从煜和曹延禄都还没懂金国大王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哪冒出来了一个大王这样奇怪的封号。 李圣天却很快就懂了,他笑着朝张昭问道:“那依你看,多少年后去请封合适?十年?最多也就十五年吧,超过十五年,舅父就可能要撒手人寰了。” 旁边的懵逼三人组这时候才懂,这个请封,可不是向现在的后晋朝廷请封,而是要向志在入主中原的张昭请封。 张昭点了点头,毫不掩饰他的野心,“十年时间,应该够了,按甥男的意愿,以后这中原之地封爵,到郡王一级就足够了,就是皇子,也只能最高封郡王。 昔年周天子夏君夷民,始有我华夏今日之土,所以以后要封一字国王,必须要出中原之地才行。 若是将来一统,甥男肯定要将安西北庭收归中原。 但七河之地、金山(阿尔泰山)以北,河中、碎叶、怛罗斯、呼罗珊、天竺等地,就只能用夏君夷民的藩王治理。 于阗金国算是唯一特例,日后舅父子孙,我之子孙,当选其有才能者,往西建国,称某国大王,变夷为夏。” “好大的气魄!”李圣天称赞了一句,“这就是你一直要将商路拓展到河中、碎叶、七河之地的目的吧? 以行商为纽带,甲兵为后盾,血脉为镇守,如能坚持二百年,说不定还真能变夷为夏。” 张昭嘿嘿一笑,“舅父还忘了一样,那就是甥男还要以佛陀安抚人心,甥男可是佛门圣王兼法王,外佛内儒,杂以道术法,或可大功告成!” 李圣天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张昭说道:“如此这般,安西之地,舅父就再帮着你看守十年吧。 十年之后,天下一统,国富兵强。开拓之事,就是你张天王的责任了。” 张昭点了点头,甥男已经派人通知怛罗斯李家、碎叶郭家,以及北边的黠戛斯、回鹘诸部。 若能取得诸族拥戴,再上可汗尊号,当尊舅父为金国圣德舅父天子。” 。。。。。 夜深,张昭告别而去,李圣天带着李从德与李从煜来到了书房。 只有父子三人家,李圣天显得万分感慨,他看着李从德说道。 “苏拉现在知道,某为何要把于阗金国交给张二郎了吧? 因为张二郎的眼界和雄心,早已不是尔等可以比拟的了。 他放眼的不是个人权力富贵,甚至可以说不是子孙延绵,而是放眼在了华夏万世。 这样的胸襟,是很容易让人从内心深处产生共鸣的。 某敢说,若是张二郎一统天下,大部分的豪杰之士,都会追随他。 他今日将安西托付给我,一是念着我与他舅甥之情。二是这安西之地,从来就不可能对抗中原天朝,我这舅父天子是知道分寸的。” “为什么会这样?要是让孩儿来选的话,一统天下后,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好吗? 那可是中原啊!统治了中原就统治了全天下,其余蛮荒之地,有什么好计较的。”李从煜有些不解的人问道。 李圣天苦笑一声,“所以我儿,你做个焉耆国王就该满足了,中原天子没有安西,凭什么称自己圣文神武,一统天下? 你再想想,我们尉迟家明明不是华夏之种,可从昔年武都郡王尉迟胜公开始,为什么一直以唐儿自居? 因为我们的衣食住行,甚至语言思想,都快和唐儿没什么两样了,面皮不能改,但这里。”李圣天指了指心脏,“这里已经改变了!” 说完,李圣天忽然豪气顿生,“于阗,不单是我们尉迟家的于阗,安西,更不是我们尉迟家的安西。 自从昔年我祖归心大朝起,这里就打上了大朝的烙印,我们尉迟家,就是中原天朝在安西的看门犬。 大朝兴旺,我尉迟家就能在此间天地,雄踞百国万族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大朝衰微,我们就有倾覆的危险,命运实际上与中原,早就拴在了一起。 而且你要知道中原大朝自先汉起,就在安西浴血奋战,多少英雄血洒此地,是断断容不得任何割据之主的。 昔年安西多少国王城主,就是看不清此点,最后落得身死族灭。 你兄弟二人,要是存了在安西关起来如同喀喇黑汗萨克图一般的打算,日后定然要害了子孙。 看看仆固俊吧,颉利毗加就在你们眼前被斩杀,子孙安在哉?” 李从煜听完,不服气的噘了噘嘴吧,“那父亲你不还是自称天子?岂有大朝臣子可称天子哉?” 李圣天一时间也有些感慨,“那是因为当年某实在看不到中原兴盛的希望了,某想要靠张二郎,完成收复西域的宏愿。 但如今张二郎有入主中原的可能,所以这个天子之称,到某这里就该结束了。 当年武都郡王如此忠心,可是就算大朝衰微,他也不过娶了个郡主,得了个没实权的郡王。 而今张二郎没有亲兄弟,连血亲从弟都没,你们兄弟二人,就是他最亲近的亲人了。 以于阗区区五十万人的西域小国,能成为中原天子血亲,中原天子的嫡长女能做我的孙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是我们尉迟家的绝佳机会,永远摘掉蛮夷胡儿的最好机会!” 李从德听完,默然无语半晌,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大人开导,某李从德,自此以后,会做好大朝安西之看家犬的。” “哼!”李圣天冷哼一声,“糊涂!要是还只是想当看家犬,某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坐看张二郎成功不就可以了吗? 你小子好命啊!以后不用当看家犬了,因为某为吾家所求,就是不再当看家犬,而是大朝天子的左膀右臂!” ------题外话------ 二合一,今天没了。 第454章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李圣天父子三人在谈心,张昭实际上也没睡觉。 有些话,李圣天不能跟李从德说的太明白,不然李从德说不好有要起别样的心思。 但张昭是能看出来的,这也是李圣天的阳谋。 他这位舅父天子,短于征战,但长于政治,眼光更是长远,加上有曹元忻帮助,早就把其中的利弊给看透了。 可以说,自始至终,李圣天就没有霸占安西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张昭如果不能入主中原,就根本没有能力来统治安西,那他就不用说霸占与否,张昭必然不会来跟他争抢。 而张昭要是入了中原,那他就更不能霸占安西。 因为在这个时代看来,别说强大的汉唐,就是北朝魏国,氐族前秦那样的政权,腾的出手来之后,都要收复西域。 张昭若是一统天下,以张昭的能力,怎么可能不管西域? 就如李圣天所说,昔年想以安西几个城池抗衡天朝的,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没有收复西域,中原天子又怎么能说自己一统天下金瓯无缺? 是以,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变亲为仇,不如现在就交出去。 而且这个交出去,还是名义上的,张昭一走,西域基本就是李圣天在帮张昭看着。 虽然张昭留下的李若愚、陈辉耀,甚至连李圣天女婿曹延禄都不会事事听他的。 但李圣天毕竟有大义在,在这十年中,将李家的子孙,安排到各地当个小城主,多圈一些庄园田地,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等张昭的视线回到安西,要是削李氏子孙手中的权力,把他们召回中原,那总要高官厚禄加勋位田庄优待吧? 这不比在安西当个小王舒坦? 要是不削,以李氏子孙为基础,并立向西,夏君夷民。 那李家子孙不得捞个三五个小藩国,这不比守着于阗跟中原对抗好得多? 而且李家这么忠心大朝,谁还能以域外胡人视之?更可以世代跟张氏皇族结亲,与国同休。 要是子孙争气,就在外面当藩国大王,不争气就退到中原做勋贵,享尽人间富贵。 这么一想,张昭都想过这种日子了。 同时想到这些,张昭对于调用于阗金国的物资和甲兵,也开始心安理得起来了。 李圣天就是在搭他的便车,在搞一笔极大概率大赚特赚的投资。 。。。。 十三日后,位于原安西四镇节度署衙的庙宇建好了。 大殿分为东西两殿,里面没有供奉任何神佛,供奉都是有名有姓,开拓安西北庭的英雄豪杰。 东殿是主殿,供奉以安西四镇节度使、威武郡王郭昕和伊西北庭节度使、宁塞郡王李元忠为首的安西北庭唐军英雄。 足足有六十七位,凡是都尉以上,能找到姓名和事迹的,都供奉上了。 此外还有上千神主牌位正在制作中,这些都是能查到姓名的安西北庭各族唐军士兵。 都供奉神像,肯定是放不下,因此只能制作神主牌位, 西殿是陪祀殿,供奉的是千百年来,在龟兹一地抛洒热血的英雄人物。 而且在两殿请进供奉神像的时候,张昭还做了区别处理。 东殿请进神像,主要是以安西唐儿后裔和金、凉国兵将为主,举办了一个肃穆而哀伤的仪式,就把神像请了进去。 而等到请进西殿神像的时候,张昭命人把整个龟兹城的四万多人都找了过来。 他们密密麻麻的和凉、金两国士兵一起,站满了从龟兹北大门,到庙宇的道路两旁。 庙宇前的广场上,更是汇集了最少七八千人。 张昭站在左侧,李圣天站在右侧,这是李圣天要求的,以此突出张昭的地位。 舅父天子,尊贵的不是天子二字,而是舅父二字。 “一请先汉义阳侯傅公介子!”随着张昭的大喝,他安排的数百人肉传声筒,立刻就把声音传到了四方。 傅介子当年,以骏马监的身份出使大宛,归途时龟兹王慢待他们,出现了将要反复的征兆,傅介子问龟兹当地人,才知道匈奴的使者到了。 于是傅介子当夜就率领随行汉军杀掉匈奴使者,逼得龟兹王不敢再反复。 这是第一位在龟兹建功立业的汉家英豪,所以张昭,以他的神像为第一。 “风!”神像过处,三军以横刀敲击,金铁齐鸣,大声呼风! “二请先汉长罗侯常壮武公惠!” 常惠是西汉武帝、昭帝、宣帝时期的猛人,他曾任苏武的副使,与苏武一起被匈奴扣押十九年,在北海边渴饮雪饥吞毡,矢志不渝。 归国后,汉宣帝令常惠持节出使乌孙,以保护解忧公主的名义,督率乌孙五万军队与汉军一起,五路夹击匈奴。 后此战大获全胜,仅乌孙军一路,就俘获匈奴单于的伯父、叔父,以及嫂子、姐妹、女儿、各部王子、贵族等以下三万九千多人。 缴获马、牛、驴、骡、骆驼五万多头,羊六十多万只,共计七十多万牲畜。 常惠回国时,恰逢前龟兹王杀害汉朝屯田校尉,扜弥国王子赖丹,而没有得到惩罚。 于是在名臣霍光的支持下,常惠一声令下,调集数万大军准备攻打。 吓得现龟兹王杀罪魁祸首姑翼谢罪,此后龟兹安定,龟兹王还娶了解忧公主与乌孙王的女儿,自此对汉朝极为臣服。 “三请后汉定远侯班公超!” 第三位请的是班超班定远,这不用说,班定远,远定西域,一大半功绩就是围绕着龟兹的,毕竟当时龟兹是西域第一大国。 “四请大凉懿武皇帝圣驾!” 大凉懿武皇帝,就是后凉开国皇帝,凉太祖吕光。 昔年前秦天王苻坚派吕光收复西域,龟兹之战,正是吕光的成名战,一战而使西域数十国震服。 “五请北朝大魏成周公万度归!” 万度归是北魏太武帝时期的将领,奉北魏太武帝之命,攻陷龟兹,臣服西域数十国,将西域纳入了北魏的统治范围。 “六请大朝毕国元公阿史那社尔!” 阿史那社尔,正是唐朝收复西域,特别是龟兹的功勋之臣,大唐经营安西,就是从他开始的。 “七请大朝耿国公王孝杰。” 王孝杰虽然战死的比较憋屈,但是他在武则天发疯般放弃安西四镇之后,还能将其收复,重设西域都护府于龟兹,功劳绝大! 这就是张昭在西殿陪祀的七位神主。 其实说陪祀,还是不准确的,应该说东殿安西军是带有伤怀的意味,西殿的这七位,才是祭祀的主角。 因为哪怕就是王孝节这样比起来名气不显的,放到任何朝代,那都是绝代名将。 更别说傅介子、班定远、常惠这样的神人了。 张昭每喊一次,数万将士就敲击兵刃,大吼一声风。 等到仪式快完,众人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数千铁甲凶神恶煞齐声怒吼,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受的起的。 最开始龟兹降官们还能站着,到了后来,就已经情不自禁的跪了下去。 眼见众人跪伏,张昭高举手中的酒碗过头顶,数万将士将手中的兵刃指向天空。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张昭吼完,将士们齐声怒吼,‘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今大仇得报,四镇收复!自郭昕公以下诸位安西北庭英灵,请安息吧!九泉之下,佑我汉唐雄风,永存此地!” 说完,张昭将手中的美酒,倾泻在了神庙之前的土地上。 “风!风!风!风!”情绪更加昂扬,城内城外,数万人都跪了下去。 张昭再把手高举起来,将士们的呼喝,立刻就停歇了下来。张昭手指跪在最前面的龟兹豪酋大族首领们。 “尔等谨记,此庙乃汉家英烈所在,四时八节,祭祀不断,人过噤声,畜过取铃。 初一、十五,凡官员黔首,肃穆叩拜,不缺礼数。 晓谕内外诸族,此庙若有任何损伤,天兵十万,即刻东来,雷霆之下,皆为齑粉。” 龟兹诸部回鹘首领们,赶紧将头杵在地上,一耆老颤声回答道:“中原舅也,吾等甥也,定不敢违逆舅父大人之意。” 其实这些人也明白,张昭虽然说得吓人,但实际上已经对龟兹人极为留手了。 进城只照常取了财货,惩处了顽抗者,没有劫掠奸淫,更没有滥杀一人。 破城之后能做到如此的军队,天下间再也找不出来了第二个了。 听到耆老这么说,张昭才将手中的酒碗递给了他。 耆老接过酒碗,高高举起,抬起头向着张昭请求道:“请天王准许老朽将此碗,供奉在城外雀离大寺,以震慑心怀不轨者。” “准!尔等也可放心,只要安分守己,有盗贼,天兵剿之。有外敌,天兵击之。不生二心,可保汝等万年太平!” 张昭说完,一众回鹘、拔悉密、铁勒、粟特、吐火罗人等,皆大为欢喜。 再次拜伏过后,俊男美女载歌载舞庆贺,又为张昭献上骆驼肉和美酒。 龟兹人心,遂安定了下来。 ------题外话------ 各位书友,有没有票票啊?这个月一千票都凑不齐了,打发两张咯! 第455章 朴刀刀法与美式居合 焉耆,博斯腾湖畔,此时它还被称为近海。 而博斯腾湖的最大的支流开都河,此时则被称为淡水。 就在开都河流入博斯腾湖的七八百米处,张昭此次西域行的最后一场祭祀,就在这里展开,而且已经快要结束了。 之所以选在这里,因为当年仆固俊伏击郭胜郭大郎率领的最后一支安西军地点,就在此处。 那一战,两千多安西军后人出发,逃回去的只有几百人,郭胜郭大郎和大多数人一起,就此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直到最近,张昭一边遣兵马四处出击,击杀不肯臣服的部落,一边让焉耆安家,帮助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结果就在离此不远,发现了一个万人坑。 坑中白骨累累,光是头颅就清理出了七百余颗,还挖出了一些零碎的箭簇、刀柄和一些小饰物。 基本能确定,这就是昔年从龟兹往西州去,欢天喜地迎接朝廷天使的最后龟兹安西军。 张昭已经被现场的惨状气红了眼,成百上千具尸骨,就那么埋在了这个坑中。 这些最后的安西军,逃脱了吐蕃这个强敌的猛攻,最后却死在了仆固俊的手中。 盛怒中的张昭,把他准备押回镜铁山罚为矿奴的数百高昌回鹘豪酋勋臣,拉到近海边,全部处死。 最后也就挖了个坑埋了,与郭胜郭大郎他们一样的待遇。 杀完了人,但是张昭却一点都没有报仇雪恨的痛快,心里反倒有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 他一个人就坐在近海边,望着起伏的水浪,默然无语。 不一会,也穿着简单襕袍的李圣天,轻轻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张昭的肩膀。 “杀人,从来就不是可以缓解内心不安的办法,那只会让嗜血的欲望控制你。 让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是想着如何去解决,而是一杀了事,但凡君王,如果习惯了这个,败亡之日,就不远了。 二郎,你有些着急了。” 张昭诧异的看着李圣天,这些话,以前的李圣天可是不会对他说的。 “舅父怎么知道我心中有些焦急?” 李圣天没有回答张昭的话,而是把他拉起来,示意跟他在近海边走一走。 两人默默走了数百米,李圣天才继续开始说话。 “二郎你可知道,身为一国之君,最难做到的是什么吗?” 张昭想了想,“当是勤政爱民,选贤任能,使上下各安其职,明察秋毫,洞悉国中深浅,不至于被下面人迷惑欺骗。” 李圣天淡淡一笑,随后摇了摇头,“舅父自朱梁乾化二年继位以来,凡三十一年矣。 在某看来,这为人君者,最困难的,就是管束住自己的欲望。 而要管束自己的欲望,就首在不多杀伤,因为杀人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只要人没了,就会让眼前的问题消失。 这种高效简单的办法,一旦用惯了,下次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想到了,就是杀! 闹事者杀,不服者杀,劝谏者杀,但最后凡有不同意见的,都要杀,表面的问题解决了,矛盾却隐藏于遮掩之下。 所以君主,一定要对杀这个字,格外警惕,就算是杀你的仇人,也要仔细斟酌,他到底该不该杀?” 张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李圣天虽然是个西域小国的君王,但也是几十万人之主,现在治下更是有百万人以上。 三十几年执政经验总结出来的心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后世也有这种说法,‘当你手中有锤子的时候,看什么都像是钉子。’ “舅父是说,我今天杀这三百高昌宗室勋贵的决定,做的有些未经考虑?” 李圣天缓缓摇了摇头,“这些人该死,因为他们的祖先仆固俊,就是犯了滥用杀伐的过。 昔年安西军及其后裔苦守龟兹百年,实际上已经窘迫以极,早就盼望着,能有个靠山。 仆固俊虽然是回鹘人,但却是能得到大朝扶持的,麾下也不是没有唐儿。 但他还是想着省事,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所以子孙有此灾祸。 但是那七千高昌神武军兵将,你是有办法来解决的,而不是一定要斩尽杀绝。” 张昭有点想反驳,还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因为李圣天说的没错。 他有一百种理由要杀这些人,也有一百种理由可以不杀这些人,但他还是选择了最省事的办法。 “舅父猜想,二郎心中,定然是有些焦虑的,因为历朝历代夺取天下,除了隋文帝以外,就没有几个轻松的,稍有不慎,就可能铸成大错。 但二郎你已经全有昔年大朝的河西、陇右、朔方、安西、北庭诸节度使之地,诸族臣服,多甲兵,更兼骁骑,还有地利。 事成就东进入主中原,事不成还可以退回雍凉,甚至占据关中等待时机。 只要你不出昏招,还有何人可当?” 李圣天看张昭还是看的比较准的,张昭确实有点焦虑了。 因为他虽然知道历史上的走向,但现在多了他这个变数,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谁也说不好。 就比如历史上,耶律德光进入中原的时候,可是四方臣服的,连安审琦、符彦卿这样的名将,以及刘知远都亲自或者派人到东京开封府,去朝拜过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最后不得不从中原退走,那是因为他飘了之后,放纵契丹兵马四处打草谷所致。 万一在张昭的威胁下,耶律德光没有那么飘,真坐稳中原天子之位,张昭就要以凉国对抗辽晋合体了。 更让张昭心中不安的是,这安西远离中原,哪怕就是只到凉州,一去一来加上征战,一年多的时间就过去了。 万一石重贵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几次击败契丹,而是一次就躺倒了,等他回去耶律德光已经成了中原皇帝,又该怎么办? 出于对这些的担心,才是促使张昭粗暴解决高昌回鹘战俘的直接原因。 他没有时间慢慢来收复人心,只想着快点解决问题,然后回到凉州去。 不过当张昭把自己的忧虑给李圣天一说,李圣天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二郎,你是当局者迷啊!在舅父看来,契丹人入中原,最难的可不是击败晋国军队,而是这个。” 李圣天指了指他头上的发髻,见张昭还是有点没懂,李圣天继续解释道。 “耶律德光认为沙陀朱邪氏可以入主中原,他契丹耶律家也可以。 但是他却忘了,沙陀李和我于阗李,有一项优势是他不具备的,那就是我们在姓李之后,就真的是唐儿了。 语唐音,治经典,着唐服,遵唐礼,但他契丹人呢?连髡发的习惯都没改,就这样能成中原天子? 一旦入了东京,契丹各部必然以征服者自居,还肯去髡发留发髻?还能不打草谷?恐怕要骄横的上了天! 这根本不是耶律德光一人就能阻止得了的,所以就算是契丹人在你回去之前,入了中原,他也得不到人心。” 果然是旁观者清,李圣天这席话,说的张昭眼前乌云尽散。 对啊!耶律德光入中原,跟满清入中原有个极大的不同,就是中原情况完全不一样。 区别大到满清甚至可以使用剃发易服,这种形同奴隶主的极端政策,但契丹行吗?肯定是不行的! 因为满清可以入中原,那是在经过几百年儒家不断自我阉割下,中原地区的武力基础,几乎丧失殆尽。 明末的爱国儒士就算是想保家卫国,但乡间已经拉不出来合格的武力了,全是些只会用锄头的农夫,哪打的过满清的铁甲。 但是在这个时代可不一样,这是个武力值爆棚的五代时期呀! 别说是各镇牙兵凶悍敢战,就是在乡野之间,一家之中没有一个使得枪棒、能用弓箭的汉子,都属于是乡村地位的最底层,为人看不起。 是以民间,视武力为保护家人的第一要务,民风强悍。 就算是到了宋代,各地民间枪棒社,弓箭社也还多不胜数。 岳爷爷为什么能那么快拉起一支骁勇无敌的岳家军?不就是因为乡间多壮士,底子好嘛。 甚至岳爷爷的自己,就是乡间武力中的一员。 这从宋代流行的一件武器也能看出来—朴刀。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战场上的制式兵器,而是乡间用来私下斗殴的,这就是个木棒上安装一个长而宽钢刀的民间兵器。 为什么它会流行,就是因为乡间尚武之风横行。 在世家大族覆灭之后,乡老里长的权威没有明代那样大,那么遇到问题之后,就得凭手中的刀剑来‘讲理’。 你家若生的五六个男儿,个个身强力壮,有事敢手持朴刀上去斩人,那你家里就是有理的。 这也间接促使了男尊女卑的进一步加剧,因为在这种乡间丛林法则下,妇女的作用,被进一步的降低了。 这宋代的朴刀,实乃后世阿妹你看的柯尔特啊! 朴刀刀法,不就跟美式居合一个道理么? 若是满清生于此时,三几万人想占据中原? 恐怕黄河都过不了,就会被河北、河东的豪强带民众打死。 那么契丹人也一样,除非耶律德光能压制契丹上下,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变胡为夏,剃掉都上髡发,结束部落制度,不然他绝对在中原站不稳脚跟。 想到这,张昭对着李圣天展颜一笑。 “多谢舅父开导,那甥男就在此地多停留一段时间,顺便召集折罗漫山与金山南北各部前来近海朝拜!” 折罗漫山就是天山,金山则是阿尔泰山。 张昭本来是不准备在此时大会安西北庭诸部的,他想尽快回到凉州去。 但在李圣天的开导下,他解除了对于契丹的忧虑,转而准备将他这可汗的名号确立下来。 李圣天看见张昭终于走了出来,也笑了起来。 “要舅父出多少人?不然有些部落,可能不会派人来!” “请舅父出精骑四千吧!我让白从信、慕容信长、李存惠、黄英达四路出击,他们就一定会来了。” 第456章 可汗的含金量 可汗,或者具体说要拥有一个可汗称号,实际上也是有它的一套传承体系和规矩的。 而且这个规矩还很大。 那么,就有个问题,历来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都可以成称为可汗,跟草头王似的,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值钱啊! 是的,从事实上来说,光是一个可汗,也确实不怎么值钱。 真正有含金量的,其实是可汗前面的头衔。 比如一直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天可汗这个称呼,它的尊贵之处,就在于这个天字上。 实际上按照音译来说,天可汗可以被翻译成登利可汗或者登里可汗,也可以直接一点称为腾格里汗。 之所以会被称为天可汗,那是唐朝的翻译人员和草原上的部落首领,集体拍马屁的杰作。 天可汗,听起来就威风啊!简直就好像是世界之王一样。 而且还能解释的通,因为腾格里在突厥语中就是上天,苍天,天神的意思,甚至很多草原民族最初的信仰就是腾格里。 这个词的生命力极其强悍,一直传到了后世共和国时期都存在。 蒙古人的长生天,也就是腾格里,所以登利可汗、腾格里汗翻译成天可汗,也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诚然,在草原可汗的体系中,腾格里汗,确实要高出其他汗号,那么一点点。 但把腾格里汗认为是众汗之汗,是不正确的。 不过,在经过了唐太宗和唐高宗父子两人的接力之后,腾格里汗这个名号,也开始在草原民族心中,变得更加尊贵了起来。 再来看看菊儿汗这个称号,后世也喜欢把它翻译成众汗之汗。 这也是不正确的,因为菊儿汗的菊儿这个词,实际上也可以被翻译成古尔或者处罗。 也就是说,菊儿汗是等同于古尔汗和处罗可汗的。 而他们的词源,就是阙,按照后世拉丁字母的拼写就是kul,读音正好与阙近似。 它的本意是荣耀或者光荣,所以菊儿汗、处罗可汗、古尔汗的本意是荣耀可汗。 那么,为什么菊儿汗会被称为众汗之汗? 甚至后世某些人把印度的莫卧儿帝国,也称为菊儿汗国,还理所应当的把这个称号说的尊贵无比。 那得从唐太宗说起。 当年唐太宗征服草原之后,突厥、薛延陀、铁勒等部,推举唐太宗为登利可汗,也就是腾格里汗,然后被唐朝官员转手就翻译成了天可汗。 等到唐太宗去世,唐高宗继位,但在草原上的规矩是,可汗的位置可以继承,但是可汗的尊号是不能继承的。 因此,此时漠南漠北各族,准备也来个推荐大会,再给唐高宗上个可汗的尊号。 但这事被唐朝燕然都护府,也就是后来的安北大都护府官员知道了,差点没给吓尿。 你们他妈的找死是怎么的? 这么一推举,岂不成了大唐皇帝要漠南漠北各族推戴才算? 那是不是说,以后的皇帝继位,得不到你们推荐为可汗还不能当了呗? 疯了吗?这哪是在推举可汗,你们是在民主选举大唐皇帝啊!这不是纯纯的脑子有问题吗? 明白过来的漠南漠北各族首领也给吓坏了,立刻就熄了继续推戴的心思。 可是那也不能不给唐高宗一个可汗称号啊!那也是要挨打的。 于是诸部首领就忍痛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把天可汗,也就是登利可汗这个称号,一直让唐朝皇帝传承下去,唐高宗也顺利成为了天可汗。 等到后来唐朝衰落,可仍然还是保持了相对强大的武力,加上草原民族依赖中原朝廷的物资,于是这个天可汗的称号,竟然按照这个习惯,一直传续了下去。 但实际上,在草原民族心中,自安史之乱,天可汗的传承,就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安史之乱之后,唐廷邀回鹘可汗入中原平乱,还屡次被回鹘人侮辱,就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天可汗了。 所以唐廷的天可汗中实至名归的阶段,也就在唐玄宗时期终结。 后来虽然也有草原部族继续称唐朝皇帝为天可汗,那不过就是想着来骗朝贡和赏赐而已。 但这天可汗没了,草原上还有没有可汗呢? 有!也没有。 有,是说可汗一直都存在,比如什么怀仁可汗、忠贞可汗、保义可汗什么的,只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没有尊号的可汗,是唐朝赐下的。 那位被唐太宗戏耍的夷男可汗,汗号叫做真珠毗加可汗,这也不是尊号可汗,是带有宗教意味的自称。 所以也可以说是没有,因为他们的可汗称号,要么干脆用自己的名字,要么是唐朝赐的字,以古突厥语上的尊号可汗,一个都没。 唯一带有一点点尊号的可汗,就是庞特勤建立喀喇汗国之后,自号毗加.阙.卡迪尔汗。 他这名字中,这个阙,就是可以被翻译成菊儿和处罗的那个kul。 但实际上,庞特勤自己也知道,这个菊儿是他在自娱自乐,不会有人承认。 所以都没敢直接称菊儿汗或者处罗可汗,而是加了毗加和卡迪尔来遮掩。 所以不管是他的子孙,还是周边部族,都一直以卡迪尔汗来称呼庞特勤,绝口不提那个阙字。 而且,碎叶诸部上给张昭的菊儿汗称号,实际上就是庞特勤用过的这个阙字。 联想到碎叶曾经也是庞特勤喀喇汗国的国土,不得不说,自称菊儿汗,喀喇汗国是有传承的。 张昭当时不知道,还笑呵呵的接受了。 等回到凉州才知道,玛德,原来是这么回事,实在太羞耻了!所以他再也没让人提起过菊儿汗这个称号。 而喀喇汗国,在庞特勤之后,就开始走偏了。 他们不敢用尊号,改成了正可汗为阿尔斯楞汗,也就是狮子汗,副汗为布格拉汗,也就是公骆驼汗,而且还可以一代代往下传。 从天可汗,变成了代表动物的狮子和公骆驼,这什么牛马? 逼格已经低到海平面以下了,所以这当然也不是尊号可汗。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耶律大石在得到回鹘、蔑儿乞、乌里古、室韦等十数个民族部落共同推举为菊儿汗之后,天下间,特别是草原部族那么震惊了吧。 因为自从唐玄宗去世的762年起,到耶律大石被推举为菊儿汗1132年止,整整三百七十年了,草原上第一次出现了诸族共推的尊号可汗-菊儿汗。 快四百年间唯一的尊号可汗,当然要被下面的一票用名字、宗教、奇奇怪怪动物为汗号的小可汗,称为众汗之汗了。 而这次,经过了菊儿汗尊号的忽悠之后,张天王也狠狠恶补了关于草原可汗上尊号的规矩。 他发誓,要把这被忽悠的羞耻经历,变成事实。 他要当这一百八十年来,唯一的尊号可汗! 其实在这之前,有一个人也能得到尊号可汗,那就是张昭的便宜伯父耶律阿保机。 但耶律阿保机不敢当,因为他们契丹人是搞可汗世选的,他要是敢去要尊号可汗,那不就坐实了契丹这种制度的合法性了。 所以耶律阿保机为了把契丹可汗的位置传于子孙,干脆不去要尊号可汗,而直接当皇帝。 可以说,这都被逼的,要不是耶律阿保机为了把世选制变成世袭制,早就自己跑去让人推戴上尊号了。 至于,草原尊号远不如中原帝号尊贵的问题。 比如唐太宗得到天可汗称号后,几乎没有用过,还是以大唐皇帝的资格下令。 还有满清诸帝,也从来没用蒙古人上的尊号,而是称大清皇帝的问题。 这实际上是中原天无二日的文化所决定了的,草原可汗和帝国皇帝,必须要有一个高低,所以他们更喜欢用更尊贵的皇帝称号。 但张昭不这么觉得,尊号可汗多好的东西啊! 可以用大搅动大漠风云,可以将草原祸水向西边引,可以增强草原民族的向心力。 当然要用,还要用好。 这或许就是张昭和历代帝王最不同的地方,因为他知道西面有什么,而不是只看着中原天下。 武装草原各族,同化他们,再以他们为爪牙,一路向西给他们寻找一条生路,更以此激发汉人不断出塞的豪情。 这不比纠结尊号可汗和皇帝用哪个更好,要美滋滋的多? 。。。。 二月初二龙抬头,张昭在焉耆筑点将台。 拜白从信为西路招讨使,率马杀才、李存惠诸将。 以降将翟国忠为向导,共计骑兵一万五千,出白水军城,一路向西收复张堡守捉(乌鲁木齐),乌宰守捉(玛纳斯)等地。 再拜慕容信长为北路招讨使,领黄英达、折德愿、慕容延钊、王审琦、赵匡胤等人,率军一万二千。 以黠戛斯部行商为向导,出庭州北上,再往西,招讨玄池(斋桑泊)附近的黠戛斯人。 三月中旬,白从信、李存惠等将收复张堡、乌宰二守捉城,并发现了葛逻禄人和萨克图的踪迹。 三月底,慕容信长等将,到达玛纳斯湖附近,并将此湖命名为大盐池。 但因风雪太大,原定于继续北上,到达原大唐阴山都督府的计划未能成功,当然也没能继续北上到达玄池。 但慕容信长知道张昭派他北上是为了什么,大军过不去就派小部队。 遂遣章西豹率五百精骑,与黠戛斯行商继续前进,他则率军回头,往白从信部靠拢。 四月底,慕容信长与白从信合兵一处,三万大军继续西进到了黄草泊,也就是后世艾比湖附近。 大军随即发现并突袭了在此观望,还想进入庭州的萨克图部。 双方大战两个时辰,萨克图再次惨败,被迫带着数千残兵败将继续向西,脱离葛逻禄诸部,逃到了乌古斯人的地盘上去了。 五月底,白从信、慕容信长、李存惠等,带着葛逻禄踏实力、炽俟两部首领豪酋返回。 两部首领向张昭进献了白骆驼、白马、白牛等贡物,表示臣服。 六月中,碎叶郭家、护闻城总督拉希德.萨莱曼、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均派人到达了焉耆。 六月底,前进到原大唐阴山都督府的章西豹回来,还带来了几个黠戛斯部的小王和一些虎皮、狼皮作为贡物。 至此,推举尊号大汗的各个条件,基本达到了最低标准。 第457章 牛奶可汗是吧? 推举大汗,这件事在后世,往往会被认为和朝中原王朝进贡一样。 好像就是轻飘飘的来参加一个活动,然后朝贡者捞到实在的赏赐,宗主国付出了金银锦帛捞了一个名义。 事实上万万不是如此的! 比如中原王朝的朝贡系统,绝不是来旅游一趟,进献点三瓜两枣,然后捞足了油水就可以跑的。 实际上朝贡,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对双方的约束是很大的。 这可不是后世想象的那种酒桌上拜个干爹,甚至是某些拜‘干’爹那种行为,这个时代朝贡,不是拜干爹,而是过继。 朝贡过后,朝贡者的国内的一切事务,宗主国都是可以过问的,只看他想不想过问。 这套体系,虽然在明中期和满清时期被玩坏了,但在以前,其实是一把利剑。 后世有句话叫做强则自古以来,弱则搁置争议,这实际上跟朝贡体系很接近了。 朝贡体系是强则说了句脏话,宗主爸爸都要打你屁股。 弱则站在道德高地,召集驱使你周边国家与你作对,再卡你物资搞封锁,让你王室社死,成为国际孤儿。 而按照草原规矩推举大汗,那就更加严格了。 你推举的大汗,那大汗征召你打仗的时候,是必须要来的,大汗让你上贡,你就得上贡,当然你有了麻烦,大汗也会为你解决, 而且由于草原上有个规矩,那就是召集推举大汗的大会,你可以不来,但是来了不赞成推举的,就形同挑战,是要不死不休的。 所以,今天凡是到了焉耆城的,都是已经决定要推举张昭为大汗的。 。。。。 近海畔,旭日初升,推举大会快要开始了,各部首领都已经早早起床,吃了一顿丰盛的朝食之后,陆续走到了他们制定的位置。 张昭在近海畔,设了八色旗帜,每一个颜色的旗帜下,就代表了一方部落。 阴山的黠戛斯三部为青色。 七河之地葛逻禄两部为黑色。 碎叶诸部为红色。 鹰娑川的拔悉密、回鹘人为绿色。 高昌回鹘诸部为白色。 萨曼波斯人为蓝色。 护闻城与安远诸部白色夹杂着红色。 其余属于张昭国内的拔悉密人、龙家人、甘州回鹘人、达旦人、党项诸羌这些人和汉人们一起,站在了象征大汗本部的紫色大旗下。 同时,满近海湖畔都是打着卍字旗的各处寺庙高僧。 从宁远到青塘高原再到西域各地,全部都来了。 这不单是一场推举大汗的大会,还是一场盛大的宗教法会。 不过推举大会快要开始了,张昭却还没有出现,因为他在接见几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碎叶郭家的总督,景教威仪大德郭玄庆派来的代表,竟然是那个曾经极力反对东归的审慎大德郭玄礼。 七年多没见了,郭玄礼竟然没有老多少,除了须发有些斑白以外,还如以往的精神矍铄。 郭玄庆派郭玄礼来的原因,是因为郭玄礼想念两个跟张昭走了的儿子郭广胜和郭广成,于是干脆带着全家准备迁回中原。 当初忽最不愿意东归的人,现在竟然成了第一个主动想回来的,不得不说,世事总是让人难以预料 “李国守没派人来,一定是六叔祖做了手脚的吧?” 张昭笑呵呵的看着正在跟两个儿子说话的郭玄礼问道。 张昭娶了郭家的小野猫郭婉儿,是以也跟着叫了郭玄庆一声六叔祖。 听到张昭这么说,郭玄礼脸上露出了几丝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位张天王的脾气,郭玄礼可是深有体会。 别看嘴上叫的甜,该下手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当初他把郭玄庆推上去,把自己弄下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使者到了碎叶以后,玄庆故意耽搁了五天才见使者,然后又晚通知了李国守三天,估计现在李国守的使者,还在拼命往焉耆跑呢。” 张昭当年将碎叶郭家和李思忠的子孙,怛罗斯副总督李国守分而治之的方案,现在已经开始发力了。 李国守和郭玄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如果不是两人互相掣肘的话,他们早就打下石国城(塔什干)了。 不过,这正是张昭希望看到的,昔年他利用纳斯尔和哈米德父子相残,一下把萨曼波斯的主力报销了一半,削弱的有点过分了。 现在让郭玄庆和李国守互相争斗一番,日后他才好派大军过去坐镇,然后利用两家的能力开疆拓土。 “三叔祖以后就住在凉州吧,也好让广胜和广成尽一尽孝。 另外让副使回去的时候通知六叔祖一下,婉儿一直无所出,等到明年还没有喜讯的话,就让六叔祖把婤儿送过来吧。” 张昭依稀记得,当年郭婉儿有个小堂妹叫婤儿,当时不过九岁,就已经显现出美人胚子的样子了。 这郭家可是他预备的景教骑士团,西欧的上帝惩罚者,现在郭婉儿生不出来孩子可不行。 郭玄礼赶紧点头称是,郭婤儿还未满十七岁,已经是碎叶国家极为出色的美人了。 本来也是商量着给张昭送来的,现在张昭自己开口说了,那郭婉儿生不生得出来儿子,都得送过来了。 郭玄礼跟着两个儿子小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泪眼花花的老汉,赫然便是张昭曾经的忠仆老张忠和留在宁远的表兄宋忠义。 “昭哥儿!”郭玄礼刚走,老张忠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张昭则赶紧把他扶了起来,若说是忠心,这个世界上,最忠诚于他的,就是老张忠了,虽然能力有点让人头疼。 “今年五十有六了吧?都快年过花甲了,还下什么跪?你那长子如何?要不要送到凉州来跟着我?” “劳烦郎君还记得仆的年纪,五十有六了,离开郎君也已经六年多了,来时花娘还在跟仆商量,等顺哥儿长得大了些,就送到郎君身边来。” 老张忠年纪大了,看着也比以前老了很多,他跟着张昭操了几十年的心,不过终于还是在晚年,享到了一般人难以拥有富贵。 娶了个比他小三十几岁的娇妻,又人老心不老的纳了一房美妾。 宁远管着张昭的四十多万亩私人田庄,连张昭嫡母奉天公主在宁远的时候,事事都要征求张忠的意见,对他极为敬重,因为张昭可以说,是老张忠一手带大的。 老小子如今得了四个儿女,这精力还真是挺旺盛的,在宁远,连张忠的仆人,都混成了官爷,可谓风光以极。 “表兄,你这个体重,可真是涨得快啊!得有百七十斤了吧?”把老张忠扶起来,张昭又笑起了宋忠义。 这位张昭生母的侄子,在药杀水边击破波斯名将阿杜拉尔的战役中伤了腿,后来就没跟着东归。 张昭赐了他几千亩地,封了一个官,就跟几个同样没东归的憾山都甲士,在宁远享乐了起来。 宋忠义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他这些年不打仗后,在宁远可谓是敞开了享受。 妻妾六个,不但有近万亩地,还在做行商的生意,体重早就控制不住了。 “托二郎君的福,如今可不是百七十斤了,已经一百八十余斤了,倒是二郎君还是跟以前一样。” 正待还跟两人说会话,外面郭天策来报,推举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张昭只能示意两人一会再过来,晚间,昔日憾山都的兄弟们肯定还要好好聚一聚的。 。。。。 隆隆的鼓声敲响,张昭乘坐六驾马车,这是缴获的颉利毗加的。 不过车顶的黄罗盖伞,可不是颉利毗加乱造的那个假货,而是李圣天的珍藏。 前来推举的各部族,早就按照事先安排好旗帜分地区站好了。 不过这些草原上的牧民,可不会有什么纪律。 鹰娑川的拔悉密人和高昌回鹘还好点,毕竟汉化很深了,但黠戛斯和个葛逻禄人,简直乱成了一团。 双方本来也就有些仇怨,一时间吵闹、对骂、抓起地上的泥巴、石块甚至是马粪互相乱砸,搞得乱糟糟的如同大型斗殴一般。 而随着张昭的出场,前导的银刀官身穿锦袍,手捧锋利的尚方斩马刀,一下就把这些部族给吓住了,不敢乱动。 紧接着两边身穿斑点花衣的鼓乐手,也开始演奏雅乐。 护卫张昭的,是凉国左右羽林卫精锐,具装甲骑铁马都以及各镇军中的精锐,再加于阗金国的一千铁甲宫卫军,足足有三千五百人。 这三千五百人,全身铁甲,胯下高头大马,立刻就震慑得刚才还乱糟糟的各部族,畏惧的跪在了地上。 不说别的,就这三千五百铁甲步骑,就不是他们能对抗的。 除此之外,跟着张昭来的凉国各部族骑兵也到场了。 就在这近海畔,凉国大军演示了弓骑兵精锐遮蔽、掩护大军,驱逐对方轻骑,中军重甲步兵,以弓弩射击敌军正面,轻甲精骑左右夹击,重甲陌刀手再上前破阵,最后由具装甲骑完成最后打击的实战操演。 一连串行云流水,变阵只在须臾之间,弓弩万箭齐发,铁骑如墙而进,轻甲骑兵和弓骑兵彪悍迅捷。 就连本来是被财货诱惑来的黠戛斯三部都给吓傻了,首领们纷纷跪在地上叩拜。 在凉国大军演戏完毕以后,各部也一起向他们心中的大汗,表演了草原骑兵最擅长的骑与射。 虽然跟凉国大军差了很多,但也算的上彪悍。 张昭随即大赏诸部首领,允许他们每年可有一次免税五百贯的机会,派亲信参与商贾贸易。 并且表示要从诸部首领的子孙中,挑选出四百人的质子军,随侍左右。 这也是草原民族的惯例,可不是惩罚,而是优待。 诸部首领大为高兴,在表演完推举大会所应该走的程序后,诸部族首领,一人贡献了一根木柴,最后聚集到一起,燃烧祭天。 这就是所谓的燔燎,中原和草原上都有这个习俗。 最后,当着祭祀火堆的面,高昌回鹘、肃州龙家、鹰娑川拔悉密、七河之地葛逻禄,阴山黠戛斯三部,碎叶诸部,护闻城突厥人等十一部。 公推张昭为草原大汗,上尊号为丘豆伐,称丘豆伐可汗。 玩呢? 张昭当即表示不受! 因为丘豆伐是古柔然语,也被称为古蒙古语,本意是双手驾马车,所以丘豆伐可汗在汉语中的意境为驾驭天下之主。 但张昭不乐意,一是,第一任丘豆伐可汗是柔然可汗郁久闾社仑,虽然也是雄主,但名称不显。 二是,现在是突厥语系草原民族的天下,你们给老子上个柔然语系的可汗称号,想要浑水摸鱼,降低含金量,恐怕是想多了,在汉人面前玩文字游戏? 这边张昭一说不受,咚咚的战鼓就开始敲响,数万将士以兵刃敲击身上铁甲。 顷刻间金铁交鸣,杀伐之意升腾而起。 各部首领汗流浃背,赶紧开始重新商量,最后决定上尊号为伊利可汗,全称腾格里祝福的泥撅伊利可汗。 这伊利在古突厥语中的意思为疆域、领域,用汉人的话来说,有吞六合横扫八方的意思,泥撅是一个前缀,意思为大放光芒。 于是,在经历了一百八十年的空缺后,张昭于近海边受诸族拥戴,尊号泥撅伊利可汗,简称伊利可汗,翻译成汉语就是光照天下寰宇一统大可汗。 呃!不过,张昭听着听着,就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 光明伊利可汗? 卖牛奶的是吧? 第458章 必须要出重拳了 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张昭于六月在近海畔得诸族推戴,没当中原之主,先成为了丰州以西,草原诸部的伊利可汗。 不过在这辉煌荣耀的背后,也不是没有忧虑。 首先随着葛逻禄踏实力和炽俟两部的归顺,张昭原本打算组建一个针对葛逻禄诸部的封锁网,肯定就不能启用了,至少在表面上不能这么做。 于是张昭只能让李若愚来当这个恶人,让他在白水涧道设立检查站。 凡是往西去的铁器,通通征收重税,用价格的方式,限制铁器的流出。 在张昭没有一统中原的时候,不能让葛逻禄获得大量铁器,不然再等张昭回过头来,就不好驱使了他们了。 其次碎叶郭家和怛罗斯李家的仇怨,已经积累到了有些可怕的程度。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双方的独立发展。 在张昭离开安西的这几年里,碎叶和怛罗斯的两家势力都在飞速扩张。 李国守在攻破了白水胡城之后,收揽了大量的乌古斯和说突厥语的部族,现在已经有五万多帐,超过三十万人的规模了。 原本张昭看这李国守并不像是个雄主,所以才放心的扶持他。 结果他现在竟然表现出了不错的能力,靠着不断吸萨曼波斯的血,李国守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连寡居的儿媳妇都要送到张昭床上的小人物了。 因为张昭知道郭玄庆搞鬼之后,特意在焉耆多等了十几天,但一直没等到李国守派来的使者。 看起来,这位是要依仗着天高皇帝远,不鸟我张大可汗了。 但张昭现在又不能用加强碎叶郭家的方式,来对付李国守因为碎叶郭家,也已经膨胀了起来。 整个碎叶周边,有三十万人左右,还卡在了通往乌古斯的商路上,加上郭家的基本盘是景教,势必不能再加强。 那么现在碎叶和怛罗斯,就只先想摆着,等他腾出手来,才能去收拾。 而在萨曼波斯和安远国,埃米尔哈米德和安远国主萨迪德这对兄弟,也已经忘记了,曾被张大可汗支配的恐惧。 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虽然派人来焉耆参加了推举,但是使者的地位很低,只是个宫廷小官,带来的贡品价值连一百贯都没有。 安远国主萨迪德估计是在护闻城(喀布尔)过的太爽了,他干脆连使者都没派,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确。 当年张昭收服的三个波斯人,哈米德不说,萨曼波斯是大国,他跟张昭当年也不是上下级,只不过被张昭给坑了而已。 但是安远国主萨迪德可不同,他是张昭从万人坑中救下来的,又把他一手扶持上了安远国主的宝座,现在竟然敢反复,必须要出重拳了。 只有顶着护闻城总督,但驻地在罗烂城(巴米扬)的拉希德.萨莱曼要好点,乖乖派了使者前来,还进贡了大量的珍宝。 但忠心恐怕也有限的很,他不过是在投资,等着哪一天张昭来惩罚萨迪德的时候,趁机成为安远国主。 至于那位曹延绵的舅父,被张昭赐名为张秉忠的镇远国主,那就更是重量级了。 去年张昭的三十岁生辰,这位舅父就没派人来,这次推举大汗也一样没来。 听行商回报,他还休了发妻,娶了古格王吉德尼玛衮的妹妹。 这想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两人抱团对付李圣天往高原上的渗透,顺便再堵住从高原上下到天竺之地的路。 天高皇帝远啊! 张昭想过这些地方会脱离控制,但脱离的这么快,这么坚决,这么不给他面子,他还是远远没想到的。 出重拳!必须要出重拳!统一了中原,就去要他们的命! 。。。。 八月底,张昭率大军自安西返回凉州。 此一战灭高昌回鹘,得民三十三万,又得到了河套以西草原诸族拥戴,各部族共派质子四百余人,全部被张昭编入了义儿军。 这件事的意义,是十分重大的,代表张昭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也解决了于阗金国和凉国之间的问题。 张昭名义上的领土,往西已经到了夷播海(巴尔喀什湖),极端情况下,张昭甚至可以征召数万草原骑兵助战。 此刻的凉国,已经拥有了草原汗国的属性,东起后套的灵州,西到夷播海,幅员数千里,丁口超过六百万,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大国了。 不过张昭刚到凉州,让他极为震惊的消息,就传来了。 倒不是石重贵的晋军除了问题,反而如同历史上一样,耶律德光碰了一鼻子的灰。 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是后晋在今年遭遇了极为恐怖的蝗灾、旱灾和水灾。 今年,本来该是万物生长的春夏季节,河北的恒州、定州、深州、冀州、贝州、邢州,河南的滑州、澶州、孟州赤地千里,一连三个月几乎滴雨不下。 而在本来该下雪的去年冬春之交,河北、河南诸州却没有下雪,而是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雨。 西京河南府(洛阳)以及孟州、怀州、汝州爆发了大规模洪水,几个州县的田地被淹接近三分之一。 光是河南府死于这次水灾的就高达数千人,后晋西京河南府官吏统计,光是被冲毁家园沦为逃户的流民,就有五千三百八十七户。 这可是只是官府统计的数量,以后晋官吏的贪腐横行,实际上无家可归的民户,起码是他们统计的五倍以上。 而河南河北的水旱灾害没有结束,陕州保义军节度使,河中护国军节度使,华州镇国军节度使和同州匡国军节度使四处辖地,又爆发了恐怖的蝗灾。 蝗虫铺天盖地,将庄稼几乎啃食一空,往北的蝗虫,甚至到达了凉国的银州之南。 这一场蝗灾,让光是华州(陕西华县)和陕州(河南三门峡)两个军州,就饿死了民众两万多人,一万七千多户居民被迫逃离。 可以说,整个后晋的核心统治区,已经几乎全境遭遇了这种恐怖天灾的冲击,张昭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小冰河时期的威力。 原来他以为小冰河时期也不过就是冷一点而已,但他现在才明白。 小冰河时期不单单是冷,还有因各种极端气候引起的灾害。 在这恐怖天灾的冲击下,回到凉州的张昭,只来得及过去看了看曹延禧等,连儿子女儿都没抱一抱,就被张希崇和范质等人,给扯着袖子就拉走了。 张希崇满脸痛苦的把一份奏疏递给了张昭,心情沉痛的对张昭说道。 “这是后晋朝廷的条报,去年冬天至今,河南河北河东三地二十七州,光是饿死的饥民数量,就达四十七万余。 这还是后晋条报承认的,实际上远远不止如此。 锦衣使者和琼林院综合各路行商的统计,连受灾最轻的关中,就因冻饿以及山洪爆发丧命者三万五千人,整个中原的话,不会少于七十万人。” 条报就是后世的邸报,这玩意的准确性,从古至今懂得都懂,张希崇说不会少于七十万人,但应该都还是有些保守了。 饿殍遍野,人相食,赤地千里等等词汇,张昭在各类史书上见的多了。 但当他真的身处这个时代,才感觉得到,这区区几个字,是如此的沉重。 只有九个月的时间,一年都不到,活活饿死了接近一百万人。 他张昭的这个凉国,如果除开安西、碎叶、宁远等地,只算河西陇右的话,也不过就二百多万人。 这是一次性,饿死了相当于河西陇右接近一半的人。 沉默中,张昭艰难的抬起头来,沉声问道:“晋国朝廷呢?石重贵呢?他们就没有安排赈济吗?” 范质脸上露出一丝惨笑,“他们要不赈济还好,或许还死不了这么多人。 晋廷命各州开仓放粟,但各州官吏都推说仓中无粟,于是桑维翰下令命不许民间存粮。 谁家有粮,就必须借给官府,由官府拿去赈济饥民,然后明年丰收后再还。 进廷还派了六十七人分至各州县督促,并责令地方,冬日恐契丹再次南下,秋税绝不可免。” “桑维翰,这是要逼死人啊!吾若入中原,必杀此人!” 张昭心底一阵阵发冷,后晋朝廷这哪是在赈灾,说是搜刮都是轻的,完全是在抢劫。 要知道,桑维翰借富户粮救灾民的策略,看着是不错,但实际上可操作性非常低。 哪怕就是在共和国时期,都要谨慎操作。 因为各级官吏的道德底线,甚至是人的道德底线,在集体没达到一个相当高度的时候,是没法操弄这件事的。 可以预见的是,后晋官吏肯定动不了那些手握军权和政权的实力派,遭殃的只是那些没有多少背景的富农和小地主。 而且这些官吏去‘借’粮食的时候,肯定不会只借他多余的粮食,恐怕能给被‘借’粮的农夫留个三五天存粮,就算是发善心了。 而这些‘借’来的粮食,除了上缴一部分给朝廷以外,其余会落到谁的手里去,那就不言而喻了。 这是要把尚能自保的民户都往死里逼,饥民则彻底放生,以保证朝廷的运转啊! 张昭猜得没错,后晋朝廷命令一下,各级官吏立刻掀起了大狂欢。 良心尚存不愿意祸害百姓的官员,又被督办催逼的没法,挂印而去的达五十多人,他们一走之后,世道更加黑暗。 瘟侯杜重威再次展现了他重量级的实力,他治下的恒州受灾最重,本来被后晋朝廷允许不参与此次‘借粮’。 但杜重威主动要求参与,仅仅在恒州(河北正定)就得百万石,他只上报三十万,其余皆入私囊,又令人借民粮百万石。 这么一来,杜重威一个人就搜刮了两百万石粮食,进而造成恒州四野无粮,连地主大户都快要食不果腹。 于是杜重威等到恒州全境饥荒的时候,以超高价卖出,一次性就搜刮民间奇珍异宝和金银,多达四十几万贯,整个恒州被他祸害的如同的鬼蜮。 第459章 谁又可以冷眼旁观 张昭忙得不可开交,实际上这场席卷中原的恐怖水旱蝗灾,凉国也未能独善其身。 其中靠近关中的秦州和庆州受伤最为严重,特别是庆州,素来富庶的董志塬,减产达到了恐怖的百分之六十。 同时渭、兰、河、夏、威、会等州也有不同程度的受灾,就是凉州,也遭受了两个多月的旱灾,马城河的水位都有明显下降, 不过虽然受了灾,但凉国的灾情却不是特别严重。 因为在这之前,张昭为了恢复河西陇右的农业生产和调动各州的人民,使政府权力能下沉到县,他兴建和修缮了大量的水利设施。 同时凉国官员的整体廉洁程度也相对较高,没法不廉洁啊!凉国乡间,存在着大量拥有几百亩地的武夫。 官吏根本不敢去鱼肉他们,人家手里可是有刀把子的,虽然也确实造成了治理的难度和乡间治安麻烦,但也确实避免了晋国那种情况。 所以在受灾程度比中原低,又有水利设施能保证灌溉和洪涝时蓄水,同时没有因为官吏剥削导致人祸的情况下。 凉国受灾的程度,相对轻微,最严重的秦州和庆州的救灾工作,在张昭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开始了。 当时张昭不在,没人敢打开公私库藏调拨粮食,还是曹三娘子鼓励十九娘颁下教令开始救灾的。 结果就是,官府、豪族甚至地方富户和行商都大力捐输,除了因为山洪导致的数百人丧命以外,基本没有被饿死的, 别小看一个个区区的不饿死人,灾年基本不饿死人,在这个时代,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 在张昭继续处理调拨各地灾情汇报的时候,张希崇和范质又联袂来求见了。 张昭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很可能是要他救济中原的灾民。 这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民心这玩意,值钱又不值钱。 值钱是能调动起来的话,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力量,但同时又极难调动起来。 不过,张昭还是倾向于救济,没法啊!这是一场几百万人面临生死的考验,不管从哪方面说,张昭都很难做到视而不见。 永训宫聚贤殿中,张昭不但让张希崇和范质进来面见,还把右相宋善通,以及吏、户、刑、工四部的侍郎以及相关人等都召集了起来,干脆举行了一个小朝会。 张希崇和范质一看张昭召集了这么多人,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中多了几分钦佩,他们知道,张昭一定是下了决心,所以才会召集这么多人了。 众人到齐后,张昭一一赐座,还上了香茶和水果糕点。 他这是故意的,这文武之道,谁比谁贵都是不正常的,所以在张昭这,他尽力在细微处提高一下文臣的礼遇,尽量让他们的地位高一点。 宋善通等凉国众人倒是习以为常了,但张希崇和范质以及一些从中原来的官吏,却非常受用。 有时候一点点的尊重,很可能被赏赐更能让人归心。 众人刚刚坐下,范质就把手中的书信呈给了张昭。 “启禀天王,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莹与某有些交情,他秘密遣人从华州致书某处,言及华州镇国军蝗灾与旱灾极为严重。 今夏就已经有九千余户居民沦为流民,秋粮减产过半,收获尚不足以缴纳朝廷和供给镇国军士卒。” 张昭稍微有点诧异,因为赵莹曾经是石敬瑭的宠臣,官居翰林院学士。 就是石重贵继位之后,赵莹也是随侍左右的,怎么现在成了华州镇国军节度使了? 刚从中原的回来的张烈成站起来对着张昭说道:“大人,赵玄辉今年四月被冯玉谗言陷害,为晋主不喜,旋即被外出为华州镇国军节度使。” 张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在五代,若是武人外放节帅,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外放节帅,跟分封就国差不多。 但是文人就不行了,因为他们搞不定节镇的牙兵,往往外放之后,被上下胁迫,过得苦不堪言。 想到这,张昭问向了范质,“这赵玄辉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下面的镇国军兵将了?” 范质苦笑着点了点头,“天王,赵玄辉这等文士,毫无带兵经验,他就从来没控制住过镇国军上下。 华州秋粮刚收,镇国军士兵就抢去了大半,赵玄辉好说歹说,他们方才同意匀出五万五千石解送朝廷。” 张昭眉头紧皱,“这么一来,华州人吃什么?秋粮竟然一粒都不留?怎的如此心狠?” “能吃什么?无非就是草根、树皮,实在不行就易子而食!”张昭的舅父,右相宋善通长叹一声说道。 一旁的郭天策眉头一动,突然出口问道:“范学士,这赵莹来信,可否向你求救?还有没有说别的?” 范质轻轻摇了摇头,“除了说明情况以外,只字未提其他事,连叙旧之语都未曾说。” 郭天策立刻转头过来对着张昭说道:“天王,某看过锦衣使者的卷宗,赵莹此人,素来以小心谨慎著称。 他不会无缘无故给范学士写这么一封信,而且只字不提其他要求,似乎是有所顾忌。 这华州背靠泾河与渭河,前方就是华山,左掌潼关,右控蓝田关,是封锁关中的关键之处,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对于我们来说,华州在手,比占领长安都紧要。” 张昭眼睛一亮,“你是说,赵莹有了投靠之心,但是却因为小心谨慎不敢多表露,若是我们能帮助华州百姓渡过此次劫难,他一定会来投?” 范质是以前没想到这一点,现在一想,确实有可能。 赵莹的脾气,除了小心谨慎以外,胆子其实还是有点小的,这份做派,与赵莹的行事风格非常相合。 “天王,郭学士所言,确有可能,当年石晋高祖于晋阳起兵,上下都赞同,唯有赵莹面露惧色,加上此人心细如发,确实很像他的行事。” 张昭赫然起身,“中原大灾,赤地千里,晋国上下,皆有罪责,但百姓无罪。 我大凉今年虽然也受了灾,但尚有余粮,吾决定了,将中原流民百姓,接往河西安置,有司计算一下,尚可拨出多少存粮?” 范质任这琼林院学士的同时,还兼任着户部侍郎,数据几乎就是在脑海里的,不过他细想了一下,随即脸色就愁苦了起来。 “天王,咱们大凉这些年除了前年以外,一直都在征战。 公帑只是尚可够用,太仓积粟也不甚多,又要用来预留给接下来的大战,能拨出救急流民的粮食,确实不多,更别提还要把人千里迢迢从中原移过来。” “咳咳!”说到这个,我张大王也有些尴尬了起来。 虽然他出兵规模不大,但征战的频率,那可不低,确实每年政府的春秋两税,基本上是收起来就很快花光了的。 至于他个人的内帑,那确实不少,但张昭不会轻易动用,公公私私还是分清楚一点的好。 这要让这帮臣子用习惯了,明朝皇帝被朝臣勒索内帑的画面,那可是历历在目的。 “天王何必为钱粮担忧,虽然公库和太仓都无多少钱粮,但咱们大凉的民间可不少。 这些年来,得益于水利设施的完备和乡间农学博士的调配促进,民间存粮颇丰。 臣听闻凉州周边,已经有用豆麦喂食牲口现象了,何不从民间筹粮?” 张昭看着张希崇,有点没有理解,“左相的意思是,要让咱们也学者晋国,向民间借粮?” “然也!”张希崇点点头,不过看着张昭的神色不太好,他赶紧说道:“不过我们这借粮与晋国借粮,完全不同。 现在大凉民间粮价低贱,很多地方还卖不出去,百姓们守着一屋的粮食,却换不了多少盐茶糖。 不如由户部向民间统一借来粮食,然后再向河西商会低价采购一匹盐糖茶,以盐糖茶抵粮价。 如此百姓得了好处,咱们也只需要一半多点的价钱,就可以得粮数十万石。” 张昭轻轻点了点头,这有点像是后世的保护性收购。 这么一来,确实也能解决问题,百姓卖出了吃不完的粮食,政府出一半的钱,就能把事情办了。 不过这中间还是会有一个受害者,那就是商贾们。 这么干,相当于是把他们的中间环节给省了,到时候市场上盐糖茶需求,一下就饱和,贩卖这三样的商贾,估计要大亏一笔了。 作为一个传统的文人,张希崇历来对商贾的好感有限,因此压根就没考虑他们的利益,不过张昭还是要考虑下影响,他回过头来看着曹万通。 “通知商会,限制一下向河西陇右本地商贩销售盐糖茶的数量,适当的时候,再放出风去提醒一下,亏一点就算了,别让人亏得要去跳河。” “仆知道了,河西陇右销售盐茶糖的大商人都是商会的,天王有令,亏一点点钱,也不算的什么。” 这就是政府控制了货源的好处,把各地商人,拿捏的死死的。 只不过河西商会内部的贪腐,又是个难题,据说有些人已经搞地很不像话了,只是张昭一直没腾出手来整理。 不过这时,右相宋善通又有不同意见了。 “这盐糖茶日常消耗有限,预计也就是能筹到三四十万石的粮食,仅仅能救目前的急。 灾民到我大凉,基本都身无长物,起码要有半年吃食,方才能生存,还有具体往何处安置,也是个难题。” 宋善通其实最担心的是后者,因为凉国的河西陇右两道是张昭的核心盘和武力来源,到处是数百亩的府兵之家。 要是把这些灾民,大量安置到河西陇右,恐怕最后会成为这些府兵的仆役和佃户,那就不妙了。 几百亩地的府兵家庭多,是个好处,但是让他们过于野蛮生长,哪也不秒的很。 张昭只看宋善通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这位舅父的意思了,禁卫军选举法,我张天王可汗也怕啊! 而且他也不太愿意把河西陇右,特别是凉兰河渭等州的人口搞得太密集。 在这些地方形成几百亩田地为主的小地主,才符合他的利益,因为这样才可以随时为他提供稳定的武力支持。 虽然目前土地还有富余,但实际上是张昭留给这些府兵们子孙的,至少要保证三代以内,有足够地方析产。 要是现在分给流民,一下就留会降低兵员质量,不划算。 而且这些地方,胡人可不少,把惨兮兮的汉人流民放进去多了,会降低汉人身上的光环。 所以比起流民,张昭更愿意把汉人中的勇武者,赐地赐到这些地方去。 “此事其实不难。”范质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了厚厚一叠奏疏。 “天王,臣有一策,可以安置这些流民,也可使他们获得足够半年吃的粮食” “哦?快快说来!”张昭很惊喜的冲范质招了招手,范质历史上也算是名相,应该有两把刷子的。 “肃州龙家人,尚余数万还未迁回焉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他们全部迁走。 甘州以南的黄头回鹘,大部分也是要迁回龟兹的,也可以一并迁移。 宁远地广人稀,也可以随着商队,迁去数万百姓。 灵州党项拓跋彦超部,在灵州左近一直不安分,不如趁此机会迁数个部族到居延海处。 如此这般,就可以腾出一个肃州和大半个甘州,以及半个灵州,足够安置灾民。 而这些迁走的民众有大量的财物带不走,咱们可以分给新来的民众。 而他们则可以到了焉耆、龟兹、宁远再补偿。 这三地今年也有足够的粮食,特别是宁远富庶,完全支付得起,岂不是一举多得。” 张昭眼前一亮,果然是个办法,实际上范质看的很准,凉国朝廷也不是没粮食,有!大大的有! 于阗金国特别是宁远,地广人稀土地富庶,根本就有吃不完的粮食,但是隔得太远了,根本没法调到河西陇右来。 范质这办法,就是把河西陇右的龙家、回鹘和一部分党项迁走,让他们只带口粮上路,到了安西再补偿,然后用中原办灾民填补他们迁走的空缺。 好主意!不但解决了钱粮的问题,还可以提升河西陇右以及灵武的汉人数量。 第460章 墨家、府兵制与四时纂要 快大半年没跟曹十四曹延明好好深谈过了,这家伙自从走上了研究这条路,就越来越宅。 说不了几句话他就自己干自己的去了,完全不理会人,有时候还会很暴躁。 不过在张昭面前,曹延明还是不太敢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因为以前飘了几次,最后都被张昭给拿捏的服服帖帖的。 不过就算如此,跟张昭说了没几句话,椅子上的曹延明就跟坐在了一个仙人球上一样,浑身都是一副不得劲的样子。 张昭于是只能让这位老兄,带他去国子监看看。 凉国有个非常奇特的地方,那就是在国子监中,工部有很大的话语权。 因为除了学习经义和政务以外,国子监还有一个包括了明算在内的墨家奇巧院。 主攻的就是冶炼与采矿等方面技术,连如何烧出好的焦炭,都有专门的研究经费。 国子监祭酒刘纳,也就是刘涛的父亲也陪在张昭身边,他不无羡慕的看着曹延明,笑呵呵的说道。 “这国子监中,现在已经有穷文富墨的说法了,每年国子监中,几个治经典的天王赏学金只有三十贯,还要打破了头的去抢。 但是工科研究烧焦炭的,每年都能有上百贯的奖学金,冶炼科甚至能达到五百贯。” 张昭也笑呵呵的,就是要你们羡慕嫉妒恨。 治经典研究儒法等学问的人才要不要? 当然要!文学和哲学,在人类生产活动中,绝对属于是最重要的学科。 但是,全社会把所有的聪明人都弄去研究文学和哲学,那就没必要了。 相反,被张昭套了个墨家学说皮囊的工学科目,才是需要大量人才的地方。 “这天下学问,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有个聪明的头脑,今日治经典,明日也可以学墨家嘛。 如今天下未定,我大凉的武士们要更多的钢铁和火药平定天下,自然要多给墨家多一些奖励。” “天王教训的是!臣平日里也是如此教导学子们的。 管他儒家法家还是墨家,都是读书人的学问,若有那份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兼修的嘛。” 此时的儒家,其实并不排斥法家、墨家等,但也有个前提,那就是法家、墨家等学说,都要通过儒学这个皮来表达。 同时刘纳可不是什么迂腐老头,相反很能揣摩张昭的心思。 因此整个国子监的风气还是不错的,基本都是在按照张昭的方向往前走。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了国子监奇巧学院中。 目前来说,曹延明主持的钢铁冶炼还是取得了不小的突破,高碳钢、低碳钢、合金钢都弄出了一些原始版本。 如果放到后世,那肯定是浪费和污染的典型,投入与产出也不成正比。 但在这个时代,虽然花费也很大,但都是值得的。 因为张昭来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府兵制的衰落,最大原因压根就不是土地兼并。 因为盛唐的府兵是什么人?那是家里往上数几代,都是战场砍人的猛男,是专为杀人而生的活阎王。 想象一下,你是个勋贵,你想去兼并一家人的土地,但是这家伙是个府兵,他爹也是个老府兵。 父子两壮的跟牛一样,穿上甲胄手持利刃,寻常十来个人近不得身。 他们箭术还好,一把弓随随便便能干掉你好几个人。 且他们还不是单独一户人,这些府兵个个都有亲近的上司、同袍、义兄弟,这种血与火结成的友谊,特别牢固。 而且但凡是府兵,都有些游侠脾气,为了义气,那是真敢当街杀人的,惹到一个,那就是惹到了一群。 这时代可没什么监控,也没什么人脸识别,去兼并这样人家的土地,派人去根本没用。 因为他门敢在乡间直接把你的人给杀了,寻常的官吏、衙役根本不敢去惹他们。 甚至惹毛了,他们敢在夜里把脸一蒙,冲进你家里,把你也给一刀砍了。 这干点什么不好,去惹这样的人家,完全是投入和受益,极大的不成比例。 所以,一般的豪门大族,根本不会去兼并这样的刺头,多得是人剥削,何必自找不痛快? 可最后府兵怎么还是被兼并了呢? 那就得从武则天这个败家娘们说起了。 因为府兵听起来风光,但他的基础是自负盈亏的。 这种模式,就有一个先决条件,打仗不能败的太多,败的太惨,战败多了,府兵就会因为亏损而破产。 最为致命的是,一个府兵战死以后,如果军队打败了,那么他的甲胄,就基本收不回来。 一套甲胄对于一个府兵来说,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往往父子两代人血战好多场,才能积攒起一套盔甲。 一旦失去,那打击就是致命的了,父亲战死,盔甲回不来,儿子就没有甲了。 没甲你还算个毛的府兵?还拿什么获得稳定收益? 于是儿子就只能典当了家里的田地,以求置办起一套甲胄去战场上拼命。 结果刚上战场,又碰上一场大败,哦豁!儿子也战死了,甲胄又没了,完蛋!直接破产。 就算没战死,可是仗没打赢,没有缴获,没有赏赐,典当日子一到,土地也没了。 心灰意冷的府兵,要么去当了盗贼,要么战死在了下一次,要么彻底沦为了佃户流民。 大唐的府兵就是这么没的。 武则天擅长政治斗争短于军事,有时候还喜欢发疯。 在她手里,原本威名赫赫的府兵连吃败仗,几年间就把几代人的积累败光。 导致后来的府兵跟农夫没什么区别,府兵制也就玩不下去了。 张昭的后代中,会不会出现武则天这样的帝王? 那是很有可能的,搞不好后代中有武则天这种能力的,还要算是不错的明君。 所以张昭,一直盯着钢铁的质量和产量,花再多钱的,也要把东西搞出来,把成本降下去。 因为这样,才能把甲胄的价格降下去,要是能降到明朝那个成本,府兵制不说永远维持,至少可以多维持几十甚至上百年。 别小看这点时间,能多维持这么久,对于一个王朝,甚至这个民族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而冶炼出高碳钢和低碳钢难不难?其实真不难,因为科学研究这个东西,最重要的就是方向。 只要方向不会错,几千上万次的实验与改进,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也是张昭一直砸钱的原因。 因为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办法,但他知道大概的方向。 也只有他舍得把海量的钱财往这上面砸,张昭的子孙,必然没有他这么大的决心和眼界。 所以这些起步工作,张昭决定自己来完成。 “这一次,我们可能要招揽大量中原灾民进入我大凉,十四你要协助刘翁,多吸引人才进入国子监,特别是引导他们学习墨家奇巧。” 战争时期嘛,肯定是要把最多的资源花在战争上面的。 两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刘纳甚至还表示,要将国子监中几个头脑最灵活的,送去学习一下墨家奇巧。 离开国子监,张昭继续回到宫中,召集手下的官员们商议。 因为接受灾民的事情定下来了,但是招揽灾民远赴河西陇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几百上千里路,起码是十万人规模的迁徙,这都要提前沿途设置好补给点,各地官吏还要同心合力,路上也还要拍官吏去管理,士兵去维护秩序。 加上张昭自己还要把肃州龙家人、甘南黄头回鹘,以及一部分灵州党项迁走,这又是接近十万人的规模。 要干的事还真不少,全国官吏几乎都要动起来。看来今年下关中,估计是不太现实了。 。。。。 华州,就是后世陕西华州区,此时它是一个拥有节度使的军州,下辖郑县、华阴、下邽三县,州城则在郑县内。 郑县往西,有一条名唤遇仙河的小河,自南向北汇入渭河。 遇仙河畔,则有一个小镇,就名叫遇仙镇。 作为长安的东大门,华县在盛唐时,是达官贵人庄园的聚集地。 遇仙镇这边也差不多,昔年关中土地肥沃之时,沃野千里的遇仙镇,是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此时的遇仙镇,虽然不再那么繁华,但在这种乱世,也算不错了。 镇上大多数人都姓韩,还出自昌黎韩氏,乃是昔年开元时期宰相韩休及其兄弟的子孙。 因为这里,昔年就是韩休的庄园所在。 不过,离韩休的时代,已经过去快两百年了,这位韩文忠公的威名,自然也就没法再庇护后人,他们也就沦为了平民。 去年年底,遇仙镇先是在冬季遭遇了大水灾,开春又遇到了蝗灾。 不过韩家这种抱团生存的大家族,抵御灾害的能力比一般百姓都要强。 在族长的指挥下,族人们修筑河堤,防住了遇仙河水漫堤,又组织起来,成功抵御住了蝗灾的袭击。 是以,虽然在大灾之年,遇仙镇还是保证了有往日七成的粮食产量。 确实有些低,不过加上野菜甚至草根等混合一下,还是能勉强扛过这个大灾的。 其实,韩家来自整个遇仙镇能有这样的局面,还要归功于一个人,韩氏的族长-韩鄂。 韩鄂今年五十八岁,在此时,过了六十就要算是长寿的了。 但韩鄂此人极擅养生,快六十岁了,看着比有些四十岁的农夫还年轻。 而且他虽然有点喜欢占卜、择吉、镶镇之类的玩意,但其遍识农书,搜罗杂识,总擅诸家之长,极擅长农学。 呃!其实在这个时代来说,会占卜、择吉和镶镇灾厄,恐怕比才学还更受人尊敬。 也正是有了这份受人尊敬的威望,韩鄂得以在遇仙镇推广了他的果树嫁接之术,茶麻、黍糜、苜蓿和麦套种之术。 整个遇仙镇,农田亩产比周围高出两成到三成,这才是他们能抵抗住这场大灾的本钱。 韩鄂此时正在煮茶,自从张昭带来了炒茶、制茶的新工艺以后,以前这种葱姜陈皮羊油一起加的茶汤,就不怎们流行了。 文士们喜欢清茶,武夫们喜欢咸的或者甜的用酥油调制的奶茶。 韩鄂有时候也喝,但从内心,他还是喜欢喝了几十年的茶汤,他喜欢这种复杂的香料和荤油以及陈皮等果香的混合味道。 深深吸了一口这股他喜欢的香味,韩鄂斟酌着字眼,开始小心翼翼的在一张黄纸上写字。 他在编撰一本书,一本他收集整理以及本人对农学心得的著作。 自北魏高阳太守贾思勰著成农学巨著《齐民要术》以来,凡四百年间,再也没有同样的著作问世。 韩鄂隐隐觉得,他总结出来的这些种植、酿造、嫁接、药物栽培,菌子栽培和从藕、莲、芡、荸荠等物中取(淀)粉等术,应该是很有用的。 想到这,韩鄂又赶紧换了一张纸开始写写画画。 因为他最近发现用麦麸可以酿制麸豉,虽然不好吃,但价廉,且可节约粮食,是乱世最能填报肚子的东西。 他还发现,在制酱的时候,如果把麦豆合并一起制成干酱醅,再把咸豆豉的汁液经过发酵、煎熬后,可以不用肉,就能得到一种近似肉酱的酱汁,异常鲜美。 如果张昭在这的话,就可以知道韩鄂摸索出来的这种酱汁,就是后世常见的调味料-酱油。 虽然韩鄂摸索出来的这种酱汁浑浊不堪,而且还经常含有大量的豆豉残余,但它确实就是酱油。 不用肉酿造出酱油,可是一项极为节约成本的大事。 韩鄂越写越兴奋,他在屋内走来走去,准备把自己的这本农书命名为《四时纂要》。 他当然会兴奋,中国人嘛,有著作传于后世,可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 不过,韩鄂没写多少,屋外就传来了吵闹和哭喊声。 在这种大灾之年,警惕性极高的韩鄂,立刻就丢下笔,赶紧跑出门去。 遇仙镇虽然是一个小镇,但是却有城墙,虽然它只能被称为土墙,只有一米多高,但任然能起到阻挡野兽,甚至是防御盗贼的作用。 在韩鄂到之前,韩家以及遇仙镇其他家的丁壮,已经上到了土墙上。 铁枪没有,但精心削尖的木枪人手一根,真正的战弓只有几张,但猎弓可不少。 而且战弓掌握在几个善射的丁壮手中,相当有威慑力。 哭喊声,是由一群看起来衣衫褴褛的灾民发出的,他们大约有数百人,行动一点都不快,很多人看起来就像是马上要栽倒了一样。 数百人,就这么死气沉沉,带着几分行将就木的感觉往遇仙镇而来,仿佛他们并不是人,只是一团团向这漂浮来的黑云而已。 遇仙镇的丁壮,倒是一点都没慌张,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赶跑过三拨前来讨食的灾民了。 “四郎,让人准备五十张饼,热水也烧点来。五郎你喊两嗓子,把里面管事的喊出来。”韩鄂处理的有条不紊,显得很有经验。 流民也自有生存之道,他们一般会选定一个方向前进,然后吃光路上一切能吃的东西,当然会包括别人家中的粮食。 然后被吃光的粮食的人家,又会成为新流民大军的一员。 他们会继续走,如同蝗虫一般,队伍越裹越大,实在没有吃的时候,易子相食就成了常态。 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大家找到了有吃穿地方,躲过了灾荒。 要么是有官府赈济,勉强活得一条命。 要么就是在淘汰掉老弱后,变成乱民,然后被剿灭。 一般来说,第三种可能是常态。 不过,对于几百人的灾民来说,遇仙镇这样有上百丁壮,还有土墙的镇子,不会那么能啃的动的。 当然镇子里的人也不会想和他们死磕,多少给点吃食,既让他们有动力走到下一处去,也至于让他们吃饱了有力气来四处祸害就行。 而哪怕是这样的灾民团伙中,也还是有领头人的。 韩鄂出的这五十张用少量豆麦和粟米夹杂着大量野菜的饼,是给灾民的。 但里面领头的,就不能用野菜饼招呼,必须要上正规的面饼,说不好还得来点酒肉。 “下面是哪位大郎说事?遇仙镇韩家有礼了,请出来说话。” 心里不爽的韩五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这虽然是野菜饼,但也是饼,特别是在这个饥荒岁月,被人拿走一个,他都心疼的不行。 不过喊了几声之后,数百人的灾民仍然死气沉沉,只有偶尔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前进的步伐并未停下。 感觉有些蹊跷的韩四郎赶紧取下背上的长弓,他从胡禄中拈出一支箭,搭箭弦上流星般的射出。 箭矢不是射向人的,而是插在了地上,尾羽还在轻微的颤动,就像是一跳不停摇晃自己尾巴的眼镜蛇。 城头上的韩四郎射出箭以后,就大喊一声。 “赶紧停步,过此箭者,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随着他射出了箭矢,土墙上的遇仙镇丁壮们,都纷纷把枪和弓拿到了手里,气氛变得肃杀了起来。 按照一般的情况,如果是城头上的人射出了弓箭警告,剩下的灾民一般都会停下。 因为他们虽然人数比较多,但一路上都是忍饥挨饿,真要打仗肯定是打不了的。 只能是用不惜人命这种方法,胁迫城上的人交出一点儿粮食而已。 所以城头上的韩鄂见韩四郎射出箭矢之后,就以为稳当了,他继续大声喊道。 “远来的哥儿兄弟们,遇仙镇土地贫瘠,还要养活数百号丁壮,实在没有多的粮食,最多能匀出五十个饼。 还请能说话的上前来,拿了饼就去外地找吃食吧,若是要硬闯,咱这百十把弓,可不长眼睛!” 等到韩鄂说完这番话,城下的灾民终于有反应了。 不过不是遇仙镇人想象的识趣拿了东西走人,而是在死气沉沉的流民中,一个高壮的汉子冷笑一声,忽然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这个告状汉子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长梢弓,双手一张,朝着土墙上的韩鄂就射了过去。 而在高个汉子射箭之前,隔着他们最近的韩四郎,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这个汉子周围,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看起来好像都抬不起脚了,还跌跌撞撞的,但实际上脸无菜色,明显是装的。 这不是流民!这是兵! 在长安晋昌军中混过几年的韩四郎,很快就做出了判断,然后他就看见了高个子弯弓搭箭朝族长三叔韩鄂射了过去。 韩四郎嚎叫一声,如有神助般飞扑过去,极为惊险的把韩鄂在中箭之前,扑倒在了地上。 “入娘贼,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高个壮汉极为不爽的冷哼了一声。 装成流民走了十几里路,终于潜伏到了遇仙镇外,好不容易认出了镇民首领,结果竟然失算了。 这时候,遇仙镇土墙上的人们才发现,就在这个射箭壮汉的周围,已经聚集了数十个壮汉。 他们破烂的衣服里面,竟然还隐隐戳戳地套着像是甲的玩意儿,手里拿着的,也是制式横刀。 “贼寇,他们是耀州来的贼寇。”韩四郎大叫一声,脸上一副末日来临的惊恐。 其实他心里知道,所谓耀州贼寇是假的,他们就是华州镇国军的牙兵,专门来抢劫富裕庄子粮食的。 作为本土的守备军队,镇国军士兵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来抢劫,但是假装成贼寇,还是可以的。 看着双方都动用了弓箭,那些真的流民则哭喊一声,猛然迸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四散跑开了。 他们刚才是被押着往遇仙镇而来,就是来掩护身后的甲兵。 土墙下面,高个壮汉掏出一大块乌黑的东西,然后让手下点燃,原来是狼烟。 虽后,穿着环锁铠和牛皮甲的‘贼寇们’纷纷举起了弓朝土墙上射击。 遇仙镇丁壮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手持木枪、猎弓拼命反抗。 一场血战就这么非常突然的爆发了。 而在远处,又有一处狼烟被点燃,韩鄂脸上惨白一片,这表明贼寇不止现在出现的二三十人。 这次来的几十人,是想借灾民掩护突然袭击的,现在袭击不成功,就要直接攻城。 “四郎!你快骑上马,绕道去华州,去找赵莹赵节帅,请他发大兵前来相救。” ------题外话------ 二合一,韩鄂的生卒年不详,但大概应该是后梁到后唐时期,这里往后挪一点,写一笔。 第461章 天灾哪能比人祸 华州镇国军节度使署衙中,这可能是后晋朝廷中,目前最没有威严的节帅署衙了。 还在节帅府中的,就是赵莹自己带来的书记,以及从族中招募的三四十个牙兵。 不过赵家历来是诗礼传家的小门,没有世代习武的传统,因而从赵家以及附近乡邻中招募来的牙兵,战斗力实在有些一般。 所以,即便赵莹就是华州本地人,赵家所在的华阴县,就是华州治下的三县之一,但赵莹仍然调不动已经在本地盘根错节的两千多镇国军牙兵。 去岁冬季以来,华州先是遭受了水灾,然后又遭受了蝗灾。 秋收以前已经有近万户的居民沦为了灾民,差不多是一个县的人口,基本就没了活路。 好不容易挨到秋收,全华州的秋粮锐减一半以上,但朝廷的秋税不但没有免除,反而要求在一个半月内必须起运。 同时镇国军上下为了保证他们的家人亲属有足够粮食,干脆直接让牙兵伪装成盗贼四处劫掠,将原本的天灾,完完全全弄成了人祸。 其实,就镇国军那几千人和家人亲属,哪吃的完这么多粮食。 这明明是那些牙将们,准备将粮食劫掠来囤积,然后再高价卖出搜刮民财。 至于赵莹这个节帅,他能保住自己家人不被镇国军打劫,再弄点粮食,保住乡邻们的命,那就算是他最大的能力了。 所以,在看见满脸就是血泪和尘土的韩四郎时,赵莹只能仰天长叹一声,无比羞愧的对着韩四郎说道。 “某虽为一镇节帅,但手中并无多少兵卒,非不为,实是无能为力也!” 泪水从韩四郎眼眶中疾冲而下,滚到一半,就被干涸的血渍和灰尘,混合成了一道暗红色的泥水,他双手高举一本只完成了一半的稿纸对赵莹说道。 “三叔曾说,若是赵节帅也不能救遇仙镇,就请节帅收下此文稿。 此乃三叔殚精竭虑编写出来的农学之书,节帅若是有心,他日让此残稿重见天日,也不枉相交一场。” 赵莹听闻此言,也是泪流满面,作为一个文人,这就是最无奈的时刻。 他伸出手,正要去接这叠文稿,却不防身边突然伸出一只大手,直接就把文稿给抓了过去。 韩四郎抬起头一看,一把抓走文稿的,是一个高鼻深目的粟特人。 这个粟特人,长相极为普通,属于那种丢尽人群中你都不会多看他一眼的那种。 以至于韩四郎刚刚进门的时候,完全就无视了这个粟特人的存在。 现在被抓走了手稿,韩四郎才发现,这个粟特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他盯着你看久了,你就忍不住心里觉得一阵发凉。 而在这个粟特人身后,一共有六个神态各异的壮汉。 他们共同的气质,就如同这个粟特人一样,平日里根本不引人注意,但仔细注意到之后,就会感觉到他们的不寻常。 也算是上过战场的韩四郎,还在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让人感觉有些渗人,一股金铁特有的腥臊味。 这种腥臊味,最常出现在那些杀人如麻的牙兵身上,这些人,都是战场上的凶神。 “套种之法,嫁接之法,酿造之法,还能从藕、莲中取粉,嗯,有些地方,竟然与父王昔年所言不谋而合。 父王曾说,可以从稻米中取粉,甚至在大洋远处,有几味食物,取粉之后,更是量大味美。” 张烈成看着泪眼花花的韩四郎咧嘴一笑,毫不客气的把手稿收到了怀中。 他刚才就是被农学两个字吸引,才过来抢手稿的,因为他知道张昭在乎这个。 “遇仙镇此去有多少里路?”张烈成轻声问道。 “五十余里,不惜马力一个时辰多点就能赶到。”韩四郎的眼睛中射出了希望的光芒。 “那你们家就有救了!某家正好可以耽搁几个时辰。”张烈成说完,对着赵莹拱手一礼。 “话已传到,不日原州刘大使就会遣人过来接洽,天王以吏部侍郎一职,恭候赵节帅。” 说完,也不等赵莹回答,张烈成把手一挥,身后六个护卫,架着韩四郎就出了署衙大门。 韩四郎这时候才看见,署衙旁边的巷子中,还有二三十同样装束的汉子。 他们一人有两匹马,一匹马驼人,另一匹马的马背上,捆着铁甲和硬弓。 “特别行动,给这位韩四郎匀一匹马出来!” 张烈成手一挥,一匹高大的折耳马就被牵到了韩四郎的面前。 韩四郎看着这匹肩高只比他矮了一点点的高大马儿,激动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跟这匹马比起来,他刚骑着过来报信的马儿,与之比起来,就像是一匹矮小的驴子般。 “高头大马,铁甲硬弓,你也很喜欢是吧?”张烈成一把擒住韩四郎的手,随后提起来一看。 果然,虎口处有厚厚的茧子,手指上也有经常戴扳指留下的印记。 “还是个厮杀汉出身,放心,只要你们韩家那位族长真有他书稿中的那些能力,这些东西,天王那里,可从来都不缺,只要有本事。” “天王?”韩四郎愣了一下,“你们是张天王的兵?” “你以为除了我们,还有谁会为了半本农学书去救人的?” 张烈成毫不掩饰他的自豪,韩四郎也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 遇仙镇,韩家的丁壮躺了一地,镇中百姓哭声震天,他们被如同赶羊一样,一个个驱赶到了镇子中心。 丁壮与真正的牙兵区别就是这么大,总共五十多个牙兵,轻松就打下了这个一共有两百多丁壮的镇子。 那四面的土墙,压根就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说这些人是耀州贼,其实是没说错的,因为他们不是华州的镇国军士兵,而是北边的耀州顺义军牙兵。 本乡本土的,怎么好意思这么干呢?兵爷们也还是需要一点点名声的。 于是华州镇国军的兵将,就装成贼寇去耀州到处劫掠,耀州的顺义军则来华州‘扫荡’。 而且双方还很默契的,不去碰各级家人亲属所在的地方。 这次来的这伙贼寇,就是顺义军周都虞侯麾下的牙兵。 周都虞侯早就听说过遇仙镇的富庶,虽然这次损失了一个弟兄,但收获可不少。 一百多基本能吃饱的丁壮,力气应该是不缺的,正好可以把他们搜刮的粮食和金银运回去。 至于女人,虽然乱世多一张嘴就多一份消耗,但周都虞侯也没打算养他们多久,就吃个几日的粮,也无所谓。 不过,这些上了岁数的和小孩子,就没必要留着了,这对他们来说,基本没有用处。 不用吩咐,这种事做惯了的兵丁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很熟练的将人群分开,壮男健妇是一边,老弱幼童分一边。 “苍天啊!为何要将我等,生于此乱世啊!” 韩鄂本来还在希望这些人能都稍微良善一点,只劫掠粮食,不是把人掳走甚至杀光。 但一看他们开始讲镇民分开,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妙,他们这是遇到了最穷凶极恶的贼寇,不但要劫掠,还要鸡犬不留。 “老贼奴,鬼叫个甚?怪就怪你们命不好,灾年还存有粮食,某家不来,也自有别人来!” 周都虞侯残忍的一笑,三角眼中射出了残忍的光芒。 不过他说他不来也有别人来,不过是个形容词,因为他们跟镇国军的将校们可说好了的,不会再有人来。 但话音刚落,镇外就传来了马蹄声,周都虞侯三下两下翻到土墙上看去。 只见远处飞奔过来了一花马,花马背上的男子蜷缩着,手中红色小旗,正在不断摇晃。 这是他派出去的哨骑,摇动的红旗说明,有大股敌人来袭。 还真有别人也看上了这遇仙镇? 不!不可能!周都虞侯很快摇了摇头,镇国军的李指挥使是个讲究人,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随着花马背上的哨探越来越近,更加密集的马蹄声响起了。 大约三四十骑从远处飞驰了过来,而且速度非常快。 一看对面人也不多,周都虞侯心里安定了一点。 他大声吼叫着,留下几人将镇民看牢固,其余牙兵则赶紧上土墙北面御敌。 等到众人都上了土墙,花马背上的哨骑才跑到跟前。 与周都虞侯想象中,哨骑已经被射成了刺猬不同,哨探背上只插了一根长长的箭矢,箭杆山还刻着一些什么字,不过他不认识。 “铁...铁甲,有铁甲!” 这个异常敬业的哨骑,硬是撑到见了周都虞侯,汇报了这最重要的信息,才噗通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生死不知。 “铁甲?”周都虞侯斟酌了一下这几个字,难道来者全是铁甲骑兵? 是晋昌军的安节帅来了? 周都虞侯心中一惊,此时的京兆尹(长安)兼晋昌军节度使安彦威为人正直,若是听闻他们假扮盗贼,是真有可能派人来惩戒他们的。 “都虞侯,不对劲!这些人不是咱们这边的!” 就在周都虞侯疑神疑鬼的时候,身边一个队副突然嚎叫了起来。 内心正焦急的周都虞侯闻言把眼睛一瞪。 “他们射杀了朱大眼,老子当然知道他们不是我们这边的。” “不是!不是!”队副连连摆手。 他之前跟着已经去了契丹的赵匡赞一段时间,安审琦在马嵬坡下调节张昭与李从曮冲突的时候,他近距离接触过河西兵,是以很快就认了出来。 “我是说,看来者的战马,不像是我大晋的兵将!” “不是大晋的兵将?”周都虞侯疑惑的皱起了眉头,突然猛地一惊。 “难道是凉国大军打过来了?” 对于张昭,很多关中的武人,特别是将校们是不太喜欢,甚至是有点害怕的。 因为我大伊利可汗上次入关中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他善待百姓,军纪严明,不抢不掠的一面。 这让习惯了手里有刀就是天王老子的武人们,很看不惯。 觉得张昭和凉国兵将,是些来破坏规矩的。 “管他甚天王不天王的,凉国兵敢在我晋国撒野,某家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周都虞侯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紧接着他就又突然勃然大怒了。 因为远处驰马而来的凉国骑兵,竟然各分十骑去左右两边防止他们逃跑,然后剩下的二十骑才开始在北边土墙不远处下马,慢慢逼了过来。 “欺人太甚!”周都虞侯鼻子都气歪了,他把手中的横刀一挥。 “儿郎们,随某上马,去教训教训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凉国憨屡生!” 这位都虞侯的人算盘打的很好,他有四十多人,与对面人数相当,对面敢分了一半兵还敢下马,以四十骑冲二十步军,焉有不胜之理? 马蹄阵阵,吆喝声四起,四十骑顺义军牙兵,策马就冲了出去。 亏得四处劫掠有马才方便,他们这四十人,人人都有两匹马,骑术也还可以。 “嘣!嘣!嘣!”周都虞侯只听得轻轻的弓弦震动声响起,对面非但没有集中结阵,放到还分开了一些。 因为周都虞侯他们冲锋也是散着冲的,对面站的分散点,能够更有针对性的射击。 几声凄厉的惨叫响起,身边不断有人栽倒下去,这些凉国兵的箭术还是很不错的。 并不密集的箭雨,竟然在结果呼吸间,就射倒了他们五六个人。 不过也就这样了,因为他们还有二十步,就冲到对面面前了,骑兵借助马力捅刺出的长枪,是步兵无法对抗的,一旦近身,他们就必死无疑了。 ‘噗呲!’周都虞侯刚兴奋的举起手中长枪,但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音,紧接着还问道了一股奇怪味道。 猛然间,他眼前仿佛闪过了一道炸雷,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沉闷的‘雷声’紧接着猛然响起。 周都虞侯只觉得脸上一阵无比的刺痛,仿佛迎面撞上了一个马蜂窝一样,没有一处不在针扎般的难受。 还有一股不知道什么玩意,涌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无法睁开眼睛。 张烈成冷笑一声,吓唬战马,没有什么比梨花枪更好用的了。 凡是第一次接触到的战马,就没有不被吓得瞎蹦乱窜的。 战马一乱,那就好对付了,被吓坏来的马儿转头就跑,失去人的驾驭,更容易成为靶子 张烈成身后的甲士们,也好整以暇的抽出箭矢,射野兔般将乱跑战马背上骑兵,轻松射了下来。 偶尔有那么几个没被吓到的战马,马背上的骑士也不敢再冲了,也调转马头,往后面跑去。 正在此时,看着是去分兵封堵的锦衣使者骑兵们,也回头拦截过来了。 他们挥舞着马槊,从两边彻底凿穿了正在逃跑的顺义军贼骑,剿灭他们,只在顷刻间。 韩四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那些在他眼中,凶残无比的贼骑,竟然就这么轻松的被解决了。 。。。。 四天后,第一批从关中往河西去的灾民上路了,为首的就是韩鄂以及他身后的韩四郎。 虽然顺义军贼寇们几乎被全歼,但遇仙镇,特别是韩家,再也待不下去了。 因为此次这次被贼骑劫掠,韩家就死了二十几个丁壮,这也让韩鄂意识到,他们是守不住这几万石粮食的,迟早会把韩家全族都搭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张烈成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韩鄂如果不识趣的话,他就要用绑架的方式把他带到河西去了。 因为张烈成经过简单的问答,意识到了这个韩鄂以及他教育出来的子孙,确实有很强的农学知识。 这可是凉国最缺的人才啊!要知道张天王的科举中,可是有农科的。 对于人才,张烈成一直信奉张昭的一个基本准则,那就是别管他乐不乐意,先把瓜强扭到手再说。 而就在他们走后,一场更大规模的水灾,再次袭击了华、同等州。 其中最严重的河中府,光是房屋被洪水摧毁无家可归的灾民,就多达一万二千户,总计七万多人。 九月末,后晋朝廷派来督促缴纳钱粮的制使,到达河中护国军节度使、华州镇国军节度使、同州匡国节度使、耀州顺义军节度使四地,催缴尚缺少的二十一万石秋税。 可是等制使到达四节度之地后才发现。 完了!这些家伙把税收到二十年以后了,穷鬼们没油水可刮了。 别说的贫民,就是富户也基本被搜刮完毕。 侥幸还有点粮食的乡间大族,干脆全族出动,用挖毁河堤放水淹路和从山上滚下巨石堵塞道路的决绝手段,隔绝自己和朝廷的一切联系。 不过一年时间,长安以东,洛阳以西,天灾加上超级加倍的人祸,如同一场飓风一般,彻底清洗了这一区域内的所有平民。 能活下去的,只有官将家眷和某些地方大族,甚至连东京开封府周围的州县,都出现了大面积饥荒。 见此情况,张昭只能将迁移龙家人和甘州回鹘的事情,交给张希崇主持,自己则亲自赶到秦州坐镇,并让刘再升出兵控制弹筝峡,做好接应灾民的准备。 再命令已经基本投靠凉国的武果儿兄长,后晋渭州刺史武鹰儿出面,与邠宁节度使刘景岩商量,让他派兵护卫,让灾民通过邠州和宁州,往西北去河西。 刘景岩是延州人,而延州彰武军也早就被张昭掌握,他不敢得罪张昭,只能照办。 自此,灾民进入河西的两条路就已确定。 一条走邠州和宁州,去凉国的原州。 一条过长安和凤翔,去凉国的秦、渭、河等州。 对于张昭开始大肆招揽灾民进入河西,后晋关中上下官吏百姓看在眼中,但却没一个人向后晋朝廷报告。 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张天王这是在救人。 而就在同时,后晋督粮制使与华州等四镇节度使的扯皮已经结束,四镇共计出粮九万石,算是给了朝廷一个面子。 而其实这些制使被派往四镇,除了催缴钱粮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督办四镇救济灾民的。 他们眼见这种情况,都很明智的,提都没提这茬事,赶紧带着九万石粮食顺黄河而下,交差去了。 十月,石重贵在宫中传旨,加桑维翰为检校太傅,同平章事。 嘉奖他在大灾之年,不但没有收不上来税,而且还多收了十几万石秋税的功绩。 只是石重贵不知道,或者说他装作不知道,经过这场大灾的洗牌,后晋在民间的统治基础,已经摧毁殆尽。 整个中原,完全变成了中央与地方军头共治的局面。 此前五代梁唐二朝,中央权威,可从来没有用衰落到这个地步过。 桑维翰也是春风得意,不但收上来了秋税,讨了石重贵的欢心,他自己也趁机敛财,以致广收贿赂,仍岁之间,积货巨万。 这可把石重贵婶婶皇后冯氏的兄长冯玉给羡慕嫉妒坏了,自此,冯玉开在石重贵面前不断攻讦桑维翰。 风雨飘摇中,一场内斗即将上演。 ------题外话------ 最近有点卡文了,五千多字,大家将就下,算我欠一更,调整好状态了再补。 第462章 又是侄女? 平卢节度使驻地,青州,愁眉不展的杨光远站在城头,轻轻松了口气,因为经过四个月的围城,李守贞还是撤围走了。 不过,这可不是他杨光远把李守贞打退的,这李守贞纯粹是被饿退的。 因为去年冬季以来,青州照样遭遇了水旱灾害,临近的淄州则在去年晋辽大战时,就被杨光远自己给祸害了。 是以李守贞三万大军围城四个月后,无法收集到足够的粮草,不得不撤退的。 “速派精骑,日夜兼程,一定要将求救信送到大辽皇帝手中,你我父子性命,就在于此了!” 杨光远把亲手书写的求援信,塞到了长子杨承祚手中,吩咐他派人即刻送往契丹。 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把后晋遭遇恐怖天灾的事情报告给耶律德光,让耶律德光趁此机会,再次南下。 而在另一边,李守贞的军队走到青州西北的临淄,就不肯走了,因为能支撑他们围城四个月的,就是杨光远从西京洛阳搜刮的几十万贯财货。 兵爷们在泥水里打滚了几个月,毛都没捞到一根,那是越走越气,走到临淄就直接炸了,众人吵闹着,要李守贞放赏。 李守贞此刻也麻了,他想过麾下的兵将会不乐意,但没想到怨气上来的这么快。 本来他还等着到了齐州(济南),再想法让朝廷拨些钱粮,或者就在齐州城外,小小的劫掠一下,平息平息怨气。 但只走到临淄,队伍就走不下去了,不赶紧想办法的话,说不得就要闹起兵乱。 正愁着呢,李守贞的心腹牙将走了进来报告。 “是马虎子那伙人带头闹的事,入他娘的,他们是眼看临淄繁华,要劫了临淄共分财货!” 李守贞听完,摸了摸下巴,其实他也挺想把临淄给劫掠了的。 围青州四个月,下面的兵将什么都没捞到,他李守贞也没捞到什么东西啊。 “可临淄城应该早有准备,你去看看能不能打?” 对于他们这些兵将德行,临淄城上下早有准备,因此在得知李守贞退兵的那刻起,临淄城内的刺史,只派人送了三百石粮草到城外,然后四门紧闭。 “督监万万不可!” 心腹牙将正要下去查探,李守贞的掌书记赶紧出言阻止。 “督监黄河边大破契丹,深得天子信重,此刻正是谋求外放节镇的大好时机,若是劫掠了临淄,朝廷恐怕就要视督监为凶暴之辈,安肯外放?” 掌书记这番话,算是说到李守贞心里去了。 他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外放一镇节度,要是劫掠了临淄,确实可能造成朝廷不愿将他外放。 掌书记一看李守贞有些被说动,立刻继续进言。 “马虎子等人,素来凶暴,今日督监允许了他们洗劫临淄,明日他们又要洗劫齐州,如之奈何? 且今次不得不退兵,就是因为彼辈不肯血战的缘故,不然就以杨光远两三千军,何以能坚守四个月? 他们作战不利,反倒还要胁迫、利诱都监,督监万万不可助长此风啊!” “此乃肺腑之言!”李守贞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掌书记的话是有道理的。 不过若是他不同意麾下兵将的意见,搞不好他们就要哗变。 那时候就不是外放不外放的问题,那是脑袋能不能保住的问题。 “属下到有一策,请督监试听之!” 否决了一个方案后能提出替代办法的,才是好下属,掌书记立刻有了应对方法。 “快快说来!”李守贞一听,赶紧挥手让掌书记赶紧说来。 “杨光远见我军远走,必然松懈,不如督监以大军继续慢行,暗中则挑选精锐,绕路倍道而行,突至青州城下,则青州可破,所得财货,亦可以犒赏诸军士了。” “好!”李守贞抚掌大笑,随即脸色一冷。 “那就以马虎子等人为先锋,要是作战不力,就别怪老子手中利刃不认人!” 。。。。 天色微亮,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杨光远,才勉强眯起了眼睛,身死族灭就在眼前,确实是会让人睡不着。 现在危机并未解除,因为杨光远也不知道契丹人能不能及时南下? 而且还有个大问题,黄河边一战,平卢军上下能战的甲士,几乎损失殆尽。 原本杨光远想的是勾结契丹人南下,让耶律德光册封他为中原天子,但现在没了实力,恐怕能让他继续镇守青州,就算很给面子了。 其实要是能继续镇守一方,那也算不错,至少还可以保住富贵和家人。 但杨光远知道,这是想多了,契丹人能容他,耶律德光册立的新帝能容他? 就在他带着重重忧虑正要睡下的时候,突然,次子杨承信猛地从门外冲来了进来。 杨光远本来就内心不安,他立刻就满身冷汗,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瘌痢头上似乎还在泛着惊恐的光芒。 “大人快走,李守贞又杀回来了。” 杨承信跟杨光远的表情差不多,都是满脸的惊惧。 这放出去盯梢的游骑还在跟着李守贞的大军走,这边李守贞就派精锐饶了回来。 被围了四个月的平卢军士兵早就精疲力尽,想着李守贞都撤到临淄去了,是以根本就没人值守。 结果直接就被李守贞的死兵,摸上了城头,大门都被打开后,平卢军的士兵才知道敌人已至。 喊杀声越来越小,被突入城内后,平卢军的士兵很快崩散。 杨光远只能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化妆成平民,想从还没多少敌人的南门跑出去。 但可惜,他们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因为杨光远身材高大又是瘌痢头,他正妻则有些跛脚。 这哪怕是在仓皇逃命的大街上,一个瘌痢头和一个跛脚女人,还是太明显了点。 李守贞疯狂大笑着奔了过来,杨光远父子在西京洛阳搜刮的天怒人怨,又吞了范延光的财货,虽然为笼络平卢军花费了些,但至少还有几十万贯的剩余。 只要把他们父子抓到手,严刑拷打之下,必然能起出这批财宝。 “李守贞,你这贼奴!何苦逼人太甚?” 杨光远睚眦欲裂,不知道他想没想过,昔年他深受李从珂恩典,最后却袭杀了李从珂派去征讨石敬瑭的张敬达,成为了石敬瑭卖国得逞的帮凶。 那些在洛阳、淄州等地被他纵兵残杀的百姓,有没有觉得他逼人太甚? 不过,到了此刻,杨光远还是很光棍的,在李守贞得意洋洋‘抓活的’言语之中,他举起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顿时,李守贞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 杨光远把牙一咬,“想要老子的财货,做梦!老子给河西张昭,也不给你!” 说着,在李守贞万分心痛的眼神中,杨光远用随身携带的桐油,淋湿了全身,最后与他精心搜刮的银票,一起焚烧与熊熊大火之中。 “你这贼奴!某家要杀了你全家啊!” 李守贞万万没想到,杨光远竟然舍得把财货兑换成一叠叠的纸,猝不及防下,他还没反应过来,银票就已经化为灰烬了。 “天杀的啊!为什么要有银票啊!” 。。。。 银行卡到账三十万贯! 如果这个时代有这玩意的话,张昭的手机说不定会响起这种声音。 身在秦州,忙着救灾的他,完全想不到,杨光远辛苦一年半,搞得天怒人怨,最后全部便宜了自己。 没有了银票,银票持有者也死了,这一没票据,二没暗语,也就没人能拿兑换这些钱来了。 整整三十万贯,就归属于张昭开发的这个钱庄系统了。 不过,钱庄的问题也不小,因为张昭的钱庄并不是他一手建立,而是借助了各地寺庙本来就有的金融体系,进行了整合而已。 这可不是河西陇右那十几座大庙,而是整个河西、陇右、朔方、关中、河中、河东、河南、河北所有寺庙串在一起形成的。 这么大的规模,哪怕张昭凭借可汗、天王、法王三重身份,也远远做不到可以说一不二。 现在的钱庄也可以说处于一个野蛮生长期,张昭尽了全力,也只能捏住银票发行权,其余的他就无能为力了,或许等将来入主中原,才可以慢慢来改革。 借了佛门的势,张昭肯定不可能像历史上周世宗郭荣灭佛那样粗暴狠辣,他只能治大国如烹小鲜般,慢慢来的调理。 而且他还不能选择不灭佛,因为这是现实决定了的。 毕竟从现在看来,整个中原,一千万左右的人口中,生产资料已经被极大的摧毁。 能为国家复兴提供资源的,只有佛寺、武将、地方大族三个团体。 武将虽然规模庞大,看着也还挺有钱,但他们大多不事生产,手里的物资无法快速转化为可持续性获得的财富,是看着富,但其实没多少油水的群体。 而且他们手握刀把子,在可以预见的十年二十年中,张昭也只能处决当中最不像话的一批人,而要拉拢大部分人。 地方大族,那就更不能动了,在世家体系被摧毁,依托于科举制的宗族体系尚未成长,民间哀鸿遍野的此时,他们是仅剩了乡村生产力,不但不能动,还必须要保护。 那么,占据了大量生产资源,本身又不事生产,不交赋税的寺庙庄园,就是唯一能杀了吃肉的存在。 所以,张昭决定继续再让他们乐呵一些年,等屁股底下位置坐稳之后,再来慢慢一点点想办法。 。。。。。 灾民的迁徙,其实并不像张昭想象中那样,要花大量的钱粮。 因为这可不是后世那种徒步旅行或者春游,这是逃命。 不需要美味的奶油面包方便面,也不需要可乐,更不需要各种各样的零食。 大量的灾民,只需要一块混合了野菜,吃下去都喇嗓子的秫饼(高粱),就能走出十几二十里远。 在生存的压力面前,这些灾民,迸发出了极为顽强的意志力。 张昭就站在大震关下,看着远处延绵不绝,如同蚂蚁一般朝河西来的灾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远来的灾民们,往往几十人成一堆,前后间隔的距离,也还是比较远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这一路可不太平,张昭虽然也在沿途设置了施舍粥饭的点,但大部分的关中地方官,收了张昭的钱粮,但实际上并未施粥。 有些施粥的,也几乎都是下了几把粟米,再加上胡乱添加的野菜,汤水稀的能照见人影,就算是完事。 所以这些灾民就倒霉了,最远的从华州到达秦州的,前后接近八百里路,一路吃光了树皮、草根,挣扎着才走了这么远。 张昭于是亲自到达了秦州与凤翔府的交界处,在大震关下熬了浓稠的粟米粥,烙了些面饼,想尽力保住这些原来灾民的命。 而就在大震关所在的秦原县,任秦原县令兼大震关镇遏使的薛守礼,倒是没张昭这么感慨,因为他们薛家昔年,也跟这差不多。 所以对于眼前的惨状,一点也不觉得震撼,只有些同情。 此时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边记录边对张昭说道。 “天王,这是从灾民处来的统计结果,自华州到此,天王一共出了四万五千石粮食,预计沿途设施粥处一百三十有七。 但实际设立的只有四十一处,其中粥饭不是清汤水,有人维持秩序的,仅仅三处。 勉强能吃到些许米粮的有九处,其余二十九处,基本只能当水喝。” 整个关中的武将文官们可能还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大傻子张天王,在这个大灾之年,还把粮米送到他们手中的憨货,根本就没想他们能承担多少救灾责任。 实际上,张昭是在用这五万五千石粮食,对整个关中的兵将官吏做一个摸底。 大灾之年,粮食是最为珍贵的,正因为珍贵,不但可以探测人心,还能看出当地官员的能力。 比如做得好的那三处,就不单是官员有良心,还得是有能力,不然他根本压服不了下面的贪婪之辈,把粮食真正用来救灾。 像是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莹,他作为一个翰林学士,还是能行的,但肯定做不了方面主官,因为他压不服下面的人,也没有一个作为主官足够的手段。 “把这三处施粥做得好的官员名字记下来,连吏员都记到黄册中,以后取了关中,当重用他们。 九处勉强可以的,也登记在内,值此乱世,还能做到如此的,都是人才。 剩下二十九处用红册记下来,考核后或可重用。 其余人等,收了我大凉粮食,还不干事,着锦衣使者暗中查访,凡有劣迹的,有一个算一个,按国法严惩!” 我大凉国,现在也是有国法的了,范质当年来河西时,建立了一个简易版本。 等这次到了凉州,范质更是带着属下官吏走遍凉国大部分州县,再依据当年大唐律法,制定了《大凉刑名统律》。 张天王要办谁,现在可是依法行事的。 又吩咐了几句话,远处一个身穿粗布未饰钗钏女子,摇着小碎步就过来了。 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打扮的很是朴素,但可以看得出来,是精心收拾过的。 小蛮腰、樱桃小口,鼻梁挺翘,相貌少了几分柔美,但多了几分北国佳丽的英姿,别有一番风味。 人未到,声已至,自带几分桃花粉的嘴唇微张。 “叔父可是口渴?奴奴这里有些酒浆,都是按照叔父说的方法酿造的,酸酸甜甜,甚是解渴。” 说着,少女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酒壶,给张昭倒上了满满的一碗,举着就递了过来。 张昭还没伸手接,身边的张烈成一看,立刻就要闪人。 “大哥哥为何要走?奴也给你带了一碗呢。” 这大哥哥,可不是后世那种甜的腻人的称呼,而是正常的称呼。 因为张烈成在张昭五个义子中,排行是老大。 而这个北国少女耶律阿不里常以形同义女的侄女自居,自然就要叫张烈成一声大哥哥。 不过,张烈成可是清楚的知道,这小妮子就是装出来的温柔,本人脾性泼辣的很。 加上她是张昭认证的玉女宝,国内那帮僧人也挺宠她,最是调皮捣蛋了。 而且这小妮子还有个心愿,那就是一直想嫁给‘叔叔’张天王,经常扯着让张烈成给她出个主意。 可张烈成哪敢管这个事,因此一直躲都躲不及,他三口两口喝完耶律阿不里递给他的酒浆,转身就溜了。 张昭也稍有点尴尬,因为耶律阿不里,本来是他布下的一步暗棋。 但当时他把契丹人的实力想的过强了,然后又没想到自己发展的这么顺,还跟耶律德光成了兄弟,导致耶律阿不里,就成他侄女了。 这特么的,张昭有点纳闷,为什么穿越来一趟,后宫那五六个,除了郭婉儿等几人,基本都能和他扯上伦理梗? 不是姨妈就是侄女的,麻了!真的! 这要是有好处,这种没血缘关系的侄女,守了也就收了,有什么的? 但现在,纳了耶律阿不里好像没什么好处,还要平白低耶律德光一辈,张昭就有点不想干了。 但他不干,耶律阿不里可不愿意,张昭以为他面前的契丹小妮子是个小猫咪。 但实际上,他面前的,是个权力欲望极重的刺玫瑰。 可能是受了父亲耶律倍丧失权力的刺激,耶律阿不里对权势看的极重。 而且她可不是一个人,跟随她来凉国的就有堂兄耶律和与东丹国忠臣穆顺义等人。 等到耶律倍被杀之后,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等人被耶律德光授意石敬瑭软禁了起来,其余东丹国兵将都纷纷往凉国跑,现在已经有二百余人了。 张昭虽然把他们编入了瀚海镇之中,还给他们拨了个地方驻扎,但并不信任他们,上战场也从来不带着。 这些东丹国兵将跟中原武人差不多,都是些只会抽刀子砍人的粗胚,上不了战场,没有赏赐和军饷,自然过得苦哈哈的。 现在都指望着耶律阿不里能被张昭纳入后宫,以此获得信任,成为张昭心腹,建功立业呢。 因此,最近在凉州,罕见的出现了十六岁侄女倒追三十一岁叔叔的戏码,关键正牌王后曹十九娘延禧还一点也不恼。 因为在她看来,自从当年耶律阿不里只有九岁,就被拐到凉州来了之后,必然就会上张昭的床。 哪有轮转圣王的玉女宝不服侍圣王,还去嫁给别人的? 耶律阿不里暗中窃喜,她从凉州跟着跑到了大震关,不就是要寻个跟张昭独处的机会,然后好‘下手’嘛! 平日里张天王可忙得很,要见一面也不容易。 因此,耶律阿不里毫不客气的就挨在张昭身边,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副任君品尝的样子。 “叔父今日就驻跸在大震关吗?奴奴看叔父一直在辛勤操劳,因此做了几样小菜,晚些还请叔父品尝一二。” 张昭正要答话,突然,远处烟尘四起,几个背插红色三角小旗的急使从远处而来,张昭见状,正好借机往关下走去。 眼看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身后的耶律阿不里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么好的机会,话没说两句,人又走了。 “奥姑,我看没那么麻烦,不如今晚直接去天王帐前求见,一旦召见就脱了衣服往被窝里钻,奴就不信,天王能抵抗的住!” 身后的侍女也是从东丹国来的,对付男人的招数也略显粗糙,但是耶律阿不里听进去了。 她含泪咬牙,决定不装什么小绵羊了,就这么直接上! ------题外话------ 紧急出差,刚刚才抽空码出来,明天更新,估计也要晚上才行。 第463章 进入关中的时机 其实不用杨光远报信,耶律德光也是要准备再次南下的。 对于后晋境内发生的各种天灾,耶律德光也知道的非常清楚。 因为很简单的一件事,后晋境内灾害发生最多的在镇州和定州。 而这两个地方都挨着被割让给契丹的幽州,幽州受到的水旱灾害,也一点也不比镇州和定州小。 不过契丹人的治理能力比后晋还是要好一些。 在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前,耶律阿保机时期,契丹就已经攻陷了辽西原本属于大唐的平州、营州等地。 辽西原本是卢龙节度使辖地的富庶之所在,有大量的屯田,只是缺少会种地的汉人。 所以耶律德光这些天,也忙着迁移灾民,把受灾非常严重的幽州之民,迁往地多人少的辽西营州、平州一带。 不过可别以为幽云十六州的百姓因祸得福,因为契丹人自己也受了灾,这是契丹人的大辽,他们肯定要先管自己人的。 于是,耶律德光的迁移灾民,更像是一场死亡远行,老弱病残死了一路,只有壮男健妇活了下去。 只能说,比起后晋朝廷的不管不顾和继续催缴秋税,契丹人做的要好上一些。 而迁移完了灾民,那么对后晋的进攻,就马上被耶律德光提上了日程。 因为现在对于他来说,有一个麻烦的地方是,这场表面上是惩戒后晋朝廷的战争,被耶律德光打成了一场,不能输必须要赢的战争。 因为在大战之前,耶律德光为了坚定契丹各部拥护他南下的决心,是稍微有点放纵让后晋朝廷侮辱他的。 景延广所说的那一句,‘翁要战,便来战,他日不禁孙子取笑天下。’便给耶律德光打上了无法退缩的印记。 因为他要真是以契丹大国之名,祖父之尊,还打不过风飘雨摇的石重贵。 那么在凡事讲究实力的契丹国内,耶律德光的声威将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甚至会有人出来叛乱,出来反对他。 所以耶律德光不但要继续攻击后晋,还必须要取胜,最好是能将后晋灭国,不然战前的放纵,就要加倍反噬到耶律德光身上了。 而正是由于耶律德光的这个表现,张昭彻底看清了契丹,特别是耶律德光纸老虎的面目。 因为耶律德光在第一次晋辽大战的时候,明明已经做到了知彼。 他完全可以稳扎稳打,一步步吃掉后晋黄河以北的各个州县,然后再趁着黄河冬季冰封的时候,打过黄河以南,就大事可定。 但耶律德光偏偏却没有这么干,他看清了后晋的虚实,却没办法看清自身的实力。 他觉得他可以轻松灭掉后晋,但实际上此时的契丹,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于是不知己的耶律德光轻敌冒进,命令赵延寿率五万兵马就一路捅到了贝州,而且还敢分兵去攻打河东的刘知远。 结果契丹十几万大军,在没有稳固后方的情况下,匆忙上阵。 戚城之下两次大战,皆不能取胜,而且还有被后晋军队夹击的危险。 最后还不得不抛下辎重跑路,光是损兵折将就高达三万人以上。 戚城一战,造成了两个极其严重的后果。 一是后晋朝廷的兵将不再惧怕契丹人,甚至变得有点跃跃欲试,要与契丹比较高下。 第二就是让张昭彻底看清了契丹军队的虚实。 张昭发现,契丹人在面对经过从唐末一直到后晋不断养蛊的中原牙兵牙将们,唯一的优势竟然只剩下了机动性。 而张昭的凉国大军,正好并不缺乏机动性。 所以经过凉国琼林院和一众军官的推算,如果契丹人在深入中原的情况下,有极大的可能会被凉国大军所击败。 但也正因为上次耶律德光输的太丢面子,晋辽之间的大战,就决定了必须要有一方倒下才会停止。 而且第一次南下的战争虽然损兵三万多人,但大头是奚人和赵延寿的原卢龙汉军。 契丹腹心部损失还不到一千人,是的耶律德光还是相信他可以入主中原。 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九月底,耶律德光再一次在幽州城外举行了射鬼箭和烧木祭天仪式。 这次终于学乖的契丹皇帝,没有再分兵去攻打河东的刘知远了。 他甚至在南下之前还专门派人,去暗中联络各刘知远,暗示只要刘知远不轻举妄动,契丹兵马就不会去攻打河东。 此一举动正合刘知远的意思,他赶紧召集郭威、王峻、郭从义、郭崇威等十余将商议。 并将石重贵加封任命他为检校太尉、北面行营都统的任命状拿了出来。 郭威见状,站到刘知远身边冷笑一声,“天子竟然敢将河北、山东、河南诸地防务交予太尉?定然有其他安排吧?” 刘知远很满意郭威用了敢字,目前的态势,石重贵对他刘知远,就是想用但又不敢用。 而且刘知远也确实没安好心,石重贵要真敢将黄河以北的防务交给他,那得到的一定不会是刘知远的忠心。 “他自然不敢,就是敢,冯道、桑维翰等人也会劝住。 这竖子一面任命某为北面行营都统,一面却任命杜重威这无能之辈为都招讨使,掌握全部军权。 日后国家大事,定要败坏在此人手中。” 对于杜重威,刘知远那是一百个看不上,昔年石敬瑭在的时候,他都敢大骂杜重威,现在更敢了。 屋内有些静悄悄的,因为刚才刘知远刚才那一句竖子,骂的可是石重贵。 “既是如此,太尉就不能出兵了,因为军权是握在杜重威手中的,一旦出兵,很肯能会被杜重威坑害。” 冷场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是刘知远的重要心腹王峻开始说话了。 刘知远垂下眼皮,缓缓点了点头。 这屋内的文臣武将十余人,都是他的心腹,虽然没人说他不该以竖子称呼石重贵,但也没赶紧过来拥护,说他骂得好。 看来,晋廷人心还未完全失尽,不能操之过急。 “定然不能出兵,咱们河东儿郎自有河东儿郎的重任,耶律德光素来诡诈,他的话也不能全信。 秀峰你带三千军马北上代州雁门,防备契丹人再次南下。” 秀峰是王峻的字,上一次被伟王率军打破雁门的教训就在眼前,刘知远这次也是要防耶律德光一手。 “文仲,你辛苦一点,去抚慰一下白承福所部,这些吐谷浑人,可是咱们的左膀右臂,万万不能有失。” 文仲则是郭威的字,吩咐完了王峻,刘知远又吩咐起了郭威。 此时的白承福还没有暴露他无法完全控制吐谷浑部十几万人的弱点,所以刘知远还是挺倚重白承福的。 而郭威也知道刘知远的意思,不能有失,不是说小心白承福部吐谷浑人迁走,而是要提防被后晋朝廷拉拢过去,甚至就是被契丹人拉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尉放心,某这就去见白承福,白可久等人。” 。。。。 刘知远决定观望,但凉国内汹涌的请战之意,却仿佛不可阻挡一般。 张昭在大震关下收到的急递,就是关于耶律德光在调兵遣将准备南下的消息。 而得到契丹人南下的消息之后,凉国上下都兴奋了,都认为是绝佳的好机会。 因为这个时候,凉国内的上下文臣武将都认为,凉国拥有在中原击败契丹辽国的实力。 完全可以借机拿下关中,两面夹击灭掉晋国,然后与契丹人在中原决战。 不过,张昭知道,这次还不是机会,因为后晋军队会在这次大战中,放射出璀璨的光芒,这几乎是整个五代牙兵们最耀眼的一战。 他们在绝对的劣势下,将耶律德发打的几乎是孤身骑骆驼逃跑,八万契丹大军折损过半。 甚至在契丹军中造成了恐晋的风潮,一支撤退的万余契丹兵马,不知道在哪听信谣言说晋军至矣,竟然自我崩溃,践踏而死者数百。 这张昭要是一头扎进关中,把晋军引过来,那就可是真的提耶律德光顶雷了。 杜重威之流,会期盼耶律德光册封他为中原皇帝,但绝不会相信张昭会册封他为中原皇帝。 一旦张昭进入关中,那一切就不可控了。 。。。。 天水城中,自从阎晋调任雄武镇总兵起,张昭与他基本都只有每年阎晋回凉州的时候,能见上几面。 这个他昔年最倚重的大将,已经越来越沉稳了。 这些年,阎晋在张昭的指示下,几乎把秦王李从曮的凤翔和凤州给吸干。 如今的李从曮,空有名头,手中除了数百保命的牙兵,剩下的凤翔军精锐早已被雄武镇吸收完毕,凑数的也已经归乡做了农夫,要吃掉这两地方,只需动动手就行。 而且凤翔府西面的成州和阶州,也就是后世的甘肃陇南市,早就被切断了与后晋朝廷的联系。 虽然碍于孟蜀在阶州插了一手,还没去攻占,但大部分的土地,已经入了凉国手中了。 张昭笑呵呵的让阎晋不用施礼,还亲自拉着他坐下。 这阎晋如今,几乎是武勋中的第一人,又是元从派,还守着凉国通往关中的大门。 张昭想要力排众议不轻易入关中,必须要先说服他才可以。 不过,他尚未开口,阎晋竟然抢先说话了,“天王,臣久在秦州,熟悉关中情况,是以斗胆想要进言,此时取关中,尚未到时候。” 咦!这还真是巧了,本来张昭还想了许多说辞来说服阎晋,结果没想到,阎晋就先不支持进入关中。 “你说来听听,众将都在河西陇右,就你最清楚关中虚实。” 张昭一边示意阎晋说话,一边还让薛守礼出去,将跟着他一起来的慕容信长、氾顺等将叫了进来。 “今次天灾,晋廷虽然催逼过甚,但历数大唐衰微以来,这种灾年还催逼赋税的情况并不少见。 如今百姓虽然遭了难,可地方牙兵反而却因此大发横财,晋廷也因此获得了百万石粮,军用充足。 是以虽民怨四起,但军队未乱,明年才会有大灾,今年反倒是太平下来了。” 张昭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阎晋的意思他听懂了。 这是说,后晋虽然将百姓推入了深渊,但却保障了军队的供应。 这个武夫时代,喂饱了兵爷们,他们不起来闹事,国家就可以说无事。 至于民间百姓大量死亡,农田被毁等等,这个后遗症,要到明年秋天,甚至后年秋天才会显现出来,那时候才是大饥荒到来的时候。 见张昭听进去了,阎晋才继续说。 “而军中,因为上次戚城之战,反而打出了信心,众将被契丹人压在头上好几年,早就想出一口气了。 安审琦、高行周、符彦卿、皇甫遇、慕容彦超、薛怀让、药元福、王周等人,皆是勇将。 以末将看来,此次契丹人南下,未必能讨得了好。” “阎大使言之有理,晋军骁勇,并不下于契丹兵马,且对契丹多有怨言,遇战,定然上下一心,我这位耶律伯父稍有不慎,恐怕就会有场大败。” 张昭没想到,慕容信长竟然赞成阎晋的意见。 好大儿在后晋军中混过大半年,还做过左右龙武统军,他也认为晋军实力不弱于辽军,更矫正了其他人的判断。 而且这里有个很关键的因素,阎晋和慕容信长都提到了,就是石敬瑭父事契丹之后,军中上下的不服和屈辱感。 在这种氛围的加持下,打契丹,晋军的战斗力会比打其他人更强。 “何况天王素来秉持忠义仁善,在此时进军关中,很容易让天下人把我们和契丹人联系起来。 甚至可能认为我们是契丹人的帮凶,与他们合谋一东一西入侵中原,如此我大凉之大义归国,又从何谈起?” “对!承节说得对!”张昭重重的一点头,这才是此刻不能进入关中的最重要原因。 这时候张昭进入关中,加上他和耶律德光是约为兄弟的,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合谋。 加上凉国一直以来,在天下人眼中有浓厚的胡人属性,这时候进入关中,岂不就是自我坐实? “我意,不但不能在此时进入关中,甚至还要再派使者前往东京,晋主不是想我们再归国嘛,咱们可以跟他谈谈。 另外上次晋国使者希望能买河西折耳马一百匹的要求,也可以应允。” 嗯,张昭这是准备再加一把火了。 给石重贵打一打气,反正有杜重威这王八蛋在,石重贵怎么也玩不过耶律德光的。 等杜重威再次引狼入室之后,才是张昭进入关中和中原的时候。 ------题外话------ 六点半才下高铁,确实顶不住了,再欠一更,日后再补 第464章 义气冲霄汉 人,还是会在失败中吸取一点教训的。 耶律德光这次就吸取了上次轻敌冒进的教训,在安抚住了刘知远后,耶律德光听从了老将耶律屋质的进言,将南下大军分成了两部分。 前军以耶律颇德、萧实鲁、奚王拽剌各率兵两万,分路袭击,力求将后晋河北之地搅乱成一滩烂泥。 后路军则以耶律德光亲率,以右皮室军和属珊军为主,兼有奚、汉、渤海、女直等部步兵,共计六万。 后军先在幽州一带修整,等着前军六万轻骑,把河北之地烧杀抢掠搞成一团乱麻,将晋军引入这片大家都无法获得补给的修罗场后,再南下击破后晋。 十月中旬,耶律德光获知杨光远被李守贞奇袭破城,全家被杀的消息后,遂取消了以两万偏师继续出击青州一带与杨光远汇合的决定。 至此,契丹后军的规模达到了八万人,加上前军的六万人,整整十四万大军,可以说,辽国已经精锐尽出,势在必得了。 十月底,辽国前路军开始南下,他们放弃了上次吃了大亏的深州-赵州-冀州-贝州-魏州这一条线。 也就是后世从北京直接南下河北深县-冀县-清河县-大名县这条路。 而采用了更靠近太行山的定州-恒州-赵州-邢州-洺州-磁州这条路。 这条路的大致路线是从河北的定县往南经过石家庄-邢台-邯郸-磁县这条路,这也是后世共和国从北京南下的主要路线。 之所以这么选,一是因为这些州县受灾更严重,攻打起来的难度更小,晋军也更不容易获得当地居民的支持和获得补给。 二是在稳住刘知远以后,走靠近太行山的这一侧,会更加的安全。 不过,在实际的操作中,契丹兵马落后的部落习性,又开始习惯性的拉后腿。 耶律德光的本意是要前军将定、恒、赵、邢、洺、磁五州彻底搅乱,然后吸引后晋军北上。 这样契丹人可以通过大量的骡马和掳掠的五州居民参与运输,保障粮食供应。 而北上的晋军在缺少骡马的情况下,又得不到本地的粮草支援,补给就会陷入困难,辽军甚至可以截断晋军粮草慢慢围困。 这个计划是非常好的,但是被辽军奇差无比的执行力,直接就给搞砸了。 因为今年的水旱灾害,除了河西要稍微轻一点,加上张昭大量的水利设施和相对廉洁的官员队伍,算是抗住了以外。 整个北国,包括草原上,都被重重打击了。 征召起来的契丹等草原各族,实际上都是带着想多抢掠一点物资,好让家人渡过春荒的目的来的。 这就导致在刚刚过了恒州,也就是正定、石家庄、藁城这三地后,军队就不怎么约束的住了。 而且定州和恒州的受灾非常重,但越往南去就越轻,南部诸州都比定、恒二州富庶,所以六万契丹大军,瞬间就放了羊。 劫掠的任务,倒是超额完成了,但是耶律德光布置的攻占定、恒、赵等五州州城的命令,完全就没人执行,甚至连大一点的县城也没攻下来。 契丹人嘛,攻城能力弱得不行,加上就算是乡野间也有足够多的目标可供劫掠,所以他们干脆就不攻坚城。 六万人如同进了菜园子的野猪一样,一路从定州,拱到了相州,也就是河南安阳附近,只差一百六十里就到黄河边了。 这?这跟上次有什么不同吗? 有!路线不同了! 上次是一头拱到了魏州也就是河北大名县,虽然几乎与相州安阳平行,但总算路线不同。 。。。。 东京开封府,大宁宫中,石重贵那是一点也不慌。 上一次契丹南下,他吓得御驾亲征,以一种国家危在旦夕的心情上前线,但结果一看,契丹人也就这么回事嘛。 而且今年虽然受了灾,但国用充足,三军效命,还怕你区区契丹? 不过我大晋天子石重贵,还是对上次在澶州没有音乐听而记忆深刻,于是也不准备御驾亲征了。 反正已经任命姑父杜重威为都招讨使,干脆就让杜重威直接北上御敌就行。 十一月初,石重贵正式下令杜重威北上抗击契丹。 但我杜瘟侯搜刮百姓,厚颜无耻在行,打仗是真的一般,他胆子也小,刚刚渡过黄河,走到卫州,也就是河南新乡市就不肯走了。 杜重威副手,左右厢都指挥使,兖州泰宁军节度使安审琦无奈。 只能率领张从恩、马全节、皇甫遇、慕容彦超等将率一部分军队北上,而让杜重威留在卫州‘坐镇指挥。’ 十一月底,大军渡过相州城北的安阳水,在北岸扎营,但是没有遇到契丹兵马。 安审琦遂命令检校太师、滑州节度使皇甫遇和濮州刺史慕容彦超领四千精骑先行,为大军探查。 皇甫遇与安审琦率四千骑兵,继续北上,走了二十余里左右,正要渡过漳河,突然就遭遇了数万骑兵。 这是一场极为意外的相遇! 对于晋军来说,长时间处于缺少良马的环境中,这河南河北的马倒是不少,但是极度缺少能上战场的良马,晋军骑兵已经逐渐退化的功能比较单一了。 他们的职责中,战场突击这个功能被尽力放大,但同时骑兵应该有的侦查、遮蔽等职能,却被迫大大缩减。 若果按职能划分的话,晋军骑兵已经可以称得上全部是重骑兵了。 比如这次北上,皇甫遇按照一贯的打法,只先派了五十骑渡河,渡河之后也只维持了一个两三里范围的警戒线掩护大军。 这在张昭的凉国军队中,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凉国大军出动,轻骑一般会放到十里左右,在宽阔平原作战的话,甚至要放到十五里左右。 其间每隔一刻钟,还有背插旗帜的塘马来回报告情况。 但晋军缺少战马,导致他们不得不节省马力,以保障接下来发生的战斗力,有足够的马力可以使用,所以根本无法放出凉国骑兵这样奢侈的哨探。 而同时,不缺战马的契丹骑兵则是完全属于飘了,属于抢嗨了。 他们接近四万大军由萧实鲁带着这么着急南下,是听说相州富裕,为免被其他人抢先。 因而压根就没放什么哨探,着急忙慌的就想着去洗劫相州各地。 萧实鲁立马高处,只见隔着水流并不湍急的漳河看去,晋军虽然队形严整,但人数只有三四千之众。 立刻就意识到,他遇到了晋军的先锋了,于是立刻召集身边的众将。 “按汉军规制,前锋精骑一般在主力三十里外,此刻猝然相遇,若我等能聚歼此辈,则汉军骑兵尽失,只剩步卒,就大事可定。 速派人通知左皮室详稳,我等先去缠住晋军。” 而在契丹骑兵立刻准备渡河时,慕容彦超也亲自飞马来到了皇甫遇身边。 “太师,某家麾下有邺都本地人,他们说沿此处往上下三四里,漳水宽且浅,大军随便都能渡过。” 皇甫遇闻言,看了一眼已经在扎皮筏子将要渡河的契丹军,有些怨怒的说道:“此处再往下,岂非邺都所在? 此坚城正好堵住漳水左岸宽且浅之处,本是国家重镇,奈何天子听信谗言,不修武备。 如今说不得契丹还有主力在邺都左近,我们走,往南去向大军靠拢。” 这漳水边的邺都,本来在后唐和石敬瑭时期,都是中原的富庶大都,更是后晋都城东京开封府的北大门,因此才有邺都之称。 可是石重贵继位之后,由于得位也不是那么正,还娶了自己的婶婶为皇后,所以为了安抚手中兵权的姑父杜重威,而将杜重威由镇州成德军节度使,调到邺都担任留守。 杜重威是个什么德行? 这王八蛋在镇州任上刮地三尺,石敬瑭派制使训斥他搞得地方民不聊生多逃亡。 杜重威于是把训斥他的制使带到镇州大街上,指着稀稀拉拉的人群说道:“人言我驱尽百姓,何市人之多也?” 就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到了邺都那还得了? 短短不过一年时间,杜重威就把户口繁盛的邺都,整到商贾百姓举家逃亡的地步。 此后石重贵虽然迫于压力,又把杜重威赶到了恒州,但他也不愿意拿出钱和费精力来重新恢复邺都。 连邺都留守这个重要职位,除了拿来忽悠了一下杨光远以外,就再也没设立。 自此,本该是漳水要塞,东京门户的邺都,直接被石重贵和杜重威给干废了。 难怪这两名字中,都带了重字,感情都是重量级。 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一路往东南撤,萧实鲁则督军在后面猛追。 当然这撤退和追击不全是在跑路,而是一直处于中度的交战和撕扯中。 契丹兵马由于渡河耽误了时间,所以只能让小股渡过河的骑兵,不断追着晋军后队进行骚扰和拉扯。 同时晋军为了防止撤退演变为溃退,也必须要以精锐在后面拦截,保证后大部队的阵型和士气。 双方的前锋和殿后之军,就在沿着漳水的平原上以五十到两百左右的规模,陷入了残酷的狗斗中。 皇甫遇命慕容彦超为前军,他亲自断后,晋军以先下马用弓弩阻击,然后上马猛冲的战法,不断击退追踪而来的契丹骑兵。 契丹骑兵则采取草原轻骑兵常用的狼群战术,紧紧粘着晋军,以骑射骚扰,遇到晋军任何一部出现破绽,就呼唤同袍一拥而上。 不过整体上来说,由于精锐程度的不同,契丹骑兵的损失要远大于晋军。 游骑面对强弓硬弩和能玩马槊的冲阵骑兵,损失还是不小的。 但双方狗斗了接近一个时辰,大小战斗数十次之后,晋军就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因为契丹游骑并未披多少甲,战马也远比晋军多,经过一个时辰的追逐,把晋军战马的马力拉扯到了一个极限。 他们必须要停下休息,不然再跑下去,马力全部损耗完毕,那就危险了。 所以皇甫遇率军退到邺都以南的一片榆林之后,就再也不敢动了。 他先是凭借榆林的掩护,击退了跟追踪而来的千余契丹轻骑,然后马上就派人去向安审琦求救,同时则对身边的慕容彦超说道。 “彼众我寡,走无生路,不如血战,可不负朝廷!” 慕容彦超本是吐谷浑人,是河东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早年间曾冒姓太原阎氏,因其又黑又丑还是个麻子,看着就令人生畏,有阎昆仑的绰号。 这样的人,自然也不是胆怯之辈,闻言当即答应,并与皇甫遇一左一右分布列阵。 这边萧实鲁听到奏报,就怕放走了晋军,因而率领大军心急火燎赶紧追赶。 结果刚走到离榆林两三里的地方,只听得鼓声震天,皇甫遇与慕容彦超从榆林分左右突然杀出。 晋军以半披甲的甲骑为先锋,压根就不在马上射箭,直接冲阵。 皇甫遇一马当先,手持马槊就猛冲了出来,契丹军猝不及防,只能以马弓射晋军甲骑,杀伤力甚至微小。 不过十几息,晋军就冲到了军前,萧实鲁率领的数千前锋,顿时直接就给干崩溃了。 好在这老小子也是机灵,拔马就往后跑,才没被当场打下马来。 这一下,战场形势变成了晋军趁势猛攻,辽军骑兵还不了手,只能侧身向后射击应对。 几个冲锋下来,折损兵马就超过了四百,急的萧实鲁连自己的甲胄都扔了,生怕被晋军逮住。 双方纠缠了一刻钟多一点,渡河的辽军大队终于赶到,漫山遍野恐怕有上万人之多。 皇甫遇让人竖立起自己滑州节度使的牙门旗,冲着身边的士兵大声喊道。 “事急矣!彼辈多轻骑,逃脱不得,不如继续冲杀,退其军,始得还!” 周围兵将大声应答,皇甫遇于是继续率军疾冲,对面的契丹兵马也拨出大量骑兵,前来接应萧实鲁。 皇甫遇以自己为锋矢,所部悍勇异常,连破契丹军三道防线,眼看就要追到萧实鲁了。 只可惜,他与慕容彦超总共就四千兵马,还留了几百人在榆林看马,而契丹骑兵越来越多,已经多达三万余人。 等皇甫遇冲破辽军第三道防线后,奚王拽剌的奚人步弓手已经列阵集结完毕,他们手持硬弓,以重箭抛射晋军。 晋军骑兵大批大批的落马,追击的势头为之一顿,就连皇甫遇的战马也被射中毙命。 此时,经过奚人弓箭手的两轮重箭后,契丹骑兵简单披甲,也不射箭,跟方才晋军一样,冲杀了过来。 眼见事情紧急,皇甫遇的亲卫将,在军中担任纪纲(军法官)的杜知敏,毅然将自己战马让给皇甫遇,大声疾呼:“公速上马!” 恰在此时,落后一点的慕容彦超也赶到,两人并力在契丹军中来回冲杀。 他两都是万人敌的勇将,这种混乱时刻,契丹人没有布置起军阵,完全挡不住他们。 三千晋军骑兵在两万契丹骑兵中左冲右突,竟然奇迹般的冲出了包围,自身没有损伤多少不说,还杀伤了数百契丹骑兵。 等到冲出包围圈后,皇甫遇环顾左右,没有了杜知敏的身影。 身边的族人皇甫冲知道皇甫遇在找谁,他手指后方大声喊道:“杜知敏与十余人被围彼处,恐已被擒杀!” 这时,冲出来的慕容彦超也到了皇甫遇身边,皇甫遇对着慕容彦超在马上一拱手。 “知敏苍黄之中,以马授我,义也,安可使陷于贼中!” 慕容彦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也把手一拱。 “太师真仁义之士!仆虽粗鄙,愿随太师救出杜知敏。” 于是,两人留下五百人接应,各率五百人返身再次冲入契丹军中。 杜知敏与十余人,此时已经被契丹兵将擒住。 一奚将正要把他们拿回主帅处请功,却不防皇甫遇和慕容彦超返身杀入。 猝不及防下,契丹万余骑兵竟然还是没挡住晋军一千骑兵。 杜知敏等人见皇甫遇来救他们,也剧烈的挣扎了起来,这时候,契丹人才明白,这些早已脱困的晋军是来救援同袍的。 在这种万众一心的气势下,皇甫遇犹如赴死般冲杀而来,挡不住的契丹骑兵,只能丢下杜知敏等人往后退散。 皇甫遇趁机抢回了杜知敏等十余人,再次从包围圈中杀出。 见晋军主帅如此仁义勇悍,契丹骑兵也挥舞兵器,发出呜哇高喊,这是他们对于勇士的赞叹。 萧实鲁也不敢再追,只是尾随在晋军身后。 未时初(下午一点),皇甫遇与慕容彦超率兵返回榆林中,三千五百骑出发,回来的只剩下了两千七百余骑。 契丹骑兵也随之追到了榆林,二人只得在榆林中依靠树木以弓弩防御契丹骑兵冲击,等待安审琦的救援。 。。。。 二十里外,安阳水南,安审琦北上之后,杜重威害怕安审琦北上的太远,又将张从恩派来,以分安审琦的兵权。 眼见张从恩来,安审琦倒是不在乎他分不分自己的兵权,反而惊喜终于来了可以主事的人了。 他对张从恩说道:“皇甫太师率军北上探查,已经两日没有派人回来,恐怕是碰上了契丹人大军,被敌骑所围,要是不赶紧北上搜寻,他们就会被契丹人擒住了。” 张从恩还没说话,外面呼声大喊,原来皇甫遇派的使者终于到达了大军所在,皇甫遇和慕容彦超果然遇上了契丹主力。 张从恩刚到,就听到契丹人主力来了,顿时心中就有些畏惧,他对安审琦说。 “契丹主力大至,我们只有两万兵马,主力还在招讨使(杜重威)那里,此去何益?不如等大军到来,再做打算。” 安审琦没想到张从恩也是个软蛋,要知道张从恩出身代北武勋,明宗李嗣源还曾做过张从恩父亲的下属。 而张从恩的女儿,可是石重贵的发妻,虽然已经亡故,但张从恩仍是正牌国丈,不是冯家可以比的。 安审琦见张从恩这样的代北武勋兼国丈,竟然如此怕死,当下毫不客气的说道。 “成败命也。设若不济,则与之俱死。假令失此二将,将何面目以见天子!” 虎刺勒也在此时带着儿子虎广跳了出来,“皇甫太师国之重将,安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陷入北虏手中?此奇耻大辱也!我等又有何颜面在此坐等?” 说完,虎刺勒对着安审琦一拱手,“我父子二人,不愿在(安阳)水南苟活,愿听太尉军令!” 他这一表态,早就被他暗中拉拢的王周和药元福也纷纷出来赞同。 安审琦冷哼一声,不管张从恩,他带着虎刺勒等人走出营帐,搜罗得诸将骑兵三千,步兵四千,径直渡过安阳河,救援皇甫遇去了。 而此时,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两人虽然用这片榆林挡住了契丹骑兵的冲击,但此次契丹四万兵马中,还有六七千奚人。 奚人与契丹虽然常常并称,但是作战方法并不相同。 奚人更类似女直这种纯渔猎民族,只不过要文明的多。 奚人大部分也不是骑兵,他们更擅长结阵步战和山地战,加上渔猎熟悉极擅长用弓。 因此在辽国,作为二等民族的奚人,经常是作为步兵和弓箭手的身份出现的。 恰恰皇甫遇和慕容彦超所在的大片榆林,正适合奚人作战。 被围两天后,晋军携带的干粮也早已吃光,契丹三万多人把他们团团围住,奚人步兵则不断渗透进来。 晋军缺衣少食无法休息,连皇甫遇都身披十余创,血透战袍,崩溃只在旦夕间。 敌人如此难啃,萧实鲁和奚王拽剌反倒更兴奋了,因为这表明了他们围住的‘猎物’是非常有价值的。 战斗自清晨打响,到了巳时末,也就是上午十一点多,奚人步兵已经基本占领了大半个榆林,将两千余晋军压缩分割到了几块不同的区域。 恰在此时,安审琦终于率军赶到,他目视榆林,料想皇甫遇和慕容彦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于是赶紧对虎刺勒说道。 “防御使麾下七百凉州大马,乃是天下骁锐,请与某一起直冲契丹中军。 药刺史勇悍三军,请率五百甲士自东面薄弱处突入榆林,报与皇甫太师,请他与你合力将奚兵逐出。 王刺史可率步军自西结阵于榆林外,等奚兵从榆林中退出,即刻绞杀,” 三人领命而去。 此时契丹军断断续续搏杀了一上午,已然人疲马乏,正要准备饭食,不防晋军已到。 萧实鲁得到游奕骑报告之后,望见远处烟尘蔽日,以为是晋军主力赶到,心中大为恐惧。 正在此时,虎刺勒仗着马快,以六百凉州精骑护卫安审琦猛冲到契丹后军。 萧实鲁赶紧调兵防御,紧接着安审琦的数百骁骑,又冲到。 这两处还没挡住,药元福和王周又从左右夹击而来,契丹人军心大乱。 安审琦以七千人,竟然将外围两万多契丹兵马打的连连后退。 双方大战半个时辰后,药元福部终于进入榆林,找到皇甫遇部晋军。 晋军得到增援欢声大震,一鼓作气将奚兵逐出了榆林,王周则在外截杀。 受到双重打击的奚兵首先崩溃,紧接着他们又影响到了正在鏖战的契丹本部骑兵。 萧实鲁心胆俱丧,搞不清楚晋军来了多少人,恐惧之下,他竟然选择了退兵。 一时间,兵败如山倒,三万多契丹兵马狼狈逃窜,被晋军纠缠吃掉的,加上被皇甫遇等人杀伤的,足足有六七千人之多。 特别是奚王拽剌派到榆林的三千余奚人步兵,几乎损失殆尽。 ------题外话------ 还是二合一。 刚刚看到,九叶天子书友成为了本书第一个盟主,而且老虎上本书,书友也是盟主,再次深表感谢。贺盟主的加更正在加紧写,不过鉴于这两天又欠了两章,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写出来。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