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最强皇兄》 第一章 风起青萍1 天渐渐黑了,似乎要下雨,云厚得好象要掉下来。刘毅紧了紧身上的衣甲,骑着马,领着大队人马朝前行去。起了一阵风,在闷热的午后,带来一股清凉之意。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抬头望去。远方,洛阳城头的“董”字大旗猎猎作响,在风中张牙舞爪。其上的“汉”字大纛因太过厚重,反而无精打采的耷拉下来。 一个传令兵打着马,大着嗓子从身边奔行而过:“主公有命,遍插旌旗,擂鼓壮威!” 董卓的兵马仅三千余众,远达不到威慑洛阳城的目的。为此,部队不得不晚上出城,白日复入,如此往返,以达到虚张声势的目的。这已是刘毅第四次执行这种任务了。 在沉重的“轧轧”声中,厚重的城门缓缓拉开,宛如巨兽张开了口。洛阳的城墙甚是高大,连带城墙也厚实得多,一眼望去,近百米长的城门洞阴深深的,宛如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刘毅拍了拍马,领着一众属下鱼贯而入。 穿过城墙,入目就是宽阔的中东门大街。因为常有人走,青石板路光润整洁,少见尘土。但两侧民户窗门紧闭,不见人影。 刘毅带住了马,亲兵队长杨易打了打马,靠了上来,轻声道:“将军,怎么了?“ “吩咐下去,停止击鼓,严整入城,不得惊扰城内百姓。“ “可董将军有令,须得大张旗鼓……” 刘毅扭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得惊扰百姓。“ 杨易吓了一跳:“是,将军。“他转过身,挥了挥手:”弟兄们,停止击鼓,小步前进。注意避让街边百姓什物。“ 为了迅速进京,董卓轻装简行,总共只带了三千精锐人马,由李榷和其女婿牛辅统领。刘毅乃牛辅下属军候,所辖兵马也就三百出头。人虽不多,但这几年随他四处征讨羌骑,个个都是百战之兵。 刘毅默默想着心事,领着队伍缓缓朝前行去。中东门大街十分宽阔,可容十几匹马并列而行。不时有人大呼小叫的纵骑而过,扬起阵阵尘土。道路两侧百姓家什可倒了大霉,铁骑横冲而过,留下一地狼藉。一个老妪担心自家的摊具,颤巍巍的冲出来收拾。一个骑兵骂了声,抖手就是一鞭子抽去,只听“啪”的一声,这一鞭正中头部。那老妪痛得在地上打滚,幸亏她老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顺势拉进屋里。人虽保住了,但自家物什却被踩得稀烂。 高祖刘邦甫进咸阳时,曾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近两百年过去了,却没多少人记得这个了。 眼见两个老人躲进了屋里,那些骑兵也不追赶。一路打着呼哨,大呼小叫的冲了过去。 刚才刘毅有些走神,没有看清。他皱了皱眉,对身边的杨易道:“如此跋扈,都是些什么人?” 杨易看了那些骑兵的背影一眼,低声道:“将军,是飞熊军。刚才那领头的骑将,正是李校尉下属军候华雄。” 是华雄么?怪不得。 刘毅心下了然。 所谓飞熊军,就是董卓的私人精锐部队,因旗帜上绣有肋生双翅的飞熊图案而得名。这支部队有六百人,由校尉李傕统领。飞熊军全部是由西凉军中的精英和能人异士组成,装备精良,战力强悍。但他们常年呆在西凉,地处边荒,那见过中原的繁华?西凉军进驻洛阳后,烧杀抢掠时有发生,十桩中倒有九桩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而华雄,就是李傕下属,官至军候。 他正想着,前方突然一阵混乱,夹杂着人的怒斥和哭喊。刘毅吃了一惊,抬头朝前看去。杨易也有些始料不及,顿时停下了话头。 看来,又有百姓倒霉了。 “走,随我去看看。” 刘毅跳下了马,循着声音冲去。那声音并不太远,没跑几步就快到了。声音越来越响,除了男人的哄笑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前面围了一大群人,但都是盔歪甲斜的西凉兵。也有些百姓打开窗户,好奇的朝这边张望。被这些人凶神恶煞的一瞪,又马上缩了回去。 刘毅随便抓了个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正伸着脖子,踮着脚朝里面张望。闻言大不耐烦,恶声恶气的道:“找死么?”转头一见是刘毅,脸上的表情正经了些:“是刘将军啊,啊哈,我家将军看上了个婆娘,正在说和,所以借个道,一会就好……” 他正说着,人群里面传出一声女性的怒斥:“你们这些军痞,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声音非常年轻,也非常尖锐,里面的怒气,怎么也掩藏不住。 刘毅道:“我去看看。” 那人张了张嘴,正欲阻拦,但刘毅不由分说,径直闯了进去。 人群中间,停着一辆马车。两个家丁模样的人躺在地上,正有气无力的叫唤着。而旁边则站在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年龄不大,杏眼桃腮,生气起来,两只眼睛显得特别大。这怒目圆睁的样子没有吓到这群兵痞,反而惹来一阵哄笑。一个声音漫不经心的接道:“小娘子,别再磨蹭了,快叫你家主人和我们走一遭。否则,咱可不客气了。” 那是一个铁塔似的大汉,长得腰圆膀粗,肌肉虬结,此人正是华雄。 华雄向有西凉第一勇士的称呼,这自然不是白叫的。光看这身板,就够人喝一壶的。 眼见刘毅闯了进来,华雄也是一怔,笑道:“哟,是刘将军啊。刘将军的鼻子属狗的么,见到漂亮妞就过来了。怎么,想跟我分杯羹?” 他说着,指了指那个小丫头,啧啧有声:“这小娘子不错,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将养两年,就够刘将军消受了。刘将军好眼光啊……” 刘毅斟酌着道:“华将军,我军甫进洛阳,总不好太过放肆。否则,难免落人口实,说我等军纪败坏……” 华雄沉下了脸:“刘将军的意思,是说我军纪败坏了?” 刘毅道:“飞熊军向以勇猛著称,华将军更是西凉第一猛士。在下怎敢妄加置喙,不过在下以为,如此惊扰百姓,恐令主公名声有损……“ 第二章 风起青萍2 一听刘毅夸他,华雄脸上好看了些。闻言摆了摆手道:“刘将军,你带军打仗是有一套,老子也佩服。就是有点不好,酸不拉几的,和那些文人没什么两样,想那么多做什么?抢个把女人,董中郎那会管?再说了,这女的还是我准备献给主公的。“ 刘毅一怔,献给董卓的?他不由看了对面的小姑娘一眼。董卓虽然好色,但对小女孩一向敬而不敏,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 华雄脸上大为不耐:“老子抢个把人,还轮不到你来说,让开。“说话的时候,他把刀举起了,作势欲冲。 刘毅只得朝一边让去,心下却叹了口气。西凉军四部互不统属,平时更有些互相竞争的意思在内。别说他跟华雄是同级,就算是他顶头上司牛辅,也管不到华雄头上去。正欲起身,只听一个柔美的声音道:“华将军,小女蔡琰,家父蔡邕。现任朝廷祭酒,还望将军给几分薄面。“ 华雄虽是个粗人,但祭酒是个啥东西他还是知道的,闻言歪着脖子道:“嘿嘿,现在整个洛阳,都是咱们董中郎说了算。别说你老子是祭酒,就算是丞相,今天你也得跟我走。“ 蔡琰?蔡文姬? 刘毅浑身一震,顿时站住了。 “这么说,华将军真要留下我了?“ 随着这一声喊,从车中伸出了一条如玉脂般的手臂。洛阳风大,这手臂还罩了一层轻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更显得肌若凝脂,手如柔荑。 刘毅转过头,紧盯着从马车里钻出来的佳人。蔡琰穿得很是随意,一身青衣勾勒出她纤细修长的身材,娥眉淡扫,秀发如云。尤其她一双眸子,灿若星辰,似乎包含了无穷智慧,更似会说话一般。 华雄吞了把口水,讪笑道:“小娘子勿怪,只是带你去见见我家董将军。董将军你知道不,现在整个洛阳,都是他的……“ 蔡琰黛眉微皱:“洛阳乃天子脚下,大汉之都。将军这话,有些僭越了……“ 华雄“嘿嘿“一笑:“什么僭越不僭越的,老子不懂,也不想懂。小娘子,你要真想讲这些大道理,留着和我家董将军去说吧。” “让开!“ 华雄大不耐烦,一把拉开刘毅,就要朝蔡琰冲去。 这一下力气有些大,刘毅措不及防,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惹得周围的飞熊军一阵哄笑。刘毅本就有心找茬,顺势站住了:“华将军,你太过分了。“ 华雄转过头,手中的长刀一甩:“刘毅,我已给足你面子了,若你再不知好歹,别怪我不客气。” 这一刀仅只虚劈,看起来力量十足,其实也就吓唬刘毅而已。后者侧身一闪,顺势拔出刀来:“华将军,刘某不才,愿向你讨教。“ 华雄一怔,看着刘毅,慢慢道:“刘将军,你真要为这女子和我决斗?” 西凉军悍勇,他们征羌日久,多少也染了些胡族习气。每次出征,都以战功多寡的方式分配战利品。若战功相等,而两者地位等同,则以决斗的形式进行分配。不过一旦决斗,负者极容易出现伤残,所以军中决斗的情况极少出现。 刘毅看了蔡琰一眼,然后转向华雄,也是慢慢道:“华将军,其他都可以让你,但这次不行。” 华雄气极反笑:“好好好,久闻刘将军武艺不俗,今日正好讨教一番。”他转向四周,喝道:“都给老子散开点,省得挡了老子的刀。” 四周本来围了一大群兵,听华雄如此说,顿时“哄”的一声,让出一大圈空地出来。蔡琰倒也镇静,她把两个家丁扶起了,然后牵着那个小丫头,默默的退在一旁。杨易顺势挤了进来,拉了拉刘毅,有些焦急的道:“将军,你真要和华雄决斗?这家伙可不好对付。” 刘毅也是军候,下面管了好几百号人。一旦败了,就算没有性命之危,他们这些下属也会觉得抬不起头。 华雄自然不好对付。但刘毅却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他点了点头:“放心,没事。” 事已至此,杨易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将军你小心点。” 所谓决斗,不外乎马上斗和马下斗两种。马上斗大多发生在两军交战前,一方叫阵,另一方应战。双方你来我往,做战前的热身运动。既可提升士气,亦可探听对手虚实。不过马上斗对骑术,武器,坐骑的要求甚高,三者缺一不可,稍有不慎,就会马失前蹄,抱憾终身。而马下斗则没这么多弯弯绕,双方直接以兵器,甚至徒手决出胜负。 不过两人都亮出了长刀,徒手是不可能的。搞得不好就会血溅当场,这也是杨易担忧的原因之一。 “刘毅,去死吧。”华雄厉喝一声,人如一截黑塔,直直压了过来。 刘毅早就凝神以待,华雄一刀压到,他看准刀势,举刀一挡,一下格住了他的刀。 “当”一声,两刀的刀口一交,爆出火星。华雄这一刀蓄势而发,刘毅也是全力而为,双方实打实的拼了一记。刘毅只觉手臂一麻,全身都震了一震。 华雄不愧是西凉第一猛人,他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大? 刘毅心下一惊。他这几年南征北战,格斗经验水涨船高,日臻老道。可华雄也非弱者,若真是硬碰硬,自己与他相斗,多半要栽跟头。 心下想着,刘毅顺势一跳,人已退了三四步远,华雄出了一口恶气,顿时大是得意,嘿嘿一笑:“刘毅,你的威风那去了?来来来,咱们比划个三百回合,别怂蛋。” 说完之后,他大步向前,再次压了过来。 不能输! 有蔡琰这么个大美女在旁边,老子怎么也要拼上一把的。 想到这里,刘毅不退反进,一招力劈华山,一刀朝华雄头上反斩而去。 只有抢占先手,方有一线生机,否则,等华雄攻过来,那就先机尽失,自己力量不如他,硬拼机更无机会,只有近身缠打,发挥自己灵活的特点,方有一线生机,这是刘毅的算计。 第三章 风起青萍3 他冲到华雄面前,后者却象没知觉一样,一动不动。待刘毅的刀砍到他胸前,华雄忽然把手中的刀在胸前一横,一下架住了刘毅的刀,口里道:“刘毅,你就这点手段?也把我华雄想得太简单了。” 说话的时候,他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刘毅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刀几乎要脱手。正欲变招,华雄长刀一翻,顺势压住了刘毅的刀,在刺耳的刮擦声中,顺着刀面朝刘毅胸口推了过来。 这一刀攻其必救,如果不弃刀,刘毅的手指一定会被他削断的。 “华雄,你过了。”刘毅连连后退以躲避刀势,又惊又怒,似乎有些慌了。 华雄大是得意:“刘毅,你要是现在求饶,也许还来得及。“ 话才落音,刘毅右手一下松开了刀,反手从华雄刀身上抽出来。这一着大出华雄意料,他的刀正用力向下压,胸前空门大开,刘毅嘿嘿一笑:“还你一拳。”右手一个勾拳,正中华雄下巴。 下巴是人体要害之一,若受重击,轻则耳鸣致残,重则丧命。但刘毅一拳应得匆忙,威力大打折扣。好在他力量没了,速度倒是奇快,这一拳后发先至,“砰”的一声。华雄一个踉跄,整个身体都向后退去,但手上却是不停,手中武器向刘毅胸前一挥,长刀仍向其手腕斫来。 刘毅一惊。侧身一闪,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他只觉左肩一凉,皮甲已被划拉出一条巴掌长的口子。如果他闪得慢一些,整个手臂都可能废了。电光火石间,刘毅右手已收了回来,倏忽间侧身一抓,正好捞住了长刀,武器重新回到手中。 这一着以快打快,应变极速,刘毅全凭本能对敌,华雄目不暇接,又中了一拳,人也退了一步,不由有些泄气。所谓一鼓而气,再而竭,刘毅也知道,这等先手一旦失去,再难挽回。这时武器已经抽回,刘毅轻喝一声,朝华雄反手就是一刀。华雄一惊,脚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刘毅得势不饶人,一个大步向前,手中武器横撩,又逼得华雄退了一步。 这几式熟极而流,一进一退间,宛若行云流水,华雄也没料到刘毅如影随形,居然还能跟着他向后退,脸上也有点变色。他手中刀势已乱,胡乱的朝刘毅胸口挥来。 刘毅后退一步,右手向后一缩,手已脱开刀柄,再捏了个拳,华雄刀势再次落空,由不得他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直踏中宫,照准华雄面门就是一拳。 先前华雄已中了一拳,此时也有些吃不消,人也摇摇晃晃。百忙之中,脚下一点地面,人已斜移两尺,一刀向刘毅脖子挥去。刘毅一个矮身,让过了这一刀。 此时,刘毅的长刀掉落地面,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周围发出一阵叫好声,夹杂一声女性的惊叫。那是蔡琰的声音。 两人以快打快,又是贴身缠斗,外人很难看清。这些飞熊军都以为是华雄逼得刘毅弃刀,更遑论蔡琰这个门外汉了。 耳听刘毅长刀落地,华雄心下一定,正欲变招找回场子,刘毅侧身上前,右手缩回成拳,“砰”一声,不偏不倚,再次打在他下巴上。下巴连遭重击,饶是华雄皮糙肉厚,也是吃消不住,痛得倒吸一口气,脚下也朝后退了一步,手中武器再也拿捏不稳,“咣当”一声掉落尘埃。 等他翻身而起时,刘毅已捡回长刀,刀尖正抵在他胸口上:“华将军,你输了。” 而这时,周遭飞熊军的叫好声刚歇,就好像为刘毅喝彩一般。 华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输了固然可恨,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耍赖,那更是不可能。只得气哼哼的翻身而起,捡起长刀:“我们走。”带着一众属下扬长而去。 “将军真是好身手!”眼见华雄走得远了,蔡琰率先拍起手来。 刘毅收起长刀:“侥幸胜得一招半式而已。” “将军太谦了。” 刚才两人兔起鹤落,交手极快,蔡琰虽看得不大清,但里面的凶险却是知道的。她左脚后退半步,收了衣袖,然后双手曲握成拳,左手放于右手之上,微微屈身,同时敛衽一礼。声音更如玉落珠盘:“谢将军援手之恩。” 刘毅微微侧了侧身子,笑道:“没事,倒是我军粗鲁,让蔡女士(注:女士,汉代对饱学女子的敬称)受惊了。” 蔡琰本就肤色极白,受此惊吓,面色更白了。更显得肤如凝脂。刘毅视线一落她那吹弹得破的脸上,就有些挪不开眼。 当然,刘毅在前世,美女见得也够多。但所谓网红,几乎千篇一律。看得多了,心头亦如明镜,去掉那些滤镜和美颜的加持,大多也就一路人耳。即便见到真人,也是浓妆艳抹,难有见到真容。而此时的蔡琰,虽脂粉不施,但仍面色如玉。因为常年饱读诗书,她举手投足之间,更带着一股宁静之意。 以前刘毅也有读书,常听人讲,某人读书久了,带着一股书卷气。他总是付之一笑,认为只是修饰手法。人生百态,喜静好动在所难免。性格内敛,木讷少语,大多也就归于一类。若说人有书卷气,还是夸张了。但见到蔡琰,他的观念就完全颠覆,此女一举一动,莫不暗含规矩,难以挑出半分瑕疵。 蔡琰有些受不了刘毅的目光,不由垂下一对好看的眼睑,面上也涌现一丝红晕:“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刘毅“啊”了一声,连道:“在下姓刘,单名一个毅。字兴汉,祖籍长沙……” 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蔡琰大觉有趣,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了好了,原来是素有西凉飞豹之称的刘将军,小女子知道了。” 大概她也觉得奇怪,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刘将军,怎么现在腼腆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刘毅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蔡琰蛋清似的脸上移开,有些讪讪:“那都是外人瞎取的外号而已,当不得真。”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两人间的隔阂消除了很多。蔡琰看了看四周,不由赞道:“久闻刘将军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四章 风起青萍4 华雄一离开,他的手下也跟着作鸟兽散。整条大街顿时空空荡荡,少见人影。杨易正带着一大群属下在清理街道。他们将倒坍的摊位扶起,将散落在街上的蔬菜瓜果拾起来,重新装回箩筐。几个士兵找来扫帚,将残渣扫起来,堆放在一起。他们轻车熟路,井井有条,显然没少干这事,只一小会,附近就干净了许多。 刘毅心下也有些得意。与民为善,这是他带兵的第一要约,没想到无心插柳,倒在佳人面前博了个大大的印象分。他打蛇随棍上:“最近洛阳可不大太平,要不这样,由在下送蔡女士一程可好?” 这时,附近的居民也活了起来。有些胆子大的,偷偷跑出来清扫家门前物什。见这些当兵的不阻拦,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跑了出来。整条大道也渐渐有了生气。如此一来,杨易等人无事可做,只得纷纷归队,排成整齐的两排。 微风轻拂,几缕发丝调皮的拂过蔡琰面颊,她拢了拢。视线在刘毅身后的兵丁上移开,面色犹豫:“如此劳烦将军,不太好吧?” 她迟疑的样子,反多了几分楚楚之姿。所谓古风韵味,大抵就是如此吧。这可比后世那种穿上汉服行东施效颦者要自然得多。刘毅想着,转头对杨易道:‘你带大家去军营休息,我且送蔡女士一程。“ 杨易拱手一礼:“是。“ 他说完,翻身上马,加了一鞭:“兄弟们,跟我走。“当先拍马而去。他身后几百个士兵虽然都是骑兵,但控马娴熟,一路远去,蹄声得得中,仍是跑得整整齐齐。 眼见他们跑得远了,刘毅才牵了马,对蔡琰道:“现在由在下单独送蔡女士一程,可否。“ 蔡琰一双明眸一直盯着远去的西凉兵,不由赞道:“真不愧百战之兵,”她转过头:“当然可以,能得刘将军相送,是奴家之幸。“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刘毅的目光,也多了些莫名的东西。刘毅心头一慌,连忙别过头:“蔡女士,请。“ 洛阳有“十三古都“之称,此时虽是东汉末年,但历经夏太康迁都斟鄩,商汤定都西亳;周公辅政,迁九鼎于洛邑。平王东迁,高祖都洛,光武中兴,几经修缮,这座规模宏伟的古城,却已颇具规模。蹄声得得,马踏在青石路面上,入耳如碎珠。一路行去,街道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 但刘毅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假象,过不了多久,这难得的和睦将被打破,一个乱世的大幕将徐徐拉开。 “刘将军。“ 正想着心事。蔡琰的叫唤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刘毅拍了拍马,追上了马车:“蔡女士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蔡琰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她顿了顿道:”将军一口一个女士的叫着,不显得生分么?“ 刘毅心下暗恼,连道:“在下疏忽了……“ 他讷讷着正欲补救,后者却是一笑:“好啦,不怪你了。记好了,小女子名琰,字文姬,以后别女士女士的叫了。“ 刘毅抱了抱拳:“是,文姬女士……“惹得后者又是一声娇哼。 两人一路闲聊,穿过外城,朝内城行去。一路行来,刘毅对蔡琰更为敬佩,这女子不愧为中国四大才女之一,文学诗赋,天文地理,简直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蔡琰极为善解人意,每当刘毅接不上话,她都会转移话头,或不着痕迹的自问自答,避免了刘毅的尴尬。 他却不知,蔡琰的震惊同样不下于他。刘毅话虽不多,但俱是精妙见解,对时政的针砭,往往一针见血。就算诗词歌赋,也偶有神来之笔,让其大为叹服。 蔡邕的住处非常偏僻,只是内城一个三进的小院子,显得非常幽静。马车在院门前停下了,早有一个家丁入门通报。不一会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慌里慌张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口里碎碎叨叨:“哎呀,文姬呀。听说你遭贼人了?快快过来,让为父看看,受伤没?“ 这老叟抓住蔡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其确实毫发无损,才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这天杀的董卓,召老夫进京,就是这么对待我家眷的么?不行,一定得找这个老匹夫理论理论。他可保证过的……“ 眼见这老者摩拳擦掌,蔡琰忙拉了拉他,指了指刘毅:“阿翁,今天亏得刘将军解围,否则就麻烦了。“ 看来,这老叟是蔡琰之父,蔡邕无疑了。 蔡邕转过头,看向刘毅:“这位是?“ 刘毅行了一礼道:“小子西凉刘毅。“ “就是那个有西凉豹之称的刘毅么?“ “正是。“ 蔡邕的脸色马上就垮了下来:“哼,原来是西凉兵,一丘之貉而已……“ 刘毅有些无语,正欲说话,蔡邕已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返身朝院子内行去。 刘毅和蔡琰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尴尬。蔡琰解释道:“刘将军,实在对不住。先前董将军以家人性命相威胁,强召家父入京,以至他现在还耿耿于怀。“ 本以为会博蔡邕一个好印象,却讨了老大一个没趣,刘毅有些索然无味,闻言道:“无妨,那在下择日再来拜会文姬。“ “哎呀,这不是素有西凉豹之称的刘毅刘将军么,幸会幸会。“ 两人正说着,从院子里又冲出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人,这人三十出头,长髯及胸,老远就冲着刘毅打着招呼。 刘毅一怔,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这人是何方神圣,不由道:“阁下是?“ 蔡琰在一旁笑道:“好叫刘将军得知,他就是曹~操,官至典军校尉。就是西园八校尉中的典军校尉,你叫他曹阿瞒就成。“ 曹~操眼睛一瞪:“好你个蔡文姬,又来消遣为兄了。阿瞒阿瞒,你是让刘将军来笑话我么?“ 是曹~操啊,刘毅心头起了万丈波澜。曹~操身高约有一米七左右,放在这个年代,也算是高个子了。他眼睛不大,但很亮。笑起来时,细长的双眼会自动眯起,眉毛和长髯也跟着抖动起来,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第五章 风起青萍5 两人说话间,曹阿瞒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刘毅面前,口中啧啧连声:“果然是人中之龙,哈哈,不错不错。“ 刘毅稍微平复下心情,回道:“曹将军客气了,小子草荐之姿,当不得将军如此称呼。” “当得的,当得的……”曹阿瞒一边说着,一边挽着刘毅朝里疾走:“久闻刘将军大名,一直缘铿一面,今日既然遇见,少不得把酒言欢。” 蔡邕的院子不大,两侧各栽了一排青竹。这些青竹十分齐整,笔直挺~立在院子两侧,如新作的工笔画,显然是主人刚剪修过。清风徐扬,吹得竹叶哗啦啦作响,竹香满园,别有一番雅趣。 到了后院客厅,就见蔡邕坐在主位,正端着一个茶杯,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里面漂浮的茶叶。曹阿瞒老远就打着招呼:“世伯,贵客临门,那有将客人往外面推的道理?” 蔡邕本还沉着个脸,闻言却有些忍俊不禁:“好你个曹阿瞒,你倒是不见生,你都把人带进来了,我还能说什么?” 曹操将刘毅硬塞在座位上,抓起旁边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茶,长出一口气道:“世伯,不是我说你,你迁怒于刘将军,可真有些纵曲枉直了。刘将军虽出身西凉,但一向洁身自爱。” 这时蔡琰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埋怨道:“阿翁,大兄说的是,今天要不是刘将军,小女都还不知道怎么脱身呢。” 说完,她将先前经过一五一十的再讲了一遍。末了才道:“您不是常教导我,做人要恩怨分明的么?你这样做,可叫女儿为难呢,将来如何面对刘将军?“ 蔡邕放下水杯,看了蔡琰一眼,有些宠溺的道:“好好好,为父错了,错了还不成么。” 蔡琰撅着嘴巴:“有错就改,善莫大焉。认错那有你这样敷衍的?” “唉,”蔡邕叹了口气,表情老大不自然,斟了杯茶,亲手奉于刘毅面前:“刘将军,请了。感谢你对小女的援手之德。” 刘毅大为意外。蔡邕在东汉甚有名望,没想到如此率真,说到做到,没有丝毫鸿儒的架子。他能亲手为自己奉茶道歉,宠溺蔡琰固然是一方面,最主要怕是个性使然了。这种人,可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男盗女昌的伪君子可爱得多。 他先前在门外被蔡邕一顿抢白,本来满肚皮的气,此时也烟消云散。连忙起身道:“不敢当,蔡老折煞我了。” 蔡邕也不多说,他将茶杯放在刘毅面前的茶几上,仍自哼哼:“不过要我出仕于董卓,那是痴心妄想。” 刘毅心头一动。看来,先前自己还真遭了无妄之灾。蔡邕一家,应是被董卓强迫征进洛阳的。这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像蔡邕这样的大儒了。他见到自己这个根正苗红的西凉军,不客气也在情理之中。 曹操看了刘毅一眼,有些苦口婆心的道:“世伯您满腹经纶,而董将军在洛阳如日中天,出仕于他,方能令你一展抱负。” 蔡邕摇了摇头道:“老夫本还抱有幻想,但入京这几天来,见到的尽是西凉军倒行逆施,这样一帮人,焉能成大事?若与其同流合污,老夫一身清誉,必将尽付流水。” 眼见蔡邕态度坚决,刘毅还真有些怕他一根筋愣到底,最后为董卓所杀。蔡邕人不错,是汉末有名的厚道人,最重要的是,他还是蔡琰的父亲。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他过早离世。想到这里,他不由道:“蔡老,此言差矣。” 蔡邕横了刘毅一眼,吹胡子瞪眼睛的道:“好你个刘毅,老夫敬你,别以为你解了小女的围。就能蹬鼻子上眼。” 摸清了蔡邕的性格,刘毅也不生气,笑道:“所谓路有千条,道则一也。匡扶汉室,造福百姓。看的是结果,又不论身居何处。试想,今日若不是我这个西凉军军候,文姬早就被乱军抓起来了,到时候,怕又是个麻烦事。少不得您老一番手脚了。” 曹阿瞒在一边抚掌大笑:“好一个路有千条,道则一也。刘将军此言,深得我心啊。”他看了若有所思的蔡邕一眼:”世伯,刘将军说得对,你只要一心为民,何在乎那些虚名?再说了,您身后还有文姬,还有宗族,这些人的性命,可就在你一念之间呐。“ 蔡邕呆了一呆,半晌长叹一声,有些颓然道:“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说不过。”他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仍是摇头:“不过,要向董卓那厮低头,反正我是不干。” 他这样子,明显已被说服,只是仓促间顾忌脸面,不好答应而已。刘毅和曹c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笑意。现在这样子,再说下去适得其反,刘毅连忙起身,顺势拍起了马屁:“老大人博学多才,世之鸿儒,先帝在时,多有问政于您,小子微末之才,班门弄斧,让您老见笑了。“ 蔡邕平生最得意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为汉灵帝敬献的密言七事。他面带得色,装作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些许往事,何足挂齿。” 这下正戳中了蔡邕痒处,连带着刘毅也顺眼了许多,三人一路闲聊,话题有展开,竟有些刹不住脚。蔡邕是有名的大儒,博学多才,曹c更是能言善辩。至于刘毅,话虽不多,但为了迎合二人,也是打起十二分小心。一时间宾客尽欢,尴尬尽去。 三人话题由天时地理到诗文伦理,跑了一圈到了风土人情上。蔡邕师从太傅胡广,陈留蔡家也是名门望族。至于曹阿瞒,也是出生官宦世家,其父虽是宦官曹腾的养子,但也官至太尉,不容小觑。两人谈到世家趣事,不时哈哈大笑,甚是投契。蔡邕突道:“对了,还不知刘将军贵庚,仙乡何处?“ 询问晚辈年龄,也就长辈对关心的子侄会如此。蔡邕此举,看来是真把刘毅当自己人了。可刘毅仅答了一句“晚辈今二十有四……“就有些难以为继。 仙乡何处? 还有家么? 四年前,自己只是个特种兵,在执行任务时,一时失手,无意间魂穿到这个朝代,就再也没有家的概念了。多少次午夜梦回,再次回到了家,可醒来时,得到的总是失望,父母的音容笑貌,在岁月的漫漶下,也越来越模糊。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小子祖籍长沙,乃长沙定王刘发第十二世孙……“ 这具身体确实叫刘毅,跟穿越前的刘毅同名,也算长沙定王下属的子孙,一身最出众的,就是一把子蛮力,但脑子却缺根筋,智商低下。否则,能力压华雄的西凉豹刘毅,怎么可能籍籍无名?而不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定王第十三世孙啊……“ 蔡邕悚然动容,不由起身行了一礼:“没想到刘将军还是皇室宗亲,请恕老夫先前无礼之罪。“ 刘毅连忙起身抱拳,苦笑道:“蔡老不必多礼。小子不肖,早已家道没落,否则,也不会苟且偷生于西凉。那还算什么皇室宗亲。“ 蔡邕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兴汉此言大谬,皇亲就是皇亲,岂能因现状而妄自菲薄。“ 曹阿瞒在一旁凑趣道:“某虽居于洛阳,但刘将军大名,却时有耳闻。总觉将军如濯水清莲,与其他西凉兵迥异,今日才知原来如此。“ 蔡邕本就对刘毅有些内疚,得知他皇亲身份后,对其观感扶摇直上,没聊几句,就开始直呼表字。而曹c和刘毅有心互相结识,更是相谈甚欢。这一聊更是收不拢嘴,等刘毅醒悟过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刘毅起身,拱手为礼道:“蔡老,曹兄,天色已晚,小子该告辞了。“ 蔡邕博学多才,但也是个话苞谷,这几年流落外地,早把他憋得狠了。曹c的学识没得说,而刘毅有后世的见识打底,也是见解独到。难得遇见两个谈得来的,那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滔滔不绝。此时正谈得入巷,听闻刘毅要走,顿时大为不满:“兴汉呐,就在老夫家用个便饭,咱们秉烛夜谈好了。” 刘毅道:“军中有令,须得戌时前回营。为将者,当身先士卒,还望蔡老莫怪。” 蔡邕嘟囔着道:“这样啊,”他有些颓然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就你规矩多,其他的西凉兵也没见这么守时的。” 曹阿瞒也跟着起身:“我送送刘将军。”刘毅又向蔡邕行了一礼,两人一同朝外行去。走到门口时,蔡邕还在打着招呼:“刘贤侄,记得常来陪老头子聊天啊。” 刘毅哑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名闻朝野的大儒蔡邕,是如此可爱的一个人。走到院门口时,曹操突然道:“刘将军,曹某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刘毅心头一跳:“曹兄请说。” 曹c顿了顿,才道:“不知刘将军以为,董卓此人如何?”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刘毅也顿了顿,才缓缓道:“曹兄,董将军乃刘毅之主,毅虽不才,却也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妄议主上是非?” 曹c呆了呆,盯着刘毅看了半晌。末了才打了个哈哈:“好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兴汉啊兴汉,你可真是个妙人。” 刘毅正欲回话,就听“铮“的一声,有人调了一下琴音。而后,激昂的琴声跟着响起,一路拔高,竟有直冲云霄之势。他讶然,不由回头望去。 后院的阁楼一灯如豆,一个女子坐在灯前,窈窕的身影在窗前留下一个美好的剪影。随着她双手挥动,悦耳的音符如流水,在夜色中流淌。 那是文姬啊。 历史上的蔡琰,正是以琴见长。琴声本以欢快见长,她竟能弹出如此激昂之音,实属难得。琴声越拔越高,如万马奔腾,似乎马上就难以为继,可就是绵延不断。而后琴声一转,一股苍凉之意扑面而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 这应是蔡琰见刘毅带兵有方,故以《大风歌》相送,以为答礼。可刘毅心头却别有一番滋味。正是这个精灵般的女子,在随后的乱世中颠沛流离,作出后世脍炙人口的《胡笳十八拍》。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 将我逺行兮向天涯。 …… 越汉国兮入胡城, 亡生失家兮不如无生。 ……“ “文姬……” 刘毅喃喃,右手不自觉的握紧。抬头望了望天,此时暮色四合,已是一日将尽。而天边乌云翻滚,却只是密云不雨。 第六章 心比鸿鹄1 刘毅一大早就起来了。 昨日邂逅蔡琰,又与曹操偶遇,晚上仍是心潮起伏。蔡邕和曹操亦师亦友,熟络之极,看来历史记载不差,两人应算世交。不过,他和自己把酒言欢,恐怕也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真正的目的,怕也是想拉拢和交好自己而已。 和这个千古奸雄打交道,真是件伤脑筋的事。他翻来覆去,最后竟失眠了。索性一大早就爬了起来。 走出营帐时,天已麻麻亮了。天空仍是乌云当头,黑压压的,似乎马上会掉下来,让人心情也沉重了几分。远方,那些古朴的木制建筑若隐若现,显得古朴而庄严。 院子里,杨易正带着一群属下进行晨跑,口号声喊得震天的响。刘毅对属下要求极严,训练也多有后世的影子。他的部队向称精锐,却是用无数汗水交换来的。 和部队一起绕着营地跑了几圈,感觉精神好了些,天也渐渐亮了,几个后勤营的伙夫挑着担子走了过来,老远都在喊:“开饭了,开饭了……,一人两饼,过时不候。” 军营自然不可能吃得很好,若在战时,饱一顿饥一顿那是常事。伙夫口中的饼,就是用小麦做成的麦饼,这种饼口感极差,但和战时比起来,差别不啻霄壤。 领了饼,刘毅踩着一地的尘土,走到院门前,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了。 董卓进京后,为方便策应,就为部队在内城找了个大点的建筑群做为临时营地,这里地处永和里和步广里交界处,附近住的,全是些达官贵人,而东汉的建筑极为讲究对称和严整。极目远望,这些木制建筑鳞次栉比,气势恢宏,却排得整整齐齐。 麦饼在嘴里嚼烂了,满口乱钻,那种涩涩的粗粝感下,竟也隐隐有些甜味。刘毅慢慢的咀嚼着,看着这座古老的城市。 算来算去,来到东汉末年也有好几个年头了,最初的新鲜感一过,现在却越来越茫然。以前在特种营服役时,袍泽们没事也爱讨论历史,推演各种古代战事,而三国,无疑是研究的重点。每每到此,大家都爱夸夸其谈,各抒己见。可事到临头,却发觉都是纸上谈兵,现实和理想的差距,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这里的人和事,根本和你格格不入,你就算有满腔抱负,没有对应的生产力也是枉然。记得甫进军营时,自己嫌弃麦饼口感太差,想用面包代替麦饼,以改善军队伙食。可事到临头,却对小麦去皮的过程一知半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最后只得颓然放弃。 想到这里,他不由狠狠咬了一口麦饼,心头却是苦笑。那些穿越文真是害死人,每个人讲发明创造的时候,大概都会问问度娘。可这个年头,连基本的电都没有,那有那高科技玩意? 我只是个特种兵,和其他人比起来,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经过后世系统训练的身手,以及对天下大势早知早觉吧。 可这又有什么用,改变不了物质现状,连天下大势也是如此。明知道乱世马上就要到来,却仍是一筹莫展,眼睁睁地看着历史朝着既定的轨迹,一点一点的滑向深渊。 几口麦饼下肚,也多了些饱食的快意,刘毅摸出随身的水袋,小口小口的喝着。 三国之后,就是五胡乱华,那是个黑暗的年代,汉人几乎被灭族。究其根本,就是三国混战让汉人死伤惨重,元气大伤,以至让胡人有了可乘之机。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只有尽快结束这个混乱的年代。 可如何结束? 三国中,以三个皇帝为代表的统治集团,个个都算君贤臣明,放在任何一个年代,都足以开创一个盛世,可生不逢时,他们却在同一个时代狭路相逢,以至征战不休,间接害苦了天下百姓。 想到这里,他不由想到了曹操,从昨日相聚来看,曹操显然还站在东汉一边,目前顶多算个愤青。不过,能留下“宁愿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名句的人,太过小心眼,可不是理想中的明君。 那么刘备呢?刘备看起来,占据大义,似乎也算是明君,但他太过虚伪了。如果真得了天下,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刘邦,而自己,就成了鸟尽弓藏的韩信了。 而且现在的刘备,现在恐怕还在贩卖草鞋,顶着个汉室宗亲名头四处忽悠,过得连自己都不如。 孙权呢?他想了想,马上就否定了,这小子现在都还没成年,黄口小儿一个,辅佐他的话,还得养成,造价太高,还是算了。 董卓? 这个念头只一闪,刘毅马上就放弃了,董卓虽于己有恩,但性格太过暴虐,肯定不行。可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刘毅也做不到。 到底该怎么办? 历史上,那些名人走马观灯似的在他脑海里闪现,但都被他一一否了,他思来想去,仍是一团乱麻,拿不定主意。 难道真要推翻这个朝代,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喝水的动作,心口有点剧烈地跳着。 唉,还是算了吧。 自己对政事一窍不通,真若如此,就如小面磨面,也是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见得会比历史上那些昏君好上多少。 天虽然亮了,但仍是黑压压的,天地之间浓云滚滚,隐有雷声传出。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营盘里一片混乱。 发生什么事了? 刘毅吃了一惊,收起了水袋,起身望去。 一匹马泼风也似的冲了过来。从骑士身后的旗帜看,显然是个传令兵。 刘毅连忙迎了上去:“请问,有什么事。“ 那传令兵上上下下打量了刘毅一眼,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刘将军,真是好巧,主公有令,让你马上去司空府一见。“ 董卓要见我?刘毅心头一沉,硬着头皮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那好。我这就去复命,刘将军切莫让主公等得太久。” 传令兵点了点头,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在原地打了个转,飞也似朝原路而去。 刘毅牵了坐骑,翻身上了马,和杨易说了声,也跟着拍马出营。 司空与太尉,司徒并列,为朝廷三公。三府也是如此,紧挨着南宫的右下角而建,如今太尉由刘虞任之,司徒则有袁隗,只有司空虚悬。董卓进京后,为彰显地位,就鸠占鹊巢,赖在司空府不走了。 第七章 心比鸿鹄2 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董卓有兵,这年头,兵权决定一切。稍微有点眼力的都清楚,皇帝现在只是摆设,以西凉军的强势,司空已是董卓囊中之物。隔得老远,就见司空府前车水马龙,求见的大车更排了长长一列。刘毅略微扫了下驾乘规制,多是些清水衙门,或不入流的小官。他们来找董卓,大概是想浑水摸鱼,以期晋升之阶。 到了司空府,翻身下马。早有马夫上前,为刘毅牵了马,两个门卫一见是刘毅,也不拦他,反而点了点头,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 一个司阍模样的人早已有备,一见刘毅,忙道:“刘将军么,请随我来。” 还没走几步,就见一人从里面匆匆而出,却是华雄。一见刘毅,这家伙冷笑一声,有些阴阳怪气的道:“刘将军,昨日在蔡府过得可好?” 他这话多有意犹未尽之意,只是刘毅心里有事,也顾不得和他拌嘴。两人就这么擦身而过。 司空府很大,那司阍带着刘毅穿廊过厅,在一间很大的房子前停住了:“主公,刘将军到了。” 里面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夹杂着女子的娇笑。董卓声音似乎也带着些疲惫,有些懒洋洋的道:“叫他进来。” “喏。” 司阍侧身闪在一旁:“刘将军,请。” 刘毅深吸口气,然后整了整衣衫,撩开布帘走了进去。 大厅内,董卓袒胸露乳,斜躺在一张胡床上,眼睛半睁半眯,似乎在假寐。一个胡姬坐在他大腿上,涂满蔻丹的右手则端着个瓷杯,小口小口的喂着董卓。那酒色泽殷红,多半就是极为难得的葡萄酒了。 十几个女乐分列两侧,怀抱琵琶,弹的正是乐府曲目中有名的《阳春白雪》, 只是《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此时听来,却全然不着调儿,尽是些靡靡之声。 刘毅上前,行了一礼道:“主公。” 周遭的丝竹之声小了些,董卓好似死了一般,半晌也不说话。刘毅拱手为礼,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半晌,董卓才轻声道:“兴汉呐,你到我西凉军来,有几年了?” 刘毅行了一礼道:“启禀主公,有四年了。” 董卓叹了口气,喃喃道:“四年了啊……时间过得好快,亏你还记得。” 刘毅道:“是,主公大恩,末将没齿难忘。” 董卓仍躺在胡床上,悠悠的道:“没齿难忘么?希望吧。你身手灵敏,心眼也极活,带兵打仗更有一手。若说整个西凉军中,谁最有可能继承我衣钵的,你最有资格。” 刘毅心头一震:“主公谬赞了。” “我说的是实话,”董卓顿了顿,接着道:“这几年来,我对你如何?” “主公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啻再生父母。” 三年前,他执行任务时不幸身亡,醒来却灵穿在这具身体上,正值冬季,周遭天寒地冻,鬼影皆无。好在这具身体底子厚,脑子虽然不好使,但身体却结实得如同一头牛。否则的话,就算董卓能救下他,多半只也只是一具尸体。但不可否认,没有董卓,他早就葬身于雪原了。这一点,刘毅不想否认,也不敢否认。 董卓哼哼了声,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记得就好,好你个刘毅,你可知罪。” 他的语气中不无严厉。刘毅心头一沉,华雄前脚才走,要说没在董卓面前嚼舌根,那是根本不可能。董卓现在所说,肯定与昨天的事有关。 那么,他问责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为蔡琰的事发怒?这也不可能。为安定洛阳士人的心,董卓对蔡邕极进拉拢之能事。救下蔡琰,可有效避免他与洛阳士人之间关系的激化,也算间接帮了他一个忙,想到这里,刘毅道:“末将愚钝,不知所犯何罪。” 董卓立起身子,冷笑一声道:“昨日你在蔡邕府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可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呐。不知都谈了些什么?”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话一说,刘毅恍然,冷汗也禁不住涔涔而下。对董卓的拉拢,蔡邕一直不怎么待见,而曹操身为典军校尉,到现在也立场不明。自己和这两人谈了半天,是个人都会起疑心。董卓话里的意思,根本不是责怪救了蔡琰,而是怀疑自己有了二心。 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了,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他心头风车般的转着,嘴上却道:“主公,末将呆在蔡邕府,自有缘由。” 董卓挥了挥手,那个胡姬退了下去,女乐也纷纷撤离。他冷笑一声,有些咄咄逼人的道:“哦,那你说说,什么缘由?” 刘毅急中生智之下,已有了答案,他慢慢组织着语言:“自然是为主公。” “为我?”董卓一怔。 “对,为主公才如此。”刘毅思绪一清,点了点头:“末将苦口婆心,费了半天时间,就为说服蔡邕降服主公。” “说服蔡邕降服我。”董卓又是一怔,半晌才“哈哈”一笑道:“刘将军真是忠诚可嘉啊。这么说来,我还得奖赏你了。” 他语气中不无讥讽,满是不信。 刘毅正欲再辩,这时,只听那司阍在外面高声道:“主公,蔡先生求见。” “那个蔡先生?” “就是蔡邕,蔡祭酒啊。” 得到司阍肯定答复,董卓呆了呆,似乎仍有些转不过弯,但马上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衣服就朝外跑:“快快有请,有请,哈哈哈哈。” 走到门口时,他似才想起了刘毅,转过头道:“兴汉呐,董竹天生痴呆,并不顶用。西凉军偌大家业,总得有个继承的,以后,你就和我儿子一样了。” 他口里的董竹,就是董卓唯一的儿子。 刘毅的头“嗡”地一声响。董卓这话,虽是狂喜之下情难自禁。却不见得全是虚假。他倚重于李儒和牛辅两个女婿,甚至认吕布为义子,而对儿子不闻不问,与董竹的痴呆不无关系。只是他所托非人,以至被吕布钻了空子。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一叹,对董卓又多了些同情。 董卓见刘毅眼圈都红了,走过来拍拍他肩道:“以后做事,多和我通通气,别再自作主张了。” 他肯定以为自己感动坏了。刘毅心头更不是滋味,连忙垂下了头:“好的,主公。” 刘毅已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董卓的这句话,实在太像是长辈的口气。 董卓眼里满是内疚,继续道:“今天错怪你了,回去准备一下吧,明晚我设宴,好好慰劳一下大家。好孩子。” 他说完,又重重的拍了拍刘毅的肩,才转头朝外面行去。 等他走得远了,刘毅心中仍如波涛翻涌,董卓一直属意自己接手西凉军?这话也不见得全可信。也许,自己也只是一个伏笔。也就是俗称的备胎。只是今天这个备胎歪打正着,让董卓感动得不行,才让他如此失态。 但一军之主,诺不轻许。定继承人的事太过重要,董卓还是太过草率,太过于爱僧分明了。也许,在董卓眼里,世上就两种人,不是敌人就是朋友。他对待敌人冷酷无情,对待朋友,却可以将心窝子都掏出来。 可是,人心却是最复杂的。 他苦笑一声,心头乱成一片,更不知该如何处理和董卓的关系了。 第八章 心比鸿鹄3 走出司空府时,已过午时。不时有马蹄声传来,灰尘腾起,与天上的黑云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好似有一条黑龙盘在城头。远方,传来人的呵斥声,夹杂在零星的哭泣。断断续续的,如零碎的刀片。 西凉军不但有汉族,更有羌,鲜卑等少数民族。内部成分复杂,军纪更成问题。为壮声势。董卓又令“大张旗鼓”。大张旗鼓,衍生出来的意思,就是胡作非为。这几天百姓可没少遭殃。 甫进洛阳,就招来董卓误会,究其根本,就是宗室身份作祟。其实这东西只是虚名,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真不见得就好。以刘毅脾性,本不想顶着这名头徒惹麻烦。但摸了摸胸口,想到这副身体原主人遗愿,他也只得叹气。为这宗室名头,这小子连命都丢了,自己借尸还魂,为求心安,还是帮其完成的好。 宗室身份,须得宗正认可。刘毅也不想老是被人质疑,看着天色还早,他就计划着办了此事,以免夜长梦多,于是转头朝宗正府行去。 宗正一职,由秦始。平帝时改名宗伯。王莽篡位时并入秩宗。东汉时复称宗正。其职务是掌握皇族的名籍簿,分别他们的嫡庶身分或与皇帝在血缘上的亲疏关系,每年排出同姓诸侯王世谱。一般来讲,宗正皆为皇室德高望重者担任,虽也是秩两千石的大官,但现在皇帝都形同虚设,宗正也就可有可无了。 宗正虽也是秩两千石的高官,但和其他秩两千石的朝廷大员一比,双方差距不以道理计。一般来讲,官邸区内越靠前,显眼的位置越有权势。但宗正府排在官员府邸第三排左下角,跟秩六百石的官员同列,位置却更为偏僻。 从司空府出来后,要到宗正府,须得经过太尉府。太尉三公之首,府邸也很气派,守门的司閽却只是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路过太尉府时,大门处门口罗雀,和司空府前的车水马龙形成强烈对比。 刘虞一身清正,灵帝时,朝廷卖官鬻爵成风,升到州郡的官员,都要交“助治宫钱”。这条命令一下,全国上下乌烟瘴气,贪~腐的变本加厉,疯狂收刮民脂民膏,以期早日回本。清贫而又有些良心的,只得选择自杀。知道刘虞清贫,灵帝还曾专门下令,免除其买官钱。以灵帝视财如命的性子,若刘虞真有油水,岂会放过。他能网开一面,就证明刘虞是真正的两袖清风,无甚油水可捞。虽对三国历史一知半解,但对于刘虞,不论前世还是今身,刘毅都早有耳闻。 以此观之,刘虞不顾太尉体面,以此老仆守门,也在情理之中。 正想得出神,突然,一声惨叫遥遥传来。这片区域官邸林立,平民就算路过,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恶了某位高官,所以平时悄无声息,少有人声。但这几天兵荒马乱,城南一带,好多去金市,马市的百姓都选择绕道此处。免得一不小心,触了西凉军霉头。所以街上来人往,虽然仍是行色匆匆,但人流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在一片宁静中,这声惨叫尤其刺耳。刘毅也吓了一大跳,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惨叫声离这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附近本来安安静静,随着这一声惨叫,象是一座大坝崩塌,四周一下传来了妇人儿童的哭叫声,远方街道的转角处,也一下冲出一大群人,一个个惊惶失措,有一个还在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听得他的叫声,刘毅还以为西凉军冲进来了,但马上意识到这不可能。司空府就在左近,西凉兵再是猖狂,总得给董卓留点面子。再说了,这儿毕竟是官邸区。除了刘虞这个另类,谁家里没养点私兵?别人不清楚,刘毅却心头明镜也似,现在董卓兵力不够,底气也不足。仅有的点兵力,正在“大张旗鼓”的表演“空城计”,没这心思,也无兵力在此耀武扬威。 刘毅一瞬间念头千转,仍是不得要领,索性不再去想。大步朝声源处跑去。 转过了一条街,慌乱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跑出来的人虽然少了些,但也有不怕事的,像刘毅一样挤进去,慌乱中,有人在叫道:“别挤了,别挤了,车骑将军杀人了。” 怕事的想出去,看热闹的想进来,两相冲击,人群更加混乱。混乱中,有个孩子被挤着了,发出了大哭,刘毅周围也一下出现了好多人,在他身边挤来挤去,无头苍蝇一样乱钻。 一片混乱中,有个老者抱起了孩子,大声道:“十四岁以上男丁禁止乱动,其余人等,先出后进,排队有序离开。” 他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也跟着大喝:“十四岁以上男丁禁止乱动,其余人等,先出后进,排队有序离开。” 突发事件中,践踏致死者往往都是老弱病残。这老者能瞬间做出此等反应,确实不凡。刘毅不由多看了那他几眼。老者一身粗布衣服,浆洗得十分干净。他面相清癯,颌下留着几缕长须。 附近官邸也多,这老者还跟着两随从,看其装饰,多半是管家,幕僚之属。见人群安静下来,他将孩子交给寻来的父母,又叫两随从帮忙疏散人流。刘毅正想上前攀谈,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车骑将军有令,即日起,府前封道,若有强闯者,格杀勿论!” 有老者指挥,人群的疏散速度也快了许多,除了一些胆大不怕事的仍杵在远方看热闹外,人一下走了大半,当中更是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其内景象尽收眼底。 正中府邸的匾额上,用小篆刻着几个大字“车骑将军府”。此时,将军府大门打开了,其内仍有兵丁不时涌出来,个个刀枪在手,杀气腾腾的将附近街道站满。门前大道上,躺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中年男子,惨叫就是他发出的。他不但右腿血流不止,连左手肘部也被砍了一刀。中年男子旁边,站着一个小头领模样的人,一脸的不耐烦:“没听见么?再不走,格杀勿论。” 那老者也是个不怕事的,一见当兵的如此猖狂,转过身道:“这儿是官邸区没错,但此处又非战场。光天化日之下,官爷动辄杀人,车骑将军官职再高,怕也说不过去。” “混账!” 那小头领牙一咬,作势欲扑,看样子,似乎想要杀鸡儆猴。刘毅心下大急,不敢怠慢,一把拔开身边一人肩头,道了声:“借过。”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那小头领已大踏一步,一拳砸向那老者。 此时要救已来不及,刘毅咬了咬牙,一把抓住老者的背,右手一拉。老者被刘毅拉着,身不由己的朝后飘去,堪堪避过小头领一拳。 “找死。”一见有人帮忙,那小头领想也不想,照准刘毅,又是一拳砸来。 第九章 心比鸿鹄4 刘毅刚好把将老者护在身后,也不敢闪。如果闪开的话,老者肯定遭殃。百忙之中,只得横臂一挡。“砰”的一声,刘毅只觉身上一震,对方一拳正中右臂,他还没说什么。那小头领却痛呼一声,连退几个大步,再也不敢上前。 身后,传来那老者的喊声:“各位父老,现在街上可不太平,如果没什么事,可选择绕行。” 这老头子,都这节骨眼了,还顾着这些。他这一喊甚是大声,整条街条街上的人都听到了。人一下散了大半,马上街上空空荡荡的。这时那小头领盯着刘毅喝道:“你是什么人?多管闲事。” 他左手抱着右拳一个劲揉着,面上更是脸上青红交接,显然刚才一拳吃了大亏。刘毅却不敢有丝毫得意之色,躬身道:“在下刘毅,忝为西凉军候,刚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请将军海涵。” 那小头领本来满面怒容,听刘毅如此说,表情一变。上上下下打量了刘毅一番,意甚不信。刘毅从腰间取下兵符递过去道:“这是我的兵符,请看。” 小头领接过来看了看,还回刘毅道:“原来是刘将军,即日起,车骑将军府前戒严,禁止普通百姓通过,我等奉令行事,职责所在,还望你勿怪。” 远方,仍有马蹄声不时传来。那是西凉军入城时“大张旗鼓”的声音。对面前倨后恭,大概也是因此吧。刘毅点了点头:“遵命。” 刘毅想息事宁人,但有人却不领情。他身后的老者道:“这位将军所说,自是正道。不过,百姓不是军人,总不好杀人立威吧。” “你,”那小头领瞪了老者一眼,就要发作。但看了一眼刘毅,又放缓语气道:“你这老头懂个什么,洛阳百姓刁猾之极,寻常言语,他们听都不听的。而军令如山,我等那有时间啰嗦。” 刘毅也不想再起冲突,拉了拉那老者,只是道:“好了好了,就这样吧。” 那老者颇不服气,瞪大了眼似乎还要据理力争。刘毅连忙道:“这人受伤颇重,我们先救人。” 的确,那中刀的中年男子面色煞白,再不管的话,血都要流干了。那老者看了刘毅一眼,叹了口气:“算了,我来吧。不过刘将军,大丈夫能屈能伸是好事,但这世上非黑即白,老是打马虎眼,可容易是非不分的。” 这老头也是,自己好歹为他解了围,他不但不感激,还掉过头来教训人。刘毅又好气又好笑,正想说他几句,那老者叫上两个随从,扶着那中年男子朝外走去。 目送三人走远,刘毅又向小头领打了声招呼,自顾朝宗正府行去。走到宗正府时,却被两个府兵拦了下来:“干什么?干什么?这儿是宗正府,寻常人等,不得乱闯。” 两个府兵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起来和哼哈二将差相仿佛。汉代的中央军分为南军和北军。因为关系到皇室身家性命,所以历代皇帝,对两支部队看得甚紧,兵源精益求精,俱是从各地戍卒中精挑细选而来,不但战力更胜一筹,而相貌也要一等一的。这两人战力不知如何,但看体型,首先就过不了相貌这一关。宗正府是真没人了么,居然让这等歪瓜裂枣来守门? 看着两人滑稽的样子,刘毅有求于人,想笑却又不敢:“两位军爷请了,麻烦通禀一声。” 那胖府兵横了刘毅一眼:“什么事?我家老爷,可不是人人都能见的。” 刘毅今天并未着甲,一身平民装束,也难怪这府兵看轻了。他又行一礼,客客气气的道:“小子刘毅,乃长沙定王刘发第十二世孙,有事求见宗正。” 一听刘毅报出身份,那胖府兵身子一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瘦府兵也来了精神:“哦,可有路引和手介?” 所谓的路引和手介,就是宗室中德高望重者,推荐来报道的书信。刘毅当即摇头:“没有。” “有宗正邀请么?” 刘毅面色一黑,仍摇头:“没有。” 一听他如此说,瘦府兵嗤笑道:“哈,你是想打秋风罢?找错地儿了,现在宗正府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就算骗个宗室身份,也不会多发一粒粟,快走快走。真是。” 刘毅道:“小子是真有事……” 瘦府兵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似乎连话都懒得说了。胖府兵接口道:“算了吧,其实你这种人我们见多了。就因为身为国姓,就一口一个皇室宗亲,其实天下‘刘’姓者何其多?要都来认祖归宗,我们忙死都顾不上。别说你不是宗室。就算是,现在五服外的宗室成千上万,如何甄别?” “可是……” 这毕竟是这具身体主人的生前遗愿,刘毅仍不想放弃,正想再争论几句,这时有个人在一旁道:“吵什么呢?” 刘毅转头一望,是刚才那老者,只是跟在他身后的两随从不见了,估计照顾那受伤的中年男子去了。 一见是他,两个府兵身子一正,似乎想见礼,那两者摆了摆手:“什么事。” 那瘦府兵道:“回老爷话,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皇室宗亲。小的这就将他轰走。” 宗正府虽然没落,但在九卿中位列第三,属官也不少。都司空令、丞,内官长等都属于宗正府。这府兵叫这老者老爷,这么看来。他是在宗正府任职了。刘毅不由多看了这老者一眼。对方敢于在车骑将军府前救人,倚仗的就是这个身份罢。 这老者摆了摆手,对刘毅道:“刘将军,你见宗正有什么事?” 刘毅行了一礼:“好叫老先生得知,小子乃长沙定王刘发第十二世孙,今日前来,只为一合宗谱,完成父母生前遗愿。” “定王之后啊,”那老者一下动容:“这支人宗族数最多,也最为复杂,不但是陛下亲族,说起来,和老夫也有些关系……也罢,你跟我来。” 和他也有些关系?刘毅心头一动,倒也没有多想,汉室传承至今,已有近四百年,从刘邦开国始,一路开枝散叶下来,宗室在录人口也有好几万,这还不包括像刘毅这种失散人员。这老者说刘毅和他有些关系,多半也是长沙定王一系的宗室吧。不过这也不奇怪,长沙定王,在历史上是有名的能生,一生有十六个儿子,为汉室在南方的统治,夯实了坚固的基础。甚至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就是其后裔,这老者如此说,多半也是定王后裔。 宗正府内甚是荒凉。刘毅跟着老者,除了几个打扫的杂役外,一路冷冷清清,几乎没见什么活人。老者带着刘毅进入了一间大厅。然后轻车熟路的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刘毅心头大是疑惑,就算这老者是宗正府幕僚,但也太随便了,难道就没人管么?但都到这地步了,他也不好多说,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四下打量。 这间大厅甚是宏伟,居于宗正府正中。四周,整齐的摆放着一列列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堆放着各式竹简。那老者在书架上翻找良久,才从里面抽出一捆竹简,抱出来放在旁边的一张案几上:“刘将军,将你族谱拿过来,我用宗谱核实下。” 刘毅摸了摸胸口,有些迟疑:“老先生,认祖归宗,对小子来说可是头等大事,还是等宗正来了,我亲自交予他为好。” 那老者一愣,苦笑道:“老夫正是刘虞,现忝为宗正。刘将军此话何意,可是觉得老夫不合适么?” 刘毅大吃一惊。刘虞现为太尉,这还是因为董卓在原来历史上,曾经担任此职,他专门去打听才得到的消息。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如今这宗正一职,也是刘虞兼任。不过刘毅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忙不迭道:“不是不是,太尉德高望重,能兼宗正一职,正是众望所归。只是小子肉眼凡夫,难识贵人而已。” 刘虞不以为意,自嘲似的笑了笑:“倒也不能怪你,只是我这人粗疏惯了。本就一糟老头子,称之为‘贵人’,怕是糟蹋了这两字。” 既然知道了他身份,这话刘虞敢自黑,刘毅却不敢接茬。他从怀里取出族谱,走到刘虞身前,低头躬身,双手捧着族谱,举过眉头,恭恭敬敬递给刘虞:“太尉请了。” 看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刘虞暗自点头。他接过族谱,放在案几上。就着那长长的宗谱,仔细核实起来。过了半天才道:“你们这一支,可是七代刘鲁人后人?” 刘毅仍低着头,道:“是。先父生前曾说,我们这一族,是因为王莽私篡大位,天下战乱。不得已,才西迁蜀地谋生的。” “不得已啊,”刘虞放下了宗谱,长叹了口气:“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地。皇室宗亲都是如此,何况普通百姓。” 顿了顿,他又道:“宗谱上也有记载,说定王七世,有一兄族为避战祸,西迁之后不知所踪。现在看来,就是你们了。也罢, 我就在上面添个几笔,将你族谱和宗谱合上一合。这样,你这皇亲身份,就再也没人敢质疑了。” 他说完,翻出两束崭新的丝帛,再从笔架上抽出一支毛笔,蘸上了墨,略一沉吟,却又转头望向刘毅:“刘将军,你可要想好了。如今朝廷式微,各地乱象纷呈。宗室身份,也仅剩个虚名。而定王一支早已除爵,所以封地供给也是空谈。你又是西凉的一员虎将,现在认祖归宗,难免招人猜忌,于你现今处境,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刘毅又行一礼,答道:“太尉好意,小子心领。然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树高千丈,尚知落叶归根。小子虽然粗鄙,却也知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的道理。岂可稍有险厄就改弦易辙,抛弃存身立命之基?” 刘虞赞道:“好一个‘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刘将军果真是个磊落之人,倒是老夫小气了。” 他不再多说,提起毛笔,在帛书上铺墨挥毫,过了好一会,才抄好两份,用上宗正府印后,一份和定王系宗谱归档,一份递于刘毅,笑道:“西凉飞豹,果如传闻一般,文武双全。”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家境尚可,其父死得早,母亲为了出头,倾尽家财让其读书。他脑子虽不好使,但心无旁骛,死记硬背之下,囫囵吞枣的记得更多。刘毅魂穿到他身上时,这小子母亲也因操劳病故,这一下父母俱亡,没了约束,他就开始放飞自我。仗着皇亲身份,想偷偷去洛阳认祖归宗,哪知才至汉中一带,就遇了马匪,结果南辕北辙,被人劫往西域,准备卖做马奴。这小子也是硬气,仗着一身蛮力,半夜三更趁人不备,竟被他偷袭杀了守卫。但这次出逃毫无准备,西凉又天寒地冻,结果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刘毅魂穿过去,早就被冻死了。 如今的“刘毅”,不但糅合了现代兵王的见识和身手,也没短了士人教育、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宗亲身份和蛮力,怎么看都是个移动的“bug”。刘虞口中的“文武双全”,大抵就是如此来的。 见刘毅将帛书珍而重之的收藏好,刘虞眼中也多了几分柔和:“老夫乃东海疆王第五世孙,也属定王一系。“他眯着眼睛想了想,睁开眼来,眼中已有笑意:”算起来,老夫还是你父辈了。在车骑将军府时,吾见你曲意逢迎,还担心你心境堕落而误入歧途。如今看来,倒是老夫多虑了。不过兴汉呐,你身居虎狼之地,是非也多。万事多加小心为是。” 抬头一望,就见老者正望着自己。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有关切,有期盼,欣慰……好多好多。这种眼神,就像一个遥远的梦,刘毅好久没感受过了,久远得差点模糊。如细小的微粒,漫漶于记忆的海洋中。 那一次还是前世,有次任务外出。老爸送他到门口,眼中的神情,就和刘虞差相仿佛。他心头一颤,又行一礼道:“谢皇叔关心,小子省得。” 第十章 心比鸿鹄5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醇酒的香味。 十几个打扮妖冶的女子正赤着玉足,在大厅中蹁跹起舞。 董卓高居上首,其下文武盘膝跪坐两旁。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熟肉脯。华雄官职和刘毅相近,座位也甚近。两人中间,仅隔着一个同为军候的徐荣。借着喝酒的当口,华雄还时不时的对着刘毅怒目而视,显然还有些余怒未消。 不过现在董卓设宴,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次。 刘毅举目四望,几十个人济济一堂,几乎把客厅塞满,这些人都是西凉军骨干,最次也是个屯长,不过,随着董卓势力的急剧扩大,他们大多都会得到升迁,以此身份聚饮,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诸人都喝得面红耳赤,一些人原形毕露,开始放浪形骸起来,有人脱了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更有甚者,色眯眯的盯着那几个舞姬,眼都不眨一下。董卓见差不多了,才‘哈哈’一笑道:“今晚既是庆功宴,自然不会亏待诸位,这几个舞姬谁有看上,下去直接跟我说,我自会安排侍寝。” 话一出口,下方乱成一片,比菜市场还吵,一众人各说各的,表达着对董卓的感激之情。 董卓笑眯眯的看着,也不去管,待众人的热情稍减,才接着道:“今日召诸位来,还有重要的事宣布。” 他指了指坐在左边蔡邕,面带得色:“这位就是蔡邕蔡伯喈。” 这些西凉将领长期驻扎边疆,舞刀弄枪还好说,但说到朝廷之事,那就有些鸡同鸭讲了。董卓话音一落,在座诸人十有八九一脸茫然。 这那里是什么将领,简直跟一群没教养的的泥腿子差不多。蔡邕本就对现场的气氛不喜,此时更是满脸愠意,要不是董卓当面,早就拂袖而去了。 董卓略显尴尬,咳了一声道:“嘿,伯喈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但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深受先帝敬重,曾任司徒掾属,河平长、郎中、议郎等职。” 这么一长串官职压下来,这么大老粗们终于有点心惊,看向蔡邕的表情终于庄重了些。开始七嘴八舌的表达自己仰慕之意。 蔡邕冷哼一声,脸上似乎会刮下一层浆糊,显然仍不卖账。 董卓恍如不觉,指了指右边的一员将领:“这位就是吴匡吴将军,官职羽林郎将兼北军中候。” 刘毅心头“咯噔”一声。吴匡的官职不大,但却是何进属将。何进死后,其下部队群龙无首,各自为政。董卓对这支力量垂涎已久,只是苦无机会。如今吴匡高踞上座,多半也已投诚。看来,董卓令部队虚张声势,往返进城,果然有些用处。有了这个开端,后面就好说了。 想到这里,刘毅不由多看了吴匡一眼。吴匡个子不高,面相普通,听见董卓提他,淡淡的朝四周点了点头,算是和众人打了个招呼。 其下隐有冷哼传出。西凉诸将作威作福惯了,到了京都后,更有些变本加厉,此时见吴匡如此倨傲,大多面现不悦。 董卓也不去管,接着道:“昨日,本将军也向皇帝讨了个司空权先做做。今日诸喜临门,请大家放浪形骸。来人,再添酒来。” 一众武将拱手行礼,声音也难得齐整了些:“恭喜司空,贺喜司空。”可刘毅的注意力,全在那个“权”字上面了。司空位次三公,与六卿相当,已是朝廷很大的官了,可董卓只是“权”先做做。看来,他的野心,早如燎原之势,覆水难收了。 刘毅微微一叹,半晌才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味入口,犹如小刀刮过喉咙,他却恍然不觉,愁肠百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完自己的,董卓就开始大肆提拔亲信了:“文优,封你为太学博士。平时仍在我左右听用。” 李儒就坐在蔡邕下首。他身形瘦削,颧骨高耸,此时正端着个酒杯,懒洋洋的喝着,面对众人的恭贺,笑吟吟的不停答谢,一脸的得意之色。 “董旻,我为你在皇帝面前讨了个奉车都尉,你可别让我失望哦。” 董旻在吴匡下首,他与董卓大差不离,也是肥肥滚滚,看起来十分健硕。此时正搂着个舞姬上下其手,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听得董卓赏他,大着舌头道:“谢,谢谢兄长……哦,不,是司空,哈哈,司空……呃……” …… 一众亲信俱有提拔,董卓似乎忘了上午的许诺,只给刘毅封了个奋威校尉。不过刘毅也不在意。虽只是个校尉,但好歹也算进入了将校之列,聊胜于无。 奖赏完毕,皆大欢喜。那些个舞姬复又上来。一时间衣袂飘飘,美不胜收。 正喝得起兴,突听董卓大声道:“竟有此事?” 刘毅抬头一望,就见吴匡侧立于董卓旁,俯身做耳语状。后者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上面的酒杯都跳起老高。 众人都有些变色,惶惶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董卓气哼哼的道:“吴匡将军,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吴匡显然早有准备,大声道:“贼人何苗,忝为大将军之弟,竟勾结宦官,谋害大将军。” 刘毅一怔,暗道一声来了。吸收了吴匡的兵力,董卓显然还不满足,又开始瞄向了何进的其余部众,吴匡这个理由,这可真是瞌睡送上了枕头。不过看两人的样子,多半也是个双簧了。 董卓有些怒不可遏,大声道:“何苗如此倒行逆施,诸位将军说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众人呆了一呆,显然有些转不过弯。这时李儒站了起来,带头道:“杀了他,为大将军报仇……“ 下方顿时群情激奋:“对对对,杀了他,为大将军报仇……“ 董旻已喝得有些高了,闻言越众而出:“司空大人,某,某愿……带兵前往……” 董卓道:“准。”而后环视诸将一眼,最后竟落在了刘毅身上:“奋威校尉刘毅。“ 刘毅一怔,走出座位拱手为礼,道:“末将在。” 董卓掷下一支军令,道:“我命你辅助董旻,协助吴匡击杀何苗,为大将军复仇。“ “得令。” 刘毅俯身捡起了军令,心头却是苦笑。所谓辅助董旻,不外乎保护他不受伤害而已。看来董卓对他这个弟弟,有些溺爱得过分了。 诛杀何苗,当然不是好差事。白天的时候,车骑将军府门前就调集的重兵戒严,显然何苗也不是吃素的,早就得到了风声,强攻恐怕损失更大。再者,杀了何苗,更会得罪京都一大堆势力,更是费力不讨好,刘毅有心拒绝,但一想到董卓上午的话,以及华雄幸灾乐祸的笑,他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董卓最恨不遵将令之人,若当众让他难堪。别说他只是嘴上说说,恐怕就算是他亲儿子,也不见得会讨好。他强令自己辅助董旻,一是确有倚重自己身手之意,再有一点,怕也是刺探自己态度。看自己是否真对他忠贞不二。 第十一章 攘权夺利1 暴雨如注,击打在天地间,作金鼓之声,满城俱响。 累积了几天的乌云,终于忍受不住,化为倾盆大雨,一泻如注。 兵贵神速,众人草草散了宴席,回去整军备战。刘毅回到军营时,天已经全黑了,里面人喊马嘶,早已乱成一片。 杨易等人围了上来:“将军,出什么事了。” “主公有令。要我协助董旻去诛杀何苗。“ “什么?“ 杨易和几个屯长面面相觑。何苗是何进之弟,何进被十常侍谋杀后,余下部队大多以他马首是瞻,其下兵力不是少数,董卓要刘毅去杀他,无疑有些火中取栗的味道。但军令就是军令,杨易也顾不得了,大吼道:“兄弟们,集合。” 军情如火,几百人迅速行动起来,穿铠戴甲。堪堪集合完毕,董旻就带着一大群士兵一窝蜂的从营地里冲了出来。见到刘毅,也不多话:“随我去车骑将军府。” 何苗官拜车骑将军,要攻杀他,自然得去他府上。众人暴诺一声,纷纷跟着董旻朝外冲去。西凉兵本就以骑见长,在风雨中驰骋自然不算什么。风大雨大,地上雨水横流,状若小河。众人跟在董旻身后,纵马狂奔,在街道上带出道白蒙蒙的水汽。 车骑将军府离司空府不远,众人调集重兵,没跑一会儿就到了。到了目的地,却见将军府大门紧闭,半个人影也无。雨下得正大,天地一片漆黑,耳中尽是雨声。不时有闪电携惊雷当头劈下,整个城市也跟着一闪一闪。董旻带住了马,指了指刘毅道:“进去看看。” 不消说,何苗定然有所察觉,否则的话,偌大的车骑将军府,不可能如此反常。董旻让刘毅去探路,也有将其当做炮灰的意思。如果真有埋伏,刘毅这几百人虽是精锐,也绝难讨好。 可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刘毅咬了咬牙,一挥手中长枪,大声道:“兄弟们,随我来。” 正做势欲冲,董旻突地大声道:“等等,后面有军队过来了。” 暴雨倾盆,耳中尽是哗啦啦的雨响。在一片嘈杂中,可以听到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隐隐传来。这是草鞋踏在积水中的声音,来者并非骑兵。刘毅怔了怔,正要说话,董旻道:“别急,是吴匡的人。” 漆黑的雨幕中,一大群士兵如幽灵一般,从后面冲了出来。又是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落,借着这一闪而逝的光亮,就可看见这些人手绰长枪,身披蓑衣。当先一人,正是吴匡。 待他们走得近了,董旻才冷哼一声,有些阴阳怪气的道:“吴将军,你来得好快。” 看来,先前吴匡对众人爱理不理,董旻到现在仍怀恨在心。吴匡道:“董将军,我们来晚了,据探子来报,听闻我们要找他算账,何苗已尽起精锐,找皇上评理去了。” 他语气波澜不惊,也听不出喜怒。董旻一怔,旋即大声骂道:“狗日的何苗,跑得倒快,别说你躲到皇宫,就算是到天边,老子也要追杀到底。” 刘毅在一边听得大急。吴匡说何苗尽起精锐,显然是带足了兵,他现在去找少帝评理,说好听点是讨个公道,但也定有劫持皇帝,孤注一掷的心思。董旻和董卓虽外貌相仿,但和其兄比起来,却差了一大截。理智没学会多少,暴虐倒学了十成十。他现在带兵追杀过去,一旦杀红了眼,肯定无所顾忌。整个皇宫都得遭灾。 刘毅道:“董将军,现在天色已晚,带兵入宫难免落人话柄,不如暂且息兵,明日再做计较。” 董旻“哈哈”一笑:“屁的再做计较,兄长要何苗的项上人头,某就定要办到。什么落人话柄,某不怕,由他们说去。走。”说完,当先朝皇宫而去。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可刘毅仍叹了口气,只得跟了董旻,一路向前。 洛阳的皇城分南北两宫,南宫为皇帝和百官办公的地方,而北宫则是皇帝和嫔妃休憩之地,何苗要找皇帝,定也到北宫去了。南北两宫殿遥遥相望,宫殿鳞次栉比,状如迷宫。幸亏有吴匡在,否则在夜色中行军,还真可能迷路。 北宫内,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太监丫鬟,这些穷凶极恶的西凉兵冲进来,更引起了巨大恐慌,到处是奔逃的人影。 眼见董旻抓住一个大太监做势欲砍,刘毅一把拉住他:“董将军,这样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转,我们到天亮也不见得能找到何苗的。” 董旻稍微清醒了些,转头看向他:“那怎么办?” “何苗既然去找陛下,那肯定朝其住处去了。” 董旻转过头,复又朝向那太监,恶狠狠地道:“皇帝在哪儿?快说。” 火光中,他满脸的横肉也跟着一闪一闪的,显得狰狞可怖。那太监久居深宫,那见过这阵仗,闻言双眼一翻,竟昏了过去。空气中,一股骚臭传来,这人竟失禁了。 董旻大骂一声晦气,正欲有所动作,这时吴匡道:“陛下应在广德殿,随我来。” 越往里走,奔跑的太监和宫女也少了起来,拐过一个弯,就见一具尸体手持长戈,匍卧于地。吴匡走过去,翻过来探了探鼻孔:“是执金吾的人,已经死了。” 执金吾是汉代禁兵保卫京城和宫城的官员。其所属兵卒也称为北军。何苗连执金吾的人都敢杀,看来真是铤而走险了。 越往前走,尸体也越来越多,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看这些人的服饰,除了北军,也开始有了宿卫军的人。绕过一个回廊,吴匡道:“前面就是广德殿了。“ 远方,隐有喊杀声传来。看来皇帝还并未被何苗控制,刘毅精神一振:“快走。“ 也不用他提醒了,董旻提着一把长刀,早已杀气腾腾的朝前直冲。众人紧随而上,不一会儿就冲到了广德殿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广德殿前,尸体堆积如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几乎难以下脚。雨已经停了,但屋檐下仍有余沥不断滴下。淌过尸体,就成了鲜艳的血水,在宫灯下映照下,有着刺目的红。空气中,更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此时,广德殿的两扇大门已有其一不翼而飞,一根巨大的撞木横于殿前屋檐下,显然就是罪魁祸首。何苗带的人将大殿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了,奈何人数虽多,却使不上力。半扇门的宽度,堪堪够五到六个人同时进攻。三个禁卫堵住门口,借着有利地势,与进攻的人斗在一起。 第十二章 攘权夺利2 三个禁卫中,有两人手执长剑,但均已受伤,手中剑势早乱,幸得居中一人策应,才勉强维持平衡之势。这人手持一柄大斧,舞得虎虎生风。大斧本为长兵器,适合临阵冲杀,根本不适合这种近身搏斗,但这人斜砍竖劈,将一把大斧使得伸出鬼没,冲过来的宿卫军,倒有大半死在了这把斧头下。加上另两人的长剑,三人一长两短,堪堪守住了敌人潮水般进攻。 董旻冲进去,瞠目大喝:“何苗,老子取你首级来了。“ 吴匡则喝道:“逆贼何苗,竟然带兵谋反?“ 这太拉仇恨了。何苗本带着一群人在督战,此时也有些慌神,吼道:“快,快,快点来人。给我拦住他们。“ 能跟随何苗到广德殿的,都是其亲兵,与何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尽管董旻相貌骇人,吴匡的帽子扣得够大,但并不能吓退他们。何苗的命令一下,当下就有一群人手持长枪,攻了过来。 院子内,喊杀声再次激烈起来。到得现在,明眼人都知道,何苗成了困兽之斗,也只有抓住皇帝,才有一线生机。甚至连何苗,都亲提长剑,向广德殿前逼了过去。刘毅顺手砍翻一个敌人,有些心急的喊道:“陛下,陛下,你在吗?“ 广德殿内,一个带着哭音的声音传来:“朕,朕在。爱卿是谁?快来护驾啊,只要能杀了这些反贼,朕封你为大将军,不,封你为王……“ 虽然早有预料,但刘毅仍有些失望。皇帝金口玉言,那能为了活命而胡乱许诺。看来,少帝果如传说中一般,是个草包。 吴匡有些如释重负:“还好,陛下没事。”他大声回道:“陛下,末将吴匡,忝为羽林郎将……” 他话还未说话,少帝已如见了爹妈一般惊喜道:“是吴将军啊,我记得你,快快快,速来救驾,救驾呀……” 随着这一声喊,一个身穿明黄衣袍的人从门内冲出来,飞快朝这边跑了过来。 三个执金吾正专心抵抗外敌,那会料到皇帝会从里面挤出来,顿时大惊,想拉住皇帝已有些来不及。众人吓得脸都白了,刘毅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就见何苗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少帝,然后把剑一横,架在了皇帝脖子上。 这等变故太过突然,那三个执金吾投鼠忌器,那里还敢乱动,只能手持武器,呆呆的站在门边,一时间进退两难。 刘毅等人带队急冲,本已快突破敌方的阻拦,此时却全傻了眼,只得在屋檐下站定。何苗所属人马则围成一圈,双方隐隐对峙起来。 那个使斧头的执金吾怒吼一声:“何苗,你个大逆不道的贼子。有种放了陛下,和俺徐晃比划比划。” 敌众我寡,何苗本已快绝望了。此时却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他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哈哈,和你比划?谁不知道你徐公明武艺高强。而老子好歹也是个车骑将军,怎可轻易涉险,别说现在,就算是平时,你也没和老子单打独斗的资格。“ 这人竟然是徐晃?怪不得武艺如此出众。刘毅大讶,也有些小惊喜。西凉系将领,在董卓死后树倒猢狲散,几乎全湮没于历史中。但仅有两个人例外,文有贾诩贾文和,武将中,也就个徐晃在后来大放异彩了。 贾诩目前还未进京,和自己一样,在牛辅帐下任职。两人的关系不咸不淡,不过这也难怪,刘毅混了好几年,仅是个军候,今天好不容易才成了校尉。而贾诩官至讨虏校尉,人家能正眼瞧你,还是看在同僚的份上才如此。 据正史记载,徐晃最初是在扬奉旗下效命。为了探听徐晃的踪迹,刘毅这几年没少跟扬奉接触,结果一无所获,徐晃杳无音讯,直如消失了一般。谁会料到,这家伙却入宫当了禁卫。想到这里,他不由稍微朝前了些,想看看大名鼎鼎的徐晃到底长的啥样。 何苗顿时毛了,他把眼睛一瞪,手上用力,朝刘毅道:“快给我站住,否则,皇帝就没命了。“ 大概是在睡梦中被人惊醒的,少帝披头散发,只着睡衣。被何苗的刀一压,只觉脖子上凉飕飕的。他吓得涕泪齐流:“各位爱卿别动,别动……“ 真是猪队友,狗皇帝呀。刘毅一惊之下,顿住了脚步。要不是身份和距离所限,他都恨不得冲过去抽少帝两个大耳刮子。 吴匡大声道:“何苗,陛下好歹是你外甥,你下得了手?” 何苗面目狰狞:“什么外甥,我的话他半句不听。还说什么董卓势大,应以和为贵,主动负荆请罪……” 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刘毅仍有些啼笑皆非。人家都杀到门口了,这少帝还想着让何苗主动去送死。何苗原本姓朱,只是何进父亲续弦带过来的养子,真算起来,和皇帝并无血缘关系,就算有,恐怕也不会无条件支持他,为他牺牲吧。也难怪何苗狗急跳墙了。 董旻冷冷道:“何苗,劫持皇帝,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九族?”何苗哈哈一笑,有些歇斯底里:“老子的九族,就包括皇帝,来杀呀。” 董旻早就有些不耐烦,闻言喝道:“好,刀斧手退后,弓箭手准备……“ 刘毅和吴匡吓了一跳,同时喊道:“不可。“如果真由董旻胡来,何苗自然难逃一死,但少帝肯定也会被射成刺猬。 少帝死活,刘毅还真不怎么上心,但他是皇帝呀,如果真丧命于此,他就成了诛杀皇帝的帮凶了。到时史笔如刀,他刘毅就成了大逆不道之人。以后他若想做点什么,一旦背了这个臭名声,天下士人,谁还敢效力于他? 董旻眼睛一瞪:“战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如何是好?“ 刘毅向董旻行了一礼:“董将军,容末将和何贼谈谈可好?“ 董旻哼了一声表示默认,刘毅上前一步:“何将军,你要如何才能放了陛下?“ “所有人全部退开,容我带属下离开洛阳,自会放了皇帝。“ 刘毅听得眉头大皱,少帝再不济,终究是一国之主,是朝廷名义上的领袖。何苗真这样带着皇帝跑了,整个朝廷不乱成一锅粥才怪。他不由道:“何将军,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这样做,置满朝文武,江山社稷为何处?“ 第十三章 攘权夺利3 何苗显然是真想脱身,闻言语气稍缓:“那我放了皇帝,谁能保证你们不会翻脸不认人?“ 这是个死结,刘毅一噎,不知该如何接口。这时,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何将军,放了皇兄,我跟你走。“ 说话的人声音略显稚嫩,显然还未长成。刘毅转头一望,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扶着门框,正有些倔强的盯着何苗。 暴雨之后,空气中略微有些寒意,这少年只着亵衣。光线有些暗,因为是侧对着这边的,也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却也可以清楚的看见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亦或二者都有。 看这少年的打扮,显然也是个重要人物,否则的话,也不会被徐晃等人和皇帝集中在一起保护了。 徐晃连忙拉住他:“小王爷,快进屋去,这里没你的事。” 那少年梗着脖子道:“皇兄安危,事关社稷。我是其弟,正该为他分忧。怎么就没我的事了?” 他说得义正词严,徐晃一噎,竟不知如何去反驳。 刘毅心头一动。他称少帝为皇兄?这么说来,这少年就是陈留王,也就是后来的汉献帝刘协了。 何苗看了陈留王一眼,摇了摇头:“现在皇帝在手,这些家伙还要打要杀的。你一个小娃娃更不顶用。不成。” 董旻只想早点完成兄长交代的任务,皇帝的死活本就不在乎。闻言顿时毛了,大手一挥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妈的,都跟老子上。” 四周的西凉兵早就跃跃欲试,齐齐应了一声,作势欲冲。 何苗大吃一惊,不由后退一步:“董旻,你连皇帝死活都不顾了?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朝廷,你连皇帝都敢劫。还好意思来教训我?” 眼见双方已经闹僵,刘毅暗道要糟,不由前跨了一步。在眼角的余光中,就见徐晃身子前倾。看来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想有所行动了。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屋檐下的战事最为激烈,死的人也多,到处是残肢断臂和散落的武器。何苗下意识的一退,恰好踩在了一具尸体的脑袋处。头骨很硬,圆溜溜的不甚着力,他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身子已向后倒去。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刘毅那能错过,虎吼一声,脚下一点地面,人如离弦之箭,朝何苗直直冲去。徐晃只呆了一呆,但马上反应过来,一步朝门框跨出,也冲了出来。 双方一左一右,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发力。 成败在此一举了。近了,冲上台阶时,刘毅甚至能看清何苗那惊慌失措的脸,但他仍不死心,手中长刀胡乱朝刘毅胸口刺来。 厉啸声大作,何苗的亲卫可不是吃素的,眼见主将吃紧,齐齐喝了一声,朝刘毅挺枪就刺。共有三把长枪从不同方位袭来。如果刘毅不管不顾,不但前胸要被何苗刺个窟窿,就连身体也会被三把长枪来个串串烧。 如果冲过来仅刘毅一人,他就算拼着受伤,也要先将皇帝救到手,但还有徐晃吴匡等人接应,那就另当别论了。危急中,刘毅脚下一错,脚尖一点地面,人已斜斜移开两尺。三把长枪几乎是擦着他身体刺到了空处。他一把夹住其中一把枪杆,侧身一踢,正中左边一个士兵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身子如破麻袋一般朝后倒去。再抓住另外一人的枪杆一拉,那人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朝前倾去,跌了个四脚朝天。 刘毅喝道:“徐将军,快,看你了。”说完一个肘击,那被夹住枪杆的士兵痛哼一声,捂住胸口,软软的倒在地上。 “好身手。“ 此时徐晃已然冲到,见刘毅三下五除二,已将敌方撕开一个大口子。不由大是佩服,忍不住赞了一句。但说归说,他下手可丝毫不慢。手中巨斧划了个半圆,将随后冲过来的敌人逼开,斧柄顺势一送,朝何苗的肋下袭去。 何苗大惊失色。他刚才砍刘毅那一刀,也仅是下意识所为,等反应过来时,刘毅让过了那一刀,而他手中刀势已老。身子向下倒去,几乎与地面呈四十五度。此时根本不能发力。徐晃的斧柄如巨锤一击,正捅在他腹部。何苗痛呼一声,身子如虾子一般,痛得在地上打滚。他四周的亲卫仍不放弃,呐喊一声,又围了上来。刘毅拉开架势,正准备肉搏,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利箭破空之声,四周的士兵随即发出了一阵惨叫,他看了看四周,却见身边好多人插满了利箭,正在血肉中挣扎。他转头头看去,却见董旻冷笑着看着这边,身边是他那些亲卫。这些人弯弓搭箭,正准备第二波攻击。 刘毅心头怒不可遏,握着拳头道:“董将军,你这么做,不怕误伤么?” 西凉兵都是马上健儿,骑术和射术俱为一绝,董旻的亲兵更是如此。董旻一直叫嚣着要硬来,就是对自己亲兵的射术十分自信。如此近距离,可说箭无虚发。但事情就怕万一,一旦流矢中了皇帝,刘毅就功亏一篑了。 董旻没理他,喝道:“放!”此时又有一些敌人妄图冲上,一阵箭雨过去,那些人如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下一片。只几个回合,附近又叠了一大堆尸体。 等再无人冲上,董旻才扫了一眼四周,得意洋洋的道:“刘将军,恭喜你今日又立大功一件。“ 刘毅也不知道他是在挖苦还是什么意思,只是冷冷道:“多亏董将军了,不过你是主将,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是你的。” 董卓进京后,董旻已有些得意忘形了。刘毅先前只对他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现在只剩下厌恶了。董旻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连忙转移话头道:“走,过去看看情况怎么样。“ 屋檐下,已无站立之人。何苗的亲兵死伤虽然不少,但只占小部分。绝大部分被这恐怖的箭雨吓着了。他们是京城的宿卫军,大多驻扎在洛阳,几乎没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几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此时早没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刘毅一个箭步,复又冲回了屋檐下。高声道:“陛下,徐将军,你们没事吧。“ 第十四章 攘权夺利4 随着一声呻吟,少帝面色苍白的坐了起来:“快护驾,护驾呀……“显然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吴匡抢先一步,冲过去磕了个头,然后扶住了他:“陛下,末将有罪,您受惊了。“ 少帝看了看四周:“还好,还好。“眼见叛乱平息,他精神略微恢复了些:”吴将军,朕不想呆这里了,快扶朕离开这里。“ 大乱甫定,皇帝就要走,怎么也说不过去,吴匡有些为难,不由看向了董旻等人:“这个……“ 哪知他刚说完,他旁边地面突的一声响,从两人身边几尺远的地方,一道黑影猛的跃起,朝两人扑了过来。 “小心。“刘毅大吃一惊,脚一点地面,人猛地扑了过去。 那黑影速度极快,刘毅想要救援已来不及,吴匡也惊觉身后有变,想要转身,但他抱着少帝,身子转动不灵,急切间那里能够。正有些手足无措,却见有人猛的一喝,又有一道黑影从地上跳起。 这黑影手上握着一把大斧。一跳起来,大斧扫过,拦腰向起先那道黑影砍去,正正拦住了他的扑截之势。刘毅心下一定,也看清了两人的身份。扑杀少帝的,正是何苗,而拦截的却是徐晃。他心中又惊又悔。何苗未死,自己应该想到的,看来所有人都被胜利冲昏了头,有些麻痹大意了。万幸徐晃拦了一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斧头正中何苗腰部,危急之中也不知他伤势如何,何苗身体在地上滚了几滚,似乎还要爬起,却不等他再有所动作,吴匡舍了少帝冲过来帮忙,边上的士兵也一拥而上。何苗纵不受伤,也抵不住这许多人,当先被吴匡一剑刺中胸部,登时血流如注。众人刀枪齐下,把他砍了个血肉模糊。 刘毅松了口气,走过去扶住徐晃道:“徐将军,你没事吧。” 徐晃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没事。”他挣脱了刘毅的搀扶:“请问你是?” 刘毅大为尴尬,才醒悟自己有些忘形了,连忙自我介绍道:“在下刘毅……” “刘毅呀,”徐晃面带惊喜:“是不是那个号称西凉豹的刘毅?“ 他这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刘毅也有些摸不准:“是我。“ “哈哈哈,好好好,“徐晃爬了起来,有些手舞足蹈:”我还说你身手怎么如此了得,原来你就是刘毅。“ 他一边说着,一边杵着斧柄站了起来:“来来来,容俺先向你讨教讨教,再说其他。” 这徐晃竟是个武痴? 徐晃作为五子良将之一,也算三国时期的风云人物。刘毅对他颇多研究。看见徐晃的表情,他不由想起了一些史载趣事,有些恍然。徐晃曾在战场上,对关羽道:“自别君侯,倏忽数载,不想君侯须发已苍白矣!忆昔壮年相从,多蒙教诲,感谢不忘……” 可见关羽降曹时,作为老乡的徐晃,没少在关羽面前转悠,讨教武艺。这也能解释为何徐晃初期名声不显,以至被颜良二十回合击败,后期却能大展神威,成为曹魏的中流砥柱。 有嗜好那就是好事,至少不会像贾诩一样无从下手。这徐晃极重恩义,能够拉拢,几乎就不会担心背叛。刘毅心下打着小九九,嘴上却道:“徐将军,你要切磋,也得挑个时日。现在这样子,恐怕不行。”他说着,指了指四周。 此时大局已定,少帝被吴匡等人搀在了一边,但他显然不能适应这种血腥场面,正扶住墙角,吐了个稀里哗啦。杨易则带着属下在清理战场,遇见己方没断气的,就抬下去救治,敌方则补上一刀。陈留王刘协在两个执金吾护送下,朝这边走了过来,老远都在喊:“徐都伯……” 现在这情况,确实不是切磋的好时机。徐晃有些不甘心地挠了挠头:“好吧,改天我来向刘将军讨教。” 汉朝南北禁军,又称卫军。既是中央军,和各地戍军肯定有些差别,官职划分也更为精致。各地戍卫,五长之后为什长,之后便是百夫长,中间空了老大一截,确实不好统属,于是增设都伯,为什长之后,百人将之前。只是后来沿用,都伯取代百夫长,什长之后就只有都伯之称。都伯统领几十人,自不算将军,刘毅如此称呼徐晃,也只是个敬称而已。 这徐晃现在只是个都伯,官职不高,结交起来倒没什么压力,刘毅心下想着,嘴上却道:“放心,在下随时恭候徐将军大驾。” 刘协走过来,拉住徐晃道:”徐都伯,你没事吧?刚才可好险,要不是你,皇兄和我可都没命了。“ 徐晃却不居功:“殿下,这都是属下应尽之责。”他转头朝刘毅道:“刚才要没有刘将军率先突破,可真就危险了。” “刘将军么,”刘协偷偷看了刘毅一眼,有些不情愿的道:“是也该赏,但我觉得徐都伯你的功劳大些。” 他一直故作老成,刘毅都快忘记他年龄了。这等稚气的话一出口,才依稀像个十岁大的孩子。 徐晃也不多说,行了一礼道:“殿下,您是千金之体。下次别再轻言涉险了。” 刘协摇了摇头,撇了撇嘴,有些委屈的道:“不,皇兄是皇帝,你们都不帮他。他要是被坏人杀了,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们更不会帮我了。” 他还是个少年啊,竟看得如此透彻? 刘毅一呆,抬起头,讶然朝刘协看去。就见少年的一头黑发下,同样黑亮的眸子在火光中灿若星辰,闪着智慧般的光芒。 广德殿的事,并未在朝廷引起多大的恐慌。不过也是,这几年朝廷实在太乱了,十常侍,大将军何进,那个不是在朝廷呼风唤雨的人,但却先后毙命。现在死个车骑将军,那也不算什么。 何苗一死,加之吴匡的投诚,董卓顺势收了何进大部分兵力,兵力大增,声势一时无两。 而在政事方面,董卓对蔡邕几乎言听计从,一些重要的文书,几乎都由蔡邕起草。刘毅去董卓府上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能看见蔡邕的影子。 而蔡邕升职的消息也接二连三,不间断的传来,历任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尚书,三天之内,遍历三台。 几番下来,蔡邕对董卓的观感好了些,至少不再冷脸相向了。至于其他诸将,他却不假颜色,唯独对刘毅青睐有加。每次见面,总是“贤侄长,贤侄短”的叫个不停。不过刘毅清楚,蔡邕之所以如此,他救了蔡琰是一方面,最最重要的是,还是皇室宗亲的作用。这个身份虽然唬不住西凉军这群兵痞,但对于蔡邕这种崇尚忠君爱国的大儒,却有巨大的亲和力,震慑力。 如此双管齐下,原本蠢蠢欲动的洛阳卿贵渐渐安静下来。董卓事后对刘毅大加赞赏,许诺为他补充兵力。听他的意思,后续的部队马上就要开到洛阳了。但刘毅清楚,事情远没那么简单,少帝在位时,不光下旨召了董卓,其他几路诸侯的兵马也在路上,只要有一路人马到来,洛阳少不了又是一番风雨。 第十五章 冰炭同器1 那枪迅若闪电,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徐晃百忙之中,连忙横斧一架。枪斧相交,发出“砰”的一声响,空气也似乎颤了颤。 两匹马交错而过。 还未松口气,耳听风声飒然,对方又是一枪直奔头部而来,徐晃咬了咬牙,只得俯身,妄图躲过这一枪。那知对方只是虚招,那枪倏收倏发,又是一枪再次刺来,徐晃再也躲不过了,“砰”的一声栽下马来。 他爬起来,揉着腰眼道:“唉,刘将军,我又败了。” 见他满面痛苦的样子,刘毅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徐将军,是我过分了,不该下手如此狠的。” 这几天,徐晃得空就来找刘毅讨教武艺,而且屡败屡战。刘毅被他缠得有些不耐烦,出手之时,手劲难免大了些。 徐晃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活动着身子,摇了摇头道:“没事,是我自己学艺不精。” 刘毅走过去扶住他,一本正经的道:“徐将军不必放在心上,我能胜你,不是武艺比你高出多少,而是占了长枪的轻巧之便。若真是上了战场,咱们交手,那就胜负难料了。” 刘毅说的也是事实。大斧势大力沉,适合冲锋陷阵,更讲究一击必杀。而长枪则胜在灵活轻巧。武将平时切磋,连枪头,斧头都是木制,那来的杀伤力?这样一来,长枪轻巧更甚。而大斧则失了势大力沉的优势,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徐晃自然输多胜少。 两人正谈论间,杨易突然跑过来,笑了笑道:“将军,有人找你。” 他笑得有些诡秘,刘毅有些莫名其妙:“谁啊?” 刘毅在军中少与人走动,知心的将领也没几个。西凉军才进洛阳没几天,现在也就一个徐晃合得来,还在当面。现在竟然主动有人来找,不由他不奇怪。话才落音,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姑娘:“刘将军。” 这小姑娘梳着朝天辫,看起来天真烂漫。刘毅依稀觉得她有些面熟,怔了怔才恍然大悟。 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蔡琰的丫鬟,她今天换了身青绿色衣服,加之隔了几天没见,以至一时没认出。不过她来找自己做什么?难道蔡琰有事?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那小姑娘已抢着道:“刘将军,我家女公子找你。” 刘毅吃了一惊。这几天他也想去找蔡琰,但苦无理由,若贸然过去,总觉得有些无赖,这种事刘毅可做不出。他忙道:“文姬在哪儿?” 小姑娘甜甜一笑,转身指了指院子外:“在外面呢。” 刘毅连忙往外跑:“还不快请进来。” 走到门口时,却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已裹着香风从外面转了进来。刘毅收势不住,登时撞了个满怀。软~玉温香在手,他定睛一看,正是蔡琰。他吃了一惊,连忙松手后退几步,结结巴巴的道:“文,文姬。实在抱歉。” 蔡琰脸上红彤彤的,本有些恼色,但见到刘毅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刘将军,你英勇无敌,没想到面皮却这么薄。” 这那能算面皮薄啊。刘毅心下~腹诽,自己在前世,仅谈过一次女友,还只牵过手。这么点泡妞经验,在你这个名闻古今的才女面前,简直不够用。 抬头正准备解释几句,呼吸不由一窒。蔡琰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右手斜跨着一个布包,峨眉淡扫,云鬓上斜斜的插了根精致的簪子,一袭淡黄色披风,让她在柔弱中,多了些许英气。 刘毅只觉嘴里干干的,一滴唾沫也没有。使劲咽了一口,道:“文姬,在下失礼,请你见谅。” 蔡琰敛了笑容,摇了摇头道:“无心之失罢了,小女子虽在乎礼节,却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刘将军不必如此。” 刘毅定了定神:“不知文姬找在下,有何事?” 蔡琰扬了扬手里的包裹:“上次你为了解我围,连外衣都划破了,我专门另做了一件,给你送来。” 刘毅大为不安:“其实也没必要,”眼见蔡琰脸色一沉,他连忙道:“我的意思,是你叫我去取就好,没必要亲自送来。” 蔡琰难得有了小女儿态,翻了个白眼道:“刘将军戎马倥偬,自然没时间,所以我只有亲自来了。” 她的声音中不无幽怨。显然在责怪刘毅这几天故意冷淡,连她家的门都不进一下。 听他这样一说,刘毅更有些不知如何接口。蔡琰也不为难他,转过话头道:“外面风大,你就这么让我站着?” 刘毅如梦方醒,连忙行了一礼道:“文姬请。只是……” 蔡琰掩住嘴笑了笑道:“只是什么?” “在下屋中甚乱,怕唐突了你。” 蔡琰又笑了笑,道:“刘将军带路吧,什么唐突不唐突的,我还没你说的那么金贵。这衣服你不试试,我怎么知道合身不。” “是。”刘毅转过身,心下却欢呼起来。 转头看向徐晃,后者知趣的笑了笑:“刘将军请便。在下突然有些手痒,想向杨校尉请教下……” 刘毅升为奋威校尉后,杨易水涨船高,也跟着封了个军候。不过杨易的武艺虽然不错,跟徐晃比却差了一大截,徐晃向他请教,多半也是说辞,显然不想打扰他和蔡琰的好事了。 领着蔡琰向屋内走去,刘毅先行在前,用眼神示意亲兵赶紧打扫一下,亲兵还没动手,蔡琰已经走了进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又抿嘴一笑道:“是很乱。” 刘毅还算比较爱洁,但他是一军主将,进进出出的人多,杨易和其他几个属下经常来向他汇报,这几天还有徐晃这个大老粗叨扰,自然不会太整齐了。刘毅脸上又是一红,道:“文姬见笑了。” 蔡琰笑了笑,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打趣刘毅,她将手中的包裹递给刘毅:“刘将军,你试下合身不。” “这里么?”刘毅有些不自然:“不太好吧。” 蔡琰黛眉一皱,道:“为什么?” 刘毅看了看身后。后面就蔡琰那个丫鬟,此时正好奇的四下打量。但徐晃等人都在外面,说不定他们正在猜测自己在屋里做什么呢。他嚅嚅地道:“在下怕在屋内呆得久了,于你声名有损。” 蔡琰象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样,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刘将军,看你穿个衣服,又跟声名有损有什么关系?我一介女流都不怕,你还磨蹭什么呢。” 第十六章 冰炭同器2 刘毅无奈,只得三下五除二将外衣脱了,打开包裹,将蔡琰做的衣服穿了上去。蔡琰对那个丫鬟道:“小翠,你去帮刘将军整理下。” 小翠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帮刘毅抚平衣服的褶皱,一边道:“刘将军,你可真有福,这是小姐专门买上好的布料,花了好几天才缝好的呢,我跟了她好几年了,就没见她做衣服这么用心过。” 外衣是丝绸做的,摸上去有股如水般的滑润,上面还有细密的针脚,依稀留有伊人的体香。刘毅有些痴了,听得小翠的话,身子一僵,更觉不自然。蔡琰有些恼怒的道:“就你妮子话多。”吓得小翠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多说。 穿好了衣服,刘毅伸展了下身子,走了几步。蔡琰看得眼睛一亮:“怎么样,感觉还成么?” 小翠在一旁拍手笑道:“刘将军穿上这衣服真好看。” 刘毅颇为得意,自己近一米九的身高,放在古代,那绝对算得上鹤立鸡群了。不由道:“不错,文姬真是心灵手巧。”说完,他将衣服脱下来,重新叠好。 蔡琰皱了皱眉:“怎么,刘将军不满意。” “当然不是,”刘毅将衣服重新包好,打了个结:“这衣服太贵重了,平时得收着,万一损挂破了可不好了。” 蔡琰顺口接道:“这有什么,破了以后我再给你做件就是。”话一出口,才觉这话大有语病,脸上顿时一红。 刘毅那能放过这等良机,趁机打趣道:“这可是文姬你说的,我这人粗枝大叶,衣服坏得勤,要是经常往你那儿跑,可不准抵赖。” 这就近乎调笑了。蔡琰大窘,跺了跺脚:“刘将军,没想到你口花花起来,也跟那些登徒子没什么两样。”说完,她招呼一声:“小翠,我们走。” 刘毅心下有些得意,蔡琰一直落落大方,这次终于扳回一城。无形中,蔡琰带来的压力也消散了许多。看来,就算她在后世名满天下,现在终究也只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女而已。 在门口时,蔡琰又回过头来,脸上仍有余晕:“刘将军,如果衣服真的破了,记得找我。文姬虽然粗手笨脚的,但缝缝补补的却还勉强能成。” 刘毅一呆。旋即,一股巨大的喜悦从心头荡漾开来,蔓延至全身。以蔡琰的性格,她能说出这话,其实是变相表示对自己的好感了?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反而有些无措:“好,好的。” 她走了出去。刘毅也站了起来,跟着出去了,却只是想着蔡琰刚才的那一席话。等送走了蔡琰,徐晃过来,挤了挤眼道:“刘将军,你们刚才都聊了些什么,这么长时间?” 两人厮混熟了,徐晃也有些口没遮拦。他话里的意思,估摸着刘毅在屋里耳鬓厮磨去了。 刘毅脸皮不算太薄,但此时也有点红了,笑道:“徐将军不要取笑我了。” 徐晃叹了口气,有些感叹的道:“也不算取笑。蔡尚书的这个女儿,可是很有才名,就算末将久于行伍,却也略有耳闻。将军可是好福气。” 暴雨将天老爷最后的热能挥霍了个干净,这几天虽是晴天,但温度却降了许多。 傍晚时,刘毅带着属下去城头轮岗。一上城头,就见前方一阵喧哗,一大群士兵围在兵道上,挤成一团,吵得不可开交。他皱了皱眉,对身后的亲兵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虽不是战时,但各路诸侯的军队马上就要来了,也得严阵以待。这些兵也不知怎么回事,军纪如此散漫,如果真有敌人来犯,怕得一触即溃。 那亲兵应了声是,走过去转了一圈回来了,满脸的不屑。刘毅忙道:“怎么了?” 亲兵撇了撇嘴:“好像是华雄和吴将军起了争执,闹得很凶。” “吴将军?那个吴将军?” “吴匡啊……” 听了亲兵的话,刘毅吓了一跳,连忙道:“走,过去看看。” 吞并何进余部后,董卓势力大增,但蛇吞象的后遗症也渐渐显现。投诚过来的部队有好几万人,而董卓手中,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几千人,这么点部队,要控制十倍于己的兵力,显然力不从心,军中也渐有不稳之态。吴匡是投诚一方的武将代表,要是真和华雄起了冲突,一个不好,就会引起兵变。 人群闪开了一条道,刘毅带着几个亲兵走了进去。正中间,华雄和几个属下席地坐在墙垛下,有些吊儿郎当的看着对面的吴匡。几碟小吃和酒壶围成一圈,就放在几人伸手可及的雉碟上。几人旁若无人,不时抓起酒壶喝上一口,状甚惬意,显然没把吴匡当回事。 吴匡怒目而视:“华将军,轮岗期间,军中不得饮酒,你作为一军主将,连这个都不明白么?” 华雄抓起碟子里的炒豆抛向半空,然后下巴一伸,接住了,一边咀嚼一边道:“什么不得饮酒,你少给老子咋呼。在我们西凉,到处天寒地冻的,不饮酒怎么活?那次打仗,老子不先喝点酒暖和下身子?” 吴匡道:“西凉是西凉,但这里是洛阳……” 他话还没说完,华雄已冷笑一声,接口道:“洛阳?洛阳又怎么了?连那个糊涂皇帝都得听我家主公的,屁规矩还多。” 吴匡气得脸都红了:“华将军,陛下九五之尊,岂是我等能妄加置喙的?” 华雄斜睨了吴匡一眼:“老子早看你不惯了,平时总是鼻孔朝天,今天说了又怎的?” 吴匡一下拔出刀来:“华将军,你侮辱我可以,但陛下不行,请你收回刚才的话。” 华雄一下站起,梗着脖子道:“怎么,你要跟老子决斗?” 华雄是西凉军有名的刺头,而吴匡兵权更大。两个人刘毅都不好管,也管不了。所以早在进人群时,他就吩咐亲兵将这里的情况向董卓汇报去了。自己却呆在一旁,静观其变。可两人明显不对头,三言两语就要刀兵相见。眼见事态就要失控,刘毅就算想装缩头乌龟,也万万不行,只得上前道:“两位将军,听我说。” 第十七章 冰炭同器3 吴匡态度还好些,对刘毅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但华雄却明显不买账,红着眼睛道:“刘毅,这里没你的事,滚开。” 这话太冲了,刘毅按了按心头的火气,耐心道:“华将军,你请消消火。” 一听刘毅这样说,华雄火气更胜:“别以为你上次赢了老子,就可以说三道四,干脆这样,咱们今天立下生死状,真刀真枪的再来次。” 这华雄,脑子里装的是屎么,怎么净是些打打杀杀的事?刘毅呻吟一声,正待再劝,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那声音甚是惊恐,是从了望哨上发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刘毅抬头向了望哨上叫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瞭望哨的士兵道:“距城五里外,似乎有,有大队人马!” “有人?”刘毅连忙叫道:“戒备,注意戒备!” 大敌当前,华雄也顾不得扯皮了,他一手扶住雉碟,伸长脖子朝远方打量,语气中大是兴奋:“有人来了,估计是敌人。哈哈,这下有得杀了。” 得知其他几路诸侯马上要来,洛阳城这几天城门紧闭,平时只有一些斥堠队出城巡视。虽然早有所料,但真有敌人来的时候,每个人仍然很是吃惊。吴匡显然对刘毅刚才解围有些感激,走过来主动道:“刘将军,也不知是那路人马?” 远方尘土滚滚,正有大队人马赶来,看样子,也是骑兵居多。刘毅反问道:“斥候呢,怎么没斥候回报?” 吴匡摇了摇头:“不清楚,我派过斥候队在距城十里外巡视。” 刘毅心头一沉。按道理,斥堠是在距城十里外巡视,现在那支人马已经到了五里外,斥堠队却还没回来,只怕凶多吉少。 能将斥候清理得如此干净,对方显然也是精擅骑射的强兵了。城头上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耳边仅是风吹在旗帜上的猎猎声响。那翻滚的尘土如一条土龙,距离城头越来越近,了望哨上的士兵忽然又叫道:“有人过来了!” 是斥候! 其实也不用他喊,谁都可以看到,一骑快马正疾驰而来。这人走得极快,随着他渐渐近了,刘毅的心也悬了起来。那人冲到了离城还有二三百步时,已经能看出身上披的是宿卫军的战服,他似乎正在喊着什么,太远了,风也吹得急,一时听不出什么。刘毅道:“来几个人随我出去接应,吴将军,你给我压阵。” 一听刘毅如此说,华雄比刘毅冲得更快,两人几乎不分先后,同时下城。刚迎出去,那斥候的座骑突然一个失蹄,人也被甩了出去。刘毅加了一鞭,坐骑长嘶一声,陡然加速,也不等吊桥完全放下便跳了出去,几个起落,便已冲到斥候身边。他跳下来冲到那人身边,叫道:“喂,你还好么?” 斥候已伤痕累累,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刘毅心头不安感更强,连忙扶起他,后者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并州……是并州兵……” 刘毅心头一突.并州兵?是丁原,还有那个吕布?他道:“撑着点。”这时华雄带着几个人也过来了,一见斥候,当即大怒:“他妈的,谁干的?” “是并州丁原,丁刺史的人。” 华雄一怔,怒火更甚:“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和我们西凉军开战么?” 看着暴跳如雷的华雄,刘毅暗自苦笑。并州军兵强马壮,丁原是如今最有权势的军阀之一,他这么做,开战倒未必,怕也存了先声夺人的意思,给西凉军一个下马威吧。 刘毅将那斥候扶起:“好了,快将这位兄弟扶回去,立刻向司空禀报。” 丁原终于还是来了。现在有了刘毅这个变数在里面,历史究竟会不会如实发展,他自己心中也没底。 带着那斥堠兵回到城上,将他送医官医治后,刘毅急忙回到城上。此时声音已越来越响,耳边尽是隆隆的马蹄声。远远望去,并州兵的列队黑压压一片。吴匡在边上沉着个脸,低声道:“怎么这么多,这丁原是将老本都带来了么?” 他的语气中隐有惧意,主将如此,宿卫军大多面现惧色,有些人甚至吓得直打啰嗦。 看来,要指望这些人守城,多半不成。这时华雄在一边叫道:“咦,有个不怕死的过来了,难道想打架?” 并州兵在离城约一里之外停下了,一个头戴金冠,手持画戟的人越众而出,朝这边缓缓行来。这人生得极是高大,粗略一看,身高怕有两米上下。他坐骑也算雄伟的了,但在他胯下,就显得有些矮了,十分不协。 城头上所有人都盯着这人,他驱马距城头两百步开外的地方停住了,突然叫道:“并州吕布在此,我军奉旨远道而来,你们就是如此对待勤王之师的么?” 果然是吕布! 面对这个号称三国武力第一的勇将,刘毅心头也是打鼓。正想回话,华雄已破口大骂:“勤王之师?勤你妈的师,人都被你杀了,还口口声声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公伟,你这暴烈的脾气,得改改。” 随着一声呵斥,董卓在李儒等几个文武的簇拥下,沿着上城墙的石阶走了上来。他脸上隐有怒色,显然对华雄大为不满。 一见是董卓,华雄当即蔫了,他挠了挠头道:“嘿,是主公啊。我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董卓瞪了他一眼:“聚众饮酒,这也算过嘴瘾,这是犯了军纪,知道么?” 他嘴上虽说着责罚的话,但语气却不见得有多严厉。 刘毅大摇其头,董卓御下,还是太过儿戏了。个人感情是一回事,但军纪却需严格执行,否则如何做到令行禁止。他能走到今天,跟其豪爽义气不无关系。这种靠私人友谊维持起来的关系固然能迅速建立起班底,却也极容易让这些人恃宠而骄。西凉军进了洛阳后,一路烧杀抢掠,搞得洛阳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固然与他们本性有关,但董卓的纵容却也是一大主因。 第十八节 冰炭同器4 偷偷瞟了吴匡一眼,却见他面沉似水,显然对董卓如此处置,也是大为不满。 华雄一怔,才醒悟董卓所说,是指他刚才和吴匡的龌龊事。他性格就算再粗,也猜到是刘毅告的密,不由转过头,狠狠瞪了刘毅一眼。正在这时,却听城下的吕布哈哈大笑:“这位将军爽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用。刚才是有些人在我队伍前列探头探脑,被某杀了。你们不服,尽管放马过来。” 华雄本来满肚皮的气,一听这话,更如火上浇油:“他妈的,太可恶了。吃我一箭。”说完,他从旁边的弓兵手里抢过一把弓箭,弓开如满月,一箭射去,“刷”一声直奔吕布而去。 两百多步,已是弓箭的极限,但华雄力道甚大,这箭风声飒然,看起来颇具威势。眼见就要击中吕布身体,对方将画戟一横,只听“叮”的一声,那箭头斜斜朝一侧飞去,掉落尘埃。 他正待再射,吕布大喝一声“你也吃我一箭”,他摘弓,张弓,搭箭,几乎一气喝成,猛的一箭射来。这箭来势甚烈,比之刚才一箭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毅一直关注双方态势,从侧面看望去,华雄面色大变,显然有些始料不及。 华雄死活,刘毅还真不关心。但华雄身后站着董卓。一旦董卓有个好歹,整个西凉军恐怕马上得作鸟兽散。这可不是刘毅要的结果。他心中一紧,一把抽出长刀,叫道:“当心!”左手往堞雉上一撑,借力跃起,一刀砍向那支箭。“嚓”一声,那支箭被砍成两半,往城墙下飞去。 这一套动作顺势而为,虽是临机应变,但熟极而流,直如行云流水。就连远方的吕布,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华雄吓得面色发白,骂了一声,张弓搭箭正待再射,董卓已喝道:“住手。” 他走上前,一手扶住堞雉,大声道:“并州丁建阳可在?吾乃董卓……” 他话才落音,一个身着白色披风的老者已打马而出。这人颌下留着长须,脸型清瘦,但骨架却甚大,一看就是长于武勇之人。吕布本来就算高大的了,但在他面前,似乎也没什么优势。 他在吕布半个马身后停住了,也是大声道:“董卓小儿,丁原在此。” 他的语气极不友善,董卓面色一红,显然已有些怒了:“尔等耀武扬威而来,伤我兵卒,所谓何事?” 丁原哈哈大笑:“董卓啊董卓,你拥兵自重,妄图控制陛下,以为我不知道么。这等乱臣贼子,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这话一说,董卓的火气也上来了:“放屁,老子是奉旨勤王,丁原你休得胡言乱语。” 丁原顿了一顿:“也罢,某也不与你争。我丁原远道而来,也是有圣旨的,为的是匡护社稷。你既然如此说,那就请大开城门,别这么偷偷摸摸的。” 董卓还未说话,华雄已叫了起来:“不行,杀了我们那么多人,难道就这么算了,老子不干。” 董卓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公伟说得对。这洛阳城我们也是拼了老命才掌握住的,他丁原想捡落地桃子,那也太便宜那厮了。” 他话音一落,刘毅连忙道:“不可,”却有两个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和他叫了起来。 那是李儒和吴匡。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李儒率先反应过来,他有些大度的笑了笑道:“吴将军,刘将军,你们先讲。” 吴匡也不客气,一正脸色,硬邦邦的道:“司空大人,将丁刺史拒之城外,于理不合……” 他的语气颇不客气,董卓一挑眉毛,也有些不耐烦:“为何?” “司空得进洛阳,本就为铲除奸逆,而丁刺史也是奉旨讨逆,如果不让其进城,恐有违圣上旨意……” 董卓面皮抽了抽,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四周黑压压的士兵,又忍住了。他见李儒在一旁大摇其头,于是转头朝李儒道:“文优,你来说说,为何不可?” 李儒朝董卓行了一礼:“主公,丁原势大,兵力与我等不相上下。若贸然开战,恐是个两败俱伤之局……“他也扫了肃立在一旁的吴匡一眼,顿了顿道:”如此一来,只会白白便宜其他势力。” 这个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董卓似乎听进去了,点了点头道:“文优说得有道理,但就这么放丁原进去,总觉得不甘心。” 他一时半会难下决定,索性朝刘毅道:“兴汉呐,说说你的意思,若是和他们二人相同,那就算了。” 刘毅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主公,毅出身军旅,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是属下一点管见。” “什么管见不管见,说。” “我军现今兵力,看起来和丁原半斤八两,其实不然。”说到这里,刘毅不由自主,也扫了吴匡一眼:“其中大半兵力,都是新降的洛阳宿卫军。他们,他们似乎还需要和我军磨合一段时间,尚能形成战力。” 董卓沉下了脸,顺口道:“是,说得有理。他丁原不来都差点闹出兵变,如今兵临城下,那就更别指望了……” 大概有些恼怒吴匡刚才的无礼,这话明显就有些口无遮拦了。刘毅转头一看,就见吴匡仍是躬身肃立一旁,但脸上阵青阵白,显然被董卓呛得不轻。 权衡得失,董卓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开城。他挥了挥手,有些颓然道:“算了,开城吧。” 在沉重的扎扎声中,洛阳城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了。吕布一马当先,领着一大群并州骑兵从城门洞里呼啸而过。张狂的笑声在其下回荡:“哈哈哈,洛阳城,我吕奉先来了。” 董卓一手扶住城砖,因为用力,十指都已经发白。他面沉似水,看着吕布背后同样在风中张扬的白披风,面罩寒霜,最后狠狠一拳打在碟雉上:“丁原小儿,你欺人太甚,等老子兵来了,有你好看”。 第十九节 冰炭同器5 丁原治军,确实比董卓要好,战力方面暂且不提。单论军纪,就比西凉军要好上一大截。丁原控制洛阳后,第一条命令就是不得惊扰百姓。大街之上,平时耀武扬威的西凉兵销声匿迹,全被并州兵换了下来。洛阳本就是京都,有近百万人。秩序稍有恢复,上街百姓一下增多,依稀有了些太平盛世的样子。 刘毅把衣领拉高遮住了脸,在路上匆匆走着。昨天蔡邕来了帖子,说家有小宴,让他去聚聚。这段时间以来,他也去过蔡邕家几次,但大多是刘毅借故拜访,如此郑重其事还是头一遭。所以明知不宜出行,也不好拂了蔡邕面子。 大街上人流不息,人们脸上的笑容增多,不时的,一队队持枪戴甲的并州军从身旁经过。临近蔡府时,刘毅甚至还见着了吕布,他带着一大群亲兵,在大街上挺胸腆肚的走着。看其样子,似乎在巡街。不过看他顾盼自雄的样子,多半也是出风头的意思居多。而且,此处临近官员宅区,丁原着他在这儿巡守,多半也存了监视之意。刘毅自不会无事生非,他把衣领拉高了,低着头,朝蔡府而去。 蔡邕升官后,住处也搬到了尚书令府。面积比以前临租的小院要大得多。隔得老远,就见两个士兵一脸肃穆的站在门口,他心头一怔,难道蔡邕被控制了?等走近了,才发觉这两人是禁军服饰。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向他行了一礼:“是刘将军么?小将曹洪,快请进吧,我家将军等你很久了。” 是曹洪啊?刘毅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曹洪看起来二十出头,年龄跟他差相仿佛,虽面相平平,但举手投足之间甚是沉稳。刘毅还了一礼:“如此,有劳曹将军了。” 曹洪打小就跟着曹操混,有他在这里看门,几乎不用猜,就知道曹操也在府内。 曹操现为西园八校尉的典军校尉,手里还是有些兵的。尚书令府不小,两人一路前行,这些禁卫俱都拱手为礼,他们个个身着亮铠,虽有甲胄而介者不拜,但整齐划一,很有几分气势。 曹洪将刘毅带到内院就出去了,还未进去,就听到曹阿瞒正和着笛声引吭高歌: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萧鼓鸣兮发悼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他的声音极是清朗,正值夏末秋初,《秋风辞》此时唱来却也应景。只是歌声中苍凉和无奈之意浓了些,曹阿瞒的嗓音甚是雄厚,也许真情流露,此时唱起。让人心头泛酸。将“乐极哀来,惊心老至”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 刘毅站住了。《秋风辞》是汉武帝所作,曹阿瞒也才三十出头,此时唱起,自然不是感怀老去。大抵也是感伤当下乱局。想想武帝之时,大汉南征北战,国势一度达到巅峰,可谓万国来朝,何等风光。而现在的朝廷,就如一日薄西山的老人,已是苟延残喘。 那笛声和得也妙,显然极擅此道。秋风辞节奏本慢,尤其是尾音,常拖得老长。笛声便如一根细细的长丝,千回百转,和着曹阿瞒的歌声,却又一丝不乱。 此时一曲已毕,曹阿瞒语速一变,陡的加快。笛声本就尖锐,就算和得再是奇妙,总让人觉得少了些许意境,有些难以为继。刘毅正觉得惋惜,却听“铮”的一声响,一道琴声徐徐插~入。 曹阿瞒唱得甚是动情,此时竟带着些许哭音,配上其沙哑的嗓子,更让人心头发堵。这等悲伤的意境,确实不是笛声好阐释的。这琴声加入进来,一路走低,就如秋季旷漠中刮过的一股凉风,来得突兀,随着风弱,渐至于无。却与悲凉的歌声如丝配得天衣无缝,倒似本该如此。 听着那琴声,仿佛那秋风真的刮过,虽带着点点凉意,但却让人脑门一清,什么都不再想,竟飘飘然有欲飞之感。 尽管刘毅不懂音律,但只一听这琴声,便知是谁弹的。 是蔡琰吧。 第一次见面时,蔡琰曾以《大风歌》赠别。灯光中,那美好而窈窕的剪影,刘毅至今难以忘怀。而在后院中,能将琴弹得如此好的,不是蔡邕,就是她了。 但曹孟德显然也是个中老手,有琴声加入,声音也是一提,语速竟又加快。 歌声和琴声犹在一处。此时一折又过,歌声开始拔高。沙哑的声音中,尽是悲哀之意。琴声平和中正,却带着一点柔弱。弹得一刻,歌声越拔越高,琴声却渐渐走低,似乎难以为继,偏生见缝插针,仍如沙子一般,间或漏在点子上。 与粗豪的歌声相比,琴音要虚渺得多。但大道无形,润物无声。清凉的琴音,徐徐委婉。仿佛一个世外桃源,皎洁如月,青草陋舍,随着琴声流淌,缓缓拉开,呈现在人面前。 刘毅几乎呆了。他虽不通音乐,但这首《秋风辞》,曹孟德唱得动情,蔡琰辅得绝妙。即使放在当代,也是出类拔萃的好歌。脚下不由自主,快步朝里面跑去。 转进内院,就见曹阿瞒正手持佩剑,边歌边舞。蔡琰跽坐一旁抚琴相和。中间的凉亭上,蔡邕安坐其内,双目半睁半眯,摇头晃脑的,显然正沉浸其中,怡然自乐。他右手还持着一支横笛,最初的笛声,显然就是他吹奏出的。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曹孟德和蔡邕亦师亦友,能成为忘年交,两人在文学上的造诣,怕是功不可没。 眼角余光中,蔡琰看到刘毅来了,大大的眼睛一亮,素手一顿,琴声戛然而止,她站起身,盈盈一礼道:“刘将军好,你来了啊。” 刘毅常往蔡府跑,其实有一多半是为伊人,不敢失礼,还了一礼道:“琴声清越,且又连贯浑然天成,文姬手法更见大家风范了。” 蔡琰面上一红,又是一礼:“刘将军过奖。卑贱之音,实在有污清听。” 琴声一停,曹阿瞒的剑舞也舞不下去了。大是不满地道:“喂喂。你们两个,别一上来就你情我侬的。还要不要好好舞剑了?” “什么呀。大兄胡说什么?” 蔡琰偷偷瞄了眼刘毅,跺脚嗔道,脸上腾起一抹嫣红。刘毅也有些局促,正不知如何是好。蔡邕招手道:“兴汉来了呐?来来来,别管他俩,过来我这边坐。” 他的身边,还摆放着好几张胡凳。正中长几上,小吃点心也有不少,显然专为待客之用,以助谈兴。刘毅告了声罪,走到蔡邕身边,挑了根胡凳小心坐于身侧。 第二十节 冰炭同器6 蔡邕显然有话和刘毅说,再做琴剑之和,那就是扰人清净了。曹操和蔡琰都是心思玲珑之辈,自不会大煞风景,两人就在凉亭旁找了个石制棋枰,自顾下着。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刘毅都有些眼馋:“曹兄和文姬倒是兴趣相投,让人称羡。” 说到曹操,蔡邕眼中就溢出笑意:“孟德虽是一员武将,但诗词一道的天分,比之兵法谋略,也是不遑多让。他虽然师从于我,但早已不拘成法,隐隐自成一家。” 棋枰位置离两人不远,就在蔡邕身侧。两人的谈话,分毫不差的传入曹孟德耳中。一听蔡邕夸他,他就忍不住插嘴道:“世伯学富五车,在学问上的造诣,可说天下少有。曹某一隅之见,实不如其万一。你如此说,实令在下汗颜。” 曹孟德如此恭维,蔡邕颇为受用,他面现得色,捋了捋胡须。但目光仍是盯着刘毅:”孟德不用谦虚。其实老夫不通世故,实不是个做官的料。但偏偏好高lu远,妄挟泰山以超北海,尽做些力所不及的蠢事。所以官运不通,一生也坎坷不平。落魄陈留时,孟德亦曾资助于我,在当地兴建学堂授课,以便笼些学资以助家用。当时文姬年幼,孟德对其学业,也不无小助。所以在男女大妨上,两人也不大在意。” 最后这句话,是解释给自己听的吧。其实刘毅根本未做他想,两人年龄差距颇大,此时虽男尊女卑,枯杨生稊者大有人在。但曹操好为人妇,那也不是说说的。在异性年龄取向上,那是往高了走。文姬在他眼里,也就一小妹而已。听蔡邕话里之音,两人儿时就有师徒之谊,难怪感情真挚如此。前世蔡琰命运多桀,也得亏有了曹孟德,这才让其凄惨的一生,多了点人生亮色。 此时蔡琰不乐意了,她从棋枰上抬起头来:“阿翁,你尽嚼些舌根,刘将军可不一定爱听。” 她面色本已恢复,此时又有些发红。刘毅连忙解围道:“蔡公说得对。曹兄大才且高义,毅亦佩服,不能及也。” 蔡邕看了面飞红霞的蔡琰一眼,面向刘毅,有些欲言又止:“刘将军,老夫一生颠沛流离。文姬随我,从小就吃尽了苦头。只希望她余生能远离刀兵,多些安乐。如此,老夫也就知足了。” 说到这里,不但蔡邕不胜唏嘘,蔡琰一张如玉似的俏脸,也满是黯然,垂下了曲线柔美的玉颈。 这话也不光是触景生情,多有未尽之意。只是刘毅想破脑袋,也不知蔡邕到底何意。是看出他和蔡琰互生情愫,嫌他一介武夫,点明要他知难而退?还是要他弃戎从文?可双方毕竟隔着一层窗户纸,蔡邕不说,他也不方便刨根问底,搞不好就弄巧成拙了。 曹孟德在一旁道:“世伯,提这些陈年往事做甚,丧气得紧。你再这样,我可拍马走人了。” 蔡邕一怔,旋即哈哈一笑道:“是,孟德说得是,是老夫失态了。自大将军诛杀奸宦以来,朝廷风雨飘渺,一直乱个不休。到得今日,总算拔云见日,实在可喜可贺。” 拨云见日么?怕也不见得。西凉的主力正朝洛阳全速赶来,届时董丁二人,少不得又要排兵布阵,大打出手。到时局势恐怕更乱。眼角的余光中,刘毅见到曹c也撇了撇嘴,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蔡邕正在兴头上,刘毅也不好多说,由着他话头道:“是,今日一路行来,所见所闻,街上多了生气,确实比先前要好。” 蔡邕也点了点头,突的一正脸色:”兴汉以为,并州兵比之西凉如何?” 刘毅当然知道蔡邕所言何意,但西凉毕竟是己方的兵,只是避重就轻的道:“并州兵马步皆宜,而西凉长于骑兵突袭。单以战力论,两者各擅胜场,实不好妄下断论。” 蔡邕却不打算放过他,有些咄咄逼人:“若论军纪呢。” 军纪?两相对比,刘毅也不好昧着良心说话:“单以军纪论,确实以并州兵为善。” 蔡邕点了点头:“如今丁原挥虎狼之师,进驻京师与董公争雄,不知兴汉有何看法?” 如果没有前两句话,刘毅定是千言万语,大发议论。但多言招悔,现在反而不好多说,他反问道:“那以蔡尚书之意,又当如何?” 蔡邕点了点头,也不客气,单刀直入的道:“并州兵入城以来,于社稷不丧匕鬯,于百姓鸡犬不惊,确实是难得的好兵。吾欲劝董公退出洛阳。如此,国家拨乱反正,董公功成身退,可说两全其美。董公匡合社稷,其功赫赫。将来史书提起,也是一片贤名。” 他看向刘毅:,眼中一片希冀:“然老夫新进,虽得董公赏识,却非心腹。就算建言,孤言寡语怕也难成,兴汉可否与我一起携手,同谏董公?" 这问题果然够蔡邕,也太想当然了。刘毅忍俊不禁,差点失笑。董卓首先就不会答应,遑论其他。只是蔡邕神情殷切,兜头一盆冷水过去总归不好,一时间斟赐酌句,让他好生为难。 这时曹孟德帮他解了围。他抬起头,右手拈着个棋子,却久不落子:“世伯,此事断不可行。其实所谓政~治,就在于一个平衡点,秦代商鞅曾有名言:“法者,国之权衡也。”而战国时《管子·轻重》里面,也有制衡山之术的说法。可见权利平衡,非是今人专利,古人早有见地。制衡得法,方为长久之计。并州兵比西凉兵军纪略好,那也只是当下。一旦西凉兵退,就是并州兵一家独大,和董卓入京时差相仿佛。而没了掣肘,丁原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董卓,也在两可之间。其实朝廷礼乐崩坏,与地方士族做大不无关系,土地兼并严重,贫富差距过大。朝廷对地方豪强,也早没了初时的约束力,以致失衡。所以现在不但朝堂如此,连地方上也乱成了一锅粥,这些都是痼疾,绝不是董卓退兵能解决的。” 刘毅心头暗赞,曹孟德一番话,可说一针见血的说出了当下乱局根源。这个名传千古的一代枭雄,能有如此见地,确实让刘毅刮目相看。 蔡邕眼睛一瞪,看着曹孟德骂道:“好你个曹孟德,你自己懒而为之,还不让别人去么?休得尽说丧气话。” 曹孟德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无用之功,何足做哉。徒劳而已……” 他似仍有话说,这时蔡琰略有不耐,在一旁娇声催促道:“大兄,这棋到底还下不了,快走快走。” “好好好,”曹孟德随口应道,手上大子猛的落在棋枰上,口里道:“看我大車过河,抓你老将。” 蔡琰掩嘴一笑,娇声道:“呵呵,大兄你中计啦。此車贸然深入,看我封了它退路。” 第二十一节 冰炭同器7 她说着,嫩葱似的五指在棋枰上掠过,顺势捉了个子,然后玉腕一翻,只听“啪”的一声,一个棋子正正的落在棋枰上。曹孟德只盯着棋枰瞄了几眼,就面色大变,看其肉疼的样子,多半要丢子了。于是不再和蔡邕拌嘴,眼睛也落在了棋枰上,陷入了苦思。 曹阿瞒可以无所顾忌,但刘毅却不好直接拒绝。毕竟,蔡邕再冬烘,终究是蔡琰之父,要想抱得佳人归,他可是个绕不过的坎。他想了想:“是。蔡公说得甚是。小子得空,去给主公说说。” 蔡邕眼皮一翻,大为不满:“刘将军,你是在敷衍我罢,什么叫得空去说说。这可是十万火急的大事,等你得空,那得什么时候?” 刘毅巨汗,正绞尽脑汁措辞过关,这时有个下人进来禀道:“老爷,山东羊家谴人来报,说一会就到……” “羊家的人来了?” 蔡邕顾不得和刘毅继续扯皮,猛地站起,急不可耐的朝外就走:“孟德,兴汉。你们且先聊着,我先失陪了。” 此时蔡琰也站起身,似乎想跟着其父一起出去。被蔡邕一眼瞪了回来:“为父中途离去,已是极为无礼。琰儿,你就不要跟来了。在这替为父陪陪客人。” 刘毅跟着站起,曹孟德却不拘束,自顾坐着,捏着个棋子盯着棋盘冥思:“嗯嗯,不用管我。” 蔡邕也没管他,他走得甚急,边走边道:“哎呀呀,什么时候到的?小珏可一起回来了?” 那下人在后面一路小跑,跟在蔡邕后面:“小人得到消息就来通知老爷了,个中内情也不大清楚。” 蔡邕一向注重仪表,他宽袍大袖,此时跑得太急,两手还提着衣服前摆防着摔倒,显得甚是狼狈。 刘毅盯着两人消失在视野,回过神来,正巧蔡琰也回过头,两人打了个对面。蔡琰的眼睛很大,细致且长的眉毛下,炯而有神,直如一汪秋水。 刘毅脑子一热,正想问问羊家何方神圣。这时曹阿瞒却惊叫道:“哎呀呀,死了死了。这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 蔡琰朝刘毅抿嘴一笑,复又盈盈坐下:“大兄,你自己心不在焉的。下个棋也一心多用,如今得负,还能怪得谁来?” “我的大車呀,不该这么冒失的。”曹孟德大为懊恼,将弈子朝棋枰上一丢:“不来了,气死我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似乎如梦初醒:“咦,世伯人呢?” 蔡琰没好气的道:“不是刚走么?你还应了的。” “这样啊。”曹孟德刚才太过投入,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突地站了起来:“曹洪那小子,我都忘了和他们说。如今贵客临门,要是反客为主,将贵客拒之门外可不大好。” 他转过头,朝刘毅挤了挤眼:“兴汉,你且和文姬手谈一局,让她知道厉害。我先出去忙会。” 羊家来人,还有人先行通报。看来多半也是大族,排场也大。可就算如此,也不用曹c亲自出去知会。曹洪又不是傻子,岂会胡乱拦人。就算真犯了浑,不是还有蔡邕么? 想着曹阿瞒刚才的鬼脸,刘毅恍然。他这么做,多半也是想给自己制造机会,有成人之美的意思。刘毅还未说话,蔡琰却站了起来:“我也去。” 曹孟德瞥了蔡琰一眼,一指刘毅道:“你也去,那兴汉在这儿做甚?看风景么?” 不待蔡琰反驳,他已风急火燎的朝外跑去:“你们且先玩着,我一会就来。” 两人面面相觑,颇觉尴尬。过了一会,还是蔡琰先反应过来,她面色微红:“刘将军,咱们下一局么?” 刘毅被她盯着,心头也有些不自在,眼睛落在棋枰上,以躲避尴尬:“小子只是粗通弈理,恐非文姬几合之敌。” 汉代象棋,现在还不能称为棋,叫“象戏”。现在还不如后世一般,有统一的规制。就如当代的麻将,各地有各地的玩法,只能算初具雏形。和当代象棋相比,更是似是而非。好在蔡琰和曹c对弈时,刘毅已瞄了几眼。棋枰上除了无“相”之外,楚河汉界俱全。其余诸子,也和现代大差不离。不过这也难怪,现在的“相”,少少也是三公的地位。在棋盘上,军力却不及車马,地位比之将帅,更是拍马难及。还要他们冲锋陷阵,确实有失体统。 不过曹阿瞒都在蔡琰手上吃了亏,刘毅这种半篓子,加之规则变动,也不是看两眼能适应的,恐怕更难讨好。 蔡琰眼睛一亮:“这么说来,刘将军是会了。” 说话的时候,她已开始收拾残局。麻利的将原先的棋子归拢,再重新一一摆好。刘毅站在一旁看着,有心想帮,又怕唐突佳人。正两难间,蔡琰已重新摆好棋局。她右手一探,莹白素手虚指棋枰:“刘将军是客,理应执红先行,请吧。” 如果清坐的话,怕是更加尴尬。眼见蔡琰都摆好了,刘毅也不好推脱,索性坐下:“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在下弈术不精,定不是文姬对手。” 话虽如此说,但也顺手拈了个卒子,上前一步,算是起手。 蔡琰微微一笑,顺手平了下炮:“刘将军可真客气,是在让小女子么?” 刘毅不以为意,又拿了一颗棋子,却一下呆住。他盯了棋盘半晌,才恍然,这象棋少了个子,棋盘不一样,布局也全乱了套。后代的拱卒,是一个常见起手势,也叫“仙人指路”,里面有很大一个原因,是为了活后方的马路以防憋脚。但现在连相都没有,棋盘一变,自然不存在憋马腿之说。先手上卒,就算不是废棋,却也庶几近之。 蔡琰心思玲珑,见刘毅一脸为难,又是一笑:“怎么,刘将军可有难处?” 刘毅盯着棋盘,面现难色:“确实,此等下法,和以前所见大为迥异,一时间,确实不知如何布局了。” 其实琴棋书画,其他方面刘毅不敢打包票,但象棋一道,毕竟暗含兵法。前世刘毅甚好此道。不说是国手,但也尚可见人。本想在佳人面前表现一番,此时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第二十二节 冰炭同器8 但现在势成骑虎,正准备硬着头皮走下去。但马上就听蔡琰叹了口气:“是呀。其实不光是棋。自尧舜始,汉之文化开始萌芽,在夏商得到发展,周代时达到巅峰。但流传至今者,大多也是皮毛,少见有完整的。” 没想到蔡琰竟有如此见地,刘毅深以为然,应和道:“是啊……”马上便又省悟过来,蔡琰如此说,多半也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 但蔡琰似乎不曾察觉刘毅尴尬,仍盯着棋盘,自顾道:“当时诸子学说,百家争鸣,可谓盛世。而棋艺,就是取自于纵横家,里面也蕴含了兵家至理。可经过秦之二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除了儒家一道,其余学说大多失传。偶有流传于世者,也被拆得七零八落,改得面目全非。” 看来,蔡琰有感而发,也并非全为了解自己的围,不过她以女子之身,能有如此见地,确实难得。刘毅不禁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低声道:“是,文姬说得是。” 蔡琰又叹一口气道:“对啊,其实我常恨自己,不能生为男儿。如此,也可谋一官职,安安心心编撰史术,将这些百家学说归纳成册,不至失传。” 说到这里,她脸上满是黯然。刘毅看着,忍不住心头一疼。现在的蔡琰,书生意气甚重,上一世却一生凄苦,可就算如此,晚年也凭记忆,为曹操整理了不少文集典册。她聪敏绝世,要是有个稳定的环境,在文学上的造诣,也不知能到何种成就。 刘毅忍不住安慰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阴阳天生。男子能干的事,女子为何不能?女子心灵手巧,在某些方面,精益求精,可能比男子更为合适。文姬也不必太过丧气。” 见蔡琰平的炮,刘毅把心一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照着后世的棋谱,闭着眼睛直接上马。 蔡琰却有些心不在焉,拈起一子,微笑道:“刘将军可真会安慰人。世俗如此,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但百姓不认同,仍是不行。就比如编撰史书吧。若是史官书写,那就是正史。若是没有官身,你就算说得再真,那也是野史,后人看着,也就付诸一笑,能有几人当真?” 刘毅顺口接道:“其实女子为官,但也并非不可能……” “真的么?刘将军可别诓我。” 蔡琰盯着刘毅,一双明亮的大眼中,璀璨生光。雪腻的脸上,也是一片湛然。 话一出口,刘毅就有些后悔。这牛皮吹得太大,恐怕要破了。虽说后世男女平等,女子为官稀松平常。但放在现代,未免惊世骇俗。其实在后世,女官不是没有。在刘毅的印象中,上官婉儿算一个,其余能记得的,也就一个陆令萱。还是因为看了电视剧《陆贞传奇》,好奇之下去网上查的百科。不过古代男尊女卑,在家天下的帝王眼里,女官也不过是婢女。她们又称女太监,多是宫女担任,有的还被皇帝临辛,成为禁luan。刘毅虽有玉全蔡琰之心,可若是这种结局,却让他难以接受。 不过牛皮都吹出去了,刘毅也只有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应道:“事在人为,文姬若是有心,毅虽一介莽夫,亦不忍诸子学说泯然于世。若有可能,倒愿一试。” 蔡琰抿嘴一笑:“如此,小女子先行谢过刘将军了。” 看她浑不经意的样子,多半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刘毅却在心中发了狠。蔡琰才学足,见识也不弱。若是为官,定也不会太差。将来若有机会,要遂她心愿却也容易。 两人一轮谈话,感情似又进了一层,尴尬进去。蔡琰虽给足理由,但刘毅好强,输人不输阵。此时蔡琰又下了一子,刘毅也落子如飞。只是他的棋艺比蔡琰还是差得太远,不过二十多合,黑方已是大军压境。这还是蔡琰有意压制,故意示弱。否则的话,老家早就鸡飞狗跳了。 刘毅拿了个子左右为难,正准备弃子认负,这时小翠跑了进来:“公子,大公子到了,定要为你庆生,你快去见见吧。” 刘毅一脸愕然。汉代没有小姐之说。婢子称呼主人,不论男女,未成婚都称公子。最多加个女公子以做区分。只是她称蔡琰公子,刘毅尚能理解。但这“大公子”又是个什么鬼?难道蔡琰还有兄长? 蔡琰见刘毅的样子,“噗嗤”笑道:“小妹还有个姊姊,很早就嫁与山东羊家。自出嫁后,家父居无定所,四处飘零,几乎断了来往。如今在洛阳稍稍稳定,这才恢复走动。”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蔡邕如此着紧。不过小翠口中,还有“庆生”二字,刘毅马上反应过来,道:“怎么,今天文姬诞辰啊?” 蔡琰站了起来,脸上微微一红,应道:“是。不过女儿生而为卑,那有什么诞辰的说法,也是家父怜惜,才致如此。” 刘毅恍然。蔡邕一向清俭,少有主动宴客的,今儿个却破天荒的请自己,却是原来如此。不过这多半也是蔡琰授意。想到这里,他心下大为紧张。伊人生日,自己却空手而来,实在不像样。 他正色道:“文姬不可妄自菲薄,正如我刚才所讲,男女生而平等。何来卑贱之说? 说话的时候,他在身上四处摸索。但事先并无准备,搜遍全身,最后只得一把短匕。那还是刘毅护身用的,他前世为兵王,藏匕在身也是常态。匕首用途很广,一旦事急,护身,洗剥、采集等等,都有大用。特种兵有许多求生指南,都和匕首脱不了干系。刘毅来到汉末后,为铸此匕,专门花了老长时间,才收集好百炼钢。再找军中匠人,这才千锤百炼而成。 刘毅将短匕反手握住,把柄朝向蔡琰,递给她道:“事先并无准备,这把短剑权做礼物,送予文姬防身吧。礼物粗陋,不成敬意,还望不要嫌弃。” 蔡琰眼睛一亮,喜滋滋地接过:“刘将军有心了。”她放在手中仔细端详,有些爱不释手:“剑鞘牛皮磨损严重,显然此物常伴将军身侧。如今却送予文姬……”她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着刘毅:“君子不夺人之好。妾身虽一女子,然心向往之。这,太贵重了。” 刘毅摇了摇头,正色道:“此生不得男儿列,此心可比男儿烈。此物赠你,却是再合适不过。文姬,愿珍重。” 蔡琰一怔,眼中依稀有着亮光:“如此,那妾身就厚颜收下了。”她将匕首郑而重之的藏好,又敛衽一礼:“多些将军。” 第二十三节 冰炭同器9 蔡琰的姊姊唤做蔡珏,和蔡琰相比,虽有六七分像,但精气神却差了许多。刘毅在家宴上见着时,她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倒是其夫羊衟生得相貌堂堂。席间,蔡邕介绍刘毅时,羊衟也只是淡淡的回礼。显然不愿与其深交。 见他一脸漠然的样子,刘毅也不会自找没趣。这一餐饭吃得甚是沉闷,还好有曹操调剂气氛,不时插科打诨,才不至于冷场。 饭毕,刘毅告辞。曹操也一同跟了出来:“兴汉,羊兄爱僧分明,这喜怒形于色的毛病。我也说过多次,就是不得改。他如此这般,倒不是对你有成见,主因还是董公。” 刘毅心下一叹。羊衟缘何如此,他其实早有预料。他苦笑道:“曹兄也不用宽慰小子,凡事有因必有果。主公进京后,所作所为,确实不得人心。羊先生那是真性情,小子虽无海纳百川之量,但也不至于为此记恨于他。” 两人并肩从蔡府内走了出来。街面上,行人仍然很多,一派繁华。远远的,吕布仍带着一大群人守在街口。这儿是出入要道,吕布守了一天,到现在都未曾走。也算尽忠职守了。 曹孟德走出来后,曹洪带着一大群禁卫跟了出来,十分扎眼。走到路口时,其中一个守卫提着杆长枪走过来,鼻孔朝天:“各位将军,此路不通。” 除了中央南北二军外,按制,戍卫是不能入京的。京都洛阳,以前在这些边防戍卫眼中,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却三番五次的被他们光顾,这就如一群强盗进入了大户人家,就算碍于丁原规定,不能如西凉一番趁机劫掠,但撒撒气,显示下优越感却是人之常情。 这兵丁大是无礼,态度骄横。想起蔡邕刚才的话,刘毅心下感慨。指了指周围道:“他人走得,为何我等又走不得?” 那守卫枪交左手,右手也朝着刘毅方向:“那只是普通人家。我家将军说了,凡带甲之士,倶都不准出行。” 带甲之士不得出行?也就是说,城内其他势力都被限制了。曹c领着一大堆人窝在蔡府内,多半也缘于此。 正待再争辩几句,猛觉有人在拉自己衣袖,回首一看,正是曹c。其后曹洪等人,也是一脸愤愤然。看他们的样子,先前肯定吃过亏。否则的话,曹c也不会打退堂鼓了。 正鼓噪间,吕布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他看了刘毅一眼,又转向曹c的:“怎么,尔等可是不服,如今找来了帮手。是要来来试试某的拳头硬否?” 刘毅指了指身后的曹洪等人:“吕将军,他们可都是禁卫,有巡守。卫护皇宫之责。洛阳大汉之都,天子脚下。你这样做,可有越俎代庖之嫌。” 吕布手中长戟一横,哈哈一笑:“越俎代庖,董卓做得可少了?刘将军,你是在给某讲笑话么?老子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待怎的?” 刘毅心头有怒火燃起,正待再正争辩几句。这时有个青年将领站出来,对吕布道:“奉先,可否听我一言。” 吕布转头看着他,口气也和缓了些:“哦。文远何事?” 他称这人文远?看来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辽了。刘毅不由多看了一眼。张辽留着短须,面相清癯。和其他人相比,体型并不占优势。但一双眼睛却极有神,一看就是个有主见的。 张辽附耳吕布,只说了几句。后者就连连点头,然后对属下一挥手:“好,就依文远所说,放他们走。” 一众人终于得行,走了一段路,曹c见刘毅始终不吭声,苦笑道:“兴汉,可是在怪曹某临阵退缩?” 刘毅站住了,回头望了一眼。远方,吕布和张辽带着一大群兵,遥遥地盯着这边,两人不时说上几句,显然对他们这群人,仍不大放心。他有些答非所问的道:“曹兄,你说得对。就算西凉兵退,丁原进驻洛阳,局势不见得就会好上一些。” “对呀,”曹孟德也站住了:“孟老曾言,人性本善。其实曹某不以为然,窃以为人性本恶才是大道至理。西凉兵虎狼之师,并州兵何尝不是。要让他们放下屠刀,无异痴心妄想。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建立一个完善的制度,以求制衡。束爪牙以牢笼,执刀柄以慑世。如此,则汉室可兴也。” 刘毅暗自点头,曹孟德其后大权独揽,挟天子以令诸侯。有此念头,倒不奇怪。他追问道:“那么曹兄以为,如何才能达到制衡。” 曹孟德想了想,半晌才道:“兴汉可知,曹某的出身,其实并不算好。世人没没提及,也多以挖苦讽刺居多。” 曹孟德出身官宦世家,祖父曹腾是汉末十常侍之一,其父曹腾是夏侯氏过继过去的养子。太监之子,说起来确实不大光彩。其实不光是现代,在汉代士人阶层,也并不受人待见。不过藏否先祖,总是有些不敬,曹孟德此时提及,断不会无的放矢。他看着曹c,静待下文。 “打小的时候,家父没少给我讲些宫帷趣事。天子尿床、逃学、痘疮等等,事无巨细,我都有所耳闻。时间长了,也就有些麻木。”曹c仰首望天,似在自言自语:“天意,天意。何谓天意?其实天意这东西,是最不可捉摸的。” 这两句话看似没头没脑,听着也不连贯,但刘毅稍一思忖,心下了然。夏书《尚书·召诰》就有夏服天命的记载,从那时起,君权神授的说法,在统治者有心推动下,日渐成型,最后形成了一套完善的理论制度。至少在民间,君权神授早已深入人心。 但曹孟德却是个另类,他从小耳濡目染,听的多是皇家糗事,如此一来,对皇权能有多少敬畏?其实自周开始,皇权就几经波折。到了汉末,幼帝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朝政被外戚宦官轮流把持,国事一团糜烂。而君权天授的权威性,也早被现实碾压成泥。 这东西糊弄下老百姓可以,对士族阶层来说,早就可有可无了。稍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皇帝这生物,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圣物。顶多是个运气好点的人,坐在了人人仰望的位置上。剖开那些神化的面纱。天子,其实也就一个普通人,他也会死,会被人糊弄,有自己喜好。甚至被人陷害,早夭。 但这些话,毕竟有些大逆不道。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曹孟德长吐一口气,接着道:“而天意难测,又不能宣诸于口。就算是天子,也是肉眼凡胎,那能得窥全貌.以致奸逆蒙蔽圣听。甚而欺天子年幼,借机生事者,也是大有人在。所以,将江山社稷的安稳,寄于一人,终究是不妥。” 听他如此说,刘毅心头一动:“那以曹兄之意,是要限制君权,伸展相权了?” 曹孟德点了点头,补充道:“其实所谓相权,那也不单指一人,可由多人组成,共同定夺。皇帝只有决策权,而无拟事权。如此一来,就算天子有个好歹,社稷也能正常运转,不至于乱套。” 曹孟德的主张,就是后世内阁制度的雏形。不过这东西有利有弊,也不是全无缺点。但相较于当下的三公九卿制度,确是一大进步,他能有此等超前想法,的确不凡。 刘毅想了想道:“毅一介武夫,对治国之道也是一知半解。但囫囵吞枣,也能明白个大概。曹兄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要达成,遇到的阻力怕不会小。” “囫囵吞枣,”曹阿瞒喃喃,似在咀嚼这个词:“兴汉这个词用得好。不过,知难而行,方为大丈夫。这天下事,若都是畏首畏尾,则万事皆不可为了。” 刘毅不语。心头却在打着转,想着史上曹c的所作所为,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其实人人皆可成书,每个人站在自身立场上,都有一番道理。缘何对错?譬如董卓,亦或是吕布。“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抵也是此意了。只是后人跳出窠臼,看到的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曹阿瞒看了沉默不语的刘毅一眼,突的自嘲一笑:“哈,曹某一介裨将,守门小吏,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尽说些不着调的话。倒让兴汉笑话了。” 刘毅回过神来,看着曹阿瞒。神情却是罕见的认真:“不,曹兄所言,在毅看来,可谓字字珠玑,俱为至理。可知难而进,固为君子所为。但道阻险长,行错一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还忘曹兄将来,不可忘了初心。” 第二十四章 并凉之争1 几天后,董卓站在城墙上,看着蜂拥而进的西凉军马,脸上稍见霁色。 “哼哼,这下看丁原小儿还在我面前猖狂。” 他语气中的怨恨,怎么也掩藏不住。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是两只颇多嫌隙的部队。丁原进城后,和董卓因理念不合,把整个洛阳闹了个乌烟瘴气。朝廷上两人大吵,大街上双方部队剑拔弩张,整个洛阳都充斥着火药味。 虽然双方兵力相仿,但西凉兵大都是降兵,真要打起来,不被丁原囫囵吞掉才怪。如今主力姗姗来迟,董卓总算放下了心。 牛辅沿着城楼的阶梯噔噔而上,跪倒在董卓面前:“岳父大人,小婿来迟,你受惊了。” 牛辅长得一表人才,面皮白净得连刘毅都嫉妒。不过也难怪,他要没生副好皮囊,以董卓在凉州的身份地位,这个女婿的位置还真轮不到他。不过,他这次来得可不顺利,为了响应董卓急招,牛辅选择了抄道近路,所部沿着黄河一路南下,结果与活跃在并州一带的白波黄巾不期而遇,两军还打过一场,结果黄巾势大,他未能讨好不说,还吃了点小亏。 董卓连忙将他扶起,满脸笑容:“不晚不晚,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转过头,看着在城门洞里奔腾而过的队伍:“现在我们主力已到,兵力更胜丁原,看他还敢猖狂。” 下方蹄声如骤雨,西凉大军如一股洪流,从城门中涌入。呐喊声响彻天地,从声势上来说,确实有些骇人。 丁原虽然和董卓不对付,但御下甚严,并州兵进城后,有他们的掣肘,西凉兵也不敢为所欲为,洛阳城的治安大有起色。不过,这种短暂的平衡即将打破。 进城的西凉兵如一滩污渍,在洛阳城内蔓延开来。从城楼上望下去,这道黑色洪流正迅速在城内朝远方延伸,到处是人喊马嘶声,比菜市场还吵。整个洛阳已乱成了一锅粥。 牛辅站起来,顺势拍起了马屁:“是。若论打仗,我们西凉健儿还没怕过谁来,得岳父大人的带领,定灭丁贼于指顾间。” 刘毅心下好笑,这家伙连黄巾都打不过,却在这里大吹特吹,半分不带脸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得胜归来。但董卓吃这一套,拍了拍他肩,又指了指一旁的刘毅:“延宗啊,丁原的并州兵不弱。尤其那个吕布,武艺不凡,你见到可得小心。还好我有兴汉,否则还真不好抵挡。” 一听董卓如此说,牛辅脸色顿时一沉。他瞟了一眼刘毅:“岳父大人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依我看呐,那吕布多半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小婿只需带五百精兵,定能取他项上人头。” 这话更是托大。大概连董卓都觉得有些过头了,不由皱了皱眉,但他对这个女婿很是爱护,也不好去拆他的台,只是道:“小心点总没错的,你平时没事,要多与兴汉走动走动,对你有好处。” “知道了,岳父大人。我扶你下去吧。” 牛辅答应了一声,转过头,冷冷看了一眼刘毅,然后搀着董卓,沿着阶梯走了下去。 他这漠然的态度,让刘毅有些莫名其妙。牛辅是他的顶头上司,以前两人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坏。但今天牛辅对他甚为仇视,这就有些奇怪了。正想着,贾诩站了出来,微笑着道:“刘将军,别来无恙乎?” 贾诩个子不高,虽年过五十,但皮肤白皙,看起来甚是年轻。他身体微胖,遇见任何人都是笑眯眯的,人也面团团一团和气,看起来就如一个富家翁。不过,与记忆中的贾诩相比,他现在黑瘦了些,人也有些萎靡不振,显然一路殚精竭虑,所耗精神不少。 白波黄巾号称十万,以牛辅的草包,能在少兵的情况下维持不败,已是万幸。其中,贾诩谋划之功怕是不小。刘毅不敢怠慢,行了一礼道:“贾先生,你好。” 贾诩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刘毅一番,道:“刘将军在洛阳大出风头。劝蔡邕,平何苗,威名赫赫,诩虽身在征途,仍是如雷贯耳。” 刘毅道:“贾先生说笑了。” 贾诩摆摆手:“小老儿肺腑之言,何来说笑之说。刘将军,主公在给牛将军中信中,对你可是大加赞赏,甚是推崇哦。看得出来,他是非常欣赏你的。” 刘毅一怔。贾诩说董卓给牛辅的信中,对自己大加赞赏。而董卓之子董竹天生有疾,并不适合做继承人。牛辅敌视自己,怕是觉得自己最近的表现,威胁到了他继承人的位置吧。 这个敌人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更有些身不由己。他苦笑一声,所谓的人怕出名猪怕肥,大抵就是这个理。 正想着,一个人风风火火的冲上了城头,老远就在喊:“刘将军,刘将军。” 那是董卓身边的一个亲兵,刘毅应道:“我在,请问何事?” 那亲兵跑到刘毅面前,行了一礼道:“刘将军,主公让你准备一下,明日随他一起去参加朝会。” 刘毅道:“得令。” 得到刘毅肯定答复,亲兵点点头,转身朝城下跑去。 刘毅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按照惯例,朝会一般需朝廷职要官员才能参加。五品以下官职,如无要事,是没机会参加朝会的。刘毅刚刚得封奋威将军,勉强算到了五品,但他是武职,还是个杂牌将军,这跟要职可半点不搭边。一般情况下,根本没机会列席朝会。董卓点名要他去参加朝会,搞得他也一头雾水。 贾诩在一旁笑道:“刘将军,我说得没错吧,主公对你,果然是青睐有加。”看了看四周,他小心提醒道:“刘将军,明天这个朝会,可是会无好会,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刘毅道:“贾先生此话怎讲?” 贾诩道:“嘿,这还有什么好讲的。你想呀,丁原进城后,和主公针尖对麦芒,这次主公得了增援,那有不趁机找回场子的道理?他叫你去参加朝会,大概也有以防万一的意思。” 第二十五章 并凉之争2 以防万一?刘毅心头一动。如果真是这样,那明天这个朝会确实风险极大。以丁原对吕布的器重,这次肯定也会带上他,对上这个三国第一武力的武将,说实话,刘毅也是心头打鼓。 第二天一大早,刘毅一大早就起来了,将队伍交给杨易安排好后,独自便向司空府走去。刚到司空府,天还没亮,等了没多久,一列马车从里面驶了过来,正是董卓的专车。 等车近了,刘毅走上前道:“主公,末将刘毅听令。” 董卓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不要多礼,进来吧。” 刘毅将战马交付旁边的一个侍从牵着,进了车。这车太大了,几乎像间移动的小房子。汉代以车代步,各类马车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但不论何种车,都对规制有严格限制。董卓这马车四马拉乘,这是朝廷三公才有的殊荣。车又如此宽阔,几乎不用想,就越制了。 董卓正盘腿坐在一张毯上,面前是一张小案,上面有个炭炉。炭火正红,上面烤着几个饼,边上则是一壶酒,那酒倒在杯子里,色泽鲜红,多半是董卓极喜的葡萄酒了。车走得极是平稳,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车子在动。 董卓拿了个小杯子给刘毅倒了杯酒,指了指旁边的饼道:“还没吃早饭吧,来,尝尝,这是西域传来的胡饼,味道很挺不错。” 刘毅拿起一根尖头筷子插了一个饼。这饼只有杯口大,圆圆鼓鼓的,饼皮烤得焦黄酥脆,筷子扎进去时,从孔里流出些油来,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白气。董卓把饼递给刘毅,后者谢了谢,接过饼来咬了一口。饼里滚烫,里面还夹了一层酥肉,也不知加了些什么调料,咬下去时鲜嫩无比,夹着烤得微焦的饼皮,味道极美。 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如此美味的吃食了,虽然很烫,但刘毅还是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他舒了口气道:“里面放的什么肉,真不错。” 董卓笑了笑道:“是牛腰和牛舌,这东西一般人可吃不起。也就先帝在时,对胡饼情有独钟,宫内才有供应。” 汉代已普遍使用耕牛,耕牛是当下农户重要的劳动力,一头耕牛对一家农户来说,珍逾性命。这几个胡饼下去,也不知有几头牛遭了殃,想到这里,刘毅顿时没了胃口,董卓见他停下了,诧道:“怎么,不好吃?” 刘毅道:“末将,末将饱了。” 董卓笑道:“你是觉得,我有些骄奢淫逸了吧。” 刘毅一呆。董卓一向以悍勇出名,没想到他居然一言道破了自己想法。他道:“属下不敢。” 董卓正色道:“兴汉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文绉绉的,想得也太多了。说吧,有什么不敢的。” 刘毅咬了咬牙:“末将以为,耕牛乃农耕利器,贸然食之,小则恐伤农时,大则容易受人诟病,落人话柄。” “落人话柄?我董卓做事,还怕那些文人说三道四?” 董卓的脸沉了下来,刘毅心头一寒,只觉背上冷意阵阵,仍是劝道:“主公,你现在不仅是一军之主,而是朝廷司空,三公之一。一举一动,莫不为天下表率。还请您三思。” 董卓冷冷一笑:“三思,呵呵。我董卓虽然鲁莽,这些道理岂会不懂?但人生在世,图个快活一时,那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了,自古成王败寇,只要你拳头够硬,这些文人还不都得听你的?到时史书如何写,还不是你说了算。”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也是徒劳。虽然明知道徒劳无功,但刘毅心下仍是一叹。董卓一代枭雄,性格如此,绝不是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见刘毅不语,董卓顿了顿,还是解释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董卓虽是一个大老粗,这等道理却是明白的。其实这些人闹得再凶,无非是怕自身受损,许以高官利禄,就不愁他们不就范。” 许以高官真有用么?恐怕不见得。不过董卓既如此说,刘毅也不好再行强劝。董卓也没了谈论的兴致,只是闭目养神。车厢内静了下来,只剩下车轱辘行驶在大道上“吱吱”声。也不知过了许久,忽然车子一晃后停了下来,有人道:“岳父大人,小婿牛辅恭候多时。” 牛辅竟也来了,看来,董卓今天是铁了心和丁原唱对台戏了。董卓跳下车,刘毅跟着也跳了下去。一到地面,便见牛辅半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站着。牛辅见刘毅也从车里钻了出来,大吃一惊,道:“岳父大人,他……” “刘将军英勇无敌,老夫带着他,以防万一。” 牛辅瞟了刘毅一眼:“岳父大人身手了得,寻常宵小安能近身?再说了,不是还有小婿么?” 这马屁拍得董卓笑容满面:“哈,小心点总是好的。” 刘毅可没功夫和牛辅吃味,走上前行了一礼:“牛将军,末将刘毅见过牛将军。” 牛辅不光是董卓女婿。还曾是刘毅顶头上司,官至中郎将。此次到洛阳风尘仆仆,虽未来得及再次封赏于他,但官职无论如何,都要比刘毅大得多。 牛辅顺势站在董卓旁边。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不见李将军?” 牛辅口里的李将军,自然指李傕。他大概觉得李傕无论如何,地位也该在刘毅之上,董卓就算撇下他,也应该和李傕同乘。董卓道:“今天咱们来了这么多人,总得有个管事的在军中压阵。对了,其他人呢?” “都来了,郭将军正带着众人在前面恭候。” 董卓点点头,大摇大摆的当先而走。前面果然站了一大群将士,郭汜,樊稠,李蒙,张济等叫得上号的将领赫然在列。黑压压的一大片,见董卓来了,这些人齐齐一礼:“主公。” 董卓点了点头:“都来了,很好。随我上朝。” 刘毅哭笑不得。董卓本就对朝廷礼法不甚在意,如今有恃无恐,更是目无法纪。这马上就要到内城了,他带这么多人,浩浩荡荡,不被那些言官弹劾才怪。 德阳殿坐落洛阳北宫正中,是东汉朝廷朝会之处,极是高大雄壮,也是北宫最大的宫殿。 第二十六章 并凉之争3 东汉复立时,更在原先的基础上大肆增扩,灵帝时复又修缮南北两宫。几经整修后,整个宫殿形成一个庞大的宫殿群,焕然一新,极是壮观。 远远望去,德阳殿如一只巨兽,静静趴伏在远方,一条宽阔的皇道平整如净,洗得一尘不染。两旁是大小宫殿群,布局整齐有序,宫殿楼阁鳞次栉比。 能通过皇道去参加朝会的,俱是朝廷卿贵。老远就见一群南军士卒站在殿门两侧,直如石人。南军是守卫皇宫的直系部队,这些人战力如何不得知,但卖相一定要好,都是千中选一的大汉。董卓入京后,京城军队多已投诚,唯独南军无动于衷,他们对皇室的忠心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只看表面,仍是一片肃穆,并无丝毫乱像。 一大群西凉将领簇拥着董卓,浩浩荡荡的在未央宫前停住了。牛辅当先而出,大着嗓子道:“司空上朝,都给我让开。” 所谓人多壮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连带声音也大了许多。 几个南军士兵将手中的大戟朝前一架,堪堪挡住了众人去路,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越众而出:“司空大人请了,下官士孙瑞,在此恭候多时。” 士孙瑞是朝廷卫尉,是南军的直接领导者,据说董卓也曾招揽于他,不但遭到了拒绝,还被臭骂了一顿。 如今见他挡道,董卓那能有什么好脸色,他站住了,冷冰冰的道:“怎么,本司空想上朝,士将军也要阻拦?” 士孙瑞抬起头,直视着董卓毫不想让:“司空大人,要进未央宫可以,请解兵器。”他看了看董卓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皱了皱眉道:“而且你们人数太多,于礼不合。” 这士孙瑞肤黑偏瘦,人也不高,站在肥硕的董卓面前,更是不成比例。但他侃侃而谈,并不因西凉军人多势众有丝毫惧色。单凭这股不卑不亢的气度,刘毅心下就喝了一声彩。 入宫议事,必须解甲方能面圣,这是多年定下的规矩。但董卓今天趁兴而来,焉能刚到门口就败兴而归。他早看士孙瑞不顺眼了,闻言一挑眉毛:“如果我偏要仗剑入城呢?” 说话的时候,他上前一步,其后西凉诸将吆喝一声,齐齐上前,声势骇人。 士孙瑞慢慢朝后退了两步,在一方台阶上站定了,他挥了挥手:“司空大人,你难道要造反么?这里可不是广德殿。” 随着他手势,一大群南军士兵手持长枪,潮水般的从四周涌了出来。这些士兵在士孙瑞身后站定,长枪一致对外,和西凉诸将隐隐对峙起来。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董卓腮帮子紧咬后槽牙,脸上的横肉跟着直抖,显然已是怒极:“士孙瑞,别以为你有点兵,就可以肆无忌惮,难道老子怕了你不成?” 士孙瑞面无表情,指了指身后巍峨的未央宫:“司空大人此言差矣,入宫解甲,此乃古训,也是下官职责所属。你非是惧下官,而是一个臣子对朝廷应有的礼仪。” 眼见局面就要失控,突有一人高声道:“住手!” 众人转头一看,就见丁原带着几个属将从远方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边走边说:“大胆董卓,竟敢在未央宫前撒野,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了?简直是大逆不道,该诛,该杀……” 他一路走着,一路数落着董卓的不是,还不带一个字重复的。等走到董卓面前时,更是一口唾沫吐了过去:“贼子,社稷江山,朝廷威严,早晚会被你这种人败坏干净。” 董卓厌恶的躲开了丁原的唾沫,眼见对方步步紧逼,“呛”的一声,顺手拔出了宝剑。还未有所动作,就听哗啦啦的一声响,那是甲叶抖动的声音。一道黑影虎吼一声,猛扑过来。 那是吕布。 吕布身高九尺,行动起来却丝毫不受影响,眼见他连人带拳,如一道人型坦克朝董卓冲去,西凉众将都骇得变色:“主公小心。” 牛辅自下车后,一直紧挨着董卓而行,一见吕布冲来,认为表现的机会到了,不惊反喜。吼了声:“来得好。”上前一步,左手上撩去拿吕布手腕,右手曲掌成拳,一拳朝吕布腋窝捣去。 “螳臂挡车。” 吕布冷哼一声,身子一顿,右肘微屈,拳势由冲变砸,朝牛辅左手压去。 “噗,”“啪”两声响。牛辅的右拳正中吕布腋下,只觉着力处坚硬如铁,根本难以建功,相反,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指传来。还不等他痛呼出声,吕布的后手到了,右肘朝他小臂狠狠砸来。好在他人甚机警,身子顺势一倒,一个懒驴打滚,卸去了大部分力道,这才堪堪躲过了断臂之危。饶是如此,他躺在地上,哼唧了半天也爬不起来,显然已失去行动力。 “董贼,你想作甚?” 吕布上前一步,护在丁原身前。那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瞪得,对董卓怒目而视。杀气腾腾的眸子,直欲择人而噬。 董卓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喊道:“刘毅。” 刘毅把一切看在眼里,闻言一个箭步上前,也将董卓护在身后:“休得伤害我家主公。” 吕布站住了。看着刘毅,笑了笑道:“原来是你小子?可是刘毅。” 刘毅点了点头:“正是。” 吕布嘿嘿一笑:“来得正好,先吃我一拳。”说完一抬手,醋钵大小的拳头携风雷之势,朝刘毅当头砸落。 刘毅那料到这家伙说打就打的,百忙之中,只得双手护胸胡乱一架。只听“砰”的一声,吕布一拳正中刘毅胸口,后者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人也站立不住,连退几个大步。 董卓本来站在刘毅身后,眼见刘毅挡在了身边,不由松了口气。他调转身子,正准备离开,那知一股大力从刘毅身上传来,仓促之间,更是站不稳,顿时一下跪倒在地。 四周一阵哄笑,尤以并州将领笑得最欢。丁原更是阴阳怪气的补刀:“哟,司空大人,看来你也是口是心非嘛。这不,还没进大殿,就开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啧啧,董司空对我大汉的忠心,唯天可表……” 第二十七章 并凉之争4 董卓气得三尸神暴跳,他气急败坏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破口大骂:“好你个丁痞子,你个瓜马,我贼你妈……你个闷怂,二锤子,额把你妈叫桂花……” 刘毅穿越也有好几年了,西北方言也懂。董卓平时虽然粗鲁,但也少有如此失态的,显然气得不轻。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骂的两人,有些啼笑皆非。以前在新闻中,总听说某某国家的政要因为政见不合大打出手,他还觉得媒体夸大其词,多少有些不信。如今看着状如泼妇的董卓和丁原,却已是目瞪口呆。正有些无语,董卓一把拉住刘毅,指着丁原道:“刘毅,给老子狠狠的打……” 丁原虽然有些武艺,但要拿下他并不难。但两人中间,还站着个吕布。董卓气急败坏的声音,吕布自然也听见了,他晃了晃脖子,还挑衅的向刘毅勾了勾手指。 这是要和吕布单挑?刘毅虽然早有准备,但仍感觉头皮发炸。经过后世各种媒体渲染,吕布早成了无敌的代名词。在三国各武将中,那是绝对的顶端存在。如今要和他单挑? 正有些踌躇,突听得远方有人叫道:“住手。” 众人一惊,连忙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领着几个官员,气喘吁吁的朝这边跑了过来。 汉朝官服宽袖长袍,而这老叟身形瘦小,这一跑动起来,丑态百出,样子颇为滑稽。刘毅有些茫然,眼睁睁的看着这老头儿走了过来,往两班人马中间一站,先作了个罗圈揖,然后向董卓行了一礼,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司空在上,下官王允有礼了。” 他这下刚好挡在吕布和刘毅中间。吕布冷哼一声,有些悻悻的退了下去,刘毅也松了口气,自不会没事找事,后退几步,站在了董卓旁边。 一抬头,看见王允那谄媚的样子,刘毅顿时风中凌乱。 王允在历史上最出名的,是主导设计杀了董卓。两人见面,不应是干柴遇见烈火么?怎么看王允对董卓的样子,比见到自己爹妈还亲? 董卓显然余怒未消,鼻孔里哼了声算是回应:“王郎中,不必多礼。” 王允大概跑得急了,有点喘息:“司空大人,这马上早朝时间就要到点了,今日就别和丁并州纠缠了,正事要紧。” 董卓今天带的人虽然多,但士孙瑞加上丁原,他是绝对难以讨好的。刚才只是骑虎难下,如今有了台阶,他自然不会自找没趣。闻言道:“好,今天暂且不说,我们走。” 士孙瑞却不买账,眼见董卓要走,他把身子一横,挡住了道。仍是冷冰冰的道:“司空大人,请解甲。” 董卓站住了,权衡利弊之后,才将佩剑恶狠狠的朝地上一摔,怒道:“这破规矩,老子早晚要废了,方解我今日之辱。” 说完,领着一众将领扬长而去。 刘毅刚接了吕布一拳,身子麻木不堪,就落在队伍后面活泛身子。正做着伸展运动。就见王允向丁原展颜一笑:“丁刺史,咱们同去如何?” 王允到来后,将丁原晾在一旁。后者大为不满,现在终于逮到了机会,如何能放过,一张毒舌又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哟,王郎中在洛阳为官几年,溜须拍马的功夫可真是越来越到家了。哎呀真是佩服。和你同行,丁某怕沾上了这习气,有辱斯文啊。” 说完哼了一声,长袖一甩,领着几个属下,也是径直去了。 王允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冷哼道:“无知莽夫,真真夏虫不可语冰也。”说完,堆上笑脸,仍向丁原追了过去。 夏虫不可语冰…… 刘毅望着王允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思。王允这句话,任何人听了,只会觉得是他在泄愤,回击丁原。可对于先知先觉的刘毅来说,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如此讨好董卓,难道…… 难道只是为了骗取董卓信任? 早朝就在德阳殿内举行,刘毅走进去时,这里济济一堂,早已站满了人。现在还未到早朝时间,官员们站位都有些随意。 董卓领着一大群武将站在最前,周围还围着一群文官,不时有人过去向他请安,问候。粗略一看人数,大约近半的人聚集于此。而在这个圈子不远处,一大群文官长袖飘飘,隐隐将两个老者围在中心。这里占了大约十之三四的官员。还有一小撮人则围在丁原处,对着董卓这边指指点点。估计也没什么好话。 刘毅现在只是西凉武将中的一员,他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大多数人只是扫了他一眼,就又交头接耳去了。只有吕布眼睛一亮,上前一步就欲找刘毅麻烦。但马上有人将他拉住了。他有些不甘的重新站回丁原身后,朝刘毅咧嘴一笑,还挑衅似的挥了挥拳头。 看来,刚才刘毅能接下他一拳,反而激起了吕布兴趣。 眼见刘毅来了,董卓朝他招了招手。待刘毅走到身边,才和颜悦色的道:“兴汉呐,刚才多亏了你。” 刘毅行了一礼:“这都是末将应尽之责……”正欲再说,就听一声公鸭似的喊声从上方传来:“皇上驾到。” 随着喊声,少帝在几个宫娥的搀扶下,缓缓从里面行了出来。 长长的冕旒遮住了皇帝的容颜,宽大的皇袍裹住了他身子。从下面望过去,皇位上的那个人威严依旧,但刘毅知道,这些都是假象。汉朝江山早已浊浪滚滚,这个脓包坐在上面,根本无力回天。也许,董卓废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汉朝武将的地位甚高,朝廷三公站第一列,诸侯可第二列,至于第三列,则是普通武将。得以早朝的,都是朝廷要员。他们就算是眯着眼睛,也能在朝堂上找到自己位置,所以当太监喊话时,官员们“刺啦”一声散开,很快就排得整整齐齐。只有西凉军这边,因为突然来了一大群人,推推搡搡的拖了半天,才勉强站好。 刘毅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正有些茫然,就见徐荣向他招手。连忙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这样已有些儿戏了。但西凉军势大,朝官看来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事了,也没见有人出来弹劾。 第二十八章 并凉之争5 等下方骚动渐止,那公鸭嗓子才继续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才落音,队伍前列一人大步而出:“启禀陛下,平难中郎将张燕来信说,今开春以来,黑山一带难民暴涨,请求朝廷调拨粮饷,以渡难关。” 那是队伍前列的两位文官之一,因为朝廷官员的服饰大差不多,现在刘毅又站在后方,一眼望去,官帽如林,尽皆峨冠博带,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但在声音刘毅却熟,不是别人,正是刘虞。 蔡邕马上站出来,回道:“刘太尉,如今天下纷乱,民生凋敝,国事一片螗蜩。赋税根本收不上来,没有赋税,朝廷那来的粮饷可以调拔?” 蔡邕现在是尚书令,总管政事,由他来回答这个问题,自属应当。他也是一身官服,从背影看过去,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刘毅对他声音也熟,所以马上就辨了出来。 刘虞一下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自臣担太尉以来,天下纷争不休,国事毫无起色。”他将官帽取下,平放于地道:“臣有罪,自请降职。” 下方官员面面相觑,大概都没想到,刘虞今天会请辞,而且这么干净利落。刘毅也大吃一惊,但他身份卑微,能在朝堂立足,还是沾了董卓的光,就算想建言,也没资格,只有干着急。 少帝想了想,半天才有些不情愿的道:“爱卿,国事糜烂至此,实非一日之寒,汝何罪之有?” 少帝能说出这话,显然早有所虑,否则的话,断断不会回答得如此顺溜的。 刘虞以首叩地,仍是长跪不起:“平难中郎将张燕名虽为官,实则为贼。他们不受朝廷调拨,对官员有自行任免权。每年还以各种名目向朝廷讨要一大笔钱,实为国之髀肉,应早日防之。” 听他如此说,少帝不自主的顺着刘虞的话问道:“就算爱卿辞了太尉,也治不了那个张燕呀。” 刘虞声泪俱下:“所以,臣自请辞去太尉之职,复任幽州刺史,如此,则西可以监视张燕,北能拒乌丸于境外。为朝廷构筑北方屏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少帝还能说什么?只能喃喃道:“可爱卿一走,朕可怎么办呀。” 董卓上前,行了一礼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少帝明显有些不情愿,孩子气的道:“不行不行,董卿都是司空了,那能再当太尉呢?” 丁原一看势头不对,也出列道:“陛下,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太尉乃三公之首,而刘太尉清廉仁明,德高望重,实不宜轻言更替。” 少帝连连点头:“是呀,是呀。丁卿说得极是。刘爱卿就别走了。再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刘虞跪伏于地,如何想的不得而知。但蔡邕马上跳出来,开始为董卓说项:“陛下,依祖例,太尉主管全国军事,董卓勤王有功,将士尽皆心服,实为太尉最佳人选。” 这话说得也没错,现在整个洛阳的兵力,泰半都在董卓手中,这个太尉一职,除他之外,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 蔡邕话声一落,早有一大群官员齐齐出列,同声道:“臣等附蔡尚书议。” 看这气势,董卓显然早已有备,对太尉也是志在必得。少帝也被这等气势吓了一跳,呆了呆,好半晌才嘟囔着道:“你做太尉了,那司空呢??怎么办?” 董卓早已有备,不慌不忙的道:“陛下别慌,臣举荐黄琬任司空职。” 黄琬? 这个人刘毅虽然有点印象,但毕竟在三国的戏份不多,所以也仅此有点印象而已。并不清楚其为人如何。但这人既然是董卓推荐的,怎么也不可能和董卓唱对台戏。如此一来,朝廷三公,董卓已掌握其二了。 少帝有心反驳,但又有一群大臣出列,齐声道:“臣等附董太尉议。” 董卓的太尉都还未定,这些人就已“附董太尉议”了。看来,这个‘董太尉’已是板上钉钉,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刘毅抬头一看,就见少帝瘫坐在皇位上,整个肩膀都耷拉了下来。连连道:“好好好,就依你们。” 朝会开到这里,刘毅是看明白了,董卓在朝廷大换血,全部换上自己这边的人,让整个朝堂成他的一言堂。这时前方另一个官员出列。禀道:“启奏陛下,臣年岁已高,难堪大任,恳清辞去司徒一职。” 少帝似乎麻木了,只是喃喃道:“袁卿,你也要走么。” 听两人的对话,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请辞的官员是司徒袁隗了。袁家四世三公,在朝廷上影响甚大,董卓的升迁,很大程度都是得到了袁隗的赏识和提拔。而袁隗如此说,多半和董卓有密议。但无论怎么说,袁隗肯定是董卓一边的人,他一走,以董卓脾性,肯会见缝插针,安插自己人。如此一来,董卓也算真正的控制了朝廷。 看着跪伏在地的袁隗。刘毅心头五味杂陈。董卓在朝堂上的势力,几乎算是一呼百应了。也许,正是这些人的妥协退让。让董卓看到了东汉王朝的外强中干。才忘乎所以,目空一切。 见皇帝的样子,袁隗似乎有些不忍,颤声道:“臣举荐,举荐王允为司徒。” 举荐王允为司徒,这倒不出刘毅的意料。王允对董卓虚以委蛇,如果这都不能接手司徒之位,那怎么也说不过去。 “我不同意。” 袁隗话音才落,丁原气急败坏的声音已响彻朝堂:“这那里是什么议政,简直就是逼宫……”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董卓已冷笑道:“丁原小儿,这逼宫之说干系太大,你倒是解释解释。” 丁原叫道:“还用说么,这黄琬,王允,那个不是你亲信?你少跟我打马虎眼。” 董卓“嘿嘿”一笑:“子琰名门望族,曾祖黄香曾任尚书,其祖父更是黄琼更是官至太尉。其人出任右扶风时,征拜为将作大匠,历任少府、太仆。后出任豫州牧时,讨平寇贼,安定一州,政绩为天下表率,而得封关内侯,从家世政绩来说,他出任司空,又有何不可?” 他又指了指王允,继续道:“而子师出身太原王家,也是名门望族,任豫州刺史时,政绩显著。更是斗争十常侍的中流砥柱,这样的人,你说是我亲信?” 第二十九章 并凉之争6 丁原怒不可遏,一下站出了队列:“董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指着蔡邕:“我知道,董卓能在朝堂一呼百应,你伯喈功不可没。可你们想想,汉室江山,交给这么个暴虐无常的人手中,真的合适么?” 他环视群臣,大声道:“列位都是朝廷肱股,深受皇恩,难道任凭董贼嚣张下去?” 蔡邕本是个厚道人,被丁原一顿抢白,顿时面红耳赤。他身周的许多大臣俱也低着头,不敢直视丁原的眼睛。但王允却不干了,跳出来反驳:“丁刺史说得头头是道,那以你的意思,又该如何?” 丁原上前一步,指着董卓道:“铲除这个奸逆,还我大汉朗朗乾坤。” 董卓一把拿开丁原指着自己鼻子的手,冷哼道:“想杀老子,就凭你?” 丁原梗着脖子道:“就凭我,你待怎的?” 董卓骄横惯了,最近在丁原手里连连吃瘪,早就憋了一肚皮气,如今那里忍得住,骂道:“凭你个瓜妈。”一拳朝丁原胸口捣去。 堪堪出拳,斜刺里探出一只大手,后发先至,一把捏住董卓拳,猛的一甩,董卓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连退几个大步。 定睛一看,就见吕布站在丁原面前,捏着指关节“噼啪”作响,丁原指着自己鼻子,一脸的欠揍相:“就凭我,怎的?” 董卓暴跳如雷,几乎是喊的,大手一挥:“打,给我打死这个瓜妈。” 西凉军人多势众,顿时一拥而上。 少帝急了,站了起来,惶声道:“各位爱卿,有话好说,好说啊。” 但他这个皇帝形同虚设,说的话自然无人问津。刘毅只见一大群西凉将领形成一股洪流,前仆后继的朝丁原等人冲过去。然后“砰”的一声响,这股人流如同撞在了铜墙铁壁上,又四散开来,跌了个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只一小会,冲过去的人要么逶迤倒地,要么倒退而回,余下几人虽跃跃欲试,但看到眼前光景,却再也没有一人敢于上前。 吕布将丁原护于身后,一阵猖狂大笑:“土鸡瓦狗尔,实在不堪一击。”他扫视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刘毅身上。 刘毅微微一叹,左脚点地,右脚上前一步,身子微侧,像个螃蟹一般,慢慢倾斜。 这是散手中的前进步,讲究一个蓄势,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是雷霆一击。 吕布一把放开丁原,面色凝重起来:“西凉豹,西凉豹,果然有些门道。”他脚下不丁不八,但眼睛盯着刘毅,却是一瞬不瞬。两人盯着对方各不相让,气势逐渐攀升。空气中,似乎溅起了一蓬无形的火花。 王允站出来道:“各位,请容老夫一言,”他先向少帝一拜,然后走到两拨人中间:“董太尉,你和丁刺史都是国之栋梁,这咆哮朝堂的事,还是不做的好。毕竟,于国于己,都不大好看。” 他笑容可掬,一脸的讨好,说得又很在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刘毅和吕布的气势一下泄了,这架自然也打不成了。两人是主力,其他人就算想上,也得掂量掂量后果,自不会自讨没趣。 少帝喊得累了,竟趴在皇位上,无声的哭泣起来。丁原环顾四周,心头顿时一凛。董卓一方人多势众,虎视眈眈,将己方团团围住。而自己身周也就寥寥几人。如果真打起来,以吕布的神勇,虽然能短时间占据上风,但失败是肯定的。更何况,对方还有个一直未曾出手的刘毅。 这家伙能接吕布一拳而若无其事,岂是易与?有他缠住吕布,自己更是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连忙道:“好,董卓。咱们也不做这泼妇打架般无聊之举。明日一早,洛阳郊外,胜负一决。” 董卓岂会示弱,只稍微想了想,就大声道:“打就打,老子还怕了你不成。” 丁原冷哼一声:“我们走。”一甩袖子,带着一众属下,扬长而去。 丁原一走,剩下的事就没了意义,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丁宫正式辞去司徒,换上了王允。如此一来,董卓从明面上,控制了洛阳朝堂。 等散了朝,百官纷纷散去,而因着明日的战事,西凉诸将却留了下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如何对付丁原。 牛辅率先开口,埋怨道:“岳父大人,我们不该放丁原走的,这一下可是放虎归山……” 刚才对付吕布时,牛辅可是未出手的几人之一。不过和刘毅不同的是,这家伙躲在众人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显然被吕布在朝堂外的一拳吓破了胆。董卓有些恼他的窝囊,瞪了一眼道:“放虎归山,放虎归山。不放他走还能怎的?就在这里将他留下来?你留得下来么,更何况,真闹起来,士孙瑞那家伙肯定会跳出来,到时局势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南军是唯一忠实皇帝的力量。刚才双方剑拔弩张,士孙瑞并未出面,大概是觉得众人闹得虽厉害,但皇帝无恙。可双方一旦杀出了真火,那还能顾忌那么多,到时候南军就有了插手的理由。南军力量虽不及董卓和丁原,但占据地利,董卓带的人虽多,可动起手来,还真难讨好。 徐荣皱眉道:“主公,吕布如此骁勇,需得有应对之法,否则明日一战,还真难讨得了好。” 西凉诸将中,大多是一群有勇无谋的马大哈,徐荣是少许几个处事沉稳之人,颇有儒将之风。 华雄自告奋勇:“吕布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怕他个鸟,明天老子去会会他。看看他身手,是否和他箭术一样厉害。” 他自持西凉第一勇将之名,并未和众人一拥而上,所以并不晓得厉害。看他的样子,对城头上一箭耿耿于怀,所以一直想找个时机和吕布单挑,以找回场子。 董卓却未管他,扭头向刘毅道:“兴汉呐,你和吕布交过手。你告诉我,如果单打独斗,你可有把握战而胜之?” 刘毅行了一礼,干脆利落的回道:“启禀主公,属下并无把握。” 第三十章 并凉之争7 开玩笑,和吕布单挑,刘毅除非疯了,才会狂妄的觉得自己对上吕布,十拿九稳。 “这样啊,”董卓微微一叹,有些失望的道:“那,明日公伟去会会吕布吧。” 华雄看了刘毅一眼,有些兴奋的道:“得令。” 下午的时候,西凉军得到命令,除必要的驻城部队后,所有人前往郊外军营集合,为明日的决胜做准备。 和并州军决战的消息像一股飓风,刮遍整个西凉军营。 自丁原入城以来,因着双方首领的关系,并州和西凉二军可说是水火不容,时有摩擦,双方或多或少都有了火气。听说要和并州军决战,营地内摩拳擦掌,到处都是跃跃欲试的士兵。 领着麾下士兵在郊外扎了好营,刘毅就把属下几个军官都叫来。此时杨易也升屯长,其他几个老人,也或多或少的得到了升迁,加上新提拔上来的几个屯长,也算个小型的军机会。等他们到齐后,刘毅将董卓分派的任务跟他们说得清楚了,把明天各屯的任务也细分下去。 董卓给刘毅的任务,就是压阵,充当中军的预备队,以策万全。而负责冲锋的,就是华雄的前锋部队。这样安排看起来没什么,但刘毅却心头打鼓。董卓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观其排兵布阵,仍对吕布颇有忌惮,否则的话,有华雄这么个“西凉第一勇士”打头阵,何须自己来压阵? 将明天的事务安排妥当,刘毅就散了会,让属下早点去休息。晚上的伙食倒是不错,不但见了肉,竟还有了新鲜蔬菜,这已是很难得了。刘毅心情有些沉重,杨易却是大吃大喝着,和几个比较接近的士兵开着玩笑,西凉营地里一片欢腾,丝毫没有大战前的气氛。 骄兵必败,刘毅心头更多了层阴影。 本来自己也该早点安歇,但刘毅是在帐中躺了一会儿,只觉口干舌燥,睡也睡不着。起床来点着了油灯,倒了杯凉茶喝着,仍在细细想着最近的一切事。 时间已越来越紧迫了。 如果按照正史来走,明日一战,董卓必败,接下来就该是董卓收买吕布,让其割了丁原人头。可也许是多了刘毅这个变数,连带着历史也出现了偏差。按照道理,现在少帝早被董卓废黜了,可他却好端端的。而王允的升迁速度也没这么快,现在竟已司徒了。 如果想扩展势力,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吕布杀害董卓后,浑水摸鱼。可刘毅又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董卓去死。这条路自然是行不通。按照正常途径的话,那就只有努力表现,获得董卓的赏识,从而在西凉军得到更大的话语权。只有掌握了更多力量,才能在乱世中拥有一席之地,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否则的话,一切都如镜花水月。 好在到了现在,董卓对自己信任有加。看来,和华雄一战肯定也传到了董卓的耳中,在董卓心中,已隐隐将自己列为麾下第一武力了。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让华雄打头阵,而让自己来压阵了。 既然睡不着,刘毅干脆爬了起来,走出营地。大战在即,营中却出其地安谧,不时听得有士兵的鼾声传出来,天空中一轮半圆的月亮高挂在城头。轻风徐来,有时传来几声换岗的吹角之声,周围一片宁静。 要巩固自己在董卓心中的地位,最好的办法,莫如正面击败吕布。可人的名,树的影。吕布岂是那么好对付。白天的时候,两人交手虽浅尝辄止,但刘毅知道,吕布不愧为三国第一勇将,是自己穿越以来,最大的劲敌。 而武将争斗,并不像某些小说写的那样,你一刀我一枪,最后武力高的就必胜,武将过招,受环境影响太大了,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缺一不可。要战胜吕布,硬拼是不行的,还得必须利用好外部因素,以己之长,攻其所短,方能言胜。 刘毅走出营地,几个士兵正在营门前连夜加筑篱笆,拒马等简易工事,也没注意到他。远方,洛阳那高大的城头在月色下,更显得静谧。 正想着心事,边上突然有人道:“刘将军,这么晚了,你还不去休息?” 刘毅转头一看,就见吴匡正从远方朝自己走来。几日不见,吴匡消瘦了许多,他本来就不胖,现在看起来,更显得憔悴。刘毅向他行了一礼,有些吃惊道:“吴将军,你怎么也来了?” 吴匡走到刘毅身边,勉强笑了笑:“我睡不着。” 走得近了,刘毅才看清他的相貌。吴匡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两眼更是布满血丝。刘毅看着他消瘦的脸庞,有些担心:“吴将军,你可要注意休息。这马上就要大战了,不养好精神可怎么行。” 吴匡又笑了下:“养好精神杀人么?杀来杀去,无非是自相残杀罢了。” 他这话,多少有些言外之意了,刘毅也不好多说,只是道:“丁原一意孤行,人人得而诛之。吴将军何必想得太多。” 两人交情甚浅,除了有限的几次并肩作战过外,其他时间,仅算点头之交而已。但吴匡个性孤僻,加入西凉军后,几乎不和其他人走动。相比之下,刘毅算是和他相处得最为融洽的人了。 “刘将军,聊聊吧。” 吴匡在辕门下找了个地儿坐了,用手拍了拍灰尘,然后指了指身边,以手示意。 刘毅挨着他身边坐了,心头却有些疑惑,不知吴匡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已是初秋,夜色如水,那轮半月渐渐落了下去,压向城头。远远望去,就像是挂在城头上一般。有风吹来,带来一股微凉之意。城头上“汉”字大纛,也跟着随风款摆。遥遥的,隐有犬吠声从城内传来,四周虫鸣如沸,说不出的静谧安详。 吴匡看着城头,慢慢道:“刘将军,你说,我们大汉还能坚持好久?”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不是相熟之人,是断断不能随意提及的。刘毅不语,只是望着那飘扬的大纛出神。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政权也是如此。他就如同一个人一般,一样要经历生老病死。而大汉,已到了迟暮之年,看起来强壮,其实早已病入膏肓。 吴匡仍是看着城头:“贼寇四起,烽烟处处,而各路诸侯拥兵自重,江山社稷危在旦夕。” 他狠狠一拳打向地面:“我恨呐,面对如此局面,却无能为力。” 刘毅依然不语。吴匡投降董卓,初衷是诛杀何苗,为何进报仇。按理说,人家兄弟相残,他大可以置之不理。可他依然投靠董卓,义无反顾的充当了诛杀何苗的先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对东汉的愚忠在作怪。 因为何进再不堪,终究是大将军,是东汉的一面招牌,一个权威的代表。大将军被诛杀,这是对汉朝威严的一次严重冲击。 这种卫道者,在那个王朝末期都有。唐末的张义潮和李克用,为恢复大唐荣光,孜孜不倦的奋斗了一生;宋末崖山海战战败,宋军全军覆灭。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许多忠臣追随其后,十万军民跳海殉国,何等壮怀激烈。而文天祥更是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绝句;而明末的孙承宗,李定国,卢象升。那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汉。为恢复明廷荣光,更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往近了说,即将冒出的蜀汉统治集团,也是这类人的代表。 吴匡眼中隐现泪花:“刘将军,你是汉室宗亲,值此乱局,难道就无动于衷么?” 刘毅一阵无语。比之吴匡,他多了近两千年的见识,那会轻易被其煽动。不过吴匡话都说到这份了,他再也不好装聋作哑,只是道:“那以吴将军之意,我又该如何?” 吴匡擦了下眼睛:“今日一早,我将向陛下请辞。辞去我中候之职。” “什,什么?” 这话的跳跃性实在太大,刘毅反应不及,还以为误听了。 吴匡点了点头,似是下了重大决定:“对,我将辞去中候之职。并向陛下举荐你接任。” 这实在太突然了,刘毅有些措手不及,他有些茫然:“吴将军,你能告诉我,这又是何故?” 吴匡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仍是望着空中那轮明月出神:“北军中候监掌宿卫兵,领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是拱卫皇室的中坚力量,可你看看,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尸位素餐而已。” 刘毅心下也叹了口气。董卓援军抵达洛阳后,为防止吴匡有所异动,将原宿卫军力量打散。如今吴匡手中,早无可用之人。他想了想道:“可吴将军也不用……” 正想再说,吴匡已摆了摆手,继续道:“眼看着陛下受辱,我却无能为力。所谓主辱臣死,我那还有面目担任此职?” 他转过头来,盯着刘毅,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刘将军忠勇仁义,又是汉室宗亲。我们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几经观察,对你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如今这洛阳中,要说这中候之职谁最合适,不做第二人想。” 刘毅啼笑皆非,这吴匡平时倒没什么,可忠君爱国的思想一冒出来,就有些不着调了。这也太想当然了。以目前局势,中候一职,并不是你觉得合适,举荐谁,皇帝同意,就能够胜任的。 不论是手握军权的董卓,还是发起挑战的丁原。都不可能让自己轻松上位,就算两人同意,但刘毅属下也就寥寥几百人。以这点兵力,真若如愿上位,也是个光杆司令,不见得就比吴匡要好。 想到这里,他也站起来道:“吴将军,多谢你抬爱,小子人微言轻,将寡兵微,实在不能胜任中候一职,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人微言轻,将寡兵微,”吴匡反复咀嚼这八个字,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刘将军说得对,是某莽撞了。这中候一说,不提也罢。” 他向刘毅行了一礼:“不过某请辞之心,绝无更改。那某先告辞了。”吴匡说完,掉头向洛阳城行去。 走了几步,他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叨扰刘将军半天,实在汗颜。临走之际,也没什么好东西能赠与你。我思来想去,就让徐晃到你帐下听用吧。这小子武艺好,人也机灵,以前算是屈才了,你们意气相投,他到了你这里,也不会无用武之地。” 拉拢徐晃,是刘毅早就萌生的打算。所谓“千军易求,一将难求。”单单徐晃一人,何抵千军?如果是平时,刘毅恐怕早就笑出声来。可看着吴匡那萧索的背影,他心头沉甸甸的,那还有半分喜悦之情。 第三十一章 并凉之争8 晨光微熹。 苍凉的牛角声在大地上回荡,随着一声呐喊,那简易的辕门拉开了。几万西凉士兵从营地里蜂拥而出,开始排兵布阵。 刘毅跨上战马,走出门去。等刘毅带着所部集合完备,一个传令兵跑了出来,大声道:“所有人听着,主公有令,由华雄将军充任前锋,中军暂退一百步,为他掠阵。” 看着华雄骚包的领着飞熊军穿过中军阵营向前走去。尽管早已有备,可刘毅心头仍有些不舒服。华雄那家伙确实不怎么受人待见,如果这次他真的侥幸胜了吕布,尾巴不翘到天上才怪。 如果不带偏见地看,飞熊军确系精锐。他们个个身强力壮,人人身着便于冲锋的皮甲,还戴着头盔。他们兵器也与其他人不同,都是那种便于劈砍的斩马刀。 斩马刀,又称断马刀,为汉代之兵器,由尚方令铸造,供皇室使用,即俗称的尚方宝剑。《汉书》有载:“王莽使武以斩马挫董忠。”《汉书.朱云传》亦载:“臣愿赐尚方斩马,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余。上问谁瘪对日安昌侯张禹。” 不过这时候的斩马刀还未经过唐代陌刀的转变。碍于数量,也不可能做得如同尚方宝剑一般精细。说明白点,他们手里提的就是便于劈砍的大刀而已。可就算如此,斩马刀也算是对敌时的一件利器了。几百人手持斩马刀同时冲锋,威势骇人,极易撕开敌人防御,同时也说明董卓对这次战斗的重视。 天渐渐亮了。从如林的枪戟中望过去,并州兵正缓缓朝这边压过来,因为人数颇众。远远看来,尘烟滚滚,几乎弥漫在整条地平线上。 华雄的前锋在中军阵前百步外停下了,摆了个小型的锥形阵。百步之外,他这一小支兵马与远处那一长线烟尘比起来,真如沧海一粟。华雄肩上,扛着把大号的斩马刀,这把凶器比之其他人的斩马刀,宽了一倍有余。 华雄向有“西凉第一勇士”之称,自不是浪得虚名。他的力气大是出了名的。以前在西凉时,没少和羌族人发生冲突。讨伐先零羌时,刘毅还只是个小小的屯长,跟随华雄发动过一次冲锋。他冲锋在前,那一战杀得血流成河,因为杀人过多,他手中的斩马刀都卷了刃,这使得先零羌军心动摇,阵脚大乱,董卓趁势发动总攻。事后统计,朝廷派出六只人马追击敌人,其余五支都是大败,只有董卓这一支大获全胜,华雄可说功不可没。 此时,华雄如铁铸一般立在阵前,阵中一杆大旗迎风猎猎而展。刘毅心头却涌过一丝不安。 如果是旁人,他自然也是信心百倍,但华雄面对的是吕布。这家伙的力量他也领教过,确实远超侪辈。西凉第一勇士对上三国第一武将,胜算又为几何? 并州军已越来越近。 天已经大亮,已可以看到,并州军也列了个锥形阵,不急不缓的朝这边压了过来。 锥形阵顾名思义,就是前锋如锥形的战斗队形,锥形阵必须前锋尖锐迅速,两翼坚强有力,可以通过精锐的前锋在狭窄的正面攻击敌人,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两翼扩大战果,是一种强调进攻突破的阵型。 看来吕布对自己也很有信心,根本没想过防御了。 吕布头戴朝天冠,手持方天戟,缓缓出列,走了过来。然后在距离西凉军一百多步外停住了,此时他将画戟指了指这边,大声道:“吕布在此,何人出来一战?” “咚咚咚……” 随着吕布一声喊,从并州军营里,传来激昂的战鼓声。震天的战鼓声响如一道巨浪拍过军营,让人心旌动摇。所有并州士兵上前一步,齐声道:“喝。” 随着这一步踏出,并州军士气也节节攀升。刘毅一眼望去,己方虽无人逃跑,但许多士兵都面露怯色,显然已被对方夺了胆魄。 两军交战,首重一个士气,如果士兵连上战场的勇气都没了,那这场战争,也十有八九会输。正想着,就听一声嘹亮的牛角声从后方传来,天风猎猎,角声凄利如冰,响遏行云。所有西凉士兵都精神一震。 在悠长的牛角声中,华雄将手中的斩马刀举起来,大声道:“西凉军。” 他身后的几百人举刀过顶,同声道:“必胜。” 他喊那么响,自也是让所有西凉士兵听到。 开始还只是前锋的几百人在喊。然后蔓延至中军,最后整个西凉军阵里都吼了起来:“必胜!必胜!”象一个焦雷滚过,将并州军的鼓声都压了下去。 天已亮了。曙色映来,照得华雄的影子长长的。他此时可说是占了上风,吕布面朝太阳,视力多少会受影响,刘毅看着他横枪立马的背影,也有些心安,也许自己多虑了,那些三国传说,毕竟只是历史,有些还是小说虚捧,华雄对上吕布,也许还真有一拼。 气势已攀至顶峰,正是出战的好时机。华雄两腿一夹马腹,喝道:“吕布小儿,今日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那马吃痛,箭一般的朝吕布冲去去。他一身黑甲,马又快,冲锋之势,真有如迅雷不及掩耳。这华雄虽然无礼狂妄,确实有几分本领。 看来他夸下海口,也是对自己极具信心。 吕布仍是一动不动,任由华雄急急冲来,华雄马行甚快,几个呼吸已到了吕布面前。他叫道:“你去死吧!”借助马力,手中的大刀猛的递出。 华雄的力量本来就大,借助战马一冲之力,更是将力量发挥到极致。一般情况下,只有先避其锋芒,然后再寻隙反击。可在刘毅目瞪口呆中,吕布轻喝一声,竟不闪不避,横戟朝大刀架去。 这种手法,如果不是两人实力相差太大,那决不敢用的。华雄这一刀,在重力加速度的双重加持下,力量绝不会小,吕布要以单手之力架住大刀,那力量肯定要超出华雄至少一倍,他是托大还是真有这本事? 第三十二章 并凉之争9 说时迟,那时快,华雄的刀已到了吕布跟前。只听“啪”的一声,晴空也似打了个旱雷。吕布力量虽大,却仍禁不住如此大力,身子也晃了几晃。华雄也是身经百战,这等机会岂会放过,轻喝一声,手中大刀顺势横撩,拦腰向吕布扫去。这一刀变招甚速,吕布身子不动,戟杆微微向下一挡。“当”一声,他挡是挡住了,但仍被刀锋扫中了衣甲。 两匹马交错而过。 东汉末期,普通士兵普遍着皮甲。精锐一点的,甚至有铁甲供应。至于将军,则有黑光铠,明光铠,两当,环锁等名贵铠。 吕布是并州军主将,自然也有着甲。华雄这一刀,看起来击中了吕布,但在鱼鳞甲的保护下,吕布可说是毫发未损。但这一刀却使得西凉军齐声欢呼,毕竟,是华雄先刺中了对手,对士气是个莫大的鼓舞。 欢呼声还未落,吕布轻喝一声,反身一戟朝向华雄刺来。他这一戟虽未借助马力,但快若闪电,速度较华雄刚才那一刀竟毫不逊色。 斩马刀势大力沉,要抽回也不容易,此时华雄刀势已尽,想挡是根本不可能。吕布一戟直奔他面门,华雄在马上已无计可施。尽管隔得那么远,刘毅也看得到他一脸惊慌。 这时,他再无其它办法,双手弃刀,人猛地后仰,吕布的这一戟正从他面门穿过,却忽然往下一压,这一招快得如同电闪雷鸣,华雄在马上发出了一声大叫,伴随着一股血箭,人已滚下马来。 阵中,几乎马上鸦雀无声。华雄刚才虽然先击中了吕布,但吕布的反击却让人胆战心惊,这样的戟法,已让人有些胆寒了。 刘毅有些担心,不由回首看了看。后方指挥台上,只能隐约看见旌旗招展,但令旗却无丝毫异动。董卓是被吓傻了还是期待华雄反败为胜,他无从得知,也不敢妄动。 吕布拉转了马,顺手握住了戟杆,他猛的一夹腹,胯下坐骑长嘶一声,猛的加速,直直奔向躺在地上的华雄。 他控马,转身极是娴熟,马行甚速,直如一道闪电。此时华雄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嘴角隐现血迹,他受伤了。 西凉军阵内已发出惊呼。 吕布一声大喝,连人带戟朝华雄刺来。这也是重力加速度,但吕布借助马力,却比华雄要快得多,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华雄的手伸出来,一把抓住戟尖。可即使他全盛时,也无法挡住吕布全力一击,更何况已是伤重之躯。吕布的大戟带着人马之力,一下刺入他前胸,将华雄钉在地上。 华雄死了。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刘毅看在眼里,心头更如打了个闷雷,张大了嘴,满眼的不可思议。 其实,董卓进京后,也许是刘毅破坏了时空轨迹。历史早已出现了轻微偏差,如少帝至今在位,王允的过快爬升,徐晃的错位等。但这些毕竟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远没有今日来得震撼。 华雄是西凉军重要的一员,不论是正史还是小说,华雄都不可能现在死。他怎么就现在死了? 那么,小说的“温酒斩华雄”和正史的“被孙坚枭首”都不可能实现。 抬头看了看天,天空碧蓝如洗,一如往昔。但他的心却沉了下去,就如一个沿路回家的骑士,前方本是康庄大道,但猛的马惊了,横冲直撞,带着他冲入了怪石嶙峋的山林,四周根本无路可走,也无明显的参照物。 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样,茫然的摸着石头过河了。 为华将军报仇!”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前军几百个战士齐声响应。这次华雄任前锋,跟随他出征的,就是西凉引以为傲的飞熊军。华雄的死,对他们影响太大了,但他们不愧为精锐,在悲苦中,反而爆发出旺盛的斗志。 几百人齐声一喝,声势更是吓人。飞熊军象潮水一样奔涌而上。 “咚——” 一声鼓响。并州军自不会坐视吕布被围攻,擂鼓而进,一大群士兵呐喊着,如一片移动的乌云,黑压压的朝这边也压了过来。 很快,双方的前锋已撞在了一起,喊杀声震天动地。人仰马翻中,当下就见一大片士兵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双方士兵在迅速减少着。 飞熊军虽是精锐,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手士气如虹,此消彼长之下,只一小会,就有些岌岌可危了。 刘毅望了后方一眼,如果再不冲锋,前锋就真没了。正有些焦急,出征的号角声终于响了起来。所谓“擂鼓而进,鸣金收兵”,这并不适合马上战士,因为骑兵机动性太强,而战场瞬息万变,战鼓和大锣移动不便,所以西凉军仿效羌族游骑,以号角指挥部队。这号角也是特制,吹起来低沉浑厚,吹得好的话,声浪一波接一波,一波比一波高。此时一吹响,有点象一个焦雷在人群头顶滚动,战场上人数虽众,呐喊声惊天动地,也根本掩不住那一阵阵号角声。 刘毅一带马,道:“杨易,跟着我!” 刘毅武艺虽好,但也不会狂妄的觉得自己就是万人敌。战场上,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一个不小心,就是身首异地的下场。所以除非必要,他是不会单独冲锋的,为了此事,也没少被华雄嘲讽。 刘毅冲过去时,飞熊军早已被杀得七零八落,根本没什么阵势可言。他们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几乎算是各自为战了。吕布是杀害华雄的凶手,冲得也最靠前,自然受到了飞熊军优先招待。十几个飞熊军围住吕布,刀枪剑戟,不要命的朝他砍去。而并州军自不会坐视不理,拼命冲过来保护他。双方在吕布周围,以命换命,杀得血肉横飞。 中军冲上来时,齐齐地大喝了一声。这喊声使得飞熊军都是一震,刘毅叫道:“飞熊军的弟兄,请退后,这里有我们。” “刘将军,我们来助你。” 正在这时,徐荣也带兵冲了上来。 第三十三章 并凉之争10 有他们相助,刘毅胆气大增,一挥枪:“兄弟们,冲上去。” 徐荣的人冲得甚快,前锋已替下飞熊军,和并州军接战了。刘毅带人冲过去时,就见徐荣被吕布一戟逼退,而后吕布催马紧逼,连续几戟杀过去,徐荣顿时险象环生。刘毅咬了咬牙,一催马,人猛地冲过去。 刘毅的马向吕布冲去时,他双手握住枪,已把浑身的力量都用在了枪上。 他也清楚,如果比力量,自己绝对不是吕布的对手,三国第一武将,岂是易与?华雄用生命做了阐释,他可不想步其后尘。 但刘毅知道,自己的速度或可与吕布一拼,而吕布久战已疲,力气也或多或少会受影响。这时用自身的速度和马的速度加到一起,应该不至于败。 吕布见刘毅冲过来,就舍了徐荣,转头朝这边望了过来。一见刘毅来势汹汹,他也有些变色。挥了挥手道:“上。” 一个亲兵得他命令,一夹马腹,朝刘毅冲了过来。 两军交战,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吕布自然不会妄想到以一个亲兵就能干掉刘毅,但刘毅一旦和这亲兵厮杀,前冲之势定缓,苦心积累的速度优势也就没了。 以一条人命去迟缓敌将的进攻之势,至少刘毅干不出来。眼见那亲兵越来越近,他心底咒骂一声,双腿夹住马背,人猛地向马右侧倒下,人也紧紧侧在马的右腹上,此时,对方一杆长枪到了,呼的一声从马背上空穿过,刺了个空。如果刘毅反应稍慢,这一枪肯定要将他刺个窟窿。 “找死。” 身后传来杨易的怒吼,而后就听到一声惨叫。不用说,那个亲兵肯定被杨易等人分尸了。 并不是吕布才有亲兵的。 知道属下在身后紧随,刘毅心下一松,长吐了一口气。 刘毅以此种方式躲过了亲兵的阻拦,吕布也有些意外。马行甚速,由不得他做什么,刘毅已重新翻身坐回马背,冲到他面前,一枪向吕布当胸刺去。 这一枪借了马的冲力,比之吕布那惊艳一戟也不遑多让。 吕布眉毛挑了挑,戟杆横着往前一送,似乎想封住刘毅的枪。但太快了,他的戟杆刚举起来,刘毅的枪已到了他面前,枪头正中他戟杆上。 这样的距离,吕布就算力气再大,也断断招架不住的。可吕布眼里似乎并未什么惧意,还咧嘴朝他笑了笑。 刘毅不由一怔。 正有些莫名其妙。只听“啪”的一声,意料中的枪击尖入肉感没有传来。刘毅只觉枪尖稍微被什么东西阻了阻,然后一松。 吕布在最后关头一扭腰,闪过了要害,枪尖滑过戟杆,擦着他腰眼刺在了空处。可饶是如此,这一枪威力甚大。他虽闪开了要害,但仍被枪尖划中了腰侧,疼得他面色发白,身子也晃了几晃。 此时两人的马已交缠在一处,刘毅一抽枪,趁着吕布反应不及,又是一枪刺去。 这一枪借不了马力,速度已慢了许多。 吕布“嘿嘿”一笑:“刘毅啊刘毅,可一不可二,你太天真了。” 他嘴上虽说着话,但动作可丝毫不慢,身子一侧,闪过了枪尖,一把抓住了枪杆。 刘毅的枪刚刺去,却觉得手上突然象有千钧重物在牵扯,几乎要把他拖下马来。他一夹马背,坐骑也无法再向前跑了,马一下人立起来。 刘毅大吃一惊,用力一扯枪,这枪却是动也不动,反有一股向后的拉力。 这吕布的力气太大了。远出乎刘毅意料,连忙沉住气用力一扯,只觉长枪如同生根一般,他身体一晃,却几乎落马。 “杀,杀了吕布。” “快快快,救将军。” 两人仅僵持一小会,杨易带人冲上,吕布的亲兵也反应过来,两班人马冲撞在一起,顿时人仰马翻。 “当当当——” 正在这时,从并州军后方,传来阵阵锣响。吕布一怔,但鸣金收兵,不由他不退,他松了枪尖,挥了挥手:“走,带上这家伙尸体。高顺,你来殿后。” 他拍马而走,身后两个亲兵拖着华雄尸体朝后退去,一个头目模样的并州将领放弃和周围缠斗的西凉兵,带着并州士兵“呼啦”一声围了过来,护住这两个亲兵。 这家伙就是高顺? 怪不得吕布的亲兵如此难缠,原来是陷阵营。 这陷阵营就是重甲步兵,是高顺一手带起的,出了名的难缠,刘毅远在西凉,也略有耳闻。刘毅带领的部队本也是精锐中的精锐,但遇上陷阵营,似乎并未什么优势。 高顺身着铁铠,头戴铁盔,整个人都包裹在铁皮里,也看不清面容。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刘毅也没心思去多看几眼。他拍马向前冲去,一下就冲到了华雄尸身边。高顺使的也是一把长枪,但他的枪法可比普通士兵快多了,一见刘毅来到,轻喝一声,手中长枪猛的刺去。刘毅去势太急,根本没法招架,连忙一拉马缰,马刚立定,高顺的长枪已刺入战马前胸。 刘毅不等马倒,两脚一用力,腰身一扭,人已顺势朝后翻去。可高顺得势不饶人,大喝一声,趁着刘毅立足未稳,又是一枪刺来。 刘毅大骇,情急之下已顾不了什么,顺势一倒,这一枪从他右肋下穿过,擦着衣服刺在了空处。 从眼角的余光中,就见吕布正领着大队人马,优哉游哉朝后退去,刘毅的肺都要气炸了。 吕布负伤,如果没有高顺捣乱,他要脱身,那可能这么容易。华雄用生命创造出的一个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一支部队,将领的重要性太大了。如果现在徐晃在自己身边,也许是另一个结果吧。但想归想,眼前的局面却要应对,眼见高顺上前一步,还要得理不饶人。这时一枝短箭急急飞来,直取高顺面门,高顺面色一变,顾不得追击刘毅。连忙一挡,只听“叮”的一声,短箭被他搁飞,但高顺的前冲之势也为之一缓。 刘毅松了口气,听得徐荣在一边叫道:“刘将军,接着!” 一杆长枪带着风声,呼啸而至。 刘毅一把抓住,心头为之一定。 徐荣终于缓过劲来,带着部队从侧面来接应了。 既然不是孤军奋战,他胆气一壮,手持长枪朝前冲去。 高顺缓了一缓,没料到刘毅还会反击,等反应过来时,刘毅又冲了过来,一枪朝他身后刺去。 他身后的两个亲兵正拖着华雄尸体朝后退去。刘毅这一枪大出意料,正中右边一个亲兵肩膀,那亲兵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朝旁一歪。刘毅正待有所动作,就听杨易道:“将军,快趴下。” 刘毅想也不想,一下扑倒在地。 “嗖嗖嗖……” 箭流如雨,另一个亲兵正待反击,却有三四枝箭同时射中他额头,有两箭正中他的双眼,顿时鲜血四溅,那士兵捂住双眼,惨叫着四下翻滚。 高顺怪叫一声,几乎是在刘毅翻滚的一瞬间,他已朝另一侧倒去,所以箭雨虽急,却也并未伤他分毫。 西凉军本以骑射出名,步下箭更是不会太差。陷阵营虽是重甲兵,但腿脚缝隙等地方,总有护卫不到的地方,这一轮箭雨下来,除了高顺侥幸躲过外,如割麦子一般,一下倒下好几个。中间也空出老大一块地方。华雄的尸体掉在地上,再也没一人敢冲上来抢。 眼见箭雨稍歇,杨易冲过来道:“将军,你没事吧?” 此时吕布已然退远,高顺在几个亲兵接应下,狼狈朝他追去,这一仗虽死了个华雄,但最后却逼得并州兵退兵,面子上也不算太难看,但要说胜,却有些勉强了。 退回本阵的时候,就见董卓阴沉着脸,负手站在大纛下,李儒和贾诩一左一右,如同哼哈二将站在他身边。刘毅带着本阵人马走过去,行了一礼道:“主公。” 董卓只是挥了挥手:“拖下去,将华雄好生安葬。” 他的脸上不见悲伤,却有几分气馁。望了刘毅一眼,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一言不发。最终叹了口气:“文优,文和,随我进帐。商量这并州兵如何应付。” 回头看了看。此时诸军已退入营中,几个辎重兵正合力拉上那简易辕门。 想着吕布那恐怖的战力,刘毅胸口仍是“砰砰”直跳,心头也有些发毛。董卓此时,想必也在为此头疼吧,也难怪他如此表情了。 第三十四章 蒹葭之思1 并州军已退回营中,几个辎重士兵拉好了辕门,又挂起了免战牌。看这样子,董卓是铁了心的不想开战了。双方一时半会,估计也打不起来。 飞熊军这次元气大伤,五百多人只剩下一百多人。刘毅的部队虽冲得凶,但伤损却不大,也就三十多人,反而是徐荣这边因为对上陷阵营,死伤更多一些。 这个时候的辎重营,功能十分庞杂,不光管着部队的后勤,连打扫战场,救治伤员也是他们份内的事。每次大战之后,也是辎重营最为忙碌的时候。 正看着士兵们像工蜂一般进进出出,突然一阵喧哗,有个声音喊道:“刘将军。” 刘毅扭头一看,就见徐晃正站在不远处向自己拱手行礼,在他的身周,还站着十几个士兵。他们身着宿卫军服饰,正有些好奇的朝这边打量。一见刘毅望了过来,连忙低下了头。 刘毅大喜,连忙迎过去:“徐将军。” 徐晃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劲,他有些无精打采的道:“刘将军。今日一早,中候向朝廷请辞归隐了。” 他口里的中候,自然是指吴匡。吴匡出走,本在刘毅意料之中,但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头仍是一阵发堵。吴匡这么急急忙忙的辞官而去,其根本原因,是见不得汉军自相残杀。在他眼里,不管是西凉还是并州军,都是大汉的军队,这些军队不保家卫国,反而围着洛阳大兴兵戈,本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他作为中候而无能为力,也是万分失职了。 刘毅叹了口气,安慰道:“吴中候楚囊之情,可鉴明月。他这一去,也并非一去不返,咱们建功立业,重还大汉盛世。到时再请他出仕就是。” 听刘毅这么一说,徐晃面色稍缓。他指了指身边的十几个士兵:“中候临走之时,着下官前来投奔刘将军。他们都是我下属,对将军景仰已久,还望收留。” 徐晃起初并不受吴匡直接管辖,吴匡投降董卓后,原北军被拆解得七零八落。董卓嫌麻烦,打散后统一划给吴匡管理。徐晃就是其下属,现在还升了一级,是个百人将。百人将下辖百多人,属下自不可能才这么点人,但能跟着徐晃过来的,肯定是精锐,而且忠诚也没得说。 听徐晃如此说,十几个士兵排成一排,齐声道:“见过将军。” 徐晃也退后一步,行了一礼,郑重道:“见过将军。” 这声“将军”说声甚是郑重,显然他们也清楚,以后也是改换门庭了,刘毅才是他们的主将。 看着徐晃一本正经的样子,刘毅有些无奈:“好了,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兄弟们不可多礼。” 正想客气几句,可腰上却也象被砍了一刀,突然一阵剧痛。他咬紧牙关,想要硬顶着,可那疼痛却还是一阵阵地袭来,让他冷汗直冒。 徐晃一见他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将军,怎么了?” 刘毅用手抚了下腰上,道:“没什么大碍。” 这话刚说出,只觉得疼得立都立不住,人一歪,便要倒下。徐晃一把扶住刘毅,吓得叫道:“刘将军!你可别吓我。” 他的十几个亲随也吓着了,围了上来。这时,正在帮辎重营清理伤员的杨易也围了上来,道:“出什么事了?” 徐晃有点惊慌地说:“快快快,刘将军他突然摔倒了。” 刘毅挣扎着想要站起,可是腰上的痛楚却让他直不起身来。只能象虾米一样蜷曲着,人几乎要弯到地上。杨易走过来,撩开他的战甲,看了看,惊叫道:“哎呀,伤得好重,别急,我去喊个医者来看看。” 辎重营也有设置救治伤者的地方,称为医营。里面有专门随军医生,不过军医的官职普遍不高,一般象征性的给个从事,这样的待遇,这些医官的医术就可想而知了。刘毅本以为杨易要找个医官来应急,可仅一小会,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就跟了过来,见到刘毅,行了一礼道:“草民华佗见过将军。” “华,华,华佗……” 刘毅心下一惊,连忙振作精神望去。 华佗身着麻衣,全身补丁重重,但浆洗得十分干净。他头发胡子也全白了,但精神却是极好。满面红光,脸颊清瘦,加之颌下几缕长须随风飘扬,更为他增加了几分飘逸之气。 刘毅想说几句久仰之类的话,但腰间的疼痛却让他连话都说不上。杨易却没对待神医的觉悟,一把拉过华佗,急急道:“快快快,看看我家将军怎么样了。” 刘毅有些生气,喝道:“杨易,对华佗先生态度好些。” 刘毅对下属一向宽厚,鲜少声色俱厉的。杨易被刘毅吼得呆了一呆,看了看刘毅,又看了看华佗,有些茫然无措。 华佗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无妨。这位将军也是心急你伤势。容老夫先看看。” 他说着,弯腰解开刘毅的战甲,里面的衣服已被血渗透。这连刘毅也吓了一跳,当时在战场只被高顺的枪头擦了下,也没觉得疼痛,没想到这么严重。 华佗点了点头,朝身后招了招手:“华文,这是常见的枪伤,我来配点药,你给伤口简单的处理下,免得感染。” 随着他喊声,一个十三,十四岁的少年从华佗背后闪了出来。这少年背着个大包。但刚才刘毅是躺着的,视线几乎被华佗和杨易全挡住了,也没注意到他。 少年姓华,面容依稀和华佗相似,估计是华佗的后人吧。果然,这少年掀起刘毅的衣服看了看,然后道:“祖父,是被抢尖刮落了一层皮肉,只是皮外伤,不严重,不过很疼,这将军可真厉害,竟然忍得住。要是我的话,恐怕早哭起来了。” 说完这话,大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华文还吐了吐舌头。 杨易刚才被骂了一顿。虽不清楚刘毅为何发那么大的火,但也看出刘毅对这对祖孙的重视,连忙搭话道:“那是,也不看看我家将军是谁。那可是刘毅呢,号称西凉飞豹的刘毅,西凉第一勇士也是我家将军。” 这个西凉飞豹就不说了,大抵是说自己身手灵敏吧。可西凉第一勇士就让刘毅有些哭笑不得了。西凉第一勇士是华雄,华雄尸身估计还在营地里停着,这个称号可不见得就有多威风。 第三十五章 蒹葭之思2 华文正在给刘毅清洗伤口,闻言抬起头,眼里也冒起小星星:“哇,是刘将军啊。草民听过刘将军。好厉害的样子。啊呀,这么厉害,也没见有三头六臂啊,祖父大人对你,也是敬仰得很呢,说你是难得的好人,……” 我是好人么?恐怕也不见得。杀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了吧。正想着,华佗已斥道:“就你小子话多,专心给刘将军治疗伤势。” 华佗肯定还说了其他话,有些犯忌也说不定。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急急的打断华文话头了。 华文朝祖父做了个鬼脸:“不说就不说,凶巴巴的做什么,真是。” 这个年代,普通百姓到十三,十四岁,早已挑起大梁,成为一家之主都有可能。大概与华佗的疼爱有关。华文十分健谈,远没有其他孩子的早熟,仍是一副少年心性。刘毅看着十分欢喜,心头一动:“对了,华老先生,你们怎么到这里的。” 华佗解下那个大包,打了开来,里面形形色色,什么东西都有。各类草药和工具琳琅满目,几乎晃花了刘毅的眼。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巧的石臼,再翻出一根木杵,然后熟练的将一些生药丢进石臼里,小心的用木杵捣烂。一听刘毅的话,便答道:“老朽四海为家,本在洛阳城内救治百姓,听说城外有战事,就赶出来善后。” 他用木杵指了指远方:“刘将军,你们处理尸体的办法太简陋了,一个不好,就有瘟疫发生。这里地处洛阳郊外,一旦蔓延至城内,就是一场大祸。” 远方战场也打扫得差不多了,辎重营正在善后。所谓善后,无外乎将尸体堆积起来,然后统一焚烧。不过尸体太多,这个年代又没什么木炭,焦炭一说。只能用临时砍伐的树木来煅烧尸体,燃烧不充分,效果也不会太好。这一焚烧起来,浓烟滚滚,呛人之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刘毅道:“那依老先生之见,又当如何?” 华佗将生药捣烂了,又从医疗包里倒出些液体,用木杵在石臼里搅拌均匀:“这么多尸体,这样可不成。得用生石灰消毒,或可保万无一失。” 刘易点了点头:“是,老先生说得对,我一定会禀告我主,将老先生的办法执行下去。” 华佗将木杵丢进石臼里,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将军果如传闻中一般,颇有仁义之心。华佗代周遭黎民百姓,谢过了。” 刘毅摇了摇头:“老先生客气了,毅乃武将,一生所造杀孽,不知凡几,也只能在小事上做文章,让自己心中愧疚少些罢了。而你悬壶天下,那才叫人钦佩。” 华佗复又蹲下,有些意外:“刘将军竟知道小老儿薄名?好生荣幸……” 他将石臼里的药液摇匀了,然后涂抹于刘毅的伤口处,口里道:“我在药液里加了麻沸散,对止痛有极好的效果,不过你也要注意,最近可不宜再和人动手了。” 药液一下去,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感消失了,刘毅只觉一股清凉之意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然后传遍全身。 麻沸散果然名不虚传。华佗将纱布一圈圈地包上。包好后,就开始收拾医疗用品:“刘将军,好了,没什么大事。这几日你要好好休息,吃得好点,若恢复得快,明天就可以结口吧。”” 眼见华佗行色匆匆,刘毅连忙道:“老先生,小子有一事相求,还请你能答应。” 华佗将医疗包背在背上:“刘将军请讲。” “老先生长于外科,一生所学,更是出神入化,可否留在军营,为我军延医用药,则小子感激不尽。” 华佗还未说话,华文叫了起来:“祖父,要不在刘将军这儿呆上几天吧,刘将军这么厉害,肯定有很多好玩的是事说给我们听。” 华佗站住了,狠狠瞪了一眼华文,然后看着刘毅,摇了摇头道:“刘将军,谢谢你的美意。老夫之志,是悬壶于世,岂能因一叶障目。这话就当没说吧。告辞了。” 说完,拉着华文朝远方走去, 祖孙俩越走越远,华文还不时转过头来,眼神中大是不舍。刘毅看着,心下不由一叹。 果然啊。 尽管早有所料,但刘毅仍是老大一个遗憾。 华佗精擅外科,如果能留下这个神医,那自然是捡到宝了。可历史上曹操都未办到的事,他也不见得就有主角光环,让人家转了性子跟你。 “刘将军。主公叫你进帐一叙。” 正想着,听见有人叫他,连忙转头一看,就见贾诩满面春风,正朝自己招手。 刘毅朝贾诩身后望了望:“贾先生,可有对付并州军的法子了?” 贾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并州军兵强马壮,吕布更是战力无双,一时半会,焉有必胜之法。” 既无必胜之法,叫我也是白搭。刘毅可没有狂妄的认为,自己就是救世主,可以想出个妙法来对付并州军。不过方法倒是有一个,后世也有现成的,也不知道贾诩等人想到没有。 吕布虽然战力无双,但“三姓家奴”的称号也不是白来的。真要用赤兔马收买此人,成功的几率极大,但对于西凉军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有这么个狼子野心的家伙在西凉军里,相当于埋藏了个定时炸弹,实在让人坐立难安。 刘毅走到贾诩身边,两人一前一后,朝主帐走去。还没走几步,贾诩突道:“刘将军,要破并州军,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只是……唉……” 刘毅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反而来了兴趣:“贾先生,有什么直说无妨。” 贾诩回头看了刘毅一眼:“那,我可真说了,你不生气?”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刘毅有些好笑:“先生智计百出,官职也在小子之上,在下可没资格生先生的气。” 贾诩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非也非也,刘将军英勇无敌,在我西凉,你若敢说第二,现在没人敢说第一。就连主公,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老夫一介书生,那敢在你面前拿捏架子。” 他这样子,多半也有些夸大,目的只是讨自己欢心而已。刘毅在好笑之余,也有些得意。贾诩如此着紧自己,无他,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最近表现抢眼,连带着地位水涨船高。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奸滑,自然不想和自己闹得太僵。不过他更好奇了:“小子答应就是,不过,计将安出?” 贾诩神神秘秘的道:“嘿,进了帐你就知道了。” 到了营帐前,贾诩大声道:“主公,刘将军来了。” 帘子被撩开了。让刘毅吃惊的是,站在面前的竟是个陌生人。这人长得不高,人也很瘦,他一见刘毅,躬身行了一礼,道:“小将李肃,见过刘将军。将军请进。” 一听他报名字,刘毅心头“咯噔”一声,连道来了。李肃不就是策反吕布的关键人物么。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有些东西,并不以自己的意志转移的。 第三十六章 蒹葭之思3 他心下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径直向董卓走去。董卓正聚精会神的翻看着安几上的竹简。刘毅走到董卓跟前,行礼道:“主公,末将刘毅有礼。” 董卓抬起头:“啊,是兴汉,来了啊。”他向营帐旁的小马扎指了指:“坐吧。” 眼见刘毅坐下了,他才向李肃指了指:“这位是李肃,是郭将军麾下一校尉。嗯,今天叫他来,是有重要的事和你说,你们先熟悉下。” 以董卓现在的身份,一个校尉也不是想见就见的。也正是如此,李肃显得有些拘谨。他见刘毅坐下,站在边上小声道:“刘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小将真是三生有幸。” 他的话倒甚是文雅,而且人家恭敬之极,你总不好一直冷着个脸,刘毅道:“李将军客气了,请坐。” 李肃道:“刘将军无双勇将,小将绝不敢冒渎,还是站着吧。” 也许自己,还真是错怪他了。眼见李肃如此客气,刘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看他站着,刘毅也不敢坐了,忙站起来道:“李将军过谦了,小子岂敢如此无礼。” 董卓在一边看着有趣,笑眯眯的道:“李肃,你坐吧。”他说完,仍自盯着竹简,头都不抬。李肃这才松了口气,讪笑道:“既然司空大人都说了,那,那小将就失礼了。” 李肃虽然说了要坐,但还是等刘毅坐下后,他才侧着身子坐下来,以示不敢和刘毅平起平坐。刘毅望了一眼,就见贾诩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对面,正笑眯眯的看着这边。 刘毅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加上身边有个毕恭毕敬的李肃,更是浑身不自在:“贾先生,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贾诩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李将军,你说吧。” 李肃将身子朝前倾了倾,望着刘毅,小意的道:“刘将军,要破并州军,其实也不难。 小将和吕布是同乡,有把握劝他向司空投诚。” 劝吕布投诚是好事啊。刘毅有先知先觉,早料到董卓可能走这一步,他虽不赞成将吕布拉拢过来,但也不会去蓄意破坏。毕竟,董卓要控制洛阳,就必须先解决丁原,否则,就只有灰溜溜的再回西凉,那就前功尽弃了。 李肃期期的道:“吕布战力无双,要说服他来降可不容易。不过,只要有赤兔马。则成功的希望大矣。” 赤兔马。 刘毅恍然,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了。 宝马配英雄,一个武将如有良马配合,在战场上不啻多了一条命。董卓有四好:美酒、美人、宝刀、名马。前两者刘毅可不感冒,但名刀名马却另当别论了。对赤兔马,刘毅早就垂涎三迟,也曾向董卓讨了无数次。可后者就是不松口。没想到,这次为了拉拢吕布,连赤兔马就搭上了,他可真是舍得。 明知道这是应有之事,可刘毅心头仍是不舒服。以吕布的个性,这赤兔马到了他手中,那还有讨还的余地。他想了想道:“赤兔马本就是主公之物,要赠与谁,不必通知属下的。” 董卓将竹简一下丢在桌上,急急道:“好,兴汉果然是深明大义,”见刘毅满面不甘,他又补充道:“这次你做得很好,也亏得有你挡住吕布,我军才不至于惨败。这样,吴匡刚向朝廷请辞,而朝廷也不能没了中候,这中候之职,就由你来担任吧。我会将飞熊军划到你麾下,以做补充。”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中候之职还是落在了自己头上。刘毅心头五味杂陈,都说蔡邕三天之内遍历三台,太过儿戏。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军候窜至中候,也就几十天的事,不过蔡邕有名声打底,两相对比,自己倒和他不遑多让了。不过刘毅清楚,汉末卖官鬻爵十分严重,只要有钱,没有不可能办到的事。如此算来,他这个中候反而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也不算太过荒唐。 不过,如果没兵没权,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官职再大也是枉然。董卓为了拉拢人,大肆册封亲信,这种惠而不费的事,他也没少干。但这次能得到飞熊军,也算意外之喜,虽是残军,但也聊胜于无了。 尽管打了胜仗,还升了职,但刘毅仍高兴不起来。 刘虞要走了。尽管和这个老头相识才仅仅几天但刘毅不可避免的对他产生亲近之意。这老者一片的大公无私之心,和圣人差相仿佛,不但在汉末,就算中华泱泱几千年,也找不出几个像他这样的人。 洛阳郊外一战,董卓吃了些亏,而丁原也没讨到多少好处,双方对峙起来。刘毅因着受伤的关系,被董卓遣回了城内,并住在中候府,让他安心疗伤。但刘毅那有心思养伤。现在太尉府被董卓占了,他只得跑去宗正府找刘毅。走到宗正府时,那两个府兵倒是态度大改,对他十分客气,但对刘虞行踪,仍是一问三不知。他也只得怏怏而回。 刘虞离开那天,轻车简行。一匹驽马,一个驾者,甚是朴素。丝毫没有朝廷三公,一州刺史的气派。但前来送行的人,却是人山人海。不但朝廷百官,甚至连正在城外对峙的董卓和丁原,都集体休战,带着一大帮属将赶来了。 和董卓寒暄完毕,刘虞在一堆人群中找到了刘毅:“兴汉,听府兵说,你这几天找过老夫?” 刘毅行了一礼:“是。”离别在际,千言万语梗在心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刘虞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帛书,递给他道:“倒是我疏忽了。这是你宗牒,我前几天赶出来了,记得收好。” 所谓宗牒,是指的是宗族的谱牒,不但记载了宗族史,还有家世史以及宗族的过往,名胜民俗,一些大的家族,甚至在谱牒中还有关于家训格言、排行字辈以及族规家法等。皇室宗亲是大族,上面记载的东西肯定也多。 有了这东西,刘毅才算真正的,合理合法的皇室宗亲。他心头感动,再行一礼道:“谢皇叔了。” 刘虞拍了拍他,翻身上了马车:“记得收好,闲暇得空,多看看书,对你有好处。”他转过头,看了董卓一眼,然后坐进马车,等车夫将车帘放下了,才道:“走了,各位无须再送。” 道路两旁,更有夹道送行的百姓。马车经过时,送行的百姓就齐刷刷的跪下一片,发出一阵哭喊。 这个一心为国为民的老者,在汉庭最需要的时候,毅然辞去太尉之职,奔向战火纷飞的幽州。 刘毅小心翻开宗牒第一页,几个苍劲大字映入眼帘:“行不改名,坐不更姓。” 这是他对我的嘱托么?车行辘辘,马车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如烟气中移动的黑点,泪水已花了他的眼。 第三十七章 蒹葭之思4 “刘,刘将军,我家女公子说了。上次你赠送的礼物太过贵重,这是回礼。” 第二天,刘毅正在家里翻看宗牒,就迎来一个不速之客。正是蔡琰的小婢小翠。这小姑娘怯生生的说着,单薄的身子像根棒槌一般杵在园中,双手紧握,十指不安的绞在一起。 “回礼?” 捧着这方丝巾,刘毅有些疑惑。君子慕艾,以蔡琰的聪慧,岂会感觉不出自己的心思。但刘毅两世为人,更有一颗非比寻常的大心脏,喜欢就喜欢,喜欢就要表达,倒不会有唐突佳人的想法。大不了被拒绝呗,真若如此,那也可以再想他法,后世的七十二招死缠烂打他虽不全,但多少也知道些手段。只是蔡琰真若不愿,当天就不会收下匕首。现在回一方锦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她当面不好说,所以把拒绝的话题在上面。免得当场戳破,致使两人都下不来台? 也难怪刘毅多想,汉代的女子,虽不如后世一般保守。但蔡琰大家闺秀,受到的礼教束缚也多,加上聪慧绝伦,实不能用常理度之。毕竟,女人心,海底针不是? 他有些疑惑的打开了。这是一张丝织的手巾,让刘毅松了一口气的是,上面未有题字,针线寥寥,只绣了一幅山水。小河蜿蜒其上,周遭芦苇萋~萋。耗费的针线虽然不多,却胜在传神。 “公子说,心志锤炼,自可比之男儿。但此身终为女儿。若是回以刀兵,还是太过凶险。更怕忤逆将军,徒让人厌。这方兼葭巾虽然粗陋,却也是她一片心意。望将军不要嫌弃,否则,奴婢回去,就不好交差了。” “兼葭……”刘毅喃喃着,心头也有股喜意在蔓延:“好,你去回复你家公子。就说她的心意,小子懂了。” 如果小翠不提“兼葭”二字,刘毅还真可能丈二和尚,不解其意。毕竟,芦苇就是芦苇,绣在帕子上,也就增添点山水之色而已。但“兼葭”两字一出。却让他后世的常识尽褪,今身书呆的记忆翻了出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首《蒹葭》,道不尽的相思,在汉代,此物堪比唐之红豆。“蒹葭之思”更成为经典,刊在后世成语词典上。 “好。那奴婢告辞了。” 看着俏生生的立在院内的小丫头,刘毅有种张生得崔莺莺垂青的既视感。至于小翠,就是鸿雁传书的丫头了。他心下好笑,不由打趣道:“一会我让杨易送送你,你也别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哎,哎……” 看着狼狈而逃的小丫头,刘毅微微一笑。女人的心思,真是拐枣做的。这读书一多,更是麻烦。什么都不愿当面说,非得绕上几个弯,让你去猜。但男人么,偏好这个调调,附庸风雅,古今一同。君不见后世秦淮河畔,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大抵就是如此。 当然,刘毅也是个正常的男人,知之为知之,亦难免俗。 第二天开始,秋雨就连绵不绝,一直下着,刘毅也无处可去,整天就窝在自己的小院里,练练拳,看看书,倒也自在。 这一天,刘毅一大早起身,抽了根小马扎,在安几上摆了竹简,有些无聊的翻着。这竹简上写的《孙膑兵法》,全是些之乎者也的话,看着如同嚼蜡,要放在以前,他是断断不会看的。但入乡随俗,现在怎么也得有所了解。毕竟,这书对战争的解读,还是非常全面。 最主要的是,还可以揣摩古人的作战思维,有所借鉴。 东汉的时候,造纸术虽已发明,但做出来的纸张,纸质太差,用来书写根本不行,所以现在流行的,仍然是竹简,这东西太过笨重,翻得久了,就像里面的内容一样生涩。刘毅叹了口气,这个没有手机和电脑的年代,娱乐节目太少,当个宅男,可真不容易。 也不知李肃的离间计效果如何,如果放在以前,他是毫不担心,但现在这个世道早乱套了,天晓得吕布会不会发神经,转了性呢。 正想着,杨易从外面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推开院门道:“将军,将军,徐将军找你。” 他口里的徐将军,自然是徐晃了。徐晃带兵来投,本有些犯忌。但刘毅立了大功,加之董卓将赤兔马许了吕布,对他颇多愧疚。一听有个北军百人将要跟着刘毅混,想都没想都答应下来。还着刘毅利用职务之便,拉拢人心,将更多北军聚拢在麾下。 洛阳一战后,董卓对刘毅的戒心似乎小了许多,否则,也不会如此放纵于他了。 这徐公明不去训练部队,跑过来找自己做什么?刘毅站起来道:“快快有请。” 他话还未落音,徐晃已大笑着闯了进来:“兴汉,也别请呀请的了。现在要见你,啰嗦事可真多。” 两人厮混熟了,刘毅感觉别扭,实在不习惯徐晃一口一个“将军”的叫着,勒令其改口。徐晃执拗不过,只得私下呼其表字,不过在公共场合,仍以“将军”敬称。 刘毅面上一热。现在他官至中候,兵未见多少,但排场却大了许多。徐晃要进中候府,自不可能像以前一样随便。总得先过司阍,经过通传才成。但这又是朝廷礼节,也不是刘毅想免就免得了的。 秋雨连绵,虽然不大,但徐晃脸上,头发上已经裹上了一层白白的水雾,刘毅有点不好意思,道:“徐兄,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 徐晃笑了一笑:“兴汉今天有空否?” 这可真是瞌睡遇见枕头,正有些无聊的刘毅大喜:“有空有空,不知道,徐兄今日想去何处?” 徐晃笑道:“洛阳金市今日当大集。有好多好玩的事,你来洛阳这么久了,还没去过吧,咱们一起去看看可好?” 想想左右无事,刘毅忙不迭的应道:“好,好,当然可以,今天我请客。徐兄你稍等,我就去换衣服和拿钱。” 洛阳十三古都,历经风雨,到后世只留下些许遗址,要想缅怀,也只能通过记载的一鳞半爪来管中窥豹,如今有机会一睹真容,刘毅求之不得。 第三十八章 蒹葭之思5 两人牵了马,策马扬鞭,直奔金市而去。 洛阳城的主街道本来就宽,此时秋雨连绵,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两人一路飞驰,倒也不虞撞倒行人,凉凉的冬雨刮着脸庞上,蹄声得得中,两旁的街景飞快朝后倒去,让人感觉耳目一新。 自西晋始,洛阳就开设了马市,金市和南市。三个市场各有侧重。马市顾名思义,以牛羊马驴等牲畜交易为主,南市则以日常用品交易为重,至于金市,虽也侧重贵金属交易,但在这里出入都是达官贵人,消费起来也豪奢无比,久而久之,就成了高档消费区的代名词了。 到了金市,两人下了马,刘毅一眼望过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城外一场大战,似乎对洛阳没什么影响。金市热闹非凡,人流川流不息,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各种声音汇集在一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而在人流两侧,则是各色摊贩,有卖肉的,卖菜的,卖日常用品的,缝补衣服的……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这个时候,油纸伞还未出现,伞也只是纸伞,根本不能遮雨,仅做遮阳之用,街道上的行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眼望过去,整条街道都被褐色的斗笠和棕色的蓑衣填满,形成了一条蠕动的深色人流。 两人就如逆水而上的鱼,努力扒开人群,朝前游去。这种原汁原味的古镇韵味,是后世那些人造古镇怎么也模仿不来的。刘毅大是新奇,好奇的四处打量。徐晃则有些不耐烦,解释道:“大人稍安勿躁,这里只是金市外围,也没什么人管,一会就好了。” 穿过了几条街,前面赫然开朗,刘毅也是眼前一亮。 一条约莫六七丈宽的青石街道出现在两人眼前,青石十分整齐,显然也经过精雕细刻,因为常有人走,显得十分光滑。雨连绵不断的下着,这石板路在水渍的映射下,更有些发亮。 街头两旁,矗立着古韵十足的木制阁楼。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栏杆玉砌,散发着恬淡自然之意。有行人漫步于期间,也少了先前的嘈杂,多了些从容之意。偶有马车路过,也是尽量放缓车速,避免水溅行人。 淅淅沥沥的小雨抛洒于碧瓦红墙之间,那突兀而出的飞檐,那肆意飘扬的招徕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从容不迫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人们的富足和安乐。 这就是真正的金市,也就是洛阳的富人贸易区么? 站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刘毅有些恍惚。如果说刚才的集市是嘈杂不堪的农村菜市场,那富人贸易区就相当于城市步行街了。只是里面的人和房子调换了时空而已。 徐晃见刘毅痴痴呆呆的样子,感觉与有荣焉:“怎么样,我的中候大人,吃惊么?” 刘毅点了点头:“确实,没想到洛阳城,还有这等出尘所在。” 徐晃笑了笑,拉着刘毅朝里行去:“这是当然,这里可不比刚才,有专门的胥吏巡逻。你要是奉公守法还好,但凡稍有逾矩,轻则罚钱,重则大杖侍候。而且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真闹得不可开交,惊动了禁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说话间,果见两个手持大棍的人从身边走了过去,这二人头戴高帽,身穿皂衣,背上还用白灰画了个圈圈,上面写了个大大的“巡”字,看着让人发噱。 徐晃司空见惯,也无欣赏的心思,他拉着刘毅朝前直走,口里道:“这里有个明心楼,里面很多有趣的事,献歌唱曲的都有,你要泡上一杯茶呀,包管你坐上一天都不会腻。嘿,我给你说啊,这里的茶也是专门从蜀地运来的鲜茶,一般人可尝不到。” 徐晃平时嗜武如命,没想到如此健谈,这话匣子一打开来,就有些滔滔不绝了。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就在一座木制楼房前停住了,这幢楼房十分雄伟,旁人都是一楼一底,唯独它是两楼一底,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态。 两人刚至门口,一个跑堂的就凑了上来:“两位客官,是要听曲还是饮茶?” 徐晃看来是这里的常客,大手一挥:“三楼,给我单独开一桌。” 两人在跑堂的引领上,噔噔噔的上了三楼。和一二楼不同的是,三楼正中有个木制高台,而在木台周围,则呈半圆形的摆了十几张长条形案几。看这形式,就是个小型歌剧场了。 因着下雨的原因,这里的生意非常好,每张案几边都坐了人,几乎满座。 两人走上去时,一个杂耍正在台上表演吞火。搞得乌烟瘴气,可客人们却吃这一套,一个个大呼小叫,兴奋不已。 跑堂为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蓄了茶就下去了。上面的节目换了两茬,也无甚新意,最初的新鲜劲一过,刘毅就觉得有些无聊。 汉代杂耍统称百戏,这些二流的魔术,吞剑、烟术、大变活人,唬得住东汉的达官贵人,刘毅却看得没精打采。这些艺人的技艺虽精,但在刘毅看来却是破绽百出,一眼便看出其中机关来了。 那茶也是茶饼化散的茶汤,黑漆漆一坨,看起来都没什么胃口。刘毅勉强饮了一口,发觉淡而无味,根本不能现代的茶叶想比。这饮茶的心思也顿时全无。 隔座的案几上,坐着几个衣饰华丽的青年。他们不但点了茶水,还叫了些面饼烧肉,新鲜果蔬,吃得汤汁横流。每遇更换节目,更是大呼小叫,旁若无人。看着几人衣冠不整的样子,刘毅不由暗自摇头:“看来这二流子,也不是现代专利,在那个朝代都有。” 面对高台坐着的,是一个病恹恹的汉子。此人双颊消瘦,面色发黑,说话的时候,还不时的咳嗽几声。另外三人则簇拥在他周围,带着奉承讨好之意,一看就是以病汉为首。 两桌离得近,他们说话又大声,刘毅无聊之下,倒听了个清清楚楚。左边有个马脸汉子道:“卫公子,你这次洛阳,准备呆上几天?” 他询问的对象,是那病汉。看来,口中的卫公子,也是此人无疑。卫公子笑了笑,略显矜持:“这个么,我得先拜会了陛下才能决定行程。” 第三十九章 蒹葭之思6 右边一个络腮胡道:“是是是,卫公子什么人物,来到洛阳,这皇帝肯定要见的。” 卫公子咳嗽了一声,有些眉飞色舞:“那是当然,不过见皇帝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这次是代表家族迎亲的。不过好不容易来次洛阳,那能就这么走了,定要吃好玩好方才罢休。” 那马脸汉子带着谄媚的笑:“嘿,公子本就是世家望族,此次联姻,必将让你更上层楼。到时候小弟若有难,可别忘记帮衬一二。” 卫公子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半饷稍歇,他掏出一方丝帕抹了抹嘴:“好说,好说。” 旁边三人好一阵恭维,然后举杯邀饮。刘毅看得大摇其头。这卫公子多半是某个望族子弟,但他一副风吹即倒的样子,一看就是个短命鬼。巴结他,可不见得有什么前途。 正想继续细听下去,徐晃拉了拉他::“兴汉呢,专心些,好看的来了!” 刘毅诧道:“什么来了?”话还没说完,周围的看客已大声怪叫起来,欢呼不已。徐晃道:“下面是袖舞,是茶楼压场子的,嘿嘿。” 这时已响起了悠长的琴声,伴随着低沉的笙音相和。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在悠扬的乐声中,踏着乐点,款步走上了台。她穿着白色纱衣,长袖如云,舞动起来时,蛮腰款摆,香脐隐现。而这女子极擅表演,不光舞姿优美,而且眼眸如水,一顾一颦之间,更似会说话一般。 刘毅也有了些兴趣。这女子舞技倒是不错。也怪不得徐晃如此上心了。他本觉得无聊,此时倒开始有了兴趣, “铮”的又是一声琴音,乐声猛的拨高,那女子纤腰一扭,开始旋转起来。她的纱衣极薄,这一舞蹈起来,长长的袖子跟着飘荡起来,如同围绕在身体周围的两个半圆。而那雪白的肌肤也是若隐若现,台下的看客又是轰雷也似一声叫好。乐声越来越急,显然已到了高潮,舞蹈已到了紧要处,女子的动作越来越急,长袖也越飞越高,从齐腰渐渐到了面部。 突的乐声猛的一停,那女子舞姿一顿,面纱脱落,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然后猛的伏下头去。 这个还不错。刘毅暗自赞叹。这女子其实并不多美,不过擅于撩拨人心,舞姿伴随着面纱,更让人心神难耐。最后一刻虽面纱脱落,却不让你看个仔细,这在现代来说,是一种常见的舞台包装。但放在汉末,就比较有创意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声响。转头一看,就见徐晃也张大了嘴,一脸的猪哥相。 那女子表演完毕,行了一礼,就要退去,旁边突的一阵喧哗。有个人大声道:“兀那舞娘,下来陪卫公子喝上一杯。” 刘毅一怔,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刚才那马脸汉子。 那舞娘本已起身,闻言也是一怔:“这位公子,小女子只是个舞姬,并不陪酒的。” “舞姬就不是陪酒助兴的么?”马脸把张桌子拍得震天响,嚷嚷道。 “对不起,小女子只卖艺的。” 那舞娘显然经常遇见这种事,倒不见得有多慌张,又是欠身一礼。 她这不温不火的样子惹毛了马脸,后者猛的起身,撸起袖子高声道:“兀那贱妇,让你陪我们卫公子喝酒是给你面子,知道我们卫公子是谁么?” 话毕,似乎觉得有些失礼,连忙向卫公子行了一礼,脸上则挂着讨好的笑容。 卫公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位置上,一脸自得。他摆了摆手:“林兄,你太粗鲁了,吓到了美人可不好。”他咳嗽一声,然后斯斯然站起,举杯道:“这位姑娘,如此良辰,共饮一杯可否。” 这等欺男霸女之事,在那个朝代都有。刘毅虽有些正义感,但也不是路见不平就要跳出来的马大哈。天下不平事多了去了,如果事事皆管,不说他现在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中候。就算成了掌握全国兵权的大将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从另一面来说,西凉军在洛阳一手遮天,搞得民怨沸腾,和洛阳本土势力本就龌龊不断,现在半路更杀出个丁原,把这里的水搅得更浑了。而京都的治安,显然归禁军管,现在跳出去多管闲事,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一个弄不好,惹个一身骚,这也是刘毅不愿接受的。 洛阳天子脚下,达官勋贵数不胜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也多了去。一见几人耍流氓,那舞姬也不废话,一撩裙裾径直朝下走去。 徐晃在一旁拍手笑道:“嘿,这妞脾气倒是挺大,有意思。” 徐晃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刚才数他嗓门最大,几人发生矛盾时,他还跃跃欲试,显然想打抱不平。刘毅暗自好笑,徐晃说带自己来见识世面,怕是他本人想见识这女的。 接二连三的受拒,卫仲道也变了脸色,感觉面子上挂不住。那个马脸和络腮胡一拍桌子,冲过去就要抓人。茶楼里好一通乱,表演自然也持续不下去了,看客们纷纷向外走去。徐晃看了看周围,道:“兴汉且坐,我去管他一管。” 刘毅一把按住他,道:“再等一等。” 这时一群人已走了上来,其中一个想必是这茶楼的老板,上来就一个劲的打躬作揖,不停的赔着不是,但卫仲道等人那里肯依。那老板见好说不听,顿时变了脸色。一声唿哨,从楼下跳出来几个腰圆膀粗的大汉,全拿着刀枪棍棒,凶神恶煞的道:“谁敢捣乱,不想活了么?” 一见这阵仗,马脸和络腮胡面色大变,但两人却死要面子硬撑着,兀自不依。那卫公子更是不济,吓得连连后退:“林兄,明兄,这可如何使得,这可如何使得?” 这三人牛气冲天,没想到如此不济,刘毅本以为有场好戏可看,此时难免啼笑皆非。徐晃也收了拳头:“我呸,原来是群马屎表面光,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两方人马正闹成一团,就听得脚步声响,从楼下又冲上来一群人。当先一人,是个身穿执金吾军服的军官,一见这人,徐晃顿时一呆,叫道:“士孙瑞!?他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士孙瑞。不过士孙瑞是执金吾的头头,手里好歹也有上万号人马。这里虽是富人区,区区打架斗殴,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管。 第四十章 蒹葭之思7 那老板能在闹市区开个茶楼,肯定也是有些手段眼界的。一见士孙瑞来了,连忙迎上去,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听。看他的样子,应该跟士孙瑞认识。不过后者却不理他,径直走到卫仲道面前,行了一礼道:“卫公子,你没受伤吧。” 他的这表情和语气,明显只是例行公事。但卫公子显然不如此认为,一见来了撑腰的,他上前一步,指着那老板喝道:“士将军来得正好,这家黑店恃强凌弱,殴打皇亲,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到底是不是恃强凌弱,士孙瑞自然心里有数。他连董卓都不买账,自然不会听卫公子的一面之词,只是道:“公子受惊了,来人,送公子回驿馆休息。” 卫仲道不依,仍是骂骂咧咧。士孙瑞也不管他,挥了挥手,几个五大三粗的禁卫上前,架起卫仲道就往楼下拖。楼下又是好一阵乱,卫仲道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你们等着,等我上报皇上,有你们好看……” “……早晚要把这破楼拆了……” “我们河东卫家可不是谁都能欺凌的……” …… 经此一闹,客人早跑了个精光,刘毅,徐晃也没了心情。两人朝士孙瑞走去,刘毅先行一礼:“士将军!” 士孙瑞是执金吾,是秩两千石的将军,而北军中候虽有实权,但却仅有秩六百石而已,两者整整差了两级。至于“奋威将军”,也只是的杂牌将军头衔,在这禁军头头面前,分量也是远远不够。 “刘将军,是你啊?” 一见两人,士孙瑞显然十分意外。他向徐晃点了下头,上下打量了刘毅一番,砸吧下嘴道:“刘将军倒是好兴致……” 这话有许多未竟之意,刘毅一时间也揣摩不透对方心思,正待告退,士孙瑞看了看四周:“刘将军方便么?” 此时楼上客人早走了个精光,茶楼老板带着一众属下,眼巴巴的望着这边,显然是巴不得这群禁军早些离开,也好重新开张。 刘毅点了点头:“士将军有事么?” 士孙瑞又看了四周一眼,也不多说:“我们下去说。” 士孙瑞带来的人不少,刚才着一批属下“送”卫仲道回驿馆了,现在还有六七个,一大群人从茶楼里鱼贯而出。他又将其余等人挥退了,然后看了徐晃一眼:“刘将军,走走吧。” 徐晃知机,连忙道:“将军,那我先过去和几位禁军的弟兄唠嗑唠嗑。” 眼见徐晃也走远了,士孙瑞才转过身,不急不缓的朝前而行。刘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可走了老长一截路,士孙瑞仍是闷不着声,这样刘毅大为纳闷,忍不住道;“士将军?” 士孙瑞转过头,看了刘毅一眼,半晌才道:“刘将军从西凉之地远道而来,在洛阳可还习惯?” 这话一出口,刘毅更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以为士孙瑞叫住自己,有极重要的事,可对方吭哧半天,却成了嘘寒问暖。士孙瑞一向铁面示人,是保皇派的代表人物,和西凉军极不对付。如果说对方关心自己,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摸不准对方用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双方毕竟隔了一层,只是道:“劳士将军挂怀,还好。” 士孙瑞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向前走去。 已是深秋,北方不但天寒,白天也短。现在雨倒是停了,但黑云当头,天色仍不见好转。路边有些商铺已陆续开始打烊。又走了一程,刘毅道:“士将军,一会可要宵禁了。” 士孙瑞望了望天,深深叹了口气:“是啊,天要黑了,一会又得忙了。” 他这口气叹得极长,尽显疲惫。刘毅听着,心头有些不是滋味。禁军是洛阳宵禁的执行人,士孙瑞做为执金吾,是禁军最高长官,这里面的责任,最终也得落在他身上,但大汉千疮百孔,国事蜩螗,两股势力在洛阳对峙,打得天翻地覆,说是决定汉庭走向也不为过。这宵禁,似乎也沦为小道,可有可无了。 “刘将军,吴匡离开前,都和你说了吧?” 来了,看来这才是士孙瑞的主要目的。吴匡和士孙瑞份属同僚,两人亦是洛阳禁军派系代表人物,关系肯定也是极好。吴匡离职前找过自己,这事儿肯定也和士孙瑞说过。他今天叫住自己,多半也有此因,但他对西凉军一向不感冒,所以又有些抹不开情面。 虽然觉得不合时宜,但刘毅心头仍觉得好笑。这士孙瑞一板一眼,有些迂腐了。现在西凉和并州火并,两者自顾不暇,那有时间顾忌其他。他是执金吾,洛阳的治安都是他说了算,别说只是和我碰个面,只要他一声令下,再大的事也能消弥无形。 “啊,是啊。吴将军国之肱骨,此时离去,甚是可惜。” 士孙瑞站住了,转过头看着他:“中候一职,关系甚大,将军切莫辜负。” “什么?” 刘毅心头一震,也站住了,此时天已黑尽,黑暗中,也看不出士孙瑞是何表情。他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转过弯,也不知道如何接口。 好在天黑,士孙瑞也看不清他一脸愕然的样子,自顾道:“吴将军和我脾味相投,乃是至交,他离去之前,也是和我通过气的。将军受董贼之恩,我亦理解。但你亦为皇亲。虽说公私难以兼顾,但东壁余光,烦请你能为我大汉,周旋一二。” 他言辞恳切,平时的铁面之风,也是点滴皆无。刘毅心下风车般转动,有些恍然大悟。 西凉军入京前,洛阳保皇派就极力反对,卢植,郑泰等多次劝阻。但何进一意孤行,这才有了后来的刀光剑影。保皇派被逼无奈,只能找应对之法,而从内部拉拢,既能削减敌势,又能增强自身,实是优解。吴匡离开前,要刘毅接手中候之位,怕也是另有深意。这分明是抛给刘毅的烫手山芋,目的是想在西凉军内部寻一个钉子。而刘毅是皇亲,又和蔡邕走得勤,自是最佳人选。可吴匡当时并未明说,刘毅也懵懂无知,直接拒绝了。以至于很多话并未挑明。但几经周转,董卓鬼使神差的把中候之位给了刘毅。所以士孙瑞才误会他是自己人,这可真是一笔糊涂账了。 不过,董卓于刘毅有恩,恩将仇报的事,刘毅肯定不会做。否则的话,和吕布那种“三姓家奴”有何区别?退一万步讲,一旦杀了董卓,就背了个以下弑上的标签,这在当时可是大忌,哪怕占据大义也不行。君不见吕布虽反复无常,但诛杀董卓一事,怎么也算大功一件,但史笔如刀,每每提及此事,尽皆口诛笔伐。这样的锅,刘毅可不想背。 “士将军但请放心,在下虽一介武夫,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还是省得的。”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其实亦有别解,但放在当下,吴匡也不疑有他,他躬身一礼:“刘将军少年英雄,得你支持,定能还我洛阳郎朗晴天。” “咚咚咚——” 远方的闭门鼓响了,在暮色中沉沉传来,也似沾染了湿气。几个禁军打着马,大着嗓子从两人面前飞奔而过:“宵禁时始,各户紧闭门窗,早做歇息。但烦异动者,一律按犯夜处置。” 几个尾随的禁军跟了上来,一人牵着马:“将军,该巡夜了。” 士孙瑞接过缰绳:“叨扰刘将军良久,我也该走了。” 刘毅哑然,陪士孙瑞走了半天的路,统共没说两句话,这“良久”确实算得上,但“叨扰”实在不沾边。 刘毅一抱拳:“士将军慢走。” 士孙瑞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拍马走了几步,又拉住了:“刘将军,河东卫家好歹也是望族,你当心些。” 他说的是卫公子么?刘毅一怔,河东卫家兴于汉武帝时。皇后卫子夫,大将军卫青都是卫家的人,当时声誉之盛,一时无两。时至今日,却已不复昔日荣光。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影响力仍是不容小觑。但卫家再势大,也跟自己沾不上半毛钱关系,难道就因为今日见那个卫公子丢了脸?那也太荒唐了点。 他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但士孙瑞已一夹马腹,在几个禁军的簇拥下,朝远方奔去。马行甚疾,蹄声“得得”中,不一会就湮没在夜色中。 “咚咚咚——” 闭门鼓第二次响起,在一片暮色中,似乎也沉重不起。夜色如一张大网,当头压了下来,也慢慢笼罩了整个城市。街道两侧,住户的灯光次第亮起,在昏暗的灯光下,街面一片朦胧,远方亭榭楼阁也只剩下了影子。这个古老的城市,任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是象在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刘毅只觉心头烦闷,不由抬头,仰天长吐一口浊气。 第四十一章 黄门娇娘1 西凉和并州第一次火并,使得吕布和刘毅两大主力受伤,双方势成旗鼓。也清楚对手不是易与,战事遂缓。但这就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没过多久,两方再次大打出手,且有愈燃愈烈之势。 九月十三日,并州军张杨不耐寂寞,仅带千人去西凉军阵前邀战。徐荣迎击,三个回合就将张杨斩于马下。西凉军扬眉吐气,一扫华雄被斩的颓势,士气跟着高涨。 九月十四日,西凉军意图一鼓作气,列阵决战。他们以董旻为首,郭汜李傕卫护左右两翼,近两万人马,挟大胜之机,朝并州军扑去。高顺领并州军沉着迎战,以逸待劳。西凉军久攻无果,死伤惨重,士气稍沮。张辽率三千精骑乘势杀出,西凉军措手不及,顿时大败。主将董旻迎战,被张辽一枪刺于马下。亏得左右亲卫死战不休,主将才免于阵斩之危。董旻虽大难不死,但也只剩下半条命,西凉铁骑一败涂地。 九月十六日,李儒向董卓献计夜袭:“敌军新胜,必定骄横而疏于防范,可趁夜袭营,攻其不备。”董卓准,令李傕为主,徐荣辅之,率军于凌晨时分发动奇袭。初期十分顺利,但并州也非弱者,高顺反应迅速,忍痛断腕,在舍弃了前营后,整军向西凉军反攻。竟力挽狂澜,奇迹般的守住了。双方损失惨重。 十八日,吕布伤愈复出,拍马在西凉营帐前骂战,西凉军高挂免战牌,闭门不出。 …… 每天,都有哨兵前来中候府,向刘毅汇报战事。当听到张杨战死之时,他怔忪良久。张杨在原来的历史上小有名气,甚至颇有建树,现在却死于非命。历史已脱轨,在未知的道路上开始加速。 而后一连几天就没了消息,看来吕布复出,确实给了西凉军极大压力。但刘毅知道,这就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其下早已波涛汹涌。 这一天,刘毅正和几个亲卫在院内操练,使了一趟抢,人也出了一身臭汗。正冲澡时,哨兵又来了:“中候大人,中候大人……” 他擦干身子迎了上去:“怎么?是主公要我复出了么?” 吕布之勇,刘毅深有体会。上次交手,对方久战稍疲,他又有战马冲锋之利,这才稍微讨了点便宜。真个单打独斗,刘毅也心头打鼓。这个三国武力值最高的男人,若有可能,没人愿意和他硬刚。不过现在势成骑虎,遍观全军,也确实只有他能抵挡一二。这真是赶鸭上架,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哨兵道:“回将军话,主公让你去府上一述。” 刘毅一怔,现在战事正急,可说生死攸关,董卓不去中军坐镇,找我干什么?不过,听说不用直面吕布,他暗地里松了口气:“你去回复主公,说我即刻就到。” 董卓进京之后,先暂住的司空府,强占了太尉一职后,落脚地自然也搬了。太尉府离司空府不远,目标也大,不用带路就能找到。等到了到了太尉,。站在门口的却不是熟识的司阍,而是牛辅。刘毅还未下马,他就阴阳怪气的道:“哟,这不是刘将军么。现在战事结束,你的伤也好了?可真巧。” 这话嘲意明显,明着关心刘毅,实则讽他畏战。 战事结束了?不是正在交战么?刘毅心下嘀咕,下了马,皮笑肉不笑的道:“牛将军,主公相召。末将就不陪你在此闲聊了。” 牛辅曾是刘毅上司,两人在司空府吵着一团,确实难堪。就算牛辅不在意,刘毅心下也有疙瘩。不过“闲聊”二字也呛人得很,把牛辅噎得不浅,他“哼”了一声道:“希望刘将军一会还如此意气。”他挥了挥手,大不耐烦:“跟我走吧,主公在内院等你。” 听他幸灾乐祸的语气,刘毅心下很是忐忑。董卓喜怒无常,实不知自己又干了什么事,以至恶了这个大爷。 其实刘毅来过几次,不用牛辅带路也无妨。两人闷不做声,一路疾行,转过几个弯,老远就听见刀剑交击之声,夹杂着人的闷哼及惨叫。刘毅心头一凛,连脚步也轻了许多。 太尉府占地很广,连带着内院也像个小操场。正中是一颗皂荚树,约有两人合抱粗细,长得枝繁叶茂,将整个内院都遮掩了大半。地上的大青石铺得很是齐整,光滑中带着岁月的痕迹。一侧是个高台,上面摆着几张案几,案几上放置水果,很是丰盛。两侧,则有两张落兵台,上面插着刀枪棍棒,十八般武器一应俱全。一众西凉将领穿得整整齐齐,站在周围。董卓光着膀子站在内院中,正和两个亲兵对战。 董卓手中横着一把大刀,身型健硕。他能在西凉虎狼之地打出一片天空,身手自然没得说。这大刀长度跟人持平,他身材本就高大,提在手中,更显威风凛凛。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人,遍地是血,有个人肚皮中了一刀,肠子都流了出来,惨叫声正是他发出的。两个站立的亲兵面色发白,连持枪的手都在发抖。 这等血腥场面,那像什么日常训练,倒和上战场差不多。 “过来,再如此畏缩不前,立斩。” 董卓瞠目大喝,倒似平地一声春雷。生死存亡面前,两个幸存的亲兵浑身一震,再也不敢顾忌什么,轻喝一声,从左右挺身而上,分枪就刺。 既是亲卫,平时肯定多有训练,这合击之术也是熟稔。一人出枪直奔董卓胸膛,枪势迅猛。另外一人则攻下路,看势迅猛,却留劲三分。 刘毅看得暗暗点头,两人腰腱有力,一枪刺出,下盘四平八稳,力透枪尖,显然已有几分火候。 董卓脚下一错,避开了当胸一枪,刀柄上撩,只听“啪”的一声,这一下正中枪尖。人却不由自主,朝后退去。 另路亲兵直攻下路,本就留有三分力,一见董卓后退。顿时改扎为扫,向他的脚踝处扫来。眼见要中董卓小腿,他愣了愣,手上不由一缓。 这亲卫下路一枪,取的是扎势,若果真一往无前,有上路牵制,董卓还真不好处理。他留力三分,本就在气势上输了一筹,如今在中途变招,加之犹豫不决,更显得儿戏了。不过这也难怪,董卓虽说得山响,但真要打伤了他,以其暴虐的脾气。这亲兵不死也得脱层皮。他一个人打翻了一大群人,身手不错倒是其次。这些人不敢下死手怕是主因。 也仅缓上这么一缓,董卓轻轻一跃,枪杆带着厉啸,从他脚下扫过。董卓一声轻喝。手中大刀顺势化为一道闪电,朝那人头顶当头劈落。那亲兵面色一白,百忙之中顺势一滚,大刀“嚓”的一声,青石板上都冒出火星,几乎是擦着他身子斩在了空处。董卓落地,脚尖一点地面,一个纵身已到了那人跟前,一脚踹向那人腿弯。 那人一个侧翻,身子已挨着落兵台,此时就算想躲,也是不及。这一脚结结实实,踹了个正着。只听一声脆响,夹杂着一声惨叫。 这人多半被打折了腿。 第四十二章 黄门娇娘2 “过来。” 董卓也不管这亲兵死活。站直了,朝另一个亲兵勾了勾手。后者一脸惊惧,只听“咣当”一声,长枪掉落尘埃,那里还有再战的勇气。 “一群饭桶。” 董卓还有些意犹未尽,指着那幸存的亲兵道:“胆小怕死,拉下去,重责二十军棍。” 军棍是足斤足两的熟铜棍,势大力沉。如果真打,一棍下去就能让人重残,三棍不死算你命大。就算执行者放水,但二十军棍下来,怎么也得躺上半个月。那士兵吓得伏倒在地,连连磕头:“主公饶命,主公饶命。” 董卓那里管他,漠然挥了挥手,早有两人上前,架起这人就往外拖。他又朝腿折之人道:“小子不错,这个月加俸五百。” 那人也是磕头:“谢主公恩赏。” 不过他脸上全无感激之情,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这也太草菅人命了,尽管不是第一次,但刘毅仍看得眼皮狂跳,直皱眉头。 三四个下人上前,将先前负伤的人拖下去救治,两个人抬来水桶刷洗地面。这些人显然经常干这事,动作竟出奇的熟练,不一会儿,地面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丁点痕迹。眼见差不多了,牛辅才带着刘毅上前,轻声道:“主公,刘毅来了。” 刘毅上前,行了个跪拜礼道:“主公。” “来了啊。”董卓横了刘毅一眼,也不叫他起来,缓缓踱至高台上,慢条斯理的拣了颗葡萄,温吞吞的剥着。葡萄是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时传入汉朝的。到了东汉,仍未大规模种植,仅一些达官贵人当奢侈品消费。但董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葡萄情有独钟,不但府上常备此物,连葡萄酒也从不断供。 那葡萄皮被他剥了,露出晶莹的果肉。董卓也不吃它,用食指和拇指夹住了,缓声道:“刘毅啊,知道我叫你来,为什么吗?” 他语气森森,甚至还带着一股寒意,刘毅全身一抖:“属下不知。” 周遭的空气都似要凝固了。所有人都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现在谁都看得出来,董卓的心情不好,在这个关头,也没人敢去扫凤尾。贾诩咳嗽一声:“主公,吕布马上就要来投,有什么事,一会再说可好?” 刘毅心头一动。吕布来投?这么说,丁原完蛋了。怪不得牛辅刚才说战事结束了。董卓召旗下文武汇聚于此,恐怕就为了压阵,多点仪式感。不过,听董卓的口气,肯定不只如此。 他抬头,飞快的扫了一眼。就见贾诩正向自己看来,四目相对,贾诩微微摇了摇头。其余众将表情也是尽收眼底,望向他的目光中,漠然者居多,幸灾乐祸者有之,只有个徐荣抓耳挠腮,挤眉弄眼的,似乎想告诉他什么,但苦于口不能言,状甚滑稽。 西凉几部互不统属,刘毅平时鲜少走动。按理,牛辅曾是刘毅上司,怎么也该求情开脱,但现在他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只有徐荣和他关系好些,看其表情,多半不是好事。至于贾诩,他摇头的意思,多半是劝刘毅尽快认罪,以平董卓心头怒火。 “不知?” 董卓将果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不时砸吧下嘴,在一片寂静中,这“吧唧”声尤其刺耳。刘毅听着,心头渐渐不耐,更有些恼怒。 董卓吃完了葡萄,“噗”一声将葡萄核吐了,一个随从端了个盘子上前,他在盘子里拿了根雪白的丝巾擦了擦手,才道;“前几日听人讲,你和士孙瑞夜谈,可商量出个什么?” “这……” 刘毅大惊失色,他想破脑袋,也未料到董卓会有如此一问。前几日,西凉并州激战正酣,董卓哪有心思管这闲事?再说了,当时也是临时起意,和徐晃出去游玩,知道的人并不多。徐晃的人品没得多,要是连他也怀疑,那中国的史书也可以付之一炬了,因为全没了借鉴性。那么,值得怀疑的,也是就士孙瑞那边了。 士孙瑞那边有一大群亲兵,多半是他们泄漏了此事。 刘毅心下电转,嘴上却道;“主公明鉴,却有此事。” 结合刚才贾诩和徐荣的表情,此事显然已得董卓确认,遮掩徒增恶感,还不如痛快承认。 董卓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承认就好,来人,将这个竖子拖下去砍了。” “主公不可。” 刘毅正要说话,就见徐荣越众而出,他也面朝董卓跪下,磕了个头道:“主公,刘将军对主公一片赤诚,惟天可表,末将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看着跪在身侧的徐荣,刘毅几乎要落泪。他在西凉军中并无根基,也不屑拉帮结派,平时不说眼高于顶,却也大差不离。在一众西凉将领中,就对徐荣稍微好些。其主因,还是因为徐荣在原来的历史上,没和其他将领同流合污,最终投了朝廷,更是死于叛军之手,为卫护大汉尽了最后一份心力。 徐荣竟以项上人头作保。如果刘毅吃里扒外的罪名坐实了,以董卓暴虐的性子,他怕也难以落好。 董卓“哦”了一声,半天不说话。 “主公,我不服。” 刘毅伏于地上,感觉着从掌心传来的寒意,心头却似有烈焰燃起。和并州军交战之时,董卓掏心掏肺,恨不得剖心沥胆。可仅仅过了几日,他就翻脸不认人,难道,仅仅是因为战事结束,就可以卸磨杀驴,为所欲为么? 历史上董卓众叛亲离,他这喜怒无常的性格,恐怕占了很大的缘由。刘毅虽低着头,但怒气却郁结胸口,经久不散。 贾诩这时站出来道;“所谓赏罚严明,治之材也。主公贵为当朝司空,更应如是。刘将军既如此说,主公何妨一听?” 这老狐狸大概也看出董卓不是真的想杀刘毅,站出来当好人了。 董卓在正中找了个案几,有些随意的坐了:“既如此,刘毅你说说吧。” 第四十三章 黄门娇娘3 刘毅又磕了个头道:“主公明鉴。本月初十,属下的确去了金市,后在一茶楼观看百戏。因有泼皮闹事,士孙瑞带着属下前来来维持秩序。作别前我们是碰了个头,并无其他瓜葛。” “仅此而已么?可你和他长谈至宵禁,可不是仅碰了个头那么简单。” 确实,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要说什么都没说,换谁也不信,也难怪董卓疑神疑鬼,大发雷霆了。不过听董卓如此问,刘毅心头愈发确定,就是士孙瑞那边告的密。他心头一定,董卓看起来说的凶,其实也拿不准,否则以他的性子,早就暴起杀人了,那听你解释那么多。 不过,两人打了一下午的哑谜,确实也没多说什么。刘毅有苦难言,解释道:“闹事的不是普通百姓,是河东卫家的一位公子,叫卫仲道。士孙瑞大概想理清来龙去脉,才叫住我问了半天。” 这解释其实已有些牵强附会,但董卓却眼睛一亮:“哦,是么?是卫仲道?” “确实如此,当时还有属将徐晃在场,而且茶楼老板也能作证。” 茶楼老板不方便叫来对质,但徐晃却是现成的。董卓对一个亲兵道;“你去,将那个徐晃给我带过来。” “得令。” 那亲兵行了一礼离开了,刘毅心头却是惴惴。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董卓缘合本末倒置,对卫仲道如此感兴趣。 刘毅受伤后,带着几百个属下在中候府休整,徐晃作为属将,自然在列。传令兵下去后,仅一小会就将徐晃带了上来。 一见这阵仗,徐晃也觉不妙,不用其他人多说,他一阵小跑,在刘毅旁边跪下道:“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刘毅小声道:“我们去金市喝茶的事走水了……” 徐晃也是心思玲珑之辈,马上反应过来:“是怀疑你和士孙瑞有事吧?怪不得,刚才来了一大群人,把我们全抓起来了。” 中候府到太尉府有好一段距离,他们赶过来,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却是原来如此。看来,这次不说出个所以然,连带着徐晃和一众属下,也要跟着遭殃。 “嘭,”的一声,董卓一拍案几。刘毅抬头,就见桌面上,那水果盘子也跟着跳起,里面的葡萄散落一地:“徐晃,当日你和刘毅去金市喝茶,在茶楼跟谁起过冲突,士孙瑞又缘何而来?你给我老实讲。” 徐晃眼角瞟了下刘毅,后者垂下头,以仅容两人才能听道的声音飞速道;“实话实说。” “禀主公。刘将军负伤后,情绪低落,伤势老不见好。末将向来喜欢新奇玩意,得知金市明心楼来了个百戏班子,极是有趣。就想着带他出去解闷。那百戏班子确是一绝,尤其那舞女……,一曲舞毕,连末将这个大老粗都心折不已。当时就有几个泼皮无赖想去搭讪。尤其一个叫卫仲道的,最是可恶,分明病恹恹的,却假装风流,非要美人陪她喝上几杯,于是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士孙瑞将军到来,平息了此事。还拉着刘将军问东问西,耽搁了好久……” 别看徐晃一脸粗豪,口才却是不赖,说得绘声绘色,让人真如身临其境一般。董卓都听得有些入神,顺口道:“那舞女真个如此美法?” 话一出口,才有所警觉,连忙一正脸色:“确实可恶,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如此勾当……” 若非不合适宜,刘毅几乎要笑出声来。看董卓的样子,显然是有些动心。强抢民女,烧杀掳掠的事,他可算是祖宗,如今却在这里一本正经的批判,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了。 徐晃一看有戏,连忙点点头,顺着董卓口气道:“主公说得极是,末将也是不忿,还找那卫公子理论了一番。” 当时他确实想动手,但被刘毅按住了。不过现在为了讨董卓欢心,那还管这么多,而且,这好像也不算多大的事。 “呵呵,争风吃醋,可真是出息……” 董卓横了刘毅一眼,脸上却是莫名一缓:“你和士孙瑞呆了半天,就是打听那卫仲道去了吧?”他右手在桌面上敲了敲,颇为豪气的道道:“不过区区卫家而已,不用担心,老子给你做主。”正待再说点什么,外边有个亲兵高声道:“吕布到。” 董卓脸上多了些笑容:“这小子来得倒快,”旋即高声道;“让他进来。”一见刘毅,徐晃、徐荣三人仍是直挺挺跪在地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朝旁边一指:“都愣着干嘛?给我起来,滚一边去。” 刘毅迷迷糊糊的站起,紧挨着徐荣站好了,但脑子里依然一团浆糊。这就过关了?看刚才董卓的架势,显然是怒极,但雷声大雨声小,看他的样子,现任已揭过此事。为什么他如此笃定,和士孙瑞走的那段路,自己就是去探听卫家八卦去了。这卫仲道到底何方神圣,值得我如此对待? 吕布带着一股腥风卷了进来。他左手腋下夹着个锦盒,右手倒提画戟,上面血尤未凝,显然厮杀未久。进了内院,他径直走到正中,“噗”的一声跪倒,然后将锦盒搁置一侧,画戟横放身边,抱拳道:“罪将吕布,拜见太尉大人。” 董卓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缝,从案几上爬了起来:“奉先啊,可把你给盼来了。哈哈哈哈哈……” 吕布磕了个头:“布一介莽夫,不通礼数。以至屡受丁贼蛊惑,和太尉大人做对,所造杀戮甚多,甚是惭愧。” 董卓三步并做两步的赶到吕布跟前,就要扶起对方:“不惭愧不惭愧,各为其主嘛,我董卓虽也是大老粗一个,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你能到我这边来,那就好,也算将功补过,不不不,是过大于功……哈哈……” 吕布仍是不起,沉声道:“请太尉大人责罚。” 自两军冲突以来,西凉并州虽互有胜负,但尖端战力上,始终略有不及。不说吕布那恐怖无双的战力,就算他麾下的张辽,高顺等八健将,那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汉。刘毅负伤后,吕布更是无人节制,每每冲锋于前,死在他戟下的西凉士兵,更是多不胜数。吕布说他所造杀戮甚多,却是句大实话,他现在长跪不起,多半也想董卓当众给出承诺,免得秋后算账。 第四十四章 黄门娇娘5 董卓正在兴头上,想也不想的道:“我说有功就有功,何来过错?”他环视左右,怒目喝道:“吕将军带队来投,以后就是一家人。谁要再拿以前的事嚼舌根,休怪老子对他不客气。” 现在自然没人去坏董卓的兴,他话音一落,四下里一阵暴诺:“是。”声音倒也齐整。 吕布这才顺势站起:“如此,谢太尉大人了。” 董卓一瞪眼:“怎么还太尉太尉的叫?显得多生份。” 吕布一怔,旋即抱拳:“谢主公。” 董卓哈哈一笑:“好好好,能得奉先之助,是我之福。丁原啊丁原,看你现在还如何和我斗。” 吕布道:“主公不必担忧。自今日始,丁贼将不复存在。” 这句话没头没尾,说得董卓一怔,顺口就问:“奉先何出此言?” 吕布笑了笑,弯腰将身边的锦盒捡了起来,打开了:“此为丁贼项上人头,布特献上,以解主公之忧。” 锦盒内,赫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上面血迹半凝,花白头发打了个结,露出一双满是不甘的眼。上面虽血污满面,但容颜依然能瞧个大概,确是丁原无疑。董卓呆了呆,颤着双手从吕布手里接过锦盒。端详半晌,突然仰天长笑起来。 这一笑极是酣畅。刘毅常听人言,说某人太过兴奋,以至笑出眼泪,但他一直将信将疑。可董卓笑到最后,竟然涕泗横流,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兴奋所致,亦或两者兼之。等笑够了,他才抹了把眼泪:“好好好,知我者,奉先也。丁原一死,再无与本相颉颃之人,洛阳已尽在掌握,妙哉!” 董卓本部加上吴匡新降的几万人,有近十万人。吕布带队来投,丁原一死,并州军泰半要落入其手。这样加起来有近二十万人,这么大一股势力盘踞洛阳,可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说二话。也难怪董卓失态了。 感受到董卓的热切,吕布打蛇随棍上道:“布飘零半生,皆为岁月蹉跎,只恨未得明主,太尉若是不弃,布愿拜为义父,愿太尉应允。” 此语一出,场上众人面现异色。俱都在牛辅刘毅两人身上打转。董卓子嗣不堪大任,早有风声传出,他欲将身后之事托付于外人,牛辅呼声最高,刘毅次之。董卓对流言也是听之任之,更让其甚嚣尘上。不过刘毅无欲则刚,本就没什么想法,只是面无表情地站于一旁,当个合格的木胎。但牛辅却勃然色变,似有话说。好在李儒也站在上首,正在他当面,急得连使眼色,牛辅虽然别无所长,但察言观色却是一流,知道董卓在兴头上,现在打岔,根本是自找不痛快。也只得忍了。 “好,奉先我儿,若得你助,真是天赐良才也,”董卓兴奋不已,就着长发打了个结,将人头提在手中,大手一挥道:“来人,上酒席。一则为我儿奉先接风压惊。二则庆贺丁贼授首,众将不醉不归。” 早就等在一旁的下人将备好的案几搬了上来,铺上筵席,然后端上熟食水果。刘毅看着他们流水价的忙前忙后,有些恍然。看来今天这个聚会,欢迎吕布来降是真。至于问责自己,那只是董卓搂草打兔子,饭前点心罢了。 董卓指了指左首的案几:“奉先,这儿来,陪我好好说说话。”吕布望了一眼,略微迟疑,但马上点头:“是。”径直走到案几边,跽身坐了。 一旁的牛辅脸更黑了,但张了张嘴,最终只得垂下头喝闷酒。刘毅则看得好笑。“欲戴王冠,必受其重。”西凉军一群骄兵悍将,董卓在时,都不大压得住,董卓真若出事,不大打出手才怪。牛辅有野心是好,但能力却稀松平常,就算董卓真若有事,众人能听他的才怪。 他看着言笑晏晏的董吕二人,刘毅心头也打了老大一个问号。吕布奉董卓为父,自然是个双赢的结果,但董卓对于身后事,到底怎么安排的?弑主投靠,这本来就是个犯忌的事,董卓对吕布,真是毫无机心和防备么? 大凡酒席,自然讲究个尊卑顺序,以左为尊。董卓下属四部,虽说平级,但牛辅仗着女婿身份,一向以首将自居。以前帐前议事,也是他站在左侧首位的,吕布一来就拨下头筹,牛辅脸色更黑了。 刘毅虽是中候,还挂了个杂牌将军封号。但西凉军入京以来,自董卓以降,那个不是坐了火箭似的蹿得飞快。所以,压在他上头的,大半都没变,他的位置也偏末尾。徐晃本来没位置的,但今天特殊,也侥幸加了个位置给他,就挨着刘毅坐着。 众将坐定,董卓举杯邀饮:“此番入京,得亏诸位将军勠力同心,方有今日之局,本相先干为敬,以谢诸位将军。” 众将举杯回敬:“谢太尉。” 董卓左手将丁原人头提起,伸出右手,用食指从脖颈下沾了点血沫,舔了舔,啧啧出声:“丁原小儿,你自诩高义,我还以为有何不同。没想到血也是腥咸的,来人,取杯来,我要与诸将共饮此贼血酒。” 刘毅吓了一跳,这董卓又开始发疯了。自己变态不说,还要强迫别人跟上。正待开口,徐荣已赫然站起,高声反对:“主公,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丁原业已授首,何苦再做此等戗尸之举,徒增残暴之名。” 一连两次跟自己唱反调,董卓脸上有些挂不住,冷笑道:“那以徐将军之意,本相残暴无仁了?” 徐荣抱拳于胸,仍是不肯退让:“末将非有他意,只是……” 他可能还想说些大道理,以期董卓收回成命。不过后者紧抿着双唇,黑着一张脸,似乎马上要打雷下雨,再说下去,只会弄巧成拙。刘毅心道不妙,正欲起身帮腔,贾诩已抢先一步道:“主公,今日丁贼授首,吕将军来投,可说好事成双。如此大喜之日,再见血煞岂不冲了喜气?” 第四十五章 黄门娇娘6 董卓想了想,点了点头:“贾先生说得甚是,也罢,就依你。” 西凉军中,有两大智囊,一为李儒,一为贾诩。李儒向以奇计著称,爱兵行险着。而贾诩则爱谋定后动,讲究一击中的。两相比较,自然贾诩更胜一筹。每每议事,贾诩常不多言,可一旦开口,必然切中肯綮。故而董卓对其极为尊重,向以“先生”敬称。 经贾诩一打岔,刘毅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抬头望去,就见贾诩瞟了牛辅一眼,然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刘毅一怔,顺着他眼光望去,就见牛辅正望着自己,满脸的失望。他遽然一惊,冷汗都流了下来。董卓向来强势,眼里更是糅不得半分沙子。刚才徐荣为自己求情,本就让他有些不满。此时两人再裹在一起和他唱反调,那就有结党营私之嫌了。而观牛辅跃跃欲试,恐怕就存了落井下石的主意。 这个时候为徐荣求情,恐怕适得其反。 贾诩又行一礼:“主公胸怀如海,实乃我等之福。”他说着,朝侍立一旁的随从招了招手:“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将盒子收起来。” 等随从颤抖着手,将装有人头的锦盒收起了。董卓仍是气鼓鼓的,显然余怒未消。这时牛辅谄媚道:“主公,属下偶得一女,舞姿实乃一绝,今特献上,以助雅兴。” 一听有女子献舞,董卓面色稍缓:“还是延宗懂我,准。” 牛辅拍了拍手:“上女乐。” 他话音一落,远处笙音徐徐响起,一女子踏着笙音,款步行于院中,她向董卓叩首一礼,然后就势跽坐于地,皓腕轻舒,身子随着乐音徐徐摆动起来。 这女子侧身而坐,身段娇好,刘毅依稀觉得眼熟。正疑惑间,耳旁突的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转首一看,就见徐晃呼吸急促,有些不能自己。见刘毅望来,他张了张嘴,默默吐出三个字。刘毅虽不懂唇语,但如此近距离,徐晃说得又慢,猜也猜得到。 “明心楼。” 刘毅眉头大皱,猛的记起。此女不正是明心楼百戏班子主舞之人么?这牛辅为了取悦董卓,竟把她都寻来了,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此时有鼓声骤然加入,笙音陡然转急,那女子长身而起,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玉手挥舞中,数十条白色绸带翩然飞起。夏末初秋,早落的荚叶受此一激,也飘飘洒洒,伴随着音乐从空中盘旋而下。那女子绸带齐出,越转越快,衣袂翻飞,落叶伴舞,宛若凌波仙子。 这时不但徐晃失态,几乎所有人,连董卓都有些目瞪口呆。汉末之时,胡人之舞始传中原。董卓久居西域,胡人舞蹈多少也见过一些。但这女子的舞蹈,在胡舞的野性中糅合了汉人的柔美,可说集两家之长,他也是生平仅见。 这女子面戴轻纱,更擅以景撩人。在一群双眼发直的人中,就连以智计著称的李儒都不能免俗。也就贾诩一脸沉静,面带笑意,可有可无的看着。 一曲舞毕,董卓率先鼓掌,在一片掌声中,牛辅迫不及待邀功:“主公可否满意?” 董卓抚掌而笑:“好得很,嘿嘿,奉先以为如何?” 他挤眉弄眼,脸上更带着点猥琐的笑意,和刚才更是判若两人,那还有半点太尉的威风。 吕布也看得出神,一听董卓来问,连忙擦了把脸;“啊啊啊,甚好。只是末将粗鲁,一时半会难以领会其中精妙。” 董卓哈哈一笑:“这有何难,奉先若要领会其妙处,我可做主,将此女赐予你,慢慢体会其中精妙。” 这其中的“精妙”自然另有别解,吕布措手不及,有些手忙脚乱的道:“这,不大好吧。” 董卓一瞪眼:“什么好不好的,我说好就好。哈哈,奉先英勇无敌,没想到在儿女情事上却婆婆妈妈的。” 他旁若无人,说得很是大声,这舞姬自然也听见了。当下面色一变,语气也带了些冷意:“太尉大人,妾身献艺完毕,该告辞了。” 董卓“嘿嘿”一笑:“刚才的话,小娘想必也听见了。你现在若走,岂不拂了本相面子,让我如何向吕将军交代?” 一见和董卓说不通,这女子也不纠缠,转向牛辅道:“牛将军,妾身此来,可是事先说好的,仅此献舞。我妙奴儿虽只是个歌姬,但达官贵人也认识些,在洛阳也有些影响,你们这样强留人,恐令太尉声望有损。” 她一袭汉服长裙,俏立场中,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竟也有了些凛然之威。牛辅虽是个厚脸皮,被她一顿呵斥,脸上都有些发红。搓了搓手道:“这个……这个妙奴儿女士,我家主公盛情相邀……至于酬金么,好说……” 这女子原来叫妙奴儿。只是这名字,多少有些西域色彩,是她本名还是花名?刘毅盯着她美好的侧面,心头多了些钦佩。普通舞姬见此阵仗,恐怕早就花容失色。她能于惊变中侃侃而谈,并分析利弊以伺机脱身,单凭这点,就让人心下喝彩。 妙奴儿敛衽道:“此舞酬金,黄金一两,至于其他赏赐。妾身不想要,也不敢要。牛将军请了。” 此时黄金还未如后世一般在市面上流通,大多时间,还只是作为贵金属,装饰品储值。仅有一些世家大族,在大宗交易时用到黄金。刘毅到汉末也有好几年了,对黄金的价值也大略清楚。一两黄金为一万钱,一钱的购买力,略为现在的人民币一点五元。妙奴儿说此舞价值黄金一两,看来刚才一舞,是真正的价值万金了。 四周一阵哄笑,各种粗言秽语不绝于耳。自入洛阳以来,众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遇到不服就是一顿胖揍。普通百姓见了他们,那更如老鼠见了猫,此时遇见个硬气的,还开口闭口讨要酬劳,大家都觉得新鲜。 吕布神情却有些怪,他盯着妙奴儿,上下仔细打量,神情更是复杂。众将一看,更是鼓噪,直言妙奴儿魅力无双,把吕将军迷得摸不到北。刘毅也有些好笑,都说吕布好色,看来多半不假。妙奴儿不算绝色,区区一曲,也能让他晕头转向。 董卓一脸问了好几声,吕布才“啊”的一声。在一片哄笑声中站了起来,他朝董卓抱了抱拳,有些喜不自胜:“好好好,好得很……” 第四十六章 黄门娇娘7 吕布一时失态,竟至口不择言。和初时的威风凛凛,简直判若两人。 一见吕布如此,董卓微微一笑,更加坚定了留下妙奴儿的决心:“好个贱婢,叫你一声女士,那是看得起你,若再是不识好歹,休怪本相用强。” 他一脸横肉,恶声恶气,在身旁人头陪衬上,更是杀气十足,妙奴儿面色一变,有些惶恐的盯着牛辅:“牛将军,你可不能食言,酬金……” 刘毅本对妙奴儿甚是佩服,此时观感却一落千丈。这都快自身不保了,还在想着身外之物。这不是典型的拜金女么? 董卓怒极反笑,挥了挥手道:“来人,将我给这贱婢抓下去,一会交予吕将军。” “诺!” 几个五大三粗的亲卫应了一声,就要上前拿人。 妙奴儿后退几步,在皂荚树下站定,瞠目娇喝道:“小女子虽沦落风尘,却知洁身自好,向来卖艺不卖身。各位将军都是朝廷肱骨,缘何苦苦相逼。” 董卓早没了耐心:“聒噪。给老子将这贱婢抓起来。”几个亲卫狞笑一声,加快脚步冲了过来。 “牛将军,黄金一两,记得给明心楼老板。否则,我妙奴儿做鬼也不放过你。” 妙奴儿说完了,返身低头。猛的朝皂荚树冲去。 “别做傻事。” 有三个人同时叫起,除了刘毅和徐晃外,还有吕布。但吕布座位靠前,那里来得及。刘毅和徐晃却坐在末尾,离妙奴儿极近,两人同时一拍桌面,几乎不分先后,朝妙奴儿冲去。只听“嗤”的一声,刘毅冲得快些,也仅扯到一片衣角,妙奴儿的脑袋重重撞在树干上,顿时鲜血直流。 妙奴儿自杀而亡,饶是以董卓的大心脏,也觉得扫兴。命人收敛其遗体后,董卓拂袖而去,酒宴自是不欢而散。看着众将领陆续散去,徐晃站了起来:“将军,我想去明心楼看看。” 他声音很是低沉,隐含一丝悲伤。刘毅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道:“去吧……”一时间竟也无话可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晃对妙奴儿,肯定也有好感。只是这点钦慕之意还未付诸行动,就被现实碾成了碎片。 徐晃点了点头,有些落寞的朝外走去。此时人已散尽,仅余几个下人在清扫内院。吕布却未离开,站在皂荚树下,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也失了焦距,有些木然的落在数根处。 妙奴儿临死一撞,鲜血横流,在那里留下了一道鲜艳的血色,很是触目惊心。刘毅对吕布本就没好感,此时更没了说话的心思,叹息一声,自顾朝外走去。已是黄昏,夕阳斜照,带着点异样的血红。出了太尉府,刚过一个转角。有个人叫住了他。“刘将军。”转头一看,就见贾诩正站在一个角落里朝他招手。 那里甚是阴暗,夕阳被太尉府高大的院墙遮住,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他站在里面,甚是隐秘。刘毅带了带坐骑,下马先行一礼道:“贾先生。” 贾诩先前声援过他,于情于理,都不好置之不理。见刘毅下了马,贾诩才微笑道:“刘将军倒是悠闲,小老儿佩服。” 这话没头没脑,刘毅自是不懂:“先生这话何解?” 看着他呆头呆脑的样子,贾诩只余苦笑:“刘将军,我知你因故失忆,但你好歹是个中候,士家大族的动向,就算不能全部掌握,但涉及你自身的一些东西,总得上点心吧。” 一听这个,刘毅就有些头大。汉末世家大族,要说他一无可知,自不可能。如汝南袁氏,先后有袁绍袁术争霸中原,虽最终未能问鼎,但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又比如谯郡夏侯氏,颍川荀氏,有夏侯惇,夏侯渊、荀攸,荀彧等文臣武将支撑,想不出名都难。至于其他家族,那也仅是听说而已。这些世家大族互相竞争,却又相互联姻,势力更是盘根错节,一时半会,他那里拎得清。 见刘毅一脸茫然,贾诩也不逗他,缓声道:“早些年,河东卫家和陈留蔡家订了门亲事。男方是当代家主二子卫仲道。至于女方,则是现今尚书之女蔡琰。这几天,卫仲道可天天往尚书府跑。” “什么?” 刘毅惊叫一声,脚下更如踩了钉子一般,跳了起来。曾经的历史上,蔡琰第一任丈夫的确是个短命鬼,但这家伙如他生命一般,在史书上被人一笔带过,刘毅根本不知其名。卫仲道此时来长安,几乎不用想,多半是为亲事而来。 “小声点!”贾诩拉了拉他:“你想找死,尽管扯着嗓子嚎。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别再用你的莽撞,挑战主公的耐心。” 太尉府一墙之隔,两人在此窃窃私语,一旦被董卓知道了,以其多疑的性格,怕真没有好果子吃。刘毅压下心头恐慌:“这么说,蔡尚书答应卫仲道了?” 贾诩翻了个白眼:“什么答应不答应,人家是早有婚约,现在只是履约而已。” 这样啊,刘毅心头一沉。是啊,两家联姻,门当户对,自己凭什么去争?再说了,文姬对自己顶多算有好感,远达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就算想做点什么,怕也找不到由头。 贾诩眼中多了些捉狭:“不过蔡尚书的态度耐人寻味,卫仲道一连几天前去拜访,都被他以公务繁忙推脱了。” 刘毅心慌意乱,抓了抓头皮:“蔡尚书如此,为什么?” 贾诩气不打一处,他有种打人的冲动。这刘毅行军打仗天分极高。在男女情事上却糊涂得要命。他没好气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太尉势大,你和蔡琰交往甚密,这节骨眼要是答应卫仲道,那不是打了太尉的脸?” 那还好,刘毅松了口气之余,心头也有些懊悔。早知道卫仲道对文姬有意图,前几天真该揍这家伙一顿。 贾诩望了他一眼,似乎知他心头所想:“卫仲道固然可恨,不过就事论事,你还得感谢人家,若没有他,你下午想过主公那一关,就不会如此轻松。” 第四十七章 黄门娇娘8 刘毅想了想,苦笑道:“是啊,现在我终于明白。主公认定我和士孙瑞纠缠半天,原来有这层关系在。” 谁都年轻气盛过,为女人大打出手也能理解。他遇见卫仲道,找士孙瑞探听下情敌虚实,也在情理之中。董卓最终一笑置之,这才是症结所在。 贾诩微笑:“刘将军终于开窍了,还知道举一反三,不错不错。不过,主公信你,这还不是主因。” “缘何?” 贾诩嘴角多了些莫测之意:“你和士孙瑞分开后,主公收到两条告密短信。其中一条,是内线传过来的,至于另外一条却不知出于何人之手。” 刘毅心头一震,瞬间明白过来。当日之事,虽不说有多隐秘,但知道他详细行踪的,也就士孙瑞和几个亲兵。自董卓入京后,与保皇派冲突愈来愈烈,双方明争暗斗,手段频出。士孙瑞是保皇派中坚人物,自然重点照顾,买通他身边之人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两份密报,有一份细作传出,至于另一份,几乎不用猜,答案呼之欲出。 是士孙瑞。 他这样做也不难理解,找刘毅走上一程,以示亲密。能拉拢最好,不成就施以离间。这计策左右逢源,怎么算都不吃亏。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身旁多了个内奸,结果画蛇添足。两份密报,明摆着有一份为对方故意为之,当传递信息一致时,董卓自然会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此时夏末秋初,晚风习习,仍带着点暖意。可刘毅却如坠冰窟,感觉全身都在发抖。士孙瑞能当上执金吾,统领几万人马,岂是易与?这计策环环相扣,让人防不胜防。可笑自己懵懂不知,还在为保皇派的拉拢而暗自得意。 自己还是小觑了天下英豪啊!如果没贾诩提醒,恐怕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他深施一礼道:“小子多谢先生提点之恩。” 贾诩摇了摇头,仍是微微一笑:“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也没什么,刘将军玲珑心肝,也是当局者迷,事后想想,多半也能明白。” 是啊,人都不是万能的,圣人还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人。如果贾诩能帮自己,那该有多好。不过刘毅也清楚,现在想这些,还有些为之过早。不过有贾诩在旁,他也懒得多想,索性打蛇随棍上:“那以先生之意,当前困局当如何去解?” 贾诩是少有的智者。也是原来历史上,难得的寿终正寝的谋士。因为不爱出风头,所以三国后期出彩的地方略少,但真论智谋,绝对在顶流之列。 贾诩不语,抬头望着院墙出神。墙顶上,几根刺草在晚风中随风摇曳,再往上,则是茂盛的皂荚树冠。一阵风吹来,刺草猛地俯下身去,而皂荚树则枝叶抖动,哗哗作响。待得劲风稍歇,他才道:“刘将军现在官职为何?” 刘毅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意,仍是答道:“北军中候。” “统兵几何?” “这……” 刘毅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董卓入京后,权势兵力急剧膨胀,属将地位也水涨船高。刘毅虽为北军中候,听起来威风凛凛,但手中大虾小虾三两只。除了原有的几百人马外,就余一百多飞熊军残军,至于徐晃带来的十几个人,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刘毅不傻,马上道:“先生的意思,是主公仍不信我?” “然也,”这次贾诩没打哑谜,点了点头,指着墙头的刺草道:“墙上刺草,虽能随风而倒,但左右摇晃,永远难以成器。”他食指上移,指着其上的皂荚树冠道:“院内皂荚,虽有风霜之苦,但落地生根,自能遮天蔽日。” 原来是这样。刘毅心头赫然开朗。汉室宗亲的头衔,固然让保皇派对他大是青睐,可凡事有利有弊,也让董卓起了戒心。也难怪他接二连三的被怀疑了。 一个骑墙派,怎么可能让你统领重兵?理清了症结所在,刘毅心头满是苦涩,却也一筹莫展。贾诩轻叹一声:“祸兮福兮,谁又说得清,刘将军也别太过于挂怀……” 这话也不见得全是安慰之语,多有未竟之意。刘毅本想再问下去,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贾诩毕竟效力于董卓,非他幕僚,能说到这份上,也算尽了心力。他想了想又道:“小子姻缘困境,先生可有破局之策?” 贾诩面色一正:“老夫又不是月老,这儿女之事,也管不过来。不过呢,蔡尚书一向重诺,要想让他悔婚,自不可能。若以太尉之势强压,成也许能成,但强扭的瓜不甜,这也不是上解。” 见刘毅一脸失望,他眼中多了些笑意;“不过要想婚姻圆满,重要还是你情我愿。”他眨巴下眼,有些捉狭的道:“你情我愿哦,刘将军。你理解透了,困扰自解。” “你情我愿啊,”刘毅若有所思:“听先生一言,当真有拨云见日之感。多谢先生点拨之恩。” 贾诩微微一笑:“谢倒不必,小老儿也就动下嘴皮子,又不损失什么。刘将军要真念我的好,将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照拂一二。” 刘毅苦笑:“借先生吉言,希望真有那么一天吧。”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暮色四合,已是一日将尽:“天色已晚,就不叨扰先生了,小子告退。” 得到刘毅肯定答复,贾诩脸上笑容越发浓厚:“去吧,小老儿也预祝将军旗开得胜,抱得美人归了。” 刘毅却没那么乐观,心头沉甸甸的。他身份尴尬,要想获得重用,可说难如登天。而和蔡琰的事,也是束手无策。正如贾诩所说,若向董卓开口,以其护短的性格,向蔡邕施压或许能成。可真若如此,就真成了仗势欺人了,到时众口铄金,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更遑论婚姻幸福。 看着刘毅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贾诩面上的笑容也慢慢变淡。此时天已黑尽,长长的院墙绵延无尽,包裹着巨大的太尉府,在夜色中如一尊蛰伏的野兽。一阵风吹来,头顶的皂荚果叶相互拍击,“哗啦”作响,更似呜咽。他笼着双袖,将身子缩在阴影里:“这天,要变了。” 第四十八章 女儿心1 将军,将军……” 一大早,刘毅就被吵醒了。他穿上衣服,迷迷糊糊的爬起,刚走到门口,却和迎面一人撞了个正着。定睛一看,却是徐晃:“天塌了么?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昨晚他辗转反侧,一直在想蔡琰的事,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临近天亮才眯上眼,如今被人吵醒,心下不满,声音也带上了火气。 徐晃顶着一对黑眼圈,显然也没睡好:“兴汉,兴汉。今天我们去鼓吹署看看。” “什么?” “黄门鼓吹署。”徐晃抓耳挠腮,比划着解释:“是专门为皇帝歌舞助兴的一个地方……” “不去。” 不待徐晃说完,刘毅断然拒绝。蔡琰的事还没着落,他哪有闲心再去什么鼓吹署看歌舞表演。这徐晃的心也够大的,难道昨天妙奴儿的死,对他就没丁点影响么? 一看刘毅的表情,徐晃就知道刘毅误会了,忙道:“今天去鼓吹署,是有正事。” 刘毅没好气地道:“去鼓吹署能有什么正经事?” “据……据明心楼老板所言,妙奴儿……妙奴儿的师傅是鼓吹署的人。她还有许多遗物要转交给她……她师傅,我……我想劳烦将军你带个路。” 他大概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荒唐,说话都不利索了,把个老脸憋得通红。刘毅本打算今天去蔡府一趟,想着天色尚早,一见徐晃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下也是一软:“好吧,我陪你去。” 东汉官乐,分为两署,所谓两署。即太予乐署和黄门鼓吹署。不管是太予乐署还是鼓吹署,都服务于皇家,由西汉乐府演化而来,归少府掌管。乐府古已有之,自周开始就有记载,秦时设“乐府”,专司曲舞,以为皇家服务。汉代继承了乐府制度,在武帝时发展到顶峰。也慢慢分化出“雅俗”两大派系。所谓“雅”乐,为皇家出征,祭祀时所奏音乐,曲舞恢弘大气,正气凛然。而“俗”乐,则多采集于民间,多反映民间疾苦,纳百家之长,曲舞形式也是千奇百怪。 不论“雅乐”还是“俗乐”,都是“乐府”体制下产物,二者共同发展,本也无可厚非。但这需要耗费很大的人力物力来维持。乐府在武帝时到达顶峰,有千余人。而后随着经济的没落而衰减。到东汉哀帝时,因“性不喜音,郑声淫而乱乐”遂令“罢黜”乐府。这里的“郑声”,原指春秋战国时郑国所传曲舞。因与儒家提倡的雅乐有异,故不受国家待见。当然,民间采集上来的通俗乐舞,亦在“郑音”之列。所以哀帝罢黜“郑音”,以“俗”乐损失最是惨重。而管理“俗”乐的黄门鼓吹署,则饱受摧残,人员更是一减再减。 虽不受皇家所喜,但鼓吹署好歹也是皇室机构,自然设在北宫。徐晃非要叫刘毅一起,就是想利用其职务之便。毕竟北军中候掌监北军五营,官虽然不大,但权力却大的要死,进出北宫自不在话下。 北宫仍是禁军把守,守卫看了刘毅出示的身份照碟后,当下放行。徐晃以其亲兵的身份,也未加以刁难。鼓吹署在北宫东南角,两人一路行来,找了半天,才在一堆宫殿群中找到了目的地。 那是个院子,仅有几亩大小。房门虚掩,院墙蓬草横生,似乎久不住人。门楣上,横着一幅牌匾,几个油漆大字剥落大半,依稀可见“鼓吹署”三个字。两人上前,拉着锈迹斑斑的门环扣了几扣:“有人么?” 敲了半晌,里面才有人应道:“谁啊。” 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蓬松着头,提着个管制乐器探出了头,他拉开了门:“你们是?” 刘毅对乐器不大熟,但董卓入京后,生活极是奢华,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古代乐器也了解一些。这青年手中提的,叫竽。 徐晃有些不确定:“这里是黄门鼓吹署?” 那青年指了指头上的牌匾,没好气地道:“上面不是写着么,还用问?” 他语气大不耐烦,徐晃心头也有了点火气:“你们署主在吗?我找他有事。” 正待争执两句,里面又传来一个女声:“竽大,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是不是又想偷懒?” 竽大一缩脖子:“师傅,外面有两个人找你。” 里面的声音提高了些:“是陛下召我等出乐?” 竽大全无刚才的豪气,小意道:“不,不是。” “不是?”那声音拉了个长长的尾音,似乎长吐了口气,而后几乎吼了出来:“既然不是,还不赶将出去,任其干扰我等教学作甚?”接着,里面好一阵咳嗽,传来风箱似的喘气声。 这样下去,肯定要吃闭门羹,刘毅忍不住了,高声道:“北军中候刘毅,见过署主,还望行个方便,见上一见。” 里面传来一阵响动,不一小会,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妪从里面钻了出来,她面色苍白,颧骨高耸,依稀可见年轻时风韵,但因为瘦,把这一切的美感都破坏了。她咳嗽几声,尖声道:“北军中候不是吴匡么?你为何骗我?” 刘毅接替北军中候有些时日了,她到现在仍不知情。鼓乐署消息闭塞如此,确实让人吃惊。他行了一礼道:“吴匡将军已挂官而去,小子刘毅侥幸接之,忝为北军中候。” “吴匡辞官了……”那老妪喃喃,而后睁大了眼:“这么说,你今天来是召我等为陛下出乐的么?” 一缕红晕爬上了她双颊,带着一种病态的酡红。 就算召鼓乐署出场,也是黄门的事。刘毅本待说明,可一接触那老妪双眼,竟怔住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带着希冀、渴望、期盼,憧憬等等色彩。他一时呐呐无言,竟不知如何出口。 这时又钻出来个中年妇人,拉了拉老妪道:“师傅,你让客人站在门外,可不是待客之道。”说完,她转过身,敛衽道:“小女子琴大,见过两位将军,家师有疾,以致冒犯,还请见谅。” 终于来了个正常的,刘毅长舒一口气,还礼道:“无妨,我们此来,是找署主有点事。” 第四十九章 女儿心2 琴大点了点头:“既如此,两位将军请进。”说完,她把大门打开了,将两人引进屋内。 进门就是个院子,杂草从石缝中钻出来,东一撮西差一撮的,显得异常荒凉。左右各有厢房。正中是个大厅,偶有丝竹之音从内溢出,凌乱而无章,显然有人在试音。众人一路无言,随着琴大穿过院子,朝大厅而去。 大厅内虽然陈旧,但打扫得甚是整洁,左右两边全是木架,左边木架上,码着一摞摞竹简,整整齐齐。右边则摆放着各式乐器,琴瑟鼓竽笙钟等刘毅叫不出名字的乐器,上面应有尽有。 大厅正中,七八个人跽坐于地,手中的乐器也是五花八门,刚才的丝竹之音,正是出于这些人之手。几人对面,是一个女子,因为是侧着身子,也看不出年龄,她穿着练功用的紧身胡服,身材曲线玲珑,极为惊心动魄。 这女子正在练劈~叉,她两臂伸展,头上和双臂上分别放着海碗,里面盛满清水。三碗一条直线,人也直如石人,动也不动。众人才进大厅,那七八个人微微欠身,齐声道:“师傅。” 那练劈~叉的女子却叫了起来:“师傅师傅,今天练功时间到了吧,小云儿想休息了。” 她的声音甚是清脆,如出谷的黄莺一般清脆动听,显然还是个少女。说话的时候,海碗里的水平整如镜,不见丝毫涟漪,可见基本功十分扎实。 老妪望了望旁边木架上的沙漏,摇了摇头:“不行,还有一刻钟,不许偷懒。” “喔……”小云儿答应一声,又欢天喜地道:“是奴儿姊姊回来了么,这次你给小云儿带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她口中的“奴儿姊姊”,定是妙奴儿无疑。那老妪似对妙奴儿十分不喜,喝道:“住嘴,不得提那个贱婢。”因为情绪激动,她又是好一阵咳嗽。 琴大连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捶背,折腾了好半天才让老妪消停下来。刘毅本待交代妙奴儿之事,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和徐晃对望一眼,向老妪行了一礼:“小子刘毅,贸然打扰。还未请教署主尊讳。” 老妪咳嗽一声,喘息着挺直了微驼的身子:“老身协律都尉李延年第六代孙,现忝为鼓吹署侍仪,你们叫我李侍仪即可。” 李延年可是西汉武帝时的名人啊,其妹受宠于汉武帝,兄妹俩都擅长歌舞,故显赫一时。他本人更被册封为协律都尉,秩比两千石。不过,因其家族不争气,两次被武帝族灭。现在这李侍仪又自称是他第六代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初次见面,刘毅自不好莽撞的去寻根问底,双方重新见了礼,徐晃道:“我们……”刘毅抢着道:“此处收藏之博,令小子眼界大开,不知侍仪可否让我等参观一番。” “将军好眼力,”李侍仪大是得意,连带着气也不喘了:“‘乐府’遗留下来的‘俗’乐,老身都有收集备份。不是我夸,现在整个朝廷,找到不到第二处如此完善了。”,她咳嗽了几声,似乎有点不放心,对琴大道:“琴大,你带两位将军去参观参观。” 小云儿在一旁听得真切,叫道:“师傅偏心,琴大姊姊就可以偷懒。” 李侍仪一瞪眼:“再吵,再吵加罚一个时辰。”小云儿顿时蔫了。李侍仪走到小云儿旁,拉了一根胡凳坐下了,对竽大喝道:“愣着干嘛,给我滚回去继续练习。”等竽大讪讪归队,她又对其他几人道:“今日练奏《横吹曲》二十遍,开始。” 刘毅这才注意到,这个小型的乐队应该是九个人,除竽大外,其余几人演奏的乐器分别是瑟筝鼓磐钟笙菰,空了一个位置,前面放了张琴,应是琴大的。大概长期演奏此曲,他们甚是熟练。李侍仪话音一落,器乐声跟着响起,竟是丝毫不乱。 在乐声中,琴大带着两人向大厅内行去,绕过一个木架,她突道:“两位将军,说吧,找我师傅到底何事?” 她也不是傻子,刘毅徐晃进来后。一直吞吞吐吐,显然有重要的话不方便当众讲,李侍仪年龄日长,不但身体每况愈下,连记性也不大好。鼓吹署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是琴大在张罗。 徐晃道:“琴女士,我们此次造访,是因妙奴儿。” 琴大明显是个代号,徐晃如此称呼略显莽撞。好在她也未在称呼上较真,急急道:“奴儿怎么了?惹祸了么?” 徐晃将挎在背上的布包取了下来,解开了,里面尽是些金饰和五珠:“这是奴儿女士留给鼓吹署的。” 琴大并未去看包裹里的东西,而是颤着声音道:“奴儿到底怎么了?” 刘毅知道躲不过,压低声音道:“妙奴儿女士已经去了。” “什么?” 琴大的身子晃了几晃,连忙伸手扶住了一个木架稳住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两位将军能说说么?” 徐晃叹息一声,只得将妙奴儿遇害过程详述了一遍,大概怕琴大误会。他说得甚是详细。从第一次见到妙奴儿开始,然后和卫仲道的争执,引起董卓注意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这样做,难免有为董卓拉仇恨的嫌疑,刘毅本待阻止,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算了吧。眼睁睁的看着妙奴儿身死,对徐晃来说,肯定打击甚大,他如此做,未尝没有一种赎罪的心理在作怪。而董卓干的坏事一箩筐,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多这么一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傻子,”琴大眼里已噙满泪水:“奴儿是为我们死的,她如此卖命,还不是为了鼓吹署。” “为了鼓吹署?”刘毅大讶。 “是的,”琴大俯下身,将头埋在包裹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离妙奴儿更近一些:“偌大的鼓吹署,排练要钱,维护要钱,而且师傅的肺病是个无底洞,只能用药养着,根本不能根治。” “难道,朝廷都不管么?” 琴大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朝廷?自黄巾乱世以来,朝廷拨给鼓吹署的用度是一减再减。现在国事紊乱,谁还管我们这些吹拉弹唱的死活?” 她站起来,抓起一把五铢道:“都是这东西害人啊,可怜奴儿一个人背负着这些,还得不到师傅理解。因为出去献舞,被师傅赶出了鼓吹署,每次回来接济我们,就像做贼一样。” 刘毅悚然动容。怪不得妙奴儿临死前,还对牛辅承诺的酬金念念不忘。可笑自己心下不满,还曾嘲笑于她。想到这里,他拉着徐晃,对着包裹深施一礼。不管怎么说,妙奴儿都值得敬重,是个难得的奇女子。 琴大泣不成声,那还有心思带人游览。眼见她伤心欲绝,两人也不好打扰,告了声罪,就朝外面走去。此时一曲《横吹曲》已到尾声,乐声一路拔高,而后渐渐回落,激昂中竟有了些宛转之意。 眼见刘徐二人朝外走去,小云儿叫道:“师傅,时间到了,我去琴大姊姊那儿去看看。”说完,飞也似的朝琴大跑去。 小姑娘眼尖,虽在练功,可眼睛一直盯着里边,虽然琴大背对着她,看不清具体表情,但从刘徐手里接了个包裹却是实打实的。 莫非,是奴儿姊姊带的好吃的? 刘毅听见小云儿的喊声,脚下不由自主,走得更快了。出了鼓吹署,翻身上了马,才跑出十几步,小云儿哭着跑了出来,大喊道:“站住,站住,你们还我奴儿姊姊。” 两人拉住了马,一时无言。大概跑得急,在下阶梯的时候,她一下栽倒。人如一个破麻袋一般,沿着阶梯滚了下去。好在鼓吹署府邸不大,阶梯也不多。仅仅两滚就到头了,她爬了起来,脸上泪水夹杂着尘土,人也成了个大花脸。她抹了把脸:“两位大兄,谁杀了奴儿姊姊?谁啊?告诉我,我任红云一定要为她报仇,一定。姊姊,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五十章 女儿心3 院内有山。 山为假山,石痕漶漶,陈泥宛然。 山周有水。 水为活水,环山澴澴,水流潺潺。 水中有鱼。 鱼为锦鲤,绕荷闲游,尾儿款款。 正值初秋,院内池塘满是莲荷,荷叶青黄,根茎半枯。正中一亭,横放一张长几,上置一琴,蔡琰端坐一旁,玉手轻抚。悦耳的音符从她指缝中流出,为午后的秋色平添几分宁静。 那琴做得甚是精致,观其木理,应该有些年份了,但花纹簇新,保养极佳。琴尾裂痕微微,似曾火烧,竟有焦糊痕迹。正是蔡邕生平佳作“焦尾琴”。琴声婉约,缠绵排侧,弹的正是司马相如之曲《凤求凰》,此时正弹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处,本来“兮”字低音收尾,“聊”字起手,应转高音,可蔡琰手法一乱,琴音竟如平地上直起一柱高峰,极是突兀。她微微一叹,正欲放弃时,一缕笛音蓦然加入,顺势接过,显得极是自然。蔡琰一愣,手上不由自主,顺着曲谱弹了下去。 笛声甚是低沉,如晚风拂过大地,也如午后小憩后的那缕熏然。《凤求凰》缠绵婉转,笛音竟奏出了中正之音。一路包容着琴声,合奏下去,竟是十分熨贴自然。 一曲终了,蔡琰长吐一口气:“阿翁,你今天不是很忙么,怎么有闲心来看我了?” “家事国事天下事,既然国事说不上话,就只有在家事上费心了。”蔡邕轻声一叹,手握一笛,负手从亭侧踱了出来。 蔡琰春葱似的十指压住琴弦,皱眉叹道:“怎么?阿翁在朝堂上受气了?” 看着女儿瘦削的双肩,蔡邕心头满是爱怜。他一生无子,与妻感情甚笃,大女儿出生得早,但生性平和,在琴棋书画上也无天分,自嫁与山东羊家后,更是少了来往。好在还有蔡琰,他年过不惑才得幼~女,妻子生下蔡琰后,更是难产而死。所以打小开始,他就对蔡琰甚是疼爱。一身所学,更是倾囊相授。女儿也是争气,从小聪明好学,在学问上的天分,竟是丝毫不下于他。 蔡邕并未和女儿讨论朝事,他叹了口气:“这卫宁之事,确实出乎为父意料。当时你母亲尚在人世,蔡卫两家皆为大族,更有通家之好。指腹为婚,也只为延续情分。要知这小子如此不成器,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前几年偶得卫家来信,言其得了重病,恐将不久于人世。本以为此事就算了了,没想到卫家世家大族,竟也如此下作,如今,这卫宁不但活了过来,还重提旧事。真是……” 说到这里,蔡邕直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话虽说了半截,但蔡琰玲珑心肝,岂听不出父亲言外之意。前几年,老父穷困潦倒,四处飘零。卫家能认这亲事才是咄咄怪事。他们如此来信,其实已算悔婚,只是不好明着拒绝,顾全面子而已。只是,如此一来,自己该如何自处?又置刘毅的这份感情于何处?她心乱如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蔡琰见女儿不开口,于是劝道:“卫门世家大阀,卫仲道更是家主二子。嫁给他也不会辱没了你,琰儿,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见女儿仍是低垂螓首,愁眉不展。他复开解道:“你要真对卫仲道无感,为父这就去一纸休书,谅那卫家也不敢如何……” 在汉代,休书一般是男方写于女子的,也只有男方才有反悔的权利,这可是上了汉代刑法的。特例是有,要女方地位大大高于男方,如公主比之驸马,也是可以出具休书的。河东卫家虽然没落了,但好歹也是名门望族,蔡邕真若一纸休书过去,不但于刑法不合,不把卫青从坟墓里气得爬出来才怪。蔡琰听父亲说得风趣,忍不住“噗嗤”一笑:“阿翁,你尽瞎说,如此一来,怕和卫家结了死仇。而你一世贤名,也有了污点。” 蔡邕大为恼火,一瞪眼道:“你还晓得其中利害啊,我这虚名也没甚要紧。但卫家天天在催,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个回信。” 蔡琰左手压住琴面,右手五指顺势一抚,顿时响起一阵乱音,她叹了口气:“也罢,嫁就嫁了吧,我只是不甘心。” 蔡邕道:“你是指刘毅那小子么?” 自入洛阳以来,刘毅来蔡府做客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次到来,蔡琰总是精心打扮,小心侍候。知女莫若父,女儿心思,蔡邕最是清楚。他负手在亭中踱了几步,喃喃道:“那小子是挺能打,至于学问却是个半吊子,虽有些想法,但比起卫家小子,不见得就强些。” 面前的男子,是自己父亲,亦师亦如友。三者兼之,蔡琰实不想瞒他。她虽面含羞涩,但仍道:“阿翁,你救焦尾,识柯笛。在识物本领上无人能及,可若说识人,还是差了些。” 一听这话,蔡邕几乎跳起,嘴里更是不服气:“刘毅这小子有那些好,你倒说说。” “何为丈夫?阿翁,你时常对我说,心忧天下者,方为大丈夫。孩儿初入洛阳时,恰遇西凉匪兵刁难,是他力敌匪将,孩儿方才免于魔手。此为侠肝义胆,为其一。孩儿观其带兵有方,对百姓不扰秋毫。此为心怀黎庶,为其二。其三,也是最重要一点。自入洛阳以来,西凉势大,财狼遍地,仗势欺人者处处有之。唯他对我,仍是小心翼翼,恭敬有加,连句唐突之语都不舍得说。你说,这样的人不为丈夫,何为大丈夫?” 蔡邕有些负气地道:“你还说呢,恭敬有加,唐突之语都不舍得说?我父女二人愁白了头,他倒好,这几天也不知道忙个啥,都不来尚书府看上一眼。万一是我们一厢情愿。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他想了想,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成不成,卫家那边也不好交代,老夫要赔个女儿,还得赔上名声,这买卖太亏了,不成不成……” 蔡琰幽幽一叹:“阿翁,孩儿所求不高,只要他一句话。” 蔡邕正待再说,外面有个下人道:“老爷,北军中候刘毅求见。”他一怔,撸起了袖子:“嘿,说刘毅,刘毅还真到了。” 第五十一章 女儿心4 从蔡府出来时,刘毅心下一团乱麻,这次他只见着了蔡邕。可蔡琰却躲着他,芳踪渺渺。蔡邕吹胡子瞪眼睛,骂了他个狗血淋头。从他的不知礼数,到西凉军的骄横,最后整个洛阳的兵灾,都被他强按在刘毅头上,一顿训斥。末了将刘毅赶将出来,留下一句:“老夫薄读诗书,礼义廉耻还是懂的。要我悔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行。” 刘毅浑浑噩噩,一路信马由缰,满脑子都是破局之法。贾诩给他献策,要男女双方你情我愿,方能圆满。他和蔡琰相识虽短,但情投意合,说是郎情妾意也不为过。这次去蔡府说项,满以为十拿九稳。可蔡琰还没见着,就在蔡邕这里就碰了个满头包。一时间灰心丧气,竟不知如何下手。 此时斜晖夕照,街上行人寥寥,一片破败景象。西凉兵向以兵纪散漫著称,如今董卓得势,更是变本加厉。大街上,不时有髡头胡人纵马飞驰而过,一路骂骂咧咧,行人稍有避让不及,就是一顿鞭子过去。 转过几道街,前面突的一阵吵闹,抬头一看,一群髡头的西凉兵将路口堵得死死,路边行人如避瘟疫,犹如被驱赶的鸭子一般四散而逃。 看来,又有西凉兵在“清场公干”了。 刘毅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对方刚好堵住了回家的路口,要是绕过去,就得走老长一段路。无奈之下,只得先过去看看再说。他带了带马,逆着奔跑的行人相向而行。一路上茶楼酒肆纷纷关门,等他走到路口时,街上已是冷冷清清,死寂一片了。 那群兵堵了路口,但也仅有四五个人。刘毅往里一望,却见一大群人背对着这边,个个刀枪出鞘,杀气腾腾。因为人太密了,遮挡了视线,一时间也看不清里面状况。见刘毅来了,有个头目模样的人越众而出:“扬烈将军郭汜在此捉拿宵小,来者止步下马。” 刘毅今天身着便服,但挎着兵器,骑着大马。那小头领摸不清他身份,所以语气还算客气。他翻身下了马:“本将刘毅。” 那小头领吃了一惊:“是刘将军啊,我家将军在此公干,还望行个方便。” 董卓麾下虽不相统属,但这小头领顶天是个什长,刘毅和他相比,官职差距实在太大,他也不敢造次。刘毅点了点头:“我就借了道而已,麻烦你给郭将军说声。” 那小头领期期艾艾:“我家将军正在清缴叛匪,怕是不便。”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反而激起了刘毅的好奇心。他走过去,双臂用力:“让开。”拨开几人的阻拦,径直朝里走去。 里面有两拨人在对峙,其中一方以郭汜为首,大概有几十号人,他们前排刀枪出鞘,后排步弓拉开了,弓箭引而不发,一致朝外。 和他们对峙的有十几个人,为首者刘毅也是熟识,是曹孟德。曹孟德今天一身戎装,他身后的十几人俱都身着长甲,横着圆盾将他护在中间,更显得他英武不凡。郭汜脚下,踩着一个老者,这老者衣衫破碎,右手死死护住一个布袋,口里更是不停讨饶。 曹孟德怒声道:“郭将军,你们当街行凶,杀人越货,眼里还有王法么?” 郭汜笑了笑:“王法么?”他把脚下的老者一脚踹翻,极快地拔出刀来,只见刀光一闪,那老者一声惨叫。持布袋的手都被剁了下来,血一下喷得郭汜满脸都是。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打开那布袋,里面尽是些散碎铜钱。他抓了一把,还掂了掂,叫道:“兄弟们,分钱了。”扬手就朝身后洒去。 他身后一阵哄笑,那些西凉兵跟着凑趣,就像过节一样,跟着哄抢。四周好一阵乱,阵型也是东倒西歪。 郭汜以前是个马贼,董卓下属四部中,就他的部队成分最杂,军纪最坏。打顺风仗时人人争先,一旦吃了败仗,就是一溃千里。所以郭汜作战,不是大败就是大胜。董卓进京时,本着精益求精的原则,也不敢带他的部队。而后和并州军大战,也怕他误事,故而出战也是最少。大概憋得狠了,如今董卓得势,西凉兵肆意妄为,也属郭汜部抢得最凶。 曹孟德怒不可遏,喝道:“郭将军,你太过分了!” 郭汜冷冷地看看曹孟德:“曹大人还要和我讲王法么?” 曹孟德面上青红交接,骂道:“禽~兽!” 郭汜的脸一下沉了下来,道:“姓曹的,你别以为你是个西园校尉老子就不敢动你!老子在战场上杀羌胡时,还不是想杀就杀,那轮得到你来啰嗦。” 曹孟德气得浑身哆嗦,道:“郭汜!这里是洛阳,天子脚下,岂能和西部化外之地相提并论。你等草菅人命,便是禽~兽不如!” 郭汜也有点发怒,道:“姓曹的!你若嘴巴再不干净,老子可要对你不客气了。别以为太尉欣赏你,老子就不敢动你!” 再下去,两人就要火并了,刘毅连忙出列:“郭将军,你别冲动……” 郭汜看了刘毅一眼:“刘毅,是你啊。这事你最好别管,也管不了,老子今天非砍了他不可。” 郭汜现在是扬烈将军,属下更统着上万人马,刘毅空有封号,仅有几百号人,几乎算是光杆司令。他自然不放在眼中。 好在郭汜说得虽凶,并未真个扑上去将曹孟德砍了。刘毅上前一步,走到曹孟德跟前,拉了拉他道:“曹兄,请息怒。” 曹孟德眼睛都红了,早没了平时的儒雅。他一把甩开刘毅的手,道:“刘将军,今日我非要将这姓郭的绑到董公处,论个是非曲直。” 说话的时候,他却没再找郭汜麻烦,而是将甲衣里面的衬布撕下一块,蹲下身,为老者包扎。那老者兀自在地上挣扎呻吟。他身上的布料不差,应该小有积蓄,否则的话,郭汜也不会找上他了。但他现在少了一只手,已是残废,恐怕今后生活都没有着落。如果现在不扎住,这老者会马上因流血过多而死的。 曹孟德扎得很仔细,一边为老者包扎,嘴里更说着宽慰的话。一旁的郭汜恶狠狠的盯着曹孟德,眼神直欲杀人。 曹孟德这样做,确实让他难堪。 等曹孟德给老者包扎好,刚站起身,郭汜大喝一声,一步跨出,手中长刀猛的挥出。这一刀相当快,曹孟德全无防备,刘毅也想去档,手刚搭到刀柄上,刀光便已消失,那老者已身首异处。 第五十二章 女儿心5 刘毅回过头,郭汜正就着老者尸体,擦着刀上的血。他动作很慢,擦得很仔细,生怕那血玷污他刀锋一般,他的眼里却满是挑衅和嘲讽。 曹孟德不再骂了,退后两步:“刘将军,你站开一些。”他话语平静之极,嘴里却是杀气森森:“兄弟们,先帝在时,始创西园八校尉。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诛杀奸逆,护我社稷!” 曹洪以降,他身后十几人以盾击地,同声大吼。这十几人人数虽少,但气势却足,十几人同声相和,竟是不分先后,直如一声。 曹孟德猛的拨出剑来,右臂指着前方:“如今奸邪就在当面,弟兄们,不怕死的随我冲。” 郭汜手下有几十号人,数倍于曹孟德,眼见对方要拼命,脸上的表情也正经了些:“兄弟们,给老子结阵。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眼见以多打少,那些西凉兵也不畏惧,嬉笑着开始结阵。刘毅也料不得事态会发展到这等地步,他上前一步,横在两人中间道:“郭将军,有话好说……” 如果真打起来,曹孟德这么点人,肯定要吃亏的。郭汜将手中长刀举起了,刀尖对着刘毅脑袋:“刘将军,你太放肆了,是要给这姓曹的出头么?” 刀尖上的血迹并未擦尽,有风吹来,铁锈中夹杂着血液的腥气,中人欲呕。 他这样子极为无礼,刘毅低头看了一眼喉结处的刀锋,心头也有些恼怒:“郭将军,放肆的是你……” 正待再说几句,郭汜手腕一翻,右手长刀划了个弧,朝他肋下扫去,口里道:“给老子滚。” 他嘴上虽说得凶,但刀锋已反转过来,用的刀背。其他人杀就杀了,刘毅却是友军,真要一刀结果了他,怕也不好交代。 董卓暴虐嗜杀,带出来的西凉将领,脾气也是一个比一个大。十个中倒有九个像他一般,如同小号的董卓。早在郭汜横刀之时,刘毅就打起了十二分小心。 “来得好。” 他狂喝一声,脚下一错,身子不退反进,顺势朝郭汜怀里撞去。郭汜只觉眼前一花,胸口直如重锤一击,被刘毅撞了个结结实实。他右手一麻,长刀再也把持不住,跌落尘埃。脚下更是不由自主,朝后急退。他身后两个亲兵微微变色,连忙伸手去扶,那知郭汜后退之势极猛,当真犹如排山倒海,两人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人也立足不定,和郭汜一起跌成一团,三个人狼狈万分。 “放箭,放箭!” 郭汜手忙脚乱的爬起,早已没了顾忌。 “嗖嗖嗖……” 西凉兵早就张弓以待,郭汜话音一落,后方一排箭手引弓就射。这么近距离,就算是刘毅,也没把握全部闪开。他咬了咬牙,正待死中求活。身后传来曹孟德的声音:“保护刘将军。”刘毅只觉眼前一黑,身前已支起一道盾墙,只听一阵“砰砰”乱响,箭雨虽急,却如雨打芭蕉,尽数被盾墙挡了下来。 耳边,是郭汜气急败坏的声音:“刘毅,是你先动手的,今天别管老子不念同僚之谊了。兄弟们,冲了。” “杀。”西凉兵同声相和。 曹孟德的声音响了起来:“快快快,结方圆阵迎敌。” 刘毅昏头昏脑的爬起来,刚在盾墙中探出个头,这时,身后有人~大喝道:“太尉在此,速速散开!” 那是陪董卓练刀的亲兵之一,看来上次大难不死,他因祸得福高升了。董卓来了?众人一下闪开。刘毅随着人退到一边,就见董卓带马在不远处。 董卓看了看四周,也不下马,笑道:“亚多、孟德,你们二人是在演练么?” 曹郭二人剑拔lu张,刀兵相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董卓说得轻描淡写,看来是想大事化小,和稀泥了。 曹孟德却不买账,上前道:“禀太尉,郭汜纵兵劫掠,横行不法,应予严惩。” 董卓望了曹孟德一眼,转头看着郭汜道:“亚多,你可有话说?” 郭汜就算再骄横,也不会让董卓下不来台。他指着那老者的尸体:“这老东西阻挠属下执行公务,包藏祸心,所以杀了。”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董卓转头看向了曹孟德,嘿嘿笑道:“孟德,洛阳初定,丁贼余党未清,一些人更是蠢蠢欲动。郭将军手段虽暴烈了些,但出发点是好的,你就别较真了。” “什么……” 曹孟德正待再辩,董卓却没听他解释的心思,挥了挥手道:“来人,将这老者拖去安葬,家属从优抚恤。” 他四下扫视一番,最终视线落在刘毅身上:“刘将军,你倒是清闲,还有闲暇多管闲事。” 这话多有不满。刘毅只得出列,硬着头皮道:“主公,洛阳甫定,还望整顿军纪,少造杀戮,以安民心……” 董卓横了刘毅一眼,语气大不耐烦:“乱世用重典,还用你多说?你们把现场收拾一下,郭汜,随我走。”他似乎忙得很,说完,一夹马腹,带着一队亲卫,风也似的走了。 “是,主公。” 郭汜愤愤不平的应了一声,整队跟上。走过刘毅处时,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等他们离开了,曹孟德才长叹一声:“禽~兽,禽~兽啊。上行下效,生灵涂炭,长此以往,社稷江山危矣。” 这时有个妇人哭哭啼啼,跑过来收敛老者尸体,她不停呼喊“夫君”,应是老者妻子无疑。董卓现在早没了影儿,他说的从优抚恤,多半也成了空头支票,曹孟德从怀里摸出几串五铢,大概感觉不够,又摸了半天,将身上的一块玉佩放在妇人手中,才吩咐一众属下前去帮忙。 刘毅走过去,叫道:“曹兄……”,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张口无言,半晌无语。 曹孟德道:“陪我走走吧,”他的声音中,那还有刚才视死如归的气概,竟是说不出的沮伤:“兴汉,你知道么。董卓已放出话来,要废了当今天子,另立陈留王为帝。” 他刚才一直称刘毅为“刘将军”,现在却亲切的直呼表字,显然刘毅的舍身相护,也令他十分感动,无形中,已将其引为生死知己。 第五十三章 女儿心6 “竟有此事?”尽管早有预料,刘毅仍是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这你都不知道?”曹孟德有些惊疑地看了刘毅一眼,摇了摇头:“看来,你呆在西凉,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刘毅却没心思和他讨论自己过得好不好:“偌大的朝廷,难道就没什么动静么?” 董卓势大,看似掌握了洛阳,其实对文官集团仍是忌惮。他事先放出风声,多半也存了投石问路的意思。如果风平浪静,那自然好说。可若反对激烈,他虽然嗜杀,但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个精光。 太阳快要落山了,斜斜的将他背影拉长,更显形单影只:“就在昨天……可笑,朝廷诸公,到现在仍是无人说点什么。” “也许,等朝廷公议时,会有人说的。” “希望吧,”曹孟德答道,语气却不无颓唐。 其实不光是他,就连刘毅。都觉得这话有些苍白无力。 曹孟德望着刘毅,突道:“不知兴汉将来有何打算?” 刘毅一怔。什么打算?他现在仍是茫然。若真说有,恐怕就是迎娶蔡琰了,让这个才气横溢的女子免于刀兵。至于更大一些,复兴汉室,拯救万民之类的,他也有这个心思,可完全找不到方向。从现有情况来看,似乎只有将董卓砍了,才是正解,但刘毅多了几千年的见识,知道汉末之乱,远没有想的这么简单。就算董卓死于非命,该有的乱世仍会降临。退一万步讲,董卓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于公于私,都下不了手。至于站在保皇派一方,那更是算了。现在董卓势大,顺者昌逆者亡,刘毅虽也有些热血,但更怕死,他可不想螳臂当车,被西凉兵砍了祭旗。 见刘毅犹豫不决,曹孟德显然理解错了:“自黄巾乱世以来,国事蜩螗,社稷权柄尽为宵小把持。各地豪强借黄巾之机,拥兵自重,行割据之实。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为兄和陈留太守张邈有些交情,准备奋力一搏,尔后东去……” 说到这里,他倏地住口不言,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刘毅。 曹孟德虽然警惕,未把话说得完全,但刘毅毕竟多了几千年见识,知道他要做什么。听他话里之意,大概是想拉拢自己。不过刘毅念头一转,又暗自摇头。曹孟德目前掏心掏肺,固然有刚才舍身相护的情意在内,可同样的,也有其他因素。首先是汉室皇亲身份,这东西在董卓等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可用于聚拢民心,还是有点用的。其次,自己武艺融古通今,和吕布都能掰掰手腕,曹孟德另眼相看,估计这也是一大缘由。否则,能说出“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一代枭雄,岂会轻易拉人,共同“创业”。可也正因为这句话,让刘毅对曹孟德心存忌惮,这样的人,共患难或许能成,若是共富贵,那可真得打个问号。 刘毅低低道:“奋力一搏,曹兄是准备刺杀董卓么?” “啊?” 这次轮到曹孟德吃惊了,他四下看了看,然后盯着刘毅,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天已经擦黑,就着最后的余光,可看到曹孟德面色苍白如纸。显然吓得不轻。 刘毅道:“曹兄说要奋力一搏,我猜的。” 曹孟德松了口气,苦笑道:“也是,这计划我也只是在心头酝酿,还未告之任何人。不过兴汉你既能猜到,其他人未必就是傻子。可笑,我还以为是个多高明的计策,却是一厢情愿了。” 刘毅心头也是一松。听曹孟德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放弃行刺了。这样也好,要他看着董卓去死,刘毅固然不愿。可若曹孟德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是他希望的结果。 两人一时无言,默默地走着。走到路口时,二者对望一眼,又同时叹了口气,然后同声问道:“曹兄(兴汉)有心事?” 两人微微一笑,想着刚才之事,无形中,关系似乎又亲密了几分。曹孟德大度的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说出来。就算不能为对方排忧,也能开解一二。曹某忝为兄长,就先说了。” 他站住了,郑重道:“也不瞒兴汉,曹某此去陈留,是想组建义军,肃清黄巾残匪。而中原四战之地,豪强大族把持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曹某此去,心头也是没底。而西凉军嗜杀成性,自董卓以将,其下将领个个凶悍,兴汉深陷其中,也得小心自身安危。如果有一天……” 说到这里,他上前握住刘毅的手:“我是说如果,你我兄弟能有一番作为,还望兴汉助我,共同匡护社稷。” 虽然说得情真意切,但曹孟德仍有保留。他此番去陈留,组建义军是真,而其目的却不是清剿黄巾,而是对抗董卓。如果不是刘毅多了几千年见识,几乎要被他忽悠得晕头。不过此景此景,刘毅也不会大煞风景去点破,否则以曹孟德性子,杀人灭口的念头都可能有。他笑道:“曹兄言重,小子可没什么本事。且行之,且看之。真有那么一天,毅倒愿在你手里,讨杯酒喝。” 曹孟德如此说,有感念援手之德的因由在内,但更多的,是许个空头承诺,多拉个外援。不过刘毅和他半斤八两,也没什么兵,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 “好,你我兄弟一起,天下何处不可去?”曹孟德大笑着,拍了拍刘毅的手:“那么兴汉心头之忧,可否说于我听?” 刘毅叹了口气:“小子粗鄙,没有曹兄志气。我所忧者,是文姬之事也。” “文姬?”曹孟德眉头一扬:“是因为卫家之事?” “什么都瞒不过曹兄,正是如此。” 曹孟德和蔡邕是世交,也是少有的见识了他和蔡琰相识的人之一。刘毅和蔡琰的事,他自然清楚不过。刘毅心头郁闷,索性一股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哈哈哈,”曹孟德指着刘毅,笑了起来:“堂堂西凉豹,竟会为这个事情进退维谷。要是说出去,谁会相信?世伯也是欺负你老实,换做其他西凉将领,就算不强迫于他,抓着卫仲道威逼一番,让其主动退婚,也是痛快利落。” 他笑得狠了,舒了一口气才道:“你也是当局者迷,别看世伯骂得厉害,那是真将你当自己人才如此。他不是说了么,让他悔婚不行,那你可以找上卫仲道,让其悔婚不就成了?” 第五十四章 女儿心7 曹孟德走了,是在和刘毅深谈后的第三天离开洛阳的。他不是刺杀董卓事败后逃亡,而是以故乡匪乱为由请求的调任。这本有些不合情理,但董卓正为天子废黜之事焦头烂额,走了个曹孟德,少个给他添堵的正好。自不会在这个事上为难他。 离开那天,前来送行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刘毅也在其中。除了已故的上军校尉蹇硕外,西园八校尉几乎都来了,此外,还有一些中小官吏。袁绍作为西园八校尉的中军校尉,也是送行人员之一。袁绍相貌雄伟,身高比曹孟德还高了一头,他能以庶长子的身份,获得汝南袁氏大部分人支持,这体貌也是资本。看着两人抱成一团,哭泣惜别。想着史上的曹袁争霸,官渡之战,刘毅心下感慨万分。 曹孟德临别赠言,要刘毅以卫仲道为突破口,退掉蔡琰的婚事,固然是个良方。可实行起来,仍是困难重重。卫家世家大阀,在洛阳也是有房产的。卫仲道倒是好找,现在洛阳兵荒马乱,他呆在家里也不敢乱跑。别看他病恹恹的,可在和蔡琰婚事的问题上,却是出奇的强项。刘毅带人找过他几次,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他就是不松口。刘毅虽然说的凶,可也不能像其他西凉将领一般,真个将他砍了,最后只得废然而退。 洛阳宫廷布局,分为南北两宫,其中北宫为皇帝寝宫,里面的建筑,多以皇室起居办公为主,如早朝时的德阳殿,宫廷园林“濯龙苑”等。一些以皇室为主的小型官署,如鼓吹署,太予乐等等也在其中。 至于南宫,则是大臣办公之地。而臣子们的住所,也集中在城南一带。准确的说,是依着南宫东南一角而建。其中,太尉,司空,司徒统领百官,府邸也是最大。其后便是太常卫尉等九勛府邸。再然后,就是一些三品四品,甚至更小一些的京官了。 北军中候官小权重,也是天子亲信。刘毅这个中候名不符实,但府邸却没得跑,不算靠前也不靠后。在官员府邸群偏北一些,和司徒府隔着一条街,中间还有个太常府。所以每次回家,他都绕不过司徒府。如今的司徒是王允,想着史上记载的种种,刘毅对他敬而远之,所以两人几无交集。不过今天回府时,却和王允的官舆撞了个正着。 刘毅暗叫一声:“晦气。”下了马,低下头,靠在路侧以示避让,想等王允过了再走。可怕什么有什么。与官舆擦身而过时,王允撩开了车帘:“刘将军。” 王允三公之一,百官之首,如今主动开口,刘毅不能置之不理。只得一路小跑过去,行了一礼道:“末将在,司徒有何吩咐?” 王允摆了摆手:“吩咐不敢当,刘将军戎马倥偬,老夫本不便打扰。但远亲不如近邻,得空多来我府上坐上一坐。” 王允的眉毛很长,有些花白了,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的,双眉也跟着抖动,极是面善。但刘毅心下警铃大作,有史为鉴,这老东西是典型的口蜜腹剑,曾经的历史上,抛去董卓的死因不谈,连蔡邕都是他害死的。 他双手抱于胸口,维持行礼的姿势:“是,司徒相邀,末将铭记在心。” 铭记在心是回事,但腿长在我身上,谁有心思来和你拉家常。 王允见刘毅答应了,笑呵呵的道:“那就好,人啊,年纪大了,就喜欢缅怀。老夫最喜欢和你们这些后生唠嗑了。”他放下车帘,车行粼粼,一路朝外行去。 看他走得远了,刘毅才复上马,拍马朝中候府而去。这老家伙,准备玩什么心机? 回到中候府时,已是下午。刚走到门口,迎门撞见了徐晃。也许还年轻,这家伙远没史上上记载的那么老成,妙奴儿的死,是令他消沉了几天,可没过多久,他又活蹦乱跳了。 “兴汉,有人找你。” 徐晃先行一礼,挤了挤眼,朝后努了努嘴。 见他挤眉弄眼的,刘毅心头就有些来气:“徐兄,你不去训练士卒做甚?当心我治你个散漫之罪。” 两人相熟之后,徐晃的家世也被刘毅扒拉了个底朝天。他是河东郡杨县人,其父共育三子,他属老幺。因家境贫寒,两个哥哥都夭折了,就剩他一个独苗。黄巾之乱时,父母尽皆被杀,他也成了孤儿。为了混口饭吃,被人用两吊钱买了命去戍边。恰逢皇甫嵩募兵以抗黄巾,就阴差阳错的成了卫军中一员,黄巾之乱平息后。因其孔武有力,又被征为禁军。他一身武艺,也是从军后摸索出来的,所以看似凶猛,其实全无章法。也难怪他嗜武如命了。 不过这家伙老大不小了,要是有个知冷暖的看着,断不会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妙奴儿虽是个舞姬,但徐晃也不是名门,现在官职也不高,两人倒是般配,只是可惜了……不过想到蔡琰之事,刘毅心下只余苦笑。自己到现在也只是光棍,倒有闲心操心起别人来了。 “是是是,那属下先告辞了。” 徐晃应承一句,慌里慌张的跑了,搞得刘毅一头雾水。要是往日,徐晃非得缠着他耍上几路枪法,对拼个几十回合方才罢手。这家伙今天变性了? 进入内院,刘毅眼前顿时一亮。一个身穿齐腰襦裙的少女正百无聊赖的立在院中,四下张望。已是十月,洛阳风中已现微寒,少女襦裙外面,还穿着翠绿的罩衣,一眼望去,窈窕身材若隐若现,更增几分朦胧之态。杨易带着几个亲兵在一旁站着,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刘毅统兵甚严,进入洛阳后,怕他们与西凉军同流合污,军法更是严厉,他们很少能有机会看到年轻女子,而这少女相貌身材又是万中挑一,在他们心中激起的不啻是万丈波澜。 “将军,你来了。”一见刘毅来了,杨易眼前一亮,忙不迭的跑过来,擦了把汗道:“刚才徐将军将这小娘带过来,说是你旧识,我也不好赶她……” 这少女正是任红云。 一见刘毅回来了,她兴匆匆地跑过来:“呀,刘将军,你这府邸真大,比我们鼓吹署整个加起来都大上不少。我还担心没地儿住呢,看来不用愁了。” 香风扑面,任红云已俏生生的立于眼前。 第五十五章 女儿心8 前几日去鼓吹署时,两人虽见过一面,但大厅里光线不好,又是侧面,自不可能细加端详。后面任红云冲出,人也哭得稀里哗啦,早成了大花脸,更遮掩了其绝世风韵。如今伊人当面,饶是以刘毅被各种“照骗”冲击过的大心脏,也有些受不了。 任红云的眼睛很大,瓜子脸儿,下巴也很尖,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盯着你,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着,也似在对着你倾诉。古人早熟,女孩子发育更快,她除了脸上仍带着些少女的稚嫩外,身体早已发育完全,说身材窈窕都有些贬低,前凸后翘绝对是名副其实。当然,这更与她常年习舞有关。 这天真无邪的少女面孔,再糅合她魔鬼一般的身材,杀伤力太过巨大,也难怪一众亲兵如临大敌,连手脚都有些不利索了。 “住我这儿?”刘毅一脸愕然。 “是呀,”少女盯着他,一脸的认真:“琴大姐姐说了,若我不想像奴儿姐姐一样被坏人欺负,最好找你收留。” 这那跟那啊,刘毅一时半会,仍没搞懂状况:“找我收留做甚?你们鼓吹署没地住了么?” “鼓吹署……”任红云神情黯淡下来:“得知奴儿姐姐出事后,师傅一病不起,其他师兄师姐忙于生计,也没时间管我们。现在鼓吹署,就琴大姐姐在照顾着师傅。” 鼓吹署看来是真完了。这个机构本就不受皇家重视,以前能够维持,还得多亏妙奴儿接济。妙奴儿一死,朝廷现在自身难保,更不会管其死活,留给鼓吹署的,也仅解散一途了。 见刘毅满脸犹豫,红云嘴巴一撇,泫然欲泣:“小云儿想赚钱救师傅,更想为奴儿姐姐报仇,所以,所以就……”她低下头,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难道,将军不愿意收留小云儿么?” 刘毅感觉脑壳都大了一圈。小姑娘真若长居于此,蔡琰一旦知道怎么办?两人关系到现在还没定论,真若因此节外生枝,他可能连哭的地方都没地去。就算蔡琰大家闺秀,心胸豁达不予计较,但洛阳风云诡谲,连他都没把握在这里安然立身。如今又多个任红云这样的祸水,更增几分变数。他想了想道:“不是不收留,只是你也看见了,我们这儿全是大老爷们,你一个女孩子,是真的不方便。”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从少女的眼内涌出,滑过她雪腻的脸蛋,滚落尘埃:“小云儿可以做事的,烧饭,浆洗衣服等等,什么都会……” “别哭了,别哭了,”一见她泪如泉涌,刘毅也慌了神:“好好好,我答应了,你可以先住这儿,别哭了成不?” “真的?”红云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我就知道琴大姐姐不会骗我,老爷会收留我的。” “老爷?”刘毅心下又一阵呻吟,已无心去和她在称呼上较真,嘱咐道:“你可以暂住这儿,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未得我允许,不得乱跑,知道么?” 如今洛阳兵荒马乱,到处是四处劫掠的西凉兵,见到任红云这种祸水级美女,就如苍蝇见着了肉,要真不管她,恐怕真如琴大说的,要不了两天就会步妙奴儿后尘。刘毅也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见死不救。 “知道了,谢谢老爷。”红云眉开眼笑:“我就知道,老爷最好了。” 她又哭又笑,刘毅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是道:“去吧,先去收拾一间房间再说。” “好。” 任红云答应一声,飞也似的跑去收拾行李。地面东西有好大一堆,除了乐器,竹简外,就是大包小包的衣服。刘毅看她吃力的样子,连忙也过去帮忙。左手挎上一包衣服,右手再抓起个大号的竽。一见院内仍有好几大包,他又是一阵头大,这任红云莫不是把整个鼓吹署的乐器、曲谱都搬了一套来吧。视线落在几个亲兵身上时,见他们仍在发呆,顿时气不打一出,瞪眼道:“看戏呢,还不来帮忙?” “啊啊啊,好好好,”杨易等人如梦初醒,忙不迭的跑过来。少女甜甜地叫道:“谢谢几位大兄。” 又是好一通乱。 安顿好红云后,这小姑娘就忙开了。先将刘毅的被褥,衣服等清理出来,然后统一丢到个大木盘里泡着。见她还要去收拾寝衣,刘毅连忙一把抓起:“这个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 “为什么啊?”任红云捧着衣物,眨巴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奴婢替主人浆洗衣物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这个没法解释,刘毅感觉面上都有些发烧:“反正这个你别管。” 红云似看出了他的窘迫,没再坚持,抿嘴一笑道:“那,奴婢去收拾其他地方去了。” 她将整个府邸洒上水,然后用扫帚仔细地清扫起来。她扫得很仔细,先用稀疏的竹帚过掉粗垃圾,再用细密的草帚清掉尘土。刘毅看她像只勤劳的蚂蚁一般忙上忙下,自己又无所事事,忍不住道:“这些东西也是你在鼓吹署学的?” 她虽然才十几岁,但做事井井有条,竟如操持多年家务的老妇一般,也难怪刘毅会吃惊了。 红云抬起头来,笑着擦了把额头上的香汗:“师傅从小就教我们这些了。她说要服务好皇家,光会唱歌跳舞可不行,还得学会应付日常起居。” 这李侍仪为了保住鼓吹署,可真是下了些苦功。妙奴儿,任红云两人被训练出来,恐怕不单单以乐舞侍奉皇帝,更多心思,是为了得到皇帝注意,进而上位以改变鼓吹署窘境。甚至,达成她自己的一些目的吧。 不过,现在皇帝自身难保,连废立之事都操持在别人手里。李侍仪的一些打算,注定将成为泡影了。 以前在西凉,他天天和一群大头兵泡在一起,加之未曾安家,所以吃住都不讲究。进了洛阳后,虽然当了中候,但整天提心吊胆,也没心思雇几个家奴什么的。仍是杨易等一众亲兵在兼着操持清扫伙食之类。现在凭空多了这么个使唤丫头,他自己都有种做梦的感觉。 以红云的颜值,放在几千年后的当代,就算不出道成个明星,当个野主播捞钱也是杠杠的。而且这种人,十个有九个都会摆谱,患上公主病,那会像现在一般任劳任怨,服侍于人,这可是世界顶级富豪都不曾有的待遇。 下午的风,带着秋季特有的微醺,从院内望过去,司徒府如一座小山横亘在前边。房顶邸吻上的花纹也清晰可见。天上,白云如歌,一如往昔,这种祥静宁和的气氛确实让人沉醉。 第五十六章 等夷之志1 “老爷,请用。” 任红云托着个木盘,上面放着个铜杯和铜皿。铜皿中,还横着一根柳枝。刘毅在门口站住了:“这是要漱口?” 这年代没有牙刷,官宦人家,也就是酒或浓茶漱口。至于柳条漱口,是因为佛教观音的净瓶柳枝,传说就是净口之用。随着佛教在汉代传入中国,柳条漱口也在华夏大地上开始出现。不过也不广泛,真正兴起并在士绅间大规模推广,还是唐代。刘毅也试过柳条漱口,但这东西实在太硬,好几次都差点将他戳个牙出血,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平时也就改用盐水了。而平时戎马倥偬,一旦打起仗来,连命都顾不上了,更不会在乎这些细节。 “是啊,今天大朝,老爷得漱口的。不然,当心御史参你,说你君前失仪。” 这。刘毅被少女一双大眼睛盯得发毛,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苦着脸,将铜皿中的柳枝一段捏住提起,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他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还君前失仪,有这么严重么?” “当然有,”红云小脸上满是认真:“昔威宗皇帝在时,约侍中刁存在面谈,因其口有异味,而被威宗赐毒追究。” 威宗皇帝,是汉灵帝之父,也就是少帝的爷爷。刘毅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了,东汉历代皇帝的庙号还是知道的。但人力时有穷尽,皇帝生活琐事,他那有精力去八卦,所以不甚了了。他讶道:“还有这回事?” “当然呀,这些忌讳和事例,师傅天天讲,我耳朵都生出茧子了,当然不会记错。” 刘毅长叹一声:“伴君如伴虎,《周易》诚不欺我。” 任红云“噗嗤”一笑,眼中多了些狡计得逞的慧黠:“没那么严重啦,老爷,那毒药其实是‘鸡舌香’,是威宗皇帝提醒刁老注意口味的。含在口里不会死人,只有清香。” 在鼓吹署中,红云年龄最小,所以大家都宠着她,以致她童心未泯,性格也跳脱。刘毅被她一番捉弄,有些无语。索性不再接话,继续打量手上的柳条。 一般来说,这东西至少要泡个三到四天,等里面的木纤维全部发散变软,才能做牙刷用,但任红云昨天才来,时间上肯定不够。好在小妮子心细,用小刀仔细的将前端的毛刺剔除了,再切成细细的马尾状。他闻了闻,上面甚至还有股茶叶的清香。 这样做工精细的手工牙刷,竟是一次性的,刘毅都觉得暴殄天物了,便熄了拒绝的心思。他端过铜皿,从红云手里接过早准备好的木盘,用柳枝蘸上铜皿里面的盐水,蹲在木盘边,仔细的刷起牙来。 柳枝泡的时间不长,还稍微有些硬意,但因为切得够细,却不虞刺伤牙根。和着里面的茶叶清香,让刘毅这种用惯了现代牙刷的人不以为苦,反而多了些野趣。眼见刘毅漱完了,红云又递上铜杯. 刘毅接过了,吸了一口里面的盐水漱了口,再用她递过来的毛巾净了手,才道:“谢谢。” “老爷喜欢就好,”红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这是婢子该做的,谢什么呀。” 刘毅看着她一排贝齿,有些发怔。这小妮子,怪不得牙齿这么好,原来这么讲究。看来,保养很重要,古今一致。 少女却被她看得面色发红:“老爷,我先告退了。”匆忙一礼后,收起洗漱用具,逃也似的离开。 腐败啊,奢侈啊。不过,我喜欢。 刘毅心下有些得意,第一次觉得,有这么个小丫头在府上,似乎也不是坏事。见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刘毅才出了门,从亲兵手里接过早准备好的缰绳,上了马,朝北宫行去。 汉代朝会,分三种形式,即常朝、内朝、大朝会。所谓常朝,就是皇帝召集常驻京城的官员进行议事,决定国策。这也是史书常见的“召群臣议”,“召公卿议”。常朝时间一般为五日一期,除非皇帝通知,一般不做更改。此外,还有月中和月初的朝朔望,一般大的国策,都会在朝朔望中给出定论。 而内朝,则是因为东汉后期,外戚和宦官轮流把持朝政,进而衍生出来的小范围朝会。至于大朝会,则是正月初一举行,参加的人虽然多,但大多是祭祀祷告等许多华而不实的东西,暂不赘述。 废立不是小事,而是天大的事,董卓虽然权势倾天,但也得顾忌颜面,该走的过场是一样也不能少。所以,他把废帝之事,定在十月一日的朝朔望上。 朝会开始的时间是六更,刘毅北军中候,秩六百石的小官,也不敢耍什么大牌,早早的出发了。穿过南宫,进入玄武门时,两侧的官员渐渐增多。不过,腰间佩绶多是代表小官的黑黄二色。这些人俱都低垂着头,如丧考妣。董卓预行废立之事,老早就传遍朝廷。这是对朝廷权威的极度蔑视,除了一小部分人,没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过了玄武门,就是复道。所谓复道,就是架在半空中,上下皆可通行的空中走廊。西汉之时,皇帝勤政,远没有汉末懈怠。早朝之地不在北宫德阳殿,而在在南宫却非殿,每次处理完政事,就要通过复道回到北宫。所以,正对着玄武门的,就是北宫的朱雀门,朱雀门修得高大气派,巍峨壮观。据说晴好天气,几十里外都能看到其雄武的门楼。皇帝从南宫回到北宫时,站在朱雀门上俯瞰,自会升起一股掌握天下的快意。 而刘毅站在玄武门,从下往上望去,整个复道层层向上,逐渐登顶。衬得朱雀门如在半天里,直如云霄上。 复道两侧,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禁军。生死存亡之际,士孙瑞几乎把老本都拿出来了,到处都站满了人。连他自己,也穿着一身亮闪闪的铠甲,亲自守在朱雀门外。 一些官员也呆在复道处,并不急着进德阳殿报道。他们也清楚,禁军是皇权的最后一道屏障,能守住还好说,防不住就万事皆休。刘毅也站住了,默默地退回人群。人都是欺软怕硬,也有从众心理。现在文官们都憋着火,他们或许对大群西凉兵无可奈何,但遇见落单的,却不介意群起而攻之。刘毅虽身份特殊,但仍是西凉军一员。现在去闯朱雀门,极可能成为出头鸟,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 第五十七章 等夷之志2 “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南宫内响起,刘毅在西凉生活日久。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西凉戍卫进攻时所吹的号声。在广袤的平原上,这号角声能声传十几里,如今在皇宫内响起,只余森森杀气。 “咴律律——” 一阵嘹亮的马嘶声在远方响起,吕布骑着赤兔,一马当先,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此时天仍未亮,到处都是火把。他手持方天画戟,头戴紫金冠,一身连环铠在火光中闪闪发亮,更衬托得他如战神一般。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骑兵,清一色的西凉铁骑。 汉武帝时,任用卫青,霍去病打击匈奴,夺取河西走廊,收复中国河套地区,设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在河西走廊中部,建立了著名的“山丹军马场”,山丹军马场在中国历史上,一直是最大的军马场。这些马源与当地人的骑射之术结合,这就是西凉铁骑产生的基础。 这里培育出了著名的“山丹军马”,是汗血宝马和蒙古军马杂交后的产物。而吕布所乘“赤兔”,就是董卓从马场中精选细挑出的马王,良驹中的良驹。 赤兔极是神骏,比普通军马大了整整一圈不说,身高也近两米。奔跑起来四蹄翻飞,长长的马鬃随风飘扬,强壮的腱子肉给人爆炸般力感,每次马蹄落地,直如巨锤敲击大地。它的蹄声如此特别,即使现在万马奔腾,蹄声如雷,也是清晰可辨。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这可真不是说着玩的。尽管心头泛酸,但刘毅也不得不承认,吕布这身行头,确实称得上威风凛凛。董卓让他开道,大概也存了先声夺人的意思。 离玄武门仅余百步时,吕布猛的一拉缰绳。赤兔吃痛,长嘶一声,跟着人立而起。他身后骑兵也猛地勒住了马。潮水一般的马队顿时停止了。 “下马,迎太尉。”吕布吼道。 随着他的喝声,西凉兵同时下马,动作竟也齐整,显然经过训练。号角声再响,马队从中间裂开了一个缝。“哗啦”一声,一队重甲步兵手持大盾,如一道钢铁洪流,从裂缝中冒了出来。领头一人,正是高顺。 高顺今日未着面甲。不过他出了名的寡言少语,脸上的表情也如万载不化的寒冰,从人际交往上来说,戴上面具也许效果还好些。 陷阵营是重甲兵,人虽只有几百,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不但铠甲做工讲究,连士兵也是百战之兵。吕布能获董卓倚重,他个人武力只是一方面,最大的原因,就是并州兵强悍的战力了。而并州兵的王牌,就是陷阵营。 待陷阵营两头站定,董卓头戴长冠,身穿大红朝衣,腰系代表太尉的七尺紫色绶带,在一群西凉将领的簇拥下,穿过宣武门,跨入复道,一路拾级而上,朝朱雀门而去。 他长袖飘飘,当先而走,吕布护持在左,高顺落后半身在后,倒真是龙行虎步,好不威风。余下西凉众将随后跟进,如一道钢铁洪流,倒卷珠帘,朝朱雀门杀气腾腾涌去。 沿途俱是文官,几曾见过这等场面?他们为西凉兵军势所慑,一时间,竟不敢轻撄其锋,也无人敢说半句,一路后退,朝朱雀门跑去。至于原本肃立在侧的禁卫,因为未得命令,不敢有所动作,人潮汹涌中,竟也身不由己,朝后急退。 东汉末年,基本确定了国德为火,朝服也以赤色为主。刘毅站在复道中,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道钢铁洪流,推着一道赤色潮流朝朱雀门极快的涌来。 董卓十分满意现在的效果。这些文官就是贱,满口的仁义道德,其实比谁都贪生怕死。你若仁慈,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指手画脚地说你各种不是。只有硬碰硬,以己之长,攻其所短,用手上刀说话,他们才会俯首帖耳。否则讲起大道理来,这些家伙舌辩滔滔,别说废掉天子,连这太尉之位也是妄想。 他的眼睛在人群中寻梭,突地站住了:“站着干什么,过来。” 刘毅虽低垂着头,但却知道,董卓是在叫自己。他走过去,行了一礼道:“见过太尉。” “太尉!?”董卓拉长了音调,几乎从牙缝中,蹦出了这两个字。 刘毅心头一凛,连忙道:“见过主公。” 董卓朝右首一指,哼了声:“走。” 刘毅不敢忤逆,应了声“是”。连忙在董卓右首站定。 抬头看了眼,却见左首吕布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此情此景,不像是打招呼,更像是挑衅。 何谓气势。《左传》有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董卓出场,其实就借了气势。他借西凉兵威,夺洛阳文武气节。但经这么一打岔,其势已泄。朱雀门上,士孙瑞声音遥遥传来:“董卓,欲入朝堂。须收兵、卸甲、解履,此乃古制,任何人违反不得。你身为太尉,须要我一再提醒?” 董卓仰天打个哈哈:“任何人?此言大谬。‘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高祖之时就已有之。卓虽鲁莽,却不愿萧相国(萧何,汉初三杰之一)专美于前。” 士孙瑞戟指怒喝:“萧相随高祖南征北战,编户口,着律法,利民生息。于社稷有盖世功勋。岂是汝可比之?” 董卓大笑道:“吾乃当朝太尉。当是时,奸宦当道,魑魅横行,江山社稷危在旦夕。本相驱兵东进,救朝廷于水火,挽社稷于即倒,岂谓无功?难道,还当不得‘剑履上殿’之荣?” 士孙瑞也是大笑:“当得当不得,你这做臣子的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 董卓敛了笑容,当先一步跨出:“既如此,本相就换个皇帝说了算。” 如此大逆不道,没得谈了。 “拦下!”士孙瑞当即大喝。 他话声一落,两个本就肃立在旁的禁卫双臂一抬,长枪一交,就欲封住复道。 “闪开!” 吕布狂喝一声,右手一抖,方天画戟画了个弧,极快的在空中点了两点。他早已有备,所以出手极快。两个禁卫眼前一花,长枪才出一半便同声惨叫,一人身首异处,当场断为两截。另一人脖子上出现个血窟窿,鲜血如喷泉一般,溅起老高。扑倒在地后仍未死绝,一路向后翻滚,惨叫声撕心裂肺。 第五十八章 等夷之志3 人群静了一静。 文官发一声喊,沿着复道朝朱雀门逃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董卓太凶残,这儿太危险。 只余六个禁卫面面相觑。他们的职责是拱卫皇宫,身后就是北宫,皇帝住所,文官跑得,他们可跑不得。 “上!敢有言退者,以谋逆罪论处。” 士孙瑞的喝声再次传来,气冲牛斗。 前方四个禁卫身子一震,发一声喊,挺枪就刺。 复道勉可五人并行,但只容三人放开手脚施展。汉末黄巾大乱,因连年征战,死者甚众。那些功勋贵族,世家大族也绝了送子弟来禁军镀金的念头。所以禁军多从地方卫戍精壮之士挑选,战斗力不弱。长枪突刺,是战场上用得最多的,平时练得也多。这四人同时杀来,竟是丝毫不乱,不显拥挤。 四枪同时攒刺,阻其一不难,但要同时挡住四把就有些难度了。当然,董卓也可后退避让。但现在他拾级而上,身后更是挤满了人。一旦如此,极易出丑,面子里子都丢了。 “滚。” 吕布再次大喝。只见人影一闪,他高大的身子一个侧扑。“哗啦”一声,竟后发先至,将四把长枪尽数撞倒,那四人被长枪一带,身子跟着一歪。吕布双臂一夹,顺势抱住枪杆,飞起一脚踹在一人肚皮上,再一个侧踢,正中一人胯部。两个人同时委顿于地,痛呼出声。 另两人犹不死心,拽住枪杆同时用力,朝后猛拉。可长枪犹如老树生根,动也不动。吕布“嘿嘿”一笑,一手一个,夹住枪杆,竟将两人斜斜举起,然后猛的用力,像糖葫芦一般从复道丢将出去。只听“噗噗”两声,两人惊恐的叫声也跟着戛然而止。复道高近二十米,如此高度跌落,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 吕布一勇如此,连刘毅都看得胆寒。 剩下两个禁军早没了斗志,狼狈不堪的爬起,朝后疾奔。犹如被传染一般,其余禁军不再抵抗,随着人流朝朱雀门退去。他们一半是被吓住了,另一半是被人裹胁。 董卓冷哼一声,瞪了刘毅一眼,继续朝朱雀门而去。 他是在怪自己没出手吧,刘毅心头苦笑。 “拦住他!” 临近朱雀门,士孙瑞的声音仍是很大,但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惧意。 此时文官已逼入朱雀门,仅余十几个禁卫守在门口,听他喝声,这十几人草草结了个阵,长枪一致对外。 “呼嗬——” 复道下方刀枪如林,已成西凉军队演练场。从上面望下去,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有多少人。这一阵呐喊排山倒海,如巨浪拍礁,十几个禁卫吓得脸色苍白,两股战战,士气全无,已不复刚才之勇。 董卓在离朱雀门十几步外站定了:“士孙瑞,就凭你这点人,如何跟我斗?还不束手就擒。”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必为。董卓,休得废话,来吧。” “如你所愿,”董卓早有些不耐烦,一挥手:“放箭。” 他话音一落,从陷阵营大盾后面,飞出一排利箭。这群禁军连盾牌都没有,光凭长枪如何挡得利矢,顿时惨呼连连,拦路者大半都被射中,人也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侥幸几个没中箭的,再也不敢拦在门口,躲了进去。仅余士孙瑞一人,孤零零的杵在门口。 董卓拦住蠢蠢欲动的吕布,将手中的缳首刀往地上一丢。然后瞥了刘毅一眼,指着士孙瑞道:“刘将军,速将此贼拿下。” “这,末将遵令。” 刘毅微一愣神,他弯腰将缳首刀拾起了,。然后站起来,缓步朝士孙瑞走去。 怎么办? 刘毅提着刀,缓缓朝前。杀士孙瑞并不难,这家伙曾用离间之计构陷,想借董卓之手除掉他,虽最终未能成行,也让刘毅心中老早不满。但士孙瑞朝廷卫尉,九卿之一,更是保皇派最高军事头头,如果一刀斩了,痛快是痛快了。也把自己完全推在了保皇派对立面。 人肯定杀不得,董卓既然叫拿下,那就拿下好了,又没说一定要杀。 刘毅提着刀,走到朱雀门外站定了,和士孙瑞仅一门之隔:“士将军,投降吧。此时你已无兵可战,何必做无谓的牺牲?” 士孙瑞微微一笑,指了指朱雀门高大的门框:“吾乃卫尉,掌宫廷守卫,有门禁之责。何谓无兵?吾身在此,愿为皇室最后一卒。倒是你,身为北军中候,更兼皇室宗亲,何必助纣为虐?不如就依先前所说,助我倒戈一击,泼天的功劳就在眼前。” 还泼天的功劳,泼天的祸事差不多。都这样子了,这家伙还在满嘴跑火车,不忘阴害自己。刘毅分明听到,身后的董卓重重一哼,大是不满。 “好,你去死吧。” 刘毅心头怒极,一步踏出,缳首刀上撩,朝士孙瑞肋下刺去。 肋下,简单来说就是双侧肋骨的下方,侧胸部。笼罩来讲,肝,胆以及心脏等人体器官都属于此范畴。不过正因为笼统,也有很大操作余地。未穿越前,刘毅也是个兵王,不但身手过硬,理论知识也是一流。人体肋下,那些地方是要害,那些地方不是,他还是清楚的。 刘毅这一刀看似凶猛,其实也远离了人体等重要器官,留了一手。 但明显多此一举,士孙瑞能当上卫尉,也不是混上去的。他横剑一挡,刀剑相交,发出脆鸣。刘毅顺势一跳,已越过门槛。而士孙瑞连退三大步才站定,面色发白不说,更有些狼狈。刀势凶猛,剑走轻灵。士孙瑞力气没刘毅大,再吃了兵器的亏,不被逼退才是怪事。 身后西凉军发出欢呼,董卓虽未说话,但沉默不语就是态度。 “太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刘将军,暂且住手,暂且住手……” 刘毅正待再上,王允带着一群宽袍长冠的文官冲了出来。因为跑得急,他们大汗淋漓不说,有的人的官帽都掉了,还有些人身上沾满了灰尘。 这些人一跑过来,就插在刘毅和士孙瑞中间,刘毅只得收手。董卓道:“怎么,王司徒也要阻止本相?” 王允做了个长揖,道:“太尉,士将军护卫京师多年。为皇室所喜,在百官中颇孚人望,亦甚得军心。若得他助,太尉也可让皇室释疑,令百官归心,得将士用命,可谓一举三得。可否让老夫劝他一劝。” 两人同属三公,但王允可是明白人,姿态放得很低,那敢真的端架子,和董卓平起平坐。 第五十九章 等夷之志4 董卓想了想:“好,就依你言,搞快点,咱家耐心有限。” 王允面现喜色,再次一礼:“谢太尉。” 他三言两语,就将董卓说得回心转意,连刘毅都心头钦佩,这老家伙舌变滔滔,确实有几分本事。正想着,王允已转过身,向士孙瑞道:“士将军,你可还好?” 士孙瑞一点都不好。他久居上位,疏于锻炼,加之年纪不小。所以看似挡住了刘毅一刀,其实吃了个闷亏。被震得双臂发麻,到现在没缓过劲来。一见王允来问,更如火上浇油:“我士孙瑞忝为卫尉,自当为卫护皇室死而后已。王允,休得多言,要我如你一般对董贼奴颜相向,不可能。” 他骂得极是难听,王允脸上青红交接,深吸口气才道:“既是卫护皇室,那士将军请让路罢。” 士孙瑞一呆:“什么?” 王允极快的道:“自蛾贼乱世以来,国事蜩螗,黎民困苦,亟需一雄主重振社稷雄风。现今陛下平庸,即位以来,国事每况愈下,内无定国之策,外无安邦之术。实非中兴之主,而陈留王年少聪颖,有治世之姿,此乃公论。你还执迷不悟,究竟安的何心?” 刘毅在心头暗自鼓掌,王允之言句句属实,条条占理,让刘毅都有些怀疑,废掉少帝就是汉末文官集团的本意,只是假借董卓之手来完成而已。强词夺理能说到这份上,这王允也确实人才。如果他多活个几年,诸葛亮的辩术遇到他,保不准还得退避三舍。 士孙瑞被他机关枪似的抢白,有些茫然,想了想才道:“可是……” “没有可是,”王允显然深谙此道,打铁趁热道:“而且士将军你想想,卫护皇室,护我社稷,也并一定非要以死殉志,活着也行。” 刘毅心头一凛,最后一句一语双关,其中何解,就得因人而异了。这王允如此大胆,就不怕董卓有所察觉,一刀宰了他? 回头看了董卓一眼,就见后者木着个脸看着,也不知心头在想什么。 士孙瑞能用计离间董卓和刘毅,就证明他智力合格,不是傻子。他抬起头,看着董卓身周的陷阵营,再望了望下方黑压压的西凉兵,最后叹了口气:“罢了,就这样吧。” 他将手中长剑一丢,长揖于地:“太尉请……” 王允劝降期间,在士孙瑞身后,又陆续聚拢了一批禁军,大约有十几人。听士孙瑞说降,这些人也没了斗志,全都让了开来。这时有个人站了出来,叫道:“兄弟们,卫护皇室,是我等职责,大家振作起来,随我死守朱雀门。” 那是一个小将,极为年轻,他身着百人将装束。胸前皮甲都破了个洞,肩头也是血流不止。跟过来的十来人,大概都是他属下。听见这小将的命令,他们犹犹豫豫,看看士孙瑞,又望向小将这边,一时间无所适从。 士孙瑞回过头,骂道:“张梁,你连我命令都不听了?” 这小将叫张梁? 刘毅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人公将军”张梁,早已没于兵事。这小将无论年龄和出身都不符,只是重名罢了。不过,张梁能在现在站出来,倒也有几分胆色。 张梁道:“将军,属下忝为南门百人将,职责于此,就是不让人带甲越雷池一步。而你刚才也说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胆色,刘毅心暗赞。 他大概还想辩论一番,但他可不是士孙瑞,董卓也没闲心听他闲扯,大手一挥:“真是聒噪,拿下。” 真等其他人来,张梁定要落个乱刃分尸的下场。 刘毅心下想着,他离得也近,一个箭步冲上去。张梁转过身,手中剑也调转过来,大约是想抵挡,但他本来就已受伤,灵活度大减。刘毅身子一斜,让过剑锋,一个手刀砸在他后脑上。张梁仰天就倒。残留的禁军本就彷徨,一见主将被擒,更没了斗志,纷纷丢下武器,跪在一旁。 董卓看了刘毅一眼,冷哼一声继续前行。走到朱雀门门口时,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复道中,早已被带甲之士填得满满,整个南宫也全是人,旌旗飘飘,刀枪如林,此时旭阳已升,在日光斜照下,兵器寒光闪闪,耀得眼睛都花了。牛辅福至心灵,扯开嗓子喊道:“拜董公!愿董公匡护社稷,复兴汉室。” 这里站得高,声音也传得远。能上复道者,俱是精锐,也是西凉军核心,顿时有人应和:“拜董公,愿董公匡护社稷,复兴汉室。” “哗啦!” 下方甲士同时跪倒,这如林的刀枪都似塌了一层:“愿董公匡护社稷,复兴汉室。”一时间,声音涤荡不休,在宫殿内回响,呼喝声直冲天际,浮云翻滚,也似在应和。 董卓哈哈大笑,双手放于胸前,尽力一握:“这江山,尽在掌握矣!”说完,才志得意满的转身,朝德阳殿而去。 禁军是拱卫皇室的中坚,也是最后一股反董军势。他们臣服于董卓后,德阳殿也成了俎上之肉。走进德阳殿时,少帝正坐在皇位上嚎啕大哭:“诸卿,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百官黯然,倶皆垂首不敢应声。董卓带着一大群人闯进来,昂然道:“此等忘形小儿,岂配为君,来人,给我拉下来。” 两个亲兵如狼似虎,冲上去一左一右,拉住刘协就朝下拖。少帝不依,大哭:“诸卿救我,诸卿救我……” 李儒早已有备,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太后懿旨,当众读了起来:“皇天上帝,后土神只:先帝崩殂,星汉倒流。有长子辨,得继大统。然即位以来,荒诞于行,少余思,以至国势日颓。今有弟协,年虽幼,但聪敏好学,有圣者之姿。为社稷计,现废辨立协,望诸卿顺天应德,共佐新君,以期中兴盛世。” 当年何太后为保刘协长子之位。连刘辨的母亲王夫人都杀了。现在却下旨让亲儿退位,扶仇人之子刘协登基。里面的胁迫意味,连傻子都听得出来。李儒把个诏书写得文采斐然,可再冠冕堂皇,也只是个遮羞布,里面的屈辱意味,岂是一纸诏书能遮蔽的。 朝堂下方好一阵乱,董卓环视全场:“众位,太后的意思也听见了,如果都无异议,就这么着吧。” 第六十章 等夷之志5 文臣一方一阵骚乱,让刘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臣们身穿大红官服,长袖飘飘。故从后面看,除非身体特征迥异常人者,还真难从背影辨认身份。但尚书站在一起,瞎估摸也能看出大概位置。董卓话音一落,六个尚书有四五个朝外跳,看起来都有话要说。其他人作死他管不了,但蔡邕也是尚书之一,他要蹦出来反对董卓,那就麻烦了。 有个人身强体壮,动作也比其他书呆子快一些,站出来大吼:“我有异议。” 刘毅定睛一看,同时也舒了口气,还好是卢植。 卢植是名臣,甚有人望,乃当世大儒,文武双全。刘毅见过他一面,还是去蔡邕家窜门时遇见的。不过蔡邕介绍时,卢植也仅是客气的点头为礼,弄得刘毅老大没趣,遂也熄了和他继续攀交情的心思,他对三国虽不算烂熟于胸,但也知道卢植病死,也就这几年的事,就算攀上交情,也没几年活头了,发挥余热的空间不大。 董卓闷声道:“卢尚书有何高见,还请教我。” 他虽说得客气,但沉着个脸,傻子都看得出来不高兴,卢植恍如不觉,依然道:“昔日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昌邑王即位,少不更事,二十七天作恶三千有余。当今天子性甚敦,亦无大错。而陈留王年幼,性未定型,难保不入昌邑后尘。你一外郡臣子,亦无尹霍之志,竟妄谈废立之事。如此行径,即为扰乱纲常,实乃篡逆也。” 卢植品德高尚,更有刚毅的风评,昔日黄巾乱起,他拜为北军中郎将,在广宗与黄巾决战。灵帝派宦官左丰前来巡视。公然要其行贿。其实贿赂内臣,在灵帝时已是常态。许多人都劝他送点钱意思一下,免得节外生枝。可卢植坚决不肯,认为此事为法理不容。结果被左丰怀恨,诬陷他畏敌不战,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几句话直接,高效,也把董卓气了个半死。如果说废帝诏书是一张遮羞布,卢植则是不顾颜面,直接将遮羞布扯了下来,让羞处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董卓可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当即暴跳如雷:“来人,将这妄言之徒给我拿下。” 两个亲兵暴诺一声,上前去捉。卢植毫无惧色,赤手空拳和两人战在一起。别看他穿着朝袍,宽衣大袖,可动起手来丝毫不弱,以一敌二,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嘴上更是不饶人:“董贼,你篡逆犯上,此乃人神共愤之大罪,必不得好死。” 四周顿时大乱,文官们四散开来,虽然嘴上仍不敢说,但看向董卓的目光里,也多了丝异样。董卓气得嘴唇发青,哆嗦着道:“去,再去几人,让这老东西闭嘴。” 四五个亲兵越众而出,一窝蜂的朝卢植扑去。卢植赤手空拳的,就算文武全才,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手忙脚乱,没过过久就被扑倒在地。一个亲兵撕下块麻布将他嘴堵了,德阳殿内才得清净。 董卓尤不解恨:“将这老东西推出去砍了,惩一儆百。” 他话音一落,蔡邕已越众而出,劝阻道:“不可。” 见是蔡邕,董卓声音缓了一缓:“蔡尚书,你倒说说,这卢子干为何杀不得。” 蔡邕道:“卢植海内鸿儒,甚有人望。太尉若加害于他,将令天下士子寒心,更有损你威名。如今朝野动荡,黎庶不安。新皇即位,更应大赦天下以示仁义。切不可反其道而行之。” 董卓想了想,瞪了卢植一眼:“老匹夫,便宜你了,以后别再惹我。”他将手中长剑狠掷于地,吼道:“来人,将卢子干给我叉出去。”他虽嗜杀,但也不是一勇匹夫,蔡邕说得句句在理,由不得他不服软。 卢植兀自挣扎不休,他像一条离水的鱼般横板直跳,三四个亲兵按住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几个亲兵架起他朝朝堂外走时,他对董卓怒目而视,口内更是呜呜”连声。走出大殿时,封口的布经不起折腾,从他口内脱落。卢植继续破口大骂:“董贼,你个逆贼,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等卢植的声音消失在远方,董卓才红着眼睛道:“现在,可还有人反对的?” 不曾想还真有个不怕死的,当即有人越众而出:“我。” 一看这个人,董卓火气郁结胸口,就是不敢发泄,只得稍捺火气:“袁本初,你也要跟我唱反调?” 袁绍是西园八校尉之一,官至中军校尉。这等官职对董卓来说,不值一哂。但他后台硬,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说门生故吏满天下有些夸张,但满朝文武,泰半都和袁家有关联。一旦袁绍有个三长两短,就得罪了汝南袁家一大家子。真若如此,他董卓也没了朝堂基础,就算换个天子,也得不到士大夫承认,只有自己玩泥巴去。 袁绍也不客气,瞠目喝道:“董卓,你倒行逆施,废帝篡逆,真以为我朝中无人么?” “好好好,”董卓一连说三个好字:“连你这种黄口小儿,也敢对着我呼三喝四了么?”他捡起剑来,指着袁绍道:“汝真以为,不敢杀你么?” 袁绍三十出头了,并不年轻,但在满堂白首的朝官中,却属异类。董卓呼他“黄口小儿”,有讽刺的意味,却也说得过去。袁绍一见董卓如此,也抽出随身佩剑:“正想和老贼比比,看谁的宝剑锋利一些。” 臣子不得‘剑履上殿’,这可不光是针对董卓的,袁绍也不例外,他现在抽出佩剑,显然早已有备,不过现在董卓连皇帝都废了,谁还管这些细枝末节?董卓做势欲冲:“来人,给我砍了这个满嘴胡言的黄口小儿。” “太尉不可啊,太尉不可……” 一听董卓要动手,蔡邕比袁绍还激动,连忙跑过去抱住董卓:“袁本初杀不得,杀不得……” 袁本初杀得杀不得,董卓比谁都清楚,否则以他的蛮力,十个蔡邕也拉不住。袁绍轻蔑的看了一眼董卓的做派,收好佩剑,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 董卓暴跳如雷,一连两人唱反调,他的满腔豪情耗了个精光。他一把推开蔡邕,咆哮道:“现在,还有人反对么?” 刘毅一直冷眼旁观,一见董卓如此,顿时心头咯噔一声,心道要糟。董卓有嗜杀之名,并不是白来的。他情绪极易失控,一旦上头,就是不管不顾。他现在的样子,明显上头了。心下想着,缓缓朝董卓靠了过去。 董卓话音一落,又一个尚书跳了出来:“我丁管不同意。” 刚才董卓提出废帝时,六个尚书大多反对。刘毅眼尖,这丁管正是跳得最积极的一个之一。只是卢植身强力壮,蔡邕又靠前些,他细胳膊细腿的,到现在才有表现机会。 董卓转过头,眼睛都红了:“你不同意?” 丁管大声道:“正是。贼子,篡逆欺天,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董卓怒不可遏,一步踏出,挥剑就砍,口中更是狂喝:“丁原在时,我还对你这个老东西有点忌惮。现在老子连他都砍了,还在乎你?” “太尉不可啊。” 蔡邕从后一把抱住董卓,仍是高呼。 刘毅一阵头大,此情此景,董卓情绪失控,是个人都知道退避三舍,蔡邕还去拉架,情商确实堪忧,真不愧是史上有名的老好人。也就这么一愣怔间,董卓一把推开蔡邕,反手一剑朝其胸口扎去。 刘毅大惊失色,好在刚才早已有备,三人又离得近,他脚下用力,人如利矢一般斜斜冲起,身子在半空一仰,一个倒挂金钩,正中董卓臂弯。这里是曲池穴,一旦重击,整个手臂都会失去知觉。只听“哐当”一声,董卓手中长剑跌落尘埃。 “大胆!” “刘毅,你想造反么?” “保护主公。” …… 刘毅贸然出手,出乎众人意料,一大群亲兵和西凉将领涌了上来,将其团团围住。 刘毅将蔡邕扶起了:“蔡尚书,你没事吧。” 说起来一大堆,其实也就几个呼吸的事。蔡邕被刘毅扶了起来,仍有些有些愣怔,茫然答道:“啊,没,没事,没事。” 牛辅对刘毅怒目而视:“刘毅,你竟做出这等大逆之事。” 董卓跌了个四仰八叉,在众人的搀扶下,哼哼着爬了其来。还没站定,迎面一个笏板猛地砸在他头上,丁管怒斥声再度传来:“奸贼,连你属下都看不下去。倒行逆施,早晚不得好死。” 丁管一介书生,说是手无缚鸡之力毫不为过。若是平时,他十个丁管也难近董卓的身,但现在大厅乱做一团,浑水摸鱼之下,董卓额头被他砸了个正着,当场就起了个青包。董卓已出离愤怒了,一个箭步上前,手中长剑朝前一挥,将喋喋不休的丁管捅了个透心凉,嘴里更是狠狠道:“你想死,老子成全你。” 他骂着,一把将剑拔出,鲜血冲天而起。丁管瞪着眼,带着满脸的不甘仰天栽倒。董卓被鲜血溅了一头一脸。他也不擦,提着血淋淋的长剑,走到刘毅旁边,气极反笑:“刘毅,你小子很好,好得很。” 刘毅心道“完了”,但闭目等死可不是他风格,硬着头皮道:“主公,我……” “刘毅,你还好意思狡辩么?”牛辅一声大喝,落井下石道:“你趁乱行刺主公,其心可诛。” 这个罪名就严重了,真要被牛辅按实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刘毅身子一抖,跪下来道:“主公,属下恐你误伤蔡尚书,情急之下事急从权,还望明鉴。” 杀了人后,董卓怒气得到宣泄,人也理智了些,慢腾腾地道:“哦,恐我误伤蔡邕。那伤了我就无所谓了?” 生死关头,刘毅头脑更加清醒,他磕了个头,继续解释:“主公于毅有活命大恩,不啻再生父母。但小子和蔡尚书之女蔡琰已有白首之约,尚书也已应允,只待择日纳采。此事本当上禀,然主公近期日理万机,席不暇暖,末将不忍再行纷扰,以至耽搁。” “这么说来,蔡尚书倒成了你丈人了。这倒难怪,他女儿都还没过门,你就这么护着……” 董卓语气中仍是不善,但杀气明显淡了。刘毅松了口气,伏在地上继续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属下担忧蔡尚书安危,以至冒犯主公,还望责罚。” 董卓半天不说话,刘毅心头忐忑不已,就怕董卓暴起,来上一句:“来人,将这小子拖下去砍了。”过了许久,董卓才道:“起来吧,你小子倒有些孝心,难得。” “谢主公!” 刘毅长舒一口气,爬了起来,迎面对上了蔡邕怒容满面的脸。 第六十一章 龙潜于渊1 十月一日,董卓废少帝,另立陈留王刘协为帝,史称献帝。少帝虽然被废,但董卓也认识到,他出身并不算好,不得士家大族承认,双方更难尿到一个壶里去。可不论朝堂还是地方,大多被这些人把控。要想控制朝廷,并不是单单控制个皇帝那么简单。为了拉拢士族,董卓开始大肆加封。 十月五日,董卓自领前将军事,封郿候,进位相国。有“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特权”。不但大肆册封原西凉将领,连洛阳文官集团,也有封赏,如黄琬兼领司隶校尉,士孙瑞兼仆射等,此外,他还用官爵册封了一大批有影响力的士人。一时间,洛阳名士云集,倒也像模像样。 为拉拢地方士族,董卓听从了蔡邕的建议,对地方世家大族进行封赏,其中有影响力的有,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济北相,鲍信,河内太守,王匡。南阳太守,张咨。渤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荆州刺史,刘表。河南尹,朱儁。平原相,陈纪…… 让刘毅哭笑不得的是,受封之人,大多不屑一顾。甚而公然骂之者,也是大有人在。甚至连袁绍,也得封渤海太守,如此一来,里面又有几个会看在高官显爵的份上卖他董卓面子,就只有天晓得了。 一时间,各种官爵不要钱的撒出。驿道上,宣旨的驿卒络绎不绝。在一片封赏中,刘毅的奋威校尉终于升了一级,成了奋威将军。这都是虚名,刘毅倒不在意,最重要的事,董卓终于松口,同意刘毅补充兵马。 “……重建飞熊军,允其增至千人……” 李儒宣读完手令后,递给刘毅,脸上挂着天官赐福般的笑容:“刘将军,相国御下甚严,唯你例外。不但对你冒犯之事不予计较,还大度加官进爵。我跟随相国多年,此事还是头一遭,足见他对你的看重。” 吕布归降后,陷阵营就顶了飞熊军,频频护卫董卓出现于大众视野。董卓下这个手令,主要奔着自身安危去的。毕竟,飞熊军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自己的部队,才用得放心。 刘毅将接过手令:“相国大恩,末将谨记在心。” 这都是客套话,眼见刘毅将手令收起了,李儒才轻声道:“相国令你,半年内务必成行,恢复飞熊军神威。以拱卫相国府。” 飞熊军本就有六百人,乃董卓亲兵,在与并州军第一次战斗中担任前锋,几乎被打残。余者近两百人,皆划归刘毅。不过时日尚短,刘毅也没时间整顿,至今士气低迷。 眼见刘毅一脸抑郁,李儒奇道:“怎么,刘将军对封赏不满意?” “非是小子不满,而是心头担忧,怕完成不了相国的任务。” 李儒笑着摆了摆手:“刘将军向有统军之能,何必太谦,徒增笑耳。” 刘毅摇了摇头:“博士误会我了,要打造一支精兵,可不是光训练能成的,战场积累才是重中之重。小子虽略有统兵之能,但也不会狂妄的认为,能将一群未见过血腥的平民打造成精兵。” “不会是平民,”李儒“嘿嘿”一笑:“相国早有吩咐,但有兵源不足,让你在禁卫中挑选,以做补充。” 望着李儒得意的笑容,刘毅心头一寒。董卓控制洛阳后,李儒作为西凉两大谋主之一,平时忙得要死,说是旰食宵衣也毫不为过。而传个手令,随便派个人就行了,何须他专程跑一趟?而追根溯源,恐怕这才是他此来目的吧。他想着,嘴上也表着态:“是,定不负相国所托。” 得到刘毅肯定答复,李儒点点头:“好,刘将军,以后主公安危,还得多拜托你。我先告辞了。” 送走了李儒,徐晃才凑上来:“妈的个巴子,去禁军挑选?士孙瑞又不是傻子,会乖乖将人集中起来,任我们甄别?” 士孙瑞任职卫尉多年,早将禁军视作禁腐。他是降将,有董卓的命令在上头压着,公然抗令不至于。但阴奉阳违,从中作梗却是难免。看来要完成此任务,和他的龌龊得再添一笔了。刘毅想着,嘴上却笑着道:“这个先不用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先补充人。” 听到刘毅宽慰的话,徐晃脸上也露出笑容:“也是,说起来还得感谢将军,这次得了个‘牙门将’,多是沾了你的光。” “牙门将”古已有之,现在的“牙门将”,只是具有一定勇武,且手下有一定数量的士兵,担任防御指挥任务的人,才统称为牙门将。只是后世赵云,王平等人多曾以此衔屡立功勋,才渐为世人熟知。至此,“牙门将”的军职定位也随之改变,渐成为主将下偏将,副将的统称了。 不过,要打造精锐之师,不光士兵要精挑细选,将领,低级军官也是重中之重。否则,命令不能上传下达,平时训练就打了折扣。到了战时,极可能因此贻误军机。低级军官还好说,在现有一众人中挑捡一番,矮子当中拨高个,尚能应付。但在百人将以上级别,真正能用的也就徐晃一人,确实寒碜了些。 正头疼着,徐晃继续加码:“对了兴汉,那个卫仲道要走了,就这两天的事。” 一听说卫仲道,刘毅呻吟一声:“消息准确么?” 废帝风波后,董卓对刘毅重拾信任。但与此同时,卫蔡两家的婚约,也被有心人提起,并在洛阳城中广为传播。为此,蔡邕私下找到刘毅,不但对他的“先斩后奏”表示了不满,还要求刘毅出面澄清此事。这要求带着点“蔡邕”式幼稚,刘毅当然不会按他说的来。一则他对蔡琰本就有想法,其次么,董卓要是知道了,不将他大卸八块才怪。但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要解决这个死结,还得靠卫仲道。 “是赵绥透露的,他说卫仲道在一次喝酒时说的。所谓酒后吐真言,消息应该不会假。” 他口里的赵绥,就是经常陪卫仲道花天酒地的马脸汉子。这家伙祖父是卫家的门生,官至五品中散大夫,因为是庶出,他也没分到多少家产,成为了洛阳中众多小姓中的一员。和卫仲道的强硬不同,徐晃找到他,根本没费多少劲,这卫公子的酒肉朋友就满口子答应,全力配合。 卫仲道马上就要走了,他要一走,这事就更加麻烦。可要卫仲道心甘情愿的放弃婚姻,怎么看都有些荒谬。刘毅揉着发胀的脑袋,和徐晃一起转进了院内。院子里,任红云正在锻炼,她金鸡独立,右腿如弓般向后翘起,左手则从脖子上绕过去,颤巍巍的捏着一双秀气的足尖。整个身子就像个倒立的长弓。这动作更将她“波涛汹涌”的身姿展露无疑。小姑娘浑然不知,一见刘毅,甜甜地笑道:“老爷好。” 徐晃吞了把口水,别过头小声嘀咕:“不行了,今晚得找个官奴消下火。我说兴汉呐,这小娘子天天在你面前晃,是个人都受不了。我都有点怀疑你了……” 他喋喋不休的正待再说,一见刘毅正呆呆的看着任红云,连忙挥了挥手:“喂,看呆了么?以前没发现嘛……” 刘毅回过神,转过头看着徐晃:“你说,卫仲道死不松口的目的是什么?” “还什么目的,名望和权势呗,”徐晃撇了撇嘴:“蔡尚书~海内鸿儒,娶了他女儿,不但抱得美人归,还受万人敬仰,连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刘毅双眼都在发光:“徐兄说得好,若是有桩婚姻,比迎娶蔡琰更好,你说卫仲道会放弃不?” 徐晃呆了呆,继而张大了嘴:“我的刘将军,你别开玩笑了,蔡尚书可是尚书令,名气又大。朝堂中,有几人能比得上他?” 刘毅打了个响指:“这你就别管了,听我安排就成。” 他俩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任红云听了个分明。连忙散了功,跑过来道:“干什么干什么?要对付那个卫仲道么?算上我,哼哼,说起来,奴儿姐姐的死,跟他也脱不了关系。” 第六十二章 龙潜于渊2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 卫仲道看着道路两侧火红的枫叶,心情却一点也不爽。 他和蔡琰的亲事,是两族多年前就定下来的,几乎算板上钉钉。如今蔡邕一拖再拖,其悔婚意图显而易见。是因为刘毅吧?那个西凉蛮子!马车在飞驰,道路两侧的曲舍飞快的朝后倒去,他心头的怒意也在翻滚。这蔡邕目光短浅,枉为尚书。刘毅猖狂,也就仗着董卓。董卓一介匹夫,就算得势,也只是暂时的。岂是我家学渊源的河东卫家可比? 如果不是看在蔡琰颇有才气的份上,我卫仲道岂会受这等鸟气,早就一道休书去了。哼哼,等将蔡琰这贱婢娶过来,本公子再和你们算账。他想着,只觉怒火填噟,一拳砸在车窗上,人也一阵猛咳。 “公子,要慢一点么?”前方的驾者道。 卫家公子是个痨病鬼,下人在服侍时也格外小心。一旦主人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得跟着遭殃。 “好,好。慢一点,慢一点。”卫仲道喘息着说道。 洛阳以东,是为驰道。驰道秦时建,宽近三十米,下夯熟土,上铺条石,极是平整。不过,几年前黄巾大乱,朝廷调集中央卫军前去征讨,不论是北路的中郎将卢植,还是下路的皇甫嵩和朱儁,要东出虎牢,走的都是驰道。大军过处,车碾马踏,上面的条石多有折损。而这几年战乱频仍,朝廷也没余钱进行修复,所以驰道上坑坑洼洼,极是难走。 此时已奔出洛阳三十里许,道路两侧的房屋,也由代表小富人家的木楼,变成了平民之家常住的曲舍。这种房屋以土墙铸就,上覆瓦片。多以两室或三室为主,外设一个转间为牲棚。因转间曲折,故称曲舍。不过,因为战乱,附近的平民大多跑光,商旅断绝,驰道上行人也渐稀少。 正奔行间,驾者“吁”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卫仲道稳住身子:“何故停车?” 驾者道:“前方有辆车卡了轮。” 近三十米的驰道,别说两辆车,七八辆并行都绰绰有余,卫仲道不想管闲事:“卡了轮关你什么事?绕开他们,我们走。” 那侍者迟疑了下:“公子,你还是看看吧。” 卫仲道有些惊疑不定地撩开车帘,就见有辆马车停在路侧,右边轮子却深陷在路边的沟渠之中,多半是驾者不小心所致。一个健仆正抱着膀子站在路中,正正挡住前方去路。一见卫仲道望来,那健仆道:“公子请了,我家女公子车驾出了点意外,劳烦借你马车脱下坑。” 女公子,是大户人家对自家未出阁女主人的敬称。这豪仆虽说得客气,但大马金刀的往路中一站,实与强征无疑。卫仲道有些恼火,豪奴欺人的事,他也没少干,但真被别人倒过来踩到头上,却怎么也忍不了。 他心头本就有些邪火,此时“腾”的一下点燃,跳下马车道:“知道本公子是谁么?河东卫家卫仲道就是。你这贱奴安敢欺我?” 那健仆面色一变,正待再说。这时,路边的马车内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是河东卫家的人啊,阿大,不得无礼。” 这声音实在太好听了,卫仲道也读过书,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词来形容。嗯,二叔祖年级大了,爱以遛鸟斗鸡为乐。在他的望楼上,就有个鸟笼,里面养了只黄鹂,这声音和那鸟儿有点像,但没那么尖锐,绵软一些,还带着点软糯的尾音。听起来更是熨贴舒服。 这仙籁之音让卫仲道身子一震,满脸的怒意一下淡了,正色道:“不知女士有何吩咐?” 车厢内的女子叹息一声:“下人鲁莽,以致车舆破损,故想劳烦公子帮上一帮。不知可否。” 这么好听的声音,主人肯定也是个美人吧。卫仲道色心发作,心头痒得直如猫抓,满腔怒火也化为乌有,只想走过去一探究竟。心下想着,脚下不由自主,走到了那马车旁边:“这车那儿坏了?” 这是辆辎輧车,两侧车绶均是丝织,上有华盖,下覆帷布。在洛阳,豪门多以此类车辆代步。马车的主人道:“车身曲辕断了。” 其实不用她讲,卫仲道也看见了。链接马身和车厢的曲辕已断成两截,多半是在车轮陷进泥坑内一瞬间,震动过剧导致的。卫仲道围着马车走了一圈,装着查看马车的样子,口里却道:“这坑不深,用我的马套上车厢,加上女士的仆人,两者同时用力,定能将车拉出。” 那帷幕做得甚是严实,卫仲道偷瞄了许久,只能看到个窈窕的身影,面容模糊。但只看身型,也能看出对方年龄不大,是个妙龄女子,他只觉嘴唇发干,结结巴巴地道:“但这之前,还得麻烦女士下车一趟,这样拉起来也省力些。” “这样啊,”那少女想了想,似乎老大不乐意:“好吧。” 一只纤足从帷布中探了出来。这只脚掌甚是小巧,足裹翠绿色丝履。脚尖处,还绣了只毛绒绒的小花,显得甚是俏皮。脚尖探出来一些。又“倏”地缩了回去。那女子有些惶惶:“公子,麻烦你让让。” 这一声叫得楚楚可怜,尤其那“让”字拖着长长的尾音,自带一股柔媚之意。卫仲道感觉嘴巴发干,心都快融化了。连忙退后几步,没口子的应道:“是是是,小子唐突,小子唐突。” “那,我可下来了。” 随着怯怯的声音,一道小巧的身影从倾斜的车厢里探出般个身子,她提着裙裾,纤细的身子折了几折,探出右脚,脚尖在地面上小心翼翼,试了又试。待确定稳当了,那只小巧的脚尖儿才落在地上。旁边健仆一个箭步,冲上前跪伏一旁。少女一只手撑在他背上,缓缓将另一只脚抽了下来。两只脚一落地,她有些雀跃地跳了跳,还拍了拍手,发出“呵”的一声轻叹。好似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诱人的嗓音,窈窕的身段,一点点俏皮又恰到好处。等她抬头望向卫仲道时,后者脑袋“嗡”的一声,暗道:“死了死了,天下竟有如此妩媚柔美的女子。” 第六十三章龙潜于渊3 少女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一根长长的玉簪将垂云髻拢在一起,两缕长发顺着脂粉不施的脸颊垂至腰间。那腰甚是纤细,被一根丝绶轻系着,上面怒峰突出,偏生又有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 卫仲道往前凑了凑:“女士稍待,我这就去解马辕。” 一股熏香扑面而来,卫仲道深吸了一口。这香味他识得,是大户人家常用的沉香木所制。香味郁馥,和着少女的体香,更让人沉醉。少女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轻轻退了一步:“那,有劳公子了。” 那健仆也不说话,只是爬起来,黑着脸横在两人身边。卫仲道恨得牙痒痒,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转过身,对着自家驾者道:“还楞着干嘛,快去将辕木解下来,帮女士拉车。” 驾者有些不愿意:“可是公子,这样就赶不上行程了。”卫仲道一瞪眼:“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叫你快去。”见到美人,他肾上腺分泌加速,一时间,竟连咳嗽病都似好了几分。 驾者闻言,只得转过身,将车辕,马套等解下来,然后将马赶过来,套在对方车厢上。那健仆早在旁边等着了,一见准备完毕。和驾者打了个手势,叫了声“起。”一人一马同时用力,马车一个跳动,一下从泥坑里冲了出来。 那少女大喜过望,掂着小巧的脚儿欢呼:“太好了,谢谢卫公子。” 卫仲道瞄了眼她高耸的胸部,眼睛都有些发直:“没什么,不知女士可还有其他吩咐?” “没了,”少女莹白小手搭了个凉棚,朝远方望了望:“我遣了下人去城内换车,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 过了一会,见卫仲道仍在路边站着,少女甜甜笑道:“卫公子,今天谢谢你了。这儿已没什么事,就不耽搁你了。” 这是变相在送客了。但美人当前,卫仲道岂会就此罢手。他望了望天道:“这儿离洛阳有些距离,一来一去,少不得要费些时间。眼见天色已晚,要是你下人误了时间,难道就在这野外枯等?” 这年头,天下烽烟处处,即使洛阳郊外,也不见得就太平。听卫仲道如此说,那少女俏脸一白,有些惶急地道:“是呀,这可怎么办呀。” 卫仲道心头一喜,顺势道:“女士若不不嫌弃,可乘小子的车回城。” 那少女有些意动:“这,不好吧。本来今天就很叨扰,要是再耽搁了公子行程。小女子可就罪过了。” 卫仲道忙不迭地道:“不耽搁不耽搁,其实我也没什么要紧事。”他说着,生怕少女反悔:“这样,我自行骑马,女士可用我车,省得不方便。” 少女脸上红了一红,咬了咬红艳艳的嘴唇:“那,好吧。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公子真是好人。” 她说我是好人?卫仲道心下欢呼,全身暖洋洋的,比吃了人参果还舒坦。一时间,多年的痨病竟似好了大半,他将少女请上车,自己则找到少女的驾乘,翻身骑了。 卫家驾者看了自家主人一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打了个响鞭,驾着马车,返身朝洛阳城行去。 汉末世家大族,并不是一无是处。相反,他们对子弟要求极为严格。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是他们的必修课。卫仲道身体差,纵马驰骋办不到,但骑马代步自然没问题。考虑到自家公子身体状况,所以驾者走得并不快,但四条腿的,再慢也有个限度。蹄声得得中,和普通人小跑不相上下。走了一会,卫仲道回过头,就见少女的健仆仍跟在后面,一幅安步当车的样子,显然行有余力。他吃了一惊,这少女到底什么来头,竟有这等护卫? 凑近了马车,卫仲道装作不经意地道:“对了,还未请教女士芳名,家住那儿?” 这其实已是极无礼了,贸然问一个陌生女子的名字,尤其未婚女子的姓名,在汉代是不允许的,轻则被打,重则送官。但卫仲道好奇心大作,自认和这少女也是极熟,已有些忍不大住。 少女“啊”了一声,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好教公子得知,小女子姓王,小名红云。家父讳避王顺,字子师……” “王子师?”卫仲道吓了一跳:“可是王允王司徒?” 王红云的声音仍是羞答答的:“正是大父。” 天,我见到谁了?卫仲道身子一震,差点从马背上跌落。连忙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道:“王司徒素有贤名,小子也是仰慕许久……” 卫仲道撞桃花大运的时候,刘毅也撞了个满头包。 “刘将军,我家将军有恙在身,实在不方便见客。” 卫尉府大门处,司阍恭恭敬敬的朝刘毅行了个礼,说出的话也和前两天一样,分毫不差。 这样拖下去,何时是个头?别说半年内练出一千精兵,恐怕连一千个人头都凑不齐。刘毅一阵火大,从怀里抽出董卓的手令,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司阍头上:“你滚进去告诉士孙瑞,就说此乃相国之命,要他务必配合。” 一向软绵绵的刘毅发了火,把司阍吓惨了,他从地上捡起手令,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过了半晌,又从府里施施然地走了出来:“我家将军说了,既是相国之命,自当遵从。刘将军可自行在禁军内挑选,但凡有意跟随将军者,跟卫尉府报个备就成,我家将军绝不阻拦。” 看着司阍一本正经的脸,刘毅真想一拳打他个满脸开花。什么叫自行在禁军内挑选?他士孙瑞在禁军内经营多年,自己凭什么和他争?再说了,老子连个名册都没有,怎么选人? 刘毅想着,心中如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但泄气归泄气,他还真不好就此大闹卫尉府。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会让董卓低看自己。 碰了个软钉子,刘毅只得怏怏回府,没走几步,就见一群军官模样的人从卫尉府侧门钻了出来,一路有说有笑,好似过节一般。 这些人都着禁军装束,约有十几个人。依着铠甲品级,都伯,百人将,军司马都有,但都以中低层将领居多。他现在正想着在禁军中抓丁,脚步有意慢了下来,也想一探究竟,这群人缘何如此高兴。 第六十四章 龙潜于渊4 那群人说得很大声,走得近了,谈话内容也听了个分明。有个大嗓门道:“司马大哥,卫尉向以铁面治军著称,咱们禁军告假也是最难的。没想到,这次批了我三天休沐之期,真是赚大发了。” 这大嗓门的声音很熟,刘毅一时间,也不记得在哪儿听过。那个“司马大哥”官职大些,得到的内幕也多了些,压低声音道:“小声点,据小道消息说,士将军在和相国置气。才让我们钻了空子。” 那个大嗓门撇了撇嘴:“投了就投了,现在置气有什么用,早几天就该带我们奋力一搏,大不了一死呗,反正我是不怕的……” 其余诸人尽皆叹气,那个“司马大哥”打了大嗓门一下:“不说话要死啊你。走走走,这些上层的事,我们也管不了,还是少说为妙。” 等他们走过了,刘毅才追上去,顺手抓住那大嗓门道:“这位兄弟请了。” 那大嗓门大不耐烦:“我说兄弟,现在洛阳也不太平,你要告假就快点。再磨蹭的话,保不准战事一起,上面的就变卦了,到时候哭都没地去。” 刘毅今天只着武将常服,并无代表身份的其他标志。看来,这人将他看成禁军中一员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同时惊叫道:“是你?” 大嗓门忙不迭的下跪行礼:“小将张梁,见过刘将军。卫护活命之恩,小将没齿不忘。” 这个大嗓门不是别人,正是朱雀门外,扬言要死战到底的小将。 朱雀门一战,连士孙瑞都降了,张梁仅一百人将,手下也仅十余残兵,就算再有脾气,也只是扬汤止沸。不但于局势毫无影响,反而会搭上自己一命。刘毅也是动了恻隐之心,故而只将他打昏。否则董卓一声令下,十个张梁都不够杀。他也不是傻子,事后回想,自然也清楚是刘毅救了他一命。 在西凉这几年,刘毅枕戈待旦,连睡梦中都是号角声。至于假期,那是想都不用想,带病上阵,出征也是常有的事。这中央军就是福利好些,军官都还有假,还能休沐。刘毅心下~腹诽,扶起张梁道:“这么多人告假,干什么去?” 张梁恭恭敬敬的再行一礼:“回将军话。虎贲将军王越自明日起,将在鸿都学馆公开讲学。据说,届时枪术宗师童渊也会捧场。两人技击之术冠绝天下,我们也是为了去看看。” 刘毅听得一头雾水、虎贲将军王越?枪术宗师童渊?他依着可怜的三国知识,搜肠刮肚了一番,毫无印象。一见刘毅发呆,张梁小心翼翼望着他:“将军,这俩人你都不知道么?可是大大的有名……” 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好像刘毅不知道这俩人,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刘毅也不想多做解释,见他讲得起兴,连忙打断张梁,随意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去。临别时,张梁还恋恋不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但见刘毅兴致不高,也只得作罢。 是夜,徐晃传来消息,说卫仲道已入彀中。对此刘毅毫不意外,任红云可是李侍仪精心挑选,魔鬼训练,演员中的战斗机。配上其祸水级容颜,卫仲道遇见她,魂不被勾走就算万幸。向传信亲兵叮嘱了一番,他就睡下了,但满脑子想的,仍是补充兵源的事。 不能再拖下去了。既然鸿都学馆有聚会,他决定去看一看,这么多低级军官聚在一起,看能不能诓几个人来。呸,不是诓,老子也是有军令的,只是士孙瑞不配合而已。他想着,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东汉官学,分为中央和地方两种,其中,中央办的官学又分两种,一是太学性质的太学。还有一种,就是特殊性质的学校。 太学是传授知识,专门研究学问的高等学府,是真正意义的大学。更有专门为皇室子弟和外戚权贵设立的宫邸学校,跟后世的贵族学校有些类似。于是,专门以文学,艺术见长而设立的鸿都门学就应运而生。 鸿都门学创设于东汉灵帝时,因校址设在洛阳鸿都门而得名。和儒学为主的官学不同,鸿都门学侧重的是辞赋、小说、绘画、书法等文学、艺术专长。而此时的技击之术,统称“武艺”,也在鸿都门学囊括之中。 鸿都门学建在朔平门和夏门之间,这里紧临北宫,西临濯龙苑,风景秀丽。但离南面官员府邸却有些远。刘毅一大早就起来了,赶到鸿都学宫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比菜市场还吵。 这几年烽烟滚滚。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朝堂上你争我夺,地方上豪强拥兵自重,黄巾余孽未清。甚至各地豪强之间,也经常为争地盘你死我活。整个汉室江山乱成了一锅粥。如此背景下,平时不大受待见的技击之术,自然格外受人重视。 王越的讲学就在鸿都门学内的一间大殿内举行。这是一间圆形主殿,上摆长几,为讲坛。刘毅走进去时,长几上已摆好了茶器以助谈锋,其上水汽袅袅。下方则铺满了筵席。这些筵席呈一个半圆形,将中间讲坛围了一圈。现在到处是人,刘毅粗略一扫,整个大殿占地将近两亩,甚是宽大。所以人虽然多,找个位置却不难。 而筵席中间,则放了好几架落兵台,上面兵器应有尽有。值得一提的事,这些兵器皆为木制,显然专为训练及教学用。 前来参加听讲的,除了身着学子长袍的的鸿都学门生外,还有就是驻扎在洛阳的军队将领了。两方人马各居左右,倒也泾渭分明。在一大群军汉中,西凉系将领高跽前列,把好位置全占了。而禁军将领则如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全部撵到了后方。刘毅粗略一扫,就见西凉系高级将领来了好些个,不但牛辅,郭汜、徐荣等在第一排,连张辽和高顺也赫然在列。遗憾的事,没看见吕布。 第六十五章 龙潜于渊5 吕布带队来投后,被董卓倚为左膀右臂,天天不离其左右。所以就算想来,怕也分身乏术。刘毅见牛辅、郭汜之流在第一排,本不想去招惹,但徐荣眼尖,看见他后一个劲的招手。他只得走过去,徐荣老远都在打招呼:“刘将军,这边,来这边坐。” 一走进徐荣,后者就开始抱怨:“这几日天天去请你,都没见到人,本以为不会来了。幸好幸好。王,童两位博士(注1)在技击之道上各有所长,要是错过,就太可惜了。” 这两天刘毅天天蹲士孙瑞去了,徐荣能见到他才怪。刘毅有些内疚,自己平时不以为意,也没怎么关注过徐荣,倒有些愧对他的热情了。想到这里,他拒绝的话也不好再说,只得挨着徐荣坐下了。 才一坐下,牛辅就开启了嘲讽模式:“刘将军最近可是春风得意啊,主公连飞熊军都着你重建了。” 他语气中酸溜溜的,却不无嫉妒。这牛辅真像个长舌妇,除了溜须拍马,其实一无所长。刘毅心头有些恼火,硬邦邦的顶回去道:“承蒙主公看得起,就不劳牛将军费心了。” 牛辅大怒,正待再说。这时一声馨响,大殿的侧门一下打开。四周本来闹哄哄的,顿时鸦雀无声。一大群人从里面鱼贯而出,当先一人极是健硕,他随意地套着件灰色深衣,赤着双足,全身肌肉虬结。显得甚是干练。他的右边,跟着一个长须老者,这老者白衣、白巾、短衣大袑,全身上下别无他物,朴素得要命。在一众大袖飘飘的博士中,两人都是偏简约风格。极为扎眼。 一路行来,两人旁若无人的谈笑风生,身后还跟着一个约二十许的青年。这青年身高八尺有余,和刘毅差相仿佛。但剑眉星目,皮肤白皙。清俊得连刘毅都有些嫉妒。一众博士亦步亦趋的跟在三人身后,极是恭敬。 开场也没什么新意,照例是鸿都门祭酒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外乎“勤学技艺,以报家国”之类的套话。他在上头说得慷慨激昂,但下面死气沉沉,沉闷得差点打瞌睡。好在这祭酒也是识趣,只说了不到一刻钟就完了:“接下来,恭请王博士为大家讲解剑击之术。” 那个身着灰色深衣的壮汉上前,先向众人行了一礼,众人还礼。礼毕,他就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何谓剑术?持短入长,倏忽纵横之术也。当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这王越确实很有才学,对剑术的见解十分独到,下方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但刘毅却有些听不进去。倒不是他对王越不恭敬,而是后者讲的东西,在几千年的后世,早就被整理成册,系统化过了。他前世是个兵王,这些东西肯定有所涉猎。而且精益求精,多是绝杀之术。有些甚至比王越讲的还要简单高效得多。 他脑子里想的,是如何诓几个人来,去补充飞熊军。心有所想,难免精力不集中。筵席光滑平整,但刘毅却坐立难安。四周静悄悄的,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他一个人如坐针毡,又在第一排,自然十分扎眼。 此时又是一声磬响,王越第一段已讲到尾声:“……故剑者,乃百兵之首,马步皆宜也。” 刘毅撇了撇嘴,剑是百兵之首没错,因为历史上,最早出现的兵器就是剑。而刀枪戟等利器,都是在剑的基础上演化而来的。但若说马步皆宜,刘毅不敢苟同。若是步下,剑仗着小巧灵活,还能和其他武器周旋一二,真若到了战场上,一般都是大规模结阵冲锋。剑的灵活性几乎没用,但其力度,长度的劣势就会无限放大。根本不能和枪和刀等其他长武器相比,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就是这么来的。 “这位将军,不知你有何高见?” 王越浸淫剑道几十年,一身剑术出神入化。平时出门在外,众人都对他恭恭敬敬,尊称一声“王将军,王博士”。他的脾气也如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能用手中剑说服对方的,决计不做口舌之争。刘毅全程都在划水,王越心头早有不满,而此时不屑的表情,更是分毫不差的落入他眼中。 刘毅正朝后面张望,一时也没注意。徐荣拉了他好几下才回过神:“啊,什么事?” 王越更是不满,耐住心头火气道:“不知将军贵姓?” 刘毅转头一望,就见王越正盯着自己。他一怔,顿时反应过来。随即站起,双手合拢于胸前,行了个揖手礼道:“学生刘毅,见过博士。” 在别人课堂上走神,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刘毅姿态放得很低。王越见了,嘴上仍是淡淡地道:“是刘将军啊,刘将军少年英雄,平羌,战吕,搅动朝堂风云,那一桩不是威名赫赫,难怪对讲学不屑一顾了。” 刘毅又行一礼:“非是不屑,而是小子心有他事,故而心神不宁。” 王越“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刘将军仍是觉得我剑术不入你法眼了。否则,怎么会走神呢。” 他一再相逼,刘毅心头也是些火了,忍不住道:“博士所说,句句精辟入理。但有的地方,的确有待商榷。” “有待商榷啊。好,这才痛快。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剑道剑道,打了才知道。我们也不要如酸儒一般,做口舌之争。”王越拍了拍手,指着下方的一个门生道:“史阿,你用手中剑,领教下刘将军绝学。” 一个身着青袍的学子站了起来:“遵师令。”他越众而出,走到场中落兵台边,顺手抽了把木制长剑,身子前倾,对着刘毅做了个揖首大礼:“鸿都学门史阿,请刘将军赐教。” 这史阿在鸿都学门中甚有声望,他话声一落,一众学子沸腾了。加油喝彩之色不绝于耳。徐荣面带忧色,轻声道:“刘将军,这史阿是王越首席弟子。一身剑术已尽得真传,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你小心些。” 躲不过了,王越让史阿出场,明摆着是想借切磋之名立威。刘毅对当垫脚石没兴趣,决定放手一搏,他走出去,从落兵台上抽了把长枪,掂了掂,感觉枪柄太长。比了比,右掌竖掌成刀,一声轻喝,一个斩刀,只听“啪”的一声,枪杆应声而折。 这些兵器都是铁木制成,极是坚硬,刘毅这一手刀干净利落。徐荣带头鼓掌,西凉军方也响起一阵掌声。刘毅倒没有卖弄的意思,而是嫌枪杆太长,才折了一截。他杵着枪杆比了比,左手抓住枪把,右手握住枪根,抖了个花。 第六十六章 龙潜于渊6 枪术在中国源远流长,很早就有记载,最早应该是矛。后来才渐渐演化,有了戟和槊等。真正介绍枪术的书,应该是《隋书·经籍志》所载《马槊谱》,追溯起来,才是中国第一本系统介绍枪术的书。唐代以后,枪术渐成流派,渐渐和长矛区分开来,到了宋明之时,才渐渐发展,百家争鸣,枪术在这个阶段,理论和技术都有明显的提高,各家枪法,相竞争艳。何良臣《阵纪》说:"马家枪、沙家竿子、李家短枪,各有其妙,长短能兼用,虚实尽其锐,进不可挡,速不能及,而天下称无敌者,惟杨氏梨花枪法也。"由此可见流派之多。 汉末之时,枪术虽未如后世一般著书成册,以成系统之法,其实已日臻成熟。著名的蜀汉五虎将,赵云,马超是用枪高手,若真要较真,张飞的蛇矛也属枪。至于名震天下的吕布,其画戟虽然和后世的枪有区别,但也应归于枪类。由此可见,当时的主流兵器,长枪应有一席。 剑为百兵之首,枪被称为百兵之王,五尺五寸为步下枪,七尺为花枪,八尺二寸中平枪,一丈二尺为大枪,一丈六尺为大杆,一丈八尺就是长矛了。 但现在,步下枪并未如后世一般成型。将领用枪,多是指马上枪。刘毅挑挑拣拣,甚至不惜折断枪杆,就是为了挑一杆五尺许的步下枪,和史阿争雄。 “好!” 刘毅只摆了个起手式,但他身经百战,只一起手就极具气势,显然不是花架子。讲坛上,有人忍不住叫了声。刘毅抬头一看,就见那清俊青年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喝彩声正是他发出的。他的身前,坐着那白衣大袑的老者,后者眼神中也大是惊疑。刘毅心头一动,今天来鸿都门演讲的,除了王越就是童渊。这老者定是童渊无疑了。他是枪术宗师,见自己用枪对付史阿,有此反应也正常,只是那青年又是谁? 刘毅还礼:“西凉刘毅,请指教。” 刘毅的枪反握着,枪尖拖地,但细看的话,枪尖并没有碰到地上,却有一股气旋凝于枪尖,卷得地面的微尘扬起。往那里一站,更有一股岳峙渊渟的气质油然而生。这是一种千锤百炼的气势,经过无数血火才锻炼得出。史阿脸上的轻松神色一下淡了,他将长剑缓缓提到了胸前。 两人对峙良久。 史阿有些不耐烦。步下战,剑是当之无愧的王者,他以前和人捉对厮杀,也多是剑手。就算有枪术宗师之称的童渊,那也只是强于马上,若是步下对决,史那都有信心让对方饮恨。 这人用长枪对敌,是哗众取宠,还是确有真才实学,他决定不再枯等。 史阿想着,举着剑朝左跨了一步,他原本是侧着身子的,此时身体更侧了些,看着就像横行的螃蟹,更有些下盘不稳的样子。不明就里的人,肯定认为是个机会。但刘毅知道,这根本是个陷阱。这是史阿在试探,在蓄力。他若真忍不住出手,史阿的右脚会交错着踏上,借着身体的重量,手中剑直逼中宫。 中宫,是要害,也是两者距离最短的。 一寸短,一寸险,正是如此。 刘毅想着,左脚用力,脚尖轻点地面,右脚前移。身子不退反进,向前半个身位。他右手半握住枪杆,枪尖斜斜上撩,对着史阿。 这是干什么? 史阿吃了一惊,武者的直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妙。如果他现在直抢中路,无疑是往枪尖上撞了。但现在犹如箭在弦上,如果不发,势必更要落入下风。而且,他也有信心凭借剑的灵动,躲开长枪的阻截。 “喝哈!” 史阿一声大吼,人如一头豹子般窜出,而几乎同时,刘毅长枪一抖,象有一条毒蛇从地面猛扑而起。 大殿内发出一阵惊呼。 史那只觉肩头一阵剧痛,他败了。 在刚才他决定出剑时,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刘毅长枪以逸待劳,一步抢下,枪尖直指史那肩头,史那冲上,倒似将自己送到枪头上一般。 铁木制的枪头很硬,和真的几无区别,如果再下面一点,他的肩头就废了。史那知道对手留情了,他有些震惊地看着搁在肩头上的长枪:“好枪法!” 四周欢声雷动。 不但是西凉军,连禁军也喝起彩来。军中崇尚~勇者,不关乎派别。再说了,刘毅好歹也是军队将领一员,从广义来说,也是自己人,支持他没毛病。 王越也有些吃惊,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毅和史阿看起来一招决胜负,但其实已交手了无数回合,无论气势,心理以及招数反制。刘毅明显胜史阿一筹。他忍不住多看了刘毅几眼。这家伙才多大,竟隐有宗师风范? 不过输了就输了,他倒也磊落:“刘将军确实厉害,小徒不及。” 这时早有两个学子扶史阿疗伤去了,刘毅将长枪重新插回落兵台:“王博士过誉,小子也只是取了些巧。史兄真若静下心来,小子不是对手。” 一个人的面子,是靠实力获得的,而不是别人赐予。这句话用在此处,更是恰当。刘毅凭手中长枪,获得了王越的尊重,但他胜而不骄,更让王越好感大增。他点了点头:“刘将军过谦,有空咱们多多交流。” 他是公认的剑术宗师,这句话虽有客气的成分在内,但能让一个宗师和其“交流”,这本身就是一种肯定,许多人看向刘毅的眼色都变了。 现场演练,本来也是教学的一部分,就算没刘毅和史阿的这场比试。估计王越仍会安排其他人上场。所以这场打斗虽算波折,但影响不大。中途小憩后,童渊上场,他先看了刘毅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讲了起来:“何谓枪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用兵之长,攻其所短,此为兵法共通之处也……” 吃了刚才的亏,刘毅就算是装,也得摆出诚心受教的样子。他本来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但只一小会,就大吃一惊。这童渊的枪术,多讲的用兵之道,更侧重于兵法。如果说王越的剑术侧重于实战,是一人敌。那童渊的枪法,却根本不能理解为单纯的枪法,而是兵法,是百人敌,万人敌了。 一声磬响,童渊的演讲告一段落,全场鸦雀无声。不光是鸿都门学子,就算是桀骜不驯的西凉系诸将,也为童渊的演讲所心折。可总有散伤丑害,不合时宜的响起:“这是枪法么?多是些老调重弹的东西,军中谁不知晓。嘿,尽是些空话大话,让人虚度光阴。” 第六十七章 龙潜于渊7 那是牛辅,看他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不清楚的,还真以为这家伙有多厉害。但刘毅清楚,牛辅爱出风头,争风吃醋的毛病又犯了。 被人当面反驳,童渊面色一变,但他养气功夫却是极好,马上不动声色地道:“敢问将军贵姓?” 牛辅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一挺胸腹:“西凉虎威中郎将牛辅是也。” “是牛将军啊,也好。既然将军认为老夫空乏大论,我也不多做理论,就如刚才一番,互相切磋以证是非可否?” 牛辅道:“夸夸其谈之辈,本将军何惧之有?” 刘毅惊艳一枪,令史阿心服而退。真正能看懂里面门道的“内行”,整个大殿也就寥寥几人,遗憾的是,牛辅不在其中。在他看来,这所谓的宗师,也是个花架子。其实不堪一击。而童渊以枪法引申出来的兵法学,说得很是隐晦。经他云山雾罩的一扯,牛辅早昏了头,认为童渊也不过是一个夸夸其谈的江湖骗子罢了。 这样刷声望的机会,刘毅可以,他牛辅岂会让他专美于前? 童渊点了点头,对身后俊朗青年道:“子龙,你且去领教一下牛将军高招。” “子龙?” 童渊说得不是很大声,刘毅还以为误听了。只见那俊朗青年下得场来,略微看了看,抽了根大枪出来,顺手挽了个花:“常山赵子龙,请牛将军赐教。” 真是赵云啊? 刘毅心中一阵激动。 三国历史中,若评选一个最受欢迎将领,非赵云赵子龙莫属。他身上的标签太多了,忠义、儒雅、重情、智勇双全……,经过后世的美化,似乎所有赞美的词用在他身上,都是恰如其分。 他心神恍惚,以至于牛辅被赵云一个回合将兵器扫脱都没注意。赵云打败了牛辅,却不下场,抱着长枪,对着刘毅遥遥一礼:“常山赵子龙,恳请刘将军不吝赐教。” “常山赵子龙,恳请刘将军不吝赐教。” 见刘毅哑了一般,赵云提高嗓音,再次重复了一遍。 刘毅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赵云一生身经百战,几无败绩,一杆长枪出神入化,一直被世人称道。甚至有人说,若赵云对上吕布,孰胜孰败也未可知。只是时也命也,直到吕布做了千秋雄鬼,两人始终缘悭一面。刘毅也很好奇,这个在中国历史上被神化了的将领,到底如何。而现在,牛辅干净利落的输了比试,西凉军这么多将领盯着,他也做不得缩头乌龟。所以于公于私,赵云的挑战都推脱不得。 刘毅走到落兵台旁,看了看,将刚才对敌用的五尺五寸步下枪抽了出来,倒提长枪,伸手做了个姿势:“赵将军,请。” 赵云一怔,他虽有报效社稷之意,但一直是个白身。也不知刘毅发的什么疯,竟称他“赵将军”,不过他胸有郁垒,不吐不快,也不想和刘毅闲扯,喝道:“那你小心了。”说罢挺枪就刺。 枪术以拦、拿、扎为主,此外还有点、崩、挑、拨、缠、舞花等法。但不管是枪还是矛,亦或是戟,最得力和顺手的一击,应该是扎。扎枪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达枪尖,做到枪扎一线,出枪似潜龙出水,收枪如猛虎入洞。至于拦和拿,则属于防守和起势。而其他手法,有用是有用,但威力终究打了折扣。 长枪势若奔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取刘毅面门。刘毅脚下一错,身子在原地几乎转了个九十度,险之又险的避开了。硕大的枪尖擦着他胸口“呼”的一声刺在了空处。 这一下变起仓促,赵云占了偷袭之利,但仍被刘毅闪开,这等身手,已不局限于一招一式,而是出自于身体本能。赵云情不自禁,道了声:“好身手。” 眼见枪尖走空,他也随之变招,左脚一点地面,身子略微一仰,右手一拉。枪杆如一条灵活的游龙,倏地向后一缩,叫了声:“中。”整个身子犹如一根绷紧的弹簧,猛的一抖,枪尖如毒龙吐信,又是猛的一下刺出。 刘毅吃了一惊,这赵云的枪好快。连忙一矮身,同时举枪一挡,只听“啪”的一声响,刘毅的枪杆架住了赵云的枪头,身子不由自主,朝后倒去。 赵云手中的长枪,可不像刘毅一样,仅为五尺五寸的步下枪。现在的枪术,多指马上枪。而他手中拿的,是一丈二尺的大枪,是在落兵台上,现今找到最短的长枪。这样的长度,是刘毅手中枪长度的两倍有余。 一寸长,一寸强。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赵云占了先手,自然要将优势尽力扩大化。 枪尖和枪杆相交,刘毅身子朝后倒去。但反弹之力也大,枪头如砸在一块磐石上边,依着惯性往上跳了跳。震得赵云虎口也是一热,他手腕抖了抖,压住长枪,顺势朝下砸去。 刘毅身子一滚,枪杆带着风声,砸在空处。大殿内的地板实木铺就,因日久踩踏,细密得堪比生铁。此时木屑纷飞,竟是脆如薄纸。 “嗡——” 长枪一阵抖动,巨大的反弹力让枪杆跟着一阵乱颤,震得赵云身子都有些发麻。他深吸口气,依托身子稳住枪势,右手握住枪杆,左脚猛的向前一踏,长枪得势不饶人,照准刘毅身子,又是一枪扎去。 十几个回合后,刘毅仍是狼狈不堪,可赵云的心头,却浮起一丝焦虑。 一寸长,一寸强。是没错。 但凡事有利有弊。枪杆长,回枪和变招花的力气就大,代表他每一次攻击,要付出的力道就是对手的几倍。所以他的快枪看似迅猛无比,却如狂风骤雨不久朝,只要稍微露出破绽,就是败势。 此时刘毅一个翻滚,又让开了赵云一枪,他一个翻身,趁着赵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左手一把抓过枪杆,猛的一拉,整个人竟如一条蛇般,循着枪杆朝赵云扑去。而他右手长枪反转,枪尖如毒蛇吐信,扎向赵云肩头。 第六十八章 龙潜于渊8 赵云的枪太快了,如大浪拍礁,一浪高过一浪,压得刘毅几欲窒息。赵云心下不安,他何尝不是。要应付这等快枪,花费的精力太大了,一个不好,就是筋断骨折的下场。眼见赵云攻势稍缓,他就顺势贴了上去。 他的长枪为五尺五寸,五尺五寸的步下枪,就算遇见刀剑之类的短兵器都能一搏,应付大枪自不在话下。真若近身缠斗,赵云优势尽丧,攻势自破。 一寸短,一寸险。也不是说着玩的。 赵云眼中的惊慌之色一闪而逝,他猛地弃枪,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枪杆,枪尖在他肩头三寸处被抓住了。刘毅一枪之力甚大,赵云身不由己,被推着朝后急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赵云背部重重撞在落兵台上,这木架禁不住如此大力,“哗啦”一声朝后倒去,上面的兵器也四散而落。两人同时借力蹿起,赵云出拳,刘毅出掌,又同时击中对方肩头。只听“噗”“噗”两声,两人同时倒飞而出,砸进人群中。 人群顿时一阵大乱。 刘毅猛的跃起,眼见赵云在人群中挣扎起身。正欲作势再扑,突听一声大喝:“住手。”声音是童渊发出的:“刘将军果然好身手,在枪之一道上,老夫亦是佩服。我徒不如。” 说话的时候,赵云重新拣起地上的大枪:“师傅,弟子尚能再战。” 童渊摇了摇头:“痴儿,你占偷袭之利,反被人夺了先手。现在连兵器都丢了,还不承认?” 眼见赵云气鼓鼓的,刘毅连忙道:“赵贤弟的枪术,实是远超侪辈,小子也是占了步下之利,才堪堪打个平手。真若马战,恐已落败多时。” 这是大实话,赵云的枪实在太快,角度也刁钻,马战闪避不如步下灵活,能避开他长枪的,还真少之又少。 听刘毅如此说,赵云反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刘将军。实在抱歉。刚才小弟求胜心切,多有冒犯。” 正待和赵云再拉点家常,这时有个惊喜的声音道:“刘将军,你真是太厉害了。真的没想到,实在精彩。” 刘毅定睛一看,正是张梁。他笑了:“是你啊,也只是寻常切磋而已,当不得真。” 张梁迎上来,满脸激动,没口子地道:“不不不,是真的。真是厉害,真的好厉害……” 刘毅见他满脸通红,连说话也不利索了,心下也是一暖:“对了,你刚才在哪儿?怎么没看见你。” 本来只是顺口一提,但话一出口,刘毅就后悔了。张梁的面色也沉了下来,他朝后方望了望:“我和兄弟们一起来的,前面实在太挤。” 前面不是挤,是被人将位置占光了。刘毅心头一动,顺着张梁的眼神朝后望去。就见一大群人正站在外围,眼巴巴的朝里面张望。他粗略扫了扫,这群人都有些面熟,正是昨天他遇见的那群低级军官。 他心头一动:“对了,张将军。可否带我和他们认识一下?” 张梁连连摆手:“将军,你别羞死我了。我就一小小的百人将,怎么敢称将军。小子表字子付,叫我子付即可。将军大名,可是传尽洛阳。你要见他们,自是求之不得。” 刘毅也不客气:“好,烦请子付领路。” 此时已演讲完毕,剩余时间就是学子间互相切磋了。赵云被童渊重新喊回了台上。现场秩序早不复先前,闹哄哄的。刘毅看了看四周,暗自摇头,学子间的比试仍以剑术为主,而且软绵绵的,大多也是花拳绣腿。鸿都门学毕竟以书法,绘画等文艺为长,要想技击一道有所建树,不是抱一两次佛脚能成的。 张梁带着刘毅,穿过闹哄哄的人群,朝外围走去。那十几个人迎了上来。张梁老远都在喊:“司马大哥,快来,我将刘将军带来了。” 走得近了,那个“司马大哥”拍了拍衣袖,环掌于胸,当先一个揖手:“刘中候在上,河内司马朗有礼了。” 他身材高大,谈吐文雅,连行的礼也是一丝不苟。要不是罩着个代表禁军司马的软甲。刘毅都快将他当成这些学子中的一员了。他连忙还了一礼:“司马兄!” 张梁在一旁介绍道:“刘将军,司马大哥是北宫南门司马,我们这群人都归他管。” 双方又是一阵寒暄,眼见差不多了,刘毅径直道:“司马兄,今天找你,是有个不情之请。” 司马朗笑了笑道:“刘将军之意,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是来挖我墙脚的?” 刘毅一楞,有些目瞪口呆地道:“司马兄连这都能猜到?” 司马朗仍是微微一笑,老神在在地道:“其实也不难猜。董卓控制朝堂后,卫尉虽降,但禁军的建制仍在。对于董卓来说,其潜在隐患依然,最好的办法,不外乎肢解分散。而朝中早有传闻,董卓要重建飞熊军,已任你为主将。两相结合,你这不情之请,答案呼之欲出。” 他分析得鞭辟入里,刘毅叹道:“司马兄心细如发,毅心悦诚服,佩服。”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司马朗扔是微笑:“局势如此,董卓早晚要吞了禁军,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跟了刘将军你。放心吧,你若需要,我会安排张梁他们来报道的。” 刘毅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司马兄,你呢?” 司马朗脸上的笑意一下淡了,他看着远方。四周仍是一片嘈杂,但他脸上一片落寞,与周遭更是格格不入,他幽幽一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刘将军。” 是因为董卓吧。董卓已升任相国,按理说,朝堂上下,都应以“相国”敬称,至少,叫一声董公,那也显亲切。但司马朗一口一个“董卓”,显得极为无礼。他对董卓的恶感,是个人都能感受出来。不过刘毅也能理解,董卓废帝后,在士族中的声望降到最低,尽管用高官厚爵拉拢了一批人,但朝堂上虚以委蛇者大有人在,地方上也是骂声一片。司马氏河内望族,自不能免俗。 知道劝说无用,刘毅也叹了口气:“如此,麻烦司马兄了。” 拒绝了刘毅,司马朗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他想了想道:“天道有缺,无暇必毁。刘将军也必须伤怀。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 刘毅一阵茫然,司马朗虽没明说,但其意不难理解。他是在暗示董卓倒行逆施,早晚要自取灭亡。可自己又能怎么办?这左右逢源处理不好,就是个左右为难。 第六十九章 老奸巨猾1 任红云将一头如云般的青丝绾起,盘好了,用根玉簪固定住,再小心翼翼地插上步摇。刘毅像个木桩一般在旁站着,又帮不上忙。望着面前的如云青丝,他却眉头大皱:“梳个头都这么麻烦,都快半个时辰了。” “司徒是朝廷三公之一,她的女儿怎么可能寒碜?不但这一言一行,身上的一丝一缕都是有讲究的。”任红云回答着,她将头发盘好了,还晃了晃,步摇儿轻颤,确定无碍后,又从妆台上抽出根漆笔描着眉:“而卫仲道世家公子,对衣食住行很是挑剔,稍不注意就要露出马脚的。” 似乎觉得对刘毅冷淡了些,任红云转过头,歉意一笑道:“老爷你也别急,按道理,司徒女儿梳妆,有两个侍候的丫头帮衬着,现在就我一人,当然慢了些。” 听她这样说,刘毅反觉得不好意思:“唉,都是为了我,倒是苦了你了。” 任红云描笔的手停了:“老爷说什么话,能为你分忧,奴婢求之不得。再说了,这卫仲道可是间接害了奴儿姐姐,我可不想就这么轻饶了他。” 她前面还语气平和,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刘毅心头一寒,这被女人记恨,尤其是漂亮女人记恨,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心下不免为卫仲道默哀三分钟。 盘好了头,化好了妆,任红云抓起搁在一旁的绕襟深衣,开始穿衣。汉服特点是宽衣大袖。看起来长袖飘飘,十分养眼,可穿起来就很麻烦。至少刘毅是这么认为的。看着任红云像裹粽子一般,一层层的将曼妙的身姿缠起来。他一阵口干舌燥,连忙转过头。 这任红云真是个妖精,尽管里面穿着小衣,但经深衣这么一缠,惊心动魄的身材展露无疑。刘毅大感吃不消。 任红云“噗嗤”一笑,娇声道:“老爷,帮我将背后的缚带拉上,递给我一下。” “好,”刘毅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如雪的玉肌,圆润的肩头,优美的弧线下探,是差可一握的纤腰。他默念着“非礼勿视。”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大带缚上,结结巴巴地道:“好,好了么?” 任红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眨了眨眼道:“好啦,现在用不着你了。” 刘毅松了口气,心头开始盘算着。以后是不是该给任红云请个丫鬟了,否则如此下去,早晚会被这小妮子折腾出毛病。 他心头暗自苦笑,这丫头其实也是个仆人,怎么自己在她面前,反而有种自惭形秽之感。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丽质难自弃了。 他转着念头的时候,任红云在一旁穿好了外衣:“老爷,不过有个事,恐怕还得麻烦你。” 刘毅转头看着她道:“什么事?” 任红云却没回答他,转了一圈道:“好看么?” 这种绕襟深衣穿起来虽然麻烦,却能将女性的身材更好的勾勒出来。刘毅眼睛都直了。赞道:“确实好看。” 得到刘毅称赞,任红云美滋滋的:“唉,可惜了。以前师傅逼着我天天练功,想好好打扮的时间都没有。” 刘毅心有所想,脱口而出:“这有何难,以后我请几个人帮你,你想怎么打扮都成。” 我负责挣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这句情话在刘毅前世,融化了多少痴男怨女的心。他这句话冲口而出,也无平仄韵脚,但此景此景,却有异曲同工之妙。任红云就算再刁钻,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当场就闹了个大红脸。 小妮子垂着头,好一会她才弱弱地道:“卫仲道要求见王司徒一面……” “啊!这么快?” 这句话如一个响雷,将刘毅心头的旖旎心思轰了个干净。这卫仲道忒个心急,这才几天,就要见家长了? 任红云羞涩地道:“他昨天想牵我手,我以他有婚配为名避开了。这家伙当场就承诺,要去蔡尚书家退婚。” 明知是逢场作戏,刘毅心下仍有些不安,叮嘱道:“那家伙是个色胚,你和他交往要当心些。嗯,一会我再让徐晃加强防备,务必对你贴身保护。” 任红云本已变淡的脸色又有些泛红,嗔道:“老爷,你还没说。他要见王司徒,我该怎么回复呢。” “这个你不操心,我来解决。” 得到刘毅肯定答复,任红云开开心心地道:“好,那我先走啦。今天带卫仲道去马市见胡客,应该好玩得紧。” 送任红云上了车,又拉着扮演仆人的徐晃叮嘱了一番。刘毅看着马车消失在远方,心头却有些犯愁。任红云貌美如花,从小也经过专门训练,对世家大族的礼仪十分清楚。要冒充王允之女,自是游刃有余。现在卫仲道明显已上钩,他提出见王允,除了提亲,更有确认身份的缘由在内。看来这家伙,也没有完全被迷昏头。 可这个计策太荒唐了,王允和自己非亲非故,凭什么支持? 刘毅想着,心头愁肠百结。他虽然在任红云面前打了包票,可心下却如无头苍蝇一般,一筹莫展。但这事却又拖不得,不管如何,总得见王允一面。其实也不用非要王允答应,只要他见到卫仲道,勉励个几句,糊弄一下就过去了。高大门户规矩多,就算结个婚,也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亲迎六礼齐备才成,这些都有专人去做。他卫仲道再蠢,总不至于当面向王允问询。 打定了主意,刘毅就朝王允家摸去。司徒府离中候府就隔了个太常府,没走几步就到了,走到司徒府门口,通了名。司阍进去了一小会,又出来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刘毅一番:“将军,主上请你在客厅一见,你跟我来。” 他的语气大是惊疑,大概以王允的身份,很少说出“请”这个字眼的。刘毅点了点头,跟着他朝客厅行去。 司徒府很大,对于刘毅来说,其实也不陌生。以前董卓任司空时,也没少召见他,如今故地重游,就算没司阍领路,他也不会迷了方向。 第七十章 老奸巨猾2 一路上,尽是些来来往往的下人奴仆,见到刘毅这个客人,倶都闪到一旁,躬身为礼。刘毅走了一段,总觉得和以前有所不同。等到司阍将他领到客厅,微笑着请他进去时。他才突然明白。董卓任司徒时,下人都是行色慌张,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而如今换作王允,他们却个个恬淡,一副安步当车的样子。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窥斑知豹,王允的治国之能,应该比董卓强了不止一筹。 刘毅谢过司阍,举步朝客厅内行去。进了门,就见王允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常服,正坐在主位上品茶。而他的对面,也放着一副茶具,上面水汽袅袅,应该是刘毅的。两张长几上面,还横着一张铜架,上面搁着石版,那石板洗得甚是干净,上面焦痕微微,竟如火烧。两个俏婢分列两侧。一见王允喝完了,他身后的婢女微微躬身,将里面的余沥倒尽,再用准备好的清水冲洗干净放于一旁。 两个婢女娉婷婀娜,俱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王允安然静坐,温文尔雅。和着沁人心脾的茶香,皓首黑发,竟是难得的和谐。 这王允倒是会享受。 见刘毅进来了,王允阻止了婢女继续添水,站起来道:“今儿一早,老夫就听见喜鹊喳喳乱叫,还道有何贵客临门,没想到是刘将军。实在是稀客啊。” 刘毅连忙正身肃立,弯腰行了个天揖:“司徒高义,乃我朝中流砥柱,小子早该登门造访,实在罪过。” 所谓天揖,是子弟拜见长辈常用的礼节。刘毅今天有求于人,自然把姿态放得极低。王允见了,脸上笑容越发浓厚,还了个平揖:“刘将军忙于军事,能拨冗来访,老夫深感荣幸。”他指着对面的长几道:“粗茶待客,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西汉之时,茶在蜀地兴起,而到了东汉,茶的种植不再局限于蜀地,渐渐往东扩张,譬如湖南。但不论怎么说,这东西在北方仍是个稀罕货。刘毅拜访过蔡邕多次,几乎每次都是待之以酒。茶的珍贵可见一斑。 这王允虽说“粗茶待客”,刘毅可不会真个当这是“粗茶”。走到长几边跽身坐了,再次抱拳道:“谢司徒。” 王允微微一笑:“前几日和相国闲谈,说他麾下一群莽汉,唯独刘将军文武双全,颇有儒将之风。今日一见,果是不凡。” 董卓对自己评价有这么高?刘毅面皮微微一热:“司徒谬赞了,小子一介粗人,脑子里装的也尽是兵革刀戈之事,实当不得儒将之称。” 王允却未和他辩论,只是道:“既是品茶,岂能无乐。”他对身后的婢女道:”素兰,你且为将军抚上一曲。这边素梅一人就够了。” 他身后那婢女应了声“是。”走到旁边一张琴旁坐定,玉手轻挥,悠扬恬静的琴声顿时响起。 他朝刘毅身后的婢女道:“今日贵客临门,不可怠慢。素梅,去将备好的木炭拿来。” 素梅应了声“是。”娉娉婷婷的下去了。王允抓起几上一个竹筒,将里面的茶叶抖出一些,倒在光洁的石板上。一见刘毅仍在发呆,他指了指道:“刘将军,你且看看,新鲜么?” 两人身前的长几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木筒。简描雕花,相得益彰,做得甚是精致。刘毅学着王允的样子抓起竹筒的一头,略一用力扭开了盖,一股浓郁的茶香迎面而来。略微一扫,里面茶叶张张饱满,厚薄均匀,一看就是精挑细选。他拈起一片捏了捏,发觉并未炒干,竟是生的。 王允看他吃惊的样子,解释道:“这茶叶是蜀地现摘,洗净晾干后。用密封的陶罐裹着草灰保存,千里迢迢运来的。所以呀,摘这茶叶也有讲究,不能太嫩,不然不易保存。也不能太老,否则烤出来就无清香,失了原味了。” 原来如此,刘毅恍然大悟。“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后代唐明皇为博杨玉环一笑,千里迢迢从岭南一带用快马急送。据说一趟荔枝,连驿马都要跑死好几匹。这烤茶从蜀地到洛阳,虽没荔枝那么夸张,花费肯定也不少。刘毅心中有些不快,王允在历史上很有贤名,没想到如此穷奢极欲。正想着,王允却叹道:“这些茶叶,其实也是相国转赠,老夫不好推却,只得生受。其实食之一道,堪能裹腹那是最好。可人在朝堂,身不由已。有些事,那能由着性子来。” 他说这话,多半也是给自己听的了。刘毅只是不语,王允接着道:“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现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更应勤俭。可朝堂诸公,做到的少之又少。” 他这样子,多少有些造作。但他能说出这话,至少比董卓要好得多。刘毅忍不住道:“司徒身居高位,能有如此见地,确是百姓之福。” 这时素梅提了木炭上来,在石板下升了火,然后用根木钳细心的翻着。那石板打磨得光滑无比,薄得也似风吹就倒。只翻了几滚,茶叶就已卷边,隐现焦黄。王允则不要素梅帮忙,他将一个陶杯放于木炭上烤着,自己动手翻着茶叶,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刘将军,听闻你是定王刘发之后,可到宗人府报备过了?” 刘毅道:“有的,此事乃襄贲候亲自核实,籍谱辈分都对得上。” 刘毅口里的襄贲候,是指刘虞。他在灵帝时,因功得拜襄贲候。而宗正一职,一向由德高望重的皇室宗亲担任,所以也由他兼着。董卓进京后,刘虞辞去了太尉之职,自求远调为幽州刺史。朝会请辞的时候,刘毅也在现场,但他人微言轻,想要帮腔也无能为力,为此遗憾不已。但宗正一职,仍挂在刘虞名下。 王允翻炒茶叶的动作不停:“刘伯安核实过,那应该没问题了。唉,孝武皇帝的“推恩令”,固然稳了江山社稷,但宗室因此受累者甚众,这世上的事,总是难以两全。” 孝武皇帝就是汉武帝刘彻。他作为当朝司徒,贸然藏否,其实已属不当。刘毅更是刘彻子孙,也不好接口。好在王允并未多加置喙,接着道:“对了,依照族谱,刘将军是定王几代之后了。” 这老东西绕来绕去,还是对自己身份存疑吧。刘毅有求于他,只得耐着性子道:“小子应是定王十二代孙。” “十二代啊,”王允翻炒茶叶的手停了:“和天子同辈,这么说来,刘将军还是皇兄了。” 刘毅可不敢真去当什么“皇兄”,连忙道:“司徒别说笑了,小子早脱五服之外,不沐皇封。认这个族谱,仅讨个落叶归根之意,实无他想。” 第七十一章 老奸巨猾3 王允呆了呆,叹了口气正待再说。此时茶已烤好,一股含着焦糊味的清香弥漫开来,他连忙将茶叶一片片夹起来,放到旁边的盘子里,摇了摇头道:“呵呵,皇室宗亲。刘伯安固然让人无话可说,可世上的刘伯安就只一个。放眼天下,又有几个顾了朝廷死活。不说其他,刘君朗也算老臣,朝堂上更是言之凿凿,要勤于政事,忠于社稷。一旦放到蜀地,还不是只想着自己。” 他说的刘君朗,是指刘焉,目前雄霸巴蜀,是最早的军阀之一。东汉末年,巴蜀一直孤悬余外,刘焉一度意欲自立,后传位于其子刘璋,而后降服于刘备。这也为三国鼎立创造了先决条件。算算时间,刘焉估计正在巴蜀作威作福,所以王允才大为不满。正想着,王允话锋一转,突道:“兴汉呐,如今长沙大乱,各地宗贼横行。吴人苏代更是杀了当地太守,取而代之。老夫欲向天子上书,为你讨个太守之职,而后名正言顺,剿灭叛逆,以复定王封地。” 看来,这是在画饼,送自己地盘了。做个土皇帝,比在董卓下面,天天提心吊胆要好得多。刘毅心头一震。他几乎要答应了,但话到嘴边,却马上吞了回去。 此事看起来诱人无比,但裹着蜜糖,实乃天坑。刘毅所有兵力,均来自董卓。别看他现在威风凛凛,真要自立,能跟他走的,估计也就几个亲兵和徐晃等人。他虽是定王之后,但祖上早已徙居蜀地多年,在长沙无名无势,凭这点兵力,要想虎口夺食,无疑是痴人说梦。 更为重要的是,董卓肯定不会同意,真要一走了之,以其强势的性格,铁定翻脸。到时别说得董卓支持,不派人追他个屁股尿流才是怪事。王允三言两语,就让西凉军自断一臂,而付出的,也就一个本就不受朝廷控制的长沙太守。其言语如刀,让人望尘莫及。 他欠了欠身:“谢司徒大人赏识。长沙太守一职干系太大,小子年幼德薄,资历不足。恐不能胜任,还请司徒另荐贤能。” “这样啊,”王允呆了呆,语气中有掩藏不了的失望:“既然兴汉不愿,老夫也不强求。罢了。” 他将烤好的茶叶,挑了几片放进陶杯。素梅一见,连忙走过去,先将一块白绢在手上裹了防烫,再将陶杯提于一旁。然后抓起地上的水壶,缓缓将水注于杯中。那陶杯被火烤得久了,竟是滚烫。水一倒进杯中,顿时“轰”的一声响,直如雷鸣。王允盯着陶杯,眼见的沸水在杯内上下翻滚:“兴汉生于蜀地,这种饮法,见过与否。” 茶虽兴于蜀地,但刘毅家道早已中落。除了视若珍宝的族谱外,几乎一无所有。这种高档的奢侈品,他翻遍此身前世记忆,也是毫无印象。当然,就算后世茶道大兴,这种喝法也是闻所未闻。 王允见他茫然的样子,也不逗他,径直道:“此茶名为雷鸣茶,因沸水注入滚烫的茶杯中,茶水状如雷鸣而得名。这等喝法甚是新奇,但在南蛮一带,却大行其道。” 他口里的南蛮,指的是云南,贵州一带。只是此时还未开发,多以穷山恶水居多,故又称“南蛮”。三国时期,诸葛亮“七擒孟获”。里面的孟获,就是南蛮国主。刘毅讶道:“这等喝法,倒是新鲜。” 茶水沸了一会,逐渐冷却。王允伸手向刘毅虚引,转头吩咐素梅:“刘将军是客,理应先品头茶。” 素梅敛衽一礼,再摆了个空杯出来,将热茶缓缓注入其内。稍事冷却后,才放于一托盘上,然后行于刘毅旁,跪伏于地。一双莹白素手,将托盘高举过顶,口中盈盈道:“刘将军,请。” 这王允理家,确实有一套。素兰素梅不算绝色,但知书达理,温婉恬淡,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这等婢女,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教出来的。任红云经李侍仪百般雕琢,各种规矩也懂,但仍刁蛮任性,也跟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心头想着,忍不住多看了素梅几眼。 王允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兴汉,茶都凉了。” 刘毅老脸一红,连忙接过茶杯,浅嘬了一口。茶香甚浓,泡得也酽,滚烫的茶水中还带着巨苦的味道。刘毅眉头大皱。王允在一旁笑道:“怎么样?” 刘毅忍不住道:“这茶泡得太浓,小子不大习惯。” 王允哈哈大笑:“头茶是苦,但回味无穷,兴汉不妨再喝试试、” 刘毅将信将疑,再抿了一口。那滚~烫巨苦之味如狂风骤雨,随着茶水降温,其性也变得柔和。细品之后,犹如春雨润物,浓郁的茶香中竟带有略微的甘甜之味。他砸吧下嘴,忍不住再喝了一口,赞道:“确实回味无穷。” 王允笑容不减:“茶叶经猛火久烤,再配以滚~烫的陶杯,两相结合,既能逼出茶香,也能冲出茶味。南蛮一带多湿瘴,茶叶不耐久存,当地人就靠这种手段来去湿毒。” 他笑容一敛:“其实呢,治国犹如烹虾。就譬如我大汉社稷,现已千疮百孔,病入膏肓。如依常法恐难见效,亟需刘将军这种少年英才,施以猛药,才有望起死回生。” 他这话,其实也意有所指吧。刘毅被他看得心头发毛,连忙道:“司徒谬赞了,小子一介粗人,那当得如此大任。” “兴汉呐,”王允苦口婆心:“你是汉室宗亲,深受相国青睐,真若有心,定然大有可为。再加上我从旁帮衬。这中兴之举,也不能让光武专美于前。” 最后一句话就有些诛心了,刘毅心头一震。抬头向王允看去。就见对方不着痕机的喝了口茶,缓缓道:“到时你辅佐天子,圣君贤相,也是一段佳话。” 尽管有几千年的见识打底,刘毅也差点被他忽悠得昏头。连忙定了定心神:“说到帮忙,今日小子前来,还真有点事劳烦司徒。” “哦,兴汉你且说说。” “小子有一挚友,素仰司徒人望,早有拜访之意,还望司徒成全。” “原来是这等小事,”王允语气中,有掩藏不了的失望:“他姓甚名谁?是那家子弟?可有官身?” 在汉代,科举制度并未成行。官员的任免,主要靠察举和征辟。即使有太学,里面就读的也以士人为主。所以以世家大族为代表的士人,几乎垄断了整个统治阶层。旁人要想做官,也只能靠官员举荐。王允明显会错了意,把刘毅当成求官的了。 卫仲道拜访王允,肯定会问及姓名,这事瞒不住的。刘毅把心一横:“他是河东卫家子弟,名宁,字仲道……” “卫仲道呀,”王允似在自言自语,过了好半晌才道:“可我好像听闻,这卫宁和蔡尚书之女有婚约。而刘将军又和蔡家女走得甚近。” 第七十二章 老奸巨猾4 糟了,露馅了。 这王允宰相之尊,竟会在意这等小事?刘毅脑袋“嗡”的一声,一时间张口结舌,竟是无话可说。 王允右手屈指在长几上磕了磕:“刘将军也别惊讶,老夫得闲,最爱关注你们这些后进。”他“嘿嘿”一笑,大有深意的接着道:“其实呢,接待下卫公子也是可以的,鼓励后进,我辈之责嘛。不知有什么需要老夫注意的。” 刘毅松了口气,那还敢多说,连忙施了一礼:“司徒只需正常接见即可,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王允“哈哈”大笑:“举手之劳而已,谁叫我在兴汉面前,才夸了海口呢。” 汉代没有坐椅,地面只是筵席。但刘毅跽坐于地,感觉下面全是毛刺,全身都不舒服。又陪勉强陪王允东拉西扯了一会,他就起身告辞。王允也不挽留,跟着站起来道:“刘将军以为,素梅素兰如何?” 刘毅看了看恭立一旁的两女,有些不明所以,答道:“两位小娘性格温婉,相貌才情俱是上佳。” 王允拍了拍手:“英雄美人,相得益彰。素闻刘将军少年英雄,可戎马倥偬,尚未成家立业。今老夫做主,将两女赠于兴汉,以便照顾日常起居。” “什么?”刘毅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子粗鄙武夫,独来独往惯了,那能让两位小娘跟我受苦。” 开玩笑,家里还有个任红云不知怎么处理,再收留两个。他感觉蔡琰怀抱的不再是琴,而是片刀了。 王允面色一沉:“这么说来,刘将军是看不上了。也罢,老夫府上侍婢甚多,定有让你称心如意的。素兰素梅,还不快下去通传,还站在这里作甚?玷污刘将军视听。” 素兰素梅面色大变,“噗通”一声,两人同时跪伏于地,不住磕头,嘴里更是没口子地道:“望刘将军开恩,救救小婢,收留小婢……” 两女说得甚是可怜,磕得也重,只一小会,白皙的额头上已红肿一片。刘毅有些不忍:“你俩起来,跟我走吧。” 王允治家严谨,他本来观感甚好,可现在却一落千丈。真要硬起心肠走,以王允治家的手段,肯定得重罚两女。而看两女的表现,多半不会有好下场。刘毅也清楚,在这个年代,女子只是玩物而已。赠人女仆,更是士人间常态,可他还是不能接受。 走出司徒府时,刘毅只觉双脚都麻了。在里面坐了个把时辰,似比吕布大战一场还来得疲累。时值深秋,夕阳斜挂。“司徒府”三个描金大字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他伸手朝后背摸了一把,竟是汗出如浆。 “司徒府!” 卫仲道站在大门口,小声读着这三个字,心头雀跃无比。他“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竹扇收了。正待说话,司阍已小跑上来:“是卫公子么?家主说了,有请。” 没跑了。 看来,红云真是司徒家女公子。 尽管早知此事不会有差,但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卫仲道心头仍是七上八下。如今心头大石总算落地。 司阍领着卫仲道一路前行,里面婢女如云,大多姿容上好。一路行去,倶都避让一旁,躬身为礼。卫仲道跟在司阍后面,也算大饱眼福。这司徒府就是不一样,不但高大气派,连婢女都乖巧伶俐。以后成了这里的主人,那还不是予取予求? 心头美滋滋,脚下也轻快许多。司阍将卫仲道领到一道门前站定,轻声道:“家主,卫公子到了。” 里面传来王允懒洋洋的声音:“哦,让他进来吧。” 这声音不见多急切,甚至还有点可有可无的味道。卫仲道心头一震,难道司徒不赞同我和红云之事。心下想着,有些战战兢兢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间书房,不但四周书架上堆满了各类竹简。中间的长几上也满是案牍。王允箕踞于地,有些随意的翻着几上的一方竹简。一见卫仲道来了,瞥了一眼道:“卫公子么?旁边有胡凳,自己坐吧。” 他这样子极是无礼,但王允是司徒,卫仲道又怕他在女儿情事上挑刺,那敢有半分不满。尖着个屁股在胡凳上坐了:“谢司徒。” 王允斜着眼打量了卫仲道几眼,想着昨日刘毅的英武不凡,不由暗自摇头。这小子面色发白,说话都带着喘气,一看就是个短命鬼。蔡邕性格醇厚,宁愿背负骂名,也将他和女儿的婚事一拖再拖,却是难怪不得。要是换着自己,早推了个一干二净。 两人随意闲聊了几句,卫仲道始终小意应承,生怕在未来岳父面前失了体面。王允对刘毅让他来见自己的目的始终存疑,忍不住试探道:“素问仲道和蔡伯喈之女尚有婚约,不知此来洛阳,有何进展?” 果然,切入正题了。卫仲道挺直了身躯,义正言辞地答道:“那蔡文姬虽和小子有婚约,但尚未过门,又和西凉莽夫刘毅纠缠不清,小子已备休书一封,了断此事。” “什么?” 王允千算万算,也料不到卫仲道会说出这等话来,有些吃惊的道:“那蔡琰颇有才名,贤侄就真舍得?” 现在是表忠心的关键时机,卫仲道岂会退缩,一脸的恳切:“就算他蔡琰再出色,但未出阁就传出伤风败俗之事,于清名有染,自不及红云之万一。” 王允脑袋上冒出老大一个问号:“红云是谁?” 卫仲道脱口而出:“就是令嫒啊,天天和小子出去游玩那个……” 王允面色一沉:‘胡说,老夫之女,怎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话一出口,卫仲道就后悔了。这等事,双方心知肚明就好,如果王允承认了此事,那不是和蔡琰一样,伤风败俗了?他连忙道:“是是是,小子知错。” 此时王允已回过神来,以他城府之深,稍一转动心思,就明白了刘毅的套路。但他却不会点破。反正自己没承认过此事,到时候卫家来问,也有个说法。再说了,河东卫家虽是望族,但早已没落,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鞭长莫及。而刘毅现在手握重兵,更是皇亲,在董卓面前也说得上话。如果在这事上帮上一把,没准就将他争取过来了,这种惠而不费的好事,何乐而不为?不过,他对那个敢冒充自己女儿的“王红云”倒有几分好奇:“哦,你觉得红云如何?如何认识的?这几天去了哪些地方?” 他这一连窜的问题,更是坚定了卫仲道心头猜想,当下不敢怠慢,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终身情定1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 徐晃蹲在一旁,看着张梁涨红着脸,吃力的做着俯卧撑。刘毅在军中大肆推广此术,但更多时候,却被用来惩罚人。他刚至刘毅麾下时,没少被俯卧撑折磨,此时看着一脸狼狈的张梁,心头也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刘毅在一旁喊道:“徐兄,第三队站姿有误,你得注意点。” “哎,”徐晃恋恋不舍的起身,临走还不忘叮嘱:“张小子,你还有两组六十个未完成,可不能偷懒。” 哭笑不得地看着徐晃朝一旁跑去,再看了一眼兀自死撑的张梁。刘毅心头钦佩。普通人刚接触这项现代运动,能做个三十以上就算不错,上了五十个,就算长力。但张梁做了快六十个了,仍没有放弃的打算。这小子武力或许不及徐晃,但耐力却足,而且性格坚毅,是个好苗子。 武力是爆发力,耐力却是长力。一个优秀的士兵,两者都得兼顾,只是汉代的训练,没有系统的成法,士兵操练,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式。而跑步,长短距离全看主将心情。这样一来,训练效果微乎其微。与当代练兵之术相比,差距不啻霄壤。刘毅在西凉军中,向有长于练兵的风评,也不是白来的。 张梁带着十几个中低军官前来报道时,加上麾下的士兵,有近八百人。算上刘毅先前的人马,一千绰绰有余。刘毅一番筛选,凑了个一千整。其余的原封不动的遣返回去。至于后续问题,肯定是有,就让士孙瑞和董卓扯皮去吧,也算报了先前一箭之仇。 眼见徐晃又骂骂咧咧,在远方耍着老兵的威风。刘毅微微一笑,朝身后的两队士兵挥了挥手:“大家随我来,今天先急行军十公里。” 一千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除留下必要的亲卫守护中候府外。刘毅将所有人都赶到了城外军营里,统一训练。而为将者,要让麾下士兵如臂指使,愿效死力,身先士卒是必备条件之一。他这几天常驻军营,就是想让飞熊军尽快成型。 西凉军散漫惯了,军纪也不大好。董卓控制洛阳后,对军队的约束更是减少,如今大部分的士兵,都散到洛阳城里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去了。整个军营空空荡荡,少见人影。刘毅这一千人反其道而行之,自是显眼之极。带着士兵跑了一会,人也出了一身汗。刘毅拿过亲兵准备好的盐水,慢慢地喝着,视线却落在徐晃那边。 前段时间,徐晃天天往刘毅家里跑,被收拾得很惨。当然苦头也没白吃,不光对阵之术大有长近,练兵要领也掌握了大概,但天天被刘毅折磨得死去活来,是个人都不会舒服。如今满腔怨气,他都如数砸在了这些禁军身上。 “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 禁军才刚入营,队列走得歪歪扭扭,极不整齐,徐晃照着一人的屁股就是一脚:“你小子脑子有问题么,齐步走,你同手同脚的,走的什么东西?” “对齐,对齐,看着前列第一人顶部,别闷头乱跑。” “向右看齐,要看最右边一人的鼻尖。” …… 猛地,刘毅的视线顿住了。有个白袍青年站在营地门口,正饶有兴趣的四处张望。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赵云。 赵云怎么来了? 他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水碗,走过去道:“赵将军。” 赵云转过头来,行了一礼道:“刘将军好,草民赵云,见过刘将军。”顿了顿,他又纠正道:“小子乃一白身,可当不得将军称呼。” 赵云还是白身啊,都是潜意识害死人。刘毅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这等错误,他都犯过一次了,没想到一错再错。 赵云继续道:“刘将军的练兵之法甚是独特,小子一来就入了迷。还望将军勿怪,说小子窥勘军机。” 被赵云一口一个将军叫着,刘毅有种怪异的感觉。他摆了摆手:“赵君今日找我,可是有事?” 赵云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闲极思动而已。这几天师傅授课,也有人上台切磋,但都是花架子。可堪一战者,也仅中候一人。小子想着左右无事,就来拜访中候,以期再学点东西。那知到了中候府,却走了个空。” 让这个千古名将苦寻,刘毅也有些不好意思:“当日切磋,我也获益良多。也有意和赵君再行交流。要不,咱们一起走走?” 赵云大喜过望:“求之不得,不耽搁将军正事就好。” 两人并排朝外走去,刘毅道:“赵君是常山真定人?” 赵云有些吃惊:“常山真定正是草民故土,不知将军如何得知。” 得到赵云肯定答复,刘毅“呵呵”一笑,含糊其辞道:“前几天切磋时,听你自报过家门,故而记得。” 武将单挑前自报名号。如是切磋,主要是给予对方尊重。若是生死战,则是为了震慑敌方。赵云是报过姓名,但也仅报过“常山赵子龙”而已,可刘毅竟知道他时真定人,也难怪赵云心头疑惑。他抓了抓头皮:“是么?” 刘毅却不想再这个话题上纠缠,接着道:“赵君既是常山人,怎么到洛阳来了?” 按照史实记载,赵云最初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常山郡,带领郡兵投靠公孙瓒,可现在竟跑到洛阳来了,实在南辕北辙。这个疑问憋在刘毅心头,一直得不到答案,今天赵云当面,他怎么也要问清楚的。 赵云道:“草民这几年来,一直随师磨炼武艺。此次来洛阳,主要是家师静极思动,想来看看二师兄。至于鸿都门授课,那也是临时受王越所邀,不好推脱而已。” 这关系越来越乱了,刘毅感觉脑袋有些不够用:“赵君的二师兄是谁?” “张绣啊,”赵云有些奇怪的看了刘毅一眼:“说起来,他还是中候同僚,是张济将军的侄子。” 原来不是猪八戒,是这家伙。 董卓进洛阳时,一共四路人马。张济自领一路。他和刘毅关系不好不坏,平时也没什么来往。至于张绣,还未崭露头角,刘毅也是闻所未闻。只是没想到,他和赵云还有这层关系在,让刘毅下巴都差点掉地上。 第七十四章 终身情定2 有二师兄,那就有大师兄了,刘毅顺口道:“那你们大师兄是谁?” 赵云莫名其妙,这刘毅对自己也太关注了些,随口答道:“大师兄叫张任,在蜀地任官。” 是张任啊,离洛阳还远,暂时不用管。刘毅也感受到赵云语气中的敷衍,心头一动,顿时明白过来,这样刨根问底的询问对方家底,确实大不礼貌。忙补救道:“与赵君一战后,自觉获益良多。而我对令师也是久怀慕蔺,故而言辞冒犯了些,还望赵君莫怪。” 听刘毅如此说,赵云一脸恭敬:“是,师傅学究天人。武艺兵书俱有所长,吾之所学,实不及其中万一,实在惭愧。不过,中候却是少有让师傅交口称赞的人。” 刘毅也有些好奇:“哦,令师如何说的?” 赵云清了清嗓子:“为师枪术实乃战术,刘将军枪术却是杀人之术。你和他切磋,赢面应该有五成,可若生死相斗,两成都有夸大之嫌。” 童渊对自己评价这么高?不过看着赵云故作老成的学着王越的语气,刘毅又有些忍俊不禁:“过奖过奖,令师才有夸大之嫌,我这点粗鄙之术,其实是班门弄斧,布鼓于雷门。” 两人相视一眼,倶都笑了起来。方才的一点不快,也抛之于九霄。 二人边走边谈,沿着军营朝前行去,一路各有所得,竟起相见恨晚之感。赵云不但枪法了得,对兵书战册也极熟稔。说到对阵之事,他都能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讲上一通。而战术素养,尤其古人对敌之术,正是刘毅所缺欠缺的。刘毅所长在于练兵和单打独斗,这些都是他南征北战,糅合古今而得。虽无成法,但胜在实用。一些精妙见解,让赵云大有拔云见日之感。两人谈得入巷,等刘毅醒悟过来时,太阳已沉入地平线,仅在西边留下一点淡紫。 刘毅望了望天色:“子龙,今天就到这里吧,再晚的话,就该禁夜了。到时城门一落,你怕得跟我同宿军营了。” “都天黑了么,”赵云沉默了下,然后道:“刘兄,这几天我想来你营地观摩,不知方便不?” 如果是其他人,刘毅肯定不会答应。但赵云却让他升不起拒绝的念头:“子龙若不嫌营地疏漏,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方便。” 赵云退后几步,突地一躬到底:“刘兄,谢谢了。” 刘毅微微愣了愣,实没料到他有这么大反应,连忙扶起他道:“子龙请起,也就些整兵之术,不用如此。” 赵云长叹一声,道:“刘兄,你太过醇厚了。用兵之道,源远流长,真要追溯,可至炎黄之时,据说黄帝为兵法始祖,就有兵书著成。到了周时,有《尚书》、《军政》二书,姜尚更著有《太公六韬》。而后春秋战国时,才有《孙子》,《吴子》流传于世。这些兵书战册,俱为兵家绝响,堪称字字珠玑。可真正能传于当世者,十不足一。就算偶有所得,也是吉光片羽,一鳞半爪而已。为何?主要就是门户之见,私心作祟。” 他顿了顿,接着道:“兵者,凶器也。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得到兵书的人,都密之不宣,以为杀生大术。用之争霸天下,以至生灵涂炭者也不是没有。久而久之,流传出来的就少了。于是绝迹。刘兄如此大度,云真是感激莫名,刘兄真乃人杰也。” 这些整兵之术,其实也不是很机要的东西。以赵云的机智,只要在营地里多看几次,多半也能摸清里面的门道。他如此称赞,让刘毅脸上都有些发烧。说来说去,这些东西在后世,只要是个当兵的都会一些,可不是他的专利。他连忙扶起赵云道:“子龙,你我一见如故,这样说就见外了。” 赵云起身后,仍感觉有些过意不去,他在身上摸来摸去,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刘兄,小弟无以为报。现有一书赠你,或许有些用处。” 这是本帛书,厚厚的一叠,封面上写着四个字《形意枪注》,上面还残留着赵云的体温。帛在汉代很是贵重,非重事不用帛书记载。赵云珍之重之的藏这么紧,显然对这本书极为看重。刘毅那里敢接,推辞道:“子龙,这可是令师绝活,我要是学了,你可不好交代。” 赵云道:“这是些枪法心得,是小弟拓注于家师,再添些自家之言而成。杂七杂八的,早已面目全非,家师也不会怪罪。刘兄要真不收,我可不好意思来叨扰你了。” 看他说得坚决,刘毅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了,这书对他还真个有用,他收起来放于怀中道:“也好,那我就厚颜收下了。” 赵云脸上露出笑意:“如此最好。那我先告辞了,刘兄明日见。” 眼见他上了马,一骑绝尘的向洛阳而去,刘毅摸了摸胸口的兵书,喃喃道:“子龙啊子龙,我所愿者。是和你并肩驰骋疆场,而非一本兵书,你知道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大事。 朝堂之上,已没了掣肘的力量。不出所料的,董卓越来越骄横,废了天子后,还传出夜宿皇宫的荒谬之事。就在刘毅斟酌着,是否要进言让其收敛一些时。又有亲卫来报,说李儒奉董卓之命,毒死了何太后,也就是原少帝之母,当今太后何氏。 吕布也不甘寂寞,在董卓的授命下,大肆洗劫了洛阳周边官陵。一众文臣死谏,蔡邕、黄琬、王允、袁隗等有名有姓的大臣带头,官司闹到相国府上,吵了个不可开交。董卓才有所收敛。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些事放在以前,肯定得震动朝堂,但在西凉军淫~威下,竟未产生大的动荡,但洛阳却暗流激荡,人人自危。大街上巡逻的西凉兵也明显增多。董卓又以李傕为帅,郭汜为副,再以徐荣辅之。点齐了五万人。前往洛阳东部门户虎牢关驻扎,以防患于未然。 赵云最近天天来军营,跟着刘毅等厮混。他人长得俊,脾气又好。在军营里,也就徐晃能抗衡一二,但徐晃也忙,除了日常训练外,偶尔还要出去客窜“王允家仆”,以保护任红云。所以赵云在营中,难有几何之敌。这一来二去,众人对他是又敬又惧。 第七十五章 终身情定3 西凉军在洛阳作威作福,搞得刘毅和赵云的关系也有些僵。对洛阳现状,赵云颇有微词,甚至还找过刘毅说道了一番。但刘毅爱莫能助,称自己也劝过董卓多次,均是不能成行。赵云得知后,老大的遗憾,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了。 刘毅这段时间很少回中候府,除了训练士卒,难以脱身外。还有很大一个缘由,就是家里多了三个女人。任红云一人就够让他头疼了,再加上素梅素兰。一时间群雌环绕,让一向单身的他,确实大不习惯。 秋季的雨不会太大,但深秋的雨一落,这天气也跟着凉了一层。刘毅放了飞熊军的假,自己也闲了下来。他抽了根胡凳坐了,再放了根长几,靠在堂屋里看书。 这个年代,普遍没有座椅,人都是跪坐在筵席上,刘毅到汉代好几年了,仍不大习惯。好在还有胡凳,这东西从西域传来,构造和现在的座椅相差无几。所以刘毅仍用胡凳为多。 看书自然得有书,书是帛书,是赵云赠于他的《形意枪注》。这上面有很多枪法技巧。王越的枪法,以鸟兽为基,故有形意之说。衍生而出的,才是真正的对敌之术,是为兵书。看了一会儿,刘毅对赵云大是钦佩。虽然只是拓注,但其见解甚是精妙,一些语焉不详的地方,赵云都能举一反三,甚至加以改进。这青出于蓝之势,已是跃然纸上。看来,赵云能成千古一代名将,却不是仅靠后来的演义小说吹出来的。 素兰素梅分列左右,除了必要的端茶送水外,每过一会,还会专门来为他捶肩揉背。刘毅推脱了几次,但见两女诚惶诚恐,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好似不能服侍刘毅,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一般。 这与她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也许,在她们眼里,存在的意义就是服侍主人,如果主人厌倦了,就表示她们没了任何价值,眼看规劝无果,刘毅只得入乡随俗,无奈放弃。 正想着,任红云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见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刘毅没好气地道:“毛里毛躁的,可还有半点司徒之女的样子?” 任红云跑到刘毅面前,转了个圈道:“老爷,我那点不像司徒之女了。” 她今天穿着长袖襦裙,下身着浅色的深纹大花,天有些冷了,小巧的身子上还罩了件毛绒绒的云肩,显得俏皮可爱。刘毅苦笑道:“司徒之女,可不仅仅是外表。” 王允到底有没有女儿,刘毅也不好问。不过他有个义女貂蝉倒是厉害。而貂蝉名传千古,虽然正史上一笔带过,但以歌女之身,能出现在史书上,定也不凡。为此,他曾向素兰素梅打探过,只是两女一脸茫然,根本不知所谓。刘毅只得放弃。 任红云噘了噘嘴:“我还不想装呢,憋死个人。不过还好,现在戏演完啦,以后就让卫仲道见鬼去吧。” “演完了,”刘毅放下了书,讶然道:“卫仲道去蔡府退婚了?” 任红云点了点头:“是,就是昨儿个。奴家亲自见他将休书送到尚书府的。” 刘毅还有些不放心,正待再问,这时杨易从外面转进来,禀道:“将军,蔡家小娘要见你。” 蔡家小娘?蔡琰来了?刘毅心头疑惑:“让他进来。” 不一小会,一个梳着双角丫的少女跟在杨易后面走了进来。刘毅定睛一看,却是小翠。小丫头走进来,就有些气鼓鼓的:“刘将军,你莫不是忘了我家女公子。” 这段时间,刘毅本来也忙,加之卫仲道的事,为防意外,他也一直没去拜访蔡邕。也难怪小翠替蔡琰打抱不平。刘毅站了起来,有些讪讪:“那有,最近有点忙。” 小翠一双大眼满是狐疑,看了看刘毅身后的素梅素兰一眼,视线最后定格在红云脸上,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唉,可怜我家女公子,枉付一片痴心。” 这小妮子,多半怀疑自己左拥右抱,在享齐人之福吧。她年纪不大,却在那儿伤春悲秋,故作老成。若非不合适宜,刘毅几乎要笑出来,打断她道:“好了好了,今天到我这儿,到底有什么事?” 小翠行了一礼,摸出一绢纸帛,双手呈给他道:“这是我家女公子给将军你的。” 刘毅接过,绢帛细腻如女子的肌肤,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几行娟秀的小子映入他眼帘: 刘君见字如晤: 俯仰之间,两月有余。与君相识虽短,但君之气概,妾身甚是推崇。然蔡卫两家,俱为大族,婚约早许。今有卫家二子,字仲道者,欲行前约。妾惟有谨慎言行,以守妇道也。可世有不测,卫家子休书一封,已弃妾于不顾。 哀之幸之,所谓世事无常,祸福相倚,大抵如此。妾愿常伴君侧,安知可否?若君有意,周之六礼,雁行当头,妾祈盼之。 果然是才女,连让我下个聘,也这么文绉绉的。刘毅将小心帛布收起了,对小翠道:“你去回复文姬,本将军定不负她,让她静候佳音就是。” 所谓周之六礼,是指结婚过程的六个礼法,分别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而第一礼纳采,除了一些寓意深刻的莲子,鸳鸯,如意等事物,首要准备的,就是雁。古人认为,男子为阳,女子为阴。故包括纳采在内的诸婚仪式,皆用大雁为“挚”,取女子应为大雁一样,从男、从夫的寓意。 汉代儒学大师郑玄曾道:“以雁为挚者,取其顺阴阳往来。”所以,蔡琰说的周之六礼,雁行当头,就是提醒刘毅去下聘,行六礼之首的纳采礼。 送走了小翠,刘毅却感觉有些头大。这纳采之人可不好找,在后世又叫媒人,只是汉代避音讳,称为冰人。冰人也是有讲究的,最好找德高望着者,声望越高,主人也越有面子。当然,你如果可以,让天子做这个冰人,那也是可以的。但天子乳臭未干,且自身难保,刘毅自不可能去找他。剩下的,也就三公九卿了。可如今朝局云波诡谲,刘毅和这些大佬也不熟,贸然去请,人家是否卖他面子还待两说。就算同意,还可能引起董卓误会,也不大好。 他思来想去,也就童渊还算合格。首先童渊名望是有,虽然只是个武术宗师,但他在技击一道颇有盛名,据说王越乃宫廷教头,负责教授皇室武艺,说是帝师也不为过,但对其推崇备至,引为知己。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童渊也算久负盛名。其次童渊只是白身,请他不会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重要的是,刘毅认识的人不多,童渊却算一个,虽也不熟,但有赵云帮忙说项,这成人之美的事,他应不会拒绝。 第七十六章 情定终身4 打定了主意,他就向红云等三女打了声招呼,戴上蓑衣斗笠,朝外行去。童渊和赵云暂住在上西门一带,这里靠近鸿都学门,以方便讲学。他这几天随赵云来拜访过几次,也见过这枪术名家,但对方算不上多热情,总觉得似乎隔了一层膜,让人难以亲近。刘毅也没多想,只是认为年龄使然。 师徒二人只是临时租借的一幢两进小木楼,很是朴素。刘毅见到赵云时,后者正在屋内忙里忙外,收拾东西。他讶然:“子龙,你这是何意?” 赵云将一大包衣物捆好了,熟练的打了个结:“刘兄,感谢你近日的款待。明日,我们师徒就准备离开洛阳了。” 刘毅惊讶更甚:“离开,去哪儿?” 赵云打包的手停住了,看了刘毅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我也不知道,小弟准备回老家,再做他想。” 赵云要走了?还是去老家。果然啊,这该死的历史惯性。刘毅呆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云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些难过,他伸出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喂,刘兄你怎么了,醒醒。” 刘毅回过神来:“唉,本来我有事麻烦令师的,没想到你们就要离开,来得可不是时候。” 赵云疑惑道:“找家师何事?” 刘毅将欲请童渊为冰人的事说了一遍,赵云笑道:“这是好事啊,就算要走。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刘兄你随我来。” 刘毅本待再说,但赵云已一把攥住他手朝里屋行去。到了门口,赵云高声道:“师傅。” 里面传来童渊低沉的声音:“什么事?” “刘将军找你。” 童渊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让他等一会。” 刘毅心头“咯噔”一声。童渊的心情明显不大好,今天的事,莫不是要黄?他拉了拉赵云,正待推辞。赵云音调再次提高:“是很重要的事要麻烦师尊。” 里面沉默了,童渊半晌才道:“你们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刘毅才发现里屋多了一个人。这人约二十许,身形极是健硕,就算跪在那里,也如一座小山。在他对面,童渊负着双手背对着,一言不发,空气沉闷得似要凝固。两人走进来时,他抬头看了刘毅一眼,又朝童渊磕了个头:“师傅,你就留在洛阳,让徒儿常伴身侧,一尽孝道不好么?” 虽然只是一眼,但这人目光湛湛,灿若星辰,一双浓眉斜飞入鬓。显然是个杀伐决断之人。他口称童渊师傅,几乎不用猜,这人就是张绣,也就是童渊的二徒弟了。 童渊一动不动,仍是背对着张绣。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我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 张绣仍不死心,泣伏于地:“师傅……” 童渊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道:“痴儿,为师留在洛阳干什么?看这里魑魅横行,乌烟瘴气么?眼不见为净,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只有一走了之。” 他扶起张绣:“别说了,起来吧。免得让刘将军笑话。” 刘毅过去,主动见礼道:“张兄。” 不管张绣如何,但他对童渊的拳拳之心,却是真挚无比,连刘毅都有些动容。张绣心情显然不好。勉强行了一礼道:“末将见过刘将军。” 刘毅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不是套交情的时候,还了一礼,才转向童渊道:“童先生,小子有个不情之请,还得麻烦你一下。” 童渊白眉一挑:“哦,刘将军何事?老夫乡野鄙夫,可不会当官的。” 他把话都说死了,看来张绣平时也没少劝他。刘毅道:“蔡尚书之女素有才名,小子仰慕已久。欲请前辈当个冰人,上门说项。” 童渊呆了一呆,但马上就笑了起来:“蔡邕之女么?可以可以,你怎么不早说。蔡尚书当世大儒,才名远播。老夫早有拜访之心,奈何一直找不到由头,你这个冰人我可当定了,哈哈。” 这是尚书令府二楼的一间厢房,里面甚是整洁,四周的木架上堆满了竹简和一些卷起来的帛书。墙壁上,也挂着书法作品。如果不是角落里的一张塌床,以及窗侧的一台梳妆,没人会认为这是女儿家的香闺,只会当做书房。 蔡琰双手托腮,呆呆的倚在窗台旁,不时伸着天鹅般的颈项朝外张望。她惴惴不安的道:“小翠,你确定刘郎的人会来么?” “确定,肯定,一定。公子,你都问好多遍了。是徐晃将军一早托话给我的,说的今天会来,这事奴婢那能开玩笑?” 说话的时候,小翠还指了指楼下:“真要如此,老爷不打死我才怪。” 屋檐下,蔡邕穿戴得整整齐齐,正在院内转着圈圈。显然他也怕错过时辰而显得失礼,所以专程在家等候。 蔡琰黛眉微皱:“那怎么还不来呢?” 小翠“咭”的一声掩嘴笑道:“公子,现在辰时才过多久,那有那么快的?” 蔡琰俏脸微微一红,白了小翠一眼:“我当然知道辰时刚过,就你话多。”说罢转过头,仍朝窗外张望以掩饰尴尬。 看着蔡琰心神不宁的样子,小翠大为不值:“要我说呀,那刘将军也不见得有你说的那么好。” 蔡琰仍望着远方,随意道:“哦,怎么?” 小翠道:“我可真说了哦,公子你可不准生气。” 蔡琰被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逗乐了,嘴角微微一翘:“说吧。” 小翠嘀嘀咕咕的道:“昨天我去中候府时,看见有三个女人在刘将军家。人家呀,现在过得好着呢,亏你还对他茶饭不思的。” “谁茶饭不思呀,”蔡琰有些受不了,转过头来,又狠狠地瞪了小翠一眼。但马上就紧张兮兮的道:“不是吧,三个女人?” 小翠点了点头:“是的,看样子,应该是三个婢女。” 蔡琰松了口气,笑道:“刘郎无家无室的,买几个奴婢侍候起居不是很正常么?你这小妮子也是,大惊小怪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几个婢女也太漂亮了点。刘将军身后的两女暂且不提,但披着云肩那个,却是难得一见的娇娘。就算是小翠,也感觉自惭形秽。他偷偷和自家公子对比了下,最后吃惊的发现,两人竟是各擅胜场。公子常年读书,人也安静,先天就带着一股柔柔弱弱的书卷气。但那少女活力四射,人长得好看也就罢了,但胸和屁股也太大了吧。尤其那双眼睛,水汪汪的,看上一眼,似乎就要把人的魂都勾走一般。 啐!不要脸。 小翠心头暗骂了声,正待提醒蔡琰小心狐狸精时。蔡琰突的面色一喜:“来了来了,刘郎的人来了。” 小翠一惊,那还有心思嚼舌根,连忙趴在蔡琰身上,主仆二人一同朝外望去。 第七十七章 情定终生5 街头的转角处,出现了一大群人。当先是一个老者,慈眉善目的,后面跟着十几个壮汉,这些人都挑着箩筐。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蔡琰知道,里面一共有九样,分别是羊,香草,鹿,取其吉祥。胶,漆、鸳鸯,寓意夫妇和好。鱼,卷柏,蒲苇暗指夫妻坚贞不屈。当先一人并未挑担,只是用绳子将两头系了,一手提着一只大雁。那两只雁扎得虽紧,但不时扑腾一下,让人看得更为分明。看来没跑了,是刘将军的人没错。 小翠歪着脑袋看了一会,有些不满的嘟囔着道:“前面这老头子是谁啊,没见过。刘将军也真是,随便叫个人来糊弄公子么?” 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蔡邕身为尚书令,又是海内大儒,平时迎来送往,都是朝廷勋贵。小翠虽是个下人,但一来二去,眼界自然高了。不免为蔡琰抱不平。 蔡琰转过头,伸出春葱似的食指点了小翠额头一下:“不要瞎说,这老人可不简单,他是技击一道的宗师,名唤童渊。” 见小翠仍是茫然,蔡琰解释道:“王越王将军厉害么?记不记得?” 小翠头点得如鸡啄米:“当然厉害。他来拜访老爷时,排场大得很,身后一直跟着两个背剑的小子,叫什么来着?对,叫剑童。公子事后也说,他是宫廷剑术教头,连皇帝都是他教的。” 蔡琰看她憨憨的样子,有些好笑:“这童渊和王越名气差不多,只不过王越常在宫廷,而童渊大隐于市,流连民间而已。” “这样啊。” 小翠趴到窗户上,尽力朝外望去,但围观的人多了起来,童渊正巧被前方的人挡住了视线,一时间那里看得清。她叹道:“公子真厉害,连童渊这种乡间有本事的人也知道。” 蔡琰柔夷屈起,弹了小翠一个脑崩儿,嗔道:“叫乡野遗贤,叫你平时多读书,就是不听。不过童渊名满天下,武人大多识得,与我这点薄才无甚关系。他这段时间在鸿都门学授课,刘郎和其徒弟曾有一战,传得沸沸扬扬,我事后也去听过他讲学,故而认得。” 她对着小翠翻了个白眼:“当时叫你跟我一起,你还说听讲要打瞌睡。宁愿在外面枯等,也不进去。” 小翠捂着被弹的额头,人也被糗了个大红脸,嘟囔着:“婢子服侍好公子就行了,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再说了,这世上那能个个都如公子你。” 主仆二人嬉闹时,纳采的队伍已走到蔡府大门口,蔡邕早早迎于大门口。一见童渊来到,蔡邕侧身让于大门右侧,童渊点了点头,走到大门右首站定。双方以大门为界,分站左右,同时躬身为礼,作了一个天揖。礼毕,蔡邕再次侧身,伸手朝大门内虚引,点头为礼:“有请贵客入内。” 童渊还了一个平揖:“谢!” 双方见礼毕,童渊当先而走。尚书令府是标准的汉式庭院,这种房屋讲究工整,俱为南北朝向。进门是一个门屏,后世也称为影壁。童渊进了大门后,从左边绕过门屏,朝西走,走到西边的上堂的台阶处站定。蔡邕紧随其后,进门后在门屏处右拐,向东走,走到对应东边上的上堂的台阶处站定。两人当面又是躬身一礼。 这是入门礼。 入门礼毕。 童渊转身右拐,再向北走,经由客阶一步步拾级而上,最后朝堂屋行去。蔡邕则相对转身左拐,向北行走,经由东阶,也是亦步亦趋的朝堂屋行去。 事关终身大事,就算以蔡琰的机智,仍不能淡然处之。她在上面看着父亲迎礼,心头欢喜有之,局促有之,甚至还夹杂着丝丝担忧。眼见蔡邕进了堂屋,小翠“哎呀”一声惊叫:“公子,快快下去,不然看不成了。” 还有最关键的问询礼。尽管早在书上看过无数遍,但事关终身大事,蔡琰那能不在乎。主仆二人好一阵乱,慌慌张张的朝下跑去,沿着仄仄的楼梯,终于到了楼下,两人穿过两间厢房。在堂屋一侧找了道门,透过门缝朝外张望。 此时童蔡二人分左右站于堂前,童渊先行一礼,道:“邕有惠,贶室毅也。从有先人之礼,使渊也请纳采。” 蔡邕跪下,先朝大堂正中先贤牌位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还了童渊一个平礼:“邕之子蠢愚,又弗能教,吾子命之,邕不敢辞。” 童渊微微一笑,从一旁的侍从手里接过雁,一手一只,亲手交过蔡邕。后者举双手接了,然后和童渊一起走下台阶。将两只雁交给早等在一侧的管家手里。 尽管知道只是循例,但蔡琰看到此处,仍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后面就是问名礼了,也就是童渊向蔡邕问女儿的生辰八字。不过在庄重的纳采头礼后,问名就有些不足道了。这世上的事就这么奇怪,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操纵着,让她的命运转了个急弯。前几天她还在为自己的婚事担忧,但从今天起,刘毅就和她有了更深的羁绊。不出意外的话,是她一生的良人。蔡琰捂住胸口,压住“砰砰”直跳的心。她背过身靠在门背上,只觉得全身精疲力竭,一时间百感交集,人也差点跪倒在地。 纳采问名之后,就是纳吉。纳吉说明白点,就是后世的合八字。刘毅虽不置可否,但汉代人却很重视,尤其是蔡邕,让童渊托话给他,再三叮嘱。刘毅本想找个道士敷衍了事,但未来的泰山大人有令,他那里还敢打马虎眼。只得找到太史令,奉上两吊五铢,将自己和蔡琰的生辰八字提上去,请这个大神棍合上一合。 占卜祭祀这些神道之事,古已有之。周代时,更设有专门的官位,叫太卜,官阶下大夫。无论是国家祭祀、丧事、迁都、征伐、都必须参考太卜的占卜。随着民智见长,这些神道之事也越来越不受欢迎。官阶等级一降再降。到了西汉时,太卜是九勋之一的太常属官。东汉时更是不置官,直接并入太史令。 太史令名叫张贵,年纪有些大了,须发花白。除了必要的正规场合外,常年身着道袍,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据说他祖籍丰县。汉末道学在民间发展极快。不论是仍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黄巾余孽,还是在巴蜀汉中一带声势渐盛的“五斗米教”,主事之人都姓张。听这太史令的名字,再看他籍贯,多半也能跟这两个教派大佬扯上些关系。不过刘毅现在忙得前脚差点打到后脑壳,也没兴趣和他唠嗑家常,拉点交情。 接过花红,张贵的满是皱纹的脸都笑成了一团菊花。他摆出龟壳,祭出法剑,又是画符又是跳大神。一番神神叨叨的法事后,得出的结论竟是上中。 张贵将勘合后的八字盖上太史印,见刘毅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恼火:“自古阴阳顺和,但天道有缺。极贵之签早已绝迹于世,望中候珍之重之。” 他言下之意,是这个上中签已是八字中的极致了,虽然刘毅坚持认为,能得到这个好签是两吊五铢的功劳,但事关终身大事,谁不想讨个吉利。只得躬身致谢:“劳烦太史了。” 张贵这才笑了起来,将勘合好的八字交予他道:“不麻烦不麻烦。到时候中候大婚,老头子肯定得去叨扰,讨杯酒喝。” 第七十八章 情定终生6 虽然刘毅不以为然,但当蔡邕接过盖有“上中”勘合论的八字后,嘴巴都差点笑歪。这可是太史认证,权威的。由不得他不高兴。 纳吉事毕,后面就是纳征了。这个需要男方家长亲自去女方下聘。童渊这个冰人也忙完了。因为刘毅的事,他和赵云在洛阳滞留多日,如今诸事已毕,第二天就收拾好行李,急匆匆的上路。 童渊名气虽大,但在朝堂上认识的人并不多,所以他的出行,并未惊动多少人。和曹操那次更是没法比。除了王越外,朝廷中人也就蔡邕来了。童渊为他女儿的事,专程留京好些天,这个人情,蔡邕怎么也得认。 剿灭黄巾时,朝廷三路大军过去,驰道受损严重,因为朝政困难,本就没有修复。前段时间,董卓又调重兵,驻扎洛阳东面的虎牢关。人踩马踏的,驰道路面雪上加霜,更是惨不忍睹。刚下过雨,路面坑坑洼洼。加之临近腊月,温度也低,路也冻得死硬,如此一来,更不好走。 众人大多习武之人,一路骑马闲聊,倒是不以为苦。但蔡邕是文臣,坐着个大车来送行,没走多远,就被颠了个七晕八素,竟伏窗干呕起来。刘毅连忙过去,又是抚胸又是捶背,半天不见平复。 童渊过意不去,拍马过来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蔡尚书,来日方长,君之好意,雄付心领了。” 蔡邕脸色惨白,抬起头来看着刘毅道:“兴汉呐,你替我多送送童先生,切莫失了礼数。” 蔡邕如此随意,显然已将刘毅当成他女婿在使唤。刘毅自不会拒绝,在马上躬了躬身:“遵命。” 送走了蔡邕,路上行人也渐稀少。王越、张绣两人陪着童渊,在前面拍马走着。刘毅因为有心事,和赵云并轡落于其后。过了好一会,赵云突道:“刘兄,你事也不少,别送了。” 远方,童渊三人已转过一片树林,连人影都没了。刘毅想了想道:“子龙,如今天下大乱,常山也不见得就是个好去处,何不留在洛阳,帮我一把?” 赵云怔了怔,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刘兄,你麾下兵马虽然不多,但飞熊军精益求精,向为董卓私军。得他看重,可说前路一片坦途。又何苦多我一个?” 这话就有些置气了,刘毅道:“某与子龙相识虽短,但甚觉相投。你我兄弟二人,一起快意疆场,岂不甚好?” 赵云仍是不为所动:“如今刘兄手握重兵,也算西凉肱股之将。小弟冒昧问之,兄欲何往?” 刘毅也是一怔,下意识道:“当然是杀敌立功,报效朝廷。” 赵云笑了下,道:“杀敌报国?呵呵,敌在何处?是在洛阳作威作福,欺压百姓?还是屠~杀那些揭竿而起的黄巾?抑或是和地方豪强组成的私军内斗?” 赵云一向温文尔雅,鲜少发火,此时却越说越激愤,一张白皙的俊脸上,也浮现了一抹潮红。刘毅尤自强辩道:“子龙,你这观点有失偏颇。如今大汉病入膏肓,要想痊愈,必须推陈出新。所谓去腐方能生肌,这个割除腐肉的过程,定然痛苦,那可能安安稳稳?” 赵云仍是冷笑:“好一个去腐生肌,如果真是如此,那观董卓所为,却不是岐黄妙手,只是误国误民的庸医耳。刘兄,你英雄一世,难道这点都看不明白么?” 刘毅颓然长叹:“子龙,你真不愿帮我么?” 此时赵云已趋平和,叹了口气道:“刘兄,非是云不帮你,而是董卓行事,实在难以苟同。就算你说服了我,师父也不会同意。真若如此,他早应二师兄所请而留于军中,又何苦劳累奔波?” 刘毅也叹了口气:“时不我待啊,那有时间再行耽搁?不知子龙此去常山,有何打算?” “时不我待,”赵云喃喃细语,重复着这四个字:“常山一带临近边塞,每年秋收之际。鲜卑人,乌丸人轮流叩关,百姓深受其苦。这几年大汉内乱不休,边夷跟着蠢蠢欲动,吾欲纠集乡间子弟,组成义军前去戍关。以卫家园。”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刘毅知道留不住他,心头有种一败涂地的颓伤。赵云看他垂头丧气,反有些不好意思,劝道:“刘兄不必如此,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 刘毅精神一振:“子龙请讲。” “刘兄光明磊落,亦有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之志。只要你不受制于董卓,云自然会千里来投,以报今日知遇之恩。” 刘毅“啊”了一声,正欲再劝。赵云却一夹马腹朝前冲去:“刘兄,不要送了。该说的都说了,何如女儿一般婆婆妈妈。” 马行甚疾,蹄声得得中,不一会就转过树林,不见人影。刘毅望着远方,怔然良久。这就是三国吧,英雄并起的三国。他们都有自己的志向,理想,不会轻易折服于人。那种主角王八之气一发,所有人纳头就拜的事,那是想也别想。以前他也被拒绝过,但不论是华佗,还是司马朗。都不及赵云的离去,给他带来的震撼强烈。 西凉飞豹、北军中候、奋威将军。这些头衔看起来威风凛凛,但都打着董卓的标签。所谓凡事有利皆有弊,他给了刘毅便利的同时,也制造了无数障碍。 “兄欲何往?” 赵云所问,尤如巨锤一击,让刘毅幡然醒悟。 我欲何往?正如赵云所说,自己缺少的,就是志向。一个称霸天下,敢为天先下的志向。如果本人都茫然无措,如何让下属效死力?君不见吕布一介武夫,屡败屡战,但文有陈宫,武有张辽高顺等一直不离不弃。吕布亦非明主,但他野心勃勃,一直奋斗不息。这里的野心,其实就是志向,也是属下饱含希望,不离不弃的原动力。 而地盘广大,却无人问津的群雄也大有人在,张扬、孔融、韩馥等等,那个不是赫赫有名,就因为得过且过,很快湮没于历史长河中。 诚如赵云所说,要想有所作为,首先得摆脱董卓的掣肘。董卓势大,且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的确是个难题。但这不是安之若素的借口。若是董卓不听,在不伤他性命的前提下,可以想法夺权、兵谏,甚至另起炉灶都是可以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但这一切一切,还是需要兵权。 等着吧,子龙。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兑现诺言。 他心头想着。 第七十九章 今夕何夕1 “清早才砍的毛竹,细密结实,水汽足,保管够劲。” “来咧,专从南方运来的大青竹,细密,壁厚,爆竹一响,百邪尽出。” “便宜了,便宜了,两捆青竹,二十五铢拿走。” ……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刘毅一大早就来到了南市,准备采购些年货。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王安石的诗,很好概述了古代春节的一些风俗。而汉代是中国封建文化的巅峰时期,我国春节的许多习俗,也是在这个时候完善成熟的。只是现在的爆竹,却非后世火药制成的鞭炮。而是通过火烧竹子加热膨胀,而后发出巨响来完成的,这也是“爆竹”二字的由来。 爆竹的甄选也是有讲究的,首先要求新鲜。新鲜的竹子水汽足,竹节细密,这样才不会漏气。在火烧的过程中,才会发出声响。其次,竹节一定要粗~大,壁厚,这样发出的声响才足。不过,粗~大的竹子一般要南方才有,千里迢迢运来,也非常人所能消费。 刘毅自不会去花这冤枉钱。要说响声,后世鞭炮做工精细,发出的巨响,就算皇室用的贡竹,也鲜难与之匹敌。他买这东西,也就图个氛围而已。 “燃爆竹,喝屠苏酒,贴春联门神,跳大傩。”这些风俗在后世,多少都能找到些影子。屠苏酒是一种药酒,药方刘毅不清楚,但前几天蔡邕托下人送了他好几大坛,倒不用另行采购。买了几大捆竹子让亲兵扛着,刘毅准备将春联一并购了。 此时已过辰时,集市上摩肩接踵,到处是人。远方,一大群身着花衣,戴着神怪面具的人正敲锣打鼓,跳着大傩。一个高大的汉子逆着人流而上。汹涌的人潮涌过去,却如急流直击磐石,在大汉身周分散开来,又四散而去。 这人竟是吕布,他也来赶集了?刘毅连忙低下头,装着在询价,眼角却仍在吕布身上打转。 吕布怀里,还抱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吕布五官本也端正,只是长年征战,皮肤黝黑,面部线条也极粗犷。小女孩依稀有吕布的影子,眉眼虽未长开,却极可爱。她粉妆玉琢。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兴趣。 一个妇人被吕布护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这妇人二十出头,长得也算美貌,但身材骨架极是粗~大,让其美感逊色几分。一边走,她还一个劲唠叨:“家里年货皆已齐备,还来这里受这活罪作甚?夫君,我们回去吧。” 她的嗓门甚大,四周人声如沸,仍是清晰的传入刘毅耳中。吕布虽未回答,但眼梢眉角全是不耐。这时,那小女孩小手一指,突地叫了起来:“阿翁阿翁,我要剑,我要剑。”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路边的一个摊位上,摆满了各种木剑。汉末道教大兴,连带着过年都有黄老之术的影子。这些木剑也是桃木做的,用以辟鬼驱邪。小女孩明显想岔了,把桃木剑当成了玩具。 那妇人面色一黑,当即骂道:“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跟个男孩一眼,竟想些打打杀杀的事。家里木剑木马一大堆了,还要买?” 一家三口吵吵闹闹,已至刘毅身旁,中间仅隔着两三个人,他们的对话,也一丝不漏的落入刘毅耳中。吕布对那妇人道:“我吕布一生争雄,功名利禄皆是马上取得。孩子喜欢这东西,正是随我,又有何不可?” 他对女儿极似宠溺,训完了妻子,又转头朝女孩道:“雯雯,尽管去挑。看上了就给阿翁讲,全买下来。” 刘毅心头好笑,看来,吕布还是个女儿奴啊。没想到他骄横凶恶,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也有如此人性的一面。不过他和吕布关系一直不好,也没心思去主动改善,于是朝相反的方向行去。他在一间杂货铺前停下了,指着一叠桃木道:“掌柜的,这春联怎么卖?” 汉代的春联,自然不是用纸书写的,而是条木制成,磨平表面后,再用毛笔写于其上。这间杂货铺也不太大,刘毅称他一声“掌柜”,那也只是敬称。其实也就个小贩租了个临街的单铺而已,平时也就卖卖杂货。年节的时候,再售些年货度日。 那掌柜的忙得要死,刘毅叫了两三声,他才在一堆杂货中探出头来,大声道:“啊,你说什么?” 四周人声鼎沸,刘毅再大声重复了一遍,他才伸出双手,叫道:“一百个五铢。” 刘毅吓了一跳:“这么贵?这不坑人么?” 他买了两捆爆竹,也才花三十钱,这一副对联就要一百钱,都是木制品,这差别也太大了些。那掌柜的叫起了撞天屈,他将一方桃木翻过来,指着左下角道:“今年对联收归官售,壮士你看,这都盖了太常府大印,一副对联进价都要九十钱,小老儿辛辛苦苦拿来,总不能只讨个喜,不吃饭吧?” 刘毅定睛一看,桃木板的左下角,确实盖了太常府印章。他付了钱,买好对联让杨易收好后,心下却是一叹,与民争利,可不见得是好事情。就算是官府,也是要吃饭的,董卓进京后,不但鼓吹署这些冷僻部门活不下去,连太常这种九勋贵衙也要拮据度日了么? 农民吃不了饭都要造反。何况这些当官的,也难怪人家要和你对着干了。 刚令人将对联包好,周遭突的一阵吵闹。刘毅转头一看,就见两个人骑着大马,正从街头飞奔而来。 这里是南市,又值小年,街头上到处是人,他们这一路冲撞过来,也不知多少人要倒霉。行人避之唯恐不及,一时间街头大乱,到处是狼奔豕突的人。如今洛阳,能在大街上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多半也是西凉一系的人马。那两人嘻嘻哈哈,全然不当回事。离得近了,刘毅也看清了来人,心头不由暗自呻吟。 来人也是西凉系大将,一为胡轸,一为樊稠。董卓入洛阳时,为求声势,几乎将其下有名有势的人都带来了。这胡轸就是其一。他在武威郡时,就是当地名士,官至郡守。此次入洛更是自领一军,樊稠正是他属将之一。 本以为走了李傕,郭汜两个活宝,西凉兵会消停一些,可现在看来,却有些一厢情愿了。这些西凉兵骄纵不法,董卓纵容是一方面,还有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们自觉高人一等,加之常年征战,打家劫舍,横行不法成了习惯,眼里早没了王法。 第八十章 今夕何夕2 人流如潮水一般的退去,但总有躲避不及的,不是被撞倒就是被踩伤。一时间寻人声,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在一片混乱中,有个小女孩站在路中。她手里举着把木剑,似乎被吓呆了,望着马匹越来越近,小脸煞白。 小女孩正是吕雯。挑好木剑后,她就喜滋滋的接过,兴匆匆的准备试剑,奈何到处是人,连个空地都没。正觉扫兴,就听四周发一声喊,拥挤的行人四散而走。她个子矮,视线全被挡了,根本不知何故如此。正有些发怔,人流一下散开,几匹骏马狂奔而至。 吕布本待直接付账,奈何妻子严氏啰嗦,非要和老板扯皮讲价,等一忙完,转头就看见了这惊险的一幕。他大惊失色:“小心。”一个箭步冲到路中,伸手将女儿护在身后。 胡轸和樊稠纵马飞奔,并不是有多紧要的事。这就和后世富家公子在人流中跑车是一个道理,也就图个刺激,寻个乐子。真要撞人致死,那也大煞风景,太过无趣。樊稠毕竟是武将,当头一拉马缰,那马一声长嘶,一个偏身,险之又险的避了开去。胡轸紧随其后,他视线被樊稠挡着,控马之术也差上一截,那里还避得开。 马行甚疾,刘毅分明见到,胡轸的面色都有些发白,显然马已失控。此时吕布也反应过来,他在路中扎了个马步,吐气开声,照准迎面而来的骏马,当头就是一拳。 这一拳不偏不倚,正中马头。马行甚疾,反冲之力也不小。吕布护住吕雯,“噔噔噔”的连退了好多步才稳住身形。那匹战马痛嘶一声,斜刺里冲到路边,一下翻倒在地,一时间四足抽搐,连口鼻都流出血来。显然是活不成了。 吕布一勇如此,刘毅在一旁看着,也是胆颤心惊。 巨大的惯性使胡轸飞了起来,腾云驾雾一般,“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路边一个铺面上。只听“哗啦”一声,铺面里挂的全是些木制的小玩意,一下被撞得稀烂,木制碎片也溅得到处都是。 胡轸趴在地上,只剩下哎哟连天,“哼唧”着半天都起不来。 “快快快,救老爷。” 十几个家仆模样的人跟了过来,一见胡轸的样子,顿时大惊失色。发一声喊,七手八脚的将胡轸从地上扶起。四周人群顿时一阵哄笑。 胡轸是侧面着地的,重力加速度之下,摔得也狠。他右边额头上起了老大一个青包。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更挤得鼻歪嘴斜,状甚滑稽。才一起身,他就恶狠狠地道:“少射么少?” 话才说出一半,就吐出一口血来,里面还和着几颗牙齿,看来连牙床都松动了,也难怪连话都有些漏风。人群顿时笑得更欢了。 他纵马狂奔本就不对,如今被人收拾,更是大快人心。所谓法不责众,众人不敢单独怼他,但有机会落井下石,和在人群中打个“哈哈”,却是谁也不甘人后。在一片哄笑声中,胡轸更是气得浑身哆嗦,脑子一热,早忘了厉害,恶狠狠地道:“上,给老子上,狠狠的打。” 吕雯可是吕布掌上爱珠,受这么大惊吓。胡轸不想善了,吕布也不甘就此罢休。这些家丁去扶胡轸时,他就将女儿交予其妻,叮嘱了几句,转身朝胡轸走去。还没走几步,那十几个家仆发一声喊,前仆后继的朝吕布冲了过来。 他们只是胡家下人,拳脚功夫稀松平常。欺负下平民可以,但若和吕布对上,那真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吕布大步向前,一拳一个,连脚步都未曾停,等走到胡轸面前时,十几个人全被打翻在地,躺在地上叫唤连天。 吕布走过去,左手一把抓过胡轸,如小鸡一般将他提了起来。胡轸经此一吓,也清醒过来。连忙讨饶:“吕将军,吕将军,请冷静,冷静。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吕布怒道:“汝惊扰我儿,简直可恨。”他说着,抬起蒲扇也似的右手,照准胡轸的左脸就两个大耳刮子抽过去。 只听“啪啪”两声,胡轸右脸本就浮肿不堪,吕布两巴掌扇下去,左脸也跟着肿了起来。一时间面目全非,人也成了正宗的猪头。 胡轸盯着吕布,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你这两面三刀,粗鲁不堪的竖子……”气怒攻心之下,竟是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樊稠却爬起来,朝吕布的妻女摸去。吕布之勇,那是经过血战得来的。胡轸因着名士的缘故,未曾亲身上过战场,得到的消息,多有失真。但樊稠却是亲眼所见,连华雄这个曾经的西凉第一人都被他斩于马下,遍观西凉诸将,也就刘毅能抗衡一二。他岂能不怂? 不过,有了吕布妻女在手,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次。胡轸的一众家仆被击飞时,他心里更觉自己英明。不用直面吕布,而且还能帮上胡轸一把,这可真是一箭双雕。 吕布出身微末,在并州跟着丁原混了多年,其妻严氏也没少跟着受苦。樊稠提剑逼过来时,她虽谈不上临危不乱,但吕布正在路中大打出手,她担心影响其夫,硬是没敢出声。只是抱着女儿,怯怯的往后直退。小吕雯却是不怕,挥舞着手中木剑嚷嚷:“坏人,走开,我叫阿翁打杀了你。” 樊稠本有些犹豫,但眼见胡轸被吕布提起,扇了个鼻青脸肿,知道不能善了。恶狠狠地道:“好,既是坏人,那就得干坏事。”说完,仗剑朝母女扑来。 严氏面色发白,惊叫一声连退两步,小吕雯也是惊慌出声。眼见就要得手,斜地里递来一只大手,一把抓向他握剑的手腕。樊稠大吃大吃一惊,万没料到还有人来捣乱,出手之人手法老到,直奔他腕脉穴而来。如果恃强硬闯,吕布妻女抓不得住还待两说,他自己先要被人控制住了。好在他身经百战,临敌机变也有,顾不得再找严氏母女麻烦,脚下一错,人也疾退了三步,横剑挡于胸前。 “刘毅,是你?” 阻拦之人正是刘毅,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眼睁睁的看着严氏母女落于樊稠之手,也不能泰然处之。他将吕布妻女护于身后,笑了笑道:“樊将军,掳人妻女作胁,可不是君子所为。” 樊稠面上青红交接,骂道:“刘毅,你好歹也是西凉一员,竟帮着吕布这个并州叛贼?” 刘毅厉害,但在樊稠看来,吕布更猛。一旦两人合围,连丁点翻盘的机会都不会有。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嘴上说着,手上可也不慢,不待刘毅回答,又抢上一步,右手长剑猛地一下刺出,直奔刘毅胸口而去。 马上单挑,他对阵刘毅没信心,但手中长剑给了他底气,刘毅赤手空拳,兼之又是地下,他自认可堪一战。 第八十一章 今夕何夕3 刘毅当然不会和他硬拼,身子一侧,让过长剑。左手一抖,又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去叼樊稠的手腕,哪知樊稠右手长剑只是虚招,直接不管不顾,径直朝严氏母女冲去。刘毅一惊,身子一动向前就拦,樊稠的右手长剑却忽然一挥,猛地扫了过来。这一剑疾如闪电,攻其不备,直指刘毅前胸。刘毅吓了一跳,此时再闪已来不及,当即猛吸一口气,身子不退反进,顺着樊稠右手剑锋朝前一扑,一下捉住他手腕。 三两下就被制住,樊稠知道事不可为.他破口大骂道:“刘毅,你是铁了心的吃里扒外么?” 刘毅右手一伸,将樊稠推离道:“樊将军此言差矣,吕将军已向相国投诚,现在都效力于朝廷。何来并凉之分?而你等纵马于闹市,惊扰百姓。就不怕相国追究,治罪么?” 樊稠却不买账,仍是骂道:“什么惊扰百姓,刘毅,你少来盖大帽子,老子可不怕。” 此时吕布已教训完胡轸,见妻女势危,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边跑边道:“贼子休走。” 刘毅嘿嘿一笑:“樊将军,再不走的话,可就走不脱了。王法管不了你,但吕布的拳头甚大,可没我好说话。” 吕布的拳头可比什么道德王法管用得多,樊稠面色一白,恶狠狠地道:“好,我记得了,你要多管闲事,这下连胡太守也得罪了,给老子等着。” 他放完狠话,连坐骑都顾不得了,钻进人群中,一会就不见了人影。刘毅倒没当回事。西凉军派系林立,山头甚多,个个脾气又躁,内部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其实不光他刘毅,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李傕郭汜从未少过龌龊,这次去虎牢镇守,双方也为兵力配置争了个半天,最后还是董卓圆的场。就连牛辅,平时也是鼻孔朝天,似乎看所有人欠着他钱一般。董旻也是一样,仗着董卓的关系,其高傲程度,比之牛辅尤有过之。如今董卓得势,更是见谁都看不过眼,动辄训斥。也就张济一部好一些,但却和其他人老死不相往来。 刘毅早得罪了郭汜牛辅,至于李傕,因着飞熊军的关系,李傕认为是刘毅抢了他领导权。双方本就没什么交情,现在更是势若水火。如今又多了个胡轸,他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也没什么大不了。 吕布慌慌张张的跑来,从严氏手中夺过女儿,一把搂在怀里。问道:“小雯,你没事吧,伤到哪儿没有?” 吕雯靠在吕布怀里,一双大黑眼睛却望着刘毅:“阿翁,我没事。” 吕布跑得甚急,脸上全是汗水,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他仔细地打量了吕雯一番:“还好还好。” 吕雯挣脱吕布的怀抱,强调道:“阿翁,是这位大叔帮了我们,他好厉害的。” 吕布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刘毅道:“刘毅,你也才在这儿啊?你这援手之德,我记下了,算我吕布欠你的。” 他这话大喇喇的,刘毅心头顿时不喜,冷冰冰的回道:“吕将军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严氏虽啰啰嗦嗦,却比吕布会做人,上前敛衽一礼,打着圆场:“多谢刘将军援手之德,妾身常听夫君提起,说遍观诸军,也就你一人令他钦佩。” 刘毅心下暗道,不是钦佩,是其他人不经揍,只有我能挡他几下吧。吕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看吕布,又望着刘毅道:“哇,你就是阿翁口里的刘将军啊,比阿翁可好看多了。阿翁,你可好丑。” 吕布面色一黑,他虽不算好看,但有身高衬着,逢人寒暄的时候,多半也会夸上一句:“威武不凡”,但若说丑,那也差得老远。旁人说他,他恐早就饱以老拳,但吕雯是他掌上明珠,那就另当别论。正有些尴尬,严氏又道:“刘将军,今儿天色不早,我们一家就先回了。援手之德,夫君改日再行酬谢。” 她大概也看出吕布和刘毅不对付,所以急不可耐的要走。刘毅也是巴不得,更不可能留她一家三口闲聊。双方又寒暄了几句,就此告辞。 严氏对待外人时虽谦和有礼,但一面对吕布,嘴巴就像漏风一样,又开始抱怨:“你看吧,以前在并州多好,军队就你一人说了算,也没人敢说二话。现在投了董公,个个都看你不顺眼,坏了名声不说,也不见你比以前就出息了些。” 吕布心情本就不好,经她一啰嗦,更是怒不可遏,他回头看了刘毅一眼,然后瞪着严氏道:“好了,别说了,少说两句要死啊?” 吕布一发火,严氏顿时蔫了,嘴里仍在嘟囔:“不说就不说,上个街都偷偷摸摸,还担心被人戳脊梁骨,也是受够了……” 两口子吵架似乎是日常,一点都没影响小吕雯的心情,她被吕布抱着,面朝刘毅,甜甜地挥舞着木剑笑道:“刘叔,你有空可要经常来找阿翁玩啊。” 刘毅看着一家三口远去,听着吕雯稚嫩的童言,面色也有些发黑。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一大早,任红云就叫上素兰素梅,里里外外的忙开了。 中候府很大,她三个弱女子肯定忙不过来,刘毅看不过去,将十几个亲兵一股脑的指过去帮忙,洒水,除尘,擦家具物什……,众人七手八脚,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诸事齐备。 搞好了卫生,任红云收拾打扮一般,就向刘毅辞行。刘毅看她大包小包的样子,有些吃惊:“大过年的,你还要回鼓吹署?” 她今天穿得简约朴素,却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韵味。任红云检视着脚边的年货:“正因为过年才要回去啊,现在署内只有琴大姐姐一人照料师傅,我不回去,她老人家更是孤零零的。” 她是尽孝道,刘毅不好多说,只是道:“东西都够了么?不够的话,下午再去添置一些,也来得及。” 汉代的生活条件不及后世,普通人连吃饱穿暖都难办到,更遑论大鱼大肉了。不过与之对应的,年味却要浓得多。“吃干饭,置新裳。”这在现代是稀松平常之事,在汉代也就过年过节能够奢望。 “够了够了,”任红云将其中一个大包背上了,笑道:“老爷给的赏钱足够,现在署内也就两人,开支比以前少得多。倒不用像奴儿姐姐一样出去……” 说到这里,她面色黯淡下去。不过马上又振奋精神道:“对了,祭肉我已备好,蒸饼菜蔬也已齐备。只需稍微收拾,就能食用。” “哦哦。”生活上的事,刘毅无话可说,只剩下点头的份。 任红云又嘱道:“老爷的衣服我也重新走过针脚,就放在床头,明天记得要穿。祭肉不能煮得太熟,且有腥膻之味,所以不能过夜,否则就不新鲜了……” 刘毅听她絮絮叨叨,心头也升起一股暖意:“谢谢你,红云。” 任红云眼中也有异色闪过,不过马上笑道:“老爷,你可折煞奴婢了。你是我主,服侍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好啦,我先走了。” 听他这样说,刘毅心头空落落的,反有些失落。将他送出门口,又嘱托杨易带两个亲兵一路跟着,刘毅这才放心。现在洛阳可不太平,任红云的姿色又是万中挑一的。有杨易压阵,遇事报上他名号,西凉兵再穷凶极恶,怕也没几个敢乱来。 第八十二章今夕何夕4 年味越来越浓了。下午的时候,所有人都猫在家里,各自祭祖,团拜。站在中候府二楼眺望,大街上几无人影。就连平时耀武扬威的西凉兵,也一下少了许多。世道再乱,都挡不住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展望。远方,偶有一两声爆竹声传来,稀稀拉拉的,那是有人开始在吃团圆饭了吧。 天色渐渐黯了。那些城郭墙楼只剩了影子,只余邸吻清晰一些。却也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有户人家亮起了灯火,不但院子里点起篝火以烧爆竹,连屋内也有灯光从瓦隙传出。那是有人吃完了团圆饭,准备守岁了。”守岁“自古有之,在汉时兴起。这里的”守岁“可比当代要严谨得多。一家人遍燃油火,年长者守岁为“辞旧岁,”有珍爱光阴的意思。年轻人则为父母祝寿。同时屋内里里里外外,四处举火点得透亮,寓意红红火火。又称”照虚耗“。仿佛得到信号,渐渐的,灯光越来越多,整个洛阳城,几乎成了灯的海洋,亮得几同白昼,让人如临仙境。有风吹来,和着呛人的烟灰,还夹杂着肉香和米酒的味道。这种醇香让人迷醉,道不尽的富足安康。 “老爷,该用饭了。” 正有些出神,素兰怯怯的声音在楼下传来。刘毅回过神来,道:“好,先燃爆竹吧。” 爆竹早已备好,刘毅下去时,院子里早燃起了大火。杨易和几个亲兵正将几捆青竹解开了,一根根朝火里丢。那火烧得甚旺,“噼剥”作响,生竹竿一丢进去,顿时冒起一股浓烟,但火甚大,那烟迅速淡了,竹竿也“嘶嘶”作响,那是生竹水汽在极高温度下烧干发出的声音。只过了一小会,竹子就烧透了,只听“砰”的一声响,柴火中有竹竿炸开, 火星都窜起老高。 “啊!” 素兰素梅同声惊叫,捂住小巧的耳朵,转过身背对着篝火。爆竹声陆续响起,不如后世烟火爆竹,“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世界就清净了。这竹竿做的爆竹响声不一,也不知何时能完,何时能响,根本没个准信,更让人心惊胆战。如此一来,驱鬼辟邪尚未可知,但把两女吓得不轻。 看她们如受惊的小兽一般瑟瑟发抖,刘毅有些好笑。正准备安慰几句,有个亲兵跑了进来,结结巴巴地道:“将,将军。相国,相国来了。” “什么?” 能被称为相国的,自是董卓无疑。刘毅吓了一大跳,几乎以为误听了。正准备问个仔细,董卓已在两个亲卫的簇拥下,转进了院子,远远就在笑着:“兴汉呐,看不出来,你这儿还挺热闹的。” 刘毅连忙上前,领着众人上前见礼:“末将见过主公。” 董卓摆了摆手:“今天我来,可不是受这些虚礼的。而是找个清静之地,过个安稳年。” 董卓虽然子嗣不足,但好色成性,妻妾成群,说是家大业大业不为过。刘毅乍听一下,更是有些吃惊。董卓要在这儿守岁么? 董卓眉毛一挑:“怎么,兴汉不愿意。” 刘毅连忙再行一礼:“那里,主公能来,属下欢喜不尽,那有不愿意的。”他伸手虚引做迎客状:“主公有请。” 董卓也不客气,领着两个亲卫走进屋内。如今蔡琰虽已纳采,但卡在纳征尚未行之,所以中候府也没女主人。以前在西凉时,他就一个人,与士兵同住惯了。到了洛阳后,规矩虽多,那也是对外的。要吃团圆饭,也不可能一人就餐,而让一大堆人看着自己,那样恐怕就食之无味了。所以堂屋内早收拾干净,长几筵席也已齐备,就等爆竹完了,众人好一起吃个团圆饭。如今董卓来了,更是现成的。 刘毅引着董卓在上首坐了,自己则坐在一侧作陪,他对跟进来的素兰素梅道:“相国来了,不可怠慢,上酒菜。” 两女齐齐垂头,同时敛衽为礼:“是。” 待两女都下去了,董卓笑道:“都说兴汉不好女色,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这两女知书达礼,虽不算绝色,却别有一股书卷味。” 刘毅啼笑皆非。自己那里是不好女色,只是受后世影响,性格使然,不愿强取豪夺而已。他抬头一看,就见董卓眼中目光湛湛,仍看着素兰素梅离去的地方,连忙道:“她们都是蔡尚书送予属下的通房丫头,过年事忙,就先过来帮帮。” 通房丫鬟,古已有之,也在汉代盛行。就是陪嫁丫头跟过来,服侍女主人用。一旦女主人身体有恙,也可代替女主人,服侍男主。古代有权有势者,大多三妻四妾,在这里,大抵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代替女主争风吃醋的意思。蔡琰身边的小翠,从小就被蔡邕收养,也就是陪嫁丫头。等得将来,更可能成为通房丫头。她对蔡琰情事如此上心,更将任红云,素兰素梅引做生平大敌,当然也有自己的一些小算盘。 既然是通房丫头,那身份地位也不一样,说好听点,那是刘毅的妾。汉代虽说视女人如玩物,但董卓自认是刘毅父辈,要他拉下脸来,问一个后辈讨要女人,那也太尴尬了些。刘毅故意将通房二字点得极重,话里的拒绝意味明显。就是怕董卓精虫上脑,又提一些无理要求,那说不得,两人又要撕破脸,闹个不欢而散。 董卓最近夜宿皇宫,可说夜夜新郎,阅尽后宫红颜三千,也算多了些免疫力。当下咳嗽一下,将视线收回道:“这样啊,怪不得。也只有蔡伯喈一本正经,才能培养出如此出色的女子,可真是一对璧人。” 刘毅看他恋恋不舍的样子,心头也是暗幸。还好任红云回鼓吹署了,不然董卓看见,少不得又是一堆麻烦。 董卓又道:“如此看来,兴汉和蔡家媒妁已定,可择好日子了?准备何时亲迎?” 刘毅欠了欠身:“已找太史令过了纳吉,目前还待过纳征礼。” “纳征啊,”董卓望着虚空,喃喃自语:“蔡邕一代豪儒,又是世家出身,更重礼节。他要的聘礼,可不能打马虎眼。“ 他回过神,看着刘毅道:“兴汉可是有难处?” 当然有难处,虽说蔡邕甚有清名,但毕竟蔡琰是他掌上爱珠,娶他女儿,说是挖他心头肉也不过分。一旦聘礼太过寒酸,让其记恨于心,那就尴尬了。刘毅磨蹭了这么多天,就是不过纳征礼,就是怕下的聘礼轻了,失了礼数。 第八十三章 今夕何夕5 见刘毅呐呐不语,董卓就知猜对了,他敲了敲长几道:“这样,这聘礼咱家帮你出了。需要什么东西回头让文和拢拢,万不可失了礼数。” 刘毅心下犹豫:“主公财力,怕也吃紧,再让你破费,属下于心难安。” 董卓有些惊异:“咦,你小子。这都能猜到?” 刘毅道:“非是乱猜,而是年前属下在马市购年货之时,见太常府将春联收归官营,搞得怨声载道。与民争利,若不是财政吃紧,他们吃相也不至如此难看。” 董卓叹了口气:“以前脑子一热,只想进着洛阳,什么高官厚禄都不在话下。真把洛阳攥在手里了,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三公九卿,一大堆京官,南北禁军,一大票将领,都要发俸,处处要钱。而朝廷早被孝灵皇帝那个败家子折腾得一干二净,那里还有钱?现在整个天下。除了甘凉苦寒之地,都是各行其是。又没几块地皮听我董卓的。你说,我不少他们的俸禄,那还能怎么办?抢了他们呢,又有一堆人跳出来说,真他个瓜妈,难办。”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就算再紧张,也不能苦了我老部下。再说了,财钱是个大窟窿。你那点聘礼钱,在其面前,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我一直将你当亲子一般对待,如今我儿大婚,我这当父亲的,备个聘礼也在情理之中,也不差那些许微利。” 董卓此举,确实帮了个大忙。听他如此说,刘毅索性不再推辞。以前在西凉时,将领们为争战利品,往往面红耳赤,为此流血决斗者,也是大有人在。西凉兵战时悍勇,到了洛阳也不改劫掠的暴脾气,也是习惯使然。而刘毅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战利品从来不争,偶有赏下来的,也是悉数分予下属。这也是董卓看重他的原因之一,如此战时争先,又不爱争名夺利的属下,那个上司不喜欢? 但现在可不同了。他不但要顾着自己,还多了三女,任红云身后更兼着鼓吹署的两人,偌大的中候府,迎来送往,也少不了花费。好在现在还多了个北军中候的头衔。这个秩六百石的官员,虽比动辄上千石的三公九勋差得太远,但比下绰绰有余。汉时一石米约为现在的三十公斤,秩六百石,就相当于每月多了五十斛米,一千五百公斤,三千斤米的购买力。 有句话董卓没说错,他对敌人虽然残酷,对属下却一向极好,从不短缺半分俸禄。这五十斛米,也是足斤足秤的。这可是实打实的米粮,跟通货膨胀没关系。按现今购买力来讲,除去国家操控因素以及农耕作业产能低下的社会现状,最少也值一万多元。这么大一笔钱发下来,自是不无小补,刘毅又没什么不良嗜好。加上原先的俸禄,这才堪堪够了开销。可若说凑够聘礼,还是远远不够。 聘礼的事一解决,两人也更亲近了一些。这时素兰素梅来了,流水价的将蒸饼、凉菜、熟肉等悉数端上,刘毅又叫了董卓爱吃的葡萄。忙活完毕,两女又端来两口陶制小锅,分置两人案上,其下添好早已烧好的木炭,倒入清水,生姜,小葱,芥末等佐菜后。再摆上染杯,放上盐,酱等调味品。一锅古色古香的火锅就出来了。 汉代的火锅也有别称,称“古董羹”,因食物投入锅内发出“咕咚”之声而得名。他们加热用的锅,又称“锥斗”。不过当时火锅加热是靠木炭,这东西热力不足,持续时间也短。和后世的燃气,电力也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水需早早备好,用沸水温着,木炭一加上,只一小会,水就开始沸腾,发出“汩汩”之声。 刘毅跽身一礼:“主公请用,厨具粗鄙,还请不要嫌弃。” 大户人家用的“锥斗”,至少也是青铜器,刘毅没那么多讲究。只买了几副陶制品应付。董卓一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刘毅还真怕怠慢了他。 董卓夹了块薄薄的羊肉,就着筷子在沸水中滚了几滚,然后捞出,沾了些调料吃了。舒服得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这大冷天的,能吃上滚烫的肉食,就是享受,何来嫌弃之说?” 见刘毅不语,他补充道:“我也是苦过的,而不像那些士人一般生而富贵。以前常驻西凉,年节上带兵征战的事也不是没有。” 他又挑了块肉烫了烫,放在染杯中沾上作料,慢慢地嚼着:“你还别说,味道真是不赖。蔡伯喈花在这对女婢身上的功夫定也不少,兴汉有福了。” 这作料是任红云事先调好的,可不管素兰素梅什么事,不过刘毅可不会节外生枝的去解释,欠了欠身道:“主公喜欢就好,你要觉得不错,可常到属下家中来。” 董卓咀嚼的动作停了,半开玩笑的道:“是么?可别到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又觉得我讨嫌。” 刘毅连忙道:“属下之命,乃主公所救。口中之食,也拜主公所赐。对主公孺慕之情,更是惟天可表。常思何能慈乌反哺,但主公如天外神龙,仰之弥高,末将是空有心而力不足。如今能有机会报答一二,属下欢喜都来不及。” 董卓一口把肉吞了,用筷子指着刘毅,“哈哈”大笑起来:“好个刘毅,都说你小子文武双全,看书也多,不下于士人。果然如此,连拍个马屁也是文绉绉的,远比其他人来得新鲜。” 刘毅又一欠身:“此乃属下肺腑之言。”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虚拍马屁,刘毅不屑为之。但自重生以来,董卓对他相助甚多,他也不会矢口否认,这马屁拍的心安理得。所以,他也不会在言论上忤着董卓,做些搬石头砸脚的蠢事。 董卓笑容一敛,叹了口气道:“是呀,知恩图报,如果人人皆是如此,那有多好?” 他语气中不无颓唐,满脸横肉都耷拉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刘毅吃了一惊:“主公可有忧心之事?” 董卓点了点头,抓起桌上的米酒一口喝了:“曹孟德月前已在陈留举兵,不知兴汉可有消息?” “什么?” 刘毅大吃一惊。曹孟德举兵是意料中事,但按照记载,明年才是群雄讨董,竟有这么早? 第八十四章今夕何夕6 董卓嘴上说着话,但眼睛一直不离刘毅左右。见他吃惊的表情不似做伪,他才长吐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最可恨的是。这小子遍发檄文,直呼我为篡逆之人,约各路诸侯共讨之。如今各地州牧,太守,大都得了消息。” 曹操现在只是个后生,声望不能和王匡,韩馥等名士比。和背靠祖宗余荫,有“四世三公”大旗的袁绍,更如云泥之别。真是他一个人闹腾,董卓也不会郑而重之的拿出来说,顶多派个人,点些兵马陪他玩玩。但这檄文一发,那就不一样了。 当今天下,名义上仍以朝廷为主。但分崩离析,各地诸侯拥兵自重。洛阳是政~治中心,自董卓入洛以来,盯着朝堂的地方豪强不知凡几,大都妄想参上一脚,以期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奈何苦无机会。曹操反董檄文一发,那就是瞌睡送去枕头,不天下大乱才怪。 刘毅急急道:“情况如何?各地豪强可有反应?” 董卓又喝了口酒,闷声道:“目前还没得到消息,不过各地就算有所行动,要得到消息,那也要年后了。” 他突的把酒杯往长几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响:“曹阿瞒个瓜妈,老子对他不够好么?竟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还有王允这老贼,老子要出兵去讨,他竟反对。说什么应广布仁德,让各地明辨是非,以深悉人臣之道。理应先行下旨斥之,再兴刀兵。嘿,这谬论在朝堂上竟大有市场,附和者占了大数。兵贵神速,陈留千里之外,等斥责完了,早就不是那么会事了。妈的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狗东西。也不想想,谁给他们的高官厚禄。” 他说得发兴,连所有人都骂了。刘毅也不敢去扫风尾,只是默默听着。现在董卓就怒不可遏,明年还有群雄讨董。讽刺的是,群雄大多曾受他封赏,也不知董卓会气得什么样子。 眼见董卓又要斟酒,刘毅连忙劝道:“主公,吃菜吧。喝寡酒可不好,伤身伤胃。” 董卓手一抖,斟酒的手一下顿住了,怅然叹道:“唉,兴汉呐。这些士人到底怎么了?就是因为我出身不好,才不接受么?” 一声长叹,竟是说不出心酸。见他眼中隐现晶莹,刘毅也是心头发堵。董卓不被士人接受,固然有他出身的关系。但西凉兵入京以来,胡作非为也是主因之一。士人多有反对,董卓又以暴烈手段对之。以至于更坐实了他暴虐的名声。这是个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往深了说,西凉地处边关,中原士人多半也看不起,这些门户之见,分析起来更是复杂。刘毅想想都头大,更不想多说,只是道:“大过年的,主公别提那些烦心事了,还是尽兴吃些东西罢。” 董卓一怔,当下笑道:“好,兴汉说得对。我想那么多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要说打仗,我董卓怕过谁来?且放宽心,喝酒吃菜。” 因是守夜,两人闲聊家常,说了很多。现在的米酒浓度不高,远不如后世的白酒。到了后来,两人都贪杯无数。董卓也有些熏熏然,也不知素兰素梅添了多少次酒,换了多少次炭。等外面爆竹声骤烈时,刘毅才醒悟过来:“主公,夜半相交了。” 董卓举着个酒杯,眯着眼道:“夜半了啊,新的一年又来了。” 外面的爆竹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汉时爆竹,制作远不如后世精美,爆炸声也不可控,但燃放的人太多了。到了后来,竟如狂风暴雨一般响个不停,响声之连贯,比之后世也不遑多让。刘毅道:“主公,走,楼上去看看。” 董卓年纪虽长,但在洛阳过年,也是第一遭。闻言精神一振,也来了兴趣:“好,兴汉带路。” 站起身来时,身形却是一晃。米酒度数虽然不高,但他贪杯甚多,已有些站立不稳。刘毅连忙过去扶住了他,一起朝二楼而去。 外面已是一片烟火的世界。古时燃放爆竹,不但要放,还要大喊大叫,以惊吓邪物不得近身,也是驱邪之意。各家各户,都尽可能的点亮了明亮的长灯,灯光连成一片,如同闪光的长河奔流不息。外面的爆竹声,人们的欢呼声,早已响成一片。被满城的灯火一衬,直如一个欢乐的海洋。刘毅望着,不由感叹:“真美,真好啊。人间盛景,不外如是。” 董卓也是意动,下意识的感叹:“却是难得一见。” 刘毅突道:“主公,属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答应。” 董卓仍望着夜景出神:“兴汉你说。” 刘毅突地跪下来道:“洛阳天下名都,历代历朝累建,花费了无数心力。如果将来事不可为,还望主公慎之重之,不可轻言放弃,做出毁城阻敌之举。” 董卓一下变了脸色,惊道:“你竟连这也知道?是谁告诉你的?文优还是文和?”他脸色神色接连交替,一连数变,马上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是他俩,下午我和他们商量完事,就来找的你。” 刘毅道:“这不关贾先生和李博士的事,是属下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啊,”董卓喃喃,伸手扶起了他:“起来吧,你这有感而发,也太吓人了。” 刘毅顺势起身,就见董卓脸上阴晴不定,似乎仍有余悸:“今日下午,为应对曹操举兵,我也曾召文优和文和讨论此事。其中,最坏的打算,就是各地倶都起事,如果兵锋太烈,可烧洛阳阻敌。你能想到这点,可说大出我意料。说是料敌机先,深谋远虑也毫不夸张。还好兴汉不为敌将,否则,我就食难寝安了。” 刘毅那是什么料敌机先,只是多了几千年的见识而已。董卓这样夸他,他却没有丝毫得意的意思,急急道:“最后呢,依主公之意又当如何?” “这事确实有伤天和,文优一提出来,文和就强烈反对。我的意思也是,不到山穷水尽,断不可如此行之。” 文优是李儒的字,至于文和则是贾诩。李儒用计辛辣,贾诩一向老成。这倒符合两人的性格。听董卓说不到山穷水尽不会如此,刘毅也松了口气。群雄讨董,总共是分三路,其中北路大胜。南路是先败后胜。至于正面战场虎牢关,那也是相持许久,只要自己再从中帮下董卓,顶住联军压力不在话下。不论如何,也不能让洛阳重蹈历史覆辙,被一把大火烧了。 若是放在以往,刘毅肯定就放弃了。但今日机会难得,他做着最后的努力:“主公,其实,李博士所议也有道理。” 董卓讶道:“有道理?这么说,兴汉赞同文优之议?我可是糊涂了。” 刘毅沉声道:“非也,属下赞同的,是退出洛阳,而非火烧洛阳。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真是事不可为,将洛阳留给他们也非不行,咱们重回西凉,逍逍遥遥岂不更好?” 自周开始,世家大族开始形成,经过两汉发展,渐渐形成了一个士人统治阶层,在汉末达到了顶峰。董卓非治世之才,也不是王莽,没有打破世俗樊笼的决心和能力。所以刘毅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避开,让历史自己选择。不管是王允当政,还是献帝收复皇权,怎么看也比董卓在洛阳胡作非为要好得多。 而且董卓现在放手,不但洛阳免于大火,他也可以幸免于难,是个难得的两全之策。 董卓一怔,旋即冷笑道:“兴汉啊兴汉,有时你聪明绝世。有时又糊涂得可爱。嘿嘿,现在势成骑虎,岂是说放就放的?别看他们看着恭顺,但私下里,也不知骂我成是什么样子。真若放手,难保不被翻旧账,恐怕死得更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刘毅心头一阵烦躁。真有将董卓一下绑了,直接送回西凉的冲动。但他又清楚,这样做只怕会更糟,自李傕郭汜以降,西凉将领个个骄横,一旦没了董卓制衡,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他心底长叹一声,现在董卓动不得,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保洛阳了。至于董卓,于公于私还是得保,否则他一身死,不但洛阳大乱,长安恐怕也得遭殃。历史已有过阐释,刘毅也不想再去冒险。 头疼啊。有时候,有先见之明不见得就是好事。他心头呻吟。 见刘毅面色难看,董卓反过来劝他:“兴汉不必忧心,我西凉也是兵强马壮,对面人数再多,也仅乌合之众耳。 对面确实是乌合之众,但西凉这边半斤八两,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朝堂上暗潮滚滚暂且不提,刘毅偶遇吕布夫妇时,严氏对丈夫现状不满,怨怼之语言犹在耳。如此看来,吕布带的这群并州兵,不见得就唯董卓马首是瞻。这些都是大问题,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分崩离析的下场。 扶董卓下去时,刘毅还是没忍住:“主公,如今你贵为相国,可说系千万人安危于一身。而且洛阳也不太平,日常出入,可得加倍小心。” 董卓随口接道:“吕奉先武勇天下罕有,有他和陷阵营保我,又有何虑?” 见刘毅仍是紧抿着嘴,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董卓恍然,笑骂道:“你小子,是吃吕布的酸了吧?哈哈,你放心,和你相比,他也是外人。我当然不可能将身家安危,全系他一人身上。对了,飞熊军训练得如何了?” 刘毅道:“经过整肃,现已初见成效。但说形成战斗力,属下也不敢妄言,还需要经过实战才成。” 董卓点了点头,似乎深有同感:“是,光练不战也是枉然,所谓百战之兵,都是在刀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不过,相信过不了多久,这见血的日子就要来了。” 说到后来,他不但语气森森,眼里更是杀气四溢,刘毅看着,心头也直冒凉气。董卓还是太过嗜杀,一旦上头就不管不顾。他承诺过的东西,也不见得就可靠。 董卓顿了顿,把刘毅右手拉开了,反手握住:“等飞熊军成型了,兴汉你就跟着我吧。自己人,用得也放心些。” 刘毅见他真情流露,心头也有些感动:“主公放心,属下但有三寸气在,必保你性命无忧。” 保其性命无忧,那也分很多种。只是此景此景,董卓也听不出言外之意,笑道:“好,兴汉重情重义,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如此一来,奉先也可腾出手来,多去做些其他的事。丁原老儿在时,天天笑我西凉军纪不整,朝堂上也甚多附和之人。现在就让他们看个清楚明白。这得罪豪强,残忍嗜杀的名声,光我西凉兵背着也不是个事,总得让他们也分润一些。哈哈。” 他喝了些酒,说得口滑,已有些口不择言了。刘毅听得几乎呆住了。记得丁原刚来洛阳时,吕布中规中矩,还曾带兵维持秩序。现在却大变了个人,跟西凉兵同流合污。董卓授意他如此做,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在。但吕布也不是傻子,他是真的看不出董卓的用心么? 演义上,董吕二人因貂蝉而自相残杀。多半也是戏言,兵者凶危不是儿戏。所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也是小说家说说的,现实根本不可能如此。董吕两人,前期好得蜜里调油,最后却分道扬镳,里面的弯弯绕,怕也是一言难尽。 第八十五章 山雨欲来1 新年一过,就是正月。甫出元宵,刘毅就依循旧例,请了人,敲锣打鼓,将聘礼送至蔡家。唱礼官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蔡府内响起:“布帛十匹、鹿皮一对、羊一对、清酒两坛、白酒两坛、粳米十斛、援米十斛、五色丝两束、受福兽一对……” 礼单长得如老太婆的裹脚,听得刘毅差点打瞌睡。但他也有些庆幸,还好董卓大包大揽,把这事给应下了。要是自己去准备,花费不小不说,光挑这些礼物,就能把人折腾个半死不活。 蔡邕脸上笑眯眯的,对这份厚礼,显然也很满意。但满意归满意,在请期,也就是决定迎亲的时间上,仍不顾情面,拖到了六月底。 依礼将米酒等食物退于夫家后,蔡邕找到刘毅,满面忧色:“如今朝局不稳,地方蠢蠢欲动。所谓家国天下,皮之不存,毛将附焉。但至年中,一切想必也成定居。如此,兴汉也可安心婚事,而不忙于战事。可乎哉?” 想必,蔡邕也得到曹孟德起兵,以及遍发讨董檄文的消息了。元宵节一过,洛阳风声日紧,其实不但是士家大族,连普通百姓,也多少听得了一些。 曹孟德的檄文就如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落水时响声不大,但涟漪扩散开来,却影响了天下大势。正月十六,反董卓联盟军正式成立,打出了“诛除国~贼,共赴国难”的旗号。袁绍任盟主。除曹孟德外,各地太守刺史也多有从者,应者云集,反董联盟声势大盛。 洛阳这边,也是大为紧张。正月二十,董卓遍发军令,着所有人进驻洛阳大营,待命以策万全。顿时风声骤紧,整个洛阳大营也活了过来,旌旗招展,人马来往不绝。 一大早,刘毅就带着几百新兵。骑着马,绕着洛阳大营跑了几圈。 飞熊军为骑兵,所以训练起来,较之步兵也多了个环节,那就是训练马术。以前的兵源,大多来自甘凉一带。这些人天生会骑,稍加训练就能跟上队列,所以骑术的训练,也不怎么重要。但现下收了一群禁军,他们步卒出身,很多人连马都没上过,更遑论骑术了。 溜了一圈马,回到营帐时,已到了饭点。士兵们随着刘毅,也纷纷下马。伙夫早早等于一侧,一见众人来了,就揭开热气腾腾的饭桶,开始分发伙食。飞熊军是西凉军招牌,精锐中的精锐,怎么穷困也不会摊到他们头上,所以饭菜比之以前,也丰盛了很多。 几个亲兵上前,从刘毅手中接过缰绳,将坐骑牵下去照顾。杨易则端上早就准备好的早膳,呈于刘毅面前。刘毅不愿另开小灶,这样他很为难。只得细微处下功夫。好在刘毅虽执拗,也没非到事必亲为的地步,否则的话,他这个亲兵队长,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远方,一大群士兵正在操练,号子喊得震天响。和普通士兵的只精枪矛不同,飞熊军战阵冲锋用矛,追杀,缠斗则多用斩马。所以日常训练,也多了练刀的功课。斩马甚是沉重,若用木刀替之,重量差距太大,根本达不到训练的目的。禁军不弱,但前段时间张梁来投,将南门卫的家底都搬来了,仍被淘汰了好几百人。里面大部分人,就输在臂力上。臂力不足,连举刀都勉强,何谈用之对敌? 几百人挥舞着大刀,明晃晃的,气势倒是十足。“挺胸,收腹,下蹲,前劈,收刀,右转,侧砍,立定,斜挡……”徐晃一脸严肃,四处巡视,遇见姿势不对的,就不时责骂几句,甚至踹上一脚。刀阵当头,却是张梁领队,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多半也吃了徐晃排头。徐晃治军甚是严苛,看他的架势,今天不把这套动作比划完,恐怕饭都吃不成。 刘毅一边啃着干饼,心头也有些庆幸。邀请赵云虽然未成,幸好还有徐晃相助。将才就是将才,果然不是庸才可比。不然这一千个人,事必躬亲,神仙也受不了。 正看着,一个背着令旗的传令兵飞奔而入:“刘将军。董公令你,和徐副将一起,即刻去中军帐议事。” 徐副将,自然是指徐晃。刘毅自领飞熊军后,徐晃也跟着成了牙门将。不过平时议事,可没他这个副将什么事。此次却单独提起,证明此次不再是小范围军议,而是定出战军略的大军议了。如此看来,反董联军也快兵临城下,到了必须应对的时候了。 该来的,终究会来,刘毅精神一振,站起来道:“得令。末将即刻前往。” 那传令兵似乎很忙,也不下马。得到刘毅肯定答复后,一拨马头,泼风也似的冲出了辕门。 徐晃不知什么时候摸了过来,正拿着个蒸饼啃着。一见传令兵走远,马上凑上来道:“怎么,要出征了?” 如今洛阳可有十几万大军,营帐自然不少,极目远眺,连绵不尽,一眼都望不到头。眼见传令兵朝张济的营盘跑去。刘毅才收回目光:“是啊,这一仗已是避无可避。” 徐晃“嘿”然一笑,摩拳擦掌道:“训练训练,天天都在训练。老子都闷出个鸟来了,终于有架打了,那也好。” 可是刘毅却没他那么乐观,叹了口气道:“这一仗,恐怕不好打啊。” 但叹气归叹气,军机大事怠慢不得,他胡乱几口将干饼啃了,令张梁好生照顾营盘,然后叫上徐晃和两个亲兵,朝主帐行去。 董卓的中军帐很是气派,隔得老远,就见其高高耸立。说是营帐,怕比小户人家的曲舍还要宽。刘毅走到帐门口时,守门的亲兵也没为难于他,行了一礼直接放行。一进去,才发觉来得太早,里面静悄悄的,几乎没人。 他扫了一眼,就见空荡荡的大帐内,仅有一个贾诩提前到了。此时正坐在营帐右侧的长几下,手里卷着本帛书,右手举在眼前,悠哉悠哉的看着。见刘毅来了,贾诩抬起头,微微一笑:“刘将军倒是来得早。” 刘毅放下布帘,也是笑道:“贾先生向有博学的风评,如今仍是手不释卷,其向学之心,实令小子汗颜。” 贾诩把书放在案几上,苦笑道:“什么博学,也就比别人想得多些而已。如今年纪大了,记性更不好。子曰:温故而知新。所以也就只能多看多记,免得转头忘了。” 刘毅走过去,瞟了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如今大战将至,贾先生却埋首苦读,可找到退敌良策?” 贾诩笑着摇了摇头:“老夫看的可不是兵书,”他把书递给刘毅:“也就一本小抄的《论语》,那里能找什么良策。” 第八十六章山雨欲来2 刘毅接过,顿时吃了一惊。书皮封面磨损得有些严重,边角都开始泛黄。但摸起来光润整洁,根本不是他想的帛书,而是纸。他摩挲着书皮:“贾先生,此书所用之纸,似乎和平时的不大一样。” 贾诩有些得意:“这是左伯纸,当然不一样了。孝灵皇帝在时,此物几经改良,始现于世。这东西好则好亦,但做工繁琐,要想得到可不容易。我也是托了老友,好不容易才搞到一叠。” “这样啊,”刘毅有些遗憾,来到汉末这么多年,今天才见到能书写的纸张,说不激动那是假的。但听贾诩之言,此纸得来不易,造价高昂。看来要大规模推广,仍是痴心妄想。他将书递还给贾诩,话题也转了回去:“先生还有闲心看书。看来,已是胸有经纶,良策早藏了。” 贾诩伸手接过:“刘将军尽说瞎话,所谓妙策,其实多是临敌机变而来,如今尚未开战,顶多分析局势,何来妙策之说。不过此战说难亦难。但说容易,亦如是。其实最大的敌人,不是对面那号称百万的十八路诸侯,而是自己。” 他他将《论语》收起了,小心放于怀中:“有趣的事,对面亦如是。哈,这可是乌鸦落在猪背上——黑对黑啰。”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地帐帘一掀,牛辅和董旻在一堆人簇拥下,联袂而来。两人进了营帐后,仍是有说有笑。不过刘毅瞄了一眼,发现大多是牛辅在说,董旻则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口。脸上明显写着不耐烦。 贾诩在军中地位特殊。毕竟文臣武将,相得益彰。战场之上,关键时刻多个点子,说不定就能反败为胜,化险为夷。而文官的升迁,于武将仕途几乎无碍,所以不仅是牛辅,连董旻也过来向贾诩见礼,口称:“贾先生。” 至于刘毅就没这么好运了,和贾诩见过礼后,牛辅转身就走,连招呼都懒得打。董旻还好些,见刘毅先行一礼,迫于形势还了个拱手礼,算是打过招呼。 这边厢刚折腾完。吕布就领着一大群西凉兵鱼贯而入。见营帐内仅两拨人,吕布也是一怔,但马上反应过来。他仅朝刘毅点了点头,其余人等看都不看,径直走于一旁站定。 所谓将雄雄一窝,这里的“雄”,并不一定指的英雄气概。其实指主将的行事风格,会很大程度影响到下属。董卓带出来的西凉系将领,个个暴躁好战,简直就是小号的董卓。吕布属下的并州将领,也是嚣张跋扈,一个个鼻孔朝天,老子天下第一,对任何人都有些不屑一顾。高顺的脸上,如万载不化的寒冰,始终如一。至于宋宪魏续之流,也是有样学样,把个不屑一顾,全都刻在了脸上。 也就张辽还好一些,主动跑过去和董旻,牛辅说了些好话后,又主动过来打着招呼,算是圆场。他朝刘贾两人一礼:“贾先生,刘将军。早。” 刘毅感叹,历史上,并州系将领也就张辽下场好些,不但是五子良将之首,更被评为古今六十四良将之一。这当然不可能仅是运气。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吕布以降,其余诸人个个都没落得好。今一对比,也算明了大概。 刘毅和张辽也就一面之缘。吕布当面,也不好多做亲热。当下还了一礼:“张将军有礼了。” 贾诩笑意吟吟,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吕布等人的无礼举动,只是道:“少华倒是来得早。” 这是他刚才和刘毅打招呼说过的话,现在想都懒得想,直接搬过来用。显然贾诩也是一肚皮气。只是直呼其字,那是熟人打招呼的模式,张辽面色一滞,有些始料不及。连忙再行一礼,这次却换了后辈见长辈的天揖:“贾先生,小子张辽有礼。” 贾诩仍是笑眯眯的:“张将军知书达理,尊老爱幼。古语有曰:‘磨而不蹸,涅而不淄’。果然是人中龙凤。” 他说得文绉绉的,并州军将领一群老粗,无异于鸡同鸭讲。虽知贾诩多半没有好话,但看吕布茫然的样子,多半也没听明白。一旁的高顺附首耳语了几句,吕布这才勃然变色。 这其实是论语中的一句话,大抵在赞张辽性格好,不同流合污。但此景此景,就是指桑骂槐了。并州军中,张辽是少有的文化人,自然听出言外之意。此时更不敢接口,只是狼狈不堪的败退而去。 当张辽退回队列时,众人口口相传,也明了大概。众将顿时面如锅底,咬牙切齿的盯着这边。如果目光能杀人,估计贾诩早被凌迟,大卸八块都不嫌多。 这时帐帘又是一闪,胡轸当先,樊稠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的钻了进来。前次胡轸被吕布揍了个半死,他也曾找董卓哭诉过,但吕布是并州军头头,硬势力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此事确是胡轸理屈在先,所以左思右想,董卓也不好过分苛责。最后只得和和稀泥,罚俸斥责了事。如此一来,胡轸心头怨气更甚。 他右眼乌青,面皮有些浮肿,显然仍未痊愈。进了营帐后,就见吕布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在中间站着,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大喝一声,撸衣挽袖就要上去干架,还好樊稠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了。不过,胡轸仍是骂不绝口。 吕布瞥了胡轸一眼,冷笑一声不置可否。还好此时张济带着一群家将涌了进来,胡轸这才有所收敛。张济作为一路主将,其下将领也有不少,让刘毅眼睛一亮的是。张绣赫然在列。看来,张济也清楚,此次会议十分重要,带张绣前来,多半也有培养接班人,见见世面的意思。 张济和各路的关系,不好也不坏。朝周围作了个团揖后,带着自己一群人,在一个角落里站定了。后来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好一些人,都是校尉以上的将领。除了徐荣主动和刘毅攀谈外,其他人都有亲近之人,也就是俗称的派系。打了招呼后,各自找到位置站定。没过多久,偌大的营帐中已是济济一堂,塞满牛鬼蛇神,各路人马。 没过多久,李儒从侧面钻了进来,他走到上方站定,朗声道:“列位将军,但请肃静。” 下方本来嗡嗡不绝,李儒话音一落,所有人一下散开,开始自找位置。董卓入京后,西凉军人事变动甚大,董卓倒还贴心,竟在案前长几上,挂了个木制的身份铭牌,然后将各路主将名字贴于其上,以免混淆。 第八十七章 山雨欲来3 文职一方,贾诩李儒当之无愧,坐在前列。排在第三的,是胡轸。胡轸本就是武威郡守,依例,那可是秩两千石的大官。汉末天下动。乱,边地也不大稳,所以常以武将任之。只是胡轸竟坐在文官一列,倒令刘毅颇为意外。一地郡守,按官职来说,不比贾诩李儒低,但贾李两人是西凉军智囊。董卓将两人排在前列,也有方便咨询的意思在内。 只是武将一方,却拥挤得多。吕布、张济、董旻,牛辅,每个人身后都是一大批人。尤其是吕布,并州八健将往身后一站,呼啦啦一大圈人,每个人还带着一两个亲兵,一时间接踵摩肩,几乎将他身后塞满,帐内人人为之侧目。刘毅做为飞熊军统领,也算自领一军。他望了身后的徐晃一眼,心头只余苦笑。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吕布手下人才济济,真是捏了一手好牌,连他都有些嫉妒了。 等人都归位了。董卓才在两个亲兵的护卫下,不紧不慢的从侧面走了进来。待亲兵下了帐帘。这时李儒又道:“相国升帐,列位请起。”所有人齐齐站起,向董卓行了一礼。 董卓摆了摆手,待众人坐定后,他才击掌道:“上舆图。” 他身边的两个亲兵早有准备,其中一人,夹了根长长的画卷,听得董卓吩咐,和另外一人合力展开,悬挂于董卓身后。画卷拉开,一张一人多高的“舆地一览图”就活生生展现在众人面前。 此图展现的,只是洛阳左近军事状况。画得甚是详细,一些稍高的的山头都标出来了。只是隔得太远,刘毅也不清楚图纸做工如何。不过,受现下科技所限,能绘到如此详细,耗费的心力定然不少。 舆图上,代表军力的不是现代的箭头和数字,而是黑红两色小旗。刘毅粗略看了下。黑色小旗密密麻麻,几乎将洛阳以东插满。粗略一数,不说上百面,五六十面总还是有的。而红色小旗稀稀拉拉,也就十几面,且大多集中在洛阳一带。 不消说,红色一方,代表的是西凉军,而黑方则是反董联军。 敌军号称百万,但这只是惯例,肯定有夸张之嫌。董卓缩了一半估计,在刘毅看来,仍有些夸张。十八路诸侯,真有五六十万人?怕也不见得,五六十万人可不是小数,对后勤供应也是极大的负担,据说中路粮草的供应,是冀州牧韩馥负责,真有这么多人。就算冀州再富裕,有中原粮仓的说法,仍是不大可能。而粮草供应,也是反董联军的软肋,不论是下路的袁术,还是中路韩馥,在粮草供应上时断时续,扯皮的事,仍为后世津津乐道。有人分析过,黄巾暴乱之后,各地民生凋敝,以当时后勤能力,就算各路诸侯齐心协力,凑齐二十多万人西征粮草,就是极致。这虽仍是推测,但刘毅却深以为然。 待画挂定,董卓指着虎牢关以东。上面已是鲜红一片,层层叠叠,几乎全是红旗:“列位将军必也知晓,此番叛贼来势汹汹。以曹操打头,袁绍为盟主,号称百万,声势极盛。郭,李两位将军也曾派兵接战,但敌军势大,均是不顺。今晨弁兵来报,众贼会盟于酸枣,不日即将抵达虎牢。” 他右手指着舆图上方,接着道:“且贼势浩大。对面三路齐进,不但中路进逼虎牢,上路也是来势汹汹。有河内太守王匡,领泰山兵五万,一路西进,兵锋直指孟津。孟津以下一马平川,若任其渡河,则洛阳势危。” 顿了顿,他将手放下了,放缓语气道:“而下路则以破虏将军孙坚为主将,目前正跨过颍川郡,直奔阳人而来。” 董卓虽未明言下路军力,但刘毅眼尖。下路黑旗只有三面。说明军力约为三万。所以三路之中,下路兵力最为单薄,也难怪董卓大而化之,一言带过了。 讲完现状,董卓坐了下来:“军情大抵如是,列位将军,可有破敌良策,但请畅所欲言。” 话一落音,牛辅就站起来凑趣道:“敌军虽然势大,但兵分多路,不相统属,军令更是不一。而我军人数虽少,俱是百战之兵。相国勿忧,末将自率本部人马,愿为前驱,定灭贼寇于指顾间。” 牛辅本部人马,顶天也就三万人,而对面号称百万。百万没有,几十万总是有的。不说是人,就是几十万头猪,砍起来都不轻松。 他话音才落,身后的徐晃就小声嘀咕:“胡吹大气。”周围诸将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神情多有不屑。的确,真有他说的那么轻巧,何须郑重其事的开这个军议? “肃静。” 董卓拍了拍案前长几。压下骚动后,他和颜悦色的道:“牛将军有向战之心,吾心甚慰。但请安坐,一会少不了你出力之处。”他环顾左右:“列位将军,可还有话说?” 四下里寂寂无声。董卓也清楚,属下多是一群老粗。于是直接点将:“文优,你且说说。” 李儒站起来,行了一礼道:“敌方分三路大军而来,任何一路但有闪失,则洛阳危。窃以为,应起三路大军应敌,以保洛阳不失。” 董卓曲指敲了敲案几:“那么文优以为,三路大军应如何御敌?” 李儒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因敌主力在中,为保不失,主公在中路策应为最佳,一则可以鼓舞士气,二则上传下达也方便一些,如上下两路有何变故。主力在中,也好随机应变。至于上下两路,上路王匡名声甚大,颇有带兵之能,昔大将军何进在时,王匡募兵相助,在诛杀奸宦时出力甚巨。而洛阳以北一马平川,若孟津一失,则门户大开,洛阳危亦。所以属下举荐牛将军为主,贾先生辅之。即刻进驻孟津御敌。如此,则上路无忧也。” 对牛辅这个女婿,董卓一向照顾有加。贾诩深谋远虑,乃西凉系数一数二的谋士,却常被委至牛辅账下听用。董卓入京时,牛辅屯兵于甘陕一带,当时就是贾诩辅之。后来并州军至,董卓压不住脚,始招牛辅带兵前来助力。不过,李儒既是董卓心腹,他如此安排,多半出自董卓授意。如此一文一武,还是以前的老搭档,既照顾了牛辅的“向战之心”,又有贾诩这个压舱石。他说可保上路无忧,也不算无的放矢。 刘毅也无话可说。群雄讨董中,上路牛辅对王匡,结果王匡中了虚实之计,导致大败亏输。这可是有史实依据的。以前他还奇怪,牛辅一生平平无奇,此次却迥异常人。原来不是战神附体,而是有贾诩出谋划策。 第八十八章 山雨欲来4 不论是出于对董卓尊重,还是稳妥。这个安排都让人无话可说。董卓见众人都不出声,点了点头道:“那么下路呢?又该如何御敌?主将为谁?文优可有腹案?” 李儒有些迟疑,顿了顿才道:“属下举荐胡郡守为主,吕将军领兵马五千辅之。如此一文一武,定能御敌于门外。” 此话一落,下方“嗡”的一声,几乎炸开了锅。胡轸和吕布的矛盾,几乎尽人皆知,下路一文一武是没错,但两人根本不对付。将帅不和,能打胜仗那才叫见鬼了。 刘毅也差点跳脚,正准备起身劝阻。抬头一望却怔住了。只见董卓满面寒霜,但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往吕布身上瞟。他稍微一想,顿时明白过来。 并州军归降后,以吕布为首,仍是尾大不掉。凡事听调不听宣,董卓有什么命令,也只能通过吕布才能执行。李儒这个提议,看起来有些荒谬,其实却是削弱吕布的一手好棋。丁原在时,并州军号称十万,可以与西凉一较高下。如今屡经大战,除去伤损和夸大之嫌,十万没有,三四万总还是有的。下路让吕布为副,而非为正。这样就不能自领一军,反受胡轸节制。而允其带兵五千,看起来也没什么。但这么点兵力,对于并州现有兵力来说,已是去了大头。 董卓这是在借机削吕布的兵权啊。 但这样还是太儿戏了,这可是洛阳保卫战,一旦下路战败,遭殃的还是百姓和士兵。也许,董卓早就存了舍弃洛阳之心,才有此等安排? 刘毅还未说话,贾诩已站起来反对:“主公。孙破虏悍勇而有方略。剿灭黄巾时,就闯下偌大名声。昔日边章叛乱,车骑将军张温带兵讨之,就以孙坚为副。张车骑依其计谋,结果一举破敌。当是时,主公也曾亲历战场,自然晓得厉害。窃以为,在下路人选上,主公还应慎之重之。” 董卓当然晓得厉害。当时他自恃兵多,对朝廷命令阳奉阴违。孙坚曾力劝张温,让其杀了董卓以收兵权。此时贾诩提起,董卓的脸一下黑了:“就算他孙坚厉害,但吕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何惧之?” 并州兵再是尾大难掉,也是董卓的兵。若是逼迫过甚,吕布狗急跳墙,那就适得其反了。所以董卓话尾,小小恭维了吕布一番,算是安抚。吕布几欲拍案而起,听董卓如此说,又有些迟疑。这一切尽入贾诩眼中,他叹了口气,顺着董卓口气道:“并州军新附,军心不稳,也就吕将军能弹压一二。此战甚是重要,一旦军心有变,极易酿成大祸。属下以为,还是让吕将军跟随主公,在中路策应为佳。以其悍勇,也能分担不少压力。” 他把话挑明,说得如此直白,董卓反而不好辩驳。环顾左右,见众将大多点头应和,顿时气不打一出:“列位将军,若吕将军不去下路。谁又能立下军令状,去取了孙坚小儿的项上人头?” 孙坚也是一员勇将,且战场上瞬息万变,一旦对上,就算其祖孙武重生,也不敢言其必胜。董卓以军令状相逼,也是想让众将自难而退,挡了贾诩的建议。 现在就是头猪,也看出董卓不想听贾诩的。董卓话音一落,众将倶都默不作声,这等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还要立军令状,傻子才愿为之。 此时偏有个傻子,姓刘名毅,他站起来道:“主公,毅愿代吕将军出征下路,以破孙坚。” 刘毅是不得不为之。董卓本就摇摆不定,若是战事稍有不顺,就给了他舍弃洛阳的决心和理由。下路战败,董卓可以容忍,但刘毅却必须想法翻盘,一旦三路都无败绩,才能说服他死守洛阳。如此一来,这个千年古都,才能避免重蹈覆辙,不至于付之一炬。 董卓气得脸都红了,大力拍着身前长几:“刘将军,你可想好了?” 见董卓死不听劝,贾诩正准备打退堂鼓,此时却精神一振:“刘将军有勇有谋,是下路不二之选,属下愿力保之。” “主公,此事不可。” 不待董卓说话,牛辅已站出来横插一脚。他能得到董卓信任,除了女婿身份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善于察言观色。董卓喜欢,肯定要喜欢,董卓反对的,则一定跟着反对。这是牛辅在西凉军中的生存之道,容身法则,轻易不得更改。 一见是他,董卓连忙道:“哦,延宗缘何反对?” 牛辅看了刘毅一眼,嘴角噙着冷笑:“刘将军虽然文武双全。但从军以来,多在属下帐下听用,其带兵不过几百。贸然委以重任,怕是不妥。” 他竟以带兵经验来攻讦刘毅。 平时忍就忍了,但现在退让不得。刘毅深吸口气,反驳道:“千里之行,始于跬步。点滴不存,何以成汪洋?今主公有带甲之士百万,也是起于微末,一刀一枪拼杀而来。末将虽然愚驽,但所领之兵,向称精锐。总比某些颟顸之辈,如赵括一般空谈误事要好得多。” 刘毅一向温和有礼,以前就算反驳,也是软绵绵的。但今天一反常态,直言牛辅纸上谈兵,公然撕破脸皮。这一下大出他意料,气得牛辅唇青面黑,一时张口结舌,竟至词穷。他站起来,反手拨出佩刀,吼道:“刘毅,你放肆。” 嘴里说着,脚下更不含糊,轻轻一跃,一个大步跨过长几,就欲来取刘毅。还好董旻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了。但牛辅仍是骂不绝口。董卓将长几拍得震天响,吼声更烈:“军议军议,自然是畅所欲言。牛辅,你是要造反么?” 被董卓一喝,牛辅冷静了些。他指着刘毅骂道:“主公。此等小儿公然辱我。吾愿赌上性命,和其一决生死。” 既已撕破脸皮,刘毅那还凭多顾忌,冷笑一声道:“敢问牛将军,你在哪儿听得,末将对您的怠慢之语。” 第八十九章山雨欲来5 牛辅怔了怔,顿时语塞。怠慢之语,刘毅还真未说。那句纸上谈兵,虽是明讽,但也没有指名道姓,若融入语境,更只能算个比方,而非骂人。 董卓大摇其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还不坐下,带了这么多年兵,还是一个炮仗,没点长进。” 这时胡轸站起来道:“主公,可否听属下一言。” 胡轸好歹也是下路主将,自然有话语权。董卓道:“胡郡守但讲无妨。” “孙坚再是厉害,但兵不过三万。而吕刘两位将军,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下路为副确实屈才。属下愿自领一军,以破孙坚。” 胡轸自然不是圣人,当然也有私心。吕布揍了他个鼻青脸肿,刘毅也曾帮手,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好鸟。若是寻常调入,不论是谁,他都会想方设法,让其吃吃苦头。但现在闹得不可开交,就差在营帐大打出手。此时人人盯着下路,再若刁难,难免授人于柄。那还不如推个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啊,”董卓还是不放心:“孙破虏可不好对付。”他转头看向两大智囊:“文优文和,你们的意思呢?” 贾诩向来明哲保身,今天一反常态,说了太多。不但董卓多有不满,搞不好连牛辅都得罪了。心头正在懊悔,此时听董卓来问,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李儒站出来,视线在帐内众将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张济身上:“张将军向有勇名,与胡郡守也颇为相得。属下荐他领兵,两人合力。定能于孙贼迎头痛击。” 张济和胡轸关系,如李儒说的“颇为相得”相去甚远。只是他是万金油,和所有人都合得来。李儒荐他,虽是不得已为之,但细细一想,却是当下最佳方案。刘毅争得再凶,也只是不愿下路起火,将帅失和。如今李儒推荐张济,自然无话可说。至于董卓,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他也没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心思。这下中三路的人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主将人选一定,剩下的就是调拔事宜了。十几万大军出征,还要兵分三路,对后勤指挥,部队的临场机变等等,都是一项巨大的考验。牛辅指摘刘毅无带兵经验,其实不光是刘毅。如此大兵团协同作战,对所有人,包括董卓来说,都是头一遭。自然事无巨细,都要拿出来说。等众人商议完毕,刘毅瞟了一眼帐中沙漏,早已过了午时。董卓清了清嗓子:“列位将军,明日晨时一过,大军准时开拨。愿各位勠力同心,共破反贼。” 他站起来,挥了挥手:“好,军议就此结束。各位,战场上奋勇当先,家事可不要拖泥带水。若有未竟之事,可与午后尽快处理。” 西凉苦寒,边女不但要牧羊顾家。到了战时,临时拿起刀枪上阵的也不是没有。这种环境培养出来女子,久经风霜。骨节粗,大不说,皮肤也不好。和洛阳城中水灵灵的女子一比,高下立见。董卓入京后,对属下多有纵容,所以好多人都纳了妾。他话声一落,营帐中笑声一片。插科打诨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凝重的气氛也似乎淡了。在一片哄笑声中,刘毅皱着眉头,和徐晃从中军帐中退了出来。 早上的时候,洛阳大营一片静寂,但现在却吵得要死,倒似翻了个个。大营内人喊马嘶,乱成一片。极目远望,在飞扬的尘土中,到处是奔腾的人马,间或夹杂着刀枪寒光。灰尘腾起,整个洛阳大营都被一层雾霭笼罩。看来,董卓把大军开拔时间,定在明日一早,也不光是为了照顾属下,光是整理辎重,就够忙活大半天了。但飞熊军走的精兵路线,虽然扩至一千人,在成建制的几路大军中,人数仍是最少。所以后勤调拨也最为容易。而这几日枕戈待旦,天天带甲训练,更没什么好清点的。 和徐晃交代几句辎重之事后。他就打马回洛阳,直奔中候府。 虎牢离洛阳并不远,但此番出征,刘毅实在没底。一两天还好说,若是战事旷日持久,家里的三个女仆,怎么也得安排一下。 中候府静悄悄的。以前好歹有十几个大头兵,人虽不算多,但也不至于太过冷清。刘毅最近常驻军营,他一走,亲兵队自要跟随,只留了两人看门。这一下人去楼空,仅靠三个小丫头,根本撑不起场面。 在门前下了马,早有一个亲兵上前,将他坐骑牵去照料。另一个却“啪”的一声,双脚并拢,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口称“将军。” 这种现代军礼也是刘毅要求的。汉代的礼节甚多,军中也是如此,虽有介者不拜的说法,但半礼也是礼。其他人不觉得什么,但在军中抱拳,文绉绉的打着招呼,他总觉得不伦不类。所以飞熊军重建,他将军礼一并推行,这样简单一些,也有气势得多。 刘毅朝亲兵点了点头,抬脚朝内行去。转进中候府,就见素兰素梅正蹲在门槛处,手托香腮,双眼盯着虚空,也不知魂游到那方国度去了。 进门的响声惊动了她们,一见是刘毅,两个小姑娘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一下站起,有些惶恐的敛衽为礼:“老爷。” 素兰十七,而素梅还要小些,仅十六岁。两人虽不是孪生姐妹,但一岁之差,在花样年龄的掩饰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之两人同进同出,衣着服饰一模一样。所以前段时间,刘毅误以为是双胞胎。以至于还出了好几次糗。但现在相处得久了,他却大致能弄明白。素兰是姐姐,却比妹妹矮个顶,性格要大方一些,而素梅这个妹妹虽然个子高点,却极害羞,动不动就爱脸红。 看两人惶恐的样子,刘毅有些好笑:“怎么,发呆呢。” 听刘毅如此说,素梅“啊”了一声,吓得退了一步。素兰则又屈膝行了一礼:“老爷,请恕奴无状之罪。不知可曾用膳?奴家这就去准备。” 刘毅早上就啃了个干饼,就被董卓拉去军议,到现在都未曾进食。素兰不提还好,这一下把他馋虫都勾出来了,顿觉饥肠辘辘:“好,先进去填饱肚子再说。” 两个小姑娘又行了一礼,领着刘毅朝内行去。自己家中,刘毅也没那么多拘束,轻车熟路的找到餐几,然后抽了根胡凳坐了。仅一小会,两个小姑娘就回来了,一人手里端着蒸饼,另一人则是煮熟的牛肉,隔得老远,就有一股卤香味传来。牛肉上撒着葱姜等佐料。热气腾腾,看得人食指大动。刘毅抓起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又抓起个蒸饼啃着。 几块肉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人也多了些饱食的快意。见两女在一旁站着,怯生生的,而又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由问道:“怎么了?你们没用早膳么?要不要一起?” 汉代人,普遍实行两餐制。即早晚各一餐,早餐是在上午七点到九点,俗称“大食”,而晚餐则固定在下午三点到五点,俗称“小食”,除了个别士族外,普通百姓倶都如此。以刘毅现今地位,加个餐理所当然。但对两个小姑娘来说,却有些大逆不道。素梅脸一下红了,口里小声道:“奴婢不敢。” 素兰则抬起头,鼓起勇气道:“敢问老爷,可是要出征了?” 第九十章山雨欲来6 刘毅有些诧异:“谁告诉你们的?” 虽然洛阳城满城风雨,但两姐妹天天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也知道此事,由不得刘毅不吃惊。素梅小声道:“回老爷话,是红云姊姊。” 是任红云啊?那就怪不得了。和素兰素梅的安静不同,任红云刁蛮任性。刘毅不在的时候,老往鼓吹署跑。她这样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好是刘毅,若是换个主人肯定不行。这些话,估计也是她在外面得到风声,传给两姐妹的。 见两个小姑娘满脸担忧的望着自己,刘毅念头一转,一下明白过来。安慰道:”就算我有事外出,但这么大个中候府,总得有人照料。放心吧,一切照旧,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洛阳有马市,其实所谓马市,并不是仅仅贩马,还有牛羊等牲畜,甚或是人。这些人以前大多也是平民。因天灾人祸、土地兼并、亦或是被官府发配等等,各种原因而活不下去,逼迫卖身为奴。汉代土地,是允许买卖的,为奴为婢也属合法。如今地方豪强坐大,一些山庄甚至建的比皇宫还奢华,形成自给自足的小王朝,这里面,自然需要大量奴仆维持正常运转。而这些奴仆,除一些宗奴外,大多是平民转化而来。 自黄巾乱世以来,洛阳的流民、难民一下增多,好多人连生存都成问题。甚至“人奴贱卖”而无人问津,好多人就算想为奴,也苦无门路,而活活饿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听刘毅如此说,两个小姑娘长出一口气。素梅行了一礼,嚅嚅道:“谢谢老爷”。素兰则抹了把眼睛:“老爷于我姐妹,有活命之恩。奴婢今生做牛做马,也难报答万一。” 自跟了刘毅后,从最初的胆战心惊,到现在的熟络。两人也是有一番心理斗争的。刘毅有勇名,但温文有礼,很多事都商量着来,从不用强。两人很小的时候,就被王允收养,受到的教育理念,自然也是主人为天,一切为了主人而活。如今遇到刘毅这个奇葩,实在是颠覆三观。但她们也不是傻子,这样的好日子,全在刘毅一念之间。 “妻妾如衣服”,这在汉代,可不如现在一般随便说说,王允与刘毅刚一见面,转手就把两姐妹赠送给他,女人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妻还好说,尤其是妾,其实跟奴仆没什么两样。而两人,虽在名义上服侍刘毅,但自家知自家事,其实连妾都算不上。也由不得两女不多想。 见两女噙着泪水,但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刘毅心下也不是滋味。军议末尾,董卓让众将处理家事。一句不要“拖泥带水”,里面的血腥气,刘毅现在才有所体验,此时如一桶凉水兜头淋下,全身都寒气森森,那里还有半分胃口。 牛肉鲜香,经过卤制后,更是味美。但现在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他叹了口气道:“红云呢,又跑出去了?” 素兰答道:“红云妹妹身体不适,在楼上呢。要不要奴家去叫她?” 他称任红云为妹妹,而素梅则称其为姐姐。看来三个小姑娘在家中闲极无聊,也叙了年齿,依了长幼。那么任红云年龄,也介乎在十六、十七岁之间了。三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放在前世,那还是家中的小公主,被父母捧在手心惯着。刘毅想着,心头也有些怔然。他放下筷子:“不用了,我上去去看看她。” 沿着仄仄的木制楼梯,上了楼。一股梅香铺面而来。汉初的时候,赏梅就在士人上层盛行。吴匡看来也是个雅士,在院内大厅中,移栽了几株冬梅。此时花开正艳,枝条虬结招展,都横到露台上来了。小小的露台上,任红云一袭淡黄衣裳,抱膝坐于其上,花衣一色,人比花娇。此时寒风凛冽,她却恍若不觉,只是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刘毅悄悄走到她身后,就见她眼角依稀还有泪痕,显然刚刚哭过。他轻声道:“何事如此伤心?” 任红云精灵古怪,自入中候府以来,嬉笑怒骂,全无禁忌。甚至连刘毅,都没少被她捉弄。此事却一派楚楚之色,就算是刘毅,也有些吃惊。 少女转过头,一见是刘毅,慌得连忙抹了把脸,叫道:“老爷。”然后立起身子,就要从上面爬下来。大概在露台上蹲久了,脚有点麻,她刚一站起,突然“哎哟”一声,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晃就要摔倒。还好刘毅就站身后,当下右手一探,扶住她绵软的身子。顺势拉过来,右手放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探了探,然后长出一口气:“还好,不烫。” 任红云挣了挣,一把推开刘毅,一双大眼他盯着他,半晌才道:“老爷,小云儿是不是很没用。” 刘毅讶然:“云儿精擅乐理,舞姿更是一绝,其才气天下少有。怎么会说如此丧气的话。” 少女转过身,望着窗外的梅花出神,苦笑:“老爷别骗人了。奴家这几天跑遍马市,一事无成不说,还惹祸甚多,要不是你的人护着,估计连人都回不来。” 任红云生性跳脱,又闲不住。诓卫仲道时,天天有个徐晃跟着还好。事成后,刘毅还是有些担心,专门找了两个亲卫暗随。这样虽有些假公济私,但洛阳兵荒马乱,总不能眼睁睁的看她步入妙奴儿后尘。听她的口气,这几天又惹了些是非,刘毅忙道:“现在洛阳可不太平,不是叫你不得乱跑么?你去马市做什么?” “我,我不想就这么闲着,想找点事做,自食其力。”少女说着,又蹲了下去,有些痛苦的捂住了脸:“可没人要云儿,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她抬起头,一张脸已是梨花带雨:“云儿不想成为老爷的累赘,只想养活自己。为什么就这么难。” 原来是这个事啊。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搞清了小妮子伤心的原因,刘毅反而松了口气,他从旁边抽了两根小胡凳,一根递给红云。自己则就着另一根坐下了:“上次不是早说了么。这点你何须担心,我岂会对你放任不管。” 任红云身材样貌俱佳,如此花季少女,刘毅又不是柳。下惠,说不心动那是假的。所以这也是他心里话。 任红云小心坐在刘毅身边,咬着嘴唇道:“可这不是小云儿想要的,我要像奴儿姐姐一样。不但养活自己,还要照顾好师傅和琴大姐姐。”顿了顿,她垂首轻声道:“过年的时候,师傅还嘱咐云儿,一定要再兴鼓吹署。” “这……” 她的声音很小,几若蚊呐。但刘毅仍听清了。如被人当面打了一拳,他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口。如果红云一人,刘毅还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可若说再兴鼓吹署,他也只能敬谢不敏。这可不仅是钱财上的问题,还涉及宫廷制度,方方面面,一大堆政、治上的东西。 第九十一章山雨欲来7 如果李侍仪当面,他都恨不得破口大骂。任红云才多大,顶天也就十七岁,这么小的年纪,却丢这么大个包袱过来。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不管不顾了。 见她泪眼婆娑,一双好看的细眉也皱了起来。刘毅颇觉心疼,想了想才安慰道:“凡事贵在于心,愚公移山固令人称赞,那也是几辈之功,非一时可就,急是急不来的。妙奴儿前车之鉴,总不能蹈其覆辙。” 一说妙奴儿,任红云“哇”一声,又哭了起来:“奴儿姐姐,都是小云儿不懂事,你才那么惨。” 这小妮子,妙奴儿之死,可说和她毫无关系,她又发什么疯?正想再说几句,任红云已抽泣着道:“老爷,你知道么?奴家与姐姐打小认识,我们都是并州九原人,她家和我是一个院的。” 咦,刘毅心头一动。如果没记错的话,吕布也是并州九原人。九原这个地名,在现代可找不到。不过刘毅接触这个地名,最开始还是从电视剧《三国演义》得之。还记得吕布每次单挑,总要先报上名:“吾乃九原吕布是也。”这个行头虽没“常山赵子龙”一般为后世津津乐道,但也圈了一大堆粉。 刘毅出于好奇,还专门去查了“九原”这个地名。在明末清初时,出于联合蒙古人需要,九原就改名了。现更名“包头”。为此,网上一片骂声,说“九原”之名威风凛凛,“包头”则土不拉几,简直是当代地名更改中,最大的败笔,没有之一。 不过,“九原”是好地方啊,不但出了“吕布”这个飞将军。连任红云,也是万里挑一的绝色。 刘毅心下念头百转,但任红云却不知情,仍是自顾道:“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作为未亡人,却不得为父守节。被朝廷强行再行婚配,再嫁远方。幸得奴儿姊姊全家接济,奴家这才得以活命。” 汉末边关动荡。边军戍关,战死者甚众。而戍关者多为当地青壮,于是留下大堆孤儿寡母。为了充实人口,朝廷就想了个办法,让“未亡人”,也就是后世说的适龄“寡妇”再嫁。为此,地方官多以此为考核点。有些人为了刷政绩,甚至假做民册,虚报数字,将“活人妻”当“未亡人”再嫁的也不是没有。这里面,夹杂了多少百姓的生离死别?至于孤儿,朝廷虽建有专门的悲养坊,但既是孤儿,又有几人管其死活。而灵帝之后,朝廷自身难保,财政入不敷出,抚养制度也就流于形式。而吏治腐败,更是一大缘由,皇帝带头卖官鬻爵。官员上任后,自是想方设法,变本加厉的收刮民脂民膏,以期早日回本。如此一来,就算真有拨款,也被各路官员雁过拔毛,汤水都难留下一滴。 西凉亦属边关,对这些制度,刘毅也是耳熟能详。“一句未亡人,两行离别泪。”朝廷设这个制度的本意,也许是好的。但真正落在实处。却早已离弦走板,与初心南辕北辙了。 任红云本已停止啜泣了,此时泪水却猛地涌出,再次痛哭失声:“七岁那年,鲜卑人南下抢掠。奴儿姊姊一家也遭大难,父母被乱军残害,幸亏奴儿姐姐家中大兄,情急之下舍命引开了鲜卑人,我俩躲在草谷中,这才勉强逃得一命。于是抹花了脸,成为流民。一路南下,千里乞讨,最后才到洛阳。但到了这儿,才发现根本不像大人们说的那样,到处都是吃的。为了活命,我们和狗争食过,也为偷个蒸饼,被店主打得全身是伤,可就算如此,奴儿姊姊对我仍很照顾,有什么好吃的,总是优先给我留着。后来,也幸亏被师傅看上,我们姊妹才脱离苦海,得以活下去。” 刘毅悚然动容,汉代鼎盛时,有人口五千多万。经过三国乱世,骤降大半。这么点人,要想守护中原,难免力有不逮。所以为五胡乱华制造了先决条件。而在后世,史学家把人口骤降的原因,归结于诸侯混战。只是现在看来,恐怕也不尽然。东汉末年民不聊生,除了南方,北方各州,人口均是锐减。黄巾起义,就是在此背景下爆发的。 刘毅无言,任红云那双充满灵气的双眸,此时早溢满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过她雪白的面颊,滚落尘埃,又在地上形成一摊醒目的水渍。妙奴儿离世后,任红云念念不忘,对造成妙奴儿死因的相关人员,也是喊打喊杀,天天嚷嚷着要报仇。以前刘毅听着,多少还觉得她小女孩心性,有些不自己量力。现在早没了轻视之意,心头仅余钦佩。 他伸出右手,有些爱怜的擦去任红云脸上的泪水:“好了,别哭了。如今,卫仲道连婚事都弄没了,也算为妙奴儿出了口恶气。不要再自责了。” 任红云却不领情,拨开他的大手,有些倔强的道:“不,罪魁祸首还在,早着呢。” 若说罪魁祸首,牛辅算一个,而正主应是董卓无疑。只是要报复他?刘毅暗自摇头,以任红云条件,几乎全无可能。正想再劝她几句,下方却传来一阵喧哗,他瞟了一眼,神情不由一呆:“有人来了。” 一辆双马驾乘的大车转过街头,直奔中候府而来。刘毅搬到中候府也有段时间了。京官虽多,但得享安车的,朝廷也就那么几位。官员的车马,甚至驾车的把式,他多少都有些印象。这个驾者他也认识,是王允家的。只是出征在即,王允来找自己,又有何事? 果然,马车在中候府门前停下了,那个驾者跳下马。向两个亲兵行了一礼:“劳烦军士通禀一声刘中候,就说我家主人王子师有事相商。” 上次因卫仲道的事,刘毅见过王允一面。其难缠的一面,刘毅深有体会,以至后来见面王允,都是敬而远之。不过王允对于刘毅,仍是一如既往,每次都笑呵呵的,甚至主动打着招呼。至于卫仲道之事,更是提都不提。只是今天他急冲冲的跑来,又为了什么? 不用亲兵通传,刘毅就主动下了楼,转过楼道时,他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心头惴惴。就怕王允揪着上次的事不放,要是狮子开大口,确实不好收场。 下了车后,两人见了礼,刘毅道:“司徒有事,吩咐一声就是,何须亲自登门,末将甚是惶恐。” 第九十二章山雨欲来8 王允是司徒,三公之一,刘毅仅是北军中候,权责虽大,但仅秩六百石。以王允的身份,要见刘毅,可以直接下个手令,约其府上一述。但刘毅出征在即,恐怕也等不及。 王允“呵呵”一笑:“刘将军,上次为你的事,我可没少被卫家问责。不过,我王允凭空多了个女儿,总得让老夫见见,不然的话。这份冤屈不明不白,心头也不利索。” 他是来见任红云的。 刘毅本待拒绝,但仔细一想。在自己与蔡琰的婚事上,王允确实帮了大忙。自己借其名声,可是好好坑了卫仲道一把。否则的话,卫仲道手握婚书,占据道德大义,确实难办。虽然王允老奸巨猾,把这事推得一干二净。但卫家对其有所怨怼,那是肯定的。正待叫任红云出来。身后却传来任红云的声音:“小婢红云,见过司徒。” 司徒登门,不可小觑。现在阖府上下,也就三个女婢。任红云甚有眼力劲,招呼了素兰素梅,一同跟了出来。三个少女站在屋檐下,俏生生的横成一列,再配上两个亲兵,倒也不显寒酸。 素兰素梅也是美人胚子,但比之任红云,本就相形见绌。此时遇见王允这个前主,更如老鼠见了猫,倶都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而任红云胆子大些,行了礼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个劲的朝王允身上瞟。加之她才哭过,脸上尤有泪痕。这一下少了几分俏皮,多了几分楚楚之色。再经素兰素梅一衬,连刘毅看得都有些心跳加速。 王允眼睛一亮,“啧啧”赞道:“好一个钟灵毓秀的少女,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卫仲道输得不冤。”他转头看向刘毅:“刘将军,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那还是别提了罢。心下虽然腹诽,但嘴上可不能如此说:“司徒请讲。” “兴汉出征在即,家中杂事,素兰素梅从小熟习,应付足够。而新君登基,礼乐崩坏,乐音残缺不全者甚多。老夫欲聘红云为歌舞教习,行编排之首事,以为改元贺。” 刘毅张了张嘴,正待拒绝。王允显然早已有备,微笑着继续道:“任红云,鼓吹署李侍仪关门弟子,自幼习之,得其真传。于歌舞一道上甚有天分。兴汉,老头子也是出于公事,你可不能拒绝哦。” 要调查任红云出身也不难,顺着卫仲道打探就可以了。王允身为司徒,这点能量还是有的。不过,女子非是货物,如此挑来选去,刘毅天生反感。所以,任王允说得天花乱坠,刘毅心头仍是不愿。但硬邦邦的拒绝,人家帮忙在前。在人情上又说不过去。 刘毅好生为难,想了半天,才斟酌着道:“吾与红云,虽然相处日短,但脾性相投,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兄妹。而元贺之礼干系太大。若为教习,自是劳心劳神。司徒此议,小子怕是不能答应。” 王允一怔,也是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道:“其实这也不难,兴汉若是担心红云。这义女,老夫就认下了。将来卫家真若问起,老夫也一力承担。即是老夫之女,兴汉此番出征,也大可放心,不会让红云受半分委屈。” 卫家之事,终究是隐患,但王允如此说,就成了弄假成真,为刘毅背书了。而且任红云经过此事,晋身为王允义女,其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对其自然也有好处。这本来也是一桩美事。但刘毅心头,仍是不大舒服。有个叫貂蝉的,也是王允义女,下场可不见得好。但这个偏见有些超前,私下想想可以,不方便宣诸于口,更不好成为拒绝的理由。 正自为难,耳边传来任红云脆生生的声音:“敢问司徒,这歌舞教习。是给皇帝编排的么?而事成之后,能否恢复乐府旧制?可有赏钱好拿?” 这问题很直白,而且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更说得毫无心机。王允听得有趣,微笑答道:“元贺之礼甚为重要,朝廷中人人皆必参与,皇帝自然也在其中。而恢复乐府,干系实在太大,不在老夫职权之内,倒是可以争取一二。至于你说的赏钱。哈,不应该这么称呼,应称之为“奉”,即俸禄也,这教习可是女官,虽然不高,但也和李侍仪一样,可是正儿八经,朝廷认可的。” 这就够了。小姑娘面带欣喜,朝刘毅行了一礼,恳求道:“老爷,奴家愿去。” 和素兰素梅不同的是,任红云虽自认刘毅为主,却并非奴籍。若是她一心想走,在法理上,刘毅还真没这个权利留她。当然,强扭的瓜不甜,这等大煞风景的事,刘毅也不屑去做。眼见少女一脸希冀的望着自己,他也只能怅然应道:“好。” 末了还是不放心,补充道:“我回来就去接你,平时多个心眼,尽量少出门……” 少女脸上泪痕宛然,但眼中却燃起了亮光,那是对未来的憧憬。刘毅本待再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又看了眼笑眯眯的王允。最终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且行且看吧,事已至此,说得再多也是枉然。 虎牢关,为天下少有雄关,因周穆王曾在此牢虎而得名。后世多称“汜水关”,而此关又依崤山而建,所以又有“崤关”的说法。此关位于成皋县内,又名“成皋关”。隋时,改成皋为汜水,“汜水关”一词,始现于世。但不论怎么改,“虎牢关”一词,却一直未曾变化,沿用至今。 崤函古道,南连嵩岳,北频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而虎牢关,则是东边最为险峻的一道关口,也是洛阳东大门。洛阳城甚巨,人口多不说,城墙也宽,用此拒敌,不论是兵力调配,还是后勤供应,都是极大的考验。而反董联盟几十万人,一旦铺展开,兵多的优势将无限扩大,更不利守。董卓中路集结重兵于此,就是想据险迎敌,以期御敌为洛阳门外。 洛阳离虎关两百来里,若是急行军,两天时间就到了。大军开拨,肯定不能如此,几万人拔营起寨,紧赶慢赶,沿着驰道一路前行,在第四天午时,虎牢关城头才遥遥在望。 离城门还有两里多路,前方斥候来报,说已与城中取得联系,郭汜,李傕两位将军亲自前来迎接。等到了城门下,天气晴好,远远的只见城头旌旗招展,代表中军的“董”字大纛已高高升起,显然董卓马快,已然抵达。刘毅领着飞熊军抵达城门时,城门已然大开,有个发令兵大声道:“诸军立刻入城,不得延误。” 第九十三章虎牢之战1 飞熊军中,大半都是禁军挑选而来。后被刘毅集训,来过虎牢的,怕也没几人。但他们骑在马上,进城时鱼贯而入,蹄声得得,竟一丝不乱。有个传令兵在城门口大声道:“相国有令,着奋威将军刘毅上来叙话。” 刘毅翻身下马,在他的引领下,沿着上城楼的石阶朝上走去,走上城时,只见董卓正站在城门正上方,李傕郭汜分列左右,三人倶都朝下面看着。董卓指着下方队伍,对着李傕大声斥说着什么。后者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刘毅到了董卓跟前,单膝跪下道:“主公,末将前来缴令。” 一见是他,李傕狠狠地瞪了刘毅一眼,郭汜则在一旁笑着,多少有些幸灾乐祸。董卓转过头,伸手扶起刘毅道:“兴汉辛苦,起来吧。” 十几万大军调遣,劳心劳力,兼之四天的急行军,也不是轻松的事。董卓本来有些胖,也就几天不见,就明显瘦了一圈,双下巴没了,眼中更是密布血丝。此时飞熊军堪堪入城完毕,董卓叹道:“兴汉领军,确实有一套。也才两三个月,飞熊军已恢复旧观,像模像样了。”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而要达到这个效果,军姿军列有很好的辅助作用。这几个月,飞熊军大多也奔这个方向去的,所以军列整齐,甚有气势。但说恢复旧观,那就有些夸张了。董卓话一说完,一旁的李傕面色一沉,忍不住又是一冷哼。刘毅看着,心下恍然。李傕以前统领飞熊军,因是骑兵,冲锋时一往无前,却也不讲队列,和一盘散沙仿佛。两相对比,董卓免不了说他一顿。因此迁怒于己,也在情理之中。 树大招风,除非不做事,这些都是难免。前有牛辅,现在多了李傕,也没什么大不了。刘毅也没理他,顺势起身、董卓继续道:“飞熊军以后就跟着我吧,可得争点气,不能堕了名头。” 刘毅大声道:“刘毅身为军人,自当为主分忧,死而后已。” 董卓笑了笑,看了李傕一眼:“哈,这话文绉绉的,确实好玩。不过飞熊军既为精锐,主将允文允武,才叫般配。” 这时前锋已全部入内,其后便是并州军了。牛辅调到上路御敌,而张济胡轸又在下路。董旻则自率本路人马,留守洛阳。如此一来,增援虎牢的,大半都是并州人马。听到城门发出的响动,董卓又转头看着城下,有些感叹:“其实并州军也非弱者。这么多人进城,仍是甚有章法。虽教飞熊军不如,但能到如此地步,也不容易了。” 他虽说着感叹的话,但阴沉着脸,也不见得全是欣慰之语。其他人也不好接口,董卓看了一会,转头问李傕道:“李将军。” 李傕身材不高,甚至略有些矮。长着一张圆脸。但他有个明显的辨识度,就是背上长年背着三把刀。分别为“龙牙”、“虎翼”、“犬神”。这三把刀吹毛可断,锋利异常,据说还是古物。李傕宝贝得紧,一向刀不离身。他这样子,在其他人眼里或许算是威风,但刘毅看着,总觉得有些不类。嗯,大抵和后世见着京剧演员差不多,因为这三把刀,和他们身后的靠旗确实有些像。 除徐荣等极个别人,刘毅和西凉诸将关系大多不好,但就算有遇着牛辅,只要不上来就冷嘲热讽,刘毅多少还是要上去见个礼,打声招呼。但李傕除外。 实在是李傕的形象,在他眼里,确实不敢恭维。他很怕自己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那就弄巧成拙了。所以在西凉军中,李傕也算实权派,更算董卓心腹。但刘毅和他,还真不怎么熟,这么多年了,除了必要的公事应对,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几句。 李傕走了几步,“哐当”作响。除了一身铁甲外,大多也是身后三把刀交击发出的异响。他在董卓身前站定了,拱手一礼道:“末将在。” 董卓看了郭汜一眼:“两位将军驻守边关,连个年都没过成,确实辛苦。一会奉先领兵到了,就交接城防,让他们分担些压力吧。”顿了顿,他又道:“其实兴汉不但知兵,人也和善,你们得空,可以多交流的。” 他不说还好,这下李傕的脸更黑了,估计心头正在骂娘,那还有和刘毅交流的意思。但嘴上却不敢说,只是道:“是,末将知道了。” 董卓看了看他,又瞪了眼憋着笑意的郭汜:“兴汉,随我走走吧。” 刘毅也不敢多说什么:“好。” 虎牢天下雄关,自周开始筑关,几经修缮后,极是雄伟。整个关口,全由整齐的条石夯成。兵道上面,甚至可容五辆大车并行。年前时,郭李二人就领兵五万到此驻守,此时又得主力增援,一下增至十万。即使以虎牢雄伟,骤然增加如此多人,仍是拥挤非凡。 反董联军不是小数,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根本无法掩饰行踪。当然,对面估计也没心思掩饰。这几天虽在行军,但每隔一段时间,斥候都会将敌方行踪报来。董卓也不隐瞒,又下发给各路属将。按照估计,联军到达虎牢的时间,约为明日下午。此时关隘上全是人。准备落石,滚油的士兵如蚂蚁一般上上下下,来往不休。整个关隘吵得要死,一些荒腔走板的俚语不时传来。听起来像是西北方一带的方言,像是号子,更像是民间小曲。人太多了,响成一片,也听不大清。 远方,黄河浩浩荡荡,一路东去。因刚刚解冻,凌汛甚急,在冬日的阳光下奔腾不休。董卓扶住一块条石站定了:“还在为出征前的事生气么?” 刘毅一怔,答道:“末将不敢。” 董卓笑了笑:“不敢,那就是说,还是有怨言了。但并州兵尾大不掉,确实不好搞。我也是没办法。” 事有轻重缓急,要削吕布的兵权,那也不是现在,机会多的是。不过刘毅也没心思再说什么。董卓又道:“你和蔡家女的婚期定了么?” “定了,今年六月。” “六月啊,”董卓眺着远方:“时间拖得有些久了。这蔡伯喈虽然糊涂,但对女儿却好得没话说。大抵还在观望吧。其实也难怪,常有民言,好男不当兵,那也是有缘由的。当兵确实不是好路数,今日还活蹦乱跳,明日一早,说不准就身首异处。也难怪这些文人看轻了。” 他的语气中,竟是说不出的厌倦,那还有平时的半分威风。刘毅又是一呆,想了想才道:“主公,其实牛将军有一点没说错,对面虽然人多。但不相统属。实在难成气候,我军十万大军据险而守,怎么也不会败。实在不成,直接屯兵于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方人多,粮草消耗更大,时日一长,后勤补给肯定会出问题,耗也把对方耗走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董卓垂头,重复着这句话,笑道:“你小子,不但观点切中肯綮,这说法听来也新颖。其实我倒不是担心此次战事,更多的是力不从心的感慨罢了。” 第九十四章虎牢之战2 望着他有些憔悴的脸,刘毅心下恻然。甫进洛阳时,自己也曾劝过董卓,当时他还信誓旦旦,只要多加封赏,文官定然闻风景从。不过几个月折腾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董卓盯着远方,自顾道:“延宗爱慕虚荣,这是他短处,但也是小问题,本心不坏的。如今他有文和辅助,我是放心的。其实说来说去,最亏的是你。倒不瞒你,最开始推你出来,也只是想给延宗些压力,鞭策他成才而已。所以有些事,也不可能如现在一般,对你推心置腹。只是相处久了,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虽是冬天,但正值午后,阳光照在身上,竟也带着点暖意。城头上,仍是一片忙碌景象,沸反盈天,声浪一波波的传来,似乎一下远了,显得虚渺。刘毅抬起头,看着老人鬓边的几缕白发。轻声道:“主公,你是一军主将,要统筹全局,自不可能面面俱到,照顾到每个人。所以也不用和我解释,你的难处,我多少也懂一些。” “对呀,我也知道。其实你心思玲珑,心里比谁都清楚的。”董卓苦笑一声:“但我仍要说,免得你心有芥蒂。刚才我训李傕,本意非是如此。是真的想让他能服你,就如文和与延宗一般,让他以后能帮帮你。毕竟,你在军中,根基还是浅了。” 刘毅心乱如麻。飞熊军向称精锐,以前就是董卓亲卫。他如此推心置腹,真情流露是有,但他身家性命,也在自己一念之间。董卓说这么多,也有拉拢的成分在内。只是这里面,到底几成为真情,几成为利用。一时间又那里说得清? 可就算只有一分真情,也足令刘毅心神大乱了。 董卓叹了口气。沿着马道,有些落寞的朝下方走去。嘴里仍在自嘲地笑着:“呵呵,我董卓一介武夫,估计也难成大事。年前封了一大批人,结果自作自受,大多倒戈一击。就连撮合属将这等小事,也能弄巧成拙。” 虎牢天下雄关,关内也有营房。但要安置十万人,肯定力有未逮。只得在关隘内侧再扎营帐应付。刘毅作为一军主将,当然有住处,甚至和徐晃一起,分了间独立的小坯房。虽仅是间小房子,但和外面的简陋营帐相比,差距不啻霄壤。但若比之中候府,怕又得掉个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洛阳呆了几个月,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猛然间又睡在这硬邦邦的通铺上,一时间辗转反侧,那里还睡得着。 倒是徐晃心大,呼噜打得震天响。刘毅几欲暴起,最终还是忍住了锤死他的冲动,迷迷糊糊间,远方的第一声鸡鸣已遥遥传来。 他本来就和衣而睡,听闻鸡鸣,当下翻身而起,胡乱地搓了几下脸,披上软甲就走了出去。此时东边已有一抹亮紫,关隘上,除了一些值守的士兵,大半都已入睡。通宵燃着的火把也稀疏了些。有风吹来,带着一股刀子般的冷意,让刘毅脑子一清。 “呜……” 浑厚低沉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沧桑而古朴,在这静谧的关口,仿佛是从遥远旷野传来的呼喊,像小孩的悲伤真切淋漓,就连空气里也渗进了丝丝缕缕的凄凉,声音不绝于耳,在关隘上空徘徊,浸透进心头,无孔不入的乱钻,洒入每片柔软的角落。 那是有人在吹埙啊。埙在清时断代。到了现代,又被一些艺术家重新展现,但也仅限于保留火种。但在秦汉之时,这东西却大为流行,不但在宫廷乐器内有一席之地。尤其在边关一带,更是盛行。当时通讯不便,边民寻人、狩猎、牧羊多用到埙。而埙苍凉古朴,吹奏起来,也有宁静之意。所以,思念故人者也多用埙音替代。到了现代,仍有人觉得埙音不吉,就是因为古人常以埙缅怀先人,多有招阴魂之嫌。 不过大清早的,有人在关隘吹埙,是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担忧么?他想着,迈步上了马道,一路小跑着向城楼而去、 战前吹埙,多有不吉,刘毅跑上去,多少也有呵阻的心思。此时却全沉浸进去了。埙音仍绵绵不断的传来,低沉而婉转,在曦色中流淌。仿佛有大好男儿,在辽阔的草原中无奈长啸,间或夹杂着低音,也如清雅婉丽的女子在哭泣低语。 等刘毅跑上城头时,看到眼前一幕,却几乎呆了。虎牢关十分险峻,即使黄巾之乱,闹得天翻地覆,此关也如一道天堑,牢牢的将战火阻隔在洛阳之外。如此雄关,战略物资自然不缺,经过连夜忙碌。城头上,各种物资堆积如山,到处是备好的条木、滚石等。一具具投石车,劲弩等守城利器也被安放在险要位置上。天已经麻麻亮,晨夜交接,也是人最犯困的时候。低沉的埙声中,整个城头也似凝固了。士兵们或抱着长枪,或手持长戟,聚精会神的听着。偶有一两队巡逻的,也是轻手轻脚,不忍打扰这难得的宁静。前方不远,是一座敌楼,上面站了一大群人,大概也被埙音感染,他们虽然举着火把,却动也不动,直如石人。正前方一人,却是吕布。他跽坐在堞稚上,双手合拢,正捧着个埙,聚精会神的吹着。 刘毅走了过去,沿着阶梯爬上敌楼。刚一现身,有个亲兵就发现了他,连忙用手碰了碰吕布,后者“啊”了一声,有些恼怒的转过头来,一见刘毅,面上一板:“刘将军,是你啊。” 语气不见亲热,仍以恼怒的居多。 刘毅笑道:“没想到吕将军英勇无敌,在乐道上也有如此天分,佩服佩服。此等纶音,就算在洛阳,也难听得。在下也是慕音而来,打扰了。” 吕布将埙收起了,小心放入怀中:“这等粗鄙之物,边民大多吹得,有何稀奇的?你若嫌我吵了清净就明说,不用花里胡哨的,拐弯抹角的骂人。” 吕布嚣张跋扈,刘毅一向不怎么待见。但小年节时,他为其女与胡轸大打出手。今日又吹出如此伤感之音。在刘毅看来,怕也有些故事,是个性情中人。他主动打着招呼,也有转圜两人关系的意思。但吕布如一团冰雪。说的话也冷冰冰的。把刘毅噎得不轻,一时间竟不能接口。正有些尴尬,晨曦中,一骑飞奔而来,老远就在喊:“报,最新军情。” 第九十五章 虎牢之战3 吕布站了起来,领着一群人下了敌楼。那斥候冲进关内,也不下马,一路沿着马道,急匆匆的上了城头。一见吕布,他翻身下了马,行了一礼道:“启禀将军,叛军凌晨时突然拔营,一路急行,前锋离关隘已不足二十里……” 吕布吓了一跳:“什么,”他定了定神:“即刻通知主公。”那个传令兵友行一礼,牵着马下去了。吕布略一沉吟,就转身朝身旁的亲兵道:“吹号,准备迎敌。” 那亲兵应道:“是。”然后取下别在腰在的号角,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 虎牢天下险,南依嵩山,北接黄河。其地势就如一个两边宽,中间窄的葫芦。而关口,就在这个葫芦的腰身上。此时天空仍未亮透,站在关隘上,极目远眺,三皇山在远方隐隐约约,依稀可见一个影子。而转身望向关内,黄河浩浩荡荡,贴着河岸,与嵩山形成了一条窄而长通道。如果是夏季,河水暴涨,漫漶开来,这条通道窄得可能只容几人通过。而现在虽是凌汛,但这几年旱情严重,上游降水不多,河面也仅小涨,露出大片河床。通道与河床连成一片,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营帐。 “闻鼓而进,鸣金而退。”古代军阵,大多如此。但西凉并州地处边关,大多时候,都是马上和塞外胡族争雄。锣鼓不便携带,也只能如胡族一般,用号角领军了。 苍凉的号角声在关隘上吹响,绵长而悠远,掠过河床。远方,有个士兵攥着个火折子,有些迷糊地撩开了帐帘,被料峭的冷风一吹,他一个哆嗦,又马上缩了回去。但号角声声急,一浪高过一浪。仅一小会,他就打着呵欠从里面钻了出来。这仿佛一根引线,更远处,那些营帐一下活了。里面源源不断,不断有人冲出来,汇成一股人流,朝关口涌来。 虎牢分内外两道城墙,如此设计,自是为了多一分保险。一旦外墙失守,则可退入内墙继续抵挡。两墙之间,约为一里。汉末之时,攻城器械远不如后世精细。此时诸葛弩也未面世,部队装备的多为秦弩。这种弩箭射程也就一百多米。和弓箭差相仿佛。至于大型抛石机,有效射程也才两百多米。所以一里之地,可说万无一失。断不会因攻方夺下外墙,而让守方失了城墙之利。 内外两墙之间,是库房和军营,用以存放物资和驻军。不过平时驻军不多,关内营房自然是够的。但十万大军,肯定僧多肉少。所以大部分人,都被赶到关后扎营。刘毅一军主将,还分得了间小坯房。看起来清苦,其实已是格外照顾。 内墙城头上,高顺的声音遥遥传来,即使相隔一里,仍是清晰可闻:“陷阵营先行,中军随后。左右两军于内墙外整队,随时听命。后军暂且不动。全军整肃,按序进关。但有哄乱者,以扰乱军纪论处。” 号角声仍急,却盖不过他的大嗓门。这一声喊过,如远方滚滚浊浪,一下得到宣泄而平静下来。高顺又喝道:“肃静,陷阵营进城后,把守主城头。中军负责左右两段。其余诸军,各自主将负责列队。” 内城头本是乱成一团,经高顺一喝,登时井井有条。刘毅看了一眼吕布,心头又是一阵羡慕。一个好汉三个帮,在原来历史上,吕布四处流窜,但战力惊人。不但抄了曹操老底,还夺了徐州,屡戏袁术。可说将周遭打了个遍,他能有如此战绩,这帮属下功不可没。 一有秩序,入关就快了许多。打头的仍是高顺的陷阵营。这支重甲步兵人数不多,但军纪森严。此时集结,可说变起仓促。但他们进城之时,铁甲铮铮,哗啦作响,竟是丝毫不乱。重甲着装不易,但看他们从容不迫的样子,显然早有准备。看来昨晚,多半也是和甲而卧了。 陷阵营,陷阵营。这支部队留名于青史,果然名下不虚。 有了秩序,八百陷阵营,入城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接着就是中军了。正看着,董卓领着一大群将领上了城头。劈头就道:“奉先辛苦,也亏得是你,敌军凌晨逼关,实在出人意料,要是其他人来。也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他满面春风,竟似毫无芥蒂。吕布也看不出有丝毫不满,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垂下头道:“义父谬赞,能为你分忧,是孩儿荣幸。” 董卓点点头,也不多做客气。他上前几步,一手扶住堞稚,极目远眺。东边的天空,太阳已冒出半个头,但敌军仍不见人影。万丈的金光洒落,各处的山,奔腾的河,都染上一层瑰丽的金边。他似在自语,又似在询问,轻声道:“这些狗东西连夜行军,又发的什么疯?难道想趁我不备,一举夺下关口?” 李儒上前半步:“主公勿忧。对方如此,也仅是出于小心罢了。” 董卓转过头,看着他,讶然:“文优何出此言?” 李儒微微一笑:“两军交锋,若论胜算。不外乎争夺天时,地利、人和三项。地利我军占尽,自不待言。人心变化多端,所以人和之争,也最是复杂。其实对面发的檄文,道理说了一大通。不外乎就想占个大义。但相国占据洛阳,又有皇帝在手,可说先手占尽。对面如何鼓唇弄舌,总要落个篡逆之名。所以人和之利,怕还有得争。” 董卓眉头一扬:“这么说来。对面凌晨急行,是在争夺天时了?” 李儒仍是笑道:“是,主公英明。其实天时虚无缥缈,也最难把握。开春以后,一连都是晴天。对攻城方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大好晴天,也利骑兵突袭。我军以逸待劳,要给对面一个下马威,最好的时机,就是此时。此时攻方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实乃不可多得的良机。而观古代战例,在此法上吃亏者,更是不知凡几。其实我军马上健儿,守城反而不利发挥。我起初也动过此念,但对面如此这般,自然也就泡汤了。” 第九十六章 虎牢之战4 顿了顿,他补充道:“骑兵偷袭,最好的时间,自然是夜晚。对面却选择在辰时抵达关口,如此一来,就多了一个白天的准备时间。至少安营扎寨,不用担心我等骚扰了。对面十八路大军,果然不可小觑,知兵之士,也还是有的。” 刘毅心头一凛。虽在战前做过估计,但自董卓以降,众人~大多乐观,认为联军一盘散沙,不过如此。可战场之上千变万化,以弱胜强,以多打少的也不是没有。而联军兵力,却是实打实的多于西凉一方。而观对方用兵,堪称老谋深算,这可不是好消息。 果然,李儒话音一落,周遭诸将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安。李儒一见吹得太过,又“哈哈”一笑,给众人打气:“其实对面机关算尽,也说明一件事。就是心虚,不敢面对我军铁骑。终归小道尔……” 他大概还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此时,上方却传来一声喊叫。 声音是从敌楼上发出的,众人吃了一惊,正说得唾沫横飞的李儒也怔住了,抬头叫道:“什么事?” 敌楼上面,黑压压的挤了一堆重甲士兵,都是陷阵营的人。李儒话音一落,一个头领模样的转过头,拉下面甲道:“距城五里外,似乎有大队人马。” “来得好快!”董卓感叹。 吕布顾不得听李儒吹牛了。大声道:“各部不得慌乱,各自就位,准备迎敌。” 两人说话间,远方出现一道黑线。那条黑线滚滚而来,像一条横向滚动过来的长虫。这条长虫不断向前蠕~动,越来越粗。天气晴好,后方扬起的灰尘也是老高,远远可见灰蒙蒙的一片,铺天盖日。那条黑线越来越近,阳光倾泻下来,刀剑的寒光跟着闪闪发亮,极为刺眼。 即使隔的老远,也能听见雷鸣般马蹄声。这莫可匹敌的气势让众人都有些变色,徐晃凑上来道:“将军,需要集合兄弟们助阵么?” 他其实早就到了,只是董卓来了后,呼啦啦的,四周围了一大群人,其中又以各路主将居多。这些人至少也是校尉,官职比他高了一大截。挤不得,惹不起,徐晃只能闪到一边,以免自讨没趣。 刘毅看了看四周。就在众人说话的当口,并州军已完成布防。其中城楼等险要处,都由陷阵营把守。而其他地段,也站满了人。内墙一带是左右两军。远方,则是黑压压的后军,众人倶都手持刀枪,严阵以待。他想了想道:“叫兄弟们带上坐骑,于关内集合。” 徐晃吃了一惊,小声道:“将军,你这是要冲阵么?” 自古守城,总是攻守兼备。适当的反击,不但能鼓舞士气,更能打乱攻方节奏。这些道理,刘毅自然是懂的。现在吕布主守,连候补的人马都备好了。而飞熊军为骑兵,真到城头帮忙,那也只是添乱。好钢用在刀刃上,飞熊军的作用,怕也只剩冲杀一途了。 他点了点头:“也不一定,先看看吧,以主公命令为准。但有备无患,总比临时抓瞎的好。” 徐晃有些兴奋:“好,我这就去集合人。”说完,一路小跑着冲下城头。 这时敌楼上又有个士兵叫道:“对面有人过来了。” 董卓扶住堞稚一动不动,其余众将也是满脸凝重。倒是吕布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嘿,难道这些家伙想单挑?” 武将阵前单挑,自古都有先例。其中大部分,都发生两军对峙,互不相让时。可若是攻城战,则又另当别论了。攻城战中,主动权都在攻方,若其在单挑中失利,则可以偃旗息鼓,静待士气恢复再战。但若守方马失前蹄,则可以一鼓作气,顺势攻城。而战场上刀枪无眼,谁也不敢大言不惭,自诩常胜将军。所以对于守方来说,战前单挑实属不智。当然,吕布这种狂人除外。 刘毅也皱了皱眉,望向城下。在离城墙两里之地,联军停下了,正在安营扎寨。一辆战车越众而出,向城头驶来。在先秦时,战车一度为战场主力。彼时,谈论一个国~家的国力。向以多少“乘”来说,一般来说,“千乘之国”,就算得上一个大的国~家了。这里的“乘”,就指的战车。 到了战国末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骑兵代替战车。骑兵继承了战车的优点,更兼具灵活性。相比之下,笨重的战车在战场上,极易成为活靶子,在奔袭上也教骑兵不如。赵国此次变革,倒逼其他国~家效仿。战车也渐渐退出舞台。到了两汉时,除了一些必要礼仪时会用到战车外,平常早已销声匿迹。对方驾个笨重的战车来,就算单挑,估计也是送死,又打的什么算盘? 城头上所有人都看着这辆车,在距离城头三百米左右的时候,战车停下了。此时,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上面站着个峨冠博带的学士。几十万大军陈兵关前,此时却鸦雀无声。清风徐徐,吹得他衣袂飘飘,很是潇洒。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是叫阵自无可能。就在松了口气的当口。那家伙大声道:“城上众人听真,吾乃车骑将军袁绍帐下幕僚陈琳……” 车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位次上卿。自何苗被董卓干掉后,车骑将军一直虚悬。袁绍这个车骑将军是自封的,自然不能当真。但听对方自称陈琳,刘毅心头一凛,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陈琳垂下了头,他右手本拿着卷帛布,此时却展开了。而后,这家伙盯着上面,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吾素闻西凉名马无数,今观世局,董贼犯上,挟持天子令群臣。昔诸吕为乱,平勃奋起;莽逆篡朝,窦融忧心。盖因其忠臣不发,则社稷难安。余曾读秦纪,赵高跋扈而李斯附逆。则百二秦关一朝易主,非丧于楚汉,但毁于权奸而已……” 这家伙不是来单挑的,但这篇讨董檄文在此时念来,在打击士气上,却较单挑输阵,有过之而无不及。董卓气得跳脚,破口大骂:“狗日的瓜妈,有种就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尽搞这虚头巴脑的东西。” 其余众将面色大变,也跟着董卓一起声讨。一时间,城头上骂不绝口,各种粗鄙之言充斥其中。但陈琳显然有备而来,理都不理,仍是不疾不徐的继续念着:“西凉董贼;尝自称忠良之臣,然细数其实,大谬而非;其黄巾之时,兵败河北,贿赂阉宦,得免其罪……” 第九十七章 虎牢之战5 城楼上,董卓和一众将领仍在回骂。但刘毅却眉头大皱,看了看四周。守军起先气势汹汹,但讨董檄文一出,大多面现茫然,甚至举起刀剑的手,都跟着无力垂下。如果任由陈琳继续。那么军无战心,士气也将降到冰点。一旦对方趁势掩杀,这虎牢之战,怕得以联军不战而屈人之兵告终。 他指了指陈琳,向杵在一旁的吕布道:“尝闻吕将军箭术无双,如此距离,能成否?” 箭之一道,抛开天分不谈,与后天的苦练不无关系。刘毅前世身为兵王,远程兵器的操练,自以热武器为主。当然,因为任务需要,偶有一两具劲弩漏在他手中,但也是工业时代精雕细琢之作,不论材料和用法,和汉代秦弩大相径庭,跟如今的弓箭,更是毫不沾边。穿越这几年来,刘毅虽也花了些功夫,但他基础太差,练来练去,到现在箭术仍是泛泛,和吕布相比,更是天差地远。抛开辕门射戟的典故不谈,丁原带兵进京之时,吕布在洛阳城头那惊艳一箭,刘毅至今历历在目。 吕布还未回话,一旁的董卓眼睛一亮:“对对对,奉先我儿,能成么?” 吕布看了刘毅一眼,然后面朝董卓,微微垂首:“禀主公,末将或能一试。” 董卓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道:“那还等什么。快快展露神射,哈的个瓜妈,老子快受不了了。” 吕布向前几步在城墙站定了。然后伸出右手,卷曲成拳,迎着日头比了比:“相距约为四百步,还是有些远了。就算是三石强弓,如此距离过去,力道也是大减。要想一击致命,几乎全无可能。” 普通弓箭,有效射程也就几十米,一旦超过百米,力道就开始减弱,难以伤敌。陈琳选在三百米开外,就是考虑到了这点。这个距离,是弓箭射程极限,同时,也足够靠近城墙,能让城头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不可以么?”董卓有些失望,但马上又咬牙切齿的道:“不能一击致命,能让他闭嘴就成。” 吕布点点头:“如此,定不负主公所望。” 城楼下,讨董檄文已念到紧要处。陈琳真是个人才,不但文章写得好,口才也好。这么长一段文字念下来,仍是声音洪亮,气息绵长:“……天子势弱,卓行废立之举,财狼之心潜包祸谋,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三台……” “弓来。”吕布喝道。 一个亲兵早已有备,捧着一张大弓,双手奉于吕布面前。吕布一把抓过,左手握住弓身,右手在弓弦上拉了拉。这是张长弓,弓身也是特制,油漆光亮,也不知什么材料做成。长度与那亲兵身高相仿,更与吕布肩平。吕布轻轻一碰,弓弦轻颤,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显然韧性十足。刘毅忍不住叹道:“好弓。” 弓箭分马弓和步弓。通常来论,在马背上立足不稳,也不太容易发挥全部的力量,因此,在马背上拉开的弓往往比站在地上能拉开的弓箭轻上许多。而在骑射时,受马背上空间限制,也无法使用规格较大的弓。如此一来,长弓鲜少能在马背上使用,而短弓弦力如果做得太大,在马背上又难以拉开。所以一般来讲,马弓要比步弓轻便得多,但射程也大为不及。 吕布左手紧握长弓,再次探出右手,感受了下风力和风向。而后,竟缓缓闭上了眼。此时,陈琳的檄文已念到了最后关头:“……历观载籍,暴逆不臣,贪残酷烈,於卓为甚。幕府奋长戟百万,胡骑千群……” 檄文字字诛心,列数董卓不法之事。城头上,士兵们面色各异,早已兵无战心。就连董卓等人,也停止了回骂。众将都望向了吕布。机会只有一次,若不能一箭克敌,打草惊蛇之下,对方定不会再凑上来当活靶。那第一回合的较量,就是守方完败。这低落的士气,会令接下来的守城战,难度呈几何式上升。 “……并匡社稷,以立贤名,於是乎著,如律令。” 一篇檄文已然念完,陈琳松了口气,他收起帛书,抬头挺胸,似乎再想说两句漂亮话收尾,也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吕布睁开了眼。 “中。” 一声轻喝。吕布猛地跃起。他张弓,搭箭、凌空抽射,几乎一气喝成。众人只听得弓弦声响,一点黑影疾如电光石火,在阳光下倏忽一闪。而后,远方的陈琳一声惨叫,“砰”的一声栽下车来。 “好。” 这一箭神乎其技,干脆利落。董卓着实出了一口恶气,忍不住带头叫好。城楼上静了一静,但马上就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低落的士气,也随着这惊艳一箭,再次回升。 联军一阵大乱,七八个骑兵越众而出,他们冲到大车边,下了马,七手八脚的将陈琳扶了起来。刘毅眼尖,就见陈琳右肩上插了一箭,上面血流如注,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不过骑兵扶起他时,他虽然摇摇晃晃,尚能步行。看来吕布所言不虚,这一箭看起来吓人,但力道不够,并不足以致命。 不过他踉踉跄跄,和先前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却让守军更觉解气。眼见陈琳要走,一些士兵张弓搭箭,对着战车一通乱射。这些箭矢力道不足,准头更不够,自然全部落空。但攻方早成惊弓之鸟,一见有箭射来,也顾不得丢脸,扶起陈琳就跑。陈琳本就站不大稳,这一下慌里慌张,又翻了几个跟头,一路狼狈不堪,好不容易才退回阵中。 城楼上,又是一阵欢呼,人人扬眉吐气。一些士兵甚至捉狭地吹起了口哨。攻方靠檄文积累的气势,也是荡然无存。 一片哄笑声中,一骑绝尘而来。来人在百米开外停住了。他拉住了马,破口大骂:“吾乃后将军袁公帐下骁骑将俞涉,城上有胆的,下来陪爷爷战个三百合。” 得了,还是要单挑。 如果是平时,董卓或会不理。但他刚才被陈琳一顿痛骂,憋了一肚皮的气。吕布刚才一箭虽然厉害,但显然还没将他恶气出完,见对方叫阵,他直接点将:“奉先,此贼忒也可恶,可否将其人头取来?” 吕布瞟了城下的俞涉一眼,有些不以为然:“一竖子耳,骑术不稳,腰身无力,焉配为将?” 他这样子大喇喇的,董卓反而有些不放心。他扫了下四周,又想了想,才转向刘毅:“兴汉,此战不容有失。你即刻集合飞熊军,为奉先压阵。” 吕布平时出行,大多是陷阵营跟随。但好钢用在刀刃上,陷阵营作为唯一一支重甲精兵,肯定以把守城楼为要。而飞熊军是骑兵,灵活性也大得多,不论是冲阵救援,还是退回城内,都较步兵方便得多。董卓显然料到了这点,才如此安排。 第九十八章虎牢之战6 刘毅回头看了一眼关内,答道:“飞熊军一千儿郎,俱已准备停当。只待主公一声令下,即可出关迎敌。” 徐晃行动迅捷,在关内外乱成一团的当口,飞熊军集合完毕,一千人全部上马,排成一个整齐的方阵。 飞熊军.人人具装,但和重甲骑兵不同,不论骑兵还是战马,都穿戴的皮甲。加上标配的长枪和斩马,所以严格来讲,这支部队不算重骑,但也不能列入轻骑。经过几个月魔鬼般的训练,他们在军列上,几乎无可挑剔。此时排成一个方阵,更是整整齐齐,丝毫不乱。如果不是战马偶尔的嘶鸣,让人几疑石阵。 李儒朝下看了一眼,忍不住叹道:“料事于先,贝联珠贯。世之良将,不外如是。主公得吕刘两位将军之助,何愁大事不成?” 董卓则直接得多,拍了拍刘毅肩膀:“哈哈,兴汉既然早已有备,那就更好了。就让对面见识见识。我双。飞将的厉害。” 刘毅向有“西凉飞豹”的称呼,而吕布,也常被称为“飞将军”。因两人都带个“飞”字。所以军中早有传言,说两大“飞将”,得一人可定关中,两人可平天下。不过刘毅认为,这多半也是董卓放出来的谣言,用以稳定军心。但在公开场合,董卓却是第一次这么说。 不过“双.飞”一词,在后世却有别解,多指一男两女行不雅之事。刘毅啼笑皆非。吕布也砸巴着嘴,状甚不屑。但他也没说什么,只瞥了眼刘毅,两人沿着马道,一路走了下去。 “开城。” 一个传令兵在城楼上大声道。 沉重的“轧轧”声中,虎牢关的城门打开了。吕布提着方天画戟,翻身上了赤兔,也不管其他人,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跟上。” 吕布性格如此,刘毅此时也顾不得计较。他翻身上了马,右手一挥,下达了出击的命令。一千精骑同声呼喝,如一道洪流,从城门洞鱼贯而出。 一出城门洞,视野陡然一宽。远方,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人。刀枪剑戟在阳光的反射下,更是明晃晃的一片。众人从城内冲出时,城外发出一阵“吁”声,铺天盖地的倒彩声猛的卷来,震耳欲聋。 从城楼上向下望,只是人多,尚不觉得如何。真正直面上万大军,实比泰山压顶犹有过之,如此威势,能做到面不改色的,怕是万中难得其一。 刘毅拉住了马,安抚住有些惊恐的坐骑。徐晃从后面拍马而上,大声道:“将军,这样可不行。” 他的马虽是良驹,此时却大为不安,不断的在原地打着转。刘毅回头一望,此时一千精骑已陆续冲出。沿着护城壕排成长长一列,但人慌马乱,队列已散。他深吸口气,正待说两句激励士气。城楼上,董卓突的大喝道:“擂鼓,为我两位飞将助威。” 敌楼上,一个鼓手光着膀子,早已等候多时,闻言举起儿臂粗的击子,照准一人高的鼓面,猛的一槌砸了下去。 “咚——” 虎牢关险,战鼓也是特制。这一击蓄势已久,更是响遏行云,直有穿云裂石之威。一鼓声下,不论城上城下,众人倶都一震,呼吸为之一滞。那鼓手深吸口气,双手各举一根击子,两个膀子轮圆了,照准鼓面,猛烈下击。 隆隆的战鼓声在城头炸响,有个人高声道:“西凉飞豹,并州飞将。两将齐至,天下无敌。” 刘毅听得真切,声音是从董卓亲卫队那边传出来的。看来猜得没错,所谓“双.飞将得其二可安天下”的流言,定是他稳定军心的伎俩。 那声音一落,一众亲兵高声应和:“无敌,无敌。” 紧接着,陷阵营反应过来,同声大喝:“无敌,无敌。” 这一下感染了所有人,整个城头都似沸腾了,士兵们以枪顿地,齐声高呼:“无敌,无敌。” 吕布一马当先,他头戴紫金冠,倒提方天戟。不论是先前敌军的呼喝,还是后来的鼓声。赤兔都四平八稳,丝毫不见惊慌。两者人高马大,倒是相得益彰。此时阳光正烈,映得吕布一身明铠也如燃烧,凛然如天神。他拉住了马,回首朝刘毅咧嘴一笑:“刘将军,一会可得当心了。战阵上刀枪无眼,可不是次次都有马.力可借的。这‘无敌’的名头虽然威风,也不见得就是好事。要是辜负了主公信任,咱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他倒是看得明白。刘毅一愣,心头一转。反应过来时,不免觉好笑。吕布一生纵.横无敌,鲜少遇见敌手。唯一一次败绩,就是丁原入京时。当时西凉并州大战。自己借助马.力,让他吃了个小亏。他对自己不假辞色,性格只是一方面,很大的缘由,怕是不服气使然。 似没听出吕布话里的嘲讽,刘毅只是一笑:“多谢,定不会让将军失望。不过对面几十万人,大浪淘沙之下,肯定也有强者。将军可是打头阵,万不可轻敌。” 吕布撇了撇嘴:“单打独斗,我吕布何曾怕过谁来?一群土鸡瓦狗,也不过多费手脚,纵是百万,又有何惧之?” 俞涉就在百步开外,早已有些不耐。见两人谈笑风生,丝毫没将自己放在眼中。顿时大怒,喝道:“来将通名,本将手下。从不枉死无名之辈。” 吕布本待再说,经俞涉一喝,也没了心思。他挑了挑眉,对刘毅道:“马.力人人会借,看着。”说完拨转马头,一夹马身。直直的朝俞涉冲了过去。 百步距离,对于赤兔这等神驹来说,转瞬即至。俞涉虽然骂得凶,但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开干。也只一个愣怔,吕布已冲到了近前,一声大喝,手中大戟轮圆了,以泰山压顶之势,朝他当头砸来。 方天画戟名虽为戟,其实铸得甚是沉重,百斤没有,几十斤总还是有的。所以它和一般轻型常规武器枪和矛不同,应被称为重型兵器。吕布这一戟势大力沉,兼具赤兔前冲之势,更是不凡,一戟下去直如神雷下击,怕是顽铁都要被劈成两半。 俞涉面色大变,他使的只是普通长枪,此时要闪已来不及。百忙之中,只得举枪在头顶一拦。他的枪杆是上好的牛筋木制成,但一戟之下,却如切豆腐。只听“啪”的一声,枪杆从中断为两截。戟尖毫不停顿,正砸在他头顶上,俞涉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脑浆迸裂,从马上一头栽落。 鲜血如箭,蹄声得得中,吕布冲出老远才拔转马头,但他一身铁铠,也溅了斑斑血迹,更增几分凛然之威。 战场上静了一静,但只一瞬,一阵山呼海啸的叫声迎面而来。不过,城头上的是欢呼,城下的却是不甘和怒骂。 第九十九章 虎牢之战7 “好个贼子,趁人不备偷袭,算什么好汉。” 一声怒喝,一将从敌营飞骑而出。马行甚急,还不忘报出名号:“吾乃冀州刺史韩馥帐下上将军潘凤,特来取汝性命。” 吕布刚刚拔转马头,潘凤连人带马,已冲至二十步外。他嘴巴说得好听,看似光明正大,其实也有偷袭之嫌。至少现在,吕布全无马力可借,先机尽失。潘凤此举,多半也有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他的马虽不如赤兔神骏,也是良驹,只一瞬间,就连人带马,冲到吕布近前。又是一声怒喝,潘凤借助马力,右手大刀开阖间,朝吕布拦腰切来。 这一下仍有马力,就算大刀重不过画戟,但若被扫实了,少少也是个肠穿肚烂的下场。好个吕布,临危仍是不乱,百忙之中猛地俯身,大刀几乎是擦着他紫金冠,带着一片风声落在了空处。吕布轻喝一声,画戟顺势斜挑,一戟正中潘凤腰身。潘凤一声大喝,一下从马背上滚落。 所谓良将,并不光是力气大,招数好就能称之,临敌机变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双方两个来回,一攻一守,几乎都是翻版。但结果却是迥异,俞涉被吕布偷袭,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上一声,就被砸得稀烂。潘凤占据偷袭之利,仍被吕布反杀。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可不仅是侥幸了。 但对面几十万人,十几路诸侯,那个没有好几员大将。所谓“山中无虎,猴子称王、”他们平常作威作福,个个眼高于顶。一见吕布逞凶,更是不信邪,呼啦啦的一下,接连冲出三四个人。这一下连姓名都懒的报,上来就奔吕布而来。吕布能称为“飞将”,当然不只是力气大,身手更是敏捷。他的画戟又重又大,挥舞起来更是灵便。三四个人近身缠斗,闪避的空间反而更小。一戟下去,唯有阻拦。而阻拦的结果,不是枪杆断折,就是人被挑飞。最后一将,更被吕布一戟挑了起来,拍马走了一圈,猛的朝对面掷去。那人虽被扎破肚皮,但落地之后仍未死透。惨呼之声惊天动地,传出老远。 一连折损好几员大将,即使对面兵多将广,也是气为之夺。吕布画戟斜举向天,高举骂阵:“九原吕布在此,还有那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拍马叫了几声,无人敢应战。吕布状甚自得,拔转马头,似乎想要退回阵中,这时一声怒喝,一个虬髯黑脸大汉骑着大马,猛的冲了出来。 这人手上拿的,是一杆蛇矛。凡枪矛之属,一般都走小巧的路子,但此人蛇矛甚是长大,矛尖比之吕布画戟,都要大上一号。他似乎气急了,冲到吕布近前,兜头就是一矛刺来。这一下吕布早已有备,他拉了拉马,侧身避过,又故技重施,照准矛杆一戟砸去。“砰”的一声,火星四射,那黑脸大汉的坐骑发出一声哀鸣,就算神骏如赤兔,也是震得退了几步。吕布一条右臂都有些发麻,但对面的枪杆,却未像俞涉一般,被他一戟砸断。 这人的矛杆,竟也是铁制? 不光是吕布,就连在一旁观战的刘毅,也有些吃惊。正有些猜测,那黑脸大汉已报上名号:“燕人张飞在此,贼子休得猖狂。” 矛杆都用铁制,那对方蛇矛的重量,其实已不输画戟。不说此人枪法如何,单说一身力气,就值得正视。吕布收起轻视之心,拔转赤兔,两者正面相对。张飞豹目圆瞪,声音更如炸雷,他嗔目重复道:“燕人张飞在此,贼子可敢一战?” 他声音甚大,就连城头的鼓声,似也被压了一截。吕布不为所动,仍是一脸冷酷,他将画戟斜斜举起,迎着张飞:“九原,并州吕布。” 听到吕布应战,张飞面皮一松,心底道了句侥幸。吕布大发神威,接二连三打死了好多人。他也是气不过,才冲出来接战。如果赢了还好,一旦输了,不但自己受人奚落,连带大哥二哥,怕也要受白眼。而心头的小九九,自然也得落空。 他满面于思,看起来粗鲁不堪。其实粗中有细,此番冲出仍有盘算。大哥志向远大,还是皇亲,就是没什么名气。黄巾之乱以来,兄弟三人募集义军,东征西讨,立功也是不少。最后大哥只落个安喜县尉,至于他和二哥,还只是个马弓手,连个小将都算不上。这段时间,大哥长吁短叹,旁敲侧击之下,他多少也清楚了。其实大哥缺的,就是名声。只要有了名声,当官的焉敢如此欺凌? 虎牢关前,几十万大军当面,一旦获胜,我兄弟三人的名号,必将传遍三军。就让我张飞手中蛇矛,去向世人证明吧。 前提是击败吕布。 他看着耀武扬威的敌将,心头犹如烈火在燃烧。 见吕布正式通名。鼓手似感受到肃杀之气,也停止了擂鼓。战场上顿时一片静谧。两方人马,都盯着场中两人,大气不出。联军今日机关算尽,先以陈琳骂战,接着阵前邀战,却接连吃亏。偷鸡不成蚀把米之下,士气怕得一落千丈。吕布上场以来,难有一合之敌,众人本已失望透顶。张飞上场后,又让人重拾信心。他虽是无名小卒,但一矛而去,吕布持戟横斩。力拼之下却行若无事。 至于吕布,西凉军上下,对其更有着莫可比拟的信心。 “敌将受死。” 张飞一声暴喝,双腿一夹坐骑,马立时朝吕布冲去。吕布一拉缰绳,赤兔亦是加速。他的马为良驹,后发先至之下,速度比之张飞更快。只一个眨眼间,两匹马交错而过。两人武器同时伸出,交错一击。两听“砰”的一声响,倒似打了个响雷,即使大白天,仍有火星冒出。 张飞高呼“痛快。”一拉马缰,返身再战。和吕布捉对厮杀在一起。一时间,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震得地皮都似在颤动。观战诸人,坐骑俱为一时之选,此时却连连后退,惊嘶连连。 吕布虽然连败多人,但在张飞看来,仍是不过如此。他这几年跟随刘备,南征北战,打的仗也有不少。但对手却有些不好说,几乎都是黄巾军。黄巾名虽为军,其实就是农民拿起武器,比流寇都不如。矮子中拔高个,里面的将领,本领可见一斑。张飞与人对敌,难有一合之将,一矛下去,几乎无人逃得性命。不是被戳死,就是一力降十会,被他砸下马来。唯一例外的只有个高升,那还是张宝副将,和官军相比,可是禁军将领一般的人物,但也没接住张飞三矛。一矛下去虎口断裂,第二矛武器脱手,到了第三矛,那高升再也接不住,被他挑下马来。事后,张飞老大的遗憾,觉得这人不错,要是再厉害点,就可以打个痛快了。 然而,吕布和他硬碰硬,不说三矛,十几矛都有了,张飞却没占到丝毫上风。 这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第一百章虎牢之战8 现在痛快倒是痛快了,只是俺要的可不仅是痛快,而是扬名天下。张飞想着,本已酸麻不堪的右臂,似乎重新充满了力量,他怒喝一声,又是一矛刺去。这吕布如此强悍,一矛挡得住,那就多刺几矛。比拼力气,俺可谁都不怕。 这两人,果然都是怪物。 五十步开外,刘毅看着激战的两人,心头亦如此想。他久于行伍,眼力远超侪辈,若只是硬拼力气,吕布较之张飞,不见得就强。现在张飞怒喝连连,一矛接着一矛,似乎越战越勇,吕布一板一眼,仍是照单全接。但在战斗的间隙中,刘毅听到了细细的喘息声。虽然低微,但他离战场近,听了个清楚明白。 那是吕布的。 他竟有些不支? 但吕布的骄傲,是不允许他退缩的。这点刘毅深信不疑。不过要想取胜,单是硬拼力气,就不见得能逼退张飞。但吕布称为“飞将”,擅长的可不仅是力量。此时双方又对拼了一记,吕布带转赤兔,左手换过画戟,甩了甩右手。再次握住时,手掌微微朝戟刃处挪了两尺。 方天画戟长约丈二,两人等高,横在手中,这点细微的区别,几乎微不可察。但刘毅离得近,又一直关注着战场,却看得清楚明白。一般来说,重武器对拼,因着杠杆原理,在不影响手感的情况下,离武器末端越远越好,此时吕布反其道而行之。看来,他要变招了。 此时辰时已过,已入巳时,日头高悬。张飞本来背靠日出,占了些便宜,但十几个回合交错争锋,不觉间已到了城头一方。眼光直射下来,让人眼睛发涩,迷糊中如有千万条长枪同时落地,晃得周遭景色都有些发白。他根本没注意到吕布手法的变化。眼见吕布换了下手,不自觉间,他左手也握住了矛尾。 双手握矛,力量固然大了不少,但灵活性却是大减。汉末时虽有马镫,但也却没后世那样精巧,一旦用力过大,也易摔下马来。不过万事有利必有弊,要想获得胜利,张飞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日头下,吕布一脸淡然,还乘隙勾了勾手。张飞本是个暴脾气,一见吕布挑衅,怒喝一声,拍马再次而上。 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力士,硬碰硬之下,人受得了,坐骑却吃消不住。吕布的赤兔还好说,到现在仍是生龙活虎。张飞的坐骑虽是良驹,但激战良久,却有些不支。此时冲上,速度较先前更是大为不及。张飞冲上去时,赤兔龇牙咧嘴,冲着他就是一顿怒嘶。张飞一愣,但手上蛇矛不由自主,仍是一下递出。但他的马受到惊吓,竟有些退缩,速度较之先前,于是慢了一慢。 “嚓!” 矛戟相交,爆出火星。这一矛张飞仍是全力而为,又是双手。但因为坐骑退缩,他几乎未借马力,反吃了些小亏。正有些懊恼。吕布手腕一翻,画戟调头一转,朝他当头劈落。 这一下吕布有备而发,又得赤兔之助,以有心算无心,即使张飞身经百战,仍是吃了一惊。无奈之下,蛇矛横向一拦。 “啪!” 这一戟正中矛杆。刚才俞涉被一戟劈死,但张飞的蛇矛却是铁制,两把武器毫无花哨,再次硬碰硬,又激起了一片火星。然而还不待张飞喘息,吕布手中的画戟仅仅一顿,再次落下。 “啪!” 太快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张飞根本想不到,吕布的画戟有如此快法.他双手握矛,本也存了破釜沉舟之志,只是在吕布快戟的攻击下,根本连反击的念头都不敢有。如果他长矛横开,以吕布画戟的速度,先声夺人之下,不把他劈成两半才怪。 两人战成一团。一时间,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但此番接战,张飞手忙脚乱,吕布一杆画戟上下翻飞,他也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 久守必失。 如果不出意外,张飞迟早要败。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张飞的窘境,普通士卒都能察觉,更何况久经战阵的大将。而吕布的攻击,直如疾风骤雨,他想抽身都不可能。不能自救,也只有外力介入了。从敌阵中,又冲出一员青袍大将,一声高呼,拔马朝战团冲来。 “三弟,我来助你。” 此人面如重枣,长髯及胸。马行甚急,他颌下长须跟着上下飞舞,更显飘逸。一般来说,丹凤眼者大多阴柔。但他双眉斜飞入鬓,怒目睁开时,比之张飞不遑多让。配上他红脸和长须,不显羸弱,反而多了几分威仪。 只观相貌,刘毅就猜到了,此人正是关羽无疑。当然,他称张飞为“三弟”,更将猜想坐实了。 吕布虽然张狂,但也并非毫无脑子,一个张飞,都搞得他手忙脚乱,这人称张飞为三弟,手上功夫再差,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以二打一,即使是吕布,也没把握全身而退,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对方赶过来之前,先行拿下张飞。想到这里,他手中的画戟一展,攻势更急。 吕布的画戟越来越快,张飞应接不暇,见招拆招之下,自己都不清楚接了多少戟。只觉对手画戟如天雷下击,一浪高过一浪。他左右抵挡,感觉自己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几无喘息之机。此时吕布又是一戟砸来,张飞百忙之中,一横手中长矛,就要去挡。那知对方只是虚招。画戟在空中画了个弧,改劈为刺,直朝他当胸袭来。 “我命休亦。” 张飞暗叹一声。长矛尚横在手中,但吕布的画戟之快,实如迅雷不及掩耳。他久守之下,不但思维跟不上,连手都有些麻了,想要再挡都来不及。 “休得伤我三弟。” 一杆大刀横向而来,开阖间,直奔吕布胸腹而去。这一下围魏救赵,虽不高明,但却奏效。吕布若是不管不顾,张飞自然难逃一死,但他被关羽横刀一斩,自也难以幸免。一命换一命,看起来公平,但若涉及己身,则又另当别论。 性命攸关,吕布也顾不得再伤张飞,一夹马身。赤兔甚是通灵,几乎在吕布做出应对时,它一声长嘶,四蹄侧移,庞大的马身生生错开两尺。吕布虎躯一侧,关羽的大刀带着厉啸,一下斫在了空处。他把画戟交于左手,右手瞅准来势,一把抓住刀杆,猛的一拉。 关羽的大刀,也是特制。名曰“掩月”。重量比之吕布的画戟,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单比力气,他也不见得就比吕布弱,但他刚才心急张飞安危,全力一击之下,可说毫无留手。吕布这一拉,前冲之势加上去势,可说三管其下。即使以关羽的神力,也被拽得上身一晃。 如此机会,吕布当然不肯放过。此时他右手还抓着刀杆,画戟则在左手横着,顺势一转,向关羽拦腰扫去。关羽招式用老,前胸空门大露,已是避无可避。但也就在此时,张飞的蛇矛到了。 他被吕布先声夺人,差点一戟刺死,此时反应过来,更是恼羞成怒。一声虎吼,手中蛇矛携惊雷之威,直奔吕布面门。 “这两人,俱为人中之龙,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第一百零一章虎牢之战8 吕布心下暗叹,顾不得伤人,只得自保。他脑袋微微一偏,让过了蛇矛。右手抓住刀杆一送,逼退了关羽,而后一夹马身,赤兔再次长嘶,庞大的身躯朝后方撤去。但关张二人那里肯依,一路紧随着一通乱砍。三个人战成一团,此时形势已变,吕布也不敢硬耗。关羽主攻,吕布抵挡。等张飞冲上去时,他又利用赤兔之便,拉开距离。张飞久战已疲,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吃消不住,每次堪堪近身,吕布就抽身而走。一时间,气得他“呀呀哇哇”乱叫,粗言秽语不绝于口。 “二弟三弟休慌。吾来助你。” 随着吼声,又一紫衣长袍汉子从军阵冲出。这家伙手持双股剑,方面大耳。一般来讲,马战鲜少用剑的,但此人双臂长得出奇,手持双剑,竟是一点不显违和。他一冲上,就瞅准机会,双剑直奔吕布肋下而去。 此时吕布正与关张二人力战,已是分身乏术。无奈之下,只得掉头就跑。一时间,三人追着吕布,车轮般的乱转,战场之上尘土飞扬,吕布以一敌三,也只能游击。好在赤兔马快,一时间,三人倒奈何不得他。 这刘备,也忒阴险了。其实对付吕布,关张二人绰绰有余,他临到最后冲出,明显画蛇添足,仔细想来,多少有些刷声望的嫌疑。 刘毅看着,心头也有些不屑。这时徐晃拍马上前,大声道:“将军,我等再不出战,相国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啊?” 刘毅转过头,就见董卓正站在城楼上,冲着自己大喊大叫,此时鼓声正烈,两方士卒拼命高呼,加油鼓劲之声不绝于耳,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响成一片。他站在城头,又离战鼓不远,一时间,更是听不清。不过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几乎不用猜,多半在怪自己救援不力。 “将军,对面以三打一,确实可恶,让属下去解吕将军之围。” 徐晃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眼见四人斗成一团,场内烟尘四起,他的心痒如猫抓,恨不得立刻冲杀一番。一见刘毅仍在沉吟,还道他心有顾虑,于是主动请战。 刘毅苦笑一声:“徐兄,还是我去将功赎罪吧。否则主公事后怪责,可不好交代。” 飞熊军此番出战,本就是给吕布压阵的,但刘毅出城后,全沉浸在三英战吕布的历史画面感里去了,以致吕布以一敌三,他犹在评头论足。此时再不补救,一旦董卓秋后算账,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是……” 徐晃还待说些什么,但刘毅一夹马身,战马一声长嘶,他已连人带马,直直朝战场冲了过去。人未到,声先道:“呔,尔等三人围攻一人,算什么好汉。小子西凉刘毅,前来请教。” 报了名号后,刘毅也不多说,他瞅准方向,用力打了几下马,战马风驰电掣,几个加速就到了刘备面前。他轻喝一声:“看枪。”长枪抖了个花,疾若闪电,直如毒蛇吐信,一枪扎向刘备腰眼。 因着演义的关系,后世提到刘备,多以同情的居多。其实对于刘备,刘毅并无成见,因着同姓的关系,他在后世,也没少进行过假设,假如自己是刘备,又待如何如何。但上天却开了好大个玩笑。他魂穿过来,虽也姓刘,也是宗室,但名不见经传,若不是他阴差阳错,这小子早成一抔黄土,在历史的大浪中,连浪花都不会翻一个。 但刘备的阴险,却是刘毅亲眼所见。战前单挑,约定俗成是单打独斗,一般来说,武将都爱惜自己名声,那怕丢了性命,也不会破坏规矩。关羽心忧张飞安危,冲上来救人还情有可原。但吕布以二敌一,本就处于下风,这刘备还冲上来三打一,这就不是帮忙,而是不要脸了。 所以他挑上刘备,倒不是为了捡个软点的柿子捏,而是刘备所作所为,确实让人有些不齿。 刘备本就报着捡漏的心态来的,又是三打一,自然轻松写意。刘毅拍马冲过来时,他就注意到了。他拍马而走,闪过了刘毅一击,同时高声道:“来人可是西凉飞豹刘毅。” 他本来紧追吕布,刘毅一枪而去,其实也封了他去路。但刘备只夹了夹马,也不见如何用力,就轻松避开。看来,他也不光嘴上功夫了得,骑术也不差。刘毅拍马追上,照准他肩膀,又是一枪刺去。嘴上却道:“有污清听,正是区区在下。” 在洛阳呆了几个月,上至三公九勋,下至走夫贩卒,刘毅什么人没见过?甚至目睹董卓行废立之事,将皇帝拽下宝座。所以见到历史名人,他早没了初始的激动。不过作为一个穿越者,少不了看戏的心态。而刘关张三人,是汉末一道靓丽的风景。在没有切身利益冲突下,他也不会痛下杀手。所以打一开始,刘毅就抱着解围的心态来的,十分力只使了个六七分,就怕一枪将刘备戳死,那就不好玩了。 如此敷衍了事,自然伤不到刘备。侧身让过长枪,刘备却也不恼,仍是自报家门:“吾乃涿郡刘备,中山郡王之后。将军大名,如雷贯耳。奈何天各一方,以致无缘得见。” 刘毅加入战团后,关张二人围着吕布,仍是死战不休。以三打一,吕布只能游走,他虽然撑住了。但与张飞少有接战,也让对头缓过劲来。此时以二打一,吕布迫于刘毅在场,也不好掉头就走。只得抖擞精神,将关张攻击尽数接下,如此顿觉吃力,好几次险象环生。 刘毅看得心头一紧,收了些许促狭之心。也不接刘备话头,手中长枪一紧,顺势斜挑。刘备让过长枪,嘴上犹在喋喋不休。那料到对方长枪突的变向,速度较之先前,竟快了老大一截。他大吃一惊,一时间也来不及躲避,百忙之中,右手剑顺势一格。 “啪。” 一声脆响。枪上传来一股大力,他只觉手腕一麻,右手剑再也把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尘埃。经这一挡,枪尖也偏了方向,带着一股锋锐之气,一下挑在的空处。但厉风扑面,仍如刀子刮过面颊,一阵生疼。 挡住了这一击,刘备惊魂甫定之余,也反应过来。知道刘毅名下无虚,刚才能抵挡一二,却是对方留了手,他心下不惊反喜,认为有机可乘,继续道:“董卓篡逆犯上,乃不可恕之大罪。吾乃中山郡王之后,与将军份属同宗,你我俱是皇亲,将军何必为虎作伥,以致同室操戈。” 这家伙,一口一个中山郡王之后,生怕他人不晓似的。刘毅听得,心下更是恼火,一翻手中长枪,顺势横扫。 但此时打草惊蛇,刘备也多了个心眼,他嘴上虽说着,心下却提着十二分小心。眼见刘毅不依不饶。又是一枪扫来,连忙一伏身子,但脸上终于变了颜色,叫道:“二弟,三弟。” 第一百零二章 虎牢之战10 太快了,这一枪比之刚才,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备虽然全神贯注,但仍是险之又险,长枪扫过头缨时,将他头盔都打掉了。他一头长发披散开来,更是狼狈不堪,此时也顾不得面皮了,直接求援。 西凉飞豹,果然人如其名,不但马快,连枪也如此快法。吕布和刘毅,不愧“飞将”之名,也难怪董卓敢在城头夸下海口,说什么两将齐至,天下无敌了。 他这一声召唤神兽,一吼还是两人。关张二人都变了脸色。关羽离得近,眼见刘备遇险,立刻叫道:“三弟,你且缠着吕布,吾去帮帮大哥。” 说完,也不待张飞回话,一拉马头,抽身就朝刘毅扑来,嘴里更是喝道:“刘毅小儿休得猖狂。吃吾一刀。” 作为一个兵王,刘毅在前世罕见敌手,就算遇见吕布,都有一战之心。而关羽则被后世神话,不但传得神乎其神,更被冠以武圣之名。眼见关羽舍了吕布,朝自己冲来,刘毅见猎心喜,心头反而有些期待。 此时刘备心知肚明,他这点实力在几人中份属垫底,敲敲边鼓可以,但若单打独斗,却与送死无疑。眼见关羽冲上,他索性勒马停在一边,嘴上仍是闲不住,高声提醒道:“二弟小心,这刘毅和吕布一路货色、不但力气大,速度也快。” 他说话间,关羽已沉着个脸,端着大刀冲了过来。双方相距本就不远,这么点距离,速度提不起来,自然也无马力可借。而关羽就这么大喇喇的冲来,似乎根本没将刘毅放在眼里。眼看着关羽越来越近,刘毅心头也有些愠怒。这关羽如此这般,分明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一会让过他偃月刀,定要让他好看。 两三丈的距离,如果是人快速奔跑,几个起落也就到了。战马就算不加速,也不见得就慢。但用来骑战,这点距离还是太短。两者距离在极快的缩短,关羽的大刀也越来越清晰。约有两个马身时,刘毅瞄准机会,轻喝一声,手中长枪突的一送,已架住了刀锋。正待顺势击偏对手武器,只听“砰”的一声,掩月刀如老树生根,竟是动也不动。 关羽的力量竟如此之大,就算比之吕布,也不见得逊色。 尽管早有预料,但刘毅仍是大吃一惊。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吃我一刀。” 略一迟疑,关羽一双凤眼蓦然瞪大,手中掩月真如活了一般,一个加速,直奔刘毅肩头砍来。 刘备提醒关羽时,说刘毅力量大,速度也快。但此时此刻,刘毅心头却不住骂娘,这根本说的就是关羽吧。关羽的实力,刘备肯定也清楚,他刚才那句话,提醒关羽倒是其次,多半也有麻痹自己的意思。 战场之上,可不是如后世一般,按武力排高低,决定胜负的因素太多了,一不留神,就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颜良文丑称为河北两庭柱,若论真实实力,不见得就比关羽弱上多少,但遇见关羽,仍被一刀枭首。后世每每论及,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在刘毅看来,却是再再正常不过。君不见夏侯渊比之黄忠,也不见得就弱,但在定军山下,仍被黄忠倚仗地势,一击得手。个中缘由,大抵都是如此。 但凡勇将,其实身手不见得就慢。否则空有蛮力,早就被人刺死了。而前世刘毅身为兵王,各种突发情况见得多了,心智更是远超侪辈,比之三国顶尖名将,他在力量上或许略微逊色,但若论反应以及速度,却不虚任何人。 关羽的刀已近在眼前,刘毅心中一沉。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人猛地伏倒在马身上,这也是多年刻苦训练的结果。刚把身子伏低,耳边呼的一声,一道明晃晃的大刀,几乎是擦着他面颊落在了空处。只听“噗”的一声响,右肩跟着微微一疼,那是铁甲被刀锋刮了一下。 有铁甲护着,这么点伤害,肯定不致命,顶多也就破了点皮。都说关羽第一刀有神鬼之机,最是难防,但刘毅终究是躲过了。两匹马交错而过,此时关羽招式用老,正在收刀,正是反击的良机。刘毅伏在鞍上,瞄准关羽后脑勺,反手就是一枪扫去。 关羽也是全副铠甲,反手枪力量不大,若是刺中后背,肯定不能建功,但若是后脑,就算力量再小,肯定能让其落下马来。 长枪甫出,就听得刘备的惊呼:“二弟小心。”声音中大见惊慌。但听“嗤”一声,枪尖似乎扫中了什么,但也略微一阻,并未多少受力之感。这一枪多半也扫空了,刘毅顺手将枪一拖,人也坐了起来,带住了马。 关羽的鬼神一刀,在历史上大大有名,因此送命的更不少。一个照面,刘毅就落在下风,此时他不见沮伤,反而有些庆幸。不愧是武圣,果然棘手。如今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九天佛祖护佑了。 刚把马掉个头,关羽也带住了马。转过身,他头盔已歪,颈项处甚至有点血痕。看来刘毅这一枪虽没击实,但也被蹭了一下。 关羽在马上坐稳了,抹了一把颈上的血迹,如擦了把汗水一般随意:“刘将军果然名下无虚,佩服。” 刚被关羽的大刀蹭了下,刘毅肩头隐隐作疼,他在马上活泛着身子,道:“关将军刀法神出鬼没,厉害。” 关羽面色一沉,“哼”了声道:“无名小卒而已,可不敢当将军之名。” 这句话其实只是客气之语。但关羽这几年跟着刘备东征西讨,到现在仍是白身。难免心有芥蒂。刘毅“将军”之语,只是随口一说, 但也戳了他痛处。他正待再说,这时刘备一声高呼:“二弟,不要多说了。三弟怕撑不了太久。” 关羽离开后,又成了张飞和吕布单挑。吕布刚才被三人一通围攻,心头也憋着火,眼见张飞落单,那还有客气的。一戟快过一戟,杀得张飞“哇哇”大叫。好在张飞也歇过一阵,一时间倒能抵挡,只是处于下风而已。 征战多年而一事无成,是个人都不愿时常挂道嘴边。刘备此时打岔,看起来心急张飞之危,其实也是故意打岔。关羽微微皱眉,但见刘备拍马冲上。怕他有个闪失,也只得挥刀跟上,两人一起双战刘毅。 以二打一,并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遇见不会配合的,碍手碍脚,那也只能添乱。但刘关二人一起征战多年,早已配合娴熟。关羽主攻,刘备在一边趁隙偷袭。只几个回合,刘毅就束手束脚,守多攻少。他的马可不如赤兔一般,神骏而有长力,如此下去,早晚都会落败。 正有些心焦,突听徐晃一声大喝:“呔,就知道倚多为胜,算什么英雄好汉。”他嘴上骂着,动作更是不慢,举着明晃晃的大刀,一路高叫着,拍马朝战场冲了过来。 第一百零三章虎牢之战11 吕布一向狂傲,就算被群殴致死,徐晃也不会心焦。若不是担心董卓秋后算账,他甚至都不想援助吕布。但刘张双战刘毅,却是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他本就求战心切,一见主将吃亏,那里还耐得住?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从敌阵中,一下冲出一大群人。这些人倶着将军服色。一个个铠甲鲜明,也是大喊大叫。徐晃冲到刘毅面前,刚刚挡下刘备。一见此等阵仗,面皮都青了。正准备不管不顾,令飞熊军全数压上。城头上,响起了三长两短的号角声。 徐晃少在边关,听的多是金鼓之声。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但马上听得刘毅叫道:“吕将军,敌军势大,不可缠斗,走了。” 每个敌将身后,都跟着一大群亲兵。如今全数压上,人数更是不少。而后方尘烟滚滚,更不知有多少人跟着冲了过来。三人中,吕布最为自负,面对如此人海,也有些变色,他一戟逼退张飞,抽身就走。 徐晃是生力军,要逼开刘备也轻松。一见两人都撤了,刘毅那里还敢恋战,正准备奋力摆脱关羽,对方却突地收刀:“刘将军,你走吧。” 刘毅一怔,但此时也没时间矫情,对着关羽道了声谢,拉转马头掉头飞奔。单论武艺,刘备比之徐晃,本就有些差距。徐晃临走一通乱砍,更把他闹得灰头土脸。他本就披头散发,此时更显狼狈。一见关羽将刘毅也放了,顿时气不打一出。冲过来就是一通抱怨:“云长,以你的本事,要缠着那刘毅也容易,援军即刻就到。只要一小会,他就休想脱身了……” 关羽摸了摸脖子。伤口仍然火辣辣的,虽只被枪头蹭了点皮,但血却流了不少,仍未结疤。他轻声道:“大哥,其实刘毅刚才,好几次都留手了。” 刘备正说得起兴,闻言一怔:“有么,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安敢留手?云长可别诓我。” 一手摸下去,关羽手上又沾了些血迹。他垂首看着掌心那红艳艳的血痕:“战场上瞬息万变是不假。但他的枪马之道,远在大哥你之上,若是上来就下狠手……” 后面的话,关羽虽未明说。但刘备却打了个寒噤。他将满头乱发绾起,胡乱打了个结,勉强笑道:“是,大丈夫恩怨分明。二弟所为甚合我意。正该如此。” “兴汉……” 隐约中,追兵中有人在大喊。似乎是曹操。不过四周蹄声如雨,刘毅急着逃命,根本不敢驻足。三人在飞熊军接应下,且战且走。但敌军势大,不时有人落马。眼见抵挡不住。城头一阵箭雨落下,追在前面的骑兵被射倒十几个,顿时人仰马翻。 城头居高临下,骑兵又无防护。黑压压的一片看着吓人,倒成了守军上好的活靶。又是一阵箭雨袭来,追兵如割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下一片。此时,陆续有弩兵从堞稚中探出身子,而投石车巨大的抛臂也摇摇晃晃,开始调整方位。眼见飞熊军退而不乱。对方不敢冒险,只得废然而退。 “咿呀呀呀呀呀……” 待所有人撤进关内,四五个门丁冲上前,拼命把门闩闩好。因为关得急,巨大的城门一阵颤动,发出一阵渗牙的磨合声。像是一只垂死的老妖在呻吟。 刘毅跳下了马,心头仍是一阵狂跳。对方最后一拥而上,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实也打了衔尾急追,趁乱偷城的主意。要不是准备充分,还真可能被对方得手。 两波箭雨虽只造成了百来人伤亡,但尸体都堆在城门口一带,横七竖八的,偶有几个没死透的,正躺在地上哀嚎。从城内望出去,尸枕狼籍,触目惊心。看着门丁关门,刘毅心头一阵黯然,再无胜利后的半分喜悦。 更远一点,一群追兵驻足在弓箭射程外,灰溜溜的朝这边望来。关外的风很烈,掌旗手上的大旗跟着抖动,在风中张牙舞爪,依稀可见到一个“曹”字。 是曹操么? 刘毅眯了眯眼,正待仔细辨认。“哐”的一声,城门在几个门丁的合力下,终于合上了。那城门又厚又重,也不知什么材质做成,连门闩也是三根一尺见方的大木。眼见门丁把城门闩好。他才稍微安心。 此时吕布也下了马。看了一眼刘毅,他突道:“刚才谢谢你了。” 吕布竟主动和自己说话了。铁树开花了?刘毅一怔,有些不确定:“吕将军,你是说小将么。” 大战之后,赤兔有些暴躁,不停的在原地打着转。吕布别过头,用手抚着马脊安抚:“那个红脸汉子可不好对付,刘将军能挡住他,不错。” 关羽当然不好对付,刘关张三人中,张飞武力是够了,但临敌机变不足。刘备智力合格,但武力却差了一截。真要单打独斗,刘毅宁愿面对暴脾气的张飞,也不想直面关羽的大刀。毕竟,那神鬼莫测的第一刀,确实防不胜防,刘毅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看来吕布在刚才的激斗中,多少也吃了关羽的亏。 吕布主动搭腔,大概觉得能挡住关羽,自己不是想象中那么弱吧。刘毅心头苦笑,心头一动:“对了吕将军,如果对上关羽。你有几分把握?” 赤兔周身毛光水滑,马腹更厚实得如同一道红亮的缎子。在吕布的抚摸下,它舒服得直打响鼻,巨大的马头也垂下来,对着主人挨挨擦擦。听刘毅如此问,吕布抚摸马腹的右手顿住了:“你是说那红脸大汉?他确实厉害,但若单打独斗,我吕布何曾怕过谁?” 他转过头,横了刘毅一眼:“刘将军那天得空,咱们再较量较量。还望不要推脱。” 刘毅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虐。他打了个“哈哈”,含糊回道:“吕将军盛情,本不该拒绝,不过现在战事正急,再说吧……”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徐晃跑了过来,老远都在叫:“将军,将军。” 他跑得气喘吁吁,连头盔都歪了。看着他跑到身边,刘毅皱了皱眉:“何事?” 徐晃虽然看着粗鄙,其实内里精细,且极稳重。如今他这样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徐晃“噗”的一声跪倒在地:“第三路百人将张梁深陷敌营,至今未回。” 第一百零四章虎牢之战12 飞熊军共计一千人,共分十路。每路一百人,由一个百人将统领。其中,前两路都由刘毅原属下构成。张梁率军来投后,刘毅就将他安排在第三路,仍以百人将授之。 闻此噩耗,刘毅脑子“嗡”的一声,一阵晕眩,身子也跟着晃了几晃:“此事属实么?” 撤退的时候兵荒马乱,谁也顾不上谁,依稀记得有好多人落马,当时也很心疼。只是还没等到伤亡统计,就迎来了张梁失陷敌阵的消息。 徐晃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此事千真万确,末将开始也是不信,问了好些兄弟才敢确认。”他复又垂首,沉声道:“末将救援不力。死罪!还望将军责罚。” 当时徐晃和刘毅一起,两人都自顾不暇,根本无力他顾。所以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怪道徐晃头上,刘毅叹了口气:“徐将军,起来吧,这事与你无涉。”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话虽如此说,但真正事到临头,又有几人能安之若素?看着徐晃从地上爬起,但仍沉着个脸,刘毅心下也一阵黯然。其实对于张梁,他同样颇多关注。这小家伙虽和彼时“地公将军”张梁同名,却夙怀忠义。董卓率军逼宫时,他在主将士孙瑞已降的情况下,只身面对数万大军,仍然侃侃而谈。刘毅对后三国史一知半解,原来的历史上,这个张梁最终如何,他一无所知,但单凭这份胆识,就颇让人激赏。 这时,有个传令兵冲下来,大声道:“主公有令,着骑都尉吕布,奋威将军刘毅速上城头缴令。” 是要责罚么? 刘毅心头有些不安。这一战和刘关张打了个平手。吕布更是先声夺人,砍了对面好几员大将,怎么也不算败仗。但毕竟自己贻误军机,真要治罪,也有由头。走上城头时,他心头仍有些惴惴。 两人在传令兵的带领下,上了城,朝一座望楼行去。这座望楼很高,是整个关口的最高点,平时用着瞭望敌情,也站不了几个人。三人沿着环形阶梯爬上去时,董卓正站在上方观察敌情。在他身后,李傕,郭汜,李儒三人赫然在列。刘吕二人到来后。这个小小的望楼一下挤了六个人,顿显拥挤。 传令兵通报了一声就下去了。吕布上前一步,跪下来大礼参拜:“义父,孩儿幸不辱命,特来缴令。” 自高祖刘邦首定礼仪后,汉代对此一向重视。下级见上级,多行跪拜礼,但军中也有介者不拜的说法。“男儿膝下有黄金。”受后世影响,刘毅对跪拜礼先天反感。除了迫不得已,他一般都行半跪礼,甚至拱手礼。 但吕布都跪了,他也不好打马虎眼,只得跟着跪下,口里道:“末将征战不力,差点贻误战机,还望主公责罚。” 多的节操都丢了,嘴巴上服个软,那也没什么。 董卓转过身,扶起两人,面上如沐春风:“两位将军辛苦。此番大挫敌方士气,两位功不可没,哈哈。” 董卓看来心情很好,根本没提救援不力的事。刘毅松了口气,顺势站起身。这时董卓又道:“今日一战,联军虽然败了,但兵力几乎无损。” 他转过头,又望向城外:“看对方的阵势,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吾虽没读什么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此番大战后,于对手也有了些认知,列位将军,可有破敌之策?” “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出自《管子·君臣上》,大抵就是后世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的意思。其实刘毅也不清楚,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书呆,所以才有记忆。不过董卓说话一向粗鲁,少有文绉绉的,今天却引经据典,多半出自李儒授意。 果然,他话一落音,李儒就行了一礼,接道:“回主公,敌方远道而来。本就人困马乏,此番关前邀战,更被吕刘两位将军阵斩多人,士气大挫。愚以为,若趁隙攻敌,则必克敌军。” 他是要主动进攻? 对于主动进攻,刘毅并不赞同。对面保守估计,都有二十万人。两倍于己。一般来说,攻方要下城池,需要三倍于守方的兵力,才有希望下城。当然,这也只是个估计,毕竟,战争非是儿戏,还受攻守双方的情势,天时,地利,人和等等各种因素的影响。不过虎牢天下险,又驻了十万人,对面仅有二十万临时拼凑的人马,怎么看都是守方占优。只要安稳守着,对面空有二十万大军,内部也不稳,过上一段时日,自是不攻自破。此时主动进攻,实在是画蛇添足。 董卓点了点头,继续唱着双簧:“那么文优觉得,何时出击最优?” “此事宜早不宜迟,而昼夜交替,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属下以为,定在明日凌晨最佳。” 说是商量,但看两人一唱一和,那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刘毅心下暗自摇头。但看其余诸将,均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偷袭就偷袭吧,李儒向爱用奇,此时提议,多少有些卖弄的意思。不过就算失败了,虎牢驻了这么多人,也不会伤筋动骨,若是现在出头。不但扫了董卓的兴,保不准还被李儒记恨。实在是费力不讨好。 当然,想着张梁的事,刘毅更不想多说。他心下烦躁,有些无聊的看向城下。此时对方已然收军,两里外的营地已初具规模。但要安真正顿下来,没有一个多时辰忙活肯定不行。城外闹哄哄的,一片嘈杂。从城头望下去,关外帷帐片片,绵延无尽。到处都是忙里忙外的士兵,更远处,一些士兵找不到原料,已跑到山脚下伐木。再远一些,却隐隐约约,仅见一些帷幕的影子。 简易的辕门立了起来,一些传令兵进进出出,往来奔梭。几个打着白旗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看他们的装束,应是联军辎重营。辎重营在军中战力最弱,不大受人待见,打扫战场更是苦力活。但对于攻守双方来说,却有诸多意义。一则,死者的兵器铠甲可以回收再利用,如果伤亡甚重,更是不无小补。要是遇见没断气的,还能抢救一番。当然如果是敌人,补上一刀在所难免。 正看着,有个辎重营士兵一个趔趄,似乎摔了一跤。但那士兵一声痛呼,接连翻了几滚,对着其余同伴大喊大叫。刘毅心头一凛,正有些疑惑。紧接着,一条人影推开尸体翻身爬起。一瘸一拐的朝关口跑来。 第一百零五章 虎牢之战13 刚才联军衔尾急追,城门口就成了主战场。以此为中心,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地尸体,其中,大部分是联军的,也有少量飞熊军。此人刚被尸体压住,大家都没注意。待看清来人,刘毅差点叫出来,这幸存者不是别人,竟是张梁。 他左手捂住右臂,右手却提着把缳首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满头乱发披散开来,血迹斑斑,乱得如一蓬鸟窝。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估计腿上也受了伤。事出突然,刘毅几乎呆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打扫战场总有意外,装死偷袭之事也不是没有。见有人“诈尸”,对面反应更快,其中两人离得近些。提了武器就朝张梁追去。当先一人是个独臂汉子,使把短刀。另一人手持长枪,却佝偻着身子,头发的都花白了。老弱病残,这也是辎重营常态,若是平时,十个这样的人都不够张梁砍。但他现在跌跌撞撞,显然腿上有伤。只跑了两步,那个独臂汉子就追了上来。 这人虽残,但身手灵敏,较普通士卒也不遑多让。一个健步踏上:“去死吧。”一声轻喝,一刀朝其背部斫去。 张梁跑不快,只得回身去挡。“当”的一声,两把刀相交,发出一声脆响。 短刀长约一肘,十分轻便。但加上人的前冲力,力道也不小。张梁腿脚不便,挡了一击后,重心失调,身子也朝一侧倒去。此时老者赶到,一见有机可乘,挺枪就刺。张梁勉力一翻,“噗”的一声,长枪擦着他腰腹扎在了地面上。 那老者一击用老,正待抽枪再刺,张梁手疾眼快,右手一翻,一个地镗刀扫过,正中对方脚踝。老者一声惨叫,人也变成滚地葫芦。独臂汉子目龇欲裂,怒喝一声,冲上前操刀就砍。 短刀仅是补刀用的,了结奄奄一息的人可以,若是硬拼,终究差了一筹。张梁侧躺在地上,右手握着缳首刀正面御敌。只听“叮叮当当”好一阵响,两人连拼了好几刀。独臂汉子胜在灵活,居高临下。张梁兵器长些,以逸待劳。一时间僵持住,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放箭,放箭。” 这一幕变起仓促。说起来老长一段,其实也就几个呼吸间事。高顺最先反应过来,一声高呼,惊醒了看戏的众人。 此时联军刚退,城头上仍站满了严阵以待的人。高顺话音一落,士兵们张弓搭箭,对准独臂汉子就射。 联军早早打了退堂鼓,战场也未太过深入,死者多在城头百步开外。这个距离,虽也在弓箭射程之内,但强弓还成,普通箭矢力道大减,要想伤敌终究勉强。箭雨如织,看着虽然不凡,但大多落空。仅有一箭射中那汉子。虽不致命,却也逼对得他不敢再进。 “张梁,快往回跑。” 刘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声喊了起来。一旦完全进入弓箭射程,对面就算想追,也是送死。张梁似乎也听到了,挣扎着爬起,继续踉踉跄跄的朝城头跑来。 但对面速度更快。刘毅在战场上大出风头,不但是西凉军,现在联军认识他的也不少。他不出声还好,这一喊反而惹了祸事。似乎得了命令,对面一下冲出十几个人,悍不畏死的朝张梁追去。 “放箭,放箭。不要停。”城头上,高顺再次大吼。 多了些准备时间,这次张弓搭箭的更多,一阵箭雨,对面倒了好几个,但张梁腿上也中了一箭,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人多手杂,谁也不好控制。 “住手,住手。” 刘毅在望楼上急得跳脚,冲着下方一阵狂喊。其实不用他多说,守军一见伤了自己人,倶都停手。但只歇了一歇,对面十几个人一拥而上,一把将张梁按住。一个人摸出早备好的绳子,几下将他缚住。然后负在背上,转身就走。 此时再动弓箭,伤到的也是张梁。城头众人投鼠忌器,更是不敢乱动。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背着张梁,大摇大摆的离开。 刘毅一拳打在堞稚上,肺都要气炸了。 远离弓箭射程后,对方将张梁丢在一辆大车上。又分出三四个人扶着他,小心翼翼的朝营地行去。大概见他脚伤了,有个人还找了快布垫在下面。那样子,比照料重症病人还要周到。刘毅看着,突地笑了起来。张梁性命无忧,已属万幸,自己何苦生气?对面大费周章地抓他,不惜赔了好几条人命。究其缘由,还是自己太过紧张才有的误会。不过,张梁终究只是一百人将,无名小卒而已,等对面拎清他身份,恐怕肠子都要悔青。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要是把对面搞毛了,直接来个杀人泄愤,那就不好玩了。他想着,又有些担忧。 “刘将军英勇无敌,麾下也多能征善战之辈。此等情况下,仍能冷静对敌。单凭此点就颇不易,这人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算将才了。” 张梁的生死,对于刘毅来说是大事。对于其余人来说,顶多当个热闹看看。李傕砸吧着嘴,评论着。 这话单独听没毛病,但配上李傕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赞赏,倒是幸灾乐祸的居多。郭汜口才没李傕好,说话也粗俗得多,接着补充:“啧啧,胆子忒肥。刘将军运气就是好,随便拉出个人,就比我们那些小子强上好多。” 李儒是文职,如今贾诩不在,董卓对他甚多倚重。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如果记得不错的话,那小子以前是士孙瑞的人。复门之上,他连相国的命令都敢顶,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看了一眼董卓,然后盯着刘毅,似笑非笑的道:“刘将军用他,可不是幸运,也是费了些劲的。” 为了得到张梁这批人,刘毅和士孙瑞撕破了脸,可不是费了些劲这么简单。此事李儒一手主持。他当然记忆犹新。只是这话明着是为刘毅解围,更暗含机锋。但对于下属争执,董卓恍如不觉,咳嗽一声拉转话题:“好了,热闹也看够了。咱们继续讨论,这奇袭之计当如何施行。” 第一百零六章虎牢之战14 李儒倒也没继续说,他定了定神,接过董卓的话头:“奇袭的话,宜少不宜多。应先以精骑踹开敌方营寨,制造混乱。这样胜算才大。所以先头部队,一定要精锐。” 听到这里,刘毅心头就有些不妙。果然,李儒清了清嗓子:“属下以为,飞熊军既为精锐。这先头部队,非其不属。” 刘毅心头怒火腾起,此时那里还能忍,当下就道:“飞熊军仅一千人。而对方拥兵几十万。敌我兵力悬殊,用其击敌,即如杯水车薪,焉能如此?” 李儒显然早有所料,不假思索:“刘将军不必激动,飞熊军仅是先头部队,后续还着骑兵继续跟进。” 刘毅抓住他话头,继续道:“那么博士可有计划,准备投入多少人?” 这个提议,估计也是李儒才向董卓建议不久,焉能有个详细计划。李儒一呆,答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兵力投入,也是根据情势来的,那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的道:“刘将军向有勇名。此时却怯懦惧战,实乃私心太重。” “非是在下怯战,而是飞熊军甫经大战,伤亡也不小。就算是把锋利的刀,此时也有缺口,亟需休整。此时再战,无疑竭泽而渔,实属不智。” 李儒要行险,刘毅心底虽不赞成,但也不想多事。但他想拿飞熊军当敲门砖,这下却不由他不反对了。他面向董卓:“主公,其实属下并不赞成夜袭敌营。” 董卓一扬眉锋:“哦,缘何?兴汉且说看看。” 刘毅道:“两军交战,不外乎奇正之术。正面交锋为正,设伏掩袭为奇。但势强用正,势弱用奇。此乃亘古不变的至理。我军势强时,堂堂正正击败敌人,不给对手可趁之机。是阳谋,也是上策。势强用奇,固然能以极小代价获得胜利。可风险跟着大增。一旦事败,则极可能优势尽丧,于对手可乘之机。” 奇正之术。不但《孙子兵法》有详尽的阐述,连《鬼谷子》也有提及。但凡兵书,这都是一道绕不过的坎,上方诸人虽是一群老粗,但耳濡目染,多少也听过一些。刘毅又说得浅白,一时间,众将虽大多和他不和,但都觉得有理。就连吕布,也忍不住直点头。 小小的望楼上,一时间落针可闻。刘毅等了一会,待众人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接着道:“我军有十万人。如果守关,自是绰绰有余。可若主动出击,则力有未逮。偷营固然能以小博大,可一旦失败,损失可不光是兵力,还有士气等等。到时形势逆转,一旦吃了败仗,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儒向有智计,口舌也不弱,自不可能马上认负:“刘将军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就两个字。固守也。但你可知,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可不是小数。这几年天下大乱,相国虽控制了朝廷,但除了司隶,其余各州自行其是。税赋未见一毛,粮食未缴一粒。如今,洛阳平仓内的粮食,仅够大军支撑两个月。凭何坚守?” 刘毅微微一笑:“这些难处,我们有,但联军就少了?黄巾大乱,乱的根源也是关东。他们的财源税赋更成问题。对面纠集几十万大军,看似气势汹汹,但也是外强中干,人心不齐不说,后勤补给更成问题。我们好歹能撑两个月,但对方能撑多久?依小子看来,一个月都是奇迹。‘不患寡而患不均’,圣人之言,对人心揣摩更是通透,这可不光体现在财计上,更适合对面的情势。” 军粮告急,但也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李儒建议的奇袭,胜了固然好,败了就冤枉了。董卓听到这里,已是颇为意动。他想了想,转头看向李儒:“兴汉说得甚有道理。文优,此事你看如何?” 这话明着是问李儒问计,其实只是顾忌他面子。董卓倾向不言而喻。李儒噎了一噎,才回道:“牛将军甫至孟津,就用火攻烧了对面几十条船。如今正准备渡江追击。我等若能大胜一场,则上下呼应,对方攻势不攻自破。此等良机,就这么白白错过?” 牛辅胜了?孟津离洛阳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一个时辰就到了。如今过了好几天,那边的境况也传了过来。看来李儒也是得到消息,有些坐不住。不过这也难怪,他和贾诩并称两大智囊,但真论起来,贾诩却稳压他一头,听闻孟津旗开得胜,心有不甘在所难免。此时建议奇计偷营,怕也有和贾诩一较风头的意思。 但兵者战危,安能把士兵性命当儿戏?估摸着李儒出兵的缘由,刘毅更不可能答应:“孟津一路仅是偏师,胜了固然好,但也达不到决定胜负的地步。真正的决战,仍是虎牢,一旦此处有个闪失,就算将王匡穷绔扒了,也于事无补。” 所谓穷绔,其实就是底裤,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内裤。秦汉时,普通人大多不置。西汉昭帝时。霍光专权,为让其外甥女上官皇后专宠于帝,令宫女们“皆为穷绔,多其带”。王匡是联军北军主将。刘毅这句玩笑,多少带点侮辱成分,但作为对手,也在情理之中。其他人倒未多说,但董卓最近出入皇宫甚勤,一些宫帷趣事耳熟能详。抢先笑道:“兴汉说的是,既如此。咱们先静观其变,静等延宗扒了王匡穷绔再说。” 上中两路都旗开得胜,董卓焦虑的心情得到了缓解,人也变得喜气洋洋。他心情大好,接着道:“哈哈,穷绔这东西,也算有些妙处。太后好妃色,诸位想不到吧。” 妃色,其实也就是粉色的雅称。众人都笑了起来。李儒凑趣道:“其实宫内女子,也就那样。看着如花似玉,个个一本正经,但满肚皮坏水。内斗争宠起来,其心狠手辣,比之我等有过之而无不及。” 董卓挤了挤眼:“文优说得对,正因为如此,不是才更有味么?” 众人哄然大笑。 董卓习性如此,刘毅也不好多说。眼见没什么事,他插话道:“主公,此战飞熊军亦多伤损,若无他事。属下先行告退,前去查检一番,以安军心。” “兴汉就是这点不好,老是一本正经的,忒多无趣。”董卓舌头打了个结,“啧啧”几声:“去吧,去吧。没啥事了。” 回到城楼上时,刘毅回头一望。就见董卓仍很兴奋,手舞足蹈的说个不停。众将围成一圈,不是发出猥琐的笑声。李儒不时插上一嘴,做着合格的捧哏。看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颇有些君臣相得的味道。 刘毅苦笑一声,沿着马道朝下走去。想着上午发生的种种,一时间心头百味杂陈,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第一百零七章虎牢之战15 “何为形意?鸟取虫豸之喙,虎啸山林之声,俱可为形。形者,千变万化,而不拘泥成法。衍者为意,鸟喙之锐,虎啸之势,皆可为意。意者,道法千条,始则一也……” 下午的时候,刘毅坐在小坯房里,翻看着《形意枪注》。虽为枪书,但童渊不愧为一代宗师,赵云举一反三之下。不论马上步战,都有所涉猎。里面对兵器的一些用法和见解,也甚是新颖。刘毅有后世的冷兵器知识打底,经过多年的战场摸索,对汉代的技击之术,虽然有个大抵了解,但在许多细节上,仍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本书真如雪中送炭,恰好弥补了这点。 “将军。” 刘毅抬头一看,就见徐晃正站在门口,满脸不豫。他叹了口气:“徐兄。还在为子付担心?”子付是张梁的字。这家伙年纪虽不大,却早早由家中长辈赐了字。 虽只是个接触战,但事后盘点,飞熊军仍有二十多人伤亡,轻伤不计。最最重要的是,百人将张梁身陷敌营。徐晃平时对张梁甚是严苛,但两人亦师亦友,嬉笑怒骂之下,感情反而更深一层。张梁死里逃生的消息,固然让徐晃松了口气,但更加重了他的担忧。 徐晃摇了摇头:“不是,对面好像有异动。相国不放心,叫你去城头一下。” “对面有异动?”刘毅坐不住了,收起书站了起来:“好,我马上去看看。” 小坯房背靠外城墙,出门不远就有条石制阶梯,刘毅出了门,没走几步就上了城。到了城头,就见董卓和李儒正站在不远处,李傕和郭汜两人如哼哈二将护在身侧。四人正伸长脖子朝城外张望。唯独不见吕布,不过也难怪,毕竟现在并州军主防,他作为主将,要负责的事也多,那可能时时在城头看着。 一见刘毅来了,董卓招了招手:“兴汉,你来看看。对面是要攻城么?” 过了大半天,联军的营地早已扎好。两里之外,新制的木栅栏将营地牢牢围住,一些人正在外围挖陷马坑。箭楼也立了起来,虽只是个轮廓,但仍有工匠上上下下,看其进度,大概晚上就能投入使用。这些防御设施一旦建成,守军要想突袭,难度也将倍增。李儒一再建议趁敌人立足未稳突袭,也不是无的放矢。木制栅栏处,那道简易辕门经过修缮,不但左右多了两座箭楼防护,外侧更放置了拒马。此时在辕门后,却聚集了一大群人。 刘毅手搭凉棚望了望:“也就百来人的样子,不像是攻城。” 的确,以虎牢关驻扎的兵力,对面想要有所建树,就算是试探,没有个上千人根本不行。一百人连塞牙缝都不够,若说用来攻城,那是个笑话了。 董卓喃喃道:“这群瓜妈,又想作甚?” 仿佛回答他的话,随着一声鼓响,辕门被拉开了。一群士兵从营地内鱼贯而出。十八路诸侯,服色不一,人员更是良莠不齐。远远望去,和一群杂牌军差不多。但这群士兵披坚执锐,一身铁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看就是精锐。他们一出辕门,就如波浪一般左右分开,等左右站定。一辆大车才从辕门驶出。 一见这阵势,李儒就哼哼道:“可一不可二,这群人又想故技重施,来城外念经么?” 讨董檄文文辞犀利。对面要是真不要脸,日日在关前读上一读,虽然边际效应递减,效果不如首次震撼,但也确实恶心人。 那辆大车越来越近,下午的阳光斜射过来,晃得眼睛都有些花了。刘毅穷足目力,待看清来人,差点叫出声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曹操。 大车在一里之地的样子停住了,曹操高声道:“吾乃曹操,先帝在时。忝为典军校尉。现特请董公一见。” 他倒是老实,没如袁绍一般,先自封个车骑将军之类的玩玩。 一里之地,距离实在太远,弓箭望尘莫及,就算是吕布来,估计也只能干瞪眼。但这么远的距离,就算读那劳什子的檄文,估计也听不大清。董卓松了口气,高声回道:“孟德小儿,既然背叛了咱家,如今又假惺惺的,是来嚎丧的么?” 曹孟德道:“董公不必如此。孟德此来,是来做个买卖的。” 买卖?董卓一怔,正待询问。这时曹孟德高声道:“奋威将军刘毅何在?故人在前,烦请下城一述。” 刘毅和董卓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如今两军对峙,可不是拉家常的时候,这曹孟德又发的那门子疯? 李儒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道:“刘将军倒是交游广阔,什么事不能当面说,还非得到城下讲?” 刘董两人本来大眼瞪小眼,李儒话音一落,却同时面色一变。董卓瞥了刘毅一眼,沉着脸转过了头。而刘毅心头如有一道亮光闪过:“离间计。” 曹孟德此举,就是离间计。如果赴约,就算什么也不说,只要下去和他碰个面,董卓就得疑神疑鬼。可若是不去,以董卓多疑的性子,心头也有疙瘩,保不准会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这里,刘毅一手扶住堞稚,高声道:“曹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你又何苦来哉?” 曹孟德似乎没听出话外之音,也是大声道:“兴汉,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就算两军交战,也不应如此生分。做兄长的想找你叙个话,都不成么?” 他说着,也不待刘毅回答,挥着右手打了个手势。那辆大车除他之外,还站了两个甲士,得到曹孟德的命令就蹲了下来,然后从车里将一个人扶起。待看清这人装束,刘毅心头又是一震,这人竟是张梁。他大概腿上受了伤,刚才是躺在车厢里的,所以众人都没注意。 待属下将张梁扶稳了,曹孟德才接着大声道:“此人兴汉想必认识吧,如今落于曹某之手,本想交还于你。不成想……”他舌头打了个结,突地住口不言。 第一百零八章虎牢之战16 曹孟德竟以张梁为挟?刘毅望着城外,一时间左右为难。这是阳谋,如果下去的话,肯定要遭董卓猜忌。但如果不赴约,情况恐怕更遭。飞熊军泰半都由禁军.转化而来,也跟张梁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对其生死不闻不问。那么刘毅在军中的威信,将跌至冰点。将士离心离德,飞熊军在短时间内,更难形成战斗力。 一见曹孟德用自己身家性命要挟刘毅,张梁顿时怒了,对着城头大声道:“将军,不要管我……”他转头对着曹孟德,大声道:“你这狗东西骗人,既要还我自由,却用吾性命来要挟将军,我呸……” 他喋喋不休的还待再骂,两个甲士一见势头不对,一把将他扑倒,手忙脚乱的在他嘴里塞了块布。然后一起合力,将他按在车厢上,大车上面,又是好一阵闹腾,显然张梁不甘心,仍在拼命挣脱,但世界却清净了。 刘毅怒不可遏:“曹孟德,你口口声声自负吾兄,这就是待人之道?” 郭汜和刘毅早有龌龊,如此机会那能放过,立马落井下石:“刘将军。这也不能怪人家。盛情相邀,你还像个妇人一般扭扭捏捏。哈哈,快去吧,那员小将可是个人才,你难道忍心见死不救?” 刘毅气了个半死,心念电转之下,却也有了应对之法,他笑了笑:“郭将军说得对,的确不能见死不救。”他转过头,面朝董卓:“主公,属下恳请郭将军与我一起,前去救人。” “啥,”郭汜张大了嘴,似乎能塞下一个鸡蛋:“管老子什么事?” 刘毅微微一笑:“怎么,郭将军如此胆怯,连和小子一同下去的勇气都没了么?” 郭汜和刘毅不和,早已在军中传遍。叫上郭汜,不论曹孟德说什么,都有个见证人。刘毅也不怕曹孟德故意说些激进的话,他若真要如此,反而落了下乘,董卓生性多疑,不见得就会信。 郭汜气得跳脚:“刘毅,你个王八蛋。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自己的帐自己还,反正我不会陪你去送死。” 董卓瞟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刘毅,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准了。兴汉要救人,就由郭将军陪你吧。两个人,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董卓都发话了,郭汜就算心下有一千个不愿意,也只得照办。两人下了城,骑上马后,四个门丁合力,让城门开了一条缝,刘毅一马当先,郭汜紧随其后,两匹马泼风也似的冲了出去。两人冲去时,城头上同时喝了一声彩。上层再勾心斗角,士兵却不明就里。城外可有千军万马,两人敢正面相对,单凭这份勇气,就令人钦佩。 到了近前,车上的情形也尽收眼底。一见刘毅来了,张梁不再挣扎,只是盯着他,眼里亮晶晶的,似乎要哭。他嘴里塞着块布,发出声来时,也只剩“呜呜”之声,也不知要表达个什么。 那两个甲士倒没再为难他。其中一人是曹洪,算是刘毅熟识。还有一人身材高大,看着也面生,想来是曹孟德举兵时加入的。一见刘毅来了,他就跳下车,用刀指着两人道:“下马,容某先搜身,方可接近。” 曹孟德皱了皱眉:“元让,不得无礼。” 刘毅虽不是熟读三国,但这段历史在后世大热,一些重要武将的字还是知道的。曹孟德称这个大汉为“元让”,看来此人就是夏侯惇了。不过后世影视中,夏侯惇是个独眼龙,一张脸也狰狞可怖。现在他左眼还未被流矢所伤,看着高大威猛,却顺眼得多。 夏侯惇有些悻悻地瞪了刘毅一眼,将长刀收起了。但仍杵在大车五步开外,一动不动,显然仍不放心。 曹孟德盯着郭汜,笑道:“郭将军以前好厉害的,怎么现在越混越差,都成别人跟班了?” 郭汜拉住了马,对着曹孟德怒目而视:“阉宦小儿休得猖狂,有胆的,过来先战三百合。” 曹操离开洛阳前,就跟郭汜起过冲突,此时口头占点便宜,似乎在情理之中。不过刘毅更清楚,曹孟德激怒郭汜,使其怨气更重,等他回去复禀时,少不得添油加醋,自己处境就更不妙了。他在夏侯惇五步开外跳下马,抱拳一礼:“曹兄,好威风。” 曹操视线从郭汜身上移开,转到刘毅身上:“那是。兴汉,你现在可没有为兄自在,哈哈。” 有郭汜跟着,曹操的离间计也破了大半,以其心思之诡诈,自然也明白过来。所以他话里话外,多少有些嘲讽。刘毅微微一笑,道:“是,小子身有枷锁,比不得曹兄逍遥。既如此,曹兄何苦强人所难?” 曹操又看了郭汜一眼,笑道:“天下事,今日不知明日。兴汉,为兄今日请你,可不仅是表面功夫,而是真想和你谈上一谈。”他拍了拍手:“子廉,给刘将军上杯酒。” 此时张梁已被制伏,人被绑成个粽子一样被丢在大车上,曹洪也空出手来。一听曹孟德吩咐,应了声:“是。”夏侯惇却面色一变,叫道:“大兄。” 曹孟德摆了摆手:“无妨,我和兴汉亦是熟识。洛阳时,亏得他舍身相救,为兄才得以保全。不用太过提防。” 大车上还备了坛酒,看来曹孟德还真做了长谈的准备。在夏侯惇警惕的注视下,刘毅走到了大车前。此时曹洪已斟好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了曹孟德。后者将另一杯给了刘毅,然后举杯抿了一口,笑道:“放心,没动手脚。” 酒水就一坛,刘毅亲眼见到曹洪从里面倒出,所以曹孟德此举,也有避嫌之意。不过曹洪斟酒之后,又持刀退后几步,守在张梁身侧,刘毅看着,心下微微一叹,也熄了强行救人的心思。 他举起杯子呷了一口,缓缓道:“曹兄。如今你的酒也喝了,是不是该放人了?” 曹孟德叹了口气,道:“当初与兴汉初见,我便想最好不要与你为敌。没想到绕来绕去,仍是如此。” 刘毅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曹兄既然已举反旗,就该料到今日。” 曹孟德望着他,道:“世上难有两全法,这事为兄也知道。但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面对苦难,我们终究可以改变一些什么。蚁贼举兵时,打出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黄天当不当立,现在看来,那也只是个笑话。当然,苍天已死倒是真的。面对乱世,我们若不做点什么,实在有愧七尺之身。” 第一百零九章虎牢之战17 他举着杯子,呷了一口:“自去年离开洛阳时,与兴汉一番长谈。至今历历在目,不知还可记得。” 曹孟德离开时,曾经找过刘毅,邀其一起。当时刘毅为留后路,并未把话说死。 说来说去,他还是来劝降的,刘毅闭上了眼:“曹兄,肃清乱世很多种,你能保证,你现在走的路,就是正确的路么?” 曹孟德淡淡一笑,道:“就算再差,也比董卓在洛阳瞎折腾好,不知兴汉以为如何?” 他这话一说,一侧的郭汜大是不满,忍不住冷哼一声。手也摸到的刀柄上,似乎想动手。一旁的夏侯惇睨了他一眼,紧了紧手中武器,也是冷笑一声。郭汜面皮一阵抖动,想了想,终究忍住了,但仍瞪着眼,气鼓鼓的看着刘毅。他这样子,几乎不用猜,一会见到董卓时,少不得要给刘毅上点眼药。 刘毅苦笑一声,道:“小子依稀记得,曹兄昔日所说,举兵是为故乡匪乱,缘何今日兵临城下?” 曹孟德面色一正,举了举杯道:“董卓倒行逆施,为兄如此,也是拨乱反正,当然是为朝廷,为社稷计。” 他倒说得正气凛然,刘毅冷笑道:“曹兄有这想法,当然是好。但再好的想法,总得有人施行才成。小子份属西凉,董公所为不便置喙。但他做得再差,好歹代表天子。你振臂一呼,十八路诸侯云集,看着威风,但把朝廷威严置于何地?下克上,清君侧。这是地方叛乱屡试不爽的借口,一旦让人尝到甜头,有了先例。以后人人皆如此,那朝廷体制,才是真正崩坏了。” 见刘毅如此态度,曹孟德心头火起,也是冷笑道:“那以兴汉的意思,我等做臣子的,就只有听之任之了?” 刘毅心下黯然。曹操此举,虽然不妥,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此法在他看来,仍不是解决当前乱局的良方:“好,就算曹兄你的路是对的,但十八路诸侯,一旦下了洛阳,你能保证人人皆如你一般,一心为江山社稷计?” 曹孟德苦笑了一下,道:“兴汉,你这是抬杠了。此次主帅,可是袁本初。袁家四世三公,历朝历代,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朝廷百姓都看在眼里。有他在,怎么也能约束一二。达到匡护社稷的目的。” 刘毅摇了摇头:“四世三公,那是朝廷给的。如今朝廷都快没了。这东西还有几人看重?再者,世上最难琢磨的,就是人心。袁本初此人,小子与其相交不深,本不应妄加藏否。但曹兄与他乃是挚友。此人到底如何,想必曹兄比我清楚。” 曹孟德默然,刘毅显然说到到了点子上。他突然有些烦躁:“兴汉,你确定要跟董卓到底?” 刘毅自己倒了杯酒喝了:“路有千条,并非一定要循曹兄之道。其实此次出兵,你也只是一尽人事,又是何苦?” 曹孟德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一尽人事,兴汉真是个明白人。但明白人也往往固执。唉,你若真有此意。在洛阳时就该跟我走了,断不会等到现在。是我着相了。” 听他的口气,似乎放弃了说项。刘毅听着,不由松了口气。其实他更明白,两人在城楼下呆的时间越长,受董卓的猜疑就越深。就算有郭汜作证也不成。 曹孟德也倒了杯酒,举起杯:“今日为见兴汉一面,用了些下作手段,望你勿怪。” 刘毅看了郭汜一眼,也跟着举杯,笑道:“曹兄这话客气了,兵者诡道。自是无所不用其极。双方本就交战,曹兄用些手段,那也是你本事。” “那不一样的,”曹孟德也看了一眼郭汜,然后举起杯,一饮而尽:“如今天下纷扰,朝廷空负名义,各地诸侯并起。时局诡诈譬如春秋战国,值此乱世,长于合纵连横方能长久。就如吾方才所言,天下事,今日不知明日。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兴汉,与你为敌,实非吾之所愿。” 他倒也干脆,一指张梁:“子廉,放了这位兄弟。” 曹洪应了一声,几下将张梁的绳索松开了,然后揭开了他嘴上的布。后者得获自由,猛的一挣,但他腿脚不便,这一下用力过猛,一下从车上滚落。刘毅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扶住他:“子付,你没事吧。” 张梁半跪于地,却死活不起来。他抬起头,满眼都是泪花,嚅嚅道:“将军……” 曹孟德在一旁看着,似是颇为感慨:“……与你为敌,非吾所愿,亦属不智……”他突的长叹一声,向夏侯惇招了招手,等他跳上车,曹洪走到驾者的位置上,捏着缰绳抖了抖,马车开始转向,三人也不回头,一路驾驶着大车,直奔营地而去。 “天下事,今日不知明日。其实不光是事,连人也会变吧。” 看着大车没于敌方营地,刘毅喃喃着。 策马回到关内时,已近黄昏,冬日~本就温吞吞的,到了此时,更没什么亮度。如同火红的橘子挂在西边,整个关隘都镀上了一层异样的红色。进城之时,城内仍是一阵欢呼。两军交战,一旦落入敌手,可说九死无生。张梁却捡了一条命,这事听起来都玄幻,更别说亲眼所见了。 刘毅扶着张梁下了马,徐晃领着几个士兵迎了上来:“将军,你真的回来了?实在太好了。” 他话里的语气,好似刘毅出去,其实就是送死一般。刘毅扶着张梁,没好气的道:“我没死你很意外么?快来几个人,照顾下子付。” “遵将军大人命。” 张梁得救,徐晃比任何人都高兴。知道说错了话,但主将性格随和,徐晃也不担心,只是嘻嘻哈哈地叫众人前来帮忙。 一个士兵上前,将张梁扶在一张门板上躺好。徐晃又招了招手,叫了两个人,几人抬着张梁,朝关内医营行去。刘毅摸着下巴看着,心头却在沉思。以前在西凉时,自己最多管着百来号人,一些想法也有,但不方便付诸实施。如今好歹一军主将,许多东西也该变变了。比如这医护工作,以他后世的眼光来看,不但道具简陋,手法更是粗疏。十来万的部队,随军医匠也才几十号人,这还是董卓怕死,临时强征了一批太医令才凑齐的。 不过汉代不比后世,出来行医的都是中医,医匠的养成极是不易。一个良医的培养,需要从打小从草药辨认开始,没有个几年十几年的浸淫,休想有所成就。而古人通讯不便,对于心得体会,医生们更是密而不宣,‘传子不传女,传徒不传外’是当前常态。所以,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华佗的《青囊经》,才弥足珍贵。 第一百一十章 虎牢之战18 想到这两人,刘毅心头一动。按照史述,现在张仲景正在长沙一带行医,记得以前上历史课时,老师介绍过张仲景曾任长沙太守,倒和这具身体主人的故土有些渊源。而上次和王允闲谈时,现在的长沙太守是吴人苏代,但他的太守来路不正,是杀了上任长沙太守得来,也不知是张仲景任长沙太守,是苏代前任还是以后的事,但不论怎么说,现在长沙不太平,自己就算有心,兵荒马乱的也不好去请他。 现在看来,也只有在华佗身上做点文章,但华佗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洛阳一面之缘后,渺无音讯。而以其闲云野鹤的性格,他来做这军医,那也只是想想,多半难成。 当然,因着前世的原因。要说医术,刘毅也稍有涉猎。但术业有专攻,他懂的这些知识,仅止皮毛。而因为医疗水平的限制,有些知识甚至不适合汉代,所以用来临时急救可以,但若要扩大医疗水平,形成一个更加完善的医疗体系。则完全不够看。 而没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名医坐镇,所谓成立医营,改善医疗水平,也就是瞎子爬窗户,摸不着门道。枉费钱财不说,怕也难有建树。 随军的医营,其实也就是个大点的土坯房,没有门,只用干草扎了帘子。一番闹腾后,一众人吵闹着,终于到了目的地。徐晃一马当先,一手撩起草帘,然后踮起脚,侧着身子让道。两个士兵在一群袍泽的护持下,小心翼翼地抬着张梁,两人一前一后,垂着头,半矮着身子进了医营。但走进去时,前头的士兵还是不小心,木板磕碰到了墙壁,人也一下歪倒。后面那人猝不及防,重心失衡,身子跟着朝一侧倒去,慌得另外几人连忙去扶,但众人始料不及,一群人顿时东倒西歪,张梁也差点从上面滚落下来。幸好徐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门板一头。而张梁这个病号也非奄奄一息,一见势头不对,慌得立起身子,用左手抵住了墙壁,这才稳住了。不过他也吓了个半死,面色煞白不说,脑门上都起了一层毛毛汗。 众人又好一番折腾,才最终将伤号抬进去了。 听着属下的笑骂声,刘毅大摇其头。这医疗设备也太简陋了,不过医术不成,一些简单的东西倒可以活学活用。譬如担架这种东西,又不是什么复杂的发明,稍微改造下就能投入使用,用来搜治伤号。怎么也比门板要好。 正在胡思乱想,一个亲兵冲下城,朝他行了一礼:“刘将军,相国叫你前去覆命。” 刘毅心头一凛,应了一声,随着亲兵朝城楼上行去。此时申酉相交,正是换防之时。陷阵营虽是铁军,但也不是机器,如今守了一天,也该换防了。换防的不是并州兵,却是李傕的属下军候张苞。这张苞久于行伍,更是西凉旧部。官虽然不大,但和刘毅也认识。当然,张飞的长子张苞还是个奶~头,现在远未成年。这个张苞,就如刘毅麾下张梁比之“人公将军”一般,仅是同名而已。 陷阵营走下城头时,头盔虽然下了,但仍排着整齐的队伍,铁甲铮铮,丝毫不乱。但李傕的队伍虽称精锐,换防时却懒散之极。刘毅虽不拉帮结派,现在也算名人,路过张苞时,他正带着几个屯长前去交接。见到刘毅,几人都脸带讨好的笑容,打着招呼。不过脚下仍是慢吞吞的。这样当然不行。若是骑兵作战,攻掠如火,这个缺点还能掩盖一些。可守城讲究分工协作,军纪就成了大问题。 刘毅本来信心百倍,觉得西凉军大占上风。但此时心头忐忑。联军虽然乌合之众,但西凉兵也是半斤八两,能不能守住,那也只有天知道了。 走到董卓身边时,人没什么变化。李傕李儒仍在董卓左右,郭汜早早到了城头,此时正打着小报告。刘毅走过去时,他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做着总结:“……过程大抵就是如此,主公,这刘毅实在是吃里扒外,不是个东西。” 一见刘毅来了,董卓乜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兴汉,亚多说你交联曹操,一直称兄道弟不说,还说了咱家很多坏话。可有此事?” 他满脸笑容,显然并未当真。不过刘毅不敢大意,跪下来道:“主公明鉴,属下对你可不敢有半句不敬。至于曹操所言,也只是另有谋算,用以离间而已。” 董卓叹了口气,扶起他道:“起来吧,吾虽鲁莽,但自认还能略辨是非。其实你让亚多一起出城,就已表明心迹。咱家要是再中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反倒让曹孟德看了笑话。” 李儒在一旁阴阳怪气的道:“刘将军,曹孟德狼子野心,人尽皆知。你与他称兄道弟,固然有虚与委蛇的成分在内。但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些东西,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害。你也是个智将。这等道理想必也懂。还是自重的好。” 刘毅甚是恼火,正想反驳几句。但眼角扫过董卓时,就见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一见自己望过去,又不着痕迹的将头别向别处。他反驳的话本已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是。博士说得是,小子知道了。” 这话假李儒之口,安知不是董卓在敲打自己。就算不是,李儒说这句话,董卓却未反驳,显然也是默认。看来与曹孟德见上一面,虽然嘴上不说,但董卓心头仍有芥蒂。自己还是得意忘形了,曹孟德此举,对人性的把控,可说到了极致,那可能轻易化解。 而观董卓神情,估计李儒没少编排自己。他长于心计,若要搬弄是非,十个郭汜都望尘莫及。想到这里,刘毅背上更是凉飕飕的。劝阻董卓依李儒之计偷营,最后固然事成,但也得罪了李儒,实在是费力不讨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司马朗面对招揽时,曾如此回复他。此句出自《论语·卫灵公》,就算到了后世,也是千古绝唱。以前刘毅听之,顶多付之一笑。但现在却感同身受,打心底认同。 因着后世的原因,他对李儒的观感并不好。但也从未想着主动招惹。所以两人的关系,也算不上坏。甚至刘毅一度觉得,李儒比贾诩还好相处些。可随着权柄增长,两人的观念,就不可避免的产生冲突。贾诩向来稳重,如果是他主谋虎牢,断不会选择骑兵突袭,而只会固守御敌。如此一来,与刘毅不谋而合。两人不但没了冲突,甚至会多些惺惺相惜。 所谓“同志”,大抵也就这个意思吧。春秋时,左丘明在《国语·晋语四》中对同志一词作了解释:“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而《后汉书·刘陶传》里也有详解:“所以交友,必也同志”。互相认同,互相勉励,查漏补缺,相互前进。此为同志,此非后世专利,古今一同,但一群志同道合者,那有那么好寻的。刘毅心头暗暗叹着气。把心头一份屈辱,悄悄按在了心底。 第一百一十一章 虎牢之战19 这时董卓“咦”了一声,突道:“都忙了一天了,对面还没好么?这不是安营扎寨,怕是在修铜墙铁壁吧。” 天已经黯淡下来,沉沉的暮色中,远方敌营也举起了火把,一片星星点点。极目望去,有好几条火龙在树林外燃起,一众人忙着伐木,忙得热火朝天。 见董卓转移话题,李儒也熄了穷追不舍的心思,他将视线投向了城外:“若只是做些拒马等防护之物,白天产出的木料早够了,对面这样赶,显然另有图谋。” 看了好一会,李儒接道:“是在做攻城器械,也许,”顿了顿,他语气不无担忧:“明日一早,对面就会攻城。” 刘毅探出身子,看着下方,想了想道:“主公,为防万一。城门处的木桥最好拆掉,免得对方突然进攻,到时手忙脚乱。” 大凡城防,除了因气候或地势等原因不能成行外,大多修有护城河。虎牢关斜倚黄河,自不例外。不但有护城河,甚而还有吊桥。但虎牢地处要道,平时商旅不绝,车来马往,吊桥上上下下,磨损大不说,维护更是不易。为此,朝廷还专门在此设了个什,专司维护。 但这几年武备荒废,士兵的肚子都填不饱,谁还有心思顾这个?少了看顾后,吊桥不出意料的塌了,以致到现在都没人管。但人不能被尿憋死,没了路也得找路。为了进出方便,来往行商就在城门口临时建了座木桥。这桥只是江湖救急,质量自是堪忧,但几经修补,大浪淘沙之下,竟也合用。刘毅带着一千飞熊军在上面跑了个来回,它虽然摇摇晃晃表示抗议,但终究撑住了。 既然决议坚守,董卓也熄了其他方面的心思:“好,就依兴汉之言。” 下了城,就见杨易领着一大群亲兵在下面等着,徐晃也在。刘毅道:“子付不要紧吧,伤势如何?” 徐晃道:“那小子服了些安神的药,已经睡了。”杨易在一旁补充:“医官说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刘毅望了望四周。他的亲兵不多,原先就有一个什的兵力,由杨易带着。接手飞熊军后,军衔有所提升,兵权跟着大涨。按理说,亲兵人数也应随之增加。但亲兵要保持忠诚,不但身手要好,装备和待遇也得更胜一筹。这些都需要钱,额外的开支上头可不会认。按常例,都是主将自行贴补。他财力不足,也只能精益求精。只在禁军和原飞熊军残部中挑了些人,勉强补足了两个什。经过今天一场恶仗,又牺牲了两人。现在加上杨易和徐晃,刚好凑齐二十人。 他略微数了数,剩余的十八个人一个不落,全数到了:“走,咱们出去,将城门处的木桥给拆了。” 护城河不宽,河水也浅。常言道:“破坏容易,建设难。”这么座小木桥,要搭建也许还要花点心思,但要拆毁却易如反掌。刘毅随意叫了个亲兵去城头请示,董卓也不想劳师动众,当即应允。叫开城门后,一众人七手八脚,几下就将木桥拆了。杨易将一块方木传到岸边,爬上来后。见刘毅站在城门口,仍望着对面营地出神,轻声道:“将军,还在担心?” 刘毅回过神来:“我在想,对面如此急着进攻,恐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木块堆在岸上后,亲兵们又一根根拾起,三三两两的往城内传。这些木头常年积水,已不堪再用。但再是腐朽,也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攻方一旦用来填河,那就追悔莫及了。徐晃也上了岸,拍着手上的泥土:“十八路人马,听着都脑壳疼。对方也怕夜长梦多吧。” 想着建言董卓坚守时说的话,刘毅微微一笑:“是,‘所谓仁者见之为仁,智者见之为智’,对面众口难调,徐兄分析得确实有理。” 杨易看了看徐晃,视线又转回刘毅身上,突道:“真好。” 他说得虽然轻声,但刘毅就在旁边,仍是清晰入耳,不由一怔:“什么?” 徐晃在一旁笑道:“你小子,累糊涂了吧?搬根木头,当个苦力,有什么好的?” 天已黑尽,联军也点燃了火把,对面营地一闪一闪的。杨易眺望着这抹夜色,似乎陷入了沉思:“不怕将军笑话,属下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记忆中最深的,就是父母临睡前,俩人坐在一起,合计着明天一家生计。他们常为一点野菜,几捧糙麦而争论不休。那个时候,虽然也吃不饱,但我窝在被窝里,听着争执声。却只觉天下幸事,莫过如此。” 杨易父母,在他入伍前就被羌人杀害了。刘毅沉默不语,徐晃则玩笑着应道:“哈哈,将军不能雌伏,我可不想当你老母。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有这等心思,也不害臊?” 杨易充耳不闻,仍眺望着夜色出神。对面营地灯火通明,一路延伸过去,连远方的三皇山上,也是星星点点。绵延无尽的火把直达天际,其军势之盛,不可向迩。杨易漆黑的双眸,也跟着闪闪烁烁,璀璨夺目。 李儒料得没错。 联军的首次冲锋是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刘毅就被急促的号角声吵醒了。等他冲上城头时,上面已站满了人,不但李傕的人在,高顺的陷阵营也在上面列队协助防守。 东边已经发亮,但别处仍是漆黑一片,静悄悄的,黄河的水声在远处哗哗作响。对面营地辕门大开,无数士兵举着火把,潮水一般的涌出来。营地内,也有无数火把晃动。但只能看到一些影子,依稀是云梯等攻城器械,并不真切。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战,看对面阵势,远不像试探的样子。城头一片嘈杂,除陷阵营外,众人大多交头接耳。 徐晃走到刘毅身边,张梁在杨易的扶持下,也是一瘸一拐的跟了上来。刘毅大是不满,瞪着两人喝道:“你小子身子都没好利索,上来送死么?” 张梁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垂着头,不回话,但也不遵将令,就此退下。刘毅气了个半死,板着脸继续训斥:“小易,我怎么跟你交代的?军令如山,你也算跟着我好多年了,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杨易垂着头,小声解释道:“将军息怒。张兄运气好,只是跌下马时崴了脚,手上的伤也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昨天在敌营时就上了药,今日一早,属下就检查过了,已经开始结疤……” 看来曹操虽耍了些手段,却并未亏待张梁,用的也是上好的伤药。但刘毅治军甚严,杨易此举,其实已犯了军纪,正待再说几句。徐晃在一旁缓颊:“好了好了。这样的大战一生能遇几次?要是错过了,肯定后悔。让这两小子见下世面也好,省得将来见到人多就腿软,那样的话,也丢了将军的脸,多不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虎牢之战20 徐晃所言,虽在为两人开脱,但也并非毫无道理。刘毅想了想,就不再强求。 一见不再赶他,杨易就兴奋起来:“将军,要不要通知兄弟们,待会再冲上一波?” 以攻代守,这是守方常用之策,昨日刘毅就曾有此打算,只是形势赶不上变化。突袭最终成了武将单挑,飞熊军集合,也只是压阵的军列,鲜花的陪衬。张梁此时提起,只是故技重施,本也没什么,但刘毅却摇了摇头。城下连木桥都拆了,此时再用骑兵,还得设法建桥。首先这点就不成立。但想着徐晃刚才的话,他有意培养两人,指着远方的敌阵道:“你们看,对方出了营地后,队伍最前列的是什么?” 张梁顺着他手指望过去,半天才喃喃道:“是长矛队啊。” 此时天仍未亮透,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中,先行出来的敌军四散而开,他们排成整齐的几列,层层叠叠的向前推进了一百多米远。这些人身披重铠,手持丈八长矛,出来后,他们就半蹲下来,长矛插在地里,面朝关隘,成四十五度角斜指向天。 刘毅纠正道:“不对,是枪阵。”他朝关口周遭指了指:“这样的地势,根本不用担心骑兵绕后或者侧袭。所以对面有恃无恐。” 虎牢关呈一个两头宽中间窄的葫芦形。这样的地形,固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势,但同样的,对面依山扎营,一侧为嵩山,一侧为黄河。左右自带天险,骑兵连闪转腾挪的空间都没有。贸然突袭的话,若是昨日,对方立足未稳,措手不及之下,还真可能得手。但现在对面早有准备,再要强突,首先就得面对枪阵,就算得胜,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得不偿失。 徐晃在一旁笑着,看着圆场,实则在补充:“昨日才战过一场。好歹损失了二十几个兄弟,看着不多,还是缓下劲,修养下好。” 刘毅也是微微一笑,继续道:“徐兄说得对,师老厌战,更易疲。一拳出,还得收回,蓄力之后方能再击。一柄利刃,也得时常擦拭,保养,方可锋利如新。飞熊军重建不久,人心本就不定。大战之后,适当休整,恢复士气很有必要。 此时,敌人的枪阵已摆好,再涌出来的,就是手持大盾的攻城步兵。以及推着云梯车和投石车的辅兵。刘毅指着远方,接着道:“当然,若是事急,也就顾不得这么多,该上阵还是得上阵。但关隘长宽不超一里,而一人横向约为半米。抛开人的活动空间不论,对方攻城时,能同时接触城墙的,顶天也就一千来人。算上后面的弩弓手,投石车等远程和后勤兵种。他们能同时投入战场的,也就几千人。这点规模,以守方的兵力,也能从容应对。所以,也不用飞熊军拼命,频繁出击。” 张梁“哦”了一声,垂下头叹了口气。徐晃见他落寞的样子,安慰道:“你小子也别这样,好好养伤,以后跟着将军,有的是仗打。不过昨天我们亮了下相,也不是毫无用处,你没见对面不但排了枪阵,连冲过来时,也是小心翼翼的。怕的就是我们再来个城门大开,骑兵临阵突脸。哈哈。” 张梁抬起头,仍是有些无精打采:“谢两位将军提点,小子以前少不更事,读了些兵书后,更是狂妄自大,总觉得打仗不过如此。现在才明白。原来战场之上,需要注意的东西有这么多。” 刘毅和徐晃相视一笑,没再多说。刘毅有两世知识打底,这几年书也读了不少。至于徐晃,临战经验也不缺,两人虽未事先演练,但一唱一和之下,互为补充,竟是环环相扣。一番分析下来,连他们自己都觉得畅快,更别说张梁了。 对方越来越近了,此时离关隘已不过百十来步,城头一通忙乱后,一波石雨兜头而下。那是投石车发动的第一波攻击,在这个距离,寻常弓箭没什么威力。也就投石车能占点便宜,这一阵石雨突如其来,砸在人群中,登时人仰马翻,但伤亡却不大。对方显然早已有备,只乱了一乱,就发出了一阵震天的喊杀声,最前排的敌人亮出了一面面方形大盾。这些盾牌手一亮出大盾,就一齐大喝,不顾城头落石纷纷,加速冲了过来。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在东边冒了个头,从城头看下去,城门外遍地都是人,像是一道决堤的洪水。 刘毅一手扶着堞稚,喝道:“城头肯定是主攻方向,大家也别光看着,一会相机而动。” 飞熊军虽未聚集待命,但杨易领着十几个亲兵正好在城头。加上刘毅徐晃两人,也算一股不小的战力。他说话的时候,对面刀盾手举着大盾,缓缓靠了过来。 紧随在刀盾手后面的,就是飞梯队了。说是飞梯队,其实也就几个人抬着木制的梯子。盾兵举着大盾到了护城河边,形成了一道盾墙。城头矢如雨下,射在盾牌上,“砰砰”之声不绝于耳,但收效甚微,偶有几个不慎中箭,但只要一倒下,马上就有人接上,维持着盾墙不破。 待盾兵站稳脚跟后,一声呼喝,那些飞梯冲了上来,在盾兵的掩护下,虽又丢了十几具尸体,但也将十几具飞梯架在了护城河上。一见这些飞梯,刘毅差点叫出声来。对面架的,根本不是飞梯,而是一根根木板。此时正值枯水期,护城河引的黄河水,水面断流,浅若壕沟。这些木板一架上。对面鼓声骤急,从敌阵中,又驶出几十架云梯,朝这边冲了过来。 一见对方这阵势,刘毅惊骇更甚。按照正常攻守程序来讲,对面要攻坚城,肯定得先想法将护城河填了,再图进取。但观对方一举一动,根本不是如此,而是想一鼓作气,直接下城。 疯了么?直接下城,固然让守方措手不及,但攻方准备不足,更容易吃亏。要是一鼓作气而不达目的,损失只会更大。 第一百一十三章 虎牢之战21 古代攻城用的云梯,和后世小说家,电视剧表现的根本不一样。不是一架架木制的梯子。如果确切的讲,应该叫云梯车。云梯车有底座,下方设有两到三组木轮,前进的时候,由盾牌手举着大盾掩护,再由两组人推着云梯车前行。而在底座上方,则有一组木梯。这组木梯由两层折叠着。其中,下方斜倚在底座上,固定住。中间有一根木制的转轴。推到城头边时,两侧辅兵用力,一起将上方木梯顺势推向城头。如此一来,云梯就稳稳的靠在的城头上。下方还有底座固定,攻方士兵只需源源不断,顺着木梯攻上去。 “放箭,放箭。”城头上,攻击的呼声此起彼落,伴随阵阵弓弦声响。 对方上来就拼命,实在出乎众人意料。但守方也不缺兵力,反应过来后,箭矢更如不要钱的一般朝下直落。那些云梯车被人推着上了木板,颤巍巍的行着,尽管有盾兵护持,但上面空间毕竟有限,一时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好多人都中了箭,直接摔倒在护城河中,但更多的人冲上,悍不畏死的推着云梯车继续前行。激战中,也有三辆云梯车歪倒在了护城河内,但在付出一番代价后,这些攻城利器大多架上了城头。 人太多了。惨嚎声,喊杀声,弓弦声,箭矢入体的“噗噗”声,各种声音汇集在一起,形成一首死亡交响曲。生命只有一次,但此时谁也顾不得。也就成了最不值钱的玩意。看着这幕惨剧,张梁面色都有些发白,叫道:“不是说,首轮攻击一般都是试探的么。怎么会这样?” 不远处,一辆云梯车正架在城头。虎牢关修得雄伟,但这云梯做得更不差。顶端甚至高出堞稚一头,张梁叫着,心头有些不甘,他探过身子,将云梯一截攥在手中,推了推,但这鬼东西如同落地生根,纹丝不动。正想喊人来加把劲,却听杨易惊叫道:“小心,快蹲下。” 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大力从背后涌来,一下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几乎擦着堞稚从下方抛了上来,然后“啪”的一声,呈抛物线砸在内侧城砖上。城砖也是条石筑就。两石相撞,顿时火星四溅,当场就起了个拇指大小的白印。那石头经此一挡,去势不竭,歪歪扭扭的又滚了老远,还跳了几跳。 此时不光是张梁,连刘毅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这颗落石不偏不倚,正砸在张梁立身之处,要不是杨易眼疾手快,这小子早成了一滩血水。仿佛得到命令,城头上落石一下多了起来。这是对面的投石机进入射程在发威了,这种老式的攻城器械虽然准头不足,抛上城头时,十颗落石中,倒有七八颗落空,但偶有两三个击中目标,中者无不脑浆迸裂,血肉模糊,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城头的攻势也为之一滞。 刘毅半矮着身子,悄悄在堞稚缝里探出个头,刚看了一眼,就怪叫一声:“大家小心。”再次蹲了下去。 “嗡……” 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一片箭矢密如乌云,当头压了过来。城头上不时有人中箭,惨嚎之声比先前更甚,不过这次却转移到了城头。对面的远程压制太猛了。幸存的士兵再也不敢托大,连忙蹲在墙根处,借着城墙掩护暂避其锋。犹如篦子梳理过一番,城头一下稀稀拉拉,再也找不到几个站立的人。 对面一来就下狠手,这有悖于常识的攻击差点让众人缓不过劲。但马上有人反应过来,有人高呼道:“兄弟们,振作精神,别让对面趁隙攻城。” 声音是从城门处传来,刘毅蹲在地上,扭头一看。就见高顺站在城头,正在振臂高呼。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但他嗓门甚大,喊声却清晰的传遍整个战场。此时他昂然而立,凛然生威,但这样看着威风,却也成了活靶。城下箭矢骤急,如狂风骤雨中再起了一阵劲风,卷着大半箭矢朝他而去。 陷阵营是重甲步兵,高顺乃主将,甲胄更是精益求精,把他整个人裹起,如同包了一层铁皮。一见此景,高顺也吓了一跳。连忙垂头低胸护住要害,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好多箭矢都射中了目标,但都被重甲挡了下来。高顺怒吼道:“去死吧。” 趁着缩头屈身的当口,他俯身捞起一个士兵递来的弓箭,张弓就射。现在城下全是人,根本不用瞄准,这一箭下去,下方就传来一声惨叫。 “反击,反击。保护将军。” 这一手操作大振士气,无数陷阵营士兵站了起来,仗着一身重甲,也不管箭流如织,纷纷张弓还击。但陷阵营终究只是重甲兵,打攻坚战可以,弓术还是差了一筹。好在城下密密麻麻都是人,准头就算差些也无妨。 城下一见弓箭无效,投石车调转方向,专门朝城门招呼,重甲免疫弓箭,但负重太多,闪避石块却不灵,陷阵营士兵高呼酣战,当场就被砸翻了好几个,气得高顺哇哇大叫,冲天的战意为之一沮。但其他守军受到鼓舞,纷纷从城墙后探出头还击。一时间,城上城下杀声震天,不但是弓手,连投石车也你来我往的战在了一起。到处都是横飞的箭矢和落石。 “咚咚咚……” 更远一些,敌人将指挥台顺势推进,已经到了城头一里之地。指挥台上,一个鼓手光着膀子,交替击打着鼓面。进攻的号令如催命符,声声入耳,让攻守双方心头都为之一紧。 指挥台上,站着一大群人。刘毅趴在雉堞缝中,眯着眼睛,穷极目力望去,朝阳初起,霞光万道,晃得眼睛都有些花。远程攻击时,不论是弓箭还是投石车,肯定也有所影响。对面选择此时攻城,自也占了背光之利。联军机关算尽,确实不可小觑。只是,十八路诸侯统筹不易,如此井井有条,大出意料之外,对面到底是谁主谋? 迎面阳光碍眼,要看清一里之外确实不易,但指挥台上,迎面招展的大纛却不会骗人。正中,一面“袁”字大旗迎风招展。靠左为“曹”,右边则大书一个“陶”字。正中的“袁”字好理解,定是袁绍无疑,而十八路诸侯中,也就一个曹操为“曹”姓。至于“陶”姓,也就一个,那就是陶谦了。 陶谦有仁义之名,但说难听点,其实就是优柔寡断。说他主谋,那也是个笑话。而曹袁二人相交日久,说是发小也不为过,如今又有共同敌人,关系自然再进一层。如此推算下来,这次主持进攻的,定是曹操无疑。而陶谦成了急先锋,多半是看其兵多,用以提供战力。 远程互相攻击,城头对近处的压制顿时骤减。一通急促的鼓声后,更多的飞梯队冲了上来,将窄窄的护城河几乎铺满。他们这次铺的不再是木板,而是真正的飞梯。又是一声呼哨,早已严阵以待的刀盾手呐喊一声,踏着飞梯就冲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虎牢之战22 蚁附攻城。 远程压制再狠,但要想下城,对方终究还是会用这一招。刘毅看了看四周,这段城墙人手足够,除了他们这一股人外,还有好几百人。虽未料到对面会上来就会发动猛攻,但第一战甚是重要,董卓派上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这段城墙的负责人正好是张苞,他们虽是骑兵,不擅守城,但久于行伍。此时杀发了性,连眼珠子都红了。对面的先头部队源源不断的冲上,但张苞凭着狠劲,硬是阻着,不让对方越雷池一步。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章法,但作为守方,再差也不会失了地利。一时间,倒不用担心失守。 现在最让人担心的,反而是城门处。高顺的陷阵营固然精锐,但方才一露面,却也把重甲士兵闪避不灵的缺点完全暴露出来。如今对面的投石机全都往城头招呼。城门处,好几块堞稚都砸得变了形,城门外到处都是石块,有的地方都垒成了小山。在这种强力压制下,陷阵营伤亡甚重,都不大敢露头。 “我们去那边看看。” 刘毅挥了挥手,领着属下二十几人,一路弯着腰,朝城门处摸去。走到目的时,高顺正盘腿坐在地上。他半身甲叶都脱了,头盔也放在一边。一个亲兵正抓住他右手,一圈一圈的缠着麻布。刘毅上前问道:“怎么了?” 不时有一两块抛石砸落在附近,“砰砰”作响,间或夹杂着横飞的箭矢。大概是声音太响,高顺也没听清,他只看了刘毅一眼,并未回答。那亲兵甚是机灵,主动道:“刘将军,我家将军受伤了。” 刘毅道:“伤得重么?” 高顺瞪了亲兵一眼:“也就一支流矢运气好,从甲叶的缝隙中钻了进去,一没有力道,更不是要害,大惊小怪作甚?” 刘毅张了张嘴正待再说,张梁惊叫道:“糟糕,对面要主攻城门,连攻城车都上了。” 因为落石准头不够,所以避免误伤。对面也未在城门处架设云梯。只是一直远程压制。所以,此处虽然一片狼藉,战况反而不大惨烈。但此时,有一架庞大的攻城车正缓缓开来。这种攻城车威力惊人,若能冲到城下,再厚的城门也经不住两三下。看着这一幕,刘毅脑子灵光一闪,大约也摸清了对方的思路。守卫城门的,是高顺的陷阵营,这种重甲士兵,在平地对上都要吃亏,如果强行攻城,没有地利,损失只会更大。对面反其道行之,放弃云梯直接攻城,而采用远程压制,这样扬长避短,避免和陷阵营硬碰硬。等守方士气稍沮,再用攻城车撞城,争取一鼓而下。 “砰砰砰……” 那辆攻城车做得甚大,大概是云梯车的两倍。为了过河,对方还专门做了加大号的木板。此时攻城车开到了护城河边,一群辅兵冒着箭矢,跳下护城河,一同举着两块加大号的木板,踏着冰层架在了护城河上。 普通的木板和飞梯,因为不太重,辅兵都是直接甩过去,顶多跳下去一两人矫正。但这两块木板甚是厚实,大概为了保险,甚至还钉了铁皮,对面跳下去十几个人,伤了五六人,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两块木板架到对岸。 两块木板颤颤巍巍,成了巨大的导轨。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喝了一声:“上!”随着一声令下。巨大的攻城车在一群人护持下,缓缓上了导轨,朝城门处推了过来。 声音甚是熟悉。刘毅定睛一看,却是夏侯惇。他心头了然,看来自己料得不错,这次的对手,果然是曹操。他倒是不遗余力,不但出谋划策,连老本都赔上了。 后方一阵喧哗,刘毅扭头一看,此时内城门打开了,一队骑兵在吕布的带领下,冲进了关口。 对方集中重兵,上来就下死手,董卓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调集兵力增援。如今,外城墙就是主战场,现在到处都是人。但其他地段杀声震天,却鲜有人攻上城头,城门处看着安静,反而是最危险的地方。吕布虽然来援,但骑兵进城,再快也有个过程,要形成战力,更要有个集结的时间。当务之急,是挡住这个攻城车,一旦城门被撞开,吕布就算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无济于事,最后也只剩退入内城墙一途,而没了外城墙保护,整个关口就失去了。虎牢天险,其实已拱手让人,再要守住,难度将是倍增。 无论如何也要想法挡住! 刘毅咬了咬牙,回头叫道:“有绳子么?快,拿绳子来。” 先前那亲兵不明所以,起身找了找,在不远处寻了几圈粗麻绳过来。这个大概是用来拉投石车用的,有拇指粗,刘毅拉了拉,很是结实,高顺在一旁变了脸色,叫道:“刘将军,你这是要下去拼命么?” 刘毅将绳子打了个圈套在堞稚上:“高将军,城门绝不容失。一会我若失败,你带兵堵住城门洞,为吕将军争取时间。” 高顺面色涨红,似乎还想争辩。但刘毅大声道:“兄弟们,上了。”说罢,抓住绳子,从城头一跃而下。城墙和护城河之间,有一条窄地,如果是夏天,水面上升,漫漶开来,这里宽仅几尺。但这几年朝廷拮据,武备荒废,也没什么人管护。护堤几经冲刷,许多地方都成了缓坡。而黄河虽然解冻,但护城河因为水浅,又是死水,凌晨全都冻住了。凝成一层滑溜溜的冰面。 见攻城车上了导轨,对面害怕误伤,抛石一下稀疏下来,没了压制,城头下的箭矢密集了许多。破城在即,好多人觉得飞梯麻烦,直接跳下护城河,踏着浅浅的冰层,直接攻了过来。不时有人中箭倒地,但对方仍是前仆后继,不管不顾的朝上猛冲。 刘毅刚跳下来,人还不曾站稳,就与一个敌人撞了个正面,“去死。”他轻喝一声,居高临下扎向其心窝。能成为先登勇士的,肯定有几把刷子,那士兵身手也不弱,刘毅一枪甫出,他身子顺势一矮,让过了这一枪。同时这人不忘反击,枪交左手,右手就要来抓枪杆。但他估计不足,力气远不如刘毅,刚抓住枪杆,刘毅顺势一送,他一个趔趄,重心失衡,身子就要朝一侧倒去。刘毅飞起一脚,正踹在他头部,那人惨叫一声,身子化为滚地葫芦,猛地向后摔去。 “兄弟们,杀!保护将军。” 刘毅身先士卒,让守方精神一振。此时陆陆续续,从城上跳下了十几个士兵,大半都是刘毅亲兵。他们散落在城门口左右,两个亲兵在徐杨二人的带领下,一左一右的冲向了攻城车。对方人数虽众,但还要照顾到攻城车,防止不从导轨上滑落,一时间措手不及,反被徐晃捡了个便宜,一下砍死了好几个。但对面人太多了,眼前同伴纷纷战死,后面的敌人无动于衷,只是推着攻城车,一路前行,眼看就要过河。 第一百一十五章 虎牢之战23 刘毅心如火燎,叫道:“快拦住攻城车!”可是徐杨二人领着两个亲兵,把导轨堵得严严实实,那里帮得上忙。倒是杨易要机灵些,听了刘毅吩咐,枪交左手,右手一下抱住攻城车巨大的击子,用力一推。攻城车甚大,击子也是个圆木做成,单手环抱都是勉强。杨易用力一推,还未见到效果,下方一枪刺来,吓得他面色一白,朝后一跳闪过了长枪。河道上几乎全是敌人,挤成一堆,好几个人从下方出枪,仰头一阵乱刺。一个亲兵躲避不及,被人从下方一枪扎到了肚皮,惨叫一声,一头从导轨上栽落。徐晃等人不敢阻挡,纷纷闪避。攻城车一阵震动,前头两个轮子顺势冲过了导轨。 “刘将军,守卫城门,可是我陷阵营之责。你是要争功么?” 刘毅心头一疼。正准备冲上去帮忙,高顺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也从城头跳了下来。大概怕麻烦,他现在连下身甲都脱了。几个亲兵也有样学样,全都下了甲胄。陷阵营本领不弱,下了甲胄后,身手更是灵便。他们跳下来后,呐喊着冲了上去,依据地利打了个反冲锋,堪堪顶住对方疯狂的攻势。 敌人太多了,刘毅只带了二十几人,只短短一瞬,就战死了三个,还有两人受了伤。再战下去,肯定守不住。高顺的来援正是时候,城头的陷阵营有样学样,下了甲胄后,纷纷吊着绳子,冲下来堵门。 “刘将军,你我合力,将这鬼东西推下去。” 攻城车做得甚大,一旦过了河,更不好破坏。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它还在导轨的时候,将其掀在河中。而导轨上空间有限,易守难攻,要想堵住,也是此时最佳。不用高顺吩咐,陷阵营跳下后,纷纷堵了上去。一时间杀声震天,城门口这块河道虽窄,但到处是交战的人。那攻城车两个轮子虽然上了岸,此时却如同搁浅。被堵在那儿进退不得。 刘毅点了点头,和高顺一左一右冲了过去。双方虽然相持不下,但对面直接强攻,怎么也比吊绳快。而重甲着装不易,脱下来也很麻烦。眼见城头上乱作一团,增援却越来越少。刘毅心头大急,越过两个激战的士兵,已到了攻城车一头,他左手按在巨大的击子上,右脚踩住攻城车底座,一个翻身,人已上了顶部。 顶部由两块木板拼成,呈锥形以防落石撞击。上面不知涂了些什么,滑不溜丢的,刘毅跳上去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左手一把抓住厢壁,身子一俯,右脚一下踩在击子上,人如一个壁虎一下贴在了上面。右侧,夏侯惇正与两个陷阵营激战。他提着一把单刀,左手扶住攻城车一侧,仅凭右手对敌,但一把单刀左挑右砍,舞得风车也似。两个士兵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刘毅刚在车顶稳住身子,便听一声惨叫,夏侯惇一刀斩去,一个士兵躲避不及,被一刀砍中右肩,他身子一晃,一头从导轨上栽下。另一个似乎吓傻了,动也不动。夏侯惇一见机会难得,手中长刀舞了个花,刀势反转,就要砍向另外一人。刘毅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多想,手掌一翻,反手一枪向下扎去。 头顶突然多了一个杀星,即使以夏侯惇的身手,也有些手忙脚乱。长枪来势甚急,夏侯惇吓了一跳,顾不得伤人,刀势一收,身子一缩,朝后面闪去。刘毅这一枪势大力沉,正扎在攻城车底座上。“夺”的一声,一些木屑都飞了起来。 闪过了一击,夏侯惇面色发白。还没缓过气,刘毅恼他嗜杀成性,轻喝一声,一把拔出长枪,也不转向,竖立成棍扫了过来。夏侯惇刚刚立定,此时全身都站在导轨上,身体更没个借力处。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丢脸,怪叫一声,身子一歪就从导轨上跌落。长枪擦着衣摆扫空,但也刮在了他大腿上。跌到冰面上时,火辣辣的感觉接踵而至,他撑起身子一看。衣摆被长枪扫了个大洞,透过破洞看去,上面有一道划痕,血肉翻卷,深可见骨。 “元让。” 护城河对岸,一员将领手掣大弓,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刘毅扫了一眼,见只是个不认识的,也没多想,身子一扭,就已翻到了左侧。这一面高顺也遇到了劲敌,导轨上,曹洪领着两个士兵和他力战。而下方,徐晃已跌落冰面,身边也聚拢了三四个人,几个人围成一圈死守,自顾不暇,更帮不上什么忙。导轨并不高,离冰面也就两米左右,有好几个敌人腾出手来,在下方扎着冷枪,这更让人防不胜防。高顺身边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有杨易照应着,早就抵挡不住。但两人顾头难顾尾,一时间左支右绌,已是岌岌可危。 刘毅也不客气,故技重施,右手一翻,照准一人就是一枪。那士兵激战正酣,但他身手和夏侯惇相比,更是不可以道里计。这一枪正中颈部,鲜血狂喷中,他一声惨呼,直挺挺的从导轨栽落。曹洪和另外一个士兵一呆。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刘毅长枪横扫,正中另外一人右肩,“噗”的一声,这一下用的挑劲,伤口也浅,倒不足以致命,但那士兵大惊失色,剧痛之下,脚下一个趔趄,人也站立不稳,一下从上面跌落。 解决了两个人,刘毅顺势收枪,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就朝曹洪望了过来。此时曹洪心胆俱寒,抬头上望,两人四目相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他心念电转,在战与不战间稍有徘徊。 “受死。” 高顺本已支撑不住,一见刘毅大发神威,砍瓜切菜般解决了两个劲敌。顿时精神一振,一声怒吼,一刀劈向曹洪面门。曹洪吓了一跳,百忙间一个后跳,闪过了这一刀。但他心神失守,进退失据。这一退用力过猛,登时一脚踩空,也从导轨跌落。 这一下变起突然,不但是上方,就连下面的人也有些措手不及。导轨下,本有三个联军士兵在抽冷子偷袭,但同时砸下来三个友军,一死一伤,唯一没事的却是个官。三人不敢怠慢,忙着救死扶伤。更没空管这攻城车如何。 刘毅顺势跳下,插在两人中间,身子一侧,双手扶住攻城车,叫道:“快,推翻它。” 高顺将手中刀一下掷出,逼退两个意图冲过来的联军士兵,身子微沉,半边身子都靠在攻城车上。回道:“一起。” 身后,传来杨易的应和声:“好了,将军。” 刘毅吐气开声,三个人同时用力。但攻城车甚是沉重,仍是稳稳当当,不见倾斜。正有些泄气,四周却传来一阵惊呼。茫然中,他只觉身子一松,庞大的车身跟着一沉,而后“砰”的一声响,这个庞然大物虽未翻倒,但顶不住三人合力,车轮从导轨上滑了出去,庞大的车身顺着岸边坡道,滚进了护城河。 河岸不高,攻城车只翻了个滚,就触到了河底。但它太大了,冬季又冷,不但河底结冰,连河岸也冻得死硬。只这么一下,就震得周身散架,庞大的击子斜插进冰面。碎屑飞溅中,车底的木轱辘也是稀烂,此时就算再有人扶起,也是不堪再用。 “终于好了。”高顺如释重负,长吐了一口气。他嘴角牵了牵:“刘将军,你可真个勇猛。” 第一百一十六章 虎牢之战24 他长年板着个脸,这一笑也勉强,其实比哭还难看。刘毅心头也是一松,正想说句客气话,眼角的余光中,就见有个人张弓搭箭,站在河对岸不远处,做势欲射。 他一身甲胄,一张长弓攥在手中,粗略一比,几乎与人等高。比之吕布的步下弓,也是不遑多让。刘毅依稀记得,夏侯惇负伤跌落时,就他叫得最大声。而“元让”的称呼,更证明两人关系匪浅。此人弓术如何,刘毅不得而知。但单看这张长弓,怎么也不会太差。 因为才推翻攻城车。高顺,刘毅、杨易正站在一根导轨上,三人连成一串,几成一条直线。高顺站在最外边,但他正扭头和刘毅说话,根本不知背后的危险。 “小心。” 不但刘毅惊呼,他身后的杨易也叫出声来。 高顺一脸茫然,似乎想回头去看。但此情此景,那有时间啰嗦,刘毅更来不及多想,当即一脚扫出,正中高顺脚踝,后者脚下失衡,身子一侧,朝一边倒去。 “嘣!” 一声闷响。 刘毅久于行伍,知道这是劲弓击发时的响声。他心道“完了。”以这人射术,又如此近距离,自己绝无幸理。 几乎在他念头才起时,就只觉身子一歪,有个人从背后掀了自己一下,一片愕然中,就听“噗”的一声,似乎是利器入肉的声音,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砰”的一声,刘毅跌在了冰面上,几点温热溅在他脸面上,还带着点血腥气。他擦了把脸,有些急不可耐的翻身而起。扭头一看,就见杨易跌在身边,胸口还插着一只长箭。这支箭力道甚大,从前胸入,透胸而出。整个箭羽都差点尽没入胸。他胸口血肉模糊,连嘴角都流出血来,一见刘毅生龙活虎的坐起,杨易嘴角一抽,似乎想笑,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成,脑袋一歪,闭上了眼。 “小易!” 刘毅只觉眼前一黑,忍不住嘶吼出声。 “当当当——” 远方,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那是敌人收兵的信息。对方一鼓作气,现在连攻城车都毁了,短时间内,更是难有建树。即使曹操再有不甘,也是不得不退。 “呜——” 几乎在锣声响起的一瞬间,苍凉的号角声在城头响起。一阵“轧轧”声响,虎牢关的城门被打开了。吕布一马当先,骑着赤兔突了出来。 护城河并不宽,约有六七米。而在城门口一带更窄。昨晚,西凉军连夜将木桥拆了,但两侧还留有条石修筑的桥基,因为常有人走,人踩马踏之下,更是坚固,两侧桥基向内突出甚多,约为一米。而联军的导轨就是架在上面。不过现在攻城车已翻,两个导轨也歪倒在一边,更没人管。 收兵的锣声已响,对面兵无战心,纷纷从护城河内爬起来,朝对面退去。他们来得快,去得更快。仅一小会,河内能动的敌军就跑了个干净。徐晃怒不可遏,领着三个士兵一路追杀,想要留住夏侯惇。但曹洪带着五六个士兵护住他,且战且走。岸上,仍不时有冷箭射来,他人手不足,更要一心多用,那里追得上。 “杀!” 吕布如一头猛虎,骑着赤兔,从城门洞内一冲而出。到了护城河边,一人一骑速度不减,一声长嘶,赤兔庞大马身纵身一跃。紧接着红影一闪,他连人带马,已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对面桥基上。 到了对面,吕布毫不停留,如同虎入羊群,挥舞着方天画戟就杀了出去。但赤兔万里挑一,有那个实力的却没几人。骑兵从城门洞鱼贯冲出,却没人敢跟着吕布冒险。只一小会,就堵了好几骑,小小的城门口,一时间拥挤不堪。 刘毅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小心的将杨易放回冰面。他翻身从地上爬起,几下蹿到内侧桥基边。弯腰俯身,挪了挪其中一根导轨,但这东西太沉了,纹丝不动。高顺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自责,仍是一声不吭。他面朝杨易跪倒在冰面上,七八个幸存的陷阵营围在他身周,也不敢安慰主将,只是默默的站着。 刘毅喝道:“高将军,发什么呆呢?快来帮忙。” 他心情不好,这句话语气也重,迹近呵斥。但高顺却如奉纶音,手忙脚乱地爬起,带着几个陷阵营就冲过来帮忙。不远处,徐晃见追杀无功,不免灰心丧气,正领着几个士兵无精打采的朝回走,一见刘毅动作,眼睛一亮,带着几个人也跑了过来。十几个人合力,三两下就将两根导轨合成了一块。顿时,一根一米出头的木桥瞬间完成。 尾随吕布冲出来的,都是并州军精锐,骑术自是不赖,他们不敢跟着吕布,做出马跃檀溪的壮举,但纵马通过一米宽的木桥,却毫无难度。只稍微列了列队,他们就一个个通过了木桥,速度竟丝毫不慢。 远方,曹洪在一群兵丁的掩护下,搀扶着夏侯惇,扶着他上了一辆大车。那个弓将骑在一匹马上,护住周围。护城河边,骑兵虽然冲出,但要追过去,中间还有老大一段距离。零零散散有陷阵营贪功,从护城河内冲出去捡便宜,但只要靠近这辆大车,就会被这弓将无情点杀。 “是你么?”刘毅上牙咬着后槽骨,嘴里蹦出来三个字:“夏侯渊!” “楞着干什么?快送医营,找医匠。” 冷静下来后,徐晃暴跳如雷,对着身周的士兵一阵喝骂。木桥上,骑兵仍旧源源不断,从城门洞内冲出。就这么一小会,已冲出不下百人。他们全堵在木桥一头,排队等待着过河。 徐晃话声一落,慌得三四个飞熊军手忙脚乱的将杨易扶起,高顺也是面带愧疚的带着几个陷阵营过来帮忙。一众人大呼小叫,抬着杨易,逆着人马冲进了城门洞。 一般来说,救死扶伤,打扫战场都得等战后才行,他们现在已犯了军规。但木桥狭窄,仅余一骑通过。城门外的窄地上,堵满了等待过河的并州铁骑。城门洞内也是人马众多,挨挨挤挤,更提不起速。高顺嗓门大,更是一军主将。并州兵几乎人人识得。有他开道,更是无人刁难。一大群人抬着杨易,逆流而上,竟硬生生的挤出一个通道,进了城。 但刘毅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杨易的伤,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他有些颓然的跟在这群人身后,一同进了城。城头上,不时传来阵阵欢呼,虽然大战尚未结束,但敌人已然撤兵,败局已定。关内,人人脸上面带笑容,洋溢着胜利后的喜悦。一个传令兵冲下城头,对刘毅道:“是刘将军啊,好巧。相国正在城头,叫你去一趟。” 刘毅收拾心情,跟在传令兵身后上了城。一上城头,欢呼声陡然变大,一浪高过一浪。下方,并州铁骑沿着木桥,已冲过几百骑,他们在吕布带领下,正一路追杀,以期扩大战果。刘毅仅瞄了一眼,就大摇其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陷阵营1 此时,护送夏侯惇的大车已退回军阵,一些散兵游勇也被杀了个干净。联军本来是枪阵压底,如今后阵变前阵,明晃晃的长枪一致对外。而枪阵后面,则是弓队。铁骑冲近,则用枪阵御敌,一旦有人在后方游弋,则用弓箭招呼。 对面退而不乱,根本不像是溃逃的样子。吕布带队冲了几回,不但毫无建树,还丢了好几具尸体。气得他高声喝骂。 董卓就在城头观战,刘毅过去时,他身旁还有李儒,两人面色都有些发红,似乎才有过争执。刘毅走过去,跪下来道:“主公。” 董卓扶起他,叹道:“刘将军,得亏你部应对及时。否则,城门一下,这一战结果还真是两说。不过大军征战,有所伤亡在所难免,还请节哀。” 最后一句安慰之语,明显是因杨易。看来,他早就到了现场,但不知躲在那个角落里指挥。刘毅顺势站起,沉声道:“主公,联军虽败。但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万不可大意。” “是啊,对面兵强马壮,远非乌合之众。”董卓叹了口气,视线转向城外:“看来,我等以前的预计,还是太过乐观了。” 远方,敌军已撤到营地外,后军正通过辕门,有条不紊的退回大本营。吕布带着骑兵在后方晃荡。他带队试着冲了几次,都被弓箭逼退。刘毅收回视线,看着董卓道:“是,但也不尽然。” 董卓转过头,面带讶异:“哦,你且说说。” “交战之时,敌人指挥台上的大纛仅三面。分为‘袁’,‘曹’,‘陶’,袁绍因是主帅,不得不上。另两人不出意料,应是曹操和陶谦。可见此次出兵,仅止三家。十八路联军,本就是曹操发起,他一向积极,也在情理之中。而陶谦更是有名的愚忠。此次敌军攻势极猛,但后继乏力。可见,主战者寥寥,其余各路诸侯,仍是各怀鬼胎,观望者居多。” 董卓正视联军实力是好事,要是把他吓退了,那就弄巧成拙了。所以,刘毅也不想对他打击太过。 董卓闻言,果然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么兴汉以为,现今我军又当如何?” 这才是董卓问计的目的吧。尽管心伤杨易之死,但刘毅心头,仍有些欣慰。经过这么多事,董卓总算认可了自己。不但下放兵权,在军略方针上,也开始重视自己的意见。他想了想道:“属下以为,应加强夜防。” “是么,你也这么认为?兴汉果然文武双全。不但武力出众,智谋比之一些幕僚,也是不遑多让。”董卓砸吧下嘴,称赞着:“其实,咱家刚才也就此事,和文优讨论过。” 刘毅转头看向了李儒:”“那么博士以为如何?” 刚才刘毅和董卓讨论时,李儒也身子前倾,仔细聆听。一听刘毅来问,连忙清了清嗓子,挺直身子道:“自然,对面如此猛攻,看起来气势汹汹,但伤损也大,此次战败,士气大跌在所难免。而我等有了防备后,对面要想故技重施,几无可能。急切间要想下城,也就剩夜袭一途了。” 除去品性不谈,李儒的智力,还是杠杠在线的。只要他在此事上不生是非,劝说董卓就轻而易举。他转头看向董卓道:“既如此,属下愿为主公分忧。由飞熊军分为两部。每晚五百人,轮流值守以防不测。” 那知怕啥来啥。董卓还未说什么,李儒就阴恻恻的道:“刘将军,城池夜防交予你?莫不是事先和曹操谋划好的?” 以李儒之智,岂看不出曹操的离间。此时提起,多也是恶语中伤。 他骤然以前事攻讦,以刘毅之机变,也涨红了脸,为之气结。董卓看了看李儒,又转向刘毅,语甚为难:“飞熊军固然精锐,终究是骑兵。这样吧,由飞熊军主防,陷阵营协守,两支部队相辅相成,就算敌军夜袭,也一定固若金汤。” 首次进攻受挫,对联军士气打击也大。一连两天,关外敌营静悄悄的,联军闭门不出。一时间,西凉军的骄横气焰又回来了。好多将领都主动请战,请求出城和敌人一决。但西凉军高层,这次却出奇的一致。不但董卓一概不准,连李儒也没再提突袭的事。 “是这儿么?” 刘毅在一顶帷帐边站住了,回头看着徐晃,语气有些不大确定。 汉代的营帐,其实和后世的帐篷有很大的差别。名虽为帐,其实应称为帷。也称为“帷帐”。帷帐虽有多种,形态各异,但总体形状,仍以四角形为主。和后世的圆形蒙古包,三角形帐篷大相径庭。普通士兵的“帷帐”,长宽高都不会超过两米,仅作休憩之用。尽管如此,一个帷帐,往往要住好几个士兵。而稍微有点身份的,就要气派得多。稍微大点的帷帐。长宽高都超过五米,像董卓这种有身份的,搭建个帷帐,占地至少上百平,跟一座小房子差不多。汉高祖刘邦有句名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里的“帷幄”,就是指帷帐。以其身份,能坐镇其内笑谈指挥,自不会是个蜗居。 徐晃退后几步,扭头看了看四周,才点了点头:“是这儿没错,丙区入门右拐第三顶,主管物资的马屯长是这么说的。” “辎重营好歹自成一路,主将呆的地方,条件会这么差?” 这顶帷帐占地面积不大,缝制帷幕的麻布也是老旧,上面还打着补丁。以辎重营主将之尊,竟然住这等地方,也难怪两人看到帷帐,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帷帐门口,更是连个看门的亲兵都没。真是寒酸得可以,刘毅心头苦笑,高声道:“喂,徐重将在么?” 一连喊了两声,无人答应。徐晃道:“将军,别喊了。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再等等看。” 刘毅摇了摇头,私闯民宅古今一同,都是重罪。大白天冲进别人帷帐,虽没这么严重,但也太不礼貌。而且今天有求于人,这么样做也太冒失了些。正有些犹豫,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刘将军么?进来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陷阵营2 “是徐荣徐将军?”徐晃喃喃道,扭头和刘毅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疑不定。刘毅心头疑惑,不再思前顾后,一撩帷布钻了进去。 一进帷帐,迎面一股酒气仆来,中人欲呕。因为是白天,里面并未掌灯,帐内更显灰暗。帷帐并不大,一张木榻占了近半,一个人正坐在塌边,手里举着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刘毅一个箭步冲上去:“徐兄,原来你就是徐重将啊?” 徐荣抬起头,苦笑道:“什么狗屁重将,哈哈。”他说着,又喝了口酒。 所谓重将,当然不是指“重要的将领。”这里的‘重’,是“辎重”的重。这是汉代置的一个杂号将军名。《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有文:“南安严候宣虎,以河南将军汉王三年降晋阳,以重将破臧荼,候,九百户。”里面的重将,就是指主领辎重之事的将领。 西凉诸将,大多暴虐嗜杀,徐荣是少有的异类。如果按后世标准评判,他也是最接近“军人”这个称谓的人。在刘毅的印象中,徐荣老成持重,一丝不苟,颇有名将之风。只是他现在满身酒气,连头发也乱糟糟的,跟平常的形象毫不沾边。 刘毅一把抢下他酒葫芦,叫道:“徐将军,到底怎么回事?” 徐荣垂着头,鼓着嘴巴吐出口酒气:“还能怎么回事,看我不顺眼呗,就把我丢过来,当这捞什子的重将了。” 刘毅瞬间明白过来。西凉派系严重,更信奉弱肉强食,谁的兵多,拳头大,谁就说了算。徐荣自身实力不够,本也无伤大雅,但他不能如张济一般自成一系。又不愿与其他人同流合污。久而久之,就在军中格格不入。这次驻兵虎牢,李傕为正,郭汜为副,按军衔排名,徐荣应是老三。但两人都和徐荣不熟,丢他来当这个“重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刘毅明白,徐荣落到这步田地,怕和他也有些关系。李,郭二人和他不对付,徐荣却反其道行之。所以在两人眼里,徐荣也是他这一边的人。所以这出气筒,徐荣当得不冤、 刘毅叹了口气:“徐兄,你受苦了。” 徐荣也叹了口气:“自赤子始,阿翁耳提面命。应勤学苦练,以一身武艺,报效朝廷,封狼居胥,马踏燕然。而不让卫霍专美于前。”他苦笑一声:“现在这个将军梦,差可算成了。但军中乌烟瘴气,尽是些构壁倒灶的事,谈何兴军……” 他口中满是失望:“罢了罢了,多说枉然。对了刘将军,你今天专程过来,不是为了看这个笑话吧?” “今天来劳烦徐兄,非为其他,而是想拔薄棺一口……” 徐荣本来垂着头,闻言身子一抖,抬头看着刘毅:“何人?” 刘毅沉声道:“小子的亲兵队长……” “杨易么?”徐荣惊呼出声:“他怎么了?”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多余。刘毅都申请棺椁了,还能如何?他有些颓然道:“那小子我也有些印象,真没想到……不过,棺椁都有定制,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我也只有先用刘将军你的应付着,先给他办了。” 汉代道教大兴,灵魂之说深入人心,相信人在死后,并不是归天,只是到了另一个世间生活。更提倡孝道,表现在丧葬文化上就是厚葬成风,所以世人对身后之事极是看重。一般大军出征,随军都备了棺椁,以为不时之需。在原来的历史上,魏将庞德面对关羽咄咄逼人的攻势,曾抬棺决战求死。后人读到这段历史,总有些不置可否。认为庞德太过做作,既有死战之心,何苦专门做个棺材抬着?其实不然,军中本就备了此物,他也只是顺手牵羊,临时拿来激励士气而已。 当然,大军出征,普通士兵战死后,大多付之一炬。幸运的还能找个荒山野岭,草草掩埋了事。能有棺椁待遇的,军中寥寥无几。但以杨易身份,肯定不在其列。刘毅虽不相信鬼神之说,但出于内疚之心,仍想为兄弟求副棺椁,尽力让他身后之事,风光一些。 这事对徐荣来说,也许是举手之劳,但多少也担了点风险,刘毅郑重一礼:“如此,多谢徐兄了。” 走出帷帐时,徐荣虽然不再酗酒,但仍是垂着头,一脸颓废。刘毅站住了:“徐兄。卫霍二将,乃孝武皇帝时军中双杰。其丰功伟业,仰之弥高,固然让我等望尘莫及。然天道有缺,人生亦如是,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前人走得再远,终是一刀一枪拼杀而来。但逝者如斯,早已停步不前。我等若自强不息,终有追上的一天。路在自己脚下,只要走下去,坚持住,才有希望。” 杨易的丧事并不隆重。除了刘毅亲兵队,也就徐晃和徐荣有参加,值得一提的是,高顺也得到消息,带着几个亲兵赶了过来。如今战事正烈,自然没那么多讲究。他的棺椁由亲兵们抬着,葬入了关后一片空地。 这里是虎牢关后山侧的一段小斜坡,早成了战死者墓地。边上,到处都是新翻的泥土。有些地方没掩埋好,还露出一截截未煅烧完全的骨头。 联军大败,连营门都不敢出,打扫战场也轮不到他们。这里面掩埋的,大多是联军的尸骸。当然,也有少量西凉将士。杨易好歹有副棺椁,他们却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不会留下。 把一葫芦酒倒在坟头,刘毅心头满是痛楚。 边上,高顺蹲在地上,有些机械的抓起新土,一把把的朝新砌的坟茔上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心头的自责。 他突地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道:“刘将军,如果不是某大意,这位兄弟定不会枉死。算我高顺欠你的。” 刘毅把倒完酒的葫芦放到一边:“战场上刀箭无眼,生死自有天定。高将军无须自责。” 夏侯惇受伤,攻城车被毁,夏侯渊怒火填膺。他那一箭回天乏力,只是泄愤的成分居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刘毅。所以他说的也是事实,倒不全是安慰之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陷阵营3 高顺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同的刘毅的说法。他肃立在坟茔旁,轻声唱了起来。开始只是轻吟,哼了几段后,情难自禁,声音渐渐变大。刘毅听得仔细,他口里吟的,竟是《九歌·国殇》。尽管心头痛楚,但他仍有些惊疑地看了高顺一眼。 并州军将领和西凉军一般,大多粗鲁不文。这首《九歌·国殇》是战国时屈原所作,虽也是名著,但有汉一代,除了士大夫,知道的并不多。军中的军歌,也以《大风歌》为正统,高顺连这首歌也能吟唱,读的书怕也不少。 他身后的亲兵随伺左右,高顺只唱了几句,就开始应和。《大风歌》虽也雄壮,但只是短短几句往返重复,要学并不太难。《九歌·国殇》却不一样,虽也仅九句,但句句不同,常人要想上口,非得多花心思不可。但几个亲兵一路应和,竟是毫不停顿,熟极而流。 刘毅不由感慨,三国群雄并起,不但是将领。连兵种也是五花八门。陷阵营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装备好是一方面。但高顺将兵之能,更是功不可没。 时间一长,不但高顺的亲兵,连徐晃徐荣,也大声跟唱,紧接着,所有人都一起应和。一时间,墓地上荡气回肠: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汉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春秋战国后期。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国力后来居上,扩张势头咄咄逼人,楚国成为其攻城略地的主要对象之一。当是时,楚国与秦屡败屡战,战死者甚众。《九歌·国殇》正是在此背景下作成的。 古代将尚未成年,也就是不足二十岁而夭折的人称为殇,也用以指未成丧礼的无主之鬼。按古代葬礼,在战场上“无勇而死”者,照例不能敛以棺柩,葬入墓域,也都是被称为“殇”的无主之鬼。此次战后,西凉害怕引发瘟疫,还将联军尸骸收殓,统一煅烧。但秦楚交战,多为野战。楚国作为战败方,没有打扫战场的权利,故死者只能暴尸荒野,更别说举办丧礼。所以,处于流放中的屈原,才有了这首千古名作。 高顺一直在吕布麾下,长年在并州一代活动。与他交战的,大多也是胡人。对于陷阵营来说,战斗的对象是入侵者,和楚国面对强秦时差相仿佛。他们用《九歌·国殇》代替《大风歌》,稍作修改,将里面的“秦弓”改为“汉弓”。而后用来祭奠死去的兄弟,也在情理之之中。 杨易很是年轻,过了今年,仍未满十八岁。“殇”之一字,更是应景。想起大战前晚,他在城门口时说的话。刘毅心头又是一阵痛楚。他视自己亦兄亦如父,可自己却未能一尽其责,保护好他。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小易,你一路走好,好好做个鬼雄。刘毅喃喃着,俯身将一捧新土洒在坟头,眼中更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远方,黄河水一如既往,汤汤东流。夕阳在山,映得关隘一片血红。 “子付,来一口么?” 徐晃从怀里摸出酒囊,仰头灌了几口酒后,伸手递向张梁。 一阵夜风迎面扑来,料峭刺骨。张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仍紧抿着嘴,满脸倔强,就是不理徐晃。 徐晃将酒囊收起了,颇觉无趣:“哈,你这小子。中了中侯的毒吧,事事都要学他一本正经?可这鬼天气天寒地冻,不喝点酒暖和身子怎么成。” 夜幕如染,残月瘦得像一条线,细细地嵌在东边的天际。看月相,马上就要到卯时,天就要亮了,但现在也是人最困的时候。不远处,两个值夜的士兵抱着长枪,斜倚在城头打盹,寒风刮过,其中一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顿时人也精神了些。一见张梁正盯着他,这士兵讪讪一笑,稍微站直了些。但仅过了一小会,他打了个呵欠,眼皮微眯,脑袋又一点一点地朝城墙靠去。张梁摇了摇头,视线投向远方敌营,强调道:“军中不得饮酒的。” 太冷了,寒气将火光都逼得黯淡了些。不但已方人困马乏,两里之外的敌方营盘也没了白日的喧嚣,陷入了沉睡。营地中火把灭了不少,只余寥寥几点亮光,在寒风中倔强的闪烁着。少了月亮争辉,天上的星星却亮得吓人,一颗颗璀璨如钻石。但星光再亮,终不及月光。透过城头的火光望向城下,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徐晃嗤之以鼻:“不得饮酒,嘿嘿。你是在洛阳呆傻了吧?西凉并州地处边关,天寒地冻。你要跟着中侯,以后少不得要去这两个地方转,大冬天不喝点酒,人早就冻死了。中侯什么都好,但这点,你可不要学他。” 他碎碎叨叨的说着,打开酒囊,又喝了一大口。张梁听着,有些感慨:“是啊,按年岁来说,中侯也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但他心思之缜密,着实让人害怕。有时我就在想,穷我一生之力,怕也难以企及。” 徐晃本待再喝一口,右手却举着酒囊,打了个酒嗝顿住了。当时吴匡离开,顺手就将他塞到刘毅麾下。要说对刘毅有好感,那也仅只武艺。觉得跟着他,至少能学点东西。要说忠心也是盲从居多。可经过几个月潜移默化,他早已养成了唯刘毅马首是瞻的习惯。此时张梁提起,他不由感慨:“是啊,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当兵。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将才吧。” 他舔了舔嘴唇,继续道:“不过呢,你要学他心思缜密。我倒可以说道说道。” 张梁一下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道:“快说快说,徐将军,你可不能藏私。” 第一百二十章 陷阵营4 徐晃又喝了一大口酒,他将酒囊收起了,凑近张梁,神神秘秘的道:“无他,多想多做。用中侯的话说,叫做有备无患。只要准备充足,发生任何事,都有预案,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张梁一脸茫然:“预案?” 徐晃“哈哈”一笑,解释道:“这也是中侯丢出来的新词,也难怪你不懂。就是多做假设,将自己假想成敌人,设身处地的想想,敌人若想达到目的,怎么做为好,己方该如何应对。”他想了想,举例道:“比如,前几日关口大战,我等提前集合,其实就是预案。结果凑巧碰上武将单挑,在外人看来,就是中候心思缜密了。” 张梁眼睛一亮,叫道:“我明白了。其实,跟我们轮班夜防道理一样。前几天联军立足未稳,就急匆匆的发动攻势,中候就曾断言,对面也有难言之隐,打不起消耗战。首战失利后,对面士气大跌,正面攻城也成了妄想。除此之外,就剩偷城或可一试。而要偷城,白天不行,肯定得晚上。” 徐晃点了点头,老气横秋的教训道:“对极,对极。孺子可教也。这就是有备无患。反正么,”他有些词穷,抓了抓头皮:“就是眉毛胡子一起抓,多做安排。中了当然好,就算不成。顶多也就吹点冷风,损失些瞌睡罢了。” 他得意洋洋,一阵卖弄,好似自己也成了料敌机先的将军一般。也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声音很是短促,似乎什么人要叫出声,一下被卡住脖子一般。徐晃“呛”的一声拔出单刀,扭头望向声源:“有情况!?” 张梁本来坐在堞稚上的,“腾”的一下翻身坐起,面色也是一变:“莫不是真被中候料中了?” 若有人偷关,自该第一时间示警。可若杯弓蛇影,谎报军情,不但关口鸡犬不宁,更会让人笑掉大牙。两人不敢怠慢,刀剑出鞘,一起朝声源处跑去。 大凡城墙,都不可能一条兵道直通到底,一般都是分成很多小段。这样可以防止因其中一段城墙失守,攻方循着兵道,趁势将缺口扩大至整段城墙的乌龙事件发生。 虎牢的城墙,由六座敌楼分隔成七段,平均每两座敌楼的间距不足百米。声音刚好是在隔壁一段城墙发出来的,徐晃边跑边道:“喂喂,对面的人应个声。”他不说还好,一说话,隔壁城墙段光线一黯,尽管隔了座敌楼,但徐晃仍然清楚,这是熄灭了火把。 “失风了。” 每段城墙之间,都有固定巡逻的将士。为防万一,刘毅还抽调飞熊军,另行安排了警卫。但徐晃喊了几声,对面都没人应。如果刚才还只是猜测,现在则百分百肯定。他心下大骇,扭头朝身后喝道:“快吹号示警。” 两人身后,已跟了一队巡逻将士。一个传令兵醒悟过来,手忙脚乱的解下挂在腰间的号角,凑在嘴边,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 “呜一—” 苍凉的号角声在城头响了起来,在夜色中涤荡不休。在这寒冷的凌晨,更如刺破穹庐的一柄长剑,凄厉如冰。 号角声响起的时候,刘毅猛的惊醒了。他一个机灵,猛地翻身爬起,顺手抓起横在身边的长枪就冲了出去。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联军虽然人多,但补给困难,意见更难统一,长期拖下去,极易出现变故。而十八路诸侯中,除了曹操,也没几个人是真正将战事放在心上的。只要打退主战派进攻,其他人见无利可图,必然思退。所以,联军求战之心甚是迫切,希冀能尽快打开局面。 但事与愿违,对方首攻失利。以联军现状,再要组织像样的进攻,很难。因为要想下城,摆明了就得死战,而死战就意味着牺牲,就得拿人命去填。而各路诸侯心怀鬼胎,谁也没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觉悟。所以,强攻自然行不通,既然如此,打破僵局最好的手段,就只剩奇袭了。 奇袭最好的时机,是在夜晚。于是刘毅将飞熊军两班倒,轮流值守以备不测。他和徐晃轮换着来。今天刚好轮到徐晃,没想到却出事了。 预案是他提出的,肯定也做了很多准备。不但枕戈待旦,连飞熊军也将帷帐扎在了关内,刘毅更要求众人和衣而卧,以防不测。刘毅冲出小坯房时,飞熊军也是最先做出反应的队伍。值守的一半人在徐晃带领下,在城头大声呼喝。他们集合了几组巡逻队,通过兵道,对敌人发动了反击。而另外一半人则纷纷从帐篷内爬出。一见刘毅出现,不用他吩咐就涌了过来,在他身周集合。 刘毅望了望四周。每段城墙之间,都有敌楼隔断。其中有一段城墙火把全灭,但黑暗中影影绰绰,也不知多少人翻上了城墙。除了敌楼外,每段城墙都有一处阶梯通向关内。正中的城楼处,甚至还修了马道,以方便战马上下。为了隐蔽,所以敌人选择偏右的一段城墙趁夜偷袭。也幸亏如此,这段城墙没有马道,否则将更难守。 此时,对方一面抵御兵道两边的冲击,一边遣人沿着阶梯朝下猛冲。不断有巡逻的将士冲过去抵挡。但都是零零散散的,难以阻挡对方脚步。只一小会,对面已冲下了阶梯,一群人呼喝着,直奔城门而来。 对面想开城! 刘毅心如火烧,叫道:“兄弟们,跟我来,一定要挡住。”说罢,提着长枪,领着众人迎了上去。 杀声震天,徐晃正带着人在上头猛冲,虽然暂未夺回城墙,但也让对面顾此失彼,吸引了大半火力,冲下来的人并不多,一路上不时有人冲过来阻拦。虽然并未成行,却很好的迟滞了对方的脚步。刘毅迎头赶上时,对面也才堪堪冲下来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虽是精锐,但也架不住守军人多,众人刀枪并举,只一个冲锋,就将他们逼回了阶梯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陷阵营4 这条石制阶梯是方便守方增援城头的,自不可能修成羊肠小道。整个阶梯全由一米多长的条石砌成,中间有两个缓步梯将阶梯隔成三段,如果拥挤一点,阶梯可容四人并行,但要完全施展开,三个人就顶天了。对方刚才冲下时,占据地利,守方阻止的人也不多,还看不出什么。但现在要冲上去,这地形狭窄,易守难攻的优势顿时突显。 刘毅一马当先,一个健步就跳上了第一层阶梯。有个联军战士跑得慢些,刘毅也不客气,仰头就是一枪刺去。那士兵见刘毅杀气腾腾的冲来,面色大变,生死之间,竟是潜力暗生,脚下一跳,竟然闪过了。还趁势向后退了一大步。刘毅收回长枪,正待再刺,那士兵却身子一震,然后像一截木桩一般,直挺挺的一头栽倒,“砰”的一声摔倒在石阶上,翻了个滚才到刘毅脚下。他的脸上,还挂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在翻滚的过程中,刘毅清晰见到他背上插着一支长箭。这时,有个敌将在城头大声道:“死战,再有后退者,格杀勿论。” 这几日,刘毅对杨易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每当夜深人静,悔恨都会不由自主地爬上心头。这声音的主人他也是记忆犹新,不是别人,正是夏侯渊。 一听这声音,刘毅脑子就有些发热,叫道:“小易,随我一起冲。”喊了一声才发觉口误,心头更是一痛。他一个健步,又冲上一个台阶。两步开外,有两个敌兵本待后退,但经夏侯渊一喝,齐的转过头来,连人带刀扑向了刘毅。 联军此次偷袭,都是用吊绳爬上。为免笨重,随身携带的都不是长兵,这两人人手一把短刀。视死如归之下,气势更盛。两人不分先后同时冲下,几乎将整个石梯占满。 狭路相逢勇者胜。刘毅也清楚,这等情况要是退了,再想冲上恐怕更难。他一长身,左脚一点地面,身子一沉不退反进。左首那个士兵气势汹汹,满以为一左一右,可以给敌人做个夹心饼干,但事与愿违,他身子一下扑空,刘毅身后,可是跟了一大群如狼似虎的飞熊军。那士兵一个愣怔,三四把长枪从不同角度递出。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就被扎了个对穿。 右首那士兵却是一怔,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双腿一紧,刘毅顺势捉住他双腿,将其架了起来,他吓了个半死,正待失声惊呼,身子已腾云驾雾的飞了起来。“砰”的一声,他的脑袋磕在了墙壁上。这墙壁也是条石夯成,极是坚硬,当场就撞了个眼冒金星。人落下时,好巧不巧的正落在同伴尸体上,一众飞熊军更不客气,一顿乱刺,这人闷哼一声,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和同伴一起共赴黄泉。 “杀!” 刘毅怒喝一声,顺势又冲了好几步,身后众人气势如虹,连冲带杀,第一个缓步梯遥遥在望。 喊杀声渐渐声响,关内也活了过来,除头顶这段城墙外,其他各处的火把开始次第燃起,越来越多。远方,一大群人冲了过来。他们盔甲森森,火光映在玄甲上,不见光明,反而黑得发亮,如一群移动的幽灵。 陷阵营到了。 刘毅心头一喜,正待再冲。突的心有所感,抬头一望,就见有个人手掣大弓,一根羽箭搭在弓身上,直直的对准自己。虽然城头漆黑一片,但四周火光闪闪,他的大弓又太明显,刘毅自是看得分明。眼看大功告成,却因一步之差,导致功败垂成,这员将领的心情明显不好。一时间,周遭皆寂,那点点火把光,似乎也化成了他眼内熊熊业火。 蓦的,他右手一紧,手肘跟着一曲。这是张弓蓄力的前奏,一旦松手,离弦之箭就会直奔而出,径取敌方胸口。 刘毅心下大骇,右脚一点地面,身子顺势朝阶梯下倒去。 “嘣——” 他身子刚刚滚离阶梯,一支长箭几乎擦着他脚底,一下插在了地面上。这一箭力道十足,铁铸的箭头撞击在条石上,隐有火星闪耀。羽箭经此一阻,余势不绝,斜斜朝一旁飞去。“啪”的一声撞在墙面上,这才坠落地面。 虎牢的城墙,平均高约十二米,刘毅冲了一段,还未到第一个缓步梯。所以绝对高度连四米都不到。这等高度摔下去,人当然没什么大碍。但当他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时,飞熊军已有两人伤在了夏侯渊弓下,对方集合兵力,趁势打了个反冲锋。又把阶梯抢了回去。 “交给我吧,刘将军。” 高顺领着陷阵营刚好赶到,主动打了声招呼。不待刘毅回话,他将手中单刀朝城头一指,扬声道:“集合!三人一组,冲锋!” 何为陷阵?就是指攻入敌军阵营或壁垒。陷阵营的主业,就是攻坚。只是现在不在平地,需要沿着阶梯仰攻而已。虽然现在一片混乱,但高顺一声令下,陷阵营得到命令,一下排得整齐划一。高顺喝道:“一排上前,后排相隔三步掩护,递次向上,给我冲。” “嘿哈。” 陷阵营发出整齐的一声喊,铁甲抖擞,竟如一声。以军容而论,他们个个身着玄甲,本就威武,此时在火光与鲜血中,这般一支出奇整齐的队伍出现在下方,一定让敌人也吃了一惊,联军的前冲之势,也为之一缓。 高顺喝道:“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所有士兵应和:“冲锋陷阵,有我无敌。” 陷阵营人人皆披重甲,左手持盾,右手为刀。这支队伍全身都武装到牙齿,又有铁一般的纪律,两相结合之下,就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吼声中,第一排陷阵营已向前冲去,敌人都是短刀,遇见铁疙瘩毫无办法,只能后退。前排陷阵营毫无不客气,一步向前,齐齐举刀,宛如一人。一些敌军还待反击,但砍在重甲上,只余“叮当”之声,根本不能有效杀伤。只交手了几合,对面如汤沃雪,连退了一大截。惨叫连连,人也死了不少。 只几个回合,陷阵营就达到了刘毅半天都未获得的战果,他们冲上了第一阶缓步梯。 敌人攻势立竭。毕竟,在这等钢铁怪物面前,直面相对等如送死。高顺也顺势上了缓步梯。他喝道:“四排驻守。一,二,三排退后!五六七排预备。”一二三排刚才担任了攻坚,虽仅一人受了点小伤,但正面仰攻,消耗的体力也大。高顺如此做,是想替换生力军,准备一鼓作气,再接再厉。 他命令一下,前三排战士挨着内侧,纷纷退了下去,而后面的则从外侧递次补上。看他们有条不紊的变换着阵势,刘毅心头也是暗赞。在这个仅余三人并行的阶梯上,陷阵营仍能做到有条不紊。天下强军,果然不是吹出来的。那知他念头还未落下,联军忽地一声喊,一大堆人悍不畏死地冲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陷阵营5 对面也发现这样下去,早晚会被逼回城墙,所以拼命了。刘毅心头一惊,高顺却还在喊:“冲……” 他话都喊出去了,要想收口已来不及。但军令一下,虽误亦行。前排三人毫不犹豫。逆着人流冲下。才一冲上,就听“绷”的一声响,前方一个陷阵营闷哼一声,身体朝旁边一歪。高顺一呆,几乎不假思索:“补上。”后面的人立马补上,维持阵列不散。但还未站稳,这人身子一歪,又一头栽倒。剧痛之下,身子更从石阶上翻了几滚,刚好跌落到刘毅脚下,他低头一看,这人颈项处,插着一支长箭。 陷阵营虽是重甲步兵。但防护得再周全,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这一箭甚是刁钻,避过头盔,擦着甲领插~入颈部。而箭尾的羽翎也是特制,和伤杨易的箭别无二致,正是夏侯渊的。 刘毅怒火大盛,叫道:“兄弟们,弓箭侍候,覆盖!” 飞熊军配置的,都是短巧的骑弓,射程就几十步,不能及远。但城墙仅高十来米,站在下方仰射,虽然地形上有些吃亏,距离却足够。得到命令后,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解下骑弓掩护陷阵营。敌人为了上城,穿的都是轻便的布衣,连皮甲都未着,而陷阵营则是武装到牙齿。众人一阵乱射,几乎不用顾忌误伤。只一轮箭雨下去。敌人就倒下了一大片。刘毅喝道:“继续。向上延伸,覆盖射击。” 又是一轮箭雨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敌人这一波孤注一掷,冲下来的人也多,此时死伤更重。中箭者不计其数,很多人翻到在地,更难保持队列。侥幸躲过箭雨的难免迟疑,被陷阵营迎头冲上,砍瓜切菜一般的杀了个干净。 陷阵营顺势冲上了第二阶缓步梯。 “集合,集合。给我冲” 夏侯渊的喝声中,已带着气急败坏。兵败如山倒,他吼得再凶,但攻上城头的敌人本就不多,面对陷阵营疾风烈火一般的攻势本就吃力,还得防备四面八方的冷箭。那里还能组织有效的进攻。 “杀啊。” 高顺集合陷阵营,正待再接再厉。左侧突地一阵喧哗,在一片火光中,徐晃一马当先,砍倒一个阻拦的敌人,顺势一脚踢翻,沿着兵道冲了过来。他身后的飞熊军蜂拥而上。一大群人逢敌就刺,见人就砍。纷乱中,虽仍有残存之敌陆续冲上,但根本不能阻止他们的疯狂攻势。 敌人兵力本就不多,陷阵营这边吸引了太多兵力,防备徐晃那边的人就随之减少。顾此失彼之下,根本守不住。夏侯渊眼看事不可为,一声呼哨,对方士兵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敌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等刘毅冲上城头时,几乎所有敌军都下了城头。偶有几个来不及撤退的,也被愤怒的守军砍翻。城墙上,除了几根挠钩外,就剩几架简易云梯孤零零的架着。看来,对方是先用挠钩爬上的城头,得手后才架的云梯。这种简易云梯和飞梯差不多,结构简单,和真正的云梯相比,更是拍马难及。所以就算一时得手,但后继兵力仍需沿着云梯,晃悠悠的朝上爬。稍不小心,还有失足跌落的危险。增援的速度自然大打折扣。 “兴汉,果然又是你。不过,你可记得为兄的话,为他人做嫁衣,又何必如此卖力?” 城下一片漆黑,但曹孟德的声音仍遥遥传来,不见愠怒,倒似老友聊天。 得对手夸赞,刘毅丝毫高兴不起来。他清楚,曹孟德这话暗藏杀机。有这么多人盯着,这一幕早晚要传到董卓耳中。他深吸一口气,答道:“曹兄,联军一盘散沙,各有各的盘算。遇见好处,自然人人当先。可攻城时,又有几人如你一般卖力。你竭尽所能,就算真攻下城池,又能落什么好?再这么耗下去,你兵力早晚要被拼光,还不如早早退去,保存实力为上。” 下方静了一静,好半晌,曹孟德才大笑道:“好好好,不愧西凉飞豹。如今我偷袭不成,连嘴上讨点便宜都是妄想,罢了罢了。哈哈。” 笑声中,他声音渐渐远去。显然已带着残军撤离。这时徐晃靠了过来,笑道:“嘿嘿。这次虽没能抓住那个夏侯渊。但人却杀了不少,总算出了一口鸟气。他妈的。不过只是利息,早晚砍了那小子,忒也可恶。” 兵道中,横七竖八的全是阵亡者,但大部分都身着黑衣,显然都是敌人。此次夜袭,敌军损失虽仅几百,单轮死伤人数,更是远不及首攻。但曹孟德要保持机密和行动的突然性,肯定用的是自己人。所以,这次阵亡的肯定是他本部人马。而不像上次一样,还有个陶谦帮衬。刘毅刚才那番话,虽有破解曹孟德离间计的意思。但未尝也不是一番攻心计。 徐晃强突,估计用了些蛮横手段,敌楼的门都被破了个大洞,耷拉着歪倒在一边,现在仍有士兵源源不断的冲过来。而他全身是血,也似刚从血池上捞出。张梁正带着几个飞熊军在检查尸体,大概记恨杨易之死,他倒没有半分疑惧,遇见没断气的敌人,就是狠狠一枪戳去,嘴里更是骂骂咧咧。这样子虽然残忍,但刘毅却不想阻止。 飞熊军虽在虎牢驻守的时间不长,但短短几天却经历了大小三场战斗,这支以骑战闻名天下的队伍,本在与西凉火并中大残,但经历了血腥,又迅速成长起来。在守城战中,他们的表现虽不如陷阵营,可一旦到了平原之地,铁骑纵~横之处,就是他们名扬天下之时。 他正想着,董卓在两个亲兵的护卫下,沿着阶梯,急匆匆地跑上了城头:“抓住曹阿瞒这个混蛋了么?” 他大概也听见曹孟德的声音了。刘毅一惊,连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领着徐晃迎了上去:“主公,属下幸不辱命,已然击退敌军。但曹孟德甚是狡猾,根本未上城头,所以未能擒获。” 估计是从睡梦中吵醒的,董卓衣衫不整,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他视线在刘毅身上停了半晌,又在徐晃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在了远方的张梁身上。口里更是连声道“不碍事,不碍事。亏得兴汉你得力,与陷阵营合力死战。才使对方诡计未能得逞。要是没有你,这虎牢关,能不能守住都是两说。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刘毅行了一礼:“主公,此乃属下应尽之职,实在当不得你如此称赞。” “当得到,当得的……” 董卓仍是没口子的连声赞着。多年的战火和朝堂诡诈,早把他心熏得如铁一般。但看着灰头土脸的刘毅以及一身是血的徐晃,他心头仍是一阵悸动。这小子是个皇亲不假,但对自己忠心耿耿,虽然偶有忤逆,但也是为自己好,至少出发点是好的。以前好几次疑心,事后也证明只是误会。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 刘毅建言夜防虎牢时,他仍派了陷阵营盯着。名虽为协防,未尝没有监视的意思。想到这里,董卓心头又是一阵愧疚。他直了直身子,郑重道:“好孩子,说吧。想要什么,我答应你。” 东边已泛起一片鱼肚白,晨曦中,刘毅面部也似在发光。他抬头望着董卓,也是郑重道:“主公,徐荣徐将军乃不可多得的一员虎将。呆在辎重营未免屈才。属下恳请你能恩准,让其调入飞熊军。一展所长,继续为主公效力。” 董卓一呆,想了想道:“徐荣么?他可不是孤家寡人,属下有好几千精骑呢。飞熊军编制也就一千,再加几千人编制?哈哈,这等精兵要钱要粮,咱家可养不起。这样吧,我将徐荣调入你麾下,受你节制,但并不归入飞熊军。”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陷阵营6 董卓领着两个亲兵犹如兽王一般,又在城头巡视了一会。见各路士兵有条不紊的收拾残局,他也没了继续呆下去的心思。又拉着刘毅交代了几句,他就心满意足的下去了。看其呵欠连天的样子,多半还要去睡个回笼觉。 就这么一折腾,天已经大亮了。打了胜仗,董卓也不吝啬,早餐不但加了热气腾腾的蒸饼和牛肉,还让伙夫抬了几大桶滚烫的羊肉汤。关内不但升了火,更划出了一大片空地让军中上下歇息。几十个医匠也被赶出来救人。这些医匠大多是太医令,平时医术不觉得如何,但脾气却大得很,个个眼高于顶,爱用鼻孔看人。看着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忙上忙下的救治伤员,心头反有些别样的快意。 一通忙碌后,高顺带着陷阵营也涌了过来。大清早的,本就饿了一夜,一番恶战后,不论是陷阵营还是飞熊军,都是又饿又累。这般热气腾腾的牛肉蒸饼抬上来,却比任何灵丹妙药管用,几口蒸饼和着羊肉汤一下肚,人有了精神不说,连伤势也似乎好了一半。 刘毅拿了个蒸饼,夹了一块肉大口吃着。他连吃了三个蒸饼,外加两大块牛肉,一番狼吞虎咽后,人也精神了些。抬头看了看四周。徐晃和高顺两人坐在他身侧,也是大口大口吃着。两人现在一个管着飞熊军,一个却是陷阵营主将。几个月前,两支军队还生死大战过,但几番战事下来,早没了先前的隔阂。此时坐在一起,竟是无比和谐。 附近也升起了火,浑身都暖洋洋的,只要受伤不是太重的,都在吃东西。徐晃咽下了一口蒸饼,忽然笑骂道:“别光吃不说话,别人要听到,还以为是一坝子猪呢。” 吞咽的声音的确不好听,颇似猪吃食的声音,可若不是徐晃提起说,谁也不会想到。他这般一说,所有人怔了怔,俱都笑了起来。高顺比他官职都高,更没什么忌讳:“徐将军,这年头你想当头猪,怕也不容易。” 徐晃用蒸饼卷了块肉丢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道:“这倒是,这年头当了兵,就是个猪狗不如的活计。今天这顿肉,还是大伙拿命拼下来的。管他的,今朝有肉今朝欢,来,兄弟们一起吼几句。” 高顺平时板着个脸,人一熟了,话也多了不少:“吼个什么?都一群大老粗,那些情啊爱的我们又不懂。” 徐晃想了想:“就那天的葬歌吧,蛮好的。” 高顺脸上本有些笑意,此时却一些淡了,冷冰冰的道:“不行。”徐晃却不管他,咧嘴笑了笑:“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九歌·国殇》向来悲壮,此时徐晃嘴里还咀嚼着食物,含糊不清,更多了几分荒诞不经。高顺跳过去,几次想阻止他,都被他笑着躲过了。徐晃起了个头,飞熊军也连唱带笑地跟上。高顺本待不理,但听徐晃唱了几句,似有不忍,也跟着唱了起来。他一开口,陷阵营自然不甘落后。歌声一下整齐了许多,先前的油滑却越来越少,倒添了许多肃穆。第一段唱完,徐晃忽地住口,他转过头,看着刘毅道:“将军,这首歌不错。比《大风歌》强,我们以后就用它来祭奠死去的兄弟吧。” 刘毅怔了怔:“好。”高顺却在旁边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一辈子不愿唱这首歌。” 四周,《九歌·国殇》仍在持续不断的响起。歌声中,好多人都流下了热泪,有陷阵营的,有飞熊军的,难分彼此。 唱了一会,两支部队吃饱了饭,又东拉西扯的聊在了一起。汉代方言分为五个大区。而并州和西凉属于秦晋片区,两方发音虽略有差别,但大体相同,交流更是无碍。偶有一两个东部袍泽打岔询问,免不了被多数人数落。人群中,不时响起阵阵善意的哄笑。 远方,太阳渐渐升起。温度一高,黄河上就雾气弥漫。只一小会,大雾就将关口笼罩。整个关隘如梦似幻,宛若仙境。从关内望出去,太阳也红彤彤的,像个火红的柿子一般挂在城头。远方一阵喧闹,离得近了,就见吕布骑着赤兔,和张辽一起,领着一大队士兵从大雾中钻了出来。高顺一见吕布,连忙从地上爬起,走过去行了一礼:“将军。” 吕布也不下马,看了刘毅眼,然后点了点头:“好。” 他惜字如金,似乎多说一个字要死一般。也不知这个“好”字,是回的高顺,还是向刘毅打的招呼。还是干脆一并结的账。 打完了招呼,吕布也不多说,骑着赤兔,领着一大群人向城墙行去。张辽有些看不过去,又跑过来做着圆场:“刘将军。今日轮到吕将军驻防,他心系战事,所以走得急了些,望你勿怪。” 现在实行的轮防制。除飞熊军和陷阵营要时常留人警戒外,其他队伍则需轮流驻守城头。不过现在那还有什么战事,辎重营恐怕连尸体都搬光了。张辽这个理由确实有些好笑。不过刘毅知道吕布性格如此,倒是不以为忤。点了点头:“没事,张将军你忙。” 目送两人领着一大群士兵,沿着马道上了城,然后消失在大雾中,高顺才道:“刘将军,你也不要见怪,其实吕将军是个好人。” 刘毅有些奇怪的看了高顺一眼。陷阵营连夜恶战,吕布作为主将,连勉励的话都不说。如此冷漠,是个人都会心寒。可高顺作为下属,不但毫无芥蒂,甚至还帮其开脱。刘毅就算再心大,此时也难免惊异。 高顺仍盯着城头出神,继续道:“吕将军少时遭逢大难,一家老小被鲜卑人屠戮殆尽,从那时起,他性格就有些孤僻。他和鲜卑有不共戴天之仇,死在他手上的鲜卑人,更是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已一片神圣,全是崇拜之情:“在九原,我高顺虽略有薄名,但和飞将军一比,登如萤火比之皓月。飞将军之名恩泽万里,令鲜卑人寝食难安,轻易不敢南下,间接活命百姓无数。能以一己之力,做到如此地步。斯勇者也,当如是。” 说到这里,刘毅倒是想起那天凌晨的事了。吕布埙声凄凉婉转,闻者流泪,显然也是常奏之故。以前他就有所猜测,如今听高顺一说,更是了然。吕布性格孤傲,多半也和他少年时遭受的大难有关。正史上,吕布暴戾无仁,但高顺一直不离不弃,吕布落败身死后,曹操也曾用高官厚禄诱降,但高顺不为所动,慷慨赴死。恐怕这才是主因。 这时张梁跑过来:“蒋军,医营统计结果上来了。此役我军战死四十六人,重伤十二人,轻伤不计。”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陷阵营7 这么多?刘毅一阵气苦,对面轻装攻城,不论是装备还是后勤,都多受掣肘,没想要仍有如此战力。曹操带的兵果然不好对付。这年代医医护条件不好,说是重伤,多半难以挽救。这个数字已超前两次之和。而三场战役下来,飞熊军折损过百。 他最近很是活跃,大小战斗当仁不让,虽因形势所迫,但未尝没有借机练兵的意思。可飞熊军也就一千人,家底也薄。这样耗下去又不补充,长此以往,恐怕队伍没练成,人先死光了。 说到补充,刘毅心头一动。上次重建飞熊军,他和士孙瑞闹得很不愉快,董卓想必也听到些风声。他将徐荣派过来,怕也有这个意思。徐荣属下可有五千来人,数目不少。有这么一支骑兵补充,飞熊军挑选再严,也能应付。 看看左右无事,刘毅就向高顺告辞。起身朝徐荣住处而去。徐荣住处仍混杂在关后的一片帷帐中。刘毅赶到时,周围已清出一片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帷帐门口,多了一名亲兵把守。看到刘毅到了,那亲兵高声道:“将军,北军中候刘将军到了。” 听到亲兵唱门,徐荣一下钻了出来,上前把住刘毅的手:“刘将军,曹操今早偷关了?大概什么时候的事?我军损伤如何?对面呢?曹操这家伙可不好对付,也不知道还会玩什么花样不。来来来,进来坐,给我讲讲战事罢。” 徐荣现在连胡子也刮了,衣服浆洗得很干净,人也精神了不少。进了门,他将刘毅按在床榻上,然后端起一只杯子倒水,刘毅开门见山的道:“徐将军,我已向主公申请将你调离辎重营,他也答应了。” 水已满了大半,但徐荣的手一抖,杯子里的水全洒了出来。他定了定神,重新将杯子斟满了,双手递给刘毅,才坐下来道:“呼之则来,挥之即去么?把我当什么了?不去。” 他这臭脾气,也难怪与人不合。不但李傕郭汜不待见,连董卓也给他小鞋穿。刘毅似乎没听见徐荣的话,仍是缓缓道:“主公令徐重将并入飞熊军听用。小弟左思右想,仍有些惶恐。重将资格比小子老,官职更是不低。如此这般,确实太委屈了。” 徐荣本举着个杯子,装模作样地喝着水。一听刘毅的话,“噗”的一声,口里的茶水全喷了出来,他连连咳嗽不止。过了好半天才回复正常。重新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道:“的确如此,鄙人假假的也有个重将头衔,和中候的奋威将军衔平级。调入将军帐下听用,这军饷的事,是得好好说道说道。” 听他如此说,刘毅心头松了口气,脸上更是露出笑意:“徐将军放心。只要有小子一口饭吃,定也不会少了你的。” 两人相视一眼,倶都笑了起来。徐荣道:“既然如此,这里再呆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先收拾收拾,等相国派人来接手。” 他招呼那亲兵一声,刘毅也过来帮忙,不一小会。这顶帷帐就收起了,装了满满一车。飞熊军现在都驻扎在关内,徐荣既已调入,官衔也不低,肯定也得搬进去。他望着满满一大车行李,有些感慨:“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天,幸得将军棒喝,才如梦初醒。” 不待刘毅客气,他似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刘毅道:“对了将军,我向你推荐个人。” 刘毅眉头一杨,笑道:“怎么,徐重将在辎重营打了个滚,遇着大贤了?” 徐荣苦笑一声:“大贤啊?世上那有那么多大贤,此人能力是有,也是精通些奇巧之术而已。我寻摸着若能请往飞熊军,总比困在辎重营强些。” 他说着,举步朝营地后方行去。刘毅只能跟上。徐荣边走边道:“这人中候想必也听说过,就是马屯长。其实我调入辎重营后,多不理事。也幸亏有他打理着,辎重营才没出什么乱子。” 马屯长?刘毅倒是听过,上次来寻徐荣,就是这马屯长指的路。只是当时是徐晃负责打听,他也只是在耳旁过了下名,并未见到真人。 走了一会,两人已深入辎重营。入目所见,尽是一些占地几百平的宽帷大幕。这些大帷拔地而起,直如小山。不时有辎重营士兵推着大小车辆进进出出,车上装满了兵器甲胄,粮食衣物等。十来万士兵呆在一起,每天的消耗不小。这马屯长能料理得井井有条,颇为不易。看来长于计算,至少是个辅助型人才。 徐荣在一顶大帷前停住了。四周尽是宽帷大帐,这顶大帷比普通的还要高个几分,占地更广,隔得老远,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似乎有好多人。徐荣有些迟疑:“中候,此人虽有些才干,但脾气也大。若言语有些冒犯。还望莫怪。” 大凡人才,总有些恃才傲物。刘备要请孔明,还三顾了茅庐呢。汉末姓马的名人不少,但时间和出生地和现在都对不上。刘毅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这人有多大才,笑了笑道:“放心,若小子这点度量都没有,早被蕫公砍了。哈哈。” 虽是玩笑话,但说的也是实情。徐荣点了点头,领着刘毅,两人闪身钻了进去。 入目所见,是一片木料的海洋。长的,短的、圆的、方的……各种形状不一而足,乱七八糟的几乎将整座大帷堆满。里面大多都破碎了。刘毅大开眼界,宛如进入了一个后勤兵器展览馆。投石车悬臂,弩箭弓身,望楼侧壁。甚至一些日用的马桶等物,都能在里面找到些零部件。当然,汉代这东西不叫马桶,称为虎子或兽子。这东西一般人可用不起,现在赶制,多半也为迎合董卓。 十几个身着短衣的人正光着膀子,两人一组的在一侧改着原木。帐内锯末满天飞,呛人之极。大帷正中,横着一副棺椁。棺木四周已密封完毕,只是还未上漆,一个中年汉子正拿着个刨子,仔细地剔除顶板的毛刺。徐荣走到他面前,没话找话:“马先生,在忙呢。” 先生之词,古已有之。在汉代,多为对年长而有学问的人的尊称。如董卓面对贾诩,就不称官职,向以“先生”称之。这人左看右看也是个巧手。加上其数算之才,也难怪徐荣赔着小心。 马先生抬头望了徐荣一眼,视线在刘毅身上顿了顿。然后就垂下头,继续刨着木花:“当然得忙。徐将军一声吩咐,也只是上嘴皮搭下嘴皮的事,但辎重营的每项物事,来龙去脉都有记录。少了副棺椁不是小事,我们做属下的,自然得想法补上。” 看来,这马先生赶制棺椁,还是因为杨易的事。刘毅心头有些愧疚:“当时忙着兄弟后事,却为先生添了麻烦,小子深表歉意。” 马先生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刘毅一番:“你就是北军中候刘毅啊?啧啧,如今关内上下,尽传中候勇名,没想到如此年轻。” 被他如此称赞,刘毅心头也有些得意。徐荣在一旁帮腔道:“虽与先生相处日短,但颇为相得。吾就要调离辎重营,至中候帐下听用。中候怜惜先生之才,还请你出手相助。” 马先生视线在大帷里一扫,撇了撇嘴道:“相助什么?逼着我造这些攻守之器,多造杀戮么?” 他望向那些守城兵器的时候,分明是痛恨与厌恶。刘毅有些恍然大悟,开战没有几天,就算兵器有损,修补之后也不会堆积这么多。但大帷内,器械的“残肢断臂”都快堆成了小山。显然是这马先生懈怠所致。他笑了笑道:“尧舜禅位,大禹治水。梓匠一直伴其左右。自鲁班始,木事更融入百姓生计,方方面面都有涉及。术在人手,心正则术正。何来杀生之术,杀人之物?先生可不能因噎废食。” 马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中候果如传闻一般,文武双全。这强辩之术,也让人望尘莫及。不过老夫之志,是以一身所学造福苍生。军中什物向为攻伐之用,而先人理念则是兼爱非攻,两者南辕北辙。所以,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就是不愿。” 兼爱非攻?你老家伙莫不是墨家之人?不过墨家兴于东周,盛于春秋战国,在诸子百家学说中,墨家盛极一时,当时有“非儒即墨”的说法,可见从学者之众。后来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官学勾结,儒门渐成一统。而墨家内部分裂,思想混乱。在秦汉时,就渐渐消亡,隐没于世间。而后来的中国历史上,虽也能找到墨家蛛丝马迹,但大多也是后人猜测,穿凿附会而已。 不过在秦汉时,墨家虽失了存身之基,道统仍未断绝。有所猜测后,刘毅反倒心平气和了些:“那依先生之言,军器都不做了?” 马先生点了点头:“是,杀生之物。老夫连修补都懒得为之。” 刘毅嘿嘿一笑:“先生此言差矣,小子倒有一些小玩意,虽是军中之物,却可用来救死扶伤。” 马先生有些糊涂了:“中候此言何意?” 刘毅微微一笑,小子此物,称为“担架”。他将后世担架的原理和用途说了。这东西其实构造不复杂,只是后人总结经验,占了个机巧合用而已。刘毅站在巨人肩膀上,拿过来夸夸其谈毫不心疼。马先生听得入了迷,末了感叹:“中候确系天才,这等东西虽然简妙,但用来救死扶伤,却有大用。不过,就算如此,怕也只是中候偶有所得,算不得什么。” 马先生既是墨者,那一身所学,肯定不止木艺。刘毅微微一笑,继续道:“小子还有一物,称为马蹄铁,俗称马掌,也可说于先生一听。” “马蹄铁?”马先生喃喃,他一下反应过来,叫道:“又称马掌?是在牲畜的脚掌上钉上铁器,等同铁屐,防止磨损,打滑的么?” 刘毅赞道:“正解,马先生不愧墨家大贤,举一反三,一语中的。” 马先生兴奋之下,也没听出刘毅话里的试探,他两眼都在发光,顺着刘毅的话头接道:“这马蹄铁一出,驽马的运力将成倍提高。此物虽与担架一般,虽始军用,但推广开来,就可惠及万民。我墨家讲究“天志”,既研究天道,反哺于民。中候见识渊博如海,所学所为,更是堪比墨家先贤,实令小老儿佩服。” 他突地一揖到底:“马匀井中之蛙,略有点墨,就自矜自夸,实在汗颜。还望将军不要嫌弃,让小老儿蝇附骥尾,长随左右。“ 看着毕恭毕敬的马匀,刘毅有种做梦的感觉。前世未穿越时,闲暇消遣,他多少也看过一些快餐穿越文。其中,多有主角虎躯一震,王八之气迸发,英雄豪杰纳头就拜的情节。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在这世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多少次险死还生,长叹时运不济。但马匀这一拜,让他如沐春风,得意洋洋之余,感觉身上也有了些王八之气。 不过,这马匀的名字一出,倒真令他虎躯一震:“敢问先生。马云?可是青云直上的那个‘云’么?” 马匀抬起头,正色答道:“好叫中候得知。老夫马匀,字平礼。相里氏墨家第七代钜子。单名一个“匀”字,“均匀”的匀。取均衡天下,兼爱世人之意也。” 第一百二十五章 阳人之战1 夜袭之后,对面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了几下就再无动静。一连十几天,双方相安无事。不过董卓也不敢掉以轻心,仍保留轮防制度。不过晚上的夜防,却由原飞熊军和陷阵营的共值改为轮值。 这段时间风和日丽,天气出奇的好,中途仅一天下了点毛毛雨,气温虽未见明显的回升,但战事一少,人倒是清闲了不少。这一天又是个大晴天,临到晌午,刘毅才补完了觉,爬到城头嗮太阳。今天刚好徐荣轮值。他调出辎重营后,不再负责后勤琐事,但手中有兵,轮值之事却少不了他。 坐在城头,入目所见,尽是一片狼藉。每次战后虽都有打扫战场,但一些不值钱的零碎小件,辎重营却懒得管。久不下雨,风沙更大,狂风刮起时,卷起一些破布条漫天飞舞,露出尘土下方残缺的兵器和沙石,更显凄凉。 徐荣看着城下,慢慢地说道:“此关建成以来,屡经大战,时易事殊,下方早已白骨累累。自秦始,虎牢东西一统,俱为汉人腹地。都说当兵保家卫国,也不知打来打去,所为之何?” 他以前只是有些不合群,但从辎重营起复后,人就变得愤世嫉俗,经常怼天怼地怼空气。刘毅也不好老是说他,只是坐着,手摸着城砖。这些城砖表面坑坑洼洼,一片黝黑,不知染了多少鲜血,经历了多少战火。因为年代久远,更不知具体用料。手摸在那粗糙的表面上,掌心也感到一股刺痛。 风中,隐有鼓乐之声传来,徐荣继续道:“听吧,咱们打生打死,仍有人醉生梦死。唉!” 刘毅侧耳倾听了会,突道:“声音不是我们这边的,是从对面营地传出。” “对面的,”徐荣猛的住口。有风吹来,乐声如一根细长的线,断断续续的,更显得缥缈。徐荣凝神听着,过了好半晌,才摇头苦笑:“确是。这样我心里还舒服点,不过对面的心可真大,战事无所寸进,还有心情吃喝玩乐?真为前面战死的那些人不值。” 他惋惜的对象,当然不是西凉军,而是联军。不过联军十八路人,死这么点人,其实也不算什么。就算真有怜悯之心,那也是曹操等少数积极分子的事。不过,曹操屡败屡战,所属伤亡也重。如今盟军醉生梦死,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正想着,一匹马风驰电掣的冲进了关口,直奔董卓的临时住所而去。虎牢分内外两道城墙。外城墙城门紧闭,不但没了吊桥。为保险起见,连护城河外的木桥都拆掉了。现在要通军情,只能通过内城墙。不论是洛阳还是南北两路战场,一有消息,都从这个方向而来。那骑士身上,还有一面鲜红的背旗,那是加急军情独有的标志。 出什么事了? 刘毅心头的疑惑未存多久,就有一个传令兵飞速而来,一路气喘吁吁的上了城楼:“刘将军,相国召你前去议事。” 刘毅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后,他翻身下了雉堞,再和徐荣打了声招呼,就跟在传令兵身后,朝董卓的住处行去。 董卓的住处是关口正中一间大房子,此地建成,大概也是照顾守关主将。房子就地取材,用建筑城墙的那种大石夯成,再以泥浆拌匀干草粘合砌之。占地虽然不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长三间的曲舍,有卧室,厨房、溷轩(厕所)。转角处隔离出来,权作书房,用以待客,宽敞而又实用。 那传令兵将刘毅带到书房门口,行了一礼:“刘将军,请吧。相国正在等你。”刘毅颔首回礼,然后走了进去。 即使在虎牢苦寒之地,董卓的住处仍十分奢华。一顶丝帛做成的承尘垂吊下来,将整座书房遮得严严实实。承尘四周,还吊着许多精美的壁霎。室外有风不时吹过,带动承尘,上面的壁霎也跟着晃动,响起一阵叮当环佩之声,悦耳之极。室内有一暖炉,里面木炭红艳艳的,燃得正旺,烘得室内温暖如春。董卓正赤着双足跽坐在一张兽皮地毯上,李儒站在身侧。两人神情凝重,望着对面承尘,俱都一动不动。 刘毅走到董卓面前,行了一礼道:“主公,属下刘毅前来复命。” 边上燃着一炉檀香,轻烟袅袅,几成一根直线。一阵风吹过,那烟线也四下晃动。董卓神情也一下活了,看了一眼刘毅:“毋需多礼。”他说着,站了起来,仍望着对面出神。 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就见对面挂的不是壁霎,而是一福“舆地一览图”。刘毅盯着看了半晌,才发现此图和临出征时董卓拿出来的别无二致,显然同一副。他心头一动,问道:“怎么,难道军情有变?” “是,”李儒点了点头,几步走到舆图边。将代表胡轸和张济联军的五面红旗拆了三面,剩下两面一路后退,放在了离洛阳仅两里外的伊阙。 董卓顺手将一卷帛书塞到刘毅手里:“你且先看看,再做计较。” 帛书上还有残留的漆印,显然就是军情原文。刘毅也不客气,展开了。只扫了几眼,他就面色大变。果然是告急文书,不是洛阳,也不是上路。而是下路的胡孙联军。不过胡轸加上张济,两相结合之下,兵力比孙坚只多不少。却仍吃了个败仗,实在出乎意料,也难怪董卓和李儒神情凝重,如丧考妣了。 帛书末尾,胡轸如是写道: ……孙贼所属,其众源自江东。不但长于水战,山战亦非弱者,爬山涉水如履平地。而我辈儿郎俱为马上健儿,不惯山战。阳人之地,山河相间,少见平原。与敌接战,坐骑不能得力,反成累赘。属下屡败屡战,无一胜例,徒切齿耳…… 告急文书里,胡轸多少有些推卸责任的意思,但更透露着一股气急败坏。董卓等刘毅看完,合上帛书才道:“如今,下路败势已成,兴汉以为如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阳人之战2 刘毅默然,半晌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能以一时一地的失利来衡量得失。如今上中下三路,我军已胜两路。大势上,仍是我军占优。主公大可不必忧虑。” 话才落音,李儒就冷笑着接口:“守卫洛阳,譬如一桶水,上中下三路拱卫京都,为构成水桶的木板,三者缺一不口。如今下路已破,已失守势。孙坚长驱直上,紧逼洛阳。既如此,还有何方可想?不如早早收拾兵力,退避西都长安,以策万全。” 这家伙,满脑子想的,就是一把火烧了洛阳,图个省事吧。刘毅的火气上来了,驳斥道:“西都之后,即是三辅,也是我方根据地。那以博士之言,如果对方再次紧逼,是不是得一退再退,连长安也丢掉?既如此,主公起兵入京,还图个什么?” “正是因为背倚三辅之地,所以才更好办。敌军长途奔袭,补给更难,我军又据地利。两相对比,主客易势。再说了,主公入京,只为大义,只要皇帝在手,暂时退避又有何不可?” “背倚三辅,以逸待劳?说得轻巧。东西二都,有崤函之险,可守望互助,自成基业。而三辅以西,为羌族势力,自先帝以来,羌族屡有叛乱,这几年蠢蠢欲动。一旦丢了洛阳,则崤函之险顿失,无疑自毁长城。一旦联军兵临城下,羌族再有异动,则长安孤城难鸣。两相夹击之下,我等即成齑粉,凭何立足?” “危言耸听,异族疥癞之疾,边关小患耳。兼之信息闭塞,少与中原来往,要想举兵,一时半会更是不成。” “呵呵,博士怕是忘了。响应檄文的十八路诸侯,马腾赫然在列。除他之外,就属韩遂势力最强,但反复无常,向不守信。这几年来,两人率领所部,反反复复,叛了又降,降了又叛,什么时候老实过?有这两人领头,羌族之患再是轻微,也可坐大成燎原之势,甚而成弥天大祸。” “引胡族入乱中原,这可是千古罪名,马腾怎会干如此糊涂事?他现在可没出兵。” “若我等形势转劣,丢了东都,马腾难保不会出兵。” “事在人为,若真有那一天,某愿为说客。亲自向马腾晓以利害,以唯主公马首是瞻。” “就怕事到临头,博士当了缩头乌龟……” “刘毅,你说谁是乌龟?”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杯弓蛇影,与某何干?” “黄口小儿,不要太过放肆……” …… 刘毅也清楚,如此回怼李儒,肯定会让两人关系降到冰点。以李儒睚眦必报的性格,实在有百害而无一利,但事关洛阳百万城民生死,他现在也顾不得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上升到人身攻击之后,更是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看着像斗鸡一样互相瞪着的一文一武,董卓也有些头大。其实从内心讲,他当然倾向退兵。 刘毅说得没错,东西二都乃司隶之本,而东都洛阳,更是重中之重,丢了洛阳,也就丢了大半个司隶。但“君子不立围墙之下”,董卓虽不自诩为君子,但这等道理还是懂的。刘毅说的崤函之险,其实形同虚设。有件事胡轸在文书里没讲,却又不得不重视。自去岁牛辅镇压不成后,白波黄巾愈发壮大,除仍在河内诸郡肆虐外,更发展到东郡。据探子来报,如今南下倾向明显,显然有浑水摸鱼的打算。算上白波黄巾,加上另三路敌,除了撤向长安的西部归途尚在手中之外。洛阳以北有黄巾,东北为王匡与牛辅对峙、而在东部,则是虎牢主战场,至于南面,则是胡轸对孙坚。不过现在胡轸大败,南面的孙坚就成了亟需解决的问题。以此观之,洛阳四战之地,名副其实。而刘毅口中的崤函之险,其实已属空谈。 当然,刘毅所言也非毫无道理。但事有轻重缓急,比之远在天边的三辅之乱,反董联军的威胁近在咫尺。以如今局势看,也只有退守长安,方能再图其他。一旦如此,就算联军再犯,亦可高枕无忧,毕竟,甘凉之地乃自家老巢,轻易就能纠集几十万大军御敌。而长安东面的潼关,也能将来犯的四路之敌全都拒之门外。这儿,才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是,下路还想着刘毅去救火。这小子脾气又倔,万一他死不配合,还真不好找代替的人。吕布本来更优,但并州军尾大不掉,如果有人钳制还好,单独领军出征,董卓还是不放心。可放任不管更不行,一旦孙坚占据洛阳,就断了大军归路,到时瓮中之鳖,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局,蒸煮身不由己。 董卓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门:“中路敌人虽有顿挫,但主力健在,远不到伤筋动骨地步,若是支援下路,带兵太少于事无补。可若抽调太多,则虎牢兵力空虚,与敌相差悬殊。也是难守,如之奈何?” 刘毅道:“属下愿携本部兵马,奔赴南部战场,阻截孙坚部。” 孙坚所部三万人,大败胡轸后,定也有所折损。现在的兵力,顶多两万出头。而徐荣有骑兵五千,得他加入后,算上飞熊军。刘毅所部有兵力六千。以六千骑兵对两万多步卒,如果运用得当,胜面颇大。 董卓机关算尽,等的就是刘毅这句话。马上接口道:“好,就依兴汉所言。洛阳下路安危,就交予你了。” 董卓的打算,刘毅未尝不知。但要保住洛阳,这一战避无可避。他默然半晌,突地跪下来道:“主公,属下有一事相求,望你应允。” “说吧。” 刘毅又磕了一个头:“洛阳之战千头万绪,属下兵力有限,只手难挽狂澜。唯有主公坐镇军中,方可保军心不失。所以,属下恳请主公,轻易不得言退,放弃洛阳。” “这个么,”董卓和李儒对望一眼,答道:“就依兴汉之言。” 刘毅伏在地上,并未察觉两人眼神有异:“好。属下即刻集合部众迎击孙坚,纵有万难也定竭力完成,以保下路不失。”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阳人之战3 虎牢关下,大约有十来万人,其中,并州军占了接近一半。董卓本部人马,加上李傕和郭汜的人,大概有近六万人。看起来是为抵抗联军,其实也未尝没有遏制并州军,预防其异动的心思。如今联军大军压境,除去飞熊军和陷阵营,其他各部,西凉和并州两军联合作战的次数也不少。大战之后,隔阂也少了许多。但这并不足以减少董卓对吕布的猜疑。所以,就算董卓有心,也不敢派更多的人去支援下路。 在董卓一番冗长的训话后,六千士兵高呼“必胜”。刘毅翻身上了马,心头却有点啼笑皆非。 董卓的战前训话中,倒没什么新意。无非是“叛匪孙坚,空食朝廷俸禄,不思报国,竟至谋反,应予以严惩”。其实天下豪雄,都是这么说的,在孙坚的口号里,估计也早把董卓描绘成十恶不赦的国贼。要说董卓十恶不赦,刘毅倒不好驳斥,但此景此景,董卓坐拥洛阳,又有天子在手。是否“叛匪”,倒值得商榷。两边吹嘘自己是正义之师,这点倒如出一辙。 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却又有几人记得战乱中逝去的生命? “出发!” 刘毅举枪向天,向董卓再行一次礼,以飞熊军打头,六千精骑离开内城门,浩浩荡荡向西南而去。 为了抄近路,六千人并未选择驰道先回洛阳再行南下,而是沿着嵩山山脚,从巩县出发,沿着緱氏,乌乡、太谷一线,斜斜的直奔阳人。 三月的洛阳,空气开始变暖,路边的草地绿茵茵一片,一些不知名的白花点缀在山林间,为料峭的初春,凭添几分新意。 这儿不比驰道,山脚的小道崎岖不平,因为少有人走,很是难行。道路左近,不时能看到一两个村民在地里劳作,见有大部队来,他们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四散而逃,远远的看着,等众人走得远,又跑回地里忙碌。 从土间的耕距来看,他们是在抢播粟。这作物在后世又叫小米,在洛阳一带,最好的种植季节其实是四月。现在播种,收成肯定要受到影响。但这年头兵荒马乱,人人自危,那能遵循传统的劳作时间。能抽空将种子洒进土里就是万幸。种子进了土,至少代表着填饱肚子的希望。 山间小道坑坑洼洼,形成天然的陷马坑,稍不留心,就会马失前蹄。这样的道路,纵马而行肯定不行。刘毅下了马,牵着坐骑一路前行。徐晃在刘毅前边带着马,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这种路是人走的么。” 见他用手中的长刀斩着路边的杂草发泄不满,刘毅有些好笑,转过头向张梁吩咐道:“叫弟兄们小心些,尽量不要糟蹋到地里的庄稼。” 张梁应了一声,返身下去了。一旁的徐荣却一脸担忧:“中候,按这种行军速度,咱们怕赶不上阳人战场。” 刘毅转过头,看着他道:“谁说一定要支援阳人战场的?” 徐荣大讶:“不去阳人战场?那我们去干嘛?” 刘毅笑了笑道:“平义兄,胡轸与张济两人合兵一处,兵力几何?” 刘毅以前称徐晃为兄,徐荣加入其麾下后,两人同姓,再以“徐兄”称之,难免混淆不情。刘毅就在两人的表字后冠以“兄”字称呼,以便区分。 徐荣道:“两人的兵力,少说也有四万出头,至少也不会比孙坚少。” “那么战力呢?” “属下与胡轸少有交道,不好妄加置喙。但张济将军颇有带兵之能。” 胡轸所属,以临时招募的流民居多,战力低下。徐荣如此说,只是给胡轸面子,不去藏否而已。刘毅笑了笑,顺着他话头道:“是,张济将军不但有带兵之能,所部也是实打实的百战之兵。尽管如此,仍落了个大败之局,平义兄以为缘何?” 徐荣撇了撇嘴:“还能如何,孙坚部占了地利呗。阳人一带以山地为主,骑兵不利于行,要是换到开阔地带。别说几万骑兵,就算只有几千人,也有机会战而胜之。” 说到这里,他一下反应过来:“中候的意思,是想等孙坚部出了山地,再寻机决战?” “不是决战,是偷袭。”刘毅纠正道:“胡轸在告急文书里,说其与孙坚‘屡败屡战’,虽有巧言修饰之嫌,但不可否认,其部仍有一战之力,断不至于一溃千里。既是有序撤退,孙坚部根本不可能走得太快。” 回首望了望,山间的小道蜿蜒盘旋,直直向远方延伸。六千人的队伍排成长长的一列,一眼望不到头,刘毅接着道:“我部统共才六千人,要想增援,在阳人与敌决战是属不智,张济将军四万多人都办不到的事,我等亦难战而胜之。” 徐荣笑道:“既如此,中候准备在那儿设伏?” 历史上,徐荣可是凭五千骑兵败退过孙坚的。既有现成的铁可打,刘毅当然不想去多劳神。反问道:“那么平义兄觉得,何处为最佳?” 徐荣显然也下了些功夫的,一听刘毅主动来问,他便来了精神:“属下以为,应在太谷一带设伏为佳。从阳人北上,此处是必经之地.。这儿地势虽高低起伏,但仅东北为山地,一路走缓,到了西南则为平原。山地为我军隐藏提供了便利,而平原又适合铁骑驰骋。” 刘毅点了点头:“平义兄所言甚是,所以现在我们做的,不是急吼吼的寻敌决战,而是在地利的情况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除了保持体力,就是尽量不让对方发现,保证偷袭的突然性。” 见两人聊得火热,徐晃打岔道:“这等想法好则是好,但我军近六千人,目标也不小?如何躲过敌方斥候的探测?” 刘毅微微一笑,看着徐荣道:“这个么,就需要平义兄劳神了。”见两人都朝自己望过来,刘毅面色一正:“徐荣徐将军听令。” 徐荣精神一振:“属下在,” 刘毅摸出一只兵符递给他:“令你在飞熊军中调集五只百人队。轻装简行,力争打残孙坚部斥候,破掉对方视野。” 穿越到汉代这几年来,刘毅跟随董卓东征西讨,大小战役也参加过多次。骑射之术和先前相比,差距不啻霄壤。但说到弓马娴熟,比徐荣还是颇有不如。徐荣出生于辽东玄菟,此处地处边关,生存环境和西凉差相仿佛,因常年受乌丸人骚扰,边民大多逐水草而居。边民的弓马之术,也是从小习之。徐荣能在西凉铁骑中混出名堂,带兵打仗的能力是一方面,也和他一身过硬的骑射之术有很大的关系。 至于徐晃和张梁,两人都是司隶一带的人。张梁年龄尚小,无论武艺还是资历都待磨炼。而徐晃骑射之术,也不见得就比刘毅强上多少。一身所长,除了练兵之外,就是统兵冲阵了。 一个优秀的斥候,除了机警,就必须有过硬的骑射之术。而统领飞熊军绞杀孙坚部斥候,无论从个人能力还是资历上来讲,徐荣都比徐晃要合适得多。 两位徐姓将军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徐荣大声道:“得令。”徐晃在一旁笑道:“用五百飞熊军做斥候,真是大手笔。哈哈,只是杀鸡用牛刀,就怕对面那点骑兵经不起折腾。” 第一百二十八章阳人之战4 落日渐渐沉入西边的天际,远处的山峦也一片血红。暮色中,几万人的大军沿着凌乱的故道,一路望北而行。 孙坚站住了,视野中,身后的山林,远方的平地都染上了一层暗黄的的色彩。他长出一口白气,不由骂道:“都三月了,这鬼天气还这么冷?” 如果在吴地,阳春三月可是春暖花开,和风日丽的日子。但临近洛阳,此时仍是天寒地冻,就算是太阳,也似涂了层冰,一天到晚都冷飕飕的。 祖茂将一件羊毛大氅披到他身上,一双眼里满是担忧:“主公,不能再走了。先找个地儿宿营吧。” 孙坚望着匆匆前行的大军出神,出了山地,军队行进的速度也一下加快。几万人的队伍一路前行,铺天蔽日,黑压压的仍望不到头。虽然开了春,但近日雨水也少,沿途少见人迹。道路两旁的旱地大多荒芜了,经人一踩,硬生生趟出一条大道。 孙坚摇了摇头:“如今董贼大军齐集虎牢,被我东征主力拖住脱不开身。只有尽快北上,拿下洛阳才能一竟全功。一则可以切断董贼归路,让其十几万大军无路可归。二则可以救陛下于水火,这护主头功,足让我孙家在江东的基业更上一层楼。如果拖拖拉拉,一旦让董贼撤回洛阳,面对拥有几十万大军固守的坚城,谁也没把握战而胜之。如此,则前功尽弃矣。” 顿了顿,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这等机会稍纵即逝,所以无论如何,我等都拖延不得。” 黄盖在一旁劝道:“主公,祖将军说得对。就算赶路,咱们也不急这一时。北地天冷,一到晚上都可能结冰。得尽快找个地儿宿营,以免冻伤士卒。而且这几天敌军的斥候异动频繁,韩当将军带着小队出击,到现在还没回来。” 祖茂跟随孙坚多年,虽为亲信,但只是个亲卫队长。但黄盖不一样,他是南阳太守黄子廉后人,自幼熟读兵法。孙坚起兵前,黄盖就在地方上任职,并且颇有建树,曾升任公府。此次孙坚能大破西凉军,与黄盖出谋划策不无关系。 听他都如此说,孙坚倒不好断然拒绝,变通道:“那叫兄弟们加把劲,趁这段时间再赶个十几里路,咱们戌时扎营。” 黄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劝,但想到孙坚的性格,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队伍又行了十几里,在戌时时,暮色四合,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孙坚令部队停下,大军沿着一条河谷扎营。这是黄河一条短小的支流,并不太宽,看两岸淤泥痕迹,如果是夏季,或可勉强可称之为河。但如今是枯水期,里面仅淌着浅浅一层水,状如小溪。 几万人大军集结到一处,点起了篝火,一时间,夜空下全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和夜幕下的点点星光相映成辉。孙坚吩咐亲兵扎好帷帐,就牵着坐骑下去刷洗。 江东少马,除了斥候,也就将领级别的人有马骑。普通士卒别说骑马,会骑术的都没几个。但孙坚的马却是特例,此马又名青骢,又高又壮,名字虽然俗气,却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孙坚征讨黄巾时,青骢马就伴其身侧。一次孙坚落马,重伤垂危。就是青骢引领众人寻得的他。对于有救命之恩的青骢,孙坚爱逾性命,不但吃的精制豆料,每次休息扎营,都是亲自梳洗,不敢有半分怠慢。 为免将河水弄脏,孙坚用行军锅打了些水,就着亲卫们的灶头加热,待水温了后,取头盔舀了一些水,细细地泼在马身上。天虽然不热,但这几天一直在赶路,就连青骢也风尘仆仆。马身上不但出了一层汗,连背面的毛都搭在一处。温热的水淋在青骢身上,青骢舒服地抖动细长的双耳,硕大的马头垂下来,亲热的对着孙坚挨挨擦擦擦。 这匹马已十五岁了,如果是人的话,正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为打理得好,青白相间的毛发油光水亮,十分神骏。普通的军马,身高一般在成人胸腹和肩膀之间,但青骢甚是雄壮,孙坚身材本就高大,它如一道肉墙矗在一旁,马身却几乎与孙坚头部齐平。 “老伙计,这几天苦了你了。等拿下洛阳,就放你个大假。咱们找个没人的草原,翻大滚。” 所谓翻大滚,就是尽情跑的意思。青骢是西域名马,只是受自己连累,一直在山野田埂间翻越,连尽情驰骋都办不到。一想到这里,孙坚就有些愧疚,也有些心疼。 听孙坚如此说,青骢大概听懂了,不停的打着响鼻。 马的寿命平均为四十年,那么青骢还有二十五年的寿命。二十五年,天下可能早就太平了。自己今年三十五岁,二十五年后,正好花甲之年,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骑着个老马,倒也相得益彰。 想到这里,孙坚自嘲一笑,又舀了些热水淋在马身上,抽出一柄软刷仔细的刷着。急行军风险甚大,他孙坚岂会不知?但富贵险中求,孙坚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除了当面说出来缘由外。还有些话他没说,也不好多说。 此次联军以袁绍为主。如果董卓撤回洛阳,就算战而胜之,功劳也是盟主拿大头。但若能急行军拿下洛阳,就算袁绍有四世三公的虎皮,名声再大,也不好遮掩如此奇功。到时封侯拜爵,自不在话下。孙氏在江东一带,也才真正的站稳了脚跟。 他正想着,远方一阵喧哗。祖茂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将军。” 他的面上大为不安,孙坚心头一突:“什么事。” “韩当将军回来了,肩上中了一箭,伤得很重。” 斥候是部队的眼睛,一般来说,交战双方偶有遭遇,也属常态。但斥候身份特殊,一般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跑得也快,追杀一个斥候,实在是费力不讨好。所以只要没特殊原因,双方斥候也不会死磕,大多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两天,西凉斥候一反常态,不但频繁出击,战法也凶狠了许多。每次遭遇都一拥而上,不杀个天昏地暗,追个地老天荒誓不罢休。 江东军少马,骑术在西凉军面前,先天上更弱了一筹。面对这种凶悍的打法,人员,军马都是损失惨重。一时间,整个斥候队伍也人人自危。韩当大怒,亲自带队出击,起初确实占了些小便宜,但今天还是出事了。 “什么?带我去看看。”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阳人之战5 孙坚惊惧交加,如果韩当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斥候队就真正的废了。他连忙招了个亲卫再三叮嘱。要他务必照顾好青骢,这才跟着祖茂朝外行去。 因为行得急,几万人的队伍在河道沿岸一带,用一些简陋的篱笆,胡乱的扎了栅栏,算是圈成了营地。此时有很多士兵围在篱笆处,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营帐扎的匆忙,连军纪都有些松散了。孙坚喝道:“各部退散,队率负责整饬,但有喧哗者,以军纪论处。” 人群散开了,露出里面的伤员。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全是斥候装束。三个人全躺在毡布铺陈的地上,或多或少的受了点伤。几个军医围着他们忙上忙下,简单的处理着伤口。正中一人正是韩当。有两个军医扶着他,还有一人扶住他右肩,正在包扎伤口。虽没见到韩当血肉模糊的样子,但见他苍白的脸色,就知受伤不轻。孙坚一个箭步上前:“义公,你受苦了。” 一见孙坚,韩当挣扎着想起。那军医手一抖,一下错了布,孙坚连忙道:“韩将军,你伤得甚重,可不要乱动。” 就这么轻微的挣动,肩膀上都有血迹渗出。孙坚看了一眼,继续道:“不要多礼。到底怎么回事?” 韩当满面悲愤:“主公,我等遭遇突袭。整个十人队,仅得四人生还。” 一个十人队,死了一多半,可见战况的惨烈。孙坚心头一沉:“怎么,可是遭遇了大队人马?” 和其他将领不同,韩当是辽西郡人,长于骑射,臂力惊人。人尽其用,所以江东军的斥候队也由他全权负责。韩当惨然一笑:“没有,对面也仅两个十人队,比我们多不了几个人。” 二倍于己,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以韩当的身手,却落了个大败,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孙坚正待再问,韩当已继续道:“但对面实在太凶。不但射术精湛,连坐骑也是千里挑一的好马。我等仅一个照面就落马一半。而后就成了对面的主场,一路追着我等狂杀,几乎不死不休。” 自承失败,确实不好受,尤其是韩当这种心高气傲的将军。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敌方击败,更是打击人。他满嘴苦涩:“得亏附近有山地,我们钻进山林,才侥幸逃脱对方的追杀。” 安抚好韩当,孙坚沉着脸,从人群中退了出来。黄盖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将军,情况有些不妙。” 孙坚转过头,看着他道:“怎么?” “这几天斥候队损失惨重,人员伤亡还好补充,但战马的损失,却有些跟不上了。再这样下去。别说一人双骑,连一人一骑都办不到,恐怕斥候只能徒步行走了。” 徒步行走,那就没有速度优势,如何在队伍头前探路?这几乎是个笑话了。孙坚叹了口气:“那就将斥候撤回来,西凉新败,谅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黄盖大惊失色,叫道:“主公,这可怎么行?” 斥候是部队的眼睛,若是不派斥候,那就成了睁眼瞎,没有视野,天知道对面会如何针对。他正待再劝,孙坚叹了口气道:“公覆,就算不撤斥候。我等战马供应不上,也无兵可派了。” 他指着夜色中的大军,有些烦躁的道:“你的担忧,我心头亦如明镜。但我等历经艰辛,才到如此地步。如今洛阳近在咫尺,难道就因这点小事,就退回山林,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么?” 若是退回阳人一带,就是山地。江东军到了那儿,自然如鱼得水,可要攻下洛阳,则必须面对洛伊盆地的平原,这是一道绕不过的坎。如今形势大好,要孙坚固步不前固然不可能。 听孙坚态度如此坚决。黄盖也不好多说,他叹了口气,希望如孙坚所说,西凉军新败,如今心神俱丧,也没心思组织反击吧。 夜空下,月中的一轮明月高悬,大得有些吓人。四周一片喧闹,营地中,到处飘散着饭菜的香气。黄盖看着,心头却浮起一丝隐忧。 这一晚孙坚辗转反侧,黄盖的话如同可恶的小虫子,在他耳边嗡嗡的响个不停。他翻来覆去,一直睡不踏实。下半夜,正在半睡半醒间,却感觉到了地皮的轻微震动。他一下惊醒了。猛的披上衣服,冲出了营地。 一见孙坚冲了出来,几个执夜的哨兵迎了上来,面带惊惶:“将军,地龙翻身了么?” 地龙翻身,就是指地震,现在那里是地震,分明是大股骑兵部队急速奔驰发出的响动。孙坚又急又气,劈手给了那哨兵一耳光:“敌袭,快示警。” 孙坚部共三万人,真正的精锐仅两千。这两千人卫护中军,主要是江东人,由依附于孙家的门生故吏,佃农等组成。他们经验丰富,随孙坚南征北战,算是百战老兵。其余的,则是临时在江东招募的新丁。南船北马,这些人一生都在江东一带打滚,许多人连马都没见过,后知后觉并不奇怪。 精锐平时养精蓄锐,自然不可能值夜。值夜的都是新丁,那哨兵被孙坚扇得一个趔趄,狼狈的从不地上爬起,然后和值守的几个士兵像受惊的鸭子一样四散开来,几人扯开嗓子吼了起来:“敌袭,敌袭……” 其中一人也掏出打更用的铜锣,也不管什么“鸣金收兵”的军训了,“当当当”的一阵乱敲。 随着几人的喊声,整个大营顿时如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一下炸开了锅。无数士兵从临时搭建的营帐里钻出来。孙坚所在的中军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表现还好些。一听有人夜袭,立马穿戴好甲胄,抓起武器就开始结阵。可三万部队,这样的精锐也就两三千人,绝大部分士兵几曾遭遇过夜袭。一听有人劫营,大多人都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整个大营乱成一片,闹哄哄的。一眼望过去,营地本来一片静谧,火把也稀。此时却一下星星点点,它们游移不定,像受惊的萤火虫一般四处乱窜。孙坚看着,心头愈发沉重。但他毕竟身经百战,连忙定了定神,叫过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各部以百人为单位,依托临时营地,即刻结阵准备固守。” 第一百三十章 阳人之战6 胡轸张济等人战败后,西凉兵损失惨重,很难再组织起成建制的骑兵。董卓在虎牢关虽有十万人,但关外同样有二十万联军虎视眈眈,要想大规模抽调部队,几乎不可能。既如此,偷袭的敌骑不可能太多,他们虽靠夜袭占据了主动,但兵力肯定较己方少,冲锋难有长力,只要挡住了前几次进攻。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是。” 两个亲兵应了一声,一左一右的沿着河岸飞奔。一路大声疾呼:“主公有令。各部不得喧闹。以百人队为单位,即刻结阵自守。” 就这么一小会,马蹄声越来越近,带动着地皮都开始颤抖。月华如水,流淌在地。借着朦胧的月色,可以看见里许外的草地上,有一片朦胧的灰影正高速的朝这边移动过来,里面更夹杂着刀剑的寒光。 远方,纷乱依旧。两个亲兵大着嗓子喊着口令一路远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尽管知道收效甚微,但孙坚仍微微松了口气。他一把拔出挂在腰间的缳首刀,大呼:“江东的儿郎们,以我为中心,即刻结阵,顶住。” 中军俱为百战精兵。虽只两千人,但战力不俗。只一小会,周围已聚拢了一大群人,虽仍有衣甲不整者,但随着孙坚的命令,他们刀剑出鞘,纷纷靠拢,开始集结。 祖茂带着几个亲兵围了上来,满面担忧:“主公,这里太危险了。为防万一,你带几个兄弟退后指挥,由我带人顶着吧。” 所谓以防万一,其实就是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第一时间脱身。孙坚大笑道:“大荣,狭路相逢勇者为胜,如果我现在就退了,军心就散了,今晚的战斗,可就真的败了。” 眼见祖茂还想再说,孙坚大手一挥:“别说了。我孙坚纵横一生,可不是望风而降的孬种。”眼见两个亲兵已将聚将鼓搬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将缳首刀斜举向天,大喝道:“有进无退,擂鼓,杀!” 闷雷般的鼓声在夜色中猛然炸响。 张梁骑在马背上,紧紧跟在刘毅身后。战马在奔腾,迎面风吹如刀,刮在脸上生疼。部队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尽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在急如骤雨般的蹄声中,战马的四蹄都有些模糊,似乎要腾空而起。 杨易离世后,张梁暂替了亲卫队长一职。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如此多的骑兵同时冲锋,不由心潮澎湃。横戈跃马,这才是真正的热血男儿。近了,借着月光,已能看见远方四散奔逃的敌军。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此次夜袭,确实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看来中候料得没错,敌方没了斥候后,视野不能及远,难以发觉大规模骑兵的接近。 而等对方反应过来,这么点时间,也难完成集结。没有集结的步兵,在骑兵面前就是案板上的鲇鱼,待宰的羔羊而已。 他正想着。敌军的营地中,已响起冲天的鼓声。伴随鼓声炸响,对方的中军也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列队,沿着河道集结。 刘毅身先士卒,骑着战马冲在最前列。从目前对方的表现来看,一切尽在掌握。但江东军在危急之中,并未如意料之中溃散,反而准备抵抗,他心头暗惊之余,也大是佩服。孙坚能在三国初期,闯出偌大的名头,果然是名下无虚。他转过头,对旁边的传令兵道:“令两位徐将军各领两千人,分击对面两翼。并尽可能的驱散敌人,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他一扬手中长枪,吼道:“兄弟们,随我加速,加速,加速!直接冲锋,冲垮敌阵。” 孙坚部有两万多人,而刘毅只有六千骑兵,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更何况己方兵力逊色于对方。所以此次进攻,刘毅几乎倾巢而出。在夜色的掩护下,几千骑兵黑压压的,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江东军恶狠狠砸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在夜色中传出老远,隐隐压过了对面越来越急促的鼓声。随着号角声起,万余大军开始变阵,中军中,徐荣和徐晃分领两部,一左一右的朝对面扑去。刘毅领着剩下的两千来人,以一千飞熊军为前锋,组成一柄大锤,飞速朝孙坚的中军撞了上去。 双方相距两百步。 江东军的左右两翼仍是一团乱麻,面对飞速扑上来的敌军,他们心胆俱寒,早无战心,而江东中军虽仅两千人,却已完成的基本的集结。有此两千人为基础,一些六神无主的士兵看到了希望,陆陆续续的跑来,朝中军靠拢,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阵。 “兄弟们。弓箭准备。” 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孙坚声竭力嘶的狂喊起来。现在中军堪堪列阵,有些人连弓箭都没拿,更不消说列阵放箭了。孙坚一声令下,从江东军阵列中,稀稀拉拉的飞出一波箭支, 大军在飞速前进,以刘毅为首,组成了这支骑兵的前锋。江东军本也擅射,但现在连基本的队列都未布好,射出的箭支有限,根本难以形成有效杀伤。刘毅长枪斜举,顺手打飞一支飞来的箭支,就听身周传来一阵闷哼,好几个骑兵被射中,从飞驰的骏马上跌落下来。战马在高速飞驰,他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湮没于隆隆的蹄声中。 速度是一柄双刃剑,他赋予了骑兵强大的杀伤力的同时,也剥夺了其防御力。骑兵冲锋中,但凡落马,几乎是必死之局。就算不被对方所伤,也会被己方的战马践踏成泥。如此的场景,在以前的西凉战场上时有发生,尽管刘毅司空见惯,但仍是心头一疼。 两百步距离,对于高速飞驰的骑兵来说,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江东军匆忙扎营,根本未有什么准备,而营前又只是一片旷野,连一点鹿角陷坑都没设。 只一小会,众人就冲到了江东简陋篱笆前,刘毅在马上身子一长,叫道:“杀!” 他猛的一夹马身,战马吃痛,从几米外的地方腾空而起,他连人带马,猛的跃了过去。 “砰砰砰,噗嗤噗嗤……” 西凉军的战马撞在简易的篱笆上,如同巨浪拍礁。这道篱笆本就简陋,那经得住如此冲击,在战马的悲嘶和士兵的惨叫声中,简易防线顿时七零八落,被撞得稀烂。惨叫声在冷冽的空气中陡然响起,夹杂着呛人灰尘和刺鼻的血腥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 阳人之战7 江东军的抵抗,顽强得出乎人的意料。尽管这次劫营让对方措手不及,但对方的抵抗,仍然十分激烈。刘毅一个冲锋,战马已跃进人群,马上有五六个士兵冲过来抵挡。他枪势一转,一枪挑翻其中一人。但耳边却传来战马的悲嘶,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朝地上倒去。几乎不想,他就知道战马中枪,脚一用力,身子已离开马身,朝一旁倒去。 四周一阵大乱,到处都是混战的人。前排的骑兵奋力向前,但人群迟滞了战马的速度,他们纷纷落马。江东军虽然勇悍,但哪里挡得住骑兵潮水般地冲锋,只几个起落,这临时拼就的篱笆就被突了个大大的口子。 以骑对步,最好的办法,是用骑兵迂回冲锋,将骑兵的机动优势发挥到最大。但江东军背水一战,仍不失豪勇,借着若隐若现的火光,可以看到四周仍有敌军源源不断的朝这边靠拢。机不可失,如果任由对方结好阵势,己方的损失可能更大。 刘毅爬了起来,扭头叫道:“弟兄们,随我来!”抓起长枪就朝里冲。身后,传来张梁的喝声:“兄弟们,快跟上,保护将军!” 营里已像开了锅一般,到处是惨呼声。张梁的喝声提醒了众人,亲兵队和一些落马的士兵纷纷朝这边靠了过来。黑暗中突然的传来一声大喝:“杀,随我拿下刘毅人头。” 刘毅抬头一望,就见百步开外,有一“孙”字大燾,正迅速朝自己杀了过来。 刘毅眯了眯眼。那是帅旗,难道是孙坚? 四周,仍有江东军不时冲来,但散兵游勇,根本形不成威胁。后方,西凉的骑兵一波波拥上,一阵刀劈枪刺,还不等他们还手,后面又冲上了另外的士兵。这已是围攻了,江东军本来就不成阵列,现在几乎每一个都要面对好几个西凉兵,他们就算再有勇气,毕竟是血肉之躯,一时间,四周被清出了偌大一块空地。 也就这么一小会,那“孙”字大纛逆着人流而上,像一把尖刀,狠狠的朝刘毅这边刺了过来。大纛周围,虽只有区区几十人,但这几十人呼喝酣战,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现在,双方相距仅十几步。借着火光,可见一国脸阔眉大汉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骢上,手持一柄长刀,逢人就杀,见人就砍。四周西凉士兵源源不断的冲上,但他一柄长刀上下翻飞,竟难有他一合之敌。 看到对方这阵势,张梁也变了脸色,他下了马,拉住刘毅道:“将军,敌将悍勇,你先上马避避吧。” 刘毅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孙坚已“哈哈”大笑:“啐,前方可是刘毅小儿?西凉飞豹么,难道就只会偷偷摸摸的?可敢与某一战?” 刘毅的中军大旗太显眼了。西凉军中,“刘”性将领本就不多,高阶的将领更是凤毛麟角。如此大规模的骑兵突袭,孙坚稍微一想,就猜到了正主。 现在西凉军占优,江东军虽乱,却并未形成大规模溃败。两军交战,首重气势,张梁的建议固然稳妥,但现在孙坚指名道姓的骂阵。刘毅一旦退了,势必对士气造成影响,战场上瞬息万变,保不准被江东军翻盘都有可能。刘毅翻身上了马,豪气顿生:“刘某在此,有何惧之?” “将军。” 张梁大惊失色,正想再劝,刘毅已挥了挥手:“兄弟们,随我杀,拿下贼首孙坚。” 将有斗将,勇将,儒将。将乃三军之魂,刘毅的作战风格一向强悍,如果此时认怂,军心士气就泄了。更何况,从内心来讲,他也想会会有“江东之虎”之称的孙坚。 两股人马在飞快的接近,在混乱的战场中,就像两柄锋锐的尖刀,义无反顾的朝对方戳去。双方也知道此战的重要性,更是前仆后继,为自家主帅护航。一时间,四周喊杀声震天动地,连地面都似掉了个个。 但江东军势弱,临时组成的步兵方阵,那里顶得住西凉铁骑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尽管他们拼死反扑,但孙坚周围,江东军越来越少,西凉铁骑气势汹汹,前锋士兵后发先至,他们越过刘毅,抢先杀向了孙坚。 双方相距不足十步。 江东军锋线全面压缩,不由自主的缓缓后撤。孙坚的亲卫队成了锋线上的“凸”字那最显眼的一个点。 “杀。”三名飞熊军骑兵杀红了眼,举着斩马,分左右同时冲向了孙坚。 “来得好。” 孙坚大笑,手中长刀轮圆了,划了个弧,只见刀光一闪,就听得两声惨叫,左边两个飞熊军一人被劈飞,还有一个被一刀两段,鲜血喷起老高。狂奔的战马带着鲜血淋漓的下半身冲进后方的江东军,引起一阵骚乱。 尽管飞熊军精锐,但如此惨烈的情景,仍让右边那骑兵心神一凛,刀势一缓。 “喝。” 孙坚一矮身,让过右侧递过来的一刀,长刀横扫,那骑兵一声惨呼,也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主公无敌。” 孙坚如此神勇,大大激发了江东军士气。他们叫嚷着,纷纷发起反击,西凉军攻势也为之一缓。 “孙坚,你的对手是我。吃我一枪。” 眼见属下惨死,刘毅目龇欲裂。他拉了拉马,战马一个加速,已冲到了孙坚面前,照准后者胸口,抖手就是一枪刺去。 视线中,孙坚的神情也是一愕,此时他招式已老,要想变招已然不及。刘毅这一枪势若闪电,已直扑他面门。 “唏律律——” 电光火石间,孙坚胯下的青骢一声长嘶,庞大的马身一个侧移。只听“嚓”的一声,刘毅必中的一枪,几乎是擦着孙坚的头盔刺在了空处。“噗”的一声,孙坚被枪头带得身子一斜,头盔都歪了,人也面色煞白的朝一旁歪去。 “好马。” 如果不是青骢,孙坚定难幸免。神驹如此护主,虽在敌营,但刘毅心头仍是大赞。 这一枪虽未杀了孙坚,却搞得他狼狈不堪,江东军阵内,也发出了一阵惊呼,前冲之势顿缓。此消彼长,西凉方面却发出了欢呼。刘毅这一枪风驰电掣,生生打断了孙坚的威风,看着确实解气。 即使是战场上,刘毅仍有些得意。原来自己如此厉害了。如果后世有人再来个三国武将武力排序,前五之列,想必有自己一席之地了。可这股得意劲刚上头,耳边听得张梁叫道:“将军小心。”一杆明晃晃的枪尖已直奔他面门而来。 那是祖茂。他卫护孙坚多年,身手没得说,反应更是出奇的快。其他人还在发怔,他已经反应过来。 太快了。刘毅骑在马上,此时要闪根本来不及。有心想挡,但祖茂的枪快如闪电,已经临近面门。一刹那,他手脚冰凉,几乎绝望。刀枪无眼,战场上瞬息万变,果然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