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观天象》 第001章 紫薇星动 大明,正统十四年。 八月初秋,天气渐渐转凉。 “跑,还是不跑?” 京城正西坊的一户农家宅院里,薛瑞正在权衡这个事关身家性命的问题。 今天是八月初二,离土木堡之变不到半个月。 届时,瓦剌军队将会围困京城,意图将之占领,颠覆大明的统治。 北京保卫战惨胜。 这薛瑞自然知道,土木堡大败,葬送了大明二十万精锐。 接下来的北京保卫战,是靠着一帮老弱病残,以及临时招募的新兵背水一战打胜的。 作为普通百姓的一份子,薛瑞不确定战争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至于阻止土木堡大败,成为大明救世主,让万人敬仰? 抱歉,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他只是个普通百姓,除了脑子里多了些现代知识,他无权无势,也影响不了朝堂任何决策。 更何况,前身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便宜老爹薛元皓,还被权阉王振抓进了诏狱。 薛元皓是钦天监一名天文生,在这次皇帝亲征的风波里,他被一个陈姓大官撺掇,私下去劝说英国公上书阻止皇帝亲征,结果此事被王振得知,派锦衣卫把他抓进了诏狱,还等着回京后拿他开刀呢! 让他阻止土木堡之变,喜迎堡宗和王振平安返京,然后再砍了老爹出气? 真要发生这戏剧性的一幕,他不以死谢罪,都对不起穿越者的身份。 “还是跑吧。” 思考良久,薛瑞下定了决心。 半个月后的京城保卫战,京师戒严,周边地区坚壁清野,十数万百姓迁入城中,治安非常混乱。 再加上物资匮乏,城内物价暴涨,百姓们苦不堪言,甚至因为争抢粮食,还发生了多起暴乱,要不是朝廷使出了雷霆手段镇压,恐怕要出大乱子。 薛瑞觉得,在这样动荡的环境下,还不如去外地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等京城保卫战打胜了再回来。 反正他们母子都被伯父伯母赶出了家门,现在也没什么家产,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见识一下大明风土人情,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扔下诏狱里的亲爹跑路,薛瑞没什么心理负担。 据父亲同僚郑德彪打听来的消息,锦衣卫那边似乎有人帮忙打点过了,父亲并没有受刑,现在诏狱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京城再乱,总不能杀到诏狱里去吧? 只等土木堡之变到来,薛瑞就可以大肆宣扬父亲被王振抓进诏狱之事,不怕那个陈姓官员不帮忙奔走相救。 不过,要说服母亲柳氏扔下诏狱的丈夫跟他外出避难,这才是薛瑞最需要解决的难题。 “咚咚。” 正恍惚间,农家小院的木门突然被敲响。 院中的薛瑞神色一紧,下意识拾起地上的木棍。 厨房里,柳氏做饭时锅碗瓢盆的声响也停了下来。 不怪他们母子小题大做,实在是被吓怕了。 这年头锦衣卫就跟催命阎王一样,薛元皓被抓的消息传出,连薛瑞伯父伯母都唯恐避之不及,连夜将他们母子赶出了家门。 柳氏背着昏迷中的薛瑞,挨家挨户相求,可街坊领居大门紧闭,没有一家敢收留。 还好天气不算太冷,母子俩终于在胡同里挨到了天亮,要不是恰巧遇到了郑德彪,柳氏都打算背薛瑞去投靠宛平县的娘家了。 可以想象,跟锦衣卫沾上边,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母子二人落脚的这处民宅,还是郑德彪帮忙找的,除了他就没有人知道,来人如果不是他,恐怕就是那些活阎王找来了。 “咚咚咚——” 又是三声间隔略长的敲门声传来。 “是郑二叔!” 薛瑞顿时松了口气,敲门声两短三长,是他和郑德彪约定的暗号。 在柳氏的催促下,薛瑞确定门外是郑德彪,才将人迎了进来。 郑德彪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方脸汉子,身材孔武有力,像极了武夫,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却是钦天监主簿厅中的一名书吏。 开门后,郑德彪闪身进了院子,又朝外看了几眼,确认没人看到后,这才轻轻的关上门,拍着薛瑞肩头笑道:“不错嘛,这么快就能下地了,看来伤好的差不离了。” “还好,除了伤口偶尔会疼一下,没什么大碍。” 薛瑞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 他对这个粗犷的汉子很感激,自己能醒过来,也多亏了郑德彪请来的高明郎中。 柳氏端来茶水,问郑德彪道:“他二叔,可问清那姓陈的官儿是何人了?” 郑德彪喝了口水,摇头道:“没有,京里陈姓官员不下十指之数,据我打听,其中半数已经跟皇上出征了,也不知他在不在随行官员中。” “那如何是好?” 柳氏着急起来。 虽然薛瑞连连保证父亲会平安出狱,可柳氏毕竟不是穿越者,再加上明代特务政治的阴影已经深入骨髓,让她觉得丈夫在诏狱多待一刻就多受一刻罪,自然无法安心。 薛瑞安慰道:“二叔先前说诏狱那边有人打点过了,十有八九就是这陈姓官员,手能伸进诏狱里,说明对方能耐不小,娘你放心,最多半个月,父亲就能出狱了,我这几天一直做同样的梦,肯定是神仙托来让我们安心的。” “做梦的事儿能当真么?” 柳氏没好气的白了薛瑞一眼。 自家儿子醒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懂事是懂事了许多,可总是神神叨叨的,说自己梦到大明军队惨败,王振也死在乱军中,父亲最终逃过了一劫。 可这做梦的事哪能当真! 若真能假梦成真,柳氏恨不得梦到皇帝和王振这对昏君奸臣都回不来了,这岂不是更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郑德彪在钦天监当差,知道不少朝中之事,听了薛瑞做梦的事,他沉吟道: “这倒是有些许可能,前几日,陛下亲征之事传出,朝中诸公纷纷上书劝谏,其中皇甫公谏言说,他夜观天象,发现紫微垣诸星已动,且前几日又有流星坠于京师,实乃不祥之兆,亲征之事恐有不测,万望陛下收回成命,如此方可无忧。 王振却对陛下说,皇甫公已致仕多年,如今年老昏聩,僭越上奏,是倚老卖老之举,恰巧此时,现任监正彭得清奏报,言近日天象并无异常,且多次占卜,都预示此番出征大吉,陛下听信后,狠狠申饬了皇甫公,若皇甫公所言非虚,那……” 郑德彪没有继续说下去,薛瑞却明白他的意思。 紫薇乃是帝星,紫薇星动,就意味着皇位不稳,这是上天对皇帝的警告,要是不听劝,上天震怒,那就要当心了! 薛瑞刚听到一个熟悉的人名,忍不住问道:“二叔,您说的皇甫公,可是上姓皇甫,下讳仲和?” “怎么,你认识皇甫公?” 郑德彪有些诧异,皇甫仲和是前任钦天监监正,在京中素有威望,有老神仙的尊称,只不过他致仕多年,早已淡出了朝野。 要不是这次皇帝亲征之事闹的太大,估计皇甫仲和也不会出面。 郑德彪之所以诧异,是因为他很了解薛瑞,这小子虽然也是世业子弟,可除了吃喝玩乐,对天文历算、阴阳数术根本不感兴趣,如今他能说出早已神隐的皇甫仲和,多少让郑德彪有些惊讶。 “倒不是认识,只是皇甫公的事迹我早有所闻,可惜缘悭一面,一直没能目睹老神仙的真容,有些遗憾。” 薛瑞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谎。 其实他说的倒也不假,只不过他对皇甫仲和的印象来源于前世。 作为一个考古天文学的研究人员,自然对各朝著名天文学家有些了解,皇甫公正是其中的佼佼者,要不是现在条件不允许,他还真想上门请教一番。 这职业病,穿越了也没治! 闲聊了一会,郑德彪脸色突变,猛一拍大腿:“遭了,忘了跟你们说正事了!” 第002章 收充入监 “怎么了?” 母子俩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站了起来。 郑德彪从胸口掏出一份文书,递过去道:“你自己看吧。” 文书上面字不多,可看完后,薛瑞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是一份补录他为天文生的钦天监公文,说是因为监中人手短缺,所以特例收充他入监,他需要在八月初三这天去钦天监点卯,上面还盖着监正彭得清的大印。 天文生,也就是钦天监最低等级的技术人员,专司占候天象、推算历法、界定四时等事务。 比如薛瑞的父亲薛元皓,就是钦天监中一名当差十多年的天文生。 有明一代,钦天监天文生来源只有天下访取和父祖世业两个途径。 其中天下访取只在国朝初立和人才特别紧缺的时期采用,剩下的基本都是从世业子弟中选取。 一般来说,男丁只要年满十四岁,艺业精通,就有资格入监食粮办事。 监中官生家中凡有年满十四岁者,大都会在年初送嫡男入监,等待年终类考。 这么做除了能省些口粮外,更主要的是方便在监中学习天文历算知识,好早日通过岁考成为正式天文生。 不过,薛瑞却是个特例。 他之前心性顽劣,对天文历算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连北斗七星方位都不知。 所以钦天监年初收充世业生时,薛元皓都没好意思提自家儿子,让这样的废物儿子入监,简直是浪费朝廷公帑! 不成想,今年都过了大半了,薛瑞竟被强行充入了钦天监。 柳氏看了文书后,惶恐道:“他二叔,这究竟怎么回事,监正不是伴驾出征了吗,怎么好端端要收瑞儿入监?” “可能是因为薛大哥之事惹的监正不痛快,余气未消,才想起让瑞哥儿入监办差的,监正之子彭英现在管着档房,瑞哥儿入监就在他手下做事,恐怕会被刁难。”郑德彪叹气道。 “二叔,如果我带着我娘找个地方躲起来,事后会不会被追究责任?” 薛瑞寻思片刻,问道。 “不可如此!” 郑德彪忙摆手:“太祖有令,钦天监有官生缺役,许送嫡派子孙年终类考,果艺术精通,收役食粮,不应役者,轻者杖刑,重者发配充军,八年前,南京钦天监挈壶正张硕之子逃役,差点被杖死,幸亏监副求情,才保了一命,这可不是玩笑!” “那就是没商量了。” 薛瑞叹了口气,他还打算带着柳氏离京避难呢,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好在,只要熬过这十多天就解脱了,彭英再怎么刁难自己,总不至于在这期间把他弄死吧? 这么一想,薛瑞也就释然了。 郑德彪是外出办差顺道过来的,监中还有要务,跟薛瑞略说了一些监中的情况后,就告辞离开了。 柳氏心疼儿子,坐在院子里直掉眼泪,还不时的咒骂几句,也不知道是在骂惹是生非的丈夫,还是在骂收充薛瑞入监的彭得清。 薛瑞劝了几句,柳氏却哭的越大声,他也只好作罢。 天色将晚,再不做饭就要摸黑了。 见母亲还在独自伤神,薛瑞就钻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 被赶出家门以来,薛瑞瘦了许多。 倒不是因为缺粮,而是柳氏做的饭太难吃。 作为一个对饮食要求很高的现代人,薛瑞恨不得给柳氏开个培训班,好好教教她该怎么做饭。 很可惜,柳氏思想古板,只初识些文字的她,也不管“君子远庖厨”是不是字面意思,坚决不允许薛瑞下厨,一直亲力亲为。 今日见柳氏没心思做饭,他就趁机进了厨房,开始大操大办起来。 等柳氏哭够了,回过神来时,桌上已经多了两道菜。 “这是你做的?” 柳氏看着桌上的饭菜,都忘了抹眼泪,眼睛瞪得老大。 这两道菜是煎豆腐和手撕白菜,做法都很简单。 在薛瑞的加工下,煎至金黄的豆腐块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再以葱末点缀,让人食指大动,手撕白菜颜色鲜亮,看着就给人一种嫩脆爽口的感觉。 “那不然还有谁,娘你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薛瑞适时的递上筷子。 柳氏夹了块豆腐,轻轻咬了一小口,表情突然一滞,片刻后,她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薛瑞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做的太难吃,赶紧也尝了一块。 “这不挺好吃的吗?” 薛瑞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古人和现代人对美食的喜好截然不同? 柳氏抹了把眼泪,哭的很伤心:“娘真是太没用了,做的菜竟不及我儿可口,为娘真是羞死了……呜呜……” 呼~ 薛瑞松了口气,感情她是被打击到了。 遇到这种爱哭的娘,薛瑞还有什么办法,赶紧安慰道:“娘也不用伤心,孔子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您做的菜虽然难……口味欠佳,可您心灵手巧啊,还做得一手好女红,这儿子可就望尘莫及啦。” “女红?”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几息后,她突然跳了起来,揪住薛瑞耳朵使劲拧,边拧便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兔崽子,老娘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戳娘的心窝子吗?” “哎哎哎,我哪里说错了吗?” 薛瑞踮脚跟着柳氏在院里转圈儿,心里可纳闷了。 这夸人心灵手巧也有错吗? 被拧了一圈后,薛瑞突然回忆起一些事来。 据柳氏自己说,她自小娇生惯养,未出阁时贪玩,没学好女红和厨艺,嫁到薛家后,因为这事没少被婆婆嫌弃。 而同为薛家儿媳的大伯母赵氏,却因为烧的一手好菜,做得一手好女红,极受薛瑞祖母李氏宠爱,还放权让赵氏做了管家娘子。 这薛家大到庄子田亩收入,小到例钱发放,都要经赵氏过一手,柳氏在这方面吃了不少亏。 平日因为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柳氏没少在妯娌那受气,可赵氏有婆婆撑腰,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心里憋屈极了。 所以女红和厨艺在柳氏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一样。 刚才薛瑞两次提起这事,柳氏顿时就受了刺激,这些话别说是扎心窝子,恐怕连她肺管子都要一起戳破了! 教训儿子后,柳氏气消了不少。 薛瑞趁机讨好道:“娘,虽然您两样都很?……有待提高,但是您生了个好儿子啊,这难道不比大伯母强上百倍?” 噗嗤! 柳氏被他的无赖话逗乐了,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小小年纪就跟你堂兄去逛……逛那种地方,还差点被人打坏了脑袋,亏得你福大命大,醒了过来,要不然,爹娘想给你去讨公道,那衙门都不敢接状子,你死可就真的白死了。” “咳,我不是都好了嘛,咱就别提这茬了……诶,菜都要凉了,还是先吃饭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说起这事,薛瑞颇有些不自在,感觉像是做了强盗一样,心虚的很。 第003章 衙门点卯 次日。 天刚破晓,薛瑞就穿戴整齐,在柳氏的殷殷叮嘱下出了门。 薛瑞母子落脚的民宅,位于外城正西坊的石头胡同,要去钦天监上值,须抄小道经正阳门大街入城。 此时刚卯时初刻,也就是凌晨五点多一点,白天喧闹的正阳门大街此时非常安静,只有些许卖吃食的小贩在操持着生意,不时传出一阵殷勤的招呼声。 家里的状况薛瑞十分清楚,虽算不得家徒四壁,可也没有了以前的阔绰,所以捏着母亲给的几十文铜钱,他也没敢大手大脚。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薛瑞花三文钱买了油饼,边走边啃了起来。 入城时,正阳门已经大开。 守城门卒见薛瑞这个半大孩子大清早入城,不免起了疑心,盘问几句,又验看了钦天监的文书后,这才挥手放行。 在大明门以东,坐落着礼、户、礼、兵、工五部,附近还有鸿胪寺、太医院等衙门,钦天监也在这片区域内。 不得不说,大明朝官员最是敬业,薛瑞一路走来,已经避让了不少官员的车轿,其中不乏穿着绯色官服的朝廷要员。 薛瑞凭着记忆,找到了钦天监衙门所在。 此时,钦天监门口摆着一张书案,后面坐着一个穿着青衫的值堂书吏,正登记着往来人员。 薛瑞整整衣服,正要上前,却见一人从衙门内风风火火走了出来,定睛一瞧,正是郑德彪。 “二叔,早。” 薛瑞上前见礼。 看到他后,郑德彪露出笑容,指着书案后那人,道:“快来见过张书办。” “小子见过张书办。” 薛瑞一板一眼的行了礼。 张书办不认识薛瑞,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郑兄,这小哥儿我怎么没见过?” 郑德彪低声道:“张兄,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薛校书家的公子。” “原来是薛家子!” 张书办看了薛瑞几眼,说道:“这是本衙点卯名册,薛小哥儿快来画卯吧。” “好。” 薛瑞提起毛笔,酝酿了几息,才在名册上写上了自己名字。 郑德彪拱拱手,对张书办道:“张兄,我先带瑞哥儿去主簿厅办入监文籍了。” “去吧。” 张书办目送两人离开,又看了看名册上毫无章法的“薛瑞”二字,不由感叹道:“都说虎父无犬子,薛校书这儿子恐怕真如传言所说,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 钦天监薛瑞还是第一次来,不由好奇的张望起来。 进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影壁。 影壁后是大门院落,正中是第二重门,又称仪门,仪门内便是大堂所在,堂前月台设有晷影一座。 正堂为五间工字厅,大堂上悬挂着御赐匾额,上书日月星辰几个大字,这是钦天监堂上官处理公务的正厅。 大堂后面是堂上官的办公之处,即二堂。 二堂之后的屋舍是钦天监衙署的库房。 此外,正堂两侧各有一排屋舍,是监中属官们的廨署。 监内来往之人不少,大都穿着统一的月白色长衫,看样子,这些人都是监内的正式天文生。 郑德彪边走边介绍道:“钦天监自洪武三十一年改制后,本监共分天文科、漏刻科、茴茴科(茴通回)、历科,官生人数约三百余,如今在监中的不到二百人,其余人等都随军出征去了。” “那我分属哪科呢?” 薛瑞好奇道。 “你没有参加岁考,还不算正式天文生,岁考后合格的世业生,才会按照特长分到各科,你现在还是先安心学习吧,这正式天文生的身份可不好得,我就是连续三年岁考没过,被迫转为吏员的。”郑德彪苦笑道。 钦天监是个比较特殊的衙门,天文生基本选自监中世业子弟,官员也不像朝廷其他文官一样由科举入仕,而是选取监内成绩优异、资质上佳的天文生补缺,相当于监中官生行成了一个内循环。 就连那些对天文历算一窍不通的世业生,也不会将其削职为民,而是由世业生充为监中吏员,从而保留阴阳户籍,以免后代人才流失。 像郑德彪就是这种情况,当初他和薛元皓同年入监,却连续三次岁考都没通过,最终只能转为吏员,留在本监当差。 薛瑞小声问道:“二叔,你说那彭英如今被委任了校书一职,我入监后在他手下学习做事,他若是刁难我,我跟他起了冲突,他该不会打我板子吧?” 郑德彪沉吟道:“校书一职本就是虚设,其职责除了管理档房外,还负有教导世业生的责任,他若是想找你麻烦,责罚肯定是有的,但最多也只是罚站打手心罢了,杖刑那都是犯了大错,报于堂上官才会有的处罚,不过,你最好还是尽量避免和他起冲突,须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 “我晓得。” 薛瑞也是未雨绸缪。 这彭英是监正彭得清的儿子,而彭得清偏偏在父亲被下诏狱的节骨眼收充他为天文生,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他不得不防。 说话间,就到了主簿厅。 二人到了门外,郑德彪先禀报后,才带薛瑞入内。 厅中,坐着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官员,正手捧香茗,闭目轻嗅。 主簿厅主簿名为崔时佐,四十出头的年纪,略有些富态,面像看起来十分和善。 “大人,薛瑞已经带到。”郑德彪拱手禀报。 薛瑞也恭敬拜道:“学生薛瑞,见过大人。” 闻言,崔时佐看向薛瑞,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 薛瑞早有腹稿,对答如流,毫不怯懦。 “都说薛家子不学无术,本官看来倒是不尽然。” 崔时佐感慨一句,接着道:“监正突然收充你入监,这其中缘由本官也不得而知,不过,如今这监中留下的官员多与胡公有旧,只要你不生事端,他老人家还是能照拂一二的,你且安心学习,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文籍本官先前已经写好,你只需签字画押,便算是入监了,先前胡公打过招呼,让你办好文籍就去见他,你且去吧。” “多谢大人提点,学生铭感五内!” 薛瑞在文籍上画押后,就告辞离开了主簿厅。 第004章 其中缘由 崔时佐口中的胡公,正是钦天监正八品的五官保章正胡中,薛元皓是他的关门弟子。 说起师公胡中,薛瑞心中不免有些埋怨。 都说人老成精,这胡中真是人精中的人精。 在皇帝御驾亲征消息刚传出来后,胡中就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当天就上书告假,以旧疾复发为由,直接回家养病了。 薛元皓在被抓之前,曾上门去拜访恩师,谁知他连胡中面都没见到,就被门子给打发了,连礼物都没收。 后来薛元皓被抓入诏狱,胡中也是不闻不问,干脆跟薛家母子断了往来,俨然有撇清干系的架势。 此时胡中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薛瑞不免腹诽,这老头儿要见自己,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经游廊往东,右边一排廨署的第三间,就是胡中的值房。 值房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来回踱步。 薛瑞瞧了一眼,认出此人是胡中的长随胡贵。 胡贵显然是认识薛瑞的,见他过来,忙上前道:“薛少爷,老爷在里面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有劳了。” 薛瑞点点头,迈步而入。 值房内窗户都关着,稍显阴暗。 薛瑞环视一圈,才在茶厅的躺椅上看到胡中。 胡中如今七十有四,须发皆白,一副老态龙钟之像。 薛瑞上前几步,躬身拜道:“徒孙薛瑞,见过师公,听闻师公身体有恙,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胡中虽然老迈,却不昏聩,认出见礼的是薛瑞后,抬手虚扶一下,和善笑道:“瑞哥儿不必多礼,老夫只是旧疾复发罢了,没什么大碍,倒是你们母子,如今过得可还好?” “师公放心,我和娘亲一切都好,现在已经在外城安顿下来了。” 胡中这么问,显然是知道他们母子被赶出去的事情,薛瑞心里有些怨言,自然不会在胡中面前叫苦。 胡中对他的乐观很满意,抚须笑道:“几年未见,瑞哥儿沉稳了许多,也知礼数了,殊为难得,你爹爹常说你不成器,倒是过谦了。” “徒孙惭愧。” 跟胡中唠了几句家常,薛瑞话锋一转,问道:“师公让我前来,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你爹进了诏狱,你又被收充入监,此间事由,须对你解释一二。” 胡中坐正了些,揉了揉膝盖。 薛瑞也很想知道其中缘由,不禁道:“请师公解惑。” “想知道缘由,且让老夫先考你一考。” 胡中想了想,开口问道:“半月前,曾有不下二十人到我府上拜访,老夫却一个都没见,你可知为何?” “可是因师公身体不适,需卧床修养?” “非也。” 胡中摇摇头。 “灵台郎观测天象,保章正测定吉凶,紫薇星动乃是大凶之兆,老夫和灵台郎于数日前就报于监正,可朝中并无半点动静,那时我就知道,此事被监正压了下来,这等天象,乃国朝鲜有之事,监正必然知晓其中利害,可他依旧这么做了,你觉得他安敢如此?” “莫非是有人指使?” 这其中的隐秘,薛瑞早已知晓,不过为了配合胡中,他还是故作惊讶。 “你觉得是何人指使?” 胡中有心考教,再次追问。 “隐匿天象,乃是欺君大罪,一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此等干系,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压下来的,莫非是……陛下?” 此事稍有头脑的人都能想到,不过由薛瑞这个不成器的纨绔答出来,还是让胡中比较满意的,看来弟子口中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也并非一无是处。 “不错,陛下被王振蛊惑,出征之意坚决,而这紫薇星动的天象,就会成为朝臣们反对的理由,届时,我这个五官保章正就会处于风口浪尖,你觉得是帮文官们作证,还是隐匿天象站在天子这边?” “自然是两不相帮最好,得罪文官成为众矢之的,得罪天子就要下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哲保身才是最佳选择。” 虽说子不言父过,但薛瑞始终认为,这等敏感的国家大事,不是一般人能掺和的。 如果老爹不参与此事,在钦天监端好铁饭碗,薛家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能让混个衣食无忧,这对没什么大志向的薛瑞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 “呵呵。” 胡中轻笑一声:“要是我那幺儿还在世,你知道老夫会怎么做吗?” “难道师公不会置身事外?” 薛瑞有些意外。 胡中在监中办差数十年无一差错,除了艺业精通外,他敏锐的政治嗅觉也功不可没,遇到这等敏感之事,明哲保身才应该是他的行事做派。 “若是你那世叔还在世,老夫定然会和朝臣们一起上书,揭露胡德清隐匿天象之事,劝谏陛下熄了亲征的念头,仅此一次,老夫就能在百官奏章中提名,就能在邸报中名传天下,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胡中抚须道。 “万一触怒了天子,降下雷霆,师公不怕被责罚吗?” 薛瑞不解的问道。 胡中也只是个正八品芝麻官,跟文官们一同上谏,怕是螳臂当车之举,一不小心就是罢官夺职的下场。 “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分忧,保章正观天象,测吉凶,这本就是老夫的职责所在,犯言直谏,最多也就是夺职罚俸,不痛不痒,可我老了,你那兄长尚未成家,你妹妹也还没出嫁,老夫只想再平平安安护他们一程,不想招惹是非,所以才托病告假的,懂了吗?” 胡中说这些话的时候,略显落寞。 “懂了。” 薛瑞倒是有些理解胡中了。 为官一世,谁不想青史留名呢? 要是换做朝中那帮言官,怕是宁死也要把此事捅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可惜胡家多灾多难,现实并不允许胡中这么做。 胡中生有三子一女,老大老二接连早逝,女儿出嫁没多久也死于难产,只有幼子胡维长大成年。 胡维好学上进,入监后苦学艺业,是极为难得的历算人才,入监仅七年就在考核中拔得头筹,最终补缺五官司历,成了监中最年轻的官员。 不过,那时胡中已是五官保章正,父子二人同监为官,难免会让其他候补的天文生心生嫉妒,传出一些“暗箱操作”的风言风语。 第005章 火中取栗 当时,胡中已经六十多岁,为了儿子前程考虑,他决定上书致仕,谁知朝廷却以本监官无致仕先例,拒绝了他的致仕请求。 无奈之下,胡中只好请托当时的监正皇甫仲和,将儿子调任南京钦天监为官,以此平息监中官生怨言。 此次调任,胡维只需在南钦天监打磨数年,等胡中致仕荣养,就能调回京城任职,这样升迁之路就再无阻碍。 谁知人有旦夕祸福,胡维一家在去往南京任职的客船上,胡维和儿子胡承安先后感染风寒,妻子赵氏只好半途下船为丈夫儿子治病。 可惜,胡维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儿子胡承安虽然转危为安,却因连续高烧烧坏了脑子,成了一个痴儿。 赵氏带着子女扶棺回京后,没多久也抑郁而亡,留下了一对尚未成年的子女。 现在胡中年已七十有四,还要肩负着养育孙儿孙女的责任,他明哲保身的做法,于情于理都无可指摘。 理解归理解,但薛瑞有个问题很不解。 据母亲柳氏所说,前几天父亲来探望过胡中,他老人家却连面也没见,就让父亲回家去了。 这些年,胡中身体老迈,又多病,监中之事大半都是由弟子薛元皓代办,那些文官请不动胡中,就撺掇薛元皓私下去劝英国公,便是看中了俩人这层特殊身份。 前几天父亲上门时,胡中只需要提点他一句,父亲就能避免卷入此事,可他老人家为什么只字不提呢? 见薛瑞欲言又止,胡中问道:“你是在想我为何不提醒你爹?” “请师公解惑。” 薛瑞坦然答道。 胡中叹气道:“虽说我不需要犯颜直谏这份清名,但你爹却需要,你可知,灵台郎卜大人和我在监中蹉跎五十余载,也不过是个七、八品官,可见钦天监官升迁之难……你爹入监为天文生已有十余年,岁考次次名列前茅,监中官员有缺,他也是有机会的,可这些年补缺都没有他的份,你可知为何?” “是因为我爹资历没有其他人深?” 薛瑞也清楚,钦天监是个需要熬资历的地方,想补缺除了艺业精通,还需要资历和一定的运气。 跟监内那些四五十多岁的天文生比,薛元皓十多年的资历也不算什么。 胡中依旧摇头:“你说的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被我拖累了。” “关师公何事?” “这跟老夫职司有关,保章正专志天文之变,测福祸吉凶,天降灾异,天子须修德自省,若天子近臣中有谄而媚上者,定会隐匿灾异天象,粉饰太平。 自正统元年以来,老夫因拒绝篡改天象记录屡次触怒这等奸人,你爹也因我之故被记恨,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未能补缺,这次他去见英国公,定是知其最信天象预示之说,想晓之以凶险,劝英国公上书阻止陛下亲征。” “所以我爹私见英国公,不是不晓得其中厉害,而是想要火中取栗?” 薛瑞真是为老爹的大胆而感到心惊。 说白了,这次老爹是兵行险着,如果真能说服勋贵集团为首的英国公,请他带头上谏,亲征之事或有转机。 届时老爹立了大功,还愁那些大人物们不能给他运作个九品芝麻官? “你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老夫身体老朽,恐怕没多少日子了,我不在了,监中留下的香火情也就散了,想要补缺更是难如登天,恐怕此生都要止步于天文生,你爹是聪明人,这次君臣博弈看似凶险,却也是个翻身契机,他要是见了我,怕是会畏首畏尾,不敢放手一搏了。” 薛瑞恍然,当时师公不肯见老爹,是怕影响他的决断,以免抱憾终身。 “师公着实费心了。” 薛瑞明白了胡中想法,惋惜道:“可惜昏…奸佞当道,我爹终究棋差一着,如今他身处诏狱,怕是要受不少罪,不过,若能找到指使他的官员,说不定能请对方出手,就算救不出我爹,让他少受些折磨也是好的,师公可知那陈姓官员是何人?” “京中陈姓官员不下二十余,要想找到恐怕不容易。”胡中摇头。 薛瑞一咬牙,道:“那就只能大肆宣扬我爹被抓之事,让陈姓官员主动出面,我就不信这陈姓文官会见死不救!” 胡中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薛瑞脑瓜子这么好使,竟然能想出这个办法。 以朝中文官们的节操和手段,得知薛元皓被他们牵连入狱,他们虽不敢强闯诏狱救人,可给锦衣卫施压还是能做得到的,那样薛元皓能好过不少。 然而,胡中却持反对意见。 “此事不妥,你爹敢参与此事,就是想让朝中大员们承他的情,若你宣扬出去,他们会出手不假,可最多也就是帮他脱罪,等你爹出狱,能做回天文生已是极限,落不到更多的好处,这个人情需要用到更重要的地方。” “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在诏狱被日夜拷打吧,万一受不住……” 薛瑞不忍说下去。 “放心吧,你爹不会受刑的,老夫已经托人打点了,据看守诏狱的锦衣卫说,上面没有交代用刑,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爹在牢中好着呢。” 胡中语气平静道。 “师公还有这门路?” 薛瑞大惊,原来锦衣卫那边是他老人家去打点的,看来师公当官几十年,还是有点人脉的。 “呵呵,小事耳。” 胡中似乎无意多说此事,转而道:“你爹那边不用担心,届时定然平安出狱,说不得会另有一番际遇,倒是你,此番被收充入监,须得谨慎行事,不要坏了你爹在监中的风评,免得贻误大事,懂了吗?” “师公放心,这我省得。” 从胡中的话中,薛瑞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凭着现代人的先知先觉,他知道此次朝廷出征将会大败,但胡中话里话外,似乎也有同样的认知,总不至于他老人家也是穿越者吧? 薛瑞忍不住问道:“师公,您觉得这天象真会应验?” “天象是否会应验,应验在何处,这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也先此人极为狡诈,是连先帝都忌惮的对手,先帝曾评价也先的用兵风格,其中有一个诡字,想要击退瓦剌大军,非智将不可,而我朝大军权柄操于阉宦之手,战力定会大打折扣,遇到也先这种劲敌,难免会受些许挫折,陛下出于深宫妇人之手,跟也先这等强敌遭遇上,心里定然惶恐,很容易想到天象预示,再被随行文武这么一劝,估计马上就要想着班师了,等陛下回京,那才是宣扬你爹之事的最佳时机,到时候满朝文武,恐怕都要帮你爹说话了!” 胡中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这样啊。” 薛瑞释然了。 原来胡中也不是先知先觉,而是基于合理的推断,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堡宗和王振的废物程度。 第006章 存心刁难 细心叮嘱了一番,胡中唤来郑德彪,让他带薛瑞去档房。 钦天监规定,监内来往文书和天象记录保管由主簿负责,本监章奏、典籍、文件也在主簿管辖范围。 因其事务繁杂,所以在正统年间,监中就另设了校书的虚职,专门管理存放候簿(天文观测记录)、各类典籍的档房。 校书通常选自各科艺业皆精通的天文生,除了负责管理档房外,校书还负有教导监中世业生之责,相当于图书馆馆长兼老师。 当然,校书也另有一份丰厚的补贴银,是以竞争相当激烈。 薛元皓下狱后,彭英仗着父亲的威风,很是敲打了一番其他竞争者,让其他人知难而退,顺利得到了校书一职,想提前过过官瘾。 在去档房的路上,薛瑞已经想好了,若是彭英存心要刁难他,能忍则忍,不能忍的话,也无需再忍。 档房就在二堂后的库房处,不多时两人已经到了地方,档房内世业生不少,约有十七八人,不是在打闹就是在闲聊。 两人刚进档房,就见一个三角眼的胖子打着哈欠出现在门口,正是监正之子彭英。 郑德彪见彭英进来,拱手道:“彭校书,薛瑞已经带到。” “你就是薛瑞?” 彭英眯着三角眼,居高临下的问道。 此话一出,档房内霎时就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瑞身上。 众人的反应薛瑞尽收眼底,这些世业生对他既有幸灾乐祸,又有同情怜悯,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薛瑞收回目光,随意的拱拱手,道:“学生薛瑞,见过校书。” 彭英见他态度敷衍,挥手对郑德彪道:“你走吧,薛家小子就交给我了,我定当好好教导于他,让他知道监中的规矩。” 郑德彪听他语气不善,提醒道:“保章正胡公交代了,若是薛瑞犯了什么过错,请校书告知于他,他定会代为管教,不让校书为难。” “哼,我档房的事,无须保章正操心,他老人家还是安心养病为好。” 说完,彭英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甩袖子进了里间的值房。 郑德彪话已带到,可彭英显然不打算给这个面子,只得低声对薛瑞道:“若那姓彭的太过分,你就去找保章正,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在胡公面前撒泼。” “二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薛瑞点点头,目送郑德彪离开。 一来就成为焦点,薛瑞颇感无奈,走到目光友善的那群世业生前,拱拱手:“在下薛瑞,初来乍到,请各位多多关照。” “在下刘晋。” “在下陈立。” …… 这群人倒也客气,有半数和他通了姓名,其他人心有顾虑,转头看向他处,假装没听到。 薛瑞也不以为意,跟刘晋几人打听起了档房的情况。 这档房共有七八间,存放着大明开国以来收存的各朝天文典籍,以及两京十三省各州县阴阳官呈送的历年候簿,也就是天文观测记录,大约有数万卷之多。 薛瑞不禁咋舌,要是后世有这么多典籍供他研究,怕是能出不少成果,何至于天南地北的去寻找各史馆的资料以供佐证。 还没说几句,彭英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见薛瑞和几人说话,彭英不禁面色一沉,喝道:“钦天监收充尔等,可不是让你们来闲聊的,谁要是不想在档房学习,趁早转为吏员去做贱役,免得浪费本校书精力!” 众人摄于彭英淫威,也不敢再和薛瑞搭腔,不管有事没事,都假装忙活起来。 薛瑞被晾在当场,只好主动问道:“校书,学生刚来,还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但请校书吩咐。” “你爹没教过你世业生要做什么?” 彭英玩味的看了薛瑞一眼,指着角落堆积如山般的册子道:“这是上月全国各州县呈送的候簿,现在尚未整理出来,你去将其按省份分类,归档入库,午饭前做不完,就别吃了。” 哗—— 档房内传出世业生的惊呼声,显然觉得他完不成。 薛瑞走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心生怒火。 大明两京十三省,州县有近一千五百个,光数清这些候簿都要不少时间。 更何况,这些候簿上面只有州县名,没有备注省份,别说是一上午,就是给薛瑞一天时间,他都不见得能整理完。 彭英却不管这些,给薛瑞分派完差事后,又警告其他世业生不许帮忙后,就打着哈欠回了值房。 不多时,值房内就传出一阵如雷般的鼾声。 等彭英睡熟以后,世业生们放肆起来,兴致勃勃的开始讨论薛瑞多久能完成任务。 看着那堆候簿,薛瑞面露难色。 光凭记忆,他连蒙带猜,最多能分清几十个州县所属省份,再多就记不住了,想要全部整理,难如登天。 可彭英有意刁难他,若是第一件差事就被难住了,不免让那姓彭的看轻。 “必须要将这差事办好,这饭我非吃不可!” 薛瑞下定了决心,开始琢磨怎么整理最佳。 苦思冥想之际,名叫刘晋的世业生凑过来,低声道:“薛兄,你对这些不熟,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完,我这有本誊抄的州县名册,你拿去对照着整理吧。” 刘晋递过来的册子,是按省份整理的全国各州县名册,有这名册在手,要将那一千五百多个州县的候簿分类,难度降低了不少。 “多谢刘兄,在下铭感五内,只是,彭校书要是醒来,知道我用这册子,怕是会迁怒于你。” 薛瑞思索片刻,还是合上册子,物归原主。 刘晋却满不在乎,道:“你放心吧,不到吃饭时间,姓彭的是不会醒的,你且用着,谁要是敢告小爷刁状,我饶不了他!” 说完,目光直直的看向角落一群人。 那角落的人群里,一个浓眉大眼的世业生不甘示弱道:“刘晋,校书说过帮他的人不许吃午饭,你要帮他可别连累我们。” “你不说我不说,姓彭的怎么会知道,大家同为世业生,自当同舟共济才是,范岩,你若是岁考还不想过,就只管去告状好了,校书要打要罚,小爷全接着。”刘晋双手抱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角落那群人气势为之一泄,浓眉大眼的范岩也不敢争辩,只是低声嘟囔道:“瞧不起谁呢,就算不抄你的,小爷也能抄别人的,哼。” 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言,各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007章 仗义相助 给候簿分类,没什么技术含量。 有了刘晋那本册子,薛瑞如虎添翼,效率提高了不少,甚至还有空打听世业生们的情况。 很快,薛瑞就了解到不少东西,让他暗自惊讶。 这个毫无架子的刘晋,竟是本监夏官正刘信的公子,干练沉稳的陈立,是五官司历陈淼之子,剩下几个也多是南北两监的官宦子弟。 至于另一伙人,诸如范岩、刘辉等十多人,大都是两监前官员或天文生的儿子。 “难怪两方尿不到一个壶里,敢情世业生分成了两个阶级。” 薛瑞心中暗想。 跟刘晋交谈时时,他言辞间对监正胡得清颇有怨言,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再加上他对彭英也不是太恭敬,薛瑞猜测,恐怕夏官正和监正关系并不融洽,所以后辈们才如此争锋相对。 不过,这对薛瑞来说是好事,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刘晋主动示好,他求之不得。 其实,还有一点薛瑞并不了解,光父辈间的矛盾,还不足以让刘晋刻意亲近他,究其原因,多是他父亲结下的善缘。 在下狱前,薛元皓在档房做过三年校书,教导了不少世业生,今年入监的刘晋等人,也在他门下求学。 薛元皓待人温和,各科艺业都十分精通,教授知识也不藏私,几乎是有问必答,非常敬业。 刘晋是世业子弟,对天文历算方面的知识,从小就耳濡目染,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远超同龄人。 不过,有一点刘晋十分苦恼。 世业生的专业知识通常是父辈传授,但刘晋父亲升任夏官正后,除了编写历书等事务,还被监正摊派了许多分外之事,以至于教授他的时间大大减少。 而高深的天文历算知识也不是自己瞎琢磨就能学会的,需要有专业的老师指导,所以他这几年水平提升慢了不少。 好在,今年入监后,刘晋遇到薛元皓这个负责的老师,这对求知若渴的刘晋来说,犹如天降甘露。 这半年里,刘晋的艺业突飞猛进,在监中一骑绝尘,俨然成了今科的魁首,这让他对薛元皓即敬佩又感激。 可惜好景不长,这才刚过半年,薛元皓就被下了诏狱,这让一心学艺的刘晋非常失望,心里一直盼着薛元皓尽快出狱,好继续教导他们学习。 谁也没想到,这薛元皓前脚被抓走,监正就任命彭英为新校书。 要是换了别的天文生,或许他们还能接受,可这彭英他们却万万接受不了。 彭英虽是监正之子,资质却十分平庸,艺业也是半桶水,而且还好吃懒做。 担任校书后,彭英除了在值房睡大觉外,偶尔讲堂课也是照本宣科,拿不出什么干货。 而且,这家伙脾气暴躁,一不顺心就对世业生们破口大骂,还喜欢用戒尺打手心,让世业生们叫苦不迭。 范岩等人,刚开始还心存侥幸,想要讨好彭英,看能不能在岁考蒙混过关。 不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他们非但没抱到彭英大腿,反而被彭英指着自己鼻子大骂一通,说他们是连岁考都过不了的废物,简直浪费监里供给的堂食! 范岩几人,确实是去年岁考没通过的“留级生”,被大骂一通,顿时破防了,也拉不下脸再去巴结彭英。 在钦天监厮混,靠的是真才实学,有本事的人更容易出人头地,所以监官学识普遍高于监内天文生。 相应的,监中官宦子弟的学识也普遍要高于普通世业生。 范岩等人资质有限,学识也浅薄,又走不了后门,想要通过岁考,恐怕只能学监中前辈们的传统手艺——抄了! 而抄的对象,自然就是同场考试的优等生们了,所以刘晋的言语威胁,对范岩等人非常有效。 毕竟,谁敢得罪一个能助自己顺利考过的学霸呢? 得知这个缘故后,薛瑞倒是松了口气。 还好彭英人缘差,也没啥强硬手段对付自己,否则他只需略施手段,让这些世业生联手排挤自己,那他才真是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有了刘晋的州县名册,薛瑞整理的速度提高了不少,可惜数量过于庞大,眼见过了巳时五刻(10点15分),候簿还有一小半没整理完,刘晋干脆一撸袖子,帮起忙来。 “来不及了,姓彭的巳正(11点整)准醒,到时候肯定不让你去用饭,还是我帮你吧。” 刘晋边动手边道。 “既然刘兄这般仗义,那我也就不推辞了,多谢。” 薛瑞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感激道。 “小事耳。” 看起来,刘晋做这些很熟练,有他加入效率提升了不少。 旁边几个官宦子弟观望了一阵,也纷纷加入进来,让薛瑞连连道谢。 另外一群世业生见此动静,都有些纠结。 有人在范岩耳边道:“要不咱们也去帮忙吧,毕竟岁考还得抄他们题目,不好弄的太生分。” “是啊是啊,也就动动手的事,咱们又不是不会。” 又有人附和道。 范岩表情挣扎,等他下定决心,打算放下面子去帮忙的时候,却见刘晋等人一哄而散,竟是整理完了。 “得,不用去了。” 范岩无奈的摊摊手,这善缘怕是结不成了。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事,对旁边几人大声道:“咱们虽然没出手帮忙,但也不好落井下石,等会校书问起来,你们不许说有人帮薛瑞,听到没?谁要是做了叛徒,休怪以后咱不带他玩儿!” “放心,打死也不说。” 周围几人连连保证,甚至还指天立誓的。 这番动静本就是刻意的,薛瑞等人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刘晋拍拍袖子上的灰尘,哼了一声道:“算你们识相。” “多谢各位帮忙遮掩。” 薛瑞也拱拱手,对几人客气道。 花花轿子众人抬,世业生们互相吹捧了几句,气氛反倒融洽了许多,一时间档房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在和众人闲聊的时候,薛瑞注意到角落坐着一个年龄稍长的青年男子,约摸十七八岁。 他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人,自始至终,对方都在纸上写着什么,连头都没抬几次,除了喧闹声太大会皱皱眉外,他就像是个木头桩子一样,跟喧嚣的氛围格格不入。 刘晋见他关注对方,还以为担心对方告状,就低声解释道:“他叫郭恒,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只会闷头写算,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吧。” “那就好。” 薛瑞也没过于在意,收回目光和众人说笑起来。 快到巳正的时候,世业生们像是经过统一训练似的,都自觉地回到自己座位,假装学习起来。 薛瑞也有样学样,坐在了郭恒前一排的空位上。 果不其然,巳正的时候,里间值房鼾声就渐渐停止。 很快,彭英就睡眼惺忪的开门走了出来。 见角落那堆候簿已经不见踪影,彭英脸色猛的一沉,目光阴冷的注视着薛瑞,喝道:“是谁帮他的,自己站出来!” 第008章 投机取巧 彭英声音极大,世业生们被吓了一跳,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众人的表现,让彭英更加确定了先前的推测,恼怒的指着一人,道:“吴辉,你来说,是谁帮他的!” 吴辉就是先前指天立誓不会出卖大伙的世业生,此时突然被点名,不由脸色大变,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我没有。” “那是何人?” 彭英目光阴冷,像是要择人而噬。 吴辉害怕极了,下意识看向刘晋,结巴道:“是,是……” “咳!” 坐在他后面的范岩咳嗽一声,在他背后低声道:“岁考还想不想过了?” 吴辉脸色一白,咬牙答道:“回校书,是他自己整理的!” “放屁,这一千多本候簿,他一个新人,整理再快也要到晌午,不是你们帮忙,难道是我不成?” 彭英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顿时暴怒,一脚踹倒面前的凳子。 薛瑞不愿别人帮他顶缸,只好主动站起来吸引火力: “校书故意给我摊派这种完不成的差事,莫非是想给我下马威不成?不过,我记性尚可,恰好对各州县都比较熟悉,因而完成的很快,难道校书觉得这也有错?” 彭英诧异的看向薛瑞,他早就听说薛瑞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薛元皓连年初的世业生择选都没让他参加。 据他了解,以往给这些候簿分类时,需世业生们每人负责一省,还得花费小半个时辰才能整理完毕。 薛瑞竟说他凭一己之力就整理完成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彭英心思一转,计上心来,对薛瑞道:“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校书就信你一回,为防纰漏,我得考考你,看是否有弄错的地方,要是有,你就留下来重新整理吧。” “彭校书但问无妨。” 薛瑞很爽快的答道。 彭英想了想,道:“我且问你,邢台县属哪个府?” “北直隶,顺德府。” 薛瑞脱口而出。 彭英眉头一皱,继续问道:“华亭县呢?” “南直隶,松江府。” “益都县?” “嗯,应该是山东…青州府?” …… 彭英一连问了十多个府县,薛瑞除了益都县犹豫了片刻,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秒答,让彭英越问越是心惊。 这全国一千五百余县,如果不是刻意去背,恐怕最多只能记住几十个。 刚才他把知道的一些周边府县名问了,还刻意挑了自家祖籍所在山东的几个州县。 就这,薛瑞也毫不迟疑的答了出来,这让彭英不得不怀疑,薛元皓常说儿子不学无术,难道真是在自谦? 见没难住薛瑞,世业生们都松了口气。 刘晋适时的提醒道:“校书,再不去吃饭,堂食怕是要被吃光了,大家伙都还饿着肚子呢。” 彭英睡了一上午,也是饥肠辘辘,再加上没难住薛瑞,面子上不好看,被刘晋这么一催,他正好借坡下驴,骂骂咧咧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一群饿死鬼!” 说罢,一甩袖子,离开了档房。 “呸,吃饭跑的比谁都快,我看你才是饿死鬼投胎!” 刘晋唾了一口,转过头来,敬佩的看着薛瑞,惊叹道:“行啊你,这么点时间就把一千多个州县名背下了,怕是能赶上洪武年间的‘两脚书橱’陈济了。” 薛瑞苦笑道:“我哪有那么好的记性,只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陈立好奇不已:“薛兄,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先前我就猜到姓彭的会考我这些,我赌他没有刻意去记这一千五百个府县名,就重点记了他最容易想到的南北直隶治下的府县,以及他彭家祖籍所在山东的府县,还真如我所料,他真问了这些地方,我刚好能答出来。” 薛瑞一脸的庆幸,要是彭英问其他省份的州县,怕是就要穿帮了,到时候只能自己硬抗,免得连累刘晋等人。 “还能这样啊!” 世业生们是真服气了,要是换做他们,根本想不出这种应对的办法。 众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食堂。 钦天监和许多衙门一样,会免费供给堂食,不过监内只负责中午这一餐。 薛瑞等人到时,食堂的已经有不少天文生在用饭。 好在,如今监内有不少人随军出征去了,留下的空位不少,跟着刘晋打完饭,世业生们找地方坐下,开始干饭。 免费伙食,味道自然算不上多好,刘晋边吃边抱怨,说这廊厨该死,做的饭跟猪食一样,简直暴殄天物。 薛瑞等人十分无语,他们都是小门小户,吃惯了粗茶淡饭,这菜虽口感不佳,但远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看来,这刘晋到底是官宦子弟,不是一般的挑剔。 吃着吃着,薛瑞环顾一圈,好奇道:“对了,我怎么没看到监中大人们,他们不来用饭吗?” 刘晋愤愤道:“老爷们有小灶,廊厨做好了直接送到值房去,不用跟咱们挤在这吃猪食。” “原来如此。” 师公胡中腿脚不利索,要来食堂吃饭,恐怕多有不便,有专人送过去,倒是让薛瑞放心不少。 隔壁桌的范岩听刘晋一口一个猪食,忍不住嘲笑道:“吃惯了你爹的小灶,如今他不在监中,这猪食你可吃得下?” “要你管。” 刘晋翻了个白眼,把碗中的米饭拨了一半给薛瑞,道:“这边我还没吃,给你吃吧,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可就不好了。” 薛瑞也没嫌弃,反而琢磨起范岩的话,问刘晋:“夏官正也随军出征了吗?” “是啊。” 刘晋恨恨道:“都怪那姓彭的,非要我爹伴驾,害得小爷只能吃这猪……还好陈立他爹也去了,咱们成了难兄难弟,嘿嘿。” 说道这,刘晋拍了拍身边的陈立,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我可没你那么精贵,这饭是难吃了些,大不了少吃点……咦,薛瑞你吃到石子了吗,怎么这幅表情?” 陈立说道一半,见薛瑞表情不对,十分的诧异。 “我只是好奇,大军出征是去打仗的,咱们钦天监怎么去了这么多人?” 薛瑞忙收起讶色,做出不在意的样子。 第009章 反了你了 陈立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钦天监作用大着呢,以往每逢大军出征,监中都会派出官生随军参赞军务,大军扎营时,要负责选吉地驻师,夜间行军时,还要观星指引方向,甚至还得预报天气,开战前须测定吉凶,给将领提供建议。 如太宗皇帝,每次远征漠北,都要带皇甫公随行,除了怕在大漠中迷路,还会根据天气调整进攻部署,这次陛下亲征,动静闹得这么大,监里不多去点人伴驾,难免有不敬之嫌。” “你们家大人都随军出征去了?” 薛瑞又看向其他人。 “我爹去了。” “我爹想去,监正不让。” “我爹腿脚不利索,没去。” …… 众人陆续回答。 粗略一算,十几个世业生中,父辈随军出征的占了一小半。 刘晋等人给薛瑞的感官不错,是值得深交的朋友,若是可以的话,他也想阻止惨剧发生,可情势不由人,他现在自保都困难,更别说救人了。 薛瑞只能暗中祈祷,希望大伙的亲人都能逃过一劫,平安归来。 吃过午饭,众人回到档房。 听刘晋讲,吃过午饭,彭英还会睡个回笼觉,一般会让他们自习,只需要熬到申时(3点)散值,大家就能回家了。 事实上,彭英今日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世业生们正在打闹的时候,彭英手上拿着一本书,面色严肃的走进了档房。 “什么情况?” 世业生们愕然不已。 “看他模样,好像是要给咱们讲课?” 有人猜测道。 “恐怕是冲着我来的。” 薛瑞心中一凛,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彭英早上没有刁难住自己,恐怕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彭英进了档房,将书朝桌面一拍,大声道:“肃静,今日本校书与你们讲的东西很重要,须好生听着,若是后面提问答不出来,休怪本校书戒尺无情。” 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戒尺,放到了桌上。 “果然这样吗?” 薛瑞不由摇头,这家伙的想法,还真是次次都被自己猜中,后面他肯定会让自己回答问题,借机出气。 “好,下面本校书要讲的是《开元占经》……” 彭英拿起书本,就开始读了起来。 薛瑞听的一脸茫然,他现在连书都没有,纸笔都还是找别人借的,听彭英照本宣科,就跟听天书似的。 再看其他人,有书的也只是刘晋等寥寥几人,看样子他们听的也很吃力,不懂的赶紧写在纸上。 剩下的人也跟他差不多,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怕也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彭英就这么讲了小半个时辰,薛瑞开始还拿着毛笔在纸上记下几个名词,后面干脆直接躺平,连记都不记了。 难怪都说彭英不配做老师,就他这样的教学水平,今科这十七八个世业生,能通过岁考的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剩下的人,明年赶早吧! 好不容易,彭英讲完了天书。 众人都松了口气,薛瑞却如临大敌,因为考验他的时刻就要到了。 彭英也不是傻子,要找薛瑞麻烦,当然不会直接从他开始,而是点名一个叫卢文的世业生,问道:“何为太白经天?” 卢文略显紧张,吭哧吭哧道:“太白经天,又称太白昼见,是为太白星白日可见也,与日争光,是谓经天。” 彭英点点头,赞道:“不错,可见是用心听了,你且坐下吧。” 而后,彭英用戒尺一点薛瑞:“你来答,何为黄道,其位置在赤道何处?” 这个概念薛瑞自然清楚,只不过,刚才彭英念到这段的时候,薛瑞没记住原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用现在的话来表述。 见彭英脸色不快,薛瑞只好按自己的理解回答:“黄道,就是太阳一年走过的路线……” 就这么洋洋洒洒说了一通。 这说的跟书上写的差别很大,众人都认为他答错了。 “不知所谓!” 彭英也是脸色一冷,看向刘晋,道:“你来答。” 刘晋无奈的看了薛瑞了一眼,答道:“黄道,日所行也。半在赤道外,半在赤道内,与赤道东交于角五弱……” “不错,坐下吧。” 彭英表情缓和了不少,又看向薛瑞:“再问你一个,若是答不出来,休怪本校书无情!” “荧惑入胃,《荆州占》作何解?” 彭英问出这个问题,又补充道:“刚才本校书可是念…讲了两次的,这你总记住了吧。” “我记nnn个头!” 薛瑞差点骂出口,《开元占经》中关于星象的占语,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条,这要是随便一条就能记下就怪了! 不过,这彭英是真的阴险,刚才他确实把这条占语读了两次,薛瑞没想到他会考这个,根本就没在意,现在哪里答得上来。 “回校书,这我不知道。” 薛瑞很干脆的认罚,左右就是打几下手心,这点苦头他还是吃得起的。 “荧惑入胃,国有匿谋,其事不行。荧惑以三月入胃,进退犯凌百日以上,天下仓廪不实,国有大兵,流血千里。” 彭英把占语复述了一次,手持戒尺至薛瑞身旁,冷笑道:“难怪你爹说你不学无术,本校书起初还不信,现在倒是确认,你不但对课业真是一窍不通,还不思进取,今日不罚你如何服众,且伸出手来!” 薛瑞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摊开手掌。 彭英存心报复,冷笑一声,抡圆了戒尺,狠狠抽下。 啪! 档房内传出一声脆响。 “嘶,这么大的声响,怕不是直接把手打断了吧?” 世业生们听到动静,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朝薛瑞看去。 “嗯?” 彭英只感觉手都震麻了,低头一看,继而大怒道:“混账,你还敢躲?” 原来,刚才薛瑞在关键时刻收手,彭英蓄力抽下的一尺,直接抽在了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彭英气坏了,抡起戒尺还要继续打。 不料,他刚抬起胳膊,就被薛瑞一把抓住了戒尺。 彭英见他还敢动手,大喝道:“反了你了,快给我松开!” 薛瑞也是怒火飙升,劈手夺过戒尺,双手握住用力一掰,将戒尺“咔嚓”折成了两节,愤怒的扔到地上。 “你,你放肆!” 彭英踉跄倒退两步,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气的浑身发抖。 档房内,世业生们也被薛瑞的举动惊呆了,他们都没想到,薛瑞不但抢了戒尺,还直接给掰成了两段。 这可是他们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啊! 第010章 彻底闹翻 薛瑞一脚将断掉的戒尺踢到彭英面前,毫不相让的说道:“我答不出来,校书小惩大诫,这我认了,可这么用力,我却不服!” 他掰断戒尺,倒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心中早就想好的。 彭英权力有限,最严苛的惩罚就是打手心,若是这次被他得逞,日后少不了挨些好打,现在把戒尺给他掰断,他怕是就黔驴技穷了。 难不成,他还敢在档房里跟自己打一架不成? 要真是这样,彭英不但斯文扫地,怕是还会成为监中笑柄,被众多天文生耻笑! 彭英果然不敢跟薛瑞动手,跳着脚骂道:“好你个薛瑞,不但目无师长,还不服管教,你这般行径,简直……简直是欺师灭祖!” “校书言重了,父教子,尚有小杖受大杖走之言,遑论校书乎?校书尺重,只需三两下,我这手便半月做不得事,写不得字,到时候,校书怕是又要以此诘难于我,是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薛瑞昂着头,负手而立。 “好好好,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爹不识时务,你也是无法无天,你且等着,等我爹回来,定要将你打上百八十板,看你还敢如此猖狂!” 彭英无计可施,只能搬出老子。 “那也要等监中回来再说。” 薛瑞根本不把彭英的威胁放在心上,这次出征,彭得清怕是凶多吉少,说不定直接就死在了土木堡,他还怎么打自己板子? “这什么情况?” 档房内世业生们都蒙了,现在这情形,反倒像是彭英受了责罚,又气又怒,而薛瑞却是一脸淡然,根本不当回事。 彭英肺都快气炸了,入监这么久,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顶撞过,只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喘不过来。 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狠话:“你,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怒气冲冲的出了档房。 等彭英一走,档房内立刻就炸了锅。 刘晋对薛瑞竖起大拇指,道:“我刘晋谁都不服,就服你了,真是个爷们!” “姓彭的这次可真是颜面扫地了,哈哈!” 陈立也幸灾乐祸道。 其他人也凑过来,对薛瑞的英勇行为表示敬佩。 “都别高兴的太早了,薛瑞这次可是把彭校书得罪狠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现已经在想办法了,就算他这次咽下这口气,暂时不动手,等监正回京,怕是要变本加厉的还回来!” 这时,档房内传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范岩,这家伙离的远远的,并没有凑过去,显然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刘晋不屑道:“范岩,你不会是怕了吧,你若是怕了,就赶紧去跟姓彭的告饶,说你跟咱们没任何关系。” 范岩叹了扣气:“我只是实话实话,彭校书和监正父子一体,薛瑞落了彭校书面子,就是在打监正的脸,等监正回来,薛瑞可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表情都沉重了许多。 刘晋想了想,安慰薛瑞:“你别怕,保章正在监中还是有些面子的,等我爹回来,我去求他保你,大伙儿帮你想想办法,肯定没事的,放心吧。” “这么点小事,监正怕是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说不定等他回来,彭校书早就忘了这事了,他可是有名的健忘,哈哈。” 世业生中,有人起哄道。 “没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多挨几板子,休养个三五日就好了。” 反正打的也不是自己,众人都不怎么在乎。 “小事?” 范岩摇摇头,道:“你们怕是忘了几年前刘翰林之事了吧?” 说到这个,众人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薛瑞不知道这刘翰林是谁,不过看众人表情,怕不是什么好事。 刘晋沉默半晌,最后竟出乎意料道:“薛瑞,要不你还是去跟彭校书服个软吧,左右就是落个面子,大伙儿不会笑话你的。” 陈立也好心劝道:“是啊,大不了让他打几下,总好过监正回京,跟你秋后算账。” 薛瑞不明白他们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不过还是正色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彭英存心刁难我,我反抗合情合理,就算他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认错!” “这……” 众人见劝不动他,也就没再说什么,纷纷散去。 刘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小心点吧,被监正送进诏狱的人,可不止你爹一个!” 众人说的都很含糊,显然是有所避讳。 薛瑞也没追问,心中暗道,莫非那个刘翰林,就是刘晋口中被监正送进诏狱的人? “可恶,现在要是能百度就好了!” 薛瑞实在太好奇了,这事究竟有何隐情,竟能让众人态度顷刻逆转,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 另一边,彭英被气的血压升高,离开档房后,直接朝主簿厅行去。 路过父亲彭得清的值房外时,一名常在彭得清身边办事的书吏迎面走来。 见彭英脸色发青,这书吏还以为他身体不适,关切道:“校书,您这是怎么了?” “关你屁事!” 彭英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的骂了一句,拂袖就走。 书吏遭了无妄之灾,也只能自认倒霉。 摇摇头,刚打算走,却听彭英叫道:“那个谁,你回来。” 这书吏心中无奈,只好上前问道:“校书有何差谴?” 彭英略一思索,低声对书吏吩咐:“等会散值,你带上两个杂役,跟着今天刚入监名为薛瑞的世业生,找个没人的地方教训他一顿,做的隐秘点,不要让人发现,记住,不要打死打残,让他知道疼就行了!” 书吏心中一惊,看了看左右,才问道:“这可是监正的吩咐?” “我爹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吗?” 彭英反问。 书吏苦笑不已:“小的是怕监正不在,贸然动手会给监正引来麻烦。” 彭英气道:“能有什么麻烦,薛瑞的老子得罪了我爹,都被关进了诏狱,离死都不远了,让你教训一下他儿子,你还瞻前顾后,我爹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老子吃的是公家饭,可不是你彭家的!” 书吏很想骂一句,不过他不敢。 权衡片刻,他觉得教训一个半大小子,应该没有什么风险,反正是彭英授意的,自己只是听命行事,背锅也轮不到自己。 想到这,书吏抱拳道:“校书放心,小的一定把这事办好!” 第011章 暗中跟踪 这书吏名为何坤,因办事得力,被监正彭得清倚为心腹,这些年没少替他干私活。 接受彭英的指示后,他找了两名还算机灵的杂役,交代一番后,三人就换了衣服,藏身于钦天监左近的巷子中,等待目标出现。 古代上班时间早,下班也早。 申时,钦天监散值,官生相继离开。 等了半天,薛瑞终于出现。 让何坤三人愕然的是,此时薛瑞跟一人搀着一名白发老者,直接上了候在门外的马车。 “怎么办,他跟保章正在一起,怕是不好动手。” 杂役甲为难的看向何坤。 何坤也没想到会这样,见马车已经走出老远,吩咐道:“先跟着,保章正住在大时雍坊,那小子住在城外,迟早要下车,咱们抄近道去正阳门外等他!” 杂役们自然没有意见,跟何坤小跑着出了城。 马车里,俩人正在说话。 胡中问道:“入监第一天,没出什么岔子吧?” 薛瑞有点不好意思:“师公,大岔子没有,倒是有些小波折。” “什么波折?” 胡中皱了皱眉。 “那彭英刁难我,我不服,把戒尺给他掰了……” “就这?” 胡中似乎并不在意。 薛瑞忙道:“他还说,等他爹回京,要好好跟我算账!” “呵呵,看来你真是把他得罪狠了,不过也无妨,彭家父子只会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届时老夫自会替你转圜一二。” 胡中语气平淡道。 薛瑞想起先前的事,趁机打听:“师公,夏官正和监正有何龃龉,怎么刘晋对彭家父子如此记恨?” 胡中自然知道原委,给出了解释。 “彭得清做监正后,权势熏心,为防分权,始终把着两个监副位置,不肯让他人上位,夏官正刘中孚这些年除了编历,还奉命翻译茴茴历法,前两年还领了测验京师的北极出地度数和太阳出入时刻的差事,以此校正历法,可谓劳苦功高,刘中孚本以为凭着这份苦劳,再加上去礼部活动了一番,升监副之事十拿九稳,谁知彭得清在背后做了手脚,抢了大半功劳,刘中孚升监副之事也被压了下来,从此两人积怨,刘晋自然视彭家父子如仇寇。” “原来如此!” 薛瑞恍然大悟,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断了别人晋升之路,此仇怕是不共戴天! 明白了这一茬,薛瑞又问起了刘翰林一事。 胡中眼睛微眯,看向薛瑞:“这你是从何处知道的?” “监中世业生们提起的,看样子,其中有不少隐情。” “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也没有切实证据,涉及监正的部分,也多是道听途说,那刘球刘翰林冤死诏狱,主因是他得罪了王振,因而被下狱,胡德清恐怕还没这份能耐,能指示锦衣卫杀人,世业生们捕风捉影,不可全信。”胡中抚须道。 听说翰林官都被王振整死,薛瑞也有些慌了,忙问道:“师公,那我爹会不会有事啊,他不比翰林官大,王振想在诏狱整死他,岂不是更容易?” “不必担心,王振抓你爹,主要是为了敲山震虎,警告那些文官们,上次他冤杀刘翰林,就得罪了不少官员,弹章堆满了陛下御案,连陛下都被吓到了,此后王振也收敛了一些,这次怂恿陛下亲征,他更是得罪了满朝文官,甚至连太后都动了真怒,他是个聪明人,岂会因你爹这种小人物就重蹈覆辙?” “难怪师公不阻止我爹掺和进去,原来是有恃无恐啊。” 听了这番分析,薛瑞才真正放下心来。 今早胡中解释的时候,或许是觉得他不够沉稳,说的比较浅显,没有讲更深层次的原因,现在觉得他行事有度,索性和盘托出,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听了两桩秘闻,薛瑞心满意足,又说起了课业之事。 他虽然满腹现代天文知识,可放在这个时代,显然是不适用的,想在钦天监站稳脚跟,这个时代的天文知识,恰恰是他所欠缺的。 胡中无奈的看着他:“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你现在倒是醒悟了,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底子太差,怕是需要从头学起,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每日散值后你随我回府学习半个时辰,今天回去跟你娘声,免得她担心。” 薛瑞还能说什么,感激道:“师公辛苦了,我定会用功的!” “薛少爷,正阳门到了。” 没说几句,赶车的胡贵提醒道。 薛瑞掀开车帘跳下车,和胡中告辞:“师公慢行,我这就回家去了。” 等马车再次启动,薛瑞便哼着小曲出了城门。 …… 去石头胡同,要经过一片名叫“猪市口”的地方。 猪市,顾名思义,就是做生猪买卖的场所,因此周边巷子建了许多猪圈。 这里环境极差,污水横流,走路时须踮着脚,以免踩到猪粪。 猪市口胡同巷子四通八达,可以抄近道回家,能缩短一半的时间,薛瑞来时就走的这里,因此对这里比较熟。 何坤三人鬼鬼祟祟跟在他后面,一路进了巷子。 巷子中,充斥着让人窒息的臭味,杂役甲捂着鼻子,抱怨道:“这小子脑子有病,走的什么破地方!” “他娘的,我踩到屎了!” 杂役乙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坨猪粪上,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何坤对这两个杂役十分无语,转头低喝道:“混账,能不能小声点,被发现了我饶不了你们!” 两杂役只好住嘴,也顾不得清理,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何坤后面,尾随薛瑞前行。 走着走着,何坤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杂役甲心里一紧,忙问道:“何书吏,怎么不走了,被发现了吗?” 杂役乙见何坤低头看脚下,也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去。 “噗嗤。” 杂役乙直接笑出了声。 原来,巷子转角处堆着一堆猪粪,何坤伸头出去查看薛瑞行踪时,没注意这堆猪粪,不小心踩了个正着,整只脚都陷了进去。 “笑个屁啊,还不帮我找点东西来擦!” 何坤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呼在杂役乙后脑勺上。 两人也不敢再笑,赶紧找东西帮忙收拾了一下。 耽误了片刻,何坤带人追了两条巷子,却没看到薛瑞的身影。 “完了,人不见了!” 何坤慌乱起来,指挥俩杂役退回去查看其他出口。 可惜三人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薛瑞的行踪。 何坤累的气喘吁吁,也终于接受了现实,一拳砸在胡同墙壁上,骂道:“他娘的,还是跟丢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道:“没有跟丢,你们要找的人在这。” 第012章 跳井自杀 “呼哧呼哧。” 回到家里,薛瑞累的像死狗一般,直接瘫在了桌子上。 柳氏赶紧递上茶水,看着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儿子,担忧道:“怎么了这是,跟人打架了?” “没,没有,就是怕有人跟着,跑的快了些……咕嘟咕嘟。” 薛瑞喘匀了气,又灌了两口凉茶,这才舒爽了些。 刚经过一番剧烈的运动,他体力都快耗到了极限,要不是中午多吃了半碗米饭,怕是就没力气回家了。 柳氏仔细查看了一下,见薛瑞毫发无损,这才问起了今天去钦天监的情况。 薛瑞不想让她担心,捡有趣的事的说了些。 听他刚入监就交了几个官宦子弟的朋友,柳氏顿时就高兴起来,多个朋友多条路,儿子路走宽了,她也放心不少。 “对了,那彭英没有为难你吧?” 听着听着,柳氏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明明那彭英才是对头,儿子却只字不提,实在有些可疑。 “怎么没有,我没答出问题,还被他打了几戒尺呢,您瞧。” 说着,还伸出手让母亲去看。 柳氏端详片刻,见儿子手掌果然有些红肿,隐隐要浸出血来,这才信了他说的话。 “平日里,你爹让你多看点书,你总是不听,现在可好了,刚入监第一天就把手打成这样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你师公也是,都不护着点,瞧把我儿打成啥样了……呜。” 柳氏说着说着,眼框又蓄满了泪水,显然是心疼坏了。 薛瑞心中惭愧,刚才撒了个谎,没想到竟把母亲给心疼哭了,忙转移话题道:“娘,我正好要跟你说师公的事呢。” 柳氏被转移了注意力,擦着眼角问道:“他老人家怎么了?” 把胡中所说关于父亲安危的事讲了一遍,柳氏顿时破涕为笑,不由双手合十,祈祷道:“阿弥陀佛,漫天神佛保佑,夫君没事就好,望他早日出狱,对了,也请佛祖菩萨们保佑瑞儿师公无病无灾,长命百岁,信女日后定当去寺里烧香还愿。” “还有,师公还让我今后每日去他府上学天文历法,可能会晚点回家。” “那你可得好好学,听你爹说,你师公的学识他只学了一半,就在监中崭露头角,你要是能学到一成,那彭英肯定就难不倒你了。” 柳氏认真叮嘱道。 “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见糊弄过去,薛瑞也松了口气。 咚咚咚咚! 正打算问柳氏晚饭吃什么,院门被人用力敲响。 “这敲门声不对!” 薛瑞心中一凛,这敲门声和郑二叔约定的暗号不同,急促而用力,像是恨不得敲垮这破门一样。 “恐怕来者不善。” 薛瑞捡起一根柴火,对柳氏道:“娘,你先躲屋里,我不让你出来,就不要出来。” “娘不…不怕!” 柳氏说话带着颤音,显然是害怕的,不过她还是捡起一根木棍,紧紧的跟在薛瑞身后。 薛瑞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见外面站着一个老头,不由愣了一下。 “是周管事……” 薛瑞收回目光,对母亲说道。 周管事名叫周鸣,是薛家大宅的管家,平日负责处理外院和庄子上的事。 自从娘俩儿被赶出薛府,已经很久没见到周鸣了,不知他怎么寻到了母子的新住处。 周鸣待人宽厚,对二房这边也还算恭敬,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薛瑞手持柴棒,拉开了门闩。 周鸣正欲再敲,院门突然大开,让他动作停在了半空。 “周管事,你来作甚?” 薛瑞毫不掩饰敌意,审视着眼前的老头。 周鸣见他拿着家伙,下意识退后两步,站在阶下,讪讪行礼道:“小人周鸣,见过二夫人,二少爷。” “别这么叫,我们娘俩儿当不起,这住处,是谁告诉你的?” 柳氏也站出来,叉腰问道。 周鸣苦笑一声,拱手道:“夫人容禀,自从那日您带二少爷离开,大老爷就吩咐小人一路照看着,免得你们遇到什么不测,后来见夫人寻到这个住处,小人才回府复命的。” 柳氏冷笑道:“名为照看,实为监视吧,他们是怕我跟瑞儿下落不明,到时候锦衣卫要人,他们拿不出来,被扣上个包庇钦犯的罪名,是也不是?” “这……二夫人言重了。” 周鸣一阵语塞,显然是被柳氏给说中了。 薛瑞皱眉问道:“这么说来,锦衣卫来找大伯要人了?” “没有,二少爷误会了。” 周鸣连忙摆手,而后冲着胡同外招呼道:“快把人抬进来。” 很快,就有两个薛府下人抬着一张门板做成的担架走了过来,上面还躺着一个少女。 这少女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一看就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母子俩定睛一瞧,顿时脸色大变,躺着的人他们都认识,正是薛府二房这边的丫鬟——苏苏! 苏苏本是良家女,七岁那年被父亲卖进了薛府。 这些年,苏苏愈发聪明伶俐,手脚也勤快,深得柳氏喜爱,就跟自家闺女一般。 半月前,薛瑞母子被赶出府,苏苏很想跟着,却因身契在老太太手中,被大伯母强留了下来。 谁知,这分别还没多久,苏苏却成了这般模样! 见好好的人现在不省人事,薛瑞顿时火冒三丈,抓住周鸣衣领喝道:“她这是怎么了?” 狰狞的样子,把两个男仆都吓到了,连忙闪到一旁,不敢多说一个字。 “不关小人的事,二少爷切勿动手。” 周鸣双手抱头,连连告饶:“内宅的事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夫人说苏苏姑娘心念旧主,近日来茶饭不思,今早不知怎么的竟想不开跳了井,幸亏大少爷起得早,及时喊人将苏苏姑娘捞了起来,郎中说她性命无碍,就是一直未曾醒来,夫人念其忠义,不忍再强留她在府上,就吩咐小人将她送到您这边来。” “我呸,装什么活菩萨呢,我看她是怕人死在院子里,惹老太太不快吧,这个黑了心的恶妇!” 柳氏气的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 薛瑞也懒得跟周鸣计较,扔下他去看苏苏情况。 周鸣趁机道:“既然人已经送到,那小人就回府复命去了,告辞,夫人少爷留步。” 说罢,他对旁边两个男仆使了个眼色,三人脚底抹油,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苏苏,醒醒,我的儿,你怎么就想不开了……” 柳氏唤了半天,也不见苏苏醒来,泪珠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薛瑞也没闲着,又是听心跳,又是看瞳孔,还掐了人中,可折腾了半天,苏苏还是没动静。 “娘,要不我给她人工呼吸试试吧?” 薛瑞也没办法,面色沉重的道。 第013章 事情原委 “人工呼吸?” 柳氏满脸疑惑的看着儿子,不知道是啥意思。 薛瑞两手比划道:“就是嘴对嘴渡气,是专救落水之人的法子。” “休要胡说,哪有这样的方法!” 柳氏明显有些错愕。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还是懂得,要是儿子做了这种事,苏苏怕是醒了也得羞死过去。 “娘,事且从权,只要能救醒她,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还是别耽搁了,救人要紧!”薛瑞伏下身去,张开大嘴。 “咳,咳咳……” 还没靠近,身下的苏苏突然咳嗽起来。 薛瑞直接尬住了。 柳氏听到动静,忙推开儿子,激动的拍了拍苏苏脸颊:“苏苏,你醒了!” 在柳氏不停的呼唤下,苏苏缓缓的睁开了眼。 “呜呜,夫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苏挣扎着爬起来,哭着扑入柳氏的怀里。 “我的儿,醒了就好,真是老天保佑。”柳氏搂着苏苏,心疼的掉下泪来。 主仆俩抱头痛哭,把薛瑞晾在了一边,搞得他才是外人一样。 薛瑞怕这里动静引起别人注意,劝道:“娘,咱们进屋说吧,在门口让人看着不好。” 随后,两人合力将苏苏扶到床上。 柳氏问道:“苏苏,你老实跟我说,你怎么就想不开跳井了呢?” 苏苏抹了眼泪,又偷偷瞥了眼薛瑞,咬着嘴唇:“我不好说……” 这幅样子,摆明了不想让薛瑞听。 柳氏反应过来,对薛瑞吩咐:“瑞儿,我跟苏苏说几句体己话,你出去把门关上。” 这是命令式口吻,根本不容拒绝。 “谁稀罕听似的!” 薛瑞不屑的瘪瘪嘴,出了屋子。 等关上门,他立马像只壁虎似的,贴在门上偷听。 房间里,苏苏说起了事情原委。 从薛瑞母子被赶出家门后,苏苏就被分派到了大房院里做事,负责伺候薛瑞大伯夫妇起居。 大伯母赵氏待人苛刻,因二房的关系,对苏苏也没什么好感,因此时常找借口责骂她。 苏苏到底是丫鬟,受了委屈,只能偷着掉眼泪,不想让别人发现。 日子一天天过去,本以为今后就这样了。 可在前几天,赵氏突然对苏苏说,要让她给自己儿子做妾。 苏苏眼前一阵恍惚,感觉天都要塌了。 薛家两房,这代只有薛瑞和堂兄薛琰两个男丁,却都不成器。 薛琰是长房嫡孙,极受老太太李氏宠爱,他从小被惯到大,养成了一身坏毛病。 近些年来,薛琰跟狐朋狗友学会了眠花宿柳的本事,经常夜不归宿。 薛瑞长大了些,也爱跟着堂兄厮混,因此沾染了不少恶习。 前不久,薛瑞甚至偷了老爹什么物件,想去当了换点银子,跟堂哥见识春满楼的头牌。 不成想,两人在路上冲撞了镇远侯的孙子顾淳,被人家追打了两条街。 薛琰对烟花柳巷比较熟,三两下就没影了,薛瑞被扔在后面,一不小心钻进了死胡同,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脑袋一疼,当场昏死过去。 事后,薛元浩去报官,宛平县派衙役去镇远侯府询问,那顾淳竟然死不认账,还狡辩称薛瑞是自己摔的! 更可恶的是,大伯一家害怕得罪侯府,说什么也不肯让薛琰出堂作证。 人证物证都没有,再加上宛平知县也不想开罪侯府,就劝薛元浩撤了状子,把这事压了下来。 对这么极品的一家,苏苏完全没有好感,如今赵氏突然要让她给薛琰做妾,苏苏自然是一口回绝。 后来,她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原委。 这薛琰时常夜不归宿,柳氏也渐渐管束不住。 苏苏到大房后,薛琰见她容貌比起以前愈发俊秀,不比春满楼的姐儿差,就动了心思,死缠着赵氏把秀儿许给他做妾。 赵氏觉得儿子夜不归宿,是还没成家的缘故,若是纳了妾,说不定就能收收心,因此就答应下来。 不料,苏苏却不肯答应,把赵氏给难住了。 院里丫鬟虽是签了身契的,要打要骂都由得主人,但做妾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 要是强行为之,闹出什么风波,传到老太太耳中,她这个儿媳不免要吃挂落。 因此,赵氏就劝儿子先等等,等她说服了苏苏,自然就水到渠成。 薛琰虽然当面答应,心里却十分窝火,暗骂苏苏不识抬举。 昨晚,薛琰又去逛了青楼,回府后酒还没彻底醒。 路过后院耳房时,他想起苏苏就住在这里,顿时就起了色心,想强行给苏苏开了脸,把生米煮成熟饭。 苏苏习惯早起,当时正在房里梳头,见薛琰忽然闯进来,她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来意,威胁他要去跟赵氏禀报。 薛琰酒劲上涌,根本不把她的威胁当回事,扑过去就要动手动脚。 幸亏他喝的有点多,脚下一个踉跄,让苏苏给逃了出来。 苏苏又羞又怒,被薛琰这个色中饿鬼惦记上,就算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迟早要落入对方魔爪。 一想到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会被这个混蛋玷污,苏苏心里就一阵绝望。 眼见薛琰又扑了上来,苏苏索性把心一横,直接跑出房间投了井,想要一死百了。 …… 薛瑞在外面听的火冒三丈,差点就要暴走,也亏得苏苏没事,不然他就要操刀上门跟大伯一家理论了。 房间里,苏苏哭的双眼通红,委屈道:“其实我早就醒过来了,可是心里很害怕,一直不敢睁眼,直到听人说要送我到夫人这里,我才放下心来,刚才在院门口,我其实是想起来的,可又没想好怎么解释,只能继续躺着,直到……直到……” 薛瑞一阵无语,要不是他说要人工呼吸,苏苏怕是还得再躺半天。 又听了会,见主仆俩说起了内宅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薛瑞也没什么兴趣,就进了厨房。 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现在都过了饭点。 到厨房一看,还是冰锅冷灶。 薛瑞也没办法,只好动手开始煮饭。 等主仆俩从房间出来,锅中蒸的米饭已经香气四溢。 看着熟练炒菜的薛瑞,苏苏不禁呆住了。 这还是以前那个不着四六的二少爷吗? 第014章 发生命案 人丁兴旺,本是好事。 如今家里多了张嘴,薛瑞却有些犯难。 半个月前,薛瑞母子被赶出大伯夫妇赶出府去,连行李都没机会收拾,可谓是身无长物。 还好,当天柳氏头上插着一支娘家陪嫁的金钗还值点钱,为了租这处落脚的宅院,柳氏就托郑德彪去当铺换了十多两银子。 这半个月来,为了购置生活用品,托郑德彪去诏狱打听消息,再加上先前给薛瑞找郎中治伤,这些银子已经花的七七八八,柳氏那只剩下不到二两。 如今苏苏到来,娘俩高兴是高兴,可摆在面前的生计问题却很现实。 薛瑞入钦天监,还不算正式天文生,除了管一餐饭外,很少有什么其他补贴。 世业生月考前几名倒是给发些廪米,可这哪轮得到薛瑞啊,以他现在的水平去考试,怕是直接排倒数第一! “实在不行就找师公借点,总不能饿死人。” 时间紧迫,过些日子就要变天,必须提前准备好生活物资,不然等京城物价暴涨再去买,成本怕是要翻几倍。 吃过饭,苏苏看着自家少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薛瑞不摸了摸脸,不解道:“你老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苏苏上下打量着他,提出质疑:“少爷,你何时学会做饭的,我可从来没见你进过厨房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无师自通不行吗?” “怎么可能,少爷你做饭的手法,还有饭菜的味道,一看就很老练,没个几年功夫,可做不出这般水准呢,少爷你是怎么做到的?”苏苏好奇的看着薛瑞。 这小妮子脑袋瓜还挺好使! 薛瑞不得不感叹,先前柳氏也问过这个问题,不过她自己厨艺也不咋样,薛瑞胡乱编了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柳氏根本没起疑。 苏苏看着年纪不大,可一点也不好糊弄,再加上她经常给厨娘打下手,很容易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若是没个合理的解释,恐怕她会一直疑心下去。 薛瑞思索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个还算合理的解释,故意做出一副高深的模样,道: “这你就不懂了,我是从书上学来的,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你应该听过吧,书里面能学到的东西可多了,少爷我以前看的书里有不少关于厨艺的内容,以前一直没机会施展,最近迫不得已,少爷我只能亲自操刀,现在看来还是挺有用的……总之,读书人的事,你少管!” 解释完这个问题,薛瑞直接开溜,不给苏苏追问的机会。 望着他的背影,苏苏努力的回忆起来,少爷从小到大,一共读过几本书来着? …… 第二天清早。 薛瑞还在做梦,就被苏苏给叫醒。 昨天消耗了太多体能,导致他睡的特别沉,卯时了都还没醒。 “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不多睡会?” 薛瑞打着哈欠起床,望向端水进来的丫鬟。 苏苏边拧脸帕边道:“夫人都起来了,我再躺着成何体统,自然是要早点起来的。” 这间小院只有两间房可以住人,主卧自然是柳氏住,这间偏房归了薛瑞,苏苏来后,就只能跟柳氏住一屋。 薛瑞见时间不早,也没再多说,洗漱完后,草草吃了柳氏主仆做的早饭,就火急火燎的出门了。 昨天不知道钦天监规矩,薛瑞提前了两刻到衙门。 今天他起的晚,几乎是踩着点画卯的。 进了衙门,薛瑞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平日里,业务繁忙的天文生们,今天好像都闲了下来,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不知道在聊啥。 路过正堂时,薛瑞不经意发现,就连留守的几个监官,也罕见的围坐在堂中,像是在商议什么大事。 不过这跟他多大关系,也没当回事,朝档房走去。 档房窗户紧临游廊,经过窗边时,薛瑞朝档房内看了一眼,里面别于往日的情形,让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档房内,世业生们以刘晋为核心,围成了一个大圈,就连跟刘晋不怎么对付的范岩,也挤在人群里,神色凝重的倾听着。 “刘晋,这该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 人群中,有个世业生发出质疑。 刘晋显得特别激动,拍桌怒道:“事关人命,我敢乱编吗?!” “那死的究竟是谁啊?” 范岩伸着脖子问道。 “这我哪晓得,反正是咱们监里的,中官正许大人已经派崔主簿去猪市口认尸了,都等着瞧吧,不出半个时辰,准有消息传来。”刘晋摇摇头。 …… 听到死人、猪市口这几个词,薛瑞面色一变,悄悄偷听起来。 世业生们知道的消息驳杂,有好几个版本。 唯一共通的是,在昨天下午,有钦天监的人在猪市口横死,现已经惊动了顺天府,大批捕快正在追查此事。 正当薛瑞失神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有人提到了他。 “你们说,薛瑞这么晚还没来,该不会是因为昨天得罪了彭校书,被暗中做掉了吧,他好像就住在城外!” “嘘,你小点声,万一被你说中了,再传到校书耳中,那咱们岂不是都要被灭口?” 有世业生赶紧劝道。 薛瑞心里一沉,这些家伙把命案跟自己联系起来,这不是嫌他死的不够快吗? 可偏偏世业生们脑洞大开,已经开始讨论那死者究竟是不是他。 薛瑞气的吐血,也顾不得偷听了,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进了档房。 “各位同学,你们在说啥呢,这么热闹?” 薛瑞站在人群外,大声问道。 “鬼啊——” 外圈的几个世业生闻声回头,见薛瑞站在面前,顿时一整鸡飞狗跳。 薛瑞气不打一出来,骂道:“我活的好好的,怎么就成了鬼了?这大白天的,还是在钦天监这等圣地,哪个鬼敢现形?” “你进来咋没声儿,吓我们一跳!” 世业生们确认他还活着,纷纷抱怨起来。 薛瑞没好气道:“你们刚才那么投入,再大声也听不到啊!” 刘晋没纠结这个,问薛瑞:“你听说了没,咱们监里死人了!” 薛瑞故作惊讶:“谁死了,怎么死的?” “不知道,据顺天府来通报的人说,死者身上有封咱们钦天监的公文,崔主簿已经去案发现场辨认了。” 刘晋神色凝重道。 第015章 调查原因 钦天监有人死于非命,这绝对是监中近年来的头等大事。 世业生们讨论着八卦,根本无心学习,除了角落里的郭恒,其他人都放飞了自我。 让众人奇怪的是,每天都要来档房补觉的彭英今日却没来。 有人甚至猜测,死的人会不会是彭英,这家伙人缘可不怎么好,万一在路上被人顺手干掉也不是没可能。 薛瑞听着这些猜测,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崔大人回来了!” 过了约半个时辰,去打听消息的陈立匆匆回来。 “什么情况,快说说。” 众人急忙围了上去。 陈立脸色微沉:“我听崔大人说,咱们监里死的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三个!” 众人惊呼一声。 刚开始,他们都以为是监里某个人死了,结果却死了三个! 如果只死了一个的话,还可以说是偶然事件,但一次就死了三个钦天监的差人,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刘晋好奇道:“死的是谁啊,怎么死的?” “是监正身边的何书吏,还有两个杂役,听崔大人说,三人都是被钝器击碎喉咙窒息而亡!” “击碎喉咙?” 众人下意识摸了摸喉结,这种死法可不多见,何书吏跟两个杂役正当壮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然这三人死法一致,说明凶手作案时游刃有余,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有人猜测,这是一起针对钦天监差人有预谋的袭击,不然为何偏偏盯上了何书吏三人,而且还杀的这么轻松,让他们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也有人觉得,何书吏跟两个杂役在当值时间出城,恐怕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结果惹怒了对头才被杀的。 甚至还有人认为,这起命案是潜伏在京城的反贼所为,何书吏三人只是运气差,撞破了对方的阴谋,被对方给灭了口。 当然,这个说法遭到了大家驳斥,大明承平日久,反贼少之又少。 更何况,这京城首善之地,天子脚下,反贼逃都来不及,怎敢在此逗留,是活得不耐烦了? 薛瑞听了大家分析,插了一句:“何书吏和两名杂役外出,可是奉了哪位大人差遣?” “应该不是,大人们若昨日有差遣,今日何书吏等人没去交卸差使,很容易猜到是他们出事了,那何必多此一举,还来调查今日谁没当值?” “也是。”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 正说着,郑德彪匆匆进了档房,见薛瑞站在人群里,他这才松了口气。 “郑书吏,你这么匆忙跑来,可是有关命案之事?” 众人一脸期待,这瓜只吃了一小半,他们就等着后续呢。 “你们都知道了?” 郑德彪愣了一下,无奈道:“各位,中官正召集监中官生,要去堂前问话,你们快随我过去吧!” “走走走,速去。”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何书吏是彭得清门下走狗,父子二人在监中名声不佳,现在狗腿子被人杀了,他们非但没有一丝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都迫不及待去看好戏。 世业生们到正堂前时,院中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一群人,这些人都是钦天监的正式天文生,大概有一百五六十个,恐怕连观象台那边值了夜,这时应该在补觉的人都被叫了回来。 正堂前的台阶上,站着钦天监留守的几名监官,其中,以中官正许惇为尊,其他人分列左右,面色肃然的看着下面人员。 等世业生们排在队尾,许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诸位,想必大家也听说了,昨日下午,外城猪市口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正是咱们监中当差多年的何书吏和两名差役,尸首于今晨在猪市口一处猪圈中被发现。 因涉及本衙,且案情重大,宛平县将此案移交顺天府,如今,顺天府正在全力侦破此案,何书吏三人遇害,疑点重重,本官召集尔等,是想问一些关键问题,争取早日破案,你们若是知道些什么,须如实告知本官,隐瞒不报者,休怪本官不客气!” 天文生们噤若寒蝉,他们大部分人在监中当差,基本都是负责天文历算等事务,很少和书吏杂役打交道,甚至有人连何书吏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提供线索了。 见无人说话,有天文生高声道:“大人,我等也不知从何说起,大人若是有什么疑问,可否示下,说不定能给大家一点提示。” 许惇看了他一眼,对身旁的秋官正高冕道:“高大人,你来问话吧。” “也好。” 高冕也不客气,接下了这个差事:“案发后,本官和其他几位大人合议过,诸位大人并未给何书吏三人差遣,他们身上也没找到牌票,可以认定他们三人是在当值时间私自外出,如今他们已然殒命,便无法得知他们外出的原因,你们若是听他们说了什么,或者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事,应尽快报于诸位大人。” “原来是私自外出……” 天文生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可说来说去,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线索。 薛瑞踮脚看向前排,在天文生队列首位,彭英笔直的站着,他似乎没兴趣和其他人讨论命案的话题,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薛瑞在看彭英,旁边的刘信眼珠一转,悄声对薛瑞道:“这是个好机会,正好整治他一下。” “你说什么?” 闻言,薛瑞不解的看向刘信。 “且看我的!” 刘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人,学生有重要线索容禀。” 直到这时,薛瑞才知道他想做什么,顿时脸色一变,想去捂刘晋嘴,却来不及了。 只见所有人目光唰的一下投射在刘晋身上,台阶上几位监官也惊喜的看向他。 许惇看到是刘晋,直接走下台阶,其他几位大人也紧随其后。 天文生们主动让开路,把刘晋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同僚之子,许惇自然认识,见刘晋神色从容,不似作伪,便鼓励道:“刘晋,你知道些什么速速道来,若是有助于破案,本官日后定请示监正,嘉奖于你!” 第016章 兹事体大 被众人看着,刘晋却无半点怯意,反而挺直了身板,对许惇等人拱手一礼,道: “诸位大人,何书吏常为监正办事,乃是监正得力臂助,说不定他外出办事,就是监正吩咐的呢,大人不妨问问彭校书,或可得到一些线索。” 几位监官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 刘信跟监正不和,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此时刘晋说的话,不免有嫁祸嫌疑,要不是看在刘信的面子上,许惇定要将他怒骂一通。 其他天文生窃窃私语起来,猜测他说的有没有可能。 彭英站在人群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次想冲上去怒骂刘晋,可话到嘴边,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事关监正,兹事体大,监官们也不想事态扩大化。 互相对视一眼,高冕出面斥道:“刘晋,凭空揣测如何能做为线索,况且,要外出公干也得签押牌票,何书吏没有牌票,只能视做私自外出,此话不可再提!” 众人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明朝各大衙门要派人出去办事,须由堂上官签押牌票,办事时需出示作为凭据,否则就名不正言不顺。 刘晋被斥了几句,却不害怕,对面前几位监官拱拱手:“诸位大人,外出公干确实需要牌票,倘若何书吏有监正赐予的牙牌呢?” 牙牌? 众人不解的看向刘晋。 牙牌就是刻着官员姓名和官职的令牌,可作为官员本人的象征,监正的牙牌,那可是比本衙牌票更方便好使的东西。 只是,监正如今不在京中,何书吏又如何拿到监正牙牌,这却成了疑点。 许惇看了彭英一眼,问道:“彭校书,监正是否赐予了何书吏牙牌?” 彭英脸色难看,狠狠瞪了刘晋一眼,才慢吞吞回道:“回大人,何书吏手中确实有监正牙牌。 哗—— 庭院中沸腾起来。 既然有牙牌,在没有其他监官差遣的情况下,何书吏敢在当值时外出,极有可能是去为监正办差。 众人开始猜测监正交代了什么差事,竟然让三人送了命。 彭英见状,也顾不得隐瞒,忙补充道: “大家静一静,听我解释,监正授予何书吏牙牌,是因他上月要去南京钦天监取洪武年间存档的历书,为的是路上便宜行事。 然大军出征甚急,监正伴驾离京后何书吏才回来,是以暂时没有交还牙牌,不过,牙牌虽在何书吏手中,他却没有私下用过,这点我可以保证。 况且,许大人先前也说过,何书吏身上只有钦天监公文,并无牙牌,而且监正也不在京里,这应当能说明,此事和监正无关。” 其实,牙牌在与不在死者身上,并没有多大意义,有和没有才是重点,性质并不一样。 彭英之所以解释这么详细,除了撇清父亲和命案关系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将牙牌授予他人使用,是非常敏感的事情,很容易因此获罪。 洪武十一,太祖皇帝曾定下规矩: 牙牌以象牙为之,刻官职于上,不佩则门者却之,私相借者论如律。 也就是说,将牙牌借给别人使用,是一种触犯大明律法的行为。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条律令渐渐松动,现在文武官员将牙牌授予他人使用的情况屡见不鲜,已经成了潜规则,只要是用在公事,没有因此出现差错,就没人管你。 但是,监正将牙牌授予何书吏使用,他们在使用过程中同时殒命,这可不是私借牙牌的罪责了,要是被坐实牵扯人命官司,被御史们参一本,不说充军流放,起码也得贬官罚俸,光这就够彭得清喝一壶了。 刘晋知道牙牌在何书吏手中,是他推测出来的。 他爹刘信离京前,曾提起过何书吏去南京公干之事,因为取回的历书就是给他修正历法作为对照的,当时刘信抱怨的时候,顺口提了何书吏拿到监正牙牌的事。 当时刘晋并没有在意,刚才想要嫁祸彭英父子时,他福灵心至想到了这点,一推算,这牙牌还真有可能在何书吏手中。 现在一提,果然如此。 刘晋异想天开,觉得这或许是扳倒彭得清的机会,便乘胜追击,阴阳怪气的对彭英道:“监正大人不在京里,可也不代表就没事情让他们去做,要说无人能指使何书吏,那也说不定,起码这对彭校书不是什么难事。” 彭英是彭得清亲儿子,父子一体,若他有什么差遣,何书吏恐怕不敢不去。 情势一下就微妙起来。 如果是彭得清指使,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何书吏三人殒命,他都逃不了罪责。 但如果是彭英指使,性质就更恶劣了。 毕竟,他并不是监官,无权差遣监中吏员做事,而且以他的职责,也没什么公事需派人去外面做。 他指使何书吏在当值时外出,只能是假借父亲权柄去办私事,而以权谋私,乃是官场大忌。 若事发,彭英不但要担责,彭得清也要落个私借牙牌、御下不严、教子无方的罪过,到时候两人都要受罚,可谓一损俱损。 众人不由振奋起来,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何书吏有本衙牙牌之事,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敢在当值时私自外出,牙牌绝对就是他的底气。 说不定,监正真在外传回了什么密令,或者彭英有什么私事指使何书吏去办,这都有可能。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彭英该如何为他们父子洗脱嫌疑。 彭英心中后悔,早知道就不派何书吏三人去收拾薛瑞了,如今这家伙站在人群里,跟个没事人一样,而他派去的三人却死于非命,他现在非但不能揭穿真相,反而还得极力遮掩,心里憋屈极了。 现在,刘晋又将命案跟他们父子扯上关系,不由让他慌了神。 快速思索了一番,彭英觉得刘晋说辞虽然犀利,但只要自己咬死不说何书吏等人是他指派,现在他们都死干净了,便是死无对证。 再观那薛瑞,站在那一言不发,应该也没证据表明何书吏是受他指示,那想坐实他跟命案有关,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深吸一口气,彭英冷笑道:“刘晋你休要满口胡言,我无官无职,如何能指派得动何校书等人,况且,我自己都还闲得发慌呢,能有什么差事要让他们去做,还有,昨日我一直在档房教授尔等学业,离开档房后就直接去了主簿厅,根本没跟何书吏照过面,你胡乱攀扯,其心当诛!” 第017章 推官问案 昨天下午,他离开档房后,本是去主簿厅查薛瑞的文籍,想看看他家住在哪里,打算找人上门闹事。 路过监正值房时,彭英恰巧遇到何书吏,就改变了计划。 因两人说话的地方僻静,当时并无他人看见。 再者,双方交流时间很短,不到十几个呼吸,这在没有精确计时的古代,这点时间很容易让人忽略。 因此,在许惇询问崔时佐后,众人计算了一下时刻,还真印证了彭英所说的话。 彭英见众人信了,顿时松了口气,报复心又起:“哼,我就说何书吏等人之死和我无关,刘晋一介黄口小儿,捕风捉影,借此污蔑于我,幸亏大人们明鉴,没有被此子误导,此子包藏祸心,大人们应该严惩才是!” 许惇不想掺和两人的斗争,和起了稀泥:“刘晋,监正伴驾出征,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念在你也是为了提供线索,就免了你出言无状之罪,现在且跟彭校书致歉,想必彭校书宽宏大量,定不会再跟你计较。” 刘晋纯粹是为了恶心一下彭英,倒也不觉得何书吏三人之死真和他有什么关系。 现在没有证据,他除了有点失望,也没继续撒泼,是以很光棍的跟彭英拱拱手,敷衍道:“彭校书得罪了。” 随后,许惇等官员又问了些问题,得到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回答。 没办法,许惇只好让众人各自散去。 回档房的路上,刘晋得意不已,刚才让彭英吃瘪,算是今年最让他开心的事了,因此一路说笑不停。 人群中的薛瑞,却有些疑惑。 那三人不是彭英指使,又恰出现在猪市口,怎么想也觉得蹊跷,总不会是他们自发前去的吧? …… 且不提薛瑞如何想。 巳时初刻,钦天监迎来了一位从六品官员。 此人是顺天府推官叶茂勋,先前接到宛平县移交的命案后,他当即率衙役前往现场勘查,在走访了周围住户后,这才到钦天监来查访线索。 接待叶推官的是中官正许惇,两人皆在茶厅落座。 中官正是正六品,正坐于左侧的位置,叶推官虽然官低一品,但因是来查案的,所以就在右侧落座。 等差人奉上茶水,两人才交流了一下案情。 叶推官边听边问,不多时,已将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监正不在,钦天监就以许惇为尊,如今出了人命案,说不得他也要落个御下不严的名声,因此他很是配合,希望能早日破案。 许惇说了半天,并将先前召集天文生们问话的过程也复述了一遍,还隐隐提了一下彭得清牙牌的事,似有意将矛头引到监正身上。 叶推官心里明白的很,许惇祸水东引,无非是为撇清干系,如果真查到何书吏三人是监正委派出去办差,那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不过,叶推官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许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可否告知?” 叶推官放下茶碗,看向许惇。 许惇忙道:“叶大人但问无妨。” “据大人说,那世业生刘晋信口开河,剑指监正父子,他怎敢如此?还有何书吏三人,受监正差遣的可能性大不大?” 许惇苦笑道:“叶大人有所不知,那刘晋乃是本监夏官正刘信之子,而夏官正因为一些事和监正有分歧,所以刘晋才这般胡乱攀扯……至于何书吏三人是否奉了监正差遣,本官已经发函去询问监正,想来过几天就有回函。” “原来如此,不知下官可否当面问那刘晋几句话?”叶推官请示道。 “当然可以。” 许惇招呼一声,让伺候的差役去传刘晋。 档房内,薛瑞正跟刘晋讨教问题,突然听人说推官叶茂勋要找刘晋问话,两人都是一愣。 刘晋在监中这般嚣张,无非是仗着父亲的面子,可叶推官那是顺天府的官员,主管一府之刑名,并不需要给他父亲面子。 现在被叫去问话,肯定是因他先前胡扯一通,要追问他一些问题。 “记住,实话实说就行,不要妄自揣测、凭空污蔑,叶推官可是能打你板子的。” 临走前,薛瑞低声叮嘱道。 到了茶厅,刘晋先行了礼,再看向叶推官。 这叶推官国字脸,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目光锐利,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煞气。 许惇道:“刘晋,叶大人有话要问你,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得有一丝隐瞒,听到没?” “学生知道。” 刘晋赶紧点头。 叶推官翻了翻手中案卷,问道:“你可知诬告朝廷官员,是何罪责?” 刘晋傻眼了,他哪知道这条律例。 但也明白,叶推官这么说,是暗示自己先前攀扯监正之事,要真坐实了诬告之罪,肯定没他好果子吃。 见他无言以对,叶推官徐徐道:“诬告者,加所诬罪三等,若证实监正父子并未差遣何书吏等三人,本官或可判你个斩监候!” 刘晋脸都吓白了,急忙辩解道:“大人,学生推测此事或跟彭校书有关,是有事实依据的,并非诬告。” “哦,你且说说?” 叶推官来了兴趣,做倾听状。 刘晋咽了口唾沫,涩声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彭校书昨日在档房和世业生薛瑞起了冲突,扬言要教训薛瑞,而薛瑞恰巧就住在城外,今日学生听说何书吏三人殒命城外,就联想到彭校书先前说的话,认为这三人或许就是彭校书指使,去城外教训薛瑞的。” 厅中两人神色都是一凛,许惇手中的茶碗都抖了一下,溅出了茶水。 许惇顾不得烫,放下茶碗,拍着桌子喝道:“这么重要的事,先前你为何不报于本官?” “两位大人容禀。” 刘晋忙解释:“不是学生不报,只是此事又有些不合理,学生便将这个想法给否决了。” “哪里不合理?” 叶推官皱眉问道。 “大人,何书吏三人身强体壮,若真是受了彭校书指派,要去教训薛瑞的话,为何死的反而是他们三个?那薛瑞身体瘦弱,甚至还没学生壮实,别说杀死三个壮汉了,就连学生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学生也悄悄查看了薛瑞,发现他浑身上下毫发无损,并不像经历过打斗的样子,因而将这个猜想给否决了。” 第018章 胡中府邸 听了刘晋的话,两位上官一阵沉默。 如果真是彭英派出何书吏三人,而薛瑞又毫发无损,那他们之死,只有三个可能。 一是薛瑞武功盖世,弹指间反杀三人,二是薛瑞请了帮手,在猪市口设伏,合力将三人杀死,三就是此事确实和薛瑞无关。 想到薛瑞那小身板,连许惇都觉得荒唐,不由摇头道:“应该不是薛瑞所为,他一个半大少年,哪来那么大杀性,况且怎么看他也打不过三个成人,本官昨日听说,半月前,他被镇远侯府的人打破了脑袋,前些天才醒来,要真有这般身手,怕是不会如此。” 叶推官侧身问道:“许大人,那薛家你可有什么了解,能否请动打行或者江湖中的高手?” 许惇想了想,否定了这个想法:“怕是不能,据本官所知,薛家本是城中殷实人家,但薛瑞之父薛元皓因罪下狱,薛瑞母子也被兄嫂赶出府去,现在他们居住外城,恐怕就是因生活困窘,不得已而为之,要想请动这种高手,没有点金钱人脉根本不可能。” “是这个道理。” 叶推官点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又对刘晋道:“昨日彭校书和薛瑞发生冲突后,薛瑞是否离开过档房,或者跟什么档房外的人接触过?” 刘晋回想了一下,摇头道:“薛瑞一直跟学生等人在一起,也未跟人接触过,档房所有世业生皆可作证。” “那此子的嫌疑就洗脱了。” 说到这里,叶推官站起身,对许惇拱手道:“许大人,该问的我已经问过了,现在就等监正的回函了,若三人受了差遣外出,那就和监中官生无关,若不是的话,下官少不得还要来麻烦许大人。” “叶大人客气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这是本官职责所在,叶大人无须见外。” “那下官先告辞了。” 叶推官拱拱手,告辞离去。 出了钦天监大门,叶推官立马对等候在外的捕头交代:“选几个身手好的人,给本官盯死了那个叫薛瑞的世业生,发现他和什么人接触,都要仔细记下来,不可遗漏,切记,一定不能打草惊蛇!” …… 因牵扯到薛瑞,刘晋心中有点惭愧,回档房后,他怕薛瑞担忧,就没说自己和叶推官讨论了与他有关的细节。 只说他还是按先前的话复述了一遍,两位大人听完就叫他回来了,并没有多问什么。 薛瑞倒也没有怀疑,这起命案手尾处理的很好,并未留下值得探究的线索,恐怕要成一桩悬案了。 吃过堂食,一直没来的彭英才进档房。 恰巧,薛瑞正要出档房,两人打了个照面。 彭英还以为薛瑞要对他不利,竟吓得连退数步,而后色厉内荏道:“你,你想作甚?” “回校书,学生打算去茅厕出恭,不知有何见教?” 薛瑞表情无辜,指着茅房方向。 彭英顿时脸色涨红,拂袖让开道路:“你自去就是了,何须跟本校书说这些!” 等他进了里间值房,世业生们顿时窃笑起来,这彭英真是遇到克星了,竟被薛瑞吃的死死的,以后怕是嚣张不起来了! 自习到散值,薛瑞照例去胡中值房,陪同他一起回府。 今日监官召集诸生时,胡中因腿脚不便,并未出席,所以薛瑞也没见过他。 上了马车,等行驶至半途,胡中才压低声音问道:“何书吏等人之死,跟你可有关系?” 薛瑞忙摇头:“师公多虑了,那何书吏跟我并无过节,我都没见过他们,再说,我要是能轻松杀死三个壮汉,也不至于半个月前被人家打破脑袋了。” “也是,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胡中点点头,不再多言。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就到了大时雍坊。 胡中的府邸在枣树胡同,这里住的人家非富即贵,地价也是寸土寸金,没有点财力,根本买不起这里的宅邸。 掀开车帘,薛瑞环顾四周,感觉有点印象。 依稀记得,几年前来给胡中贺寿时,他被府中一个很凶的小丫头给欺负了,从此便再也没有来过。 马车从侧门驶入府邸,直到二门才停下。 跳下马车,看着周围的环境,薛瑞对师公的家境有了大概的了解。 胡中的宅邸,从外面看十分低调,可内里却别有乾坤。 光看这构架,就知道是个小三进的宅子。 前院两边厢房是家丁仆役住所,进二门后便是中庭,庭中建筑营造的典雅幽静,几处景致也布置的恰到好处。 扶着胡中进了中庭,本以为要去正堂,胡中却指着游廊道:“扶我入后宅。” 薛瑞迟疑了一下,这后宅是很私密的场所,胡中还有个尚未出阁的孙女,若是贸然入内,唐突了女眷可就不好了。 而且,他内心里似乎很抗拒,好像这后宅跟龙潭虎穴一样,危险极了,潜意识就不想进去。 胡中看出他的犹豫,笑道:“无妨,自你曾祖父起,我们两家就是世交,你世兄世妹,前些年你也见过,无须避讳。” “那徒孙就斗胆入内了。” 薛瑞还能说什么,和胡中进了后宅。 在垂花门内,就是主人住的正房,在东南角的一片竹林后,还有一栋红色小楼,应该是府中未出阁女子住的绣楼。 院中,有个侍女打扮的少女正在浇花,见胡中进来,忙放下水瓢来见礼。 “恭迎老爷回府。” 这侍女身材较小,梳着常见的双螺髻发式,面容看起来有些娇憨。 等行了礼,她才看清扶胡中的是个有些面生的外男,被对方盯着看,侍女连忙低下头,顷刻间已面染红霞,连耳垂都红了。 见她傻傻的站着,胡中沉声道:“没规矩,这是瑞哥儿,还不跟他见礼?” 得了提示,侍女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老爷关门弟子薛元皓的公子,前些年她还见过一面,只不过时间久了,一时没认出来。 “见过薛少爷。” 侍女福了一福。 “瑾儿姑娘不必多礼。” 薛瑞也猜到了对方身份,这个少女应该就是胡府孙小姐胡萦身边伺候的丫鬟瑾儿,几年不见,她也长变了不少,薛瑞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胡中面色缓和了些,对瑾儿道:“去叫小姐来,我有事跟她说。” “是,老爷。” 瑾儿偷瞥了薛瑞一眼,提着裙摆,快步朝绣楼走去。 到主人住的正房外,胡中回房去换便服,薛瑞则由侍女引去偏厅奉茶。 第019章 家中有女 另一边,瑾儿匆匆上了绣楼。 没过多久,就有一名身量高挑的秀丽女子从绣楼中走了出来,正是胡府还未出阁的孙小姐——胡萦儿。 胡萦儿脚步匆忙,边走边问道:“瑾儿,老爷现在在何处?” “应该回卧房更衣了,薛少爷也入了内院,恐怕是要让小姐去见他呢。” 瑾儿腿短,只有小跑着才能跟得上胡萦儿。 胡萦儿边走边抱怨道:“爷爷真是的,薛世叔招惹了权宦,别人家唯恐避之不及,爷爷花银子帮忙打点也就算了,还主动邀薛家纨绔到家里来,这不是惹火烧身吗?” “小姐,这话可不敢跟老爷说,我看老爷对他颇有些在意呢。” 瑾儿还惦记着自己忘了行礼被胡中训斥的事,连忙提醒了一句。 “哼,我倒要看看几年不见,他是不是长了能耐!” 想起几年前的事,胡萦儿颇有些不屑。 后院正房中,胡中换了便服,闭眼坐在床边,等着孙女到来。 听到房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胡中微微睁开了眼睛。 “仪态全无,成何体统?” 见孙女举止失仪,胡中不悦的训斥道。 胡萦儿连忙停下脚步,双手叠在腰间,屈膝微福:“孙女见过爷爷。” “你兄长在何处?” 胡中先问道。 “在后罩房那捉蝉呢,我让小翠她们看着,没事的。” “那就好,瑞哥儿来了,你跟厨房说一声,让厨娘把庄子刚送来的青蟹和鱼虾做了,爷爷要小酌几杯。”胡中心情不错,笑着吩咐道。 “是。” 胡萦儿对身后侍女交代几句,让她去通知厨房。 等瑾儿走了,胡萦儿蹲下身子,替胡中捶起了腿,边捶边问道:“爷爷,瑞哥儿数年不曾登门,怎的今天却跟您一块来了?” “你要称他世兄!” 胡中没好气的看了孙女一眼,叹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瑞哥儿已被监正收充入监,他先前顽劣了些,没跟他父亲学到什东西,在监中两眼一抹黑,如今岁已过半,我思来想去,还是得给他补补课业,否则怕是过不了岁考。” “他入监了?” 胡萦儿不免诧异,以她对薛瑞的了解,这家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连他爹薛元皓都不好意思提自家儿子,让他进钦天监,还不如让自己去呢! 心里把薛瑞鄙视了一番,胡萦儿突然一怔,急道: “爷爷,监正此时收充他入监,怕是想拿他出气,您再把他领到家里来,若是惹恼了监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您先前做的那些,已经仁至义尽了,我看还是不要掺和了吧。” “胡说什么呢,瑞哥儿再怎么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父亲被关进了诏狱,我这个做师公的不帮衬着点,岂不是要让人戳脊梁骨?” 胡中有点生气,扒开孙女的手,不让她给自己捶腿。 “爷爷倒是好心,可也得为我和兄长着想吧,要是您也被牵连下狱,我们可怎么活?” 胡萦儿十分委屈,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再怎么同情薛家,也不能为了外人把自家置身险地吧。 “且安心,事情还没败坏到这个地步,昨日我跟瑞哥儿说了几句,他是一点就透,让爷爷十分惊讶,你要是明白其中关窍,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那爷爷不妨跟我说说?” 胡萦儿被勾起了好奇心。 “既然你想知道,那爷爷也考考你,让你知道自己跟瑞哥儿差在哪里。” 随后,胡中将昨天问薛瑞的问题复述了一遍,让孙女回答。 胡萦儿聪明伶俐,远超其他女子。 不过她身在闺中,没有薛瑞的眼界,看不透朝堂的波诡云谲,只能说些表面的东西,里面隐藏更深的东西,还得胡中抽丝剥茧,给她详细说明,她才恍然大悟。 “还是瑞哥儿心思机敏,你远不如他矣!” 胡中对孙女的评价,跟薛瑞的差了不止一筹。 “肯定是爷爷夸大其词了!” 胡萦儿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心中可不认为那个几年前被自己吓哭的憨憨会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深谙朝堂之事的官场老油子。 “就算如此,爷爷也应该静观其变才是,反正薛世叔又没什么危险,等他出狱再教瑞……薛世兄也来得及,您何必急于一时呢?” 胡萦儿收起小情绪,委婉劝道。 看着孙女的表情,胡中摇了摇头: “到底是女儿家,眼皮子浅,爷爷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你想想,爷爷年事已高,还有几年活头,等爷爷一死,谁来照拂你们?你薛世叔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品行纯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收他为弟子,传授毕生所学,如今再雪中送炭,他岂能不念我的好?将来爷爷托他照拂你们,也能放心些。 还有,那瑞哥儿遭逢大难,现已幡然悔悟,我看他心思灵巧,又勤勉好学,所以才带他来家中,给他补补课业,将来他在钦天监站住脚,你薛世叔再谋个一官半职,将来这香火情,多少要落几分到咱们薛家,也算爷爷没白活一场。” “爷爷一直在病中,精力不济,哪有功夫教他课业,要是累着了怎么得了?” 胡萦儿明白了爷爷苦心,可心里还是不愿意让他教薛瑞。 当年她学天文历算知识的时候,胡中就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她入门,现在又来个不学无术的薛瑞,恐怕更耗费精力。 胡中却摇摇头,道:“我不打算亲自教他,爷爷的本事你也学了两三分,由你来教瑞哥儿,正好能学以致用。” “爷爷让我教他?” 胡萦儿惊呼一声,想到薛瑞的风评,连忙婉拒道: “爷爷,薛世叔都教不了他,我学的这点微末本事就更教不了了,况且,他品性可不怎么好,还出入烟花柳巷,要是跟他待在一起,孙女的名声都要坏掉了!” 薛瑞在烟花柳巷冲撞了镇远侯府的小公子,脑袋被对方开瓢的事胡中也听说过。 只是以薛瑞目前的表现来看,他并不像传言中的轻浮浪子,因此胡中也没在意这些,现在胡萦儿提出此事,他也不得不考虑孙女的意见。 第020章 喜得良师 “萦儿,不如这样,你先试试吧,若是实在不行,爷爷也不强求,若是觉得还行,就教教他,免得岁考不过,丢了爷爷的脸。” 胡中琢磨片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就依您的吧。” 胡萦儿见爷爷目光希冀,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不过心中却想,若薛瑞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后面找借口婉拒了就是,反正他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学不学都一样。 茶厅中,薛瑞略有些不安。 他的茶已经换了一遍,胡中却还未现身,这让他心里有些担忧。 师公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一个月倒有半月在家中休养。 这几日怕薛瑞有事,他每天都要去钦天监当值,甚是辛苦。 要是把师公累坏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胡家人交代。 正想着,胡中被人搀扶着,慢慢进了茶厅。 “师公。” 薛瑞赶紧起身,上前扶着胡中另一边。 等他就坐,薛瑞才有空打量旁边的高挑少女。 这少女姿容秀妍,梳着明代少女常用的三小髻,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 她上身着一件翠绿轻衫,下面是一条绿烟散花纱裙,衬的身段玲珑有致,让薛瑞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不过,这少女面色不善,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 这嫌弃的眼神,让他马上猜到了少女的身份,这不就是当年骂哭自己的胡府孙小姐,胡萦儿吗? 让他纳闷的是,也不知这胡萦儿怎么长的,当年比他高就罢了,三四年过去了,对方竟然还是比他高半个头,以至于面对面站在一起,他还没说话就低了一头。 “薛瑞见过世妹。” 薛瑞并未因对方的失礼而生气,反而拱手先行一礼,诚恳道:“昔日我年少无知,冲撞了世妹,还请世妹不要放在心上,日后我定当反省。” 胡萦儿给直接整不会了,她没想到薛瑞上来就道歉,搞得满腹牢骚都憋在了肚子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僵住了。 “咳,萦儿,还不跟瑞哥儿见礼?” 胡中见状,主动打破僵局。 “小妹见过世兄,昔日的事都过去了,世兄不必在意。”胡萦儿还能说什么,只好屈膝还礼,故作大方道。 胡中很满意小辈们能化干戈为玉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瑞哥儿,别看萦儿久居深闺,却也学得一些天文历算之术,给你启蒙应当没有问题,这些天便先让萦儿教你吧,若是她觉得教不了,我再抽空指点你。” “让世妹教我?” 薛瑞多少有些错愕。 这时代的女性被封建思想束缚,在闺阁中除了学习女红和厨艺,连诗书都很少学习,更别提天文历算这种很专业的天文知识。 胡中说的话,薛瑞并不怀疑,胡萦儿能教他入门,这水平怕是已经远超钦天监中那些刚过岁考的天文生了。 这胡家孙小姐,还真不一般! 薛瑞惊讶的表情,让胡萦儿多少有些得意,她学的这些天文历算知识,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比钦天监大多数天文生都要强。 自信心膨胀起来,就有些收不住了,胡萦儿故作严肃的看着薛瑞,道:“让我教你也行,不过咱们要约法三章,若是不能办到,你就另请高明吧。” 薛瑞喜得良师,自然满口答应:“世妹肯教我,我求之不得,但请吩咐。” “第一,你要对我以师礼相待,不得僭越。” 胡萦儿掰着指头道。 “可以!” 薛瑞自然不会觉得有问题,三人行必有我师,别说是胡萦儿了,就是路边的乞丐能教他,他也能喊一声老师。 “第二,每天我要考你前一日的功课,若是答不上来,我打你手心,不得抱怨!” “没问题!” 韩信都能受胯下之辱,被打几戒尺,对薛瑞来说就是毛毛雨。 “第三……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告诉你。” 胡萦儿暂时就想到了两条,剩下这个她觉得还是先留下,等用的时候再提。 “行,只要不违背道德底线,能办到我一定办到。” 薛瑞也事先声明,免得到时候胡萦儿出什么刁钻的要求,他不好办。 等两人达成了共识,胡中放下茶碗,对胡萦儿吩咐道:“萦儿,你带瑞哥儿去书房学习吧,等晚饭做好了,我让人去叫你们。” …… 要判断一个家族的底蕴,最直观的办法就是看对方书房里的藏书。 起初,薛瑞还只当胡家和薛家差不多,只是家底殷实了些。 但看到胡中书房中的藏书,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书房中,贴墙三面都摆着书架,上面塞的满满当当,粗略计算,足有近千本! 薛瑞走过去,翻看了下书名,顿时惊呆了。 这些书籍,几乎都是天文历算相关的典籍,其中不乏珍本、善本,还有不少后世已经失传,他只听过名字的天文著作。 光这些典籍,怕是就值几千上万两银子。 跟胡家一比,薛家那点家底连屁都不是! 胡萦儿见他像个土包子一样翻来看去,心中也不免得意,这些书是胡家数代人收集的,甚至有许多孤本连钦天监里都没有,怕是只能在永乐大典中才能查到,价值极高。 不过,薛瑞能看出这些书的价值,还算有救,让她略微放心了些。 压下激动的心情,薛瑞回转过头,赞道:“若是能与这些书籍朝夕相伴,世间最快活的事也不过如此!” 胡萦儿倒是没这种感觉,甚至怀疑薛瑞是在做戏讨好自己,下意识呛道:“与书为伴,怎比得上那些花魁名妓?” “我……” 薛瑞直抒胸臆,被她这么一呛,差点没岔气。 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明明是第一次去烟花柳巷,还没到地方就被打晕了,怎么说的跟他经常去一样? 好半天,薛瑞才涨红着脸,缓解尴尬道:“世妹说笑了,我向来洁身自好,从没去过那些烟花之地,传言当不得真!” 胡萦儿才懒得理会他去没去过,用不知道从哪找出的戒尺点了点他,道:“从现在开始,你须得称我老师,否则我就不教你。” “是,老师。” 薛瑞无可奈何,只好换了称呼。 主座上,胡萦儿一板一眼问道:“既然你要我教你,就得知道你是什么水平,你且说说,学到哪了?” 薛瑞虽然有求教之心,却不想让胡萦儿看轻。 毕竟他也是精通现代天文知识的从业者,不能给同行们丢脸,因而答道:“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就是不能学以致用,还需老师点拨点拨。” 第021章 从头学起 胡萦儿没想到他还挺自信,便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为师先考考你,看你究竟如何。” “可以。” “那问你个最简单的,既然你已入了钦天监,自然该明白钦天二字是何意,此二字作何解?” 胡萦儿想了想,提出问题。 “……” 薛瑞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直接卡壳。 “怎么,不知道?” 胡萦儿见他表情尴尬,柳眉竖起,质问道。 作为阴阳世业子弟,家中嫡男迟早是要进钦天监当差的,就算家中黄口小儿,识字起就得先弄清这两个字的含义。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薛瑞竟连半大孩童该知道的东西都不清楚,他怎么敢说自己学了不少东西? 薛瑞也是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吹这个牛了。 若是让他解释什么叫“掩月”“凌日”等古今共通概念,他倒是能说的头头是道。 可这钦天监名字由来,还真是他从来没有去探究过的东西。 打个比方,就像“桌子”这个词,从古至今都是这么称呼的,却很少有木匠去研究它为什么叫桌子。 至此,薛瑞才再次认定,自己脑袋里装的那些现代天文知识,和这个时代的天文学理念有很大区别。 如果不从头学起,恐怕他很难完全掌握这个时代的天文知识,他想将两者互相印证的想法,那就更不可能实现了。 痛定思痛,薛瑞很光棍的道:“先前我说了大话,实际上学的那些东西都忘了,还请老师从头教我!” 胡萦儿正琢磨该怎么说教这个喜欢吹牛的弟子,还没想好,薛瑞竟主动承认了,让她也不好再揪着不放。 想了想,胡萦儿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教你一些常见的词,你要能倒背如流,我才能教你其他东西。” “是,老师!” 薛瑞重重点头。 “钦天二字出自《书.尧典》中‘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这句话,钦就是敬重,若,意为顺从,加起来就是敬重顺从上天,懂了吗?” “原来如此!” 薛瑞恍然大悟。 …… 书房中。 不时传来几句问答声。 问答之间,除了胡萦儿故作生气的训斥声,倒也没有什么厌恶的情绪,这根她先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究其原因,只是因薛瑞诚心向学,再加上他有现代知识打底,理解这些基础词汇很轻松。 胡萦儿表面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十分诧异。 当年她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总觉得非常抽象,完全是靠死记硬背,随着后面接触多了,才慢慢加深理解,最终将其掌握。 反观薛瑞,真如爷爷所说,这家伙几乎是一点就透。 甚至,他还能举一反三,把抽象的概念形象化,让她也不得不承认,按薛瑞的说法更容易理解。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薛瑞已经学了她以前几天才能搞懂的东西,要不是岁考的试题需要填写规范答案,他几乎都不用记这些定义,就能用自己的理解将其概念复述出来。 要不是知道薛瑞是个纨绔子弟,胡萦儿都觉得他是在假装不懂,故意来戏耍自己的。 “小姐,老爷让婢子请您和公子去膳厅用饭。” 两人还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书房外传来瑾儿的声音。 正好胡萦儿也讲的口干舌燥,便道:“今天就学到这吧,你先把这些背熟,明日我会考你的。” “谨遵师命!” 薛瑞抱拳一礼,十分做作。 “哼!” 胡萦儿却不理他的俏皮话,一扭腰肢,款款离去。 薛瑞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刚才自己的表现,肯定让她大吃一惊。 虽然她嘴上不说,可眼中那掩饰不住的讶异,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 膳厅中,胡中和薛瑞先后落座。 胡萦儿指挥侍女,将做好的饭菜摆上桌。 说话间,一名十六七岁的圆脸小胖子跑进了膳厅,他左手拿着粘杆,右手捏着一只黑亮的知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个丫鬟,不停在喊“少爷你慢点,别摔着了。” “爷爷爷爷,你看我捉的蝉儿大不大!” 小胖子不理会丫鬟,圆脸小胖子举着那只黑蝉,不无得意的跟胡中炫耀。 不过,当他注意到屋中还站着个陌生人,不由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谁啊?” 薛瑞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胡萦儿的亲哥哥胡承安,便起身见礼:“小弟薛瑞,见过世兄。” 几年前来给胡中贺寿时,薛瑞是见过胡承安的,数年不见,他长高了些,也长胖了许多,看着有些喜庆。 胡承安看了薛瑞半天,才摇头道:“没见过,你来我家作甚?” “我是来探望师公的。”薛瑞忙解释。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胡承安指着他身下的椅子,略有些不满。 薛瑞忙让开,道:“那世兄请坐,我换个位置就好。” “没规矩。” 胡中摇摇头,老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对跟着进来的丫鬟道:“小翠,先带少爷去洗洗,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是,老爷。” 小翠生怕被责骂,赶紧上前要去拉胡承安。 不成想,胡承安捏着黑蝉作势要往丫鬟身上丢,吓得这小丫鬟一蹦三尺高,逃也似的跑到了门外。 “哈哈哈,真是没用,连只小蝉儿也怕。” 胡承安左手叉腰,得意的大笑起来。 旁边的胡萦儿看不下去,上前道:“哥哥,快把那蝉儿丢了,要吃饭了。” “那不行,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捉到的,妹妹你帮我拿着它。” 胡承安又将黑蝉递给妹妹。 胡萦儿急忙退后两步,看起来也有些怕:“想吃饭就把蝉儿丢了,不然不许吃。” 话语间,像是在教训小孩子。 薛瑞心中暗想,母亲说的果然没错,这胡承安幼年时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如今已年满十六,智力却还是跟七八岁孩童一样,难怪胡中说放心不下兄妹俩。 见兄妹俩讨价还价半天都没能说服对方,薛瑞上前道:“兄长,不如我替你拿着蝉儿,你去吃饭,如何?” “哦?” 胡承安看向他:“你敢拿吗,不会给我放跑吧?” “我可是捉蝉儿的行家,你就放心吧。” 薛瑞露毫无惧色,伸手小心接过那只黑蝉。 第022章 食疗之法 “你也很厉害!” 见他果然敢抓,胡承安不由露出欣喜的笑容。 胡萦儿叹了口气,牵过哥哥的手,放入铜盆认真清洗,边洗边道:“洗净了才能吃饭,不然要闹肚子的,听到了没?” “哦。” 胡承安心不在焉的应承着,眼神却一直往薛瑞那边瞟。 “去帮我找根棉线来。” 薛瑞捏着黑蝉翅膀,对小翠吩咐道。 等小翠拿来棉线,薛瑞暗道一声得罪,随后用棉线将黑蝉腿绑住,系在门栓上。 “世兄,现在放心了吧。” 胡承安洗完手,见黑蝉只能在门边飞来飞去,顿时眉开眼笑,拍手道:“真好真好,不怕它再跑了。” 等薛瑞重新落座,胡中宠溺的看着一对孙儿,对他道:“他们兄妹俩都是苦命人,自小就没了父亲,他娘也因承安脑疾之事忧思成疾,最后也撒手人寰,将来若是我不在了,还需你们爷俩多帮衬帮衬,不然我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师公放心就是,有我在,定不会兄长和妹妹让人欺负了。” 薛瑞正色承诺道。 旁边的胡萦儿脸色却有些不好,抱怨道:“爷爷说这些作甚,您还要长命百岁呢,况且,有我在,无须让别人照拂。” “难不成你一辈子不嫁人了?”胡中板着脸训斥道。 “不嫁就不嫁,我才不稀罕呢!” 胡萦儿气呼呼的扭过头。 “你……” 胡中吹胡子瞪眼,想要责骂孙女。 眼看祖孙要闹别扭了,薛瑞忙打岔道:“师公,这秋蟹看起来很肥美啊,应该是今年第一笼吧?” “不错,这是庄子上刚送来的,今日你来的正好,有口福喽。” 胡中有了台阶下,也不跟孙女去置气,转头跟薛瑞聊了起来。 胡中祖籍湖建,自幼喜食虾蟹,说起海鲜头头是道,薛瑞前世也喜欢研究美食,对各种水产做法颇有了解。 爷俩聊起来,倒相谈甚欢。 “爷爷,何时才能吃啊,我都饿了。” 旁边胡承安等了半天也不见开饭,终于忍不住抱怨。 “瞧我,这人老啰嗦,说起来没个头,想必瑞哥儿也饿了,这就动筷子吧。” 胡中收起话头,吩咐丫鬟给薛瑞胡承安布菜。 胡府的厨娘手艺不错,这鱼虾螃蟹都很新鲜,简简单单的做法,就做出了极为鲜美的味道。 “呵呵,往日独饮,这酒再好喝起来也没什么滋味儿,瑞哥儿难得来此,不妨陪老夫小酌几杯?” 等吃了虾蟹,上了几盘热菜后,胡中笑着道。 “师公有命,徒孙怎敢不从,只是我酒量欠佳,不能多饮。” 难得胡中高兴,薛瑞虽未饮过酒,却也不想扫兴,不过还是事先做了声明。 “无妨,老夫不劝你酒,随意就好。” 胡中挥挥手,让伺候的丫鬟给薛瑞倒酒。 胡府不是普通人家,喝的酒自然也不是低档次的自酿酒,而是有名的山东秋露白。 此酒似乎加入了果汁或者花露之类的香料,闻着有股淡淡的香气,入口略带一丝甘甜,让人回味无穷。 有人作陪,喝起来自然无比爽快,一老一少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让旁边的兄妹俩都成了陪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胡中命人收拾杯盘,和薛瑞去偏厅饮茶解酒。 刚喝了两口,外面胡承安就跑了进来,一脸期待的看着薛瑞:“你会捉蝉吗,跟我一起去吧,马厩那边的榆树上有好多呢。” “额……” 薛瑞下意识看向胡中。 胡中苦笑道:“他这么多天被关在宅子里,又没有玩伴,早就憋坏了,别看府中丫鬟不少,可都胆小蠢笨,不对他的脾气,难得他相中你,你若有暇,就去陪陪他吧。” “兄长有命,小弟奉陪便是。” 薛瑞也只好答应下来,师公费尽心思帮扶薛家,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陪着闯一闯。 这一陪就是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胡承安哪来的精力,薛瑞都感觉要累瘫了,胡承安还是一副兴致不减的样子,让他生出了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直到天色不早,薛瑞担心来不及出城,就去跟胡中告辞。 胡承安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玩伴,哪里肯轻易放过薛瑞,胡萦儿好说歹说,再加上薛瑞承诺明日还会再来陪他,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来时是丫鬟迎接,走时却是小姐相送。 薛瑞在前,胡萦儿在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走到垂花门时,薛瑞停下脚步,转头想说几句话。 不成想,胡萦儿收势不住,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胡萦儿稳住身形,慌张的退后两步,恼道:“我是你老师,且放尊重些。” “书房里你才是老师,现在可不算数了。” 薛瑞先表明态度,这才道:“世妹你可别误会,我是想跟你说下关于师公的病情的事,刚才只是无心之失。” “你又不是郎中,还懂治病?” 胡萦儿松了口气,狐疑的看着他。 “据我娘说,师公发病时常关节肿胀疼痛,没错吧?”薛瑞若有所思道。 “没错,爷爷这热痹症已经有十多年了,发病时双膝以下关节疼痛难忍,行动都有所不便。” 胡萦儿也没有隐瞒。 “那就没错了,这病比较难治,不过平时饮食方面注意一些,少吃动物内脏、海鲜水产、少饮酒,症状应该会缓解不少。” 薛瑞吃饭时就在考虑一个问题,胡中病患之处在下肢关节,他又常吃鱼虾之类的水产,这很容易让他想起现代的痛风,起码在症状上非常相似。 恐怕这热痹症,十有八九就是痛风 现代医学研究表明,痛风和嘌呤代谢紊乱或高尿酸血症紧密相关。 比较常用的治疗方法就是控制饮食,达到减少体内尿酸浓度的目的,坚持用薛瑞所说的食疗之法,应该会有减缓病痛的效果。 “你是在哪本医术上看的?” 胡萦儿还是有些不信。 她侍奉祖父这么多年,医书不知翻烂了多少本,自己都能开方抓药了,可就是没听过食疗的说法。 不过,看薛瑞这么信誓旦旦的样子,她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 薛瑞自然拿不出来,故作神秘道:“这可是秘密,你且试试吧,从饮食上下手,总比汤药来的方便,反正也没什么害处,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告辞。” 说完,就在胡萦儿思索的目光下,大步离去。 第023章 新的差事 从枣树胡同出来,薛瑞直奔宣武门。 宣武门修建于正统四年,主体建筑高达十多丈,雄伟巍峨,极有气势。 薛瑞站在城门下,显得无比渺小。 虽然天色已晚,宣武门进出的行人车马依然川流不息。 出了城,薛瑞回头远眺,在瓮城上看到了一尊号炮。 这尊号炮每日午时都会打一发,声震京城,时人称之为“宣武午炮”。 薛瑞刚穿越那几天,午睡时就经常被号炮声惊醒,害的他以为也先提前打到了京城。 因此,他对这尊号炮怨念很深。 再往南,就是宣武门外街。 这街道和内街一样,修建的十分宽阔,可供数驾马车并行。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即使天色将晚,街边依旧有不少摊贩叫卖,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足可见此地之繁华。 沿大街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宣武门大街和菜市大街相交的位置,也就是后世著名的菜市口。 这里每到秋决,就有不少人头落地,许多民族英雄都在此慷慨赴义。 让薛瑞诧异的是,这里并没他想象的阴森可怕,反而热闹非凡,就像后世的广场一样,还聚集了不少人。 走进一看,薛瑞才明白为何这么热闹,原来沿菜市大街往西,这条街上开满了菜摊菜店,有不少百姓来此买菜。 来都来了,也不好空手回去。 薛瑞在菜市口逛了一圈,买了二斤排骨和半片冬瓜,打算给母亲和苏苏改善一下生活。 回到石头胡同,柳氏正翘首以盼。 见他回来,手中还提着肉蔬,忙接了过去。 进屋后,柳氏关切问道:“瑞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怎么了?” “你不知道,先前娘出去买东西,听街口的周婶跟人说,昨天猪市口那边杀人了,而且还一气杀了三个,那凶手把尸体丢到猪圈里,今早被主人家发现的时候,耳朵都被啃没了!”柳氏说这事的时候,不由打了个冷战。 “竟然有这种事?” 薛瑞假装惊讶道。 柳氏也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死者都是钦天监的差人。 薛瑞见母亲还不知道,也没有主动提起,要是她跟苏苏知道这事,怕是要吓的睡不着觉了。 柳氏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江洋大盗截杀商贾、抢劫财货的传闻后,认真叮嘱道:“瑞儿,如今猪市口那边不安稳,你可别再走那边的小巷子了,走马神庙那边的大道,那条街人多,也安全些。” “好,都听娘的。” 薛瑞毫不迟疑答道。 柳氏这才满意的抚着儿子狗头,欣慰道:“吾儿真是长大了,以前你可不会这么顺着娘说话,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让娘操心了。” 薛瑞笑着附和了一句,就拿着从胡府借来的书回房去温习功课了。 …… 第二天。 薛瑞早早去衙门点了卯。 今天他听了柳氏的交代,走的是马神庙那条大街,早间人不少,大庭广众之下,安全的很。 这么早来档房,薛瑞当然是为了打听消息。 可惜问了一圈,世业生们都说没听到什么新消息,薛瑞暗道,恐怕顺天府那边也查不到什么线索了。 薛瑞也没在意,借了刘晋的书开始学习。 “姓彭的来啦!” 自习没多久,有世业生匆匆跑进来示警,其他人各归各位,进入学习状态。 彭英似乎没怎么睡好,带着很重的黑眼圈,神情似乎也很疲惫。 据刘晋说,这家伙时常留宿青楼妓馆,通宵寻欢作乐,每天都要到值房补觉,连世业生们的课业也不教。 世业生们敢怒不敢言,不过监正是他的亲爹,现在又不在监里,他们只能暗地里发发牢骚。 “都停下,本校书有一事要交代。” 彭英进来后,先是扫了薛瑞一眼,才对众人道:“因监中缺少人手,大人们商议了一下,要调档房部分世业生去各值房听用,下面本校书安排一下,点到名字的人,立刻去见过诸位大人,不得有误!” “卢文、孟建修,你二人去春官正值房,徐汇你去夏官正值房,薛瑞、郭恒,去秋官正值房,孙宇、高升你们去冬官正值房,黄正志、赵谦,你们去中官正值房,剩下的留在档房自习,尔等速去,耽误了时间,就等着挨板子吧。” 彭英说完,就负手离去。 等他走后,被点到名字的世业生都动了起来。 这都是些没有背景的普通世业生,像是刘晋等官宦子弟,基本都没有被安排差事。 薛瑞名列其中,对此丝毫不意外。 彭英先前被自己落了面子,就算他再怎么忍让,肯定也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以满足他的报复心,恐怕这就是他想的新招。 见其他人已经往外走了,薛瑞转过身,对郭恒道:“郭兄,咱们也走吧,免得去晚了被责罚。” 郭恒坐在位置上,正翻看一本叫《天元数》的书,十分专注。 薛瑞叫了一声,他竟无一丝反应。 “郭兄,咱们也去吧?” 薛瑞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又试探着提醒了一声。 郭恒还是不理会。 旁边坐在的一个世业生劝道:“他听得到,你别叫了,叫了他也不会去的,你自去吧。” “这么牛?” 薛瑞有些诧异,这家伙不怕被打板子吗? 见郭恒恍若未闻,薛瑞也无可奈何,只得独自前往秋官正高冕的值房。 小跑几步,薛瑞追上了先行的两个世业生。 其中一个,就是前两天候簿事件中,差点供出刘晋的吴辉,好在他顶住了压力,最终没有招供。 要不然,薛瑞肯定会被责罚,所以他对吴辉比较客气,两人关系处的也还行。 “怎么只有你一人过来?” 吴辉回头看了眼,见薛瑞独自前来,有些诧异。 “彭英安排我跟郭恒同去,不知怎的,他却无动于衷,我只好独自来了。”薛瑞无奈道。 “原来是跟他一起啊。” 吴辉恍然,随即摇头道:“算了吧,想使唤他,除非监正亲自出马,否则,怕是连中官正的面子都不给。” 第024章 独自前去 “吴兄,这郭恒莫非有什么背景不成?” 薛瑞有点好奇。 “这你倒是说对了,你觉得郭这个姓,是不是很耳熟?” “郭本就是大姓,肯定耳熟啊。” 薛瑞不太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吴辉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于咱们这行来说,郭这个姓是不是很特别?” “特别?” 薛瑞愣了愣,随即脸色浮现出惊讶之色,低声问:“莫非他是前朝郭太史公家的后人?” 郭太史公,指的是元朝天文学家、历法家、水利学家、数学家,郭守敬。 他一生所创造的成就,对后世影响极大,甚至连明朝现今颁行天下的《大统历》,都是在郭守敬所创《授时历》基础上改动的,可见其影响力之大。 “你说对了!” 吴辉点头确认:“这家伙按辈分来算,应该算是郭太史公的玄孙,大人们谁的面子都能不给,却不能不给郭太史公后人这个面子,况且,他父亲郭贵在南钦天监任五官灵台郎,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高升,就冲这个,大人们也不会真个与他为难。” “娘的!” 薛瑞顿时大怒,刚才他还以为彭英是随机挑选了几个没背景的世业生,没想到彭英这么阴险,明知道郭恒不会去,还故意将他俩安排到一起,这分明是想让他一个人去秋官房。 要到地方的时候,吴辉又回头提醒道:“对了,高大人那房的人,可能对你爹有些不满,你去了千万要小心,以免被人刁难。” “这又怎么说?” 薛瑞头顿时大,怎么老爹又跟秋官正高冕门下天文生不对付了? “薛兄,此事日后再说,我们先进去了。” 还想再问,却来不及了,吴辉二人已经到了春官正的值房。 薛瑞无可奈何,只得独自往前去。 秋官正在西边第四间廨署办公,要从游廊绕一圈才能到达,是离档房最远的值房。 到了地方,薛瑞探头朝秋官正值房看了一眼。 值房很宽敞,摆着十多张书案,每张书案后都坐着一名天文生。 这些天文生左手打着算盘,右手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副忙碌模样。 除了这些,还有几人在不停奔走,将其他人写算的东西誊抄对照或再次验算,然后送入值房的里间,应该是去给高冕过目。 薛瑞敲了敲门,拱手道:“世业生薛瑞,前来本房听用,哪位前辈能替我通报一声?” 值房内拨动算珠的声音逐渐停了下来,天文生们都抬头看向薛瑞。 好一会,在房内奔走的一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天文生才上前,问道:“你就是前校书薛元浩家的小子?” “正是。” 从对方语气中,他就听出了一丝敌意,不过还是如实答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还有个呢?” 中年天文生往外看了一眼,不悦的问道。 薛瑞无奈道:“彭校书安排了两人,可另一人却不愿来,我只能自己来了。” “也罢,有一个算一个,你做两个人的差事,想必也忙的过来。” 中年天文生根本不在意,转头就要进里间禀报。 哗啦啦—— 刚走到门口,里间就飞出几本册子,差点砸到他的脸上。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里间就传出一声怒骂: “一群蠹虫,算的这是什么狗屁,同样的算法,三人给的结果却对不上,这让本官怎么用?” “大人息怒,学生马上让他们重新验算!” 而后,一名瘦弱的天文生弓着腰,从里间退了出来,十分狼狈。 中年天文生连忙退后,低声问道:“付兄,怎么回事,又算错了?” “唉,不提也罢!” 瘦弱天文生苦笑一声,也无意多说,将册子发还另外两人,开始重新计算。 薛瑞在外面听的明明白白,心中暗道,这秋官正高冕脾气还真是大,以后须得小心了,免得被骂个狗血淋头。 中年天文生进退两难,在门口逡巡片刻,竟不敢入内禀报,看来是不想去触这个眉头。 等了片刻,正当他打算硬着头皮敲门时,房内突然传出高冕的声音:“来人,给本官添茶!” 中年天文生见状,连忙推门走了进去,将高冕茶碗中的水倒满。 添完茶水,中年天文生小心问道:“启禀大人,世业生薛瑞前来本房听用,正在门外等候,请大人示下。” “为何这么慢,就是乌龟也该爬过来了!” 高冕冷哼一声,交代道:“本房人手紧缺,添茶送水、查找典籍文簿这等事情就让他去做,你们安心验算,不要再出岔子,误了编历大事,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是,大人。” 中年天文生松了口气,赶紧退出了里间值房。 两人的对话,薛瑞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来就是打杂的,好让天文生们安心工作。 “进来吧。” 中年天文生招薛瑞进屋,说道:“本房部分天文生随监正离京,我等即要编历,又要推算天文,事务十分繁重,因而大人们才让你来此当差,这里可不像档房那等散漫之地,以后,房中一些琐碎事情就交给你去做,务必尽心尽职,不可懈怠,否则,休怪大人打你板子!” “那我的课业该怎么办?” 听对方口气,好像打算让他长期在秋官正值房当值,而且还是全天候那种,不回档房还怎么学习? “如今档房里还能学到什么高深学问不成?” 中年天文生冷笑一声:“本衙有真才实学的皆在五官正门下当值,你若有闲,自可边看边学,能学到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也不怪他瞧不起档房,如今在彭英的管理下,纪律十分散漫,基本失去了教学作用,除了那几个肯主动学习的优等生,其他人都把档房当成了游乐场。 薛瑞也明白,这五官正值房才是本衙核心,想学东西来这里才是最佳选择。 只不过,彭英故意让郭恒和他搭档,害的他只能独自前来,以后这房间的杂活都归他一人负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学习。 既来之则安之,薛瑞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前辈可否引荐我与诸位前辈认识,以免末进失礼。” 第025章 故意刁难 “也罢,我就替你引荐一番,这位是付聪付兄,本职是辅助大人编历,你称付前辈即可,这位是石南兄,负责月食推演……本人大名史祥,也是负责编历的,总之,本房都是有真本事的前辈,你不得无礼。” 别看天文生们在堂官面前唯唯诺诺,但在薛瑞这等还没过岁考的世业生面前,那是优越感十足,不但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还趁机对他好一通说教,俨然把世业生当成了一群吃白饭的,十分鄙视。 薛瑞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自己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还比他们懂的东西更多,听对方鄙视自己,他只当做了耳旁风,懒得理会。 介绍完毕,史祥大手一挥,颐指气使道:“你且去提壶热水来,给诸位前辈沏上一杯茶,我等忙了半天,连茶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甚是辛苦。” “是。” 作为临时杂役,薛瑞也有自己的觉悟,答应一声,就去食堂取热水。 等他走后,天文生们低声谈论起来。 石南看了眼里间值房,窃笑道:“真是天道好轮回,没想到薛家子竟然到了本房,日后怕是有的气受。” “谁让他父亲不识抬举,执意要弃明投暗,惹恼了大人,害的我等也不得安宁!” 刚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的付聪,心里的气还未消,颇有些恼火的样子。 “他小子落到咱们手里,还不是任我等搓揉拿捏,大家有仇报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哈哈。”史祥也附和道。 开了阵玩笑,众人各回各位,重新忙碌起来。 钦天监供应的热水,在食堂右侧搭建的一个棚子里,其中置有四五个火炉,上面坐着茶壶。 因古代保温技术落后,炉子须由杂役照看着,随时填柴加热,保持热水温度。 薛瑞绕了一圈,才从棚子里提了茶壶。 这茶壶分量不小,加之薛瑞身体虚弱,回到秋官正房间,已累的满头大汗。 这些天文生毫无同情心,见他吃力的提着茶壶添茶,也不主动伸手帮忙,甚至还连连催促,让他快点。 薛瑞心里窝火,却又没有合适的机会发作,只得暂时忍耐。 就这样被来回使唤,薛瑞在钦天监跑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感觉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 好不容易把众人安排的差事干完,薛瑞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付聪吩咐道:“薛瑞,你立马去主簿厅取些纸来,房里的纸快用尽了。” 因天文历算须进行大量验算,是以钦天监纸张消耗甚巨,为了防止浪费,节省公帑,各房所用纸张须去主簿厅领取,而且还定时定量,超用太多,还会被责罚。 其实本房纸张还能用到明天,只是付聪见不得薛瑞闲着,便指使他去主簿厅领取纸张,能取回来最好,取不回来,让他白跑一趟,他也乐见其成。 薛瑞无奈,只好前去主簿厅。 在以往,钦天监各官要属主簿职司最繁重,不过在档房分出去后,主簿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 薛瑞到了主簿厅,崔时佐正躺在躺椅上,晃晃悠悠,好不惬意。 “学生薛瑞,有事求见大人。” 薛瑞见厅中没有郑德彪的身影,便高声禀报道。 崔时佐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举止恭敬,不由十分满意,招手道:“进来吧,有什么事找本官?” “学生是为秋官房领用纸而来。”薛瑞回道。 崔时佐回忆片刻,皱眉道:“秋官房昨日刚领过,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还有,你不是在档房学习吗,怎的跑秋官正那当值去了?” 薛瑞一脸苦笑:“回大人的话,因各房缺少人手,经五官正大人们商议,暂时借调世业生们去各房打下手,学生被彭校书分到了秋官房,领了这个差事。” “难怪。” 崔时佐笑呵呵道:“怎么,他们有没有刁难你?” “这倒没有,就是让学生多跑了几趟,算不得什么。” 薛瑞没有叫苦叫累,装作不在意的答道。 “依本官看,这就是刁难!” 崔时佐站起身来,指着书案上的一叠白纸道: “本衙所用纸张不同其他衙门,因各类档案、记录都要长期保存,是以要用易于保存、经久不脆、不会褪色的上好宣纸,价格极其昂贵,这一小叠纸便要几十文钱,若本官没记错,那秋官房昨日已经领取了够用三日的纸张,今日又差你来取,定是想让本官给你难堪!” 这群狗东西! 薛瑞得知真相,顿时怒火上头。 这些天文生让他多跑跑腿倒也罢了,可昨天刚领了纸张,今天又让他来领,简直是在把他当傻子在玩弄。 “那学生便告退了。” 薛瑞也不好意思再留下,强行压下怒气,打算回去跟付聪好好理论。 “且慢。” 崔时佐叫住他,道:“本监是清水衙门,对这种耗费大的开支管控较严,各房为了手头宽裕些,多领、冒领纸张的事早已司空见惯,能领到是本事,领不到是无能,你回去跟他们理论,少不得要被羞辱一番,本官倒是有一计,你若能用好,日后秋官房无人再敢刁难你,你想不想听?” 薛瑞大喜过望,拜道:“请大人指点!” 崔时佐笑着坐下,问道:“听说前些天,你跟彭英起了冲突,还掰断了他的戒尺,可有此事?” “这……” 薛瑞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忙解释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是因为彭校书心存报复,学生不得不反抗。” 因为这事比较敏感,他怕别人将命案和此事扯上关系,让官府怀疑到自己头上,所以交代世业生们不要外传,不成想这才两天,竟连崔时佐都知道了,这难免让他有些紧张。 好在,崔时佐并没有关心其他事情,直接了当道: “若是遇到个软弱的人,本官绝不会给他出这个注意,遇到你这般硬气的人,说不定能顶住压力,你听好了,此计须如此用……” 听崔时佐说完,薛瑞大喜,连连道谢。 秋官房的天文生把自己揉圆搓扁,无非就是自己临时杂役的身份。 要是这个计策有效,那他就能化被动为主动,让这些天文生不敢再为难自己。 主簿厅书吏都外出办差去了,房中无人可用,崔时佐只得亲自去库房取了几刀纸,交到薛瑞手上。 “这是三日的定量,你要是用不好本官的计策,那后面想来取纸,本官可就真不给了。” “学生明白。” 薛瑞郑重道。 第026章 作茧自缚 崔时佐正要让他离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低声嘱咐道:“秋官房谁都能惹,就是别招惹高大人,他待人严苛,又因你爹离开秋官房,心中生了嫌隙,你当忍则忍,切勿惹恼了他,不然没人保得住你。” 薛瑞一怔,忙问缘由。 听崔时佐解释后,薛瑞才知道,原来老爹以前就在秋官房做事,还极得高冕器重,大小事务都交托他去安排,在秋官房中地位相当于助手。 后来,薛元皓为了前途着想,决定去参加新任校书的考选,高冕得知后极力挽留,甚至还打算从俸银中拿出二两做补贴。 可惜,薛元皓打定了注意,没有给高冕这个面子,让他心中不快。 薛元皓离开秋官房后,秋官房这几年一直没有得力干将,做事效率大大降低。 有时候,天文生们推算失误,高冕还得亲力亲为,为属下们擦屁股,心中怨气与日俱增,时常暴怒。 房中天文生一致认为,是薛元皓的离开导致高冕喜怒无常,他们被当成了出气筒,才时常被骂,自然对薛瑞父子心怀不满。 如今得了机会,不趁机为难他才怪。 “多谢大人提点,学生知道该怎么做。” 薛瑞自是感激涕零,而后行礼告退。 等他走后,崔时佐才心中暗道:若是这小子成功将此法推行,我就请示监正,让全监效仿之! 秋官房里,众天文生边做事边说话。 房中天文生每次去主簿厅领纸,都会被小气的崔时佐一通斥骂,他们不但不敢生气,还得陪着笑脸求情,生怕得罪了这个财神爷。 今日薛瑞提早一天去领纸,指不定被崔时佐骂成啥样,要是承受不住,说不定现在正躲哪偷偷哭呢。 正幸灾乐祸着,就见薛瑞抱着一摞纸,四平八稳的进了秋官房。 “哈?” 众天文生呆住了,甚至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你,你怎么领回来的?” 史祥难以置信的问道。 薛瑞奇怪道:“难道领回来不正常吗?还是说,史前辈觉得我领不回来才算正常?” “咳,我可没这么说。” 史祥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起讶色,假装镇定。 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付聪很失望,板着脸训斥道:“既然领回来了,还不分发给诸位前辈,等会还有事让你做,别耽误大伙儿功夫。” “发倒是可以发,只是我有一事要先跟各位前辈声明。” 薛瑞捂着纸,认真说道。 “嘿,你这小兔……小子,这纸张事关编历大事,你耽误我等的时间,可是天大的罪过,快快给我!”付聪加重语气,隐含威胁之意。 薛瑞才不理他这套,说道:“崔大人说了,本房用纸耗费太甚,已经超了本月用度,今日又提前去领,就坏了定下的规矩,好在主簿心善,不忍大家被责骂,还是特批了几刀宣纸。 不过,他嘱咐我管好本房纸张支用,若是再超用,就只能让高大人亲自去领了,是以,我需要先确认各位前辈是否用完,或者有没有浪费,若无,各位前辈再来我这以旧换新!” “哈哈哈。” 众人听后,不由大笑起来。 钦天监春夏秋冬中五房,有天文生百余名,只今年一年,用过的纸都能堆成山。 这些纸不仅是用在书写上,有时候蹲茅坑也会用,毕竟这种纸柔软细腻,擦起来比那草纸要舒爽的多。 去茅厕时,天文生们哪个不揣上几张? 倘若偶感风寒,有时候还会用来擦鼻涕。 这玩意又不要钱,用完就扔,还不用洗,方便的很。 将纸做其他用途,在监中已经见怪不怪了,就连大人们也不例外。 现在薛瑞说本房纸张用度,还得经过他审验,这不是土地爷打城隍,管得太宽了吗? “呵,照你的意思,以后我等要用纸张,还得你点头?” 付聪讥笑道。 “当然!” 薛瑞正色道。 “混账,这秋官房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做主了?” 付聪大怒,上前就要抢夺。 薛瑞早有预料,直接跳出房门,跑到远处,指着付聪低喝道: “你敢来抢,就别怪我大声嚷嚷,若惹恼了高大人,大不了我挨顿板子,可你也别想好过,你敢来试试?” “快把纸给我,我要交还给崔主簿,你别跑!”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付聪也有些慌了,想早点收拾自己弄出的烂摊子,免得闹大被责罚。 “打死也不给!” 薛瑞见付聪还要来抢,深吸一口气,张口道:“高……” “别喊,别喊!” 付聪连忙停下,拱手哀求。 他刚才验算错误,已被秋官正狠狠骂了一通,现在要是喧哗起来,薛瑞肯定要受罚,可他也好不了哪去。 还有,本房纸张还没用完,他就支使薛瑞去冒领,高冕这么好面子,知道手底下人做这种事,还闹出了动静,肯定要骂他。 再者,他连一个半大孩子都制不住,怕是要给高大人留个无能的印象。 付聪气的牙痒痒,可又不敢真的动手,只好苦笑着对史祥道: “史兄,这小子忒无赖,竟拿纸张用度拿捏我等,你在主簿那有几分面子,可否去崔大人那转圜一二,就说这纸是薛家子冒领的,并非我等吩咐,让他原数退还回去,你看如何?” 还真够无耻! 秋官房中,天文生们心中鄙夷,这家伙治不了薛瑞,竟然睁眼说瞎话,硬把他交代的事情推给薛瑞,这扣帽子本事真是一流。 事关本房纸张用度,这不是件小事,平日里众人以史祥马首是瞻,他心中虽有些不乐意,却也只能尽量帮同僚擦屁股。 “也罢,我就走一趟吧。” 深深看了薛瑞一眼,史祥一甩袖子去了主簿厅。 不多时,史祥便一脸铁青的回来,看了眼坐在游廊栏杆上的薛瑞,目光有点复杂。 进了房中,付聪连忙问道:“史兄,情况如何了?” “崔大人怕是真的恼了,他不信薛瑞有这个胆量敢冒领纸张,觉得是我等授意,还将我大骂了一通,说以后领纸只认薛瑞,你啊,这次可真是作茧自缚了,唉!” 史祥语气颇有点无奈。 付聪急了,追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吧。” 史祥摇摇头,径直回了座位。 门外薛瑞听了,也不紧禁松了口气。 看来,崔主簿还真没有骗他。 第027章 主动让步 听了史祥的话,付聪面色铁青。 好半晌,他才走到门口,对抱着宣纸的薛瑞道:“既然你讨了这个差事,那以后就尽职些,要是我等缺了纸张用度,就休怪我到高大人那告你刁状!” 乍一听,这语气满是威胁,可谁都听得出来,付聪这是主动让步,甘愿认输了。 也就是说,薛瑞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成功拿到了本房纸张支用的管理权限。 既然如此,薛瑞自然就不客气了。 直接登堂入室,找了个没人的书案坐下,开始清点纸张。 先前崔主簿一共给了他六刀纸,也就是六百张,在平时可供三天敷用。 不过崔主簿告诉他,这些纸有很大一部分被浪费掉了,甚至还有天文生把省下的纸悄悄带回家去,以至于监中纸张耗费一年高过一年。 崔主簿之所以要给薛瑞出主意,就是为了杀杀铺张浪费的风气,好控制成本,免得户部拨下的银子缺口太大,让他这个兼管库房的主簿为难。 若遇到平时,薛瑞也懒得管这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这个杀手锏,这些老前辈要是敢为难他,那就休怪自己卡他们用度! 经此一事,整整一天也没人来找他麻烦。 不过,薛瑞也没因一时得势而狂妄,还是尽心尽职的完成好打杂的工作,免得被人挑出理来。 他除了跑腿去档房取典籍,时不时的帮天文生们添点水,剩下的时间就在房中看书。 期间,他也给高冕添过几次茶,还帮他转呈过一份公文。 高冕对他自然不会多热情,板着脸跟薛瑞欠了他钱似的,有时候他手脚慢了,还会借机训斥几句。 薛瑞早就做好了心里建设,只当这些话是耳旁风,表面唯唯诺诺,可心里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想让高冕加大力度,以此提高自己的抗压能力。 这番表现,搞得高冕也有些意外。 他早就听说薛瑞是个刺头,连彭英那种嚣张跋扈的人都不放在眼里,绝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今日薛瑞被分到他房里,高冕自然明白这是彭英的借刀杀人之计。 不过,高冕心里因薛元浩离开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薛瑞落到他手上,少不得要敲打一番,让他知道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不成想,薛瑞却一反常态,表现的十分恭顺,一点也不狂傲乖张,让他也失去了教训薛瑞的兴致。 就这么厮混了一天,又到了下值的时间。 跟胡中乘车回府。 胡萦儿已经在书房准备好了纸笔,要让薛瑞作答他命好的题目。 薛瑞前世从小到大,只在小学暑假时候临摹过几篇大字,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而前身残留的本能,也因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现在他的书法水平,怕是还不如一个蒙童。 “怎的,不会写了?” 胡萦儿见他迟迟不动笔,有点生气的敲了敲桌子。 昨天讲的东西,薛瑞说起来头头是道,离开时,她还嘱咐让他回去用心复习。 不成想,这才过了一天,薛瑞竟然就写不出来了,这让她觉得这个便宜徒弟根本就是在敷衍自己。 见老师生气,薛瑞忙找了个借口:“会写是会写,就是今日在钦天监当值,做了一天的苦力,这胳膊酸胀无力,怕是写不好字了。” 听说是这个原因,胡萦儿面色缓和了些,说道:“又不是让你参加科考,写不好字我还能黜落你的卷子不成?” “那我就写了。” 薛瑞无奈,只好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了答案。 胡萦儿偏头看去,她的目光先是错愕,随即又满是疑惑,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薛瑞自然知道她是在笑什么,涨红着脸道:“字是难看了些,不过还是能认出来的,你瞧瞧有没有错?” 胡萦儿好半天才忍住笑,拿起题目看了看,见没有什么错误,这才好奇道:“薛世叔以前没教过你写字吗?” 教肯定是教过的,而且比现在写的要好很多。 对于书法的退化,薛瑞也想好了理由,认真解释道:“我当然会写字的,而且还写的不赖,只不过前些日子被人打伤了脑袋,有好多东西都忘记了,这写字笔法就是其中之一。” “是吗?” 胡萦儿将信将疑。 不过,薛瑞既然识得这么多字,理应会写字才对,就算写的差了点,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笔法结构都不通,他给出的理由,倒是有那么几分可信。 好在,这都是旁枝末节的事情,字还可以慢慢练回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天文历算知识,这关系到岁考成绩,不能马虎。 胡萦儿站起身,在书架上翻了片刻,找出一本字帖,对薛瑞认真嘱咐道: “这是唐朝柳公权《刘沔碑》临摹帖,最适合男子学习,你拿回家去多练练,书法是文人的脸面,字写的太差,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笑话。” “这我晓得。” 薛瑞接过字帖,却有些犯难,家里连笔墨纸张都没有,要练字,可真是巧妇难无无米之炊。 学习了半个时辰,到了用饭时间。 今日饭桌上,果然少了鱼虾肉食,整体来说偏素。 胡中倒也没有起疑,最近吃的太油腻,偶尔吃的清淡些,正好换换口味。 薛瑞和胡萦儿对视一眼,一切皆在不言中。 吃完饭,又陪胡承安疯玩了一阵,薛瑞告辞离开了胡府。 刚才他拿字帖时,本想开口问胡中借点钱买纸笔,可惜胡萦儿一直在身侧,他也没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怏怏离去。 走在菜市大街上,薛瑞一个劲的唉声叹气,暗骂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 “瑞哥儿,瑞哥儿!” 在他失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薛瑞下意识回头,就见身后一个头戴方巾,身着灰色长衫的方脸汉子正对自己招手,在他身后,还停着几架牛车跟骡车。 “你是?” 薛瑞看着对方,莫名有些熟悉。 汉子愣了一下,随即不悦道:“怎的,这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舅舅了?” 舅舅? 薛瑞回忆了半天,这才记起眼前这人正是母亲的亲哥哥,自己的亲大舅,柳仁! 第028章 巧遇舅舅 “舅舅,你怎么留了长须,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薛瑞一时没认出柳仁,除了原主的记忆消退,更主要就是这个舅舅留了长须,让他没反应过来。 柳仁见到薛瑞,自然十分高兴,也没在意外甥的失礼,上前拍着他肩膀笑道:“怎么,舅舅还做不得美髯公了?” “自然做得。” 薛瑞笑了笑,好奇道:“舅舅怎么到城里来了?” 薛瑞的外祖柳文曜有秀才功名,这些年在宛平县东北的上峪村置了几百亩地,是当地有名的乡绅。 柳仁三兄弟学文不成,一直帮柳文曜打理田地,顺带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柳仁拍拍薛瑞脑袋,没好气道:“你忘了啊,咱家在菜市街开了个粮店,以前还带你去过……我今日过来送些粮食售卖,倒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你娘让你来的?” 说起这个,薛瑞怏怏道:“舅舅,家里出了些变故,我跟娘搬到外城来住了。” “什么,搬城外来了?” 柳仁不由惊呼。 薛家大宅本在内城的明时坊,虽说不算是多好的位置,可显然比城外条件好得多。 柳仁想起妹妹跟她婆婆李氏不和的事情,不禁怒道:“是不是你那偏心的祖母把你们赶出来了,你爹呢,他就不知道说合说合?” “舅舅息怒,其中缘由听我慢慢道来,若是有闲,不如先去见见我娘吧。”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正好柳氏也想念娘家的亲戚,他便自作主张,邀请舅舅去家中。 柳仁以为妹妹被人欺负了,自然要去看个究竟,便对身后赶车的几个车夫道:“你们先回村里,再去跟我家里说一声,就说我去妹子家中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是,柳老爷。” 得了吩咐,几个车夫便赶车离去。 路上,薛瑞大致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说薛元皓被关进了诏狱的事,柳仁的面色变了又变,待薛瑞说了师公已经打点了,父亲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后,这才放心下来。 石头胡同。 柳氏正和苏苏在研究怎么纳鞋底。 近些天,薛瑞每天去钦天监当值,来回要走不少路,脚上的那双鞋都快磨破了。 主仆二人闲着无事,就买来针线,打算给薛瑞做一双新鞋。 直到这时,柳氏才后悔没学好女红,连带着苏苏这个丫头也是一窍不通,两人比划了半天,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听到敲门的暗号,苏苏喜滋滋道:“少爷回来啦,我去开门。” 开门后,外面除了自家少爷,还站着一人。 苏苏怔了一下,待看清来人样貌,忙行礼道:“婢子见过舅老爷。” “嗯。” 柳仁迈步进入院子,见里面破旧不堪,就知道娘俩处境不太好。 柳氏早已怔住了,见她愣愣的望着自己,不由上前心疼的道:“妹子,这些天苦了你了。” “哥哥,呜……” 听了这话,柳氏一下就哭了出来。 薛瑞赶忙上去劝说,好一阵才让母亲止住哭声。 苏苏给两人端来茶水,柳氏擦了擦眼角,勉强笑道:“我不苦,其实这些天挺好的,就是难为瑞儿了,小小年纪就要顶门立户,要不是他主意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些日子以来,柳氏最欣慰的就是儿子长大了,凡大小事情都是他拿主意,她这个当娘的基本不用操心,如今哥哥来了,就忍不住就夸赞起来。 柳仁听了频频点头,感叹几个月没见,外甥长进了不少,倒让他有些不认识了。 说了一阵闲话,柳仁看了看天色,对柳氏道:“妹子,你们收拾一下东西,今天就随我回家去,老爷子最近还念叨你们呢,你们回去,他肯定高兴。” 柳氏连忙摇头:“不行,如今瑞儿他爹尚在诏狱,还不知道何时能出来,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能贸然回去,万一连累了家里,可就不妙了。” “怕什么,祸不及妻儿,又不是谋反大罪,还能抄家连坐不成?” 柳仁气道。 话是这么说,可那王振权势滔天,柳氏哪敢赌这权阉会不会株连无辜,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薛瑞见状,也只好帮母亲说话:“舅舅,我也不能跟您回去了,如今我已经被收充入监,每天都需要去钦天监当值,逃役会受罚的。” 柳仁听了半晌无语,最后道:“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既然这样,那我明日回家跟你外公商量一下,看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安排。” 柳家向来是柳文曜做主,随着他年纪增长,柳仁近些年也开始慢慢掌权,可在大事上还是柳文曜说了算。 薛家这事很棘手,他也只能回去请示父亲,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说话的功夫,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柳仁只能留在石头胡同,跟薛瑞凑合一晚。 坐在油灯下,薛瑞在复习功课,苏苏托腮看着自家少爷发呆,柳仁跟妹妹在一旁唠家常。 看着看着,薛瑞突然抬起头,插嘴道:“舅舅,您刚才说家里在收购粮食是怎么回事?” 柳仁转头解释道:“今年大军出征,户部大量征集粮草,京中粮价也跟着涨了不少,前些天有大粮商到咱们村收粮,价格比平时高了一成还多,你外公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就跟粮商定下契约,拿银子去周边庄子收粮,现在正等着交割呢。” “现在收了多少了?” 薛瑞哪还顾得上看书,急忙跑过来询问。 柳仁算了算,答道:“大概值千八百两银子吧,算是把咱们老柳家这些年攒下的家底给掏空了。” 正统年间,海外白银尚未大量流入,现在银子比较值钱,一两银子大概能买四石稻米,近千两银子,起码能收购五六千石粮食。 薛瑞有些急了,盯着柳仁道:“那何时交割啊,花了这么多银子,可别出什么岔子。” “应该快了吧,那粮商付了一百两银子的订金,让咱们先收着,最多十日就能交割完。” “十日?” 薛瑞算了算时间,心中顿时一凉。 现在已经是初五,离土木堡之变正好还有十天。 可这几千石粮食交割是很麻烦的事情,万一耽搁一两天,粮食没能送走,等大败的消息传到京城,那就要砸在手里了。 届时,瓦剌大军杀到,外公手上囤下的粮食,不被烧光也会被抢光,绝对是血本无归! 第029章 战事失利 油灯忽明忽暗,薛瑞的表情也阴晴不定。 柳仁见他眉头紧锁,不禁有些好奇:“瑞儿,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薛瑞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舅舅,最近我老是梦到朝廷大军会吃败仗,瓦剌兵甚至还会杀到京城,要真发生这种事情,外公收下的粮食又没交割完,必被瓦剌兵抢光,到时候怕是血本无归啊!” “朝廷会大败?”柳仁愣了一下,继而失笑起来,“那不可能,这次朝廷出动了五十万大军,瓦剌不过几万骑,若是知道我朝皇帝御驾亲征,他们逃都来不及,还敢主动来攻?” 说是五十万大军,其实也就是二十万军队,再加一些民夫,远远不到五十万之数,这么说纯属是虚张声势。 见他不信,薛瑞急道:“舅舅,你可别忘了,我师公是专门占卜天象的,他和皇甫老神仙都认为,前些天紫微星动,就是陛下执意出征,上天降下的警示,这可不只是我做梦梦到的。” 在古代,鬼神之说有很大的市场,尤其是钦天监专司占卜天象的官员都说大军出征凶多吉少,柳仁也不由担心起来。 “如今粮食已经收完,都存在仓里,就等着粮商来运走了,我明日一早就回去,让你外公催一下粮商,让他们尽快运走。” “这样最好。”薛瑞点点头。 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个办法。 如果能在土木堡大败之前将粮食运走,等钱粮两讫,后面的事就跟柳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次日城门刚开,柳仁就动身出了城。 临走时,他将身上带的七八两碎银和几贯铜钱留给了柳氏,让他们先用着,剩下的事要等他回去问问父亲,看他老人家如何安排。 有了这些银子,薛瑞估摸着也能撑到京城保卫战胜利,顿时轻松了许多。 …… 接下来几天,薛瑞过得还算如意。 离开了档房,他连彭英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自然也没有发生冲突的机会。 秋官房中,薛瑞掌管纸张用度十分尽责,耗费大大降低。 对此,崔时佐十分满意,最后连笔墨耗材领取的事也一起交给了他。 秋官房里的天文生们自然不服,却又不敢真跟薛瑞翻脸,生怕得罪了他,日后被卡了用度,因此只能认栽。 薛瑞正等着土木堡之变到来,也没心思跟天文生们勾心斗角,为了稳定当下的局面,他也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天文生们提供方便。 两边暂时都不想开罪对方,磨合了几天,竟然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期间,唯一在钦天监引起波澜的是邸报上一则关于边关战事的消息。 七月十六日,也就是皇帝御驾亲征启程的同一天,明朝军队和瓦剌骑兵在千里外的大同镇大战了一场。 这次大战以大明完败告终,总督军务宋瑛和总兵朱冕在阳和口双双战死,所率兵马也损失殆尽。 薛瑞看到这张邸报时,已经是八月初七,也就是说战事发生后二十一天。 消息之所以这么滞后,主要是因为堂上官胡得清不在监中坐镇,钦天监也不是什么重要衙门,留守监官更是很少关注前线战报,所以收到邸报要比其他衙门晚很多天。 战败的消息传开,监中天文生们议论纷纷。 在皇帝御驾亲征前,皇甫仲和就上书说此次出征不吉,陛下强令出征,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按邸报上的消息,阳和口这场大败,似乎验证了皇甫仲和的部分谶言。 这次大明损失不可谓不重,战死的两个主帅一个是西宁侯,另一个是武进伯,所率兵马全军覆没,这在整个大明也是少有的事。 众人难免会想,前监正皇甫仲和的谶言莫非要成真了? 有此一败,监官们对前线的战事重视了不少,中官正许惇特意命人每日去通政司抄录邸报,好及时了解前线动向。 如今最新抄录的邸报,上面写着皇帝已经决定班师回朝,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过,让人不解的是,大军并没有走最近线路从紫荆关回京,而是选择绕道更远的居庸关。 邸报上自然不会解释这么做的原因,监中官生们都是满头雾水,不明白大军为何要舍近求远。 但薛瑞却十分清楚。 起初,王振也是同意从紫荆关回京的,因为他的老家蔚州正好处于这条线路,可以让皇帝顺道去观光一番,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但是走到半途,王振又担心几十万大军路过,会踩坏蔚州百姓的庄稼,于是突然改变线路,选择从更远的大同居庸关一线回京。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因王振这个错误的决定,大明将迎来开国以来对异族最惨烈的一次战败。 这一败,直接断送了正处于上升势头的大明国运,让这个庞大帝国将逐渐走向没落!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巨变,薛瑞一直在做准备,除了囤积日常所需的柴米油盐外,他还托郑德彪请了个木匠、泥瓦匠,把房屋门窗都加固了一番,以防万一。 起初,柳氏并不相信薛瑞的话,但得知了七月十六号阳和口大败后,她的信念就动摇了。 薛瑞囤积粮米物质,修缮房屋的时候,银子如流水般用掉,柳氏尽管很心疼,却也没拦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万一真的应验了,这些东西真能救命! …… 这些天,要说薛瑞最不顺心的,就是师公不怎么搭理他了。 最近每次去见师公的时候,老头儿都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有时候还会骂他几声小王八蛋。 倒不是薛瑞不恭敬,亦或者做了什么错事触怒了他。 而是他这个徒孙竟然伙同孙女胡萦儿给他下了禁酒令,让他极为不满。 自从给胡萦儿出了食疗治病的办法后,胡家饮食清淡了不少,餐桌上海鲜酒水更是绝迹。 起初胡中还不以为然,可慢慢就察觉到了异样,问孙女家里又不是缺了用度,怎么膳食水平直线下降? 刚开始,胡萦儿还能编些谎话搪塞,后来实在没理由了,她只好如实交代,说最近得了个食疗减轻病痛的偏方,要给他老人家治病。 这些年,胡中不知道用过多少偏方,可没有一个能有效缓解病痛,早就不信这东西了。 如今孙女又弄来个食疗的偏方,还不让他喝酒,不让他吃鱼虾螃蟹,胡中自然十分抵触。 祖孙俩还差点因这事吵起来,薛瑞想要做个和事佬,结果还没说两句,就被胡中判定为孙女同党,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薛瑞骂不能还口,只期盼这食疗之法早日起效。 不然,他就要同时承受胡家祖孙二人的怒火了…… 第030章 大军战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在唐宋以前,中秋节还不算正式节日,在当时的岁时专著中,很少有关于中秋的记载,直到唐宋时期,才出现“中秋节”这个固定节令称呼。 到了明代,中秋节地位再次上升,正式成为了朝廷官方认可的节日。 如今,每到中秋佳节,京城家家都有祭祀活动,还会做一些时令小吃,比如月饼点心之类的东西。 柳氏主仆对中秋节很在意,一早就在厨房忙活起来,兴致勃勃的想做些月饼。 这是薛瑞在大明过的首个节日,按理说应该好好感受一下节日氛围,但他本人却并不关注,甚至连节日习俗都没问过。 倒不是讨厌过节,而是他实在没心思。 今年这个中秋节,无论是朝廷大员,亦或者升斗小民,恐怕都不会好过。 清早,到钦天监点了卯,薛瑞就进了秋官房。 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先给高冕泡好茶,又给天文生们添了水。 等准备好需要用到的笔墨纸张、文稿典籍,薛瑞就回到自己的专属座位上,随意的翻着书。 每当外间传来喧哗声,亦或者有人交谈时,他就扔下书,飞速跑到屋外,去查看动静。 天文生们都有些纳闷,总感觉这小子今日有点不对劲,怎么咋咋呼呼的样子,完全没了以往的稳重。 不过,这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只要薛瑞没惹到他们,他们也懒得理会。 临近中午。 官舍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似有很多人在吵闹。 薛瑞听到动静,一个激灵就窜出了秋官房。 房中天文生们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跑到外面查看情况。 庭院中,数十个天文生围在一起,传出嘈杂的议论声。 薛瑞只听到几个关键词,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跟随出来的史祥大步上前,踮脚朝人群中看了一眼,见里面有熟人,忙大声问道:“周兄,这是发生了何事,大家为何如此激动?” 人群中一个瘦高个回头,见叫他的是史祥,奋力挤出人群,痛心疾首道:“史兄,前线大军又败了!” 这个瘦高个薛瑞也认识,是中官房中的天文生,名叫周曦,上次薛瑞给许惇送公文时,就是和他交接的,因此有些印象。 “怎么又败了?” 史祥等人闻言,大惊失色。 后到的天文生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催问详情。 “去抄邸报的何书办回来,说前线八百里加急传回了战报,十三日,虏贼追击陛下车驾,陛下遣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阻敌,然贼兵悍勇,竟不能敌,恭顺侯吴克忠与都督吴克勤兵败,都以身殉国了!”周曦连拍大腿,沉痛至极。 “虏贼竟凶猛如斯!” 天文生们大骇。 如果说七月十六西宁侯和武进伯兵败阵亡是大意轻敌的话,这次吴克忠兄弟二人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依旧兵败战死,那绝对不是偶然事件。 恭顺侯吴克忠,其弟吴克勤,皆是蒙古人,早年随父归顺大明,因其有功,成祖皇帝特赐汉名。 两兄弟作战勇猛,成祖皇帝数次征讨漠北,都特命二人随行,还屡次遣为先锋。 这些年来,吴氏兄弟积累了赫赫战功,算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 这次被瓦剌追击,皇帝朱祁镇也是心惧七月十六那次大败,唯恐大军重蹈覆辙,才命老成持重的吴氏兄弟阻敌。 朱祁镇本以为他们兄弟二人就算不能打赢,起码也能拦下瓦剌追击骑兵,给自己多争取些撤离的时间。 不料,这两人就像是纸糊的一般,不到半天时间就被虏贼击败,完全出乎了朱祁镇和王振的预料。 出乎意料的不止他们,如今京城看到邸报的满朝文武,恐怕都在想一个问题: 我大明军队竟然如此不堪,竟接连败于瓦剌之手? “尔等在此聚集,是为何事?” 正当众人议论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薛瑞转过头去,就见秋官正高冕负手站在不远处,面色阴沉的看着众人。 “见过大人。” 众天文生连忙行礼。 刚才众人议论的时候,薛瑞自然没有资格插话,只站在远处听着。 高冕过来后,恰好站在他身旁。 等众人行过礼,高冕转头看向薛瑞,不悦道:“你来说,发生了何事?” 薛瑞只好拱手答道:“回大人的话,据学生所闻,前线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战报,我大军又吃了败仗,恭顺侯与其弟兵败,都阵亡了。” “你说什么?” 高冕面色一变,又看向史祥等人:“此事当真?” 史祥忙点头:“确实如此,何书办已拿着抄录的邸报去见许大人了。” “你等速速回房去,不得随意走动,谁敢再妄言国事,休怪本官不客气!” 匆匆交代几句,高冕竟不顾仪态,撩起官袍下摆,跑着去了许惇的值房。 高冕为人严厉,天文生们都知道他的厉害,被警告了一番,也不敢再扎推讨论,各自回了当值之处。 见高冕进了许惇的值房,薛瑞竟一转身,朝秋官房相反的方向跑去。 史祥等人见他反其道行之,都有些好奇。 付聪冷笑道:“这小子竟不听大人吩咐,等会要是被大人知道,有他好果子吃。” “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今天很奇怪?” 史祥看着薛瑞背影,若有所思道。 “有吗?” 付聪一愣,回忆起薛瑞先前的言行举止。 今日到值房后,薛瑞就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一听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跑出去查看情况,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先前他们都没当回事,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奇怪。 石南沉吟道:“刚才周兄他们谈论战事时,他听到动静就直接跑了出去,莫非是在等前线战报?” “怎么可能,刚才周兄说,邸报发出来还不到两刻钟,何书办就抄录了过来,难不成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还能预测到今天会有战报传来?”付聪瞪着眼,完全不相信。 “话是这么说,可看他的样子,听到战败的消息后,丝毫不惊讶,像是早有预料,所以如此镇定,你看他现在又一反常态,违抗大人之命,去了胡公值房,这绝对有问题。” 史祥沉吟道。 见两人猜来猜去,石南不由道:“这有什么好猜的,等会回来问问他不就行了。” “倒也是。” 史祥二人懒得浪费时间,跟众人回了秋官房。 第031章 师公告病 薛瑞到时,胡中正在看观象台送来的候簿。 “师公,忙着呢?” 薛瑞站在门外,探头朝内看了一眼,见胡中正在办公,便陪着笑脸问候了一声。 这两天,老头儿还生着气呢,薛瑞怕太过无礼,再被胡中寻着由头骂一通,是以不敢再像以前那般随意,规规矩矩行了礼。 胡中抬头看了一眼,见是自己的好徒孙,冷哼一声,也没说让进不让进,就低头陆续看起了候簿。 “师公,出大事了。” 薛瑞见老头不搭理他,也不管失礼不失礼的,面色沉痛的走了进去。 胡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板着脸道:“你能有什么大事?” “不是我,是朝廷出了大事,刚传来的消息!” 胡中顾不得生气了,忙放下候簿问道:“可是边关出了什么事?” “咦,您怎么知道的?” 薛瑞有点惊讶,难道师公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胡中没好气道:“如今陛下和各部重臣都去了边关,要出事也只能是边关了,这京里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 “也是。” 随后,薛瑞说了大军再次战败的消息。 “恐怕坏消息不止这一个。” 胡中听完,思索了片刻,摇头叹道。 薛瑞惊讶不已,忙问:“师公觉得还会出什么事?” 胡中忧心忡忡道:“老夫早知道那也先难以对付,可没想到我朝大军竟连战连败,如今陛下车驾尚在关外,也先胜了两场,士气正旺,必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还会紧随其后,伺机咬下一块肉来。” 要不是怕被胡中骂,薛瑞真想喊一句: 师公,额滴个神嘞! 熟知这段历史的薛瑞记得很清楚,八月十三,大明和瓦剌交战两次,连战连败,损失惨重。 因此,他一大早赶到衙门,就是在等战败的消息传来。 此刻,监中官生们正沉浸在大明军队再次战败的惶恐中,却没人想到,吴氏兄弟战败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餐还在后面! 在钦天监留守官员中,胡中算是最晚知道消息的,他却能根据已知情报,推断出后面可能发生的状况,让薛瑞不得不感叹,师公还真是老谋深算。 “不行,老夫旧疾复发了,不能在衙门继续待下去了,快让人送我回家。” 正说着,胡中突然面露痛苦之色,软软的靠在了椅子上。 薛瑞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要上前搀扶,不料胡中却睁着眼,直给他使眼色。 “额…!” 薛瑞琢磨着胡中的话,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感情老头儿是在装病呢。 师公装病,自有他的理由,薛瑞不好多问,只能配合着跑到门口,大喊:“保章正旧疾复发,快来人帮忙啊。” 听到呼喊声,在临近值房做事的天文生纷纷赶来。 众人扶胡中躺下,他才勉强睁开眼,断断续续吩咐道:“去喊本官长……长随来,让他……送我回府。” 胡中长随就是胡贵,当时正在给马厩里的马添草,听说胡中病倒,他连忙去准备马车。 不多时,胡贵套好了马车,把胡中送回府里。 知道师公是装病,薛瑞也没什么着急的,便回了秋官房。 刚进屋,薛瑞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在座的天文生虽然都在低头做事,目光却不时的朝他暼来,看着十分奇怪。 薛瑞没看出什么问题,也懒得理会他们,便回座位去看书去了。 这时,付聪转过头来,陪笑道:“薛小子……薛小哥儿,你去保章正值房,他老人家说什么了吗?” 薛瑞看了他一眼,沉痛道:“还能说什么,他老人家腿脚不便,我把邸报上的消息告知于他,不成想,他老人家听后十分悲痛,竟然引发了旧疾,差点昏厥过去,现在已经被送回府中医治去了。” 胡中时常因病告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几年前,彭得清为了赶走不顺眼的胡中,还以他年纪过大为由,上书请陛下准许胡中致仕。 谁知皇帝不但没有批准,还特别准许胡中“可暂令住俸调治,痊可视事”。 也就是说,胡中生病了,可以暂停发放他的俸禄,让他回家去养病,等痊愈了再继续办差。 因此,胡中这些年老是生病告假,监中官生已经见怪不怪。 “就这?” 付聪还以为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禁有些失望。 薛瑞见众人都在看自己,好奇道:“不知各位前辈还想知道些什么?” “咳,胡公可曾说了跟边关战事有关的事?” 史祥忙提示道。 薛瑞这才明白他们关心的是这个。 不过,这种机密的事情,他肯定不能往外说,直摇头道:“没说,什么都没说,打死也不能说。” 众人差点吐血,他这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如实告知,像是在故意刺激他们。 付聪按捺不住好奇心,陪着笑脸问:“薛小哥儿,你要是知道些什么,捡不要紧的说说,反正邸报上都会公布,大伙儿迟早都会知道,藏着掖着可就没意思了。” “也是。” 薛瑞点点头,端起自己桌上的茶碗,一口饮尽,也不盖碗盖,就翘着二郎腿,开始哼小曲儿。 付聪见他摆起架子,还以为他不想说。 正要拂袖离去,却听史祥说:“付兄,薛小哥儿想必是口渴了,你问他话,总得让他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我……” 付聪得了提示,才反应过来,薛瑞这是要让他给添茶倒水呢! 付聪恨的牙痒痒,有心离去,可实在按奈不住心中好奇,只好压下怒气,提起茶壶给薛瑞茶碗中添满水。 “滋溜……” 薛瑞端起茶碗,细细品了一番,这才意犹未尽的说道:“各位前辈不要着急,想必邸报还会有消息传来。”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 薛瑞说了,好像又没说,完全听不出来是什么有用的信息。 再三追问,可薛瑞却不肯再细说,只是让大家再等等,让他们心就像是猫挠了一般。 没过多久,就到了饭点。 薛瑞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档房过来的刘晋等人。 一见面,刘晋就拉着薛瑞问道:“你知不知道战败的事?” “哪能不知道,整个衙门都传遍了!” 薛瑞苦笑道。 刘晋担忧道:“虏贼那般凶猛,也不知我爹他们怎么样了,早知道就劝他装病,不要伴驾出征了。” “谁说不是呢,我大明数十万大军,竟然被几万瓦剌贼兵追着打,还败了两次,早知如此,我定不让爹爹去冒险。” 陈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听完世业生们的抱怨,薛瑞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劝道:“大家想开点,陛下已下令班师,说不定几天后,大家就能见到亲长了。” 话是这么说,至于他们的父辈能不能回来,以什么方式回来,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032章 再次战败 中秋佳节,钦天监廊厨准备的饭食格外丰盛,有鱼有肉,做的十分用心。 可惜,前线大军战败的消息传来,在众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以至于这些饭食吃起来如同嚼蜡,没几个人能安心享用。 饭桌上,刘晋几人面露忧色,不停叹气,连带着薛瑞也很心情沉重,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回了秋官房。 整个下午,秋官房中的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每当外面有什么动静,众人都竖着耳朵倾听,生怕漏过了什么消息。 “不好了,大军又败了!” 未时初刻,庭院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这声音就像是平地惊雷,让钦天监直接炸了锅。 听到这个消息,秋官房内天文生们竟齐刷刷回头,不可置信的盯着薛瑞。 “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薛瑞被看的发毛,连忙站起身来,招呼道:“都别愣着了,快去看看什么情况啊。” 话音刚落,就见里间窜出一道人影,像一阵风似的奔出了值房。 天文生们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刚才跑出去的是秋官正高冕,也连忙跟了出去。 庭院中,黑压压聚集着几十号人,还有不少人正从各值房跑出来。 正中间,几房堂官围着何书办,在询问邸报中所写内容。 薛瑞几人刚走近,就听何书办大声念道: “八月十三日,车驾将发,宣府谍报,虏贼袭我军后,遂驻跸,遣恭顺侯吴克忠为后拒,克忠力战,败没。 将晚,报至,又遣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领官军四万赴之,勇、绶至鹞儿岭,冒险而进,遇虏伏发,亦陷焉!” 哗—— 百十号人都不淡定了。 七月十六,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领兵万余,于阳和口对阵瓦剌骑兵,败没。 八月十三,早间,恭顺侯吴克忠,其弟吴克勤领兵两万,为大军殿后,再次殁于瓦剌人之手。 八月十三,晚间,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领兵四万,主动出击,却在鹞儿岭中了埋伏,两位主帅战死,大军尽丧。 大明军队三战三败,而且损失越来越大,这已经不能用坏消息来形容了,完全当得起噩耗这个词。 出征大军二十余万,仅十三日这两次大败就折损了近三成,还战死了一国公、一侯一伯,以及数位高级将领,这恐怕是靖难之役以来,朝廷败的最惨的一次。 众人这时才意识到,瓦剌人之强悍,远胜大明军队! 几位堂官听了消息,互相对视一眼,丢下惊慌失措的天文生们,径直去了正堂议事。 院中的天文生们,听到消息后久久不能平静,有的甚至失声痛哭起来。 史祥几人倒是还好,今早薛瑞那番语焉不详的话,让他们产生了诸多猜测,其中就考虑过接下来大军能不能拦住瓦剌骑兵,让皇帝车驾顺利返京的问题。 如今,邸报再次传来战败的消息,不但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也让他们更坚信胡中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所以得知内情的薛瑞才能预料到上午有战报送来。 见薛瑞默默往回走,史祥跟付聪对视一眼,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薛瑞,直接将他拖进了秋官房。 “你们想作甚?!” 见这架势,薛瑞还以为他们想动手,不由大怒。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有些意外。 对面,付聪麻利的给他添满茶,史祥拿起书,不停给他扇风,其他几人也是或坐或站,都围在他身边。 付聪凑过来,讨好的问道:“薛大少爷,邸报上再次战败的事,胡公是不是早已算到,这才称病回府的?” 原来是想打听战报的事。 薛瑞松了口气,连连摇头:“没有,保障正又不是神仙,还能未卜先知不成?更何况,他老人家刚听到战败的消息就气晕过去了,哪有机会告诉我这些。” 众人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付聪朝外看了一眼,见没人过来,才幽怨道:“胡公乃是五官保章正,专司占侯天象,测吉凶,他能推算出大军战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就别瞒我们了。 还有,你爹先前在英国公府外大喊,说什么天象预示,此番出征必有不测,国公若是执意前往,恐怕要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按现在的态势,他的话怕是要一语成谶啊,若不是胡公推算出来的,你爹如何敢这么说?” 薛瑞呆住了,他没想众人说的有理由条,还环环相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好。 石南压低声音,急道:“薛老弟,你给哥哥们透个底吧,前线战事究竟会败坏到什么地步,我等心里也好有个数,放心,我们可以发誓,绝不外传半个字!” “是啊,我等发誓,绝不外传,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薛瑞苦笑连连:“各位前辈,保章正真没跟我说什么,你们不信也没办法,再说了,朝廷每日都会发前线邸报,大家再等等就是了,必有消息传来!” 史祥一惊,脱口道:“你的意思是,还会有坏消息传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瑞差点被气的一个倒仰。 这他娘的还是不是大明百姓,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吗? 众人却是不信,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完了,成国公既已殉国,接下来,陛下必会命英国公领兵出战,而薛校书可是说过的,英国公会马革裹尸而还,这说明大军还会再败一场,我大明危矣!” 听了众人的分析,付聪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哭丧着脸,像是死了亲娘一样。 “前辈们,你们别乱猜了,这是要害死我和我爹啊!” 薛瑞差点给他们跪下,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他们却脑补出这么多东西,这话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史祥安慰道:“放心吧,我们打死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要是保章正那边有什么消息,老弟一定要跟哥哥们通通气,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自当互帮互助才是。” “行行行,你们别瞎猜了,有什么消息我一定如实相告。” 薛瑞赶紧答应下来,生怕他们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不等史祥几人搭话,薛瑞直接开溜,转眼间就出了钦天监大门。 因胡中称病回府,薛瑞没有马车坐,只得步行前往胡府。 今日是中秋节,本以为街上会十分热闹。 不成想,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朝廷战败的事情,显然邸报上有关战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这次出征的大军,主要是京师三大营,而这三大营的将士,多是京畿人士。 百姓们听说战败的消息,都十分担心军中亲人的安危,甚至不少百姓当街祈求,希望大明军队能打退虏贼,让父兄早日归来。 第033章 你很好看 薛瑞心情沉重的到了胡府。 叩门后,侧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胡府门房老贾,见来客是薛瑞,连忙将他请进去。 老贾关上门,对薛瑞道:“薛少爷,老爷吩咐了,说您到了就直接去书房,他有事跟您说。” “多谢老伯。” 薛瑞来过几次,早已熟门熟路,也没让下人带路,径直去了书房。 房中,胡中正低头看一本册子,胡萦儿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面色略带忧愁。 薛瑞进屋后,都没顾得上行礼,就急道:“师公,先前又传来战报,成国公和永顺伯率领四万将士主动出击,却中了瓦剌人的埋伏,全军覆没了。” “此事我已知晓,你且先坐下吧。” 胡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册子,让胡萦儿给他倒茶。 不料,胡萦儿却无动于衷,只是用眼睛这个劲儿瞪他。 薛瑞这才记起,他曾经说过,在书房里胡萦儿是他的老师,哪有老师给弟子斟茶倒水的道理? “我自己来就行。”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薛瑞提醒道:“师公,朝廷接连损兵折将,后面怕是危险了,我觉得应早做准备才是。” 他这么说,自然是想提醒胡中,万一剩下大军再败,京城空虚,到时候瓦剌就会杀入京师腹地,让胡府早做准备才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可惜,这些话他不能说的太明白,只能委婉的提醒。 胡萦儿觉得没那么严重,蹙眉道:“不就折损了几万将士么,我朝还有十几万大军,何至于此?” “就怕这十几万大军也不济事。”薛瑞摇摇头。 胡中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是在说朝廷大败后,会不会追究责任,便将册子递给对薛瑞:“你先看看这个。” 薛瑞翻开看了一眼,这是观象台上月的候簿,在每一条天象记录后面,都有灵台郎卜刺的印章。 在最后一栏,是胡中对该条记录所写的占语。 薛瑞翻了一遍,目光停留在七月十三日那条记录上: 七月壬辰,夜,紫微恒诸星动! 这条灾异天象,正是皇帝亲征消息传出当晚发生的,胡中给出了“大凶之兆,恐不利战事,宜止兵戈”的占语,并加盖了自己的印章,显然是反对大军出征的。 不过奇怪的是,这条记录却被人用朱笔画了个x,并在后面写道:经京畿州县阴阳官所呈候簿对照,七月壬辰夜,紫微恒并无异常,此条记录应有误。 这条批语上,也盖了一个印章,薛瑞仔细辨认了一下,竟然是监正彭得清的名字。 “师公是担心大军连败,会牵扯到您?” 薛瑞看了一会,忽然明白了胡中的想法。 “不错。” 胡中抚须道:“大军接连惨败,事后必定追责,我身为保章正,占候天象,测定吉凶,此番陛下亲征,满朝文官劝阻,老夫却未上书力谏,届时必受百官弹劾,此物,就是我洗脱罪责的证物。” “师公,彭得清驳回这条记录,不管是不是得到上面授意,若是追责,是否能告他个隐匿天象之罪?” “这正是我想说的。” 胡中看着薛瑞,感慨道:“紫薇恒诸星动,确有其事,彭得清以京畿各州县未观测到为由,驳回了这条记录,本身并不符合规矩。 若是大军连战连捷,陛下顺利凯旋,也没人会刻意追究此事,如今大军接连惨败,就能拿这条批语做文章,等陛下回京之日,就是他彭得清杀头之时!” “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算是半月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父亲进诏狱,跟彭得清脱不了干系。 如今薛瑞又把彭英得罪狠了,可以说双方势如水火。 彭得清回不来就罢,倘若他安然返回,定会为儿子出这口恶气,到时候薛瑞不死也得脱层皮。 现在好了,有了这候簿留底,等土木堡之变以后,朝廷要追究责任,只需给彭得清扣个隐匿天象,导致大军惨败的帽子,他怕是就要死无葬生之地了。 跟师公聊了一下当前局势后,胡中有些乏了,就回房去歇息,将书房让给了薛瑞两人学习。 中秋节,又称团圆节,有家人团圆的寓意。 因惦记家中柳氏主仆,薛瑞学习了一个时辰,也没在胡府用饭,提前告辞离去。 送他出府的时候,胡萦儿让瑾儿端来一盒点心,说是家中厨娘做的,让他带回去跟柳氏尝尝。 按理说,今日应该是他给胡中送节礼才对,却因下值时心里装着事,根本就没记起这茬儿。 现在胡萦儿给他送了点心,薛瑞颇有些不好意思。 再三感谢后,薛瑞从侧门出府。 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对胡萦儿道:“你今日穿的衣裳很好看,人也很好看。”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侧门内,胡萦儿闻言,俏脸霎时通红,两只玉手绞着手帕,身子随着手上动作微微颤抖。 今日是中秋节,她特意穿了件喜庆的彩绣大红色衣衫,上面缀有漂亮的纹路,衬的她多了几分贵气,相貌气质丝毫不输于那些名门贵女。 别说薛瑞觉得好看,就连胡萦儿自己也是这么觉得,今日更衣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在铜镜前多停留了片刻。 先前在书房的时候,薛瑞一直在跟爷爷谈论朝中局势,都没看她几眼。 本以为薛瑞没注意到她今日的装扮,谁知临走的时候,他竟当着别人的面夸赞自己,而且直接的让她差点心脏骤停。 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几个外男,更没人这么直接了当的夸她。 今日突然听到薛瑞这么说,让她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机敏,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目睹全过程的瑾儿,哪见过这种场面,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义愤填膺的道:“薛少爷真是轻浮,竟然调戏小姐,您可不要气坏了身子,要是实在气不过,我现在就去找老爷,让他给小姐做主,哼!” “不能去!” 胡萦儿闻言,连忙制止瑾儿。 “为什么呀,小姐你不是心软了吧,像他这种登徒子,一定要离得远远的才好,不然您的名声会受损的。” 瑾儿气的脸都鼓起来了,像只口中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 “算了吧,今日是中秋,就先饶他这一遭,等他明日来,我要用戒尺打他手心,看他以后还敢这般孟浪。”胡萦儿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丫鬟说道。 “那好吧,小姐你打的时候可要用力点,让他记住这个教训。”瑾儿很认真的嘱咐。 “那是自然。” 胡萦儿心不在焉的答应一声,脑子里却一直在想薛瑞夸自己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孟浪无礼的言行,她虽不怎么喜欢,却也讨厌不起来…… 第034章 土木大败 薛瑞回家的路上,远在千里之外的土木堡,正在发生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溃败。 这场大败,正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土木堡之变! 八月十三日,大明两战皆负于瓦剌大军,让皇帝朱祁镇和宦官王振惶惶不可终日。 还好,瓦剌军队战胜后,正忙着收集战利品,再加上需要休养,所以没有急着乘胜追击,给大明军队撤离提供了宝贵时间。 十四日,大明军队经过半天行军,到达怀来城东南二十余里的土木堡。 此时还未日落,如果抓紧时间赶路,可在入夜前进入驻怀来城。 若瓦剌贼兵来追,便可依托城池防守。 然而,这个完全正确的做法,却遭到了王振的反对。 许是因为他临时抱佛脚,读了几页兵书,记下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 在大军到土木堡后,也不知道他脑子抽了什么筋,竟突然关心起被扔到后面的粮草辎重,于是命令大军在土木堡就地扎营,等待后方千辆大车赶来。 随行文武中,兵部尚书邝埜颇懂军事,认为大军应该先入怀来城休整,再尽快送陛下进居庸关,这样可保万全。 然而,当他求见皇帝朱祁镇时,却被王振拦住,还斥责说:“你一介腐儒,懂个什么兵事,再胡说八道,必死无疑。” 邝埜也十分强硬,回道:“我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死有何惧!” 王振暴怒,直接命左右将邝埜叉出了营帐。 大明军卒加民夫几十万,人困马乏,加之土木堡缺水,而唯一一条流向十五里外浑河的一条溪流还被瓦剌兵切断,以至于大军取水十分困难。 就这样,几十万军民一直挨到次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将要到午时的时候,大军正要启程时,瓦剌骑兵竟突然从后方杀到。 大明军队不敢行动,开始固守。 此时军中存水耗尽,为了防止虏贼长期围困,军中将领便命军卒遍地掘井。 然而,在大营中挖的井深至几丈,竟没有取出一滴水来。 此时军中缺水已有一日,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大营外突然传来一个好消息。 在先前,瓦剌兵数次围绕营地查探,试图找到可以攻击的破绽。 可惜大明防守的毫无疏漏,瓦剌也先太师觉得硬冲无法突破,便假意退走,意图让明军露出破绽。 王振得知瓦剌军队撤走,便下令大军拔营去附近的浑河取水。 明军早已渴极,听到这个消息后,哪还管什么行军纪律,一窝蜂的就往南边的浑河跑。 这样毫无组织的行军,让也先看到了机会。 在大军南行四五里后,瓦剌骑兵突然从四面八方杀出。 由于军卒被围困两日,又没有水喝,体力不支,可以说毫无战斗力。 再加上明军毫无组织,兵不知将在哪,将不知兵去了何处,甚至很多士兵连武器都扔了,根本无法组织有效防御。 瓦剌骑兵只是冲杀了一阵,十多万大军立时溃败, 士兵们早已被瓦剌骑兵吓破了胆,他们扔掉兵器,脱掉甲胄,只为跑的快一些。 瓦剌乘胜追击,撵着几万溃兵疯狂逃窜。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这群溃兵狂奔回去,皇帝所在的中军将士看到后,竟然也放弃了抵抗,扔下皇帝直接跑路了。 此时,恐怕后方的瓦剌人也没想到,这次竟然如此轻松就击败了十几万明军! 也先听到大明全部溃败的消息时,他正看着堆积如山的兵甲粮秣,高兴的合不拢嘴。 瓦剌是穷怕了,这么多的物资,足够武装几万士兵,这可是近些年来最大的收获。 就在他高兴的时候,弟弟伯颜帖木儿突然来报,说是前方抓到了一个俘虏,这俘虏的气势竟然和普通士卒不太一样,要让他去看看。 听了描述,也先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忙去查看。 到了地方,才发现此人身穿明黄色龙袍,不是皇帝朱祁镇还能有谁? 也先狂喜,没想到这次竟然逮到了一条大鱼,这皇帝落到他手上,大明江山岂不是也要易主了? 逃跑无望的朱祁镇,保留了作为皇帝最后一丝尊严,他没有像普通士卒那样狼狈逃跑,反而盘膝坐在地上,等待刀斧加身的时刻。 或许,他现在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懊悔。 如果他当初听从大臣们的劝谏,没有以身犯险,率领大军出征。 此刻,他应该还在宫中与太后、皇后、皇子们共度中秋,共享天伦之乐。 如果信了皇甫仲和的谶言,这数十万将士百姓,也不会如丧家之犬一般被瓦剌人肆意屠戮。 如果……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等待决定他命运的人到来。 …… 回到石头胡同,还没敲门,就听到院中传来男子的声音。 仔细一听,原来是舅舅柳仁的声音。 最近一些天,柳仁应该在忙秋粮交割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来这里,想必现在已经交割完毕,才在看望他们母子。 “舅舅总算得闲了。” 进门后,薛瑞主动打了招呼。 柳仁面色却有些惆怅,看着薛瑞欲言又止。 薛瑞意识到有问题,忙问道:“舅舅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见哥哥难以启齿,柳氏主动开口,说道:“瑞儿,你外公跟粮商交割粮食的事出了点岔子,还剩下了一多半,现在接连两次战败的消息传出来,那粮商竟然毁约,不肯继续收粮了。” “一多半,那是多少?” 薛瑞看向柳仁,急声问道。 柳仁苦笑道:“一共五千石,前几天我催了催,那粮商运走了两千石,后来粮商那仓库装满了,就说要缓缓,等仓中粮食运走,再继续交割,你外公觉着晚几天也没事,便答应了下来,刚才我听说大军回师,又战败了的消息,就连忙去找粮商,让他们快点去运粮,谁知那粮商宁肯不要定金,也不肯继续交割了,唉。” “那先前交割的粮食给付了银子了吗?”薛瑞问。 柳仁点点头:“这个倒是付了,钱货两讫,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 “那就好。” 薛瑞松了口气,这起码回了一半本钱,损失小了不少。 想到外公没听自己劝告,薛瑞抱怨道:“外公也是的,我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他老人家怎么就不听呢,还多宽限几日,这下麻烦了。” 柳仁讪讪道:“你外公不怎么信神仙托梦的事,他觉得你师公连你爹会被抓的事都没算出来,大军会战败的预测就更不准了,所以就没当回事。” “得,这下他信了吧。” 薛瑞耸耸肩,外公这次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035章 舅舅再来 听两人说了半天,柳氏插话道:“瑞儿,你先前说做梦梦到大军惨败,连那王振都死于阵中,怎么没听说他也死了?” 这算是柳氏最关心的问题了,只要王振这死太监回不来,夫君出诏狱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先前听薛瑞梦到大军惨败,王振也丢了性命,她刚开始还不信,如今朝廷败了三次,她不信也得信了,可是朝中死的大官中却没有王振的名字,她哪能不着急? 薛瑞看了眼天色,心中暗道,想必此时,那王振已被护卫将军樊樊砸碎了狗头,成了真正的死太监。 “娘,你且安心,按现在的情势发展,那王振离死也不远了,我爹肯定能出狱的,放心吧。”薛瑞安慰道。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佛祖,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快快收了那王振吧,好让我夫君早日出狱……” 柳氏听了,连连祷告。 柳仁把薛瑞拉到一边,略有些紧张的问道:“怎的,你意思是这两场大败不算,后面还会再败?” 如果是大伯问这话,薛瑞打死也不会回答,可舅舅一家待自己和母亲极好,如今外公错估了形势,收的三千石粮食砸在了手里,要是不赶紧想办法处理掉,到时候瓦剌兵临城下,绝对会被抢光。 而且,朝廷实行坚壁清野政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几千石粮食资敌,必定会下令焚毁,到时候,柳家几代积蓄将会毁于一旦,外公怕是要气出个好歹来。 “唉。” 叹息一声,薛瑞认真对柳仁道:“舅舅,前两次战败怕只是开胃菜,如今瓦剌士气正盛,必定会趁胜追击,我大明军队接连受挫,无心恋战,遇到也先那等狡诈之人,恐怕没那么容易撤离,情势已经万分凶险,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薛瑞这番分析,摆明了就是在说,接下来朝廷会再次经历战败。 而且,连跟皇帝待在一起的王振都死于非命,可以想象,这大明军队恐怕离全军覆没也不远了! 听完后,柳仁只觉着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老柳家,这次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柳氏见兄长神情激动,忙问薛瑞:“瑞儿,你可有办法帮帮你外公,少折损点也行啊?” 柳仁也涩声道:“你外公辛苦了半辈子,就攒下了这点家底儿,要是这几千石粮食被烧被抢,你外公怕是……” 活不成了! 后面的话柳仁没说,可院中几人谁都明白。 薛瑞认真思索了片刻,对柳仁道:“如今仓促之下,已无万全之策,只能尽量想办法降低损失,我这有三个办法,舅舅应尽快施行。” “你快说,听完我马上去办。”柳仁连连点头。 “事到如今,只有把粮转运到京城才是上上之策,只是宛平县离京城几十里,要转运这么多粮食,仓促之下,怕是抛费不少,而且也需要时间,必须抓紧!” “好,我等会就去租赁库房,你接着说!” 薛瑞又道:“时间紧迫,能少运点粮食最好,如果来不及,可以考虑将粮食贷给百姓佃户,也别搞什么大斗进小斗出了,平价或折价都行,将来粮食还回来,总比运粮来京城损失更低!” “如今秋粮都已收割,恐怕没多少百姓佃户肯贷,也罢,大不了折价,就当为乡里做回善事。”柳仁咬牙道。 薛瑞很满意,这次瓦剌攻入京畿腹地,朝廷在周边地区坚壁清野,连未成熟的庄稼都烧了。 战后,百姓不但流离失所,还食不果腹,若是贷了这些粮藏起来,起码能保证日后不会挨饿,能多活一人,便是柳家的功德。 “第三个办法,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若最后剩的粮食实在运不走,就找地方藏起来,或深挖地窖,或在附近山中找个山洞都行,这么做的风险太大,要做好被别人哄抢的准备。” “甚好!” 柳仁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回去准备,这么多粮恐怕很久才能运完,必须得多找些车马!” “舅舅吃过饭了吗?” 见柳仁要走,薛瑞忙问道。 “不妨事,我回去再吃。” 柳仁回头笑道。 薛瑞看了眼桌上的盒子,对柳仁道:“今个是中秋,我刚好买了盒月饼点心,就当送个舅舅的节礼吧,您带着路上吃。” 柳仁不禁感动道:“我家瑞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孝敬长辈了,也罢,舅舅就不跟你客气了。” 接过糕点盒子,柳仁就匆匆离开。 经此一事,柳氏主仆过中秋的兴致也淡了不少。 不过,如今朝廷惨败,对薛家来说并非坏事。 薛瑞阻止不了,也不会把责任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见柳氏哥苏苏怏怏不乐,他便问道:“娘,今早您和苏苏在厨房忙了大半天,做的月饼点心呢,我都饿了。” “你没在师公家用饭?” 平日里,薛瑞一般都要在胡府蹭了饭才回家的,所以柳氏主仆不用给他做饭。 “不是要回来陪你们过节么,就没吃。”薛瑞道。 柳氏嗔怪道:“你这孩子,没吃饭也不早说,你且等着,娘给你做饭去。” “我也去帮忙。” 苏苏也急忙跟了上去。 如今这个家里,薛瑞顶门立户,就是她们的天,把他照顾好,就是俩人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在薛瑞的衣食上,柳氏主仆很舍得费心思。 今日心里装着事,监里的堂食吃着也没劲,薛瑞只是随意扒拉了几口,现在过了小半天,早已饥肠辘辘。 吃过饭,薛瑞回房写大字,柳氏主仆则在院中忙着准备祭月的东西。 按照如今的中秋习俗,京城百姓家里要设月光菩萨神位,在供桌上摆上苹果、梨之类的水果,还有做成圆形的月饼,和切成莲花瓣状的西瓜,以供祭祀。 越是大户人家,祭月的贡品就越丰富。 在南方人家,甚至还会摆上柚子、香蕉等时令水果,有的还焚绘着满月和玉兔捣药图案的月光纸,极为隆重。 等母亲准备好祭月的东西,一轮明月已挂在夜空,月光洒下,满院都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 薛瑞写完大字,就外出准备参加祭月活动。 谁知,柳氏却只让他在一旁看着,自己跟苏苏开始了祭祀的流程。 他才知道,原来明朝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这祭月根本没他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等祭月完毕,薛瑞便拿起碟中摆放的月饼,端详起来。 这月饼表面上,绘着一只比例不是很协调的玉兔,正拿着一根棒槌往大缸里杵,看起来十分滑稽,也不只是主仆俩谁的杰作。 画的不好看,倒不会影响口味。 薛瑞试着咬了一小口,还没嚼几下,就直接吐了出来。 这月饼,好像没熟? 第036章 战报又到 清早。 薛瑞去钦天监上值,路上顺道在正阳门大街的池月斋买了盒月饼。 临近中秋那几日,池月斋生意非常火爆,买月饼的人多到排队。 薛瑞去问价时,最贵的月饼竟然高达两钱银子一盒,和一石米价格差不多,简直是在抢钱。 中秋过后,池月斋生意自然冷淡了许多,店里剩下没卖完的月饼也开始打折,如今最贵的只要五十文一盒。 这种现象,倒是跟后世十分相似。 今天薛瑞来的早,到了秋官房时,人还没到齐。 趁着有闲,他就着茶水,吃起了月饼。 池月斋的月饼很是精致,上面绘有漂亮图案,皮薄馅多,吃起来软糯香甜,十分美味。 刚吃完,高冕就到了。 “见过高大人。”众人忙起身见礼。 “嗯。” 高冕点点头,目光落到薛瑞身上:“薛瑞,你随本官来,其他的人各去做事吧。” “是。” 众人应道。 薛瑞不知道高冕有何事找他,只能跟着进了值房。 “把门关上。” 高冕见他进来,吩咐道。 薛瑞关上门,忐忑问道:“不知大人叫学生来有何事?” 高冕看了他片刻,才说道:“本监观象台每月所记的候簿,皆是一式两份,观象台留存一份,监中档房留存一份,档房这份十分重要,一般都要灵台郎、保章正、监正盖印,然后存入档房,昨日中官正许大人去档房调阅七月候簿,却未曾找到,你可知在谁手中?” 薛瑞心里一惊,高冕说的这份候簿,就是师公胡中昨日给他看的那份! 高冕等监官查候簿去向,薛瑞怕坏了师公大事,也不敢如实告之,便答道:“回大人的话,自上月起,档房就归彭校书掌管,学生虽在档房待过几日,却还没接触过此物,不知在何处。” “是吗?” 高冕沉思片刻,盯着薛瑞,面色严肃的道:“本官就实说了吧,那份候簿本应在上月底入档房归档,这是监中历来之规定,昨日许大人借故调阅今年候簿时,却没有找到七月那份,许大人试探了几句,才知彭英也没见过。 如今,那本候簿关系到本监诸多官员前程,决不能遗失了,若是在保章正手中,你要提醒他,务要好生保管才是,免得到时候朝廷问责,我等有口难辩!” “大人的意思是?” 薛瑞心中一动,惊讶的看着高冕。 “本官言尽于此,你且去吧。” 高冕却不肯多说,挥手打发他出去。 回到座位上,薛瑞颇有些激动。 刚才高冕说的话,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他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七月的候簿上有胡中所写关于“紫薇星动”的占语,而这条占语却被胡中驳回,这是监官们都知道的事情。 或许,十三日两次大败,让监官们看到了扳倒监正胡得清的契机。 许惇去调阅今年的候簿,就是想把此物拿到手中,若将来朝廷追责,就可以拿出来作为罪证。 然而,胡中却利用彭英疏于管理的契机,并没将七月候簿交由档房存档,一直留在自己手里。 许惇没找到,又怕候簿落到彭英手中,这才让高冕找他来问话。 可惜薛瑞口风很紧,高冕也只能直接提醒,让胡中保管好此物,便于将来做文章。 在这件事上,钦天监官员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只要胡得清滚蛋,所有人的官位都有机会动一动,倒也不必在意候簿在谁手中,所以高冕才没有开口索要。 “这回彭得清不是完犊子了吗?” 想明白这其中关节,薛瑞忍不住失笑起来。 “薛小哥儿,什么事这么高兴?” 这时,一直留意他动静的付聪凑了上来,好奇的问道。 见众人都看向他,薛瑞忙板着脸:“我没笑啊,你们看错了吧?” 史祥猜测道:“莫非,前线打了胜仗,要有好消息传回来了?” 这些人,简直是把他当成前线战况的风向标了,连他笑一笑都要产生诸般联想,让薛瑞十分无语。 “这我哪知道,你们要是关心战事,就跟高大人讨了抄录邸报的差事,自个儿去看吧。” 薛瑞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们,翻开一本书看起来。 见他不说话了,众人只好怏怏散去。 整整一天,薛瑞都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就安静的坐在角落看手中的书。 秋官房史祥等人见他如此镇定,倒也放下心来。 只要薛瑞没有动静,就说明不会有大事发生,他们也心安一些。 摸鱼半天,又到了下值时间。 薛瑞拖拖拉拉,等史祥等人离开,他才收拾东西,出了钦天监。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转头往北行去。 等他走远,从钦天监和太医院相间的巷子中,走出几个人来,正是先一步离开的史祥等人。 “石兄,我就说他今天不对劲,如今被我说中了吧?” 付聪一副自得的表情。 石南皱眉道:“这小子回家要走正阳门,怎么往工部的方向去了?” “他平日里回家最积极,今日一反常态,必有大事发生!” 史祥断定道。 “那还等什么,咱们跟上去看看吧!” 几人都同意这个观点,便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在周围这片区域,分布着大半个朝廷部院。 薛瑞往北走了几十米,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此时他所在位置,是和钦天监一墙之隔的鸿胪寺,再往北走两百米,就是兵部衙门所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日土木堡大败的消息,应该会在今日下午送到兵部,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在薛瑞身后的另一条巷子里,史祥等人也找地方坐下,偷偷观察前面的动静。 本以为薛瑞会有大动作,不成想,这家伙坐在鸿胪寺侧面的墙根下,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后面还掏出本书看了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众人都有些焦灼。 “史祥,付兄,家中妻儿还等着我回去用饭呢,怕是不能再陪你们了。” 石南终于忍不住告辞。 “我也要走了,若是回去太晚,夫人怕是会不高兴,各位,我就先告辞了。” 另一人见没啥看头,也借机离开。 众人陆续离去,最后,同来的五人只剩下了付聪和史祥。 眼看就要太阳落山,史祥两人也待不住了。 正打算离开,前方的薛瑞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这片区域内,是朝中各大衙门所在,出入之人多是朝中官员,平日里哪有人敢当街纵马,若是冲撞了某大员,可是不小的罪过。 如今,这街上响起如此急促的马蹄声,绝对不寻常! 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史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惊呼道:“军报!” 第037章 初见于谦 “终于到了!” 薛瑞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忙站起身,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驾——” 在长街尽头,一匹快马由远及近,马上的信使背插旗帜,正不停挥鞭抽打身下坐骑,催促其跑的更快。 只用了片刻,快马就从薛瑞身前飞奔而过。 此处离兵部衙门不到二百米,这信使竟然不减速,看起来十分着急。 “看来,历史并没有因我的到来而改变。” 薛瑞之所以要来这里等着,也是怕他的到来产生蝴蝶效应,改变了这段历史的走向,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啊!” 就在他感慨的时候,那信使突然惊呼一声。 薛瑞定睛一看,就见那飞奔的驿马竟失了前蹄,直直的朝地上摔去。 饶是那信使身手敏捷,在坐骑倒地的一瞬间做出防护动作,也还是在地上翻滚好几圈,看样子摔得不轻。 此时各衙均已散值,周围没人看到这一幕。 见那信使半天没有爬起来,薛瑞忙跑上前去,查看那信使状况。 这信使被摔的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全是灰尘,也不知有没有骨折。 薛瑞将信使扶起,急问道:“喂,醒醒,你怎么样了?” 好半天,信使才转醒过来,眼珠子转动几下,似在观察周边环境。 待看到斜对面的工部衙门后,信使才虚弱道:“快,快送我去兵部,我有紧急军情上报。” 薛瑞试着扶了一下,信使竟然纹丝不动,正要去兵部喊人,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 薛瑞惊愕的看着两人。 “那个,刚才监中有事,耽误了好半天,这才刚下值,出门就见一骑飞奔过来,就顺道过来看看,刚好看到你也在。”史祥编了个理由。 薛瑞也不疑有他,忙道:“快来帮忙,他是送紧急军情的,不能耽误。” “果然如此!” 史祥和付聪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这薛瑞肯定知道有军情送来,才早早的在这里等待,现在算是真正确认了。 两人知道军情如火的道理,帮忙将信使扶起,快速送到兵部衙门。 兵部门口,站在两名士卒,听说有紧急军情,忙去唤人将信使送入衙内。 目送信使入内,薛瑞三人站在门口,一时都没人说话。 过了片刻,史祥才试探道:“薛老弟,你说这军情究竟是好是坏?” 薛瑞知道,先前他的异状已经引起了两人怀疑,为了打消众人的怀疑,今天一整天,他都表现的很正常。 不成想,在这历史性的时刻,竟又遇到了他们两个。 经此一事,恐怕他再解释,两人也不信了。 对此,薛瑞也十分无奈,只能实话实说:“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为何?” 两人顿时来了兴趣,他们虽然也猜到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还是想听听薛瑞的看法。 薛瑞掰起指头算道:“你们想想,十三日发出的两份战败军报,分别在十五日早上和下午送到,这中间足足隔了两天,刚才那信使说,他送来的军情是十五日午时的,也就是说,从边关到京城的军报,只用了一天多点,你们觉得什么样的情报才会如此紧急?” “莫非?” 想起这两天盛传的皇甫仲和谶言,两人不禁面色大变。 “你们别瞎猜了,最迟明早就会有消息传出!” 薛瑞摇了摇头,回到那匹驿马处。 这驿马狂奔一路,浑身是汗,现在又摔了一跤,哪还有力气站起来,躺在地上只喘着粗气。 薛瑞思索片刻,看向史祥二人:“两位前辈,你们可带的有什么尖锐物件?” “你要这东西作甚?”两人都是不解。 “这马一路疾驰,体内血过热,须放些出来,不然它怕是活不成了。” 薛瑞摸着马腹说道。 他知道这点,还是前世刷短视频看到赛马会上有骑手这么做过。 眼看这马就要不行了,他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这个法子管不管用。 史祥两人倒也听过这个救治方法,可惜他们都没有可以给马放血的工具。 “我去监里找个来。” 无奈之下,付聪只好回了趟钦天监,取来一把锥子。 这玩意是装订书穿孔用的,粗细长短都很适合放血。 “两位前辈可知如何放血?” 拿着锥子,薛瑞为难的看向另外两人。 “不会不会。” 史祥和付聪连连摆手。 薛瑞也没办法,只能在马身上挑了处细小血管的位置,咬牙斜着戳了进去。 驿马吃痛,顿时挣扎起来,可惜它体力不支,只动弹两下,就重新安静下来。 看着殷红的马血流出,史祥二人下意识退后几步。 薛瑞满手是血,却满不在乎。 旁边两人看的一阵胆寒,心道以后不能再惹他了,要是把他惹急了,保不齐给自己来这么一下,那就划不来了。 “流这么多血,不会死吧?”看着马血流了一地,付聪担忧道。 “只能听天由命了。” 现在这情况,一时半会哪里找得到给马看病的马医,史祥也不看好薛瑞能治好这匹驿马。 “两位前辈,麻烦再取两桶水来,给马降降温,应该会好很多。” 薛瑞见血流的差不多了,便使劲按压住血管处,对史祥二人道。 “哦哦。” 两人也闲着无事,便回钦天监去取水。 连着几桶水浇下去,这匹驿马的体温总算是降了下去,创口处的血也慢慢止住。 “成了,能不能活等会就知道了。” 薛瑞长舒一口气,起身去桶里洗手。 哗哗哗—— 就在这时,兵部衙门里突然冲出一群人,飞速朝各方向奔去,看这些人的穿着,应该是衙内的书吏,笔贴式之类的人物。 现在衙门均已散值,出来这么多人,怕是整个兵部衙门都空了。 在这些人离开后,又走出一个手持象牙笏板,身着绯色官服,胸前有孔雀补子的正三品官员。 这官员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留有长须,双目有神,虽脚步匆忙,却不失风度。 看清对方相貌,史祥忙拉了拉薛瑞,低声道:“是兵部的于大人,快快行礼。” 如今兵部正三品的官员,就只有左侍郎于谦,史祥在钦天监厮混多年,平时也见过于谦几面,是以认得出来。 “于谦?” 薛瑞心里一惊,没想到他和这个历史名人首次见面,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景。 驿马流的血不少,被井水这么一冲,染红了半条街。 或许是地上鲜血过于夺目,引起了于谦的注意。 他走过来,见史祥二人穿着天文生的月白长衫,皱眉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史祥两人怕被责罚,都不敢回话,下意识看向薛瑞。 薛瑞倒是毫无惧色,拱手答道:“回大人,这驿马一路疾驰,体内血液过热,须给它放血降温,否则有性命之忧,学生等人正是在救治它。” 看了眼地上的驿马,于谦感慨道:“这马有功于国,尔等若能救活它,也是一桩善事。” “学生等人定当尽力。” 薛瑞三人忙道。 “那就有劳了。” 于谦还有要事,不能久留,说完就快步离去。 等于谦走远,付聪惊讶的道:“没想到于大人竟如此和气,倒比那些芝麻官还要平易近人。” “是极。” 史祥也附和道。 看着于谦那并不伟岸的身影,薛瑞只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 有他在,京城当可安然无恙! 不知是放血有了效果,还是这匹驿马命不该绝。 喝下少半桶水后,它竟奇迹般的站了起来,让三人都十分激动。 可惜的是,先前那一跤折断了它的前蹄,就算养好了,日后也是一匹跛马。 如今兵部全员出动,无人来接收这匹驿马。 薛瑞三人商量了一下,只能费力将它弄到钦天监马厩里,暂作安置。 第038章 血口喷人 胡中府邸。 垂花门内,胡萦儿带着丫鬟瑾儿,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都到饭点了,薛瑞竟然还没到,胡中担心他出事,便让孙女在门口等着。 胡萦儿也怕便宜徒弟有事,就一直在屋外等着。 等了老半天,瑾儿突然叫道:“小姐,薛少爷来了。” 胡萦儿忙探头去看,见薛瑞生龙活虎,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她这才松了口气。 等他进来,胡萦儿故意板起脸,训斥道:“今日去哪闲逛了,让我一通好等?” “师公呢,我找他老人家有事!” 薛瑞却不理她,直接开口问道。 胡萦儿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回道:“爷爷在卧房歇息。” “好。” 薛瑞答应一声,就直接去了卧房。 过了几息,胡萦儿才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了,不禁狠狠一跺脚道:“这个混蛋,竟然不理我。” “小姐,您有没有发现,刚才薛少爷身上有血?” 等薛瑞进屋,瑾儿才拉着自家小姐,小心的提醒道。 “有血?” 胡萦儿顿时想起来,薛瑞的衣衫下摆处,确实有些红色印记,她刚才急着给薛瑞找茬儿,竟然没意识到那是血。 “小姐,薛少爷不会是杀人了吧?” 瑾儿胆子小,又对薛瑞印象不佳,见他衣服上有血,顿时想歪了。 胡萦儿也是一阵心慌,今天薛瑞晚来了一个时辰,现在又慌慌张张跑来,还带着一身血,怕是出了大事。 只不过,她潜意识还是不相信薛瑞会杀人。 倒不是信任,而是觉得薛瑞这么瘦弱,身量还没自己高,他能杀得了谁? “先去看看再说。” 胡萦儿心里担忧,忙跟了上去。 却说薛瑞进了卧房,胡中正在榻上小憩。 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轻声将胡中唤醒。 “唔,瑞哥儿来了,怎的不去书房,倒来我这了?” 胡中醒后,慢慢坐起来。 “刚才有边关急报送至兵部,听说是昨日午时发出的,看样子是出了大事!”薛瑞沉声道。 胡中猛然坐起,惊道:“此事当真?” “是我亲眼目睹,那信使一路狂奔,连坐骑都差点累死,信使是我亲自送入兵部的,没过多久,兵部就出来二十多人,应该是去通知朝中官员议事的,这么大动静,怕是情势不妙。” “我大明……唉!” 胡中摇摇头,长叹一声。 战败这事,薛瑞无法感同身受,却也理解胡中,他自永乐年间入钦天监,数次跟随太宗皇帝征战漠北,可以说看惯了鞑虏血流成河,白骨累累的凄惨景象。 可到如今,大明愈发强盛,却反被瓦剌人打的溃不成军,这让他深受打击。 见胡中心情沉重,薛瑞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师公,除了这事,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还有什么好事?”胡中看向他,好奇道。 “是这样的……” 薛瑞把高冕找自己密谈的事说了一遍。 “呵呵,以前彭得清得势,监里人都敢怒不敢言,如今见彭得清要倒台,自然就起了心思,他要是被罢官夺职,能一下多出三个位置,他们都盯着呢。”胡中勉强笑道。 彭得清这次回不来则罢,要是回来,许惇等人怕是不会让他好过。 等彭得清倒台,薛家的危机自然就迎刃而解,要是能顺利救出老爹,薛瑞也算是能松口气了。 听两人说完话,胡萦儿还是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倒对薛瑞下摆上的血迹很在意,皱眉问道:“你这身血是怎么回事?” 胡中闻言也顺着孙女的目光看过,才发现他衣服上有血。 “哦,你说这个啊,是这样的……” 薛瑞忙把救马的事说了一遍。 “你倒是菩萨心肠。” 胡萦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对身后的瑾儿道:“去哥哥房中取件衣裳给他换上,就前两年做的那件青色湖罗衫,对了,顺道把前几日给哥哥买的那双新鞋拿来,他穿着有点小,给这活菩萨穿正合适,免得他满身血气回去,吓到婶婶。” 瑾儿愣愣的问道:“小姐,那鞋不是专……” “让你去拿就去拿,多什么嘴,快去。” 胡萦儿心里一慌,忙将瑾儿推出门去。 “哦” 被胡萦儿瞪了几眼,瑾儿只好满头雾水的去了。 换上瑾儿拿来的衣裳,薛瑞从偏厅出来,等候在外的胡萦儿看了眼,不由满意的点点头。 先前薛瑞穿的衣服,是柳氏从成衣店买来的布衫,价格很便宜,自然算不上好看。 胡家是官宦人家,给少爷穿的衣服档次自然不低,这件缎面的湖罗衫裁剪得当,大小跟薛瑞身量差不多。 换上后,薛瑞整个人气质提升了一大截,看起来就是个活脱脱的俊俏小郎君。 不过,薛瑞却拿着那双新鞋,并没有穿上。 胡萦儿看到后,黑着脸道:“怎么不把鞋换上,是嫌这鞋不好看怎的?” 薛瑞将鞋递过去,感激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娘昨日刚做好了一双新鞋,正等着我回去试穿,若穿了这双新鞋回去,难免让她失落。 还有,这双鞋尺码与我脚相同,想必是你特意差人买来的,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你教我天文历算之术,本就欠了你天大的人情,哪有脸再受你恩惠,这鞋,我是万万不能要的。” “谁,谁特意给你买了……你休要血口喷人!” 胡萦儿俏脸腾的就红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新鞋,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额,血口喷人是这么用的吗?” 看着胡萦儿离去的背影,薛瑞颇有些不解。 他脚上这双鞋,每天来回走这么远路,鞋底已经磨的快要破了。 胡萦儿肯定是注意到这点,才让人去买了双跟他差不多尺码的新鞋,借机送给自己。 刚才薛瑞那些感激的话,也是真的发自肺腑。 自他入监以来,胡萦儿每日教他课业,课后胡中还要留他在府中用饭,而他在中秋节的时候,甚至没顾得上给胡府送节礼,这已经很让他过意不去了,哪还有脸收人家送的新鞋。 再说,他说的另一个原因也是真的。 柳氏主仆的手艺他很清楚,做的鞋恐怕不是很好看,要是在主仆刚做好鞋的节点穿了双新鞋回去,柳氏不免要拿来跟自己做的比较一番。 俗话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若是她做的那双很难看,怕是要羞的当场晕过去。 薛瑞也是照顾母亲自尊心,这才婉拒了胡萦儿的好意。 只是他也没想到,胡萦儿反应却这么大,倒是让他十分不解。 第039章 索要赎金 胡萦儿估计是真的恼了,薛瑞去书房自习了半天,也没见到老师的人影。 问了丫鬟才知道,胡萦儿先前就回了绣楼,一直没过来。 直到用饭的时候,胡萦儿才阴着脸出现。 薛瑞试着打了个招呼,她却当做没看见,让薛瑞很是尴尬。 进了膳厅,气氛依旧很凝重。 胡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两个年轻人也跟他一样,在忧国忧民,变的愈发忧愁起来。 半响后,胡中敲了敲桌子,对伺候的丫鬟吩咐:“去取老夫的秋露白来,我要痛饮几杯!” “啊?” 丫鬟下意识看向胡萦儿。 如今酒柜的钥匙在胡萦儿手中,任何人要取酒,都得经过胡萦儿同意,胡中这条命令,让这丫鬟很是为难。 “不行!” 胡萦儿拒绝的很干脆,认真道:“爷爷,最近用了食疗之法,您这热痹症缓解了不少,怎么现在又想喝酒了,再喝复发了怎么办?” “都是陈年旧病了,什么好不好的?” 胡中气呼呼的拍桌道:“我这病最近没有复发,许是没到时候,说不定过几日就犯了,若这食疗之法真管用,那我干脆去寺庙出家,做个和尚算了,免得让一个丫头整天管着,憋屈的紧。” “瞧您这说的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您身体着想!” 胡萦儿气的无语,侧过身去不说话了。 薛瑞见状,忙和稀泥道:“师公,您这么大年纪了,想出家寺里也敢不收啊,要真收了,您见个小沙弥就得叫师叔师伯,您尴不尴尬?” “你……还不是你这小王八蛋出的注意!” 胡中都被气笑了,指着薛瑞骂道:“你且等着,等你爹出狱了,老夫非要让他好好教训你不可。” “好好好,只要您身体康泰,我挨顿揍又有什么关系。” 薛瑞嘿嘿笑道。 “你爹怎么生出这么个惫懒玩意儿。” 胡中无语了,只得狠狠瞪他一眼:“赶紧吃饭,吃完滚蛋,老夫看到你就来气。” …… 吃过饭,薛瑞果断告辞。 想是胡萦儿气还没消,吃完饭就没了人影儿。 薛瑞也不在意胡萦儿的小情绪,完全不当回事,优哉游哉的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柳氏见他换了身衣裳,忙问怎么回事。 薛瑞扯了个慌,说是跟胡承安玩耍时弄脏了,只好借了一套衣服换洗。 柳氏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柳氏拿出新做的布鞋,一脸期待的要让薛瑞试穿。 主仆俩鼓捣了十多天,终于在今天做出了一双成品,可惜鞋面做的有点歪,看起来不太美观。 幸好,这鞋是等着薛瑞脚做的,大小正合适,千层底的布鞋,穿上去还挺舒服。 谢过母亲和苏苏后,薛瑞把军报的事说了声,警告说京城要出大乱子,让她们二人务必小心。 主仆俩对薛瑞的话深信不疑,表示从今日起,就紧守门户,尽量不外出。 此时,天色已晚。 薛瑞便回房学习,直到灯油烧干,这才上床歇息。 …… 在京城百姓睡的正香甜的时候,京城中有两个地方的灯火彻夜未熄。 昨日下午,于谦接到宣府总兵杨洪军报。 言大军驻扎土木堡,却被瓦剌军围困,后瓦剌大军诈退,明军移营就水途中,瓦剌骑兵从四面冲杀,大军竟不战自溃,如今天子下落不明,随行文武死伤无算,剩下的也不知逃向了何处,边关情势十分危急,请求朝廷指示。 杨洪发出的这份军报很着急,也很模糊,甚至连天子具体情势都没查清。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主要是他这个宣府总兵离土木堡太近,在瓦剌围困土木堡时,他认为明军有能力自保,就没有轻易派兵救援,怕中了瓦剌的埋伏,等到明军全军溃败时,他才想着去救援,可惜此时明军已一溃千里,没有出兵的必要了。 因此,他很怕担上无视君父之难,坐看圣驾失陷的责任,是以赶紧让朝廷拿主意,减轻他身上的压力。 于谦接到这份军报,知道其重要性,忙让人去通知留守的几位重臣到郕王府议事。 二十万精锐全军溃败,坐镇军中的天子下落不明,这可是恒古未有之大事。 郕王和大臣们得知这个消息,都被吓得六神无主,礼部尚书胡瀅更是嚎啕大哭,说是有负圣恩,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再见宣宗皇帝。 好半天,大臣们才接受这个事实。 于谦得知消息比较早,现在倒是很镇定,等大臣们安静下来,才问郕王朱祁钰,是否要将战败的消息送入宫中。 由于军报缺少重要信息,朱祁钰跟几位大臣商议后,决定等具体消息传来,再向孙太后禀报,免得惊扰了后宫,酿成事故。 其实,众人此时都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暗想说不定上天庇佑,等到明早,就会传来圣驾安然返回的消息,也算是有惊无险。 就这样,众臣在郕王府中,一直等到半夜。 …… 正统年间,北京城还没有围筑外城城墙,此时全城只有九座城门,分别由皇帝任命的提督九门内官掌管。 就在今夜,一骑飞奔至西直门,马上信使高呼,说有紧急军情上报。 夜间城门关闭,守门士兵不敢开启,忙去请提督西直门的宦官贾义做主。 贾义在屋中睡的正香,被属下叫醒后,自然是满肚子怒火,将唤醒他的人痛骂了一通。 不过,他也知道如今前线战事吃紧,信使星夜疾驰而来,必有重要军情送达,忙吩咐守城士卒用吊篮将信使拉上城头。 这信使见贾义是个宦官,竟直接将军报交到了他手中。 待看到军报内容后,贾义吓得差点跌下城头,还好城头的士卒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拉了回来。 “快,快备马,杂家要入宫一趟!” 贾义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急忙让人准备快马,也顾不得什么宵禁禁令,骑马直往皇宫飞驰而去。 这份军报,说白了不过是由皇帝朱祁镇口述,锦衣校尉袁彬代笔的一封家书。 内容写了他被的俘经过,以及也先向他讨要金银珠宝的事情。 信中,朱祁镇还抱有一丝侥幸,叮嘱孙太后赶紧搜罗宫中珠宝,尽快去找瓦剌太师也先将他给赎回来,免得对方撕票。 等信函送到后宫,已是三更时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顿时惊醒了后宫所有人。 一时间,宫中大乱,哭声震天。 如今皇帝不在,自然以太后孙氏为尊, 在痛哭一场后,皇后钱氏带着其余嫔妃,慌慌张张的赶去慈宁宫,找孙太后商讨对策。 太后和皇后嫔妃们见面后,自然免不了再次痛哭一场。 慈宁宫总管太监李永昌还算镇定,在太后情绪稳定后,询问是否将这个消息告之外朝,让大臣们一起帮着拿主意。 不料,这个提议被孙太后言辞拒绝,还下令不得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而后,太后又吩咐钱氏,让她带宫人去收集珠宝财物,尽快送到边关去,好把皇帝赎回来。 第040章 传遍全城 翌日,薛瑞特意起了个大早。 刚出门,就见街头黑压压聚着一堆人,看上去群情激奋,就像是在吵架一样。 薛瑞凑过去听了一会,才知道土木堡战败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就连皇帝朱祁镇被俘的事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百姓们听说明军大败,连皇帝都被也先俘虏了,只感觉天都塌了,十分惶恐。 还有几个年迈的老者,更是瘫坐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这些年,大明正处于鼎盛时期,可以说是万国来朝,作为天朝百姓,自然是与有荣焉。 现今的百姓,心中充斥着很强的民族自豪感、归属感。 如果小败倒也罢了,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大明这些年对外用兵,也遇到过不少挫折,百姓们都能接受。 但这次不一样了,京师三大营二十余万精锐,是大明历经三朝攒起来的家底,如今在土木堡一战,就全部葬送了,就连皇帝也被瓦剌人抓了去。 百姓们哪里接受得了这种噩耗。 这就像京城那些输红眼的纨绔子弟一样,把所有筹码在赌桌上一次梭哈,结果输了个倾家荡产,甚至连自己也输给了别人。 任何人看着,都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当然,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恐后,百姓现在想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今后该何去何从。 可惜,现在还没人能回答他们。 进城时,崇文门关卡盘查比以前严了许多,稍微有点可疑的都会被拦住。 还好,薛瑞每日大清早进城,早在守城士兵那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才得已顺利入城。 城内外情况要好不少,街头倒是没看到扎堆讨论的百姓,只能偶尔看到几人在路边闲谈。 “莫非城内封锁了消息,百姓们还不知道变天了?” 薛瑞有些奇怪,这内城应该昨晚就传出消息了,怎么比外城还要安静不少。 正疑惑着,薛瑞就见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飞奔而来。 “尔等速速离去,不得在此聚集!” 那队兵丁凶神恶煞的围过去,将说话的几人驱散。 “看来朝廷还真想封锁消息,不过看这个情势,怕是也没多少人不知道了。” 薛瑞摇摇头,朝钦天监走去。 到钦天监时,监内已是一片嘈杂。 天文生们清早起床,听说大军战败的消息,都吓得不轻,连忙来监中打听消息。 这次钦天监有六七十人随军出征,其中有不少人是留守官生的师长亲人。 如今明军溃败,天文生们即恼怒明军的无能,又担忧亲长的生死,哪还冷静的了,都是一副暴躁模样。 如今,监中是中官正许惇掌监事,这些天文生都聚集在他的值房外,找他打听前线的具体情况。 许惇是监中身份最高的官员不假,可他也是今早才听说土木堡大败的消息,心中的惊慌比天文生们也好不到哪去。 现在被百十号群情激奋的天文生堵住,脸都吓得有些发白。 “大家听我一言,如今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还是等朝廷邸报发出再议论不迟。”许惇努力镇定下来,试图安抚住这些激愤的天文生。 旁边,冬官正谷滨探出头来,劝说道:“不错,如今情势不明,大家不能自乱阵脚,都且各自回房去吧,等许大人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好一通劝说,天文生们见监官们也是一问三不知,只好各自散去。 秋官房。 薛瑞进屋后,史祥等人就迎了上来。 “薛老弟,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迟?” 史祥迎上去,焦急的问道。 “本来起的挺早的,不料进城时,守城士兵还要盘查入城人员,耽误了不少时间,要不是有士兵认得我,怕是今天就进不来了。” “对哦。” 史祥一拍脑门,苦笑道:“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这一茬了,那会听说,是太后下的懿旨,让人封锁了九门,不许逃回来的溃兵入城,以防奸细混入,现在城里也戒严了,只要聚集在一起,都要被巡城御史带兵驱赶。” “难怪。” 薛瑞心中暗道,孙太后这么做,恐怕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封锁皇帝被俘的消息,以免皇家威严扫地,估计她正等着用金银财宝换回儿子呢。 付聪神色严肃道:“老弟,如今情势复杂,大家心里都没底,不知你是怎么看的?” “我?” 薛瑞指了指自己,随后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道:“我就坐在这里看呗。” “小老弟,你就别跟哥哥们开玩笑了,就当我求你了,且提点我等几句,这瓦剌人大败我军,会不会挥师南下,打到京城来?”付聪一脸担忧道。 薛瑞见众人都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斟酌了片刻,问道: “那我问你们个问题吧,如果你们是一伙山贼,在路上截杀了一名商人,抢了不少财货,又从伙计那得知商人家还藏着比所抢财货多百倍的财富,而且商人家还没人看守,你们会不会冒险去把这笔财宝弄到手?” “当然会。” 付聪想也不想道:“既然已经做抢了一次,干脆抢个精光。” “没错,干一票抵得过干几十年,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动心。”另一人也附和道。 “那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薛瑞摊手道。 众人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史祥惊呼道:“你认为瓦剌人大胜一场不算,还会继续打到京城来?” “恐怕很有可能!” 薛瑞不怕把话说的太死,看如今的情势,恐怕朝中大臣们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史祥等人对薛瑞的判断深信不疑,连他都认为瓦剌人会挥师南下,那京城可就危险了。 还好,现在瓦剌大军暂时没有动作,收拾包袱跑路还来得及。 若是迟了,等瓦剌大军杀进京城,怕是要血流成河。 听众人开始讨论逃往何方的问题,薛瑞急忙提醒道:“喂喂,怎么就想着逃难了,瓦剌人也不一定能打进京城里来啊?” 史祥回头,压低声音道:“恐怕你还不知道,先前京城三大营全军出征,只留下了数老弱看守营房,瓦剌两路人马共计十几万,如果挥师南下,京城哪还有兵可守?” “可以调动外地卫所军进京戍卫啊,京城城墙坚固,想打进来可不容易。” 薛瑞知道历史走向,自然不担心,便试图劝说众人留下,免得做无用功。 “要是在国朝定鼎那些年,卫所军还是很能打的,可如今各地卫所糜烂,战力大打折扣,谁知道能不能守下来,还是走为上策,找避避风头才是。” 众人都如此认为。 薛瑞皱眉看着他们,提醒道:“各位前辈,你们可是天文生,逃役要受罚的,万一京城守住了,将来必判你们个充军流放!” 这么一说,众人都愣住了。 第041章 去国公府 “其实,各位不必忧虑,如今郕王监国,朝廷还有许多能臣,现在肯定在商量对策,最迟明日便可有结果。 若是各位前辈实在不放心,不妨先将家人安置到外地去,等战事结束再回来,如此才是上上之策。” 见众人如丧考妣,薛瑞也只好给了个折中建议,此后一两个月,京城不怎么太平,送家眷去安全的地方,倒也合适。 既然跑不了,天文生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打算先将家人安排到安全的地方,等尘埃落定再接回来。 好不容易说服了众人,门外突然闯进来一群人。 定睛一看,竟然是刘晋等人。 薛瑞好奇道:“你们来这有事?” 刘晋神色悲戚,更咽道:“瑞哥儿,我们来这里只想问一句话,胡公他老人家可算出我爹能否逃过这一劫?” “是啊,如今大军都败了,我爹生死不知,家中已经乱成了一团,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们,胡公他老人家神机妙算,肯定知道的,对不对?” 陈立满面希冀的看着他。 薛瑞很想安慰他们几句,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沉默几息,他只能实话实说:“师公他老人家也只能依托天象测吉凶,又不是算命先生,哪算的出大家亲长的安危,我看,你们不如回家等着吧,若是亲长能逃过一劫,估计最近几日就该回来了。” 世业生们听完,都很失望。 他们来找薛瑞,不过是想寻求一些心理安慰,可事涉师公,薛瑞哪敢胡说,只能如实作答,让他们不免难过。 不过,众人也没怪他,告辞后就去了许惇值房,看样子是想告假回家。 整个上午,高冕都没进过值房。 如今各房都乱糟糟的,天文生们也没心思做事,薛瑞反倒得了空闲,自个看起了书。 等到快午时,打听消息的史祥突然跑进来,义愤填膺道: “我道高大人怎么一直没来,原来他已经告假回了府,现在监中陆续有人离开,恐怕都急着回去安置亲眷了。” “那咱们还等什么,都各自回家去吧!” 众人一听有人带头,当下连假也不告,哗啦啦就跑了个没影。 转眼间,房中就只剩下薛瑞一人。 现在还没到饭点,堂食还没吃呢,他当然不会给朝廷省钱,就一边看书一边等吃饭。 如今整个京城中,像他这么镇定的人,恐怕不是傻子就是二愣子。 等到中午。 去吃堂食的路上,刚过游廊转角,差点撞上了一人。 薛瑞看清对方相貌,不禁奇道:“二叔,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来人正是郑德彪,最近他刚出了外差,回来没几天,脚步这般匆忙,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见是薛瑞,郑德彪忙拉着他道:“外面来了一个带兵的百户,说是来找你爹的,我说你爹被关进了诏狱,他又说要见胡公,我听他口气,不见到是不会走的,就只能来找你商量了。” “带兵的?” 薛瑞神色一紧,忙问:“对方说是什么来头了吗?” “对方不肯说,估计是不想暴露身份。”郑德彪苦笑道。 薛瑞思索片刻,觉得对方在这个时候找父亲和师公,恐怕是想问些有关军情的事情。 见不到人,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去见见他们吧,说不定能打发了。” “你行吗?别惹出麻烦。” 郑德彪担忧道。 薛瑞倒是不在乎,道:“我钦天监官生,就算犯了什么大罪,没有陛下点头,谁也无权处置,他一个区区六品武官,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这倒也是。” 郑德彪放心了不少,便领着薛瑞出了钦天监。 门外不远处,站着一名穿着武服的军官,大约二十六七的年纪,在他身后还有四名牵马的军士。 见两人出来,年轻百户看向郑德彪,不满道:“不是说去请保章正了吗?怎的带了个小娃娃出来。” 郑德彪忙拱手道:“这位军爷,刚才我去请保章正,才得知他旧疾复发,如今在家中养病,无法见客。 恰巧,这位薛小哥儿正是胡公的徒孙,也是薛校书的公子,若是有什么话,您不妨问问他。” 年轻百户不悦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懂什么,既然保章正告假,那我便登门拜访,去探望一番就是。” 武夫粗鄙,又不懂礼。 他们要是去了胡府,难免会惊扰了师公和内眷。 不得已,薛瑞只好出声道:“将军且慢!” 年轻百户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你有何事?” 薛瑞面色平静,说道:“且让我猜一猜将军的身份,不知可否?” “哦?” 年轻百户来了点兴趣,道:“你且说说看。” “我爹和行伍中人从没打过交到,如今将军点名要见他,定是因一月前他去见英国公府时说的那番话,若我没有猜测,将军或许就是国公爷的部属?” “不错,你倒真有些见识。” 年轻百户有点诧异,看了他一会,才压低声音道:“既然这样,那我且问你,你爹说国公要马革裹尸而还,这话究竟是不是信口开河?” “我不能告诉你。” “为何?” 年轻百户皱眉道。 “因为这个问题不是你问的,而是另有其人,对不对?” 年轻百户大为惊讶,好半天后,他才点头: “不错,我就实说了吧,其实我也是受了主母所托,前来确认你父亲所说谶言是否为真,若是你知道的话,不妨告知与我,日后主母定有赏赐。” 他所说的主母,指的是英国公张辅的继室吴氏。 如今张辅已七十有四,原配李氏去世多年,一直未续弦。 九年前,妾室吴氏诞下一子,张辅老来得子,心中高兴之余,便将她扶正,如今国公府能被称为主母的,自然就只有吴氏了。 薛瑞想了想,道:“既然吴夫人想知道国公安危,不如我亲自去见见她,将军以为如何?” “这……” 年轻百户有些迟疑,毕竟吴氏交代他要去找薛元皓师徒问话,他没见到人就罢了,现在还弄个半大小子回去,万一吴氏生气,他也要吃挂落。 薛瑞见他犹豫,神秘的道:“将军,国公爷的情况我很清楚,而且吴夫人所思虑的其他事,我也可以给些建议,将军不妨带我去见见她,肯定比你去见我爹和师公更有用。” 思虑的其他事? 年前百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问道:“你该不会是信口开河吧?” “自然不是!”薛瑞自信道。 第042章 国公必死 英国公府邸位于城西,面积十几亩大小,几乎占了大半个胡同。 府内建筑奢华气派,斗拱飞檐,雕梁画栋,一看就出自于大匠之手。 各处景致布置的也颇有意境,造型奇特的假山、流动的碧水池塘、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处处彰显主人的高雅品味。 先前,薛瑞提出要见英国公夫人吴氏后,百户李青云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将他带到英国公府。 路上,薛瑞跟李青云套近乎后,也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 早在永乐十三年,李青云之父就随张辅远征安南,屡立战功,后李父因病去世,留下还未长大的李青云。 张辅体恤属下,便将他养在城外庄子里。 长大成人后,李青云就做了张辅亲卫,逐渐得到器重,如今更是做了张辅的亲卫统领,算是心腹中的心腹。 在出征离京时,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张辅没有带他出征,而是将他留在京里,护卫国公府。 这次明军大败,李青云也因此侥幸避开,捡回了一条命。 如今兵荒马乱,李青云四处打听来的消息,有的说张辅战死、有的说张辅逃跑,还有人说张辅投降瓦剌,消息十分混乱。 当然,这些人都是道听途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李青云除了干着急,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继续派人四处打听。 后来,主母吴氏想到了一个月前来府中闹事的薛元皓,认为他一个月就能算到朝廷出征不利,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便让李青云将他请来,问问丈夫究竟有没有生还的希望。 如今薛元皓被关进诏狱,胡中又因病闭门不出,李青云无奈之下,只好听从薛瑞的建议,将他引到英国公府,让府中的丫鬟带他去见吴氏。 不知道什么原因,丫鬟将他引到正厅,奉上茶水后就不知去向,让薛瑞一通好等。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正厅外才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有五人陆续走进屋中。 为首者,是个三十许的妇人。 这妇人相貌端庄,气质高贵,穿着打扮高贵奢华,一看身份就不凡。 见对方气度不凡,薛瑞暗想,她恐怕就是英国公的继室吴氏,没想到这么年轻。 等对方站定,薛瑞起身行礼:“小子薛瑞,见过夫人。” “免礼,小哥儿请坐吧。” 为首妇人倒还客气,伸手虚扶一下,而后走到主座坐下。 薛瑞落座的同时,将其他几人也扫了一眼。 剩下几人中,有梳着高髻的年轻妇人,也有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还有个八九岁的半大男童。 等众人先后坐下,吴氏才问薛瑞:“先前听李百户说,你父亲被抓进诏狱了?” 薛瑞正愁怎么提出此事,便道:“正是,先前家父劝阻国公,本是好意,谁知回钦天监后,就被锦衣卫抓入了诏狱,如今已过一月,也不知是生是死。” 故意把事态说的严重些,自然是为了博取同情,薛瑞的言下之意,就是说我爹为了劝阻国公,现在都被抓进了诏狱,你们英国公府就没有点表示? 吴氏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柳眉微蹙,解释道:“小哥儿,令尊被抓,可不是我英国公府所为,而是另有其人,你莫要怨错了人。” “小子自然知道和英国公府无关,可惜,我爹担着天大干系提醒,国公却没有听信,以至于身陷险境,现在他……” “你是说,老爷只是有些许危险,还有生还的希望?” 话还没说完,对面一个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年轻妇人就激动的问道。 听这妇人的语气,很容易猜出她是张辅的妾室。 如今国公府最担心张辅安危的,就是他的几房妾室。 她们没有子嗣,一身荣华富贵都系于张辅一身。 若张辅战死沙场,没了丈夫的宠爱,她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不紧张才怪。 薛瑞看了对方一眼,摇头道:“非也,我爹先前劝阻国公的时候,说的很清楚,朝廷此次出征不吉,国公执意前往,恐要马革裹尸而还,如今看来,国公已是凶多吉少。” 啪! 正厅里响起杯盘摔碎的声音。 薛瑞闻声看去,就见现在吴氏身旁的半大男童冲出来,指着薛瑞骂道: “一派胡言,我爹久经战阵,多次身陷重围,最终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他一定也能平安返回,你再胡说八道,我让人打你板子!” 薛瑞看向吴氏,不解道:“这位小公子是?” 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出言提醒道:“这是府中二公子!” 薛瑞早前已经了解过,张辅有两个儿子,嫡长子张忠是原配李氏所生,如今三十岁,次子张懋是继室吴氏所生,今年刚九岁。 眼前这个半大小子正是张懋。 “原来是小公子。” 薛瑞拱拱手,说道:“世界上没有常胜的将军,也没有一定能打胜的仗,这次大败,连当今圣上都……小公子敢保证国公就一定能逃出生天?” “我,我就能!” 张懋到底年幼,哪说得过薛瑞,一时被问的无力反驳。 吴氏拉过儿子,颤声道:“小哥儿,我家老爷当真没有半分生还可能?” 薛瑞主动上门,自然不是来安慰英国公家眷的,而是另有目的。 为了实施自己的计划,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英国公府当家主母吴氏放弃幻想,让她相信自己确实有洞察先机的本事,这样才能获得信任。 而这个洞察先机的本事,就要靠断定张辅身死来证明,现在他越肯定,等张辅死讯传回来,吴氏就越相信他。 因此,薛瑞斩钉截铁道:“回禀夫人,国公此次危矣,迟则三日,早则明日,定有消息传回,府中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听他这么肯定,本就六神无主的妇人们更加崩溃了,竟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这场景,薛瑞不免有些愧疚,刺激死者家眷,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可是,他也有这么做的苦衷。 最后,薛瑞只好安慰自己,这么做也是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接受不了。 好不容易,等几人哭的累了,吴氏才红着眼,对张辅另两个妾室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回房去洗洗吧,免得让人笑话。” “是,夫人。” 得了吩咐,张辅的两个妾室一起离开。 等两人退下,吴氏就收起悲戚之色,看向薛瑞,正色问道:“先前李百户说,你执意前来,是有要事和我说?” 正餐来了! 薛瑞陪着她们半天,不就是等吴氏问这个问题,便点头道:“不错,我特意前来,便是为了替夫人分忧!” “除了国公安危,本夫人有何可忧之处?” 吴氏一反常态,板着脸问道。 薛瑞也不在乎她变脸,答道:“夫人若没有忧虑之事,就该早早的把我打发出去,而不是等支走了她们,再单独找我问话。” 第043章 与虎谋皮 吴氏被猜透了心思,面上有些窘迫,为了掩饰尴尬,她只好转移注意力,对身侧的丫鬟道: “我有话跟薛小哥儿说,你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夫人。” 这丫鬟想必是吴氏的心腹,所以才放心让她把风。 等丫鬟出去,吴氏才低声问:“你知道我忧虑何事?” 薛瑞毫不迟疑答道:“夫人所忧者,无非就是国公爵位继承之事,可对?” 吴氏面色一变,慌里慌张的看了门口一眼,这才正色道: “莫说国公还没有消息,退一万步,就算国公不在了,这爵位自当是嫡子继承,和我有什么关系,小哥儿岂可胡言。” 在古代,无论是天家还是普通百姓,对于继承权,都讲究个立嫡立长的规矩。 像国公这等世袭爵位,一般都是由家中嫡长子继承。 若英国公故去,爵位自当由大公子张忠继承才对,这是毫无争议的事情,就算张忠不在了,还有张忠儿子,也就是国公府嫡孙继承爵位,跟庶子张懋一点关系都没有。 此时薛瑞提出爵位继承的事,分明是在说她有帮儿子夺嫡的想法,这要是传出去了,张忠怕是能掀了国公府! 吴氏到底是妇道人家,胆子不大,又不知道薛瑞有何目的,只能先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薛瑞见吴氏惺惺作态,也不想当面戳破,便拱手道:“既然夫人如此想,那是小子唐突了,就当我没来过,告辞。” 说完就往外走。 到门口只一二十步,薛瑞走的不慢,却感觉十分的漫长,短短距离,就像走了一二十里。 走到门口,薛瑞轻叹一声,正要迈出门槛,忽听吴氏喊道:“且慢!” 呼—— 薛瑞长出了一口气。 吴氏究竟有没有帮儿子夺爵位的心思,他当然无从知晓。 就算有,万一吴氏觉得他太年轻,难当大任,不想跟他合谋,所以才拒绝。 要真是这样,那他救父亲的计划就无从实施了。 还好,现在看来,还是吴氏没有沉住气。 薛瑞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努力做出古井无波的表情,回头道:“夫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吴氏起身走到门口,往外面看了几眼,见除了自己贴身丫鬟,并没有其他人在附近,这才关上房门,拉着薛瑞重新坐下。 “爵位之事事关重大,我先前小心了些,还望小先生不要怪罪。” 吴氏亲手给薛瑞斟了杯茶,甚至连称呼都变客气了。 薛瑞认真问道:“夫人真有替小公子争这个爵位的心思?” 吴氏沉默片刻,最终叹气道:“这天下的母亲,就没有不为儿子考虑的,我国公府家大业大,可这一切终究是嫡长子的,待懋儿长大成年,就要出府另过,届时他又无官无爵,难免会被人欺负,我这当娘的,现在不为他考虑,难道将来看他任由别人欺负吗?” 这个理由可以说十分牵强。 就算张懋出府,有英国公次子的身份在,也断不是一般人能欺负的,吴氏这么说,只是想找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说白了,她只是舍不得这份荣华富贵,想替儿子争一争罢了。 薛瑞不以为意,压低声音:“夫人有这个心思就行,我倒是有个办法,可助夫人达成所愿!” “什么法子?” 吴氏猛然站了起来。 “夫人先别激动,这个法子须等国公爷的确切消息传回来才能实施。” 薛瑞只说有法子,却没有细说。 吴氏意识到自己失态,强压下内心的激动,疑惑道:“小先生如此费劲心思帮我们母子,不知有何诉求?”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有句话说得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还有句话,叫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虽然吴氏很需要人帮她出谋划策,可也得考虑对方想得到什么。 若是对方狮子大开口,怕是要不欢而散,若对方毫无所求,那就得掂量掂量,他是不是另有目的。 薛瑞明白吴氏的担忧,坦然答道: “夫人也知道,如今家父被关在诏狱,母亲十分担忧,整日以泪洗面,我这做儿子的,为了父母安危也只能四处奔走,若是国公府肯施以援手,替我救出父亲,小子自然是感激涕零。” “原来是借国公府力量救他爹!” 吴氏听后,顿时放心不少。 若是薛瑞不计报酬的帮她,她还真不敢轻易答应,但为了救父亲,他才冒着风险,主动参合到国公府的家事,这样就说得通了。 只是,薛元浩被关进了诏狱,国公府虽然有些势力和人脉,可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将人给抢出来,毕竟锦衣卫是天子耳目,这么做和造反没有多大区别。 再说了,张辅现在凶多吉少,这英国公府的牌子现在管不管用还是两说。 听了吴氏的担忧,薛瑞却毫不在意,说道: “夫人不必担心,我不是想让国公府帮我劫诏狱,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我有了十足把握,再请国公府帮忙,到时候肯定会合情合法的将我爹救出来。 现在嘛,就请夫人先帮我打听一下父亲的近况,再帮我给他带个话,让我爹放宽心,家里一切都好,等过些时候,我就能救他出去了。”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吴氏,当下点头道:“我马上让人去办,最迟明日便可有回信。” “那我就等夫人的好消息,只等国公爷的消息传回,咱们便可立即行动。” 吴氏很好奇他所说的办法,可薛瑞口风很紧,试探几次没问到一丝有用消息,最终只能放弃。 达成初步合作后,薛瑞便拱手告辞。 等薛瑞离开,张懋才一脸不忿的问母亲:“娘,您就这么相信他吗?若是爹爹回来,知道咱们和姓薛的谋划他的爵位,肯定会很生气的,我看还是不要跟姓薛的合作了。” “傻孩子,你不知道人心险恶,娘这些年掌家,因你那大哥花销太大,我们多次发生争执,后来他被你爹罚去住跨院,早已对我怀恨在心,你想想,若是让他继承了爵位,日后咱们母子能讨得了好?” 吴氏抱着儿子,满脸的忧愁。 “那姓薛的可靠吗?” 张懋年纪虽小,可也知道与虎谋皮的道理,若是薛瑞不可靠,最终倒霉的还是他们母子。 吴氏强笑道:“那薛瑞年纪不大,可从言辞中就能听出他是个孝子,正所谓百善孝为先,孝顺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娘也没有其他可靠的人帮忙,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哦,那孩儿日后对他客气些就是了。” 张懋懂事的点点头。 第044章 爵位继承 正统年间,大明的勋爵承袭制度已趋近完善。 如今的勋爵承袭制度,以“父死子继”、“先嫡后长”为基本原则,同时还有比较特殊的“兄终弟及”、“隔代世袭”等少见情况。 自古以来,有关嫡、庶之间争袭爵位,是严重违背伦序的行为,一般庶支很难获得支持,所以庶子夺爵成功的例子并不多见。 在原本的历史上,英国公张辅在土木堡殉国后,并不是由其嫡子张忠继承爵位,而是由庶长子张懋承袭,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 在《吏部职掌》中记载,公、侯、伯事故,子孙奏袭,行礼工二部查祭葬毕,本部方与具题,行移该府,该府保勘应否袭爵,取具结状宗图连人送部辨验诰、券明白,请定夺。 明代的爵位承袭,也并非是由勋臣本人决定,大多是在其故去后,由家中长辈为勋爵子弟向朝廷代请,再由吏部下属的验封司和五军都督府负责勘验,无争议的顺利袭爵,有争议者则驳回。 薛瑞敢参与英国公府争袭爵位这种大事,无非就是他知道历史走向,知道将来朝廷会让张懋袭爵,而非嫡子张忠,这才主动上门提出合作。 张忠此人,自幼失怙,缺乏教养,加上张辅常年在外领兵,甚少管束,让他养成了一副荒淫无度、狂躁暴戾的性格,又因其天生肢体残疾,为张辅所不喜。 在吴氏生下张懋后,老来得子的张辅十分高兴,数次说过“吾后继有人”这种话,吴氏听的多了,不免当真。 近些年,张辅身体衰老,时日无多,吴氏就开始为儿子谋划起来,常在丈夫耳边吹枕头风,让张辅逐渐动摇。 张懋虽年幼,却颇为乖巧懂事,在张辅内心里,也是希望幼子袭爵,将英国公府发扬光大。 但这爵位承袭,又不是由他自个说了算,就算有张忠残疾这个借口,但张忠还有个儿子张杰,按“隔代世袭”的做法,就算让嫡孙张杰继承爵位,也轮不到庶子张懋。 是以,张辅也非常犹豫,一直没有底气向朝廷上书。 这次张辅以老迈之躯出征,有一条非去不可的理由,就是为了立下功劳,再上书为庶子张懋请封爵位,这样朝廷应允的概率会大些。 可谁能料到,这次大军惨败,张辅竟然战死沙场。 如今,吴氏失去张辅支持,心中甚是惶恐,薛瑞便借着这个机会和吴氏搭上线,等待合适时机,借助英国公府的力量救出父亲。 在薛瑞离开英国公府的时候,在慈宁宫中举行的一场议会也恰好结束。 在今早,郕王就带着于谦等留守大臣,前去慈宁宫和孙太后商量对策。 孙太后本来还想隐瞒消息,可纸包不住火,不到半日,全城就传遍了皇帝被俘的消息,无奈之下,她只能请郕王和大臣们到慈宁宫议事。 这次的议题,首先讨论的是皇帝被俘的问题如何解决。 对于孙太后拿金银珠宝换回儿子的做法,大臣们都觉得无用,不过也没阻止,而是提出让朝廷正式派出使者,去同瓦剌太师也先交涉,让对方送还皇帝朱祁镇。 此事孙太后没意见,不过还是交代使者应多带些财物厚赐也先,增加迎回皇帝的概率。 第二件事,就是京城该怎么办。 如今京师三大营全军覆没,可战之兵不到数万,而且都是士气低落的老弱残兵,想靠他们守住京师怕是很难。 孙太后心中惊惧,认为京师沦陷在即,询问大臣们是否需要迁都南京,以避瓦剌兵锋。 这个提议遭到了部分大臣的反对,其中以于谦为代表。 如今大军惨败,若是连朝廷都迁往南京,京师军民也会失去信心,这北京势必守不住。 若是真让瓦剌占据了京师,虏贼必会以此为据点攻略四方,周边府县无险可守,势必落入瓦剌之手,等其羽翼丰满,便会挥师南下,这大明半壁江山恐怕都要沦陷。 这岂不是重蹈南宋覆辙? 将来,作为皇帝的朱祁镇,必将留下千古骂名,而她在九泉之下,也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孙太后思量再三,加之内臣提醒,终于和大臣们达成共识,京师必须死守! 接下来,大臣们就如何守住京师,提出了一系列的建议,在孙太后同意后,决定于明日大朝会正式宣布。 …… 到了胡府,薛瑞问清师公去向,直奔书房。 见到他后,胡中放下手中毛笔,问道:“关于朝廷迁都之事,你觉得有几分可能?” “没有半分可能!” 薛瑞断定道:“朝廷只是损失了三大营,又不是败没了全国军队,远的不说,就周边卫所军,便可凑出数万人,还有各地备操军、备倭军,以及诸王护卫,都可入卫京师,这么算下来,凑个二十万军队不在话下,守卫京师绰绰有余。” 胡中苦笑道:“那你去劝劝你那妹妹吧,她现在正在收拾家当,打算举家逃难去了。” “啊?” 薛瑞顿时傻了眼,问道:“她打算逃去哪?” “天津卫。” “倒跟我想的差不多。”薛瑞心里十分惊讶。 在一个月前,他就想了好几个避难地点,天津就是其中之一,没想到胡萦儿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胡萦儿却没考虑一个问题。 胡中乃是朝中官员,要是逃跑必会被朝廷追责,就以胡中的气节来说,他老人家肯定是不会走的,胡萦儿收拾了也是白搭。 问了胡府丫鬟,得知胡萦儿正在给哥哥收拾细软,他就直接去了胡承安住处。 “小翠,手脚麻利些,时间不多了,咱们得抓紧,不然出不了城了。” 房间里,几个丫鬟忙的脚不沾地,胡萦儿站在一旁,不停的催促。 见薛瑞进来,胡萦儿赶忙道:“你快些回去让婶婶收拾东西,跟咱们一起去天津吧。” “不去,我要留在京城。” 薛瑞果断摇头。 胡萦儿愣了一下,没好气道:“你要留在这里等死么,你怕是不知道,我先去让人去打听情况,听说那些公侯伯府,以及尚书侍郎家都在抢着送家眷出城呢,现在城门都堵住了,要是再不快点,怕是就出不了城了。” “真的假的?” 薛瑞预料到会有百姓外出避难,可没想到,竟连这些达官贵胄也急着送家眷跑路了! 第045章 南下之议 “不说远的,就咱们相邻胡同的兵部主事赵简府上,刚送走了一车家眷,还带着三车细软,那是我在绣楼上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胡萦儿见他不信,蹙眉道。 薛瑞暗想,这些显贵离京的阵仗,肯定把胡萦儿给吓坏了,所以她才坚定了离京避难的决心。 只不过,这么来回折腾确实没必要,只要在府中储存足够的生活物资,紧守门户,基本没什么风险。 等到朝廷打退瓦剌大军,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薛瑞想了想,问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师公他是不会跟你走的,难不成你要丢下他不管吗?” 胡萦儿边指挥丫鬟干活,边说道:“先前我就劝过爷爷了,他如今告病在家,离京避难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朝廷守住京城,咱们再回来也不迟,若是守不住,那咱们正好可以乘船南下去南京……对了,不如你去替我劝劝爷爷吧,他可是很看重你的想法,到时候咱们两家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我跟师公都不会走的,打死也不走。” 薛瑞在桌旁坐下,摇头说道。 胡萦儿转头望过来,满脸杀气的问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京城绝对能守住的,根本没必要逃。” “何以见得?” 胡萦儿索性也坐下,直勾勾的看着他。 “京城虽然没了三大营,但朝廷动员起来,调动二三十万兵马入卫并不是难事,京师城高数丈,人口百万,瓦剌想攻进京师,非得有十倍兵力不可,实际上,瓦剌最多也就十多万兵马而已,根本没办法围困京师,一旦等朝廷各方面大军齐聚,瓦剌军队必然遁走,否则就会被堵在关内,想逃就难了。” “现在那些大官们都在送家眷出城,你就能保证朝廷不会选择迁都?万一朝廷也想迁去南京,到时候逃难的人可就多了,想出城怕是也得排队。”胡萦儿担忧道。 薛瑞自信道:“你放心吧,朝廷是不会南迁的,最迟明日大朝会后,朝廷就会公布守卫京师的具体方略,你等着看就好了。” “你确定?” 胡萦儿正色问道。 薛瑞点头:“等着看吧,就算你现在收拾好,想出城也来不及了,还不如等明天朝廷公告,免得白忙活一场。” 胡萦儿对朝中之事了解并不多,听薛瑞这么说,她也有些动摇了。 最后,她还是决定先收拾好东西,一旦朝廷宣布南迁的消息,胡家便可立刻上路。 好不容易劝住胡萦儿,薛瑞这才松了口气,他不放心家中柳氏主仆,便告辞回了石头胡同。 出崇文门时,大街上已经排了一里多的长队,全是京城大户人家外出避难的车马,还好守城士卒比较聪明,特意留了一条供行人进出的狭窄通道,薛瑞这才顺利出城。 回到家中,柳氏和苏苏刚做好饭。 见主仆两毫不惊慌,薛瑞反倒有些好奇,便问母亲:“娘,朝廷大败,连皇帝都被抓去了,您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说起这个,柳氏竟然笑起来了:“我先前听人说,那王振已经被人打死,皇帝也被抓了,正好应验了你做的梦,这么说来,离你爹出狱也不远了。” “您就不担心瓦剌人会打进京城里来?” “要能打进来,你早就说了,看你一点都不担心,娘有什么可担心的?” 柳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感情您拿我当风向标了。” 薛瑞心中略有些得意,如今这世上,能如他这般料事如神的人,怕是根本不存在! 不过,苏苏倒是想到一个问题。 “少爷,你不是说瓦剌人会打到京城来吗?咱们如今住在外城,又没有城墙,到时候瓦剌人杀来,咱们可怎么办呀。” 这个问题薛瑞当然考虑过,现在他们住的外城,虽然也划了坊市街道,却还不算正式的城区,直到嘉靖年间,朝廷新筑了数十里城墙,将南面扩展出来的居民区框起来,这里才算真正的外城。 也就是说,等瓦剌兵长驱直入,到达京城后,薛瑞所住的石头胡同将会被敌人直接占领,他们也就没了容身之处。 柳氏也反应过来,忙问道:“对啊,咱们怎么办,是不是要去城里另租个住处?” “不用。”薛瑞摇摇头,“等救出我爹,咱们就回明时坊去住,那本就是我们的宅子,谁还敢拦着不成?” 柳氏一怔,这才醒悟过来,如今王振都死了,自然不会再担心被他秋后算账,回家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不过,柳氏还是有些担心:“咱们出来这么久,你祖母都没让人来看看,她是不是想借这个机会,把咱娘俩赶出府另过?” “她敢!” 薛瑞一拍桌子,十分生气。 他这个祖母李氏也真是极品,明明都是亲生的儿子,却对长子薛元柏极为偏袒。 李氏认为,这个长子是块读书的料,只要继续读下去,就一定能考上秀才,继承丈夫衣钵,把薛家发扬光大。 再加上大伯母也会来事,把婆婆李氏哄的晕头转向,整天除了礼佛什么都不管,府中大小事都让这个儿媳去操持,间接掌握了府中财政大权。 两厢一对比,薛瑞都为父母感到憋屈,要不是这年头伦理纲常所限,他真想去问问祖母,自己老爹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 薛瑞已经打定主意,等过几天接回老爹,他们一家子就风风光光的回去,看谁敢拦着! 当然,他有没有这个底气,还得看能不能抱住英国公府这条大粗腿。 一切,都要等张辅战死的确切消息传回,他才能开始行动。 次日清早。 薛瑞进城时,发现崇文门大街上出城的车队又延长了不少,看来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去钦天监点了卯,薛瑞到各值房转了圈。 不知道其他衙门是不是这样,钦天监里官生出勤比例还不足一半,甚至中官正许惇都没来,剩下官员也有不少告假。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天文生们哪还有心思办差,都在监中来回乱窜,打听朝局动向。 薛瑞见监官们也不管,就趁乱溜了出去。 昨天,吴氏已经让人去诏狱打听消息,想必现在已经有了结果。 第046章 初步计划 刚到英国公府门口,府内就传出阵阵哭声。 抬头一看,府门前已挂起了白纸灯笼,府内也竖起了白色丧幡。 看到这个情景,薛瑞心中了然,这是英国公府已经确认了张辅的死迅,现在开始准备丧事了。 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门内走出一人来。 这人薛瑞认识,是英国公府的管事曹泗,昨日离开英国公府的时候,就是曹管事送他出府的。 看到薛瑞,曹泗忙上前行礼:“见过薛公子,夫人交代了,若是您来了,就请您去正堂奉茶,我带公子入内。” “有劳了。” 薛瑞整了整衣衫,跟曹泗进了英国公府。 在正堂等了一会,穿着孝服的吴氏就拉着同样一身白的儿子张懋走了进来。 看来两人都哭过一场,吴氏双眼红肿,面露悲色,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情。 “见过夫人和小公子。” 薛瑞起身一拜,而后劝道:“逝者已矣,还请夫人和小公子节哀。” 吴氏轻轻还了一礼,擦了擦眼角:“小先生请坐,懋儿,快给小先生看茶。” “不敢当,不敢当。” 薛瑞连忙阻止,张懋贵为国公之子,将来还要继承爵位,让他给自己倒茶,这可有点消受不起。 昨日对薛瑞怒目相视的张懋,今日却显得很乖巧,听了母亲的话,他端起茶壶倒了杯茶,递到薛瑞面前:“先生请喝茶。” “这……” 见吴氏也抬手示意他接过,薛瑞顿时明白了吴氏的心思,她这是想让张懋结好自己,好帮他们母子出谋划策。 看来,张辅战死的消息印证后,吴氏母子已经相信他那洞察先机的本事,正式把他当做可以共谋的合作对象。 当然,薛瑞也是知道进退的人,吴氏母子礼贤下士,他也要谦虚才是。 接过茶后,薛瑞对吴氏道: “夫人客气了,小公子这声先生的称呼,我实在生受不起,不如这样,若夫人不嫌我高攀,就当我是自家子侄,喊我一声瑞哥儿,我和小公子平辈相交,如何?” 吴氏正愁没办法跟薛瑞拉进关系,听他主动提起,自然非常高兴,连忙点头道: “如此甚好,你便和懋儿兄弟相称吧……懋儿,还不见过你兄长?” 张懋到底年幼,见三言两语间自己就多了个大哥,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呆住了。 等到吴氏提醒,他忙对薛瑞行礼:“见过薛大哥。” “小弟快请起。” 薛瑞忙将张懋扶起,同时也松了口气。 结交英国公府的初步计划,完美达成! 等三人落座,吴氏突然想起一事来,对薛瑞道:“对了,我让人打听你父亲的消息,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 薛瑞顿时紧张起来,老爹被关进诏狱一个多月,一直没有确切消息传出,让他十分担心。 “你爹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受了些风寒,身体有些虚弱,我已命人送了几剂汤药给他,想来现在已经服下了。” “这就好。” 薛瑞也松了口气,诏狱里阴寒潮湿,受风寒是正常的事。 不过他也不担心,只等过几天时机成熟,就能救老爹脱离苦海,不用再遭罪了。 说了薛瑞父亲的情况,吴氏低声问道:“瑞哥儿,你说的第一步谋划,现在可以开始了?” “当然!” 薛瑞点点头,问道:“据我所知,府中大公子行事颇为荒唐,这可是真的?” “这倒是真的。” 吴氏苦笑一声,叹气道:“远的不说,就说近几日,我听府中下人们说,他招了四五个青楼女子入府,日夜寻欢作乐,三天倒有两天酩酊大醉,恐怕现在都还没醒呢,我之所以要为懋儿争一争这爵位,也是不想让他败坏老爷用血汗挣来的家业。” “国公之爵位,自当该由有德者居之,夫人放心,我定会全力相助,帮小公子袭爵!” “那下一步该怎么做?” 吴氏迫不及待的问道。 薛瑞想了想,道:“想要谋划袭爵的事,后面还需做不少准备,若大公子留在京中,咱们行事必然束手束脚,得想办法将他支走才行。” “这怕是不好办,腿长在他身上,他不走的话,总不能将他绑出京去吧?” “夫人可知这两天京中大户人家都急着送家眷出城?” 吴氏当然知道,苦笑道:“这我也听说了,外面有人传言说朝廷有迁都的打算,现在有去处的都在送家眷出城,若不是要谋划袭爵的事情,我也想将懋儿送出京去。” “夫人不必担忧,京师定可守住的,我说的意思,是能不能借助这个机会,让大公子也出京避难去?” 薛瑞提示道。 “让他离京避难?” 吴氏眉头微皱,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让张忠离开京城。 可惜,她并不擅长阴谋诡计,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若是没有办法,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夫人要下得了决心才是。” 半天后,薛瑞终于忍不住说道。 吴氏听他有办法,连忙道:“那你且说说,究竟是什么主意。” “是这样的……” 随后,薛瑞就将他的想法说了一遍。 这张忠虽然荒淫无度,却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如今英国公战死沙场,从此再也没人能约束他,面对这偌大的家业,他肯定想握在自己手里。 现在国公府大权尚在吴氏手中,张忠必定会想办法和吴氏争权,而他的身份在法理上要更占优势些,吴氏很容易被他给架空。 所以,必须想办法让张忠离开京师,才好实施后续计划。 但要怎么做,他才肯离开京城,这无疑是个巨大的难题。 好在,如今京城危如累卵的局势,让薛瑞看到了一丝契机。 在京师三大营败没后,京城防务空虚,瓦剌看到染指中原的机会,必将乘胜挥师南下,攻打京城。 可以说,大明国都随时面临覆灭的危险。 现在京城中疯传朝廷有意南迁的计划,已经引起了百姓们的恐慌,能走的都开始争相逃往外地。 第047章 安插间谍 薛瑞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趁着京城百姓恐慌之际,让张忠也错误的认为,这京城是守不住的,留在京中就是在等死。 只要能吓到他,再让别人这么一怂恿,说不定张忠也会跟风逃出京城,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当然,考虑到张忠的身份,他也不一定会甘心逃走,如今英国公府的基业多在京里,他舍不舍得走还是两说。 因此,薛瑞又想了个办法,就是让吴氏舍弃大笔钱财,故意让张忠拿到,他有了财物傍身,自然就有了离京的底气。 听了薛瑞的计划,吴氏不禁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才纠结道:“你说给他一些钱财,该怎么给,给多少呢?” “夫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自然是舍弃的钱财越多,他离开的概率越大,至于怎么让他拿到,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夫人可以考虑一下。” “请细说。” 吴氏忙做倾听状。 “若夫人有信得过的人,不妨让他假意投靠张忠,然后给张忠出谋划策,将您提供的这笔财物拿到手,以此取信于张忠,再撺掇他离开京城,这样即支走了张忠,夫人又有了耳目,可谓一箭双雕。”薛瑞道。 吴氏听了,开始在心中盘算合适的人选。 很快,她就有了目标,对外面守候的丫鬟道:“小鹊,去把曹管事叫来,就说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因此事比较机密,有薛瑞这个外人在场,吴氏不好发挥,于是他便借故去后堂暂避。 “见过夫人。” 等曹泗进来,先行了礼。 吴氏沉默了半天,才缓缓道:“曹管事,你随我到府中已有十几个年头了吧?” “回禀夫人,已经十四个年头了。” 曹泗忙回道。 吴氏娘家也是京城的大户人家,她父亲为了攀附英国公府,便将嫡亲的女儿嫁给了张辅做妾,这曹泗就是陪嫁过来的下人之一。 自从吴氏生了儿子,她身份也水涨船高,被扶正做了填房。 曹泗自然被吴氏重用,如今管着府里府外一大摊子事,算是英国公府最有地位的仆人之一。 吴氏看着曹泗,幽幽道:“曹管事,老爷故去,以后这国公府就要换主人了,我们母子,还有你和你儿子,咱们的前程算是到头了。” 曹泗听了脸色一变,忙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你难道没想过,老爷故去,这爵位该由谁承袭的事?” 吴氏反问。 “这,小人不知……” 曹泗自然想过,可他哪里晓得其中利害,只觉得走一步看一步,以后不管谁袭爵,这府里总是要有人管事的,只要他办事得力,不怕不被重用。 “若你没想过,那我来告诉你。” 吴氏沉着脸道:“按照国朝律法,这爵位自然是由老爷嫡子张忠继承,就算他身有残疾,朝廷也会让府中嫡孙张杰成年后袭爵。 而这些年,张忠挥金如土,让公中亏空了不少银子,我多次阻挠他从账房处借银子,他早已怀恨在心,恐怕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若是他袭了爵,别说我们母子落不了好下场,恐怕连你和你儿子也要被他记恨,以后就算不被赶出府去,也会被他百般折磨,以消心头之恨!” 曹泗听的冷汗直流,他从来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顿时有些心虚了,颤声问道:“夫人,那该如何是好啊?” 吴氏等的就是这问题,她站起身来,道:“想要改变将来的处境,就必须先下手为强,把这爵位抢过来,才能以绝后患。 我让你来,就是有一件事让你去办,如果你办的好,咱们将要面临的危机就能解除,等事成之后,我便还你和儿子的身契,再送你们父子一处上好的产业,你愿不愿意去做?” 曹泗不是傻子,吴氏让他去做的事情,定然十分困难,他甚至在想,吴氏是不是想让他去杀了张忠父子,想到这里,曹泗双腿都有些打颤。 好在,吴氏并没有选择这种低劣的手段,只是三言两语,就说明了要让曹泗去做的事。 “原来是让我去当细作!”曹泗松了口气。 相对于杀人,曹泗觉得这个差事要简单许多,只要取信张忠,后面的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吴氏等了片刻,才问道:“考虑的如何,愿不愿意去?” “小人愿去,大不了是个死,若是小人有个三长两短,还请夫人关照我家中妻小。” 面对巨大的诱惑,曹泗最终还是战胜恐惧,咬牙答应下来。 吴氏松了口气,保证道:“放心吧,事情不会到那个地步,你不用说我也会照拂他们的,你安心去就是了。” “那行,事不宜迟,小人现在就去!” 曹泗对吴氏躬身行礼。 而后,吴氏亲自将曹泗送至门口,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 却说曹泗出门,直接去了张忠所住的西跨院。 这个跨院是独立于国公府外的建筑,是当年张辅花钱买来隔壁府邸改造的,唯一目的就是给不受待见的长子居住。 相对于国公府的气派,这个西跨院就有些寒酸了,环境跟下人居住的地方差不了太多。 这样的环境,难免会让张忠对夺走父爱的吴氏母子怀恨在心。 到了西跨院,找到一个丫鬟,细问之下才知道,张忠昨夜宿醉未醒,现在依旧在酣睡,连父亲张辅阵亡的消息都还不知道。 曹泗不由暗想,这英国公府的下人都哭天喊地了,他竟然毫无所觉,看来也不是很难应付。 “速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公子。” 曹泗到了正房外,对守在门口的丫鬟说道。 这丫鬟却不敢去,连连摇头:“公子尚未醒来,吵到他可是要挨打的。” 曹泗没想到丫鬟如此畏惧,只好道:“也罢,我自己去叫吧。” 说罢,就上前推开房门。 正当内,当中是一张桌子,上面杯盘狼藉,看来昨夜刚经过一场宴饮。 低头一看,地上散落着不少女子衣物,甚至还有那贴身穿的,花花绿绿,都是曹泗未曾见过的新样式,看着就让人脸红。 小心避开地上衣物,曹泗走到卧房门口,敲了几下,沉声道:“公子可醒了,曹泗有要事禀报……” 第048章 公子张忠 屋中没人回应,曹泗等了片刻,再次敲响房门。 “公子,曹……” 还不等曹泗说完,屋内就传出一声爆喝:“哪来的混账东西扰老子清梦,滚!” 张忠脾气暴躁,这是国公府人尽皆知的事。 曹泗自然也有所耳闻,听张忠暴怒,心中顿时生出了退缩之意。 不过,现在他身负重要使命,要是就此退去,怕是会有严重后果。 曹泗犹豫片刻,咬牙道:“公子,府中出大事了,您不能再睡了!” 可能是曹泗三番四次的提醒,屋内的张忠也意识到这次情况不同寻常,这才窸窸窣窣的穿起了衣服。 吱呀—— 房门打开,张忠睡眼惺忪的站在屋内,上下打量了几眼曹泗,皱眉道:“怎么是你,出了什么事了?” 曹泗不经意朝屋内看了一眼,屋内少儿不宜的画面,吓得他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回公子的话,前两天,朝廷大军于土木堡大败,二十万人马全军覆没,圣上被瓦剌俘虏,随行文武官员惨遭屠戮,就连国公爷也……” “我爹他怎么了?” 张忠闻言,神情大变。 曹泗哭丧着脸,嚎道:“公子,国公爷也殉国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老爷阵亡是哪听来的消息?” 张忠一把抓住曹泗的衣领,急忙喝问道。 若是薛瑞在场,就能明显看出,张忠的左手有些畸形,像是一只大号的鸡爪,跟右手完全不相称。 倒不是后天受伤的原因,而是先天娘胎里就没发育完全,他这左手除了能做些简单的屈伸动作,完全没有其他用处,这也是他被张辅嫌弃的原因。 “公子,现在战败的事京城都传遍了,老爷身故的消息是宣府总兵杨洪送京军报上写的,死的还有平乡伯陈怀、首辅曹鼐、兵部尚书邝埜……” 阵亡名单中都有些谁,张忠根本就没仔细听,他松开曹泗的衣领,踉踉跄跄走到庭院中,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就像是灵魂被抽空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望了十几息时间,张忠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整个人都像是疯了一般。 闻询赶来的下人们都惊慌的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曹泗也有些愣神,听到国公爷的死讯,张忠怎么好像还挺高兴? “咳咳咳……” 笑了好半天,张忠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声咳嗽起来。 等喘匀了气,张忠用手拍着地面,歇斯底里喊道:“老东西,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老子畏畏缩缩这么多年,终于不用再受你鸟气了,你死的太晚了啊!” 听到这番话,下人们都惊呆了。 曹泗不禁暗道,果然如夫人所说,这张忠就是个畜生,老子死了竟然这么开心,要真被他袭了爵,这英国公府怕是真没他的容身之处了。 想到这里,曹泗不禁更坚定了做卧底的决心。 见张忠还在破口大骂,他连忙上前提醒道:“公子爷,不能再骂了,万一传出去一点风言风语,朝廷那边怕是会对您有看法!” 骂的正欢的张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如今他老子刚死,这爵位还没正式落到他头上,要是传出个不孝的名声,袭爵的事恐怕要生波折。 “对对对,我不能高兴的太早了,我现在要装的悲痛些,才显得父慈子孝……爹呀,你死的好惨啊,孩儿不孝,竟没能送您最后一程……呜呼哀哉!” 张忠表情一变,装出一副难过模样,在庭院里嚎起了丧。 曹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周围的下人道:“刚才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半个字,不然统统打死,还有,老爷过世,你们也给我哭起来……老爷啊,您戎马半生,竟没个善终,天道不公啊!” “呜呜呜,老爷……” 被这么一带动,西跨院的下人们也加入哭丧行列,跟主子一块嚎了起来。 众人嚎了半天,总算有点悲痛气氛。 张忠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晃晃悠悠走向房内,路过曹泗面前时,低声道:“你随我进来。” 曹泗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进了房间,张忠去卧房将几个青楼女子叫醒,让她们穿上衣服赶紧滚蛋,如今府里办丧事,再荒唐下去会授人以柄。 等这些女子得了赏钱,欢天喜地的出了房门后,张忠才阴着脸看向曹泗。 曹泗忙做出卑微状,道:“公子找小人有什么要交代的?” “是夫人派你来的?” 张忠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曹泗表情险些失控。 “这倒不是,夫人那边得到消息,一时忘了告诉公子,小的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让您知道,所以才赶忙过来禀报。”曹泗压下惊慌,一脸讨好的样子。 “我看她是想故意瞒着我吧,你来这里,莫非是受夫人指使?” 张忠也不是傻子,前几天土木堡大败,竟然没有一丝消息传入他耳中,除了自己沉迷酒色的原因外,恐怕也有吴氏刻意封锁消息的缘故。 只是,这曹泗向来是吴氏心腹,平日里并不与他往来,怎么今日却转了性,竟跑来提醒自己,实在有些奇怪。 待问出这个问题,曹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哭道: “公子冤枉小人了,小人这么做,只是忠于国公府而已,如今国公爷故去,将来这国公府就是公子说了算,小人日后自然要以您马首是瞻。 至于夫人那边,说句不好听的,日后公子高兴,她还能继续管着国公府内宅的事,若公子不高兴,她哪凉快哪待着去,小人跟着公子,自然才有前途。” 这么赤裸裸忠心表白,顿时将张忠逗笑了,他轻轻一脚将跪着的曹泗踹了个四仰八叉,嘲笑道:“你倒是识时务的很,眼见他楼塌了,就来烧老子冷灶,天下也没如你这般不要脸的人了吧?” “嘿嘿,公子说笑了,小人也是弃暗投明罢了,公子切莫再笑话我了。”曹泗忍住气愤,挤出笑脸来。 “也罢,本公子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肯帮我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张忠嘴上这么说着,可心中却在发狠。 看老子起势了才来拍马屁,实在是有些晚了,等老子有了自己心腹,再将你跟那贱人一起炮制! “公子宽宏大量,小人日后定然以死相报!”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张忠大笑几声,突然想起先前的事,问:“对了,先前你说大军败了,还有啥来着?” 第049章 准备逃跑 直到这时,张忠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公子,土木堡战败,全军皆溃,陛下也被瓦剌俘虏了,朝廷不少文武官员死于乱军之中,如今……” 曹泗连忙把过程说了一遍。 “等等,你说京中大户人家都开始逃难了?” 对于皇帝被俘、大臣们罹难的消息,张忠根本就不关心,但听说百姓都在急着出城,他连忙打断。 “是啊。” 曹泗做出惶恐样,夸大其词道:“公子你还不知道,勋贵中定国公、广平侯、兴安伯等二十余家都已将家眷送出城,朝中也不少官员同样如此,其中不乏六部九卿级的大员,还有城中大批富户殷实人家,有能力的都准备搬走,现在离京的车马,把外九门都给堵了。” 听说这么多高官贵胄都准备逃跑,张忠顿时坐不住了,他跳起来一脚将曹泗踹倒,破口大骂道:“你这老狗,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公子,您不是没问吗?” 曹泗趴在地上,一副委屈巴拉的模样。 张忠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突然大喊:“给本公子备车!” “啊,公子您也要出城避难去?” 曹泗先是惊喜,随即意识到忘了表情管理,连忙低下头去,生怕张忠发现。 好在,张忠正对着门口,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曹泗暗道,这家伙要是直接逃出城去,岂不省了夫人不少事? 张忠听到曹泗的话,回头道:“这么大的事,本公子当然要亲自去看看才好判断,你立马去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是,小人马上去准备。” 曹泗弓着腰告退后,小跑着去了马厩。 等张忠离开国公府,得知消息的吴氏和薛瑞同时松了口气。 这家伙还真是小心,不放心曹泗所说,要亲自去确认才肯信。 不过,他要是看到京城兵荒马乱的情形,必然更坚定逃走的决心,这和薛瑞要达到的目的不谋而合。 等待消息的时候,吴氏神色纠结的问薛瑞:“瑞哥儿,若是那张忠急着逃走,根本没想起来搜刮银子,那咱们是不是就不必破费了?” 得知要施舍大笔银子给张忠,吴氏不心疼是假的,因为那都是他儿子的钱! 刚才听曹泗来报,说张忠急着逃跑,似乎没想起搜刮府中钱财的事,吴氏听了不免动了心思。 要是张忠直接逃出京城,就能省下一大笔银子,那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薛瑞正跟新收的小弟张懋讨论朝廷会不会南迁的问题,听到吴氏这个问题,他连忙摇头: “万万不可,张忠身无余财,现在没想起搜刮银子,等他山穷水尽后,搞不好会冒险回京来打秋风,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 若是给了他大笔银子,他从此没了后顾之忧,才会放心沉迷酒色,等陷入那温柔乡里,他怕是死也不想回京了!” 跟这个半大少年谈酒色之事,吴氏脸上有些发烫,心道果然如传言中所说,这小家伙还真是懂得很。 “那倒也是,看来这银子省不得。” 不过,薛瑞说的很有道理,她为了稳妥起见,也只好听从薛瑞意见,选择破财消灾。 等了半个时辰,张忠急匆匆回了国公府。 早已等候多时的曹泗忙迎上去,问道:“公子,您去打听的怎么样了?” “老子打听到了什么,还需向你这狗才禀报?” 张忠怒气冲冲的骂道。 被喷了个狗血淋头的曹泗忙摇头:“小人不敢,是小人多嘴了。” “哼。” 张忠怒哼一声,回了屋中。 在屋里沉思片刻后,张忠叫来一个丫鬟,吩咐道:“去跟那贱……二夫人说一声,让她收拾好细软,挑些值钱的东西带上,准备随我出城去。” 张忠口中的夫人,并不是他的原配陈氏,而是以婢女身份被抬妾的周氏,他那十二岁的长子张杰就是周氏所出。 张忠原配陈氏,是京城大户人家之女,品性温和、贤良淑德,嫁入国公府后,孝敬公婆,勤俭持家,堪为当代女子之典范。 然而,张忠却不喜她古板的性格,反倒对行为放荡的女子十分钟爱,他经常趁张辅不在家中时,从外间招来勾栏女子,跟狐朋狗友在家中行淫,陈氏对此极为厌恶,时常劝说。 为这事,夫妻间渐渐生出了龃龉。 张忠性格暴虐,酒品又不好,喝醉了经常迁怒陈氏,对其拳打脚踢。 时间久了,被家庭暴力的陈氏心灰意冷,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在某天夜里悬梁自尽。 妻子被逼自杀身亡,这绝对是天大的丑闻。 就连国公府也不敢落下这个坏名声,只能对外宣称陈氏是得了重疾不治而亡,将消息瞒了下来。 妻子新丧不久,张忠又故态复萌,跟狐朋狗友在西跨院开起了无遮大会,甚至还将府中有点姿色的丫鬟强拉进屋里荒唐,这周氏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周氏怀孕诞下一子,名为张杰。 因以前荒唐的事,张忠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张杰不非他骨血,可碍于国公府名声,他也只得咬牙认下。 实际上,张忠对周氏并没有多少感情,抬举她做妾,只不过是个过场。 刚才他出门后,乘马车去宣武门和崇文门转了一圈,发现这两处最繁忙的城门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张忠下车,步行一段距离,竟看到了挂着会昌伯府牌子的车队,浩浩荡荡二十余辆,声势浩大。 路上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最熟的当属襄城伯李珍的几个兄弟。 这次出征,襄城伯李珍也是随行人员,今天刚传来的消息,李珍战死于土木堡,随他去捞军功的长子李祥也不知所踪。 得知消息后,襄城伯一家大乱,李珍几个兄弟见情势不妙,当即下令让家人收拾细软,乘马车准备回老家和州避难。 李珍这几兄弟,跟张忠可是狐朋狗友,平日里没少一起狎妓取乐,见到张忠,自然是连声劝告,让他赶紧回府收拾东西出城,再晚就走不了了。 看到各家车队都急着出城,张忠也感觉京城要收不住了,当即返回家中,让暂时管家的周氏收拾行装。 不过,西跨院并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值钱的东西都被张忠手头紧的时候拿去卖了,哪里还能收拾出什么宝贝。 见周氏拿出的都是些瓶瓶罐罐,张忠对着周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骂她连个家都管不好,尽拿些破烂糊弄自己。 曹泗在外面听了,觉得表现机会到了,便小心翼翼的进了房中。 “谁你这老狗进来的!” 张忠正发着脾气,见曹泗蹑手蹑脚过来,抄起一只青花瓷瓶朝他掷去。 第050章 大发横财 曹泗被吓了一跳,忙躬身致歉:“公子息怒,小人倒是有个主意,或能让公子不再为这些身外之物发愁。” 听到这里,张忠手上动作一滞,审视着曹泗:“你有什么主意,且说来听听,真管用的话,本公子重重有赏。”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报什么希望,曹泗的主意,能帮他弄到百十两银子就要烧高香了,根本抵不得什么事。 如今财政大权掌握在吴氏手中,他想从账房那支借点银子都要吴氏点头,更别提外出避难所需的庞大开支。 想要拿到府里的大笔财富,恐怕得继承了国公爵位才成。 曹泗先是朝外看了一眼,这才凑到张忠面前,小声耳语了几句。 听了这话,张忠被惊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怒指着曹泗:“好狗才,真是天大的胆子,竟给本公子出这样的馊主意。” “公子,这哪是馊主意啊,如今您才是这个国公府中真正的主人,拿自己家的银子花销,难不成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曹泗忙劝道。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这府中还不是我当家,那账房能同意给我吗?”张忠还是有些犹豫。 “公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夫人去成国公府上致祭,咱们来个黄雀在后,直接将库房里的银子搬走,若那账房不从,打他一顿,逼他开了库房便是,我就不信夫人还会去报官?” 张忠听完,在屋中来回踱步一阵,忽然一咬牙道:“没错,怕个鸟,这国公府家财也有老子一份,现在只不过提前拿出来用用,咱们现在就去!” 说罢,就招呼院里几个小厮,跟着他风风火火去了库房。 国公府家大业大,库房也比一般人家大上许多。 张忠带人到时,账房先生正在拨弄算盘,看样子像是在盘账。 账房见张忠过来,以为他是来打秋风的,忙苦着脸道:“公子,这个月您已经支了三回钱,夫人说不许再支给您了,还请您不要让小的为难。” “我不是来支借银子的。” 张忠在账房里转了圈,仔细打量了一下屋中的布置。 账房倒是有些好奇,不由问道:“那公子所来可有事吩咐?” “自然有。” 张忠转头看向账房,一指后墙上那道比人高半截的铁门,沉声道:“去把锁给本公子打开。” “开,开锁?” 账房差点吓尿。 这后面是国公府存金银珠宝的钱库,上面浇筑了一道精铁大门,大门上挂着把巨大铜锁,钥匙由吴氏亲自掌管。 平日里,账上钱财往来,并不走这钱库进出,只有大笔进项开支才需要吴氏来开启铜锁,一年也难得开几次。 现在张忠指明让账房开锁,他哪里开得了,只得拱手道:“公子恕罪,这铜锁只有夫人能开,小的没有钥匙开不了,不如禀报夫人,让夫人定夺吧?” “好你个狗才,莫非你是在诓我?” 张忠一脚将账房踹翻,大喝道:“小的们,去把锁给老子砸开!” 跟进来的小厮们面面相觑,竟没一人敢动手。 “我来。” 曹泗见无人动手,劈手夺过一小厮手中的榔头,上前对着铜锁就是一通乱砸,一时间火星子乱飞,让众人不禁心中狂跳。 这把铜锁实在太结实,曹泗累的手臂酸软,竟然没砸开,张忠在一小厮屁股上踹了一脚,大骂道:“去给我砸,砸开本公子重重有赏!” 这小厮被威逼利诱,也只好接过曹泗手中榔头,对着铜锁哐哐一阵乱捶。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账房里砸锁的人换了几波,那铜锁才有些变形。 咔嚓! 终于,在又一轮攻势下,那铜锁终于支持不住,断成了两截。 “哈哈,功夫不负有心人!” 张忠大笑着拉开精铁大门,探头往里看去。 这门后是个独立房间,正中有一条通道直通地下,大概有几人深,看来应该是个地下密室。 张忠命人点燃蜡烛,当先走了下去。 进入密室后,张忠转了一圈,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密室周边,放置着十个架子,上面放着各种珍奇宝物,足有几百件,很多都是他未曾见过的东西,怕是国公府多年收集的传家宝。 在正中间,还堆着十多口木箱子。 张忠见过这东西,府中盛放金银用的就是这玩意,一口能装两千两银子。 随便打开一口,张忠呼吸都为之一滞。 烛光照在箱子里,反射出一片动人心魄的黄色光芒。 这木箱中,装满了成色十足的银元宝! 再打开其他木箱,不出意料,里面也都装满了银锭,粗略一算,这些银子怕是有两三万两之多。 被银子反射的光芒照着,张忠只感觉有些眼晕,好半天他才压下心中的激动,将木箱统统盖住。 因吴氏离开时间有限,张忠怕时间久了生出波折,连忙出了钱库,去让曹泗准备马车。 等几驾马车到位,张忠指挥小厮,将十多个银箱统统搬走,随后又去挑了一些容易带走的奇珍,这才赶着马车离开库房。 见张忠头也不回的往府门行去,曹泗好意提醒道:“公子,二夫人和小少爷还在府中呢,是不是把他们也接出来?” “接他们干嘛,如今我有这么多银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儿子不是想生多少生多少?” 张忠坐在马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曹泗听的目瞪口呆,这家伙有了银子,跑路时竟连老婆孩子都不带了。 见他表情异样,张忠收起高兴的表情,对曹泗并几个跟随小厮道: “如今这京城不太平,你们要是跟我走,日后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想走的也不勉强,待会送本公子出了城,每人十两银子赏钱,不过,你们要继续留在国公府当差,夫人定要问你们砸钱库的事,说不清的话可莫怨我。” 小厮们都是国公府签了身契的下人,主人要打要杀那可太容易了,如今已被逼砸了钱库铜锁,就算留下也要被打个半死,索性一条路走到黑,跟张忠跑路算了。 想到此处,小厮们连忙表示要跟着张忠。 张忠看向曹泗,问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曹泗老妻前些年去世,膝下只有个儿子,如今在江南帮国公府打点生意。 如今他即投了张忠,现在张忠离京,他也只能将错就错,表示要以张忠马首是瞻,不敢再有二心。 刚发了笔财,张忠心情愉悦,对这个出了不少力的曹管事更加看重,听他决定彻底投向自己,张忠也连连表示,只要日后用心服侍,将来自己袭爵,定少不了他和儿子的一个前程。 曹泗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毕恭毕敬,一副遇到明主的感激模样。 第051章 张忠离京 “等等!” 几架马车行至府门口时,张忠忽然挥手让马车停下。 曹泗上前询问,才知张忠是想起了父亲张辅。 先前传回消息的是宣府总兵杨洪,据说张辅的遗体如今收敛在宣府城中,由于瓦剌大军环伺左右,暂时无法送遗体回京,只能等战事稍歇再做安排。 如今张忠要跑路,却丢下死了的老子不管,这事要是传出去,难免背个不孝的名声,这对他将来袭爵有很大妨碍。 曹泗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想起这事,为了顺利送走张忠,他也只能绞尽脑汁帮忙想办法。 最后,曹泗灵机一动,倒是有了个好主意。 张忠大喜,忙问:“快说,究竟是什么好办法?” “公子,不如咱们去宣府接老爷回京吧?”曹泗提议。 “去宣府?” 张忠吃了一惊,随即怒斥道:“你这狗东西,莫不是想让我去送死?” 曹泗忙解释:“公子,我是说咱们可以打着这个名义离京,并非是真的去宣府。” “幌子?” 张忠反应过来,皱眉道:“既然以这个名义离京,可我一直没到宣府,将来岂不是要落人话柄?” “这个好解决,有人质疑的话,公子就说去宣府的路上,过渡伤神,以至于忧思成疾,只好在半途休养,以至于耽搁了时间。” 曹泗敢出这个主意,自然考虑的面面俱到。 张忠不禁抚掌大笑:“不错,这个办法好,等日后太平了,我再去请老爷子回京,到时候正好向朝廷求封。” 解决了这个问题,张忠忙让曹泗去府中散播自己要去宣府的消息,为跑路提供充足的理由。 等做好这一切,张忠加快进度,火急火燎的赶去城门。 张辅虽然不在了,英国公府的牌子却依旧好用。 一路插队后,张忠盛装财货的车队顺利出城,正式踏上了前往天津卫的路途。 …… 大时雍坊。 在一条偏僻的胡同中,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马车中,吴氏坐正东,张懋和薛瑞在两侧相对而坐。 为了给张忠创造机会,吴氏苦思冥想,终于想了个离府的合理借口。 前些天,朱勇战死鹞儿岭,尸体被紧急送回京城,如今府里已经设好了灵堂,择日就要下葬。 吴氏便借着这个由头,假借送儿子去成国公府致祭的名义,为张忠搜刮库房提供便利。 张懋祭拜完后,吴氏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让马夫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下,差下人回府去打听动静。 先前,吴氏按薛瑞的吩咐,已经做好了诱饵,只等大鱼上钩。 左等右等,却不见下人来报。 马车里,吴氏母子都有些坐卧不宁,心里难免会想,要是张忠拿到银子,却不想离开京城,那他们母子真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等了片刻,张懋终于忍不住了,紧张的问道:“薛大哥,我那兄长该不会赖着不走了吧?” 薛瑞先前就说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他一切的谋划都建立在张忠会跑路的基础上,如果这个目标没能达成,还得想其他的办法,那就要费事许多了。 不过,通过他对张忠的综合分析,这家伙要跑路的可能性达到九成,还有一层不确定因素大概就是张忠拿到的银子太少,缺乏跑路的动力,或者是那曹管事露出了马脚,被张忠看出了破绽。 想到此处,薛瑞问吴氏:“夫人,您留在库房中的银子,大概有多少?” “有两万八千两,值钱的是库房中那些宝贝,价值无法估量!” 国公府多年积蓄,现银自然不止这两三万两,那些值钱的如银票、地契等物,并没放在钱库,都是由吴氏亲自着。 “那应该差不多了啊。” 薛瑞估计这个数应该能满足张忠,要是他还不离京,恐怕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 就在三人担忧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丫鬟小鹊的声音:“夫人,吴六回来了。” 吴氏忙掀开窗帘,看向陪嫁来的下人吴六,问道:“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回,回夫人,大公子说他要去宣府迎老爷棺椁,现在已经带人出城了!” “去宣府了?” 马车中的三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张忠会来这么一出。 如今瓦剌势大,各镇都以防守为主,不敢出城迎战。 现在只听说有往京城逃难的,还没听过有主动去九边送死的人。 薛瑞不觉得张忠有这个胆量,探出头去问道:“大公子走的是哪个门出城的?” “宣武门。”吴六忙答道。 听到这,薛瑞松了口气,对吴氏母子道:“若要去宣府,自然要走德胜门才对,走宣武门岂不是南辕北辙,我看去迎国公爷只是他的托词,现在怕是已经离宣府越来越远了。” “那就好,那就好。” 吴氏不由欣喜起来,只要张忠不在京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许多。 回到国公府,府中已经盛传张忠去迎父亲棺椁的消息,吴氏也没有阻止消息传播,反而盛赞大公子有孝心,勇气可嘉。 张忠离京,就意味着初步计划完成。 薛瑞打算回钦天监打听情况,便提出告辞,吴氏却说让他稍等片刻。 正要问缘由,角门走进一个丫鬟,双手端着一个用红绸盖着的托盘。 薛瑞心里亮堂,知道这是吴氏给自己的谢礼。 不过,他还是假装不知,疑惑的看向吴氏:“这是?” 吴氏亲手掀开红绸,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 “这是一百两银子,瑞哥儿帮我母子操劳多日,我自该有所表示才成,如今京城不太平,没有钱财傍身可不行,些许银两,瑞哥儿就收着吧,等事成之后,我母子还有重谢。”吴氏将托盘递到他手中。 这点银子,对国公府来说九牛一毛,可若是不接的话,吴氏难免会不放心,害怕他日后会撂挑子。 薛瑞为了让她安心,便拱手道:“长者赐,不敢辞,那小子就厚颜接受了,日后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差人来找我,我虽无长技,在有些事上却也能帮着分忧一二。” “甚好,你有空多来国公府坐坐,懋儿年幼,有你这个兄长提点,他也能长进些。” 吴氏展颜一笑,她说的这些话,真是发自肺腑。 薛瑞年纪不大,行事却从容有度,甚至连张忠这等狡诈之徒都能任意摆布,要是儿子能学到几分,何愁他坐不稳这国公爵位? 第052章 提前岁考 抱着木匣出了国公府,薛瑞心情大好,这里面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可以极大缓解战后因物价升高而带来的生活压力。 出城时,城门口排队的马车少了许多。 薛瑞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是朝廷已经出了安民告示。 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驳斥了都城南迁的说法,让百姓们不要恐慌,朝廷将于明日大朝会后,宣布一系列保卫京师的措施。 里面还有一条,告诫朝廷各衙门官吏,无故不得缺勤,违者按律处置。 薛瑞看了看时间,今日已经过了下值时间,就没回钦天监衙门听差。 回到家中,柳氏看到十锭白花花的元宝,差点没被吓晕过去,还以为是儿子从哪偷来的。 薛瑞怕母亲担心,只好说这是师公胡中借的,让他救父亲时拿去打点关系,柳氏才放心下来。 因朝廷发了公告的原因,薛瑞也不敢再迟到早退,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钦天监。 或许都看到公告,薛瑞到钦天监时,监中已到了不少天文生。 就在昨天,宣府一连送来几份军报,还附有随军出征死难官员名单。 其中,钦天监罹难官生共有二十二个,品级最高官员就是夏官正刘信,其余死难者都是天文生。 看到这里,薛瑞不禁叹了口气,刘晋父亲终究没能逃过一劫,也不知道刘晋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 好在,钦天监还有十余人生还,五官司历陈淼赫然在列,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剩下那三十多人,不知是被瓦剌俘虏,还是暂未辨认出尸身,都在失踪名单中,彭得清就是其中之一。 “狗东西死了最好!” 看到这里,薛瑞狠狠唾了一口。 如今整个钦天监中,恐怕都跟薛瑞想的一样,觉得彭得清只有一死,才对得起这么多无辜亡魂。 去档房安慰了一下刘晋等人,薛瑞正要回秋官房,却听说中官正许惇召集官生到堂前集会,忙跟众人一起去了。 彭得清不在,许惇代掌监事。 如今监中官生死难多半,士气萎靡,大家都无心做事。 许惇正是担忧这点,和几个堂官轮流上场鼓舞士气,天文生后才勉强振作了一些。 会上,刘晋等人提出要告假为父守制。 许惇却不许,言《明会典》所载,凡本监官生,有父母丧,例免丁忧,只能给短假奔丧。 但现在,死难官生都还未送回京城,只能等办丧事时才能给他们准假。 许惇这么做实在是没办法,如今钦天监损失了四五十人,各房人手严重短缺,连维持运转都有些困难。 但是,各房的编历工作却不能停。 因为每年到十一月,朝廷就要在朔日举行颁历大典,钦天监要给皇帝敬献编好的历书,再颁行天下。 要是耽搁了颁历大典,钦天监怕是要有不少人掉脑袋。 除了人手紧缺,钦天监官生们还面临着一个重大危机。 本来各房编历已经进入了尾声,可因土木堡一败,夏官正刘信负责编写的夏季历书原稿在土木堡遗失,现在去找肯定找不到了,只能从头再编。 现在已经快九月,离颁历还有两个多月,若夏季这部分完不成,如何跟朝廷交差? 许惇没办法,只好跟各房堂官商议,抽调春夏秋冬四房以及在观象台当值的天文生到夏官房,由他亲自领头攻坚,完成夏季部分历书编写工作。 同时,世业生这边也有变动。 如今监中官生损失颇大,必须要及时补充新鲜血液,才能维持基本运转。 档房世业生作为预备天文生,变得尤为重要。 因此,许惇决定将原定在年底的岁考挪到三日后,同时命打杂的世业生回档房学习,准备参加年考。 这个消息,让世业生们都十分不满,刘晋等人刚失去亲人,又要进行岁考,哪有心思去考试。 再者,有部分世业生还是去年复读生,今年要提前岁考,减少了学习时间,要是这次再考砸了,岂不是浪费一次机会? 可在这种情况下,发牢骚也没用,监官根本不听,他们也只能接受。 不过,世业生们都认为,跟他们一比,薛瑞才是最惨的人。 掰起手指头算算,薛瑞入监到现在才刚一个月,让他参加今年岁考,那可真是赶鸭子上架。 对于提前岁考的安排,薛瑞本人却不在意,甚至还开玩笑,等考试时,可以让范岩等人超他题目,保证可以过关。 薛瑞如此乐观,其他世业生也大受鼓舞,悲痛的气氛总算冲淡了些。 整个上午,校书彭英都没来钦天监当值。 薛瑞等人猜测,这家伙恐怕被吓破了胆,现在已经离京避难去了。 …… 用过堂食,众人回档房复习课业。 午时末,档房进来一书吏,说是监中来了个内官,点名让他去见。 众人大惊,薛瑞心中亦有些忐忑。 在这个节骨眼上,钦天监来了个太监找他,该不会是王振党羽临死前想拉他垫背吧? 到了大堂,薛瑞在外禀报后,朝堂内扫了一眼。 堂中,上首坐着一个面白无须,大约五十岁的宦官,正低头看着手中册子。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太监,跟他所想不同的是,这太监长的慈眉善目,没有一丝阴鸷狠厉,跟影视剧中完全不同。 再看两边,作陪的都是监中几个堂官。 许惇等人面色沉重,看样子对方来者不善。 等看完册子,中官招招手,对薛瑞道:“来来,小家伙进来吧,别杵在门口了。” 声音有些尖细,但听起来却十分和蔼,就像是在招呼自家子侄。 “学生薛瑞,见过内使、各位大人。” 薛瑞整了整衣衫,入内给众人行了礼。 内官打量了他几眼,问道:“咱家听说,七月那本候簿不知所踪,疑在保章正手中,是否属实?” 薛瑞心中一凛,这东西关系到人命,对方若是王振党羽,要这个肯定是想毁灭证据。 这绝对不能给! 薛瑞深吸一口气,躬身答道:“回内使的话,学生从未在保章正那见到七月候簿。” 此言一出,几个堂官都急了,许惇顾不得礼数,低声斥道:“这位是郕王殿下身边的成公公,你快如实回答!” 薛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是伺候郕王朱祁钰的内官总管成敬。 说起成敬,和一般太监有很大不同。 宣德年间,汉王朱高煦欲造反,晋王朱济熺屯粮十余万石,准备响应朱高煦起事。 不料,朱济熺泄露了消息,被王府内使秘密告发。 宣宗朱瞻基当机立断,派锦衣卫将朱济熺捉拿,后贬为庶人,关入凤阳高墙内。 朱济熺属下官员也收到牵连,全都认定为同谋处死,其中有个叫成敬的官员,因他刚到任不久,被宣宗改判充军。 成家世代耕读,若他充军,子孙就无法参加科考,所以成敬只求一死,免得连累子孙。 宣宗思量再三,决定改判他腐刑,入郕王府伺候朱祁钰读书。 时至今日,成敬入郕王府已有二十余年,深得朱祁钰信任。 成敬虽然成了宦官,可骨子里的读书人气节却没丢,他为人谦逊,也不揽权,不像其他内官那样跋扈,就连郕王朱祁钰也敬重他。 第053章 内官问话 薛瑞最近一直在研究朝堂局势,对朱祁钰身边的内官成敬也多有了解,是以才能立刻想起对方身份。 “原来是成公公当面,学生刚才失言了,还请公公恕罪。”确认对方不是敌人,薛瑞连忙告罪。 成敬笑眯眯道:“那你现在可能告知咱家,那七月候簿是否在保章正手中。” “七月候簿,确实在保章正手中,若是公公要看,学生这便去取来,给公公过目。” 成敬是朱祁钰的心腹,跟王振党羽自然势不两立,他要这份候簿,恐怕是想秋后算账,将王振党羽连根拔起。 然而,事情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只见成敬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扬了扬道: “咱家今日来此,却不是为了七月候簿,而是为了八月这本。” 先前来时,成敬就让许惇取来了本年候簿观详。 监官们都以为朝廷有意清算王振党羽,彭得清也在阉党之列,便说七月候簿疑在保章正手中,这才唤来薛瑞问询。 可没想到的是,成敬却拿出了八月候簿,一时间,众人都有些蒙圈。 见众人都疑惑的望着自己,成敬解释道: “先前,咱家去了趟观象台,拿到了本月候簿,上面有一条天象可谓大有文章,诸位请看看吧。” 众官员都围过去,待翻到前天那页,上面一行醒目的天象记录,让众人差点心脏骤停。 八月十六日夜,昏刻,荧惑犯紫微恒! 自古以来,诸星犯紫微垣,都是很重要的天象,这涉及到帝座安危,一旦观测到这种天象,就要立刻上报。 然而,这么重要的天象,钦天监官员竟然毫无知情! 一时间,许惇等人冷汗涔涔。 咽了口唾沫,许惇对门外一书吏道:“速去保章正值房,看看有没有观象台送来的八月候簿。” 等了片刻,书吏拿着一本候簿进来,封面上正标注着“八月”字样。 许惇等人一看,心就凉了半截。 自从土木堡战败消息传来,监中官生人心惶惶,为了安排家眷出城避难,不少人告假回家。 这份八月候簿本应送给胡中批阅,但胡中告假数日,按惯例,应呈送钦天监堂上官共同批阅。 可送候簿的人不知是疏忽,还是不清楚这个规矩,竟将八月候簿放到了胡中值房,没有跟任何人交接。 今日众官员刚来当值,根本没想起来还有候簿需要批阅,此时经成敬提醒,才想起还有这茬儿。 许惇等人脸色惶恐,忙站起身请罪道: “成公公恕罪,因监中官生亲属死难者众,最近几日有不少人告假,以至于候簿未能及时批阅,我等身为堂上官,难辞其咎,愿受朝廷处罚。” “诸位先请坐下,咱家取来这本候簿,倒不是为了责难哪个,只是因朝堂上出了些变故,涉及到八月十六这条天象,是以王爷便命咱家前来询问保章正意见,以正视听。”成敬安抚道。 众人忐忑坐下,询问朝堂上出了什么变故。 等成敬解释后,众人才恍然。 今日早朝,郕王代为主持,六品以上官员都要上朝参政。 昨天清早,郕王朱祁钰和于谦等大臣入慈宁宫,和孙太后定下了死守京城的国策。 但朝议一开始,就有大批官员请求迁都南京,反对者自然不答应,双方展开了激烈辩驳,朝议自此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关键时刻,翰林侍讲徐珵站出来,说大军出征前,前监正皇甫仲和就上书,说紫薇星动,又有流星坠于京师,乃是大凶之兆,不利战事,以此反对陛下亲征。 可惜陛下被权宦王振蒙蔽,执意出征,以至于圣驾失陷,由此看来,如今的态势正符合天象预示。 还有,近日京中有传言,钦天监五官保章正弟子薛元皓先前曾告诫过英国公,说天象预示,英国公此次若要随军出征,定会马革裹尸而还。 如今看来,这谶言也应验了,说明这天象预示,非常有可信度。 前一件事众人皆知,后一件不少官员这两天也听过,但不知徐珵此刻提出来有何意义。 众官员正疑惑着,就听徐珵就高声道: “前日夜间,臣夜观天象,发现荧惑犯紫微垣达三刻,臣翻遍占书,皆言此天象预示京师会有兵戈之祸,如今天命已去,唯有南迁才可避开此难,请朝堂诸公三思。” 众官员一听就炸了锅。 天象这玩意最是玄妙,开国皇帝朱元璋最信此道,曾在《钦天监令诰》中说:“天地不言,以垂象告之,则人君钦畏之。” 甚至,朱元璋还亲自学习观测之法,多次和当时的太史院史刘基探讨天象有关问题。 仁宗皇帝也是此道高手,还建了内观象台于禁中,时常登台观测天象,和钦天监记录互相印证。 如今,徐珵以太祖、仁宗皇帝都迷信的玄学理论证明了迁都的必要性,反对迁都的官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就在此时,御史余栋出班,对郕王朱祁钰说,徐珵到底不是钦天监官,谁知道他推算是否准确,如今钦天监都没有上报,这天象是真是假还是两说。 最近迁都的事,让朱祁钰压力山大,他其实也有些动心。 瓦剌大军实力强悍,想守住京城实在太难,要是迁到南京去,便可远离战场,说不定他还能多做几天逍遥王爷。 若是死守,万一被瓦剌打进京城,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朱祁钰。 此时听众臣扯起玄学理论,朱祁钰觉得胡中是五官保章正,专司占候天象数十年,经验肯定丰富。 他弟子薛元皓看来也有几分本事,不如去问问他们师徒的意思再做决定,便让成敬亲自走这一趟。 成敬为了保险起见,先去观象台拿到了候簿,确认八月十六日夜间这条天象无误,这才来钦天监找胡中师徒。 不巧的事,保章正胡中重病告假,而薛元皓也被关进了诏狱,许惇误以为成敬要找彭得清攀附王振的证据,才将薛瑞叫来回话。 听了众人分析,薛瑞心中十分震撼。 因为原本的历史上,今日这场朝会并没有人提到薛元皓劝说张辅的事。 也就是说,他熟知的这段历史,在今日竟然有了一丝改变! ps:有不少书友提到书中有关天象的内容不多,和书名简介不符。 在此解释一下,在古代,天文历算通常是为皇帝统治天下服务的,钦天监官生所做工作,也不是纯粹的学术研究,时常会和各种政治事件结合起来,因主角出身太过低微,不可能一来就接触到天象有关的工作,所以写的比较少。 前面内容,主要是解决一些面临的危机,同时为后面内容做铺垫,因作者笔力所限,未能呈现出精彩内容,在此先表示一下歉意,从本章开始,主角就要正式走向台前,以所学天文知识迎接新的挑战,后续会更加精彩。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书友,感谢投票打赏的书友,感谢提出宝贵意见的书友,给你们磕一个,orz! 第054章 反对迁都 趁着几位堂官分析天象的时候,薛瑞也在思考历史为何会出现这种改变。 思索了片刻后,他大概猜到了原因。 自从和国公府达成合作后,薛瑞就托吴氏帮他散布父亲被关进诏狱的事,意图制造舆论,增加父亲名望,再借助文官之手,将父亲顺利救出。 昨天诓走张忠后,吴氏十分高兴,托了不少关系帮他传播消息。 到今天,朝中已经有不少文武官员听说此事。 徐珵就是其中之一。 今日上朝后,急于表现的徐珵闪亮登场,以皇甫仲和谶言跟薛元皓之事来佐证自己的说辞,更加增加了天象预示的可信度,让反对迁都的官员们措手不及。 朝议不是骂街,而是要摆事实讲道理。 若只有皇甫仲和谶言之事,反对官员们还能说这是巧合。 但又多了一条证据,再说是巧合未免就有些底气不足,所以双方因十六日夜的天象,开始了新一轮角力。 薛瑞打死也没想到,他让人散播的消息竟间接帮了徐珵,导致是否南迁的议题陷入了僵局。 甚至,连本该大声驳斥徐珵的于谦都没有站出来说话,实在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等众人商量了片刻,成敬出言道:“保章正既然生了重疾,想必是无法理事了,不如诸位大人给咱家一个说法,好让咱家回去跟王爷回话。” 许惇虽是堂官,也只不过正六品而已,迁都这种大事,他哪敢胡乱给意见,是以小声问道:“公公,不知郕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揣摩上司的想法,这是官员必备技能,若回答的让上司满意,自然有很多好处。 但众官员对郕王不了解,因此许惇才有此一问。 不成想,成敬听完就黑了脸,训斥道: “诸位大人,尔等是钦天监官,事涉大明江山社稷,怎可揣摩上意,还请告知咱家,徐侍讲所言有无道理,咱家急着复命,可没时间跟你们打哑谜!” “下官知罪。” 许惇等人面色惶恐,口中连连告罪,却还是不敢说出实话。 荧惑自古以来,都被视为不祥之兆。 若是一般的行星掩犯紫微垣,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 但换成荧惑犯紫微垣,这通常被视为凶兆中的大凶之兆! 按徐珵对天象的解读,京师是保不住了,须迁都避祸,才能逃过灭国的危难。 在这个前提下,徐珵提出的这个建议,可谓合情合理。 许惇等人不敢如实说,就是怕因自己的一番言论,导致迁都派胜过主战派。 到时候,大明丢掉半壁江山,他们几个也要名臭青史,成为千古罪人。 见他们不回话,有意弥补过错的薛瑞上前一步,朗声道:“公公,学生有话要说。” 成敬转头看向他,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学生认为,朝廷不应该迁都!” 薛瑞义正言辞的说道。 “为何?” 成敬有点好奇,钦天监官员都不敢答话,这个小子倒是勇气可嘉。 薛瑞正视成敬,问道:“敢问公公,如今朝议陷入僵局,是否有人以荧惑星犯紫微垣的天象,佐证迁都的必要性?” “不错,此人乃翰林侍讲徐珵。” “公公也说了,此人乃翰林官,和我钦天监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我钦天监诸官都没说话,他说的话如何可信?” 成敬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钦天监官玩忽职守,没有及时上报这条天象,才让徐珵拿这天象做文章,打了众官员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他不会说这种没营养的话,而是耐住心思问道:“既然他的话不可信,那该何如辩驳?” 薛瑞挺起胸膛,神色自信道:“无须辩驳,公公只需问他两句话,他就会自己改口,承认自己是在胡言乱语!” 听到这话,不但成敬愣了,就连几个堂官也是一脸呆滞。 要说以玄学对玄学,他们倒也有许多说辞可以反驳徐珵的言论,但让徐珵自己把话收回去,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这小家伙该不会有脑疾吧?” 成敬皱眉着薛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许惇怕薛瑞乱说话惹恼了成敬,忙斥责道:“在成公公面前,岂可胡言乱语……来人,快将薛瑞带下去。” 门外书吏听吩咐,进屋要拖走薛瑞。 薛瑞正在装逼,被这么一拖,顿时散功,忙扯着嗓子喊道: “公公,《大明律》中有明确规定,凡私家收藏玄象器物、天文、图谶、应禁之书者,杖一百。若私习天文者,罪亦如之! 也就是说,除了我钦天监官生,任何人收藏占书,私自学习天文历算之法,都是触犯律法之行为,徐侍讲并非我钦天监官,却精通天象观测,还查阅家中占书解读天象,这岂不正是触犯律法行为? 公公只需问他是否私习天文,是否私藏天文占书这两个问题,便可让他收回所说的话!” “好!” 薛瑞话音刚落,成敬就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声喝彩起来。 骨子里,成敬还是非常有文人气节的,对于南迁之议,他心里其实非常反对。 但是,他现在身为宦官,不能以个人好恶干涉朝局。 因此,他希望钦天监官员能找到驳斥徐珵的理由,可惜这些钦天监官十分油滑,不肯掺和这种大事,反倒是这个刚入监没多久的世业生,想到了这个巧妙的办法。 若徐珵坚持己见,就说明他懂天文星象,可以按私习天文、收藏禁书的罪名处罚,两百杖下来,他应该是没机会看到迁都南京了。 若想脱罪的话,徐珵就得推翻先前的说辞,承认自己不懂天文历法,没有私藏占书,先前的话都是在胡诌。 陷入僵局的南迁之议,自然成了无稽之谈! 听成敬也赞同这个办法,薛瑞大大的松了口气。 由于自己先前的行为,导致历史发生了一些变化,还好能及时补救,否则怕是要闯出大祸。 其实,薛瑞能想到这个办法,还真是多亏了胡萦儿给他补课。 就在昨天,前线传回消息,说八月十五日,随军出征的南钦天监监正廖羲仲,在行军途中丢失了《观象玩占》《祥异》等天文书。 为了防止被军民拾取私习,朱祁镇还下令调拨一千军卒去寻找,后来没有找到,只得张榜公示,让捡到的人自行送到官府,并不会追究罪过。 正因为这件事,薛瑞特意请教了胡萦儿,才知道私习天文、私藏禁书在明朝会触犯律法。 没想到,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第055章 信口雌黄 薛瑞回答这个问题前,也曾考虑过郕王的态度。 郕王让成敬来问话,恐怕也有几分认同徐珵的说辞,想找胡中师徒再确认一下天象之说是否准确。 但许惇等人试探的时候,成敬却一通怒斥,俨然是不想让他们揣摩郕王朱祁钰的想法,再结合薛瑞对成敬为人的了解,他才敢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 现在看来,成敬果然没让他失望。 有了这个解决办法,成敬十分高兴,又继续问道:“既然徐侍讲推断不准,可荧惑犯紫微垣的天象却是实际发生了,既不应在京城,那会应在何处?” 听了这个问题,许惇等人都有些无语,薛瑞刚入监一个月,连最基础的东西都没学完,让他回答这个问题,不是无稽之谈吗? 高冕对薛瑞最熟悉,正要上前说明这点,却见薛瑞一拱手:“回公公的话,学生认为,此天象当应在东南!” “东南?” 成敬愕然。 许惇几人面色大变。 占卜天象,是钦天监头等大事,岂能让他一个毛头小子乱说,出了差错可是会要命的! 若遇到这种情况,就连胡中也只敢给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可成敬随口一问,薛瑞却说会应在东南,这不是变着法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许惇见薛瑞还要开口,忙对旁边书吏道:“还不将他拖出去!” 书吏知道事情严重性,连忙将薛瑞往外拉。 薛瑞哪肯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大呼道:“成公公,准确的说,这天象会应在广东,还望朝廷早做打……” 话没说完,就被书吏捂住了嘴巴。 许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成敬告罪道:“成公公,切勿听薛瑞妄言,他入监刚一个月,连最简单的东西都没学会,这最为玄妙的天象占候之术,就更不可能会了,还望公公明鉴!” 成敬回过神来,听了许惇解释,不由点了点头。 他刚才还在思考薛瑞这推断的可能性,现在听说这小子是在信口胡诌,便也没当回事。 不过,这天象应在何处,却是绕不过去的问题,因而说道:“既然薛瑞的说辞不可信,那诸位大人给咱家一个可信的说法吧。” 既然不迁都,那就有许多说辞了。 许惇等人商量了一下,就对成敬道:“公公,荧惑犯帝座,这荧惑便指的是瓦剌太师也先,紫薇便指的是当今陛下,预示着也先有不臣之心,恐会冒犯今上天威,上天才以天象示警。” “这么说倒也有理。” 成敬感觉这说辞应该能说服朝臣。 徐珵所言,是将荧惑扩大到整个瓦剌,而紫微垣自然指的就是国都,荧惑掩犯紫微垣,就意味着国都内将有兵戈之祸,只有迁都方能避祸。 而许惇等人的解释,是将荧惑和紫薇具体到个人,即也先有不臣之心,将会冒犯皇帝朱祁镇,这样便不会牵扯到国都安危。 说白了,这天象预示,其实就是看钦天监官怎么编,你编的要合理,还要不出差错,实在不行,就给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以后出了差错,也怪不到你的头上,这跟街头的算命先生用的伎俩一般无二。 胡中能做这么多年的五官保章正,就是因为他精于此道,在天象占卜上很少出差错。 得到满意的答案,成敬便离开钦天监,回宫复命。 被拖走的薛瑞重获自由,随后便被许惇等人说教了一通,叮嘱他日后不能再信口开河。 如今,众官已经看清形式,监正彭得清失踪,就算安然回来,可没了后台靠山,恐怕钦天监也轮不到他做主了。 等薛元皓出狱,以他如今的名望,混个小官当当轻而易举,到时候大家都是同僚,自然就没必要为难薛瑞,先前的事也就此作罢。 等众官员走后,薛瑞不由气恼,低声骂道:“为了帮我爹捞点名声,我容易么我,竟然说我信口胡诌,我信你姥姥个腿!” …… 却说成敬回了宫里,早朝已经散了。 朝中文武官员,正在廊下吃光禄寺准备的午膳。 提到这个,就不得不说一下京城四大不靠。 哪四大? 便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别看是给朝中高官吃的,可光禄寺提供的饭菜味道却很一般,甚至连普通人家厨娘做的都不如。 文武官员们争论了一早上,腹中已经饥肠辘辘,对于凉了大半的饭菜,也只能将就着对付一口。 吃着吃着,东面走廊下的官员们突然喧哗起来,似乎很是激动。 坐在远处的徐珵抬起头,朝那群官员看去。 不出所料,其中几人他很熟悉,正是今日早朝时反对迁都的官员,其中就有兵部左侍郎于谦。 “哼,任你们巧舌如簧,我只需抓着天象之说,便能让尔等束手无策!” 徐珵心中得意至极。 翰林院是清苦之地,想要崭露头角,不能只靠熬资历,还要时常刷存在感,这样才能简在帝心。 因此,这些年来,徐珵可谓用心良苦,搜肠刮肚为朝廷建言献策,比那些御史言官还要积极。 这次土木堡大败,让徐珵意识到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终于到了。 而他的机会,便是这迁都的建议! 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先前他观测到天象时,就打算以皇甫仲和谶言成真为佐证,为迁都的提议提供可信度。 在昨日和同僚闲聊时,他无意听到了薛元皓告诫英国公的事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徐珵下值后,就去打听了一下薛元皓的背景。 不成想,薛元皓竟然是钦天监五官保章正胡中的关门弟子! 别人不知道胡中也就罢了,他这个喜欢专研天象的业余爱好者,自然对专司天象占候的胡中如雷贯耳,早就想要与其进行学术交流。 只是因身份所限,他不好和胡中这等钦天监官接触,只能作罢。 徐珵心中暗想,薛元皓去英国公府,十有八九是胡中窥探到了天机,所以才授意弟子去劝告英国公。 既然这样的话,皇甫仲和跟胡中这两个天文界的泰斗都证实了天象预示的可信度,那自己借助他们俩的成功事例佐证自己的观点,岂不是更有可信度? 可惜,他想法很不错,可现实却有点残酷。 迎接他的,不再是以玄学对玄学,而是不对称打击! 第056章 南迁者斩 用过午膳,朝会继续。 早朝时,因迁都的议题僵持不下,极大拖延了朝会进度。 因而,在中午上朝后,郕王朱祁钰就提醒众臣,让他们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此时,朱祁钰显得从容了许多。 先前成敬回宫,带来了钦天监对“荧惑犯紫微垣”天象的解读,且监官们认为徐珵是翰林官,并没学过专业的天象占卜,他的判断不足为信。 相对于徐珵,朱祁钰还是更相信钦天监官的说法,专业的事就让专业的人去做,翰林官不专研文章,反而去揽钦天监的活,这不是呛行吗? 在朱祁钰发话后,迁都派和主战派又吵了起来。 徐珵冷眼旁观,并没有上场,心里却在想,只要他再加把劲,就能让郕王和中立官员动摇。 有了这两股力量支持,主战派将不足为虑,届时迁都之事水到渠成,他也将获取前所未有的名望。 “肃静!” 眼见朝臣们有要骂街的趋势,值殿御史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 趁着这个机会,徐珵出班,义正言辞道: “郕王殿下,前有紫微垣诸星动,后有流星坠于京师,前几日更是出现荧惑掩犯紫微垣的灾异天象。 此三者足以看出,如今我大明天命已去,唯有南迁可以避祸,还请殿下早做决断才是,否则瓦剌大军一到,我大明危矣!” 被徐珵这么一闹,大殿中安静了几息,朝臣都看向朱祁钰,等待他的决断。 正当朱祁钰要开口时,大殿中响起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殿下,臣以为徐翰林之言不足为信!”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兵部左侍郎于谦出班,站到了徐珵的身旁。 在朱祁钰的授意下,成敬已将薛瑞给的方法悄悄告知了于谦。 此时于谦想要做什么,朱祁钰心知肚明,便配合的问道:“于侍郎有何话说?” 于谦瞥了眼徐珵,对朱祁钰道:“殿下,臣想问徐翰林两个问题。” 面对这个品级高过自己的左侍郎,徐珵浑然不惧,不卑不亢道:“若于大人对天象有何疑问,还请示下,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谦却没提天象有关的事,反而问了个无关问题:“不知徐翰林可读过《大明律》?” “自然读过,我大明官员,若是连本朝律法都不知,如何为天下百姓做表率?” 徐珵觉得表现机会到了,立马挺直腰杆,正义凌然的回道。 于谦等的就是他这话,大声质问道: “那我就要问问徐翰林,《大明律》中所载,除钦天监官生,任何人不得私习天文,私藏天文禁书,违者各杖一百,徐翰林先前说自己精通天文占候,莫非是在翰林院中学的?” 本以为于谦又要扯什么祖宗陵寝,宗庙仓廪皆在京城,不可轻易迁都的说辞,没想到他竟然换了个刁钻角度,直接质疑起他天文占候本事的来历,这让徐珵实在有些猝不及防。 面对质问,徐珵心虚的回道:“自,自然不是。” 其实,自太祖定下《大明律》后,在随后这些年中,有很多律例已经渐渐松动,不被人所重视。 在如今,私习天文也算不得什么事,就连钦天监缺人手后,也会从民间招收精通天文历算的人才。 若民间百姓不私习的话,从哪补充人才缺口? 远的不说,就说薛瑞他爹薛元皓,也是在正统三年钦天监访取专业人才时,被胡中走后门录用的,可见这条律例已经松动成什么模样。 可是学归学,一般也没人会管你,但像徐珵这种学完还高调拿出来炫技的人,这世界上怕是也没有几个。 于谦没有给徐珵思考的时间,继续追问道:“既然不是翰林院教的,那就是徐翰林自己学习的?” 徐珵知道于谦这么问的意思,神色大变。 若是他坚持己见,就意味着他私习天文、私藏占书,就算朝廷采纳迁都提议,他被主战派抓住这个小辫子,恐怕这二百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绝对能要了他的命。 可若是要保命,就必须推翻自己先前的说辞,这等于是唾面自干,日后还有何颜面做官? 面对主战派虎视眈眈的目光,徐珵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命,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以头抢地道: “郕王殿下恕罪,微臣其实并不懂天文占候之术,也从未研习过,只是道听途说了几句,觉得天象预示之说很有道理,便轻信了此等言论,以为迁都势在必行,臣向朝廷建言,本是出于忠心,此心日月可鉴,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朱祁钰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光棍的推翻了先前的言论,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问道:“那依徐大人之意,这天象预示,究竟应在何处?” 刚被抓了小辫子,徐珵长了记性,哪敢在这种事上多言,忙回道:“殿下,微臣也不知道,不过钦天监掌天文占候,还是请监中官员解读吧。” 朱祁钰见没戏弄到徐珵,略有些失望,而后看了身边的成敬一眼,后者会意,上前两步对朝臣道: “先前殿下已命奴婢去了趟钦天监,监官都认为,荧惑犯紫微垣之天象,应在瓦剌太师也先和陛下之间,这与京城安危无关,诸位大人但请安心。”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如此,那京城就能保住了?” “可恶,也先贼子竟然有欺凌陛下之心!” “……” 听了钦天监对天象的解释,众官员都议论纷纷。 等众臣安静下来,朱祁钰才看向解决了迁都难题的于谦,问道:“于大人,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于谦看了眼徐珵,掷地有声道:“殿下,如今局势危若累卵,还请尽快召集各地勤王兵马戍卫京师,再有言南迁者,当斩!” 徐珵被这话吓得直哆嗦,要是现在还站着,怕是腿都有些发软。 这时,翰林学士徐循出班,为同僚求情道: “殿下,徐侍讲虽言辞不当,可一片为国之心天地可鉴,况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请殿下宽宥之,让他戴罪立功吧。” 朱祁钰只是暂时监国,徐珵等人都是他兄长的臣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没必要得罪这些文官,便宽宏大量道: “徐侍讲请起,念在你也是为朝廷建言,便饶恕你这一次,日后须谨言慎行,不可再妄言,知否?” 徐珵诚惶诚恐道:“谢殿下宽恕,微臣定铭记于心!” 等退回班列,徐珵感受到大臣们鄙视目光,心都快碎了。 他在翰林院养望多年,没想到只这么一天,名声就臭大街了…… 第057章 叫门天子 主战派大获全胜后,郕王朱祁钰便下令,让众臣商讨御敌之策。 就在朝臣们献策建言时,一封密信火速送入慈宁宫。 十六日夜,孙太后和钱皇后搜罗宫中珠宝数车,连夜送往瓦剌大军中,意图换回皇帝朱祁镇。 次日,拿到大明送来的赎金,也先和其他瓦剌将领眼睛看花了眼。 华丽的龙蟒衣缎、鸽卵大小的珍珠,以及其他各色珠宝,这些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今日倒是大开眼界。 送赎金的宦官吕振见也先心情不错,便趁机提出接皇帝朱祁镇回京的要求。 谁知,也先等人收了赎金,却只字不提送还朱祁镇的事,说要让大明皇帝多留几日,好一尽地主之谊。 吕振哪里不明白,瓦剌人这是还是不满足,想要勒索更多的金银珠宝。 皇帝对江山社稷重如泰山,吕振自然知道,可勒索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若再次满足瓦剌人的贪欲,这将会是一个无底洞。 因此,吕振认为这口子不能开! 见吕振没有再给赎金的意思,瓦剌人就派人委婉的提醒他,结果吕振直接拒绝,回了宣府城。 也先闻之,自然大怒。 不过,有肉票皇帝在手中,他心中也不慌。 和众将领商议了一番,也先想到了一个发财的好办法。 待大军用过午饭后,也先下令拔营,簇拥着正统皇帝朱祁镇,来到了宣府城南。 此时,得知也先拿到赎金,却并没有送自己回家的想法后,朱祁镇心里最后一丝作为皇帝的傲气也散尽了。 待到宣府城下,也先让朱祁镇给守卫宣府城的将士喊话,命他们迅速打开城门,理由是开门揖盗。 宣府城乃是边防重镇,一旦陷落,朝廷花费无数精力营造的边关防线,便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以后瓦剌骑兵来去自如,再也无法有效防御。 作为皇帝,朱祁镇自然明白这点。 若是宣府城陷落,京师门户大开,瓦剌必然趁势南下。 届时,别说是宣府城中军民,就连京畿地区的百姓都要惨遭屠戮,搞不好母亲和妻儿也要落入瓦剌人之手。 但面对也先手中明晃晃的长刀,朱祁镇吓得胆寒,只好上前硬着头皮大喊,说自己是大明皇帝朱祁镇,让守将打开城门缉盗,迎接自己入城。 见朱祁镇如此配合,也先心情十分激动,没想到这个皇帝还是个宝贝,有他帮自己叫门,夺取城池易如反掌,何须再跟明军拼死拼活? 然而,事情有些出乎也先的预料。 听到朱祁镇无耻的叫门,守将站在城头高声回道:“陛下,我等将士只知为陛下守卫城池,其他事情一概不知,现在天色将晚,不便打开城门,且主将杨洪也不在城中,我等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陛下恕罪!” 作为宣府总兵,在刚经历一场大败后,杨洪自然不敢擅离职守,近些天一直在城中主持防务。 听到皇帝叫门,杨洪即不敢打开城门,也怕拂了朱祁镇面子让他不高兴,便让属下推说自己不在城中。 听杨洪不愿见他一面,朱祁镇既失望又有些恼怒。 他落入虏贼之手不过两日,这杨洪竟然如此敷衍,实在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可惜,现在他做了瓦剌人的俘虏,想教训杨洪也没那个机会,只能在心中怒骂一通,暗想日后回京再跟他算账。 宣府城头,站着不少士兵,见到皇帝仪仗,一时人心浮动,士气受到了极大影响。 甚至有人暗中抱怨,说连陛下都降了瓦剌,咱们再守着城池有何意义? 见此情景,杨洪等将领紧急商量对策。 还好,巡抚大同宣府的右副都御使罗恒信及时出面,拿出御赐宝剑坐在城门口,对城中喧哗的士兵大喝:“擅自出城者,斩!” 这时,城中军心才稳定下来。 随后,任凭朱祁镇在外叫喊,城中都没有半点回应。 没办法,朱祁镇只好再次写信,命岳谦紧急送给孙太后,让老娘和媳妇继续给他凑赎金。 看到朱祁镇送来的密信,太后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儿子这是彻底沦为了“肉票”,想回来怕是不容易。 现在儿子在瓦剌人手中风餐露宿,不知受了不少罪,她心疼儿子,明知道继续给赎金是徒劳之举,却依旧让人搜罗宫中财物,打算再次送到宣府去。 就在凑赎金的时候,外朝和后宫同时收到了一封军报。 这封军报还是杨洪送来的,内容详细述了朱祁镇被瓦剌利用,来宣府城下叫门的经过。 看到这封军报,百官们差点掀翻了大殿的屋顶。 自家皇帝引着敌人来诈自家的城池,这可是千古未有之奇闻! 要不是还做着朱家的臣子,百官们怕是要集体骂娘。 这老朱家怎么生出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他还不如当初直接死在乱军中,这样岂不是更体面些? 可骂归骂,事情总得有个解决办法。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朱祁钰监国权力来自皇帝朱祁镇,面对皇兄这种卑劣行径,他也无计可施。 还好,慈宁宫总管太监李永昌及时传来了太后给郕王朱祁钰的懿旨: “迩者虏寇犯边,皇帝率六军亲征,已尝敕尔朝百官。今尚未班师,国家庶务不可久 旷,特命尔暂总百官,理其事。尔尚夙夜衹勤,以率中外,毋怠其政,毋忽其众,钦哉!“ 同时,又敕谕文武百官:“凡合行大小事务悉启王听令而行,毋致违怠!” 这道懿旨可谓及时雨,让郕王朱祁钰可以顺理成章的全权处理国事,不再被束手束脚。 孙太后这么做,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先前,得知皇帝被瓦剌人利用去叫门后,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还好经太医及时救治,孙太后才缓缓醒来。 她心里明白,自己这儿子如此没有底线,在历史上的皇帝中也找不出第二个。 若再任由他胡闹下去,大明江山就要葬送在混账儿子手中,亿兆百姓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大明江山和儿子安危孰轻孰重,孙太后自然拎得清。 痛定思痛下,孙太后这才发出了这道命郕王朱祁钰总理国事的懿旨。 第058章 另有其人 别看孙太后是深宫妇人,可对朝政却极为熟悉。 朱祁镇亲政前,便是一直由她垂帘听政,掌控朝局的。 给郕王朱祁钰这道懿旨上,她极力淡化皇帝被俘之事,想将这桩丑闻影响降到最低。 虽然旨意中放权给了郕王朱祁钰,却依旧只给他一个监国的名分,完全是将朱祁钰当成了工具人。 其目的不言而喻,无非就是让他领导百官处理好国事,保住大明江山社稷,等待儿子回来重新接管。 这种小心思,郕王朱祁钰和百官都清楚,不过现在局势危急,也没人去计较。 有了总理朝政的权力,朱祁钰当即任命于谦为兵部尚书,主持京畿地区的防务。 同时,朱祁钰传令给边关各镇守将,若有人以皇帝朱祁镇名义要求开门,一律拒绝,不得私开城门。 当然,这道命令是以孙太后名义传达的,如今能驳回皇帝命令的人,自然只有皇帝亲娘,要是以郕王的名义下令,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在朝议中,朱祁钰还接受了驸马都尉焦敬的建议,让朝廷鼓舞士气,激励京师军民的斗志,并命令顺天府、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严加巡查,以防有瓦剌细作混入京师。 其他人也出班提建议,朱祁钰自无不允。 有了勋戚焦敬带头,文官们自然不甘示弱。 于谦带头发言,上陈京师防务五事,吏部尚书王直、内阁学士陈循、左都御史王文也纷纷建言献策。 一时间,朝堂上主战派气势高昂,因战败的萎靡之气一扫而空。 这场朝会一直持续到申时三刻,散朝后,百官们迅速离开,各回本衙执行朝堂上定下的各种决策。 出宫的路上,于谦眉头紧锁,思量着京师防务之事。 “于大人,且慢些,等等老夫!” 正要出东华门,却听有人在身后急呼。 转头一看,身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快步走来,正是礼部尚书胡瀅。 等到对方行至眼前,于谦忙拱手行礼:“大宗伯,不知叫住下官有何事?” 胡瀅年纪大了,只快走了几步,就有些喘气,休息片刻,这才对于谦道:“廷益, 这下官一词用的不妥,以后得改了。” 廷益是于谦的字,胡瀅年长他不少,这样称呼显得亲切些。 于谦反应过来,自己已被郕王朱祁钰拔擢为兵部尚书,跟胡瀅的礼部尚书平级,这下官二字用的确实不妥。 不过,于谦并没有因此而得意,苦笑道: “大宗伯见笑了,我今日做了这兵部尚书,只觉得肩上压了座山,险些喘不过气来,日后还需大宗伯多多帮衬才是。” “呵呵,老夫年岁大了,怕是济不得什么事,日后这社稷,还需要你这种年富力强的官员来操持。” 于谦谦逊道:“大宗伯过誉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出了东华门。 “廷益,请受老夫一拜。” 出宫门没几步,胡瀅突然站定,对于谦躬身行了一礼。 突如其来的行礼,把于谦都给看愣了,都没来得及避让。 几息后,他才忙上前扶起胡瀅,惊呼道: “大宗伯,您这是做什么,此等大礼,我哪能受得起?” 胡瀅起身后,神色哀伤道:“老夫忝为先帝托孤之臣,没能替先帝护住陛下,要不是你今日想到办法,打压了那些贪生怕死之徒的气焰,这大明半壁江山恐怕就要落入虏贼之手,别说老夫这一拜,就是十拜你也受得起!” 于谦愣了下,这才苦笑道:“大宗伯,这主意并非我想到的,而是另有其人。” “哦?” 胡瀅一脸惊诧:“不是你,莫非是王尚书,亦或者其他主战官员?” “这个方法是成公公告诉我的,据说是钦天监一个刚入监的世业生所想,还真是让我等汗颜。”于谦感慨道。 钦天监比较特殊,算是礼部下属的一个机构,平日官生考核升迁,都是由礼部负责监督。 作为礼部堂官,胡瀅自然对钦天监运作十分了解,听说这办法是钦天监一个刚入监的世业生想到的,他不禁十分欣慰,都迫不及待想要见见对方。 不过,现在京师面临危机,胡瀅也只得暂时压下这个念头,等战事平息后再做打算。 …… 钦天监中,薛瑞正抱着书认真复习,浑不知两位朝廷大员正在议论自己。 三天后的考试,对他来说很有挑战,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今天许惇教训他的时候,悄悄透露出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本次岁考试题会简单一些。 毕竟,今科世业生也只学习了半年,有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教授,太高深的知识他们见都没见过,如何考试? 而这些天,薛瑞就一直跟胡萦儿在学习基础东西,进度还不慢。 这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学完了她要学几个月的东西,进步之快,让她这个便宜老师都直呼妖孽。 这次试题要是简单一些,对他来说绝对是好事。 只要通过考试,他就能成为正是天文生,每月不但会有七斗禄米,诸如正旦、元宵、冬至等年节,宫里也会额外发下赏赐。 最主要的是,天文生除本人外,还可以额外免一丁徭役民差,这对很多百姓人家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薛元皓名下,也有个免徭役的名额。 不过薛瑞还未成丁,这个名额一直让大伯占着,省了不少找人代服徭役所需的银子。 下值后,薛瑞径直去了胡府。 现在京中虽然混乱,但朝局已经逐渐明朗,师公告假多日,也是时候病愈了,拖得太久,这官位怕是不保。 见到胡中,薛瑞跟师公商讨一下局势。 听说成敬来钦天监问话,他给出了个对付徐珵的好办法后,胡中不禁连连称赞,认为他做的很对。 胡萦儿得知此事,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先前,两人闲聊时,谈到南监监正在口外丢失天文书,皇帝派出一千余人去搜寻的事。 她特意叮嘱薛瑞,说丢失天文书乃是大罪,这廖仲羲就算不被革职,也要被罚俸,以后他也要谨记。 为了证实自己的说辞,胡萦儿还特地翻出大明律,给他详细讲解了相关内容。 不成想,当时讨论的内容转眼间就派上了用场,也不知道是薛瑞运气好,还是那徐珵运气太差。 第059章 和亲建议 今日散朝后,朝廷决定死守京城的决策立刻传遍了全城,城中剩下的百姓们都松了口气。 一时间,出城人数锐减,还有不少人得知消息后,正从周边地区赶回来。 薛瑞来此,就是为了告诉胡萦儿这个消息。 这两天,胡萦儿忙的不可开交。 一方面要收拾行李,随时准备带家人离京避难。 另一方面,她也在加紧储备粮米物质,转移胡家在城外的产业和仓储,安排庄子上佃户进城避难等事项。 两件事加起来,让她头都有些大了。 还好,薛瑞带来朝廷决议死守的消息,让胡萦儿彻底松了口气。 在心底里,胡萦儿对薛瑞佩服的五体投地。 对于朝中局势的判断,这家伙每次都能猜对,就跟会未卜先知一样,让她对自己的智力都产生了怀疑。 还好,她学的很多东西薛瑞还没掌握,老师的威信暂时不会受到影响。 因为要提前岁考,胡萦儿抓紧时间给他补课,比以往多学了半个时辰。 在胡府用饭时,桌上膳食依旧偏素,可胡中却没有再抱怨,似乎习惯了一样。 饭后,薛瑞悄悄问了下胡萦儿,才知道师公这半个月来,下肢关节疼痛缓解了不少,最近几天更是一次都没发作过。 这几年来,胡中从来没有这么舒爽过,甚至还能跟孙子胡承安在府中逗乐,让老头儿心情大好,就算桌上没酒没肉,也不再抗拒。 既然如此,薛瑞就问了胡中,看他是否能去衙门办差。 前天疏忽了荧惑犯紫微垣天象的事,着实将监中官员们吓的不轻,要不是朝廷注意力不在钦天监,包括许惇胡中在内的官员,恐怕都要受到责罚。 还好薛瑞有急智,给成敬出了个绝妙的注意,帮朝廷解决了迁都的大麻烦。 要不然,恐怕这个浑身正气的宦官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还有,如今局势这般混乱,监中官生损失了五十余个,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胡中要是再无法理事,礼部那边恐怕就要考虑让其他人补缺的事。 为此,许惇特意嘱咐薛瑞,让他下值了去胡府一趟,务必请胡中回钦天监理事。 胡中本就没什么大病,现在朝廷局势明朗,他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躲,便答应回衙门处理公务。 …… 翌日。 大清早,各大衙门就收到了监国郕王朱祁钰的令旨,钦天监也不例外。 主要内容就是要求各衙门都运转起来,以最高效率执行昨日朝会上议定的各项决策。 目前朝廷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保卫京师,打败瓦剌入侵为最终目标! 同时,令旨最后,朱祁钰还要求各衙门积极建言献策。 凡有助于京城防卫、稳定民生、打退虏贼的建议,无论是官吏身份、无论文武勋戚、无论品级大小,都能以书面形式上奏朝廷,有用则采纳,无用也不会降罪。 受到令旨鼓舞,各衙门官吏空前活跃,在处理政务的同时,都绞尽脑汁为朝廷出主意。 得知朝廷要死守的消息,京畿百姓也稳定下来,开始积极备战,向城内家眷、储备生活物资,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说起来,钦天监是搞学术研究的衙门,可架不住官生们都有一颗爱国的心。 薛瑞到钦天监时,监中天文生们已经摩拳擦掌,拿着纸笔在写自己的建议。 “郕王还是比战神厉害多了,只这么一个广开言路的法子,就把京师所有官吏积极性调动起来,众志成城之下,岂有保不住京师的道理?” 由于档房无人管理,世业生们也懒散起来,除了部分人在看书备考,其余的都在讨论建言献策的事。 见范岩趴在桌上写东西,薛瑞凑过去看了一眼,原来是在响应朝廷号召,在积极献策。 纸上倒是写了几条,不过都是千篇一律的建议。 比如,请朝廷调各地兵马勤王,加强紫荆关、居庸关等关隘防御,让边关各镇紧闭门户,不得轻易出兵,以免中了虏贼奸计。 “没想到你还挺喜欢纸上谈兵啊?” 薛瑞看完上面几条,笑着问道。 “什么叫纸上谈兵,这几条建议难道有错?” 范岩翻了个白眼,继续写道:“请朝廷速派钦使与瓦剌议和,厚赐金帛换回陛下,瓦剌得以厚利,必不愿再启战端。” 看到这条建议,薛瑞直接无语,问道:“你觉得给瓦剌人多少财物,对方才会满足?” 范岩想了想,道:“本次纷争,起因便是瓦剌人进贡马匹,却被朝廷削减了回赐财物,以至于瓦剌人恼羞成怒,这才领兵进攻边关诸镇,若是能厚赐财物使之退兵,总比打的头破血流好吧?” 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刘晋拍案而起,大喝道:“那瓦剌贡使本只有两千人,却诈称三千人邀赏,朝廷按实际人数下发赏赐,难道还有错了不成?” “你冲我嚷嚷什么,又不是我杀了……” 范岩嘴上不把门,正要讥讽几句,却听陈立打断道:“瓦剌人此次入侵,用的借口是我朝答应要下嫁公主,这贡马本是聘礼,结果朝廷毁约,并没有和亲之意,瓦剌太师遂率兵马入寇,可不是你们说的赏赐的问题。” 卢文福灵心至,问道:“难道陛下真许诺了婚约,要下嫁公主给瓦剌人,若是现在嫁个公主过去,能不能将陛下换回来?” 如今朝廷大败,若能嫁个公主过去,说不定能平息站端,将皇帝换回来。 正说着,却听刘晋怒道:“这绝无可能,太宗皇帝曾说过,我大明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我朝正处于强盛时期,区区瓦剌跳梁小丑,怎配得上我朝公主?” 这话要是在几天前说还有几分可信度,但如今几十万大军败于瓦剌人之手,就连皇帝都被人家俘虏,现在说出来,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范岩却不理会,又在建议后面添了一条:若瓦剌人不愿议和,朝廷不妨以和亲方式结好瓦剌,双方休兵罢战,迎回当今陛下。 见范岩将和亲的建议添了上去,刘晋自然不服,当即拿出一张纸要写反对建议,只写了几笔,刘晋就转头问薛瑞:“薛兄,你刚才那句话是咋说来着?” “附耳过来。” 薛瑞自然也是反对和亲的,便跟刘晋耳语了几句。 第060章 出谋划策 钦天监如今有近两百号人,除了观象台那边几十个天文生,剩下的有一小半都写了对朝廷的建议。 大堂里,看到天文生们递交的六七十份建言书,监官们都坐不住了,也有些跃跃欲试。 作为监官,要建言献策,自然不能像天文生一样越俎代庖,去抢别的衙门风头。 所提建议,最好能从本监角度出发,提出具有建设性的意见,这样才能提现钦天监的重要性。 不过,钦天监衙门比较特殊,在业务上跟当前局势没有多少相关性,众官员们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到什么好主意。 这时,五官保章正胡中出言,说世业生薛瑞素有急智,不如招他前来问问,说不定能帮大家想个好主意。 胡中和薛瑞的关系,许惇等人心知肚明。 他的这个提议,完全是在假公济私,其目的不言而喻。 “不就是想捧自家徒孙吗?” 众官员腹诽。 不过,薛瑞确实有点东西,昨天就替他们解决了个大麻烦,再加上监官们也不想拂了胡中面子,便差人去档房找薛瑞。 听监官们来找,薛瑞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心情忐忑的到了大堂。 进去后,见胡中老神在在的坐着,并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他这才安心了些。 薛瑞对众人行了礼,问道:“不知各位大人召学生前来,有何吩咐?” “你且先坐在。” 许惇指了指最后面的椅子。 薛瑞按着如今的官场习俗,只坐了半个屁股,耐心等着监官们问话。 等他坐下,许惇才徐徐道:“如今朝廷各衙门都在积极献策,咱们钦天监虽然品级不高,却也不能甘居人后,自应当提些与本监有关的建议,先前保章正说你素有急智,本官和诸位大人有心考教你一番,看你是否如他所说是个智多星,是以才召你前来问话。” 靠,原来是这事! 薛瑞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先前给成敬出的那个法子有后遗症,监官们要拉自己来问罪,结果是师公想让他来露露脸。 既然有表现的机会,薛瑞也没有推辞,便谦逊道:“学生只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大人们有心考教,这是学生的荣幸,万一答得不好,还请大人们见谅。” 对这个态度,监官们很满意。 许惇笑道:“无妨,你随便说就行了,说错也不怪你。” 薛瑞想了想,侃侃而谈道:“咱们钦天监不以朝务见长,要插手其他衙门的政务,未免有些越俎代庖,容易引起其他衙门的不满。 若是在以前,学生还真没什么好建议,如今嘛,朝廷正积极备战,我们要是从这方面下手,说不定能让朝廷重视起来。” 高冕听完,质疑道:“你刚才不是说不能插手其他衙门的政务吗?这战事归兵部管着,跟我钦天监有什么关系?” 薛瑞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反问道:“高大人肯定听说了,朝廷前番出征大败,天象就有所预示,若当时引起陛下重视,这场悲剧应该就不会发生了。 如今瓦剌随时有可能打到京城,我等身为钦天监官生,必须将这天象重视起来,若有什么变化,也好给朝廷预警,预测对了,这岂不是一份军功?” 众监官一听脸就黑了。 别人不懂,他们这些专业人士还不懂吗? 天象预示玄之又玄,猜对了有奖不假,可猜错了也会被处罚。 在这种节骨眼上,万一出了什么大岔子,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监官们谁敢抖这个激灵? “不妥,不妥。” 冬官正谷滨是个沉稳的人,听薛瑞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连连摇头。 其他几个监官也各自发表意见,都不赞成这么做。 薛瑞见此,也只好退而求次,分析道: “若不行,那大人们不如向朝廷建言,就说天象变化十分重要,诸如天气温度、风霜雨雪,都关系到战事进展。 如今兵部全权负责京师防务,若能及时掌握天象变化,有助于提前做出应对,咱们只需要每日将观测到的结果抄报于兵部,有没有用就由兵部去判断。 有用,则我监中官生立功,没用就当浪费了一页纸,这么简单的做法,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薛瑞先前提的那个建议,是有很大的私心。 钦天监中,五官保章正负责天象占卜,作为胡中的徒孙,薛瑞就有机会假借天象,给朝廷提供一些关键信息,这样既能有助于京师防务,又能替师公捞上一些功劳,可谓一举数得。 谁知,监官们胆子太小,竟不肯冒这个风险,薛瑞没办法,只好改变方针,提了个比较稳妥的办法。 相对于前一个,有功劳肯定也会小很多,不过都迈不过胡中这个坎去,要是能趁着京师保卫战,捞上一些功劳,也算是对师公的一点回报。 这个方法倒是很合监官们心意。 钦天监研究天象,掌握了天气变化的许多规律,预测成功率起码有五成,在没有气象卫星的古代,这已经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因此,在大军出征时,钦天监通常会派出天文生随行。 这样既能给大军夜间行军做向导,又能提前预测天气,避免行军途中遇到极端天气。 若是能从这个角度参与到战事中,说不定钦天监还真能在京城保卫战中有所建树! “不错,本官先前也考虑过这点,没想到你跟本官想到一块去了,果然是有点智慧的。” 许惇反应最快,在意识到其中好处后,顺手就在空无一字的白纸上写下这条建议。 其他官员见状,都觉得许惇太过无耻,他先前根本没有说这个建议,现在薛瑞提出来了,他竟然直接占为己有,这脸皮厚度,一看就是能做监正的料。 不过,许惇提这个建议,对其他官员也有好处。 只要钦天监能跟其他衙门一样,在朝堂上刷一刷存在感,日后补缺的事就容易许多了。 众官员夸赞薛瑞一通,听他没了其他建议,便打发他回了档房。 等薛瑞离开,许惇对胡**拱手道:“胡老大人,关于天象有关的事,日后还得麻烦您掌掌眼,不然我等可不敢胡乱建言。” “这是分内之事,老夫责无旁贷,不过,我那徒孙也算是有些许功劳,许大人觉得是否要嘉奖一番,以示鼓励呢?” 薛瑞不知自己立了功劳,胡中却心知肚明,自然要为徒孙捞些好处,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第061章 马车被抢 胡中光明正大的讨要好处,许惇哪里好意思拒绝。 考虑一下,许惇说道: “虽说薛瑞入监不久,艺业还不是很精通,想来岁考是过不了的,不过,从平日表现来看,他倒是个能办事的人。 如今监中正是用人之际,档房校书一职不好长期空缺,等岁考后,就让他暂管档房庶务吧,有保章正提点着,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于补贴银子,就按校书之职的一半发放,保章正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 对这个安排,胡中还算满意。 补贴银子胡中不在乎,可这暂管档房的资历却十分重要,等薛瑞补齐了短板,未尝不可争一争这真正的校书职位。 对薛瑞为人,许惇也算有所了解。 刚入监第一天,彭英就刁难于他,可薛瑞却毫不示弱,直接给顶了回去,让霸道的彭英都束手无策。 再结合他近些天的表现,足以看出薛瑞有着远超同龄人的稳重和智慧。 最近几天,彭英不知去向,档房无人管理。 但朝廷还没有罢免彭得清的官职,许惇等人也不好擅自安排新任校书,只能先找一个人暂管着。 以薛瑞的能力,让他教授世业生课业不行,暂时管理档房庶务还是没问题的。 因此,许惇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让薛瑞暂时管着档房,拿些补贴银子,便算是论功行赏了。 还不知已经被监官们认定考试必挂科的薛瑞,整个下午都在认真学习,连带着档房学渣们都焦虑起来,纷纷拿出书复习。 一时间,档房世业生们都疯狂的卷了起来。 等到下值,薛瑞随胡中回府学习,用完饭后便出城回家。 宣武门大街上,此刻又排起了车队,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车队全是进城的,出城的却没有几辆。 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些牛车马车都是百姓朝城内搬运家当的,看样子朝廷已经开始了坚壁清野行动。 正打算出城,城门口突然传出一阵骚乱。 周围百姓听到动静,纷纷围过去查看,薛瑞被人群裹挟,不得不朝前走去。 等到了跟前,薛瑞才弄清骚乱缘由。 刚才入城时,有位老农赶着牛车,要将外城家中的家当运往城中女婿家。 不成想,刚进城,老农就被顺天府的两个衙役给拦住了。 问清他的身份后,衙役撕下一张写着东西的纸条,啪的一下拍在老农的手中,说是朝廷征用了他的牛车,等用完后来顺天府凭纸条来取。 在古代,牛对老百姓非常重要,平日不但要用来耕作田地,还要拉车驼东西,比人还要精贵。 今日官服不由分说要征用牛车,还只给一张纸条做凭据,没见过这等阵仗的老农被吓坏了,连连哀求衙役高抬贵手。 衙役根本不管这些,推开老农,上前将车上家当全部扔到地上,打算要拉车走人。 老农自然不依,扑过去抱着衙役大腿,死活不肯松开。 大庭广众之下,这衙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的脸色发青。 最后没忍住怒气,扬起刀把在老农头上狠狠砸了几下。 顷刻间,老农头上就哗哗流下了鲜血。 “杀人啦!” 看到这情景,周围百姓顿时尖叫起来,眼见事态严重了许多,两个衙役也慌了神,竟丢下牛车,头也不回的跑了。 还好,围观人群中有个郎中,见状忙上前去救治,好半天才帮老农止住血。 通过周围百姓的议论,薛瑞得知了详情。 这两名衙役是奉顺天府府尹之令,征用车马为朝廷运送物资,手中条子也盖了顺天府尹的官印,真实性毋庸置疑。 只是,这条子上写的很清楚,车马征用全凭百姓自愿,而胥吏衙役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却成了强制征用,老百姓当然不肯答应。 薛瑞暗想,这官府有点想当然了。 在如今的混乱局势下,百姓们都急着储备物资,任何东西都会敝帚自珍。 尤其是这种值钱的大牲口,肯定不放心交给别人,官府想征用足够的车马,怕是非常困难。 老农清醒没多久,得知消息的女婿匆匆赶来,将老农拉回了家。 出城通道畅通后,薛瑞见没啥热闹可看,便出了城。 刚走到胡同口,自家小院里隐隐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 薛瑞心中一紧,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推门进去。 院中,母亲柳氏坐在板凳上,正红着眼掉眼泪,苏苏拿着手帕站在一旁,随时准备递给主母。 薛瑞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问柳氏:“娘,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柳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对薛瑞哭诉道:“瑞儿,你外公家遭难了!” “遭,遭难了?” 薛瑞被吓的说话都有些结巴。 外公家在宛平县几十里外的庄子上,现在周边百姓人心浮动,治安恶化了不少。 如今,外公家存着几千石粮食,莫非是强梁盗匪见财起意,为了抢走粮食,将外公一家给害了? “娘,你说清楚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瑞先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才敢继续追问,免得接受不了现实。 柳氏泣不成声,无法回答。 见自家少爷也是脑门冒汗,苏苏只好解释道: “刚才舅老爷来过了,说是家里十多架运粮的牛车马车都被官府强抢了去,现在都运不了粮了,舅老太爷听说后,也被气晕了过去,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薛瑞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担忧起来。 舅舅上次来石头胡同,还是在三天前,估计仓里的粮食还没运走多少。 如今被官府强征了运粮车,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难怪外公都被气晕了。 过了半天,柳氏才擦干眼泪,对薛瑞道:“你外公气病了,娘想回去看看他,你看合适吗?” 薛瑞苦笑道:“外公气病了,您回去也济不得什么事,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尽量把仓中粮食多运些进城里来,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外公自然就没事了。” “那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运粮的车给要回来?” 自打薛瑞醒过来,他就从没让柳氏失望过,现在娘家遇到麻烦,柳氏自然想让儿子帮帮。 可惜,这次薛瑞要让她失望了。 第062章 呈送候簿 对于柳氏的请求,薛瑞也是有心无力。 穿越以来,薛瑞确实在努力提升自身实力,但截止目前,他还没有影响顺天府的能力。 唯一比较靠谱的英国公府,却属于勋贵集团势力,跟顺天府基本没什么交集。 当然,要请英国公府帮忙打点,要回马车倒也不难。 可问题是,他好不容易跟英国公府平等对话,现在却拿这种小事去劳烦对方,这人情就用掉了,等后面救老爹,为老爹造势的时候,还怎么好意思开口? 在薛瑞心里,外公那几千石粮食也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只要自己计划顺利,以后赚几百两银子小轻松。 可在外公他们来看,这仓中的粮食是几辈人的积蓄,堪比身家性命,要是不能保住,恐怕外公会气出个好歹来。 权衡片刻,薛瑞还是觉得不能袖手旁观。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要去找关系要回运粮车。 而是拿出吴氏给的那一百两银子,送给菜市街粮店的舅舅,让他拿这些银子去周转,不管是租赁运粮车,还是去买些骡马牲口,尽量往城里多运些粮食。 至于先前被征用的马车,只能找师公问问,看有没有办法要回来。 在薛瑞去找柳仁的时候,顺天府推官厅中,三名捕快正在跟推官叶茂勋汇报近日监事薛瑞的情况。 这些天来,这三名捕快一直在暗中监视薛瑞的行踪,事无巨细,每日都要向叶推官汇报。 不过在今天,叶推官却让人将他们全部召了回来。 三名捕快中,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捕快,此人是顺天府有多年经验的老捕快罗庄,曾帮叶茂勋破获过数起大案。 先前猪市口杀人案影响极大,且疑点重重,叶茂勋觉得这案子可能并不简单,便派出了经验丰富的罗庄,带着他的两名徒弟去盯薛瑞的梢,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线索。 最近几天,薛瑞一反常态,竟然暗中跟英国公府接触,这让罗庄大感兴奋。 叶推官先前调查薛瑞背景时,并没查到他和某方势力有关联,这无疑排除了薛瑞买凶杀人的可能性。 可最近几日,薛瑞到英国公府后,却被英国公府上奉为上宾,这身份和待遇上的极大反差,让罗庄产生了极大兴趣。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而猪市口这起杀人案,或许跟英国公府有重大关联! 然而,正当罗庄带两个徒弟深入挖掘时,叶推官却让人将他们叫回来,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查这件事了。 “难道是英国公府收买了叶大人?” 罗庄是老捕快,对官场之事了解不少。 听叶茂勋说暂时搁置猪市口杀人案,他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现在官官相隐的事情屡见不鲜,如今他们查到涉及英国公府的重要线索,叶推官怕得罪国公府,不让他们调查也是情有可原。 面对罗庄的疑惑,叶茂勋却叹息道:“现在朝廷的头等大事,就是严查瓦剌细作,这关系到京城安危,比手头这些案子要重要百倍。” “大人,这严查细作之事,不是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牵头吗?咱们平日里处理些偷鸡摸狗的事都没空,怎么还摊派这么一档子事,要是这案子能继续查下去,肯定能挖出很多有用的东西。” 说话的人是罗庄徒弟何洪鸣,对于放弃查案,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叶茂勋不悦道:“先放一放吧,只要薛瑞这人还在,案子迟早能查个水落石出,敢在京城连杀三人者,定然是无法无天之辈,日后定会再出手,可这京城要是没了,还谈什么查案?” “是。” 明白追查奸细的重要性,罗庄三人也只能服从上级安排。 在京城面临危机的大环境下,叶茂勋做这个决定无可厚非。 但叶茂勋却并没有意识到,正是他做的这个决定,许多人的命运都将因此而改变。 …… 夜里,京城下了一场小雨。 早上去上值时,一阵秋风拂面,让昏昏欲睡的薛瑞清醒了不少。 去档房的路上,薛瑞碰到了胡中。 见他手中拿着一本候簿,薛瑞便问道:“师公这是要拿候簿给许大人他们过目?” “不错,今晨刚得知,朝廷已经同意了你昨日提的建议,下令让监官批阅候簿后,将副本誊抄一份送到兵部去,我已经写下了卜言,等会让许大人他们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没有的话就送去兵部。” “原来如此。” 薛瑞灵机一动,上前扶着胡中道:“师公,昨夜下了雨,路上湿滑的很,我扶您过去吧。” 到了大堂,许惇等人正在议事。 进去后,薛瑞扶胡中坐下,顺势站在一旁。 或许是因为自己提交的建言被批准,许惇心情非常不错,看胡中批阅的那本候簿之前,还勉励了薛瑞几句。 昨日天象没有什么异常,监官们看过候簿后,都觉得没什么不妥,便让薛瑞去通知张书办,把候簿送到兵部去。 薛瑞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两步上前对许惇道:“大人,左右学生也没什么事,这候簿就让学生去送吧,监中事务繁忙,就不劳烦张书办了。” “你去送?” 许惇愣了一下,而后问道:“你去过兵部吗?认不认得于尚书?” 在众人眼中,薛瑞只是个刚入监一个月的世业生。 两天后的岁考基本跟他没什么关系,还得在监中蹉跎一年,算是钦天监最闲的人,让他跑腿去送候簿,也算是节省人力资源。 只不过,薛瑞入监不久,许惇担心他不懂规矩,办砸了差事。 “兵部学生没去过,不过规矩还是懂得,学生和于少……于尚书有过一面之缘,还说过几句话,肯定不会认错人的。”薛瑞忙道。 “就让他去吧,这小子比猴精,肯定不会出岔子。” 虽然不明白徒孙为何抢着去送候簿,胡中还是开腔帮薛瑞揽下了这个活。 “既然保章正都开口了,那就由你去送吧,记得态度恭敬些,如今于尚书是咱们大明的定海神针,万万不可开罪了。”许惇认真提醒道。 “学生明白!” 虽然是个跑腿的活,可想到能再次见到于谦,薛瑞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第063章 通州漕粮 薛瑞揽下跑腿的差事,自然不是为了追星,而是另有目的。 先前,听说要将候簿副本送到兵部,薛瑞就动了心思。 如今于谦是兵部尚书,自己送候簿给他,就有接触的机会。 于谦为人正直,若是趁势向他求助,于谦听说顺天府强征百姓马车,说不定会插手帮他解决此事。 若于谦能帮他解决此事,他也乐意透露一些关键信息,助于谦打好京师保卫战! 心情忐忑的到了兵部,门口的士卒问明薛瑞来意,验看了钦天监签发的牌票后,才让他入内。 兵部衙门比钦天监大不少,薛瑞人生地不熟,只好请一位路过的书吏带他去尚书值房。 这书吏倒是热心,带薛瑞到了于谦值房外,伸手道:“将候簿给我吧,我帮你转呈尚书大人,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薛瑞怀有私心,没见到于谦的面哪肯离开。 将候簿踹到怀里,薛瑞对书吏拱拱手,歉意道: “有劳前辈了,只是本监堂官先前叮嘱来,这候簿事关京师安危,须亲手交到大司空手中,晚生才能回监复命。” 见薛瑞不放心自己,这书吏也懒得多说,入值房通禀了一声,出来对薛瑞道: “尚书正和户部、工部几位大人商议要事,现在不便打扰,你先在外面等着吧。” “多谢前辈,晚生等等就是。” 待薛瑞谢过,书吏就一甩袖子走了。 于谦值房中,隐约传来一阵激烈的争论声。 薛瑞听了几句,怕被当成偷听军机的细作,离门口稍微远了些。 左等右等。 好半天,值房们才打开。 几个穿着孔雀、云雁补子官服的官员鱼贯而出。 薛瑞忙退到一边行礼。 几个官员没有急着走,在庭院好一通冷嘲热讽后,这才气冲冲的离开了兵部。 看样子,刚才的会议不欢而散。 薛瑞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裳,在值房门口大声道:“钦天监世业生薛瑞,求见大司空。” 几息后,值房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薛瑞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房中。 于谦刚升任尚书,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现在依旧在侍郎值房办公。 薛瑞抬头扫了一眼,于谦正低头在写一份公文。 “你是来送候簿的?” 听到脚步声,于谦也没抬头,直接问道。 薛瑞忙回答:“回大人的话,学生正是来送候簿给大人过目的。” “昨夜星象可有异样?” “昨夜星象一切如常,并没有异状。” 于谦手中一顿,沉声问道:“那你为何一定要亲自来见本官?” 遇到一般人,薛瑞肯定要撒个谎骗过去,但被于谦这么质问,他还真有些心虚,只好如实答道: “回大人的话,近日朝廷鼓励官吏建言献策,学生不才,也有一二事想对朝廷建言。” “各衙每日都会……咦,是你?” 于谦写完了公文,边说边看向薛瑞,待他看清薛瑞相貌,不由有些惊讶。 这副模样,显然是认出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薛瑞。 距上次见面,也不过三日时间,不过能被于谦认出来,薛瑞还是很荣幸,忙道: “大司空日理万机,竟还认得学生,学生真是受宠若惊。” 前几天薛瑞救垂死驿马的事,在于谦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此时再见,于谦从书案后走出来,关切问道:“那匹驿马如何了?” 这些天,那匹断腿的驿马一直养在钦天监,每日吃着钦天监供给的草料,倒也没什么大碍。 听于谦问起,薛瑞苦笑道: “学生已经请马医给它接好了腿,只是马医说它的腿伤比较严重,好了也是匹跛马,没什么大用了……还有就是,这马儿的每日草料耗费,现在是由本监提供,监官对此有些意见,一直催着让学生送还兵部。” 明代驿站由兵部统管,驿马长期寄养在钦天监,这也不符合规矩。 既然于谦问到了这里,薛瑞正好趁势提出,好让兵部赶紧把马接回去。 于谦思索片刻,叹息道:“既做不得驿马,腿又跛的厉害,送回驿站怕是也要被宰杀,此马立有大功,怎能让它死的如此委屈?” “那依大人的意思?” 薛瑞试探问道。 于谦本想自己领养这匹驿马,但这驿马乃是朝廷所有,他身为统管驿站的兵部尚书,这样做未免会传出以公肥私的风言风语。 思量再三,于谦看向薛瑞,询问道: “这马即是你救的,说明与你有缘,依本官看,不如你就好人做到底,将它领养了吧,也算让它有个善终,你意下如何?” 薛瑞哪想到于谦会这么说,一匹断腿的马又不能骑,每日还要耗费大量草料,领养了岂不是多个负担? 但面对于谦希冀的眼神,薛瑞不好意思拒绝,只好道: “学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这驿马有驿站拓下的印记,学生领走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于谦笑道:“这有何难,全国驿站都归兵部管辖,待本官写个条陈,你拿到驿站去办下交接手续,便可领走了,记住,好好待这马儿,若是不想养了就来找本官,不可随意处置,知道了吗?” 他这么说,是怕薛瑞养不起或者不想养了,转手卖了或者杀掉,这与他的初衷不符。 “学生晓得。” 薛瑞连连点头。 解决了这个问题,于谦想起先前薛瑞说的话,好奇道:“刚才你说找本官是要为朝廷献策,究竟是什么事?” 薛瑞忙拱手道:“大人,我听说先前来的几位大人是户部和工部的,他们是不是来商议如何处置通州漕粮的?” 在刚来时,薛瑞隐约听到值房中的议论,因为关着门,薛瑞他只听到“漕粮”“焚毁”“落入敌手”等关键词,再结合他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很快明白于谦等人谈的事情关系到通州漕粮。 说起通州的粮食,就不得不提一下明代漕运。 明代漕运,依托京杭大运河运行,南起杭州,北至通州,共途经淮安、徐州、临清、德州和天津五处漕运粮仓。 在元代,经著名天文学家、水利学家郭守敬设计施工,修成通州到北京内城积水潭的通惠河,使漕船得以沿河直入京城。 到了明朝初年,魏国公徐达奉皇命营造北京城。 在元大都的基础上,徐达加筑了城墙,并将北城墙收缩五里,废除光熙、肃清两座城门,形成了现有的格局。 但徐达营造北京城时,因一系列的失误,使城基高出地表不少。 再加上通惠河水势浅涩,最后竟无法再连通内城。 到正统年间,通州张家湾便成了漕运终点,各地运来的漕粮须由此改陆运入京。 据朝廷传出的消息,如今通州各仓中储存的漕粮,高达三四百万石! 第064章 解决办法 如果是在和平时期,通州自然是最佳储粮之地,这里建有南仓、西仓、中仓,足够储存江南各省运至京城的漕粮。 但现在不同往日,在经历前几天的土木堡大败后,瓦剌随时有可能兵临城下。 通州城池没有京城高大,不及时将粮食运走,若是被瓦剌攻占,这几百万石粮食将会落入敌手。 要知道,在北宋末年,就是因金兵夺取了离开封城不远的牟施冈粮仓,这才有足够的底气围困北宋朝廷,最终将其灭亡。 因此,昨日郕王下达建言献策的命令后,有不少人想到了储存在通州的漕粮。 有官员提出,通州各仓有米粮几百万石,可供京师数十万大军一年粮饷,弃之可惜,请朝廷速速转运漕粮,以免落入虏贼之手。 也有官员建议,瓦剌大军旦夕可至京城,以现在朝廷的运力,几百万石漕粮短期根本无法运走。 若漕粮被瓦剌抢了去,虏贼近可围困京师,远可攻略周边府县,与其这样,不如先一把火烧了,免得资敌。 为这两种不同建议,官员们吵得不可开交。 刚才户部和工部官员来此,就是和于谦商议通州粮食该如何处置。 从几个官员离去的态度来看,他们应该是没有得到最佳解决办法。 对于这几百万石漕粮,于谦也头疼的很。 虽然户部已命顺天府征调五百辆运粮车马,但相对于几百万石漕粮来说,这运力缺口还是太大,顺天府尹不得已之下,只好命人继续从百姓手中征集运粮车。 刚才户、工二部官员来此,是因户部想让工部再赶制百辆运粮大车来转运漕粮。 而工部觉得时间紧迫,造不如买,提议让户部拨银去民间采购,这样不但省事而且速度快。 可是,最近京城百姓也急着转运物资,车马十分紧俏,且大部分都被顺天府征用,可以说是有市无价,很难筹够所需。 双方你来我往,扯皮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妥善解决问题,最终只能各自离去。 于谦统领京师防务,知道粮食的重要性,有了这几百万石粮食,就算瓦剌围困京师半年,城中军民也不会有人饿死,只要内部不出问题,瓦剌迟早要退走,危机便能解除。 但是,怎么把粮食尽数运到京里来,就成了摆在他案头的首要大事。 听薛瑞也问道这个问题,于谦倒没有隐瞒,点头道: “现在朝中官员都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多运些粮食进京,等瓦剌大军南下,运不走的恐怕就要付之一炬,本官也为此头疼不已。” 薛瑞心道,果然如历史上所言,这个时候,通州的漕粮成了朝廷亟需解决的最大难题,若自己把所知的运粮方法告知于谦,算不算是大功一件? 组织了一下语言,薛瑞正色道:“大人,对于通州粮转运一事,学生有几个办法,或可在瓦剌大军抵达之前,将粮食尽数运到京城。” “你有办法,而且还有几个?” 于谦闻言有点惊讶。 到目前为止,朝廷正在实行的办法,主要是征集运粮车、组织役夫运粮,另还有雇佣百姓车马运送,每20石粮食发脚银一两,至于其他的办法,还在紧急商讨中。 “不错,学生只想到几个粗浅的法子,若是说错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无妨,你且说说,都是哪几种?” 于谦也来了兴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薛瑞清了清嗓子,掰起一根指: “第一,瓦剌随时有可能南下,城中无论官绅还是百姓,都在加紧储备粮米,以防瓦剌围困京师日久,食不果腹。正所谓,家中有粮,心中不慌,百官及城中军卒肯定也希望家中仓廪充实,若是提前发放一年或半年禄米粮饷,让他们自去通州取运,这样便能解决部分粮食。” “预支俸禄粮饷?” 于谦能谋善断,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办法可行,不由大喜道:“这法子不错,你慢些说,待我记下。” 在古代,官员俸禄会占据财政收入很大一部分比例。 明朝官员中,正一品高官每年俸禄高达千石,从江南运至京城的漕粮,有很大一部分用来给京官发放俸禄。 到明嘉靖年间,甚至因财政困难,出现拖欠京官俸禄达半年之久的怪事。 由此可见,官员俸禄占漕粮多大比例。 若是提前预支禄米,再让京官们自己想办法去通州运取,朝廷就能省不少事。 同理,如今京中尚有几万土木堡逃回的士卒和近日编练的新军,若提前发放半年或一年粮饷,让将领组织士卒去通州运粮,不但能解决运力问题,也能鼓舞士气,可谓一举两得。 这个方法,有极高的可行性! 于谦兴冲冲的走到案边,提笔写下这条建议。 随后又望向薛瑞,鼓励道:“还有什么办法?” “第二,如今京城情势危急,可令京畿府县大牢中的囚徒去通州运粮,让他们戴罪立功。” 相对于先前那条建议,这个就没那么亮眼了,不过能将这些混吃等死的囚徒发动起来,也算解决了一部分人力问题。 “这条也可行,你继续说。” 于谦提笔写下这个建议。 薛瑞竖起第三根手指头,道:“听闻朝廷已召各地兵马进京勤王,依学生愚见,不如命这几支兵马改道由通州入京,同样先给各军预支粮饷,让其顺道运送进京,如此数管齐下,运力不足的问题,便可极大缓解。” 相对于第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更加稳妥。 于谦已经在考虑调动运粮军、备倭军、各地卫所军入卫京师,粗略估计,起码有十几万人。 这么多士卒,再加上临时征发的民夫,运送几十万石粮食轻而易举。 仅此三条建议,就能在短期内解决三分之一的粮食转运,只要再多给些时间,剩下的粮食便能悉数解决。 “好,好,好!” 听了这条建议,于谦拍案而起,连连道好,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第065章 忠孝两全 为官多年,于谦还是第一次这么激动,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让满朝文武都头疼的问题,竟被一个少年郎给解决了。 激动过后,于谦压下心中的激动,笑着问道:“这几个法子真是你自己想到的?” 这些法子都是史料所载,说不定还是于谦本人手笔,薛瑞只不过抢先一步,在朝廷衮衮诸公想到之前提了出来,完全是借花献佛。 那肯定不是! 面对于谦赞许的眼神,薛瑞很想如实回答。 但要是真这么说,就不好解释这些方法的来历,因此只能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于谦不由感慨: “京中官员不少,其中不乏学富五车者,今天在朝堂上,诸公争论了大半天,都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不成想却让你给解决了,实在令我等汗颜啊。” 这么一说,薛瑞更觉得惭愧,口中道:“大人谬赞了,只是学生一点浅见罢了,能为朝廷分忧就好。” 于谦走到门口,唤来一书吏,让他把这张运粮方略送到通政司,再转呈郕王和陈循等大学士过目。 等书吏离开,于谦表情轻松了许多,心情愉悦的对薛瑞道: “你想到的这几个法子很好,算是为朝廷立了大功,你放心,本官不会贪了你的功劳,明日早朝时,本官会如实向朝廷陈奏,请郕王嘉奖与你。” “这就是于谦啊!” 薛瑞顿生感慨。 尚书乃是正二品高官,跟一个白丁说话,根本用不着这么客气。 要是换做别的官员,听到薛瑞这么有用的法子,十有八九会生出占为己有的想法。 有点涵养的,最多会口头表扬几句,以示鼓励。 若遇到没品的官员,估计直接就说不可行,然后背地里上奏朝廷,博取功劳。 像于谦这般正直的人,恐怕古往今来也找不出几个。 这几个法子,说白了就是他偷来的,目的不过是想让于谦帮他要回外公家的车马。 不成想,于谦表示要帮他请功,这对薛瑞这种有底线的人来说,哪好意思贪这个功劳。 当然,薛瑞提前将这个法子贡献出来,为朝廷多争取到了几天时间,确实有些微末功劳,请于谦帮忙要回外公家的车马,基本就能扯平了。 于谦见薛瑞面色纠结,不由皱眉道:“怎的,不相信本官的承诺?” 薛瑞回过神来,忙摇头:“大人,学生并非不信,如此做也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大人请功,若大人真想嘉奖于我,学生这里有个小麻烦,不知大人可否帮忙解决?” 为官数十载,于谦还没见过这种不贪功的人。 听说他有个小麻烦需要帮忙,于谦不由问道:“那你且说说,究竟是什么麻烦需要解决,竟抵得上这泼天功劳?” “不瞒大人,学生外公乃是宛平县一乡绅……” 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薛瑞苦笑道:“家中运粮车被顺天府强行征用,外公也因此卧病在床,学生想着,若是能帮外公取回粮车,他老人家便不会如此难过了。” 于谦越听越不对劲,等薛瑞说完,不由诧异道:“你给本官说这几个法子,本意是为了帮你外公要回家中粮车?” 到底是瞒不过去了! 薛瑞暗叹一声,对于谦拱手道:“大人明鉴,学生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倒不是故意隐瞒。” 听他承认了,于谦面色也冷淡下来,沉声问道:“你也知道,如今朝廷缺运粮车马,顺天府强征百姓车马,也是迫不得已,这十多辆运粮车,朝廷比你外公家更有用,你即知朝廷的难处,怎么就肯定本官会因你私心而帮你?” “大人容禀,向朝廷建言,乃是学生出于忠心,为外公要回运粮车,是出于孝心,此两种者,谈不上谁公谁私,更何况,自古忠孝难两全,学生费尽心思,便是为此,还望大人成全。” 薛瑞已想到于谦会这么问,不卑不亢道。 这番对答,倒是让于谦有些意外,他看了薛瑞半响,才道:“你可想清楚了,有此大功,给你带来的名望和利益,可远超你外公家的几千石粮食。” “学生无怨无悔!”薛瑞面色平静道。 “也罢,本官就成全你这片孝心。” 于谦没有再多说,走到书案后提笔写下一个条子,盖上自己官印,递给薛瑞道:“拿去给顺天府官吏便可。” 薛瑞将手中候簿放到书案上,拱手道:“多谢大人成全,学生这便告退了。” “你且去吧。” 目送薛瑞走远,于谦望着那道消瘦的背影,摇头道:“这少年郎机敏聪慧,品性上佳,放在钦天监真是屈才了,若是走科举仕途的话,堪为国之栋梁!” …… 于谦怎么想,薛瑞并不知道。 此刻,他正沉浸在帮外公要回车马的喜悦中。 回钦天监后,档房中一片欢声笑语。 刘晋双手叉腰,肆意的大笑着,薛瑞挤进围观人群中,好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是岁考推迟了吗?” 自从丧父后,刘晋难得这么高兴,拍着薛瑞肩膀笑道: “刚才朝廷发还了本监官生的建言书,有部分人的建议被朝廷采纳,有部分人的被驳回,还有些人的建言书没了踪影,想必是大人们觉得狗屁不通,直接给撕掉了,哈哈。” 薛瑞环视一圈,见范岩坐在座位上,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就知道刘晋说的是他。 见薛瑞看向自己,范岩恼火道:“兴许是我的建议有可行性,大人们留着做参考了!” 这话范岩自己都有些不信,钦天监官生共提交六十五份建言书,其中六十四份都被发还,连许惇那份被采纳的都不例外。 若发还的都是被驳回的建言,说不定范岩那份还真有可能被留下讨论,但被采纳的也一同发还,那这种可能性就非常小了。 范岩的话,自然又被刘晋讥讽了一通。 薛瑞怕闹的太过火,只好和起了稀泥,劝二人停止了嘴炮。 岁考在即,两人停止骂战后,档房里重新陷入了安静。 第066章 皇家公主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朝中还真因范岩的建言,酝酿着一场风波。 自郕王朱祁钰传达令旨后,朝廷官吏们的建言书如雪花般,被通政司送入内阁。 因各衙呈送的建言书太多,只能先由阁臣批阅,可行性高的再递交朱祁钰过目。 土木堡一败,内阁首辅曹鼐和阁臣张益殉国,如今只剩陈循和苗衷,高穀(穀,音同谷)三位阁臣。 三人中,陈循世故圆滑,苗衷外和内贞,高穀清直公正,性格迥然不同。 昨日各衙门递交了三百余份建言书,其中钦天监官生所写的六十多份,全都由高穀负责批阅。 身为阁臣,高穀做事勤勉,并未因钦天监是边缘机构而轻视,监中官生所写的每一份建言书,他都看的十分认真。 待看到范岩那份建言书后,高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在他看来,前面写的还算正常,后面那条和亲的建议,却让他有些恼火。 大明开国以来,从来没有和异族和亲过。 更何况,这次大明败于瓦剌之手,若是因战败和异族和亲,就意味着大明向瓦剌低头,这天朝上国威严何在? 还有一点让高穀生气的是,而先帝所出的三个公主皆已出嫁,当今陛下膝下也只有两女,长女如今才两岁,怎能与瓦剌和亲? 范岩写这条建议的时候,完全是意气用事,哪考虑过这些事,完全是无稽之谈。 气愤之下,高穀直接将这份建言书扔到了废纸篓里。 另外两位阁臣看到,便问高穀何事如此生气,高穀就将此事说了一遍,这番言论,让另两位阁臣也摇头不止。 最近几日,孙太后每天都会派内侍来询问阁臣皇帝的动向。 高穀跟徐循二人谈这事的时候,恰巧被孙太后使派来的内侍常栾听到。 常栾心眼比较多,暗想如今陛下都落入敌手,要是能嫁个公主就把皇帝换回来,似乎也很划算吧? 慈宁宫,寝殿。 孙太后半卧在软塌上,两个宫女正在揉肩捶腿。 自从皇帝被俘,孙太后每日茶饭不思,让她本就衰老的面容憔悴了不少。 为了换回儿子,她已经送给瓦剌太师也先送了大笔财宝,可每次传回来的都是坏消息。 无奈之下,孙太后只能催促外朝大臣们想办法,尽早将儿子救回来。 最近几天,去内阁询问进度的宦官回来,孙太后得到的答复依旧如同往日——正在等待救驾最佳时机。 皇帝在瓦剌人手中,随时有生命危险。 每次听到相同答案,孙太后都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她甚至怀疑,这些大臣们根本就没想救回皇帝,说不定正在预谋另立新君,好改朝换代。 刚才,孙太后又派内侍常栾去内阁打听消息。 不出所料,常栾依旧带来了和以往相同的答复。 “混账,这是觉得哀家好糊弄吗?!” 孙太后勃然大怒,将软塌上的靠枕拥立摔在地上。 “太后息怒。” 常栾和两个宫女被吓得够呛,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好在,总管太监李永昌及时进来,将孙太后劝住。 常栾想起和亲的事,几次想告诉孙太后,却担心太后在气头上,不敢去触这个眉头。 李永昌任慈宁宫总管一职多年,对手下十分了解,见常栾几次欲言又止,猜到他可能有话想说,便问道:“有话就说,在太后面前也敢遮遮掩掩?” 孙太后正在气头上,见常栾那抖若筛糠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过,看在李永昌的面子上,她还是压下火气问道:“究竟是何事,吞吞吐吐的?” 常栾咽了口唾沫,这才回道: “启禀太后,奴婢去内阁的时候,听说有人提了个跟瓦剌和亲换回陛下的建议,但阁老们觉得本朝无年纪合适的公主,且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与异族和亲先例,便将这法子给否决了。 奴婢觉得,既然是有助于救回陛下的法子,不管行不行,都应该跟太后禀报一声才是,做臣子的怎可胡乱就否决了,所以奴婢一直在想,要怎么跟太后禀报……” 和亲? 听到这个词,孙太后和李永昌都是一怔。 片刻后,李永昌摇头叹息道:“确实有些不妥,两位小公主最年长的如今才两岁,哪里能出嫁。” 不成想,孙太后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李永昌见状,忙问孙太后的意思。 孙太后沉思片刻,问道:“若是以宗室女册封公主,再跟瓦剌和亲,那也先是否可以答应?” “这个……” 李永昌欲言又止。 作为太监总管,李永昌对宫中的事也有些了解。 当初,王振因瓦剌人没有给他上贡,便削减了朝廷回赐给瓦剌的礼物,以至于也先震怒,随率军入寇。 也先用的借口,自然不会是因赏赐的事,这样会显得太小家子气。 他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是因大明答应要和瓦剌和亲,下嫁公主。 最后,皇帝却出尔反尔,根本没有和亲的意思,他这才怒而起兵,为瓦剌讨回面子。 奇葩的是,也先口中和大明和亲的对象,不是他的儿子,也不是其他首领,而是他自己。 要知道,也先如今已经四十二岁,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说大明要下嫁公主给他,这简直是对大明赤果果的羞辱!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也先根本不是想要结亲,这摆明了是给入侵大明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孙太后想以宗室女跟瓦剌和亲,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实现。 毕竟,瓦剌刚大败明朝精锐,旦夕可至京城,京城又没有精兵强将,只要一鼓作气拿下,大明江山便有半壁落入他掌中。 到时候,别说宗室女,就是公主、皇帝嫔妃,恐怕也难逃瓦剌人的魔爪。 这么大的诱惑摆着,瓦剌人会算不清这个账? 因此,在李永昌看来,一个宗室女册封的公主,还不足以让瓦剌人退兵。 见李永昌神色犹豫,孙太后挥手打发了寝殿内其他人,问道:“你觉得哀家说的不对?” “回禀太后,这瓦剌……” 兹事体大,李永昌虽然不想打击孙太后,却也只能将心中所想说了一遍。 孙太后听完,失望至极。 过了片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问道:“若以皇家公主和亲,瓦剌会不会送还皇帝?” 第067章 储君之议 “皇家公主?” 李永昌惊愕的看着孙太后,嘴巴都有些合不拢。 当今陛下膝下长女才两岁,让她嫁给四十多岁的也先,实在太荒唐了。 转念一想,陛下长女可是太后的亲孙女,平日喜欢的紧,想必她也不会忍心让两岁孙女去和亲。 那太后所说的皇家公主,恐怕只能是先帝所出的三位公主。 掰起指头算一下,宣宗长女顺德公主已于正统八病逝,次女永清公主宣德八年去世。 如今还在世的,就只有常德长公主,如今年龄二十有四。 若是按齿岁算,常德公主和也先差距倒是没那么大,可问题是,常德公主已于正统五年婚配,驸马为已逝鄞国公薛禄之子,薛桓。 依李永昌所想,太后难道想让常德公主下嫁也先,可驸马薛恒怎么办,难道要让他们二人和离? “太荒唐了!” 光想想,李永昌就觉得无法接受,真要是这么办了,别说满朝文武答不答应,恐怕连大明亿万百姓都不会答应! 孙太后并不知道李永昌在想什么,此时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计划。 “取纸笔来!” 压下心中的激动,孙太后让人取来纸笔,伏案写了一封书信,亲手折好放进信封内,让李永昌用火漆密封。 封好后,孙太后低声跟李永昌交代:“这封信,你亲自送到……” 听完后,李永昌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孙太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等李永昌出宫,孙太后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因儿子朱祁镇执意出征,葬送了大明二十余万精锐和五十余名文武大臣,以至于京城危在旦夕,恐怕儿子已经被全天下人痛恨。 外朝官员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对当今皇帝肯定非常失望。 以孙太后所想,之所以救回皇帝的行动进展缓慢,就是因为文武官员心有怨恨,嘴上说着以迎回陛下为首要大事,实际上却是出工不出力,根本没有想真正救回皇帝。 在这样的状况下,要救回来儿子救更加的困难。 但是孙太后依旧不肯放弃,因为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儿子能安然返回。 苦思冥想,在消耗了无数脑细胞后,她还真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册立太子! 皇帝朱祁镇离京前,皇甫仲和发现天象有变,曾在劝谏奏疏中提议,皇帝在离京前,应先立储君,这样国本有继,才是万全之策。 不成想,朱祁镇觉得这是在咒他早死,下旨把皇甫仲和给申饬了一顿,册立储君的事自然也就无疾而终。 此时孙太后想起这事,倒是觉得册立储君对目前的困境来说,未免不是一步好棋。 …… 中午吃过堂食,一则消息传遍了朝野。 太后欲立两岁的皇帝庶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 在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上,任何操作都是非常敏感的,大臣们得知消息后,连忙去找郕王确认。 得到肯定答复后,朝野议论纷纷,都说两岁的太子如何带领臣民共克时艰。 孙太后得知此事,觉得这些大臣如此反对,肯定是有另立新君的打算,就更加坚定了要立朱见深为皇太子的决心。 对于此事,薛瑞毫不惊讶。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帝落于敌手,生命得不到保障,且国政权柄操于郕王朱祁钰之手,以孙太后的度量,很难不怀疑郕王有取皇帝而代之的想法。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册立储君便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朱见深做了皇太子,万一皇帝有什么不测,朱见深便能直接即皇帝位,如此便可断了某些人的心思。 这么做还有个好处,只要册立了皇太子,大臣们便只能用尽力解救皇帝。 否则,万一皇帝朱祁镇被害,等朱见深做了新君,日后难说不会翻旧账,把父皇的死怪罪到那些消极怠工的人头上。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大臣们只得尽心尽力想办法,这样她儿子的性命更有保障。 这其中的博弈,非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在薛瑞心里,册立太子之事,跟他没多大关系。 他现在面临的首要大事,就是明天的世业生岁考。 虽说时间有些仓促,但薛瑞自我感觉挺不错。 最近一个月,他恶补了许多知识,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这次能蒙混过关,成为正式天文生。 做了天文生,就相当于有了正式的国家公务员编制,妥妥的铁饭碗。 只等过几天救出父亲,再利用英国公府的力量宣传造势一番,父亲名望大增,补缺官员之事十拿九稳。 等北京保卫战结束,大明秩序恢复,他就能完全躺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官二代。 堕落腐败的咸鱼人生,实在令他向往! 下值后,薛瑞没有跟胡中回府学习,而是去了舅舅在城东租赁的粮仓处。 因马车被顺天府征用,柳家不敢再用牲口拉的大车,只得雇佣了十几个短工,靠人力拉车运送粮食。 人力不比畜力,效率自然要低很多,再加上来回六十里路,一天也运不了多少。 先前柳仁气恼之下告诉薛瑞,若实在运不完的,就只能深挖地窖将粮食埋在地下,以防被虏贼抢了去。 这是下下策,临时挖出的地窖,防潮防鼠效果肯定很差,粮食放进去,就算不发霉也会被虫鼠祸祸。 而且,这么多粮食,要深挖地窖肯定瞒不过别人,等瓦剌大军打过来,要是被有心人泄露出去,满仓粮食就全便宜了瓦剌人。 这事万一被朝廷查出,柳家怕是要落个资敌的罪名! 因此,薛瑞一直在劝柳仁,让他烧了粮食也不要埋在地下,丢了钱财,总比丢了命强吧? 还好,有于谦亲笔写的这张条子,柳家就能要回被征用的粮车,其他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到了柳家租赁的仓库,舅舅柳仁正在安排人码放粮食。 见薛瑞过来,柳仁扔下手中粮袋,走过来问道:“瑞儿,你来此做什么?” “舅舅,咱家的粮食有救了!” 薛瑞扬了扬手中纸条,得意的炫耀道。 第068章 岁考开始 八月二十一日。 对钦天监来说,是非比寻常的日子。 对档房所有世业生来说,是决定命运的重要时刻。 世业生岁考,一般都会放在年底,当天会有礼部派考官来主持考试。 但这次考试,因监中缺少人手的原因,故提前三个多月进行。 对学霸来说,能早日通过天文生考核,就意味着可以早点领俸禄,自然很乐意。 对学渣来说,就有点太过残酷。 今年前半年还好,薛元皓教的很用心,世业生们都有不小长进。 可自从彭英做了新校书后,世业生们课业基本停滞不前,现在还提前三个月考试,学渣们哪里高兴的起来。 为此,学渣们提前半个时辰到钦天监,互相沟通串联,势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让薛瑞郁闷的是,范岩等人宁愿去求老对头刘晋,也不来找薛瑞帮忙作弊,这让他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 此情此景,薛瑞很想说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 正想着,档房外走进两人。 其中一人是中官正许惇,另一人是主簿崔时佐。 据范岩这个留级生讲,每年世业生考核,会有三个考官监考,其中两个是钦天监官员,另一人由礼部选派,以示监督。 许惇和崔时佐,应该就是本次考核的监官。 薛瑞探头朝外看了一眼,却没看到有其他官员跟来。 进入档房,许惇清点了人数,开口道:“本次考核关系到尔等前程,务必用心尽力,慎重对待,今日会有礼部的官员来巡视,你们都规矩些,若是本官发现有舞弊者,直接剥夺世业生资格,转为贱吏,尔等晓得否?” “谨遵大人之命。” 这种例行公事的训话,世业生们都没当回事。 只是,世业生们都有些好奇。 这礼部主持考核的官员究竟是何人,考试都要开始了还没人影,是不是有点太托大了? 不过,许惇却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见时间已到,便让崔时佐将试题发下去。 天文生考核和科举出题不同,是让人提前抄录好的试卷,上面有释义题、算术题、问答题,数量不一,跟现代考试有几分相似。 薛瑞拿到试卷,将所有题目浏览了一遍,不禁皱起了眉头。 虽说许惇已经暗示过,这次考题会简单不少,但他还是低估了世业生考核的难度,这释义题确实简单,大多都是基础概念,他答起来毫无难度。 但后面的算术题和问答题,有几道他不知该怎么用这个时代的方法去解答。 这几道题的分量明显要比前面释义题高很多,若是答不上来,成绩怕是好不到哪去。 没办法,薛瑞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尽量写的像样些。 考试进行到一半时,档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而后,张书办走进档房中,对许惇小声说了几句。 “此事当真?” 许惇惊呼一声,直接从座位上崩了起来。 张书办苦笑道:“人都到门外了,正往这边来呢。” “那还等什么,快去迎接!” 许惇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小跑着出了档房。 崔时佐不知发生了何事,本想跟许惇一起出去,但想起只剩下他一个考官,只得安耐下心思,继续监考。 档房少了一个考官,世业生们小动作就多了起来。 崔时佐为人宽厚,知道今天考试关系到许多人的命运,也没有太过严厉,除了太过明显的作弊行为会喝止,其他的都当做看不见。 过了片刻,档房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一听就来了很多人。 世业生们都循声朝外望去。 几息后,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老者走进档房,身后还跟在许惇、高冕等四五个监官。 薛瑞一眼就认出,这老者官服上的补子图案是一只漂亮锦鸡,这也就意味着,来者竟然是正二品的高官! 绯袍老者进档房后,回头扫了一眼,见钦天监官员都跟在身后,挥了挥手道:“你们各自去忙吧,老夫不用这么多人陪着。” “那下官就告退了。” 高冕等人忙躬身退了出去。 等人散去,崔时佐忙上前拜见:“下官崔时佐,见过胡尚书,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呵呵,你有差事在身,谈何失礼,倒是老夫作为考官,却来迟了一步,失礼得很,这考核没出什么岔子吧?” 绯袍老者望了世业生们一眼,笑眯眯问道。 “下官一直在这里盯着,并无差错。” 崔时佐忙回道。 “那就好。” 绯袍老者也不多说,走到许惇座位坐下。 见世业生们满脸震惊,许惇忙介绍道:“这位是礼部尚书胡大人,尔等快快见礼。” “竟然是礼部尚书胡瀅!” 世业生们都被惊到了。 胡濙,字源洁,籍贯江苏,如今七十四岁,是明朝唯一历经过六朝的大臣。 宣宗皇帝驾崩前,曾定下五位托孤大臣,胡瀅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在永乐朝,胡瀅曾奉太宗命,连续十几年在外查访建文帝下落,直到郑和下西洋乃止。 到如今,胡瀅已经做了十八年礼部尚书,因他为人宽厚,在朝中人缘极好,历任皇帝都十分敬重。 任谁都想不到,这场小小的世业生考试,竟然是尚书胡瀅亲自来监考,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学生等人,见过大人。” 震惊过后,世业生们纷纷起身行礼。 “都坐都坐,现在是考试期间,你等安心答题就是了,老夫不打扰你们。” 胡瀅倒是没什么架子,跟市井间普通的老头没多大区别。 虽说胡瀅老眼昏花,可有他在场监考,世业生们却不敢再作弊,生怕被这个正二品的考官抓个现行,只得绞尽脑汁答题。 不多时,薛瑞已经答完题目,其他几个不会的也都填满。 据薛瑞估计,自己得分恐怕在及格线边缘徘徊,一不小心就要留级。 见许惇说话时陪着笑脸,对胡瀅十分恭敬,薛瑞权衡片刻,直接起身交了卷。 其他世业生见状,还以为薛瑞不会答题,索性破罐子破摔,彻底摆烂了。 三个考官中,以胡瀅品级最高,薛瑞自然将试卷摆在他面前。 胡瀅拿起试卷看了一眼,见上面答的满满当当,便笑道:“考试尚未结束就交了卷子,想必是胸有成竹?” 第069章 顺利通过 “回大人的话,学生只是尽力而为。” 面对正二品的胡瀅,薛瑞既不露怯也不吹牛,说话滴水不漏。 这时,胡瀅看到试卷上写的名字,微微有些惊讶,问道:“你就是薛瑞?” 这句话说的有些微妙,薛瑞不知道胡瀅从哪听说了自己大名,疑惑道:“学生正是薛瑞,大人也听过学生薄名?” 胡瀅呵呵笑道:“你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老夫自然有所耳闻,今日老夫来做这考官,就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竟能到这么绝妙的主意,现在看来,倒是让老夫有些失望了。” “大人说笑了,学生也是信口开河,当不得什么功劳。” 薛瑞嘴上说着,可心里却在嘀咕,这胡老尚书说的话不明不白的,也不知道是在说哪件事。 这几天,他先是给成敬出了个对付徐珵的办法,昨天又给于谦提了三条运粮方略,都能算是大功一件。 在心里,薛瑞还是倾向于前者。 毕竟拿运粮方法和于谦做交易,这对于谦这种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来说,肯定是非常厌恶的行为,自然不会再帮他请功。 两人说话时,许惇跟崔时佐一脸的羡艳。 两人都在想,薛瑞这次真是走了狗屎运,竟连上级衙门的堂官都对他青眼有加,这种待遇,恐怕连彭得清这个监正都没有过。 跟薛瑞闲聊几句,胡瀅转头看向许惇:“许大人,薛瑞这题答得如何?” 许惇忙收回目光,赔笑道:“大宗伯稍待片刻,下官马上批阅。” 拿起朱笔,许惇迅速勾画起来,前面的释义题答的很好,可谓一字不差,可到后面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这几个计算题,是算学中比较简单的题目,只有掌握了这些算法,才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天文数据计算。 薛瑞写的倒是满满的,最终得出的结果也有两个是正确的,可这解答过程,许惇却有些看不懂,就像是强行拼凑的一般。 这在许惇看来,薛瑞这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蒙对的。 三五下批阅完,许惇计算了一下得分,脸色微沉。 按照以往的考试规则,成绩会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只有前两等算是合格,而薛瑞考试得分只能给个丙等,属于不及格的范畴。 朝旁瞟了一眼,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许惇暗想,胡老大人对薛瑞如此赏识,自己要是给个丙等,未免太不给老大人情面。 更何况,薛瑞第一个交卷,要是当堂判个丙等,就太丢本监官生脸面了。 思来想去,许惇决定加点友情分,给薛瑞判个乙等,这样皆大欢喜。 放下朱笔,许惇拿起试卷给胡瀅,道:“大宗伯,薛瑞的试题,虽说部分题目有失偏颇,好在结果是对的,也算另辟蹊径,下官综合评判后,给他了一个乙等,请大宗伯过目。” “嘶——” 听到这话,前两排的世业生猛然抬头,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瑞刚入监才一个多月,先前连黄道赤道概念都不清楚,现在竟然能被评个乙等,这不是开玩笑吗? 然而,许惇并不是在开玩笑。 胡瀅不懂这些,扫了一眼试卷,对薛瑞笑道:“不错,听说你才入监一个月,竟能通过考核,老夫很欣慰,不过,做了正式天文生,日后须尽心报效朝廷,方不负平生所学,知道了吗?” “大人耳提面令,学生自当铭记于心。” 薛瑞忙拱手道。 胡瀅点点头,站起身来,对许惇两人道:“行了,老夫尚有要务在身,须先走一步了,后面的事,就有劳二位了。”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许惇两人忙起身,世业生们也站起来送行。 胡瀅摆摆手道:“你们继续答题、监考,老夫自去便是。” 送走了胡瀅,世业生们陆续交卷。 许惇和崔时佐共同批阅,一盏茶的功夫,十七八份卷子便全部批完。 等公布了成绩,世业生们有喜有忧。 这次岁考共有十七人参加,其中十人通过,七人不合格。 刘晋等学霸底子扎实,再加上试题难度降低,通过自然毫无悬念,得知成绩后,都十分高兴。 剩下相熟的人中,范岩和卢文再次名落孙山,垂头丧气的趴在桌上,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激动过后,刘晋想起薛瑞也通过了,高兴道:“行啊你,咱们都以为你考不过呢,没想竟然能得个乙等,实在让我们大吃一惊。” “运气,运气而已。” 薛瑞对自己的水平很清楚,要不是用了一点小伎俩,这次恐怕很难通过考核,所以他没有半分得意。 后面的范岩酸溜溜道:“确实是走了狗屎运,有胡尚书帮着说话,怎么能不过,这种好事,咋就轮不到我头上呢。” 这话刘晋不爱听,对范岩讥讽道:“你这是嫉妒吧,薛瑞平日多用功,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次考试能通过,也是有真本事的,我就不信你那丁等的试卷,就因为胡尚书几句话,就能改判个乙等?” 凭实力通过考核,和靠人情通过考核,这两种结论对薛瑞风评影响很大。 若立身不正,将来无论是考满还是补缺,都会有人以此说事,影响他的前程。 所以,薛瑞必须将不利自己的言论扼杀。 薛瑞想了想,对刘晋几人道:“这次考题,有几个我不知道对错,咱们不妨对对答案吧?” “对答案?” 刘晋几人很快反应过来,薛瑞这是要证明自己配不配的上乙等的评分。 因为试题被收走,众人也只能凭着记忆判对错,让世业生们惊讶的是,薛瑞口述的释义题几乎全对,算术题也有大半结果跟众人相同。 只答对的这一部分,判个乙等绝对没问题! 直到这时,无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薛瑞的人,此刻都对他刮目相看。 谁能想到,这个传闻中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入监后仅学了一个月,考核成绩就超过了档房大半的世业生。 “这是文曲星降世吧!” 世业生们一脸的敬佩,就连刘晋等人也是如此。 第070章 入宫劝谏 通过岁考,算是薛瑞穿越以来最值得高兴的事。 要不是当值期间不能外出,薛瑞非得跟刘晋等人去酒楼庆贺一番。 既然去不了,通过岁考的人只得在食堂以水代酒,互相庆贺一番。 回档房的路上,薛瑞无意间前面几个天文生在讨论和亲之事,忙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据几人说,从昨天开始,京中就传言朝廷决意和瓦剌和亲,打算嫁个公主把皇帝换回来。 对宫闱之事了解的人,都不太信这些事情。 毕竟皇家已经没有可以婚配的公主,这个说法自然就不成立。 但不知怎的,这谣言在京中却越传越广,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 奇怪的是,这消息不是从宫中传出的,也不是从外朝官员口中泄露的,而是从民间开始扩散的。 就连内阁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京中竟出现这种传言。 高穀听说够,马上意识到此事不同寻常。 近几天的上千份建言书中,只有钦天监的一个愣头小子提过和亲的建议,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气愤之下,直接扔掉了。 可现在消息突然传遍朝野,恐怕是有人蓄意为之。 “莫非是有人在为和亲造势?” 想到这个可能性,高穀坐不住了,连忙去找另外两位阁臣商量。 “竟有此事?” 陈循两人听了都很吃惊。 现在这种局面下,和亲绝非最佳选择,若是让瓦剌知道,这岂不是示敌以弱? 要是让瓦剌看穿大明的虚实,恐怕会直接挥师南下,而不是像绑匪一样带肉票朱祁镇去四处叫门勒索钱财。 兹事体大,陈循提议马上去和郕王商议。 今日早朝后,郕王就回了王府。 见到三位大学士后,郕王听说和亲的传闻,却并不像阁臣们想象的那般激动。 “殿下,瓦剌狼子野心,先前和亲只是借口,万万不可答应啊!” 高穀苦苦劝道。 七十九岁高龄的苗衷也附和道:“我朝从无与异族和亲之先例,若开了这个口子,我等和殿下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大明开国至今,万国来朝,四夷臣服,是最强盛的时期。 在这种环境下,大明臣民们骄傲自信,向来看不起草原上的那些部落蛮夷。 前些天的土木堡明军大败,皇帝被俘后,竟出现全城恸哭的场景,足以看出百姓们受到多沉重的打击。 好在,朝廷行动迅速,短期内发布了一些列稳定局势的政令,才让惶恐不安的臣民们冷静下来。 近些天,以于谦为首的主战派官员发起总动员,摆出一副要和瓦剌决战到底的态度,这极大鼓舞了京城臣民。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闹出和亲的风波来,这对士气会有严重的影响。 认为和亲有用的人,会觉得这是一根救命稻草,这样就失去了背水一战的勇气。 认为和亲没用的人,会认为这是朝廷软弱的表现,是在向瓦剌低头认错,对朝廷的信任会进一步降低。 不管哪种,都对即将到来的京师保卫战有着极为不利的影响。 高穀和苗衷轮番劝说,郕王朱祁钰一直沉默不语。 陈循心思活泛,见朱祁钰始终不肯表态,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便问道:“殿下,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还是陈阁老懂我。” 朱祁钰轻叹一声,满脸苦涩。 另外两位大学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朱祁钰一言不发,不是他心中没有想法,而是不便开口。 要知道,如今被瓦剌人抓走的是当今皇帝,也是朱祁钰的兄长。 和亲之事,就是为了让瓦剌退兵,将皇帝换回来。 此时朱祁钰是监国,总代国政,如果他表态拒绝和亲,首先太后那边就要怀疑他是想谋夺皇位,才不想将皇帝换回来。 阴谋论,无论在何时,都有很大市场。 要真激起议论,他这监国就会被架在火上烤,为了避嫌,他也只得辞了这个差事。 陈循想了想,拱手道:“既然郕王不方便出面否决,那不如由我三人去求见太后,劝说太后熄了和亲的念头。” 高穀和苗衷纷纷侧目,满脸惊讶的看着陈循。 对于这种敏感的事,陈循向来不会轻易表态,每当遇到大事,他会先保持中立,再慎重决定如何去做。 比如前几天的南迁之议。 陈循作为阁臣,在百官激烈辩论时,他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完全是中立态度。 直到两派分出高下,他才站出来和稀泥,还顺带帮了同为翰林官的徐珵一把,足以看出他的圆滑。 现在遇到比南迁更加敏感的事情,陈循却一反常态,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带另外两位阁臣去劝说,实在让高穀他们不解。 其实,陈循表现的这么积极,是因为他是在为将来谋划。 南迁之议时,陈循不表态,是因为局势并不明朗,若是站错队,不利于将来。 但现在不同以往,随着朝廷各项政令下达,京师局面已经趋于稳定,众志成城之下,守住京师不难。 在这种情况下,陈循自然要为将来做考虑。 在土木堡一战中,内阁首辅曹鼐和阁臣张益殉国,如今内阁中只剩下陈循三人。 而这首辅之位肯定不会空悬太久,陈循心中自然想更进一步。 不过,他做首辅有点难度。 因为阁臣苗衷比他年长,高穀在朝中的人缘又比他好,若是表现的不够亮眼,恐怕这首辅会落到谁头上,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陈循才会在反对和亲之事上表现的如此积极。 因为朝臣和百姓们对和亲持反对意见的占大多数,只要自己抓住这个机会,对瓦剌表现的足够强势,不愁没人支持他! 离开郕王府后,陈循上轿之前,突然想起一事,问高穀道: “高阁老,先前那本钦天监世业生写的反对和亲的建言很不错,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陈循说的建言书,是高穀给他和苗衷看的,当时高穀念了一遍,让陈循两人也赞不绝口。 这才过了一天,高穀自然还记得。 听陈循这么问,高穀问道:“陈阁老是想拿这个做文章?” “不错,虽说我等有诸多不能和亲的借口,但太后也有不得不和亲的理由,恐怕咱们要做好打口水仗的准备,而这份建言书理由充分,其中几句很有感染力,让百官们照着这个思路写,肯定不同凡响!” 陈循认真嘱咐道。 高穀是老实人,当即点头道:“陈阁老放心,我回头就誊抄一份薛姓世业生的建言书,广而告之!” 第071章 大出风头 三位阁臣进宫面见太后,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从慈宁宫出来,陈循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显然是没能劝服太后。 见左右无人,高穀低声问旁边两人道:“两位阁老,太后说的其他事情还能理解,可这天家公主要从何来?” 刚才,陈循以天家没有适龄公主可以和亲的理由反对,太后却说她自有打算,自己不会信口开河,让他们不必担心。 神神秘秘的样子,让三位阁臣十分不解。 陈循苦笑一声:“我也在琢磨此事,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吧?” 苗衷气恼道:“不管怎么说,和亲是万万不能的,必须尽快将太后的态度告知百官,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三位阁臣出宫没过多久,太后果真决定与瓦剌和亲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一时间朝野震动。 在阁臣们的带领下,百官们的劝谏奏疏如雪花般飞向慈宁宫。 历朝历代,都很忌讳后宫干政,孙太后在儿子朱祁镇亲政后,就很少沾染朝政之事。 看到堆积如山的奏疏,孙太后险些气晕过去。 先前让大臣们想办法救皇帝,官员们阴奉阳违,都不肯尽力。 如今自己想到了办法,他们却百般阻挠,摆明了是在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烧掉,全部给哀家烧掉!” 孙太后缓过气来,指着奏疏怒吼道。 李永昌苦笑道:“太后,烧了也没什么用啊,那些大臣正在宫门口等着,说是要求见太后呢。” “这群无法无天的混账!” 想起奏疏中的内容,孙太后就气不打一出来。 什么叫天子守国门? 什么叫君王死社稷? 什么叫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明摆着是在讽刺皇帝! 堂堂天子不能守护江山社稷,以致大军惨败,陷京师于险地。 不但如此,就连皇帝本人都被瓦剌人掳了去。 在这种情况下,你这个皇帝就应该以死谢罪,现在不但不去死,反而还帮敌人叫门,不顾亿兆臣民性命,简直不配做皇帝! 孙太后恼怒之时,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为何大臣们奏疏中,有不少人都写了那几句话,难道是抄录某人的不成?” 这事李永昌早已打听清楚,小心道:“回太后,奴婢先前就让人去打听了,得知这些奏疏中被大量引用的几句话,是一位叫薛瑞的钦天监世业生所写。” 孙太后咬牙切齿道:“一个小小的世业生,也敢狺狺狂吠,哀家迟早要撕了他的嘴!” “太后息怒,待奴婢找个机会,帮您好好教训他!” 见孙太后气急败坏,李永昌只得连连劝慰。 不久后,一名内侍匆匆走进殿中,将一份书信交到孙太后手中。 看到落款,孙太后罕见的紧张起来,颤颤巍巍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起来。 看了没几句,孙太后就感觉一阵目眩神晕,险些栽倒在地上。 “太后,您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 李永昌被吓的不轻,连忙冲殿中宫女内侍吼道。 等太医用了针,孙太后才微微好转。 不过,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双眼无神望着屋顶,口中喃喃自语: “她为何不肯答应,是哀家给的条件不够优厚,还是她的恨太深,不肯原谅哀家……” …… 经过半天的发酵,和亲之事闹得越来越大,朝中反对的声音远远盖过赞同的声音。 文武官员们自发聚集在午门外,要求面见太后,不见就跪在地上不起来。 看这架势,像是要逼宫。 眼见事态闹大,郕王朱祁钰也不能装作没看见,只好亲自到午门外,劝说百官们离去。 可惜官员们都铁了心,非要让太后收回成命。 见劝说不动,郕王便让人去请示太后,看这事如何处理。 慈宁宫中。 随着各路消息传回来,孙太后已经意识到事不可为。 和亲之事,她太过想当然,以为凭着她提出的优厚条件,定能换来和亲人选,结果惨遭拒绝。 同时,她也忽略了朝中大臣的意见,以为这是天子家事,轮不到外臣插手,觉得自己可以一力促成。 但官员们却觉得天家无小事,和亲关系到江山社稷。 在战败的节骨眼上,如果答应和亲,会给瓦剌一种大明中干外强,不堪一击的错觉。 种种原因,导致孙太后孤立无援。 面对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声音,孙太后只得放弃和亲的计划,让人将消息告知文武百官。 得到太后懿旨,百官们终于松了口气。 朝中风波传到钦天监时,监官们听说薛瑞给钦天监长了脸,把他叫到值房好一通夸赞。 然而,薛瑞本人却是满头雾水。 百官奏疏中引用的几句话,明明是刘晋在建言书中所写,怎么外面都在传是自己写的? 回到档房后,薛瑞找到刘晋,问道:“你那建言书怎么回事,为什么都说是我写的?” 档房还没听说和亲的事,刘晋疑惑道:“不是你写的,却是你口述的啊,我就在最后注明,这篇内容是由你口述,由我代笔的,难道有问题吗?” “我……” 薛瑞顿时无语了。 将朝中关于和亲的动静说了一遍,众人下意识看向范岩。 这次和亲之事,就是他先提出来的,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还惊动了太后。 虽说孙太后放弃了和亲,但造成的影响却非常深远。 这家伙,就是罪魁祸首! 范岩也没意识到会这样,有点担心被朝廷责罚。 不过,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不想露怯,便强装镇定道:“郕王令旨说了,要广开言路,说错了也不会追究责任,我才不怕呢。” 刘晋听说他跟薛瑞合作写的建言书让许多官员引用,不禁十分得意,可旁边的薛瑞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在他们眼中,只看到了薛瑞大出风头,却忽略了他会因此事得罪孙太后。 孙太后拿朝中官员们没有办法,收拾他一个小小的天文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还有就是,史书上可没写过会有这场和亲的风波。 现在不但出现了,还把薛瑞也乱了进去,这就说明,历史已经出现一些细微变化。 是好是坏,他暂时无法预测。 当然,心里的担忧薛瑞不会说出去,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薛瑞直接回了石头胡同,他今天成了正式天文生,自然要回去报喜,柳氏主仆知道后,肯定会很高兴。 第072章 报告喜讯 薛瑞回到石头胡同时,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心中十分好奇。 这个住处知道的人不多,再加上父亲入狱后,他那些好友都断绝了往来。 此时听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薛瑞倒是有些好奇来客是谁。 见院门没拴住,薛瑞推门而入。 院中坐着好三个男子,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柳氏正提着茶壶,给几人添茶倒水。 薛瑞一眼就认出,几人中留着长须的人,是他舅舅柳仁。 另外两人一个是老头,另一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听到开门的声音,几人都回头看来。 “哟,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回来了!” 见是薛瑞,柳仁站起来,对他笑道:“快来见过你外公跟小舅,他们今天可是专程来看你的。” “外公?” 薛瑞瞧着老者模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柳文曜如今五十出头,面庞清瘦,双目有神,看着有些严肃。 他头戴儒巾,穿着一袭灰色长衫,一副文人打扮。 小舅柳志今年二十五岁,中等个子,长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很是喜庆。 “见过外公、小舅。” 薛瑞已经半年没见过柳文曜和柳志,忙上前行礼。 柳文曜见他有规有矩,不禁欣慰道:“果真是有些长进,你舅舅先前说你出息了,我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果真沉稳了许多。” “瑞儿半年前还像个皮猴子,现在这一板一眼行礼的模样,倒像是个老夫子了,你该不是装的吧,哈哈。” 柳志上前,跟薛瑞开起了玩笑。 看三人的样子,估计也是刚到没多久。 旁边柳氏添完茶,对柳文曜道:“爹,您这病刚好,又一路颠簸,还是快坐下歇歇吧。” 众人重新落座,薛瑞看向柳文曜:“外公,您怎么到京城来了,先前听说您病了,我跟娘一直在担心。” 柳志小声对薛瑞嘀咕道:“你外公哪有什么病,就是给气糊涂了而已,昨天听说粮车要了回来,他立马就跳下了床,跑的比我都要快。” “混账玩意儿,敢嘲笑你老子?” 柳文曜脸色一红,脱下鞋就要抽儿子,还好柳志跑得快,躲过了一劫。 跟柳氏父子交谈几句,才知道柳家准备搬到京里来住,先前已经租好了一处宅院,打算将妻儿老小都接进京来。 如今瓦剌人随时有可能南下,搬到京城来住才是明智选择,薛瑞自然表示赞同。 当然,宛平县老家也不能没人照看,听柳文曜说,会让老二柳义在家中安排运粮事务。 柳义会些拳脚,马术也很精湛,情况不对随时都能逃跑,不怕被瓦剌人抓住。 笑闹了几句,柳文曜转过头,问薛瑞:“瑞儿,那于尚书帮了咱们家这么大忙,需不需要带礼物上门拜访一下?” “千万别,于尚书为官清正,十分廉洁,他帮咱们要回粮车,纯粹是因为顺天府办事不合规矩,他这才愿意出手,可不是想得到什么好处,您要是真上门送礼,反而会弄巧成拙。”薛瑞忙道。 “像于尚书这么好的官,实在是太少见了,难怪朝廷会让他挑起担子。” 于谦的风评,柳文曜也有耳闻,经薛瑞确认后,更是敬佩。 柳仁和柳志两兄弟也连声附和,若不是于谦出手帮忙要回粮车,他们现在哪还有心情坐在这开玩笑。 薛瑞想起粮食的事,问道:“外公,现在运粮车要回来了,多久能将粮食运完?” “京里离咱家三十余里路,一天最多两趟,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全搬完。” 说起这个,柳文曜脸色又沉了下来。 如今,瓦剌大军随时有可能南下,京城正在抓紧时间备战,这足以看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薛瑞却不担心,瓦剌人暂时没意识到京城防卫空虚,正架着皇帝朱祁镇四处勒索钱财呢,等瓦剌人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十月。 把这番分析说了一遍,柳家父子顿时大喜。 这段时间,薛瑞每次对局势的判断都分毫不差,他们已经深信不疑。 薛瑞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柳文曜他们觉得,就算只有半个月时间,也足够他们将今年的新粮全部运进京城。 至于那些陈粮,实在运不完就贱价贷给百姓,或者直接烧掉,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瓦剌人手中。 “对了,都忘记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了!” 说完粮食的事,薛瑞突然一拍大腿,笑着对众人道。 柳氏忙问道:“瑞儿,是不是你爹的事有眉目了?” “我爹出狱就在这几天了,不过我现在要说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你有什么好事,路上捡到银子了?” 柳志好奇道。 薛瑞清了清嗓子,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道:“今日岁考,本人不才,已经通过考核,成为正式天文生了!” 听了这么值得庆祝的事,众人表情却有些古怪。 天文生这个词,柳家父子自然知道,毕竟自家姑爷就是天文生,他们也有所了解,柳氏就更不陌生了。 可这个词,听着怎么跟薛瑞有点不搭呢? 见众人都不信,薛瑞没办法,只好拿出崔时佐帮他办的身帖,上面清楚的写着天文生三个字。 “我儿真的考中了?” 柳氏表情惊愕,像是遇到了鬼。 在场其他人也呆住了,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当初薛元皓入监,也是由世业生做起,学习了一年,才通过考核成为天文生。 不过,他在入监前就师从胡中,学了好几年天文历法,算是有扎实的功底,通过考核自然没问题。 可薛瑞不一样,在场所有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薛瑞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 听他这么短时间就成了正式天文生,都怀疑这身贴是他自己伪造的。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 薛瑞有点无奈,见亲人们都有些接受不了,只好道: “行吧,我就实话实说了,因为监中确认,这次考试难度降了很多,我运气好,有几道题目师公恰好教过,所以就考过了。” 听了这番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 虽说是侥幸考过,但柳氏却非常高兴,笑着道:“我儿真是出息了,等你爹出来,知道你成了正式天文生,肯定会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 别说薛文皓了,就连柳氏自己,现在都感觉是在做梦。 第073章 劫营救驾 柳家要回了运粮车,薛瑞通过天文生考核,再加上薛元皓即将出狱,众人心情十分愉悦。 正好家中买的有酒肉菜蔬,柳氏便进厨房和苏苏整治了一桌酒菜,招待远道而来的父亲兄弟。 酒足饭饱,柳氏父子才回了城中租赁的住处。 …… 自从八月十八日首次叫门后,皇帝朱祁镇充分发挥了身为俘虏的主观能动性,已连续数次帮瓦剌人诈城。 几次后,见明军都不上当,朱祁镇只好退而求其次,打算帮瓦剌人多骗点赎金。 这一日,瓦剌太师也先架着朱祁镇到了大同城下。 八月初,朱祁镇命随驾出征的广宁伯刘安为总兵官,郭登以都督同知身份镇守大同。 自土木堡大败之后,大同城在守将刘安、郭登的连日修葺下,已然固若金汤。 经历多次失败后,也先终于放弃了用大明皇帝诈城的天真想法,开始利用手中的肉票皇帝捞钱。 到了大同城下,也先亲点二十多人,让他们拥着朱祁镇去城门附近勒索赎金。 结果,随驾同往的袁彬说明来意后,城头却没有半分动静。 等了半天,朱祁镇怕瓦剌人生气,竟亲自上前,对城头喊道:“郭登,朕与你是姻亲,你为何将朕拒之门外?” 城头士兵闻言,忙去跟参将郭登禀报。 郭登听说后,为了避嫌,便让人去回话。 答案自然还是老一套:臣奉朝廷之命守城,不知其他! 这几日,也先屡次吃了闭门羹,索要赎金的进度也很缓慢,朱祁镇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瓦剌人一个不高兴,将他给宰了。 见郭登不念旧情,朱祁镇便让袁彬举着驾牌,去城门下哭喊。 郭登听到是个汉人在叫门,让人放下箩筐,将袁彬吊上城头。 听袁彬说他一直随驾左右,郭登忙领他去见总兵官刘安。 直到现在,朝廷还不清楚土木堡当日一些内情。 听说袁彬一直在伺候朱祁镇,刘安将朝廷派来督战的给事中孙祥和大同知府霍煊叫来旁听。 众人听后,连连叹息。 将袁彬打发下去,给事中孙祥突然想起一事。 自土木堡大败,皇帝被俘后,太后多次敦促阁臣想办法解救皇帝,阁臣没办法,只能让兵部看着办。 于谦是个老实人,觉得皇帝被瓦剌人俘虏,有失国体。 若不尽快救出,朝廷一日无主,江山社稷就不稳,于是便向边关各镇守将下令,命其见机行事,伺机救回皇帝。 就在昨日,兵部的军令又到了给事中孙祥手中,措辞十分严厉,让他务必敦促守将,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视作不见,否则太后那边无法交代。 孙祥觉得,这次也先到大同城扣关,说不定是个救驾的好机会。 将此事说了,总兵官刘安盘算起来。 自朱祁镇命他镇守大同以来,他一直在厉兵秣马,想在边关有所建树。 但土木堡大败后,他被瓦剌人的强悍吓坏了,当即命人死守城池,没敢派出一兵一卒去救援。 就是这件事,他已经被言官数次弹劾。 为此,朝廷派出兵科给事中孙祥前来督战。 先前朝廷几次下令救回皇帝,因为瓦剌大军离得远,刘安都没当回事。 但皇帝都到了城外,而且孙祥也提出救驾,他若再不表示表示,怕是又要被弹劾,搞不好就要丢官。 但救驾之事风险极大,要是失败了,说不定会危及皇帝性命,所以刘安很是犹豫。 这时,大同知府霍煊自告奋勇,要出城去见见皇帝,看能不能探听皇帝的意思。 对于朱祁镇这个老领导,刘安一直心怀感激,要不是朱祁镇,他如何做得了大同总兵。 听霍煊的话后,刘安决定亲自出城去见见朱祁镇。 为了隆重些,刘安命郭登留守,让孙祥、霍煊等城中官员随他出城面圣。 见到落魄的朱祁镇,刘安等人伏地恸哭。 而后,朱祁镇让刘安跟留守城中的郭登传旨,让他取军饷两万两分给也先与其弟,再去已故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等人家中,取蟒龙衣和金银细软等物分赐瓦剌诸位头领及其将士。 郭登出城,将一应事物悉数献上。 朱祁镇见瓦剌人很高兴,他自己也有些飘飘然,这些天过着囚徒的生活,总算享受到了久违的皇帝待遇。 而后,朱祁镇又命人大摆酒席,犒劳瓦剌首领及其将士。 席间,朱祁镇谈笑风生,神情自若,仿佛这一刻他不是俘虏,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趁着这个机会,郭登让袁彬去见皇帝朱祁镇,秘密告知他们的救驾计划。 在刘安等人计划中,朱祁镇需要找借口去附近的石佛寺拜佛。 到了寺中,再由提前安排在佛寺中的夜不收带朱祁镇从小路直奔大同城,在大同军的接应下,有极高的救驾成功率。 可朱祁镇见识过瓦剌人的强大后,早已胆战心惊,听说郭登等人密谋要救自己,朱祁镇坚决表示反对,说自己身负天命,若答应救驾计划,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他自己找死?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刘安和郭登几人心情十分复杂。 若朱祁镇不是皇帝,他们恐怕要大骂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试试硬的了。 刘安和郭登商议一番,决定选派七十余名军中好手,趁着夜色摸进瓦剌人在城外的营地,强行将朱祁镇救出来。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土木堡之变收拢残兵的时候,早有瓦剌细作混入城中,一直在监视着大军动向。 当晚,细作发现军营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意识到今晚肯定会有军事行动,便以约好的联络方式向也先密报。 得知大同军有动静,也先立马反应过来,明朝将领白天设宴款待,就是为了麻痹自己,给晚上的军事行动创造时机。 紧急召集头领商议后,瓦剌人一致决定连夜拔营,离大同越远越好,以免被明军袭营。 就这样,营救朱祁镇的计划全盘落空。 城头上,望着瓦剌离去的方向,刘安等人既失望又有些庆幸。 不过,救驾计划虽然没成功,但他们确实有所行动,也算是能给朝廷一个交代了。 来督战的孙祥也知道,这次救驾失败是因时机不成熟,并非守将不肯用命。 所以在军报中,孙祥还是将锅甩给了皇帝朱祁镇,谁让他不肯配合成功率更高的救驾计划,让守将不得不冒险劫营呢? 第074章 档房掌事 八月二十二,对薛瑞来说,是不寻常的一天。 成为正式天文生,也就意味着在档房的学习阶段宣告结束,天文生们将会按专长分配不同去处。 分别在即,档房的人比平日来的早些,都在抓紧联络感情。 薛瑞到的时候,众人正在讨论各自的去向。 见他进来,刘晋问道:“薛兄,我打算去历科,你想去哪里?” 历科也就是钦天监专门编历的部门,通俗来讲,就是春、夏、秋、冬、中五房,这是钦天监最重要的分科,人数最多时候有八十余人,占了全监人数近半。 刘晋父亲是夏官正,他想子承父业,去最有前途的历科,也在情理之中。 薛瑞不清楚分配规则,好奇道:“去哪里不是大人们说了算吗?还能自己选择?” “这你就不懂了,能去哪里,主要看你擅长什么,其次大人们也会征求你自己的意见,刘晋算学一道特别精通,去编历正合适,想必大人们都会抢着要。” 陈立解释道。 这次考试,试题出的很有正对性,薛瑞算数题答的不好,监官们恐怕不会同意他去历科。 考虑片刻,薛瑞对众人道:“我想去观象台,有没有人同去?” “观象台?” 众人都有些诧异。 刘晋低声道:“观象台可不是个好去处,不但要熬夜,到了冬天,那台子上风刮的跟刀子一样,会冷死人呢!” 薛瑞有此选择,倒不是随口一说。 作为考古天文学的研究者,薛瑞对古代天文仪器充满了兴趣,为此,前世他还去各个博物馆调查研究过。 可惜的是,近代天文仪器多在战乱中损毁遗失,存世不多,而且都只可远观不可接触。 想通过存世的这些天文仪器研究古代天文学的发展,对他来说可谓困难重重。 如今穿越到大明,薛瑞有机会接触到自然上简仪、浑仪、圭表等天文仪器,他自然非常心动。 “我也就是比较好奇罢了。” 面对众人的劝说,薛瑞也没坚持己见,反正只要在钦天监,迟早有机会去观象台,倒也不急于一时。 听刘晋等人有说有笑,范岩等没考过的世业生都十分羡慕。 不过想到同样没考过的郭恒,他们心里就舒坦了不少。 郭恒性格孤僻,平日里基本不和他人往来,只是一个劲的埋头苦学,下的功夫让刘晋等尖子生都自愧不如。 可不知怎的,这家伙一考试就拉胯,这次他只得了个丙等的成绩,又得跟范岩他们一起留级,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正说笑着,中官正许惇带着几个监官陆续进了档房。 “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忙拱手见礼。 “免礼。” 许惇环视一圈,道:“现在给通过考核的天文生分配去处,尔等都回座位上去,等着大人们挑选。” 这次来的除了五官正,还有五官挈壶正倪忠、五官灵台郎卜刺。 入监以来,挈壶正倪忠薛瑞倒是见过不少次,但灵台郎卜刺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多看了几眼。 听胡中说,卜刺是西域色目人,永乐年间征召入监,如今已四十五年。 卜刺长相跟汉人有明显区别,更像是外国人,他皮肤很白,鼻梁高挺,尤其是那双蓝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卜刺北京官话说的特别流利,不看相貌,绝对听不出他是色目人。 监官们选人,自然有先后顺序。 因这次通过岁考人数较少,所以五官正每人只能挑一个,刘晋和陈立等学霸,自然最先被挑走。 许惇划掉被调走的人,将名册递给了卜刺后,就带刘晋等人去安顿。 剩下的天文生各方面都比较平均,换句话说,也就是他们没什么特别亮点的地方,挑不挑都一样。 这种差一点的天文生,自然就归了刻漏科和观象台。 “莫非真要去观象台了?” 自己是什么水平,薛瑞自然清楚,若能去观象台,对他来说反倒的好事,是以完全没什么抗拒心理。 而后,卜刺跟倪忠耳语几句,都各自点选了两人,也带人离开了档房。 “怎么都走了?” 直到这时,薛瑞才有些发慌。 虽说自己考过沾了部分运气,可也不至于连主掌授时报时的漏刻科也进不了吧? 见档房通过岁考的人纷纷离去,只剩下薛瑞一人后,档房世业生们窃窃私语起来。 卢文趴在桌上,对旁边的范岩道:“怎么回事,薛瑞不是也通过岁考了吗?怎么都不选他?” “难道是因为他入监时间太短?” 范岩猜测。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爹的缘故,大人们都不敢要他呢。” 另一人小声嘀咕道。 这个可能性比较大,范岩等人也替薛瑞惋惜,好不容易成了天文生,却被自己老爹连累,实在是太倒霉了。 这边小声议论,薛瑞自然也听到,但他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现在朝中风向已经很明显,王振一党迟早要倒台。 只要朝廷开始清算,薛元皓自然就无罪释放。 在现在的大环境下,薛元皓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现在监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老爹要补缺轻而易举,许惇既然已经让他通过岁考,就更没有为难他的理由了。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内情! 正打算找师公问问,离开的许惇却去而复返。 薛瑞趁这机会,忙问:“不知大人要安排学生去何处?” 许惇笑着拍拍他肩膀,道:“刚才忘了说这事了,你哪也不用去,就留在档房!” 留在档房?! 档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天文生岁考后都要去各房深造,现在单独让薛瑞留下,莫非他这次考试真有问题,大人想要让他留级? 听了这个安排,薛瑞心下一沉,他好不容易通过了考试,马上就要吃上皇粮,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竟出了这种变故,回去后该怎么跟母亲交代? 薛瑞觉得还是要争取一下,就算去刻漏房也比留在档房强上许多。 否则,他一个天文生天天跟一群世业生待在一起学习,岂不是要成为全监笑柄? “大人,学生已是天文生,留在档房也是占地方,不如让我去其他科学习吧?” 薛瑞试探着问道。 许惇愣了下,问道:“本官让你留下,是有差事交给你办,你走了,档房这一摊子事让谁去做?” “大人的意思是……” 薛瑞心中暗想,莫非许惇想让自己留在档房打杂? 第075章 册立太子 许惇确实想让薛瑞打杂,但却不是以天文生的身份打杂,而是以掌事的身份负责管理档房庶务。 自土木堡之败后,彭英就不知去向,档房没人管理,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现在监正每个天文生都是宝贵资源,监官们都舍不得放人来档房。 前几日薛瑞献计,帮监官们解决了渎职的大麻烦,胡中趁机帮徒孙索要好处。 许惇权衡后,觉得薛瑞办事得力,在档房中也有些人望,让他来负责处理这些庶务,自然是手到擒来,于是就顺水推舟,答应让他做档房的掌事。 胡中怕有什么变故,还没跟薛瑞说这事,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管理档房的实权人物。 等许惇宣布这个消息后,薛瑞只感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这个掌事可以领七斗禄米,另有补贴银子一两,可对薛瑞来说,这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可这个小小的变动,意味着他已经从钦天监底层人员转变为管理者,完成了身份的跃迁,这跟他躺平的目标更近了一步,这才是最值得庆贺的事。 宣布完后,许惇对薛瑞叮嘱道:“因监中人手空缺,近日会再开一期世业生择选考核,届时将会再收二十人入监,你要提前做好安排,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大人放心,学生自当尽力,只是……” “只是什么?” 许惇皱眉道。 薛瑞为难道:“世业生是有了,可授课的老师却没有,以后档房世业生们的课业该如何是好?” 薛瑞这个掌事,只是管理档房的庶务。 可世业生们主要职责是学习,其次才是辅助校书做一些典籍候簿整理的工作。 如今自己取代了半个校书的工作,那另外一半监官如何安排,薛瑞肯定要问清楚。 这个问题监官们也有考虑,许惇道:“此事你不用操心,后面本监官员会轮流来授课,你只需要替诸位大人安排合适时机就行。” “学生明白了。” 这样安排最好不过,薛瑞放下心来,送许惇离开了档房。 回来后,见范岩等人一脸羡慕的样子,薛瑞笑着拱了拱手:“日后我还要在档房讨生活,请诸位多多配合,咱们一起把档房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范岩听的直想翻白眼,可想到薛瑞以后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只能敷衍的拱拱手: “以后还得薛掌事多多提携,想办法让咱们都能顺利通过岁考,不然我们就要去做贱吏了。” “是也,是也!”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作为过来人,薛瑞深知这些老油条将会是档房不稳定因素,必须将他们收服,自己才能轻松些。 于是便拍着胸膛保证:“咱们可以约法三章,只要你们肯听我的,下次岁考保证能过!” 说起这个,众人终于有了点精神,纷纷表示要以薛瑞马首是瞻。 不知是谁放出了风声,薛瑞做了档房掌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钦天监,就连吃堂食时,也有不少天文生在议论这件事。 这些人薛瑞大多不认识,他们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还在暗中诋毁,大都是一副恨不得取而代之的模样。 得到消息的刘晋等人,也对薛瑞的运气连连感叹,这家伙刚入监一个月,就让监官青眼有加,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 还好他们有先见之明,在薛瑞刚来时就选择交好,以后说不定能倚为臂助,算是入监来最成功的一笔投资。 接受了众人连番恭贺,薛瑞也很豪气的表示,等下值了就去酒楼置办席面,请档房相处过的人都去乐呵乐呵。 刘晋等人知道他家中情况,表示不用破费,薛瑞却坚持要请。 帮柳家要回运粮车后,柳家不用再去租赁车马,雇佣力夫,能省下不少钱。 昨日来时,柳文曜就将他那一百两银子悉数归还,现在薛瑞兜里揣着十多两银子防身,请几桌酒席没什么问题。 见薛瑞坚持,刘晋等人也没继续劝,表示下值后一定去捧场。 吃完堂食,众人各自回了去出。 没多久,卢文就跑了进来,说太后在早朝时传了懿旨,正式册封朱见深为皇太子! 经历过和亲事件后,孙太后自然对册封太子之事更加急迫,前几天已经传了口谕,这次明发懿旨,昭告天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虽然已知皇太子人选是谁,不过薛瑞还是好奇懿旨内容,便去看卢文抄来的内容: “皇太后诏曰:迩因虏寇犯边毒害生灵,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躬率六师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虏庭,尚念臣民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选其贤而长者,曰:见深正位东宫,仍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抚安天下,呜呼,国必有君,而社稷为之安,君必有储,而臣民有所仰,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看到这道懿旨,薛瑞不由摇头,直到现在,孙太后还在帮儿子掩饰过错。 瓦剌犯边是事实,可皇帝朱祁镇去边关可不是被迫,他纯粹是为了去旅游,这才兴师动众亲率大军出征。 结果却因皇帝亲信王振这个权阉,导致大军全军覆没,连皇帝本人也被俘了,可谓是奇耻大辱。 可孙太后却轻描淡写的表示,皇帝是不小心被瓦剌人扣留,这等欲盖弥彰的说辞,实在是讽刺至极。 朱见深是皇帝庶长子,册立东宫没什么问题,可谓名正言顺。 不过,孙太后在懿旨中特意强调,仍命郕王辅代国政,这其中就有些特殊意味。 薛瑞暗想,或许在经历过和亲风波后,太后已经开始怀疑大臣们起了改朝换代的心思,而郕王又是继立新君的最佳人选,大臣们要是生出了异心,肯定就会拥立郕王继位。 现在她在传召天下的懿旨中特意点名郕王身份,就是敲打大臣们收起小心思。 若是真有心拥立郕王,这就意味着郕王以监国身份抢侄子皇位,这在法统上说不过去,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可惜的是,孙太后这点小心思,所有人都能明白,但事关军国大事,就算她再怎么为儿子谋划,也难挡大势。 第076章 父亲病重 自古以来,就有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传统。 被任命为档房掌事的次日,薛瑞就高调宣布了一项命令——大扫除! 最近一段时间,档房管理混乱,世业生们又忙着岁考,哪有时间打扫卫生,档房环境完全可以用“脏乱差”三个字来形容。 新一届世业生即将到来,薛瑞自然想让档房以崭新的面貌来迎接新生。 若新生们看到将来要学习的地方像个猪窝,还怎么提高他们的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 留级的这些世业生中,虽有官宦之后,但大多都是普通人家,对洒扫之事早已司空见惯。 再加上薛瑞昨日摆了两桌酒席,请众人大吃了一顿,在世业生们的心中,他的威信也逐渐树立起来。 对薛瑞的这个安排,众人都没什么抵触,都积极行动起来。 看到依旧在角落苦学的郭恒,薛瑞目光微微一顿。 这家伙每天到钦天监,既不跟众人一起玩闹,也不参与集体劳动,就跟个透明人一样。 现在大家都在打扫卫生,他却无动于衷,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薛瑞有心将他发动起来,跟大伙一起打扫卫生,这样更容易帮他融入集体。 可想到这家伙的性格,薛瑞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毕竟他才刚上任,一来就对郭太史公的玄孙吆五喝六,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他得志便猖狂?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众人终于打扫完毕,看着整洁有序的档房,薛瑞不由十分满意。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了! 指挥世业生打扫完卫生,薛瑞见无事可做,就计算了一下时日。 按照历史进程,今天左顺门那边会有一场激烈冲突,王震党羽也将在这场冲突中被清算。 过了今日,救父亲出狱的事就该提上日程,薛瑞对此充满了期待。 看了眼天色,离早朝结束还有段时间,薛瑞就回值房打了个盹。 “咚咚咚。” 刚眯着不多久,一阵敲门声将薛瑞惊醒。 这是上任第一天,薛瑞怕摸鱼被监官发现,赶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卢文着急道:“掌事,刚才英国公府派人传话,说是出了大变故,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前两天,吴氏派人告诉他,说曹管事传回消息,他和张忠已经到了天津卫。 天津城年代不算久,修建于永乐二年,但因其是河运和海运的必经之地,加上江南漕粮税赋都要由此押解进京,到正统年间,这里已经成了不输江南的繁华之地。 在后世地方官修的《畿辅通志》中,曾这样描述天津: 地当九河要津,路通七省舟车,九洲万国贡赋之艘,仕官出入,商旅往来之帆楫,莫不栖泊于其境,江淮赋税由此达,燕赵渔盐由此给,地当河海之冲,为畿辅之门户,俨然一大都会也。 这等繁华之地,自然少不了青楼妓馆,张忠到了天津,见之心花怒放。 很快,他就过上了放浪形骸、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全然忘了要为亲爹守孝的事。 张忠这般配合,让跟来卧底的曹泗也轻松了不少,每天除了撺掇张忠寻欢作乐,就是跟吴氏派去的人汇报情况。 按薛瑞的估计,张忠落入温柔乡里,钱没花完前,怕是很难想起回京的事。 今天吴氏突然让人来找他,肯定是出了什么大变故。 匆匆跟许惇告了假,薛瑞借用胡中马车,飞速赶到国公府。 通禀后,薛瑞很快见到了吴氏。 都来不及行礼,薛瑞便开口问道:“夫人,究竟发生了何事,莫非是天津那边有了变故?” 吴氏让他坐下,愁眉道:“不是天津的事,是关于你爹的事。” “我爹怎么了?” 薛瑞惊的跳了起来。 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薛元皓进去已有一个多月,柳氏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夫君出什么事,搞得薛瑞也紧张不已。 现在听吴氏突然提起,薛瑞立马产生了诸多联想。 吴氏给他倒了杯水,苦笑道:“今早我派人去诏狱探望你爹,听说他前几日的风寒突然加重,如今高烧不退,都下不了床了。” 前些天,薛元皓受了些风寒,薛瑞请吴氏派人送了汤药,本以为父亲已经无恙,却没想到反而病的更加严重。 “夫人,麻烦您请郎中去诏狱帮我爹诊治一下,务必帮我爹稳住病情,最迟明日,我就能救他出来了。” 薛瑞担心老爹病情,急的满头是汗。 古代医疗条件差,像什么伤风感冒,要是太严重的话,可是能要人命的。 就拿胡萦儿哥哥胡承安来说,他只是发了一次高烧,就烧坏了脑子。 现在老爹同样如此,他如何敢轻视? 听了薛瑞请求,吴氏摇头道:“我已经让郎中去看过了,可郎中说诏狱底下阴冷潮湿,又密不透风,对病情极为不利,再加上他高烧不退,若不尽快换个干爽的地方治病,多拖一天,恐药石无医啊。” “唉,怎么会这样!” 薛瑞闻言,只感觉天旋地转,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但凡多给他一天时间,有了这么久的准备,老爹不但能平安出狱,还能在文武百官面前好好出出风头。 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可事已至此,薛瑞也只能以老爹性命为重,提前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否则谋划的再好,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在厅中来回踱步几圈,薛瑞下定决心,对吴氏道:“夫人,可否借府中侍卫家丁一用?” 吴氏对薛瑞很放心,并没有多问,直接道:“要几人?” “起码十人以上。” “你要这么多人,该不会是想去劫狱吧?” 吴氏心中一惊,生怕薛瑞做出这种不理智之事。 先不说他能不能救出薛元皓,就算真救出来,恐怕也难逃朝廷责罚,这可是掉脑袋的勾当! “夫人放心,我还没那个胆子去劫诏狱,不过,今日朝中会有大变故,王振一党将彻底覆灭,我要趁这个机会,让锦衣卫主动把我爹放出来!”薛瑞忙解释道。 “果真如此?” 吴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以薛瑞的人脉,要对朝中局势了若指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他现在如此斩钉截铁,像是提前预知了会有这场变故,结合薛瑞的身份,她心中已经在猜测,莫非他又窥探到了什么天机不成? “夫人放心,我绝无半句虚言,倘若王振余党没被清算,我也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让此事牵扯到国公府。” 见吴氏犹豫,薛瑞再次保证道。 听他这么说,吴氏彻底放下心来,便让人唤来护卫统领李青云,让他选十名身手矫健的国公府家丁,随薛瑞去诏狱救人。 第077章 朝中乱斗 自土木堡之败后,朝中局势动荡,人心惶惶,经郕王和于谦、王直等官员的努力,如今朝中局势逐渐安稳,京城秩序也慢慢恢复。 直到这时,言官们终于有了精力,开始追究土木堡战败责任。 今日大朝会,按规矩,京中六品以上官员都要上朝。 因文武官员人数众多,在偏殿举行未免有些拥挤,郕王朱祁钰便将朝会定在午门旁的左顺门举行。 朝会开始,百官叩见郕王,而后开始议事。 兵部尚书于谦正准备出班奏事,却见督察院队列里走出一人。 “殿下,臣有本奏!” 此人身穿正二品绯色官服,胸前后背绣着象征着辨曲直、公正不间的獬豸补子,正是右都御史陈镒。 朱祁钰温声道:“陈大人所奏何事?” 陈镒高举奏本,拜道:“臣要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及其党羽结党营私、擅权专政、陷君误国……三十余条十恶不赦之罪!” “司礼监太监王振,本自刑余,幸居内侍,素无学问之益,岂有经纶之才?误蒙圣上眷顾之隆逾于师保,倚托之重过于丘山……仍将其九族诛夷,籍没家产,财物、宝货给付阵亡之家,发其祖宗坟墓,暴弃骸骨……宗社复安,端在于此。不然无以警戒将来,人皆解体矣。” 陈镒没给郕王说话的机会,一口气将上千字的弹章念完。 陈镒输出完毕,早已对王振及其党羽恨之入骨的督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也纷纷上场,把奸党众人弹劾了个遍,要求从严从重处理。 “果然还是来了!” 见伏在地上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朱祁钰心中十分的惶恐。 这次明军大败,连皇帝都给丢了,事后肯定要追究责任。 自从做了监国后,朱祁钰就觉得亚历山大,处理朝政之事兢兢业业,生怕出一点差错,成为污点。 他深知此次战败最大责任是他的皇兄朱祁镇,言官们不能朝皇帝开火,只能把责任推到王振身上。 而王振在皇兄心中地位甚高,若是自己下令清算王振一党,将来皇兄回朝,自己将如何解释? 再说,王振党羽遍布朝野,要是听从言官的建议全部清算,恐怕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作为监国,朱祁钰在面对这种大事时,未免有些底气不足。 毕竟他代理国政才几天,而且随时有可能被太后罢免,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能不做最好不做。 所以,朱祁钰完全不想在此事上表态。 在陈镒打响第一枪后,左顺门前的广场就响起一片喧哗声。 王振一党擅权专政,早已让百官心怀怨怼,先前王振圣眷正隆,百官们只能忍气吞声,现在皇帝被俘,王振身死,正是清算的好时机。 因此,见言官们开火,于谦等大臣也纷纷上谏。 “殿下,王振丧师辱国,其罪当诛,如今他虽身死,却难赎其罪,应戮其家,诛其族,方可告慰死难官员、将士的在天之灵!” “王振一党,作恶多端,不诛不足以平民愤!” “殿下,不能犹豫了,国难当头,须严惩奸党,才能鼓舞士气,稳固民心!” …… 这一天,众官员等了很久,见郕王犹豫不定,其他官员全部跪地请示,要求惩处王振一党。 群臣气势汹汹,像是一群发怒的狮子。 朱祁钰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只感觉喉头发干,连内衫都被冷汗浸湿了。 成敬见状,走到朱祁钰身后,耳语了几句。 三十六计,走为上! 朱祁钰得了提醒,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带着颤音对众人道: “诸位大人,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对于王振结党专权一事,朝廷自有处置,本王还要去面见太后,今日便议到这吧。” 说罢,就在成敬的搀扶下,准备从左顺门入宫。 “殿下,如今圣驾被留虏庭,全是王振所为,殿下若不果断处置,何以安民心?” 文武百官见状,哪里肯放朱祁钰离开,纷纷扑到朱祁钰面前,跪地哭诉起来。 在陈镒带头弹劾奸党时,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也是胆战心惊。 因为他能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是靠着攀附王振,做王振门下走狗换来的。 要是王振被清算,他这个狗腿子肯定跑不了,所以一开始,他就像鹌鹑一样躲在不显眼的地方,观望局势。 马顺心知,自己命运不在百官手中,而是掌握在郕王手中。 此时,听郕王说了一堆脱之言,似乎并没有追究奸党的打算,马顺不禁生出一股绝处逢生之感。 见百官们拦住去路,马顺仗着护卫郕王的职责,冲过去拦在郕王面前,朝大臣们怒喝道: “王振都死在土木堡了,你们还这么啰嗦作甚?还不速速退去,给郕王殿下让出路来!” 说罢,便让手下为郕王开道。 锦衣校尉们得令,立刻上前驱赶。 一时间,跪地的官员们被推得东倒西歪,还有不少人滚成了泥人。 这些天来,百官们早已积压了不少怒气,见同为奸党的马顺还敢跳出来狐假虎威,官员们顿时暴怒。 其中,有个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离马顺最近。 这个官员名为王竑,是户科给事中,作为言官,对这些奸党可谓恨之入骨。 此时他双手握拳,两眼猩红,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嘿!” 见马顺不依不饶,还敢殴打官员,王竑顿时怒喝一声,欺身上前,薅住马顺头发大骂道: “你这狗贼,这些年仗着王振权势,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圣驾失陷,你也难逃其责,现在死到临头,还敢逞凶,老子跟你拼了!” 说罢,便对着马顺面门,狠狠来了几个大逼兜子。 马顺根本没反应过来,直被打的眼冒金星。 还好,在挨了几下后,求生本能让他用手护住了面门,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见王竑殴打上司,周边的锦衣校尉都急了,忙冲上前去拉拽王竑。 王竑是个文官,自然不敌这些武夫出身的锦衣校尉,见自己要被拉开,他情急之下,一口要在马顺手腕上。 “啊!” 马顺惨叫一声,连连挥拳,重击王竑头部。 旁边的锦衣校尉也是拳打脚踢,好不容易才将王竑给拉开。 众人看到王竑模样,都被吓得不轻,此时他满口鲜血,口中还衔着一物。 过了几息,周围的人这反应过来,马顺竟被他生生咬下了一块肉! “打,给我往死里打!” 马顺疼的死去活来,见王竑望着他目露凶光,他连退数步,歇斯底里吼道。 锦衣卫们再次出手,开始围殴王竑。 百官见同僚受辱,顿时激起了血性,一个个摩拳擦掌,朝那十几个锦衣校尉冲了过去。 而后,一场骇人听闻,震惊朝野的大乱斗,拉开了序幕! …… 与此同时,薛瑞已和英国公府护卫统领李青云,带着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家丁赶到了诏狱。 诏狱门口,有五名守卫。 除了四名最低等的锦衣校尉,为首的是个叫于兴的百户。 于兴年约三十,有勇有谋,深得上司器重,因此得了看守诏狱的差事。 见远处奔来一群携带兵刃,杀气腾腾的军士,于兴“噌”的一下拔出腰间绣春刀,对来人喝道:“诏狱重地,闲人勿进,违者格杀勿论!” 对面这群军士也毫不示弱,双手按住刀柄,随时准备抽刀出鞘。 诏狱门口,双方剑拔弩张,气氛极其压抑。 这时,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出人群,也持刀指着锦衣卫众人大喝道:“锦衣卫的人听着,你们已经死到临头,还不速速放我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