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理寺捉妖那些年》 第一章 :有观九宵 当今无道,天下大乱。 群雄并起,陇西李氏得之。 大周朝立,妖怪并出。 ———————— 是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跌宕起伏的山峦间,两道身影起起伏伏。 “师...师父...我们这么晚了出来要做什么?”道一颤抖着伸出一只小嫩手。 她紧紧拽着师父凌虚子的衣摆,小身板儿抖得厉害。 此地四野无人,乌鸦凄厉的叫声不绝。 她还看到远处有一些横七竖八的影子,努力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暗夜无光已经不可怕了,月色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才是更加恐怖的。 凌虚子闻言嘿嘿一笑。 荒山野岭的笑声多凄然,没有了平日的慈祥温和。 道一渗得慌。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衣裳的领子被一只大手拎起。 又是一个腾空飞起。 落地后,凌虚子放开了手中的衣领,这才说道:“自然是带乖徒儿来学好一门手艺的。” “可是为什么不带师兄来。” “你师兄要继承道观的,不需要学这个。” “可是...可是师父你好像浑身都外露着黑水。”道一不想去,总感觉今天的师父特别可怕。 凌虚子狰狞一笑,“既然被发现了,那更不能让好徒弟离开了,乖乖跟我走吧———” 道一抬头,那皎白的月色下,一张开满菊花的老脸,刷得惨白惨白的。 老脸上挂着狞笑,双手展开,拦在她跟前,完全就是不知从哪个深山老墓里跑出来的‘活死人’,想要抓住她一口口吃掉。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惊飞了屋宇上的鸟雀。 也唤醒了睡梦中的人。 “小师妹!!!小师妹!!!”师兄抱一在门外疯狂的拍门,“你有没有事啊,小师妹。” “吵什么吵,你俩有完没完了。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从战乱到天下太平,朝代都换了一个,你俩还隔三差五的,就闹这么一出,为师的一把老骨头,都让你俩快吵没了。” 凌虚子睡眠不足的从另外一间房里出来,这对师兄妹的扰民行为,让他十分的不满。 抱一不满的吼道,“还不是师父你的错,大半夜带小师妹去看什么尸体,都过去八年了,她还老是做噩梦,你怎么就...就舍得,让小师妹一个姑娘大半夜的去玩儿尸体呢。 九宵观里那么多的香客,还不够她看的吗,还要去看什么死人。” “要不,换你去?”凌虐子斜倚着门口,懒懒散散的说道。 抱一:“...咳咳,师父,还是小师妹天赋异禀,能得你老的真传,不止能看活人的好歹,也能摸清死人的遗言,我还是守着这道观就好了。” “师兄,但凡你能多坚守一柱香,我也不会这么伤心了。”道一幽幽的声音自门后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吱吱呀呀声后房门打开。 道一先伸出了一颗活泼的脑袋,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整个人走出房门。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素净的面上,布满了浓浓的怨气,十分坏美感。 她这模样将门外两人吓了一跳,凌虚子没骨头的样子,都站直了。 凌虚子目不斜视,仰望群山之巅东边,那里有一轮红日,自层层白烟下徐徐上升,将目之所及处,都铺满了一层霞光,此情此景,他只想吟诗一道,奈何糟心徒弟不允许。 “师父,你的头顶今天又冒着丝丝黑水,怎么又想要做坏事了?”道一毫不留情的揭穿一肚子坏水的师父。 道一一语道破凌虚子的坏心眼,旁边的抱一都习以为常了,有这样的觉悟,还要归功于凌虚子本尊。 她一直记得是六岁那年的事,头回被师父带去摸尸,哦,是学验尸的本领。 那会儿她才几岁呀,胆子还是很小的,被吓了个半死,就偷偷溜下山去,差点儿让人捉了。 幸好她已经学了两年道术,还会几个奇门遁甲,破了一个人贩子的美梦,也让自己逃出了生天。 道一从那次之后就知道了,人的身上会冒出黑白两种色,如同雾气一般,盘桓在头顶上,挥之不去,不过颜色是怎么形成从哪里来的,她还不清楚。 实在是六岁那年她太小,后来又一直在山上学艺,见识过的人太少了,根本没办法去探究。 让她印象深刻的一点是,里头似乎有活物存在,白色与黑色里的影子,好似还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一闪而过,倒是看得不太真切。 凌虚子性格恶劣了些,但是颜色却是没有变化的,道一只是仗着没人能看见,在诈对方,果不其然。 道一用凌虚子还有师兄验证过许多次,明白这颜色和性格脾性没什么关系,说明拥有黑白两色的人,并不会因为某些因素,而改变色彩。 头一回偷偷下山,碰上了天下大乱。 道一认为山下人类猛如虎,遂下了决心,用心学习,将来才能安身立命。 她首要的就是克服恐惧,安心学一门尚不知用来做什么的验尸本领。左不过在山上无事可做,多学一些也没什么妨碍,反正技多不压身嘛。 道一这一学,就学了七年。 凌虚子被说中心事,转头就冲着跟个傻柱子一样的大徒弟吼道:“抱一,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做早饭,想要饿为师啊。” “哦哦,我立马就去,”抱一走了两步又回头,“那个小师妹你别生气呀,是师兄胆子太小了。”说完一溜烟的跑去厨房准备生火做饭了。 将人支走,凌虚子正经不少。 “乖徒儿,今天下初定,本该是欣欣向荣之姿,奈何为师昨日眼皮子跳个不停,无奈卜了一卦,星象有异,妖怪横生。” 正经不过一刻,凌虚子笑眯眯的说道:“为师老了,所以乖徒儿看你的了。” 道一对面色红润,气息流畅的某人翻了个白眼儿,“这便是老头儿教我验尸的用处吧,有死人的地方,妖怪最容易出现。” 凌虚子嘿嘿一笑,“好徒儿,这回你想错了,若只是如此,教你道法的意义何在。妖怪非并食尸虫之类的低级生物,自然是活人比较好了,从里到外,身体上魂魄,那可都是大补之物啊。 教你看尸体,最重要的当然是为了区分,他们究竟是自然死亡,还是非自然的死亡了,其中还得分出究竟是人类所为,还是妖怪所为了 还有一些为禽类所伤,容易与妖怪有所分别。 这些年学的东西,你莫非都忘记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能看见别人身上旁人瞧不见的东西,你师兄与我都没这能耐,或许正是与那些妖怪有关呢,你不想去见识一下,这本事究竟能做什么吗?” 道一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或许那黑白两色的雾气之谜,下山就能解开了。 面上却是不显,她好似痛心疾首的翻了个白眼,“哦,想让我下山干活,你就直说呀,活人多的地方,那不就是现成的香客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是不是道观又没香油钱了,从前师兄赚的钱呢?” 凌虚子面露心虚,“嘿嘿,你懂的。” “呵,又去填补浙东观师叔的空缺了吧,师叔喜欢的可是福建观的仙风道骨又风度翩翩的青云上人,师父你长这么猥琐,肯定被骗了。”道一毫不留情的揭露事实。 凌虚子跳脚,脸都气红了,“明日,不,今日你就给我滚下山去,滚滚滚,现在就滚.....” “好的,师父。”道一低头,嘴角轻勾,终于可以下山了,然留给凌虚子的却是一道不情不愿的背影。 “我方才忘了说,下山之后不要让普通人受到影响。” “知道了。” “还有......” “师父你和师兄千万不要饿死了,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呀!” “立刻滚!!!” “师父,小师妹吃早饭了,咦?小师妹哪里去了?”抱一做好了朝食出来只剩下,吹胡子瞪眼面色通红的凌虚子。 凌虚子惆怅,“呜呜呜...徒弟大了,翅膀硬了,她不要咱们了。” 抱一惊闻噩耗,悲伤的望向下山的路:我的小师妹快回来,山上的活师兄一个人做不完啊!!! 过了会儿,见老头儿的戏差不多了。 抱一这才拍了拍哭个没完一滴泪没有的凌虚子,“师父,我们去吃早饭吧。” “哦...”凌虚子起身,忽然猛的一拍脑门儿,“完了,我忘了和道一说,她此行下山有大劫。” “那怎么办?”抱一又急了。 凌虚子底气不足的嘟囔,“有什么关系,咱师徒三人,谁还不会算个命的,她自己应当能算出来的,”又凶狠狠的嚷道:“走啊,还要不要吃早饭了。” “哦!”小师妹保重。 走了两步,凌虚子又停下来了,扭头与抱一说道:“过几日要不我们也下山吧。” “去找小师妹吗?”抱一挺高兴的,山上虽好,山下也美呀,去走走也不错的。 凌虚子高深莫测的说道:“攒钱。” 抱一:“...小师妹不是下山做这事了吗?” “你懂什么,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你小师妹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会需要我们的。我们去找师妹,不是,出去找钱吧。”凌虚子说着早饭也不吃,就带着大弟子一道下山去了。 数月之后,有人上山。只见山门紧闭,观内空无一人。 ...... 距离下山之时的春末,眼下已经是夏末了。 道一顶着依旧浓烈的日光,艰难的吞咽了一口为数不多的吃食。 她已经下山数月,经过打听,知道眼下最繁华的都城:长安。 长安啊! 听人说那里贵客云集,华盖盖顶。 她仔细分析过了人多的地方,妖怪也应该有不少,还是个找香客的好地方。 道一猛一拍掌,目标长安! 到时候就找一个能验尸的活计儿,这样能能光明正大的验尸,又能捉妖,还不会影响普通人,更能填饱肚子。 一路上还听人提起,长安城有个找专门验尸的衙门,名字好像是叫大理寺。 又想到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想要成功进大理寺做事,首先就得改头换面。 哎!世道女子难为啊。 道一靠着这个决定,一走就是几个月。 一路上走访寻问,还买了一份泛黄的图纸,摸爬滚打的来到了牛角村。 道一将手里的地舆图再三核对,眼前一片浑浊的汪洋,确实是她要找的目的地。 按罗盘所示,方向没有问题呀。 村子呢,哪里去了? 难道这根本没有村子,她又上当了? “有人吗?”道一大声喊道,试图找到一个活物。 可周围除了恶臭还是腥臭,无一活物踪迹。水面上漂浮着死去多日的鱼类牲畜,在这些东西混杂之间,似有一物不同。 远观。 白嫩嫩的。 道一连忙起身一看,那物的正脸与赫然与她遥遥相对。 木壶里的水,突然就不香了。 她看了个正着的。 竟是一具死去不知几时的浮尸。 ...... 第二章:贵人的诉求 有活计来了!道一脑海闪过的第一念头。 又赶紧呸呸几口,这可不是村人请师父作法事的时候。 道一隔着浑浊的河水打量,那死尸身上也是白蒙蒙一片,没想到死人身上也有。想到下山的目的,她以观气术望之,浮尸身上没有残留任何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 浮尸本身是人类,其死也与妖怪无关。 隔着滚滚洪流,又没有妖怪出没的痕迹,道一就想离开这里。 至于那团白雾,她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再查探吧。 眼下寻个落脚的地方,吃东西才是紧要的,她感觉快要饿死了。 道一将木壶别在腰间,准备离开此地。 看来此处是没什么收获了,活人都没有,哪里来的香客啊。 决定继续往西行,前往长安。 道一很生气的是,那具浮尸,几乎与她同步,一人在岸边行走,一尸则是在河中飘流,像是结伴同行一般,气得道一的肚子更饿了。 “喂,我说尸兄,你老跟着我做什么?”道一对着不会反驳的尸体,隔着河流喊话。 浮尸静静立于河中,似是遇到一个旋涡,竟然在湖中转着圈圈。 道一:我一定眼瞎了,竟然看出了欢快。 “也罢,今日遇上,也算是你与我有缘。”道一饿得有些头晕眼花,总算记起了自己是九宵观的弟子。 嘴里说着有缘,还是从腰间取下了唯三的余钱,寻了一处稍显平坦之地,掷出三枚铜钱,待其落地之后,观之。 道一一乐,“出行遇贵人,大吉大利呀。” “浮尸大哥,我来了。”道一兴奋的朝着滚滚浑水中的浮尸大喊,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却见浮尸随水漂流。 道一着急追赶猛的起身时,一块木制的东西,从包袱里掉出来,与地上的石头相碰,又弹入了河水中,而河水呼啸的声音,掩盖了东西掉落击出的动静,这让道一都没能回头看一眼,仍旧在追那具浮尸。 你追我逃,几番折腾。 凭借一枝翠竹,道一将那位浮尸大兄,自水中打上岸。 贵人就摆在眼前,是带走还是为对方挖个坑埋了,道一有些犯难。 不说带个尸体上路,就凭对方死了这么多天,那味儿不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啊,至于带尸体上路,对大周的路人来说,是件多么惊悚的事,道一暂时没考虑到。 算了,既然是贵人,还是带着才能显出对方的贵吧,不然放这里,谁知道对方怎么感谢她。道一决定,将浮尸带走,好生发挥他的贵人优势。 在残垣断壁中找到一根绳子,准备把浮尸困起来。弯腰低头,想要将浮尸抱起来。 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她与浮尸正面相对,脸色突然变得慎重。 浮尸身上的白雾,忽然起了变化。 白雾扩散,将道一整个人围拢在其中。 道一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映入眼帘。 第一反应就是跳出一尺开外,准备亮出符纸,青天白日的见妖怪啊。 可看了半天,对方都没动静。 她就站在男婴的旁边,好奇伸出手去触摸,却是穿身而过,道一大吃一惊,眼前的景象又是一阵变化。 原来这是人家苦苦求来的男婴。 孩子长大了,在父母千万疼爱中长大。 家境虽不富裕,可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孩子一人,姐妹的存活都是为了孩子。 甚至属意其读书识字考科举。 孩子也知感恩,算得上是幸福的一家。 好景不长,孩子一日外出,遇到了拍花子,至此一去不回。 想要伸手出帮忙抢回孩子,那拍花子迅速消失,道一一个踉跄,眼前景象又再度变幻。 孩子被拍花子交给了一个全身笼罩在一片黑衣中的男子,男子交付银子之后,拍花子欢喜揭过,在转身之际,被对方一招刺穿胸膛。 “因为拍花子死了,所以这便是你父母寻不到你的原因吗,王荣。”道一对了半天口型,终于认出个名字。 不知道这些情形算什么,还是跟着看下去。 因为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退出去,这才是主要的。 孩子也就是王荣,被那黑衣人扔到一个地方,由一个人带领,而每处只有五六人,学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些孩子不听话,闹着要回家,挨了不少毒打,王荣也在内。 后来都不闹了,这才有一些明面上的自由。 渐渐的也都忘了回家。 五六人都逐渐长大,也忘了家乡在何处,父母又是何人,王荣他们每一回都出去做一些事,这一回王荣到了濮阳县。 “可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道一只看到蒙着脸的黑衣人像是在吩咐王荣什么,后者只应是,具体要做什么,完全不知。 过了一段日子,王荣似是完成了重大任务,很是欢喜的,在和黑衣人交谈时,道一就看到黑衣人瞬间绕到他背后,又一次伸出了他的魔爪。 一如多年前,那位拍花子。 可结果却大不相同,王荣并没有被一下刺穿胸膛,反而被对方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随后便将其扔在逐渐成势的浑水中。 白雾即将散开之际,道一又看到了那个温馨的小院。 是王荣的家。 白雾尽散,又安静的漂浮在王荣头上。 道一好一会儿无语,合着看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内心最深的记忆吗,连个话都听不见,像那个黑衣人,连个嘴都看不见,有什么用呀。 她甚至感觉自己好像更饿了,人有些发虚。 不过看起来那么神秘,也不像是好人呀。 想到王荣最后的印象,那是他家,道一嘀咕,“所以你这是‘坏事’做尽,想要回家吗?” 白雾像在空中扭了扭,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情绪分外低落,简直绝了。 白雾见她没被这么悲惨的身世没引同情,做了个没有面目的人脸,咬咬牙,一摇三晃,主动贴合在道一指尖。 再看白雾已经散了近一半,道一连忙感应一下,那是方才白雾给出的东西,或者说世人口中的魂魄,不过这与寻常的不一样。 通常人死了之后,虽有魂魄,可人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压根儿不会逗留在尘世间,毕竟下头还有另一番生活不是。 如今这王荣乃是靠着执念方才能成形的,故魂魄得以留在世间。 待执念一消,自然去他该去之处。 道一飞速以手结势,结出一个最为寻常的咒印,此印五行属金,威力居然比平常多了一分,原来是那魂魄愿意将魂力奉献,效果竟然这般好。 人体有五脏,份属五行。 阴阳生五行对应天生万物,自然也包含道术在内。 魂力强化五脏,也就是强化了使用道术的器皿。 方才的魂力,便是强化了她的肺部,也就是五行金,这一样的金属性的道术,使出来就要强上许多了。 不过道术也需要身体的气来支撑,江湖人说的是真气,修真说的是灵力、灵气。 道一认为她们修炼的和灵力更为接近,所以都称之为灵气。 身体内还有上中下三丹田,对应身体的精气神,不知是否也有合适的魂力。 上丹田指的是精神与灵魂,中丹田则是先天之气,可预防万一使用,后果也很严重,容易伤及自身,下丹田才是平日里使用的灵力存放处。 不知魂力对三处丹田有用,若是有的话那就太好了。 道一想到这里非常开心,将来若是再帮助其他魂魄,道术能再上一层楼了。 她眼下还不知道师父说的妖怪是什么样呢,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拥有如此能力,怪物总不可能一碰就自己死了吧,先加强一下自身力量,总不为过吧。 使用道术也是以自身能力来支撑的,自身能力越大,遇到强大的对手,消耗也就会遇少。 不过去哪里找有执念的魂魄呢。 “既然你是我贵人,我就帮你一把,不过能不能回家,就要看你自身造化了。”道一得了力量特别好说话,末了还见白雾对她作了一个揖。 这让道一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还有一半魂力等着她收呢。 她不好意思的同时,将那浮尸的衣物除尽,结果抬头就发现那层白雾居然起了一层薄薄的红雾,像是在害羞,简直无话可说了。 道一火道:“我得检查你的身体死因,到时告诉官府,你身上发生的事,这样才能有让官府信服的依据。 不可能直接说,我看到凶手怎么害你的吧。 换作平常时候,你信吗?” 红雾瞬间消退,道一哼了一声。 便认真验看。 这份认真验看,落在旁人的眼里,那便是另外一个意味了。 现在这都是些什么人,竟然连具浮尸都不放过了,瞧瞧旁边落下的一堆衣物,还有道一不断游移的双手,真是让人不想歪都难。 落在来人眼里,那简直是浮想联翩。 “喂,那边趴着的,对,就是那个道士,你在做什么?”一位身着官服的不良人,见此情景不由得一面加速跑来,同时还大声的呵斥着。 ...... 第三章:打包带走 道一将浮尸反复验看完,就感觉到了肚子饿得不行,想要收手歇息一会儿,冷不丁从背后一声呵斥,将她吓了一跳,险些摔个屁股蹲子。 验尸结果还没好好消化,有些地方没想通呢,这给吓得三魂不见两魂的,还有什么心情去想呀。 她这身子都起了一半,还跌了回去,差一丁点,就要和这具浮尸,来个亲密的拥抱了。 道一很是不满的回头,有几个人正背着几日来久违的阳光走过来,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阳光再加上成片成片移动过来的白雾,可真刺眼啊。 几人走得近了,他们方才看清清,蹲地上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道人,长得挺清秀喜人的,可做的事不止渗人也挺恶心的。 抱着一具死去不知几时的死尸,手不停的在尸体上来回移动。 不对,这样一个道士。 为何会在此地亵渎死尸,行为那般的猥琐。 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的,道一也才将几人看清楚。 打头的那位身着官服的,具体多大,应当是个县令,这和她之前路过县城,偶然见过县令一面穿的官服差不多,身边还有一位文士打扮的小胡子,就当是主簿一类的。 另外几名横眉竖指的,便是不良人了。 双方的时间有一瞬的静止。 来人正是濮阳县令,濮阳受灾,他这个当县令的首当其冲,朝廷派了赈灾大臣、御史同行的还有一位大理寺卿,也不知查个什么。 总之,他被几拔京官给‘流放’了。 刘县令寻思不能从灾难之获取好处,那就只能带着手底下的人四下寻访,还能表现得十分用功积极,今日正好撞上了‘猥亵’尸体的道一。 总算有地方撒气,兴许还能从这小道人身上剥出些油水来。 胡主簿跟了刘县令好几年,自然懂他的那点儿心思,挥手便要上前拿下道一。 道一见到官府中人,可高兴了,“官爷,这尸…” “把这不知死活的道士,给我拿下!”胡主簿身形消瘦,吼起来十分有力,其中还带着狠厉之色。 两个高大不良人也就明白了,应该如何对待这个小道士。他们拿起大刀的,气势汹汹冲上去,就要去捉道一。 道一本来饿得有些不清醒,可因为胡主簿的吼声,便处于半清醒的状态了。 她甚至清楚的意识到,就这么抓人的官员不是好官呀,而且被抓进大牢里,她怎么帮王荣完成诉求呢。 不过,县衙大牢,里头会不会有很多死过的人残留的东西呢。 道一想到方才的魂力,竟然感觉有些饿了。 不良人朝她扑过来,道一身子比脑子的反应更快,在两个不良人冲到跟前时,人已经转移到了另一边。 如此一来,刘县令更气了。 不消主簿开口,他怒道:“把这小道士给我带回县衙。” 道一还要再跑,听到县衙两个字,顿了一下身形,这也成功让两个不良人制住了她。 胡主簿殷勤的跑过去,捡起放在一旁的包裹,仔细翻看之后,发现里面空无一文,就那么一套换洗衣物,刘县令见了,也不免失望。 这小子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是一身无分文之人。 不对。 “你们两个给我搜这小子的身。”刘县令上下打量道一,似在看财物在什么地方。 道一全身上下只剩下三个占卜铜钱,身子一僵,余光瞥见一那具浮尸,眼珠子一转,“各位官爷,方才我摸过这浮尸大哥全身,不知身上可有沾上脏东西啊。 哎,也不知这尸体死去多久,在水中有没有染上什么疫病啊。” 瘟疫向来如洪水,似猛兽。 别说隔着几步远的刘县令,便是不良人都悄悄的远了几分,要不是刘县令盯着,两位不良人能立刻扔了人掉头就跑掉。 “官差大哥,能把我的包袱还给我吗?”本来这些东西在入狱之后,都是不能带进去的,眼下怀疑其中有什么瘟疫,刘县令等人哪里还敢碰。 连个穷鬼道人都不愿意拿下。 胡主簿的小胡子动了,他将刘县令带至一旁,轻声嘀咕,“县令大人这小子若是当真有瘟疫,我们应该带回去啊。” “哦,为何?” 刘县令寻思,要回去好生洗洗祛祛脏邪呢,冷不丁听这要求,当即就想要拒绝,又听胡主簿道:“县令大人你忘了如今赈灾的可不是你呀,而是朝廷派来的人。 若是他们在赈灾的时候,出现个什么疫病,倒霉的可不是咱们。” 刘县令一听有戏呀,却是完全忘了这也是自己的治下。 两人长得贼头鼠目的人走到远处交谈。道一最后只听到要将她带回去的决定,等两人回来时,她已经束手就擒了。 到了县衙再说吧。 道一不再挣扎,她仰起头,还是想要和刘县令说话,结果后者看也不看。 刘县令直接给这件事下了定论,“濮阳县受灾,如今你身份未明,现下要将你押回县衙,余下的等回了县衙再说。” “不是,官爷,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关于这具尸体的。”道一准备说一下浮尸的真正死因。 刘县令闻言,面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令人渗得慌,“没看出来你对这尸体还情有独钟的嘛,那就成全你吧,都给我带回县衙。” 道一完全就在状况外:???不是,朝廷的官员都是这样的吗?虽然她不反对去大牢里坐坐,可这也太草率了吧。 她愣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已经被捆得很结实了,身上捆着个绳子,任谁也不舒服,想摆弄几下,发现还真挣不开,真是饿得太惨了,没什么气力。 不良人发现她的意图,没好气的拍了她一巴掌,“给我老实点儿,乱动什么,别想着逃跑。” 道一被捆得难受,只是想活动一下:——山下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凶的啊! 她还沉浸在来濮阳县路上,沿途那些‘友好’百姓的思绪中,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 “给我闭嘴!”不良人见她还要再说话,又给了她一个巴掌,没见他们县令已经很生气了吗,再让这小子说两句,万一县令更生气,他们拿不到月俸怎么办。 道一无缘无故被打,实在是震惊非常。 眼下能先到了县衙大牢再看了,实在不行,来个穿墙术,到时候就能离开了。 打定了主意,也就安静下来了。 她的无言则被当成了默认,随后就被其中一位不良人,无情的拖走了。 另一位不良人随意将地上衣服,盖在那具一直躺在地被扒得精光的浮尸身上,在刘县令吃人的目光下,不得不认命的扛在身上。 一人,一尸,一包。 一同被带回了濮阳县衙。 ...... 第四章:博弈 道一借机进了濮阳县的大牢,同行的还有那具她‘舍不得’的尸体。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和那具尸体被关在一起的事,很快便传了出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晓了。至少在濮阳县的几路人马,那是理了个一清二楚的。 赈灾大臣只要你此时不影响他赈灾,别的事都好商量。而那御史却是小册子上又狠狠的记下一笔,天知晓,他回去会参些什么东西。 大理寺卿王玄之便是此行到濮阳的官员之一,他奉了圣人的密旨,前来濮阳查长安一桩牵扯到人命官司的流言。 表面上却是扯了与赈灾大臣同行来查濮阳水祸的根由,听闻刘县令的不作为,他是一愣,都不知说甚好。 王玄之听了心腹小潼的回复,脑中已经过了无数的信息。 结果却没等到接下来的消息。 王玄之看着小潼,他面上似有难言之隐,便问道:“那刘县令可是还做了什么,让人为难的事?” 小潼面色纠结,“倒也不是为难的事,就是...就是...” 小潼一想到从监视人那里听来的消息,还是觉得不好开口。 那般令人眼睛疼,耳朵聋的消息。 他们出尘的王家郎君,可不能让他沾了这些,只是一想到他们郎君别的不求,只求了个大理寺卿的官,他根本就是无所畏惧。 小潼鼓了鼓心神,说道:“那刘县令带了个道士回来不说,还带了一具尸体,就将那道人与尸体关押在一个牢房里,说甚全了小道人的心愿。” “胡闹!”王玄之轻喝,“本以为刘县令是强硬捉个道人来,为濮阳县驱驱邪,好为教濮阳县民,心里安心一点,没想到他究竟如此。”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悲哀。乱世时道人为大周所做的事,仍历历在目。不过短短三载时光,道人的地位,竟落到这般田地了吗。 但此时人又不在县衙,不能亲自前去查看。 王玄之祈祷,这位道人可千万不能死在了牢里。 “对了,这道人和尸体,刘县令都从哪里带回来的?”王玄之忽然发现了奇怪的地方,道人和尸体,怎么就凑一块儿去了,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个问题,小潼回答得很顺畅,濮阳县现在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所以这些事也早在他们回来时,就打探清楚了,“回寺卿的话,那人是在与邯郸县分界处,一个名叫牛角村的村子里被带回来的,”顿了顿,又道:“尸体也是。” 王玄之:“唔,一人一尸,怎么凑一起的?” 小潼硬着头皮说道:“好像他们到的时候,说是道人在亵渎尸体。 已经是浮了几天的尸体,那道人还能下得去口,真是......” 王玄之:......好个清奇的小道士。 小潼又说:“目睹了这一幕的刘县令,当场就下了判决,说是道人污辱尸体,就这么被抓回来了。” “据我们这次查来的消息,还有钦差大臣的走方,牛角村在大雨之后,河水决堤,全部被淹了,尸体应当是受难的村民过后飘浮起来的尸体。 那个小道人,若是后来的,应该就是误入此地的,或者说寻亲访友,不曾预想到牛角村会遭难。 可若是他一直在呢......”王玄之用树枝点着地上的土,似是在思考什么。 小潼一凛,“那便是我们此行重要的人证,对寺卿查清这里的事情,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王玄之解上腰间的玉,交与小潼,道:“你且回去传我的令,告诉刘县令,这人是......” 说到一半,王玄之又改口,“这人既然亵渎尸体,寻常时候我们管不着,可此次牛角村遭逢大难,竟然还不放过受难的村民,罪上加罪。 定然要重判的,便是杀头都不为过。” 小潼:说好的人证呢,确定这么一来,小道士还能活着吗。 王玄之又说:“你回去告诉刘县令,既然这道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本官也想要见识一番,叫他先留人一条命。” “可是钦差大臣那边?”小潼有些担忧。 王玄之抬头打量,透过树荫下来的阳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们各司其职,只要不犯在对方手里,都会通行无碍的。” 小潼似懂非懂,领命而去。 果如王玄之所言,钦差大臣与御史那边,忙着赈灾都已经焦头烂额了,这种查案的事,他们根本就顾不上插手,能问一句就算是喘气了。 不用管事,又能将这个‘瘟疫’源头扔出去,刘县令十分乐意,还差点儿让小潼看出点问题来,好一阵心虚。小潼觉得这刘县令也太奇怪了,他们方来濮阳的时候,可是‘事事亲为’的,转念一想,这不是自家寺卿和钦差大臣还有御史三方面的功劳吗。 对方有心无力呀。 又考虑到尸体的可怕。 小潼心想:万一还没等到寺卿归来,小道士已经在牢里被吓死了怎么办。倒是忽略了,一人一尸在牛角村度过的时光,那会儿小道士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何会犯上亵渎罪。 所以小潼拱手一礼,向刘县令提出,“不知刘县令可否让小潼前去查看一下,这位胆大包天的小道士,究竟是何许人也,也好让我家寺卿心中有个数。” 在这点小事上,刘县令当然不会为难他。 要是能在去看那小道士的时候,顺便染上点儿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简直省他大事了。 “小潼大人随意便是。”刘县令面上笑眯眯的,心里的花都能开出一个园子了。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看到一位吃不好,睡不下,双眼元神,一整晚在担忧自己前途,会不会下一刻没了性命,又或是尸体就在眼前,压根儿不敢休息,满脸青黑的小道人。 可是小潼宁愿自己没来过,他看到了什么! 尸体就在脚旁,还能吃得好睡得香,精神奕奕的小道人。 好个古怪的小道人。 小潼想扭头就走,可是又怕打乱寺卿计划,他忍住了! 他还发现,许是因为发臭尸体的缘故,牢里的其他犯人,有多远离多远,到底是怕臭还是怕死人,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稍微凑近一些,那刺鼻的味道,一股脑的冲入鼻中,真提神醒脑也。 “小道士,你犯下了那么重的罪,还能心安理得好吃好睡?”小潼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屏着气息。又要努力做一个,在刘县令面前合格的‘刽子手’。 看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小潼,分开都认识,可合在一起,道一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幽幽一叹,“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有这么一遭。 ...... 第五章:有罪论 道一总算吃上了一顿饱饭,她可真是不挑剔啊。 哼,本来就不是真的犯事,为何不能心安理得? 正张口就要反驳,瞥眼看见小童状似无意的看了刘县令一眼,她立即改口:,“那又如何,只要我一日不死,还不能吃饱饭,睡好觉了吗,这是什么道理。 还是你们官府就这般胡乱抓人的?” 道一并不清楚刘县令给她定了什么罪,但她不傻,这位官爷的出现是一场转机。 要不是师父说过,不要得罪官府,不然后果很严重,她昨天就是再没力气,拼一拼,也是能打赢几个人逃走的,而且,她低头看着变形的尸体,这位大哥身上还有冤屈呢。 道一的反应与配合,让小潼松了口气,也多了分警惕。 这么聪明的人,要是真犯事了,怕是罪证也不好找。 道一只想着要为尸体说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身负数重重罪了。 “哼,任你嘴硬,等明日我家寺卿回来,上报朝廷,将你判个死罪,看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小潼似是不屑,抢在刘县令开口前下了定论。 呼,道一吐出一口牢里的浊气,幸好明天就有个结论了。 再晚些日子,这尸体真不好保存。 刘县令附和,“小潼大人说得对,你这个小道士,不好好在观里清修,跑山下来犯事。” “咦,对了,你小子来自哪座道观,我要去讨要一个说法。”刘县令突然想起来这么一茬儿,有师门定然有钱啊。 道一:“———我什么罪都没有,凭什么寻我师门麻烦。” “就凭本县为朝廷办事,怎么你要和朝廷作对?”刘县令当真是胆子大,什么坑都敢挖。 小潼及时出声,“刘县令,这人是要留着寺卿明日来审的,我们今天便是审了,最后也得寺卿来下决断呀。” 一想到王玄之到了濮阳县之后的种种行事,刘县令觉着还真有可能,不给他面子,今天他能审了这小道士,明天那人说不定就能再推翻他的审判。 这般颠覆他颜面的事,刘县令自认聪明的不会去做。 “哼!!!”刘县令气得甩袖离去。 大牢里人多眼杂。 小潼也不好明言什么,只道:“小道士,你莫要损伤了这具尸体,明日寺卿回来,若是见不到这具尸体,你的罪会变得更加严重。” 哦,懂了!保存好尸体! 嗯,目标一致。 道一对小潼从陌生人,一下子就上升到了一路人。 小潼被她热情的眼神吓到了,神色很是扭曲,这种眼神一般都是在寺卿出行,长安街上那些姑娘家才有的。 小道士莫不是真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小潼的眼神在大牢地上的尸体上来回打转。 道一会意:我懂,我懂,要好生照顾这具尸体。 小潼:......这炙热的目光,真让人难受得紧。 刘县令把尸体和道一放一起的时候,她就在内心暗喜了一回,可以明正言顺的保存尸体。 嗯,道一如今眼里只有尸体,却是不知晓,如果没有小潼来这一遭。 她很可能,会和这具尸体,一起烂在濮阳县的大牢里。 “放心吧,官爷,我一定帮你保管好这具尸体的。”道一拍拍胸脯保证。 小潼一头雾水的走出县衙大牢,,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在看到刘县令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尸体和他有劳什子的关系,那小道士要帮我保存。 但是想到王玄之的吩咐,小潼还是咬碎了一口牙离开了。 ...... 翌日。 王玄之微服离开驿站,去濮阳县城打探消息归来,辅一入屋,尚未落座,便听到小潼来报,本打算先处理一下在外听来的消息,如此只得先见小潼了。 小潼向来稳重,像今日这般着急,属头一回,看来那小道士的事,中间有不少的猫腻啊。 只是当他听完小潼说完昨日大牢里的事,也是惊得不行,那张素来少稳重的脸上,写满了惊愕,更是脱口而出,“那小道士莫非是个傻子?” 小潼震惊的朝他看过去,满眼的不可置信:......我家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郎君,来一趟濮阳竟是会骂人了,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吗。 王玄之被看得很不自在:现在再解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来得及吗? 为了缓解失态,他问道:“所以你与那小道士,约定好今日解决死尸的事。” “是的,郎君!”小潼不经意的呼出一口气,熟悉的寺卿又回来了。 从方才小潼的话来看,那小道士要不是方下山,脑子还不怎么好使的那种,这一种审一审,倒是可以直接放了,可她又能明白小潼的话里玄机,瞧着也不是真的傻子。 若是另外一种可能的话。 王玄之想起他这几日查到的消息,眼底波澜横生。 “走吧,我们去一趟县衙大牢。”王玄之微垂双眸,敛去里面的刀光剑影,平静的说道。 ...... “差大哥,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呀?”道一冲着送饭食的狱吏笑弯了眉。 成日在大牢里什么样的犯人没有见过,但道一这样的委实少见,因为她是真的笑得很开心,并不是为了讨好他们才笑。 本来要板着的脸,也是下意识的一松。 对县令的为人他们也十分的清晰,在觉得道一是个傻子之后,更是同情不已,经过一个晚上,便是牢头都对道一和蔼不少,如果说牢头一笑,牢里的其他犯退壁三舍也算的话。 王玄之到大牢的时候,以为会看到一个悲悲惨惨戚戚的小道士,可是坐了一夜牢,面色依旧清净无邪的道人,正在埋头苦吃,时不时还与狱吏友好交流,笑容似乎能驱散大牢里的霉气。 旁边的犯人,则是敢怒不敢言。 王玄之险些怀疑走错了地方,毕竟大牢也分好几个地方。 还要再做最后的挣扎,道一已经看到了他们。 “小潼官爷,你来啦!”道一十分欢快的呼喊声响起。 犯人、狱吏、牢头齐齐转过头看向门口时,甚至是王玄之都回头看了他一眼,小潼脸色瞬间爆红,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名字,被人叫出了一种难为情的感觉。 分明之前来时,狱吏他们也都这样叫的。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为那个小道士,恐怕是什么什么邪法,他今天一定要看好自家寺卿,免得被蛊惑了去,那就罪过大了。 大牢大门大开。 王玄之逆着光走来,宛若仙人下凡,与大牢堪比得是一个天,一个地,他如同在闲庭漫步,轻踱着步来到关押着道一的牢房前。 一旁刻划着:癸末。 犯人按大牢天干地支为犯人等级的划分。 道一都快住大门口了,在癸未间。 癸末间的犯人,顶多是一些小罪,这是犯人与官吏都明白的事。 道一刚下山,她不清楚啊。 所以在王玄之第一句,她就愣住了。 “小道士,你知道你犯了杀头之罪吗?”王玄之一反常态,不若早些年审犯人那般,反而直接定罪了。 一旁的小潼有心想说一句:寺卿大可不必为小潼出气到这份上。 狱吏:......京城来的官员都这么凶的吗? 众犯人努力的抱住自己,本来就在瑟瑟发抖,现在抖得更厉害了,这位官员看着年纪不大,心肠已经这么歹毒了,要是看上他们,拉出去杀了怎么办? 刚才还在凑热闹的犯人,现在已经各自蹲回角落发霉去了。 实在是这掉脑袋的热闹,他们凑不起。 发现王玄之的那刻,道一就觉得,若是他们的祖师父当真成仙之后,又变得年轻,应该就是这人的模样。 可是等这人开口,就让她知道,那都是欺骗世人的表象。 可这人的面相告诉她,此人并不坏,至于心思黑点儿什么的,为了出牢的道一暂时看不见。 且他能左右刘县令的决定,要么官职高于对方,要么比对方聪明。 再看这年轻男子的衣着,努力回想着师父说过朝廷的朱紫论。 她有一个决定,好好抱紧眼前的救命稻草。 能不能出狱还得靠这位寺卿了,道一想要是再把这事儿解决了,再努力一下跟着这位寺卿混口饭吃。 方才她听到了,看守大牢的狱吏称他为大理寺卿。九宵观的香客有提过大理寺,管大周朝廷掌折狱、详刑。 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所在,眼下大理寺卿到了跟前,一定要抓好机会。 长安的大牢啊,听闻那里最是繁华。多少人舍不得离开呢,说不定大理寺牢房里有执念的魂魄更多呢,要是能跟着这位寺卿做事,可真是太好了。 道一有了决断,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不就是路过濮阳,怎么就有罪了,前有一位胖县抓我进来,现在这位神...寺卿还直接说我犯下杀头罪,我罪在哪里?”道一一副完全懵掉了的样子。 胖县令...众人脑海里冒出刘县令,画面实在太美好了,感觉不能再想下去了,还有神...神仙吗?看一眼王玄之,一众狱吏、犯人齐齐点头。 王玄之:“你看下他。”洁白如玉的手指了指,经过一夜,变了不少样的尸体。 众人:......这是要草菅人命吧,是吧。 道一一看,那具泡过水,又在牢里和他相处了一晚,趁着她睡觉时,老鼠啃了不少肉的尸体,陷入了沉思,难道她当真有罪? 道一眼下尚不懂律法,她急了! 哎,有了! 道一下子就哭上了,震耳欲聋的哭声在大牢里响起。 狱吏等人以刘县令有事,他要出去一趟便开溜了,可怜的犯人,无处可去,被震得脑瓜子疼。 小潼也没想到这一茬,在王玄之示意下,也出去守门了,暂时没想起来,他要看紧寺卿的事。 众人都痛苦的离开。 王玄之一人神色自若,甚至带上了几许笑容。 他又靠近了牢门几分,牢房里混合着尸体的味道,瞬间冲进了鼻腔里。 王玄之的笑容僵了僵,又恢复了他的云淡风轻,凑近了温和的说道:“当然了,若是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本官可保你,以及你的师门无事。” “我一定如实告诉寺卿!”道一破涕为笑,猛的一点头。 心里则是松了口气,肯听人说话就好,不枉费她舍了这么多泪水啊,得喝多少壶水才能补回来,不过能洗一回眼睛,也不算是很亏。 就怕再来一个刘县令,一副我不管,一句话就是你有罪,完全没办法沟通,她是真的怕了,怕自己忍不住,一个拳头糊他脸上去。 那样,才是真的有罪吧? …… 第六章:人生如戏 王玄之:“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又是怎么到的濮阳。” “我叫道一。” “道依?”王玄之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奇怪,还多看了道一好几眼。 “不是不是,是道生一...的那个一。” 道一双手忙乱的挥舞着,生怕这位京城里来的官员误会了什么,不然麻烦就大了。一路上也碰见好些个误会他名字像女子的,甚至差点儿被人骗去卖掉的事,可不能让这位大人知道了,得多丢人啊。 “嗯,你继续说。”心里却记下了这个名字,昨日听小潼说消息时,只听他说被抓的是个小道士,还当真没注意叫什么。 道一见王玄之并没有其他的表现,这让她放心不少。 又接着一股脑的说了一堆地名,全是她路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问过的路,做过的事,还有给过的钱等等。眼见那张嘴还有要再说下去的趋势。 王玄之赶紧制止了她,颇有些头痛,“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来濮阳做什么?” “进京,为九宵观寻香客!”道一挺直胸膛回。 王玄之:......真理直气也壮,这理由倒是无懈可击,濮阳距离京都已经是最近的县城了。 “可明知这里发了水灾,你为何还要再到濮阳县来。”王玄之理出一条疑点来。 道一咧嘴一笑,露出那口森森白牙,“我在邯郸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倒一些大树,能扶起来的作物,没想到濮阳是这样的,一个活人都没见着,饭也没吃上一口,最后还是在这牢里吃上的饭呢。” 王玄之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了,刚才他进来看到的景象,感情在牢里吃上饭,这人当真是开心的,一时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玄之的目光落在道一背后的一个包袱上,想来是因为包袱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刘县令并没有叫人收走,这才让包袱得以保存。 想到小潼的眼力,那个包袱里绝对不可能有硬物。 王玄之问:“刚才你说的这些,都是空口无凭,你可有什么能证明什么的东西吗?” “有啊,我有过所的,你等等我找给你看!”道一答。 她记得下山前,有经验的师父、师兄叮咛万嘱咐,过所一定要收好,而且走过这么多地方,她也了解了过所的重要性。 所以她就放在包袱里,一直背在身上的,现在王玄之问,立马转过身去翻那个已经将近两天没碰过的包袱了。 包袱被她放在草席上,手脚利索的将简陋的包袱打开,翻来覆去里面也就一套换洗衣裳。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道一将衣裳拿出来,放在草席上,包袱上面空空如也。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过所,又将方才的衣物拿出抖了又抖,抖开的只有衣服。 过所去哪里了? 道一傻眼了,不过眼下人已经在牢里了,不能再差了,遇事不要慌。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件事,如她这样身份不明,这位大理寺卿更不可能放她轻易离开,得查仔细了,那跟着上京不就有门路了吗,连问路的功夫都省了。 可眼下却不能明言,长得好看不一定就是好人呀。 所以她表现得整个人焉焉的,如丧考妣。 在阴沉的牢里,王玄之心情突然变好,他说起话来都轻松不少,“小道士你当真有过所吗?” “我有的,真的。在邯郸的时候,还有呢,我过城门的时候还在身上的,”道一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说话有些乱了,突然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叫道:“我想起来了!” “嗯?” “肯定是我搬这位大哥的时候,掉河水里了,那会儿听到一点声音,还以为是什么石头掉河里了。”道一懊恼,早知道就回头看一眼了。 虽然没了过所大理寺卿不放人,可她成了来路不明的人,做事儿也不太方便呀。 好像才看到那具尸体一般,王玄之道:“你说的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还得派人去核查,可以暂时不定你的罪,但是这具尸体的事,你得告诉我。 对了,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查出你身份没有问题,我还可以重新帮你办一张过所。” 道一眼睛一亮,十分高兴,“真的吗?” “嗯。”前提你真的没有问题。 对于这一点,道一完全不慌,“大人你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王玄之嘴角一抽,由于官职问题,不知道多少人说铁面无私,冷血无情,心狠手辣。若不是明白在做什么,都怀疑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逃犯了。 他第一次听人夸自己是个好人,还不过是答应办一张虚无飘渺的过所而已。 “这位大哥是我在牛角村发现的,你是不知道,当时就飘在河上面,面肿胀得如同馒头,唔......”道一比划着,突然卡住了。 然后转了一下身子,指着其中一位正在啃馒头的犯人,道:“差不多就他这个颜色的。” 王玄之循着手指看过去,是一种微微有些发黄的馒头。 那位犯人手中的馒头,有一半在嘴里,有一半在手里,上不去,下不来。他觉得自己此时不应该在牢里,如果有机会出去,以后再也不犯事了。 其他的犯人,也是如更在喉。 他们觉得这哪里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道士,简直就是行走的魔鬼好吗。 王玄之倒是看得很认真,好像在思考什么。 只是他这般直白的盯着那具半光着身子的尸体,让其他犯人是大气也不也出。犯人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求求你们出去审案吧,哪个犯人不是在堂上审的啊。 也只能这般想了,看刚才一来就定罪的样子,就知道是这位官爷在吓唬那个道士了,要是他们乱叫嚷,坏了官爷的事,保不齐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死道友不死狱友呀,小道士还请多多担待。 大理寺卿啊,那可是天子脚下的官,若是无缘一生都见不着的官,年经轻轻身居高位,要么后台够硬,要么自身有实力,或者两者兼具。 这样的人他们不敢惹,虽然都是犯人,要真有那舍已为人的精神,也就不会在这大牢里见面了。 又打量那说尸体说得兴致勃勃的小道士,心里暗忖这输赢还不一定呢。 “还有呢?”王玄之面色如常。 道一将尸体翻了一下,指着尸体的脑后,道:“我可以很明确的断定,这位大哥不是被突来的大水冲走,然后淹死的,他是死于脖颈后的这一道瘀伤。” “他是被人打死的?莫非是谋财害命?”王玄之疑惑的问道。 道一摇头又点头,“也不能这么说,是这人脑后的伤,造成了他的昏迷不醒,又扔到了水里不能自救,才淹死的。而且他身上没有抢夺财物留下的痕迹,你看这些也是证据。” 被紧紧裹在衣裳里的碎银几两,也让道一现翻了出来,这可是超出普通百姓的水平了。 王玄之沉思。 片刻后,他问:“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道一一脸的理所当然,又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自然是因为我验过这位大哥呀,要不他怎么会光着身子呢。” 道一心里也有些发虚,幸好提前验看过尸体,要不然被这么一问,岂不是露馅儿了。直接说她透过死者回忆看到的情景,估计今天就是她的死期,就着这个大牢给处置了。 原来如此,至于那刘县令为了谋利编出来的理由,也算是有了几分正当,那般情况下,常人瞧了,多数会觉得不正常。 “你怎么会想着要去验看一具浮尸的?”王玄之干脆就蹲在牢门口问话,毕竟任谁也不会想着去打捞一具漂着洪流中的尸体,不要命的例外。 甚至还叫道一把尸体挪到门边,两人隔着一具尸体,一道牢门,一问一答,附近的犯人,从两人的手都落到尸体上开始,就已经不敢再看了。 毕竟葵末周围,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他们也是怕尸体的。 总不能说是我出门遇见的贵人,又或者说能见着死者徘徊的执念吧,道一觉得这样说的话,铁定没人信的,指不定就着这牢就把她给烧了。 一路走来,见过不百姓这般迷信又不迷信的做法。所以转了一个念头,她换了种说法。 “我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谁知道就被抓进来天牢里来了啊。”道一表现得特别无辜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 王玄之:......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还真是独特的趣味啊。 “你会验尸?” “嗯。”道一疯狂点头。 “告诉我你是如何验的。” 王玄之漫不经心的整理了衣摆,他倒想听听这小道士能说出什么来。 ...... 第七章:全靠演技 “对了,寺卿查到他的家人,能帮忙送回去吗?”道一没忘了为自己谋取福利,只有把人送回去了,她才能拥有完整的报酬呀。 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就要好生帮人家做事,道一自认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王玄之:!!! “———这具尸体能不能好生归家,还要看你怎么帮我了。”王玄之没有拒绝,反而换了个说法。 “我需要做什么?”道一这会儿就是了个为了拿到新过所,然后全须全尾出狱的大周良民。 至于成精的犯人,此时半分响动也不敢发出,生怕被这两人注意到,就此长眠于濮阳县大牢。 深谙此道的犯人,一个个的张大着嘴,就看兔子进猎人的陷阱里,嘴里还叼着草的草掉了,手里拿着馒头的,馒头一个咕噜,落在茅草上,正在抓身上虱子的,也任其自由跳走...... 道一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只专注的等着王玄之的要求。 王玄之:“你先好好的与我说一说,这一具尸体你究竟是如何判定他不是自杀的。” “我仔细看过这位大哥,死了大概有七到八天左右。” 王玄之听着这个时间,在心里推断了一下尸体浮起来,再到被人发现,应该就是在立秋当晚遇的害。 又听道一说:“若他是生前溺死的话,落水之后,会有两种情况,若是他的身体重量在前面,则是俯卧的,若是在后面,则是仰卧的。 而这位大哥属于下半身紧实的,所以他和女子的重心一样,漂浮过来时,我看到的就是仰卧。” 王玄之将查到的消息与尸体对上了,确实属于下半身紧实的,对道一的话,又相信了不少。 道一为了尸体能好好安葬,一股脑的还在接着说,他指着尸体的脚底板,说道:“正常来说,如果他是落水溺死的话,应当是两脚底板皮皱色白,不鼓胀。” 王玄之看过去,“可现在他的脚底板不皱也不发白,而且有肿胀。”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再看这里。”道一将尸体的手指甲与脚指甲缝换了个位置,都朝着王玄之,还扒拉尸体的头发,一股比牢房里还要浓郁的味道,就这么突然散开。 王玄之身子僵了一瞬。 跟着又听到道一说,“你看他的脚指甲还有手指甲缝,以及这散乱的头发里面,都没有泥沙,”然后又指着那双尸体旁边的鞋子,“这一双鞋子是他穿着的,但是里面也是很干净的,没有泥沙的存在。” 将这几处看了一遍,果如道一所言,王玄之问:“这就是他杀的证据吗?” “当然不止这些,你再看这里。”道一说着就把尸体的嘴掰开了。 直面一口大黄牙,里面还散发阵阵恶臭的王玄之:......还让不让人吸气了。 这还没结束,又看道一把鼻子捏起,孔也对着王玄之,刚呼出一口气的他:...... 十分认真的道一,放开他那双上下其手的爪子,“寺卿你刚才也看见了,这位大哥的口中、鼻腔里,没有水沫,淡红色的血污也没有。” 见到王玄之点头。 又把那具尸体身上的衣物全部扒拉到一旁,一具光溜溜,表皮还泛着馒头黄的尸体,瞬间映入王玄之眼中,而始作佣者,手已经开始尸体上游移了。 “寺卿你看,这位大哥......” 王玄之轻咳打断,“你直唤死者吧,难道以后的尸体,你都要叫上大哥、大婶一类的吗?” 道一没有过多的考虑,就同意了,反正是尘世的称呼,他就入乡随俗好了。但他只注意到称呼,错过了王玄之口中的以后相看尸体。 王玄之看到他同意,暗下呼出一口浊气。 差不离的口吻让他有种错觉,躺在地上被验看的人是他。 年纪还不到而立,并不想就此躺平。 王玄之心思百转,忽然察觉到袖子上有动静,低头一看,就见那双才碰过尸体全身上下的手,在拉他的袖子,立刻有一种冲动,想要挥刀将袖子割下。 “寺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道一就觉得这寺卿好奇怪,唤了半天也没个动静,要不她才不会伸手去拉人家呢,听说那些贵人生得可娇贵了,万一计较起来,少不了一顿打都是轻的。 但知道对方要帮他,也就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了。 王玄之:“嗯?” “哦,方才在考虑案子,没听清你说什么,可否再说一次。”王玄之立刻补救。 道一放开袖子,又认命的将尸体翻了一遍,“寺卿你看,死者全身的肤色偏黄,根本就没有发白。” 不知是否蹲久了,王玄之此时也没有在乎刺骨的味道,双目一直追随着道一,在看到她说的时候,又看一眼尸体,“你说得都不错,可还有其他的证明。” 道一点头,“还有就是,寺卿刚才也看到了,死者的双手掌伸张,肚皮也不膨胀。身上一点儿擦伤的痕迹都没有,这明显的不正常。” 他将半垂的头抬起,直面王玄之,对方一直在盯着他,或者说他的嘴,道一觉得奇怪,但眼下还是把死者的事情说清楚要紧。 道一在空中比划着,“一个正常不会水的活人,落到水里,肯定会惊恐害怕的,他就会拼命的挣扎,身上定然会有不少的碰破擦伤。 而且在惊恐之下呼吸不断,水就会顺着呼吸进入肚子,所以两只手都呈自然拳曲,脚指甲缝里有泥沙,口、鼻有水沫流出,腹内进水而膨胀鼓胀。 可这位死者,与这些都不符合。” 王玄之盯着尸体颈后的那道伤,道一发现了,立马指着那道伤,说道:“这伤看着像是与打伤他的人并排站在一起,被那人瞬间绕到身后,右手一个起落间,打死的。” “为什么这样认为,什么样的人,凶手都在身边了还不跑?”王玄之好奇道一得出这样的结论。 道一指着瘀痕,“从这个位置来看,死者当时应该还在与行凶的人说话,死者脖颈上的伤的大小和手斜面,差不多宽,而且最重要的是,死者脖颈处的骨头,有内伤损害的征兆。” 王玄之:“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死者打死,然后扔水里了,所以这人才在无意识中被淹死的?” 道一:“看死者身上的痕迹,应是一人所为。” “咦…..”道一似是不经意的拎起死者的衣物。 不说王玄之,就是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的犯人,也跟着认真听起来。 “寺卿,寺卿,你看他的衣物,上面一点擦破的痕迹都没有。”道一将尸体的衣物拿在手里,兴高采烈的跳了起来,为这一重大发现而由衷的高兴。 王玄之:...... 众人:...... 若是地上的尸体有灵,一定会大喊一声:求给一点儿体面行吗。 众人没瞧见的是,王荣头顶飘浮的白光,分了一只类人的手掩面。 王玄之:“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死者死了,就没有再沾过地,根本不是拖到水边的,也不是打死就放在河岸边,而是直接被抛进了水里,抛尸的人很厉害,用内力托着扔进的水里,可以不留痕迹。” 道一指着尸体背上的一片淡痕,“在偏黄的肤色下,不仔细看,还当是尸体本身的颜色,从而忽略那是尸体死前受到的伤害,形成的斑点,也就是尸斑。” 终于将死者死前的真相揭露,要不要会验尸,真的是说到哪里哪都能露馅啊,秉着多说多错的言论,说完死者的死因,道一就不开口了。 得出这个结论,王玄之已经对这个验尸结果,很是信任了,但是对道一本人却不信任。 一个没有过所的道人,还得好生查探一番才是。不过道一目下没有威胁,可来日方长。 这具尸体的身份,才是要紧的事。 “小潼。”王玄之得到了想要的,他起身唤人。 “寺卿。”等小潼进来的时候,他家寺卿已经恢复往日的翩翩了。 二人一番耳语,小潼复又离开。 王玄之吩咐完回头一瞧,好家伙,那小道士道一,已经与她的狱友,在一起聊着中午会吃什么了,真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能不能出狱啊。 其实这倒是王玄之误会了,有了他的保证在前,道一此时当然是完全放心的。 想了想,王玄之用只够两人可听的声音,说道:“道一,你方才说得很仔细,待我查验出结果,便为你制一道过所,至于你嘛,待会儿便会安排人来带你出去。 不过在这之前,可别漏了消息。” “真的吗?”道一抛弃了她的狱友,趴在大牢栅栏上,双眼亮如辰星,激动的问着。 那道穿着紫色官服的身影,已经迎着晨光,只留给她一个毫不停顿的背影。 道一看着王玄之有些奇怪的步伐,猛的甩甩脑袋。 自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道一都以为,那是她下山之后,遇见的九宵观先祖下凡,不为凡尘世俗所叨扰,王玄之那刻在她心中的形象伟岸非凡。 ...... 第八章:‘双拐’ 王玄之出了大牢,闻到外面的鲜活气息,他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 受道一影响有些混沌的大脑,也变得清明,与行礼的狱吏、牢头点头,便径直回驿馆了。 回到驿馆,坐落在驿馆临时书房的书案前。 他才发觉身上哪里都有一股死尸的味道,从前查案的时候,虽也会去旁观仵作验尸,可从来没有哪一位验完尸,会跟他说得唾沫横飞,甚至会毫不避讳的拉上他的袖子。 “来人,备水。”本来想要沐浴,但甫一提到水,但想到濮阳县周边遭了灾的村子,全是淹没在水里,这中间的事情还没有查清,王玄之又挥退了前来的下仆。 行至书案前,将窗棂撑起,明亮的日光齐齐涌入。 王玄之自书案上拿出一张雪白洁净的纸,用两方镇纸压好,这才提笔,在上面写下这一回查到的线索:濮阳、水患、流言、死尸...... 再要写时,一滴墨在纸上晕染开来。 看到晕开的墨团,王玄之才发觉自己出神了。 “这几者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呢?”王玄之好看的眉头皱起,不断在几者之前交叉着划线,试图将他们窜联起来,首先便是死尸与流言。 跟着又是水患和濮阳,却发现,这中间还少了点东西,连上去,还缺少关键性的实证。 将方才那纸纸撇在一边,王玄之又重新写了一张,“根据方才那道一的说法,死者应当是被人灭口的。还有尸体的衣物,根本不是牛角村村民的布料。” 之前钦差大臣安顿濮阳县各村遭难的百姓,最严重的便属牛角村了,整个村都被冲没了,百姓也十不存一,活下来的少之又一,可还是有那么些活口。 “所以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呢,又是为什么要来牛角村。”王玄之试图去揣摩死者的意图。 恰在此时,书案上的清水有轻微的涟漪。 “进来。”王玄之搁下手中笔,又拿来另一张雪白的纸,覆盖住先前写的东西,方抬头。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小潼。 “大人,查清楚了。”小潼压低声音回道。 王玄之:“牛角村的村民怎么说?” 小潼:“大人你可真神了,你猜得不错,那人还真不是牛角村的村民。” “可有打探出来,死者是从哪里来的了吗?”王玄之看着说到兴对上的小潼,觉得他有一刻与牢里的那个小道士重合了,揉了揉眼,还是自家心腹小潼。 说到一半的小潼见状,问道:“大人哪里不舒服吗。” 王玄之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小潼又摆正了身形,“死者从哪里出来的,牛角村的村民,说法不一,有说他从东边来的,也有说他从西边的,总之每个方向都有。” “这么说来,牛角村的人都认识他。”王玄之问。 小潼:“他在牛角村落户了的。” “.....”王玄之忍住了想换心腹的冲动。 无奈问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小潼:“这人姓王,村里的人喊他王荣。 王荣经常不在家里,也从来不见他干活,时常有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来找他,村人猜王荣生活的来源,应当就是来自这个男子。” 王玄之的右手又不由自主的轻点着书案,已经习惯自家大人动作的小潼,也不再打扰,转身出去守在了门外。 “小潼,你去把那道一,从县衙大牢里提出来。”王玄之忽然拉开书房门,对门外的小潼吩咐道。 小潼有些为难,“大人,那刘县令前脚判了人有罪,后脚就要放人,只怕他不会愿意的。” “你就说道一这人,我需要带回京细查,旁人不得过问。”王玄之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小潼:...可怜的小道士。 “是!”小潼听到自己的回答。 ...... 道一方才对着发出阵阵恶臭的尸体,吃完大牢午食,恶心了一片狱友,准备好生休息一番,便看到昨天来过大牢的小潼,又来了。 可她刚吃过午食有些不想动弹,便盘坐在草席上看着他。 小潼对着这目光,突然有点儿不想上前。 快到葵末间时,便将从刘县令那里调来的命令,直接交与牢头,后者一看,亲自从狱吏那里拿来了钥匙,欢快的将道一从牢里放出来了。 小潼见她站在里面不愿出来,喊道:“道一你还不出来,还想待在里面吗?” 道一扭头看着牢头,又看看小潼,“这位大...死者,能和我一起出去吗?” 小潼:...... 牢头、狱吏:...... 犯人:...... 当真是个傻子! 小潼给了牢头一些银子,“劳烦帮忙安排两个人,将尸体抬到驿馆去。” 牢头见了银子,眉眼开笑,当即点了一个人与自己去搬那具发臭的尸体。能在朝廷来的官员面前露脸,牢头表示尸体再臭也是能忍一忍的,绝不是为了银子,他们不是那种。 尸体也能带走。 道一非常开心的出了葵末间牢房,跟着小潼去驿馆。 道一到了驿馆,见到王玄第一句话是,“寺卿,我的过所什么时候能下来呀?” 王玄之斜睨一眼小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望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只得自己与道一说了,“道一,难道你不知道吗?” 道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得十分的落后又上进,“我应该知道什么?” “如今你没有过所,身份未明,断不能就这么放你走的,跟我一道去长安验明证身,便可放你自由。”王玄之说话向来简单,难得说这么长一段。 道一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大人的意思是,我不用过所,也不用到处去问路,过两日跟着你们,就能上京城了吗?”道一关注的不是洗脱罪名,而是能否顺利去京城的事。 王玄之更了一下,“对!” 一个为了拐人,另一个则是努力假装被拐,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这才让对方相信,他们相互扯出的蹩脚理由。 “一路上有饭吃吗?”为了不让自己接着说傻话,道一随口扯了个话头。 “有本官在,不会饿着你的。”王玄之无力,差点儿都放弃了要去查的心思。 ...... 第九章:互利 道一帮忙验出死者的死因,又得到大理寺卿同意,将其尸首送回家乡安葬,即将收到另一半意外的报酬,别提有多开心了。 天知道,她一开始只想结交个‘贵人’。这完全就是意外之喜呀。 有关于死者所犯之罪,不能因为死了就一死忘于江湖,早已悉数记录在案,届时王玄之会将案卷带回大理寺的,这倒不在她能力范围内,再说她也管不上。 还有那凶手眼下只知道一身黑衣,听说王玄之也着人去追查了。 王玄之来濮阳要查的事情到如今,已经有个定论,再顺便处理一下那个小道士的事,他就要抛弃,不是,先御史、赈灾大臣一步启程回长安了。 九宵观的事没有不能说的,除了师父两人互相忽悠的事,那就没必要告诉他们了,说了也没什么大用处,显得他们九宵观不团结似的。 道一这么安慰自己的。 其他的王玄之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十分配合,显得乖巧无比,还把山上的两人卖了个彻底,生怕找不到他们,连相貌都仔仔细细的描摹了一番。 王玄之听得瞠目结舌,啊喂,小道士你确定口中的是师父、师兄,别是什么灭门仇人,借我的手报复吧。 他还以为会听到个什么丧父丧母,又被家中黑心亲戚撵出门去,无奈生活在某处道观,待到成年之后,便下山来复仇的曲折离奇故事。 毕竟就他所了解的近年来京中高门大户时有,连书坊里的书册子,也是将这些故事加以编排,卖得十分的火热,分外受人喜爱。 还有那劳什子的水镜先生,近来说书,都是这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故事。 如今长安的雨,它都带了无尽绵绵意。 王玄之端好茶打算仔细品尝其甘甜。 茶盏还在手中,道一的话就说完了。 眉稍一挑,就这? 他一盏茶还没入喉呢。 小潼都惊讶的张大着嘴,好似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 已经过了最佳的品尝时机,王玄之放下那盏还冒着白势的茶盏,“既是你的师门,应当有许多的师兄弟吧,为何就你一人下山,你的师父他们呢?” 道一努力摆出一副惆怅的神情,配着那张喜庆的小脸,凄凄惨惨的说道:“我师父就收了我和师兄俩人,而师父年纪大了,师兄要留在观里,照顾师父,所以就让我下山了,可是我不知道香客在哪里找。”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三步作一步冲到了王玄之跟前,双手撑在书案上,直视着对方,眼中的炙热,堪比外面的炎炎日头,“寺卿,你是当官的,认识的人肯定很多吧,走过的地方也很多吧。 你能帮忙找找香客吗?” 王玄之在今日前是知晓九宵观这个名字的,但只众道观中的一座,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想着约莫与京城的道观大差不离,没想到第一回听个具体,便是有人请他招揽香客。 道一为了让他帮忙,将九宵观里里外外仔细说了一遍。 王玄之心中的九宵观有了个具体的模样。 观是世外桃源,人是闲云野鹤。 帮忙忽悠,不是,是介绍一些香客过去,不过是举手之事,然眼下这些事情都有待查证,不能见凭道一一面之词,便信了她。 但是这道一的本事......还当真的好用。 大理寺才到他的手里,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啊。 王玄之以为如今不明好坏,目前先放在自己的身边最为稳妥。 但是用什么理由好呢。 小潼见到王玄之的手指,又在书案上指点,不由得同情的看了一眼道一,寺卿肯定在想办法惩治这小道士了。 “你与我一道回京,我叫你办的事,你若是能帮我办妥了,我便帮忙为九宵观寻香客,如何?”王玄之似在征求道一的意见。 小潼:...... 没想到王玄之会答应帮忙,小潼真觉着濮阳县挺邪的,他家寺卿主管大理寺,忙得跟什么似的,哪里还有时间去帮忙一个道观找香客。 道一想自己不知道上哪里找香客,收魂力都差点称忘了快‘饿死’的师父师兄,现在帮王玄之,也能有香客。 这样一来不既能到处游...咳,办事,又能帮助九宵观,师父那老头饿死没关系,师兄还挺好的,当真是一大功德呀。 “寺卿,只要能让九宵观有香客,能让我吃饱饭,我可是什么苦都能吃的。”道一板正了胸膛回话,似乎能为对方出力,十分的高兴一般。 声音特别大。 小潼觉得耳朵都快聋了。 王玄之却是面不改色,显然没受到丝毫的影响。 他非常满意,正要点头,便又听道一支吾,“先说好,再苦再难都可以,可是不能干坏事,要不然上天要怪罪的...”飞快的看了一眼她眼中的‘活祖师’,“就是三清祖师本人来,也是不行的。” 王玄之:就好气,这都什么跟什么。 “放心吧,本官是朝廷命官,要是带着你去做犯法之事,那不得第一便被人抓进大牢里了吗。”王玄之分析了一下做坏事的后果。 道一狠点头,下山就进了一回牢房,让他知道这个叫大周的国家,有律法,违法就得坐牢,还有杀头,各式各样的罪名,都是狱友和他说的,当时听得可入迷了。 哎,可惜,还有好多东西没弄明白呢,就要启程去京城了。 惋惜的道一问,“寺卿,等去了京城,我可以去京城的大牢里吗?” 王玄之:!!! 小潼:!!! 蹲个大牢当真把这小道士的脑子蹲坏了吗? “去了京城,自然有的是机会。”王玄之意味深长的来了这么一句。 道一得偿所愿,自是十分高兴的谢过。 “好了,你去隔壁收拾一下启程的...”王玄之忽然想起,她就一套换洗的衣裳,便揭过不提。 道一已经站回原处了,“收拾什么?” “上京城的心里准备。”王玄之随口胡诌了一句。 小潼:郎君果然出问题了。 “好的!”道一欢快的应下就出了书房。 小潼看了全程,心累得也想跟着离开。 “小潼你等一下。” “拿去,先看看!” 王玄之方拿起一份一直压在书案上记录,交给了他。小潼后者伸手接过,从头到尾看完之后才明白,这是昨日审问道一之后寺卿重新誊写的另一份记录。 小潼笑:“这小道士走的地方还挺多。” 王玄之敲着书案,吩咐道:“着人按这上面的逐条排查,我要确认这人当真没有问题。” 小潼一凛,“寺卿放心,我立刻去办。” 王玄之:“还有,去查一查那个九宵观,是否当真如他所言,已经面临着乞讨度日了。” “是!”小潼将记录揣在怀里,着手去办事了。 濮阳县驿馆上空,盘旋着一只鹰隼。 牛角村受灾的村民们,在不远处见到那鹰隼矫健的身姿,还有那壮实的身体,不由得齐齐吞了口唾沫。 又观两者天与地,不由惋惜当真是一块好肉。 长空才是他的天地,凶猛的鹰隼朝着自己的目标飞去,俯瞰人间,那是需要猎物的时候。 自高空而过,眨眼间便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 刘县令的人打探到道一住进了驿馆,会随着大理寺卿的队伍入京,正与如一根竹竿的胡主簿在县衙商议这件事,实在是眼下也无事可做了。 赈灾有赈灾大臣,身边还跟着一个写写画画不停的御史。 旁边还有个好似整日里,都到处闲晃的大理寺卿,也又没见他做什么,刘县令怀疑很可能是靠着关系来抢赈灾功劳的,呸,真让人嫉妒又眼红。 但刘县令心里慌得厉害,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濮阳县衙,聚集了好几路京官。 说没事,谁信呀。 “胡主簿,我这心下难安,你说这两拨京官,为何不治本县的罪?”刘县令也不是当真傻,王玄之说什么便信什么,还等着升官的事。 胡主簿摸着八字胡,沉思道:“钦差大臣还有御史,他们忙着赈灾,一来便治了寺卿你的罪,恐怕会影响民心,毕竟县令你无罪啊。” “可他们要是真治罪,还是能说本官司治理濮阳县不利。”刘县令还是不放心。 胡主簿摇头,“非也,天灾,非人力所为。” 刘且令:“可是...” “县令你怕什么,两拨京官都没有发落你,而且那大理寺卿不日便要回京,更是与我濮阳县关系不大,看那位寺卿年纪轻轻的,料他也没什么真本事。 况且那位王寺卿,他可不是来赈灾的。 至于钦差大臣,他是来赈灾的,那两位御史,最多回京之后,差你一本治水不利,可这大周,有哪一位官员能治得好这水。”胡主簿给刘县令吃了一记定心丸。 刘县令笑,“除非他们能请得来百年前的蜀郡太守治水。” “县令说得极是。” “嘿嘿!” 心宽似海的刘县令一干人等,左盼右顾,总算是迎来了王玄之回京的日子。 ...... 第十章:突发 “好好排队,一人一份,”一位拿着大刀的差人,凶狠狠的瞪向扰乱了队形的难民,“不许哄抢,仔细着惹恼了钦差大臣,谁也没得吃。” 钦差大臣来濮阳就是赈灾的,当然不可能让百姓没有饭吃,但是饿着肚子的百姓,他们可不管这里面的真假,只要知道不听话就没得吃。 所以这话一出还得了,险些就没得饭吃的难民,纷纷出言指责那位不守规矩的年轻人。 “狗蛋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不想吃的话就一边儿去,别害我们呀。” “就是!就是!” “你叫狗蛋,反而还不如一条狗呢。” “......” 一群百姓愤怒起来,集思广益,骂起人来那话是不带重样的,将那狗蛋喷得是灰头土脸的,还只能排到长如水龙的队伍最后,等待着一日的救命稻草。 狗蛋绝不是会说出来,他是怂了官差的腰间悬挂的那柄亮闪闪的刀。 官差对于这种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乱子,影响他们派发稀粥,说上两句而已,像他们上头说的,有利于灾民排除心中恐慌,便也随他们去了。 一辆十分朴实的马车,自灾民长龙后路过。 灾民不认识,一同从京城出来的官差还不认识吗,隐晦的向马车内的人行了一礼,这才神色如常的为灾民乘粥,一片吵嚷声中,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濮阳县城。 出了县城,抄近道,行经牛角村。 不再是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行于其上,变得摇摆不定。 天灾之下,满目疮痍。 一场大雨冲涮,昔日的土泥道,变得坑坑洼洼,坑洼中还有浑浊的积水,只靠马车轮吃水来辨别大概的深浅,道两旁是洪水消退之后,露出来的景象。 右边是百姓忙碌两季的庄稼,一株一株麦穗,结满淤泥,整个麦杆不堪重荷,铺满土地,再过些日子,应当会腐烂之后再发芽。 挨着的菜疏地,同样如此。 王玄之也借掀起车窗帘的一角打量。 幽幽叹息,王玄之问:“那里便是你被刘县令抓进大牢的地方吧。” “嗯。”道一点头,遇见贵人的好地方。 最先入目的还是之前,折了一根竹竿的后山。 再往下便是洪水尚未波及的石坎,洪水堪堪触及,俨然一处天然的河滩。 河滩不远处便是发现浮尸,又捞死者的地方。 如今死者已经被送走了,只要王玄之派出去的人,与死者的亲属亲接之后,她的奖励才会送达,至于那王荣赖账,想也不敢的。 她能管死的,王玄之能管活的,一个也跑不了。 之后再往下,那里被淹没过的房屋,好几间屋子已经毁得只剩下一个轮廓,还有几间屋子上少了有屋架、斗拱、檩木、椽木、挂瓦条之类。 屋子大门被洪水冲开的,还能看到空荡荡的屋内。 尚还全乎的屋子,也变成了泥所。 房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类。 重新倚靠在车窗边的王玄之,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 牛角村的路向来难行,受灾过后行路的马车几乎是寸移,好在并没有出现车轮陷在泥坑里的情况,泥水已经把马车外重新涮染了一遍。 复又行一段。 小潼着急的掀开车帘急问,“郎君,你没事吧。” 看着空荡荡的车窗,王玄之半晌回不过神来,勉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无碍,发生何事了?” 好半晌,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王玄之掀开前窗,小潼急道:“郎君,你快坐回去,我们一会儿就弄好了。” 被推回车厢的王玄之,赶紧出声,“马车等一下弄,你们去后面看一下,道一掉下去了。” 众人:!!! 小潼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再看一眼只有一个人的车厢。 方才只着急王玄之,还当真没有发现少一个人。 赶紧去车厢后面,小潼忽然不想过去了。 道一已经在泥里滚过一圈,除双目外,连嘴里都衔着一口泥,找不到任何一点平日的样子,偏她还只能傻笑。 实在太可气了,心里已经骂了无数次那不靠谱的王荣了,死了还这么作妖,方才便是他的报答,她在马车里猝不及防的收到了。 不是,就滚这么一下,已经滚得这么远了吗。 小潼吞了口水。 王玄之也掀起了后窗帘,啪的一下,猛的又阖上了。 “小潼,你先去清洗一下。”王玄之闭了闭眼,眼皮子直颤。 道一简单清洗之后重回马车,坐在马车里,如同寻常道人一般运功打坐。 完整的魂力让她心痒难耐,终于让她逮着个空了,可以好生消化了,简直是迫不及待。 这般急切也是有原因的,总感觉距离长安越近,全身的灵力都有些沸腾了。 那王荣行的恶事与受到的恶行,自有大理寺人接管,便是去了下边,若当真有魂告了阴状,她也不会插手。完成遗愿与接受阴阳两界的律法裁决,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吸收了一个完整的魂力,五脏强度提升了不少,自身实力也跟着有所突破。 按实力等级来算的话,天地玄黄各划分九级,她如今也就是个黄级五级,遇上个黄级九级,同实力高出大半的等级,那就只能靠智取了。 道一觉得此刻浑身都是劲儿,撩开车帘,她想出去找个人打一架,才不枉费一身力量。 “停车。”道一看到不远处的山上,瞧衣着似有一个女子躺着。 “怎么了?” “寺卿,你看那里有一个人,我去看看是否还活着。”道一表现得尤为积极。 同一块地,都捡第二回了,莫非此地洪水有灵,知晓道一会再度经过吗,王玄之都有些无语。 还真是道人,有济人之心呐。 “寺卿她还有气息呢。”道一兴奋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几人也跟着围了过去,地上躺的是一位中年妇人,衣着朴实干净,双目紧闭,胸口的呼吸微乎其微,要不是凑近,真当人没了。 不对,衣着干净? 此地四下都是泥泞,便是他们坐着马车,都沾了一身,这妇人又是如何过来的,连脚下都没有泥,难道是被人放在此地的。 又会是什么人在路上设此局,有何用意? 王玄之思绪百转间,恍然听见一声大喝,“寺卿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 王玄之茫然起头,一双奇形怪状似手非手的东西,伸到了他的眼前。 …… 第十一章:烧烤 王玄之来不及闪避,便见一直蹲在地上的人,已经闪身到挡在他前面,赤手空拳迎上了那位中年妇人,哦,不是,应该说是大变样的怪物。 中年妇人早已经不见踪影,那怪物取而代之,方才的衣裳已经破裂,几剩下几片碎布还挂在它的身上。 此物身量约莫三人高,有八足,需得稍远一些,仰头方才看清全貌。 眼下正和赤手空拳的道一战在一起。 怪物看起来很是愤怒。 本来已经可以吃到那个好吃的人类,却不想被这小个子破坏了,它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有道行的人,眼见要破了它的伪装,这才想要先下手将那人吃掉。 “臭小子,你敢坏我好事。”怪物的声音嘶哑,像是喉咙卡了东西一般,伸出身上的两只爪子,愤怒的就朝道一打过去,一旁的众人早已经惊呆,不知该如何处理。 “小心。”王玄之那叫一个提心吊胆,生平第一回见怪物,也不知怎么才能帮上忙。 道一灵活的闪避着两只爪子,爪子落地之后,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她绕到怪物背后,朝众人喊,“你们先离开这里,去马车旁等我。” 在闪避的时间,道一在回忆之前,在九宵观当成玩乐看过的《百妖谱》,想回忆一下,这怪物叫什么名字。 怪物的第三只爪子快拍到她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水中的精怪,一颗头颅,八只足自头部而生,细而长,一种软软的生物,因八足而称八爪鱼。生得软绵,可却是水中的一霸,其力大无穷,残忍且好斗,善喷墨汁,智慧不低。】 这八爪鱼当属深海之物,又如何会来此处。 莫非是跟着洪水被冲过来的? 打了半天连个皮毛都没碰着,八爪鱼更加生气了,留下两只爪子追赶道一,剩下的六只齐上,所过之处,泥泞飞溅。 道一方才换过的衣裳,又变得脏污一片。 她借着对方伸过来的一只爪子,脚尖轻惦其上,又飞至八爪鱼的身后,手上飞快的结着斩妖印,一道符文随着灵力的推动而出。 “小小妖物,也敢造次。” “急急如律令!斩邪!”土属性的灵力,配着雷符,乃是至刚至阳之物,土能克制水,也是这水中精怪的克星,符印逼近,八爪鱼似是感觉到身后的危险,就要溜走。 道一又催动木属性灵力,将附近的藤蔓催生,将八爪鱼紧紧缠绕,随着符印的逼近,无处可逃的八爪鱼,挣扎得更厉害了。 无数的藤蔓被抓断,混在泥土里,变回了原来的细枝,四面八方的藤蔓却不绝,复又来袭,再次抓住八爪鱼。 绿色的灵力形成一道囚笼,硕大的紫色的雷符与墨色的汁液在空中撞击。 王玄之等人在马车旁,看到如同群魔乱魔一般的场景上演,戒备的同时,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这颠覆他们认知的一刻。 “一个黄级五级的怪物,也敢这么猖狂,当着我的面就想要伤人,看我不收拾了你。”道一觉得虽然是同级,但做人不能怂,必须要揣着。 话音方落,那由火灵力推出的雷符也已经落在了八爪鱼的身上,伴随着一阵雷击,八爪鱼被打得全身焦黑,一阵鲜鱼肉味飘出。 八爪鱼身量不小,表皮被烧焦的味道传出,马车边的一行人都能闻到,不争气的好几个人都同时响起了鸣鼓。 王玄之全身心都在由高空中落下的人身上,拼尽全力冲过去,接住了掉下来的道一,“小道士你没事儿吧。” “寺卿”小潼如梦初醒,生怕那怪物再醒来,赶紧追了过去,其他人纷纷跟上。 “咳咳…”道一缓过气了,“无事,嘿嘿…..就是刚才灵力用得太急太猛,想要快刀斩乱麻,没控制住力量。” 王玄之明白是为了他们这群,第一回见怪物的人,若是不快下狠手,很容易伤到他们。 道一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师父说的怪物,就这么厉害,竟然与她修为相当,这还是在她吸收了王荣给的报酬之后的情况,真险呀。 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道一挣扎起身,小手一挥,“寺卿,今天的午食有着落了,咱们就吃它吧。” 众人一脸你在开玩笑。 道一却不,她当真走过去,要拖那八爪鱼,看不过眼的王玄之让人去帮忙,能坐着等吃,那就坚决不要动。 “这什么东西的肉真的能吃吗,道一小师父都处理好了,”小潼扬着一脸谄媚的笑,拿着一串加了佐料的八爪鱼过来。 道一伸手接过,先是狠咬一口,“让你费我这么多功夫,看我不吃光你,”这才解说道:“此怪名为八爪鱼,当是深海之物,书上有载,此怪肉质鲜美,可水煮、可油炸、也可烧烤,其中烤着吃最是美味。” “唔,果然不错。”道一吃得双眼都眯起来了。 众人一看,也跟着大块吃起来,别说还真香。 “咦,道一小师父你看这是什么?”一位随行不良人,拿起一块亮晶晶的,呈黄色的类似石头,拳手大小的东西。 就属这人吃得最认真,所以在认真掏八爪鱼身体时,挖出了人家脑袋里的晶块,道一握着晶块,立刻感受到了上面充盈的灵力。 “此物名为结晶,将来你们要是遇着了,都送我呀。”道一想到《百妖谱》上的形容,这应该就是那名为结晶的东西了,可助他们修道之人,恢复体力。 “好!”众人笑着应下。 王玄之整个过程不发一言,道一知他有许多疑问,便道:“寺卿我想要运动恢复一下功力,可否请你们帮我护一下法,等下便与你说这八爪鱼的缘由。” “嗯。” 身上的灵力运转起来,道一便感受到了,和魂力不一样,结晶上的灵力,在身上游走之后,最后停留在下丹田。 吸收之后的黄石结晶,已经变得暗淡无光。 道一摸着它灰扑扑的外观在想,要是身上时常备着,也不怕灵力枯竭,兴许修为还能突破,那可真是太好了。 道一再度睁眼,目光清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 见到王玄之等人时,又弯成了一汪月牙,人畜无害。 “道一,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王玄之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对,道一只当他是被怪物吓到了,也就没放在心上,便开始和他们说起今日这离奇的经历来。 一群官府中人,从不知世上有妖物还有怪物,平时都称作妖怪,到知晓那物名为八爪鱼,再到其特性与弱点,再配着怪物的肉,重组了他们的认知,也别提多有滋味了。 丝毫没考虑到将来,他们或许就要面对这些了。 不过是寻思,何时能再吃一回,这似鱼似鱼,似肉非肉的八爪鱼,就怪好吃的,别的也行,他们完全不挑。 “怪物从何而来?” “不知道,师父没说……” 对于修道从来只知修身养性炼炼丹的他们,如今与及怪物混在一起说,这些事足以颠覆多年来的认知,也有可能引起恐怖,王玄之令众人不得对外说起。 时光在流逝。 距离出发到长安,已经过去了几天。 这一路上也再没有碰到过其他的妖怪,王玄之的疑虑不消反增。 马车终于驶进了明德门,路上还遇到了一支热闹的迎亲队伍,道一看得可认真了,就差没扒拉跟着一起去了。 慢悠悠过了闹哄哄的坊市,又是一段穿街走巷的总算拐到了义宁坊的大理寺。 …… 第十二章:腿呢? 道一暂时安排在大理寺。 王玄之又乘着马车,马不停蹄往皇宫的方向去,他要向圣人复命。 守城的右将士上前,“安道大哥,你要进宫呀!” 他将腰牌交给陈舒光,道:“舒光,晚些时候再与你寒暄。” 圣人今日不朝,人在中华殿。 王玄之到的时候,圣人在伏案劳作,待内侍退出去之后,他才说道:“陛下,濮阳县灾情严重,且有蹊跷。” 灾情也分很多种,有轻有重,有急有缓。 濮阳县令刘县令上书,只说雨水充足之下河水泛滥,导致百姓庄稼受到损害,至于百姓倒是没有提上一嘴,是故圣人以为灾情不显,只派一位钦差前往,御史同行则是为了更好的督促钦差。 王玄之是前往濮阳查一桩人命背后牵涉的流言,没想到却查出了濮阳水患的蹊跷。 “王爱卿这话可是有了实证?”圣人半张脸掩在窗棂透过日光的阴影里,唯一侍立在侧的内侍张德,也看不清圣人此时的神情。 王玄之递上一份折子,“只抓到一条小鱼。” 收到内侍呈上来的折子,注意到上面有一点泥,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小鱼的时候,他觉得连折子上似乎都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 但是他马上就没有时间去在乎了,看完折子上的内容,圣人的脸上几乎能滴出墨来。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内侍眼观鼻鼻观心。 将折子啪的一下,扔在龙案上。 圣人问:“那具尸体现在何处?” 王玄之嘴角一抽,“已经被下臣葬在了濮阳县牛角村。” 一肚子气的圣人:什么东西??? 圣人偏过头去,内侍的脸涨得通红。 所以方才他没有听错。 王玄之复又躬身一揖,“下臣有罪。” 圣人免了他的礼,“行了吧,朕知晓你不是那种胡乱来的人,给朕说说你为什么要私自处理那具尸体。” 王玄之一板一眼的说:“因为下臣看上了一个人。” 圣人:???为何这王玄之去了一回濮阳,整个人变得格外的不同。 内侍:???凡人情感也太难捉摸了。 “需要朕帮忙赐婚吗?”圣人觉得王玄之可用,帮他摆平家中压力,也不算什么事,一道赐婚圣旨便能解决的。 “陛下!臣看中的是位男子!”王玄之脸都白了,一字一顿的从嘴里蹦出来。 哦,男子! “什么!”圣人惊了。 张德也———风中凌乱了。 生怕还会再听到什么,让他羞愤欲死的话,王玄之及时打断了张嘴的圣人。 “陛下,下臣家中早已订有亲事。”王玄之急急表明了心迹,真被赐婚他不用活了。 圣人缓和一下语气,道:“王爱卿啊,你早已经及冠了,还是莫要去惦记......” “陛下,臣的事你也是明白的。”王玄之抢了一句。 还以为有什么热闹的圣人,顿时变得没了兴趣。 他兴致缺缺的问了一句,“那人是如何入了王爱卿眼的。” 看来圣人是忘记了,王玄之认命解释,“因为是这人将尸体安葬的,下臣同意了。” 圣人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嗯?” “此番多亏了他,下臣才查出那具尸体背后的阴谋。”王玄之便将道一于河中捞出一具浮尸,又险些被当成猥亵尸体的犯人,又验出尸体死因的事,与圣人细说了一遍。 圣人:“她为何要打捞一具路过的浮尸,自己淹死又怎么办?可有查清,此人可与命案有无关系?” 王玄之:“———下臣已核实,与命案无关” “王爱卿可说一说,是如何看上这样一位男子的?”沉醉于国事当中的圣人,认为他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世家子哪个不沾亲带故哟,他想逗一逗这沾亲带故的王玄之。 张德:我应在门外,不应在内外。这说得都是些什么啊,圣人真是什么都敢问。圣人倒是没事,就怕自己知道太多,哪日出门被抹了脖子! 事实证明圣人确实什么都能问。 暗叹一气,“陛下,道一是一位道人,向来有济世之心。” 深宅大院里,谁家没养着一位得道高人,便是皇宫,咳... “原来如此,那便...” “陛下,幽州急报!”谈话被门外一阵急促的喊声打断。 圣人:“宣!” “宣!” 伴随内侍高声喊话,一位头发散乱,嘴唇干裂,衣裳褴褛,身上揣着一个长长的竹筒加急信使,快步入殿,同时取下身上的长竹筒。 “陛下,幽州急报!”信使将取出的信呈上。 圣人看完急报,大怒,“眼下我大周内忧,夷族竟犯我幽州边境。简直欺我大周无人。” “张德,速去宣户部尚书。”张德领了圣人口喻,便速速出宫去了。 那名晕倒的信使,已经抬去了偏殿,待他醒了,圣人还有话要问。 眼下边关夷族来犯的消息,冲得圣人是头晕脑胀的。 他冲着王玄之摆摆手,“那名道人就随你安排。还有那名自杀而亡的人传出的流言,也要再查。” “是,陛下!” “先别着急谢,朕还没说完,”圣人快速打断他,“但是她想要在朝廷立足,必须得有过人的本事,且有不斐的功绩。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懂吗?” 王玄之点头,“下臣明白!” 如今出仕除了家世才学外,科考之外,寒门须得有过人的本事,且有过人学识,方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圣人的意思,是要道一能助他坐实浮尸背后的秘密。 “你去吧!” “下臣告退!” 踏出巍峨宫城,行于御道的王玄之,回望笼罩在夕阳下,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染上了一层阴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后眼尖的发现,远处柳树下,那一辆依旧‘风尘仆仆’的马车。 ...... 天色将晚,王玄之总算回来了。 入长安城里等了大半天,道一就等到一个通知。 “道一,你要补办新的过所,得等到身份核实才行。”王玄之咳了咳,又道:”你目前是黑户可不能乱走,便暂时我王家住下。” 道一满不在乎胡乱的点点,只要官爷开心,看着安排就好。 她关心的是捉妖,找香客,“寺卿,可否容我去大理寺大牢走一遭”。据她所知,大牢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遇到妖怪前,提升自身实力,准没有错。 “何故?” “于查案有益。” “好”王玄之没有再多问。 道一去大牢收到了不少的魂力,她的五行属性都有所强化,但都比不上王荣给的。她猜想或许执念越深,魂力就越高,反之亦然。 目前灵力的等级还没有提升,仍旧在黄级五级,也得努力修炼才是。 但是道一还是很开心,虽不是什么强大的魂力,聊胜于无,蝇头再小也是肉,厚积薄发总有用处的,她感觉自己现在使用道术,比从前强上一个度。 同等级能完胜对手。 过了月余,濮阳县录下的口供,被一一核实,验明了身份无误,王玄之有一点儿不解的是,道一好似经常在一个地方来回逗留,又没见做什么事。 人没有问题,王玄之便想起在濮阳时,此人路上收八爪鱼的能耐,还有那一手验尸的本事。 便在京效义庄寻一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在众人面前做足了样子好生考验一番。 通过考核。 收归在大理寺,归于他的门下。 既能驱邪,又能验尸。 美哉! 是日。 道一又是被扔在大理尸后衙验尸房的一天,一件件精心打磨工具的日子,将工具磨得崭新发亮,来往的大理寺众人早已是见怪不怪。 到了晌午,道一便在验尸房用餐,一面吃一面由衷的感叹,长安天子脚下果然不一样,便是吃的东西,也比九宵观的花样多多了。 朝食午食晚食,一律皆清水煮。 “什么时候师父、师兄他们才能吃上这么好的东西呀。”道一晃着似乎已经宽了一圈的脑袋没什么诚意的嘀咕,又埋头苦吃,不由羡慕大理寺的油水可真好。 正吃到一半时,便见大理寺的属官小潼,朝着她过来。 对于这样的事,道一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代表她有事可做了,也是时候和午食要说一声再见了。 感叹一声,道一将吃的放一边,和洒扫的小厮说了一声,“何忠大哥,帮我保管一下,我回头再吃。”说着就回验尸房拿东西了。 小潼顺着视线看到桌上的饭菜,肚子里泛起一阵恶心,实在是方才吐得太多了。 “道一,快快随我去一趟吧,寺卿已经带着人过去了。”小潼寻思等会儿回来,就算这人再能干,估计也没什么胃口了,这会儿便由他去吧。 道一见小潼竟然是小跑着去的,便知晓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否则为何不乘车呢,其实是他想多了,完全是小潼没想起来马车这回事。 上回脏乱的马车在京城出了名,陆家已经许久见不着马车了。 道一跟着跑起来,还抽空问了一句,“小潼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时辰前,寺卿接到有人报案,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明确。 但能报到大理寺的,能有什么好事,所以寺卿先让我来接你一道前去,万一有尸体什么的,也好找你验看。”小潼面不红气不喘的回话。 两人心急赶到现场,便再无交流。 将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群,拦在那报案声称的出事地点外,上配幞头,身着圆领紫袍,黑色长靴的王玄之正在审问报案人,即便是大理寺众人看过多次,还是不习惯。 实在是王玄之审案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在审问犯人,太过于温柔了。 他与那报案人的人站在出事点旁,眸光一片明亮,就这么盯着报案的人,正要开始询问。 对面的大叔,被看得满面通红,臊的。 平日里总有小娘子、妇人家在唠叨,说甚大理寺卿宛如天上的神明,俊秀非凡,他听了嗤之以鼻,今日得以近看,果然不同凡响。 哼,回头得跟相好的唏嘘一下,他见过她的‘心上人’了。 “寺卿!”跑过来的道一与小潼迎面过去打了声招呼。 王玄之望见二人,点头,“你带道一过去。”一指由官差围起的圈内。 又回头问那报案的大叔,“大叔,你方才说了什么?” 大叔,“......我方才没说话呀。” 王玄之一笑,“哦,是我方才听错了。” 大叔腹诽:方才哪有人说话,这寺卿莫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大叔,你可以和我说一下,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吗?”王玄之敛起眉头。 发现尸体的地方在长安城外,行八十里的太一山。太一山在太一谷中,自从长安而行,往东南八十里,谷中有太一元君湫池,汉武帝上元封二年,祀太一于此,建太一宫。 山间林木茂盛,远处还有连绵的山势,山下只有一条官司道,四野无人,确实是个抛尸的好去处! 大叔还在想着要和相好的分享天颜,冷不丁的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由乐呵呵变成了惨兮兮,白得惊人,堪比王玄之的雪色了,甚至还打了个哆嗦。 他的记忆一下子就拉回到了报案之前,“寺卿,你也看见了,小的名叫陈三,是一名樵夫,每日早晨需要上山砍柴,然后拉倒城里换些银钱,好贴补家用。 今日和往常一样,我挑着担,拿着砍柴刀,就从那边的千里村过来。”大叔指了放在地上的一担柴和刀、又指向道的一头,是与京城方向截然相反的一面。 “嗯,后来呢!” 陈三显然对后面的事十分惧怕,甚至有些不敢回忆。 王玄之声音放缓,“陈三你跟我做....” 陈三照他的话做,几个呼吸间,便没那么害怕了,“寺卿,你可一定要把这害人的,给抓出来呀,你知道吗,吓死我了。” 说着说着,陈三竟是嚎哭上了。 王玄之:...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罢?? “陈三你别着急,你慢慢说。”王玄之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在那人群后忙碌的蓝袍小道。 他不知的是隔着一重人海,验尸的道一,也往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快到,让一旁站着的不良人只当是他在活动脖颈。 “我进了山里,就找了往日熟悉的地方,砍够了一担柴,就要回去的时候,突然闻到了股味道。” “什么样的味道?”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感觉是一股腐烂的味道,当时我还挺开心的。” 开心??? 围观的一众人:!!! 王玄之、小潼等人:!!! “我们村里的人常说,有腐烂物的地方,肥水好,长的东西也比别的地方好很多,我还以为碰上了什么好东西呢,能换上不少银钱呢,哪里知道...哎!!!” “寺卿,你知道吗,我...我...”说着竟是又要哭上了。 王玄之及时问,“陈三你过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 “我沿着腐味一直走过来,走着走着,没注意脚下,一脚勾在了杂草上,就那么飞扑过去了,一下子腐味就窜到了我鼻子里。 我刚要起身,就发现了不对劲。” “哪个天杀的哟,这哪里是什么山间腐烂的东西啊。”陈三拍着大腿叫嚷。 “那分明就是一个…半个人啊!” “我摔倒就趴在他的身上,手掌撑在地上,正好与他看了个对眼,那人死不瞑目啊。”陈三说着还心有余悸,那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还直勾勾的在脑海里徘徊。 “何止死不瞑目,他全身除了那双眼睛,简直没地方可以看。” “当时我吓得连滚带爬,跑了一段距离,又寻思一个死人,我怕什么。” “所以我又倒回来,想要看看是什么人。” 陈三说着竟然抓着头,就这么蹲地上了,可怜巴巴的望着跟着的人,“我现在就后悔,非常的后悔!” 王玄之:我也后悔,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把话说清楚了。 “寺卿,道一验好了。”小潼过来解救了两位可怜的官与民。 ...... 第十三章:奇怪的感觉 “嗯!” 又问了一些细节,王玄之便说:“陈三,你回去吧,本官有事再使人去传你。” “千里村陈三。” “是的,寺卿记性真好。小人谢过寺卿!”陈三如释重负,仿佛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临走时没忘记地上吃饭的家伙,挑上肩才离开。 “寺卿,怎么就放他离开了?”小潼不解。 这人是第一发现尸体的,怎么也应该有嫌疑吧。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刚来便已经看过周围的痕迹了,与他所说一致,况且...这人没有功夫,做不到那样的干净利落。”王玄之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整了。 免得这小潼去做一些无用之事。 “别的事待会儿再说,先去看看验尸的结果吧。”王玄之止住他后面的话,围成圈的不良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道一已经在收拾验尸工具了。 王玄之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站立,确认没踩到不应该踩的,这才问,“道一,验得如何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垫着脚,试图越过大理寺的不良人的遮挡,好让他们看清那被围的地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压根儿就没想起来陈三一个汉子都被吓到的死人,样子到底有多恐怖。 看他们还竖起耳朵,试图听死者的死因。 道一看了一眼周围,摇头又点头,“寺卿,尸体我已经验好了,但还要回大理寺详细检验。” “嗯?”只一瞬,王玄之便明白了。 “小潼你安排人将死者带回大理寺。” “是!寺卿。”小潼立刻吩咐捕快们,将尸体抬上担架,往回京城的路上赶。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原地就剩下一个尸体躺过的印子,还有周遭人践踏过的痕迹,环绕这一圈,茂盛的野草,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出了高低起伏。 百姓见无戏可看,窸窸窣窣的散去,安静的丛林宛若集市。 离去之时,一位面相平凡到多看几眼都记不住的中年男子,挺起脊背目送大理寺一行人离开,眼底的那一份探究,最后连同整个人,消失在林中。 “道一,方才的验尸结果,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是…”妖怪两字,王玄之最终没说出口,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往大理寺赶,他想要先看看验尸结果。 道一掀着帘子望着倒退的郁郁葱葱,在想这林深草密的,若非有上山砍柴的人路过,也不知何时,才会被人发现长眠于此。 同为青翠环绕之地,九宵观与此可谓是天差地别也。 道一抿着嘴,有些不开心。 又听见问话,便将这些都暂时抛开,她道:“寺卿,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 “行凶之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道一终是开了这个口。 王玄之本就挺直的腰身,不由得又是一挺,“奇怪在什么地方,难道你能推测出凶手?” 虽说大周也不乏优秀的仵作,可这般有能耐的,还能捉怪物,也是意外之喜。 落到道一身上的目光,更为惊喜,若当真是这样,将是他之福,大理寺之福,也是大周之福啊,将来能少了多少的冤案啊,王玄之由衷的感叹。 道一将那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认为死者当时所处的环境,让我觉得非常的怪异。” “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寺卿,大理寺到了。”小潼掀起车帘。 ...... 等捕快们将尸体抬进大理寺,验尸房最后就剩下三人。 道一趁众人各司其职时,便伸手去触摸那一团萦绕不去的白雾,只一瞬间,道一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 在一间像是封闭的暗室内,死者被绑在木床上,平日里养得白嫩的双手,被木床上的绳子磨得生疼也没感觉,反而死命挣扎,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连行凶者的身影都没见过。 在那一瞬间,死者别的执念没有,只想逃离那个鬼地方,所以道一就只能看到一个片断,极为恐惧的片断,连暗室的全貌图都没有。 看来这死者的执念,也并非是所有的都相同,连最后留下的记忆也有长有短。 一时没有准备视觉冲击过大,道一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道一你没事吧?”王玄之正好看见这一幕,只当是受到了尸体的影响,再如何厉害眼下也是一个普通人。 小潼拿着一份验尸单,准备记录下道一会儿要说的话,闻言也歪头看了过来。 “我没事,开始吧。” 他觉得自己太难了,成日给寺卿跑退便罢了,今日还填上验尸单了。不着痕迹的偷偷瞪了一眼道一,都是这小道士,可惜他打不过。 哼,力透纸背写下第一个字。 小潼在填完验尸单之后,才是真的整个都不太好了,甚至有种他起早了的错觉,也明白了为何不要原本填验尸单的吏员,这事儿实在太离奇了。 “死者男,年约二十,身高五尺六寸,死亡日期在一月左右。 寺卿,你看这里的切口,乃是凶手以利器瞬间断下所导致。”道一指着死者的腰部往下,大腿处齐根斩断。 想到方才那一间暗室,道一把所看到的,详细说来。 尸体已经腐烂,王玄之需要仔细辨认,“伤口确实整齐,连一点不连贯都看不出来。” “寺卿说得没错,这切口处断极为干净,少见的利落,”道一又将手移到死者的双目,用手将开始腐烂的眼皮撑开,“还有瞳仁,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王玄之:“如此说来,死者是眼睁睁看着凶手断了他的双腿的。” 一旁笔走如飞的小潼浑身汗毛到竖。 “对,还有他的双手,”道一将那一双攥紧的双手翻转,露出那已经成爪状的正面,“双手翻了面指甲后半截里有不少的木屑,前半截已经断掉,可见死者当时极为惊恐,用的力量之巨,指甲上的血肉翻飞。” “不过正是因为他用力的挣扎,手指甲都抠进了木头里,才在指甲断裂之后,也让这肉里,扎进了不少木刺。” “咦!” 说着说着道一惊奇的将鼻子,凑近了手边,特别兴奋的举起死者左手,递给恰好在他对面死者左边的王玄之,“寺卿你闻闻看,死者指甲里的木头,还带着香气呢。” 一只腐烂的手凑到面前的王玄之:!!! 小潼低头笔疾如流云。 鼻子轻嗅,王玄之艰难的吞咽,“确实有香气,难道方才在郊外你没验出来?” “我还以为是效外的树木香呢,没想到是指甲里的木香。” 道一嘀咕道:“啧啧,这京城里的人,还真是会玩儿啊,连块木头都要熏香,我们也就平日供奉祖师的香,才有味道呢。” 王玄之瞥了他一眼,“...带香气的木头,一般人还真用不上。” “寺卿家就有,这个我知道。”道一想也不想随口便来了这么一句。 王玄之:“...小潼与本案无关的无须记。”奋笔疾书的小潼,在验尸单上戳出了一个大墨团来,哎,回头还得重写,这样的寺卿可不会收。 “死者可还有其他的伤痕。” “有的,死者虽然开始有些腐烂,但旧痕仍在,你看双手手腕处,各有一处瘀痕,不像是手抓的,也不是像被打的,更像是被限制了行动。” “除此之外,死者再无其他伤痕。” “致命的则是他的断腿处。” “通常来说人被切断双腿,若是应对得当,不会毙命的,可死者不同,他被切断双腿之后,便没有管他,任其疼痛难忍也不解开束缚,血流得差不多,也就死了。” 小潼的笔停下了,这些年跟着寺卿也办了不少案子,但这个案子的凶手,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道一,“什么样的凶手才可以如此残忍。” 王玄之眉头紧皱,“或许是因为凶手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将人命看作是人命吧。” “做了杀人凶手,又怎么会把人命当成是人命?”小潼不解。 一路上见识过不少野兽的道一反问,“野兽若是咬了人,会心疼的帮你止血上药吗?” “嘶!”小潼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人犯的案子,而是野兽?” 这下便是王玄之也给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小潼正尴尬得想用脚在地上抠出一幅地图时,便听到了一阵奇怪不合时宜的动静。 “咕噜...咕噜...” 道一脸热得慌,她连忙举起手来,“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却见王玄之疑惑的看向她。 小潼机警的凑过去,“寺卿,是小潼饿了。”视线却瞥向道一的肚子。 王玄之笑笑,疑惑问道:“道一这是没吃饱饭吗?” “还不是小潼来得太快了,我的午食还在何忠那里呢,”说着就往验尸房外走,“寺卿尸体我已经验好了,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 我现在要去拿放在何忠大哥那里的午食,有事再叫我呀。” “别走了,我带你...们出去吃。” 脚步压根儿没动的道一回首,“真的吗,寺卿你太好了。” 脸上是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比那阳光还灼人眼,王玄之不由得眯了眯眼。 “走吧。” ...... 第十四章:爱吃易迷路 一日将尽。 远山红日,于高空缓缓落下,半悬于山顶,透过洁白的云朵,点点洒落在长安市集。如同穹庐,将整个大地都笼罩于其中。 脱下穿在外面的仵作服挂在桁(heng二声,衣架。)上,小潼把验尸纪录交与她收归好。 道一再将验尸房门锁好,三人便离开了验尸房。 甫一出大理寺大门,道一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便亦步亦趋的跟着王玄之。 “我说道一你小子,怎么贴寺卿那么近。”小潼指着快要粘在王玄之身上的人特别不满,他从小跟着寺卿,都没这么靠近寺卿呢,哼! 道一叉腰,“哼,你以为我想呀,寺卿又不是什么香喷喷的米饭,也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尸体。” 适值下衙的时辰,路过的同僚报以惊悚的目光,随后远远招呼一声,便各回各家,背后像有猛兽在追赶,晚了就成猛兽口中的晚食。 “呵呵...”王玄之如珠如玉的笑声响起,他指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小潼可是还想再去坊间寻一回人。”他也是在前几日方才明白长安路上她在一地盘桓逗留是何意。 不止小潼,便是道一都抖了抖,不愿意去回想。实在是那日的经历过于丢人了。 大理寺设在长安城西北角的义宁坊内。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只是长安的一脚。整个长安由一百零八个坊间环绕,主道郭城道上还有东西市,以及曲江池,各占两坊,实为一百一十四个坊间。 里坊均围以坊墙。 小坊约一里见方,内辟一横街,开东西坊门。大坊比小坊大数倍速,内辟十字街,开四面坊门。坊内还有巷道则称为“曲”。 坊的外侧部位是权贵、官吏的府第和寺院,直接向坊外开门,不受夜禁限制。平日里,普通百姓的住宅只能面向坊内街曲开门,出入均受坊门控制。 道一去濮阳的路上,问了不少的路,绕过不少弯子,当中也有居心不良的人,都被她铁血镇压为结果,可那时候的她,从来不知道,自个儿是个不识路的。 对于能找到濮阳这事,道一非常的自信。 盲目自信的后果便是,她走丢了。 来长安数月了,自己就出去过那一回,迷失在每个看着都差不多的坊间,最后无奈在长安城的东北角的长乐坊门口蹲下,等到快天黑,才看到急匆匆满头大汗的王玄之两人。 找不着路又没带银子,饿了半天,差点儿被大安国寺的僧人,当成是道人来挑衅,给一顿好收拾,庆幸她年龄小,又长得讨喜,才免遭毒手。 道一那日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想出去走走,见识一下长安的好风光。包括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长安最西边,走到长安最东边的。 自那以后,除非必要。 道一再也没有一个人出去过了,只有平时跟着王玄之出去验验尸,平日里窝在家里,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谁也不给看的那种。 对此,也无人去深究一个仵作,她能有什么稀罕的玩意,方躲过被窥探的命运。 不过还有一个一览长安盛景的机会,就在于王玄之是一个大方的上司,会带着道一穿梭于坊间,品尝百味,还有各种新鲜的吃食。 看着前方那位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的人,让走在后面的道一一阵牙酸,她也想这样,要不是有个罗盘在手,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道一撇嘴,嫉妒归嫉妒,饭还是要吃的。 肚子里头空空如也,指望上司请一顿好吃的,就先不得罪人了吧。 今日下了衙,夜里还能逛一逛长安夜市,这可是与九宵观不同的景色,看一眼是一眼。 道一紧紧跟着王玄之,小潼则在一旁保护。 在闹哄哄的坊间穿梭,到了长安西市。 她们来的是一家名叫‘客似云来’的酒楼,在这条街上看着最为雅致。道一每回见到这个酒楼的名字,都特别佩服店家的想法,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他开酒楼最真实的意图。 “唔,寺卿,你说我让师父改一个客似云来观,会不会改变他和师兄即将被饿死的命运?” 小潼正与掌柜的在交流,没注意这边的动静,王玄之险些左脚踩了右脚,他有些牙疼,“没被你师父打死,可能是他看你年轻。” 掌柜的早注意到这两人了,虽然在与小潼说话,可心思都这道一两人身上,没办法太显眼了,王玄之那张脸走哪里都有人认识,即便不认识,那也是见之忘俗的。 至于旁边那个与他说话的,看着干干净净一人,在王玄之王寺卿的仙气下也挺舒服的。 虽然对于府衙的人常来,他有些发憷,可是旁边那小子,当真是个实诚的,刚才的话他也听到,还是很欢迎的,因为他明白,从前少在外逗留的王玄之,是因为这个小子,近来才会常来他家。 现在长安都传遍了,王玄之请了个高人回家镇宅避邪。 避邪不避邪的,他们老百姓也不好说,毕竟官府中人行事,谁知道下一次到不到你家。 掌柜的本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小潼官爷,王寺卿的房间早给你们留下来了,今日我可没有做别人的生意。” 小潼也不去和他理论,刚看到一人从他们每回都去的房间里出来,是怎么个不做别人生意法,只是点头道:“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寺卿,常用的厢房还在,我们上去吧。” “嗯。” 点好几人常吃的菜,道一说了句谢过寺卿,就非常不客气的享用了。 “寺卿,这道菜叫什么,真好吃,下来我还要来。”像是八辈子没吃过好吃的,道一吃一道爱一道,每回问的菜都不一样,上一回问的,这一次根本就没想起来叫什么名。 但是王玄之还是好脾气的回了一句,“这是京城眼下最受人喜欢的荷叶鸡。” “有荷叶又有鸡,大雅大俗,这店家可真会做生意,像我这样的修道之人,也迷上了。 况且如今已是秋末,荷叶更是难得,想来价钱也是不俗的。那么吃起来也就更开心了。”道一吃得双眼冒光,还看了一眼王玄之身上鼓鼓囊囊的荷包。 一旁的小潼早就停下了筷箸,对于眼前的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 王玄之倒是附和着吃一些点心,再喝两口茶水,别的也不多动,都进了道一的肚子。 “道一,你对今天的死者可有什么看法?”王玄之含笑看着怎么吃都吃不饱的人。 道一抽空抬了一下头,又低下去和手中的鱼较劲了。 那鱼是客似云来新出的菜,听说是将鱼用佐料提前腌制好,待入了味,再用屉子蒸,最后浇上滚烫的油,再撒一层细碎的佐料菜叶。一口下去,鱼保持自身的鲜味,又能尝出佐料的鲜美。 “寺卿,吃完饭咱们就出去走走吧,除了死者本身不对劲,我觉得凶手也不太对劲。”最后一口鱼入了肚子,道一笑弯了眉眼,还不时的说道:“寺卿不吃真可惜了。” 王玄之摇头失笑,就着临窗的位置,侧头去看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只一瞬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道一没有错过,连问了好几声,“寺卿怎么了?”王玄之才回过神来。 “无事,好好吃你的饭。”面上却是意兴阑珊。 道一才不信呢,没见小潼都停下了筷箸,她也扭头往窗外看,恰好与楼下抬头的人对了个正着,那人与她飞起一个极为嚣张的笑,瞬间又调转视线,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道一:...... 倒是狂放的一个人,道一挑眉。 路上好些个人差点与马脸来个亲密接触,幸好生在京城的人们,都有应对这些状况的本事了,闪得那叫一个快速,叫人眼花缭乱。 “寺卿,那人是谁呀?”就那人背后黑白间杂的色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也值得她一问。 第十五章:少年打马横街过 道一趴在窗边,一直往下看。 “怎么,小道士瞧着人家长得好看,便想换换门庭,不跟着我们寺卿了?”还以为道一同样被那一张脸给迷住了,暂时性忘记眼前的寺卿姿容也是不差的。 逮着空的揶揄一句,小潼暂时放弃了脑子。 至于那人嘛,倒也是认识的,可就是不想告诉她。 “哦!”只是因为从未见过那么旺盛的雾气,这才起了好奇之心。现在得知与王玄之是好友,那就是好人吧,至于弄清楚自己这能力到底有什么作用,有的是时间,来日方才嘛。 青年眉宇意气风发,好似从天而降一抹青衣。通身的儒雅都掩盖不住他的张扬,身姿挺拔如松的坐在马背上,一夹马肚扬尘而去。 离去前青年朝她挑衅一笑,却并不令人生厌。 道一胸中甚至升起有一股无名豪气。 她想立刻跳窗追着那道身影,再挂起一面旌旗,擂动战鼓,吹响号角。 道两旁慌不择路的百姓,差点儿被撞到,吓得倒吸一气,转眼又痴迷得不行,道一还眼尖的发现,有些人眼中竟然还有惋惜。 她也有同感,却是不知何故。只能深深感慨一下,好个少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实在是那男子,长得与委实像书里说的狐狸精了,整个像是会发光一般,走在哪里,人家的视线便跟着移动,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嗯,寺卿仍皎洁如那天上月。 不愧是她九宵观的师祖,真真高不可攀也。 至于脸什么的,能有桌上的吃食香吗? 再说了她来长安这么久,还没见过比寺卿更好看,每回出个门都快挤死个人了,长安的人可真热情呀。 张扬的背影绝尘而去。 道一发现王玄之有些心不在焉,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他都完全没注意。 她又埋头苦吃了,正好店家新的菜上来了,才不惯着别人。 小潼:...就好气,怎么办! 小潼扭头撇了一眼仍在大吃大喝的道一,他觉得这是一个转机。 “他和我们寺卿可是兄弟,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小潼观察两人,王玄之并没有制止他说下去的意思,而一直在吃的道一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 道一吃完一块炸得外黄里脆的小鱼,“可我看他们不太像好兄弟,倒像是有什么仇怨似的,那人根本不理寺卿啊,还是说寺卿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对于道一的无理揣测,小潼自是要据理力争的。 可还没来得及说,那边王玄之便给了他一个眼神,小潼会意,起身去门外守着。 看来事情很重要,那人也很重要啊,道一垂眸。 “文渊是崔家子,是与我一道长大的好兄弟,小时候几人也都是长安城里让人头疼的存在,那时但凡有人骂我...都是他与夷之一道帮忙打回去的。” “那些人骂寺卿什么?”道一反而更关心这个问题。 王玄之一怔,随即笑了笑,“无事,早已经过去了。” 道一撇撇嘴,分明不信,但看他不愿说,也没再追问。 “后来呢,从小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怎么就闹得相见不相识的地步了?” 王玄之却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嗯?” 道一这回是真的放下了手中的筷箸,“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不闹点儿矛盾,还能说不理就不理了,这是学着小姑娘闹脾气吗。” 竟是将他们比作小女儿家的打闹。 王玄之一阵好气又好笑,那点儿伤春悲愁一下没了去处。 小潼在门外听见了笑声,也不由得高兴。看来他选择将事情说出来,果然是对的。他们家寺卿哪次不是提到崔家郎君,便不愿开口,可把旁人给急坏了。 今日笑了,说明事情有好转的迹象。 “其实我也不知从何说起.....”王玄之回想了一下说道。 道一觉得世人也太复杂了些,“直接从你们相识,再到如何闹成如今这模样的。” “这些事改天有时间再告诉你吧,你还是和我说说方才你说凶手不对劲,是怎么一回事?”话到了嘴边,王玄之还是改了口。 道一也不强求,吃了最后一口饭菜,便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罢。” 王玄之:...... ...... 夜深人静的西市西北向一个隐蔽能观察大街的角落里,猫着几个黑色的身影。 小潼蹲在最后忍得十分辛苦,才勉强没有冲上去,把前面的两颗脑袋分开。他家寺卿怎么就答应了来做这等子不可思议的事呢。 两人在前面毫无所觉,即便有感觉也是一个不在乎,另一个不关心,他们的心思都在这空荡荡的大街上,仿佛要在这夜色当中盯出一个人来。 “道一你说在这里真能等到凶手?”王玄之还是没能明白她的想法。 道一束手束脚的比划,“寺卿你想啊,这长安城里东北的坊尽是权贵,没天大的胆子一般人不敢去招惹,即便是凶手也一样...” “凶手杀人还挑软柿子吗,他当的什么凶手,胆子这么小。”小潼不服气的哼哼。 道一头也不转的回道:“我看这凶手在尸体上留下的痕迹,倒像是在做某件事,若是贸然惹了权贵,权贵施压,城中必定戒严,对他行事没有好处。” “什么痕迹?” 道一将头微靠过去,凑近王玄之,“先前我不是说了凶手杀人很利落吗,几乎是瞬间便将死者的腿断落。不止这样,死者的身体不止没有受到虐待之类的,反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这不是凶手,这是什么脑子有问题的人吧。”要不是顾忌他们在蹲守,小潼都得跳起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死者养起来,还养得很好那种,最后再把他的双腿砍掉,这是为何?”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凶手,王玄之觉得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所以今夜来一试运气,看看能否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为什么选这里?” “眼下死者身份不明,又没人去官府报案,南边的坊西还有西南西北的坊,基本都没有人居住,甚至西南那边时有猛虎一类的禽类出没,一般不会有人去。 所以我将目标定在西北角。” “你不是不识路吗?你分析的位置,当真没有什么问题吗?”小潼再次质疑。 “你闭嘴!”小声的愠怒。 王玄之垂眸沉思。 西北角彻底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一阵秋风卷起了等不到黎明清扫的枯叶,四下瑟瑟。 “梆梆梆梆...”一慢四快的敲梆子声传来,这一回应当是隔了一条街。 更夫的声音洪亮而深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蹲石像动了动早已经僵硬的脖颈,“啊,已经五更天了。” “走罢,我们回去,凶手或许只害一个人呢,我们再回去看一看尸体。”王玄之对垂着头似乎很丧气的道一说。 “小潼你先回去休息吧,叫小甲来。” “是。” 与此同时,平康坊一条无名小巷。 青年男子喝得有点儿多,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嘴里还哼着愉悦的曲子,时不时睁一双清醒一瞬的眼,似在寻找回家的路。 他丝毫不知,背后有一道与夜色完美融合的黑色影子在接近。 ———— 守了一夜一无所获,道一他们穿过距离居德坊、醴泉坊中间的通曲,这才回到了在义宁坊的大理寺。 道一一言不发直奔验尸房,想要开口让她休息一下的王玄之,都没来得及说话。 王玄之也想要整理一下卷宗,好从中发现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有利于破案,转转仍旧没缓和过来的脖颈,便见一位捕快急匆匆的跑来。 嘴里还喘着粗气,都不及喘匀,“寺卿,不好了。” “不是寺卿,是城南郊区,又出事了。” “着人速去验尸房通知道一。” ...... 第十六章:吃呀 出事的地方仍旧在长安城南郊区,发现的却是另一具尸体。 即便没有仵作,寻常人也能看出来,死了没多久,大腿根部的鲜血淌干了,伤口还很新鲜。 王玄之好看的眉头几乎能夹死了,难道真让道一说中了。 这凶手只是单纯的将人养肥了,再享受杀一个鲜活人的快感? 真有如此‘纯粹’的杀手吗? 先一步到的王玄之,先看了一下尸体之后,便去找人证取证了。 道一也很快到了,熟门熟路的走进了不良人的包围圈,开始对尸体进行检验。 周遭仍有不少的村民围拢,有衙差在收集村民的说法。 村民都不是一个村里的,甚至有长安城坊间的百姓来凑这份热闹,便是权贵人家也不少。上一个死者还没解决,这又来个明面看,死法一样的尸体,就近的人谁也得来看一看啊。 道一在认真检查尸体,王玄之和挑了几个不良人在四周查看。余下几个不良人拦着周围的百姓,不让他们靠近,就这近距离接触,他们怀疑耳朵简直不能要了。 “哎,你们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谁说不是呢。” “天子脚下!” “这都死第二个了吧。” “是啊!” “我和你们说啊,我有一个表姨父的儿子的舅舅女儿的那口子的大哥,人在大理寺衙门当差,听他说衙门现在连凶手长啥样儿都不知道呢。” “天啊,好可怕啊。” “这下一个不会轮到我吧,我还没娶妻呢。” “差不多得了啊,就你那样,谁看得上你啊。” 眼看着几人就要打起来,带着四下查探的王玄之也回来了。 人群里瞬间安静,只余林间徐徐清风。 众位不良人就:...... “道一可验出什么来了?”王玄之站在边上问。 道一的手摸着尸体的断口处摩挲,抬头与边上的王玄之说道:“寺卿,或许我知晓凶手犯案的原因了。” 此言一处,方才还安静的人潮,此时又开始涌动了。 丙人对视一眼,王玄之点头。 在征得王玄之同意的情况下,道一便向周遭的人说道:“凶手所杀之人,皆为腿脚便利之辈。家中有此类特征之人,还请近日出行小心。” 一片哗然。 “这怎么行,家里的青壮不出门干活,一家还要不要活了。” “对呀对呀,眼下快到秋收的日子,难道放着地里的庄稼不管吗。” “衙门也太没用了吧,凶手都杀第二个人了...”这是一阵小声的嘀咕,大理寺却不是聋子,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听到这话都沉默了。 压力也是倍增,人命关天都不是小事。 且凶手很可能还会再行凶。 大理寺的验尸房多了一具全新的尸体,与先前那具并排放一起。 方才已经看过了,与先前那一具死因一样,同样是暗室,不过这次看到了一双狂热的眸子,似人非人。 “道一方才说出死者遇难的原因,可是找到与凶手有关的证据了?”见道一仍在检查尸体,王玄之也凑了过去。 停下手中的动作,道一抬头,“寺卿,凶手喜欢青壮,我说出来只是想让他们这些时日注意一些,总好过平白没有性命吧。” “避也不是办法,秋收在即,他们在家里待不了多久。” “先前你说都是青壮,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两具尸体的死因都是一样的,被行凶者以利刃自大腿根部切下双腿,”道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咦,寺卿,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 小潼木着脸双手握着刀,实在是他不知道拿什么面目,去面对一个人形木头桩子。他只知道他们家的寺卿,就进了那么一会儿验尸房,然后他就站在了这里。 旁边还有相同命运的验尸房吏员,手里拿着刀抖个不停的何忠。 验尸房统共就两人,所以原因还在道一身上。 小潼暗瞪一眼。 道一,“寺卿,让他们开始吧。” “嗯。” “何忠你对着桩子的腿部砍去,用最大的力道。” “是,寺卿。” 何忠鼓起一身力气,衣裳都快要撑破了,一刀用力砍过去,刀与木头撞在一起,看着没多少变化的木头人,几人凑近了看,木头人的双腿断了一半多一分。 “小潼,你也开始。” 运气于股掌间,小潼利落的斩下木头人的双腿。 何忠吞了吞口水,要不要这人是衙门的,他都要跑出去报案了,真凶在这里呀。 王玄之捡起地上的断支,指着那几乎与死者相同的切口,“这就是道一发现的线索吗,凶手的功夫与小潼相仿,或者不在其下,甚至更高。” “对!” “可切口却不似小潼的平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道一就只见过那一双眼睛,说不上怎么形容,眼下她也答不上这个问题。 “寺卿,可以把腿还给我吗?”一位上前来收拾的木匠问。 将木人腿递给了木匠,后者快速的收拾好,抱着一堆木头,心疼的离开了,这木头人可花了他不少功夫呢,就这么被劈了,呜呜呜…… 直到看不见木匠,王玄之这才问,“道一,你之前说这两具尸体没受到过虐待,只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将其双腿砍下,那砍下的双腿呢,去了哪里?” 木匠身后的白光,还有对木人的心疼,足以说明是一位纯粹的人,看他哭唧唧也别有一番味道,看得津津有味的道一在想,什么时候能见见别的颜色呢。 还有师父说的妖怪,目前也没个影啊。 唔,不对,好像有见过,脑海里浮现一张张扬的脸来,就是可惜还没弄明白怎么形成的,有空还得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想事情出神,闻言一愣,想也不想,“腿当然是用来吃啦!” “吃!!!”小潼跑一旁,抱着树去吐了。 这下不止小潼,王玄之也有些胃里翻腾。 等道一的神回来,见状挑眉,“这砍的是木头吧,寺卿你这下属不行啊。” 王玄之赞同,又说:“道一你方才说砍了这些人的腿是用来吃?” “我什么时候...”道一想反驳,却突然想起那利落截断腿部,并不如刀切平整的缺口,还有至今未寻到的四条腿,她也不能断然否定。 “道一你可能确定,他与我们来时所遇的八爪鱼一样,也碰上了怪物?”提到吃人,王玄之忽然想起了八爪鱼。 道一摇头,“如今我也不能完全肯定。” 死者如今留下的只有尸体上的痕迹,还得靠王玄之他们平时查案那一套啊。 还有两人被养得白白嫩嫩的,双手还有以前干活留下来的痕迹,说明先前生活,并不富裕,不足以支撑他们如今姣好的肤色。 二人是有什么样的境遇,方能过上如此优渥的生活? “寺卿这两人的身份都核实了吗?”道一忽然问起,说来之前他们他们好像忽略了死者本身。 第十七章:失踪案 “两位死者的身份,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分别是长安万年两县的百姓。 据调查所诉,自两人失踪不久后,他们的家人便离开了长安,两人虽孔武有力,却是在家或是对外都做尽了欺凌之事。”王玄之说了这些日子查探到的信息。 靠自己本身只能在长安里转圈圈,道一听了双眼有一瞬的迷离。 好在长安就这么两个县,以朱雀门为界划分东西,比邻而居,还是很好记的。 就是县里坊太多了,路也太复杂了,道一表示万分的嫌弃。 在有凶手在两地之间奔走杀人,她有一丝丝羡慕对方来去自如的本事了。 怎么想的她也是怎么说的了,“寺卿你说这凶手两个县来回奔走,不怕被人发现吗。” 王玄之面色一凝,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两个县以朱雀门为界,分坊而居,万年县尽是权贵,长安县多商客,明面上唯的交错点,则在于平康坊。” “按寺卿的说法,凶手就在平康坊内?” “不然,我以为行凶之人,应当是在平康坊附近挑的人。” “平康坊吃喝玩乐,乃是长安的行乐之处,凶手将地点定在此处的原因是什么?” 道一也跟着比划,“寺卿方才说两位死者无特别之处,可你有没有发现,二人的生活经历,倒是极其的相似,具是家中亲人举家迁出长安。” 长安一寸土一寸金,即便是在偏远之地,那也是天子脚下,若无意外,谁乐意离开。 闻言,王玄之面色一凝,“你随我来。” “寺卿是想起什么了吗?”道一跟着进了大理寺的重地。 卷宗阁存放各地呈报的案件,卷宗由大理寺复核,该下发的下发,重大刑罚的则移交邢部,在这里都有留存,里面各地犯案的人、手法,无奇不有。 令人痛心有之,丧心病狂亦有之,总之,是千奇百怪。 在等待的时间,道一征得同意,可看旁边一层书架上的案件录事,并非是什么大案要案的归类。 道一发现其中一卷,比之其他的,稍显破旧,将其展开,乃是前朝一位吏员所录,其中发现了一件令她在意的事,此卷竟有记录妖怪的存在。 这还是道一下山之后,第一回接触到有关妖怪的记录,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案件了解清楚,快速翻到最后,却只得一个怪物伤了无数人之后,遍寻无果的结果。 “道人平日只喜欢这些吗?”王玄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随口问道。 道一险些将手中的案件砸出去,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作为道人都不看这些,我还学的什么道,像外头那些子弟一般风花雪月吗。” “咳……” 将卷宗放回原处,道一想起来此的目的,“寺卿先前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嗯,你过来看。” 桌上摊开了数份卷宗,道一走在桌子的另一面,对面的王玄之指着翻开的地方,“这些案子都是历年来上报的案子。” “怎么全是人口失踪案。”道一觉得奇怪,他们眼下查的可是凶杀案。 “这是大理寺的失踪人口案卷。” “我所调取的都是无人寻回的悬案,据上头所录当时的官员未找到绑架之人,失踪之人也不曾寻回。”王玄之素有过目不忘之能,闲暇之余,便会去查阅案卷。 如今猛然回想,惊出一身冷汗。 前朝失踪了这么多的人,竟无一人寻回。 王玄之在桌子的空处摆放一张洁白的纸,道一主动承担起研墨的工作,若是王父王母、小潼等人在此,定然是眼睛都要瞪掉的,向来都是自己动手的人,竟然肯用别人研的墨。 一阵笔走龙蛇,白纸黑字映入眼帘,道一没时间看这龙飞凤舞的字,她被上面写的东西吸引了,“寺卿将这些失踪人口的地方都圈出了一个范围,还有他们的失踪时间。 咦?死去的两人虽未记录在案,但据调查他们也曾失踪过一段日子,与这些人情况相似。而这些是前朝的案卷,那些报案的人呢,怎么都没有再来了。” “对,这便是问题所在。 或许是战乱的原因,让他们无暇顾及失踪的亲人,因为他们自己就需要活下去。又或者有些失踪人口只是入伍了,又改头换姓回家,却没有上报,而是用如今的姓名。” 怕道一不懂,还特地解释道:“很多人功成名就都不愿意再与过往有所牵连,这些属于前朝之事,需要时间去查证。”就他所知便有好几人。 还有另一种可能,趁着战乱:藏逋亡。不过这些目下都只是猜测。 话峰一转,又道:“我现在就怕两失踪案与如今的凶案有所牵连,因他们失踪的方式都是如出一辙。”还有没说的是,前朝的失踪案让他心里隐隐不安,可又暂时说不上来为什么。 “前朝与如今的两起失踪案或许有所关联,又或许没有,等此事了了,再查个清楚明白。”两人都明白只凭这点直觉推断是同一起失踪案,并作一个案件调查是远远不够的。 “寺卿为何这样推断?”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我?”道一手指自己鼻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你告诉我这两人,是由人养起来的,没有一些时日,是养不出那身白净嫩肉的,不过他们曾经的生活痕迹仍在,这便是问题所在。” “这二人失踪一年多,家人不来报案便罢了,还举家迁走了,委实不合常理。 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他们欺辱人太过,家人都不愿意寻回,失踪了对他们反而是件好事,又不愿意事后被找到他们更惨,要不是这二人死了,都没人知道其实他们早就已经失踪了。” “或许那些年如今也与这二人一样也被养在某处吧,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查出凶手。”两人同样明白,或许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想象,谁会平白无故养那么多人。 道一还是觉得眼下两人的先出来才比较稳妥,遂说道:“这两户人家肯定不会是凶手,像是这样突然消失,对他们极为不利像是杀人之后逃逸,更像是在隐藏些什么。” “这两户人我会安排人去寻,凶手更要找出来,否则还不知道会有谁人遇害,长安最近街道都清净了许多。再有十年间失踪人口上达数百人,还没有算未曾报案的。 若是所有人都遇害了,为何只有这两位死者被发现?这背后是否有人在操控?意图是什么?”王玄之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了喉咙,额上布满了细汗。 “今日在郊区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件事,在找到两名死者的附近,我找到了类似马蹄印的脚印,比寻常马蹄要大一些,故而有些不确认。”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万一将来寺卿还能再看到其他的妖怪呢。”道一满不在乎的挥手道。 这个小道士,见一次不够,成天都想让他撞邪是吧。可他认为最邪的地方还是在于自己带了一道人回大理寺,任仵作一职。 王玄之有些气乐了,但是又不能否认紧张不安的情绪好了不少。 “我知道寺卿的意思,结合之前的消息来看,凶手有至少一匹比寻常马匹要大的马,作为他驮尸的工具,还有便是以朱雀门为界,失踪的全是万年县与长安县的人,两地交叉则是在平康坊。 那么凶手是平康坊的常客?” “你还忘了一点,死者双腿俱断,又不知去向,作用在何处?” ..... “不要,不要...”一座阴暗的地下室里,夹杂着兽类的咆哮,身下木板上的味道无一不在刺激着男子,恐惧如水包裹着全身,看着如同修罗的黑影逆着唯一的光行来,本来白净的脸,血色瞬间倒退,更显苍白,被捆住的四肢,死命挣扎。 “啊!” 一双鲜血尚在流动的双腿,被黑影高高‘举’起,随着野兽的咆哮,那黑影转身之际,露出一双冰冷嗜血的目光,眸子深处竟藏有令人心惊肉跳的狂热。 第十八章:眼睛 道一在今夜之前,打听过关于平康坊的事。 平康坊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销金窟,文人墨客乃至贩夫走卒,但凡你有那个心思,总能在此地寻到最合适的花钱处,平康坊曲江巷尤甚。 世上什么地方的消息来源最广,自然要属青楼酒肆了,两地往来之人三教九流都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小心说了一些不该说的,惹上一些慕名的事非,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城南凶杀案当天夜里。 平康坊花街曲江巷的尽头,站了奇奇怪怪的四个陌生面孔。 让来寻花问柳的人,频频回头看打量。 ”嘶,重远兄,那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我瞧着有些眼熟。“不待人回话又自己我安慰的摇摇头,将这熟悉的诡异感,甩在了脑后,肯定是家中放出人来监视他们的。 周时节感叹一声,还是及时行乐的好,便呼朋引伴的进了楼里。 转过身,他没看到的是其中两人相持不下。 “寺卿就让我进去吧。”道一努力的惦惦脚,她发现这花街里的人流复杂,黑白两色也极多,真是个大补之地,能在查案的同时,获得助力,必须进去呀。 “不行。”见她两眼放光,只当她年幼,想要进去见识一番,王玄之断然否定。 “寺卿是嫌弃花楼里的女子吗?”一朝入了花楼,便是身不由己,将来便是出了花楼,若有人说起,还是抬不起头来,故才有此一问。 王玄之板起那张好看的脸,“胡说什么,我这几年在大理寺遇见许多的案子,从结果来看落了下风的多是女子,便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 世道本就对女子诸多苛刻,她们靠自己养活自己,比那些有手有脚,还做着好吃懒做的穷汉子不强多了,若是身不由己的,我再去笑话人家,岂非是在伤口处大把的撒盐。 女子抛头露面多数不为世人所容,可天生万物,谁知花楼又不是一种合理的存在,至少目前一件事我敢肯定,除却律法管束,还有一条便是拘在家中的女子,无疑少了许多的隐患。 再者花楼之事当真要杜绝,当在男子,而非是在女子。” “按寺卿之意,女子也可出来做活计养活自己,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道一按捺住激动的心,那她今后不是自在许多? 王玄之点头,“便说西施与昭君,一人执意留在家中浣纱,另一人留在家乡,也不会有这后来许多的事。古往今来多少的奇女子,又有哪一个是拘在后院里的。 男女所思所想不同,有时听听她们说的话,兴许有不同的收获。” 小潼、小甲与有荣焉,这便是他们的主子,想法自然与众不同。 “小潼、小甲你二人进去查探一番,我与道一在外接应。”一脸的骄傲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僵在了脸上,二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道一在巷口与二人遥遥招手,似是在送别朋友出征,待两人进了巷子里一家不怎么起眼的花楼,这才收回目光,“寺卿,是觉得凶手也在小春香里?” “不一定,之前我们不是分析出人都是在平康坊附近失踪的吗?或许是有人在附近潜伏,也有可能就是这里的常客,而最可疑的便是小春香。” “还记得今早的凶杀案的吗,据证人供述,死者最后到的地方就是小春香。” “前朝上报的一批失踪人口里,可没有提到具体是哪一家花楼,只说在平康坊附近失踪的,但他们的家底都不怎么好,这曲江巷最大的一江春,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小春香是合适不过。”两人一道趴在小春香对面的屋顶,屋下的人显然玩儿得很开心,根本不知屋顶有两位听众,吟诗作对,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王玄之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就听道一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低不可闻,“寺卿,你看那!”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暗中的人就趴在小春香的房顶上,因为小春香矮上角,这才没发现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啊,已经暴露了两具尸体,竟然还敢在这个风头出现。 要是不胆大残忍,也不会接二连三犯案了。 王玄之回应,“按以往凶手圈养的习惯,昨夜里那人应当还活着,若是他今儿个夜里再犯案,我们便可顺藤摸瓜,救出还活着的人。” “他动了!”借着夜色的遮掩,着夜行衣的人仍十分谨慎,他先是巡梭一遍,这才自房顶上跟着两道醉薰薰的人影腾挪,来到曲江巷几经转道的一条穷巷。 此地鲜少有人经过,果然是下手的好地方。 被跟踪的两人正是小潼、小甲,小甲想要还手,却被小潼阻止了,借着跌撞的功夫说了句,“没收到吩咐,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紧随而来的便是脖颈一痛,小潼昏迷前想的是,这一回可以要求涨月俸了。 小甲只听到一句好似有些熟悉的声音,“遭了。”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顾不上许多,黑衣人提起两人,便一跃而起,将轻功运到了极致,察觉后面有人跟踪,身形却忽然变得有几分飘忽诡异,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 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身法,王玄之愣了,结果发现把人跟丢了,还有两位心腹下属,他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如玉的右手瞬间便爬满了殷红。 “寺卿无须着急,你先包扎一下右手。我方才扔了一道寻踪符,你等我仔细感应一下,便能寻到他们去了哪里。”说完不管他的反应,道一就盘腿坐在地上,看似在运功。 心急如焚的王玄之随手拿出汗巾,将右手简单缠绕了起来,便专心戒备为她护法。 道一则在想,方才那人身上的东西,让她感觉有些熟悉,尤其是方才那一双眼,跟之前在死者残存的魂魄里所见的有些相似,又不尽然,少了一分在暗室的炙热。 不对,她想起来了。 “寺卿,我找到了。” “现在就去。” 道一压根儿没用过追踪符,她想起之前跟着王玄之查案路过的地方,靖安坊距离此地并不远,也是此行目标所在,一条直路,她完全能凭自己找着道。 她还是装模作样的在身上的袋子里摸索。 拿出一个之前在大理寺折腾出来的罗盘,转身就往一个方向跑。 王玄之立刻跟上。 ...... 第十九章:叛逆之人 “道一你确定那人是在此处?”站在崔学士府门前,王玄之没有立时让门房去通报,而是先问清楚。 实在是道一在识路这一块上有抹不去的黑史,并且对于崔家,他非常的熟悉,自小但一起玩儿的,他下意识的不愿相信这里面会有一个穷凶极恶的存在。 崔家的崔,是五姓七望那个崔。 与他王家同属世家。 崔学士家是那个清河崔家的旁系,与本宗的表面关系不远不近。 崔家伯父做了个学士,官从五品官。能对当今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崔家可是出了人入朝的,别说我没崔家不敬你当今,总是想找我们几家的麻烦。 眼下朝代更替不过三载有余,正是用人之际,这修文馆可谓是风头一时。 修文馆校正图籍、典籍,刊正错谬。参与制度沿革、礼仪轻重,其馆主更是得高望重,学生数十名,皆选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师事学士受经史书法。 修文馆左右皆是权贵与清贵,常人入不得。 既入了朝廷,崔家也不会辱没了自家家族名声,打自家人的巴掌,但凡他们经手的典籍等,挑不出错刺来。 连一本书都修不好,谈什么清河崔家。 这便是世家的骄傲,也是他们的底气。 崔家大哥也在修文馆中,好生的做着一个九品校书郎,如此清贵人家,偏生得崔家二郎却是另辟蹊径,弃文从武,当时沦为整个长安的笑话,迄今仍不为人所认同。 结果次子崔文渊,在与秦王麾下攻取东都战役的紧要关头,又回了长安,再不提自己的长枪,反而做了个纨绔子弟,在长安纵马斗狠,简直叛若两人。 对长安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有所了解,除了是他们世家有心外,再有则是因为这崔家,与王家世代有姻亲关系存在,两族的子弟也是打小便交好。 他与崔二朗崔文渊也是自幼一起念学堂的,平日里逢重阳节之流,还聚一起登高赏酒品酒论时事。才对崔家如数家珍,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此行要寻的人就在崔家。 还有另一个想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崔家那个特立独行的人,崔文渊。 如果崔家里头真有罪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推开这扇大门。 道一很是坚定的摇头,就在这里头,进去一查便知。 王玄之还要再说,那崔家的门房已经认出他来了,“是王二郎君来了,小人立刻去通禀。” 一个门房唤的都是王家大郎君,而非是大理寺卿,可见世家有多么的傲气了。 眼下是夜中,仍在夜读中的崔家大郎便迎了上来,“是安道啊,来寻小二的吧。” “嗯。”就在大门外,王玄之也不好直说来由。 不愧是长年沉浸在典籍里的儿郎,崔大郎笑容清俊温和,让道一也不由心生好感,只是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就有些赧然,那天见到的男子与他有七八分像呢。 两人被迎进了崔家大门,却不见崔学士与崔文渊。 小潼与小甲还有黑衣人手中,照行凶者的手段来说眼下性命当是无忧的,王玄之仍不敢耽搁,“崔大哥,文渊呢?” 崔大郎笑容不减,“你呀,从小大到每回来都是寻小二,我就知晓我这大兄没什么用处。” “崔大哥,我有急事能带我去找文渊吗,”同时不着痕迹的露出身后的道一。 崔大郎了然,“这是要为文渊介绍新的朋友吗,我记得他在你的衙门里做事,名字叫道一。只是...”道一拱手一礼,崔大郎的目光在道一细胳膊细腿上扫视一圈。 他认为那不是他家小二喜结交的对象,本来王玄之便与崔文渊许久不曾相见,平添一个不喜的人,两位打小就要好的兄弟,这是要闹上天啊。 “崔大哥你与我们一道吧。”王玄之不止是好友,他还是大理寺卿。 全程不发一言的道一,跟在二人身后,右手在垂下来的袖中,摸到一物,使她心中稍安。 一会儿便来到了崔文渊的院子里,院门外有人把守,见是崔大郎,复行一礼,“大郎君,二郎君在歇息。” “怎么,本郎君在这家中还不能见自己的弟弟了?”崔大郎乃是心思通透之人,王玄之深夜来访,不顾世交寒暄,直言寻小二,定是有要事与他家小二有关。 眼下小二又闭门不见,直觉这其中问题可大了。 “咳咳...”院子里的咳嗽声传来,“让我大兄他们进来。” “是,二郎君。”把守的两人分立两边,任三人通过。 “进来吧。” 院子里并没有人,声音是从进对着院子大门里传出,一直默不作声的道一,忽然略过两人,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一眼就能看到右侧靠里窗前书桌边坐着的人,比起那日在大街上纵马的崔文渊,今日给人感觉分外羸弱,仿佛一阵风便能把人吹跑。 崔家儿郎长相都不差,比起崔大郎的清隽温和,崔文渊多了几分不羁狂放,许是在军中征战的日子磨砺的成果,如今又同生了一场大病一般,虚弱不已。 “文渊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王玄之见此,快步上前。 崔文渊刚中带柔的笑着,“老毛病而已,死不了的。” “可我前几日在客似云来见你是,你还不是这般模样。”作为知交好友,竟不知对方有这么个毛病。 崔文渊垂眸不答,一阵轱辘滚动传来,除崔大郎外,另外的两人抬眼望去,他身下坐的并非是什么书房的椅子,而是一张特制的轮椅。 二人俱惊。 “文渊这腿是何时伤的?”王玄之觉得很奇怪,伤了腿这么大的事,为何长安没有一点儿风声。 “你不也是伤了手吗,人活一世受个伤而已在所难免的。”见他攥紧受伤的右手,崔文渊勾了勾唇角,又道:“你可曾见我在长安城中下过马?”好似在指责对方对他的漠不关心。 崔大郎在一旁插话,十分担忧,“小二自伤了腿,便在家中养着,也不许我们外传,出门便骑了马出去,每回回来都要虚弱一场。”其实他也有些尴尬,分明是自家小二疏远了亲朋好友的。 “大兄!”崔文渊中气不足的嘶吼一声,显得十分愤怒。 原来这便是他从不下马的理由。 王玄之见他双腿伤了,一时间想到的竟是无腿的两名死者,还有他在长安城中骑的马,竟然变成了他出城去抛尸的片断,画面脑海里挥之不去。 却不知一旁的道一,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场景。 她见崔文渊头上的森然黑雾压过白雾,比上一回在客似云来见的,还要浓郁几分,便想要强行窥探。 经王荣之后,她又在大理寺大牢做了不少的测试。 仅凭双眼,只见那雾茫茫的一片,告诉她死者或是活人,都有其死前或者眼下最深的执念,王荣是借着她的好奇与不懂,主动展示的。 还有一种便是,只要她的识海主动与其相连,便能看见那雾后的真相。 唯一的问题,不管主动与被动,精神力的耗费,都需要滋补阴物的来蓄养精神,有机会得好生寻一寻了,免得成了白痴,理也没处说去。 强行破开迷雾之后,道一就发现情况和之前见过的都有不同。 果然有问题啊。 ...... 第二十章:兽鸣 魂中有魂。 道一皱了皱眉,双魂出现的情况有很多种。 譬如双生子在娘胎便只活下了一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二者魂魄融在一个身体里,因为自小便相处在一起,并没有融不入对方的说法。 脾气相同的还好,性子南辕北辙的,让旁人瞧了只当此人脑子有别于常人。 关于双生子还有许多的说法,大多为不详,是故悲剧总在不停重复上演。 还有便是修道界里流传的,夺舍,需要吞噬原主身体的魂魄,要么是杀死原主的魂,占据身体,再有便是趁着人死了还热乎,立刻占了无主的身子。 有的能看到记忆,有的不能,全凭夺舍之人随口即来。 可道一觉得这双魂,都不像那几种情况。 精神力只是穿透那层层黑雾,看清内里有双魂,却还没来得及刺探内情,识海就碰到一股突来的力量,因为毫无准备,所以看到方才见过的书房,她有点儿懵。 黑雾所在,乃是执念而生,死魂因此而停留在世间,难以离去。人死如灯灭,强留魂魄在世间,若无将养之法,会在时间流逝中消散于天地间。 这才是王荣愿意将魂魄上的力量,尽数送她,完成心愿的理由。 可这黑雾乃是生人所化,兴许执念还有能力自己完成。 一个人活着,又怎么会轻易容窥探私隐。 识海受到排斥,其间还带着一丝攻击。 猝不及防道一后退了一步,双目紧盯着崔文渊,此时便是她也不能说,这人是普通人了,竟然会攻击他人的识海,还有双魂之秘。 愤怒嘶吼的崔文渊,忽然将目光落到道一身上,“你这小道士好生无礼。” 崔大郎不明所以,温言细语劝道:“小二,这是安道带来的客人,要与你结识。” “大兄让他们走。”崔文渊抓住轮椅的双手青筋直冒,像是生气,又像是压抑。 “走去哪里?你都还在,我又岂能不管。”道一晃了晃脑袋,方才识海受到了小小的打击,让她有点儿晕乎乎,这会儿靠着上丹田的精神力运转,已经恢复了。 在道一后退的瞬间,王玄之已经猜到一些事,或许眼前人,已经不再是他少年时认识的那个好朋友了,将一旁已经被吼懵了的崔大郎拉到房门位置。 “文渊,不知如今这样称呼你,是否还合适,但是我想如果你还在的话,收手吧。”王玄之的话让崔大郎更加迷惑了,“安道,小二就在眼前,你说的什么话呢。”虽是如此说,他的心却很慌,总觉得要失去这个弟弟了。 崔文渊方才低下的头,忽然抬起,咧嘴一笑,分外嗜血,“你说呢。”那条方才崔大郎说的不能行动的双腿交叠,姿态悠闲,再拿一杯茶,当真是几人在书房里论风花雪月了。 见状,崔大郎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小二,你的腿好了。”说着就要过去查看,却被王玄之拉住了,“别去,先让道一看看。” 道一抿着嘴,面上没有一丝笑,“崔二郎君,你体内的那道似兽的魂是怎么回事?” 崔文渊瞳孔猛的一缩,继而愈加放肆笑道:“小道士就这么点儿本事吗,我还以为你看到不少东西呢,但就这些也足够去死了。” 又去看崔大郎,神色似有挣扎,最后又归于平寂,“大兄你今日不应该跟着过来的,二弟要对不住你了,”最后转向王玄之,目光里还有些炙热,“小时候我帮过你,如今你这双腿也交给我吧,算是报答了。” “小二你在说些什么啊。”崔大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意气风发的弟弟,是比平日更加的张扬了,可同时还邪气横生。 还有什么非人类的魂魄,这都是什么,读了二十多载的圣贤书,崔大郎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小,一时进退两难。 就这么套着一层人皮,道一分不清对方是被那似兽的魂控制了,还是本身就是他自己找的,既然肉眼看不出,那就用行动来证明吧。 “急急如律令!斩邪!”道一打出一道符咒,伴随着金黄色的光,向崔文渊疾飞过去。 王玄之认出,那是偶然在大理寺看到的,道一神神秘秘的捣鼓了一堆玩意儿,有人询问,只说在研究验尸工具,可你验尸用符纸的吗。 见过的都当是道一在忌讳死者,整日里验尸故用黄纸驱邪,也就没当一回事。 没想到是为了捉妖怪的,想来其他东西也是了吧,可之前见她收拾八爪鱼时,都不用这些的呀,若是道一知晓他的疑问,定要回上一句的,无他,省力尔。 眼见黄符贴近崔文渊的脸上,后者起身离开轮椅,就那几下用健步如飞来形容也不为过。 闪至窗户边的崔文渊回头,见黄符落地,不过是一道简单的驱邪符,对他用处不大,顿时歇了逃跑的心思,唯一让他忌惮的是方才偷窥记忆的能力,一直防备对方再来这招。 守了半晌,一直没有动静。 崔文渊也不再顾忌,将魂力尽数调用,他有预感,今日如果不杀死对方,即便是逃跑也不是个上好的办法,誓要将道一在这里杀死。 魂力充盈下的崔文渊,整个身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脚上那上好的靴子,瞬间裂开,露出一双非人类的脚趾,整个腿脚毛乎乎的,变得比平时粗壮一半,将裤腿也撑破,上面全是金黄色的毛发。 以及那不算白皙的手掌,也逐渐变得毛乎乎,甚至生出了利甲,随后是整个手臂,冲破衣裳的束缚,在军中历练过的双臂,可谓是肌理分明,眼下整个臂膀暴起,青筋毕现。 王玄之将早已被一番变故惊得说不出话的崔大郎拉到院子里,“崔大哥,文渊早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等道一将事情处理好,再与你细说,现下,你不要妄动。” “嗯。” 崔大郎沉沉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便找到那守在院门外的护卫,“快去寻管家,着人去将父亲请来。” 书房里的崔文渊全身上下都长出了金黄色的毛,脸上也长出了金黄色的毛,但仔细辨认的话,还是能认出几分从前的样子来。 那颗毛茸茸的头颅低垂审视双掌,好似有些不满意,仰起头吼叫。 一时兽声满园。 方才急匆匆起来的崔学士,一个不稳差点儿摔倒,还是一旁的崔大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崔学士站在院子门口,好半晌找回声音,目瞪口呆的看向院子里,“大郎,发生了何事?” ...... 第二一章:纠缠 “这是什么东西?”没等到回答,只觉得兽化后的崔文渊眼熟,指着他问道,“还有这东西怎么进了小二的书房,小二呢?” “父亲,那便是小二。”崔大郎说。 “什么?”崔学士觉得他莫不是幻听了,可看到那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东西,身上挂着的破烂布料,十分的眼熟,还有一块腰间白玉,那是崔文渊的东西。 没想到崔大郎不走,反而还叫了人过来,道一都无语了,待会儿打起来,还要考虑他们的安全,一点儿也不省心,真让人难为呀。 兽化后的崔文渊,还保留一些人的物质,道一看了半天,这才和《百妖谱》上的一种动物对上。 【外形似猴,能与人一般起立行走,且最擅长奔走,常人追之不及。此物名曰狌狌,似猿似猴,双耳为白色,食之善走。居于鹊山中第的一座山,招摇山。】 【招摇山靠近西海,山中有许多桂树,以及金、玉等,还有形似韭菜,开青色花的植被,花的名叫祝余,食之不饥。狌狌平日便靠这招摇山中的野果,以及这祝余度日。】 按理不应该下山与人为敌才是。 道一只觉得奇怪万分,狌狌缘何在此出现。 不管之前如何,现在害人是事实。 知道对方是什么,道一也明白了应该怎么应对了。 狌狌以五行划分,属金,其性情刚烈,多冲动易怒,很容易暴起。 这应当是方才他们质问不过几句,就开始变脸,随后一张黄符就让他及及现出原貌,半点儿都不周旋的。 “急急如律令!驱邪!”火属性灵力推动着以灵力画出的雷符,繁复的符文最上一个雷字,朝着崔文渊就打过去。 狌狌的特性在此刻发挥出,他最大的特性来,一双腿迅疾如风,肉眼根本看不清他怎么移动的,就已经避开了那道雷符,雷符没有打中狌狌,速度却不减。 一下子击在书桌后面,整个书架被击碎,上面的书,也打烂不少,书架后面的墙,竟被打出个洞来,竟然是空心的,道一连忙朝屋外大吼,“大人,书房内有密道。” 与妖怪打斗这事儿,王玄之目前尚属门外汉,不敢轻易上前插手,生怕帮了倒忙,眼下听闻房中有密道,尚不及安排,便见道一与崔文渊从书房缠斗至院中。 掐着空隙便钻进了密道,崔家父子仍在天外游离,见状也跟着进书房,顺着那条密道往下。 屋内打到院中,现下院中没有人,道一没有了顾虑,这崔文渊凭着那双崔大郎说已经不能站立的腿,实在是跑得太快了,符印一个接一个,就是没打中。 屋内已经打得七凌八落,唯一还算全乎的窗户,在他俩跳出来时,便被破坏了。 那火符咒只要打中对方才能生效,可现在这货跑得这么快,再打下去灵力用光了怎么办?况且对方不止是逃,趁机还能偷袭一两把,用那一口好牙,咬坏了胳膊上的衣裳。 可以用狼狈来形容道一,在考虑如何对付崔文渊的时候,手中攻击不停,不能给对方靠近的机会,突然她双眼一亮,手上的绝结印方式,与先前大不相同。 “定箕,去!”带着木属性的定箕符应声而出,木属性灵力有藤蔓一般的缠绕功效,此符对寻常人来说有定身之效,妖怪只能困之,在那之时,便要全力将其拿下,或者击杀。 符咒迎面而来,崔文渊又要闪身逃走,却发现自己碰到了一堵如水透明的墙,不能穿身而过。本就狰狞的面目,愈发可怖,他回身朝着道一嘶吼。 野兽在咆哮,听风院地板在抖动,外面守着的人,早已经被崔学士后来的崔学士遣走,眼下只里地道里的几人,还有院内的一人一兽。 趁着道一重心不稳,崔文渊雷霆般扑过去。 道一笑了,来得正好。 结好定箕符之时,已准备好夹带火灵力的雷符,此时见崔文渊直冲而来,也不闪避便欺身上前,雷符先发而至,两者砰的相撞在一起,力量碰撞,掀起巨大的浪潮。 趁其分神之机,道一见那团黑雾仍在,黑雾有加重的趋势,看来执念很重呀,那才是她的目的所在,攻击只是作为掩饰。 以灵力护着识海,强行闯入对方记忆。 那段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 听风院的景色为之一变,变成了,呃,客似云来的一间厢房。 两个少年郎似是在谈话,嗯,竟然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道一心下疑之,且先记下。 “文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位通身清贵气派的少年人如是问。 十五六岁的崔文渊眉眼坚定,“秦王,我愿随大军前去,永不后悔。” “好!这才是我大周的好儿郎。”那唤作秦王的少年朗声大笑,似是极为高兴。 崔文渊面露薄笑,音色清润,“文渊当不辜负秦王,不负这大周。” 场景调换,二人随着大周将士到了一个名叫东都的地方。 战场的磨砺将往日温润的翩翩少年郎,打造成了一把出鞘利剑,眉目之间锋利无比。又是一个小小胜利,全军将士也是振奋非常,这些都是他们用血用肉得来的功绩。 又是一次突袭,少年崔文渊不慎中了敌军埋伏,伤了双腿,军医束手无策。 一位伤了双腿的将士,如何能再战? 少年在回京的路上,长久沉默。 在马车里整日的书不离手。似是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喜好诗书典籍,眉眼清俊的崔家郎君。端的是有匪君子,温其如玉。 可是一路上那嘲讽之声,却是不绝于耳。 “这秦王也不知怎么回事,腿都废了就让他在军中好好养伤,瞎折腾什么。”这是秦王平日里手中养的人,并非是军中将士,所以没什么同僚之谊,只觉麻烦。 另一位护送的人神神秘秘的说道:“哎,我听说秦王与他从前是卓识,顾念对方有相交之情,又是崔家子,特意遣了人送回长安。” 先前那人又说,“要我说呀,这人腿都不行了,读书也无甚用处了,连个科举都不能再考,有何用处?” ..... 手中的书用力被捏得变形,好一会儿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复又一点点的抚平。 突然,少年的手顿住了。 书上醒目的三个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 第二二章:好读书 招摇山。 一旁边还附带关于招摇山的注解,道一所知的和这个相差无几。 崔文渊的手指停最后留在狌狌后面的解释上,食之善走。他面上迸发极大的惊喜,也不管是真假,便要求送他的人转道招摇山。 一行人按书上所载,如愿找到了地方。 也找到了那传说中的狌狌。 一只狌狌那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见到人类来山上,眼里涌入一层希望的光芒。 哪知,随之而来的是希望破坏,是堕入深渊的绝望。 一股浓烈的怨恨涌上心头,狌狌最后留下了一滴泪水,便离开了这个眷念的山头。 崔文渊吃下狌狌肉后,眼神狂热的等候着双腿的变化。 等了半晌,毫无动静。 眼里的希冀变成了黑暗。 这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道提示的声音,“我受伤了能力不稳,需要吃新鲜有力的人腿,来维持双腿的力量。” 崔文渊打量那几个在照明的火堆旁的几人,眼里黑暗似能吞噬万物。 “哈哈,我能站起来了。”崔文渊满嘴是血的狂声大笑。 崔文渊恢复了双腿,想要再次回军营,却被那声音告知,这力量只是一时的,除非他当时身体完好,力量才是完整的,如今需要不断的补充新鲜的人腿。 往东都方向的腿怎么也迈不过去了。 那些都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怎么舍得伤了他们。 暂且回长安再说罢。 自此长安的万年县与长安县,人口失踪之事频发,却寻不到踪迹。 人选都是崔文渊定下的。 都被捉到了听风院书房地下室。 后面的事,与他们之前推断的差不多。 每隔一段时日,吃上一双腿,那狌狌便能支撑一段时间。 这才是他出门之后回来又虚弱的原因,狌狌支撑他双腿的力量不够了。 之前的尸体都被毁掉了,那么最近的两具尸体又是为何呢? “狌狌,你报复他一人便罢了,为何牵连这般多的无辜之人?”道一退出了记忆,面色有些苍白,她问眼前的崔文渊,或者说是狌狌。 ‘狌狌’双目猩红,“你不是看到了吗,何必多此一问,人类真是虚假得可以。” 道一实在不知道说这狌狌什么好,前朝皇帝无道,陇西李家及各世家门阀揭竿而起,三年前李氏是最后的胜利者,在那几年的战役中。 不止人类流离失所,便是动物也是。 招摇山本与尘世隔绝,是这只傻狌狌好奇,背着族群下山去玩儿,被战乱中饿到极致的百姓追砍所致的,好容易见到个少年郎,长得那么阳光。 身上也是和善的气息,最终没入流民的口,入了他赋予希望的少年身上,那才是它意难平的根由吧。 当真是,命也。 道一却不想和这狌狌那样说,指不定要跳起来拼死和她再打一场,这狌狌比她还高一级,还怎么玩儿,能省力再好不过了,她只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小道士呀。 还有这个世界灵力稀薄,恢复太慢了。 一定要尽快提升实力,长安太大了,随便碰上一个,都比她强。 “我是想问他吃了你,你是不愿意离开他吗?就这死了还要再纠缠再一起,你不难受吗,每日都能见着仇人。”道一想想还是先确认一下,对方的意愿有多强。 ‘狌狌’面部扭曲,似乎被这事儿给恶心到了。 “看吧,你不也乐意和他在一起,要不你主动和他分开?”道一双手一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为了帮这人类而来,人类真是狡诈。别以为我不懂,这两年跟着也是读了不少书,学了不少东西的。”‘狌狌’那副我是读书人,少驴我的模样,还真挺可爱的。 道一干脆习地而坐,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帮他做什么,即便是你放过他,被他伤害过的人,也是为国法所不容的,最后也是要治罪的。” 这话道一当真没说错,即便是受到了蛊惑,一开始崔文渊的意识,还能自己控制,只是吃的人腿多了,这才由恢复一些能力的‘狌狌’占据了主权。 二人的灵魂,纠缠在一处。 许是这话打动了‘狌狌’,他也有样学样,两人距离一尺相对而坐。 “所以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我能帮你?”道一微眯着眼,直视那团经久不散的浓浓黑雾。 ‘狌狌’的眼里有一瞬陷入了迷茫,它想做什么,杀了这位少年郎吗,熟知人类律法的它明白,这个道士说的是真的,少年郎会有更惨的境遇。 可是它呢,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能回家吗? “我已经回不了家了,可是那里有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我想护他们一世安好。”‘狌狌’最后说出这个心愿。 道一有点儿为难的抓抓头,“你是让我住招摇山上去,护着你的那一群兄弟吗?”山上一个人类都没有,道一都能预见,比九宵观还‘清幽’的日子。 兴许要不了两年,就能混入它们的族群了。 “哼!”‘狌狌’鼻孔里喷出白气,“谁要你去了,人类都不安好心,像我们这样的对你们道人用处更大,让你去不是放了一匹狼吗。我岂能坑害了它们。” 真道一,假狼人:.....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她也不满的哼哼,“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将来遇见它们有遇的时候,一定要帮它们,”想了想又道:“若是你得了闲暇,去给他们布置个什么法阵也行,别让人类碰见它们。” 要不是坐着,道一能一蹦三尺高,“你还真当道人无所不能呀,法阵是那路边的野草吗,说来就来,”眼见对方眼睛又要红了,忙接话,“哎,我也没说不行呀,我这如今不是能力不太够嘛。” “我也不放心你…或许说现在的你这么去,只是让你去修补一下,因这些年战乱受到破坏的法阵而已。” “咦,你们中有异士,作何还要寻我去?”道一疑惑。 ‘狌狌’摇头,“这不是我们做的,在我们生来就有的,世代守护着我们。” 什么样的人,有这般大的能耐? “待我寻个机会,就去招摇山,可它们如何能够不攻击我?”道一可不想去了那里,被一群猴子似的动物,追得满山跑,那也太丢九宵观的人了。 早已经融在一起的两个魂魄,道一同意之后,一番痛苦的撕扯,像是水与火不交融那般,分据崔文渊身体两端,“小道士记住你说的话,否则我拼着不入轮回,也会回来找你的。你只用告诉它们,‘小七以后再不贪玩了。’便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真这么简单?”妖怪也太好哄了吧,道一有点儿不敢相信。 狌狌快被她给气活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人类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下流,什么手段都能用呀。” 道一:真凶兽! 狌狌赶着快消失的当头,又在崔文渊的衣裳里摸索,“喏,这个给你。”道一伸手接住它扔过来的东西,倒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研究,而是直接收了起来。 “最后在我离开前,免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长安城里比我修为高的,大有妖在哟,至于哪个山头出来的,我也不清楚,小道士好好修行呀,长安的妖怪们等着你呀。 对了,作为修道之人,招摇山在哪能自己找到的吧。”‘狌狌’大笑着离去。 “!”道一咬牙,书读得真好。 不就骗你一下,还得可真快。 ...... 第二三章:秘密 “他走了,你呢?”道一对着崔文渊,可没什么好脾气。 这一切的事都是他惹出来的。 一个人想治好身体没错。 弱肉强食也是这世间的生存法则,更没什么道理可言。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或许哪一日有强大过人类的物种,如人类所为一般为所欲为。 但是一个向你求助的,你可以不去帮助;二者之间无冤无仇的你反手就是一刀,怎么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没成年的幼崽,她还记得之前在九霄观后山师父带她和师兄采药草,每回都会留下幼苗。 没有狌狌的魂力维持,崔文渊此时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不能行动的双腿盘坐,身体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个火灵力推送的雷咒,现下十分虚弱,动弹的力气都快没了。 起不了身干脆放松下来,半躺似的倒在地上,看着不是在承受痛苦,而是在山间踏青赏玩,好生惬意。 他面色苍白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我吃的可都是不学无术之人,他们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若是能为我治好双腿,我还能再次随秦王征战,为大周国效力。” “混账!”崔学士方从暗室里出来的听见这话,气得面色通红,“不想我崔家竟出了如此蔑视人命之徒。” 随后是崔大郎,最后出来的才是王玄之。 道一望过去,他们身后竟然没人,王玄之朝她摇头又点头,示意她看暗室,想来是人还在,只是没办法弄出来,那得下去看看,里面究竟弄出什么东西来了。 紧了紧手里的东西,道一借着转身之机放在了袖中袋里,便起身随行至王玄之身边,将此地留给崔家三父子。 “你当真觉得自己没错吗?”崔学士由崔大郎扶着行至一旁,在最后剩下的一个石蹲上坐下。 崔文渊神色平静,“孩儿何错之有?” “那些人平日不做正事,只晓得欺软怕硬,我不过是顺手而为之。少了几个不学无术之徒,便能使我的双腿恢复如常。我养他们那么久,贡献一双腿,岂非是两全齐美之事。” “你恢复双腿想要做什么?”崔学士怒极反笑。 崔文渊神色似有些癫狂,望向了崔大郎,“大兄将来能走父亲的路子,孩儿当然要为自己做准备了,有了双腿才能去军中效力,将来这大周才有孩儿的一席之地。” 崔大郎也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个他从小就喜爱疼宠的弟弟,竟是把他当成了对手吗,“二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崔文渊弹着袖子上的打架弄出来的尘土,都没看他一眼。 崔大郎见他这般不屑一顾的样子更加难受,心头似是在滴血,那个曾经拽着他的袖子,抽抽答答嚷着,“大兄,我要吃糖”的弟弟不复存在了。 崔学士也好似一夜之间苍老十来岁,晨曦点点洒洒在他银丝上,比以前更加耀眼。 黑暗退去,渐渐露出鱼肚白。 父子三人面面相对,一时无话。 与此同时。 道一也下到了暗室,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崔文渊这家伙莫不是闲得无聊在家中,日子都用来挖地道了,还将整个崔家地下都挖空了。 虽是由听风院的书房进去,可地下暗室布局却是整个崔家大小。 崔家父子都是文人,暗室顶又留得极厚,便是在下边开个夜宴狂欢,也不一定能听见。 里面设了数个如同监狱一般的土牢房,可却没有牢门,每个隔间里就一张床榻,还有一张吃饭的桌子,小潼和小甲就在这隔间里面,看起伏的胸膛,还活着。 再往前便是一间是有一道关起木门的房间,在土牢房的尽头。 即便隔得这般远,道一都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看来那两位死者,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道一要去推开那道门,王玄之挺身上前,“你们道人平常很少与这些打交道,还是我来吧。”说着手上用力,拧断了门锁,接着去推那道木门。 再用力,还是纹丝不动。 要不是场合不对,道一估计得笑死了。 “还是我来吧,”道一打量木门四周,发现了还有机关,摆的一个简单的五行阵,一阵轰隆声响起,隔绝的一切,复又重见光明。 铺天盖地的血味儿钻进了鼻子里,但眼前与所思所想,又大为不同。 一间有别于外间,当中有一简单的木板桌,木板四角各有一个锁扣,平整的木板擦拭得极为干净,地板全是青石铺就,有一个极大的石槽,里面全是凝固的血液。 木板桌大概有一尺长,半尺宽,便是个胖子躺上去,也能睡得安稳。木板的一方与石槽连接,那应当就是脚的一面,被断腿之时的血液,顺着沟流进石槽里。 血液已经很厚的。 “遇难者,不止两人。” “可远远不够失踪者数量的血液。” 道一低头轻嗅木板,上头散发着丝丝香味,经久不绝,即便在这血腥味中也不散,与当时所验的死者指甲里的木屑香味相同,“此处便是凶案现场,与我验出来的,相差无几。 这道厚重的石门掩上,外面估摸也是听不到动静的。” “啧,这世家子弟就是讲究,便是犯个案,用的东西也与常人有别。”道一不无感慨。 王玄之细细摸索着木板,久到让人以为他石化时,才说道:“这极品紫檀乃是秦王送他的生辰礼,之前我还问过他,用在哪里,没想到啊......” “走吧,回头叫大理寺来查封,回头让他们弄你家里去。”道一善解人意的开解。 王玄之无语,又不得不提醒她,“小潼和小甲还在这里,还有一个像是才被抓进来的人,我们弄不出来。” “哦,对!”道一一拍脑门,转身出了腥味冲天的房间,顺带唤了一声不动的某人。 复又行至方才看见的两个相邻的土洞间,里面的两人还没醒,道一他们甚至听到了呼噜声,“大理寺走水了!!!” “什么什么!!!”两个流着哈喇子的人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王玄之他们,立刻欣喜的扑过去,“寺卿,你可算来了,吓死我们了,还以为醒过来腿就没了呢。” 结果却在土洞门口的位置给弹了回去。 “寺卿我听见抓我们的人说话了,声音很熟悉,如果再让我听一次,一定能抓住他。”小甲隔着土洞,将自己昏迷前的事说出。 “真凶已经伏法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们怎么过来的。”道一提醒两个睡糊涂了的人。 她同时也看明白了,为何先前崔家父子与王玄之为何救不了人,此地不似寻常的地牢,偷个钥匙就能跑出去,“竟然这么大的手笔,寺卿你这好兄弟,秘密真的不少啊。”嘴里说个不停,也找到了法阵开关所在。 于常人眼中透明若无物,道一却能望见的白屏障,缓缓退去。 “幸好只是寻常法阵,要不然今天得交待在这里不可。”道一可有可无的低叹一声,刚才消耗的灵力,还没时间补回来呢。 旁边还有没来得及养好得白嫩然后发挥作用的一人,他们方才已经认出来了,是前几日去喝花酒失踪的人,“你们谁把他送回去,记得不要与此事有任何的关系。” “明白!” 闻言,王玄之若有所思。 ...... 第二四章:为你好 打斗了近一宿,又在暗室里走了一遭。 四人从暗室出来,晨曦将整个长安都镀了一层暖色,崔家父子三人的气氛不仅没被这层暖意感染,反而提前到达了冬天,凝结成了冰。 道一从王玄之背后探出一颗脑袋,打破僵局,“这人都快死了,你们不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吗?”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头雾水,刚从暗室里捡起的两只。合着问这话的时候,她压根儿就忘了这伤是谁打出来的吧。 崔学士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当他不愿意请吗,孩子犯再大的错,那都是他的儿子,而是这孩子不愿意请,他叹了口气,“文渊在等你们。” “大兄不若与父亲去院外等候,我想和安道单独谈谈。”崔文渊已经气若游丝,他给崔家父子一个与崔大郎如出一辙清隽温和的笑。 一如多年前,父子两人都有些闪神,他们好像看到了从前的小二。 愣神间,父子二人已经到了院外,小潼小甲也跟着走一在旁。 崔文渊艰难的动了一下身子,看着要跟着出去的道一说道:“小道士你别走。” “嗯?”道一挑眉,好吧,看着你不行的份上,你说了都算。 “为什么?”王玄之过去将人扶起,靠在院中一棵大树下,同他面对面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崔文渊有了倚靠,好似多了些气力,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脖颈。 他呼出一个浊口,像是每个清晨早起练功夫那般,完成一个吐纳,满不在乎的回,“没有为什么,想要治好这双腿,有办法就去做咯。” 王玄之望向院外,“文渊你我二人打小一道长大,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 跟着他看过去,也看到了听风院外的崔学士和崔大郎,“失去一个冷漠的杀人犯儿子,一个会和兄长争家产的弟弟,比失去一个能文能武的儿子,一个听话懂事喜欢哥哥的弟弟,他们不会那样难过。” 这话几不可闻。 要不是功夫在身,道一都差点儿听不见,她也有些诧异,“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深沉,一家人简单点儿不好吗,真搞不懂你们俗人在想些什么。” “小道士或许以后会明白呢。”崔文渊一改先前的狰狞,眼下是平和的面容,他已经在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连个挣扎都没有。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安道,我想和单独你说的一件事,你要小心点儿。”崔文渊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生怕说不完他要交待的事。 王玄之用力的握紧他的右手,“你别说话了,”又拉扯一下身边的人,“道一,你快救救他。”见到道一摇头,不由得绝望。 崔文渊勉力一笑,回握住他的双手,“别浪费时间了安道,我今日才想明白一件事,那指引我去招摇山的书,应当不是偶然,背后或许有个阴谋,只是我没机会看到了。 你一定要帮我查清,我不想父兄他们遭遇同样的境地。” “好,我答应你,护崔家周全。”原来这才是他毫不迟疑认罪的原因之一,护住崔学士和崔家大兄。 还有他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也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王玄之握住他的双手不由用力,后者虚弱的回望他,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嗯,你听我说从招摇山一事来看,或许那人手中还有能人异士,”掀起脸皮朝道一看过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小道士你要帮我好好护着安道啊。” 道一摸不着头脑,这人就算没有狌狌,也是不对劲的吧。 别的他不清楚,狌狌传达了他一件有意思的事,可惜啊,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安道,帮我叫父兄他们过来吧。”崔文渊轻拍他的手,又驱赶着道一出去。 道一:!!!这人真的不对劲呀,就为了让我照顾好王玄之,你也该好好求求我吧。 两人一左一右将人再次扶好,靠坐在那簌簌黄叶卷秋风的梧桐树下,行至一半时,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凄美得令人心惊。 崔学士、崔大郎焦急如焚的等待着,终于得了传信,脚下键步如飞。 两人身上的环佩当啷作响,什么世家子的风度义态,统统见鬼去吧。 额上布满了细汗,他们抬眼望去,却见到这辈子都难以释怀的一幕。 崔文渊用尽最后的气力,拿出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狠狠的刺进胸膛,鲜血很快便浸染了脚下的土地,与黄叶交相辉映,崔大郎先一步跑过去,用力的将手捂在那个出血的窟窿上。 “阿弟你一定要撑住,只要你醒了,别说长安的崔家,就是整个清河崔家,大兄也帮你拿下来。你别死好不好。”崔大郎觉得像个傻子,与平日的温和有礼叛若两人。 崔学士后一步到,也是扶着他,“小二你何必做傻事,你想从军就从军,阿爹再也不拦你了,不想守崔家规矩不守便是,阿爹会帮你摆平这些事的。” 我知道呀,所以才不能让清贵了一辈子的阿爹,临了还变成了一辈子最讨厌的人。 “阿耶,大兄。我后悔了!”后悔那次冲动冒进不慎伤了双腿,又害了他发誓要守护的长安百姓,虽然后来不在他的控制当中,可确定是他‘亲手’做下的啊。 后悔疏远了好友安道、夷之...... 也后悔...这么多年的任性,明知文渊二字的意义,却没有和大兄阿爹,好好的说过几句话,让他们一直包容、原谅他的任性,到最后还是任性了一回。 人生若能重来,该有多好呀。 一如狌狌那般,崔文渊也留下了一滴眷恋的泪水,最后栖息在梧桐树下。 “俗人的情感可真难以捉摸呀,这看了让人挺难受的,寺卿你说...”道一忽然惊着了,“呀,寺卿你哭什么呀,他这是解脱了。” “俗人的情感不是挺感人的吗,他是解脱了,活着的人反而更加难受,不过我想崔家伯父,崔家大兄是不会介意这些的,我们走吧。”王玄之抬手抚去了一滴晶莹。 “寺卿你说崔文渊这样做,崔学士、崔大郎君真的会好过些吗?” “崔家伯父、崔家大兄对文渊的了解,不比我和夷之的浅。” “所以折腾得这般迂回曲折,是为了什么呢?” “为你好吧!” “不懂哎!” ...... 第二五章:一起 大理寺的人离开之后,崔家就开始挂起了白布,办起了丧事,关系好的人家,晓得是崔家二郎去世,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骑个马说是吓到了百姓吧,偏生吧人家看到他就什么都宽容了,当事的双方都不在意,你还能跑过去指责他吗。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长安城中,那个让人“头疼又无可奈何”的存在,当真没了? 想起曾经崔学士让他读书,他宁愿去喂猪,撒泼打滚都要去练武,最后如愿从了军,扬言要保卫大周,意无反顾提枪跃马赴军中,没想到落了个这么个结果。 令人不胜唏嘘。 ——— 道一帮忙整理卷宗时发现一件事,她就蹲在书桌前下方问道:,“寺卿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王玄之正在着手画人像,他余光瞥见,随口应承了一句。 道一站在书桌对面,惦起脚尖试图将人像看全,“其他的失踪者毫无踪迹,可为何还会有两具尸体让我们发现?” 王玄之手中的笔又顿了一下,一滴不小的墨滴点到了画像的鼻翼,“——这是文渊对我最后的坦诚,他是想向我传递一些消息。或许出于某些原因,他不能直言。” 道一瞬间懂了,前朝失踪案。 “这就是他拜托寺卿照顾崔家的原因吧,希望他能担得起寺卿的信任吧。”道一一挑眉梢。 “对了,寺卿画得怎么样了?”道一就见不得这些人,读了两年酸书,一个个见着一片秋天落下来的叶子,都能滴上两滴眼泪。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楚吗,还要让人去猜,真是欺负她不考科举学问少呀。 尤其是最近秋日,长安的上空弥漫着的不是乌云和雨水,而是文人挥毫时洒出的墨水,与悲秋之时落下的泪水,行走在大街,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儿都不得劲儿。 她绝不承认是被那狌狌给刺激到了,一个妖怪读两年书就能诓她了,那她在山上的那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摸尸验尸......一道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好了,你瞧如何?”王玄之对自己的画技还是很有信心的。 道一围着画像转了两圈,拍拍自己的胸膛,“寺卿,我保证没人会将他们弄混淆。” 一道檄文张贴在大理寺门外的张贴榜上,不良人张贴之际还大声宣告,“砍双腿的杀人狂魔已经抓到了,当场被大理寺卿击毙,诸位可放心出门了。” 待檄文张贴好,不良人挤了许久,才从人缝里挤出来,衣裳乱巴巴,帽子也歪了。 有识字的人凑在最前面,为大家讲述檄文上的内容,大意是: 一位剃去了满脸络腮胡的连环杀人犯,竟与崔家二郎崔文渊有几分相似,早早的将对方害了,藏在听风院的院子里,借对方的手再度害人。 因鼻翼多了一颗痣,抹了不少的粉在鼻尖,故不常出门,生怕被其熟知的人发现。 檄文旁附带着画像,正是王玄之所绘的那幅。 近来被发现的两人,旨在挑衅官府。 这些都是那砍腿狂魔死前招供的。 “原来如此!” “难怪这些年崔二郎性情大变。” “早些年长安三霸——侠可是远近闻名的,可惜了,哎!” ...... 天色渐晚,人群渐渐散去,露出檄文上的画,那是一张让人一言难尽的脸,尤其是道一,她虽然提前见过,但是张贴出来之后,还是有点儿接受无能。 没想到长安的百姓都这么的见多识广,不过也没指望那些消息灵通的人相信。 师傅说了只要不吓着淳朴的老百姓就行了。 凌虚子:你是否需要好好的回忆,为师当时究竟怎么说的? 画上的人与狌狌占据主动异变时,不能说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哦,还多了一颗痣,丑得人神共愤,他们是哪里看出来,和崔文渊有点儿像的。 “我家主人说替二郎君谢过王家大郎君,因在处理二郎君的丧事,未能前来相见,还请见谅。”崔家管事与王玄之他们在大理寺附近的一家酒楼会面。 “管事何必如此,文渊是我好友,此番是我询私了。”王玄之微笑,那点子微光感染了诸人。 管事再度谢过,留下一句,“王郎君,我家郎主、大郎君想在二郎君事了之后与你详谈。” “嗯。” “道一走了,我们回去。”王玄之提醒还在认真吃东西的某人。 道一一看天色这么晚了,也立刻放下筷箸,绝不是她不认路,而是她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得道高人,这点儿吃食算什么,到回家休息的点了。 “我吃好了,寺卿走吧。”眨眼间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小潼、小甲早在门外候着了。 大理寺到王家所在的长兴坊要经过大半个坊市,还要路过皇城,又遇见了值夜的陈舒光,自濮阳回京复命也碰上他,说不上什么缘份,“小二,怎的又到你值夜了?” 陈舒光神秘兮兮的左右张望,这才凑过去说,“我上回不是说了吗,我大兄回来了,在家里可吓人了,跟块冰似的,我都不敢多待,能上值就来上值了,最近头儿都夸我勤奋了。” 王玄之:“......夷之人很好的。” 换来的是陈舒光不信任的眼神,“尤其是今儿个白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要和我练功夫,差点儿没把我打死你,安道大哥你看看。”递一双青黑纵横交错的双手。 王玄之哑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夷之就爱折腾他弟弟,“可能是夷之看你最近不太用功吧。” “安道大哥你说什么呢,自从大兄回长安之后,我身上的皮就没好过,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你看我的眼睛。”眼睛还是水汪汪的,就是眼周全是青黑,确实挺惨的。 “咳,”王玄之想了想还是说道,“待我见了夷之,会和他说说的。” “谢谢安道大哥,你们快回去吧。杀人犯就在长安,可得注意些了。”这小子感情吓得躲皇城来,都没看到大理寺的檄文啊,王玄之摇头失笑。 两人复又行一段路,穿过安仁坊时,道一乐道:“刚才那小子可真有意思。” 王玄之不明所以,“舒光从小就这样,对他大兄是又爱又敬的。” “我说他是个心思纯善之辈,百邪不侵之人。”头顶上没有黑白两色雾,只有一撮炸起的呆毛。 “小道士说的可是真的?”一道似天外飞来的声音,如天上悬挂的一轮明月清清冷冷,涤荡人心怀,什么杂念也都清洗个干干净净。 两人一道循着声音望过去,皎白的月光下,一道白衣身影,似是踏月而来,披着满身银辉,还散发着淡淡的银光,手持一杆红缨长枪。 来人面容俊朗,似是刀削一般。 唔,是个好面相,不坏,道一暗道。 当真是好一副月下美人图,若是他手中的长枪没有指着他们就美好了。 “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哪句?” “夷之,你来寻我何事?” 来人正是陈夷之,他手持一杆长枪不回话,执意要等待一个答案,道一见两人都盯着自己,不免有些紧张,捏紧了袖中的那物,这才定下心来,“是的,将军弟弟的至纯至性,可保他无虞。” “白天的事我都看见了,文渊自小便是我们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有什么事都是他出主意。嗯,安道你也别妄自菲薄,我是来帮你的。”陈夷之将长枪舞出一道闪闪的银光,便收在了身后。 “夷之所说的是真的吗?”出于默契,王玄之也没有再问,为何他见到了,却不现身。 “你不能随意动武,可不得我出力吗,否则就靠那个小身板儿吗?”被鄙视的道一,头上简直气出两道青烟。 啧,真让人牙疼。 她收回那句话,坏人。 没瞧见她白日里才打了一架吗,鉴于才打死了两人的好“兄弟”,她还是选择沉默吧,好给这两位一个单独的伤感空间。 唔,不过这少年的银枪不错,应该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发光发热。 “走罢,回去了。”天马行空的道一临行前,将那个银枪青年看得浑身发毛。 ...... 第二六章:好吃的 缠斗一夜,夜里碰到莫名其妙的陈夷之,白日在大理寺上值,又跟着处理崔文渊的善后事谊,作为一个半路入大理寺的新人仵作。 道一觉得她真的是太棒了。 明日上值要去提一嘴,这月香客得加倍。 道一认为主要的是太累了,一般人还真吃不消,就算身体内有洪荒之力,长期这么下去,她可能比师父老得还快,所以要想个办法解决。 没想到的强行破开对方记忆,识海受到的损伤这么严重。 关于崔文渊背后的故事,就交给王玄之吧,她可不负责查案。 对了,道一已经躺在床上了,又想起一件事,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重燃灯火,在换下里的衣裳里摸索,找到了狌狌临去时给她的东西,这一回帮忙办事,倒是没给她魂力,反而扔了个可能是崔文渊的东西给她。 借着泛黄的火光打量此物,嗯?一朵花,这是什么鬼东西? 要是狌狌就在眼前,她肯定要跑过去骂对方一顿的,要么就是这条件再改改吧,读过书的妖怪太坑人了,所以一定不能让长安更多的妖怪读书了。 找个机会都把它们叉出去好了,道一没什么好气的感慨。 通过泛黄的灯光看去,像是披上一层昏黄色衣裳,青色流光的花朵清清冷冷,现下却有几分暖意,或者这便是狌狌将它留存至今的缘故吧。 那上面有它故乡的味道啊。 原来这便是招摇山上的青色小花祝余,狌狌常年以此为食,只是不知道这祝余有什么作用,能让那坑货狌狌用来作交换条件,其实魂力也不错的,她又不挑。 不过,这花它们用来吃,那给她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给她吃的? 若不是摘下来这么久还如在土里时,新鲜如常,她也只能当杂草一样放置了。凑近闻过一遍,祝余淡而无味,都说有越是鲜艳、味道越是浓烈的的东西反而不好碰。 既然狌狌能吃,她也能吃吧。 道一吃前一瞬,有想过留书一封,交待一下若是她当真死了,就说是修炼出了岔子,绝不可能说是好吃因为一朵花,结束了这短暂年轻如花朵一般的生命。 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中闪过,下一刻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唔...,”道一额上细汗密布,紧咬牙关头疼得不得了,一声呻吟从喉头发出,她不由得想把那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狌狌抓出来,好好的再打一顿。 祝余入体化为能量,在身体里游荡了一圈,当是第一回入人体,有些陌生,最后终于找到了熟悉的路,刹那间冲进了道一的脑海里。 人与妖怪总结是有差别的,狌狌它们皮糙肉厚常年服食,就像吃家常便饭,而道一是第一回,那能量来得迅疾勇武,像是拿着密密麻麻的针,企图戳开她的脑子。 此处关乎上丹田,是她的灵魂与精神蕴养场所不可大意,小心翼翼的以上丹田去接触那能量团,白光与青光辅一相碰,便缠斗在一起了。 祝余也是有骄傲的,你要是打不过我,那这块地盘就是我做主了。 好在,道一精神力强,否则也不能支持她去看别人的走马花了,一朵祝余也就猛窜那一下让她没有准备,眼下只等着吸收成她的上丹田养分吧。 ...... “哟,道一,这么早来衙门。” “早啊!”道一和同僚打声招呼,就要去验尸房。 那祝余花可真不是盖的呀,道一服用之后像是睡了几天几夜,精神得不得了,肚子现在还感觉饱饱的呢,脑子也特别清醒,正所谓秋高气爽她是真切体会到了。 找个清闲的日子,得去招摇山搜刮...不是,是帮忙一二。 正巧王玄之也到了大理寺门口,他是习武之人虽不能动武,可底子就在身体里,怎么也比一般人强些,可看着道一他有些不确定,莫非当真验证了年轻人恢复得也更快。 同为熬夜办差,为何就你一人精神奕奕。 “寺卿早呀!”道一也发现了他,对方眼底还有些疲惫。 “嗯!” 官员与不良人鱼贯入场,天际也渐次大白,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 正在验尸房划水,不是,摸尸,也不对,又在修理她那有别于验尸的工具,一同从濮阳县回来的人,不敢问也不敢说,反正他们懂得也不多。 忽然感受到验尸房的光线不太好,道一抬眼望去,“寺卿你们怎么来了。” 小潼拖着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的小甲进来,“道一小师父,我之前和他说过你在回京路上的事,这小子不信邪,上回和我一同被抓,让他感受到了什么是真实。” “行了,说吧来找我做什么。”道一打断了对方的吹捧,吹这么厉害,后面要求的事,万一她不愿意插手呢,这不是让人家白费功夫么。 同时也在考虑一件事,王玄之没有让大理寺的人插手,却直接领了人找她去,说明这事儿寻常非人力所及呀,那就是和妖怪有关咯? 暗暗的搓搓手,不知道这回又有什么奖励呀。 “这个月的香客翻倍,寺卿大人可行?”只是从五个变十个王玄之一点儿压力都没有的应下了,“好!” “事不宜迟,那我们边走边说吧。”没问过具体数字的道一瞬间有了更大的活力,这可真是一个充满了美好的误会。 ...... 眼下已近秋收收尾阶段,活计远不比上农忙时,这也导致了闲人大把,能做的闲事也比平常多了去,小甲有个弟弟小乙,就是这次事件的主角。 仗着有个在大理寺当差的哥哥,成天不干正经事,虽不敢学那等纨绔明目张胆,也大差不离了,但小甲回家之后,又变得乖巧无比。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长兄如父。 小甲在外虽说是个冷面之人,回家见到小乙却是一个絮絮叨叨的老母亲。 今次是因为小乙主动和他说,“大兄我要成亲了,以后再也不给你惹事了,还要做一番功绩与你看,将来让你不要再累着了。” 当时把小甲给感动的呀,林家有弟初长成,终于不用怕哪天,在寺卿的死亡名单里看到朱笔勾的林小乙了。 可怪就怪在,小乙从来不领那个姑娘回来。 长兄如父,他得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儿的娘家人,也好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弟弟改头换面吧。 “你跟踪林小乙偷偷去看弟媳妇儿了?”道一一脸嫌弃的问,搞得对方是个什么道德上的不良人似的,虽然对方本就是不良人中的一员。 林小甲:...... 第二七章:胆大的 林小甲涨红着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这还让人怎么说下去? 小潼顾念共事多年的情谊上前为他解围,“小一兄弟别逗他了,这人脸皮薄。”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算了,“告诉我你在哪里看到的未来弟妹,”道一看到王玄之眼角都快抽了的份上,大方的放过两个可怜孩子。 林小甲眼底掠过一层惊恐,“要不是这两日的经历,让我明白那晚看到的事,我还只当小乙大胆,却不想是我心大,根本没发现不对劲。” “当晚我在熟睡中听到隔壁有动静,便悄悄移步至门前往外前,正是小乙偷偷摸摸的关上房门正要外出,我没有惊动他,生怕他做什么坏事便一路尾随...” “你们最后就到了这里吗?”道一一指眼前的一片白茫茫。这还没立冬呢,下雪虽然有可能,但这种天气,很少有这么大的。再细看就会发现,全是死人骨,乱七八糟的躺了一片。 一路上只顾听林小甲说事,没注意到到了哪里,小潼抬头一看吓了好大一跳。 王玄之敛眉在此地方会女子,要不是林小甲办事勤快漂亮,现在他应该已经直接吩咐小潼,将林小乙直接带回衙门审问了。 “我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一行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这声音从哪里来的? “鬼啊———”小潼和林小甲瞬间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道一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儿,慢悠悠的走到王玄之面前,做出防备的姿势,上次她可记得那个陈夷之说过,他不得随意动武。 这让她想起了当初在来长安路上,王玄之情急之下使用了内功后,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 不管什么原因,保护就对了。 但是等几人看清来人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无比的尴尬。 “夷之,你怎么来了?”王玄之绕过道一好奇的走过去。 陈夷之一身黑色劲衣,透露出他干练的事实,还提着他那杆估摸着睡觉都不愿意放下的银枪,又是一道银光闪过,“我已经和皇帝提出了申请,来你大理寺搭把手。” 王玄之:倒也不用那么急。 放开了彼此,小潼和林小甲危机四起,总觉得他们的饭碗要被抢走了。 陈夷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走过去,“小道士不欢迎我吗?” 道一正在查看周围环境,她就:...... “你是何人?”道一回头好奇的看着他。 要不是昨晚才交谈过,陈夷之都觉得他们今天才是第一回见面,当真信了她的鬼话,“我说你...”后半截话在王玄之暗含警告的眼神下收了回去。 “好了,既然到了大理寺都是同僚,这是道一,新来的仵作,”又和陈夷之煞有其事的说,“这位是陈夷之,不管从前做什么,如今是我大理寺的不良帅。” “喂,我可没什么不良事迹,才不要做什么不良帅,你让这两人随便一个去就是了。”陈夷之才不乐意当什么不良帅,就是想跟着查案,打发在长安的漫漫时光。 “也行,不当不良帅你就做我王家人吧。”王玄之表现特别好脾气,道一乐得不行。 想来这两人还有已经死去的崔文渊,他们从前很要好吧,陈夷人这是怕他们忘记了他呀,不由得摇头笑笑,看到白花花一片,“容我提醒一下,现在是上衙时辰,寺卿、不良帅打情骂俏能否办完差再说?” ‘打情骂俏’二人瞬间嫌恶的距离对方一尺远,陈夷之反应过大,跳得凶了些,不知道踩到什么,咔咔作响,低头一看,浑身寒毛根根倒竖。 “别乱动,”道一见状连忙喊道,“那是有人故意丢在这里的,等我查看清楚先。”踩到东西的那一只脚陈夷之都不知道应当怎么移动了,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立着宛若石刻。 “寺卿你能看出来此处是什么地方吗?” 王玄之一早便认出来了,他说道:“出了安化门我们直走了数十里,这里就是长安城最大的一个乱葬岗,之前只听人说起,却从来没亲眼来看过。” 长安城出了安化门直走数十里,此地有一个长安最大的乱葬岗,据闻不知从何时起,此地还只是一片荒地,那些因各种原因不得入坟莹的尸体便被遗弃在此地,弃尸多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乱葬岗。 “难怪这么多白骨,想来便是因为埋得不用心,风稍大点儿就能吹跑面上的沙土,下个雨就能给白骨沐浴,雪白雪白的呈现在世人眼前。” 好似一夜之间,落满人间雪。 “你那弟弟胆子可真大,什么地方都敢去。乱葬岗最不缺各种死法的人,这样的地方阴气最是饱满,若有人长年居于此地,总是阳气不足的。” “当然了天生喜阴的,又另当别论。”道一不急不缓的说出她的看法,又问林小甲,神情很是凝重,“林小乙可有与那女子说什么话?” 林小甲回忆道:“那女子好像说让小乙去她家住。” “同意了吗?” “我见小乙好似点头了。” “算了,寺卿我们回去吧,这人没救了。”道一扭头就想走,还不忘招呼其他几人。 林小甲飞速跑到她的前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道一小师父我知道你是高人,之前不相信你是是我不对,还请你救救我弟弟。”小潼也帮忙求情。 “师父说过我们并非什么人都救的,这其中一项便是不救色迷心窍之人。”道一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临时扯起了师父这张大旗,有什么事都找她师父去吧。 远在某处的凌虚子喷嚏不断,抱一有些担心,“师父没你事吧。” “肯定又是你师妹在作妖,啊...嚏...”凌虚子起身,“走吧,接着赶路。” “咯咯...小师父,你可真有趣呀,搞得我都想放过那没用的,换你顶上了。”似远似近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却寻不到一个来源。 陈夷之更是头皮发麻,就在刚才好像感觉脚下的颅骨动了一下,仔细感觉又没什么变化,又不太确定了,“小道士我能动了吗?”这地方处处不对劲,和上回看到崔家发生的是两回事。 道一笑了,“你踩着人家的脑袋做什么,最讨厌你们这些纨绔子了,平时欺负人就算了,连人家死了都不放过,”又和王玄之说,“寺卿我说的人里没有你,你这么年轻有为不算在里头。” “咳,道一说得对,夷之你还不放开人家的头骨,难道想带回家吗?”知道道一只是想捉弄,并非是记仇,王玄之也就不管了,甚至还当起了帮凶。 谁让对方一来就各种挑刺的,没有理由惯着他。 陈夷之:!!! 众人就:...... 九宵观祖师可不能随便编排。 “小道士也是个爱好美色之人呢。”那声音又幽怨的响起。 这下大家终于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不由得集体抽了嘴角,暂时都顾不上害怕。 ...... 第二八章:肥宅 正好是陈夷之方才踩中的头骨。 就那样不算,就一颗头颅它还慢悠悠的转动了一个方向,直到两个黑黢黢的眼洞直正对着道一等人,“哎呀,被发现了呢。” 道一等人:.....你不说话你不动,没人知道你在哪里。 看来是颗不甘寂寞的头骨呀。 道一好奇,“你要活人做什么呀,拿去吃也不行吧,你就一颗头,吃了放哪里?” 头骨沉默。 众人也在打量它吃了东西放哪里,即便已经吃了,头骨觉得十分的不自在,这些人怎么都不怕她,倒像是那些去商铺买稀奇玩意儿的人。 从前见过她的要么吓疯了,要么永远的留下来。 “你这小道士好生无趣呢,呵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头骨说话的原因,每次说完就有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几个大男人抱着胳膊不停的搓。 “大白天的怎么就渗得慌呢,”陈夷之不着痕迹的朝王玄之靠拢,方才要划出一道银河分界线的好似不是他一般,在他心里大理寺的人可比鬼怪凶得多,靠他们震得住。 王玄之又走近道一几分,这才说道:“夷之,你好歹也跟着杀过敌的,这般扭捏是做什么。”后者:“我才不是害怕,这不是为了方便保护你吗,哼~” “容我提醒一下这位新上任的不良帅,我观你面色印堂发黑,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嘴里说是观面色,道一看的却是地上那颗得意的头骨。 陈夷之虽见过她的能力,不过那是与‘人’对战,对于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向来是不信的,因此不满的哼哼,“小道士论功夫咱俩还不一定谁胜过谁呢,真要有危险了,我跑得肯定比你快。” “是吗,那好吧,希望到时候请你努力逃跑。”道一笑眯眯的,忽然转过头去,对着乱葬岗唯一一块断石碑的地方,大喝一声,“需要我去请你吗。” 断石碑在乱葬岗的中心。 道一话音方落,那块石碑就上面就突然出现裂纹,地上的人骨跟着剧烈的抖动,包括先前他们认为在说话的那颗。 乱葬岗的地面起起伏伏像地动,又如水上波浪回来翻涌,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几人都有功夫,这点子震动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的影响。 道一微眯双眼,“还要装神弄鬼到何时,再不出来我直接就动手了。”手中已是在飞速结印,这等阴地,当然是火灵力配雷咒上佳了。 似是有感应一般,那石碑下面有‘人’说话了,“人声”的语气里多多少少带点儿尴尬,“高人可否帮把手?” 道一瞬间便收回了大杀招,还示意众人原地待着,她信步上前去弯腰下去不待她伸手,忽然听她的大笑声传遍整个乱葬岗,“哈哈哈哈......你.....哈哈哈....”笑得那腰就没直起来过。 王玄之等人惊恐:!莫不是被附身了罢? 石碑下的东西气得想要跳脚,然而这会儿处境尴尬,跳不动,它只能红透整个脸吼道:“小心笑死你,还不快帮忙。” 抚去眼角泪花,道一这才俯身上前帮忙,伸手朝着裂开的洞中伸去,左掏掏右掏掏,下方传来恼怒的声音,“你摸我臀做什么,流氓道士。” “再左一点...靠前...向右...对了...”道一捏紧手中握住的东西,一把掏出石碑。 王玄之等人此时也看清了个是什么东西,竟是一只仅有一只脚的鸟。 “这是什么鸟?”王玄之走过去拨弄了两下青色的羽毛,其上还有红色的斑纹,还有一张白色的嘴,虽然只有一只脚,可它长得可真是好看。 一只脚?众人想起方才叫帮忙的事,再看它的体型,不会就是吃太胖卡在里面跳不出来了吧。想到这里大家伙儿都暗中发笑,先前没看到是什么的时候,只觉得吓人,现在他们只想笑,怎么办,快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陈夷之没忍住已经哈哈笑起来,就连担心弟弟的小甲都跟着咧嘴了。 那只鸟飞扑过去找到了罪魁祸首,本来想咬脸的,但是因为太胖没飞起来,只咬到了对方的手臂,一下子就出血了,笑声戛然而止,换来的是更浓烈的爆笑。 远处官道上经过的行商,知晓这边是乱葬岗,听到这声音是吓得不行,忙催促商队快些走,免得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就算真的是人这种地方的也不好招惹呀。 “小东西你可真讨喜,你在这里做什么呀。”陈夷之笑得都快在这地上打滚了,蹲下身去戳戳它胖硕的身子,那鸟拿鸟羽毛盖住了头,像是没脸见人。 道一正巧看到这幕,不由弯唇一笑,原来是毕方鸟还没成年的那种。 据《百妖谱》录,【毕方鸟生于章莪山,此山无草木,山上有很多瑶、碧。山中还有其他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毕方就是其中一种。】 【它的外形似鹤,却只有一只脚,青色的羽毛上还有红色的斑纹,嘴为白色。其叫声似是呼喊它们的名字。有一点极为重要的是,此物出现在哪里,那里就会兴起大片的野火。】 那可真是麻烦了。 “小毕方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道一无视了焦急的林小甲,她问这乱葬岗处唯一的活物。 小毕方缓缓的挪开翅膀,露出它明亮的眼睛,也强迫自己去忘掉身上作乱的那双手,“小道士问这做什么。” “你要不认真回答我的话,我就拿你的火把你烤了吃。”道一突然恶狠狠的,差点儿吓坏了孩子,也馋哭了几个吃过烧烤的人忽然放出狼光。 小毕方抖了抖,用它有限的脑子想了想,“我记得当时好混乱,阿耶阿娘说是人类打来了,它们拼死把我送到这里,又回去守护我们的家了,说是等我成年了才可以回去。” 毕方需要火来成长,这火分阴阳,乱葬岗的鬼火便是阴火,看它这么肥想来这些年,它应该吃得还不错。若是晚些时候,兴许它已经离开了去寻阳火了。 等真正的成长就会回章莪山了。 只要没害人,那就是人类的朋友嘛。道一不怎么开心的想,又是不能打架的一天。 “原来是这样,我想再问你一件事,此地近来是否有常有一个人类男子来此与人幽会?” 小毕方不屑的嗤笑,话里尽是不屑,“他算哪门子人类,比畜生都不如。” 第二九章:溪娘之死 “你胡说,我弟弟他只是有些胡闹,才不是你口中的畜生。”林小甲突然激动的跳出来,受不了有人当面说他的弟弟。 他虽然听过不少闲话,但他面前的林小乙乖巧无比,最近还打算成亲,不让他累着。 小毕方看着这个疯子一样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感情,反正它又不懂,只是更加不屑,“那种人死了我都懒得见他的尸体,只不过受人恩惠,不得已才略施惩戒罢了。” 道一走过去拎起它的脖颈,“好好说话别说些不相干的,”又将它侧面的眼睛对着王玄之,“这位是人类中的寺卿,相当于地府的判官,只要人有罪,就可以审叛的。 你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和他说。” 见鸟脸都憋红了,王玄之忙点头,“道一把它放下吧,我也想听听究竟发生什么了,若是你说的那人当真有罪,本官绝不姑息他。” “寺卿...”林小甲还要说话,被小潼拉住了,他这才看清王玄之脸上的阴云,比这乱葬岗的阴气还冷上三分,让他一时不敢上前。 “在我说之前你们要不要先帮忙挖一具尸骨。”小毕方指着它刚才出来的地方,说这话时还撇了一眼林小甲,在看到对方面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嘲弄更甚,不过一张鸟脸,也没人看出来。 “哎哟,你踢我做什么?”陈夷之冷不防的膝盖被人踢了一脚,始作佣者的腿还没收回去呢,他不满了,“我说小道士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呀,怎么老针对我?” 道一抬了抬下颌,“我们的不良帅不是来保护寺卿的么,这点儿小事还要寺卿动手吗。” 陈夷之指着小潼两人,“这里还有两个闲人呢,你怎么不叫他们去。” “我瞧你与石碑下的尸骨有缘。”见她一副多年德道高僧的模样,陈夷之摸着手上干涸的血迹,没有选择再争辩,默默的走到了石碑处。 然后他又犯难了,“那什么小毕方我应该怎么做呀?” 小毕方这回当着众人的面切切实实的翻了个白眼儿,“人类还有这么笨的吗,直接掀开这石碑呀,那尸骨就在下面,你挪开就能挖出来了。” 陈夷之已经没有脾气了,将银枪别在腰后,遂弯腰抱着那块残破的石碑,一点一点将其挪开,可真重呀,别看他习武,也得用不少劲,好在终于打开了。 午时。 日影居中,直射洞口。 尘封多年的往事终于重见天日。 石碑下面是一具死了有五年的骸骨,上面的血肉早已经化为尘土,只余一具森森白骨,盘桓于顶上的经年不散的白雾,道一伸出她修长又带有一丝肉的手指去触摸。 落在众人的眼里便是她在验尸。 许是昨夜才吃过青花的缘故,今日看了这姑娘,或者说叫穆溪的姑娘,看完她的执念半分没有疲惫,也明白了这姑娘最后的执着。 “大兄此去又要几时方能归来?”穆溪红着眼眶恋恋不舍,拉着一位看上去年纪三十左右男子的衣角。 穆溪大兄轻抚她柔柔的发丝,“溪儿不要担心,这是大兄最后一次出门了,等我归来之后,便能为你相看一门好的亲事,保你后半身无虞。” “大兄能不能不要去了,溪儿不要什么好的亲事,我就要你在家里。”每次回家都带着不同的伤,穆溪就怕哪一日她的大兄不见了。 这一回她异常固执,他亦是。 最终没能留住自己的大兄,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一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音讯也无。 四处打听,终于有了消息。 “溪娘子有人瞧见你大兄最后就是在此地出没的,”男子与林小甲有几分相似,他带着溪娘子来到了这片乱葬岗,时不时回头安慰发抖的穆溪,“溪娘子莫怕。” “小乙郎君还有多久才到?”穆溪一心沉浸在见到兄长的喜悦中,哪里注意到旁的东西。 二人行至残破的石碑前,四下黑魆魆的,连个月亮都没有,穆溪还想再问,那林小乙忽然快速回身,一下子捂住了对方的嘴,“溪娘子找什么兄长呀,以后我就是你的好郎君。” 穆溪这下明白是被人骗了,惊吓过度的她使命挣扎,二人拉扯间脚下不稳,一声惊叫过后,穆溪一下子就被弹倒在地,撞在了那块碎石碑上。 林小乙哆嗦着伸手过去探鼻息,人已经去了,他赶忙起身就逃跑了,一面跑一面回头看,直到最后消失,他不知晓的事,后来又出现一人,将石碑挪开,将尸体掩藏在下面,还将石碑上的血迹擦洗干净。 穆溪兄妹二人独居山上相依为命,也无人发现她失踪,更没报案一说。 二人不知道的是,两人都离开之后不久,石碑下的穆溪又醒过来了,先前只是摔岔了气,可受了伤又被埋在巨石碑下,怎么也挪不开,无奈绝望笼罩着她。 “我还没找到兄长呢。”穆溪泪流满面。 “给我你的血,将来我帮你寻兄长。”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触手是冰冷的石碑,穆溪却像看到了希望一般,“可以,我反正也出不去了,这一身血肉都送你,只要你能帮寻找我的大兄。 若是他出事了,希望你能为他讨回公道;若他还活着,就告诉他我已经远嫁了,不再回来。” “好!” 穆溪将早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双手糊在石碑上面,过了一会儿石碑又干净如初,一只新生的小鸟从上面跳出来,“够了小娘子,我只吃一口,多了也没用。” 小毕方清醒过后,陪着意识日渐薄弱的她,没水没粮的度过了整整七日,听到有人拿对方的兄长骗她来此地,气得直跳脚,那单脚跳立,逗得溪娘子直乐,“小鸟谢谢你,最后的日子里还有你在我身边...大...”兄。 穆溪就这么离开了。 “我会帮你找到你阿兄的,安心去轮回吧。”果然是水做的姑娘,一股水属性的魂力,充盈着道一的肾,连带她在刹那间也变得水灵灵。 姑娘温柔送的魂力也是,都没什么困难就吸收了。 看似温柔几分的道一,出口的话却如同寒冰,将人齐齐冻住了,“死者女,年二十,根据骸骨判断死于五年前。尸骨与寻常死亡的尸骨不同,她是摔倒之后陷入假死状态,又被人活埋之后,缺水缺粮活活饿死的。” “寺卿可以去抓人了。” “这凶手也太残忍了吧,有这能力上战场杀敌呀,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陈夷之抱着小毕方直吼吼。 生生将人饿死。 王玄之没再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人,“立刻去林家。” 第三十章:施恩须图报 林小甲先前只是苍白了脸,此刻已经摇摇欲坠了,可求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弟弟是将人骗来摔成了假死,那么真正的凶手是他呀。 乱葬岗距离林家村不远,这也是林小乙选择此地的原因。 一行人很快到了林家村,他们的要抓的人正横霸村里,“我说张老头儿你这孙女就给我当妾室吧。”张姓老者是林家村的外来人口,不受排挤也没得到多大的好处。 更何况是林小乙的事,谁不知道他哥哥在大理寺做事,平日回家可威风了,真要惹了他谁知道林小甲会不会报复回来,所以林家村的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陈夷之上前就是一脚,将人踹出老远,林家村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开窗开门,透过缝隙不出声的拍手掌,又暗叹怎么没一脚踢死呢。 林小乙捂着胸口半天爬不起来,“你是谁,你知道我大兄是谁吗,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乙你不是告诉我要安心成家吗,今日又是怎么回事?”林小甲面无表情的出现,将他吓了一跳,“大兄你回来了,我确实想要好好成亲呀,娶个妾室也没什么吧。” “夷之不要废话了,带走。” 陈夷之一手挑着银枪一面朝他走去,躺在地上的林小乙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大兄救我,”“你大兄自身难保了,去大理寺叫吧。” “穆溪的尸体已经找到,本官已经受理,堂下所跪犯人林小乙,还不从实招来。”来的路上道一已告诉了他全部实情,王玄之一拍惊堂木,怒喝道。 林小乙指望兄长帮忙的,却见林小甲与他同跪,还要再狡辩,就看到陈夷之在擦拭着银枪,枪尖正好对着他的头,不敢再胡说,一股脑的就交待了。 林小乙其实就是见色起义,他见那溪娘生得貌美,这才起了歹心,最后不小心将人害死的事。 “林小乙哄骗妇人,枉顾其意愿意图染指对方,致其昏迷后逃离致其死亡,按《大周律》判,其秋后处斩; 林小甲包庇其弟将死者活埋,意在藏尸,却造成其真正的死亡,虽不知情却是罪不可赦,身为官府中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按《大周》判,其秋后处斩。 小潼身为官府中人知情不报,按《大周律》判,其流放十年。” “寺卿明鉴,既然人是我哥害死的,那我是无辜的,你只判我哥就好了,我只是把对方撞晕了。”林小乙忽然发现了一丝希望,却让林小甲眼中腥红。 或许很多事在当时看不到结局,但是在事后总会被人认为不值得。但此刻也没有人去林小甲所做所为是否值得,这些在他心中自有一杆称在。 “寺卿明鉴,林小甲愿服刑。”他已不愿再看一眼那仍在颓唐的林小乙。 “小潼亦愿。”小潼早在乱葬岗看到起尸骨就有了预感,现下只是尘埃落定。 他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似要表明自己的决心一般,王玄之闭目不见。 王玄之一挥手,几个不良人上前,将三人带下去了,跟着一纸公文送至刑部。随后将今日之事,整理成奏折,上报天听,翌日皇上便下达了罚俸的惩罚,速度之快,害新上任的御史都没来得及参一本。 ...... “道一我有一事不明,林小乙夜里所见的女子是谁?”两人在大理寺后院围着道一,希望她能把这里头的疑点说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小东西搞的鬼。” 说着就将小毕方的翅膀拎起,一只小脚在空中乱扑腾,“快放开我,人类太坏了。” “是吗,那你怎么愿意帮溪娘子的忙呢,还守了人家七天。” 小毕方扑棱的一只脚就这么停住了,反应过来扑得更厉害了,“你这臭道士懂什么,那姑娘让我从沉睡中醒来,我守她七天又怎么了,我这叫知恩图报。” “小毕方你告诉我你们是要一直食人血,还是就那醒来需要的那一点,”这个问题让陈夷之捂紧了手上已经快结痂的伤口,还不着痕迹的远了几分,这什么破鸟不会看中他的血了吧。 也不知是被吊在半空难受得眼翻白,还是就想给他翻一个白眼,小毕方鸟就想再啄它一口,“至刚至阳、至柔至阴的血一滴就够了,吃太多我也消化不了呀。” “你这没安好心的小鸟,果然是觊觎我的血。”陈夷之不满嚷嚷,又指了指王玄之,“你怎么不去吃安道的,难道他没有本帅正直,这怎么好意思呢。” 王玄之:要不要提醒一下,本官才是大理寺卿。 小毕方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道一,还是决定不说出心里的想法,之前在乱葬岗就看到这小道士护食得紧,这才退而求其次的。 要不是打不过,算了,都已经吃了。 “臭鸟,你那什么眼神。”被鄙视的陈夷之就要上去揍它,吓得小毕方尖叫连连,“毕方...毕方...” 王玄之笑笑,“道一留下这只毕方有什么用意呢?” 道一惊讶,“寺卿想得可真多,我就是觉得那溪娘让它清醒都得到了七日的守护,我怎么着也能换他个千百日的报恩吧,毕竟我帮了它救命恩人呐。” 两人一鸟:报恩还可以这样的吗? “好了不逗你们了,这鸟之前不是说他们家乡逢战乱吗,可据我所知,章莪山地处偏远远离人烟,除非必要,不可能有两军在那里交战。那么章莪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已经过了几年,我想再去查不知又剩下什么?” 大周朝才短短三载,即将迎来第四个年头,各地仍有叛军,军权一事远不到避不可谈的地步,“夷之可对这些有印象,”又和道一说道:“夷之曾在军中待过,或许有线索。” 取代吊儿郎当的是一身那肃然,显然这是他的另一面,在军中磨砺出来的,他神色凝重,“因先辈的关系,其实我们陈家是不得重用的,或者说是遭到忌惮,生怕我们也如当今的李氏一般,有坐拥皇城之心。 因此我虽去了军中,可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 那等明面上是重用,实则没有权利的官职,只要圣人愿意,也是一抓一大把的。 说了等于没说呀。 “哎,看来得找机会去查一下了。” “或许是有人趁着交战之时,在这中间做了手脚?” “做什么手脚了?” “不知道。” 王玄之两手一摊,离开大理寺后院了,各地送来待复查的卷宗,还在等着他。 剩下两人一鸟三脸看不惯,为了小毕方的归属不欢而散。 ...... 第三一章:都是烧饼惹的祸 九月九日:宜登高、赏菊、踏青、插茱萸。 大周朝休沐日。 道一三人起了个大早,在路上还没有行人时,背着前一日便提前收拾好上山的东西,皆着着胡服劲装,一人一骑,出了长安城一路朝南而行。 天色灰蒙便出发,不愧是金秋,路上的风带着舒爽的气息,还有秋后丰收的喜悦,“听我的准没错吧,安道可还觉得此行虚度?”炫耀的某人随后便吃了一嘴的风,还夹带着一丝沙尘。 不能随意动武可不代表不能骑行,这只是一个对身体的考验,策马奔腾的王玄之,将头稍往压低一些,这才回话,“夷之所言非虚,待回了长安,你可将今日风光告知舒光,让他写一篇赋。” 陈夷之一夹马肚,驱策追赶,“安道说得对,那小子守个皇城,快把学业都给丢光了,回头我去了哪里,都让他练习一下,别丢了我陈家的人。” 苦课业久矣的道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学习么,大家一起才有动力呀。 同样呼朋引伴的陈舒光,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又举起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果然秋转凉了吗,一杯酒下去,又暖和不少,方才的寒意已经没有了。 遂将这一插曲抛至脑后,又与友尽兴起来。 远超二人许多的道一,这时不满的回头,“你俩再磨叽下去,只能看落日了。”又回去把腰间的毕方鸟按回去,贪吃胖成这样飞不起来的鸟,捡起来差不多就是成盘中餐了。 哪像她慧眼识鸟,好生的养着它。 骑行了一个多时辰,晨辉不慌不忙的为树木、花草、行人投送光明。 “我们三人都不用功夫,看谁先登顶,输了的回头去客似云来做东。”陈夷之上下打量道一薄弱的身板,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道一笑眯眯的,“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寺卿以为如何?” 不太对付的两人凑一起,总要一个人辩理,想到手下传回来的消息,九宵观之高太乙山不及,不由得笑道:“好呀,夷之,今日我便为你上一课。 知己知彼,方能长胜。” 说罢,他与道一已经往前窜出一步,落后一步的陈夷之马上追赶。 后来登高的学士,不由摇头,“这些个年轻小子,当是第一回来登山吧,现下便用了劲,待会儿得在半路哭呢。”只是等他们缓慢的爬上山,见到不喘不急的三人,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连带着登高的兴致都败了几分。 “夷之(不良帅)说话得算话。”两人异口同声,可把他给气坏了,“你俩作弊,先我一步跑算什么本事。” 听到作弊那些个学士浑身竖起了刺,大周才稳定,还没开始恩科,就有人不走正途了,刚想要看看是谁,就见到那三个用跑登山的人,再听到他们说打赌,顿时没了打探的欲望。 难得休沐,三人坐在太乙山最高处,登高望远,等待那一轮象征希望的红日冉冉升起,照亮整个人间,让阴暗无所遁行。 “在夷之为我们做东之前,今日的朝食便由我作东罢。”王玄之煞有介事的从他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素布包裹,待打开后,才发现里面还有细密的油布。 将油布纸层层展开,顺着热气的香味就散发出来了。 三人都没带坐席,就这么随意的坐在山顶,一同望着那一轮红日,自山的另一面徐徐升起,将整座太乙山都笼罩在其中,绿变成了柔和的绿,整个太乙山杂乱无序的色彩,因着一抹红光表现得错落有致。 美轮美奂不外如是。 道一余光瞥见,好些个带着文房四宝的,都已经在挥笔作画作诗作赋了。 陈夷之小声嘀咕,“你别看这么多人,纯粹想要留住这盛景的人极小,观他们下笔极慢,流水行云便可知一二。还有一些则是想要扬名,他们有自信,这一回作好了一定能够让大儒刮目相看,得其提点一二。 这类人虚伪得很,你少与他们打交道,吃了亏都不晓得。” 这才是他跟着好兄弟崔文渊从武,不想从文的理由,绝不是他学问不行。 道一有了解过,大周沿袭前朝科举,与武将路子不同,如今士子除了特殊的,其他人则不像以前有人举荐便行,需要科举才能入仕。 只待来年春闱再考,第一批秋闱落选,是这些人如今在长安逗留的原因。 “咕噜...”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沉浸在山色风光的众人回头,就见一波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赶着看日出,忘了带朝食,爬了一个早上的山,早已是腹中饥。 眼下正盯着王玄之手中的烧饼,肚子很不争气的直打鼓。 年长的先生会心一笑,谁不是从年少过来的,再说那烧饼确实是香呀,那先生微眯着眼打量,将那三人中的两人认出之后,就没什么心思了。 旁人的还可商量一二,这两人算了吧,从前的长安三霸之人,偏生的他们不知在哪里看了什么游侠的故事,自封了个三侠,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即便是过去了十来年,观二人如今行事,愈发不好糊弄啊,先生忙移开了眼,可这肚子真是饿得不行呀。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有眼力的。 譬如在长安家中小有恒产,却挤不进长安权贵圈子的,还有留在长安待来年参加春闱,以及拿着那点儿或许是家中父老的棺材本、全村人的希望、子女结亲一类的银钱,在长安呼朋引伴。 这些人与王玄之三人同是生活在长安,可却从未打过交道,平日参加的宴会也是不一样,是以不曾有过交集,他们拿着手中的薄产,据傲的走到三人跟前,“这些银子买你们全部的烧饼。” 道一闻言头也不抬,吃烧饼的速度却是快了不少,那陈夷之更是直嚷嚷,“喂,你给我留点儿啊,那么小的个子,还吃这么多。” “我还在长身体自然要吃得多!”道一据理相争,毫不相让。 一群人自觉书读得好,在家中受追棒,便是来了长安也是别人羡慕的存在,哪里受得了这气,就要上去理论,王玄之掸了掸衣裳,“我今日好像见着了修文馆主、赵先生都来了这太乙山登高望远。” 两位先生的脸那可是毕生难忘,小时还与文渊、夷之用箭射过数回画像解气,当时只觉得太可恶。今日瞧他二人出行,只带了一个童子,既然如此,他便帮忙找一些弟子服侍吧。 两位先生乃是前朝大儒,受当今圣人所请,韩先生同意出山作了修文馆主,赵先生依旧是半隐,做一个闲散的先生,可半点儿不影响二人,在天下学子当中的分量。 修文韩馆主德高望重那是权贵读经史子集的明灯,而赵先生便是他们寒门子的希望,二人乃是知交好友,走的却是不同的道路,可有一点是相同的。 两人都是读书人中的楷模,是他们都想结识的存在。 他们读书考科举是一方面,要是有幸入了这二位的眼,那才是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读书人,现在顶多就是识字人罢了,可刚才他们都干了什么? 差点儿就在这两位先生面前,露出了丑相。 说要给钱的士子叫周时节,一下子便瑟缩了,要是他爹知道方才他的所作所为,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其他人也不敢上前了,有一点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人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认出了两位先生。 临走前,还不忘暗中撂下狠话。 王玄之抖抖衣裳,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早就认出学子中两人,成日去平康坊花天酒地,偶尔为先生鞍前马后,也是一种调剂,他这是学着道一日行一善呢。 将人打发了,他去拿烧饼的时候发现,两人吃得残渣都没给他留一点。 “重远兄今日来太乙山,可得为我们小露一手,一展平日先生所授啊。”那几个学子似是为了找回面子,又凑一起高声吟诗作对,谈情弄赋,生怕什么人听不见似的。 先前的那位老先生,和对面的老友接着下棋,“大周才三年,已经世风日下了呀。” 另一位老先生却摸着发白的长须,面上的褶子加深,“我看是有眼无珠才对。” 为了应和周时节的话,那李重远却是摇着头,好似兴致缺缺,又带了几分诱惑的说道:“太乙山的景色,我们隔三差五便能看上两回,赋诗都快重复了,也着实没有意思。” “哦,重远兄有何高见?” “我听闻距离此地不远,有一镇名为下水,听闻其风光,令人见之再难忘怀,我想若是有幸,也想去见识一番。”李重远摇头手中绘了山水的折扇,很是潇洒。 “哦,可今日有些来不及了吧。”周时节有些担心天黑了,他们进不了长安城。 李重远笑道:“距我所知那下水镇在雍州,距离长安一个时辰,太乙山过去也近一个时辰。” “既然为时尚早,不若我们便趁此良机,前往那人间仙境下水镇。”周时节说着无意间还瞥了一眼身着短打的道一三人,似是挑衅一般:敢来吗。 不远的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的开始收拾东西,那什么下水镇从来没听过,竟然这么有名,他们必须得跟着去见识一番呀,读书人最爱的便是游看山水,此举正合他们意。 “哎呀僮儿快些,快些!”有主人在催促书僮收拾四宝等物,就怕慢了赶不上队伍,看不见被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下山镇。 有等不及的学子主动上前帮忙收拾,平日哪里做过这等子事,反而是越帮越忙,倒让僮子心塞不已,要不是主人动手,他们早就收拾好了。 甚至财大气粗的人,捡了要紧的就走,当场就把多余的送人了,赚人笔墨,手中还有余香哩,就是赶着来听听学子们的高谈阔论,想从中受益的。 今日倒是捡了不少好东西。 听说众人都要去下水镇,也是跟着一咬牙就去了,大不了今日不食这三餐,万一见识之后,他们的学问长进,还能赶得急来年的春闱。 旁边也有不少竖起耳朵的学士,都忙不迭的整理好才铺上的坐席,也选择忽略了还有几分喘的呼吸。这也是前人主张学子习六艺,上骑射课。 看,这不好处来了吗。 瞧瞧那两位老先生也是童子都没带一个自己拎着行李,在见着道一三人起身,也不远不近的的跟了上去,身姿还挺飘然的,面色红润气也不喘。 浩浩荡荡一群队伍朝着下水镇而去。 至于后来的攀登者看到空无一人,又有些狼藉的山顶。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应该做什么? ——— 第三二章:‘淡如菊’ “诸位,前面过了这界碑就是下水镇了。”李书生指着下水镇的界碑。 “可算到了!” “累死我了!” “腰酸背痛!” 两位老先生还没叫呢,学子已经开始嚷起来了。 一群人折腾得灰头土脸,可到了目的地之后,如枯木再逢春,一下子就格外的精神起来,用他们那一双看水都是横波目的双眼,近乎稀奇的打量第一回听说的下水镇。 首先入目的却是镇上,沿街烤肉的摊子,熏得烟火漫天,别说美景,兴致都淡了许多。 摊子卖的是羊肉。 塞外牛羊居多,是胡人的主食之一。 雍州地界偏西北,与胡人有些习性相同。 可他们不喜食这胡人的东西呀。 “这可是下水镇的一绝呀,”似乎看出了大家的意思,李重远站在烟薰火燎中,笑着为大家介绍,“诸位可知食羊肉在古时便有载,还有晋时的罗友,为吃羊肉,闹出的一桩美谈的食羊记。” 读书人怎能说不知书呢,有人当即便说道:“食羊肉在古时便有记载,鱼羊为美,合则为鲜,艳羡的羡也指盯着羊肉流口水。” 一个学子也道:“我晓得那罗友是个襄阳人。打小便有了吃,也就是痴,傻之意。” 另一个接道:“我晓得他为了吃上一回白羊肉,在主人家还没开门时,便守着了。主人开门迎神见他,非常惊讶的问他何故,他竟然随口说道,找上司有事,也是一奇人呀。” “我也晓得,当日并没有宴请他,乃是不请自来也。”周时节不满的哼哼,他老爹拿棍子撵着他学习,竟还有这等奇效,记住了不少的知识呢。 又道:“走了,还说自己就是去蹭吃喝的,委实丢人也。” 李重远的脸僵了僵,这个棒槌,简直是来拆他的台,他扯出笑拉回正题,“那罗友食了白羊肉,临行前直言相告,留下目瞪口呆的主人,了无怍容离开。 此乃魏晋遗风呀,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经文人熏染的羊肉,突然就变得有文化气息了。 学子们没用过朝食,又被先前那大饼子馋了一通。眼下盯着下水镇街道两侧烤着的大串羊肉,羊肉烤得通身金黄,这才是此时他们眼中最美的风景。 但文人好脸皮,他们觉得这还不够,又有人摇头晃脑的说道:“当今秦王亦流有鲜卑人的血,长安不绝胡人等商贩,我等吃一吃羊肉,可谓是相得益彰。” 许是肚子饿了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此时就算是一个摊贩,不比长安繁华的酒楼饭馆,也让他们看得格外顺眼,由着那李重远作主,众人停下整顿一番,进进食。 一会儿方才打起十分精神,体验人间至美。 道一被这一番言论惊呆了,世间竟有无耻之人! 不知是否被学子们惊呆了,道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连羊肉也不曾吃。 王玄之早就对这些人见怪不怪了,倒是见道一在山上吃饼子那般欢快,此时不动作,便觉得有些奇怪,也没有什么吃羊肉的意思。 那陈夷之嚷了半天没得个回应,口也渴了,喝着摊贩送上来的白水,咕噜咕噜两杯下肚,着实舒服不少,伸手拿起一串金黄的羊肉串。 “我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这都到地方了先吃点儿羊肉,补充一下体力,一会儿还有得劳累。”陈夷之用力的咬了一口色香味俱全的羊肉。 不知道为什么道一这会儿眼神有些诡异,一直没进食早就饿了的王玄之伸手时瞧见了,也收回了去拿羊肉的手,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道一也不知道自己一双眼还能这么个用法,那蠕动的‘羊肉’真是让人胃口全无,“那还真是可惜了,出门前才卜了一卦,今日宜食素,吉。” 陈夷之吃得十分豪迈,“这也太好吃了,竟然还带有弹性,这肉跟活的似的,”道一闻言一拍脑门儿,十分懊恼,“呀,差点儿把你给忘了,来来来,这些你肯定爱吃。” 明明可以靠飞却被迫骑马,小毕方很想哭,看这小道士那么厉害,结果骑个马差点儿没把它肚子里的‘存货’给全倒出来,好不容易吸收的呢,来之不易。 小毕方正晕马呢,听到吃,一双圆眼滴溜滴溜,到处寻找道一口中它喜爱的食物,“小道士怎么我没看到好吃的?”小毕方一头雾水,一点儿香气都没有好吧。 伸手掰动它的小脑袋,指着陈夷之面前的‘羊肉串’,道一没好气的说,“这不就是你们的最爱吗?”开什么玩笑,小毕方不安的挣扎,它要离开这个疯道士。 小毕方觉得自己还是想回家看看的,待在道一身边,它太容易没命了。 “喂,跑什么?你们鸟儿不就爱吃这些吗?”道一好像是真的在问它。 小毕方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自己在乱葬岗可是识过无数人的,现在就勉强相信她吧,“你说什么呢,整天叫什么小鸟小鸟的,我可是毕方鸟,你们应该叫我神兽大人。这些低级的东西,我们可是生下来就不吃的。” “那什么小鸟大人你能和我说一下,这些羊肉串是什么吗?”伸手接过小毕方,王玄之指着面前有一大堆竹签子,仍在不停进食的某人,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两人一鸟说得小声,另一人也吃得专注。 对于鸟会开口说话,不止同行的人没露出好奇的神色,便是下水镇的百姓好似也习以为常,没有点半好奇的凑过来,这倒是一件稀奇事。 “虫子啊,活的那种。”虽然大概猜到是什么,但真的被点明确认,王玄之的笑脸皲裂了,偏生的好友还不觉,吃得仍旧很欢快。 道一忙制止了他,“别轻举妄动,目前我还没看出来,这些虫子的用途,他身强体壮的正好。” 王玄之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这下水镇有什么问题?” “你对这镇有什么感受?” “我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但是小镇的百姓又非常的和谐,不似有什么邪恶之物,虽然这么想,但我觉得还是有点儿不对劲,是什么呢?”王玄之指尖一下一下轻而柔的点在毕方小脑袋上,后者眯上了双眼,简直太舒服了。 “喏,你看那边。” 一人一鸟同时侧目,“唔?”王玄之方才是背对着的,回头就见一地的菜疏,旁边站了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两人怎么了?” “方才我见其中一撞翻另一人的东西,连句抱歉的话都没有,蹲地上捡菜蔬的那位,不止没有上去理论,连背后骂两句都没有。”道一说出了她看见的事。 王玄之也觉得奇怪,“他们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半分气性都没有,就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一般,我想明白不对劲在哪里了。方才我们所见到下水镇的,都和这两人差不多。 若非面孔不同,我都能当他们是一人,那无欲无求的气息,都快赶上人淡如菊的赵先生了。” “哎?赵先生?”王玄之说着就看到那位‘淡如菊’的赵先生,正与修文馆主,两人也吃得很是欢快,散发的气息比之往常还要淡上几分。 “事情麻烦了,道一可有办法尽快解决?”王玄之担忧的问。 道一点头,“有是有,不过我需要在镇里走一圈,确认一些事。至于他.....”绕着陈夷之转了一圈,“就用他来给我们开路吧。” 好兄弟,挺住! 王玄之给了一个鼓舞的神色,后者仍埋头苦干他的‘羊肉串’事业。 ...... 第三三章:我们不一样 道一二人将吃得津津有味的一行人留下,她和王玄之走访这诡异的下水镇。 在这之前,她已经检查过了,那虫子于人体无害,这才敢放心的将人留下,他们去把那源头找出来。 游历下水镇风光,道一只能呵呵了。 “果然如此。”一路走来,就没有遇到一个不同的人,一张张不同的脸,却有着如同复刻一般的神情,说不出的诡异,让人瞧了心里阵阵发寒发毛。 今日乃是九九重阳。 他们远在长安便罢了,只能登高望远遥寄希望,可这下水镇竟然没有一点祭祖的动静,反而如常又不如常的在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眼下为了查清下水镇的诡异,将所有人都恢复正常。 首要的得摸清镇中的情况才是。 道一两人往镇中最大的那户人家走去,没有意外的话那里便是下水镇镇长的家。 镇长家院门口放了一把逍遥椅,镇长下水镇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他正惬意的躺在上头,微眯着双眼徜徉在日光下沐浴着这大好的时光。 能看出来他在享受。 二人对视一眼,这是第一个有别于其他人的。 “请问你这是下水镇的镇长吗?”道一拿出她可爱又甜美的笑,令人见之生喜,也能让人失了防备。之前下山就是这样,从九宵观问到了濮阳,百试百灵呢。 听到有人问话,笑还是那个笑,只是那老者浑身的气息忽然一变,又泯然于下水镇村民中了,挑不出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在何处。 要不是方才二人同时瞧见他的异样,还真当是自己眼花了。 那一丁点儿不同,兴许便是关键。 老者懒洋洋的睁开眼,好似提不起劲似的,半掀脸皮,“哦—我是镇长姓丁,你二人找我何事,不对,你们的事与我何干,麻烦让一让,挡着我晒太阳了。” 她这么可爱都不行的话,那就换个能行的人吧,道一果断让道。 二人侧身让阳光晒进来,又顺势打量了镇长的院落。 王玄之拱手一礼,“丁镇长你好,我等是长安来的士子,听闻此地风光,故相约同游,眼下回去赶不及入城,还请镇长收留我们一晚。” 镇长可有可无的点头,“随便你们,自己找空房间住吧,”又指了指镇尾,“那里有一户空宅院,你们自己打扫便可入住。” 二人谢过镇长便朝镇尾行去,一路上都没有回看,他们也只当不知背后打量的眼神。 边走边查看,最后找到一户没人住的地方。 大门口结着蜘蛛网,其中一扇门已经破败,坚强的靠着另一扇门,道一上前一脚就把它给踹地上了,镇民们即便再‘心如止水’,看到这一脚,也是心口一跳。 镇长尤甚,眉眼猛的一跳。 “咳咳...”门倒下激起一地的灰尘,两人被呛得不行。 二人忙伸手遮掩,捂住能呼吸的口鼻,待浓浓的尘土散去,两人这才放下掩面的双手,跨过倒踏的大门,入目便是一个极小的院子。 除了肆虐的杂草之外,原先摆放的东西都井然有序,想来从前的这户人家,将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大门侧一点对着的便是堂屋大门,从撑起的窗户能看出来是内室,而右侧则是搭了个茅草顶的厨房。 堂屋里也就是一套桌椅,做工不是很精细,似乎怕伤到使用的人打磨得很是光滑,大门正对方供奉的是天地君亲师以及先祖香火还有一块牌位。 整个堂层都结了蛛网,屋顶的瓦片有坏掉的地方,都砸在地上摔了个稀碎,两人踩在碎瓦之上只是让其碎得更彻底,空寂许久的屋子,也随着生人的到来有了几许鲜活。 “先室杨氏闺名云锦...”王玄之蹙眉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世间之大同名同姓,又有何稀奇的。 “嗯,刻牌位的人识字不多,你看云字,雨字里少了一点,字也有些歪扭。” “但刻得很用心不是吗?” “唔,确实是。” 从发现这块牌时,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看到的事,随后又齐齐作了个揖,道了声抱歉,便将牌位拿起,指着牌文说,“寺卿你看,这位夫人已经去了十年了。” “嗯...”王玄之欲言又止,“此处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今晚那些同来的学子,还有两位先生,他们应该如何安顿?” 道一惊奇的看着他,“寺卿还想着好生休息,晚上不出去做点什么吗。” “再说了这么一个小院子,把堂屋收拾出来升个火,让他们围着柴火煮酒、煮茶都行,不正合了他们的意吗,指不定此番回长安,各种诗文赋策都有新的感悟,能惊艳整个长安,乃至大周都说不定的。” 王玄之无奈摇头,分明就是她要找个地方把人安顿好,才方便出去打探的,结果说出来却是这么让人无语的话。想着便一把抽出腰间一直别着的长笛,在手上转了一圈,没好气的戳了她一下,“行了别贫了,我们赶快看看其他的房间吧。” 道一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我去看厨房,寺卿是君子就去看内室吧。” 君子?远庖厨那种吗,可谁见过不进厨房就去内室的,不过他也没去说这些个没劲的,只是笑笑便去查看内室,兴许还能安置两位先生呢。 毕竟他们年纪大了,不好跟着学子们熬夜,还是优待一点儿的好。 只是推开房门之后,他脸上的笑瞬间退去,“道一。”那厢正在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吃的道一,被这惊魂声给吓得不轻。 “出什么事儿了?”就这么大点儿个院子,道一连轻功都使上了,待看清内室里的情形,即便见惯死人的她,也不由说一句,好生奇特,“寺卿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王玄之的眉头快夹死苍蝇了,“你先验一下这具骸骨,我想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又或是与妖怪有关。”许是想起了‘羊肉串’这回他倒没含糊。 还有便是这内室恐怕不能住人了,要委屈两位老人了。 两位先生:不委屈,谢谢! 在王玄之查看内室情况时。 道一绕过他走到那具积了不少灰的白骨面前,身上还穿着一件很干净的衣裳,即便是后来沾了不少尘土,被虫蛀得坑坑洼洼,依旧不能否认的干净。 将那具白骨翻来覆去的验看,又一寸一寸的摸索,“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王玄之对内室情形已经了然于胸,早已候在一旁。 闻言心里一个咯噔,只有一个反应,来了,这不详的预感。 ...... 第三四章:带你回娘家 “死者男,年约三十,身高八尺有余,身体无病无疾,无外伤,无人作用外力,亦没有中毒的痕迹,从而使其疼痛难忍,最后扭曲成这般模样,骨头颜色与正常死去的一样,说明他也没有中毒。 还有他的骸骨结实,尤其是臂力尤其,我看他家中有弓箭,应当是个猎户。” “骸骨上的种种迹象表明,死者是正常死亡的。” “可他的骸骨扭得像胡人头上的辫子,你可知能验出是何原因,”王玄之道出他的疑惑,又说:“道一我知晓你能看到和我们不同的东西。 否则你不可能一口便咬定文渊体内有兽魂。” 道一先是一惊,后又放松下来,她看到这位大理寺卿时,就把对方当成九宵观师祖,做什么也没避着他,对方要是不能接受那就只能自己去打妖怪了。 若是对方接受她这些超出普通人的能力,有官府作保无疑她行事要方便许多。 譬如崔文渊的事,可谓是一举三得。 只是没想到这人这么早就在帮忙了,道一有些小开心,自己不是一个人,“寺卿说得是,但我只能看到一个人的执念,并不能了解一个人生平,还有直接看到凶手什么的。 灵魂他们有自己的意识,并不会轻易被人侵入。守着那他们一生的执念,死了也不愿意入下,待执念消散才会离去,所以平常只看他们愿意示人的那些。 通常都不会强制去看别的,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当然哪天要是我的灵魂能够强到忽略这些小伤,或许可以一试,那样看一眼就能瞧出凶手是人是鬼了。 所以我才会想要验尸,确定与普通人还是妖怪有关。 那狌狌犯事,用的是崔文渊的身体,因此我才觉得死者身上的气味有些奇怪,一开始只当是那紫檀桌的原因,后来才知道那是妖怪借了人的身体隐藏了他们的气味。” “你们是靠气味分辨人与妖,那么这人的死可与妖怪有关?”王玄之还是忘不了蠕动的‘羊肉串’,什么都觉得与妖怪有关。他想这辈子都不太想吃了。 “气味是对付那些不能隐藏自己的小妖怪的,中一等的能隐藏自己,需要‘开天眼’,上等的看情况,打得过先打,打不过得赶紧跑了叫人帮忙呀。 不然只能牺牲了。”道一无所谓的怂怂肩,“对付中等和上等的,光是‘开天眼’的功夫,人家就能跑个几十里路了,哪里会等着你打,”她突然嘿嘿的贼笑,“不过,我好像能区分人与妖了,比他们简单一些。 当然了好坏还得你们去查证。” “你怎么分清楚人和妖?”作为一个门外汉,王玄之求知若渴。 道一指了指骸骨空空如也的头顶,“那王荣的头顶是纯白色,崔文渊害死的人也是,但他本人是黑白两色,还有这人头顶上亦是纯白色的雾气,也就是他们的执念所在。” 看不见什么黑白雾,但他听明白了,“人是白色,妖是黑色。可执念乃是空想,为何会有色彩?” “那是他们灵魂护佑的结果。” “原来如此。那你的意思是这具白骨也有他的执念了?” “我现在需要看一下死者的遗愿,还请寺卿留心一下周围。”道一说完,就专心去查那团经五年还异常浓烈的白雾。她服用过祝余华,这一回她不用伸手,只需要一个意念。 —————— 完好的木门被推开,庭院干干净净,连一丝杂草都无,除了单独僻出来的小菜园子,莫说蜘蛛网了,便是后院的家禽舍都不见什么脏污。 确实是一户会过日子的。 男子从山间打了猎回来,将已经在外面把鲜血清洗干净的兔子,拿到了后院,交给院子里的女子,那女子眼角轻轻弯了弯,嘴角微翘,像是满院子的花草都瞬间鲜活了。 女子像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行走间的举止透露出一股,与王玄之等人身上相同的气势来,不过又因是女子,更多的是温婉。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旁观的道一瞧着就是一个哆嗦,王玄之当她是一动不动的给冻着了,秋天来了,也有天凉的时候,所以他赶紧把今日登高准备的披风给她用上了。 接着不知那男子在耳边说了什么,女子抬起白皙的手轻捶对方的胸膛,却被男子一把握住了,女子脸颊绯红,将头也靠过去,“丁郎你说我的父母是否有在思念着我?” 丁郎拥她在怀好生安抚,“绵娘是想家了吗,待我多存些银子,便带你回去看看,如何?” 那绵娘先是一喜,后又暗淡下去,“算了,丁郎。或许有些不希望再见到我,否则我又如何会遇见你呢。” “唔,寺卿大人这是做什么?”道一看完了执念,就看到身上明显大过头的披风,还以为自己是那锦娘。 “方才我看你哆嗦还以为你冷。”王玄之倒是实话实说。 道一的牙给酸得不行,又想到刚才那段浓情蜜意,眼里只能看到彼此。 究竟是天上的太阳不够耀眼,还是月亮不够皎洁,晚霞不够浓艳。 “可有什么收获?”知道不一定能直接看到凶手,王玄之便从其他方面着手。 他往常这个时候早已经把整个下水镇纠集在一起了,然后挨个审问,眼下是不行了,这些人连吃个饭都费劲。 哦,错过了,不想做饭是吧,那不吃罢,一顿也无事的。整个下水镇上空都弥漫着一种‘无所谓’,连镇子周围的田地,都没濮阳县的长得好。 不将这屋子里的死人葬了,许是这得过且过的态度所导致的。 “死者姓丁,如无意外便是立那牌位的人,那人是她的妻子,两人很恩爱,而且很喜爱这个家。”道一无奈的叹口气,还以为这么强的执念,是什么大事,原是这人间的情情爱爱呀。 线索一下子就断了,走进了死胡同,“他们有没有说什么,”转念又想到是执念,便收住了话。道一倒是点头,“死者说要带她妻子回娘家,妻子不让,就这么几句。 哦,还有死者凑近在她耳朵说了几句,就把他妻子给闹了个大红脸,这些算吗?” 就像他是听那话的,道一是说那话的人似的,王玄之悄悄红了耳尖。 与从小在山上长大的道一不同,他在俗世活了二十载,又在大理寺任职,见识怎么也要多些。 他说,“或许这才是他的执念所在,所有的爱都寄托在让他妻子无虞,快活过一世。不留遗憾也是一种。” 暂时不能理解这复杂的感情,但是两人都死了,怎么送人家回家,看来这心愿注意是完成不了呀,道一打量了一下屋子周围,晚些时候再决定牌位的去向,再查清死者的死因,把骸骨葬了。 “寺卿我们快些去把不良帅他们接过来吧,房子就这样了,别收拾了。”道一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这让王玄之迟疑不定,“你不会也受到了下水镇的感染吧。”实在是太消极了。 道一不想给他好脸色了,上司了不起呀,“行了别废话了,将人安顿好,一会儿我们还要出去,别浪费时间呀。” “还会生气说明没事。”王玄之松了一口似的。 道一:——寺卿,你变了! 第三五章:小毕方瘦了 道一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将所有人安顿好,接着又拿出行李乔装。 出门前两人对视一眼,道一乐不可支,他们这身掩耳盗铃的打扮哟。 “寺卿这如月般皎白的衣裳,做什么梁上君子,不如做一个踏月留香的采花...”还有话没说完呢,接受到王玄之的死亡眼神,她顿时住了声。 道术又不能轻易用来打普通人,单论功夫两人谁胜谁败也说不定。她也没有欺负病者的爱好,绝不是什么憷了对方吃人的小眼神。 王玄之已经懒得提醒对方,青衣小道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和他白色的比起来,好像确实好一丁点。 可他们出门只是登高望远看日出来着,来此地纯属意外呀。 以后出门要备的东西不少。 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一堆,再回神时他们已经到了,今夜想要打探的宅子,白天他们才来过的,丁镇长家。 白天见到的宅子还是明媚阳光,里面还有一位身形矍瘦的老者徜徉在日光下,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让人不忍打扰之心。 许是老人家睡得早,宅子只有大门前两个大红灯笼,宅子里面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 又不是好月时节,子时过后星星大把,寅时的星光勉强指路。 两人就着稀拉的月光,摸到了丁镇长的内室外面,听到里头震天的呼噜声,又轻手轻脚的离开,只是他们不知道里面的丁镇长也在同时,睁开了一双氤氲的双眼。 “可真奇怪呀,这镇长白日分明就有所不同,可为何今晚会没有动静呢,难道是他已经洞悉了我们的行动?”不见镇长有异动,反而让人更加疑虑更甚。 道一嘿嘿一笑,“寺卿是觉得寂寞了吗,在长安可是许多人追着捧着要看的对象,如今来了下水镇,也没个人搭理你,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了吗?” 王玄之很不自在,手都不知放哪儿放。 经这一提醒,长安小娘子追赶的恐惧,又浮上他心头。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下水镇的人还挺可爱的。 可若是有人或妖刻意为之,那就另当别论了。 “办正事要紧!”王玄之故作严肃小声说道。 “怎么了?” 道一走了两步便停下,“这小胖子又在闹腾了,”一面朝腰间悬挂的袋子里摸去,掏出了那只小胖子,哦不,不能说是胖子了,因为它瘦了一圈。 “小胖子你怎么瘦了,是这几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就说让你吃那羊肉串还不信我的?看看你这没二两肉的模样,便是落到猎户手里,也是放生的那一批呀。”道一惊讶的说道。 小毕方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这话弄得僵住了,一张鸟脸都涨红了,“我都说了我不吃那东西,我这不是瘦下来,我这是成功吸收了那些阴火,哼。” “你吸收了这些会做什么?”道一背着稀疏的星光,没让它看到奸相毕露的脸。 小毕方高傲的昂起头颅,“我们会什么,你不是知道吗,慢慢猜吧。” “寺卿我们走吧,已经找到了,在那!”按她的所指的方向,王玄之带路,生怕这位在宅子里串迷了路,有人领头道一也没多想,要是知道估计得跳脚。 两人一鸟来到了座阴森森的院外,此院落月光星光照下来,被一棵老树挡去了大部份,一棵上了年份的老槐树,上面有着斑驳的纹路。 道一从老槐树旁边路过,发现纹路和老镇长的脸很像。可老槐树还能过很久,镇长脸上透露着即将死去的信息。 但她却没告诉镇长,不论是道亦或是其他,都不可轻言断人生死。 其一便是天道无常,其二便是人亦是不可捉摸的存在,兴许会有奇迹出现,若是她贸然出口点破,将不应该死的人说死了。 ‘逆天改命’,其后谁也无法预知未来。 这也是许多得道之人点破天机之后,发生各种意外,或是灾祸不断,又或是一生弊缺不断。似乎是上天在警示,这便是妄图窥探天机再逆天改命,能得意一时,不能得意一世。 当然上天也是给人活路的,否则又岂会允许能与他们‘沟通’的桥梁存在,明白他们有意无意的指点,便是一次暗地里的偷天的换日。 顺势而为之,上天也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嘎吱’刻有长寿花的大门被推开。 道一忙跟上去,抬眼便看到了门内的情形,两人跨了一半的脚便停住了。 大门打开是一道香案,其上有一副褪色的画像,下方还有数道牌位,全都是丁姓,“原来这里是丁镇长的祠堂,那么我们现在要进去吗?”道一问。 “这镇长你能确定没有问题吗?”王玄之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你进去吧,虽然打扰丁家的先人,可若是在情理之中,想必他们也不会怪罪。你只管找出下水镇的祸因,其余的事便交给我。” “嗯!”道一抱着那小毕方先是拜祭丁家先祖牌位,“各位先辈,小道多有得罪了。”说罢径直朝着丁家老祖的画像走过去,“还不出来吗?”画像纹丝不动。 “丁家老祖对不住你了。”道一这一回没有选择直接结印,反而是从身上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一张符纸,这是她在大理寺上值时,抽空画的。 用一张就少一张那种,上次为了省力用黄符对付狌狌之后去补充,近来当仵作赚的黄白物,已经全部付诸流水了,道一心疼的咬咬牙,竟然这么浪费她的东西,“急急如律令!驱邪!” 她的黄符碰到丁家先祖画像,那犹如白玉蒙上水雾的东西,便立刻闪开了,显眼有些避讳这黄符,不愿正面对敌,又或许是摸不清对手实力,先避为上之。 白玉团子脱离丁家老祖像后,又在眨眼间便窜到了屋顶,似是破屋而逃,“急急如律令!驱邪!”追着它跑的是一道木灵气推动驱邪的雷符。 道一在刚才白玉团子跑出来的那瞬间,已经看清了它的身形,也知晓了它的来历,能快速的使用克制对方的灵气还有符咒,眼见着打中了对方,使其动作变慢。 可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 第三六章:发光 白玉团子受了一击,索性不再逃跑,反而就在祠堂的顶上,吸收四面八方的能量,那些能量有大股的也有小股的,从不同的方向而来。 “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高空的夜鸦都惊停了一瞬,又赶快扑腾着翅膀,比先前更快速的飞离了下方的危险小镇。王玄之一惊,“是夷之,他出事了!” 两人也管不上问为什么陈夷之会在这个时候到来了,连忙跑声音来源去,道一还回头说了句,“小毕方靠你了,给我拖住它,别让它再吸收了。” 小毕方一身鸟毛都被抓乱了,风中凌乱的站在院中,它是谁?它在哪?它要做什么? 小毕方委屈极了,摸摸才消化的肚子,今日过后又得饿肚子了,哎,‘呜———’委屈归委屈,活儿还得做,谁让她是恩人的恩人呢,得报恩呀。 一口阴火朝白玉团子而去,却也只是减慢了对方吸收的速度,它抽空喊了一声儿,“小道士你赶紧呀,我这边撑不了多久的。” 两人很快就把陈夷之带过来了,他此刻抱着头痛苦的呻吟,上过战场的他很久没这么痛过了,那些肉体上的疼痛,能眼睛不眨的就撑过去,可这脑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受了。 小毕方那里也快吐得没气了。 道一却没有立刻上前帮忙,若是强行打断吸收,这些被白玉团子吸取的人,大部分会变成傻子,严重的会伤害性命,她在身上的袋子里摸出一本书来。 《伏羲诀》的字眼一闪而过,道一尴尬的笑笑,“拿错了这个不行,”没解释为什么不行,又从袋子里拿出了另一本书《凤鸣诀》,“寺卿交给你了。” 王玄之接过书傻眼了,不等他问,道一快速说道:“寺卿将《凤鸣诀》翻到第一页,你把这首曲子吹出来。”等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在腰间骨笛上了。 一曲《幻梦》吹响,‘无欲无求’的下水镇镇名,好似忽然‘醒悟’一般,不再任其予取予求,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些被吸食过的梦,不进反出。 道一将小毕方拎着放陈夷之旁边,这才聚精会神的盯着王玄之,她发现那骨笛竟然在发着莹白色的光,不知道是《凤鸣诀》的作用,还是骨笛的问题,亦或是人本身。 有机会得看看那笛子是什么兽骨做的。 陈夷之靠在槐树上,他的反应最为明显,脑袋里面倒是不疼了,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进一出将他折腾得够呛,眼下人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白玉团子若有脸此时一定是惊恐的,它见王玄之似是见鬼一般,终于停止了吸食,《幻梦》也在同时停下,就见那白玉团子摇身一变,一个虚影便出现了。 是一个与丁家老祖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想来是长久住在画里,也沾了对方几分像吧,和白玉团子的气质很像,一个水灵灵的男子,瞧着可怜无助又无辜。 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别打我,我是无辜的。” 王玄之:“———你是谁?为何要害下水镇的镇民?” “她知道。”泪水汪汪的朝着道一说。 道一指着它说道:“据《百妖谱》所载:【此物名为噬梦虫,以吞噬人类的梦而生。】也就是他们产生的欲念,这便是下水镇人‘无欲无求’的缘故。 本体如同就一只虫子大小,但被人唤醒之后,就会有一团白光罩着它们。本身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被它们吞噬过度的人,会连还手的心思都没有。 但当他们生命受到威胁时,便会加快吸食速度,人类精神由一身精血供养,一旦被抽调过度,身体会超过承受极限,届时会有生命危险。”最后一句是悄悄和王玄之说的。 “你们俩为什么会没事。”男子委屈巴巴的,眼泪要掉不掉。 “你说的是外面那些‘羊肉串’吗,看来你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需要装扮一番,才好让人吃呢。还是那话,当真可惜了,可惜我出门前才卜过卦,今日宜食素,方为吉。” “你的意思是那些‘羊肉串’,便是它用来吸食人们梦的一种媒介?”王玄之庆幸自己有眼力,免受青虫荼毒,也没被人夺取了梦。 “从前被你吸收过的便罢了,今日把你的子子孙孙收回去,我便饶过你,拿后辈给自己铺路是怎么回事?”道一十分不满的说他。 噬梦虫更委屈了,下水镇的人梦想都很简单,原本没多大的欲望,可供吸食的本身就不多,今日发了狠的吸食,结果多的都还回去了,现在说什么不介意,根本就是个骗子。 人类真是太坏了。 要它们出来的也是人类,要它们打包走的还是人类。 “知道了,”噬梦虫不情不愿的开始收回散播出去的‘羊肉串’,与人类连接的媒介没有了,它很不开心,也不想与道一两人对上。 好不容易醒来,才不要再睡呢。 噬梦虫做完这些虚影都快维持不住了,然后它想离开这里,结果忽然不受控制的变得庞大,道一在想要是用针戳一下会变得怎么样时,一道狠辣的声音响起,“今日谁都不能离开这里。” 两人一鸟一虫都看了过去,丁镇长拖着虚浮的步子走过来。 噬梦虫随着他走近,神智渐渐逐渐变得不再清晰,甚至有些痛苦,“小道士你再不帮我,我...”话还没说完它的身体就长得有一个人高,还在继续长。 “成长是有一个过程的,这样猛然增长,于噬梦虫来说不是好事,”道一头一歪,“当然了于我们眼下,也不是一件好事。它如果太强大,也是可以攻击的...” “寺卿,你怎么了?”道一伸手在他面前挥,却发现对方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 王玄之觉得很奇怪,他低头看着了一眼一身非公服、朝服、祭服,也非常服的通体红绸,平日也穿过绯色的衣裳,可都不若今日这般艳,似在昭示主人的喜。 对了,大喜。 今日乃是他的大喜之日,他要娶谁来着?是阿耶、阿娘又为他订下的亲事吗,还是他从小就订的那门亲事,思疑间就听见一道喜上眉稍的声音不远不近的提醒。 是一个长得极为喜气的媒人,那人多次登过王家的门,这一回总算是如了她的愿了吧,看眼睛都笑没了,“有请新郎踢轿。” 宛若提线木偶一般踢了一下轿门,门内回应了一声,随即他掀开轿帘,一道婉约的青绿身影出现,将一只白皙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跨过火盆,走到正厅。 宾赞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王玄之木纳的身子躬下去。 ...... 第三七章:惊回 王玄之低头的那一瞬间,腰间不离身的骨笛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上去。 之前他好像用这一管骨笛吹了一曲名为《幻梦》的曲子,可是用来做什么呢? 王玄之头疼欲裂,正位上的高堂忽然变得扭曲,还有身旁的新娘,他下意识的拉扯下了对方的盖头。 “寺卿,你没事吧?”道一的脸取代了盖头下一闪而过面容,还有一只手在他眼前不停挥舞。 王玄之被这变故吓到,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神色还带别扭,心跳也如擂鼓,他的耳尖在夜色里偷偷泛着红。 突然一声惨叫突破天际,“啊!”丁镇长意识不清醒都给都吓停了一瞬。 陈夷之昏睡中还能痛叫出声,可真是惨啊,小毕方就蹲在旁边,惊恐的用翅膀抱住了头。 王玄之踩上去,它可是看了全程的,这人喊了他半天都没反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道一也惊呆了! 随后她又跟没事儿人一样,“寺卿你没事吧,方才都不敢随意打断你。 因为噬梦虫为别人造的梦要么中断噬梦虫使用它的能力,要么梦中的人自己醒来,否则就只能在睡梦中死去了。 他为你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呀,你方才笑得可开心了,既然那么开心,你又为什么醒得这么快呢?” 王玄之有些尴尬,难道要告诉这几个人,他想成亲了?只能特别生硬的转移目标,“这噬梦虫做了什么了?” “恐怕现下整个丁水镇的人都进入了睡梦中,不可能所有人都像你一般能自己醒过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制止噬梦虫使用它的能力。” “寺卿你接着吹奏《幻梦》扰乱噬梦虫,我去解决那源头。”话音未落人已经朝着双眼迷离的丁镇长冲过去了,她也没客气,上去就是一脚,正中腹部,接着就是一通捶。 一顿噼里啪啦,小毕方的小翅膀分开一点点,又紧紧裹着瘦下来的身体,它还是守着这个傻子好一些,王玄之的笛音都停滞了一下,噬梦虫差点儿反超过他,赶紧收敛心神,接着吹奏。 “呕...”道一就这般以近乎残暴的方式将丁镇长肚子里的‘羊肉串’给打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更加温和点儿的方式,但她还是喜欢这做,解气! “老头儿醒了就起来聊聊吧。”丁镇长此刻全身都在痛,又没有一点儿伤,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怎么弄怎么不舒服,张一下嘴,嘴角都疼得厉害。 都是这个人,他恨恨的瞪向道一,“臭道士为何要坏我的好事,我不过是取他们一些平日用不着的东西,何故要帮他们,就他们那种烂命,为我死了也是他们的荣幸。” “人若是没了梦想,那与行尸又有何异? 更何况,任何生命的权利都在他们自己手里,即便他们不能决定贫穷富贵。 你且看朝廷律法也只是保证绝大多数人享受生命和安稳度日,而不是合法取缔他人生命的存在。” 之前受到‘生命威胁’,还有狌狌的刺激,道一可是狠狠恶补了一番的。 “再者人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命,你有了妄想,还伤害无辜,今日不是我他日也会有人阻止你的。天亮了就该梦醒了对吗,丁镇长。” “哼!”丁镇长压根儿就不可能认命,否则就不会做出这么多的事了。 他还想疯狂的向噬梦虫传达自己的梦,可那与对方连接的媒介已经被打出来了,一地的‘羊肉串’还在,丁镇长立刻趴在地上,想要把它们全都吃回去。 可恶心坏人了,道一喊道:“小虫子你再不收回你的儿孙,想要一身修为尽毁吗?” 丁镇长强迫噬梦虫成长,让它被迫长大,从黄级四级到了黄级七级。虽高出她两级,可没什么攻击力,只是有个造梦的能力,让走不出来的人在睡梦中死去。 死去的生命由献祭的人得到,也就是以自身精血供养的丁镇长,得了那实惠。 还不知道要多少梦才能恢复呢,噬梦虫有些清醒了,眨眼间便将地上的‘子孙’收回。 “这才是你本应该死去却仍旧活着的秘密吧,”道一面目表情的说道,这是他们修道之人中,最讨厌的一种方式,哪怕你逆天改命也好,还能别人唤一声英雄。 没想到道一已经看透了他早就该死的事,镇长一开始有些慌乱,随即又有些疯狂的笑,“丁水镇上的人都仰仗我的钱财活着,我又是他们的镇长,他们就该为我生为我死,这是他们应该给的,也是我应得的。” “田地虽是你的,可也是他们真金白银租来的,就这样还要上交一批粮食作为租你田地的租子,每年剩下的不多,到了冬日也就保证自己不饿死。 这才是你与镇民之间的各取所需。 你想要他们的梦,为何不把自己的梦交予他们,你想要他们的生命,可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凭着大家只要伸出双手就能得到的东西,骗走了他们宝贵的生命。 谁都只有一条性命,每一条都是无价的,即便是轻生也要好生的想一想,人生是否能再重来一回。 丁镇长你家祠堂上的长寿花挺不错的,可惜你侮辱了它们的存在。 也是,不懂生命可贵的人,如何能明白这些。”王玄之神色有些黯然,他又想起了崔文渊。 “拿了我的东西他们就应该付出生命,我有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他们只有无尽的贫穷,为我献出生命是应该的。”丁镇长吃不到那‘羊肉串’,感受到生命力在流失,他已经疯了。 “现在我只问你,这噬梦虫你从何处得来的?”与不懂的人说性命可贵,纯粹是对牛弹琴,趁着人还清醒着,先把东西问出来再说吧, “桀桀桀...你们想知道,我偏偏就不说出来,慢慢查去吧。”丁镇长笑得极为怪异。 “你的意思就是说告诉我们,确实是有人告诉你,或者说送你的。”王玄之话落,丁镇长得意的笑脸一下子便僵住了。 “醒了?那就把这老头捆了吧,不良帅!”道一踢了踢躺在地上不愿意动弹的人。 陈夷之仍沉浸在‘羊肉串’中:...... 王玄之清醒之后他就清醒了,只是身体难受得紧,也被‘羊肉串’恶心得不行,又怕成了两人的拖累,故而躺着不动,没想到早就被发现了。 “我难受不想动。”陈夷之说的是实话,但真要爬起来捆个老头儿还是可以的。 道一幽幽的说道:“或许你体内还有噬梦虫,要不要我帮你给弄出来。” 陈夷之一个鲤鱼打挺,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全好了,你看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他的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同时还比划了两下,表示自己很行。 丁镇长挨揍的时候,他也偷偷的瞄了一眼,那个一凄凄惨惨戚戚。 为不了不沦为同样的下场,陈夷之利索的先将丁镇长的腿给堵住了。 用的还是他随身携带的一块汗巾,军中出来人,那味儿就不用说了。 丁镇长被熏得不行。 “咳...”王玄之假装没看见,他扭头问,“与我们同行的人还有下水镇的人,道一可有办法?” “唔,办法倒是有一个,你俩到时记得配合我,可别露馅儿了。”道一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屋顶上,自清醒之后就一直在装死的噬梦虫。笑得那叫不怀好意。 小青虫在白色光团里,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噬梦虫:现在沉睡还来得及吗? 丁镇长头上快凝成实质的黑雾,除了想要长生还是长生,根本就没有有用的消息。 道一就一个后脑勺:看不见呀看不见。 ...... 第三八章:好风光 “韩馆主、赵先生醒醒。”王玄之轻声细语的唤着两位先生。 陈夷之平日里动如脱兔,此时十分乖巧的站立安静如处子。 道一睁着大眼睛很是好奇,莫非这两老头儿会绝世功夫。那是得好生请教一下。 韩馆主与赵先生醒来时,两张不陌生的脸,还有一张十分讨巧的清秀小脑袋凑在床前。 这种“求知如渴”他们看多了,多半都是想找他们指点文章,结果发现只是想借他们出名的士子。 但这不是重点,他们俩为什么会睡着了? “我这是在哪儿,安道?”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王玄之始终挂着一张温和的笑脸,“两位先生忘记了吗,昨儿个到了下水镇吃了‘羊肉串’后,大家便结伴去镇里走访,一睹此镇的风光。” 对方吃了什么虫子之类的,那就不在他的解释范围内了,他就是一个平凡的大理寺卿呀,绝不是看先生笑话的那种人。 “哦——安道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果然是年纪大了瞧我这记性,就走了一个镇而已,累得不行,一早便歇下了,不过这下水镇的风景确实不错呀。”赵先生摸着长白胡须似是意犹未尽。 韩馆主点头附和。 几人说话间,外间也是热闹非凡。 甚至有些吵闹。 “发生何事了?”一人扶起一位先生,往外间行去,正是那丁猎户家的院子,地上摆话着一具擦洗干净的尸骨,旁边还躺了一个昏迷的人。 “咦,这不是丁镇长吗?” “对呀,昨天我们入镇时特别热情的招呼我们呢。” “他怎么会被捆在此处?” “李兄你怎么了?”周时节拉着李重远问,从他们看到尸骨这人脸色就不太好。 李重远面色发白,“无事,不过是没见过死人骨,有些吓到了。” “哦!” “韩馆主、赵先生!”有人眼尖开口喊道。 哄闹声一下子就没了,“这死人是怎么回事?” “回先生的话,这人是丁镇长害死的,早在十年前便害死了丁猎户的妻子,后来被丁猎户发现,又将丁猎户也害死了,又因为他是镇长,所以没人敢动丁猎户家的宅子,自然也无人发现死者。” “无缘无故为何要害人性命?” “丁镇长早年丧妻丧子,嫉妒丁猎户娶得娇妻,”恰在此时昏迷的人醒了,丁镇长恨恨的瞪着王玄之,奈何嘴里含着一块臭汗巾,只能呜呜呜:别听他的,他在胡说。 对于杀人犯谁也不敢靠近,更别提扯掉那臭死人的汗巾了。 “一整晚都在查镇长的事,安道倒是无缘与诸位共赏下水镇风光了,这一回安道输了。”王玄之躬身一礼,算是为之前打赌之事划上一个结局。 再没眼力劲儿的也想起点儿事了,“遭了!” “时节怎么了?”周时节平日里多与人鬼混的,他那几乎不用的脑袋总算开窍了。 同在天子脚下,那为数不多的见面,也不能算是见面,就是凭着父亲的关系远远的望过几眼,长什么样都瞧得不太清楚,但有一点他至今难忘。 那惊鸿一瞥的风姿,能令人忘俗。 此刻终于在他的脑海中,将眼前有模有样的人重合在一起。 “他是大理寺卿王安道。”周时节的话音落,大家都悄悄的看王玄之去了,没人发现李重远的脸更白了,除了一早有准备的三人。 周时节内心哀嚎,天要亡我。 这是他阿耶成日在家夸赞,让他学习的对象,可恨他学业不成,成日的与人混在一起,现在不仅没学到人家的好,反而在没想起来的情况下就把人给得罪。 死定了,情不自禁的悄悄摸了一下臀,总感觉它已经隐隐作疼了。 “寺卿说笑了,大家本就是随兴而来的,随便作几首酸诗罢了。” “就是就是!” “寺卿还抓到了杀人犯,不是我们能比的。” 有一个开头后面的就好说了。 两位先生看得直摇头,总觉得这下水镇有些邪门,他们竟然觉得什么都不做也挺好的,今日不看书也行,这简直不能忍,让他们放弃读书,那便是要了他们的命。 还是赶紧回去的好,“走罢,回长安!”下水镇的风光确实好看,可也委实让人没了斗志。 “都听先生的!”两位老先生上马车前,疑惑的看了好几眼,三人抬头挺胸任他们打量,道一的眼里写满了高人看我可适合做弟子,让两人嘴角直抽抽,遂不再理会。 他们可不愿再收一个能与‘长安三霸’混一起的小子,当年头发都掉了不少,现在回想当初让他们过关,是否太容易了些?两位先生摇摇头上了马车。 道一很是失望,难道她的根骨还不够惊奇?两位先生看不上她? 回程不若来时赶时间,一行人都各自租了马车,有那想要讨好两位先生的,却遭到了拒绝,眼睛却直勾勾看着王玄之。 众人心里恨恨,又只能罢了,反正这人早入了官场,不会与他们在考场上碰上了。 “哈哈!”回程路上想起两位先生那疑惑不已的样子,道一就忍不住,见两人捧腹大笑,王玄之也勾了勾唇角,说明他的心情不错,“道一为何要放过噬梦虫?” 道一从袋子拿把它拿出来捧在手上,“它啊,因人的梦而生,没有食物来源时,便一直是这么个状态。 但它是不死的,有梦的地方就会活过来。虽然下一次醒来,不记得上一次的事,但它们确实能一直存在。 这便是丁镇长想要的——永生。” 难怪不杀它,王玄之了然。 “而且它也将功折罪了不是吗,”两位先生还有士子们都有一个圆满的下水镇之旅,确实靠它编织的梦境。 “还有这东西在我的身上,别人就没机会献祭了。”嗯——还能让陈夷之跳脚,确实不错,一举数得。 马车里有一瞬安静,气呼呼的的声音就特别的明显,“夷之你怎么了?” 陈夷之咬牙切齿,“你明知故问,”又指着道一,“好你个小道士啊,合着一行人就我记得自己吃了那劳什么子的小青虫,”说到最后还有些委屈又有些恶心想吐,“凭什么大家都有美丽的回忆,只有我这么惨?” 还有噬梦虫造的那个梦,更是让他脸色铁青,一定要找机会吃——不是,打死它。 道一双手一摊,“你吃都吃了,不用你开路可惜了,简直浪费不良帅的大义呀!” “道一!”眼见两人要打起来,小毕方飞了出来,“呜呜……还是小鸟你好,在我伤重的时候不离不弃。”小毕方刚飞出来透气,就被勒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下水镇的百姓当真没事吗?” “寺卿别操心啦,只要他们想,梦就还在,会慢慢找回从前那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梦想,那是谁也夺不走的。”道一摸了一下身边的两道牌位,至于丁猎户的骸骨,已经那杨氏合葬在一处了。 “寺卿可能着人帮忙查一下,杨氏云锦的家在何处?” “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去查的。”倒也没问她为什么要查,一如之前送王荣的尸体回乡安葬。 马车里面鸟飞人嚎的,道一感慨,“我怎么感觉就离开长安一天,就感觉走了几年似的?” 王玄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回长安好生歇息。” “小毕方别跑呀,乖乖的。”就这么大点儿车厢都让它跑了,陈夷之不信邪,猛的起身,“哎哟……”伸手摸上去,头顶鼓起了好大一个包。 “哈哈!”说完正事的两人朗声大笑。 小青虫不动如山,它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 第三九章:无米之炊 “哎……”去了一趟下水镇,休沐之后反而更累了。天刚蒙蒙亮,道一便从床上爬起,伸了个懒腰,她要开始一日的早课,稍后还要去上衙。 做人可真辛苦呀。 到了大理寺上值才发现,懒散的大有人在,看来昨日诸位同僚都过得有滋有味呀,甚至还想再休一日,完全不够他们玩耍的呀。 看看一个个的眼圈青黑。 “嗯,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道一小声嘀咕。迎面走来的两人,简直是大理寺里的一股清流呀,虽然其中一个脸色很臭就是了。 陈夷之还以为对方在和他打招呼,他问道:“小道士你这么早呀,怎么不和安道一起上衙了。” 道一正愁不好意思开口呢,“正要和寺卿说事呢,虽然住王家客院里很是安逸,可是我想单独出来租个房子,将来师父他们来了长安,也有地方住。” 在长安买屋子的事,等她赚到更多的钱再说吧。 挺有道理的,王玄之也不说什么挽留的话,让她住王家的理由已经都解决了,只是,“道一你可有租房的银钱?” “这就是我想和寺卿商量的另一件事,”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大理寺后院。 道一站在树下一脸的悲痛欲绝,她是没想到长安的东西贵太多了,“寺卿我帮忙捉了两回妖怪,算上来长安路上时,共三回,可我身上银钱都没有了。” “符纸想要最好的效果,那么朱砂就一定不便宜,还有其他的也是,而且一次用了就得重新做。” “哎———”活似深宫怨妇般一声哀叹,王玄之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搓了搓胳膊,陈夷之更是一跳三尺远,“小郎君学什么小娘子作派,再这样我—我请人来除妖了。” “我的身家不丰,早已经见底了,下一次可就没钱买符纸什么的了。”道一压根就没什么身家,她的内心在滴血,赚了两月的月俸全用来买黄纸、朱砂等物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以后为大理寺做事的本官问户部拨款,”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不许谋私。” “哦……”道一悄悄吐舌。 陈夷之听了全程,不满道:“喂,我说安道你这就不公平了吧,什么时候也给我从户部拨款呀。” “你还是去下水镇吃‘羊肉串’吧。”王玄之拂开搭在他肩上的手,神色淡淡的说,“就是就是!”道一跟着点头,后者立即炸毛了,“王安道我跟你没完。” 众人摇头,自从这陈夷之来了大理寺,每日热闹是不缺的,今日想必又被寺卿‘欺负’了吧。 陈夷之伤心欲绝,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道一追上王玄之有些为难的说道:“寺卿,可能借我些银钱,我想先搬出去住,毕竟我明面上是一个仵作,对王家的影响不好。” “有需要再与我说。”王玄之也没看腰间青竹荷包里有多少,便直接递给了她。 道一收到银子,非常欢快的回了验尸房,又是又动力上值的一日。 王玄之目送她离开,陈夷之走过来,收起了嬉皮笑脸,“安道家里也不安生了呀,看来是有什么人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 “嗯!”几日后王家发卖了好些个下人。 几家碎了瓷器,也就自家知了。 ———— “咦?”道一再不识路也记得,回王家的路上有一家很好吃的羊肉锅子,每日里去吃的人可多了,要不是提前和掌柜的定下,排一天也不一定能吃上。 听长安的人说到了冬天人只会更多,在冰天雪地里温上一炉子烈口的烧酒,再吃几口羊肉,别提多爽快了,道一就盼望着下雪呢。 九宵观里也曾大雪漫天。 景色虽好,可他没有羊肉锅子呀。 惦记了两三个月的羊肉锅子,就等着围炉小酒撕羊肉,她这一回绝不可能认错,“寺卿今日可是与人有约?我跟着去不太合适吧。”见他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常服,定然是有约了。 看了两个多月的白眼,她知道仵作其实是不受欢迎的,试问有几人愿意和一个整天碰死尸的相交。 文人都是骚客雅士,舞文弄墨这些是他们的本事,她不会,就适合捣鼓妖怪和尸体。 武将对这些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们砍死的,或许比她验过的还多。 可眼下人家在边关守着疆土,还有的地方正打着仗呢,总不可能去找他们交朋友吧。万一被当奸细砍了,她岂不是很冤。 寻常人家害怕居多,看热闹可以,真把尸体搬他们家去,道一毫不怀疑,她会被打成尸体。 王玄之是王家子又在大理寺任职寺卿,平日都是看在他的份上,遇上了打个招呼,可若是背地里,又是另一番场景了,不足为人道哉。 道一觉得都不重要,能帮死人完成遗愿,还能捉到师父所说的怪物,这才是最主要的。况且好好一个寺卿,对她也不错,不能连累跟着他不受待见吧。 总不能以后出去吟诗,人家说雪花多美,王玄之告诉人家,雪地里有藏尸,你们从这血花喷溅痕迹,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我们说雪花有诗意,你说血花有端倪,简直没法愉快的一起玩耍了。 “确实与有人约。”王玄之但是明白她的顾虑,只是不辨喜怒的回了一句,也没说去见谁。 马车在长安街道穿梭,道一撩开帘子,这陌生又熟悉的街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呀。 爱的是坊间有许多口味上佳的吃食,恨的是她一个人出门,总是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如愿。 很快就驶到了地方,西市。 长安城内就东西两个市,距离大理寺近的是西市,她不懂为何会来西市,“寺卿是想找人买什么东西?”后者笑语不语,只带着她敲响了一家门户。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干黄瘦小的中年男子出现,他生得黝黑,但是很健康,眼里全是算计,一看就是西市里的混得很好的那种人。 “这位是牙郎!你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和他提一提。”道一懂了,带她来看租房的。 王玄之已经换了常服,但中年牙郎眯了眯眼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常年在长安打混,若是连长安脚下的权贵都认不得,他们估计早死千八百回了。 “两位郎君尽管提,我什么样的都能给你找来。”吴老六十分自信。 道一很是高兴,“那你能否帮我寻个一进、清幽,最好周遭无人的那种。” 这是赚不了什么钱的买卖啊,吴老六兴致有些不高,“这地方倒是有,可我怕小郞君你不敢去住呀,”似是又想起什么来,“不过小郞君是做那个的,应该不会怕才是。” 这看不起人的作派,道一不觉得有什么,可王玄之却有些不开心,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一阵哭天抢地的动静打断了三人间有些凝重的气氛。 西市主街道上。 一位衣裳蓝缕看不清面容的妇人横冲直撞,前面有一辆急驰的马车,后面还有好几个追赶的汉子,那妇人根本不回头就要直接撞上那马车。 吴老六一瞬间阖上双目再睁眼却没有想象中的血流满地,方才还在身边的小郎君已经将那妇人救起,他都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好!小郎君功夫真俊!”路过的行人见到由衷的夸赞一句,他们可是看得清楚,那小郎君直接飞过众人,将与马车贴近的妇人抱起,又返回人群,来回就在刹那间,可谓迅疾如雷电。 马车的主人也在此时停下了马车,那人身着半袖、窄袖短襦和长裙,脚穿高头履,额上贴花子,身姿婀娜径直朝道一或者说她怀里的妇人行来,“这位大娘是我的不是,让你受惊了吧。”又从随从身上拿来了钱袋,递过去一锭银子,放在妇人的身上。 “今日多谢这位小郎君了。”又与道一致谢,“小郎君以后来小春香,记得来找雪月呀。” 其实这女子出声时,道一和王玄之都有些不自在,那日她们趴的屋顶正是她的,百转千回的腔调,记忆犹新,“咳咳...雪月姑娘若有急事,先行离去吧。” “无事就是想来买点儿女儿家的东西,我想等大娘的事处理好了再走,否则我心难安呐。”炫然欲泣看得道旁好些个男子的心都碎了,便是道一都有些受不了。 将道一与妇人护在身后,王玄之问那群追赶的人,“你们是何人,又因何追赶这位大娘?” 第四十章:疯妇人 “你又是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 那三人中一个大汉凶神恶煞的怒喝,似乎这样就能将这个长得好看的人赶走。牙郎吴老六在边上悄悄的后退了几步,距离靠近自家大门的地方才停下。 这群人找死怎么也别拖上他不是。 王玄之半点不废话,将腰间的令牌取下,“大理寺卿王玄之,现在能回答本官的问题了吗?” 那三个汉子哪里见过这阵仗,方才不过时依仗人多,见到官府中人那气一下子就泄了。 半晌,一个看起来十分懦弱的男子从他们身后走出来,若非他说话,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伙的,他忐忑的说道,“寺卿误会了,这是我家娘子,脑子犯了疾,经常会跑出来。 寺卿如若不信大可一问,吴牙郎也是瞧见过几回的。”吴老六半只脚都快溜进家门,暗骂一声晦气,先是官府人上门,再是麻烦上身。 转过身来,吴老六笑呵呵的说道:“回寺卿的话,他说得是真的。” 心里却是把这几个人骂了个半死,都闹多少次了,也不知道把人看紧点儿,之前还吓跑了他一个客人,今日还敢让他出言作证,在大理寺卿面前露了个坏脸,等回头要他们好看,哼! 为了从这事中将自己摘个干净,吴老六接着说道:“不过他们为何追赶这位大娘,我倒是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每回都听这大娘嘴里喊着什么,‘我的儿’‘快回阿娘身边’之类的。” 汉子得了证人,刚放松的脸蓦地一僵,随即干巴巴的解释,“我家小儿早些年因病去了,娘子因此患了疯病,一直觉得孩儿就在身边,让寺卿还有诸位见笑了。” “事关人命,怎可用见笑来形容,”王玄之脸上不见半分笑意,“走罢,本官要去你们那走上一遭,”又问道:“诸位可有愿意替本官跑一趟的,去通知不良帅。 对了你们家在何处?” 那些个汉子还是不想开口,似乎不愿意有人去一般,还是那个妇人的丈夫开口,“回寺卿的话,我们是长安县附近的蓝田———宁民县玉山村。” 蓝田县是在大周武德三年改的地名,建朝之初为白鹿县,这是诸多政事里其中的一项,此事由礼部牵的头,将前朝的东西顺着圣人的意都改了一遭又一遭。 由于失踪案悬而未决,他翻查过目前能看到的所有新旧朝的资料,企图从中寻到有用的信息。 宁民县原来叫蓝田县,有意思的是,此县乃是秦朝旧县,《竹书纪年》有载“梁惠王命太子为蓝田君。其山出美玉。” 《周礼》又载“玉之美者球,其次蓝。”《秦记》也说“盖以县出美玉,故曰蓝田。” 后周文帝二年,置玉山、白鹿,以三县置蓝田郡。武帝建德二年,省郡,废玉山、白鹿入蓝田,以棣京光,逢县西古十里故县徙峣柳城。 去年颁布的更改檄文,距离长安不远,传送的也比较及时,可看他们的样子,好似还未曾适应新的县名,王玄之记下这件事,打算去了宁民县再说。 “可是新上任的不良帅陈夷之?”雪月却是眼前一亮,“阿树你去帮寺卿走这一遭。” 阿树应声拨腿便跑了,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只得懊悔,这替大理寺卿办事,怎么就让人抢了先呢。又暗想不愧是小春香出来的,这一手观色的功夫,他们不及也。 道一与王玄之对视一眼,他们觉得这个雪月很奇怪,好似对他们三人都特别的感兴趣,不过眼下还有这位妇人的事要查,也只能先压心底。 懦弱的男子望了两人一眼,在看到对方面无表情的扶着他的娘子,也不敢上去去要人,只能和三个汉子一道前头带路,道一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妇人,在斜阳下深深浅浅的向前行。 好多想跟去瞧热闹的,一看这天色便也作罢了。最后跟着一行人身后的,就只有始终和他们保持不远不近距离,又特别热心帮忙的雪月及她的一个随侍阿喜。 宁民县东西八十里,南北一百里地。四乡管四里。玉山村,在县东一十里,管严朱里。 四人及妇人皆出自宁民县玉山村,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早已回了家,这也促使着行人快快归家,临近玉山村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在四人强烈拒绝之下,还有噬梦虫的无力抗拒,道一特别‘心疼’的拿出了小青虫照明,这条路几人早已经走了许多回,今夜却是格外的可怖,一点莹光在林子里忽上忽下。 雪月走在他们的后头,眼睛都瞧直了,顿时有些嫌弃妆奁里那一颗眼眶大小的珠子,那东西也就是拿来发个光,夜里地上掉个银锭子找起来都费事。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否还有,要是有这么一颗,她就能给客人们表演,更多新鲜稀奇的玩意儿,想着想着脸色就有些不好,遂又收起心思,跟着前方的一行人。 随侍小姑娘阿喜扶着她,走在这黑魆魆的林子里有些瑟瑟发抖。雪娘子没必要如此拼,真的,看寺卿和那小郎君也不像去小春香的人。 道一两扶着的妇人,自从被她救下之后不发一言,始终低垂着头,她要身上穿戴整齐,寻常人谁瞧了不说好一个温婉的大家闺秀。 “寺卿!”道一小声喊道。 王玄之会意,轻拍了那妇人的手,瞧了一眼前头感觉此时有些鬼鬼祟祟四人,宽慰道,“大娘你且安心,此行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待会儿你可放心将事实告诉我们。” “嗯!”妇人微可不闻的一声,道一却听到了,她双眼亮得吓人,妇人的声音很奇怪,并不像外表所表现的那样,好像很年轻似的。 后面的雪月瞧着前面靠得很近的三颗头,连忙追上了上去,山间路难行,尤其是夜里,早知道,算了,她还是要来看一眼的。 跌跌撞撞的一行人,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儿微弱的火光,远看似在一处,近看又变得十分的稀疏。 他们到了。 第四一章:祠神一 抬眼望去,这并不是一个乡如其名的村落,乍然一听玉山村,不说此地遍地是玉是山,那也是一个想想就觉得特别亮堂的地方,可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 玉山村共十八户人家。 道一远眺时发现每家屋檐上都挂着好些布条,在夜里随风飘摇一时看不清是做什么的,只觉得让清冷的山风更加寂寥了,可走得近了,才发现是制作衰绖(cuidie一声和二声)的布料。 道一常年在道观,她对这种布料很是熟悉。 还有不知道是否夜晚来的原因,道一几人觉得这玉山村,比他们方才穿过夜间带山风的树林还凄凉,那种有人住却如空村的感觉,让她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王玄之的感觉也不是很好,整个村落只有稀稀拉拉的灯火,却没有人间烟火的气氛,连个活人的动静都没有,这让他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雪月早就与阿喜两个抱作一团了,此地不止夜里凉,而且还如此诡异,两人抱在一起好歹有个安慰取暖的,总算不是那么害怕的向村里走去。 都到村口了,仍旧只有簌簌风声。就在村口借着那点灯火打量,他们才明白过来,村落里竟然连一只牲畜都没有,寻常村落去了陌生人,未闻其身先听其吠。 “去将你们的村长找来。”王玄之指着其中一个汉子吩咐,又轻声道:“大娘请问你的家在何处?”只见那懦弱男人口中的疯妇人,无比清楚的指了一个方向。 道一也没有跟着过去找村长,这地方让她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待那个汉子走了之后,道一这才问道:“寺卿,那阿树去叫人了,怎的不良帅来得这般晚?”就目前来说,陈夷之身强体壮,还有用功夫,比寺卿好使多了。 王玄之丝毫不知被嫌弃,仍扶着那妇人的另一侧,几人朝她方才指的屋子走去,“夷之一会儿就能到了,”说着他瞥了一眼剩下的两个汉子,还有那个懦弱的丈夫,“官府办事自然需要合乎章程,夷之带着人呢。” 像是被窥见了心中的秘密,那两个汉子心里一惊,额头上冷汗直冒,反倒是那个懦弱的男人,还是之前那副模样,在影影绰绰的灯火中忽明忽暗,若非是一直在一起,很容易教人遗忘他的存在。 十八户人家距离不远,即便妇人家在村尾,也很快就到了。 院中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竟然没有种菜?这是道一第一个反应,毕竟上一回丁猎户家,看着不像种地的两个人,都种了一小块地。 这对夫妻看着像是土生土长的玉山村人,怎的会浪费一块地,来摆一些没用的东西。 王玄之见到院落的陈设也觉得古里古怪的,小院子里种了几个品种的花草,有价值品种里最不值钱的那种,还弄了一个缸养着荷花。好好的缸子不用来装水吃,养什么荷花。 并非是他看不起人,而是什么样的条件,做什么样的事,这才是最合适的。 小小院落把所有高门大户里的东西,全挤在这个庭院里了。 村屋都差不多的规制。 穿过庭院便是堂屋,还有一间卧室,与一个厨房。 妇人家里的东西摆放则有些些不伦不类。 上有高堂坐位,又因为屋子不够宽,挤了一张吃饭的桌子,围了几个长腿圆凳子。 在卧室的正中间,勉勉强强的挤进去了一张书案,用一张廉价的青草屏风横在床之间。 厨房更奇怪了,吃食虽少,可品种奇多。这户人家每日吃的种类数量,都快小富人家一顿饭食的种类了,若是这些吃食的价格再贵一些,简直可以混为一谈。 房子不大很快便逛完了,那三个汉子在院子也没敢乱走,懦弱男子也还是原样,妇人却在见到二人时,扑通一声跪下了,“求求寺卿救救我那一双可怜的孩子吧。” 此时院子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围了不少人,隔壁村子有些距离,所以这里到的全是村子里的人,有的是衣裳整齐的,还有的是披了个外衣,便赶了过来。 见那妇人跪下,有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十分惊喜的冲了出来,“莲娘,你的疯病好了?” “二叔,我根本就没有疯。”莲娘此时的眼神坚定,拨开了他伸出的手,语带嘲讽的说道:“我疯不是你们逼的吗,若是我不疯,你们会任我到处跑吗?” 莲娘眼眶红红的,道一只觉得她好像很伤心。 可王玄之分明看清了,里面蕴含了太多恨与无奈,却没有一滴泪,想必是哭干了吧,所以才会给人一种想要毁灭这个村子的感觉。莲娘在孤注一掷,想要报复整个村子。 “你瞎说什么呢?莲娘你不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吗,这玉山村里的人,哪个没点儿沾亲带故的,我们怎么会害亲人呢。”莲娘的二叔好像极为痛心。 “咳...”道一实在不想出声打扰,这老头儿也委实不太可爱,分明瞧见了他二人,却好似没看见一般,用那拙劣的话,想要哄谁呢? 唔,这么一对比,好像师父还不错。 “啊嚏!” “师父,叫你省着点儿钱花,这是生病了吗?”望着那以天为铺以地为席的人,抱一十分的心梗。 凌虚子不以为意的翻了个身,眼都没睁的嘟哝道:“你这个臭小子越活越回去了,连一个人身体是否无恙,都瞧不出来了,明日为师要好好考校你的功课。” 抱一就挺无辜的,他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塞了一肚子着的郁气,也合衣在一旁躺下了,时不时的摸摸凌虚子,万一真的死了,他只能的头上插着草,卖身葬师父了。 “那什么二叔,能否请你先站在一旁,没瞧见寺卿在问话吗?”道一努力的板着脸,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些,奈何她长得过于喜庆,没什么用。 “敢问小郎君又是何人?” “大理寺仵作道一。” “啊!”有人惊呼出声。 “摸死人的!” 众人齐齐离她远了一些,就像道一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早知道说出身份就能吓退他们,她一开始就说了,道一暗忖。 “本官没问到的人,都安静老实待着。”王玄之还是那张脸,可这话却让众人打心底里发憷。 “莲娘你接着说。” “寺卿你知道吗,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人性,他们拿孩子当祭品,来换取...”莲娘哭得撕心裂肺。 “咳咳...寺卿你别听她胡说。”老村长姗姗来迟,看年纪是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他出来便打断了莲娘的哭诉,也阻止了她接下去的话。 “既然村长来了,便由你来告诉本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那份刻在骨子里教养,使王玄之心里再生气,还是客气有礼的去迎老村长。 十八户人家凑一凑,人还是蛮多的,此时堪称‘人多势众’,好似这样就能无所畏惧,道一几人见到他们身后,几乎没有女童的身影,那颗悬着的心沉了沉。 看似过得很道凄苦的村民,他们一时生不出什么同情心。 “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不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寺卿便是查我等也是无所畏惧的。”若不是莲娘先说了孩子当祭品的事,还真要被这老村长糊弄过去了。 人命在他眼里竟然不是什么大事,再看其他人似乎也很赞同的神色。 王玄之倒要看看,这些人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可接下来听到的事,还是让他低估了人性、人心。 ...... 第四二章:祠神二 “几年前我们玉山村还是一个衣食无忧的村庄,可是一场大水的到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很是艰难,”老村长在村民的搀扶下,哆嗦着走了几步,又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很快就能休养过来的。” 倘若风调雨顺,自然也没后来的事了。 果然,老村长又说,“可是那时外头正在打仗,拉走了我们的壮丁不提。” 在战乱时找个平稳的地方生存不容易,让他们背井离乡生活更难,所以再怎么难过,玉山村的也不愿离开这个地方,至少没有山匪的骚扰,除了被拉走的壮丁,他们最后只要避开洪水就能过下去。 老村长忽然挣脱搀扶他的两人,一下子跌坐在地,毫无一村之长的威严,他哭诉道,“可那天杀的洪水它不绝呀,后头又来了好几回,每每赶上我们收粮之时,那几回洪水的原因我们村子里饿死了好几个人,”顿了口气,仍可些不可置信的说道:“可是就在我们整个村子决定,要搬离玉山村的时候,出现了转机。” “可是莲娘口中所说的,拿这玉山村中的孩童做祭品?”看他大马金刀坐在阿喜得了吩咐,十分殷勤搬来的椅子上,道一现在他身后仿佛看到了在大理寺升堂的王玄之。 老村长了闭了闭眼,重重的点下他那颗发白的头颅,跟着周遭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弄得玉山村好似一个鬼村一般,夜色里犹能止小儿啼哭,可惜这个村子里的小儿,他们听不到了。 王玄之回头看了一眼,道一立刻会意,“寺卿想问你们,为何会想到拿孩子献祭,洪水就退了,你们有见过什么人吗?或者什么‘高人’指点?” 在说到‘高人’二字时,那嘲讽的语气,玉山村的村民都听懂了,他们此时也是一副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神情,跟着老村长的一个回身,数十村民都自发回身,随后让开了一条路。 这么一来人群中最后的那个人便露了出来,想过很多种可能,可是道一没想到的是,那人竟是在西市与他们碰上的那个懦弱的男人,莲娘的夫君,贾三郎。 玉山村没有外姓人,都是贾姓。 此时被村民暴露出来,他仍旧瑟缩着,似乎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果然很胆小呢。 “贾三郎,你还藏着做什么。”有村民推了他一把,让他往前靠了靠,就在距离莲娘和贾村长不远的地方。 附和的村民,“贾三郎你装什么装,当初主意可是你出的。” “就是,别弄得现在我们都在欺负你似的。”见到当官的来了,这些人也是怕事得很,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把出主意的人推了出来。 “贾大郎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当初第一个同意的人可就是你。”能推出第一个,自然能推出第二人,这王玄之还没开始审呢,村民已经开始相互攻讦了。 “贾三郎你上前来。”有人眼尖,手脚麻利的将贾村长拖到了一边,在王玄之面前腾出了一个位置。 虽然贾三郎看起来很懦弱,王玄之却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似乎并不想跪他,不期然的又想到了所农家小院里,那令人感到违和的氛围。 等他跪下了,王玄之才道:“贾三郎你说一说,你为何会有这个想法的。” 贾三郎努力的缩着身子,但他说话时慢悠悠的且条理分明,连个结巴都没有,“玉山村连年遭逢大水,不应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难道要整个村子的人死绝,寺卿才甘心?” “荒谬,解决的办法千千万,你们却独独选择了最不应该的一条,这并不是是你们伤害无辜的理由。”见还有村民露赞同赞赏,王玄之怒喝。 雪月、阿喜虽然被这威严吓到了,可是她们也没有挪步,相比‘吃人’的村民,还是这两人来得可靠。 “寺卿好生清正呢,可惜了——”可惜什么?贾三郎说了一句没头没脑,又意味深长的话,“正如寺卿所见所闻的那般,玉山村山多,玉——山多了自然有灵,这山间出了山神。” “神灵要帮助人类,自然需要人类供养它们,互给互助,方为长久之道,今岁的水患可就没到我们这地儿来,”贾三郎又解释道:“别问我那山神长什么模样,我也没见过,只是和大家一样,只听过山神的呻吟而已。”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道一忙追问。 王玄之却是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些东西。 贾三郎有些不悦,大理寺卿就算了,这一个仵作问话像什么样,是以,他闭口不答,“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王玄之声色如寒冰。 贾三郎仔细回忆听到的声音,点头又摇头,“像是人类的声音,但是又和人类不太一样,整个山间都回荡着山神的声音。”村民都点头附和。 “寺卿我们去看一看吧,也让他们明白,自己供养的究竟是人是鬼。”道一摸了摸自己充实的粗布口袋,心中大定,“你们就在此处候着,一个也不许走。” “我与你一道去。” “寺卿,你——”道一在考虑是带着他呢,还是留下来,万一被想逃罪的村民剁了怎么办,可还有雪月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不可能跟着她去后山呀。 “我——我们——”雪月还没开口说出她的想法,就感觉到地面有些抖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正朝莲娘家过来,她心中大惊,“莫非是山神动怒了?” “山神动怒了!” “山神动怒了!” “山神动怒了!” 玉山村的村民吓得四处逃窜,鱼贯逃出大门,结果一会儿功夫,又齐齐后退,站得比之前可规矩多了。 脚步声的主人很快便露出真面目,为首的是一个拿着银枪的青年男子,旁边跟着跑出一身汗的中年男人,正是他们宁名县的郑县令。 对于京官只觉得好大的高,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感受,可郑县令是切切实实与他们息息相关的,贾村长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那个大理寺卿,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夷之你来得正好,你和郑县令将此地所有人都看住了,”王玄之说完,又拱手行了一礼,对雪月说,“烦请雪月姑娘将方才的事告知夷之。” “道一,走吧。”去看看是人是鬼,是山神还是鬼魅。 望着两人很快便消失的身影,陈夷之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又想起来找他的阿树说的,直接走到那三个大汉面前,“就是你们在大街上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 大汉:? 一众贾村民:? ...... 第四三章:祠神三 “寺卿小心些,”她已经闻到了那股子藏都藏不住的非人类味,道一拿出了一个罗盘,平日用来辨别方向,修道之人也可以用来追踪,“这妖怪沾了人命,在此生活了好几年,应该比与崔二郎共存的狌狌还要厉害些。” 道一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又从身上拿出一张符纸,“寺卿你拿好,这个可护你一时。” “嗯!” 王玄之伸手接过,又攥了一下腰间的玉色骨笛,心中更是坚定了几分。 上次在遇见噬梦虫之后,他回去翻过祖父单独留给他的书籍,在上面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若当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还可以试一试那个法子。 两人在后山已经行了一段路,这里比方才他们来的的山路还要难行,应该是这‘山神’的缘故,村民只敢在山脚下转悠,都不敢真正的入深林去。 到后面脚下的草都到腰深了,道一走在最前面,她已经忍着恶心,扔了好几条入手软趴趴又冰凉凉的东西了,这时候能摸到一只兔子,她都会非常欣慰。 越往深山,能存活的便越厉害。 “哎,小心——”王玄之走在后面,见状,连忙将人扶正又收回了手,“你踩到什么了?” 道一摆摆手示意无事,“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动物的蹄印罢了,我们继续找。” 山林生活了不少的飞禽走兽。 就方才他们已经惊飞了不少的小鸟,幸好小毕方一直跟着在,由它出门,那些鸟儿们才没弄出什么动静,打扰到这山里的霸王们。 擦腿而过的除了那种冷冰冰,见人就咬带毒的东西,于性命无碍的道一都不管,这样反而能省不少事。 又是一只毛茸茸的动物跑过,道一伸手截住它,拎起两只长长的大耳朵,那小东西在她手里扑腾,“可惜了这么肥的兔子,要不是现在没时间,定然又是一道鲜味和吃食。 也罢,今日你我无缘,放过你吧。”说到最后,对那‘神灵’也是分万的怨念,竟然让她错过了这么多的美食,罪上加罪,真是罪不可恕也。 看那兔子逃难似的,一溜烟便没影了。 王玄之也是无奈,论有个爱吃肉的道人仵作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那所谓的神灵看起来很恐怖啊,你看这兔子被吓成什么样了。”道一边往前走边嘀咕。 王玄之:要不要将兔子捉回来问问,究竟谁猛于虎。 “寺卿,到了。”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深入后山腹地。 到了腹地,那些擦腿而过的动物也不知在何时,早已不见了踪影。先前还能打趣两句的两人,此时神情俱是凝重,这里面有一个让其他动物都畏惧的存在。 每个地方都有一个主宰。 譬如人间帝王。 人类可以不完全臣服,每个朝代的覆灭基本都与造反相干,可深海中的霸主,还这陆地上林中的霸主,那是需要绝对的臣服的,那是一种血脉上的压制。 王玄之早已经取下腰间的骨笛,谨慎的跟在她身后,“那‘神灵’在何处?” “那里。”道一指向了山林腹地中心,烟雾弥漫,里面却一股冲天的黑雾,这比她之前见过的都要大,看来这妖怪有些不同寻常。 可走着走着,道一便察觉出了不对,“寺卿,你人在哪里?” 林中的雾过于浓烈,人的视线不及半尺远,便是有功夫在身的道一也看得不是很远。但她却觉得哪儿不对劲,方才两人的距离只不过几寸,怎么的就见不着人了。 不过想到方才给的符纸又安心几分,那是她最近练的驱邪符,等闲的妖怪近不得身,也伤不了他,除非这林中的那一霸出手,但她已经锁定了对方的气息,想来王玄之还是安好的。 虽是这么想道一还是没有放松,这雾来得委实过于奇怪,本以为是山中原就有的,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进山时便察觉到,这山里好似有什么法阵的存在,“难道是什么迷雾阵之类的。还是这林中一霸有人在背后助它。那这人定然是个邪修。” 小心前行的道一忽然间,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不止一个人,是好几个孩子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来追我呀——,” “来呀,快来呀,小七——” “呀——你们等等我——” “小七你再快些——你好笨呀——哈哈哈哈——” 也不用她刻意去找,你追我赶,那些孩子从一个小小的默点,最后变成了山间的精灵,来到她的眼前。 “你是神仙姐姐吗?”一个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眼睛问,道一那一刻心就变得很柔软。 不自觉放低了嗓音,比平时的清灵,更多了一分温柔,道一有些傻乎乎,愣愣的问,“小姑娘,怎么知道的?” 那小姑娘咯咯一笑,“姐姐你问得真有趣,你看看你自己的打扮。” 在一双双澄澈晶莹的眸子里,道一清楚的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样子,那就是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呀,她是什么时候换的衣裳,道一有一瞬间的糊涂。 旋即她想起来了,只要在识海里,不管是人还是妖怪,她都是原本的身份。好在她只是为了行事方便,也没有刻意隐瞒,倒也没什么好惊慌的。 识海!对,这一定是在识海里。 接着又是一惊,一二三四...十共十个小孩子,只有一个男孩子,其他全是女孩子。 这应当全都是玉山村被当成祭品的孩子。 道一心里揪得难受,还是笑着蹲下身子,与孩子们持平,“姐姐问你们一个问题呀,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那个说话的小姑娘应当是年纪最大的,她笑嘻嘻的说道:“姐姐你好笨呀,我们来山里捉迷藏呀,”忽然又皱起了眉头,“可是我们玩够了,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其他几个孩子也急着快哭了,反而是唯一的男孩子,冷眼旁观也不制止,道一仰头将眼里的热流倒了回去,又问,“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呀?” “阿娘告诉我,她在山里埋了糖,叫我自己挖出来,可我进了山里没找到糖,就看到了她们。”小姑娘缺了几颗牙,笑起来漏风,她还惦记着那几颗糖。 “我是阿耶说山里有可爱的大白兔,让我来捉它们,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阿弟他们肯定得挨饿了,我家里快没吃的了...”因为没捉到兔子,小姑娘害羞的低下了头。 每个人都说了她们来山上的理由,就连最年龄最大的那个,也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她就是来山上找草药的,家里说这个可以换钱,改善他们的生活。 只有那个小男孩,神情越发的阴翳。 ...... 第四四章:祠神四 “笨死了。”男孩子冷冰冰的说着,眼里的恨还有那份绝望让人心惊,“我们都死了,你们还回什么家呢,是他们不要我们了,把我们送给了山神大人吃了。” “呜哇,贾哥哥你又欺负我们。”最小的小姑娘吓哭了,呜呜哇哇的,好生热闹,受她影响,大家都哭得厉害,道一也有些头疼,但更多的是心口堵得慌。 静静的等着孩子们哭声淡下来,道一想或许这是她们这一生最后的一回哭泣了,“贾小郎君,你能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为了不让他再吓到人,道一拿出一张黄纸,在上面画了个符印,又输入了灵力,那符纸就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虽然看着是假的,可孩子们还是很高兴,都去追逐着那只黄纸小鸟。 这个期间道一已经想起了这个男孩子像谁,那个装疯卖傻的莲娘的丈夫,贾三郎。 “贾小郎君,你也想回家吗?”道一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就见对方脸色扭曲,“家,那算个什么家,那样的人不配做我的阿耶。” “那莲娘呢?” 贾小郎君这回沉默了许久,最后才没什么感情的说道,“她运气不好,嫁了个不怎么好的人。” “贾三郎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吗?”虽然再让孩子回忆一次,无异在他的心口上撒盐,可道一还是要问,他们不应该困在这里,为罪恶徘徊,而是去轮回,迎接新生。 贾小郎君面容扭曲,有那么一瞬间,道一觉得周围的雾气都扭曲了,“那几个傻子你也看到了吧,他们都是被自己家里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骗上玉山来送死的。” “而提出这一切的正是我那个‘好’阿耶,”贾小郎君快把一口牙给咬碎了,毫不怀疑若是那贾三郎在此,他定要扑上去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看了一眼玩儿得正欢快的几个孩子,道一又问,“你阿耶是如何向村人提议的?” “有一回我们村里发了大水之后,山中的神灵在呻吟,阿耶装横作样的听了半晌,便对大家说‘山神发怒了,若是我们再不拿出祭品,就要淹没了我们整个村子。’ 大家听了都十分的慌乱,连连追问了,需要什么样的祭品,山神才不会发怒。他又假装听了好一会儿,这才说‘山神告诉他需要童男童女,别的什么也不要。’” “当时村里人都很愤怒,这是个什么样的山神,竟然要小孩子,他们都要搬走,可我那位好阿耶,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我们即便是离开了玉山村,又能去哪里?如今到处都在打仗,连个壮丁都没有的村子,出去不是让人抢了活命的粮食,还有继承香火的女子吗?’” “大家一听就又迟疑起来,最后还是村长做了决定,大家都先不走,他们一开始就看中了大娘子,”说着他看向了那位大娘子,便是几个年龄中最大的那位。 “大娘子父母早早便去了,一人靠村中接济生活,她很感激村里的人,所以村长他们哄她上山帮忙采一味药时,她想也不想的就同意了,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 听了半天,道一总算察觉出哪里不对了,“当时你才多大,如今又大了,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贾三郎装模作样都上知晓,这里面的问题很大啊。 贾小郎君挺了挺他的小身板,得意的说道:“如今我已经是十二岁了,那时我已经七岁了,记性好着呢,从前阿耶还夸过我,说要送我去学堂,让我念书,将来考个状元回家呢。” 可是很快又低落起来,“只是有一年阿爹上了一回山之后,他就忘记了从前说过的话,再也不提这些了,他宁愿自己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摆在家里,不伦不落,还没落到实处。” “也是来了这玉山吗?何时?”道一问。 “嗯!是在我七岁那年,他说要亲自为我作一份礼物,上山找好木头呢。” “后来呢,你又是怎么来的?” “今年到我,村里没有合适的孩子了,大家就盯上了我和我阿妹,就是这里最小的那个。”贾小郎君说到这里就很奇怪的皱,“阿娘有时不是很喜欢阿妹,可有时候又很喜欢她,可真奇怪。” 那个才三岁的小姑娘,即便是死了,也是最懵懂的那个,道一叹了口气,觉得心口堵得更难受了。 “你又是怎么上山的?”既然他已经知道上山就是献祭给山神,去了就回不了家,那么肯定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但是无论如何,比起其他人更加的懵懂,他这才是清醒的绝望吧。 “我那位‘好’阿耶,不知何时去买了点儿迷药,在我睡着的时候,用来捂我的口鼻,当时也就挣扎了一会儿,我力气没他大,所以最后还是昏迷了。 等我再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贾小郎君看似无所谓的摊了摊手,道一眼睛有些酸涩,她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遇到了你的娘亲,为了寻回你们,她一直在装疯卖傻,现在山下全是官府中的人。” 听到莲娘一直在找他,贾小郎君的眼睛豁然一亮,又暗了下去,“我阿娘已经看不见我们了,你帮我告诉她,我们早就已经去投胎了,好不好?” “为什么?”从前世界里只有香客、师父、师兄的道一,有些不太能理解,人已经找到了,即便是个魂魄,看不见也是一个很好的安慰呀。 贾小朗君却没有解释,毕竟他也是个小孩子,只是下意识的觉得那样说,对他的阿娘会比较好。 “随便你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们要回去了,不能离开山神太久。”贾小郎君说着就去牵那个懵懵懂懂的妹妹,又朝着那个大娘子哼了哼,明显对人家很好嘛,口是心非的。 “我会帮你们完成心愿的。”一群孩子来去如烟如雾,在她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道一看着他们消失的位置,眼神沉了沉,那里是她方才找到的那所谓的‘山神’的居所。 “寺卿我们过去吧。”道一和一直戒备守在身边的王玄之说道。 同时不由感叹。她可真是遇到了一个好上司呀。 应当是今日遇到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第四五章:祠神五 “你方才见到那些孩子了?”在去玉山腹地的中心地带时,王玄之还是问了一句。 他觉得道一看起来很不高兴,还很愤怒,在下水镇的经历告诉他,或许那些孩子也有什么执念吧。 道一翁声翁气的回道:“也没什么,他们都只是想回家罢了。” “走罢,我们去将那个拦住他们不回家的‘山神’,打得落花流水,让他再也不能害人。”王玄之心里也不好受,孩童就是雪白的纸,任人书写。 “到了!” 玉山腹地中心处,是一个黑魆魆的洞口,里面没有风吹出来,有一股子腥臭,扑面而来,像是什么肉腐烂了,还有血腥味极为浓重。 两人心下一沉,道一更是白了脸。 在进山洞之前,她拦住了王玄之,跟着又飞身上了山洞顶上,将整个地理位置都扫视一遍,最后又飞到了洞口前,嘲讽的说道:“好一个‘山神’,好一个贾三郎,好一个玉山村村民。” “怎么了?”王玄之看她神色有些不对,赶紧问道。 道一:“这山洞有一个天然的阵法,但是被人动过手脚,改成了锁龙阵,连龙都能困住,更何况是人或者动物、妖怪。”难怪她一进山就察觉到了好似有法阵的存在,没想到是这个用途。 “你是说有人故意把妖怪困在这个山洞里?” 王玄之踱步,神色凝重,“可是又说不通呀,那人如何能肯定这玉山村的人,会乖乖按照他的想法行事,除非他有帮凶。”一个懦弱的男人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浮现。 “寺卿小心了,我们离那‘山神’很近了。”随着那腐烂的味道越来越浓,他们也越深入山洞,那‘山神’的味道也混杂在一起,甚至超过了腐烂的味道。 这让她的鼻子有些难受,‘咔嚓’,道一全身心都在这些味道上,没注意脚下的枯枝。 两人的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做好了随时应敌的准备,却在些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像是在人低声吟诉,又像是人在病痛中的呻吟,两人一个调也没听懂,因为那是兽吟。 道一两人通音律都能听出来,兽吟很是悲伤,也非常的痛苦,但是却又无法解脱。 一声嘶哑又刺痛双耳的吟叫响起,两人就看到一双血红的双眼,其后还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向他们扑过来,二人一下子闪到了洞的两边,让那黑影扑了个空。 山洞光线极弱,只有洞口照进来的微弱光线,那黑影却很熟悉洞里的构造,一击不成又是第二击,它的动作灵敏,就在整个山洞来来去自如。 两人被这突来的状况,弄得有些狼狈,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妖怪好像知道道一不好惹一般,只挑着王玄之追赶,一副不把他追手不不罢休的模样。 王玄之不能使用功夫,但好在他会一门不用内功的轻功惊鸿,且使得不错。 两道身影你追我赶,时而会在洞中惊现白色身影,时而出现一道黑影。 道一就这么闲置了下来,她一时有些愣神。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那边的两道身影已经快速的绕洞几圈了。 道一无将噬梦虫给拿了出来,山洞顿时亮了不少,但她好像还嫌弃不够似的,又把一直在偷懒的小毕方也拿了出来,“快,小胖子,喷个火。” 休眠中的噬梦虫:———我还能醒过来吗? 一直在睡梦中的小毕方:———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木然的跟着指示吐了个火,追赶王玄之的黑色身影也停了下来,显然有些怕火,而且照推断的话,它是一直没有出过山洞,也不知困了多久,对光也很是畏惧。 洞中火光、噬梦虫光将山洞照得很亮,这也让她看清了那‘山神’的模样。 竟然和弥猴很像,第一眼道一以为是狌狌的同伴,可再看不是那么回事,它长了四只耳朵,而且比狌狌高大许多,眼睛里充了血,随时处于癫狂的状态。 “这是什么妖怪?”王玄之也看到了,不过四只耳朵的动物他还是第一回见到,在明亮的光照下,清楚的见到那一双血红的眸子,也越发的谨慎。 道一一面飞速的结着印,一面说,“他这长相,《百妖谱》上有载:【长右,像弥猴长着四只耳朵,声音像是人类在呻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它若是出现在哪个县,那里就会发生大水灾。】” “水灾。”王玄之仍在躲避已经适应了光线的长右,见那光对自己无害,长右已经不怕了,火光断断续续,让它更加的烦躁,很明显它已经完全的丧失了理智。 “急急如律令!斩邪!”道一已经结好了印,水属性的长右,还需土来克制,一面土色的大墙推动着雷咒,朝着长右的正面打过去,一下子就击中了它的身体,一阵糊味立刻传遍了山洞。 长右发出猴生中的第一次尖叫,随着符咒消失之后,它反而比方才更加的清醒,“遭了,”见它怒了,身上的气息波动,道一才发现对方的等级比她高,黄九级。 难怪这些土属性的雷咒打过去,反而被吸收了,简直就是给长右送灵力的。 还有好几次差点儿烧着它的毕方火,无疑使它更加愤怒,更加狂爆。 道一咬牙,今日出门前定是没瞧黄历。 这些猴类的都跑得太快了,其中以狌狌为最,眼看着王玄之好几次差点儿被抓到,要不是人机灵闪得快,现在已经成块儿了。 她掏出身上的符纸,这些肯定没灵力好用,但是好歹能拖住对方的步伐,见长右使劲儿捶打自己的胸口,道一暗暗祈祷,能把自己打晕就太棒了。 “寺卿,我数三个数,一起往外跑。” 一直在旁边找到机会就给长右制造麻烦的王玄之,见道一一个雷咒就把对方惹得暴怒了,也不由得额上冒汗,他有些高看自己的能力了,要是一直这么拖后腿可不行。 “一、二、三!”随后便扔出一道符,在长右的面前爆炸了,果然让它停留了一瞬,那尘烟散尽,道一傻眼了,“寺卿,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玄之勾唇一笑,“你都没有出去,本官作为你的上属官员,自当留下。又如何能独自逃生,做一个逃兵。 更何况这妖怪害死了那么多人,作为大理寺卿,自然没有退缩的理由。”说到最后眼里却没有了笑意,这妖怪不止害人,还让他想到了崔文渊。 关键现在我打不过呀,让你先跑。我才能更好脱身,反正长右出不去,可以在外面想办法呀,道一暗道。结果看见王玄之做了一件,让她十分无语又不解的事。 “寺卿你这是做什么?”道一嘴角抽了抽,两人在山洞中来回奔跑,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把自己的手指给割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腥味的刺激,那长右追得更欢快了。 王玄之根本没功夫回话,他只能用轻功,还比她跑得圈数多,得省力,直接用将划出血的那只手,握住了骨笛,骨笛上面染得血红一片。 “你先拖住它。”王玄之不等她回应,就已经吹起了《凤鸣诀》中的《清心音》,笛音缓缓流淌,长右的步伐有一瞬的迟疑,一直在与它对打躲藏的道一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吹得不赖,学得还挺快。 她回头看了王玄之一眼想要夸夸他,见到的情景让她瞳孔猛的一缩。 那骨笛竟然在快速的吸收他的血液,白色的骨笛在噬梦虫还有小毕方时不时吐火的照耀下,隐隐有红光流动,像是人体的经络一般。 由于《清心音》的缘故,黄九级的长右时而清醒,时而狂燥。还有一直在消耗血液,脸色比他那身衣裳还白的人。道一觉得这不是办法,忽然她看到了长右身上一闪而过的莹光。 那是——— 第四六章:祠神六 竟然是一滴泪。 道一这回看得很清楚,长右清醒时眼里充满了痛苦,它抱着自己的脑袋,不一会儿又发起狂来,由于它的等级远远高出两人,根本就制不了它太久。放出去的术法,就跟它闹着玩儿似的。 她将上丹田的力量积蓄在识海里,以精神力发出,看准长右清醒的那一瞬间,强行与其黑蒙蒙一片的识海相连,想要强硬的将对方的识海破开,但对方的等级太高,精神力在急速的消耗,很快嘴角便溢出了血丝。 王玄之见状,暗中使了内劲,让血液流得更快了,吸收了的骨笛好似更欢快了几分,出来的音律,脑子疼得快要爆炸的道一都清醒了一两分。 如此往复,两人的血都流得快干了时,道一的总算进到了对方的识海。 一只长右变成了一群长右,在长右山上欢快的蹦来蹦去。 你丢我一个石子,我扔你一坨泥,带着小幼崽的雌性长右,在身上挠挠,找了点儿东西,便喂嗷嗷待哺的幼崽嘴里了,雄性长右也如此这般,却遭到雌性长右的毒打。 此山虽无青草,也无遮天大树,可有一个族群,它们每天在这里生活,十分的平淡,饮长右山中的水,食长右水中的鱼类,日复一日。 玉山村中的长右也是其中一右,一日长右山的长右水,不知何故,竟然决堤,将它们的家园冲散了,也将它们分开了,这只长右在下了山,想要找到同伴。 它第一次开口,就被受到惊吓的百姓追杀,差点儿丧了命。 从此只敢到处寻找,在路上还遇到了,嗯,捉妖怪的人,对方见它虽有妖力波动,可一只小猴子,一点儿不起眼,也就没去管它。 孤孤单单的过了一段日子。 “由此向东南而去,直到一个叫玉山村的地方,你去那后山,里面有个山洞,自然寻到你的同伴。”耳边响起了一个毒蛇般冰冷的声音,长右没见到人。 它也没去想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它能听懂人话,甚至知道它在找同伴。 能找到同伴的欣喜,超过了一切。 长右欢天喜地的奔赴那个声音为它指引的路。 最后被困在了山洞里出不去,它想念同伴时,便会呻吟几句,可让它不解的是,每次呻吟之后,便会有一双小童走到山里,又奇迹般的摸到山洞里。 困在山中腹中饥饿的它,想也没想的便咬断了一双小童的脖子,汩汩热流滚进它的喉咙,又流进身体里,这让它一身力量大长。 时日一长,长右再笨也感觉到了问题。 它的身体发了变异,比之从前大了三四个,可另一方面,它又万分渴望血液,那是能让它生存的东西呀,吸收的血液越多,它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 它怕哪一日,同伴会认不出它了。 长右迫切的想要破开法阵,可每回撞破的法阵,好似人类的伤口似的,都会自动愈合,随着它力量的增加,那破坏了一点的法阵,又点点升起了它的光芒。 打断了道一还要再看,却被一阵怪异的惨叫打断,清醒的长右艰难的控制了自己,“杀了我———”下一瞬前肢化为利刃,就朝她打过去。 道一抱着疼痛难忍的脑子,就地一滚,长右抓了个空,又继续追逐。 王玄之见状又在手上划了一道,血流了许多,一滴没浪费,全被骨笛吸收了,《清心音》音色更加深遂辽阔,音域也更广,长右的脚步停止了,也放下了一身的抵御。 道一见状,抓紧机会。 “急急如律令!斩邪!”土属性的灵力,推动雷咒,重重的砸在长右身上,不带停歇的,连放了好几个,清醒的长右眼睛又再次发红,可身体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好。 趁它病,要它命。 雷咒的灵力好似源源不绝一般,同时一直消耗着的还有脾的保护。 清醒的长右从容赴死,疯狂的长右想要还击,两道想法疯狂的撕扯着它。 王玄之的笛音也没停过,随着它的虚弱,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谢谢你———小———”娘子,将来在地下重逢,它的同伴,应当还能认出它来,长右永远的合上了它的双眼,轰然倒地,正好砸在叼着噬梦虫的小毕方身上。 无辜的噬梦虫:———若是它此时是完全昏迷的该有多好。 长右死了,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卸了一身气力,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将长右搬开,实在是没办法,需要噬梦虫照明,进来就打架,还没检查过山洞呢。 同时取出了长右的结晶,一个充满了灵力的结晶,但等级比她高许多,出于谨慎,道一决定带回去吸收。 王玄之雪白着一张脸,抱着小毕方和噬梦虫默默的站到了一边,不然走得近了,他们会有一种错觉,被开膛破肚的是他们自己。 山洞不大,不像人类住山洞,还有个睡觉的石床,石桌子吃饭睡觉什么的,这里面连根稻草都没有,进了山洞右有一处泥土平滑,看来是它经常躺的地方。 还有不少地方有很多爪印,应该就是平时它发狂后的印子,还有想要找开法阵的痕迹。 山洞左侧堆积了腐烂程度不同的白骨,看白骨的大小,都是孩童的,还有两具只是腐烂了,但仍能从余下的面部认出他们,正是贾小郎君和他的妹妹。 王玄之帮忙拾起七凌八落的骨头,待道一上去将十具尸骨拼好,便起身在山洞顶上,按顺序敲打起来,那个困了长右多年的锁龙阵破了,那些被禁锢在长右身边的孩童,他们的灵魂得到了自由。 “寺卿这些孩子,”道一两人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相互打量一眼,都松了一口气,“我们先下山吧,叫夷人带人来将他们带回家,至于山下的人———”王玄之眸色一冷,“下山再说。” “嗯!”此地是长右的领域,不会在玉山再碰到霸主之类的,两人下山不再小心翼翼,但也快不到哪里去,相互搀扶着向山下行去。 “咦,那是什么。”一只类似猴子的身影一闪而过,从两人不远处跑过,还有一头像鹞鹰的妖怪,在天空盘桓又飞远,两只很快就没有影了。 但那点儿灵力波动,她还是能感受到的。这两只妖怪波动的灵力很纯净,这让空着肚子的道一有些遗憾,手上的劲也松了几分。 听到她问话,王玄之也扭头去看。 王玄之有些头晕目眩,扭头时没注意踢到一根藤蔓,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道一还保持着扶人的躬身姿势,王玄之一个人便飞身滚了出去,在山间的草从里滚了好几圈。 然后和一双黑洞对上了。 “啊———”出于本能,王玄之一声惊叫。 “寺卿你没事吧。”道一收回张着的嘴,若无其事的赶紧跑过去看热闹,哦不是,是救人。 王玄之想撑起身子,不由得又倒吸一口凉气,他按了一手的荆棘,全扎进了他的手里,一面抽着凉气,一面示意道一自己去看,“你看那是什么。” 道一拨开草丛,就着微弱的曦光,这才看清,不由得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这都什么运气,藏得这么深都被发现了,真的不愧是大理寺卿。 哪里有尸体,哪里就有他。 里头躺了一具有些年头的白骨头,还很完整,只是都被草啊,叶啊之类的覆盖了,只剩下一颗头在草丛下躺着,头上还有散开的长发,与丛生的杂草长在了一处。 若非王玄之躺着侧身看过去,恐怕也不能发现这具骸骨。 道一仔细检查了那具骸骨的情况,说道:“死者是被人一下子扭断了脖颈,嗯?这是什么?” 终于拨完了荆棘刺的王玄之抬头看了一眼,“檀木,虽比不上文渊的那块,但却不差。” “我们要赶快下山。”似是想到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第四七章:假的 “不良帅,使不得呀。”郑县令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喊了,他觉得口好干,心好累,手好酸。 这习武的人就是强健,他快拉不住了,“放开我,”陈夷之也不知多少回吼他了。 一肯个不松手,另一个不能伤到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莲娘家院门外,好几张碎凳子。 玉山村的村民此时恨不得现在就迁徙,去的他战乱,去他的土匪,他们觉得最凶的已经来到了玉山村,此刻正恨不得一口吞了他们。 雪月说完玉山村的所做所为,陈夷之接二连三的踢坏了从村里搬来的几张凳子,又在揍完那个懦弱的贾三郎之后,郑县令才嘴里喊着别闹出人命,抱着他时不时的松一把手。 陈夷之停下之后,才四十出头的郑县令,便扶着腰,好似累得不行,一直叫嚷着老骨头都快折腾没了。 玉山村民:呵呵———你说我们信不信你,满面红光,双目有神,说你三十而立也有人信。 郑县令扶腰的间隙看了一眼玉山村民,一群愚昧无知的刁民。他如此卖力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小命着想。也不看看他是真的为他们好呀。 这位是谁呀,那可是长安三霸——侠之一,什么事不敢做。 近两年又是上过战场的人,那是真正见过血的,打死了他们,万一圣人他老人家心情好,不想伤了陈家的心,杀几个违法的,就当给这货算个军功,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又看了那个想出头,被村人拉住的贾村长。郑县令其实不太想来的,长安三霸聚集了两霸,天知道他会经历什么,从前的那些他都不想计较了。 咳,至于是不是找不回场子,那就只有天知晓了。就算是真让他计较,他也不敢呀。 这玉山村出了这么大的事,说他一点儿不知晓,倒是能推个干净了,可这宁民县在他的治下,能推到哪里去。若说自己知晓,呵呵,他敢肯定,今日这被打的人中就有他一份。 还是将眼下的事情处理好,再等着京兆府发落吧,郑县令破罐破摔了。 再说他也是真心为陈夷之考虑的,这个村子里的人,虽然都有罪,但在《大周律》里,他们还真罪不至死。那贾村长看着年纪那么一大把了,被揍死了赔上自己多不划算呀。 玉山村村民,万分无比的希望王玄之出现。 大理寺卿虽然有官威,可比这个官不像官,民不像民的不良人好太多了。 “郑县令,你拉本帅作甚,再不松手,一把年纪闪到腰,可别怪本帅不讲情面。”郑县令方才自谦老腰,此刻陷入深深的怀疑。 郑县令示意他看那位已经鼻青脸肿,爹娘都认不出的人,还有一群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玉山村民,这位到底还想怎么样,就是他也有些想念王玄之了,至少那个明面上讲道理一些。 “就打这么两下怎么了,他又死不了,胆子那么大的人,都敢怂恿他人送子女去送当祭品送死了,现在装什么懦弱,给本帅起来。”又不能真的伤了郑县令,陈夷之只能干嚷嚷,那脚还不停的挥舞。 躺在地上,好似进气少出气多的贾三郎:——— 踏在晨光里,两人相互搀扶。 王玄之一身是泥,还沾了不少枯枝烂叶,又挂破了不少衣裳,道一也是同样尊容。 两人刚从山上下来,见到的玉山村,就是这副模样,陈夷之面红脖子粗的,是真的想打死地上的人。 呃,那是谁? 看到那一身眼熟的衣裳。 哦,贾三郎,还是打死算了,道一心想。 王玄之虽然也有些遗憾,但他可不能这想说,也不能这样做,他若持身不正,将来如何守住对得起这大理寺卿,对得起天下百姓。 不过他不能就这么要了对方的命,但是有些事却可以做的,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行至贾三朗面前,“我应该叫你贾三郎,还是其他的名字呢?” 早在道一两人出现,郑县令已经将人放了,又安静的退到一边,此刻听王玄之如此问,掩饰不住的惊讶,不止他,陈夷之、雪月几人、还有王山村村民等人,所有人的目光在他两人之间徘徊。 “道一。” “方才我们从山上下来时,发现了一具尸骨,那人才是真正的贾三郎吧。贾三郎死于五年前,被人一招拧断了脖子,凶手可谓是干净利落。又建议玉山村民献祭孩童。 那时的你,可没有这么的懦弱吧,那个凶手。”道一逼近蜷缩在地上的人,还没走近,那人忽然一跃而起,就想要袭击她,内里空虚的道一,脚步凝滞了一刻。 ‘贾三郎’的掌风已经逼近了面门,却忽然停住了,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低头,一柄染红了的银枪,自道一微微歪斜的身侧探出,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收回了那只手,捂住在流血的胸膛,对王玄之露出一个极为诡异的笑,“你永远也不知晓我死了,你们损失的是什么———桀——桀——” 这笑令在场的人都无着端的打了冷颤,一声雄鸡报晓,让他们稍有回温,可心里的迷雾仍旧没有驱散,贾村长更是哆嗦着手,“寺卿,这小仵作说的可是真的?” 双眼紧紧盯着他,就怕他说出那个最可怕的答案,王玄之点了头。 贾村长老泪纵横,“天啊,贾三郎是假的,他是为了什么,要如此害我玉山村啊。” 其他的村民,也想想了自家的孩子,都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虽然舍的都是女孩子,但也能帮衬家里呀。 一个人可以愚昧,但不能不懂道理,守不住心中的那一条底线,肆意践踏他人性命的,最后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这些人虽然罪不至死,可余心的良心都将在不安后悔中渡过。 道一他们对这些人完全提不起同情心,他们只可怜那十个孩子。 对了,孩子,道一猛的一拍头,“不良帅,还要劳烦你上山一趟,那些孩子的尸骨,我们都拼好了,你得带人上山将他们带回家。”这是孩子们的心愿,回家。 “沿途有我做的记号,你还记得吧。”王玄之补充道。 陈夷之点头应下,转身就带着大理寺的不良人上山了。 还有一件事,王玄之来到冷静异常的莲娘身边,见那‘贾三郎’死了,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有种深深的哀愁,不由得叹了口气,“贾小娘子的生父是他吧。” 莲娘的眼珠转了转,张口了她干涸的嘴唇,“是的。” “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吗?” “其实他来我家里的第一天,我就认出来了。”莲娘眼神空洞的望向了远方。 不知是在看‘贾三郎’,还是贾三郎,或是同母异父的两个孩子。 第四八章:真爱 “当时他顶着一身寒霜,还有一身的血归家,我还以为他去后山,遇到了猛兽,吓得不行。” 莲娘用力握着左手上的木头镯子,断断续续的说着,“可是当我问他,东西呢,他却反问我‘什么东西?’” “当我正要说话的时候,君哥儿外出归来,被他一把拿捏住,那句‘君哥儿的生辰礼物’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也不废话,直接威胁我,若是我敢乱说,便杀了三郎。 为了三郎,我忍了下来。可是,他居然———后来就有了瑶姐儿。 我本来不想要她的,可她和君哥儿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啊,但是她越长越大,和我不像,也和三郎不像,那就是我不贞的证据啊。”莲娘痛哭出声。 这便是贾小郎君不明白的事,阿娘时而喜欢妹妹,时面厌恶的缘故了。 “如此一来,本来就不敢反抗的我,更加不的敢乱说了,后来我见他也没在村中惹出什么乱子。 直到他提议要把村子里的小孩子,每年交一双孩童祭祀,我才有了第一次反抗。 然而他说‘若我不听话’,就交我的君哥儿。 我只能又一次忍了。”莲娘说到这里,那干涩的双眼,又再次流出了泪水,隐隐带着血丝。 王玄之又问:“他为何断定是‘山神’?” 莲娘扯动嘴角,似是想笑,可是干裂的嘴角让她难受,只得放弃,“呵呵——哪里有什么‘山神’,他曾经在家里说过,那就是他骗人的。” “所以你也是一早就知晓,山中并无山神?”王玄之的心底都冒了寒气,道一拳手都捏紧了,看在她全家都没了的份上,暂且先记下。 莲娘无疑是可怜的,可是那些无辜的人呢,他们是无知被骗送的,若是知晓真相,他们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山上送死吗,十个孩子不可能十个父母都舍得吧。 尤其是莲娘早已知情,王玄之喉咙发紧,他问:“此人为何要如此做?” 莲娘空洞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迷茫,“他曾在家里醉酒说过一次胡话,说什么‘让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既然我不好过,那大家也别想好过了,反正等此事一了,我又——’后面他就睡着了。” “你可知他是如何将贾小郎君,送到玉山上的?”道一不等她答,又说了下去,“他夜里将贾小郎君捂昏迷了,趁着夜色偷偷抱上山的。” 又叹了一气,道:“贾小郎君不愿意回家,你可愿意亲自去接他们兄妹二人归家。”王玄之也震惊的抬起头,这一路上道一只告诉了他,那具大人的骸骨是谁,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莲娘的心比哪一次都疼得厉害,就一次墙之隔,她的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遇害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我要去接他们。” “对了,贾三郎君遇害时,手里握着的东西,是给贾小郎君的生辰礼物,”莲娘去往玉山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只是那背影更添了几分狼狈,比听到他的死讯时更加寂寥。 “寺卿,我从来没想到,那些孩子的死因,竟然是因为‘贾三郎’为了泄愤,他在不平,他在报复,可他为何不去报复,让他落得如此境地的人呢?”道一是真的不明白。 王玄之伸手,想了想,最后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柔声说道:“有些人是没有心的,根本不知底线为何物。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别人,只需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 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做出世间最残忍的事。” “所以为了保护那些人,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律法》,也才会有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守护啊。” “嗯!”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一应了一声儿,还是有点儿恹恹的,没什么劲儿。 她回头却发现旁边早已经是泪人的雪月和阿喜,阿树去山上帮忙了,所以没有机会跟着一起哭。 她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雪月姑娘,你怎么还在呢。”完全就是一副赶人的姿态。 雪月两人:———我不是一直在吗,合着事情办完了,就开始拆桥了吗。 “咳,小一仵作,你——”雪月欲言又止,却被下玉山的队伍给打断了,果然是不良人,还是很训练有素的,弄了个简易的架子,将十一具骸骨都抬下了山。 莲娘也到了贾小郎君他们遇害的山洞门口,此时她才有几分惊醒,孩子的骨头已经抬下山了,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君哥儿你在吗?” “阿娘知晓你在里头,你听着阿娘说就好。”莲娘的眼中又滴下了血泪,“你的阿耶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你还记得你生辰那一天吗?” “听算命的说你今年有一个大劫,那天他上山为了给你找个好木头,雕刻一个菩萨像,好帮忙你渡过劫难,可是他在山上,被人害了。 那人———就是你后来见到的———瑶姐儿的阿耶,他与你阿耶生得一模一样。” 莲娘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大堆话,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清风缠绕在她的身边,忽而打了个旋,朝着山下的位置去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个贾君,也是泪流满面,扑进了她的怀抱里。 他放肆的哭着,原来那个不要他的不是他的阿耶,他的阿耶一直记得他,他现在要去找阿耶,轻轻的拥抱了莲娘一下,贾君欢快朝着下山的路去了。 跑了一段山路后,贾君又回头看了一眼山上,一双清亮的双眼里,充满了不舍,最终还是选择了下山,他与阿娘今生难再续,若有缘,来生再做一家人罢。 莲娘抹了一把血泪,拼着最后的气力,又跟着跌跌撞撞下了山,她的两个孩子还在山下,没有入土为安,她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 临近午时,众人出了玉山村。 压在山口的石头,还是让他们有些难以喘气。 走在出村的路上,陈夷之闲不住,“安道,为何郑县令,要将他们全部带走?与贾村长同罪的流放,其他人则去隔壁县治水。” “他们罪不至死,可不代表他们无罪,”王玄之又解释了一下,“这样能让他们明白,水来土掩,并非用人命填,余生便让他们为此赎罪吧。” “可是为何又让我暗中派人来接管这个村子?”来去如风的陈夷之,好像全程参与了,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些庆幸在此的不是崔文渊,那家伙做的事,他更看不懂。 可同时,又有些想念这一份看不懂。 “我怀疑山中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或者说想要掩藏的,否则绝计不会乔装在玉山村里,这么多年不与外界联系。 我想让你好好查查,杀害贾三郎的人,来这里做什么,”又将那莲娘家中处处不合时宜的家具摆设还有吃食,一告知,“夷之可从这方面着手。” “这个是那人偷偷把玩的东西,连娘找出来给我们的,或许是个重要线索。”陈夷之伸手接过,东西入手冰凉,是一块造型奇特的铁牌。 道一想看‘贾三郎’的执念,却发现他死了,连灵魂也没有了,更别提靠灵魂保护的执念了。所以只能让他们翻一翻这座玉山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的,便以他们犯罪为由,让郑县令出面处理。 “嗯,我明白了。”陈夷之应下。 道一还在想下山时见到的两只妖怪,她隐隐捉摸到了什么的边,不过现在人太多,还是晚些时候再说罢。她回头忘了一眼,仍在不远不近处跟着的人。 “雪娘子,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由于是对着光的原因,她眯了眯眼,这让雪月抬出的脚,迟疑了一下,咬咬牙,最后还是选择了上前。 第四九章:雪月的猜测 雪月走得近了,便瞧见那个清秀讨喜的小仵作,眉头皱得老高,只当对方不喜她走太近,一时又不好上前,毕竟出身风月场所,这样的目光见得太多了。 这让她有些难堪,有这样的出身也并非是她所愿,那个小仵作,长得眉目清正,见到死人骨都面不改色,没想到她的眼里,还是有这些世俗之分。 “雪娘子你再走近两分,我瞧你面色有些不太好,像是夜里没休息好。”道一见雪月,隔了许远便不再上前,后面的阿喜、阿树也怕冲撞了贵人,远远的候在马车旁。 雪月的伤感僵在了脸上,小春香就是夜间劳作方才有收入来源,可不是夜夜笙歌吗。 “你再走近两步,我好好为你看看,瞧你亏损很严重的样子,”道一看她面色古怪的站在那里,不由得又催促了两句,见几人都有些好奇,雪月一副怯生生的,好似怕被治坏的模样,便好言解释道:“我会医术并非是奇怪的事。 此乃修道的入门,如此才好对人体了解透彻,于修道一途大有裨益。 是以望闻问切于我而言并不难,反而验尸才是我学的与修道无关的。 不过有了医术这块珠玉在前,对人的身体无须再去了解一遍,寻常死因都能看出来,只需要再细加研究死者更多致死原因即可。“ 在九宵观都没有机会用上,三人的身体强健如牛,她也不晓得自己医术究竟如何。 就下山救治了几个百姓,也都是小毛病。 譬如感染风寒的,以内劲为他们疏通经络便好了,并非她舍不得灵力,而是普通百姓贸然通了灵气,很容易染上不幸。 好比你夜里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全家只有你,能瞧见的人站在床前什么的,时日一久,当真是罪过也。 还有些是做了噩梦受了惊的,画个压惊符在床底下,惊被压住了,人能安睡,睡眠好了,自然自然也好了,身体康健的人睡得舒坦了,正常来说自是百病消。 王玄之在旁边,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却也没有离开,那雪月跟了他们一路,又在玉山村帮忙,明显是有事寻上门,又不好开口拖到了现在。 是以,他只是转过身子,以作回避。 陈夷之更是无所谓了,他一个进过军中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只是没想到小小年纪的道一,还挺会和小娘子套近乎的,比他这所谓经验老道的,还有一套呀。 他摸了摸下颌,唔,莫非时下的小娘子喜欢会医术的,长相不出众,清秀也行,咦?那他这样一张脸,岂非是可以给舒光找许多个好嫂子了? 越寻思越觉着对味,瞧瞧若是他露上这么一手。 啧啧,他已经开始期待那盛景了。 见她眼里没有什么鄙夷,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雪月终于走了过去,与他们隔了半尺左右的距离,便不肯再上前,便规规矩矩的站着,让道一瞧。 道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做过装饰仍有些细的眉毛,都快聚在了一起,“雪娘子,可否让我搭一下脉。”雪月伸出一截如同凝脂的皓腕。 在她撩起袖子时。 王玄之侧目环顾四野,玉山村脚下一条山路,蜿蜒至官道,山路两旁开辟了不少良田,里头是秋收后的庄稼,到处是残败的庄稼梗,还有发了大水后,水淹过的位置,有残留的淤泥。 秋午的光照下,满目是萧瑟。 他又想起了淮阳,天灾之下皆如蝼蚁。 陈夷之猛的瞪大了眼,心里呸了一口,从前军中的那些同僚,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就算是给了银钱,人家什么小娘子对他们爱搭不理,分明就是他们没长成小娘子喜好的模样啊。 看看这小道士,就一手摸骨,不是,探脉的功夫,人家雪月面带娇羞,把人家见惯风月的都给比下去了。陈夷之双眼发亮,这手法他也好想学,以后在整个长安城,谁能与他比肩。 好兄弟的南辕北辙,并没有影响到那两人,雪月是没办法他顾了,道一问的好些问题太过羞人,她都有些扛不住,而道一则是全身心都在方才的脉相上。 “雪娘子,你的身子亏空得很厉害,你还年轻不懂老来苦,现在不爱惜身子,吃苦的还是自己,”道一每说一句,雪月脸上的红晕就消退一分,至最后煞白煞白的,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可这不是她今日来的目的,还来不及讲明,又听道一说:“不过你的身上好生调理,以后还是能好转的,可若是你还是这般生活,还是不好恢复的。” 雪月顾不上礼仪,激动的拉住她,“小一仵作,你医术这么好能否帮帮我?” 道一微微一笑,“我既然说出来,便能为你治,不过此时多有不便,待回了长安,再为你开方治,这是一个长期而痛苦的过程,你要耐得住。毕竟你亏损多年,一朝补回来也成,但是损的是身体其他方面。” 一缕光照在雪月的皓腕上,她有些急切的问道:“那需要多久?” 道一说了个最为保守的数字,“至少两年。”其实一年便可,但两年还可以蕴养她损失的精气。 雪月心中大石哐当一声便坠了地。 从前也是瞧过不少大夫的,可没有这么肯定的说法,治是能治,却让她的心不能放下来。这让她的日子过得有些破罐子破摔,如今有了希望,她觉得回头就可以拿出银子,为自己赎身了。 至于那一对赌博的父子,从卖掉她那一刻起,便不再是父兄。 将来她也可以买一个小院子,请三两小仆,若无良人,她一人也能安享晚年。 “雪娘子,我想问一下,你们小春香,近来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实在是雪月体内的精气损失得最为严重,再这样下去,身体的平衡即将被打破。 雪月这才如梦初醒,“小一仵作,这便是我来找你们,想求你们的事,”她抬起那一双欺霜赛雪的皓腕,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们也见到我昨晚去西市吧,当时我真的只是想去买些女儿家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好生装扮一下自己,”说着用手绢擦拭,露出一张素净,但是毫无生气的脸。 道一了然,她就觉得奇怪,看着明明很自然,但是整体的精气神又不是那么回事,长安果真厉害,还有这般装饰脸面,回头她也学学,给她总是没钱的师父画一画。 嘿嘿,她可真是太孝顺了。 ‘大变活人’让两个目光转回来的人也看呆了,王玄之轻咳一声,问道:“雪娘子,你想让我们查什么呢,可有找过万年县县令了?” 平康坊隶属万年县,有事当先寻万年县县令。这般越过当地县令,直接找上大理寺,委实有些不合常理。 还有若是小春香出了人命,大理寺早已经接官,也不用等到雪月找他们跟前了。 “寺卿、不良帅、小一仵作,实不相瞒,如我这等情况的,小春香里不止我一人,一开始我们都只当是小一仵作说的那般,常年累月的日夜颠倒,熬坏了身子。 我们找了大夫,开了上好的补药。身子的亏损,出去的始终比进来的快,可总比没有的好。最后还有姐妹求问起神仙来了,也不见有好。 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是有人对小春香暗中下手,便找了田县令,可他派来的不良人,查了几回之后无果,也不耐烦应付我们,甚至说———,”雪月说得艰难,可面前的三人,没有那种鄙夷之色出现,这让她好受许多,后面的话也好出口了,“说我们是自己作的。” “楼里的香妈妈也着急上火,姑娘们都生病了,她这生意也做不起来,可就是没有办法,可是———”突然,雪月话锋一转,“即便如此,小春香里仍有一个常客。有了昨晚的经历,我怀疑这人有问题。他肯定是其他楼里,派来对我们下手的人,可我找不到证据。” “雪娘子,眼下天色尚早,今夜我们去一探究竟,届时还请帮忙做一个掩护。” 咳,历朝代都不许官员狎妓,他们虽有公职在身,但一无凶手,二无死者的,简直就是死无对证。不该他管的大理寺去查什么?一抓一个准,三人都跑不了。 “雪月记下了。”雪月复又行了一礼,便与众人告辞,走了一半又折返归来,清水出芙蓉的面上,染上一丝红晕,“那个,小一仵作你的花费都计在雪月身上。” 说罢一溜眼跑了。 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人,他们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若有所思的道一。 陈夷之更是流下了羡慕的泪水,小春香虽不是平康坊里最好的,可就他所知晓的,里头有一个行首娘子,身姿是一绝,那舞姿更是一绝。 观她一舞,耗费不俗。 可惜他穷! 要养一个不争气的陈舒光! 陈舒光:好大兄,能否让大伙儿瞧瞧,如今是谁在正经的当差。 第五十章:哇! “寺卿,有件事我想先问清楚。”道一丝毫不知身边两人的震惊,她方才想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方才雪娘子说要自掏腰包计在我的花费上,那我这回捉长妖的消耗呢?” “还有最近都是夜间上值,非常不利于我的身体健康,可否发一些奖励呀。”道一才不想像雪月她们那样,年纪轻轻的身体,就有油尽灯枯之像。 不尽快诊治,危矣。 “咳,到了长安,我为你申请。”她想到在山洞里的消耗,又想到了在濮阳时,那比脸还干净的包袱,也有些汗颜,“倒是你出去租个屋子的事,我倒是有个好的提议。”他示意她看旁边。 见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陈夷之将银枪横在胸前,往后倒退了一步,背紧紧贴在车厢壁,惊恐的说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夷之,你家旁边不是有一间宅子吗,你与舒光不愿卖了,不若租给道一吧。”道一听到这里更开心了,目光炯炯的看向陈夷之。 陈家与王家非常的近,他们在永乐坊,每日还可以去长兴坊搭王玄之的马车,真是不亦乐乎。 顶不住两道目光,他点了点头,又哼哼唧唧的说道:“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不是我舍不得那宅子,而是宅子有些问题,待你住进去了,可别怪我没说。” “这不重要。”道一满不在乎的挥手,反而说起了她的发现,“寺卿可还记得那只长右,据《百妖谱》所载,玉山村中的大水,应当是由它而来。在我们下山之时,途中我又发现了两只奇怪的妖怪。” “妖怪,怎的不除了去?”陈夷之问。 道一:“它们身上并无孽债。” “重点是在那两只妖怪,在《百妖谱》上有载,【像猴子的那只,名叫狸力,居于柜山,长得很像猪,四只如鸡爪,它到哪一个县,哪个县就会有大兴土木。】” 又道:“【那只像鹞鹰的,也居于柜山,名叫鴸,它的叫声———】”拍了拍腰间的袋子,接着说:“【也同小毕方一样,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它在哪个县出现,就会有许多人遭到流放。】” 王玄之沉吟片刻后,问道:“它们分别居于长右山、柜山,又为何会出现在玉山。”突然他想到一件事,“三只妖怪所对应的事,都已经应验了。这两只应当是无意间来到此山的,那只长右是被人骗过来的,它的作用是发大水,莫非有人想要淹了玉山村?” “夷之。”陈夷之也敛了笑容,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个假的贾三郎行的乃是恶事,可却阴差阳错的阻止了大水发来。 虽阻止了整个玉山村没有被淹没,也间接了救了那十八户的人家。 可为泄一己私愤造成了更多无可挽回的悲剧,玉山村村民活着将日夜不得安宁。 将事情来回想了一遍,王玄之始终觉得他可能忽略了什么地方。不由得又想起了崔文渊,揉了揉眉头,若是他在一定能够发现的。 陈夷之本来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可当他看到王玄之疲惫的模样,又按捺了下去。 两人的心思百转千回,同时道一已经在看长右那颗黄橙橙的妖晶。 比八爪鱼的剔透多了,外壳也强硬许多,内里的灵力饱满,真想一口吞了下去。 此时在回长安的路上,很快便到了,回去便要到大理寺上值。若是小春香那里的古怪,也与妖怪有关,那么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所以她需要尽快恢复。 哎,突然不想上值了是怎么回事,没日没夜的干活,现在租房都是借的银子。还有每回恢复灵力,都是在马车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过能得捉妖,还能得妖晶,唔,作为一个仵作,她觉得也还行。 这两人都晓得她会捉妖,又需要妖晶的事,有些事没必要瞒着,她也懒得将来麻烦,用无数谎言来圆。 因此毫不避讳的当着两人的面,就开始吸收妖晶,长右修为高过她,但她必须强大起来。 她有不怎么好的预感,将来再遇到的妖怪,很可能不比长右修为低。 第一次吸收比她高修为的,不敢吸收太快,只能徐图之,源源不断的灵力甫一进入经脉,便在七经八脉中游走,最后都汇聚到了下丹田里。 随着灵力越来越多,下丹田一开始像是个饥渴的乞儿,撑到打嗝了,还在不停的吸收,道一内视下丹田,发现上面隐隐有了裂缝,她一惊,这可不行,丹田没了修为也没了。 早在发现她的变故。王玄之二人早已经结束了说话,甚至吩咐车夫马车慢行,那厢雪月的马车,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快她也,他们慢她也慢。 危机关头,很遗憾的是,道一还是没撑过去。 一声咔嚓,下丹田碎了,成了一片星光。 那疼痛,道一的面部都变得扭曲了,却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玉玄之两人也不敢过去碰她,只能在旁边过着干着急。待疼痛过去之后,道一还以为修道无望了。 可是她发现那碎了的丹田,并没有散去,仍旧在她的体内,而且与它还有联系,细小如萤火,点点乳白色的晶莹,倘若这不是她碎了的下丹田,也要直呼一声,真美的! 黄石晶的灵力也还在输送,她尝试用它们与碎丹田接触,竟然有反应,道一大喜,那些细小的丹田,每一粒都在吸收长右妖晶的灵力。 待灵力全部吸收,靠着那联系,她发现那些破碎的丹田,比之前更加结实凝因,之前的下丹田是瓷器的话,如今便是那无尽头的星空,固若金汤,又深邃幽远。 分则漫天星辰,合则月上中天。 跟着她又尝试将这些碎丹田牵连在一起,一个两个,分裂是一种痛,融合亦是一种更加难忍的痛楚,偏生的她还不敢分心,想骂一句都没机会。 幸而,过程虽然难忍,结果是美好的,虽不知这番变故对于下丹田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觉得以后吸收妖晶,再没有今日之苦了。 即将抵达长安城时,道一睁开了熠熠生辉的双眼。 哇!妖晶可真好用! 她突破了!玄级一级!真是可喜可贺。 还有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比起八爪鱼的束缚能力,今日新得的这个控水能力,让她十分的满意,有机会找人,哦,妖怪试试。 今夜来得及的话,就好生吃一顿庆贺吧。 “寺卿,我为你诊治一番。”不由分说的将手掌抵在背上,一股磅礴的力量,钻入了王玄之的身体,洗刷着他全身的经脉,同样痛若得让他俊脸一抽。 陈夷之差点儿一银枪给她刺过去,看到王玄之的示意,悄悄的放下了那一杆,磨得油光水滑的银枪,静静的等待着,时光在流逝,经脉在修复。 “失去的血,这个寺卿回家好好补补就可以了。”完美欣赏到了对方的痛苦,哦不是,是好转,道一心满意足的收了手,还有些疑惑,“今日不太合适,改日我为寺卿检查一下身体,你的身体好似有些问题。” 王玄之忍过了疼痛,又恢复了成了如玉的君子,他觉得便是不补血,此时也很精神,听到道一如是说,他也含笑点头,仿佛好似早就知晓有这么一朝似的。 坐了快一天的马车,道一有些闷,听到吵闹的人声,感觉有些熟悉,她掀开车帘,顿时又头疼的放下了,夭寿啊,一路上的风光没来得见识,白瞎了她出一趟长安城。 这么快就到了,真想再让马车行慢一些呀。 可恶又可爱的大理寺。 我道一又回来了。 第五一章:伪装 小春香灯火通明,酒香四溢,歌舞不绝,宾客络绎。 雪月在厢房里却十分不得劲,往日悦耳的丝竹之声,今日竟吵闹得紧。 她漫不经心的招呼来客,一杯又一杯,好似要把对方灌死在桌上一般。 时不时的朝门外看一眼,见到人来眼睛一亮,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又是一暗。 今晚的客人长得是人模人样的,可他不生人手呀,一双手在那皓腕上摸了又摸,时不时的还在腰间掐一掐,露出一个自认俊俏的笑,将一张还看得过去的脸,给毁得一干二净。 扭着款款腰姿,雪月又灌了一杯,“马郎君莫要猴急呀,时日尚早,来再干了这一杯,”那醉眼朦胧的李郎君,没注意的是,雪月拿酒杯的手,似是抖落了一粒白色粉末,在摇晃间便与酒混在了一处。 马思明笑眯眯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的脸,“好好好,雪月你说了算,”这雪月娘子可真生得美呀,那一身如凝脂,不点而红的朱唇,让他心头火热,迫不及待的饮下她递来的杯中酒,跟着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猴急的扯着两人的衣裳,随后手一僵。 只听砰的一声,马思明倒地不起。 雪月先是跪趴在他身边,十分忧心的唤道:“马郎君你没事吧?”地上的纹丝不动,甚至打起了小呼噜,见此,她站起身,给了这人两脚,那人仍旧没动。 屋里很快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哼,要不是老娘答应了小一仵作他们,今儿个就已经拿了卖身契走了,哪里还会留在这小春香里,”她一面吃力的拖着人,却不肯闭嘴省力,还骂骂咧咧的,“从今日起我雪月已经不是昨日的雪月了,我要听小一仵作的话,做一个会养生的雪月,长寿笑看世间。” 总算将人拖到了床边,“怎么能让你们这些臭男人,再坏了我的养生之道,”哐当一声,将人扔在了床榻上,“今日马郎君你在本姑娘处的酒水钱,便不收你的,算是老娘与过往挥手庆功宴的开始吧。” “雪月娘子,没事吧?”阿喜侯在门外,听到接二连三的咚咚声,她有些担忧,这位马思明不是有什么怪癖吧,譬如喜好在房中抽人,或者被人抽什么的。 喜好被抽倒是没什么的,可别抽坏了她家姑娘呀。那么水灵灵的谁舍得下手呀。 她家姑娘今日已经说好了要带她和阿树离开这小春香,就在这长安城里,买个小院子过日子,多么美好的将来呀。看其他随从羡慕的眼神,差点儿没把当成那谁,给看死了。 “阿喜无事,马郎君与我闹着玩儿呢。”听雪月平静带笑意的声音,阿喜也一乐,成了,就等着大理寺的人上门,为她姑娘将病因找出来了。 ——— “你们做什么?”阿喜拦住了三个人,实在是这三人太诡异了,没见整个大堂的人不看姑娘,专门看他们了吗,这还三人一起往姑娘房里钻,像什么话。 心里也十分不满,这香妈妈嘴脸也太难堪了吧,知晓她们姑娘就要离开小春香了,平日里的笑脸没了不算,还什么人都放过来,前有那马思明,后有这三个行踪鬼祟的。 太作践她们姑娘名声了,幸好姑娘眼神儿好使,知晓早早的离了这小春香去。 被拦的三人身形也是一僵,个头最矮的那个靠近阿喜几分,阿喜吓得退到了门上,后背撞得生疼,说话也结巴了,“你——你——你想做什么,我——我——我不是做姑娘的。”说到最后都带上了哭腔,这香妈妈委实过于恶毒了些。 道一靠近阿喜的身子一僵,她只能低声说道:“好阿喜,是我们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阿喜反而更紧张了。 这三人这样是来做什么,让他们来查东西,现在整个小春香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还要怎么查。 现在是迎人进去也不行,不迎也不行,阿喜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她抖着喊出了一句话,“姑娘,你要的活人来了。” 大堂盯着三人的,一瞬间打了哆嗦。最近听闻小春香的姑娘,都有些精力不济,莫非是要吃活人补一补了?这么一想头皮都炸了,随后又自我安慰的摇了摇头,在这里他们才是比这些姑娘凶的人呀。 雪月却是一喜,这是她给阿喜的暗语,只要道一几人出现,便喊这话,灵感还是来自于道一呢,她整天验尸,唯几的活人可不就他们几个吗,她可真是个聪明的人呀。 想到这里,雪月开心笑了,将床帐拉上把马思明藏好,又对着铜镜整理身上有些乱的衣裳,还仔细的理了理自己的云鬓,这才满意的起身,像是要见到多年好友一般,满心欢喜的拉开房门。 可见到门外情形,她的笑僵在了脸上,心惊肉跳的站在门口,很想再把门摔回去。 同时恨不得一把剁了开门的手,让你手快,老娘都快被吓死了。 门前的三只是打哪里来的山精鬼怪? 那个涂得比死人还白的脸,眼圈还画了浓浓的青黑,倒是看不出原来的面目,可雪月认识他呀,那个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大理寺卿王玄之。 旁边搀扶着他的人,不正是往日清秀,今日面如锅底,只一口雪白的牙还让她有些眼熟,不就是那个笑起来令人见之生喜,暖洋洋还渗得慌的道一仵作吗。 另一个,别以为你把杆银枪,用精麻布裹成了手臂粗的木棍,我就认不出你来,脸上密密的大麻子就算了,一边三撇猫胡子,都快咧到耳根后了,请把那侵略如火的容颜还给世间吧。 这三人是要闹哪样,来查案还是搞事的,雪月深深的怀疑。 这哪是来查案的,这不就是一个得了那啥不太对劲的病的,人都快咽气了,还要由丑得出奇的书僮扶着出来寻花问柳,他还带了一个打手,看谁不顺眼,那就让那个‘猫妖’一棍子打出去呀。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雪月,索性一咬牙,泪在顷刻间涌出来,她瞄准了陈夷之,扑过去握住那杆看不出原样的长枪,“这杆我认得,堂哥是你呀,你们终于想起来京城寻我了吗?” “我有许多话与你们说,快快进来喝口茶。”惊天动地的哭喊之后,三人木讷的跟着她进了屋子,也隔绝了里外的所有视线。 甫一落座,道一便惊奇问道:“雪月娘子,你将罪魁祸首抓住啦?”雪月有些尴尬,这话她没法儿接,只能将目光看向了陈夷之,比起快得道成仙的寺卿,三人中就他看着有经验的样子。 陈夷之顶着左右均匀的三撇胡子,一脸莫名,“———雪月娘子看我作何。” 算了,一条绳子上三个瓜,没一个不傻。 雪月放弃解说了,就凭这三人上个青楼,能把自己往丑里作,她就不该抱任何想法,不过她还是很好奇,“你们这妆,是出自———” “嘿嘿,白日我见雪月娘子脸上抹掉的粉,这才一试的,没想到我竟如此厉害,一学便会了,还画了这么好看又厉害的妆,谁也认不出我们来。”道一骄傲的接下了这话,“你瞧我们在大堂待了许久,你的人都没来找我们。” 那句半道子都当不得的人,雪月怎么也问不出口了,毫无感情波动,笑着夸赞,“小一仵作可真厉害,”见她更是骄傲,另外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不由得有些怀疑,莫非自己审美有了问题? 可再看一眼三人的脸,果断的甩了甩头,可不能走了岔路子,可再看两眼,她竟然出奇的觉得就挺——好看的,真是邪了门了。 “雪月娘子你一直摇头做什么?”道一炫耀完了,又关心起了正事,“你说的那个常客,今夜可有再来?”雪月方要再摇摇头,便听外头的阿喜,有节奏的敲了三声房门,“他来了。” 第五二章:障眼法 面上三阵风呼呼的刮过,上一刻还在说话的圆桌前,雪月眨眼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三人已经趴在门缝上了,陈夷之跑得最快被后来的两人居上了,道一最矮她趴在最上面。 雪月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也很想去挤一挤,但是她怕———有些人与事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三人好一阵推搡。 在一楼大堂蹲守了半个晚上,几人早将来客与姑娘们的面目熟记于心中,是以,来人一进大堂,他们便将目光锁定了对方。 王玄之两人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所以都把目光投向了道一。 来人委实过于普通了,就这样的将他扔在人群中,也不一定能再找出来,可经过阿喜确认,这人确实是那个非常大方的常客。两人想起身问问,一时忘了最上面的人。 道一摔了个蹲子,眼里还有些迷离没收回,“你俩突然起身做什么,”耽误我看美男——子,眼中的晕迷刹那散去,她想起来了,“你们瞧见了那个常客了吗,好个妖冶的男子啊。”她指着那个雪月嘴里的小春香常客。 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细毛外衣,眼下还未立冬,即便是长安偏寒,也不至于这么早便裹上毛披吧。不过他有些乌青的薄唇,倒真像是冻着了。还有那一双阴鸷的双眼,分明含着笑,却冰冷至极。 他看小春香里的姑娘,不像是一般的寻花问柳的客人,倒像是山中猎户,找到了猎物时的眼神。 走起路也有些奇怪,那双腿就像个摆设一般。走动间那男子背后还冒着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的黑雾。 见到那熟悉的黑雾时,道一立刻明白这妖怪为何要弄成这样了。 长得这么反常,不掩饰一下,太招人耳目了。 还有那张脸,啧啧,不知道是小春香里的姑娘看他,还是他看姑娘了。 妖冶?二人一脸的你在开玩笑吧,成日对着他俩的脸,就没提高一分眼光吗?还是道人的眼光就是比较奇特,他们属于特别丑的那一拨? 就那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按说这可是暗卫的选拔标准呀,丢人群里准不会被发现。可看道一很是认真的说话,他俩也有些怀疑自己眼花了。 再看向那人,还是那一张泯然于众的脸。 “道一他的脸,于我们而言,是一张极为寻常的脸。”王玄之神情凝重,一人两面,说没问题谁也不信,“这可是你们术法的一种?” 道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类术法统称为‘障眼法’,就是蒙蔽世人的眼光。通常都是我师父他们那一辈的人使用,毕竟年纪大了,却一直活着,这不是给了一些世人的痴心妄想吗。总之只要有这个术法,我就是站在你的面前,你也只当我是一个寻常过客。” “但在同道中人眼里,这些都是虚妄。不过如果修为差太多的话,也是不行的。”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不然他们怎么就不能看穿地底深处,云彩后面到底有什么呢? “你俩别盯着他看了,这么普通的脸,有人注意到他,会被发现的。”那妖怪的来路不明,竟然修成了人身,能看出来的只有修为就眼下看与她相当,在玄级一级,“寺卿,晶石归我。” 陈夷之生怕还想看看那人来了想做什么呢,正好看到他给了香妈妈一串珠宝,睢着竟然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或者说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来,被这么一打岔,完全断了联系。 春妈妈喜笑颜开的收了珠宝,伸手一指,点了十来个左右,姿色不俗的姑娘,去了小春香最大的雅间,‘春意浓’,王玄之也回过头,“此处普通人太多,可要换地方?” 雪月早就惊呆了,这三人都说的什么玩意儿?分明每一个字都从耳中过了,可为何脑子留不住,完全不能分析出来是什么。再细想一下,又觉得可怕至极。 “晶石,你确定了吗?”见她点头,两人都明白她在暗示,只有妖怪才会生有晶石,但是让她这般谨慎,“比起昨日那猴子如何?”王玄之想要确定对方的修为,便听她听说,“与此时的我旗鼓相当。” “可我们也不能任那妖怪,在眼皮子底下,祸害小春香的姑娘,别的人也不行。”身为大理寺卿,王玄之绝不容许有这样的事出现。 “咳,寺卿我有一计,”一边说那眼神还不停对陈夷之上下打量,像是早市卖猪肉的铺子,要论斤称卖,“可是我需要你下个命令,否则我怕有些人不同意呀。” 道一笑得分外得意,那张黑脸衬托下的牙,比平日更白,陈夷之的眼都快被闪瞎了,“你这臭小子又想打什么坏主意,我可不去!还有你怎么这么小气,说你一次还记这么久,跟个小娘子似的。” 道一被说娘娘腔,她反而更高兴了,本就是个小娘子,藏得这么深都被人发现了。 说明她没长歪呀,还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小道士。还有女子报仇什么时候都不嫌晚,只有要机会,能踩两脚,绝不踩一脚。 所以现在就有个很好的机会,但她怎么能承认呢,道一小脸一肃,“不良帅你竟是如此冷血之人,置小春香里这么多的姑娘都不顾。” 接收到雪月怀疑眼神,陈夷之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就要炸毛,就听王玄之‘好言’劝道:“夷之不愿去就算了,还是我去吧,需要做什么?我也是有功夫在身的,想必是不会遇到危险的。” “不行!”两道反对的声音同时响起。 见她和自己默契一回,陈夷之先是脸色稍霁,跟着又臭臭的冷哼一声,“说吧,臭小子,要我去做什么?” 又小声恶狠狠的威胁道:“我可警告你别太过分了啊,惹急了我,揍哭你。” 他得意的将拳手捏得咔咔作响,又是一个甩头,分外潇洒,那可是他揍弟弟出来的经验。 道一嘿嘿一笑,完全没在怕的,等你能过了眼前的再说吧。 王玄之深藏功与名的站在一旁,就看到他不停的搓了搓胳膊。 三颗头颅凑在一起,叽哩哇啦几句,以陈夷之抗议无效结束。 在雪月目瞪口呆,怀疑人生的时候,三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向了‘春意浓’。 ——— 第五三章:赔偿 长生腰肢软如绸的侧躺在榻上,任人打量。 小春香里的姑娘见了发愁,这人长得委实不怎么好看,可这身段是真的好,若是她们有这般好的身姿,比起那风花也是不输的。 遗憾也就一个念头,眼下将人伺候好才是主要的,她们想要跳舞的身段,那也只是为了赚更多的银钱,这人非常的大方给的银钱,都快赶上风花了,所以她们追求也就不高了。 就是奇怪的是,每回她们都是唱着唱着,喝着喝着,舞着舞着,都一觉睡过去了。 每回睡过去后,醒过来更加的疲乏,睡一觉不见精神好,委实怪哉。尤其她们是香妈妈好生训练过的,这也太对不起客人了,好在对方不计较,仍旧大方如故。 就在诸位姑娘有了心理准备,再睁开是天明时。 春意浓的大门被人撞坏了,一个人高大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一脚踹了进来,那踹人的脚还没收回来呢,这也不耽搁那个小个子扶着一个病痨公子。 不等他们问询,那小个子就在那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始末说了个清楚。 “你这郎君好生无意,我家陈郎君好心在路上捡你,还特地带你来此地见识一番,你倒好竟然和他抢雪月姑娘,看我不———揍哭你。”道一收回了那只大义凛然的右脚。 陈夷之躺在地上生无可恋,就这般挨打的话,安道也是可以的。 他不仅挨打,还献出了自己的姓,这小子真的是太记仇了,“嘶———”肚子疼得真抽气,这小子可是来真的。 脑海里闪过她在门外踹出那一脚时,说的一句话,“不良帅对不住你了,不来真的,人家不信呀。”在他戒备的眼神中,只见天外飞来一只脚,跟着他就躺在了屋中央。 抬头一看,嚯哟,他在妖怪的脚边。 怎么办?要被吃了吧。 陈夷之紧紧的闭着眼睛,“猫郎君方才我没踹到你的头吧,怎么脑子也一起没了,”道一歪头看着地上的人,很是好奇的蹲下去,捡起一根砸坏的棍子,捅了捅他的肚子。 这不走心的名字,长生听得在榻上都听不下去了。他坐起身来,“几位有何私怨与我无关,你们打扰到本尊———我的雅兴了。” 下了榻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他便出了春意浓,真是晦气,好容易选了个日子,卡在要进阶的时候,来了这么几个人,看来得换个地方了。 又回头看了几人一眼,道一看到他伸出细长的舌头‘嘶嘶嘶’。 道一很是贴心的将王玄之扶着,绕过地上的某人,侧坐在那榻上,跟着一个箭步冲到长生的面前拉住了他,“郎君慢着,方才我们几人打扰了你的雅兴,是我们的不是。” “我们郎君愿意赔偿你的损失,”‘虚弱的’王玄之一咳三喘的点头,“是陈某的书僮处事不周,还请担待,”虽然他也不明白这赔偿是闹哪一出,还是只能笑着同意了。只是那拨款,得扣她一半了。 道一丝毫不知银财损失了一半,尤为大气的在身上的袋子里找起来。 一只睡觉的小鸟被拿出去,又放进去了,长生要离开的脚步一顿,他决定等赔偿了。 见她又摸出一个发着白光的团子,长生的眼睛都亮了。 春意浓的姑娘早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还有人去喊香妈妈,此时正好见到两拨客人,已经商谈好了赔偿事宜,但是她家的大门怎么算? 道一倨傲的指着地上那人,“门是他弄坏了,找他赔偿就可以了。” 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就行。 陈夷之方拄着他的银枪站起来,就听到这个消息,身子一个踉跄,还是后面的好兄弟不着痕迹的扶了他一把,掏出银子的时候他的心在滴血,给弟弟娶的嫂子又少一个。 道一也刚好找到合适的东西了,八爪鱼的妖晶,她留着这些准备将来带回山上,给师父养老的呢,可舍不得了,她一脸肉痛的把妖晶递给了对方。 长生面色一变,苍白又修长的手指,接过妖晶,“你这小子,从哪里得来了?” 道一茫然的抬头,“捡到他的时候,一起在路边捡到的,就在城南荒郊。” 长生一拱手,“这个赔偿就可以了,我还有要紧事,告辞。”拿着那妖晶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其他看热闹的人,只觉得这小书僮好会占便宜,一块破石头,就把人打发了。 “哼!”猫脸男子也很快离开了小春香。 道一尴尬一笑,“我家郎君犯病了,我们今儿个也不玩了,诸位有机会再见呀。” “咳——咳——”王玄之只差把肺给咳出来了,暗中催促他赶紧走,简直是越说越不像话了,香客也扣一半。 热闹没了,众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今夜这病痨鬼的故事,得空还是得回去说一说的,瞧瞧人家那样了,半只脚都在棺材里了,也不忘上青楼。他们怎么就不能来乐呵乐呵了。 过了宵禁的大街上,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似乎在为什么而争吵,“臭小子我告诉你,下次再这样,我铁定要打死你的。还有我的钱记得赔我。”王玄之拉住暴走的某人,有些头疼,“夷之,别闹了,被那人发现就不好了。” “安道你变了,再也不是我从前那个好兄弟了。”陈夷之顶着那张花猫脸,委屈巴巴的,这差点儿没让另外两人笑出来,“好了,别贫嘴了,大不了一会儿揍妖怪的时候,让你先上出出气,如何?” “我又不会除妖。” “那你来做什么?”道一鄙夷的说着,末了又盯着他那张花脸看,”不良帅,我觉得你今日有财运呀,不若那银财便算了,如何?“ ”?“陈夷之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才想起这人是个小道士。 之前在乱葬岗上说他有血光之灾,不就应验了,今日说他会有财运,这不就表示他要发财了? ”行吧,本帅大人不计小人过。“陈夷之佯作大方的摆摆手,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他走远了。”王玄之可一直没忘记目标,他忙提醒坑与被坑的两人。 “出来吧,你们还要跟我到几时。”拿到妖晶时,长生确实很着急,可是走着走着他觉得有些不合理,又察觉到了三道根本不隐藏的气息。 他想通了。 这三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都怪你,泄露了行踪。”从拐角出来时,陈夷之不满的哼了哼。 道一翻了个白眼儿,“就你那点儿功夫,肯定是你呼吸如牛,打扰到了人家行夜路。” 王玄之气得一手一个,拎在了两边,“再不好好做事,就一人一百个板子。” 长生:———或许是他想岔了?这就是三个出来胡闹的纨绔子吧。 第五四章:长蛇 走也只是一瞬的念头。 长生忽然有了个更好的主意,“几位,不会是想要回这块破石头吧。”他举起八爪鱼的妖晶,好像真的没认出来是什么一般,对三人的讨要很不屑。 还以为能触怒三人,发现对方在看傻子。 怒的反而是自己,他又伸出那条细长的舌头,还有些贪婪的看着三人,似乎是盘中餐一般,‘嘶嘶’几声儿,“今日老天可算是待我不薄。既然你们坏了我的好事,那么便用自己来抵债吧。” 道一暗中戒备,准备随时冲上去。 生平第一回被人当成盘中餐,王玄之甚至有种多看了他几眼的感觉。 陈夷之二话不说,以内劲将银枪外的布震碎,飞得到处都是,“废什么话,妖怪拿命来。”提枪就往前冲,生怕被什么人拦着,不让他动手一样。 他还记得道一说过,与她修为相当,即便是个妖怪,也是个低能呀,先打趴下再说。 陈夷之的银枪舞得虎虎生风,眼力好的几人,甚至看到了枪花,他的功夫属于大开大合,果然是武将世家出来的,观其武德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昨日杀那‘贾三郎’时,都不屑偷袭那一套,直面对手。 他的长枪舞得厉害,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道一二人半点儿不怀疑,若他们此时上前相助,一定会当成‘绊脚石’给毫不留情的一脚给踹开。 长枪以陈夷之自己为中心,划出了一个银圈。 长生一时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也谨慎,旁边还有两人盯着,其中一个好似有些修为。在不明情况时,避而不战,一直闪避,就绕着陈夷之兜圈子。就在长乐坊跟永宁坊中间的街道上,一人一妖,他逃,他追,不亦乐乎。 被妖当猴耍,尤其还有人看着,陈夷之能乐意才怪,他将内力注入银枪,猛的一跺脚腾空而起向前一跃,地面塌陷了一块,跟着一声大喝,“妖怪,休逃。” 银枪直逼长生正面,这让他脊梁一寒,身上的障眼术顷刻间消退,露出他的本容,这番变故一直注意着的两人也瞧见了,也都在各自准备着。 陈夷之离得最近比他们看得更清楚的是,那男子果如之前道一所说的那般,妖冶非常,全身肤白如莹玉,黑发黑衣黑毛外披,唇色乌青,再往上陈夷之瞳孔猛的一缩,男子的眼睛变成了竖瞳。 “人类,你让我很生气,”长生走动间就像是没有脚一般,滑行着轻易便躲过了这惊艳的一枪,“虽然你这手功夫还不错,可对我来说不够看的。” “是吗,有本事你不要现原形呀。” “他对于一句话激怒别人,倒是十分的擅长。”看着即将暴走的蛇妖,再不去只怕是王玄之的另一个兄弟也要折了,他不应该折在这里,捉妖是她们道人的事。 观察这些已经足够了,之前刻意隐藏,此时透露出来阴冷的灵力,竖瞳以及吐信子,以及一双腿如同无腿。 道一不合时宜的想道,不需要腿的话可以送给有需要的人———可惜那人已经死了。 “急急如律令,斩邪!”判断出对方的来头,一道带有火属性的灵力,推动驱邪黄符咒,横在那一人一妖之间,使得长生无法再下手。 被对方锁定完全动不了,陈夷之浑身冰凉,如坠冰窖,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无常招魂,再睁眼却是王玄之过来扶起了他,“安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连个妖怪都打不了。” “夷之这般说,不能用功夫的我,岂非是是没用的,两个好兄弟,一个都护不住。”王玄之扶着他站远了些,才道:“每个人都有他擅长的事,今日你能将对方逼出真身,已是你的本事了。” “我知晓你想斩尽天下妖怪,我又何尝不想捉尽天下的妖。可不管如何做,文渊都回不来了。 但是你我二人都没有那个捉妖的能力,我们能做的是不以己短为别人添乱,在有这个本事的人需要我们的时候,递上对方所需,才是我们需要做的。”陈夷之抬头,却见他已经别过头去,那边的打斗,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 “早在小春香里,我便看出了你的不同,那只倒霉的八爪鱼,是你杀的吧。 倒是没想到你一身灵力这般纯粹,”长生的黑毛外披,已经被雷咒打出了好多个烧糊的洞,但他此刻却不在乎,吐着他的蛇信子,眼中闪过志在必得,“只消吃了你,或许———” 如此一来,二人打得更卖力了,两人修为相当,谁也不能以修为震住对方,拼的便是术法了,长生喊道:“黑幕!”接着吐出一口黑雾,将对方团团包围。 长生有些得意,这个是他的绝技,雾中含了他的毒,虽不如直接咬人一口那样,但也足够毒,当初他可是凭借这个,逼退了森林一霸,雄狮。 区区一个人类,又如何能抵挡。 可他忘了一件事。 黑幕内忽然起了火光,不一会儿便将黑幕烧了个精光,原来在那瞬间道一就打了个护身咒,一身屏障护住了自己,又将小毕方掏出来,将睡眼惺忪的它彻底摇醒。 一个子就把他的黑幕给烧光了。 ”毕方鸟,“长生咬牙,这是遇上了类乎天敌的存在,看来在小春香里没有认错,所以他才想走,打了一会儿,将这只鸟给忘记了,真是大意了。 道一没有撤了护身屏障,她歪着头问:“你这认识这个小胖子?” 小毕方不满的扑腾翅膀,还是没有翻出她的手掌,最后又被塞回了袋子里。 长生看得嘴角抽了抽。虽然不太合适,他还想是想说,“作为一只上古神鸟,竟然跟着人类。你不止丢妖怪的脸,你还丢尽了上古神兽的脸。” 说到最后,他有些嫉妒这些生来就是神兽的,结果却如此的不自爱,跟人类混在一起。 “没想到你这个小道士,竟然还有点儿本事,那么我也不能藏私了,还有这只毕方鸟,我要为妖族清理门户。”长生的双眼逐渐最先起了变化,金色竖瞳变成了完全的蛇眸。 接是头,脖子,直到最后,那一双足合二为一。 又高昂着黑蛇头颅,蛇尾着地,伸起的伸子约莫有三丈高,蛇头向道一扑过来,道一一个雷咒丢在它的头上,紫色雷电一般的咒法打在它的身上,皮上连块糊的地方都没有。 蛇头没有咬到人,仰天一啸,如同更夫在敲击打更用的梆子。 正好行至附近的更夫,他要过来看看,是哪个和他抢饭碗,还没敲对。被‘同类’吸引过来的更夫,正好对上那一双冰凉,又嗜血的蛇眸。 更夫很不争气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玄之将他拖至一旁藏好。 长啸声未落,蛇尾猛的一摆,道一跃起,借着蛇尾足尖一点,飞出一尺开外,蛇尾重重的落下,永乐坊的一栋宅子应声而塌。 附近几个坊都有人居住,动静这么大也不知是否伤到了人。 道一的脸色很不好看。 此蛇长约十丈有余,其身强硬,一个摆尾,就能毁坏大片街道,以及街道旁边的屋子。 同时,蛇的外形,以及其啸声,让她认出了此蛇,“《百妖谱》上有载,【长蛇,出自大咸山,其毛如彘豪,其音如鼓柝。】” 已然修成了人形的长蛇,与当初那个害了人又变成对方模样的八爪鱼不可相提并论,他靠天地灵气以及长期吸食人的精气修炼。 普通的咒法已经伤不到它了。 即便如此,在长蛇又一次甩起长尾时,还是结出了雷咒干扰它。此时用处已经不大了,方才吃过雷咒,对于长蛇来说不过是挠痒痒。 道一又一次跃起,于长空无着落。 长蛇就要一口将她吞下去,身子却顿了一下。 第五五章:想得美! 毕方鸟放在腰间,与长蛇打斗间,不慎掉落,此刻它正不太熟练的用翅膀扑棱,减缓掉地上的速度,“小道士下回不要再让我进那破布袋子了,睡不好是要影响我长身体的。” 道一没空管它说什么,见到毕方两眼就是一亮,她丢了一个火属性雷咒,扔到长蛇的嘴里,便急急避过它,直追小毕方掉落的地方。 雷咒在嘴中炸开,长蛇的皮很厚实,嘴却是血肉之躯,一下子就炸得口中血液横飞,长蛇满嘴流血,疼得满地打滚。它脑袋胡乱晃动,血甩得到处都是。 尾巴也胡乱挥舞。 像是有人在夜空下,舞动巨大的黑色长鞭。 啪———啪——— 被破坏过的长街,又再一次翻新。那唯一一座倒塌的宅子,彻底毁了个干净,大扇门都没有剩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人出来。 也不知里头伤了多少人。 道一追到毕方急喊着,“小胖子,快吐火,能吐多少是多少。” 小毕方听话的吐火,然后就发现它的火不像之前,没有凭依,吐出来的都消失于天地之间,而是受到了某种牵引,汇聚在一处。 道一的灵力在急剧消耗,这控火术还是得益于长右的控水术,水火形态都是差不多的,不过不管哪样她都还没机会使用,毕方火堪比修真界里的真火,弄得不好就是玩火自焚的下场。 使用毕方火也是下下策,谁教那长蛇似是天性有些惧毕方,即使它是一只幼鸟,长蛇已经成长形,那种天然就存在骨子里的上下,是不可逾越的。 火属性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道一的心口已经传来了不适,但她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长蛇缓过痛楚,又打了过来,她来不及多想,仍以火灵力推送融入了毕方火的雷咒。 王玄之两人就见到一团金色的光,推着一个巨大紫色雷字,上有火焰流动,呈方形,其上绘着道观常见的符纸一类的图纹,打向了迎面扑过去的巨大黑蛇。 黑色、紫色、金色碰撞,他们听到了雷击的声音,那道惊雷碰到长蛇时,瞬间化整为零,把长蛇包裹住,这个方法还是道一现学的,从他的‘黑幕’中找到的灵感。 毕方火与是寻常法子不能扑灭,又有灵符加持,将长蛇围困在里面,为防长蛇挣扎,在长街翻滚,道一又使出了木属性的定箕符,一道道虚无的绿色藤蔓将其困住。 成为困兽的长蛇凄厉嘶鸣,除了雷打不动,长安城里觉浅的,好些都骂骂咧咧起身,今夜这更夫不对劲,打得都什么鬼,他们起了好几个五更天了。 明日定要去问问怎么回事。 随着时间在推移,长蛇外皮都烧焦了。 王玄之摸着腰间长笛,想到了八爪鱼的味道,嘀咕了一句,“闻到这味道,忽然有些饿了。”方调息好站起身的某人,差点儿又摔坐回去。 嘶鸣渐息。 道一中气不足的喊了一句,“火,再来。” 小毕方瘦得话都不会说了的样子,本能的又吐了一口,一点小火苗,再吐便是黑烟,就这一点儿被道一引到了仍在燃烧,散作满天星的雷咒,里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高亢的叫声。 “这眼下还没入冬呢,怎的听个更声,还听出了凄凉呢。”有人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梦呓两句,搓搓胳膊,有夫人的搂夫人,没有夫人的缩紧身子取暖。 支持雷咒的灵力在减弱,毕方火势也渐小,困在其中的长蛇失去最后一丝意识,雷咒也在瞬间消散在长空,道一煞白着小脸走过去,抬手合上了它睁开的双眼。 长蛇的过往,也浮现在她眼前。 居于大咸山的长蛇族,靠吸食山中的产玉石的山脉,吸食灵气来增长修为,这条长蛇是其中的一条,修为平平,却不甘心被族中的其他长蛇比过去,遂一气之下偷偷的离开了大咸山。 他要自己寻找比大咸山,还要好的灵力,到时族里的蛇,就不会再排挤他了。 下山之后他发现山下的灵气,还没有族中的好,可他又不甘心这么回去,让其他蛇看了笑话。在各大山林穿梭的他很快就发现一个事实,自己的修为变得更慢了。 不知是在哪个山头,碰到了一个衣衫褴褛,好似逃跑的人,他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悄悄的靠近那个,吃个树根都在戒备四周看不清面目的人。 在那人的百汇穴处深吸了一口,竟然有源源不断灵力流向他,长蛇大喜,用力的吸食,那个吃着树根的人,许是身体早已经破败了,没吸几下,人就没了。 长蛇找到了快速的修炼法子。 想过回去告诉族蛇,可他居然找不到回长咸山的门了,他觉得这是族蛇不要他了。 长蛇便不再回去,开始流浪人间。 第一次混入人群,被人打了出来,因为他没钱。 在弄明白找人陪需要钱之后,夜里他翻进了一座府邸,搬空人家主人的藏物,藏到了自己的洞穴。不是自己的,花起来一点儿也不心疼,就这换了好些个地方。 人命也出过好几条,仵作最后查出来,都是楼里的姑娘,身体虚,遂不了了之。 来到长安,长蛇已经吸食了不少人的精气,修为增长,寿数亦是,他特别得意的为自己化名为长生。 如法炮制。 最后一回,便是今晚。 “呸,长想,想得美!”道一唾弃,这厮害了不少人,难怪灵力让人特别的不舒服,她嫌自己下手太轻了,“寺卿,现在怎么办呀?” 打完了才看到几个坊间一片狼藉,她可没钱呀。 王玄之步履从容,“明日我上朝向圣人禀明此事,看圣人如何处置。” “要如实说吗?”陈夷之也过来了,“那些个老头子,会相信吗?” “嗯!瞒着百姓只是不想引起恐怖,朝廷里的人,自然要知晓。”王玄之不觉有什么,而那厢的道一更不在意,师父也说过,只要不吓到普通人就好。 那些个权贵,哪个是普通人哟,必然更能经得住妖怪的考验啊。 “那这条长蛇呢?”道一又指着尸体在冷却的长蛇。 王玄之认真的在考虑,“能吃吗?” 道一笑眯眯点头,“可以,就是这蛇性本淫,吃了它我不管后果。” “什么人在那里闹事!” ——— 第五六章:都发财了 一片甲光鳞鳞,是姗姗来迟巡逻禁军,整齐划一的步子,踏踏的踱着毁坏的长街,也不显半分凌乱,每人手中拿着的长枪,都对准了长街上的他们,一步步靠近。 借着前面的两人遮掩,道一连忙加快了手中动作。 禁军领头的那个,待走得近了,陈舒光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大—大—大兄,怎的会是你在这里?”要是早知道是他大兄,他一定扭头就走的。 “怎的,这条长街跟你家姓了?”有些人狠起来真是自己都不放过。 陈舒光那叫一个悔呀,早知道今夜就不同意和人换值了,就因为对方要娶妻了,所以换一天值去准备聘礼,再者说他就是换值了,也不应该走这条道啊。 算了,自己的兄长,跪着也要认呀,不然他被打死怎么办。 “哦,是舒光呀。”王玄之也笑了。 陈舒光再次感叹没换好值,“安—安—道大哥你也在呀,”又瞥到那个被他亲兄长在家中,骂过好几次,没一句好话的小仵作,正招手和他笑呢。 他心口一凛:有凶案了?! 视线落地被毁坏的地方,嘶,这是当场抓到凶手了吧,否则如何能打成这样,再看到那个躺着的更夫,“大兄,这人便是你们抓到的凶手吧。” 便是跟来的禁军都已经没眼看了,这货是他们的小领队? 地上那蛇再黑,夜再黑,可有不少人家的灯笼还照着呢,那么长那么大,一个蛇的脑袋,比他们的腰身还粗壮几分,委实可怕。 一行人第一回不听命令,就已经后退了数步,只有那个没看到长蛇的陈舒光,双眼放光,捉贼啊,抓凶啊,他最喜欢了,真想和他大兄换一换。 这么没眼看的一个人,讲真的,道一还挺喜欢的。 因为他的到来,给小毕方留了点儿时间,吸收长蛇的魂力,方才耗费得火都吐不出来了,体型和麻雀一般大小,这会儿已经有母鸡大了。 待它吸收好,就可以保持优美的身形了。 小毕方也开心呀,这长蛇五行属金,灵魂乃是阴火,能将它的消耗都补回来,还有多的,这会儿它道一特别的顺眼,没想到这小道士这般大方。 大方的道一趁机将长蛇的妖晶取出,还捡回了它原来的那只八爪鱼妖晶,这是给师父的礼物不能丢了,又抽了对方的蛇筋,便乖巧的站在两位大人的后面。 天榻下来了高个子顶着,她可什么也没做呀。 “舒光,你来得正好,烦请你们帮一个忙。”王玄之一指更夫的另一边,也就是陈舒光的脚边,他笑着拍胸脯,“安道大哥太见外了,有什么事你吩咐就好。” “还请你拨几个人,将这东西抬到大理寺去。”无怪乎他看不见,顺着手指看过去,就在他的脚边不远处,一条好似看不到尽头的长蛇,就安静的睡在他脚边。 “大—大—大兄—我我我是眼花了。”陈夷之走过去,那银枪打在屁股上,疼痛让他理智回笼,这是真的蛇啊,他有那么那么长,“啊!” 时已四更,有早起的人,被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滚了下来,额头起了好大一个包,怒气冲冲的朝着外吼道:“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伺候本官梳洗。” “丢人!”陈夷之又抽了他一下,才止住了动静,“还不赶紧干活儿,蛇都死了,你还怕什么,快些!” 陈舒光点了几个人和自己一起搬蛇尸,至于那个更夫,也差了一人,送去大理寺,待天明了问清楚再放人,“诸位兄弟,今夜的事,本官自会向圣上禀明,不会教你们难做的。” 最后一位禁军也离开了。 “遭了!”道一忽然惊呼。 已经准备动身准备回去洗漱,然后上值的上值,上朝的上朝。 闻言,两人又齐齐回头,“怎么了?” 道一咧嘴一笑,“我方记起来,这蛇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居于一窝,我们今日猎杀了一只,倘若不找到另一只,恐怕另一只会回来报复。” 说着她举起那只妖晶,“我以寻踪术,能找到它的老巢。” 陈夷之跟着她身后,就要去寻那蛇的老巢,王玄之纠结半晌还是开了口,“那个,你识路吗?” 道一:———我拿你当好上司,你当我是个菜鸡! 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她没好气的感慨道。 “寺卿,我不识路,可不代表我不会跟着别人走吧!”说到后面,都已经是咬牙切齿了,不就走失过一次,这些人要记多久。 记性好了不起呀! 她还会捉妖呢,她骄傲了吗! 哼! 道一扭头就走,爱跟不跟! 陈夷之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 王玄之对上好兄弟的目光,干咳一声,跟了上去。 顺着长街一直走,最后出了启夏门,走了近两个时辰,道一停下来了,在官道一侧有一片密林,长蛇妖晶指的方向就在里,她一头扎了进去。 王玄之脚步顿了一下这才跟上。 道一对路不太熟悉,可能没认出来,上回的抛尸案,也是发生在此地,陈夷之因为没参与,所以他不知道。长蛇竟然藏在太一山,这事儿让他不得不多想。 太过巧合,那便不是巧合! 长蛇可真会挑地方! 这是真的想长生呀! 时天已经泛着灰蒙。 即便是在树林里,也不会将人跟丢了。 进了林子不久,两人就发现,长蛇确实居于此地。 地上有数道与他躯干相符的爬痕。 沿着没过膝盖的爬痕,他们看到了长蛇蜕变下来的蛇皮,和寻常的蛇不同的是,这蛇皮上,还有很多长毛,跟猪毛似的,捡回去能做个毛披风了,像长蛇那样的。 还能用来防御攻击,不错不错。 道一将长蛇蜕下来的皮,卷起来,有一个人合抱那么大,她编了一个草绳子,捆在了身上,王玄之看到被盖住脑袋的某人,默默走过去接到了自己身上。 “小道士咱们不是来斩草除根的吗,你这么磨叽做什么,打完了再来捡不是一样的?”陈夷之等得有些着急了。 道一:“哦!我捡到东西太开心了,差点儿忘了,走吧,就在前面了。” 果然没走多久,他们就在山里找到一个山洞。 比长右住的大多了,还好生装饰了一番。 陈夷之摆出防备的姿态,却见两人已经绕过他,大踏步的进了山洞。他也连忙跑进去。 进了这九曲十八弯的山洞,他看清山洞内的情形,呆愣住了,片刻后,爆发出喜悦的笑,“发—发财了!我发财了!”陈夷之笑着扑了上去,娶好多个小娘子再也不是梦了。 道一十分热心的让了个道。 望着即将空欢喜一声的人,王玄之含笑侧目,“这些珠宝挺眼熟的,你从长蛇那里看到了,谁家的?” ——— 第五七章:日升月降 道一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见了,我也不认识人呀。寺卿把失物带回去就知晓了。” 王玄之也笑,“这事儿便交给我吧,现在天都快亮了。道一你回去通知一下大理寺的人来搬东西,然后就回去休息吧,今日给你放一天假。” 道一两眼一亮,人都更精神了。不愧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不白费她叫的那几声苦。 “寺卿放心吧,这事儿肯定给你办好。”道一答得铿锵有力。 王玄之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山洞口,这才去看他的兄弟,好家伙,就这么一眼,眼睛都快闪瞎了,陈夷之已经不是方才的陈夷之了。 他拿着灯火一照,那一身亮晶晶的珠光宝气,像是出水的鱼儿,身上鳞光闪闪,差点儿没亮瞎他的眼,王玄之实在看不下去这蠢样了。 要是要现在不将人叫醒,一会儿陷入梦里不可自拨了,万一人家大理寺的同僚来搬东西,陈夷之拿起自己的长枪,一枪将人家捅了个对穿。 他是抓人还是抓人呢? 就剩下这么一个兄弟了,他还是很珍惜的。 王玄之向前走了两步,脚步声让陈夷之回头,眼睛发红,这兴奋得也太过头了,他正要说话,那厮手舞足蹈起来,“安道,打从明儿起,道一就是我兄弟,亲的,唯一的。” 好家伙,六亲不认了啊这是,王玄之提醒他,“舒光呢?” 陈夷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话都没过脑子,“谁呀!”说着又往脖子上戴了一串黑珍珠,每颗都有拇指粗的黑珍珠,他的头上还簪了好几根玉簪子。 他嘿嘿的傻笑着回头,“我说道一呀,你可真是神了,说我发财,今日是当真走了这么大的财运,有这一山洞的珠宝,我养十头猪,不是,十个弟弟都行了呀。” “咦,道一呢?”陈夷之终于舍得分神,找了一下人。 王玄之开始担心,照这么发展下去,得到又失去,比从来没得到更痛苦,明日他的大理寺不会发生血案吧,到时候一升堂,左手一个不良帅,右手一个捉妖仵作。 大理寺铁定要在长安城出门了。 为了不出名,还为了他的好兄弟,拼了! 王玄之调笑道:“哟,你还知道少了个人啊!” “嗯?安道你什么意思!”陈夷之拿珠宝的手一顿,将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把珠宝塞怀里,抱紧了往后退了一步,“我可告诉你,别想使坏心眼,大不了我们三人一起分。” 王玄之正要告诉他,这些财宝是有主的,他们一个大子儿都不拿走,就被此起彼伏的喊话声打断了。 “这里也有标记!” “兄弟们快,就在前面了!” 都是熟悉的声音,来得可真快。 王玄之怀疑道一是用轻功回去通知的,否则这些人怎么来得这般快,看了会儿陈夷之发疯,话都没说几句,人就已经在山洞外边了。 ——— 下了太一山,回程路上,陈夷之回头望了又望,狠狠的咬着拳手,眼睛通红,像是要扑上去吃人,不良人护送着财物,对这个昔日的同僚报以同情。 换谁误打误撞,捡到了一个山洞的珠宝,正当以为自己发财了的时候,结果失主带着清单找上门了,说那是他家仓库里的宝物,这搁谁身上都得疯啊! 他们方才进山洞的时,要不是寺卿拦着,一人都得挨顿打吧。 哎!财帛动人心,谁不是呢! 心疼归心疼,不良人最担心不良帅暴起,离珠宝最近的,身上的鸡皮疙瘩就没停下过,害他以为冬天提前到了,今日衣裳穿得少了。 大理寺今日委实热闹。 禁军天不见亮,就拉了一条大蛇,烧得黑不溜秋,父母都认不出的那种。说是大理寺卿交待的,还让人不许乱动。如今还盘桓在后院里,禁军特别贴心的将其盘了一圈又一圈。 为了看大蛇,平日里最勤奋,恨不得一整日都不更衣。 今日却了更衣了好几次。 更衣的地方,会通过后院。 他们就为了经过的时候,看一眼,差不多占了大半个后院的长蛇。 众人:一动不动的蛇,别说还真挺可爱的! 长蛇:你们礼貌吗? 天亮了,不良人,又拉了好几箱子珠宝归来。 大理寺直接炸了! ——— 提前递过折子,不用赶着时辰上朝。 王玄之回城后,不慌不忙的重新梳洗。 三人凌晨出城,路遇小河,在那随意梳洗了一把,是担心忘记卸妆容,会被人认出他们去了小春香,跟着去太一谷,寻到了太一山下的山洞。 对着铜镜检查幞头的工整、圆领紫袍有无褶皱,再检查一下靴子,上面是否有沾泥污,见都没有问题,这才摇头失笑揣着笏出了内室。 官服是今岁才发下来的新裳,与从前有别。 之前的那套进贤冠、黑介帻、白纱内单、革带、笏、降纱单衣、绛蔽膝、大绶、小绶、白红裙、乌皮舄,早已经被压在了箱底。 大周天子从陇西打到长安门外那会儿,他的阿耶仍是京兆尹,亲自打开了长安城的大门,迎接新天子入城。自此后,新皇想要加封阿耶,阿耶却提了辞呈。 圣人见阿耶不受,面上有些不好看,又不愿寒了天下人的心,这才刚入了长安,就拿功臣开刀,只怕是坐不稳皇位,况且他阿耶是王家子,还是本家的。 他在大理寺任职属官,圣人便将功劳都算在了他的头上,当时前朝的官员,大多效仿前朝皇帝,也是昏庸得很,被上官压了一头的他,却无法凭一已之力改变。 当今给了机会,王玄之并没有拒绝。 下马车前,王玄之再一次检查仪容,这才步履从容的由顺天门入皇城。 顺天门三个字落在眼里,王玄之的心神好一阵恍惚。 每当看到这些属于大周朝的名字,他才真切的感受到,朝代已经换了一个。 大周武德二年,将承天门改作顺天门。 三载一晃而过,皇城内人换了,许多殿名也与从前有别,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人最重要的便是走好眼下和未来,瞻前顾后,只会头尾两失。 王玄之最后一次仔细的整理衣冠,随后走进了太极殿。 那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第五八章:据实以报 “陛下,这么久了,总得有个说法吧!”礼部尚书很是着急的追问,他顶着一头稀疏花白,很是可怜的样子。大半辈子的积蓄全没了,棺材本都找不到,他不急谁急。 此回大周朝立,他可是立了大功,将各种礼仪安排得妥妥当当,圣人都高看他一眼,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呀,京兆尹脊梁再硬,也惹不起,人家没犯法! 礼部尚书话落,六部各有一个侍郎,也跟着哭诉,追着问他们的家产。 左司郎也出列道:“陛下,京兆府何时才能追回丢失的财物呀,新朝初立便发生了这些事,恐有损大周名声!”又跟着跳了好些人出来,点头附和! 圣人眸光的冷意一闪而逝,又恢复了那幅和颜悦色,耐心的听老臣们哭泣。 他颇有些头大,虽然左司郎的话不中听,但他说的有一件事确实是个问题。大周朝初立,便有这么多大臣家中失窃了,这查了都快四年了,仍一无所获。 县令换了一拨,如今长安两县县令,是睡不下吃不香,前头的两位前朝县令已经在牢里,这是他们任上的事,属于两人失职,牢里一待就三年多。 现在轮到他们来查,仍旧没有线索。 那些财宝,好像自己长了脚,凭空飞走了。他们要这样写上去,明儿个就自己卷被子走人! 两人本就苍老的脸,显得更老了。 再这样下去,他俩也得提辞呈! 哦!还包括他们的顶头上司京兆尹! 两人今日又被提溜到朝上追问,往日若有这上朝的机会,谁不高兴得笑掉牙,可这种情况,他们宁愿机会送给别人。谁爱上谁上呀! 京兆尹的头发更是从灰色,变成了白发占据头顶。两县县令好歹还不用成日见着那些人,可他不同,只要上朝,便会被追问,家中财物的下落,查得怎么样了。 家中但凡富裕些,京兆尹都想从自家仓库,对着清单给他们一份得了!躲过一群老头子的口水,又被京兆尹夫人在长安城中追杀,则是另一回事了! 京兆尹与圣上对视一眼,两人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些人好几个都是前朝旧臣,必然是失了许多财物,这才想要追回来呀。新朝不翻旧恨,他们当初没有真正的害人,能在新旧更替时,保住‘自己’的财物,也是一种本事。 新朝再起,也少不了这些人,他们不犯大周律,便不会有卸磨杀驴的事情发生。 因此,这财物得找! 那几个老头子的口水,他们还得受着! 京兆尹颤颤巍巍出列,顶着丢失财物的大臣,两个属官县令的目光,如芒在背,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陛下,老臣———老臣———”无能。 “陛下,大理寺卿到了!” “快宣!”圣人迫不及待。 京兆尹也松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在太极殿里,把一张老脸给丢尽了!将来王玄之有什么事,他倒是可以不要卡得那么严实,一个朝廷里的,自是要互帮互助,这样才能更好的为朝廷办事嘛! 王玄之一入太极殿,平日对他很挑剔的京兆尹,脸上的褶子皮快把眼睛给遮没了,他深深的怀疑,若非是在大殿里,这老头儿要扑上来,冲着他亲一口。 莫非长安小娘子的毛病,也让这老头儿给传染上了? 王玄之尽量保持目不斜视,行至殿中,“大理寺卿参见陛下!” “快起,快快请起!”圣人忙道。 众臣:不愧是放陛下进长安的人家,看看这份宠爱,他们也想要! 王玄之谢过起身,“还请陛下恕罪,下臣今日这般晚,是有缘故的。” 朝臣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总感觉今日上朝有些不得劲儿,现在一看,尽是些灰白、发白头颅,哦,圣人也不老,可也不年轻,太子都可随时继位了。 原来是独树一帜的人儿不在啊。 礼部尚书笑道:“大理寺卿向来是与众不同,这上朝之事,也与我等有别,自是常事。” 王玄之回头望了一眼,好家伙,一群人眼底青黑,又想到他们住在哪个坊,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抱歉,还有一位老臣额头带伤,只能说辛苦了。 他的视线最后才落到礼部尚书脸上,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下臣确实有罪,今晨与大理寺不良帅陈夷之、仵作道一,我三人在太一山找到了个山洞,里头有半个山洞的珠宝。” “我瞧其中一样,有些眼熟。”王玄之手中,拿出了一个青绿色的玉扳指,“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李尚书的东西吧。” 李尚书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了一个右手大拇指,那里有一个他戴了许多年的玉扳指,三年前一个夜晚,他睡了一觉起来,手上的东西就没了。 心气好几天都不顺,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他只能去仓库里,再重新找一枚了,可没了从前将养的那枚,始终不习惯,那个贼简直没有良心,连他手上的东西都摸走了。 “好一个大理寺卿,陛下慧眼识人,实乃我大周之福啊。”李尚书吞下了满嘴芬芳,只吐了两口清气。 众臣: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礼部尚书,怎么办,他们有点儿担忧大周的未来。 李尚书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他丢失的财物回来了,那才是实在的。夸个人而已,他很擅长的,又不费什么功夫,比骂人省劲儿多了,有时争得面红脖子粗,把自己气个半死,还没得好处。 圣人亦是大喜,连连点头,“王爱卿果然是大周能臣呀,那些珠宝现在何处?” “大理寺。” 要不是正值上朝时间,丢失了财物的臣子,想立刻飞奔到大理寺,将他们的财物都扒拉回家,免得人家多看两眼,又丢了怎么办? “寺卿可有抓到窃贼?”京兆尹才是最清醒的那个,他还记得自己找了几年,衙门里的人都快被折腾死了,还没出点儿浪花,这大理寺卿上个山就找到了? 王玄之躬身一揖,“陛下,这是下臣要说的另一件事。” “准奏!” “此事过于玄乎,还请诸位大臣移步大理寺,陛下———” “朕同往!”圣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有个机会能出宫,他才不想放过呢,都不让王玄之再说下去了,玄之又玄,能有多邪乎?再说了,人都被抓在大理寺了,有他们在,能有什么问题? 君臣一行,严防死守出了皇宫。 大理寺此时非常的热闹,一群人围在后院里,将一日的公务都给耽搁了。 圣人见了皱眉,这大理寺怎的如此懈怠,但他被窃贼与珠宝吸引了注意,是以,并没有立时追究,在他示意下,张德去扒拉那群大理寺属官。 “哎——你拉我做什么。” “离我远点儿。” “就是,别插队!” 一群人头也不回,想都没想就把张德推开了。 “咳咳”张德清了一下嗓子,高喊道:“圣人到!” 现场一片寂静。 大理寺一众属官,方才还挤来挤去,时不时点评几句,待到反应过来,膝盖早已不使唤了。 众人一跪,矮了半个头,露出了被他们挡住的全貌。 呕———朝臣见的第一眼,以为是大理寺的恶趣味。 这净房之物,怎的放大理寺后院了。 再看一眼,不由得汗毛倒竖,我去! 那么长一条蛇,被烤得焦糊,皮开肉绽,规规矩矩盘在那里。周围还放了几十口箱子,整个后院就剩下一个狭小的位置,若今日是大朝会,这块儿地不够他们站的。 “王爱卿,这是何意?”圣人庆幸,他头上的冠帽戴得工整,将竖起的头发丝压住了。 王玄之上前回话,“陛下,此长蛇便是那窃贼。” 好家伙,长安和万年两县县令不禁在暗中竖起了大拇指,真是年少有为,勇气可嘉,做了他们一直想做不敢做,一直想说不敢说的话。 真乃勇士也。 “王寺卿少在那胡说八道,抓不到人便找个畜生来顶替,这便是大理寺办案手法吗?”一位老臣着实看不下去了,现在的人怎的都这般浮躁,为了功名利禄,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王玄之受到责问也不慌,他道:“失窃的财物,都是在长蛇洞中寻回的,而且他并不只是畜生而已,他已然化成了人形,走在人群之中,与常人无异。” 京兆尹也是见过不少奇案,可如此奇特的,还是第一遭,本想反驳,但想到之前在太极殿的事,他还是好心为对方解围,“王寺卿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此长蛇去小春香数回,花的便是这些财物,诸位有些可去打探一下,去的是人是蛇,又是何种模样,还有他在城中的行动,便可知晓。还可去太一山中查探,无活人的足迹。 记得排除大理寺众人才去过的印迹。 太一山里只有长蛇生活的痕迹,试问在场的诸位,谁有能力,不惊动长蛇的情况下,一点点的取走山洞中的财物的?”王玄之指着比人腰还粗的蛇头问。 都是老胳膊老腿儿的了,能打的在四方征战,他们这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想去找死,和蛇打架,正常的再小个数百倍的,也不一定行呀。 “王寺卿言之有理,那蛇性本淫,爱去小春香也是正常的。”李尚书笑眯眯的说,好似自己也看到了一般,其实是不信的,可财物就在那里打开箱子摆着呢,他已经看到了好几样眼熟的东西。 一帮老白菜梆子,为了能尽快领回失物,言不由心的附和,圣人也是不信的,但这拖了几年的悬案已经解决,那窃贼就是这什么长蛇吧,私下里再让人去查也行。 王玄之心想,这些老白菜,才是真的老妖怪吧,什么时候让道一来收一收。 “陛下,长蛇并非是畜生,他是山中的妖怪,我司仵作道一可证明,这一次能回寻财物,便是她以长蛇的气息作感应,寻到的太一山。” “仵作不是验尸的吗,怎的还扯上妖怪了?”京兆尹觉得这故事,已经越编越不像话了。 圣人却关注到了另外的事,“那仵作可是你之前提过的道人?” “是的。” “张德,速去宣人。” ——— 内侍去而复返,朝臣已经代替了大理寺属官们,围着长蛇议论纷纷。 道一回去并没有休息,灵力在身体走了一遍,熬夜的疲乏已经没了,她打算吸收长蛇蛇晶,便听到有人敲门,随后就跟着到了大理寺。 来的人中有不良人,趁人不注意,偷偷和她说了大概,原来是圣人不信这世间有妖怪鬼神,想要让她证明,道一在去的路上,一直都在思考,要怎么证明。 师父说了不让普通人知晓,只是为了不造成他们的恐慌。 道一本来很纠结的,但在一群朱、紫、绯、绿、青面前,她瞬间就没有了心理负担,还有站在最中间那位,身上萦绕浅淡的紫光。 这些人身在高位,便要承担上面的风雨,他们应该的。 道一将毕方鸟从袋子里拿出来,“小胖子,吐个火。” 小毕方半梦半醒的张嘴便吐,一条小火龙直奔圣人。 “护驾!快护驾!”禁军举着长枪就要挤进来,根本就没有空间给他们挤,圣人险险避开之后,挥退了禁军。 他道:“王爱卿,很多动物都有它的本事,这并不算什么。” “你这小老儿才是动物呢,本尊可是神兽,上古那种。”小毕方眼睛睁了一下,骂完人就又阖上了。 道一脸上风清云淡的捏了捏它的嘴,将世外高人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心里却骂死这毕方了,圣人发怒,他们全部都得到地下吃土去。 她淡漠的说:“陛下你且看好了。” 拍了一下小毕方的头,让它吐火,接着就用少量土灵力,结出个威力不大的雷咒,以控水术化整为零,复刻了当晚的术法,轰的一声劈在长蛇身上。随后长蛇身上就有与旁边差不多的伤痕。 这般神乎奇技的术法,吸引了君臣的视线。 这得是仙人才会使的吧。 “陛下可看见了?昨夜我们便是这样杀死它的,启夏门通曲有几处,便是被他破坏的,”王玄之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此事乃是为朝延办事,还请陛下拨下修缮的款项。” 几个老臣用青黑的眼圈瞪了他一眼,他们整夜睡得不安眠的,原来是这几人大半夜在闹事! 户部尚书正看热闹呢,听到钱财,下意识的就捂紧的荷包,他道:“陛下,眼下边关战事吃紧,每一分钱财都很紧要,大理寺为大家找回了财物,不若由他们略尽一二绵力,如何?” 不知具体毁坏程度,财物失而复得都很开心,左司郎开了个头,“便依卢尚书所言吧,”李尚书等人点头附和。 “陛下,眼下长安城中还有其他的妖怪,还请准大理寺便宜行事。”解决了赔偿问题,王玄之还要把捉妖的后果提前解决,再遇到昨夜的事,无须束手束脚。 道一露的一手,让众人惊奇,却还是将信将疑,山上修道士,练出仙法一样的东西,他们是相信的,可说那些畜生得道,他们才不信呢。 比畜生聪明的他们,怎么就没得道呢?这显然不正常嘛。虽有怀疑,可这妖怪一词,到底入了他们的心,只等有一日,生根发芽成大树。 圣人考虑得更多。 王玄之从濮阳回来,上过一道私密折子。 折中说道有一条会吃人的八爪鱼,变成妇人的模样,在路上拦截他们。起初他只当这是濮阳水患,遇到的奇事,折子嘛多少也有夸张的成分在其中。 还有宁民县猴子吃人的事,以及崔家二郎,与大理寺檄文不同的是,王玄之有私下与他说明情况,崔家二郎乃是被妖怪附了身,那妖怪还以崔二郞的名义行事。 就今日所见,事实世上的奇形怪物不止一只。而且这长蛇,变成了平平无奇的男子去青楼,这原形也长得太离奇了,看着就不像是一条正经的蛇。 倘若世间真有妖怪,寻常人又如何能斗得过,大周到那时,又应该如何应对? 若是所有的妖怪,都能变成人的模样,在长安乃至整片土地上自由行走,那么朝廷还有百姓中有人是妖怪吗? 圣人的目光落在朝臣身上,充满了怀疑,哪日上朝,万一哪日他朝喊一声儿李尚书,结果出来一头会直立行走的猪,再点一个卢尚书,又出来一个会尥蹶子的驴。 整个一大周动物养殖场地啊。 圣人已经快想不下去了,他可不想整日的和动物同朝而语。生怕自个儿忍不住,下手把这些动物,哦不是,是老臣都拖出去砍了。 即便以后没有了,只有这几个特殊,可万一还有呢? 有备无患。 他李家既得了天下,便要护好大周百姓,大周山河。 圣人把一众朝臣看得如芒在背,总算开了口,“王爱卿言之有理,凡事不可信其无,宁可信其有之。我等治理大周,遇到不懂的事,不能着急去否定,而是需要去面对。 长安城有妖怪之事,朕心中已有定论。 待朕回宫便下一道旨。” “陛下圣明。” 山呼海啸般的拥趸声,直到圣人离开大理寺。 “还是王寺卿有办法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还有能妖怪来解释。”李尚书找回失物,很是高兴的‘夸’了两句王玄之也跟着大踏步离开,走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老臣御史大夫明镜明御史,平日最是强硬,看不惯弄虚作假,临行前倒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群呼啦啦离开。 很快又呼啦啦的来了一群人,折去启夏门街道处的修缮款,领走了属于各家的财物。各家主收到清单后,赔偿后财物剩下不到一半,差点儿没气个半死。 ——— 第五九章:敕旨 陈夷之昨儿个在家中休息,他损失了‘财物’,心有郁气,耍了一套枪法,正想回屋想躺平,陈舒光刚好从另一个房里出来。呵哟,今日这小子休沐,与狐朋狗友有约,又想出去偷鸡摸狗了。 他立马回头说道:“管家,你与那几个臭小子说,舒光今日有事去不了。” 管家风一样的就出去了,二郎君早该管教了。 陈舒光目瞪口呆,伸懒腰的手都忘了收回来,头顶还没睡醒的一根乌发,呆立在头顶,正如他此刻的表情,“大大兄,你今日不用去衙门吗?” “大兄想起来,你我兄弟二人好久不曾在家中聚过了,今日特意向衙门请了假陪你,感动吗?”不敢动,不敢动,完全不敢动。分明才聚过,陈舒光内心在滴血,好不容易的假呀。 在陈舒光的阵阵哀嚎中,陈夷之美好的清晨开始了。 又在陈舒光焦头烂额,绞尽脑汁中,他度过了一个惬意的午后时光。 陈舒光拖着疲惫的身躯,悲愤一日遭遇的同时,陈夷之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翌日。 陈夷之精神百倍的到了大理寺,果然揍—教育弟弟什么的,最能让人提神醒脑。 道一特别想打这人一顿,说好的放假,便是真的在家中休息了一日,比她幸福太多了,她在家中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又被召回了岗位,难怪到了衙门,她还能回去吗,自然是留下加班,赚点租子钱呀。 再看寺卿,好吧,还是上司好,有难同当。 丝毫不知已经被两人盯上了,陈夷之乐呵呵的和两人打招呼,“早呀!”说完就要绕过两人,去后院再看一眼那些珠宝,能多看一回也是好的。 “咳咳——那个——夷之,本官有事想和你说。”王玄之阻止了还要往后院去的人,他说:“前儿个夜里的事,你还记得吧。” 陈夷之回头,茫然的点点头,“这事儿怎么了?” “你二人先跟我去后院。” 王玄之指着剩下的珠宝其中一箱,“夷之,那一箱是你的。”箱子有一尺长,半尺宽,里面一箱名贵财物,足够他在长安买下一座宅子了。 山洞那么多财物,一样都不能动,陈夷之心痛坏了,眼下有财物送到眼前,他反而觉得不对劲,这一串黑色的珍珠,不就是昨日他在山洞里戴过的。 “安道这是何意?”他忽然想好兄弟刚才自称的是本官,说明是公事呀。 王玄之将昨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道:“这些是给你的赔偿,你在永乐坊的宅子———没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道一人租的那所。”难怪当时他看着眼熟。 道一完全在神游天外,她不知道跟来做什么,没想到还有这事儿,她先是一惊,后又一喜,“不良帅这是好事儿呀,这不就是你的大笔进账嘛。” 她更想说宅子推倒了,还真是个好事,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住进去后,重新布置一些东西,原宅子还真不好动人家的,又不是买的。 但当着主人的面,直觉告诉她此时少说为妙,没见到陈夷之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吗。 “臭道士,拿命来。”陈夷之跟疯了似的,就朝她冲去。 道一连忙闪身,躲到了王玄之后面。 跑了两圈,陈夷之神智都快气没了,他分明还赔了不少钱,在小春香赔的钱,都是他的,他的,他的血汗钱。 道一见时机已到,就和陈夷之对打,两人从地上打到树上,又从树上打到树下。最后一脚将他踢到了地上,“不良帅,冷静!”终于揍到了,开心。 王玄之弯腰想要将人扶起,一个不良帅匆匆跑来,“寺卿,寺卿,张公公来传———旨了”不良人吞了一口口水,后院那棵大树叶子经过一个秋天摧残,秃了一半,今日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道一飞身下地,“不良帅,还打吗?” 还打个篮子,敕旨都来了,谁敢耽搁呀。 ——— “门下 授大理寺卿王玄之巡按诏,槐路清肃,台阶重峻。 大理寺卿王玄之,地胄清华,风神闲悟,立志温裕,局量宏雅。爰自义旗,早参缔构,冥契所感,实资同德。历居巡按,彝章缉穆,元功懋德,膺兹重望。 可巡按。 不良帅陈夷之、仵作道一辅之。大理寺一众人听之。遇朝臣,可便宜行事。誓要隶清大周不平之事,除尽妖魔鬼怪。”王玄之恭谨从张德手中接过敕旨。 这道旨意特别的有意思,既说了王家开城门之事,又说了道一降妖除怪的事,一切又都没有有明说。圣人大智慧,王玄之三人对视一眼。 可真是太好了! 哪里有冤案不明事,他们都能去平世间不平之事了。妖怪犯事亦能处之。 众人想要起身,张德轻咳一声,“诸位且慢,陛下还有一道口喻。”大理寺所有人又工整跪好,等听完旨意是什么,王玄之脸色也有些黑,这些人平日里还是太惯着了。 送走了张德,王玄之黑着一张脸,“在陛下罚俸一个月的基础上,今冬长安城的积雪,便由各位轮职清扫,此事没得商量。” 众人哀嚎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夷之、道一你二人随我出去一趟,损坏了各家的财物,这些赔偿,就由我们亲自送上门去,哦———夷之的那份,便放在大理寺,回头你自己带回去。” 道一还在看那道明黄的敕旨呢,可真稀奇,这大周的圣人挺懂人意的,她还正愁没有机会出长安呢,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又不丢差事,真是太美好了。 闻言,她点点头。 这种事太简单了,真心诚意道歉,送上礼物,比听到有妖怪,或者人吃妖怪,可要讨喜得多。 一行人在启夏门一条通曲上,挨家挨户的赔礼道歉,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阴阳人阴阳脸,说起来话来那叫一个阴阳怪气,都已经超过素有简贵之风,褚季野的皮里阳秋了。 还好,只剩下最后一户。 一众人心好累,他们敲响了最后一户人家的大门。 ——— 第六十章:打工仔 不良人敲开大门同时,另一辆马车正好从一旁穿过。 门房打开大门,激动又热情的迎上去,“郎主回来了。”还有这么热情的人。 道一回头看了这个门房好几眼。 管事带着人候在一旁,站岗的腰背更直了,不远处在浇花的下人,更是精心擦拭每一片叶子,就连进门时看到的影壁都像是睡醒了一般,上头的雕刻都生灵动起来。 李尚书满意的点点头。 他在下马车前就知道谁来了,昨天收回来那点儿财物,气得他又砸了一套古董瓶,因此,他没什么好气的说道:“哟,是我们年轻有为的王寺卿,哪阵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这张嘴脸,今天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王玄之等人早就麻木了,他行了一礼,后笑道:“李尚书莫非是忘记了,今日大理寺是来给你赔不是的,顺便再将修缮的款一起送来。” 李尚书一脸肉痛,到底没拒绝,好歹回来了一部份不是。 一行人跟着他入了尚书府,不良人利落的抬着财物入门,去和尚书府的人交涉了。 不良人在抬财物,王玄之一直好脾气的赔笑。 陈夷之抱着杆银枪,这让好几户人家觉得,若是他们不接受的话,那一杆枪,下一刻就得招呼到他们身上了,都是很痛快的接受了,巴不得这群人快点儿走。 君不见,那个仵作,哦不是,小道士的手已经在动了吗,今天又要烧谁了? 那么大一条蛇,看把启夏门那条长街折腾成啥了,在她手里都被烧得焦糊。若是他们不接受赔礼道歉,今儿个这府邸,就从大周埋名了吧。 最重要的是,人家一行人,如今‘降妖除魔’是奉旨办事了,搁谁也顶不住。 一盏煎茶入喉,李尚书认为他能行,“听闻今日陛下给王寺卿下了道圣旨,恭喜恭喜啊。” “真是虚伪,昨日不在场的分明是我,今儿在这里装的跟什么似的。”道一歪头,陈夷之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她淡定的伸出就近的一只脚,不轻不重落上去。 陈夷之瞪她,道一回瞪,暗示他看前面,帮不上忙,你可闭嘴吧,寺卿一天下来,脸都僵了好吧。 王玄之常年挂着笑,这是他办差事,最轻松的一回了,带上道一两人,不喜欢的交际都令人愉快了呢,正好以后办差事,都得带着,生活还真是美好。 他仍笑着回道:“李尚书这就见外了呀,多亏了你,本官才有这样的机会。”又说起他痛失的财物,李尚书的心口又痛了,那不是一两二两的事呀。 李尚书心情不美丽,他也不想让别人快乐,“那谁,那个仵作是吧,你昨日露的一手,本官瞧得不太清楚,不如你再为本官演示一回。” 王玄之笑容一顿,道一笑着和他摇头,同时制止了蠢蠢欲动的银枪,陈夷之寻思,人是大理寺的,怎么也论不到一个礼部的人欺负才是。 道一笑起来很是亲和,半点儿杀伤力都没有,“李尚书当真要再看一回?”王玄之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给了陈夷之一个好好看戏的眼神。 李尚书语气倒是软和不少,态度还是很强硬的,“那一手令人叹为观止,本官想再看一眼,不会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道一仵作还要拒绝吧。” 道一很是认同的点头,又说:“既然李尚书想看,那我就献一回丑。若是我表演得不够好,那一定是我师父没有用心教导,不是我没认真学,还请见谅。” 李尚书瞪大了一双老眼,这是哪个师父教的,他的师父一定早就被气死了吧,所以才没听说过这人师父的事。下颌传来疼痛,才让他收回了惊愕,手上捏了几根灰白的胡子。 他呆呆的说道:“好——好的。” 王玄之好笑,这人可真聪明,将来出了什么事,反而没有人去找她的师门麻烦,又瞥了陈夷之一眼,便凡夷之聪明些,舒光也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混出一堆‘好友’了。 陈夷之被看得莫名其妙,现在重点又不是在他身上。 李尚书话音方落,道一突然跑出了大堂,不一会儿风一般的卷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人,正是方才那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门房。 他躺在地上发着懵,哆嗦着说道:“郎-郎-主?” 李尚书更懵,这小仵作把门房捉来,不会要在他的面前,烧了他的门房吧,真是胆大包天,她要真敢这样做,敕旨和大理寺卿都救不了她。 “大胆仵作,你想对我家的门房做什么?”李尚书怒喝。 门房也抖,砰砰砰的就磕了俩响头,“贵人恕罪,方才你们来拜访时,我先迎了我家郎主,是我的不是。” 道一眉眼一跳,她分明没喝茶,此时却有一种喝过的感觉。 灵力凝聚在指尖,道一圆圆的小脸肃着,“再不老实点儿,我就打过去了。” 李尚书又惊又怒,“王安道,你的人,你就是这般管教的?跑到本官的府邸伤人,这般大胆放肆,本官明日一定要好好的参你一本。” 王玄之喝下一口煎茶,将茶杯放下,这才说道:“李尚书莫要动怒,你且再看看。”若非先前得到暗示,陈夷之想他肯定是把银枪,一枪朝那门房戳过去,保管没有心跳那种。 门房还是那个人,只是他的耳朵,已经不是人类的模样了。 鬓角处有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像猫儿一样,毛毛的一双耳朵,一闪一闪的,让人忍不住就想捏一下,去摸摸真假,去试试上手的触感。 李尚书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地上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你-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谁派你来我府上的,是有人想要害本官的命吗?” 门房眼神清澈,里头蓄满了晶莹,更显剔透,“郎主,我-我就是想要在尚书府混口饭吃而已,你不要害怕,我就是听说你家的饭特别好吃,油水足,这才上你家做门房的。” 道一三人对视一眼,哦!这妖怪来混饭吃的。 那就是一个打工仔啊,与他们的性质,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上司大小而已。 问题是,从哪听说的? 第六一章:能吃还能用 门房的变化还在继续,除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头上还长了一对犄角,耳朵还能说是快入冬了,家里给做的御寒之物,但那对犄角,难道他的尚书府门前,用来给人表演杂耍吗。 李尚书茬儿也不找了,要不是记着文人的风骨,他就趴地上抱着道一的大腿了,就这样还是一把老泪纵横的,“小道——高人,高人,你快帮我把他给捉了,想怎么烧都可以。” 道一笑眯眯的说:“李尚书不要担心,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事,绝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的,只是这———”她搓了搓手指:“我这每回捉妖,都要耗很多功法,对身体有很大的损害,所以想要吃点儿好吃的东西补补,但是大理寺的吃食太差了。李尚书有什么办法?” 被动抠门的上司,王玄之就:——— 陈夷之见好兄弟被当面栽赃,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没想到他说的好戏,竟然这么好看,将银枪死死抱在手里,要是每天都这样的话,那他可就能静下来了。 李尚书躲在她背后,肉痛的咬牙,不打算开口,这小道士竟然趁火打劫,明日一定要参这大理寺一本。 道一像是后背生了眼似的,往旁边挪了挪,李尚书就与他的门房面对面了,吓得他忙跟着跳了一步,背过身去,闭着眼,小手在背后不停挥动,“今日你们抬过来的银钱,全都拿走,只要你马上把这妖怪捉走。” 王玄之放下手中的茶杯,只怕这老头儿明日又要找圣上哭诉了,“李尚书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晓,道一现在的功力不足以找出所有的妖怪,但她是目前唯一捉妖的人,本官拿出大理寺最好的东西供养,便是盼着她功力有所长进,能找出所有冒充人类的妖怪,还大周一个清明。” 李尚书一脑门儿的汗,所以他家里可能还有妖怪,他明日去圣人面前告状了,得罪了这小道士,回头家里再出个什么妖怪,他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道一小师父能有这般本事,实乃我大周之福,本官也愿意尽一分心力,护我大周子民安稳,”李尚书吞了口口水,又回过身去问,“小师父,能现在就把他抓走吗?” 门房委屈,“郎主,我真的没想过害你,也没想害人,就是想在你家做一分工,好养家糊口。”回答他的,只有李尚书无情的背影。 道一手上很快的结了一个印,“急急如律令,束缚!”只有一道泛着绿光的木灵力,将门房牢牢捆住了,“李尚书那我们就先走了,为了不打扰到你,我换个地方收妖怪。” 这话漏洞百出的,王玄之也起身,“李尚书你家门房我们要带回大理寺,想知道他怎么混进长安的,又有多少同族,你看这事儿,能否帮忙保密?” 三人起身和李尚书告辞。 打开大堂的门,就看到门外一群下人交头接耳,好像他们原本就是在门外等传唤,还有干活儿的,但是那个浇花的就太过分了吧,从进来就看到他在这里,人都走了他还没换地。 道一又看了他好几眼,这人不会是以为多浇几次水,就能淹了尚书府的大堂吧,莫非他和李尚书有仇,特意用精卫填海的方式来报复。 李尚书跟着出来,他大惊失鬼,“道一小师父,这人也是———” 道一忙摇头,可不能冤枉了好人,“不是,我就是见他花浇得很好。” 说完便带着门房出了大堂的院子,不良人正好与尚书府的人交接好财物,两拔人碰上了。道一直接告诉他们,“把这些财物都带回去。”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夭寿哦。 王玄之神色如常,“都愣着做什么,李尚书拿出来做善事的。”寺卿都说了,不良人还能说什么呢,收回清单,又将东西从对方的手里接过来了。 上值摸鱼被抓到,浇花的那个下人都快吓死了。 李尚书也快被吓死了,这人到底是不是妖怪,他要是将人赶出去了,会不会有妖怪来报复他。他都在考虑自己有没有虐待过这人,或者说妖怪了。 “宋明,以后就来书房当差吧。”李尚书点了那个浇花的人,他想这样应该能把妖怪哄好,撑到道一小师父功夫大涨之前,能护住他一条命吧。 上折子参人什么的,他都快到耳顺之年了,偶尔忘点儿事怎么啦。 宋明收获了一堆羡慕的眼神,难道是郎主喜欢看人浇花,不然他们打扫的,擦窗户的,怎么没入了郎主的眼,这是个好差事呀。 尚书府浇水事业,迎来了第一次的内卷。 回大理寺路上,陈夷之好奇的问道:“道一,那个浇水的人,究竟是不是妖怪啊?” 道一莫名的看他一眼,“真的不是,你想什么呢。哪有见了妖怪而没有表示的。” “真的?” “作为同僚,还能不能有点儿信任了?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谎?”道一觉得这人戒心也太重了吧,再说了她们无冤无仇的,用得着这样怀疑吗。 “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拿了人家的财物,还吓得李义那老头儿不敢再参我们。”陈夷之竖起大拇指,他要学的除了医术,又多了一门道术,真是唬人利器。 道一跟看病人似的,离他远了几分,又将束缚术收回,她是真的有要紧事要做的人,不像旁边那个脑子有病的人,成天想的东西没一件正经的。 王玄之摇头失笑,“夷之,收好你的银枪,别吓到了妖怪。” 门房:———你们才是妖怪吧。 道一这回真的是误打误撞了,他方才还在考虑,只说那一番话只怕还不够,夜里是否要寻一个人,扮成妖怪好好的运作一番,这么一来,真的省大事了。 李尚书:夜里不请自来,你们礼貌吗? 门房在马车里,能自由活动后,他努力的减小自己的存在,好几次都差点儿被银枪戳到,他怀疑那个武夫是故意的,就是想趁机欺负妖怪。 马车就那么大点,他已经缩到了角落里,再往后已经没有了退路。马车里坐了只妖怪,谁也不可能忽视他的,便是方才谈话,三人的目光一直锁定着他。 话落。 王玄之在沉思,陈夷之在擦枪。 道一更近了一分,“据《百妖谱》载:【钱来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羊而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腊。】羬羊一般来说,都是以群体出现的。” 在尚书府大门前,她就看出了门房的身份,又问:“唔,羬羊,不失为一个好妖怪,能吃还能用呢。” 趁羬羊吓得不行,接着问道:“小羊,你去李尚书府,到底有什么企图,还有你的同伙都在哪里?” 第六二章:遛羊 道一每念一个字,门房,现在应该说是羬羊,它的脸就白上一分。 羬羊咬紧了嘴唇,它才不会出卖同伴呢。 “寺卿,上回烤的八爪鱼,我当时带的佐料不齐全,所以烤出来的肉味道不怎么样。今日本来就准备在家烤肉吃,所以下值的时候,备了许多。”道一不理会抖得更厉害的羬羊。 闻弦歌知雅意。 王玄之深以为意的点头,“我就说上回你打死的八爪鱼,吃起来总是差了点儿什么,原来是佐料不齐全呀,以你那一手烤肉的功夫,烤羊肉定然也是十分美味的。” “这般说着,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吃了。羬羊肉是否也与羊肉一般可烧、可烤?若实在不行,水煮、煎炸———也是可以的,道一何时开始生火造饭。” 王玄之好似越说越馋。 道一都有些汗颜,她要不是当事人之一,都快相信自己厨艺精湛,什么菜都可驾驭了,简直就是为厨艺而生,为厨艺而死的厨艺大师了。 陈夷之早就一旁被馋坏了,在军中他们也烤过呀,可在军中哪里吃过这么精细的,况且这八爪鱼他在大理寺都听过好多回了,他可不能再错过了,“这一次的烤羊肉,我要吃最大的那块。” 羬羊已经被吓出了半原形,顶着一只类似羊头的头,眼泪汪汪的,双手也成了羊爪子,努力的抱着抱不住的身子,“不要吃我,你们不要吃我,我是只好羊。” 闻着羬羊纯白的气息,道一努力维持自己的人设,一个凶狠恶煞,嫉妖如仇的道人,她说:“小羊,放心,杀妖我最有经验了,绝对让你一点儿痛感都没有。” 羬羊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它要的是没痛感的死去吗,它要的是活命,“高人,我真的没有害过人,求求你放过我,而且我还很年轻,肉根本不好吃!” 陈夷之两眼放光,他都快流口水了,实在忍不了,他嚷嚷:“道一,你什么时候才能杀了这只羊呀,年轻的羊,肉质最是鲜美,养它们老了,肉就太柴了,不好下口。” 羬羊悔死了,早知道说自己一把年纪了,肉已经老如枯木了多好,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道一和王玄之对他的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两人搓搓手,特别猥琐的向羬羊挪步,边上还有一个痴痴等吃的人,羬羊只有一双腿还维持着人型了。 “咩-咩-咩-”顾不上说人话,羬羊急着在车厢时乱叫,车夫吓得手一抖,马车差点儿和迎面过来的一辆撞上,幸亏他手稳。 羬羊抱着一双小羊蹄子,挡在面前,它闭着眼艰难颤抖的说道:“高人我知道哪里有更鲜美的羊肉,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痛感迟迟没传来,它悄悄的睁开眼,想要吃羊肉的某人还是那副傻样,道一两人也变成了想要大吃特吃的模样。 羬羊愤慨的咬着前蹄,人类真是太坏了,没有一个好东西,接着又仔细的把羊肉在什么地方,有多少嫩羊肉,毛色什么样,都和三人说了。 王玄之不着痕迹的瞥了某人一眼,这招式可太眼熟了,当初她就是这般将山上的师父、师兄给招了个干干净净,拿着两人的画像到九宵观附近去,一问一个准。 道一仍旧揣着她的高人身份,将羬羊吓到快昏厥过去了。 马车就在三人欺负一只羊的愉快时光中过去了——— ——— 三人带着羬羊下了马车,一众不良人还带着李尚书送的财物,跟在后面提心吊胆,生怕有人来抢劫财物,又怕没人来,他们就白防备了。 马车停在安乐坊,倒是选的好地方。 不良人敲响了一座府邸名叫钱府的大门,不一会儿便有人应声打开大门。 开门的人露出谨慎的神色,将门外的不良人上下打量一番,却不说迎人进门,只问,“差爷上门,有何要事?” 不良人侧身,让出后面的一行人。 变回人身的羬羊也出现在来人的视线里,他瞳孔猛的一缩,随后换上了一副笑脸,那份敬小慎微瞬间荡然无存,“我道是谁,原是大理寺卿,还请入府,我去请尊-郎主,去去便来。” 道一等人入府的时候,就见到了满园子的羊,井然有序的排队吃着园中青青草植。偌大的庭院,不种植名株、名植一类,倒也是稀奇。 满院子的羊,见到生人也不害怕,好奇的打量他们,王玄之能让人心生好感,一群羊也不在话下,道一让羊群想亲近又害怕。 倒是那陈夷之白瞎了一张好脸,眼里只有对羊肉的渴望,垂涎欲滴,好像要朝它们扑过去的样子吓坏了他们。一群羊撒着羊蹄子,一溜烟便跑了个没影没踪。 等他们入了大堂,这才探头探脑的跑到了园子。 呼,没人,真好。 将一行人招呼在大堂,那位应当是管家的人,很快便去而复返,走在他前面的是一位老者,看年轻应当是在古来稀之龄,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身上还有一件羊毛做的衣裳。 快要入冬了,穿成这样,也无可厚非。 道一嘴角一抽。 大可不必,真的,前有长蛇,今有羬羊,都爱将自个儿换下来的皮毛穿在身上,他们这些妖怪都是一种什么癖好,爱穿自己的皮。 只要一想想人类若是什么时候,换掉了一点皮,再穿在自己身上。那应该是叫画皮,还是人皮所做的华服锦衣呢?真的不能再想了,道一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不知寺卿上门,所为何事?”老者行迈靡靡,动作缓慢的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王玄之扶起他的手,“老人家莫要提心,你家孙子走丢了,我们特意替你送回来的。” 小羬羊一惊,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你们怎么知道,我是阿翁的孙子的。” 老者与管家对视一眼:这么蠢的羊肯定不是我的孙子吧。 管家: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 “可是我这不肖的孙子,犯了一什么事,还请寺卿明示。”老羬羊也不晓得几人知道了多少,问得很是忐忑,说完还狠狠瞪了一眼不成器的某只羊。 陈夷之没想到真的有羊群,他们这是进了羊窝呀,高兴的插了一嘴,“你这孙子可是个好人呀,他说你们家有羊群,我们是来吃烤羊肉的。” 不止大堂里的几只,整个钱府所有的羊,一时身上的皮毛都绷紧了,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这是他们的身分暴露了呀,还抓住了族长的孙子,人类真卑鄙无耻! 我命休矣!这是所有羬羊的反应。 老者的神色在怀疑、惊恐间不停的变幻。 他的视线来来回回在几人身上游走,首座上言笑晏晏的谪仙大理寺卿王玄之,抱着银枪不松手的冷峻青年,最后落到了道一身上,“敢问高人如何称呼?” “道一。” “高人啊,我们真的都是良羊呀,自打来了长安后,我们可是从来都没有犯过错,也没有害过任何人,求你放过我们吧。”老者的威严板不住了,一把扔掉拐仗,扑过去抱住了道一的大腿。 众人:! 小羬羊完全傻眼了,这一定不是我的那个阿翁,肯定是被没脸没皮的人类煮汤吃了,又掉包了,它抓住自己有些卷曲的头毛,显得有些炸毛。 道一用力一抽,竟然拔不出腿,只能就这么让老山羊抱着,“你先放开我,咱位再好好说话。” “你真的不会吃我们吗?” “———不会。”她看起像个吃货吗,道一撇嘴。 第六三章:西南有猛虎 “羊都这么老了,你的肉很柴不好吃。”陈夷之目光灼灼的说道。 王玄之无奈抚额,“夷之,好了。他们都快被你吓死了。” 陈夷之不解的回头,“我们不是来吃羊肉的吗?” 三只羬羊此刻将他当成了森林中最凶残的动物,都离他远了好几分。 道一也是震惊的看着他,“没想到不良帅是这么凶残的人,你看看他们都能变成人形了,那就是我们的同类呀,你吃得下去?” 王玄之也是不解的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可不是你们在马车上说的吗?”陈夷之不满了,明明就是他俩自己说的呀。 小羬羊也在一旁附和的点点头,就是就是,太凶狠了,刚说过的话就不认账了。人类真是太厚颜无耻了,亏他还以为都和李尚书一样,人傻心善。 李尚书:我谢谢你? “那八爪鱼也是人形———你们也———”陈夷之被两人一左一事架住,捂住了嘴拖到了一边,王玄之还特别贴心的拿好了他的银枪。 “肯定是夷之你误会了,小羊那么可爱,我们怎么会吃他们呢。”道一笑得分外甜美,眼里都是醉人的温柔,隔得近的王玄之眼有一瞬眼里全是这个笑。 他宛若木头人一般的点点头。 陈夷之狐疑,“真的?” 两人重重的点头,就怕他不信。这人对吃的到底有多大的执念,今日连脑子都不带了。 “好吧,暂且信你们的。”陈夷之哼哼的挣扎了两下,示意两人放了他。 道一他们一起松手,老羬羊也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大孙子,嗯,一点儿事也没有,高人说的是真的,没有想吃他们的意思,就是这孙子的胆子不行呀。 看看这怂样,太丢他们羬羊的羊了。 “高人你看这,我这大孙子是犯了什么事儿吗?”老羬羊一巴掌拍小羬羊的卷毛上,“还不和高人道歉。” 小羬羊委屈的哭诉:“阿翁,凭什么要我道歉,分明就是他们害我丢了活计,我要是不出去干活儿,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老羬羊又拍了他一巴掌,这次有声音了,“你个傻子,高人要不是手下留情,你还能回来,送你一副皮毛回来震慑我们还差不多。” 要不是看着打不过,他也不至于认怂这么快,好歹也要再坚持一会儿。 道一无声询问两人,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会到处解剖人和妖怪的吗? 陈夷之:你自己做什么的心里没点儿数? 王玄之微笑:只管做自己,你是最棒的。 道一这才满意收回目光。 “爷孙情深够了吧,来说说你们到长安的目的。”道一打断爷孙情深的戏。 老羬羊尴尬一笑,“高人说笑了,我们哪有什么目的,就是想在长安城里安生立命。我们修出了人形,自然是可以和人类在一起生活的。” “钱来山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你们整个族群,冒着极大的风险,跑来这长安人来人往的地方生活,”道一又指着大堂外和不良人打成一片的羊群,“这一路上它们折损了不少吧。” 老羬羊面色大变,连忙起身跑到大堂向外看,速度与之前的要死不活,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他在门口左右张望,甚至不放心的出去望了一眼屋顶。 三人也收回了不正经,能让老羬羊这么小心翼翼的,看来钱来山上有大事发生。 老羬羊回到屋子拍拍起伏的胸口,“我说高人,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用的,因为我自己现在都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不然也不会想着来长安。” “为什么选择长安?”王玄之适时的问道。 “这里人多比较安全,更何况有人类的圣人在此,人类肯定不敢闹事的。就像我在族中的威望,没有任何一头羊可以违背我的命令。”老羬羊为自己保住了一个族群而骄傲。 忽然有种变成了羊的三只:——— “你不告诉我,是不是担心我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反而害你们丢了性命?”道一抚着下颌,若有所思的问。 老羬羊这回点头倒是很快,“高人若是不相信,尽管取了我们的性命便是。人与妖怪天然便是对立的存在,遇上了高人,我们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道一一脸莫名,“我要你们的性命做什么?” 老羬羊难为情的看向一旁,她也扭头看过去,“你看不良帅做什么?他只喜欢小娘子,而且要娶很多个小娘子,你们妖怪不在考虑的范围中。” 陈夷之:! 老羬羊:! 王玄之轻咳一声,“夷之,你坐下。” “安道,你看她,”陈夷之坐回座位,恶狠狠的说道:“哼,你小子皮又痒了,你给我等着。” 道一满不在乎的拍拍手,就想要离开钱府。 她没有看羬羊执念的打算,瞧瞧那淡薄如口气的黑气,还有对方纯粹稀薄的灵力,这的确是一群无害的好羊,瞧瞧人家,入了长安城,还知道学着人类找活计养活族群。 这不比好手好脚,却如同断手断脚的人类好太多了吗。瞧瞧崔家二郎被狌狂设计了,下手害的都是这类的,这就是不纯粹的坏人做坏事。 马上要把一群人送走了,老羬羊的内心在狂喜,与人类相处哪都不自在,尤其是孙子的命还在人家手上的时候。还有这椅子坐得他们腰肢酸软,躺青草地上不香吗?内心暗抹一把暗汗,就要起身送人。 王玄之的话让他僵坐在了倚子上,“钱(羬)族长,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你这宅子,应当是一位犯过错的官员被充公之后,还挂在朝廷名下的财产。” 道一猛的回头:“长安西南有猛虎的传闻,是你们闹的?” 陈夷之手中银枪瞬间跃出。 老羬羊与银枪只有一粒米的距离,他额头上全是汗,还没有忘记止住想要上前的孙子和管家,眼前这群人是来真的,他俩再来也不过是送羊头,眼下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被三人团团包围起来,老羬羊这才颤抖着说出实情。 第六四章:羊生艰难 “息怒,高人息怒,事情是这样的———” 老羬羊双手用力交握,满头大汗,“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羬羊一族没什么战斗力,遇上功夫高些就能打得我们没有还手的能力。想要变回原形吓唬人,那都是白瞎了功夫。” 三人一想,顿时乐了。 老羬羊他们打不过对方,企图变了原形吓走对手,好家伙,结果变了一只肥美鲜嫩的羊,到那个时候就是有刀在脖子上也不走,先把羊烤了再说。 “钱老头儿也莫要灰心,没有凶猛彪悍的外表,也不是你们的错,怪就怪在羊肉太好吃了。”陈夷之又坐回了椅子上,银枪就握在右手,只要他想,便能瞬间刺到老羬羊胸口上。 老羬羊被这一堵,好想冲过去把这人的嘴堵上,真是太讨厌了,要不是打不过,一定让他的那张脸变形,不能出去见人,看他还嘴欠。 本来还想说点儿伤心的事感动一下大理寺卿,这样就不会收回他们的房子了,可现在他宁愿搬家出去流浪,大草原也不是没有,只愿这三个人赶紧走。 “族中好些羬羊还不能保持整日的人形,现在都不敢让他们出去活动,走出去不是吓死人,就是被人打死。试问正常人谁能受得了,一同吃喝的人,眨眼之间变成了羬羊。 我的儿媳就是这么被人打死的,一同去溪边浣衣,洗着洗着就变成了一只羬羊,那些山村妇人,就低头敲打衣服的功夫,人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只羊。她们当时吓坏了,也不忘拿紧手中的棍子,活活的把这孩子的娘给打死了。”老羬羊一指双眼通红的小羬羊。 又道:“这孩子的二叔,说是交了几个能吟诗作赋的朋友。 去岁冬日的一天,他出去与那几个朋友出去饮酒,晚归了,维持不住身形,当即被一群人给炖了。那些人酒壮三分胆,根本不在乎这是他们的好友变的,只道冬日围炉饮酒,炖羊肉,行活一身气血,美哉!” “还有这孩子的小叔,好好的羬羊不当,非要当人,还学人家去玩儿什么秋猎,也就前段时日的事,这人一进了林子,马匹驼着他进了山,又变成了羊,最后被人类猎了。 一起去的人找了一圈,最后以他被野兽叼走告终。” “还有———”老羬羊将这些年,他们的惨事一一说出来,虽然很心疼,但是三人还是很想问一句,怎么都是你的儿子、孙子、儿媳什么的,这老羬羊究竟有多能生。 我们辗转来到长安安乐坊,为了不想被人类发现,就不能让周围有人居住,这才想了个招,用猛虎伤人的传闻,让他们不敢在周围买宅子。” 小羬羊惊呆了,“不是,阿翁啊,这和你当初告诉我的不一样,你说我们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威猛,让人类知道羬羊的威严不可侵犯,这才让我们扮有猛虎伤人,吓得人家不敢过来的。” 老羬羊一脸尴尬,孙子啊,阿瓮就是说说,你咋还入心了呢。要不,怎么会让它们扮猛虎,不是现原形呢,还有怎么会让你去人类的府中干活儿养家呢。 道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老羬羊比她师父还不靠谱,好歹他师父是个有实力的人,不会被存心找茬儿的人欺负到头上,还能好生的教训对方一顿。 “钱家主的遭遇实在是惹人同情,让人心生不忍,但这不是你们非法侵占他人房屋,还扮猛虎吓人的理由,你们可知,已犯了《大周律》,只要你们在大周的土地上,本官便有权对你们实施惩罚。”王玄之一面说着,一面端起管家新上的煎茶,细嗅一口,妖怪的茶,别有一番滋味。 老羬羊又想故计重施,冲过去抱他的大腿,一杆银枪适时横在一人一羊中间。 陈夷之当然不能放他过去,不提夷之生性爱洁这事儿,这老头儿再怎么弱,也是个妖怪,他们可是普通人。抱抱道一就算了,抱他们被暗算怎么办。 “寺卿,我们如今已经是无家可归了。安乐坊是最好的去处。”老羬羊话落,小羬羊和管家连连点头,羊群在外头与不良人玩耍,也在同时咩咩的叫着。 道一在三只羬羊身边转了两圈,然后她说:“你们三个现一下原形,合适的话,我这里有一份活计———”她的话还没说完,三只羬羊一下就回了原形。 王玄之又将茶杯放了回桌上,并没有出言阻止这一切。 一群羬羊若用得好,如战乱的流民,太平的乞儿,散落在各行各业中的人,他们看似不起眼,但是这个世界却是最不起眼的一群人撑起的,领头羊反而寥寥无几。 陈夷之双眼都不眨的盯着,大变活人无论变多少回,他都觉得像是在看戏法。三只羬羊身上的皮毛都竖起来了,不安的踢着羊蹄子,这人不会还惦记着烤它们吧。 “不错,不错。”道一伸手轻轻揪了一下,三只羬羊的皮毛,成功的看到三只又炸毛了。 她放开皮毛,说道:“你们这一身儿皮毛,就这么丢掉太可惜了,还有一身皮脂,就这么埋了,也太暴殄天物了。我们做个交易吧。” “门外的不良人拿来的全是金银珠宝,我可以全部送给你们,你们不必为生计再发愁,期限是你们回到钱来山,钱家主意下如何?” “你想让我们按时送同伴给你吃?不——不不,这不行。”三只羬羊的头同时摇得像拨浪鼓。 “———我只是想让你们帮忙干活儿而已,”道一气鼓鼓的,我究竟有多爱吃,才让你们有这想法。 老羬羊的老羊眼一亮,“我这大孙子很能吃苦的,什么活儿都能做,高人随便差遣。”小羬羊瑟瑟发抖的被推了出去,站在一群人和羊的中间。 “我要你们整个族群,都为我做事,你可愿意?”道一笑眯眯的,看上去十分的好说话。 老羬羊却打了个哆嗦,人类还能拼,道士怎么办,拿血填吗。 他怂怂的点了个头,又问:“我们需要做些什么事呀。” ——— 第六五章:凶手陈舒光 “该不会要我们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老羬羊说着羊眼直往王玄之身上瞟。 那挑拨的小眼神儿,给他表演得淋漓尽致,快看看你手底下的仵作,当众教唆羊干犯法的事儿了,大理寺卿不应该好生管管吗。 道一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儿,“我说钱老家主,真要干犯法的事,我至于带着一个大理寺卿、不良帅还有一群不良人上门吗,这不是前脚犯法,后脚进大牢么。” “我看起来这么像你们吗?”道一怀疑的说,“你们这智商,能办好我的事吗?” 王玄之轻描淡写的接了一句,“妖怪的事归她管。” 老羬羊也不尴尬,大腿抱错了,只要命还在,换换就是,“高人想让我们做什么,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道一呵呵两声,挥挥手示意他别说了,这话在场的没谁会信,怂成这样的妖怪,都不敢和人相处,连个架都不敢打,忽然她想起件事儿,她指了指小羬羊,“他不会在人群中现形吗?” “我把他父亲的内丹,放在他身体里,他父亲很厉害的,只是为了保护我们从钱来山离开,这才没了性命。”老羬羊淡淡的说道。 “钱来山的事我不逼你们说,但是你们得将在长安城中,你们知道的,与你们有相同境遇的妖怪,都告诉我们,人与妖怪长久住在一起,始终会出事的,你们也不想同类出事吧。” “还有我需要你们混入人群中,帮我看看长安城中,还有些什么妖怪,在为祸百姓。你们看到了,不要轻举妄动,有灵智的妖怪不会伤害你们的,只需要告诉我们便好。” “长安城中有什么异动,也可以来大理寺相告。这便是我需要你们做的事。” 道一说完,又摸摸它们的皮毛,感叹了句,“我还有一个请求,你们这身皮毛真的是太好了,换下来的皮毛不要扔掉,都攒起来送给大理寺。你们死去时,将油脂皮毛剥离下来,送给不良帅。” 闻言,王玄之嘴角轻勾。 老羬羊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 “对了,你们为何会想要来长安?是谁告诉你们的?” 老羬羊乍一听,嘴张了张,“我也不知道,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羬羊族已经在长安了。” ——— 回程路上,陈夷之很不明白,他问道一,“你小子,把那些油脂送我做什么?” 道一还没说话,王玄之便反问他,“方才道一说《百妖谱》上关于羬羊的记载时,你脑子里是不是在烤羊肉?其脂可以已腊,你还能一辈子待在大理寺不成?” “谢谢你!”陈夷之默了良久,声音有些发沉,还有些更咽。 “嗨,说这些做什么,大家都是大理寺的同僚。我看不良帅你的兄弟宫有些不对路,陈二郎君近来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道一反而说起了陈夷之的面相,王玄之也看向了他。 陈夷之浑身紧绷,这都第三回相他的面了。紧张得像是要和韩先生、钱先生交作业,又交不出的模样,“舒光近来很老实,前不久才写完我在太乙山的见闻———” “咳—咳—”两道尴尬的咳嗽声响起,当初他们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陈夷之当真了,可怜的陈舒光。 “他有没有做什么反常的事?”王玄之也担心陈舒光出事,立刻追问道。 陈夷之皱着眉头使劲儿的想了想,“也没什么反常的举动,还是像往常那样,跟着那些朋友出去吃吃喝喝,青楼、赌馆却是不曾去过的。” 最容易沾染怪癖与妖怪的场地都没去,陈舒光会去哪里,才导致陈夷之的兄弟宫会起了变化。 “不良帅先不要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而且你这兄弟宫,很是奇怪,有峰回路转的迹象。关键是要找到他人问清楚。”道一安慰了他一句。 “舒光此时身在何处?”王玄之问。 陈夷之努力回想昨日在家中,将陈舒光文武兼备的虐得死去活来,最后那小子瘫在书房,嘀嘀咕咕的嚷了什么来着,“对了,他说要参加什么婚宴。” 他一把撩开马车前帘,将架马的小羊吓了一跳,差点儿尥蹶子。 他以为自己没驾好,要挨揍呢,听说人类就喜欢虐待人,努力的缩了缩,便听到他朝外头的不良人问了一句,“你们可有谁知晓,近来禁军中有谁要办婚宴。” 马车内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了,你究竟对你的弟弟上心还是不上心呀,道一甚至在想,要是真不想管的话,那她可就先回去休息了。 几个不良人同时一呆,有些莫名其妙。 蒋七默默的举起了手,“不良帅,是禁军头领胡统领家中,我家与他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今日本来想去喝喜酒的,等回大理寺交了差,便要赶去喝喜酒的。” 王玄之也伸出一只手,撩开另一半帘子:“诸位兄弟先回大理寺交差,到时辰下衙即可,蒋七和我们去胡统领家,请帖可带了?” “带了带了,寺卿放心。”蒋七咧嘴嘿嘿一笑,没想到寺卿会跟着他一起去喝喜酒,他得让胡统领给他加钱,喜钱双倍的给。 胡统领家在昌乐坊,小羊赶着马车从安乐坊过去,很快便到了。 禁军统领家成亲,当比寻常人家还人热闹许多,一番宾主交欢,宾客两相宜,好生热闹。男宾起哄闹腾新郎,女宾同样起哄羞新娘。 胡家是个一进宅院。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热闹是热闹了,就是这氛围不太对,这不是他们认知中的婚宴。 男客都在仓皇奔走,女客尖叫跟着也胡乱奔跑,平日的风气荡然无存。 胡家的大门都被撞坏了一面,倒在地上,踩了数只浅浅的脚印。一所宅院内的客人都忙着跑路,主人也不见出来拦一拦,这是出大事儿了啊。 蒋七茫然的拿着手中请贴,他应该给谁? 陈夷之抢两人一步,抢先跑进了胡家。 道一提步也跟着跑了进去。 王玄之向前走了几步,他站在胡家大门前喊道:“本官乃是大理寺卿,诸位且先停一停,此处发生了何事?” 满院乱窜的人为之一静,“杀人了,杀人了。”有人高声尖叫,人群又躁起来。 王玄之眉头一皱,胡家管事是个半百老头子,他气喘吁吁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请寺卿做主,禁军小队长陈舒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我家郎主。” “你这老头儿,胡说什么呢?”陈夷之正满院子的找人,这话让他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去。他弟弟蠢是蠢了点,可他不是个凶残的人。 “就是他!” “对,我也看见了!” ———— 第六六章:动机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争相说着胡家发生的事。 “我也瞧见了。” “我也是!” “就在大堂之上,谁没瞧见啊。” “你们说都看见了,是陈二郎君动的手?”王玄之拧眉,朝大堂里看过去。 大堂算是比较宽敞的,不存在遮掩之物,众目睽睽之下,正常人都做不出这样的事,除非是刺客。 大堂里还躺着一身喜服的新郎,胸膛上有个血窟窿,鲜血染红了那胸襟,胡统领双眼圆眼,死不瞑目。 道一蹲下身子去查看。 “道一,胡统领的尸首,你有什么看法?” 道一点头,“死者死后,并未被人挪动过尸身,还保留着他生前最后的模样,根据死者胸口上的伤口还有血迹分布,乃是从后刺入长剑。” 她道:“一剑毙命,没有可疑。” 说着她在大堂里里找了一圈,“寺卿,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嗯。” 人群里有个青年男子站了出来,他一拱手说道:“见过寺卿,我是禁军刘义。 今日的事,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陈二郎君在胡统领领拜堂的时候,抽出腰间的宝剑,一下子冲过去。在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剑贯穿了胡统领的后心。” 王玄之视线在众人身上游移,事发突然,众人仍心有余悸,但他们都记得很清楚,具是肯定的点点头,如此一来,陈舒光杀人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他又为何要如此做,是在家中被兄长欺负太过,心里变得扭曲了? 王玄之问:“陈二朗君与胡统领往日里,可有什么过节?” 众人沉默。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刘义回话,“胡统领与陈二平日并无仇怨,两人面上的关系还算是不错,有时下了值,还会一起出去喝个酒什么的。” 无仇无怨。 “寺卿,快找人来帮忙呀。”道一冲进庭院便跑得没影没踪了,这会儿突然喊叫,陈夷之拔腿就跑,王玄之带着众人跟过去。 一行人来到二进的后院。 新房门前。 房门大开,屋内躺着两个人。 两人之间的地上,还有一个带血的瓷枕。 陈舒光衣裳凌乱的躺在床下边,新娘在床上同样新娘的服饰扯得乱七八糟,任谁进来看了,不说是陈舒光意图染指新娘,受到了对方的拼命相抵,最后两人都昏死过去。 跟过来的人指指点点。 “没看出来陈二竟然喜欢胡统领的妻子。” “这才是他杀胡统领的原因吧。” 道一不知道前院的事,她把新房都查过一遍,“寺卿,从新房的痕迹来看,是陈二郎君与新娘拉扯间,新娘顽力抵抗,以瓷枕打伤了他的后脑,导致昏迷。新娘体力不支,也陷入了昏迷。” 王玄之问刘义:“陈二郎君可用了酒水?” 不用刘义答,道一就知道,“屋中的两人均未饮用酒水。” 陈夷之想要弯腰下去抱弟弟的手,改成了用脚踹,“陈舒光,你给老子起来。” 陈舒光头痛欲裂,他来参加喜宴,刚送了礼酒都还没喝一杯,怎么就听有人说话和大兄一样,他皱眉睁不开眼,那声音又说话了,“陈舒光你再不起,老子抽断你的腿。” 围在新房门口的刘义等人,嘴角抽得厉害,陈夷之真是白瞎了那张脸,开口说话能毁了所有。 陈舒光挣扎着睁开了眼,他大兄那张俊得不像话的脸第一个出现在视野里,此刻站在他的身边不远处,他揉了揉疼得厉害的脑袋,“我一定是在做梦。” 转了转脑袋,旁边站着的是王玄之、道一。 他觉得自己晕得更厉害了,有些迷茫的问道:“我不是在胡统领家喝喜酒吗,怎么会看到大兄他们,一定是我喝多了,喝醉了。” 他说着甩了甩脑袋,牵动了后脑勺的伤,倒吸一口凉气,“嘶!” “陈二郎,你怎么会在新娘子的房里?”王玄之将人带出去新房,就在院外问话,其他人也不好围在新娘的门外,只留了两个胡家的丫环伺候。 出了新房。 陈舒光总算有些清醒了,他一拍脑门儿,又牵动了伤口,“嘶!对呀,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大堂看新人拜堂吗。谁把我弄这里来了?” “哎哟!大兄你做什么!”陈舒光冷不丁的被一脚踹倒,屁股摔那一下还好,肚子是真的被踹疼了,大兄第一次下手这么狠,“大兄你不会因为胡统领成亲,我没带你一起来喝酒,就记恨我吧。” 道一等人:——— 王玄之从话里找一个问题,“陈二郎你说看着新人拜堂,接着就到了这里?” 陈舒光愣愣的点头,安道大哥也好可怕,都不叫他舒光,叫陈二郎了。 道一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陈舒光,他腰间的长剑上,“若按大堂上死者身上伤口的痕迹,这把长剑无论宽窄长度,都最为吻合凶器的特征。” “什么死者,你们在说什么呢?”陈舒光完全不知道几人在说些什么。 王玄之道:“陈二郎,胡统领死在了大堂之上,众人都瞧见了你下的手,你仔细想想昏迷之前,你都做了些什么?又为何要杀人?” 陈舒光抬头,嘴巴张了又合上,求助看向陈夷之,后者想一巴掌拍他脑门儿,最后又拍在他的后背,“还不快如实说,等着老子去给你送断头饭吗。” 陈舒光一想东西,脑袋就疼得厉害。 “我就记得听到了一拜天地,跟着闻到了一阵清香,跟着好像听到了谁的尖叫声,后来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就看到了你们。”陈舒光扶着脑袋龇牙咧嘴的站起来。 “你怎么进了新房也没印象了?”王玄之又问。 陈舒光摇头,“我还是大兄叫醒的呢。” 他没说的是,方才被吓到心脏差点儿停跳了。 王玄之的目光落到了新房里,他吩咐道:“你们的夫人醒了,一会儿请她到大堂回话。” 说着把一群人带出了院子,又回到了大堂。 胡统领的尸体仍在原地,血窟窿已经不流血了。 陈舒光一跳三尺高,“谁动了我的胡大哥。” 众人:敢情这货一直没听清,他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别装傻了,就是你!” 第六七章:证据 新娘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喜堂。 她恨恨的指认,“就是你,我记得你,在众人慌乱的时候,你还拖着我去了新房,意图对我不轨,幸好幸好———” 说着紧了紧身上新换的衣裳。 许是来不及的缘故,她只仓促的换了一身衣裳,脸上的妆容还未御下。 一张艳若三春桃李的脸,展露在众人的面前。明明说着无比可怜的话,却让人感觉这人着实高傲得紧。 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但道一就是有这种感觉。 胡家的管家跟着新娘身后,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陈舒光,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一般。 陈舒光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我与胡大哥关系不说绝好,也是不差的,我杀他做什么?” “你对新娘子意图不轨,结果没想到新娘子性子烈,把你困在了新房里。”管家就像是见到了经过一般。 “不可能,我都没见过新娘子。”陈舒光解释道。 刘义又出来说:“可舒光你今日一直闹着要看新娘子,你要是偷偷去看了,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新娘子平静的蹲在新郎的尸体旁,用手去阖上那双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但她并没有放弃,同时还说着让陈舒光死无葬身之地的话,“谁知道你们这些纨绔子弟,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双手摩挲一缕散落下来的乌发,“九娘自认不是个丑的。” 借着她的话众人趁机打量,屋里响起阵阵抽气声,就这?还只是不算丑的,那他们家中那些呢?算什么?在场的好多男子,脑海里同时闪过同一个想法。 陈夷之整天嚷着要娶好多个小娘子,此时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拿着银枪的手直冒着青筋,离得近的还听到咔咔响声,他想要立刻打死这个弟弟的,学什么不好,学杀人了,还众目睽睽之下。 顶着这杀人的目光,陈舒光不停的发抖。 “杀了人不逃走,反而要将新娘子拖走,见色起义也不应当如此胆大才是,他怎么就能肯定满殿宾客里,没人能拦住他?”王玄之认为桩凶案里透露着古怪。 王玄之又问胡管家,“胡管家当时你们为何不去抓凶手,反而眼睁睁的看着他逃走,还拖着新娘子走。而且陈二郎君的功夫,在长安城是连年排末的。” “今日来了这么多的同僚,任谁都能拿下他。” 陈舒光的功夫,众所周知的烂,如同他的人,唔,平时人倒也没那烂。 但他有一个好祖上,好兄长。 刘义等人先鄙视他的功夫一番,又对他的背景羡慕得紧,有得背景拼,谁还想要努力呀,有如厮背景再加上自己努力,那就是站在巨人的肩上,达成更高的成就。 王玄之这么一提醒,众人开始回忆当时喜堂上发生的事,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胡管家都皱着一双发白的眉,“我记得当时,我家郎主在拜天地时,正好背对着陈二郎,他是突然就冲出去,就两步的功夫,人到了郎主背后,立刻拔剑,刺穿了郎主的后心。” “等等,这里有个问题,”王玄之说,“胡统领的功夫如何?” “禁军中第一人。”刘义想了想,肯定的回道。 王玄之点头,又问:“既然如此,有人冲到他的背后,还是个功夫烂到家的人,对他拔剑相向,他竟无丝毫反应,明显不对。” 陈舒光目露委屈:安道大哥,洗个冤啊,真的,大可不必,在功夫这事儿上,鄙视我一回又一回。 冷不丁的后脑勺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一看动手的人,委屈都不敢委屈了,陈舒光认为他这么不灵光,文不成武不就的,一定是大兄给打傻的。 “寺卿言之有理,但不管如何,陈二郎当众杀人是事实,这是不能更改的。还有意图轻薄九娘,这也是事实,莫非是因为行凶之人与你有亲,便要不了了之吗?”九娘此刻是真的伤心,又强忍着泪水,倒让好些人心疼。 “新娘说得挺有道理的。” “确实如此,平日里靠兄长便罢了,犯了这等罪事,还想靠着兄长脱罪。” 人群一下子炸了。 陈夷之提起银枪走过去,一步步靠近,“安道你不要再管了,这事儿便交给我吧,既然是我养出来的孽障,便由我来清除,还胡统领一个公道。” 陈舒光连连摇头,泪眼朦胧的,“大兄,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害怕,但他没有后退,仰着脖子盯着陈夷之。 “小二,犯了错就要有勇气承担,才不会丢武将世家的脸,听大兄的话,很快就不疼了,若你喜欢大兄,大兄等你十八载,还做你兄长,这一回定好生教导你。” 陈夷之冷静的说着让人赴死的话,让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后腿一步,兄弟说杀就杀了,他们又算什么。 王玄之道:“夷之,你冷静些。” “这当中还有迷团没解开。”王玄之倒也没有立刻说人是冤枉的,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 道一重回大堂时,凑近了胡统领的尸体,低头嗅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放过了尸体,又在大堂到处嗅,最终在喜堂大门处角落里停留。 她伸手去捡起地上的一株植物,拿在手上仔细的验看,神情极为专注。 陈夷之紧了紧手中的银枪,还是下了决心,“迷团解开又有什么用,小二他杀了啊,这是所有人的眼睛看到的,真相于他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悲剧由我没教导好开始,便由我为他结束吧。”兄弟二人同时闭上了双眼。 “等等。”银枪在胸膛的位置停下,陈夷之看向了他。 王玄之说,“再等一下,马上就好。” 众人也伸长了脖子,胡管家就恨差那么一点,郎主的仇就可以报了。 九娘终于合上了那双眼睛,她起身抖了抖衣裳,“不管寺卿如何拖延,杀了人终究是要尝命的。还请寺卿为九娘的夫君做主。” “我有证据证明,陈二朗是无辜的。”道一举着那株草走了过来。 ——— 第六八章:凶手就是你 道一手里拿着那株花草走出来。 九娘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她垂眸看着了无声息的胡统领。 整个人似在强忍着伤痛。 新婚丧夫,该是多么令人伤痛的事。 道一走到众人面前,看像陈舒光的眼神,饱含的同情,犹如滔滔浇水连绵不绝。 她无奈的摇头叹一口气,好气又好笑,“陈二朗被选中,或许跟他的傻有一定的关系。” 陈舒光热泪盈眶的望着她走来,除了安道大哥,就她肯相信自己无辜的了。 他眼中满含着的感动,就这么僵住了,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啥,你与安道大哥,今日真的是为了来帮我的吗? “寺卿你闻一下这株草。”道一没理会这个傻子,她将草递给了王玄之。 说是草其实不然,那是一株花。 【外形与狗尾巴相似的小花,呈淡黄色,短梗,其短梗处有小苞片,线形,五片被片,椭圆形,心皮八至十枚,体轻,质柔韧。】 王玄之伸手轻嗅之后,打量了一番,便陷入了沉思。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抽走了那株小黄花。 陈夷之拿到鼻子下猛的一嗅,一缕极淡的药草清香趁势钻入鼻子,即便是习武之人,他的精神也是为之一振,与晨起练功有同样醒神的功效。 他双眼亮得吓人,“安道,这什么草,效果委实太好了,我要在家中备上,小二以后再起不来床,我便放他床头,保管他没有一日不清醒。” 陈舒光:———大兄,我真的错了,求放过。 道一也是无语了,难怪弟弟这么缺心眼的样子,还真是他的功劳,现在你弟弟还是个当众杀人的凶手,你就计划着带他回家,实施惨无人道的‘虐待’,真的好吗。 托傻子的福,是个人都知道这草有问题了。 王玄之指着他手上的小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草,”在思考的时候,他看向周围,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想要听听这草用来做什么的。 片刻后,他说:“道一,这草是不是商陆花?” “寺卿说得不错。” “商陆花主治:‘人心昏塞,多忘喜误,为末,夜服,梦中亦醒悟也。’”道一说完,就有人问她,“依道仵作这么说来,商陆花当是好花,与他害人有什么关系?” “刘侍卫说得不错,不过这花的花期是七月至八月,按这朵商陆花的色泽,当是今岁收成的,基中还要晒干或是阴干,也是需要时间的。” “照你这么说来,有人几个月前,便开始准备了这株商陆花,只等着用在今日。照此推断,杀害胡统领便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的。” 道一点头,寺卿这点非常好,她找到线索,便能推断出结果。 “商陆花在长安也是有生长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是个人都能取到,所以寺卿不用派人去了,从这花的出处,是查不到什么信息的。”王玄之了然。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头,若是成心杀人,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陈夷之急了,“道一你这意思,找到这话也没什么用了?” “我说了是证据,它就有用。”道一摇头,“你们都可以回忆一下,几个月前,陈二郞是否去收过商陆花,还有与胡统领相识的人,也可以回忆一下,谁与商陆花有过接触。” “舒光近来几个月,每日除了上值,便是与我们在一处。” “我也不曾见过他一个人去哪里弄什么花。” “他说近来不良帅在家里,为了躲着你,每日让我们我扯了不少谎呢,就为了证明自己还在上值,可以晚归。” “你说的可是与我们去春风院那次,”刘义想了想,又问:“还是群芳院那回?” “还是———” 王玄之抚额,没想到舒光现在这么浑,不过今日都揭穿了,即便洗清嫌疑,家里也还有一层大关等着他。 道一惊呆了,长安这么年轻的小公子,就已经开始上青楼了,身子骨不要钱的么。随即又摇失笑,白操心了,真没钱也逛不起青楼。 况且他家在长安有房! 还不止一座! 羡慕了! 哦,回头自己还是租客。 突然好没劲。 还是看‘兄弟相残’提提神吧,道一暗戳戳的想。 陈舒光哀求的冲着他摇头,不要再说了,奈何刘义说得投入没发现。 陈夷之的脸已经黑如锅底,手中换根木棍,估计已经碎了。 好家伙,近来这小子还找他要了不少的银子,说是打点同僚之间的关系,原来是一起逛青楼的关系,还去的都是平康坊叫得上名,数一数二的地方。 很好! “陈舒光,你死定了。”陈夷之阴恻恻的笑了笑,反而忍了下来,没有当场暴起。 陈舒光抖了抖,怎么办,此刻他宁愿去牢里,也不想和这样的大兄单独回家。这是第二次见大兄这样了,上一次他们的阿耶都没拉住,这一回谁可以救救他。 “胡管家,你的脸色怎么了?”道一的话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胡管家苍老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还一直在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整个胡家的搜查都在脑中,王玄之已经有了一个推测,商陆花便是缺失的证据,“胡管家你想到什么尽管说,即便你不说,本官事后也能查到,只是多费一点时间罢了。” 胡管家只是看着某处不说话。 王玄之没了平日温和的笑,在场的人都抱着胳膊,觉得冷得慌,都认为是冬季快到的缘故,回家得添衣了。 “说来有件事特别奇怪,胡夫人怎的不说话了?” 王玄之走到胡统领尸身的另一边,蹲下身用手朝鼻子拂了拂,“胡夫人身上的香气,令人印象深刻。” 胡家所有人都被雷劈了似的,王玄之不会也见色起义,当堂调戏胡夫人吧,啊喂,注意点儿啊,人家的夫君的尸体,就在你们中间躺着。 陈夷之紧了紧银枪,他手又痒了。 道一嘴角轻勾,方才交商陆花时,她顺嘴提了一句,胡夫人身上奇怪的异香。 没想到寺卿这么给力! “凶手就是你,胡夫人!” 第六九章:我看到了哦 九娘抬起头来,眼里一摊死水早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恨意,艳如三春桃李的脸,此刻寒如冰霜,像是要毁天灭地一般。 她一掌朝着王玄之打过去。 王玄之心下一惊,就要往后退。旁边忽然窜出个人影,一下子把他挤到了旁,硬生生的接了九娘一掌,连连倒退了好几步,靠着墙边的椅子才停下。 陈夷之此刻想骂娘,他是想冲过来揍好兄弟的,又一被美色迷昏了头的家伙,院子里还跪着一个,他要打醒王玄之,哪里想到美娇娥,是个母夜叉,冲过来就挨了一掌。 “你们胡说什么呢,夫君还未下葬,寺卿便在他的尸首前冤枉九娘的清白,九娘气愤不过,这才打他的。”九娘眼里的恨意又不见了,就好似方才出手的不是她一般。 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离九娘有一定距离才停下。 以九娘为娘心,空出了一大片地。 陈夷之的功夫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好的,就他都被这九娘一掌打得连连后退,那他们这些人呢,不是上去就被打死送人头的份。 不管九娘是不是真凶,但她的功夫是真的凶! 王玄之还是那话,“胡夫人,不用否认,我有证据证明你是真的凶手。” “寺卿少拿这些话诓我,你若有证据,早就应该拿出来了。”九娘非常的冷静。 王玄之点头,“确实,一开始我没什么证据。 但这个案子疑点太多,陈二郞就算真的想犯罪,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便是圣人都不会包庇,更何况他的兄长。 还记得道一找到的商陆花吗,那是一种用来为人提神醒脑的药草,即便是夜里在睡梦中闻了,也能立刻清醒,由此可见一斑。” 胡管家悲愤交加,“夫人,是你。竟然真的是你,为何要害郎主,他那么喜欢你。” 九娘笑得有些苍凉,“管家你说什么呢,就凭大理寺卿这一株什么商陆花,你就认定我是凶手了。”她伤心的看着胡管家,似乎在伤心他不相信她。 胡管家老眼里泛着泪,“可那商陆花,是我亲自为夫人你采办的。” 九娘咯咯笑了,喜堂惨变灵堂,被她笑得有些恐怖,“寺卿都说了,那话是为人提神醒脑的,在我大喜的日子,想诸位宾客都能尽欢,为他们提提醒而已,于人无害呀。” 王玄之又点了点头,“确实于人无害,”见九娘还想笑,话锋一转,又道:“可那是为了让陷入迷障的人清醒过来,九娘,你身上的香味可是遮盖不住的。” 九娘面色一色,怒道:“寺卿这般行径,与那等游荡子有何区别。” 被人当众指责。 王玄之并不恼,他说:“陈二郞醒过来的时候,说了一句特别有意思的话。 他说是在喜堂上,闻到一阵香气之后,又听到尖叫声后,就没有意识了,再醒来已经是我们到的时候。道一在新房验尸的时候,也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气。 该说你是机关算尽,还是百密一疏。 但本官更喜欢那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还是说与你无关吗,胡夫人。” 陈夷之甫一调息好,便听闻这个消息,他怒目而视,“好你个女妖精,为何我陷害我弟弟。” 道一在旁边幽幽的接了一句,“找人背锅,谁会挑聪明人呀。” 陈舒光跪在地上,他感觉膝盖更疼了,有种膝盖中了一箭的错觉。 “咳——”眼见又要打起来,王玄之忙道:“你以身上的香气迷惑喜堂里的人。 他们见到胡统领被杀,继而被香气迷惑,直到陈二郞‘追至’新房前,你留下了商陆花,众人渐渐苏醒。 唯一跟着你走的陈二郞,却是昏迷在了新房里。 见到新郎的尸首,喜堂上一片混乱,谁也没想起来,去找新娘和陈二郞。” 刘义等人:原来不是调戏新娘,而是香味有毒。早说呀,他们还以为那个寺卿变了呢。 ‘啪啪’九娘鼓掌,“故事说得真不错,女子身上有香气,是在所难免的,寺卿难道就要以这个来定小女子的罪,莫非大理寺都是这样办事的。” “九娘真的怀疑,以往的案子,是否同样有受到冤屈之人。” 陈夷之肺都快气炸了,这女妖精竟然如此能说,都怪陈小二,要不是他来参加劳什子的昏宴,他的好兄弟哪里会遇到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妖精。 王玄之不恼,“本官行事上对得起《大周律》,下对得起百姓。” 他又说:“单凭香气是不可能证明一个人杀人的,但如果那种香气独一无二,且具迷惑人心的效果呢。” 抬眼就见到九娘不远处的道一对他眨眼笑,嘴还一张一合,看口型是:寺卿真棒! 咳,他又踱步至九娘对面,“本官若是没猜错的话,胡夫人身上还有其他的商陆花。 你身上的香气,若是与人相处久了,常人很容易神智不清,出事的人多了,会影响你的杀人计划。” 话音方落,喜堂周围又再空出一片地来。 有夸张一些的人,已经在憋气了,直到脸胀得通红,才敢喘一口气,本来脑子就不怎么行的,受了影响,回家不得被家里人嫌弃死。 “若谁有还疑问,尽可遣丫鬟抽搜胡夫人的身,她身上一定还有遗留的商陆花。” 王玄之想了想又问,“你究竟与胡统领有何恩怨,恨到这如此地步,还在这样的日子杀了他。” 九娘波澜不惊的双眼中,根本没有成亲的喜气,但此时已经蓄满了恨意,“我也要他尝尝,死不瞑目的痛苦,以泄我心头之恨。” 她后退两步,主动远离众人。 “本来只是死两个人的事,你们多管闲事,那就全都不要走好了。”九娘的话如同惊雷,把众人给炸醒了,比那什么商陆花还管用。 九娘说完话,她就开始有所动作了。 她以手为刃,就朝着人群冲过去,直朝着一人的咽喉而去,吓得那人闭上了眼。 周时节的内心哀嚎,好不容易搭着陈舒光的光来到胡家。结果胡统领死了,邀请他的人是杀人凶手,最后又证明一切是新娘的阴谋。 现在新娘想要拿他开刀,这都什么跟什么。 关键是他不会功夫。 新娘瞬间杀到眼前。 来不及反应,只能傻站着等死。 他甚至看见了自己和胡统领坐在天上,看到平日的兄弟们拿起筷子,吃席的场景。 疼痛迟迟未至。 周时节睁开一只眼,却见那只手,离他不过方寸。 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瞬间跌坐在地。 “九娘,我看到了哦——” 第七十章:狐狸精 “什么?”九娘都飞到半空了,闻言一愣。 “我抓到你的尾巴了。”道一拖住她的一只脚说。 九娘面色大变,怒喝,“臭仵作,你胡说什么。” 道一不高兴的撇撇嘴,心想,本姑娘香着哩。 将九娘扯了回来,远离人群。 道一还没忘了诈她,“你之所以选择商陆花,是因为它在你出生的地方也有吧,你非常熟悉它的药性。九娘你可真厉害,竟然能遮掩自己真实身份,不过有一点,你是瞒不过我的。” 道一含笑望着她头顶,那团几乎能将人吞噬的黑气。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晓新娘子是个妖怪,因她身上看不出孽债,也没有灵力波动,倒是排除了首要嫌疑,只当她是一只弱小的妖怪,只想和人类在一起,这才有了执念。 她身上的香气,初时只当是迷惑胡统领的,为了爱人嘛,少不了一些小心机。这个她下山也见过不少,还有的种什么白白嫩嫩,又肥嘟嘟,能把人恶心到吐的虫子,种在对方身体里。 但听了陈舒光的话,她有了新的想法,两件事当有关联。 这便有了后来,王玄之的推理。 九娘还以为这人类是在诈她,没想到竟然真的知晓,连商陆花是在她的老家都知晓。这人身上竟还有灵力,“臭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道一虚空甩了一下手,很有高人风范,“我出自九宵观。” 凌虚子若是在此,定要跳脚的,这个不孝徒弟,竟然学他给人讲道法时,甩麈尾的德道高人风范,不能说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说的竟然是真的!”九娘戒备的看着她。 道一心中一惊,很是淡定的问,“他们?” 九娘一声冷哼,“臭道士,少套我的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自己去查吧。”她横眉冷竖的模样,让看痴了的人不由感叹,好一幅冰山美人图。 王玄之早已站在她一旁,小声问道:“她是个什么妖怪,你都没看出她的修为来。” 道一也小声回他,“只能看出是个妖怪,她身上有些古怪,身分和修为都隐藏了。你们小心些。” 王玄之点头,又与众人说道:“大理寺办案,诸位还请行个方便。” 刘义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胡统领,拱手道:“寺卿,胡统领———” “明日我亲自和陛下解释。”王玄之一力承担。 “谢过寺卿。”刘义松了口气,喝个喜酒,将顶头上司喝没了,他找谁说理去。 周时节躲过一劫,此刻混在人群中,他生怕被注意到,距离太乙山找茬事件,可还没过去多久,这会儿被注意到可不是件好事。 “想走,门儿都没有,我说过今日一个也不许走。”九娘哪能不明白他们的打算,她的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遂抢先发难。 九娘手上浮现出莹白的光,一道光线冲胡家门口而去,缠绕地上的那扇大门,像是有个无形人把它扶起,两扇门合在一起,将众人关在了院子里。 刘义等人惊,“世间竟有如此奇功。” 周时节更是嘴都合不拢了,“好生厉害,幸好捡回一条小命。” 道一站在她的对面,“九娘,你的对手是我。” 九娘狂声大笑,“放心,等你死了,我便送他们下去陪你。” 道一手上快速的结斩邪雷印,旁人只看得见残影。凌虚子曾说过,只有傻子才会在打架的时候和人聊天,无异于将小命,免费送给对手。 “急急如律令,斩邪!”九娘身上没有孽债,是因为借了陈舒光之手,所以此时的道一也不会手软,上来便是雷印,也让她看看这是个什么妖怪,又有什么能力。 雷印迅速逼近,九娘放弃那一群人类,专心对付道一。 本着学习的心态观摩,刘义、周时节等人也不想着逃跑了。 那个追着弟弟满院子跑的人,也拎着人回来了,陈夷之问:“安道,这次又是什么妖怪?道一能行吗?” 王玄之回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一不行的话,今天谁也走不了。” 陈夷之挠了挠脑袋,又蹋了陈舒光一脚,“都是这臭小子,让我给气糊涂了。” 陈舒光:———“大兄,踢我可以。但是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众人附和,忽然刘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们听说了吗?陛下昨日去大理寺看了一条极长的蛇,听闻是已经成精了,能变成人的模样。陛下还下了旨,着大理寺清查长安妖怪。” 或多或少收到消息的人,凑在一起瑟瑟发抖。 那啥,他们真的只想喝喜酒。 但如果不威胁到性命,看看捉妖也不是不可以。 王玄之嘴角抽了抽,这些人都是有官职,或是父兄之流都官身,也不算是普通人,按道一的要求,只要保他们不死就可以了。 “诸位接着看便是了,还有胡管家,你得告诉我胡统领怎么认识胡夫人的。”胡管家早就呆住了,听到王玄之的问话,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夫人——她——她——” “臭道士我一定要你死得很难看。”九娘是真的动怒了,道一灵力不断绝似的,那雷咒放个不停,噼里啪啦的,紫色雷咒打到哪里,她哪里就糊一块,身上已经到处是黑块了。 甫一落间,一击雷咒,打在了她的脸上,整张脸都变黑了,美人不复存焉。 道一笑呵呵的说:“女子果然爱美,连雌性的妖怪也不例外,这才刚开始呢,胡夫人着什么急。” “我是九娘,才不是见鬼的胡夫人。” “胡夫人,原来你不喜别人叫你胡夫人呐~~~”脸被她炸黑了,道一还左一口胡夫人,右一口胡夫人,九娘直接暴起了。 她那洁白如凝脂,腮红若桃李的双颊,从皮肤下面钻出了不少雪白的绒毛,耳朵是毛茸茸的,比小羊的可爱多了,道一想摸上去一定很舒服。 她鲜艳欲滴的红唇,高挺的鼻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类犬的嘴和鼻子,黑色的眼珠,成了一对碧蓝色眸子,幽远深遂,又水汪汪的,煞是好看。 有人惊呼,“原来是个狐狸精。” ——— 第七一章:快来数一数 王玄之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咦,倒是一位熟人,太乙山上生事的书生。不过一个念头,又接着问胡管家关于九娘和胡统领相识的过程。 周时节喉头不停攒动,他想回家好生学习了,总感觉惹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陈夷之拿着银枪,跟随着战斗中的两人移动,准备随时上去帮忙。 九娘一面变化,在面提防道一。紫色符咒再一次打了过来,九娘不避不闪,她的的背后忽然伸出了一条,宛如白棱的东西,挡住了道一的攻击。 道一水灵灵的双眼一瞬睁得圆溜溜的,那是一条尾巴,白毛根根分明,自由自在的晃动着,舞得十分好看,白毛被带起的风吹动,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好想摸一摸。 直到那条尾巴都快打到脸上了,道一猛的向后一跃,腾在空中,灵力充足的她,又回打了一个雷咒。 九娘的妖怪身分隐藏得太好了,到此时方看出是一只狐狸,而且修为不低于她,很多术法一时都施展不开。只能以雷咒先行探路。 “臭道士你就这点本事,今日怪只能怪你多管闲事了。”九娘的尾巴挡横挡在身前,紫色的雷咒打在白色尾巴上,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道一心下一惊,这九娘的修为至少高她两个等级,蛇类的皮肉比狐狸的要厚实得多,她能在长蛇的身上留下印子,打在九娘的身上,如泥石入海。 顾不了那么多。 道一疾喝一声,“定箕,去!” 绿色的灵力如同藤蔓,在定箕黄符上流转,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打了过去。九娘拿出它的尾巴来挡,结果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铁链子锁住了一般。 黄绿两道印子在她身上流动。 九娘被捆住了,刘义等人就要上来看热闹,上回的蛇错过了,这次的狐狸,一定要看个够本。 道一大喊,“都退后!” 九娘一声长啸,身后的尾巴在增加。 道一心下一沉,手上结印的速度更快了,若是她想的那样,麻烦才是真的大了,“看一力,天下不识君能有得者,虚空雷霹应,去!” 九娘周身流转着浓郁的绿色灵光,将她整个身子护在其中。但看到道一的黄符打过来,动物趋吉避凶的本能,还是让她闪身一避。石斗符‘轰’的一声,砸在了她背后。 别说是胡家大门了,连带着大门附近的墙都倒塌了,不远处的一棵双人合抱大树,也应声而倒地。 墙面与大树倒下,激起地上千层灰,站得近的吃了满嘴灰,呛得咳了起来,花花绿绿的衣裳,也都成了土色,乌发成了灰发,眉毛都白了几分。 男宾客被这手功夫镇住了,随即嘴角留下了羡慕的泪水。女宾客眼里泛起盈盈水晶,面颊泛起桃花,这才是男儿气概,哪像这一群光吃不干活儿的。 此刻众人都忘记了,道一是个仵作。 道一气得要死,一群傻子,她故意找机会打开的门,“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离开这里。” “小一大师,我们不走,就在旁边给你助威。”一声高过一声的回应。 “对对对!” 陈夷之左手拿抢,右手牵弟,我们誓死守在这里。 王玄之背着她,在问胡管家话,他好似根本没听见。 九娘的尾巴终于长完了,堆搡在一起,白色的皮毛在空中甩啊甩的,那个面若桃李,腰如柳姿的九娘没了,变成了一只纯白色的狐狸,碧蓝色的眸色深遂迷人。 周时节等人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 “蠢货,都给我闪开。”道一惊雷般的喊声,止住了一群人的脚步,又喝斥他们,“都没瞧见她身后有几条尾巴,那是狐狸精中最厉害的,还敢往前,都不要命了。” 一群人侧过头去不看九娘眼睛。 周时节闻言十分实在的去数九娘身后的尾巴,双眼亮晶晶的,他高兴的喊道:“小一大师真厉害,这只狐狸,它真的有九条尾巴。” 傻子!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包括九娘。 九娘现了原形。 道一直到此刻才肯定了她的身分,青丘九尾狐。《百妖谱》上有载,“【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这是一只真的会吃人的妖怪,她们也可以吃对方的肉,就看谁更胜一筹。 道一暗叹一气,在场这么多人,够九娘吃好久了。 九娘也就是九尾狐飞到半空中,身上还有绿莹莹的灵力,绿色的灵力裹着白色的皮毛。 道一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她想起在山上吃的一道‘群英荟萃’了,这是为数不多,抱一拿得出手的菜,突然就有点儿想吃了。 众人的目光随着九尾狐的上升而抬头,只见绿色灵力中,散落着星辰般的粉色光点,落到在场的人身上,一双双清亮的双眸,瞬间蒙上了一层霜。 他们木讷的抬起双手,将道一围成了一个圈。 王玄之身前的胡管家也在一瞬间向他心口袭去,他侧身避开,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陈舒光被陈夷之一只手掐得不能呼吸,他艰难的喊道:“大兄,是我。安道大哥,救我。道一——”手不停的拍着陈夷之的左手。 他有些羡慕陈夷之的那杆银枪,到此时都没忘记握在手上。 弟弟是意外,银枪是真爱。 道一被一群普通人围住,又不能伤了他们,这些人还有功夫在身,她一时脱不开身。 王玄之过去一掌挥退了那只手,陈夷之右手的银枪胡乱的挥舞着,疯魔一般的喊着,“杀,杀,我要杀了你们,替文渊报仇。杀,兄弟们,杀光他们,我们就能活着离开。” 陈夷之跟疯了似的,接连刺伤了好几个人。 道一抬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九尾狐,狐狸的脸上写满了得意与癫狂。 她伸手把要探出头的毕方塞了回去,这狐狸是木属性的灵力,但狐狸与人一般,五脏属性具全,火属性的毕方对上她并没有胜算,反而因为毕方年幼,去就是给九尾狐加餐。 在人群中左躲右闪,就要收回手还击时。 她突然在布袋里摸到了一物。 掏出一看。 还没吸收的长蛇晶。 ——— 第七二章:九曲玲珑一 陈夷之追着王玄之打。 其他人将她围成了一个圈,缓缓靠拢。 道一没有时间缓缓吸收。 她拿出长蛇妖晶,飞快的吸收长蛇晶内的灵力,很快就补充了方才连续使用雷咒的灵力。 九尾狐看到黑色妖晶时,九条尾巴上的白毛根根竖起,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狐狸与蛇虽然不对付,但他们是也算是同类,人族才是异类。 同在长安城活动,她还和长蛇打过交道,长蛇死了的事她也知道,但因为要筹划今日之事,故没前去打探,没想到再见,只剩下一颗妖晶了。 “长生竟然死在你的手里。”九娘看穿了道一的修为,但她内心生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惧意,长蛇比对方高一级都死了,她这个玄级三级的又如何。 道一也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晃晃长蛇的妖晶,“你说它呀,妄想长生的一条虫罢了。”就这样也不忘记吸收长蛇妖晶里的灵力。 九尾狐的九条尾巴忽然变得很长,一条朝道一打过去,在她闪身避过,另一条又欺身而上,九条尾巴化为利刃,每过一处,院中的青石板悉数被砸坏。 围在一起想要抓道一的人,也全都被掀番,他们好似没了痛感,身上有流着血的人,肢体僵硬的爬起来之后,又围了过去。 道一只能边跑边逃离人群。 随着长蛇晶的灵力入体,体内灵力迅速增多,她的下丹田变得非常的热,温度一直在升高,像是要破开肚子跑出来,源源不绝的灵力还在流向下丹田。 在下丹田快要承受不住时,又化作了满天流星,每一滴流星,都在疯狂的吸收妖晶上的灵力,如同渴极的人饮水那般,咕咚咕咚,漫天星辰瞬间便消化了这块妖晶。 没有灵力可吸收,下丹田又开始融合,这一回虽然仍有些痛感,比起上一回已经完全不当回事了。 道一感受到,每一粒星辰分开吸收,再融合之后,下丹田都会更加的凝实。 在她内视下丹田时,背后一道尾巴扫来,没来得及躲避,被一把扫到了大堂屋顶上,将房顶砸了个窟窿,直接掉在胡统领的尸体旁。 九尾狐立刻就追了过来,身后的几条尾巴,再度欺身而上,道一就地一滚,滚到大堂的一角,同时把长蛇妖晶塞回了袋子里,九条尾巴紧追了过来。 道一连忙站直了身子,背上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疼得她龇牙咧嘴的,顾不上检查伤势,她飞速的结了一个印。 “急急如律令,斩邪!”金黄色的灵力带着紫色的雷咒,向对方打过去。 九尾狐以绿色的灵力对抗,大喝一声,“雾锁重楼”,大堂里随之起了茫茫白烟,她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道一伸手都见不到自己手指,这招式与长蛇的竟有些相似,想到这里,她也大喝一声,“黑幕!”将白烟的外围又重重包围,谁也不能入其中。 九尾狐一直躲在茫茫白烟中,于她眼中如无物。外间又添了一层长蛇绝技,她逃跑的计划被打断,只能一拼了。她嘴里念念有词,“《九曲玲珑》第一曲,《一曲玲珑·寒梅降》。” 一条尾巴在空中旋舞,空中飘满了冬日寒梅。 道一忙驭起灵力护在周身,寒梅簌簌的下落在她的灵力罩上,渐渐腐蚀她的灵力,透过裂缝钻了进去,冻得道一直哆嗦。她从腰间取了一纸火灵符,以灵力催燃取暖。 “《二曲玲珑·历春秋》”九尾狐的第二条尾巴再度摆动。 道一的火符燃烧殆尽,寒梅之后又是四季,轮回交替,时冷时热,耗过了四时,灵符也在逐渐减少。 “《三曲玲珑·风雅颂》”三尾甩动。 清亮的琴音萦绕于耳,她好似看到王玄之在弹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听下去,又教她作画,还写出了一手好字,二人时常对弈,嗯——她输了个彻底。 道一迷迷糊糊的摸到脖颈一块暖玉,这是?凌虚子告诉过她,这是捡到她时,身上就有的东西,对了,凌虚子是她师父,让她下山来做什么的? 捉妖!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迈,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道一一连颂了三遍清心诀,随即大喊:“迷障,破!”王玄之的身影消失于无形。 九尾狐四尾再度摆起,“《四曲玲珑·逆时光》” 方踏出迷障,道一想要结印打破僵局,却发现她的手起了变化,十四岁的少女,指如青葱,肤白如雪,但此刻她的手愈发白,愈发嫩,快赶上她六岁那年了。 再一睁眼,又到了九宵观不远处的山林,那里有许多无家可归的死者。 也是她童年噩梦的源地。 返老还童是许多人的梦,年轻的道一表示不稀罕。 她现在很生气,九尾狐死定了! “控水,黑幕,收!”水能容纳万物,道一用控水之术控制黑幕,吞噬着遮掩的白烟,白烟逐渐散去,露出喜堂原本的模样,散落一地的木椽残渣。 九尾狐也看到了道一狼狈的样子,但她更生气了,怒道:“臭道士竟用我的同类来对付我,人类真是卑鄙无耻,”跟着第五条马尾迅速摆动,嘴着念道:“《五曲玲珑·万骨枯》” 道一抬眼,漫天的骷髅向她冲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圈,一个人张着极大的嘴,还有桀桀的声音,小毕方刚好冒了一个头出来看情况,鸟毛吓得炸裂开来,又缩了回去。 道一快被骷髅咬上的时候。 她念道:“急急如律令,驱邪!” 淡紫色的火灵结出一道驱邪符,九尾狐见那符纹上有字,魁(chi一声)魋(tui二声)魓(bi四声)魒(piao一声),淡紫灵符发出,散在周围的骷髅头上。 发出“滋滋”的声音,骷髅被驱邪符烧得无影无踪。 “《六曲玲珑·初相遇》、《七曲玲珑·始相知》、《八曲玲珑·长相思》”剩下四条尾巴,九尾狐一共摆动了三条,绿色的灵光散落。 道一头一歪,这人来做什么? ——— 第七三章:九曲玲珑二 女子每行一步,道一眼都看直了。 她戴了一块浅绿色的面纱,一身绿裳,身净曼妙,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魅力,露在面浅绿色面纱面的一双碧蓝色眸子,分外的诱人。 道一眉头一皱,“小娘子所来为何?” 女子扭动的腰身一僵,面纱下的嘴色抽搐不停,我这般绝色走过,你见了不应是动心,接着听我号令吗!眼中痴是有了,却没半分迷。 果然是真道士,不为美色所惑。 那便换换吧,正好她听了不少人类的新鲜故事。 美娇娘摇身一晃。 陈舒光笑眯眯的走过去。 十五出头的少头,肤色白净,眼神纯净,又有珠玉一般的兄长,他的长相也属上乘,清俊少年差的只差时间让他成长而已。 道一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指了指四下,“陈二郞君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陈舒光巡睃一周,“此地天蓝湖青,柳绿花香,绿草没过脚踝,鸟鸣悦耳,还有泉水叮咚响,你不觉得,此时此刻,很想与我共席这段时光吗?” 道一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 若是她没记错,此时的自己仍是男子身分。 所以陈夷之的这个弟弟,竟是个画风如此清奇之人,也为难他成日嚷着娶小娘子了。若是他这位兄长不努力,陈家可不得绝后了么。 她本就无意于此。 既是如此,更不能同意了,遂摇了摇头。 人各有志,阻人喜好,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陈舒光失望的离开。 片刻后。 周时节、刘义等人一一登场,皆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众人哀怨的离去。 陈夷之着急的跑过来,就要牵着她跑。 道一侧身避过,好奇的看着他,“不良帅你跑这么快,发生何事了?” 陈夷之回头望向她,碧蓝色眸子里充满了幽怨。 道一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搓了搓,“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这样怪吓人的。” 陈夷之嘟囔,“你不是答应过我,今日给我回复的吗?” “什么事?”道一觉着自己约莫,可能失忆了。 陈夷之笑出一口洁白的牙,一张俊得人神共愤的脸,充满了傻里傻气,“你说过要给舒光做嫂子的,今日便是去我家见礼的。” 道一噗嗤一口笑了出来,“你们陈家这是要绝后呀,兄弟二人都好上了龙阳,”又说:“不良帅,十分的抱歉,虽说我也应当是喜好男色的,可不好你这样的,叫人委实没有安全感。” 陈夷之面色扭曲,愤愤转身,身形一阵扭曲又消失不见了。 王玄之今日着了青色衣裳,浓郁的儒雅,盖住了缥缈仙气,他碧蓝色的眸子含笑,一步步走来,“卿卿,可愿与我携手笑傲这红尘。” 道一头一歪,疑惑的问他,“寺卿怎的又来了?” 王玄之身形一顿,他取下腰间莹白如玉的骨笛,唇角含着笑,眼里的温柔快滴出水来,“卿卿,说的什么话。想见你,自是每是时每刻,都想出现在你眼前。” “不若让我为你吹一首曲子,可好。” 道一方才点头,又想起什么一般,“寺卿,你等等,”她在身上的袋子里翻来翻去,还一面着急的念叨,“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放在这里的呀。” 王玄之等了好一会儿,面上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住了,“你在找什么呢?需要我帮忙吗?”‘ 道一找了半天,闻言一点头,“好呀!” 王玄之闻言嘴角笑意加深,蓝色眸子愈发迷人。 他步履匆匆的走了过去,尚不及伸手,便听到一声大喝:“迷障,破!” “急急如律令,斩邪!”金色的光流转在雷咒之中,向那露出原形尚在呆愣中的九尾狐打过去。 九尾狐没反应过来时,它的九条尾巴,瞬间炸起。 吸收了长蛇晶的灵力。 道一的等级没有上升,但是法术的力量都加强了。 这一道附和金灵力的斩邪雷咒,与方才的力量不同。 以九条尾巴挡在身前,带着金光的雷咒,轰的一声,打了上去。 九尾狐被这一击打中,受了严重的伤,她一口绿色的血,“你怎么会识破我的九曲玲珑。” 道一有些无语的说:“前面的八曲还算看得过去,九曲究竟是什么东西?”见九尾狐疑惑,她又说:“还有你半分不用心,所有人都是同一双眼睛,谁瞅了都会起疑心吧。” “容貌平平无奇的也就罢了,生生的将那不良帅弄成了祸国妖姬。”又不由自主的感叹了一句,“还是寺卿长相大气,装一双妖冶的眸子,竟能完全压制住。” 被陈夷之追着满院子跑。 王玄之险些一个踉跄。 道一捉个妖,都经历了些什么。 九尾狐被气得又是一口绿血,这小道士自个儿不开窍,还怪她造的美人不用心,“小道士,算你幸运,若是换个人来,我这《九曲玲珑》,可是很好用的。” “像他一样吗?”道一一指地上的人。 九尾狐侧身看去。 地上的人已经开始变硬了。 她碧蓝色眸子里充满了恨意,“他该死!” 道一暗喝一声好。 就是现在。 趁九尾狐虚弱之际,道一侵入了对方的识海。 双方在识海里相见,都有几分莫名的尴尬。 九尾狐:合着这道人竟是小娘子,那她方才的《九曲玲珑》,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除了第一个女子,后面的几个都是她以幻术,改了自己的面容,倒是忘记了眼睛这一茬。这么一想,九尾狐觉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道一轻咳一声,绕过虚弱的九尾狐识海,去了她的执念里。 ——— 一簇簇红的、黄的、青的、紫的、蓝的山花丛中。 有一个少女。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她蹲在山花丛中,微微颔首,认真采摘着地上的鲜花,每种颜色各采一枝,很快就摘好一束,上面还沾着未晞朝露。 “九娘。”男子清润的声音在山间回响。 少女欣喜起身,双手捧着鲜花笑看来人,朝阳从她背后升起,那棒五光十色的鲜花,上头的露珠,每一朵都映满了少女的天真。 十五岁的少女,灵动活泼,明媚如春光。 九尾狐修成的少女,还多了一份天然的魅惑。 不止来的男子愣住了,道一也看呆了。 ——— 第七四章:诸竹荀之死 “竹荀。”九娘欢喜的叫着来人的名字。 少年是个人类,叫诸竹荀。 他相貌清俊温和,身上作书生打扮,衣着简单干净,让人一眼就能心生好感。 九娘到以人类的身份,到同乐乡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全赖这位书生帮忙,才能在同乐乡里住下。 同乐乡在长安县治下,距离长安县西南四十里,管安宁里。 二人相处久了,时日一长,郎才女貌,自然而然的生了情感。 郎有情妾有意。 少年爽朗阳光,九娘艳若桃李。 他们顺利的成亲拜堂。 “九娘,我们生一个女儿,像你一样的,可好?”少年眉目含春,眼里俱是一人。 九娘含羞待怯的点头,“一切都听荀郎的。” 好景不长。 一日,九娘心中忐忑,想要回青丘一看。 她她便留书出走了,和少年说去去便回,可是她这一去,便是大半年光景,寻家门不得入的九娘,只得回到诸竹荀的家乡。 九娘回程路上,学着人类的方式。买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想要带回同乐乡,与她新婚的夫君分享,这一路上的见闻,同时也不想让对方忧心。 双手拎着不少东西,踏上进入同乐乡的那条小道,九娘情不自禁的一蹦一跳,夕阳下迎面走过一个骑着牛的牧童,头上扎着两个揪揪。 她都觉得那孩子可爱极了,完全没有平日里猫嫌狗厌的模样。 又蹦了一段路,九娘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快到村里了,九娘更是心跳如擂鼓,颊上的色彩比晚霞还要浓丽。 九娘加快了脚步,她碰不及待想要回家,对,如今唯一的家。 迎面一个婶子走过来。 平日里嘴碎的一个婶子,哪家掉了一片鸡毛,她都能说出一朵花来。今日她瞧着都格外的顺眼,这就是她以后将要生活的地方,因为她们,格外的鲜活。 她扬手和那婶子打招呼,婶子见了她面色一变,“九娘,你可算回来了。” 又急道:“诸郎君在家里等你呢。”不由分说上前拉着她的手,将人往村里带。 九娘一头雾水的被拉到家中,诸竹荀的家里,简单的农舍里,院里院外,还有主屋里,都围了不少的人,她大概扫了一眼,村中的人差不多齐了。 见她回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躺在最里面的人,一下子便露了出来。 诸竹简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 他似有所感的望向了门前,虚眯着双眸,有气无力的问,“是九娘回来了吗。” “竹荀,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九娘手中拎着的东西,哗啦的扔了一地。 人飞快的奔到了床前,跪坐在床头下的踏板上,握起他的右手,贴在一侧脸颊。眼泪刹那间前仆后继挤出了眼眶,打湿了两人交握的手。 诸竹荀就着交握的双手,想要动一动,却发现很是艰难。 他动了动嘴,“九娘,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是我对不住你,这辈子不能陪你了。若是有缘,来生再见。” 九娘已经看不清诸竹荀的模样。 她猛的一抹双眼,“我不要下辈子,你立刻给我起来。”她将盖着的被子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让好几个村民,差点儿再去吐一回。 “这是怎么回事?我走时你明明好好的,是谁害的你。”九娘的手指颤抖的指着。 诸竹荀身上斑驳的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有一道是从脖劲延伸到大腿接腰的位置。 诸竹荀是村里的读书人,平日里与人为善,见谁都是笑吟吟的,同乐乡的人都很喜欢他,莫说与人结仇了,若非她的到来,结亲都是有可能的。 下手这般狠,不是仇人,又是谁? “怎么没有人来为你诊治。”九娘强制让自己冷静。 有个村民上前也是更咽的说道:“九娘,我们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那大夫说已经伤到了五脏,他的内脏快速衰竭,大罗神仙也难以回天。竹荀就是想见你一面,这才撑到现在的。” 诸竹荀艰难的转动脖颈,“诸位乡亲,我想与九娘单独相处———” 同乐乡的人陆续出了主屋。 九娘想要用自己的灵力为他治疗。 诸竹荀却是摇了摇头,“九娘,你从来没避着我,所以知晓你异于常人。可我不能让你那样做,如此逆天之事,于家于国都难容你。”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九娘的脸。 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此刻哭得梨花带雨,万分不舍的说道:“九娘,你听我的,在我离开之后,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睁,“将来再遇有缘人,便随那人去吧。” “我不,我这辈子只要你。”九娘哭得更厉害了。 外头的村民听见了,纷纷惋惜的摇了摇头叹息。 好好的一对小夫妻,怎的就遇到了这么个事。 九娘不顾阻拦,执意要用灵力。 诸竹荀嘴角含笑,看着九娘努力的救治着他。 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人,从头看到脚,复又看回去,似要把这人深深映在眼里,刻在心上,目光又巡睃回脸上,永远的停留住了。 努力了半天,像个笑话一般。 九娘的手一顿,灵力却是没有停,直到那入体的灵力,又以天地自然的形式出现,她才停了手,复又抱着那具渐渐失温的尸体不撒手。 许久之后。 九娘仰天长啸,守着外面的村民,吓了好大一跳,回过神来,只能摇了摇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 九娘打开了主屋的门,面上早没了泪痕。俏脸冷如寒霜,一直守在外面的村民,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他们觉得此时的九娘有些可怕。 九娘朱唇轻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老村长用力抽了一口树叶子卷的烟。 吐出一口烟雾来,这才说:“竹荀那孩子三日前,说要去后山,找点儿像样的木头,还是玉石什么的,给你做一份礼物。” “山有虽有野兽,可我瞧着不像是野兽所为,倒像是刀伤,这是为何?” “村里的田猎户几人,去山中打猎时捡到他的,那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幸好村子里的人,凑了些银钱,给他买了人参吊着一口气,总算是等到了你。” “诸位乡亲的好意,九娘记下了。” 九娘向田猎户等人作揖致谢,那几人脚下一跳侧过身去,又连连摆手,“弟妹使不得,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是我们应当的,你———还请你节哀。” “你们在山上,有没有见着什么事?” 田猎户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倒是瞧见了一个人在后山出现。” “谁!”九娘瞳中的一汪秋水,宛若沸滚的水。 “他说他是长安城的胡统领,是追着贼人来此地的,让我们不要声张。” 田猎户回忆着那日的情形。 第七五章:真凶 “看够了吗?”九娘放弃了挣扎。 但也不代表,这人可以无礼,她葬夫的事,岂是这些人能看的。 胡统领的名字出现那一刻。 道一方才明白,今日凶案的源由。 但她有疑。 “寺卿,别玩儿了。”王玄之闻言,立即会意,拿出那朵商陆花,用惊鸿在众人间游走,如行尸走肉的一群人,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只有陈夷之,还是追了王玄之一段,方清醒过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在状况内。 最后看到半躺在地的九尾狐狸,他们才恢复了神智。 九尾狐怒:“你们一直在耍我。” 道一一摊手,“谁让他们傻,你还不让他们走,只有暂时让他们成你的同伙,你才不会对他们下手。” 一群傻子默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有件事需要弄明白,陈二郎君,你还记得今年年初六时,胡统领出过长安城没有?若是有,他又是干什么去了?” 陈舒光和刘义等人对视一眼,都不消回忆,便答道:“那晚胡统领追贼人去了,我们巡逻时听到有女子呼救,跟着声音去查看,就看到一个黑衣人凌空而起,就要往城外跑。 我们上前去拦,被打伤了好几个人。 哦对了,你们看,刘义手上的伤,就是证据。”他说着拉起了刘义的衣袖,上面有一道很深的伤痕,看痕迹,大半年的时候很稳合。 “我们去得及时,女子只是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但是贼人打伤人之后,他跑得奇快,胡统领话都来不及留一句,便跑着追了过去。” “天将放白,胡统领才回来。 他说追到了城外的同乐乡,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书生。 那书生上山找什么的礼物,他说山中有贼人,让人那赶紧下山。后来找了一圈之后,没碰到贼人,倒是又碰到了几个村民,也说了同样的话。” “你胡说!”九娘快疯了,她以为今日大仇得报,照陈舒光的话说来,她却是连仇人长什么样子都没摸清楚。 道一走到她面前蹲下。 为她顺毛,不是,是好心安抚她,“九娘你的执念,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 九娘的九条尾巴上如刀如剑的毛,刹那时变得软乎乎的。她喃喃自语,又不愿相信的说,“他追贼有没有可能,误杀了我的夫君,又若无其事的回到了长安。” “那几个猎户呢,为何留下这样的活口。”道一问她。 九娘痛苦的伸出前肢,想要抱着自己的脑袋,她杀错了人,她杀错了。 道一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起来,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毛发,“九娘,杀人偿命,那个杀手,我会替你找出来的。” 九娘碧蓝色的眸子望了她一眼,又盯着地上那已经僵硬的胡统领。 “九娘,这朵碧玉簪子很配你。” 九娘低下头,脸上带着假意娇羞的桃粉色,与碧玉簪子确实很配。 青年瞧见,脸上扬起大大的笑,格外的开心。 ——— “九娘,九娘,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成婚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你的命。 青年眼中一片赤诚,也变得面目可憎。 九娘眼中温柔得出水,心中却是恨得牙痒痒。 ——— 九尾狐眼中流出一滴绿色的泪水,“竹荀,我想我找到你说的良人了。可我错过了他,甚至亲手害死了他。” 抹掉狐狸生涯中最后的一滴泪。 九尾狐定定的看着道一,她说:“小道士,杀人偿命,杀死胡统领的人是我,但杀死竹荀的人,你一定要帮我找出来。” 道一认真的点头。 九尾狐又看向了王玄之,又看了一眼抱着它的人,不由感叹了一句,“珍惜眼前人。” 两人都一脸疑惑。 九尾狐又摇了摇头,“那个拿枪的男子,心魔很重,你们可要看好了他。” 陈夷之此刻恢复了正常,但看到王玄之胳膊上,有一道伤,又是气得不行,已经追着说完话的陈舒光,又绕着胡家没有墙的大宅追逐起来。 两人神情郑重的点头。 “大理寺卿,希望你在肃清世间所有的冤案,也让这世上再没罪犯。”这样两个真心爱我的人,也不会接二连三的离去,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承受剜心之痛。 王玄之再次郑重的点头。 “人类的大牢,我不愿意去。”九尾狐淡淡的说。 道一感觉到手上的生命,好像在快速的流失。 她着急的喊道:“九娘,你不想亲眼看到仇人的面目吗。” 九尾狐的身上一僵,她龇牙咧嘴的说:“臭道士你作什么咒我,我答应过竹荀要好好活下去的,但是我杀了惜阳,自要偿一命的。” “这是我送你的,小道士。”九尾狐吐出了一颗绿色的晶石,也就是九尾狐的妖晶,相当于人类的内丹,里面全是它的修为和技能。 道一尚在震惊。 九尾狐就这么把自己的一身修为给废了,它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狐狸,舒服的窝在道一的怀里,变成狐狸的它感慨,这小娘子的怀抱还不错。 “寺卿,你们有谁要吃狐狸汤,或者烤狐狸肉的吗?”道一话还没说完,九尾狐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提起前肢就给了她一巴掌。 王玄之摇头,“九娘已经偿命了,这条狐狸便交给你处置吧。” 又道:“今日之事,本官自会和陛下交待。” 众人了然的点头,九娘已经为他们统领偿命了,难道他们还要冲上去,把那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狐狸给砍了吗。 “夷之,走了。”王玄之走到鸡飞狗跳的兄弟二人附近喊了一声。 站在没了大门的门阶处,胡管客含泪送客。 道一回声与他说:“老管家放心,真正害了胡统领的人,我们会抓住他的。” 胡管家流着老泪点头。 他现在只想好好安置小主人,希望老主人能撑过去,还有小主人的兄弟。 来时欢欢喜喜,去时悲悲戚戚。 “寺卿,你说那个杀死诸竹荀,也就是九娘夫君的凶手,他为何要这么做?”怀里的九尾狐不安份的动动身子,又竖起了耳朵。 道一轻轻的摸了摸它的皮毛。 王玄之沉思道:“我们需要找到舒光说的那个女子。” ——— 第七六章:互惠 带着毛茸茸的九尾狐回去。 如今修为尽失的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了,再要修行,也不知得多少年了。 道一将它放在床上,晚上抱着睡,比小毕方吐火烤着暖和。 失宠的小毕方孤独的蹲在床边。 他想爬上去啄两下道一的脚解解气,最后还是放弃了。 把自己弄得气呼呼的滚回自己的小窝休息了。 一人一狐一鸟,早早的候在王家大门外。 王玄之很快也出来了,两人乘着马车去陈家。 “走吧,去陈家。”小羊乖巧无比的驾着马车。 昨日又被他们打死一个妖怪,还是九尾狐,他敢不听话吗。 小羊时刻都在怀疑他的阿耶不想要他了。 把他仍这么凶恶的人群里。 哎!李尚书多好呀。 小羊感叹完,一扬马缰绳。 昨日自同乐乡回长安。王玄之便立即入宫去了。 宫里死了一个禁军统领不是一件小事。 圣人果然大怒,命令彻查那逃走的贼人。 陈家在长安城的永乐坊,与长兴坊的王家隔坊相望。 王家是世家,譬如他家的花开好了,都有一个固定的朝向。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府里的仆从举手投足间,都有一个标准。 府中的主子,更是每一步都像脚上带了一把尺子。 步履从容,行止有度。 其腰间环佩,从容适度,佩玉之声,方才会悦耳。行慢了,力度不免,佩玉不会发出撞击声,行快了,撞击之声急切纷乱呈一派乱音。 佩玉此举,意在修身。 道一见过,王玄之腰间,便是被长右追着跑,那佩玉之声,也是不乱的。 王玄之举手投足,似有仙乐萦绕。 崔文渊的玉佩,如今也在他的腰间。 陈家兄弟二人,路数不同,但也有佩玉的。 其祖上,乃是南梁名将,那个‘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的白袍将军陈庆之。 两个坊相邻,王陈两家相隔不远。 到达永乐坊时。 道一扭头看到旁边一片废墟,有工人穿梭其间,似要重新整修,她问王玄之,“寺卿,那所宅子,可是原本要我要租住的?” 王玄之抬眼望去,点点头。 道一了然,“寺卿我们去找陈二郎君吧。” 陈家的管家匆匆迎来,提起袖子拂拭额上根本没有汗,“王二郎君来了,道仵作也到了,昨日我们大郎君便嘱咐过,二位快请进。” 陈家宅子内里简单。 进门绕过影壁,庭院里并没摆放什么盆装的珍贵花草,只有左右各一棵古枣树,夏日里乘凉倒是不错的,下方的杂草任其生长。 过了一进,二进是主家的生活场所。 二进的庭院,改成了一整个演武场,没有其他宅子里,七拐八绕的回廊之流。 陈管家在演武场旁屋檐下的走廊停下。 他道:“昨日大郎君回家动了很大的气,将二郎君打了个半死,今日大早便拖到演武场上了。” 王玄之会意,“陈伯放心吧,我会劝夷之的。” 陈管家放心的离去,去准备茶水点心之类的东西。 “大兄,我错了,”陈舒光哭丧着一张脸,“胡统领的死,我也很难过。” 陈夷之拿银枪指着他,冷冷的说道:“给我起来,你根本没明白错在哪里。” “夷之。”收到陈舒光的求救眼神,王玄之还是开口了。 总不能让好兄弟打死亲弟,将来再后悔。 陈夷之早就发现两人了,他气得根本不想停手。 “不良帅,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道一轻咳一声。 她清秀的小圆脸上,晕开了一朵花。 演武场上,几人都被这没心没肺,又爽朗直率的笑所感染。 王玄之回头望了她一眼。 来的路上可没听她说过什么事。 转念又想到她问那片废墟。 还有看陈舒光的眼神,总感觉有人的‘好日子’即将到来了。 遂他笑笑,站到了一旁,暂时不打算开口。 陈舒光暂时得了安全,左右瞧睢,最后躲到了道一的身后。 “说吧,何事。”陈夷之的银枪在手中,划出一个枪花,最后用力的竖在演武场的地上。 枪入土三分,激起一片尘土,落了不少在几人的身上。地上的陈舒光更是呛得咳嗽连连。 道一指了指背后的人,嘿嘿一笑,“我来时见你们旁的那处宅子,似要重新修缮,只要不良帅答应我,宅子按我这租客的心意来重修,我便帮你将他‘引回正道’。” “如何?” 陈夷之死死的盯着陈舒光,半天没有应答,后者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大——大兄,我愿意听道一小师父的,愿意跟着他向善。” 先是看看道一,又看一眼陈舒光,他问:“小二,你当真愿意?” 陈舒光点头如捣蒜,只要不跟着大兄挨揍,让他去大理寺的牢房,他都愿意。何况道一这身板,看着还没他强壮,日子肯定会舒服很多的。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以后便拜托道一了。”陈夷之郑重的行了一礼,陈舒光也跟着行礼。 道一还礼,“无须客气,你我各取所需。” 兄弟二人同时舒出一口气。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可算脱离大兄苦海。 陈夷之可谓人是逢喜事精神爽。 他高兴的说道:“安道,你们今日来,是想问问那个女子的消息吧。” 两人齐齐点头。 陈夷之又犯难了,“昨晚我已经问过了,但这小子说得不清不楚,怕是寻起人来,有些困难。” “哎哟!”陈舒光摸着自己的屁股,“大兄,怎的又踢我。” “还不和安道他们说说,你们那晚看到的情况,还有救下女子的消息,这也要我教你吗?”陈夷之不满的吼他。 陈舒光自知理亏。 咬咬牙,算了,兄长肯定是想娶小娘子想疯了。 他就不和他不计较这么多了。 他是一个懂事的弟弟,“那晚胡统领追出去的事,我和你们说过了。” “舒光,你再从头为我们说一次。 一开始我们只是抱着弄清楚胡统领出城所为何事,可不想这案中还有案,是以,不能忽略任何一个地方。”王玄之忽然开口说。 陈舒光点头。 为三人述说初六那晚发生的事。 ——— 第七七章:腐味 “当时我们一行人巡到安乐坊附近,就要往安化门那条街去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叫,跟着便是女子的呼救声。”陈舒光努力的回忆着当晚情形。 王玄之:“尖叫,男子还是女子?” 陈舒光想了想,“像是男子的。” “你接着说。” “我们听到男子的尖叫,不是,是听到一声尖叫,随后就是女子的呼救声,我们便顺着声音过去,到了安乐坊附近,一个黑色的身影,嗖的一下窜出来,从我们一群人面前掠过。” “我们一行人要拦那黑影,黑影在我们之前快速跑过,还伤了刘义。” “胡统领见那黑影跑得奇快,只留下一句,让我们善后,便追着黑影跑出了安化门。” 王玄之想了想问他,“你们当时瞧见的黑影,是个什么形状的,可还有印象。” 陈舒光累得一屁股坐在演武场地上,他抬起手努力向三人比划,“大概有大兄这般高———”他说完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大兄的身高,他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 陈夷之抱着枪在一旁,忍住了上去揍他的冲动,若非是有正事要问他,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这臭小子完全没个正形,照他这般说法,他可和犯人,有一点相似之处了。 莫非是这小子,不想要他这个兄长了吧? 陈夷之盯着陈舒光的眼神越来越冷,他本打算隔壁宅子修好,这小子受不了随时接回来的,照如今这情形来看,他还是在隔壁扎根算了。 “夷之六尺有余,黑影从身高便可排除许多人。”王玄之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陈舒光低垂头脑袋,黑乎乎圆溜溜的脑袋左右摆动,三人就静静的等他回忆,忽然他猛的一抬头,险些闪到脖子,“那个黑影的身子的脊背,不若我大兄直挺!” 陈夷之拳头咯咯作响,这种弟弟谁要谁拿去! 道一也是忍住了笑,这陈舒光可真合她胃口,她一定会好好教导这位淳朴的少年的。 这厢三人笑闹。 王玄之左手背在后背,右手放在前腹,在演武场上来回踱步,腰间环佩如山间清泉响。他如山的眉峰聚拢,柔如春江水,又浩如烟河的双眸低垂,沙土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三人耳中。 环佩声止,沙土声也没了。 三人抬眼望向他。 王玄之蹲下身去,与他平视,“舒光,你们当时听到的第一声,可能确定男女?” 陈舒光被问得愣住了,他呆呆的摇头,“不——不能。” “安道发现了什么?”陈夷之也是一头雾水,他看了一眼道一,对方双手一摊,也是不明就理。 王玄之眉峰仍皱着,“方才舒光说的时候,你们可有注意到,经我提问之后,犹豫的答道是男子,可过了一会儿再说,又是一声尖叫,这代表他也不能肯定是男是女。” 王玄之再问:“后来呢,你们发现的那位女子,又说了什么?” 陈舒光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副统领,也就是刘义那家伙,受了伤还跑得最快,结果人家姑娘衣裳不整的被他瞧了去,如今是多了个未婚妻了。” 他又不怀好意的看了边上的人一眼,“若是当时我跑得最快,指不定我也能带个未婚妻回家。” 陈夷之心头一梗,他要娶好多个小娘子的人,一个没找着,弟弟就能带回家了? “让你说案情,扯这些有的没有,做什么?”陈夷之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了。 道一也是笑得不行,转身背过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王玄之忍俊不禁,他轻咳一声,“那女子可有与你们说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就一个劲儿的哭。但总要有个人送她回家吧,刘义刚好受了点儿伤,就叫我一起送那女子回去了。” “那女子很有可能见到黑影的真面目———”王玄之忽然面色大变,“遭了。”道一两人同时问,“怎么了?” “舒光快带我们去那个女子的住所。” 一路上又问了那女子的信息。 女子名叫张英。住在安义坊,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老母亲,二人平日靠为人洗衣度日,张英母亲靠为人缝补,生生熬瞎了一双眼。 他们那日送张英归家,遇见了女子的母亲,不忍老人家担心,只说是遇见姑娘深夜一人,顺道送回来的,那老母亲对刘义的印象可好了。 二人又借机问了张英母亲,那么晚了,一个姑娘出去做什么。 据张英母亲所说,张英是去给人送洗干净的衣裳。 张英的家在安义坊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转过通曲抄了最近的路,长安城南边的宅子,与北边的皇城,东边的权贵宅邸,西边的闹市不同。 此地偏僻,宅子只有一个大门,院墙很高,由于猛虎传闻,邻居也极少,喜幽之人倒是适合居住在此地,但有一点不好,邻里少人,稀疏间隔,三三两户。 若是有什么事发生,高门大宅里,也很难传出来。 四人在张英家门外,这一回不用王玄之说,陈夷之一脚便踹开了大门,隔壁刚好有个抱着个篮子要出门的大婶,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她结巴的说道:“你——你们要做什么。” 王玄之拿出腰牌,“大理寺办案,舒光,你去大理寺叫人来。” 陈舒光武功烂,可鼻子是好的,他也闻到了里头传来的味道,忙不迭的点头。 大门被踹开的时候,道一直接冲进了张家。 进到张家,那腐烂的味道,越发的浓重。 她已经去腐味的源头了。 王玄之便在院子里四下搜查。 陈夷之拦在大门前,阻挡了七零八落汇聚的百姓,防止他们进去踩踏,坏了痕迹。 围在门外的百姓,见守在门外的人,长得那叫一个俊,陈夷之剑眉星目,看人的时候冷得很,也不妨碍,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陈舒光带着不良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陈夷之被一群婶子、婆子围观,不顾他身上的冷气,越走越近,有一只罪恶的手,都差点儿伸到他的腰上。 他猛的一吼,“大理寺办案!” 陈夷之的窘境解除,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窜进了屋里。 ——— 第七八章:两个死者 “哎,差爷,那位郎君叫什么呀,家中都有什么人,可曾婚配呀。”一位大婶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她问刚来守在门外的不良人。 旁边的婶子都竖起耳朵听。 最早出来的那个大婶,磕着自家晒的胡瓜子。 得意的说道:“这个小郎君生得好是好看,委实太吓人了些,瞧瞧那张脸,都快赶上冬日的冰雪了。” “我告诉你呀,里头还有一位,看见他,我觉得春天仿佛在向我招手。”大婶开心的分享着自己的见闻,不良人轻咳一声,他们有些绷不住了。 好事的百姓,更加好奇了。 这张家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晓得,也管不着。但是看看丰神俊秀的后生,还是可以的。 张家外面很是热闹,屋里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道一循着腐烂的味道,很快便找到了地方,在张家的内宅里。 内室里共有两具腐烂的尸体。 道一的眼神没了平日的讨喜,清冷得可怕,她打量了一下屋中情形。 屋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进门左侧有一个寻常松木制的衣柜,右侧是一个雕了竹枝的桁,在桁的左边是一张普通梨木床,床头斜对着门外,只要有来人,便能一眼瞧见。 床蔓瞧着像是人为的撕坏了很大一块,扔在床的右下角,桁的左边。 整个床上还有床蔓,都积了层薄灰。 其中一具腐烂的尸体,就静静的躺在那张黄梨木床上,另一具尸体,则是躺在大门不远处,呈俯卧状,两具尸体身上都落了不少灰尘。 看灰尘的量,至少有半月以上。 道一小心翼翼的跨进屋内。 将两个死都之间的距离做了一个丈量,又把两位死者与屋里摆设之间的距离量了一遍,再仔细检查了两位死者身上,有无可疑之物。 跟着才去院子里打水,她要将尸体上的蛆虫、脏物臭水冲洗掉。 只有尸体洗干净,方才能检验。 做好这一切后,道一准备验尸,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她抬眼望去,是王玄之。 “寺卿,我需要验看这两具尸体”。王玄之点头,复又离去,很快便带了四个不良人。 两个守在内室门外,另外两个负责去打水。 验尸的同时,他们需要将水不停的浇洒在尸体的四周。 “寺卿,他们身上唯一多出来的东西,只有这一样东西,”道一拿出她用一块绵布汗巾包裹起来的,泛着银光的甲片,“这是年长的死者,压在身下的东西”。 王玄之伸手接过,道一这才蹲下去检验。 尸体已经被冲洗干净了,露出了腐烂之后的真面目,死者肿胀的皮肤,已经开始了溃烂。 道一将尸体翻转一周,反复检验,过了半晌,她说,“初步判断死者为女子,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半个月前,身上的唯一的伤,也是死者致命的原因,在死者的头顶。” 王玄之闻言走了过去,蹲在一旁,死者洗去了脏污,但是那股腐烂的味道仍在,他面不改色的看着道一伸手拨开死者的灰白的发丝,经水冲洗过还湿漉漉的。 “寺卿你看,这上面有几个洞,死者并非身体体健,又非习武之人,受到这样的伤,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当场便毙命了。”道一又手指了指,那几个黑黢黢的洞。 王玄之一言难尽的看着她手指头,都快戳进去了,忽然他面色一变,“可能确定杀死死者的凶器?” 道一点头,“你且看我的手指,虽比这洞小了些,可手指的位置,是刚好的。”说完她又朝着床边的尸体走去。 “死者女,年纪在十五六岁,死亡时间一月左右,锁骨处有抓痕,腰间亦有抓痕,并无被侵害的迹象,”查到这里,道一也是松了口气,人已经死了,但还是希望对方在世时,受的苦难少些。 又检查到了头部,“死者的致命伤,亦是在头部,咦———” “怎么了?”走过来的王玄之问。 道一眉头紧蹙,“她的伤和地方那位死者的伤,不太一样。” “如何?” “死者左边的额骨尽碎,倒像是———”道一停住了。 王玄之追问:“像什么?” “像是一场意外”。她指着床蔓后的墙说,“这面墙上有少量血痕,她是撞在墙上导致额骨粉碎致死,床榻上的被褥凌乱,应是死者挣扎时导致的。” 又听她说,“无论是年轻的死者,还是年长的死者,两人当时均着里衣,头发披散,尤其是年长的死者,脚下连鞋子都没穿。” 王玄之点头,“据现场的痕迹来看,案发时应是晚上,年轻的死者在内室睡觉,却遇到了入内室的人,仓皇之下挣扎,年长的死者,听到隔壁的动静,便着急的摸索着过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寺卿所言,合乎情理,与我验看的相差无己。” “夷之方才已经去找人了,现在就等刘义来认尸了,确定一下是否张英母女二人”。王玄之说着心里也是叹了一气,八成是那对可怜的母女了,没想到张英仍没过这一劫。 在等人来时。 道一又重新检验尸体,师父说过验尸,要把反复验看,这样才不会出现遗漏、错漏。 尸体因为冲过水,身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道一拿起年长死者的手时,发现因为水珠原因,有东西在反光。 她小心翼翼的从指甲里,把那一根黑乎乎的东西弄了出来,再看年轻死者的指甲缝,里面有好几根,细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丝。 险些就错过了。 她将几根黑丝放一起,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寺卿,你能借一根头发吗?” 王玄之也见了她手里的黑丝,倒是爽快的拔了一根头发。 道一见他利索,接过头发的时候,便也多说了两句,“寺卿人真好,但是这发丝啊,以后像我们这类的人找你借,可千万不要随意给出去呀。” “这是何故?” 道一眼里充满了揶揄,“似寺卿这般丰神俊朗,又极为可靠之人,整个长安很难找出第二人,小娘子们请了高人作法,拿了你的头发,生辰八字,作个法之类的。” “寺卿就等着每日迎娶一个小娘子吧。” “这是什么法术,我也想要!”陈夷之刚领了人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眼睛都亮了,有了这法术,他何愁娶不到小娘子,便是门口的不良人,都投来了想要的目光。 “道一兄弟,不是,是道一小师父,也不对,道一高人,请你教教我吧。”陈夷之哀求。 道一冷冷的说道:“非道门之人不授。” “你带人来是相看成亲对象,还是来确认死者身份的?” ——— 第七九章:出人意料的凶手 陈夷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刘副统领对不住呀,我这是一时情急,给忘了。” 长安但凡认识他的,没有几个不知晓的,陈夷之一心想娶好多小娘子。 是以,刘义只是点点头,木着一张脸,走到了内室,他被内室清洗过,还残存的腐烂味道,弄得倒退了一步。 刘义今日适逢上会值,身上的禁军服都来不及更换,他倒退一步,甲衣的鳞片发出短暂的摩擦声,刺激着在场几人的耳朵,尤其是听力灵敏的几人。 屋内还摆着两具尸体呢,再加上这声音,他们胳膊上的汗毛不听话的立正了。 刘义进院子,就看到不良人,在准备木架子,要将人抬回大理寺,尸体仍在内室,他穿着厚重的甲衣,脚步迟缓的进了内室。 他哆嗦着手,徐徐接开盖在年长死者脸上的布,揭开那一瞬间,他闭上了双眼,胸膛起伏不定,好半晌,才睁开眼,那一眼,他更咽道:“是未来岳母大人。” 就这么一眼,似是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连转身看一眼床上的人都费力。他一步一步,就两三步的距离,像是走出了银河的距离,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道一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像是没有了灵魂的木偶。 她的视线落在刘义受过伤的右手上,袖子下面是今岁正月初六晚,为救张英所留的伤,伤痕还在,人已经不在了,令人不胜唏嘘。 似是过了千百年之久,刘义终于走到了年轻尸体旁。 他抬手去抚摸那张经开始腐烂的脸,不消他再说什么,死者的身份呼之欲出。 “半年多的时光,造就了一对有情人,一个残忍的手段,便拆散了这一对有情人,阴阳相隔,不复再见。”陈夷之有些担忧,将来娶太多,一天一回阴阳相隔,他可能受得住。 道一闻言,与王玄之对视了一眼。 王玄之颔首。 道一慢慢靠过去,一人一尸,刘义低垂着头,没有哭声,也没有喊闹,只是静静的抱着张英的尸身,不愿放手,想要就这么到地老天荒。 “咳———刘副统领———”刘义放在外侧的右手动了一下,他腥红着双眼,转过头去,寂寞深潭下是毁天灭地的力量,“寺卿知晓是何人所为?” 王玄之摇了摇头,“我们对张英家的情况不熟悉,对于谁是凶手,他犯案的意图还不清楚,还请刘副统领配合一下,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 “好!道一仵作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便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只要能尽快抓到凶手,替英娘报仇。” 刘义顿了一下,抱着尸体的手勒得更紧了,“不过,我与英娘相识的日子并不长,她们来长安之前的日子,一直都不愿告知我,所以我也只知他们在长安生活的事。” 道一宽慰他道:“刘副统领放心,英娘是个好小娘子,在长安城之外,定然不会与人结仇的,否则的话,她们在长安生活了几年,怎的凶手会突然想起来她们来。”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刘义,“刘副统领不介意,我看一下你这身衣裳吧,方才在另一间屋子里,我看有一件未完成的衣裳,想来是英娘所制,与你这件相似,我想比对比对。” 刘义大方的将袖子递了过去。 道一拿出一把匕首,不急不徐的割开了一块布料,在松开刘义手时,她还发现这人的右手指甲,有一块小块是翻开的,修剪之后,还是不太整齐。 右手臂上还有一条深深的红痕,道一似是无意的问他,“刘副统领这手真的是命运多舛呀,总是受伤。” 刘义嘴角扯了一下,似乎想笑,又恢复了原样,他试图扯袖子掩盖手上的伤,却发现能盖住的地方,刚好被道一给剪了去,那块红痕,在缺了一块衣袖的遮掩下,如此的显眼。 道一在对方无所适从时,她又伸手拍了一下刘义的后背,“刘副统领这身甲衣,倒是做得不错,白日里涌动着金让人望而生敬,黑夜里泛着森森甲光,令人胆寒。” 刘义还未有所反应时,道一已经退开了。 “寺卿,证据都对上了。” 王玄之闻言,身上的如沐春风被出鞘剑气取代,他沉声问:“刘义,你手上的伤从何而来?” 刘义一惊,又低头扭捏道:“寺卿与我同为男子,自当明白,有些地方,去了,便会有的。” 王玄之面色一凉,“刘义,经大理寺仵作道一检验,死者英娘手中握有你禁军服饰缺掉的一角,还有她指甲缝里的布料,与你衣裳一致。” 刘义苍白张着一脸摇摇头,“寺卿这话好没道理,英娘是我未婚妻,我害她做什么,自从我二人订亲之后,衣皆是英娘所出,她手上有我衣裳布料,不足为奇。” “甲衣一角,你又如何解释?” 刘义露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本来我不想说的,这事说出来,我也会受到责罚,半月前,我的衣裳丢失过一次———” 他突然顿住了,又道:“我只能弄了一套来冒充禁军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衣裳过了一段日子后,又自己回到了我家中。” 王玄之面色一凛,“刘义你还不从实招来,你的甲衣丢于半月前,本官从未说过死者死于半月前。还有张英手指甲里,张母指甲中,留有肉沫, 经仵作道一检验,确是与你手上的符合。” 刘义唰的一下藏起了右手,猛一抬头,“不可能,我走时分明将两人的手都清理———”他说到这里,猛的盯向了王玄之:“寺卿,你在诈我。” “并非如此,确实有证据。”王玄之拿出那块铁片,“你身上有一块,肯定是后装上去的,这事儿一查便知,还有黑丝,也是真的。” 王玄之又拿出了黑丝线,他说:“只有指甲里有东西,看到你的伤,临时起意问的。” “你为何要杀害张英母女二人?” 刘义抱着张英的尸体,放肆的大声笑了起来。 ——— 第八十章:何所求 不良人正在抵挡那些个大婶的‘攻击’。 她们一旦开了口,真的是太可怕了。 一时不慎。 家中还有几个没嫁娶的人,都给兜了个底朝天。 呈拉锯战的双方。 同时听到内院传来一声大笑。 张英家并不大,平日是邻里隔着距离,相互间这才传不出动静。 但在大门口听到,这笑声委实太吓人了些。 闲谈的双方,都停了下来,望向了内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 陈舒光不想让围过来的百姓害怕。 腆着可爱又清俊的脸,凑到了人群中,将自家兄长,能卖的卖得一干二净,后来收到无数婆子上门说亲,陈夷之一头雾水,又窘迫到逃离,则不在他的管理范围。 刘义停止了大笑。 他低头亲了一下,张英发烂的面庞。 众人只觉得四肢百骸,乃至脊梁骨都在发寒。 刘义是杀了张英的凶手,方才来时,他居然可以抱着对方,表现得那么的深情款款,令旁人感动不已。此刻他们觉得,刘义的深情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已经快要记不清是何种模样了。 在明知被拆穿的情况下,他又做出这种让人疑惑的事。 “既然你还喜欢她,为何又要伤害她。”王玄之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道一只觉得此人,有些冷静得可怕。 按常理来说,没有一个害了人的,能与被害人,能相处得这么相安无事。况且还有官府中人在一旁,无疑给心中增加了不少的压力。 面对这些他都能坦然应对。 若非是犯人,倒也是一个人物。 也是在此时,陈夷之等人,这才重新将面前的人打量清楚,有不输胡统领的长相,都不是顶好看的,胡统领性子偏阳光,刘义内敛。 两人身形皆是挺拔有力,长安城在新朝下的治安,有他们在也好了不少。 可胡统领出事之前,他们好像从来没认真看过,跟着身后的副统领,只注意到了乐观率性的胡统领,倒也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 刘义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仍抱着怀里的脸。 站在门外闻到都想吐的腐烂味道,于他来说倒是不值一提。 王玄之见他不回话,又抱着死者的模样,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是因为正月初六那晚的事,才灭了张英的口。” 刘义面色毫无波动,闻听此言,瞳孔猛的一缩,豁然抬起头,猛的盯向他,忽而又低下了头,“寺卿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不,你完全听得懂。”王玄之说得无比肯定。 此时在场的人,都是一头雾水。 陈夷之一言不发的握着银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刘义。 道一也是很懵,两位死者的遗愿里,她只看到,张英只想与刘义成亲,满脑子的喜服、喜堂,张英母亲,却是只想着女儿好好活着,嫁人之后幸福一生,不再受她这个瞎眼的母亲拖累。 结果两人的想法,都没能得到实现。 更惨的是还是两人的愿望,都毁在她们寄予希望的同一人身上。 刘义轻轻拍着张英的肩膀,像是在哄她睡觉,头也不抬的说,“寺卿说的我完全不明白。” 王玄之没指望他老实,但凡是犯人,都一一种侥幸心理,即便知道他们是杀人凶手,找不出动机,也有可能翻案,这才是他们死不认罪的原因。 他顿了顿,如珠如玉的声音才响起,“当初圣人初入长安城,百废待兴,皇城禁军两个统领空缺,圣人急着要选出两人,最后定下胡家和刘家。” 你的祖上并无出官身,家中只你一人,你是凭自己本事,在尸山血海中拼出来的一条路,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你也是跟着打进长安的那一波人,是能力出众的年轻人。” 说到这里。 道一发现,刘义不像之前那无动于衷,他手上仍没放开张英,抬起头来,视线平静的盯着王玄之。 “但是胡统领运气比你好一些,胡家是新起的权贵,其父其长兄如今跟在秦王身边,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小儿子则在京城守城胡家。” “圣人考量其父兄仍在外为大周奔波,所以选中了胡惜阳,力压下选你的折子,让你做了副统领。” 刘义嗤笑一声,“说得那么好听,权衡利弊,不过只是因为我没有一个好父兄罢了,他胡惜阳有哪一样比得上我,他杀过人吗,他敢杀人吗,他第一次见到血,还是我给背回去的。” “可这些与我杀人有什么关系?不良帅功夫不输于你,家世也不输于你,千军万马避白袍,你以为他当真心甘情愿的听你调遣。” 陈夷之听得这话,哼都没哼一声,握银枪的手势都没变过,他将刘义从头到底看了一遍,那不屑的眼神,好似在说什么,尔等凡人,岂能懂我的心思。 王玄之也没理会这么没脑子的话。 刘义静静的抱着一具尸体,张母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院子里。 屋子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胡统领这人我不熟,就我所知的,他功夫也就比你好那么一点点,还有一点,更为重要的是,他不会视人命如儿戏。”道一小声的嘀咕一句,打破了僵局。 王玄之眉目舒展,他与刘义说,“其实圣人还有一点考量,他见过你发狠又隐忍的模样,认为你的性子不适合做禁军统领,如今看来,圣人确实圣明。” 刘义目露凶光,“胡惜阳有父兄护着,当然能长成那一副现世安稳的模样,而我呢,我得靠自己的双手,但这样并不违反《大周律》吧。” 王玄之点点头,“这话确实没问题,本官也很赞同。但是想要得到一样东西,靠自己的双手,去伤害他人,不仅不为《大周律》所容,也不为世俗所容。” 刘义又恢复了平静,“胡惜阳被新娶的夫人害死,与我并无干系,寺卿莫非一夜的功夫,便糊涂了,想要把这罪名扣我头上。” 王玄之摇了摇头,“正月初六那晚,也就是胡惜阳孤身追贼出城那晚,是你设下的局吧。” ——— 第八一章:环环相扣(加更) 刘义喉头攒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王玄之一指张英,道:“你对她的感情是真的,你也喜欢自己的前途,二者之间,你选择了前途,而张英便是你的踏脚石。” “你似真似假的情意,深深的迷惑了张英,以至于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王玄之似是在斟酌字句,又道:“这个世道对女子诸多苛刻,名节大于天。但她为了你,就算是当众毁了名节,也是心甘情愿的。” 刘义的手在张英脸上顿住了。 “舒光说你二人,在正月初六那晚,一个救人,一个被救,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王玄之话锋一转,“其实你二人,早在来长安之前,便认识了吧。” “张英母女二人到了长安,就能安稳的生存下去,二人的能力不根本不足以让她们在长安生存,这背后一定是有人的,只需要去万年县县衙一查,便知是谁为你们办理的人丁登记。 还有这间宅子,她们又是怎么拿到手的。” 刘义低头审视着残缺不全的脸,轻声说道:“她就是个傻子,我说什么信什么。” “寺卿说得不错,这一切都是设的局,当晚我受的伤,也只是为了让其他人留下来,让他一个人出城去。”刘义抬起头来,眼睛里空空如也。 道一心中一动,趁机问了一句,“那个与你合谋的黑衣人,是什么人?” 刘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说道:“那人不是已经被你们抓了吗。” “果然是他。”道一了然。 王玄之也问:“你指的是长蛇?” 道一一点头,“长蛇知晓九娘在同乐村,一点儿也不奇怪。妖怪最清楚妖怪的去向,他们两只妖怪,都离开家乡,到了长安,肯定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 一直安安静静的九尾狐,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到张家的时候,道一把小毕方和九尾狐放出来透透气,现在听说长蛇与这人合谋去了同乐乡,直接间接害死了两个爱她的人,怎么能让她不恨。 道一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抚着它的绒绒的白毛,“长蛇已经死了,刘义也会受到律法的制裁。” 九尾狐静了下来,碧蓝色的眸子,像一个旋涡,要将刘义吸进去。 刘义也点头,“确实是它,它告诉我,九尾狐那段日子都不会在家中,因此,我便利用九尾狐离家的事,做了一个局,那条蛇也同意了。” “它告诉你妖怪的去向,那么,你呢,又和他交易了什么?” 刘义又笑了,“你们不是都寻回来了吗。” 陈夷之对钱财最是敏感,他如同木头似的站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就是你告诉他哪家有钱,哪家没有钱,避开当晚的防守,才能不被任何人发现,顺利偷盗的吗,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我——” “咳”王玄之打断了他,简直越说越不着调的话。 陈夷之说到这里他的心口有些痛,这刘义怎么不早认识他,说不定发财有其他门道呢。 他话里话外,都有些遗憾。 刘义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不良帅不会是真的脑子有问题,所以才会愿意屈居人下。 王玄之又问:“你何时与长蛇接触上的,这中间可有其他人知晓?” 刘义摇了摇头,“只是一次偶然相见,也算是我与这妖怪投缘吧,竟是一拍即合。” 道一都气笑了,“你们这是一起犯罪的缘份吧,一人一妖都不走正道,王八看绿豆也是格外的亲切顺眼。” 王玄之抚额:“道一。” 道一乖巧的站好,与陈夷之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呈保护的阵式。 他又接着问,“你们合谋之事,张英并不知情,顶多是那晚引开了禁军的注意,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刘义紧了紧手臂,又将人抱得更紧了,声音听起来是痛苦,“我不想杀她的,我真的不想杀她的,那晚我来找她,”顿了顿又说,“我喝了些酒。” “那天长蛇说,鱼儿已经上钩了,他将九尾狐的那个读书的夫君杀了,不费吹灰之力。九尾狐也顺利的找到了胡惜阳,并且在暗中谋划复仇的事,我听了很是高兴,便多饮了些酒。” 九尾狐又想过去抓人了,它要把这个人撕成碎片。 道一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揉着它的脑袋,示意它不要过去。 “夜里来寻英娘的时候,就想要双喜临门,可哪知她却不愿,她说什么二人并未成亲,于礼不合。我就说她连在大街上衣裳不整,让那么多禁军瞧了去,怎么那时她又不像个贞节烈女了。” “本来在挣扎的英娘,忽然安静了,我掐着她腰肢和按住她的手也松了,一时不察,她便撞了墙,寻了短见。” “恰好在这个时候,英娘的母亲听到动静摸着过来了。我当时也没多想,生怕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字眼,就想着一不做二不休———” 道一突然站出来,说:“张英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成亲,与你白头偕老,若是她不愿意成你的人,那么她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你那晚说那样的话,只不过是你内心深处在嫌弃她,这才是她寻短见的理由。” “张母也只想看到你二人合合美美。” “说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她们都看错人了。” 刘义怔怔的看着道一,好半晌他忽然抽出腰间的佩刀,“寺卿说得不错,胡惜阳确实比我好,他能真心诚意的爱一个人,而我心里装了太多计较。” “如今便用这条命,赔给英娘他们吧。”刘义说完,拿起长刀刎颈,不过片刻便气绝而亡。 谁也不会想到,发现两具尸体,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道一摸摸九娘,“最无辜的当属诸竹荀还有胡惜阳胡统领了,最难过的还是九娘。” 王玄之:“每个人的活法不同,我们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保护别人也不被伤害,更不会不敢去伤害别人。” “嗯。” “不过寺卿,你看这长安城的妖怪,委实也太多了,他们这般藏着躲着,再与人一起使坏,防不胜防啊。” “所以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自己现身。” ——— 第八二章:新宅 寅初。 道一猛然自睡梦中惊醒。 她看了一眼屋子,今日的屋子虽然没有点灯,但是却着实亮堂不少。 窗外的风仍在呼呼的刮着,用力的吹动一切,窗棂上映照出一棵树影。它今日格外的笨重,努力用身体拍打着窗棂。 她就是被这声音,还有屋内温度骤然下降给惊醒的。 她忙起身运转了一周灵力,将全身烘得更加的暖和,这才起身下床,行至床边,推开了窗户。 夹着霜雪的风,呼的一下,就飘进了屋子,吹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 仗着灵力护体,她任性的趴在窗边。 入目所及之处,无一不白。 窗外新绿、橙色不复存,皆换上了一层略厚的银妆。 院内王家的仆从已经开始新一天的活计,他们在院内来来往往,清扫着院里可着人处的积雪,将院道上近寸厚的积雪清扫至两旁。 搓了搓被冻红的双手,她对着手哈了一口气。 待手指灵活了。她便开始一掐算日子,“原来今日已是大寒天了。” 大寒至,霜雪降,寒气之逆极。 简单的收拾好,道一便出了王家。 今日她与王玄之等人有约,他们要去看陈家宅子落成,也就是她即将要租住的宅子。 雪地马车不易行,二人决定步行,前往永乐坊。 白雪落了一夜,覆盖了整个长安城。 长安城的五彩斑斓,换成了成片的雪白。 整个长安城的气息焕然一新。 道一穿了一身青衣,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高兴的踩来踩去,并不着急去看新宅子,还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 王玄之问她:“可是还记着刘义的事?” 道一回望他:“寺卿你说长蛇都学会了人类那套,为了不让九娘发现他动的手,用的是人类的刀剑,杀死了无辜的诸竹荀。若是长安城里的妖怪都这样,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她又指着前路无尽的白茫说:“寺卿,你看这白雪,能掩盖一切脏污。” 王玄之今日着了绯色衣裳,在雪地里极惹人注目,他看了一眼脚下踩深深浅浅的印子,“积雪之下,是何种情形,谁也说不准。” “这场大雪清洗着整个长安城,希望它是一个场瑞雪吧。” 复行了一段路。 他们看到了前面,正在清扫大街积雪的大理寺属员以及不良人。 道一顿时乐了,“寺卿还真的让他们出来扫雪呀。” 王玄之点头,“官府做事怎可失信,这也是他们应得的。” 道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路过他们时,还鼓励他们,“好兄弟,努力呀!这个冬日的街道,就靠你们了,长安城的百姓会感激你们的。” 天不见亮,众人就出来铲雪了,他们有些欲哭无泪,分明还可以交钱赎罚的,他们寺卿太凶残了! 目送那道绯衣远去,他们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王玄之的话裹着呼啸寒风传来,有些模糊,又十分清晰,“你看不管白雪多厚,下面是何种情形,都有人去揭开它所掩盖的真相,露出他们原本的面貌。” 道一点点头。 二人渐行渐远。 风雪也渐大。 苍茫天地间。 一红一青格外清晰入目。 ——— 很快两人到了永乐坊。 陈夷之正好拎着某个没睡醒的人,身后还有两个仆从,手上捧着爆竹。 正往新宅子那边走去。 陈舒光半眯半阖的眼,在瞧见一红一青两道身影时,立刻清醒了,他呼出一口气,激动的说道:“大兄,从今日起,我便是道一小师父管着的了,你不能再这样对我。” 陈夷之猛的盯大了眼,却因为风雪,又不得不半眯眼睛,一口气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更可气的是陈舒光,一蹦三尺高,嗖的一下窜到了道一身后。 这么灵活,压根儿不像方才,怎么叫都不愿起来的人。 躲到道一的背后,他还得意的做了一个鬼脸。 道一不用回头,只消看陈夷之神情变幻不定,也能猜到背后的人,没做什么好事。 她笑眯眯的说:“今日这宅子落成,多亏不良帅大方,愿意让我这个租客,按照自己的意愿来修缮。答应你的事,我也不会食言。” 道一不着痕迹的瞥了身后的人一眼,陈夷之会意,立时就不气了。 他乐呵呵的说:“我们这宅子,也算是个老宅子了,只是因为前两年出了点儿事,也不好再住。你不嫌弃只管住,租金我算你最便宜的。” 又看了一眼陈舒光,“只要这小子听话,不收你租子也行。” 王玄之轻咳一声,“这风雪越来越大了,都站在门前,准备给道一镇守新宅子吗。” 门前噼里啪啦一通,爆竹燃尽。 陈家仆从在陈管家带领下,又离开了新宅。 宅子是两进的。 道一全给租下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对宅子做过改动,就不适合旁人进出了,吓坏了人也是一件罪过,只能咬牙全租了。 几人走进宅子,绕过影壁,宅子的面貌一点点浮现。 王玄之素有过目不望之能,这也是他能拿着道一给的《凤鸣诀》,便能当场吹奏出来的原因之一。所以看着落成的新宅子,他发现变化还真不大。 陈夷之兄弟二人对这栋宅子,应该是最了解的,不说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倒也是记得清楚的。 陈舒光走在他身边,突然窜了出去,指着庭院右手边的假山,惊喜的说道:“这座假山的位置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小心!”道一话落,陈舒光人便消失在几人眼前。 陈夷之大骇,想也不想的就追了过去,同样摸到了假山,也跟着消失了。 道一拦住了还要过去的王玄之,“寺卿可信我。” “嗯!” “就用这件事来告诉不良帅,陈二郎君的未来吧。”道一不急不忙的说。 兄弟二人并无性命之攸,王玄之也有闲情继续参观新宅,他边走边问,“这宅子你可是摆了什么阵法?” 道一嘿嘿一笑,“等他们出来之后,你便知晓了。” “现在我有一件事,想要问问寺卿。” “可是关于这宅子旧事的?” “寺卿可真聪明。” 王玄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事儿还要从两年前一场宴会说起。” ——— 第八三章:旧事 道一停下了脚步,“两年前,武德一年,翻过这个年头大周也有四年了。” “嗯。” “那时候长安是个什么样的呢?” “新旧交替,长安城上空都弥漫着一种恐慌的气息。” “他们在担心陛下,也会如前朝那般。寺卿你呢?” 王玄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雪花有六个边角,煞是晶莹,很快因为他手心的温度,这份美丽的停留极为短暂,转眼就化为了一滴雪水,“皇朝几经落败,王家仍旧存在。” 这便是世家的底气。 道一自知问了一个蠢问题。 在王家借住的日子,闲来无事之事,靠着王玄之给的便利,倒是看了不少能示人的藏书,还有她在濮阳险些吃了亏,还把一本《大周律》给背了下来。 绵延百年的世家,祖上世代累积。 光是藏书一点,已经寒门子弟望尘莫及,又无比艳羡的事。 王家藏书阁里还有许多,世间已经绝迹的。 譬如她看到的关于兵法,早已经失传的《司马兵法》,一页不少,正安静的躺在王家藏书阁里。 还有嵇康失传的《广陵散》,此版本嵇康并未传人,但据王玄之所言,琴谱上载,当时有王家先祖,也在人群里,记下了绝版的《广陵散》,传至如今。 诸如此类,多不胜举。 这些在世上绝迹的藏书,她也只是有幸见过目录,非王家嫡系人不可翻阅,广陵散也是她好奇问,王玄之才会告知的,世家子弟的规矩,内里比皇家还严苛。 王家只是其中一个世家,五姓七望,可以想见藏书之丰,不为外人所知也。 寒门子弟,买一本普通书籍,都要费去不少银钱,世家子弟出生,家里便富有浩瀚书籍。他们只需要努力将这些书读熟,研究透,而不必操心一支笔墨、一本书籍的花费。 单就藏书传家而言,世家便可胜世人一头。 世家之间代代有姻亲产,长年累月,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师父也说过,闲来无事多学习。 总归也没坏处,她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俗事,也理了个遍,在王家翻了不少不为人知的史书,只觉得是冷冰冰又让人热血沸腾的真实发生过但遥不可及的事。 王玄之的一句话,便让她有了切身的感受。 无论皇朝如何更替,世家都不会倒塌一般。 他们之间相互牵绊,共同延存。 皇朝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普通人一般,没什么大不了的,偏生皇朝还真不能明着对他们做什么。 虽是如此,道一觉得有个问题存在。 她问:“皇朝更替好似与世家无关,所以你们总是对皇朝不尽全力,显得他们可有可无,同样出身世家的陇西李家,他们对世家知根知底,还有你们的想法。” “焉知不会对你们有别的想法。” 王玄之瞳孔在那一瞬间,猛的一缩,又很快恢复如常,“李家如今才得了天下,真有想法,日子也还早着呢,你不是要听陈家三年前发生的旧事吗。” “对哦,我都差点儿忘了。” 道一在院子里的积雪上不停的踩,玩儿得可上瘾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同时竖起耳朵听故事。 王玄之见了也放开了心弦,跟着她身后一起踩着积雪,笑道:“为了新旧融合,长安城兴起了办宴会———” “啪”道一手里的一个雪坨子飞了出去。王玄之的脸被砸了个正着,那瞬间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是碰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很快他反应了过来,没有去管砸在脸上的雪花。任它们顺着下颌线,一点点往下滑。 雪花落下,他也跟着蹲下身子,手指插进了雪里,两只手相互用力,很快就聚起了一堆雪。 他嘴里还不急不徐的说着话,“在边塞的将士守御内敌外侵,他们借着各种节日组织宴会,长安城里竟然一种太平盛世的感觉,城里的人笑容多了,连花都开得比往年鲜艳。” 话音方落,他手里的一个雪球,飞了出去。 道一在想长安盛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有些出神。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吓了她一跳。 “王安道,你混蛋!”难兄难弟正好出来,到了道一的背后,王玄之一个雪球打中了他。 陈夷之猝不及防的被砸了满脸雪,他丢开扶着的弟弟,也不管扔在了哪里,他蹲下去,很快就在在地上裹了一个人头大小的雪团。 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带着强有力的掷力,朝王玄之飞过去。 劲飞从脸畔飞过,带起了一缕发丝。 “后面呢。”道一乐呵呵的大声喊话。 陈舒光身上哪哪都疼,结果扔在雪地里,冻着冻着,他好像身上都没了痛觉了,究竟是他被冻得身体发凉,没什么感觉,还是有个这样的兄长,心太累了。 他也不想深究了。 只想现在有个人能拉他一把。 王玄之没有用他的惊鸿,纯粹的用双腿在逃跑,“后来轮到陈家举办宴会,也就是夷之家这栋老宅子,彼时夷之父母尚在———” 像是扔雪球的扔不动了,逃跑的也跑不动了。 王玄之两人一起躺在冰天雪地里,仰望着纷纷扬扬的长空。 “那日我记得很清楚,是舒光的生辰,众人很是高兴的来庆贺,连陛下的女儿福寿公主,不止送了贺礼,她还亲自来为舒光庆贺。” “当时来客,多是羡慕我们。” “到后来出事了,羡慕换成了偷笑。” 道一拖着陈舒光走过来,摆在两人旁,三人躺得是整整齐齐的,她就蹲在一旁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真是成也福寿公主,败也福寿公主。” “她来了不久之后,就说身体不舒服,要去后院歇息一下。”陈夷之说着,手指用力在雪地上抓起出了五条痕迹,又说:“事情就是福寿公主去了后院开始的。” “阿娘陪着福寿公主去的。” “可不知怎么的,阿娘晕倒在地,福寿公主也在后院晕倒了。” “寻人的宫女找到她俩之后,找了太医将两人救醒,可谁知———” 陈夷之看了一眼呆愣的弟弟,还是闭上了眼,痛苦的说道:“那福寿公主醒来之后,就说我阿耶想要行不轨之事,拼力抵抗,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才被阿耶打晕了。” “之后的事,简直就是一场噩梦。陛下问罪陈家,阿耶为证清白,自尽了,阿娘也随了他去。” 陈舒光第一次听说这事,人已经呆在了雪地里。 两年前发生的事,他当时才十岁,记得不是很清楚,大兄也一直瞒着他,后来渐渐便忘了这事。 “福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道一问话的同时捧了一坨雪,挨个儿洒在三人脸上,将三人冻了个机灵,一下子就从地上弹跳了起来。 ——— 第八四章:福寿公主 “福寿公主与太子、秦王还有两位王爷,乃是一母同胞,皆为已故太穆皇后所出。福寿公主乃是陛下的嫡长女,光这一层身份,想与之结交的千金,不计其数。” “虽是身分地位远高于常人,福寿公主待人谦和有礼,不曾做出有违身份之事,是以,大周初立,福寿公主,在妇人、千金的圈子里很受欢迎。” 道一听得很认真,“福寿公主很讨人欢心呀,看咱们寺卿说起她的事来,如数家珍嘛。” 王玄之轻咳几声,风雪趁机灌进了他的嘴里,呛得他连咳了好几声,眼泪都呛了出来,“咳咳———” “寺卿不要着急,慢慢说。”道一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 王玄之干脆坐了起来,带着几人,到廊下暂避风雪。 他说:“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直到两年前,在陈家宴会上发生那事之后,福寿公主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知书达礼都像是装出来的。” 陈夷之也跟着点头,事发在他家中,当时他也是从头到尾,都跟着瞧在眼里的,“当时阿耶在前院待客,是后院来人,道阿娘有事请他过去一趟。” 他说着用力挥出一拳,朝身边的柱子打过去,哪知挥拳过去,根本就什么也没碰到,如同空中无物,可他分明看到的是一根柱子,就在廊下。 陈夷之僵直着脖子转了过去。 王玄之选择抬头,今日天空中的飞絮,可真是美呀。 道一噗嗤一声笑了,“不良帅,这家中的东西,可能与之前有些不同,待会儿我再教你们怎么走。” 陈舒光沉浸在父母是受了冤枉的情绪里,见到这一幕,双眼放出了狼光,这什么法术,好生厉害,他要学,这样他大兄就再也揍不到他了。 “后来呢。”道一又问。 “阿耶不疑有他的跟着来人去了,可是等待他的,便是两个昏迷的人,一个阿娘,另一个便是福寿公主了,阿耶正要过去,救醒阿娘。”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福寿公主的贴身宫女,就在此时寻了过来,发现阿耶正俯身想要‘轻薄’公主,便大喊大叫,宾客都被她吵了过去,舒光被忠心的奶娘藏了起来。” “我跟着人群一起过去看,以为有人在后院闹事,没想到的是,阿耶阿娘出了事。” “太医也很快到了,先是救醒了公主,公主大声瑟缩着,似是很害怕,指着阿耶说他想要轻薄她。有宫女作证,阿耶百口莫辩,况且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寻常人哪里会用来骗人。” “阿耶自是不承认的,本来就没有做过的事,他如何会认。只消说等阿娘清醒,可是阿娘醒过来说的证词,完全将他们推入了深渊。” 道一:“令堂说了什么?” 陈夷之:“阿娘说是福寿公主打晕她的。” 王玄之补充道:“福寿公主平日里与人为善,她的话没有几个人不会相信,伯母说她动手打晕她,更加不的可信了,只当她是在为伯父开脱。” “这些事都是不良帅亲眼所见,你有没有什么想法?”道一问他。 陈夷之想来想去,他还是摇了摇头,“阿耶为证清白自尽,阿娘也随他而去,到底给人留下了印象,福寿公主的话再‘可靠’,也不如人命让人信服。” “这件事后来如何解决的?”道一想问的是天家态度。 王玄之道:“此事并不光彩,不管如何,天家都没了颜面,至于真相,确是无从查起,福寿公主坚持她的说法,而陈家却是赔了两条性命。” “陛下了为以示公允,让年纪轻轻的舒光去了禁军,而夷之则是一气之下,外出从军了,同文渊都是今岁回的长安,这其中又涉及到其他的事了,有机会再说予你听。” “嗯。” “最初我有那么一瞬间,是怀疑过阿耶和阿娘,合起伙来骗大家的,可是看到后来的福寿公主,我认为他们没有说谎,但仅凭公主变了性情,不足以为证。” “福寿公主变成了什么样?” 陈夷之看向了身边的人。 王玄之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背对着众人,将手伸出廊下,去接住飞飞扬扬的雪花,他抬眼望去,那里好似没有尽头,尽情的挥洒着。 “福寿公主来长安之初,在众人眼里很是谦和守礼,可自那次之后,礼法于她如无物,当初与我在街上一见,甚至想强抢入宫,陛下也动了指婚的念头。” “好在我有一指婚约在身,还有王家施压,这才躲过一劫。” “可惜了!” 道一双眼睁得亮睛睛的,她打趣的说:“寺卿这是可惜,没能尚公主吗?” 王玄之回头望着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他道:“福寿公主最后看上了我王家族兄,这一回她们做好了准备,族兄未有婚配,陛下直接下了旨。” 道一也看着他,不明所以的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夷之吃惊的问她,“你在长安城这么久,没见过公主吗?” 三人都看他跟看白痴一样的。 陈舒光都看不过去了,“公主没出阁的都在宫里,道一小师父进不去,福寿公主嫁进王家分支,便是王家妇,虽然住在公主府里,可小师父是个男子,她怎么去见一个深闺妇人?” 陈夷之一脚把他踹雪地里了,地上印出好大一个人形坑,“就你懂得多是吧,你再厉害,老子也是你兄长。” 王玄之倒是想起一事来,“道一你可还记得,我们回长安时,遇到的那一支迎亲队伍。” 道一张大了嘴,“寺卿是说那场盛大的婚宴,就是王家娶福寿公主的?” 当时她还觉得很热闹,而且街上还有许多胡人,长得和他们很不一样,她一直盯着看那些人看,还有长龙似的迎亲队伍,直到队伍消失呢。 完了才想起来,忘记看新娘了。 “我说呢,当时就瞧见寺卿盯着新郎,我还以为你俩有仇呢,原来是他于你有恩呀。” 道一说完又一正正经的说:“我想见一见这位福寿公主。”吸收了九尾狐的妖晶,她对这个福寿公主,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王玄之应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 第八五章:夜半敲门声 为了引出福寿公主的事,几人商议到深夜。 最后定下了计划。 至于参观宅子的事,早忘到了九宵云外。 将三人送走。 道一阖上了宅子的大门。 因是新宅,还没挂上宅子的名字,又遇上福寿公主的事,散场了也没人想起。 道一回了内室,吟诵了一遍《道德真经》,跟着打坐修炼,练习符咒,这些功课一日都不能落下,最后她才洗漱上床睡觉。 内室很快就响起了轻若蚊虫振翅的呼噜声。 许是睡前的《道德真经》的缘故。 道一随着梦境深入。 她进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世界。 那里除了人类、妖怪,还有千奇百怪的人类。 也有与妖怪有别的异类。 走到一片新的土地,除了熟悉风土人情,便是交友了。 正要和新交的朋友,进行友好的畅谈。 凄惨又猛烈的拍打声传来。 光怪陆离的世界倾刻间荡然无存。 “啪———啪———”拍打声持续着。 道一被惊醒的那一瞬间。 看着帐顶的青青翠竹,在王家住的客房里,顶账上绣的是鱼戏莲叶图,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尚不及感慨,便被更大力的拍打声,拍散了她的思绪。 她翻了个身对着窗户,拍打声戛然而止。 再翻过身背对着,拍打声又响了起来。 道一心里叹口气,夭寿哦。 她拉上被子捂住了脑袋,接着睡。 外面拍窗户声音一下就停住了,换来的是内室大门被狂风猛拍。 好似不打屋里的人叫醒,势不罢休一般。 道一坐起身来,室内因为大雪之故,还是有些光线的,更遑论习武习道之人,双眼于夜里如无物,她快速的穿好衣裳,却没有立刻去打开房门。 她站在室内,静静的看着随时面临倒塌的房门。 外面似有狂风暴雨,想要破门而入。 拍门的风声不绝,可始终没有吹进房门一点。 特别有礼貌的风,道一心想。 道一等了半晌,瞌睡清醒得差不多了,这才过去拉开房门,外头的风雪比昨日还大,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吹了一脸的风雪,残存的困意也茫然无存。 同样消失的,还有拍门的风。 道一左右瞧瞧,甚至伸手感受了下,确定没有风来,会将内室吹成这样,况且整个宅子,都是按照她画的图纸重新修缮,除非图纸被改动过,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回忆起方才有一瞬的感受,内室的温度有一刹那,比正常的低许多,还有体内灵力有些不听话的表现,看来这所宅子,确实有点儿故事。 道一低头沉思,旋即便笑了。 “这么明显的证据,是想请我上门吗。”道一跟着雪地上的痕迹,一步一步的走着,直到最东边的一口盖着井盖的水井边才停了下来。 东院。 东院在最东边。 原是陈家为客人安排的厢房,坐东而朝西,陈父陈母则是坐西而朝东,整个宅子最尊贵的位置,而东边的位置,据白日里陈夷之所言,是两年前出事的地方。 东边一片苍茫,井口有一人合抱那么宽,就是这么粗的井口,盖着盖子,上面覆盖着落了一天一夜的白雪,仍旧冒着比炊烟还粗壮的白雾。 道一见状,叹了一口气。 白雾为人魂魄所保护的执念,这下面定然有一个人,可井盖周围起了密密的青苔,显然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至少宅子荒废的这些年,就没打开过。 下面有人,除非井是枯井,下面一个地下通道,还能联通外界,保证里面的人生活无虞。 如此一来,揭开井盖,里面才是鲜活的人。 “希望这世道多多眷顾世人吧。”道一又叹了口气。 她将灵力运于双手,用力一震,将井盖震飞数米,重重的砸在地上。 黏糊在一起的白雪,也被溅了起来,和空中的雪混杂在一起,又飘飘然落下,重新覆盖在满是青苔的井盖上,不一会儿便掩了大半。 道一弯腰探头望进井口。 以她的目力能清楚的看见,井底清晰的映出一张人脸,那是她自己的脸。 距离井底大概一尺的位置,里面是平如镜的井水,因为井盖盖着,又深入地下,还未入结冰,故能清晰照见。 道一这才去看,一直在井边徘徊的白雾。 “让我看看你的冤屈吧。” ——— 白雾幻化成一个人的影子,恭谨的行了一个礼。 没有受到任何的排斥,道一就进到了白雾的保护圈里,也就是对方执念所在。 “今日陈二郎君生辰礼,你们说我穿哪一身过去祝贺合适呢?”铜镜里的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身边伺候的人也笑着答道:“公主穿哪一身都好看。” 女子又含蓄的笑了,“我想给陈大———陈家一个好印象,阿耶才进了长安城,不能落人口舍。” “是是是,公主说得是,你想为陛下分忧,才不是惦记什么陈家大郎君。”宫女的打趣,让那女子羞红了颊,但神情尚算镇定,她伸出塞过霜雪的皓腕,轻点那宫女的鼻子,“你呀,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宫女嘿嘿笑了,“为了公主殿下的幸福,害臊是什么,婢子不懂。” 女子红晕才褪,复又爬上了双腮,眼神里更多的是期盼,她道:“时辰快到了,我们得尽快出宫,免得耽误了时辰,人家说我们轻慢了。” 精心装扮,准时抵达。 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陈家的一切,照预计的在进行。 女子面上镇定谦和有礼,半分无礼也无,在镇定的外表下,她的内心狂跳,又一次近距离看到了那个银枪少年,耀眼如九天之上的日光。 她不由露出会心的笑,想要伸手轻抚狂燥的心口,却不慎打翻了桌面的一杯酒,得了陈母的关心,女子万分窘迫,还是稳住心神,道:“昨日吹了寒风,许是身子有些不适。” 陈母忙道:“不若去后院歇息一下。” 女子不想立刻离开,但是脏了的衣裙,不及时换下,更为失礼。 陈母与客人道了声抱歉,便带着女子去了后院。 所去的地方,正是东院。 女子方才感谢,便见背对着她的陈母晕倒在地。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来人———” “啊———!” ——— 第八六章:现实的梦 女子一直往后退,不慎跌倒在地。 她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了。 厢房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陈母被打晕了,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女子瞳孔猛的一缩,面上第一次出现慌乱无错的神色,“你究竟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还有你为何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的声音很奇怪,咯咯的笑道:“你说这张脸吗,” 话音方落,一张与陈母半分不差的脸出现了。 女子在地上不断的往后退,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种。 “来人啊———” “别叫了,他们听不见的。”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针对我。” 那人又变成了女子的模样,停了下来,好似真的在思考,“无冤无仇,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有这么好的身世,我听那些人都在夸你,变成了你,一定是件很美好的事。” 女子摇了摇头,“你放过我,我叫阿耶给你请封公主。” 那人也摇头,“不,变成你最好。有人曾说过,你是嫡出的,又是几个王爷的亲阿姐,将来不管如何,你都是最尊贵的公主,乃至长公主,只要活得久,还能是大长公主———” “你究竟想做什么。”女子预感到了不对劲,那一刻甚至忘记了生死,“你要对我的父兄他们做什么。” 那人有些不耐烦了,“一个死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笑出森森白牙,面容带着狰狞,“你只用记住一件事,从今往后,我便是福寿公主,你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罢了。”说完,她就朝着女子,也就是福寿公主走过去。 一步一步逼近,福寿公主已经退无可退。 那一瞬间她想过很多,父兄的安危,锦衣玉食的生活,才刚开始的人生。 最后停留一张灿若三春阳晖的脸上。 ——— 道一眼前的世界,倾刻间从花红叶绿,转换成了暗夜下的苍茫。 “哎———”东院一口水井,改变了一个如花女子一生的命运,从而影响了陈家一家子的命运,甚至是王家王玄之堂兄一家也受到了影响。 两年时光,早已物是人非。 “福寿公主,你的冤屈,我已知晓,现在便去寻人来,为你洗清一身冤屈,教你清清白白来,也清清白白的离开。”道一说完,将那块井盖,又原样盖了回去。 白雾‘目送’道一离开,复又行了一礼。 道一似有所感,暗叹一气。 当真是个知书识礼的公主。 ——— 陈夷之的卧房,精简大气。 推开门便是一张方正的书桌,左边旁边一个摆放整齐,一看就是不常翻动的书架,最常翻的书,全在书桌上,诸如《孙子》一类。 书桌右边墙上,挂了好几种兵器。 兵器墙下边,是一个小桁,上面挂了一件,鳞光闪闪的甲衣。 旁边还有一个桁,挂日常服饰。 此时上头空空如也。 “咦,衣裳不见了,人也不见了,银枪———” “何方小贼,竟敢夜闯我家———” 枪出如龙,撼动乾坤。 银枪光芒掠过来人的面庞,“你来做什么。” 话说是这么问的,可枪没有半分收回的意思,似有与来人一较高下的意思,见那人弯腰避开他的银枪,又是一枪刺过去,直冲心口。 道一不想在此过多纠缠,她今夜偷摸过来,只是想看一眼,满足一下长久以来的好奇心。 陈夷之这人睡觉,是否会抱着银枪。 她没想到下了战场的人,还是这么警觉。 目的没达到,当然要说来意了。 “陈家老宅有尸体。”道一说完低头看了一眼,银枪的枪尖碰到了她的衣裳,并没有再进一步,她由衷的夸了一句,“收放自如,功夫不错。” 陈夷之将枪一收,竖立在身边,“你说我家老宅有尸体,是怎么回事?” “此事待寺卿到了,再一起说吧,现在我需要人,去打捞尸骨,”道一想了想又说,“切记,去寻寺卿的时候,不要让其他人知晓,眼下不宜张扬。” 陈夷之张了张嘴,刚想问她怎么不自己去找人,这才想起来,她已经从王家客房搬出来了,王家可不兴夜半听她的,去找自家郎君。 但他还是很想问一句,“半夜寻我就不怕打扰到我吗?” 道一给了她一个白眼。 “行,此事由我安排。”陈夷之也觉得自己傻了。 他家才几口人,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谢谢不良帅,那我便先行回宅子了。”道一又照原路返回,眨眼间便消失在长空。 陈夷之收回目光,穿戴整齐的他,提着银枪,转身便出了卧房,径直推开了另一扇房门。 陈舒光躺在床上,兀自大笑着,还念念有词,“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这是小师父新教的法术,没想到这么厉害,不但能防止挨打,还能反过来打你。” “大兄,求饶吧,我就放了你。” “呵—呵——” 卧房的房门大开,寒风一个劲儿的往屋子里钻,陈舒光得瑟的发着抖,还听到了恐怖的笑声,不由裹着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方才的得意劲儿全没了。 “小二,起来了。” 陈舒光挣扎着睁开了眼。 迷糊间他看到床前站了一个人影,不远不近,来人背着雪光,看不清面容,手中还拿着一柄‘夜叉’,他吓了个激灵,“夜叉大爷,我大兄在隔壁,你找我做什么。” “陈舒光,给老子清醒点。”陈夷之想,就算这货被道一打死了,他也不会心疼了。 陈舒光根本不晓得,他在方才已经把自己的‘后路’斩断,根本没有撤退可言。 这么一吼,也把他从迷糊中吼清醒了,“大兄,是你呀。方才我还梦见你了,好多小娘子争着要给我当小嫂子呢,就连福寿公主也———” 陈舒光只说了梦的前半部分。 陈夷之听到的是后半部分,所以他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谎言’,“小二,赶紧起来,咱家老宅出事了,你带人赶紧过去,记得挑机灵、懂事、忠心的。” “哦,好的,大兄。”陈舒光抖着身上下床,一阵寒风吹来,抖得更厉害了。 陈夷之瞥了他一眼,“没用!” 转身就离开了,他还要去王家。 陈舒光在他背后骂骂咧咧。 还是只能老实的穿衣,跟着去挑人。 ——— 第八七章:佩玉和手镯 井盖再次被打开。 常年不见光的井底,应有暖意向上浮升。 王玄之伸了一只手,朝井里试探,由下往上的气温,比这冰天雪地里还要凉上几分。 他冲众人点头,“开始吧,谁水性好、胆子大、让他下去。” 陈夷之毫不留情拎了一个人出来。 道一却伸手阻拦了他,“不良帅,我想若是你下去的话,井底的人应该很高兴。” 陈舒光感动得两眼泪汪汪。 陈夷之有些怀疑,“道一,你小子不会收了小二什么好处,合起伙来整我吧。” 道一不解的看着他。 王玄之过来解围,“夷之的水性不如舒光。” “哦——只是不如陈二郞而已,又不是不会,你还是下去吧,也算是了却一桩因果。”道一了然的点头,还是坚持要陈夷之下去。 人形白雾在一旁连连作揖。 陈夷之也是想锻炼陈舒光,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到了井边,朝下望了望。井底人的身份,或许真与他有什么牵连吧。 陈管家检查他腰间的绳子时,特别的认真,生怕哪里拴得不牢实,一连看了好几遍。 绳索一点点下降,井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陈夷之运起内力御寒。 很快就碰到了水面。 除了腰间的绳子外,随着他下落,旁边也有一根绳子。 井底渐渐宽大。 陈夷之双脚先潜入水中,而后是腰身,最后是整个人在水底潜游。 他扯着那根绳子,一同潜到了井底。 井底生幽暗。 便是习武之人,也看不太清楚。 他家东院井边没有种树,井底并没有枯枝烂叶。 井底全是软烂的淤泥。 陈夷之在井底摸索,憋着的一口气,让他不禁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淤泥被他搅动,渐渐的浑了水。 视线开始模糊。 打算上游,换一口气。 陈夷之的右脚,好像勾到了什么东西。 他不得不放弃向上潜。 右脚固定在原位,他的双手向那个位置移过去。 好像是什么肢丫,又看不清,只能一寸寸摸索。 一二...五,共五条连在一起的,比他的手掌要小,这是一只人的手掌。 又顺着手掌,他摸到了髑髅、胸骨、脚骨———是一具全乎的尸骨—— 此人的尸骨在生前,并没有被分开过。 将尸骨用另一个绳子,小心翼翼的绑上,又双手紧紧的抱在怀里。 同时。 道一看到井边的白雾,身上起了薄红,她没来的由的打了个哆嗦,这陈夷之在下面,对尸骨都做了什么,才能够羞红一坨魂魄。 绳索强有力的向下扯了三下。 陈管家守在井边,激动喊道:“拉——快拉———” 陈舒光挑的是几个孔武有力的,即便这样,也费了一些力,因为绳子不能磨在井沿,容易磨断开,他们几人合在井边,竖直着将人拉起。 看到陈夷之抱着什么的时候,手一松,赶紧又拉上。 明知是来捡尸骨的。 可当他们真的看到了,还是会害怕的。 其中一个仆人,正对两个黑黢黢的眼洞,所受的惊吓,比几人还高。 若非看到陈夷之冻得不行,可能已经扔了绳子,拔腿就跑了。 绳子下滑了一瞬,陈夷之下意识的伸手,将怀里的尸骨护好了。 白雾在井边趴着,也是急得团团转。 好在,下人们闭着眼,将人拉了上来。 陈夷之冻得双手伸展不开,一身湿漉漉,脏兮兮。 一人一骨,就这么瘫坐在雪地里。 陈舒光兴冲冲的跑来,“都让让都让让。” 围着的下人让开,陈舒光端着一个碗过来了,“大兄,来,喝一口,这是安道大哥让人熬的姜汤。” 陈夷之身上还裹了一层棉被,老管家带头,给他搓手脚。 道一的嘴角抽了抽,那是她的! 算了,他救骨有功,不计较。 回头让陈管家给钱就是了。 换个新的正好过年。 终于找回了手脚。 陈夷之轻轻的将尸骨放下,慢慢的放在他解开的棉被上,“道一这是怎么回事?” 他陈家不可能害人的,他有绝对的自信。 那么这具尸骨是谁,又是怎么死的,怎么会在他家东院井里? 王玄之蹲在尸骨边,尸骨的衣裳,还未完全腐坏,但因为在泥里,也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他捡起袖子的一角,轻捻几下,布料让他心里有个猜测。 放下袖子的时候,王玄之看到了尸骨手上的镯子,还有腰间的佩玉。 那个猜测他想或许成真了。 “道一你来看看吧。”他说着取下了那块佩玉,还有手镯。 道一已经看了她生前,最后的时光,但是尸骨也是要看的,这样才能给死者一个完整的交待,还有为他们把最后想说的话,告诉还在世的人。 有冤的申冤,有遗憾的弥补缺憾。 “死者女,年龄大概在十五岁左右。” 王玄之在心里补充,死者女,年十五。 “胸骨上有一个碎裂的掌印,她是被人一掌震碎五脏致死的。” 道一接着说,“看骨头的腐化程度,死亡日期,大概是在两年前。” 王玄之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死亡日期,两年前。 两年前,于陈家来说,算是一个禁词,并非不能提,只因那是主家的出事的日子,在陈家的老人,就没一个会在主家面前提起的。 乍然听到两年前。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出事的那年。 陈舒光生辰那日。 陈夷之也是,他呆愣愣的,像是身体的寒意还没缓过来,整个人都僵硬了,脑子也变得迟钝了,“你说死者,是死于什么时候?” 道一重复了一遍,“死者死亡日期,大概是在两年前。” 轰,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了。 陈夷之猛然起身,走到道一面前,他一字一顿的问,“你确定?” “夷之,走吧,我们现在就进宫。” 王玄之拿着手上的佩玉还有手镯,道:“道一,这里交给你了,处理尸骨你最擅长的。” “寺卿放心去吧。” 王玄之拽着傻傻的人,很快离开了新宅。 道一忙指挥着人打水,她要好生清理一番尸骨。 生前那么爱美的女子。 她不应该在淤泥里。 ——— 第八八章:请君入瓮一 尸体被搬到了最近的一个房间里。 道一看了屋内陈设,还有位置。 正是福寿公主遇难的房间,也是假福寿‘成功’换了身份,又害死陈家父母的那个房间。 陈家下人打了水放在尸体旁边,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各自寻了位置守着。 道一拿着洁白的布,一点点擦拭尸体。 “放心吧,这里是你含冤的地方,也是我们为你洗清冤枉的地方。”道一想,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或许对福寿公主,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屋内的火烛,无风轻跳了几下。 尸体的面貌,渐渐显露。 躺在木板上的,是一具洁白的尸骨。 圣上的嫡女穿得不会差,原先的衣裳是绸缎做的,经两年只是被淤泥覆盖,并没有腐坏,但也不能再给她穿了。 道一找了一身,自己新做的衣裳,为冬季做的准备,还没来得及穿。 两年前的福寿十五岁,如今的她十四岁。 二人身形差不多,正好合适。 为白骨穿上厚重的冬裳。 道一又为她把头发梳理齐整,悬空于木板顶端,并没有为她束发。 与此同时。 去皇城的二人已由含光门入了皇城。 迎着晚风雪。 王玄之一身绯衣,也落了不少霜雪,不能用内功的他,只能任其作为。 陈夷之临行前,一涌凉水,冲干净了身上的泥,路上运起内功,也早已烘干,除了还有些凌乱,落到身上的风雪,早已跑了个一干净。 两人在中华殿偏殿等候。 圣人到来之前,两人身上的风雪,已经被殿中的暖意融化。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却是沉甸甸。 圣人所至之处,四季相宜,他可知,他的长女,早已经长眠于阴暗的井水之下,甚至都来不及和家人告别,再也享受不到世间的一切。 一株草的清新顽强,一朵花的鲜活芬芳。 张德远远一声唱喝,二人放下千头万绪,立刻起身出迎。 “王爱卿、不良帅,你二人夤夜入宫,所为何事?”圣人龙案前坐下,面上还带着疲倦。 王玄之拿出佩玉还有手镯,径直交给了张德。 张德又交到了圣人手中。 圣人拿着手镯,隐约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还不待他想出什么,又见到了那块佩玉,他手上一紧,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些发沉。 到嘴里的话却是转了几圈,“王爱卿,可是福寿又做什么事了?她已是王家妇,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可着手管教便是。” “只是这佩玉和手镯是怎么回事?”圣人记得佩玉,福寿曾说弄丢了,再问她就哭哭啼啼,直言那日在陈家出事,给弄丢的,他也不好再问。 王玄之却说,“陛下,你可能认出,这块佩玉,是否属于福寿公主的?” 圣人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是福寿之物,这玉还是我亲手刻的,他们兄弟几人,只有福寿的是我亲手刻的,这里还一道划痕,朕不会认错的。” “圣人,真正的福寿公主,已经死了,在两年前,陈家后院水井中。” “你说什么!”圣人震怒! 张德几乎是立刻就跪在了地上。 王玄之与陈夷之,也随后跪下。 圣人站在龙案后,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佩玉和手镯,几乎要捏碎了去。 “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朕定不轻饶你们。” ———— “夫人、夫人———”一个丫鬟飞快的跑进王家后院,神情十分的激动,显然十分的高兴。 跑到门口的时候,一个严肃的管事丫鬟拦住了她,“站住,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仔细走了出去,还当我们公主不会教人。同样辱没了王家妇的名声,这谁担待得起。” 若是道一在此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管事丫鬟,便是当初那个,福寿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时,在侧调笑打趣的那个宫女。 丫鬟被拦下了,她抬头笑开了说,“春蝉姐姐,宫里来人了,正在外头候着呢,说是要传我们公主进宫呢,你说是不是陛下知道公主在王家的日子,所以想要帮她撑腰了。” 春婵眉头一皱,“圣意岂是你们能胡乱揣测的,再有下次,看我不让人罚了你去。” “春婵你做什么,我觉得小玉说得对,”屋里的‘福寿’公主出来了,也是如今的王家大夫人,她成亲两年了,仍如小娘子一般,“小玉回头便来我房里伺候。” “谢过夫人。”小玉高兴的应下,偷偷的觑了一眼春婵,见她不为所动,又觉得有些没趣。 春蝉扶着‘福寿’出了后院,果然在前院见到了来人,是张德。 ‘福寿’一喜,“张公公来了,是阿耶想我了吗,我这就随你一起进宫。” 张德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笑得风平浪静,“公主说得什么话,王家有王家的规矩,即便是陛下,也不能乱了规矩,公主出身世家,更明白这些,自也要守规矩才是。” ‘福寿’可有可无的点头,这破日子她有些受够了,做人的日子,真不是人做的,但是这些生活,又不是她凭自己能赚来的。如今有这么好的身分,当然要好好的利用一下了。 “张公公别说这么多了,我们现在立刻进宫吧。”她要进宫好好的告一状,让这王家的人尝尝利害,看那王大朗还敢这么冷落她。 张德越瞧越心惊。 这个公主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即便是想当街抢王寺卿,受了惩罚,后来出嫁不再进宫。也不至于变得他完全不认识一般。 “公主,请上车吧。”张德笑眯眯的,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福寿’公主上了马车之后。 张德不着痕迹的和王大郎说了一句,“请大郎君宽心,寺卿现在宫中。” 王大郎君站在大门前,目前马车远行。 他半点情绪也无,背着手便回了书房。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马车咕噜咕噜滚过长街。 很快就到了皇城外。 ‘福寿’掀开车帘,还是那样的金碧辉煌。 她不由自主的笑开了。 这福寿公主的身分,当真好用。 她选对人了。 ——— 第八九章:请君入翁二 马车方驶入安上门。 “张德,阿耶在哪里?”‘福寿’已经迫不及待了问了起来。 张德心里也翻了个白眼儿。 方才还张公公呢,这就张德了。 还没见着圣人呢,就先把谱摆上了。 春婵随侍在侧,见到走的是安上门,她心头一颤,出奇的没了多言,只是在沉思,圣人是否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从前公主走的可都是正大门,朱雀门。 一行人各怀心思。 张德安排换了轿撵。 抬着‘福寿’去了她出嫁前住的福寿宫。 以公主的名字为殿名,可以想象福寿公主的受宠程度。 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轿撵上的‘福寿’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 总算是安全将人带到了福寿宫。 张德在心底为自己的小命,暗捏了一把汗。 他笑眯眯的说道:“公主,陛下此时在商议政事,还请耐心等待。” ‘福寿’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下去吧。” 张德微眯了一下眼,果然不一样了。 从前的福寿公主,说话可不会这般冒失,做事也不会这么没脑子,一国公主的气度消失殆尽,身上只剩下一股难驯的‘野性’。 “公主殿下稍候。”张德说完便要离开福寿宫。 临行前。 张德问道:“公主殿下,可否将春婵姑娘借我一会儿。” ‘福寿’不明所以的问,“借她做甚,我这伺候的人怎么办?” 张德笑了笑,心里却是骂了句。 真是个不懂规矩的野兽。 他道:“如今公主的口味、喜好,还是春婵比较熟悉,我怕打扰了公主的雅兴。” ‘福寿’一喜,“嗯,既如此,春婵就去吧。” 张德道:“请吧,春婵姑娘,随我一走这一遭。” 同时不由感叹。 春婵在妖怪手底下过了两年,还能留下性命,今次又得道一小师父求情,让把宫里的普通人都带走,这位宫女可真的走了好运。 可惜了。 他们的福寿公主。 却是个福薄的。 春婵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满眼欢喜,又带了几分狠辣在其中的人,她摇了摇头,她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怎么能怀疑她有问题呢。 兴许是外界猜测的那般。 公主只是压抑了性情太久。 以至于,到后来爆发出来,变得半分不像从前的她。 ‘福寿’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 门外两人的百感交集与她毫无干系。 两人出了福寿宫。 福寿宫外站了一群人。 最前的是一抹明黄色。 张德匆匆迎上去,“陛下,公主与从前,没有半分相同。” 圣人闻言,心中更沉。 即便是‘福寿’有变化,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好好的活在人世间。 他看了一眼福寿宫,眼里带了一丝狠意,“王爱卿,里面的人便交给你们,若是妖怪,当场处死,若是人类,留她一口气。”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般大胆。” 王玄之回道:“是,陛下。” 道一早在福寿宫外候着,只等着圣人下令。 此时,她得了王玄之示意。 伏魔阵的最后一道程序开启。 福寿宫早在昨夜,便已经被布置成了伏魔阵。 整个福寿宫,便是一个巨大的阴阳鱼。 阵的八方,有八个阵眼。 合为八卦,意在伏魔。 道一将最后一个阵眼,也就是乾位摆上阵石,隐藏的阵法,立刻就显了形,成了一个天地囚笼,这是从困长右的锁龙阵学来的。 有一点不同。 她这阵法里,加了点儿别的东西。 不会困住人类。 这也是考虑到宫中人多,为免有误入的。 方才她在旁边看的时候,已经发现这‘福寿’公主的头上,滋滋的冒着黑气,所以她肯定是个妖怪,但圣人还在失去女儿的痛苦中,她就先不提这些了。 伏魔阵开启的同时,‘福寿’就感应到了。 她的好心情瞬间没了,立刻往福寿宫大门跑。 门是开着的。 她一喜,就要冲出去。 “砰——”她撞在了一道金黄色的网状墙上,上面有繁复的阵纹在流动。 她趴在墙上。 像是摸到了火似的,烫得非常的甩开了手。 见到外面站着的人。 ‘福寿’着急的喊,“阿耶,你要做什么,我是你最疼爱的福寿啊。” 圣人见到这张脸,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似有几分不忍心,就要别过头去,可是摸到了手心里的佩玉,他的心又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坚定。 他直视着‘福寿’,“不,你不是我的福寿,我的福寿早就死了。” ‘福寿’面色一变,她可怜兮兮的说道:“阿耶,你在说什么呀,你看看我,这张脸,怎么会不是福寿,我还好好的活着呢。” 圣人却不再多言,拿出了那块佩玉,“你且瞧瞧。” ‘福寿’隔着阵墙看了一眼,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玉,瞧着还挺——”话还未说完,她便想起一件事,当初一掌将那个女子打下井中时,她的腰间,似有一块这样的玉。 她惊愕的捂住嘴。 圣人将佩玉收好,“你连福寿从小带到大的佩玉,都不识得,也好意思冒充她的名讳。” 道一确认过井中的人,是真正的福寿公主,但这假的还是让圣人也相信,确实是假的,她们才能够动手,眼下时机已经到了。 王玄之将圣人带至一旁,远远观战。 陈夷之紧握银枪,侍立一旁。 道一开始往伏魔阵的八个阵眼,也就是八门上,每处输一道灵力,阵法顷刻间就起了变化,里面开始有雨雪雷电,狂风暴雨,都向那唯一的活物打去。 弱女子‘福寿’,就在打滚,躲过了一劫又一劫。 圣人最后的侥幸也没了。 他的福寿,并不会功夫。 圣人闭了闭眼,他的福寿真的没了。 整个福寿宫,被劈得七凌八落的。 伏魔阵仍存。 ‘福寿’顶着一乱糟糟的头发站起身,她一抹嘴角血迹,目露凶光,龇牙咧嘴,怒喝,“臭道士,坏我好事,今日我定要杀了你。” 道一充耳不闻。 仍朝阵法输入灵力。 有阵法在。 一点灵力,就比平时的威力大很多。 ‘福寿’贪恋的看看一身皮相,这可是她千挑万选的人。 全是这个臭道士的错。 “汪——汪———” “呃——” 第九十章:耳鼠 就挺突然的。 几声狗吠后,换来的是相对静默。 阵里的妖怪,阵外的人。 你看看我,我瞧瞧妖怪。 突于其来的狗叫声,大家都有点儿尴尬。 ‘福寿’是人形时,对伏魔阵的抵御要弱许多。 她知道再不放弃那一身皮囊,很可能会就这么交待在这个宫殿里。 为了保命,她只能变回原形。 阵法一直在流转。 她变化的时候,道一一直在外面使力。 变到一半时,本身有些痛苦,又被阵法的攻击伤到,所以才叫得那么凄惨,还发出了狗叫。 道一与‘福寿’隔着金黄色的阵网。 她也是第一个看清‘福寿’变身的。 从戒备到疑惑,再到现在,她甚至有点儿想笑。 “就这?”取‘福寿’而代之的,是一只长得很奇怪的妖怪。 长得像老鼠,又并不是老鼠。 脑袋还长得像兔子,有麋鹿一样的身子。 这只妖怪与比人还大,一瞬间比阵外的道一大了许多。它变回了原形,皮毛都有了一定的防御能力,此刻正在里面企图的破阵,想要突出伏魔阵。 道一见到它的原形,双眼一下子就发了光,便是正在破阵的它,也是浑身皮毛一紧,又炸裂开,洗脱脱一个刺猬模样,也加快了爪下的形动。 土色的灵力护着身上的皮毛,使劲的撞着阵网。 道一没管它此时在做什么,她有些高兴的感叹,“当真是缘分天注定,难怪你会嫁给王大朗君,你这辈子注定为他生为他死了。” 王玄之安顿好圣人,迎面走来,他不解的问她:“道一,此话何意?” 道一笑眯眯看着他,顺便解释了这个妖怪的来历。 “百妖谱上有载,【丹熏之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糜身,其音如獆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又可以御百毒。】” 原来这妖怪叫耳鼠。 难怪叫声像狗。 王玄之忽然想到,他大兄家里的情况,也不由感叹一句,一切都是天意。 还不待他多问两句,道一已经跑进了伏魔阵中。 耳鼠撞阵的动作一顿,立刻停下来,戒备看向了道一。 道一也防备的看向这只耳鼠. 一人一鼠,皆是玄级二级。 修为相当,拼的便是法术了。 耳鼠会什么? 道一盯紧了它的尾巴。 “急急如律令,束缚。”绿油油的木灵力,在伏魔阵里,开出了另一道网花,就像是一个天罗地网。向耳鼠四面八方的扑过去。 道一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耳鼠的特性。 耳鼠以其尾飞,能够不用灵力,使用自己的尾巴飞行的妖怪,站在地上和它打,同等级的难免要吃一些亏。所以她想先控制对方的飞行范围,再打。 耳鼠见话都不让说,就有扑天盖的地的绿丝绦向它汇集,半点不敢犹豫,立时向天上飞,只是它往哪边飞,那绿条便跟着它往哪里跑。 道一见它跑得飞快,又是一声疾喝,“急急——控术。”束缚术里带了控水术,线条分得更细了,中间的缝隙也逐渐合拢,耳鼠将元所遁形。 “收!”囚笼在收小包围圈子。 耳鼠在里面急得团团转,忽然它停了一瞬,头掉转了一个方向,直直俯冲下去,就要坠地时,它伸出了前面的爪子,飞快的刨着宫殿的石板地。 一不会儿就刨出了一个深坑。 顺着那个洞,它整个身子都埋了进去。 道一的囚笼聚合,里面空空如也。 这还是她第一次抓妖怪,抓了个空的。 是她忘了老鼠会打洞。 道一都没时间去反思错误,见耳鼠的洞越来越深,她站在洞口往下看,里面黑乎乎一片,只听到得一片回响,那是在打洞的声音。 跑得还挺快,洞打得不赖。 耳鼠是土属性的妖怪。 她用的是木灵力,还有九尾狐的技能,也是木属性的。 道一立刻向洞中输了大量的绿色灵力,唱喝,“《九曲玲珑》第一曲,《一曲玲珑·寒梅降》。” 她小心的引导一片寒梅降落,“急急如律令,控水———追踪。”又以控水术控制了寒梅,再用追踪符,引导着寒梅,前往地底深处。 耳鼠正在挖洞,洞口飘来的寒梅,就像是长了眼一般,跟着它走,冻得它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察觉到下面迟缓的动静。 道一又唱喝,“《二曲玲珑·历春秋》” 耳鼠在地洞经历了它鼠生中的最后一个四季光景。 ———— “《九曲玲珑》第九曲,《九曲玲珑·两仪转》———” 耳鼠经历连番变故,神经已经变得很弱了,这时它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它,“小鼠,小鼠,快回家,快回家,那里有光,哪里就是回家的道路。” 迷迷糊糊的耳鼠,就顺着那道天籁之音,顺着‘出口’,一步一步往上爬。 快到洞口的时候,它见到了明亮的曙光。 洞口还有一道人影,背着光,她的手好像还在做什么。 道一看到了鼠头,探出洞口,早就准备好的符印,一下子就打了过去,“急急——斩邪!”紫色雷符咒上面流动着绿色的灵力,轰的一下,打在了耳鼠的身上。 耳鼠并没有再次掉落下去。 道一的束缚术一直在施展,掉落的那瞬间,立刻将耳鼠捕捉到,拖出了洞中。 雷咒打中耳鼠,所有的幻术,也都用不上了。 道一走过去,蹭在它身边查看。 耳鼠清醒过来,但已到了弥留之际。 它只能恨恨的瞪着她,“你们人类真的是太阴险无耻,狡诈卑鄙了。” 道一面不改色的说,“你若真是正大光明,又何须偷偷杀害福寿公主,据我所知,她可是一位好人,待人有礼,做事有度,见过她的谁不说一声好。” “杀了人,还冒充她。” “你是真的讨厌人吗?” 耳鼠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 它就离开了这个让它活得不清不楚,也死得不明不白的世界。 在它人生的最后时刻,头顶的黑雾还盘桓着。 道一意念一动,看到了它的过往。 也有些明白了。 一只耳鼠,为何想要做那人上人。 ———— 第九一章:理由 丹熏山上,一群耳鼠。 它们有的欢快的打着地洞,有的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还有的两两走一起,中间连根针都放不下的甜蜜氛围。 其中有一只耳鼠最是调皮。 它见同伴在打洞,走过去伸出一只爪子,踹其他耳鼠的屁股上,打洞认真的耳鼠冷不防被踹进了洞了,吃了满嘴的泥,它吭哧吭哧的爬起来。 那只耳鼠已经跑远了。 它跑到晒太阳的耳鼠旁边,爪子上还捧了一堆泥沙,泥沙正好是挖洞那只鼠,扔在洞边的,它将泥沙扔到那只晒太阳的耳鼠身上。 那么大一堆泥沙,盖住了一张脸,吓得它以为有什么外敌入侵,立刻爬起来,将脸上的泥沙几下扒拉干净,就看到了罪魁祸首。 它此刻已经爬到了两只相爱的耳鼠身后。 两只耳鼠闭着眼,就要亲在一起。 它探出了脑袋,凑在了中间。 左右两边的耳鼠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侧脸,并不是平时熟悉的那张,吓得鼠脸一白,待看清是谁之后,无奈的说,“小六,你又调皮了。” “大兄,谁让这山上的日子好无趣呀。” 那只耳鼠摇了摇头,“我们的身分,就只适合在山上,山下都是人群,不适合我们,说不定会被人类捉走吃了,你不记得阿耶怎么死的了吗。” 小六耷拉着耳朵走开了。 它们的阿耶,有次误入人间,被人类识得,捉了去,剥了皮,吃了肉。 这使得它向往山下,又害怕山下,对人类又恨又畏。 一日。 丹熏山上传来爆炸声,整个山上发生了爆炸。 待爆炸过后,整个耳鼠族,被炸得七凌八落的,它找不到同伴在哪里,只找到了大兄的妻子,可它已经死了。 小六害怕的躲躲藏藏许多日。 没有再见到什么异常,它想或许是山神动怒了。 为了不再让山神迫害,它决定下山。 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小六变成了小老鼠的样子,但凡有人类见到,没有一个不喊打的,还有好几次,从猫咪的嘴下死里逃生。 几经劫难。 耳鼠变得警惕了,它先是观察那里的人,变成了夜间出没,这样总算是避开了大多数的人,只有猫和狗,并不足为惧,因为它有灵力,在夜里它所畏惧。 就这样几经辗转,听了许多人的话。 小六做出了和道一同样的判断。 长安繁华,那里适合它生存。 去了长安,那里让小六迷了眼,可是它仍旧只有夜里出现,这让它有些难过和不满,它很久没晒过太阳,它也想像族兄弟那样,躺在阳光下。 又是一日。 它在一处地底下,听到了关于福寿公主的言论。 小六滴溜溜的鼠转啊转的,很快便计上了心头。 它要做这位人上人的公主。 一切都如它预期的样子在发展。 只是很奇怪。 它做了公主,反而没得到想象中的拥挤、爱戴,反而有很多人在背地里说坏话,它一定要给这些人教训,可最疼它的圣人,都对它的状告,充耳不闻。 今日它也是进宫来告状的。 ——— 道一用手戳了戳,没有气息的耳鼠,她很想问一问,什么叫王玄之看起来很好吃,所以才想嫁给他,而不是外界传的那种,看上了他的美色。 最后转而求了其次。 它选择嫁给了王大郎,只是为了能够走近王玄之,想寻了机会吃了他。 道一抬头看了一眼进了阵法的人。 她也不知道该同情,王家兄弟中的谁了。 王玄之被看得莫名其妙,“道一这般看我做什么?” 耳鼠死了。 趁着尸身新鲜。 道一切开了它的胸膛,割下了一块肉,拿刀窜着递了过去。 “这个拿回去,给王大郎君的母亲煮了吃,御百毒,也能治她眼下的病,算是耳鼠对王大朗的弥补吧。”道一又蹲了下去,在胸膛里找东西。 王玄之伸手接过血淋淋的一块肉,“这便是你说的缘分天定,你是何时发现大兄母亲生了病的。” 道一想了想,“寺卿忘了,我在王家就偶然见过她一回。” 又拿出一块土色晶石,“妖晶归我,还有,寺卿可以问问陛下,是否要吃它的肉,喝它的血,但切不可声张。”王玄之点头表示他明白,如是都知晓耳鼠这类妖怪的功用,不免有许多人生了去捉的想法,妖怪会法术,又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命去填,才能捕一只。 “哦,对了,整个福寿宫地底,都被耳鼠打通了。你们看着办吧。”道一拿了妖晶走人,头也不回的出去,撤了福寿宫的阵法。 圣人在陈夷之等人的簇拥下走来。 他问:“妖怪呢?” 道一挠了挠头,“在里面呢。”说着就退至一旁。 圣人径直入了福寿宫。 宫殿地面一个大窟窿旁,躺着一只,麋鹿身子兔子脑袋,整个又像老鼠的妖怪,胸膛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还缺了一块肉,王玄之手里拿着一块肉,那肉还在滴血。 陈夷之惊呆了! 圣人惊呆了! 张德也惊呆了! 王玄之轻咳一声,“道一说这肉,于大兄母亲的病有帮助,让我带一块回去,煮了给她服下。”又凑近了几分,小声说,“圣人也可服用,能御百毒。” 圣人收回目光,看向了耳鼠,“张德,着人带去御膳房,妥善保存,留两块给太子和秦王,待他们回来了,再赐下去。还有于国有功的臣子———” “谨遵陛下吩咐!” 很快就有人把耳鼠带走了,福寿宫里的那个大洞,就变得特别的明显。 圣人盯着那个堪比无底洞的地洞出神,最后还是说了句,“就这样吧,福寿宫不用再修缮了,福寿宫永远给福寿留着,她什么时候想家了,就来看看。” 王玄之问:“真假福寿公主的事,可要昭告世人?” 圣人点了点头,“委屈王大郎了,也委屈你们王家了。” 王玄之摇头,“陛下节哀。”却没说什么谅解的话。 虽然圣人也失去了女儿。 但委屈是的是他大兄,原不原谅的话,得他大兄亲口来说。 王家的门楣,也不是他能一人随意应承的。 他能做主的,只有他自己。 ——— 第九二章:治病 “阿娘,慢些。”王大朗扶着王大夫人坐起身来。 “大伯母小心些。”王玄之一旁守着。 信道一是一回事,亲眼看着伯母好起来是另一回事。 王大夫人的病,也有一段日子了,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甚至请了御医也是如此。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王大夫人的病虽治不好,却也没有恶化。 不过自从她病了起,这一年多都没有在外活动。 实在是羞于见人。 四十有五的人了,肚子却突大了起来。 都能做祖母的年纪,她出去了让人怎么看她,又会怎么说王家。 唯一的一次外出,还撞见了道一。 王家这才有人,开始排挤道一,想让她自己出去住,免得在王家看见更多的秘密。 只是最后听说这药还是道一寻来的。 王大夫人屋里的人,脸色都有些红。 扶着喂了药的王大夫人,又重新扶着躺下。 王大郎有些不自在,阿娘屋里的人行事,他也知失了王家的气度,说,“二弟,阿娘的事,多谢了,还有道一的事,是我们的不是。” 王玄之摆摆手,“你的阿娘也是我的大伯母,如何能冷眼旁观。” “有关于道一的事,她也是无意撞见伯母,并无坏心思,伯母今日的病得能得治疗,也是那一见,道一不计前嫌的为伯母治疗,足可以证明。” “伯母担忧也有她的道理,身为王家大夫人,若有不好的言论传出去,毁的不只是她的名声,连带着王谢两家,都会蒙羞。但只是因为担忧,便对客人元礼,确实是我们失礼在先。” “说到底是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若是男子在外有子女,世人还会赞上一句风流才子,可换成是女子,便是不守妇道,要浸猪笼。” 兄弟二人说话极为小声,生怕影响了病中的王大夫人。 王大夫人这些时日病了,可耳目却是十分的清目,生怕有一丝风吹草动错漏了,又生怕没有什么风声传来,是以,这两兄弟的话,都让她听了个清楚。 面上满是病色,眼神却是十分的清明。 她撑着就要坐起身来,王大郎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身,去床边扶她,“阿娘你刚服了药,还要多多休息才是。” 王玄之见他转身,也跟了过去,“大伯母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王大夫人素面朝天的脸上,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来,“你们俩都是好孩子,道一也是个好孩子,是我这当个当娘、当伯母的想岔了,将来她有什么需要,只要不违反律法,你们尽管出手相助便是。” 兄弟二人齐声应下。 王大夫人忽然面色一变,方才的淡然之气荡然无存,“你俩赶紧给我出去,将孟春叫进来。” 兄弟二人完全摸不住头脑,对视一眼,赶紧出去叫人了。 孟春带了两个丫鬟,很快便从外间到了内间,她轻声的问:“夫人,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王大夫人苍白的面上了起了薄红,示意她靠近,孟春侧身过去,侧耳倾听,那张常年板着的脸,也露出惊愕的神色,“夫人莫慌,我这便安排。” 到了净房后。 孟春示意两个丫鬟离得远些,她仍在原地等着王大夫人的吩咐。 随着一声“噗嗤”声儿传来,净房里上空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气味,熏得人头晕眼花。孟春可算明白夫人为何那般为难了,幸好只她一人瞧见。 进了净房。 王大夫人的肚子再也憋不住,震天的响动之后,一股气体从身体内散发出去,整个人都好似松快了几分,又想到方才的动静,实在不好意思。 在净房里待了好一会儿,肚子肉眼可见的小了一圈,可把她高兴坏了。 出了净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王大夫人面带喜色,不顾礼仪的拉住孟春的手,“小春,我的病真的快好了。” 孟春也喜极而泣,“娘子只管放宽心,我就说你过你会好起来的。” 几人扶着王大夫人回去。 被轰出去的兄弟二人,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了。 王玄之风轻云淡的行礼,“大伯母,道一说你这病,一旬左右便可康复,届时多食温补的食物,切记不可大补太过,反而伤了身子。” 王大郎也立刻说,“阿娘,听二弟的,好不容易寻到了药,你可不能乱来了。” “阿娘省得了的,阿娘还要看着你娶妻生子呢。”王大夫人笑着说道,忽然又想起了,他儿子已经娶了一个不得整个王家欢喜的妻子。 王玄之见状,遣散了丫鬟,便是孟春也没留下,他将真假福寿的事,与两人说了一遍,又将那药的来历也说了,想看这二人有什么想法。 王大夫人愣了愣,从前的福寿很讨人喜,她也想过做了儿媳是件不错的事,可后来的‘福寿’,哦,老鼠,生得太不讨喜了,她曾经有过生吃了对方的想法。 可是,倒也不必真的,拿了对方的肉给她吃呀。 她呆呆的问了句,“大郎,你的媳妇儿在我肚子里,现在怎么办。” 王大郎刚回过神,就:——— 王玄之也:——— 片刻静默后。 王大郎说,“此事本与二弟无关,是我王家生得太好了,这才叫人惦记,将来大兄再娶继妻便是,看着这份关系,陛下会更加厚道我王家的。” 王玄之有些僵硬的笑了笑,“大兄,将来会娶到情投意合的嫂子的,安道永远支持你。” 他的心里却是发紧得厉害,大兄这是拿自己的亲事,为王家谋了一份更好的前程,他一定会帮助大兄,谋得属于他的幸福的。 王大夫人久病初愈,体力有些不支。 她仍撑着说了句话,“兄弟二人说什么这么见外呢。眼下过不了几日,便到除夕了,还不快去帮着大人张罗点儿。”说完一手推一个,将两人往外赶。 孟春在外头,偷偷笑着。 别看王家二郎在外光风霁月,在家还是个孩子。 “阿娘(大伯母)说得是。”两人复行了一礼,一齐离开了王大夫人的别院。 他们是该好好的准备一下了。 ——— 第九三章:除夕 除夕守岁,辞旧迎新。 “噼里啪啦”声声爆竹声在长安城大街小巷响起。 其中以长兴坊的王家尤甚。 那爆竹声几乎盖过整条街的响声,离他们家近点儿的,好不容易一家团聚,想要高高兴兴说两句体己话,但是外头声音太多,只能扯着嗓子喊。 弄得路过的人,还以为他们家里吵架了呢。 一年不着家,家里肯定有什么事,被人抓住了吧。 这么一闹腾,都知道王家久病的大夫人,像是遇到了仙人,吃了仙丹一般,奇迹般的出现在人前,好多人都想来摸摸底,王大夫人只消露个脸,什么疑虑都没了。 人是真的好了。 王家是真的高兴,才不管外头的人作何想法。 那个假公主的事,他们也知了。 更加觉得是那个假公主,克到了王家大夫人。 要不怎么她一死,大夫人就好了呢。 除夕至。 王大夫人身体完全好了。 寓意着王家,将除去晦气,迎来新的景象。 王家老人都在琅琊。 王玄之的父母,仍在外云游,逍遥天地间。 是以,大房与二房在是一起过的。 “二郎,大伯母这一次多亏了你,大伯敬你一杯,”王玄之的大伯王平乐,高举青铜酒爵。 王玄之立刻起身,“大伯父,我们是一家人,二郞的父母时常不在家中,全赖大伯母自小带我如亲子,大伯父时常教导于我,我亦视你二人如父如母。一家人又何须多言。” 王平乐笑道:“回头等遗风那臭小子回来,大伯父替你揍他一顿。” 王玄之笑笑,没有回话。 他也很想揍自己的阿耶,但不能亲口说出来。 有人代劳,且让人挑不出错来,何乐而不为。 王大郎替王大夫人夹好了菜,他插嘴,笑说道:“阿耶,此次阿娘能痊愈,多亏了那个叫道一的仵作,之前他在我们家住下,见到阿娘的病,及时送来了药。” 王平乐顿了笑,沉声说,“那是个好孩子,”又看向了王玄之,“今日过节,她孤身一人来长安,想必还没地方吧,不若叫她来———” 说着又觉出不妥,“二郞,你看这———” 当初是他们想办法,把人给挤出了府,如今又叫人回来,着实让人气不顺。 王玄之笑道:“伯父不必着急,此事二郞正要与你们说,今晚守岁,我便去道一的新宅,守着夷之兄弟俩,你看如何?” “嗯!”王平乐点头。 王大夫人突然站起身,急得团团转,“二郞要过去守岁,我得去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让你带过去,新宅定然缺很多东西。” 桌上的三个男子汉,瞧她着急起来,不由笑了笑。 将一切准备妥当。 几乎是把王玄之撵出去的模样。 王玄之抱着一堆礼,站在王家大门前,傻了。 王大夫人走过来说,“二郞,帮我替那个孩子说声抱歉,伯母不能亲自上门了,还有这些东西不是给她道歉的,是送她的新年贺礼。年节将至,王家需要人手。” 她郑重的说,“待年后,伯母亲自上门,向她道歉,还有道谢。” 王玄之也郑重的点头,“大伯母快进屋里去吧,这外头风霜大,你大病初愈,仔细些才好。” “嗯。” ——— 除夕的热闹,也传到了永乐坊。 十三载在九宵观过的,道一忽然觉得有些冷清。 她琢磨了一下就有了打算,今日先去客似云来,吃新出的羊肉锅子,这么冷的天,坐在窗前吃一锅暖暖的锅子,看着外头白雪纷纷,堪比天上人间也。 刚迈出新宅半步,就有一只鸽子落她胳膊上,抽掉鸽子腿上的竹简,上面简短的说了,王玄之今日要带陈家兄弟来同她守岁。 她收好信,带着鸽子回了宅子,撇了撇嘴,她只能先随便吃点了。 正想动手,做一餐简便的饭食。 宅院里传来了敲门声。 道一将鸽子放好,让它自己吃东西,便动身去开门。 拉开大门。 她探出头来,先是诧异,随后又看了一眼天色。 外头白雪纷纷扬扬,尚在午时的点上呢。 她问:“寺卿怎的来得这般早。” 又见他面色迥然,她会意的说:“被赶出家门了?” 王玄之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无奈的抬起手,“你确定让我这么和你站门口说话吗?”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红袍已如白雪压枝。 她乐呵呵的说:“寺卿快快请进。”还要伸手帮忙拿礼物,不过给王玄之拒绝了,“这点东西我还拿得动的。” 正要往里走,敲门声又再次响起。 “寺卿你知晓库房在哪里,我先去开门了。” 门外站着两张相似,又不尽相同的脸。 是陈夷之拎着大包小包,还有同样的陈舒光。 道一又望了一眼永乐坊旁的宅子,“你们家中不过年了吗?” 陈夷之嘿嘿一笑,“放他们回家陪老小,岂不更好。” ———— 一桌子人围着一口锅,锅由一个架子支起,下方的柴火烧得很旺,里头的水翻腾沸滚,还有各种吃食放在里头,香气穿满了这个清冷的新宅。 道一坐下的那一刻,仍觉得不真实。 几人布置了半时辰,满院的通红,还有沸水都沸之后的氤氲,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梦中。 九宵观里,师父总嚷着没钱,逢年过节,只给他和师兄随意买了点儿,从不弄这些东西。 直到现在她还在怀疑着,那些香客给的银钱,都被凌虚子拿去给浙东观,就为了讨好师叔。 师父这个修道之人心不净呀。 手中的碗突然动了一下。 道一低头看,碗里多了一片羊肉,还有一叶青菜,以及王玄之还未收回的筷箸,他隔着缥缈的水雾,笑说,“除夕快乐。” 声音如珠如玉,一粒粒滚进心底。 “除夕快乐!”道一低头有些更咽的说。 陈夷之嘴里快速的嚼了一块肉,含糊又清楚的说,“除夕快乐。” 陈舒光更是怕吃不上,一面抢肉,一面大声嚷道:“除夕快乐,大兄,你又抢我肉。” “啊,小一师父,你怎么也抢———安道大哥,放下那快肉。” 三人异口同声,“谁吃到就算谁的。” 屋外,白雪纷纷。 屋内,其乐融融。 “除夕快乐。” ———— 第九四章:新年(新年快乐)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 一夜之间,长安城换上了素服。 又在一夜之间,点缀上了红梅。 今年除夕和新年。 长安城分外热闹。 但是有一群人,却过得格外‘辛苦’。 他们就是上值摸鱼,被圣人抓了个现形,又被王玄之罚扫长安城街头雪,一众大理寺属官。 临近除夕。 他们努力横扫长安街头雪,就为了能安稳的回家过除夕。 可是雪扫干净了,又被扑天盖地的爆竹,给掩盖了。 好歹能回家吃上一顿晚食,过一顿团圆。 收到百姓同情又感激的目光。 同情他们大过年的,还要出来清扫积雪;感激今岁他们不用从家里出人,可以和和美美的吃一顿年夜饭,还有的人目光更复杂了,他们透露出明年也这样该多好。 大理寺一众属官,就:———他们并不想。 明年还这样,被圣人抓包。那丢的不止是俸禄了,可能还有官职。 ——— 除夕热闹了一夜。 长安城中连着七日无宵禁。 大周七日不朝,年初一前后各三日。 除夕第二日。 在家中睡着的一众属官,寻思年初一美滋滋携一家老小,去城中看花灯,看杂耍,看皮影戏———结果被他们的上司,挨个从美梦中,敲醒了。 王玄之神情严,“你们今日得将长安城的积雪,还有街道清扫干净。” 一众人哀嚎。 蒋七壮着胆子问,“寺卿何须如此着急?” 王玄之盯了他一会儿,直到蒋七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他才说道:“不日,秦王大军将还朝,你们也不想他们的马蹄,没在东边的雪地里摔倒,却在自家门口出事的情况出现吧。” 懒散的一群人,闻听秦王大军还朝,那一身精气神,总算是回来了。 他们拿着扫帚,认命的去清扫积雪,尽管扫了又落,他们也没什么怨言了。秦王可是他们心中的大才,大周才建立几年,可在这之前,就已南征北战。 相反太子,就有些被压制住了光芒。 想到这里,他们就不敢再想了,再想又是一场皇室操戈的戏码。 或许大周会不一样呢。 ——— “阿耶,我想要一串糖葫芦。” “买,新年一定要吃上。” “阿娘,那个风筝好大好漂亮。” 妇人捏了捏手中银钱,一咬牙,“挑个最大最漂亮的,回去你们兄弟姐妹一起玩儿。” “好耶。”五六个孩子一起欢呼,一群孩子的欢呼,让周遭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道一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挤在热闹的人群中,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问道:“寺卿,你怎的不与那些一起清扫积雪,反而跟我这个道士,一起逛长安城?” 王玄之笑弯了眉眼,“他们是犯了错,往日是拿了银钱请人来扫,今年倒是少了一笔开支,今岁除妖的银钱,又多了一笔来路。” “还是你想整个大理寺一起去清理街道?” 整个大理寺,不是也包括她吗? 道一才不傻呢,死贫友不死道友。 打妖怪她可以挡在前面,这时候就让他们挡她前面。 唔,这叫同僚之前互帮互助。 道一双眼一亮。 她也弯了眉眼,嗓音带着少有的清亮,“寺卿此举深明大义、公正廉明———”不管合不合适,洋洋洒洒的一通夸赞一下来,两人都通体舒坦。 两人踩着才清扫过的积雪,边走边聊天。 道一:“寺卿不回家,和家中一起过新年吗?” 王玄之:“我的父母并不在家中。是以,大伯母他们并不拘着我有自己的安排。” 道一很好奇。 她寄住了几月,从未见过王玄之的双亲。 “寺卿的父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王玄之低垂着头,哧哧的笑了,“他们啊,非常的有趣,若是你见了,也会喜欢的。” “大兄,我怎么觉得,他二人像是在相看对象。”陈舒光歪着脑袋,终于说出了他的疑惑。 陈夷之也有些艰难的说,“小二你的感觉,我也有。” “你们可以说小声一点儿的,我并不耳背。”道一回身说了一句。 四人今日约了一起,痛快的玩一日。 结果却是。 陈家两兄弟,扛各种礼物。 王玄之陪笑。 道一也拎了不少玩意儿。 头上挂了一个老虎面具,手里拿的兔子灯,已经由王玄之代劳,她拿的是另一盏,百鬼夜行图,灯影在人群里倒不怎么显眼。 王玄之戴了一张狐狸面具,轻轻松松的提着那盏兔子灯。 陈舒光用胳膊,扶了一下小鸡面具。 他不服气的嘟哝,“大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双手拿了一堆东西,头上还顶了一只小毕方,哦不,胖毕方,它又吃胖了。 陈夷之戴着一只小猫面具,他透过两个小孔,无奈的撇了弟弟一眼。 他兜了兜自己的右手,好麻,这胖狐狸,也太沉了,“要不我们换换?” 对比两只的重量。 陈舒光突然觉得,头顶小毕方,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四人艰难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甚至碰到了好几次,等着清扫的同僚。 反正他们戴了面具,也没人认识。 “快看,前面有好多人围着,我们去看看。”道一兴奋的跳了起来。 扒开层层人群。 礼物已经掉了好几样,衣裳也有些乱,面具也歪了,好歹没掉。 他们终于挤了进去。 里头是一个青年人摆的摊子。 地上放了许多东西,旁边还有一叠圈子。 地上的物品里有一尊老子像,是乳白色的,真真一副德道高人呀。 道一眼睛都直了,“卖家,这个怎么玩的,”她有些迫不及待的问。 卖家见她年轻,也笑着走过来,“十文钱十个圈子,每个圈子用一次,只要圈中任何一样东西,你们都可以带走,不再另收银钱。” 道一立刻从身上掏出十文钱,“卖家,给你。” 她拿好了圈子,咻的一声,就套在了老子像的身上。 “好!”一旁有人连声喝彩。 卖家嘴角直抽抽,心里在滴血,那是真白玉,他亏本了。 又一个圈子下去,一个金元宝——— 十个圈子下去,全是好东西。 道一将一堆东西抱着,最后看了一下,“我就要这两样了。” 老子像得带回家,正好家里缺供奉。 金子,更缺了。 卖家心里滴血,也只能笑送四人离开。 “哇,前面还有人。”刚挤到人群中,道一瞳孔猛缩。 一团火焰直冲她面门,又堪堪停止了。 有一个小孩子,拿着一个铜锣,沿着人群讨赏。 道一十分不舍的摸了摸那锭,刚捂出一点儿温度的金子。 一咬牙,放在了铜锣盘上。 小女孩儿瞪大了眼睛,水汪汪的,里面装的全是欢喜。 她连连感谢,“谢谢贵人,你会一生平安的。” ——— 放下朝延、放下妖怪。 四人痛快的玩了一日。 天际朦胧,仍旧未归。 “谢谢寺卿、不良帅,还有陈二朗君。”她知道这三人,都知道她初来长安,没有亲人在身边,所以除夕与新年,都陪着她。 陈舒光一摆手,“说这话就见外了,你都是我小师父了,叫我名字舒光就可。” 陈夷之也点头,“公事上除外。” 王玄之也盯着她,神色柔和,“嗯。” 道一睁着一双明亮眼睛。 天上正好燃起了烟花,是皇城那边的方向。 “砰———” 烟花绚烂的样子,融入了每个人的眼里。 “安道,新年快乐!” “道一,新年快乐!” “夷之,新年快乐!” “道一,新年快乐!” “舒光,新年快乐!” “道一,新年快乐!” ——— 走过一条又一条长街,街上全是攒动的人头。 “长安城真的很美好,不同于九宵观那份与世隔绝的幽美,长安的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积极的生活着,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长安。” “也是因为他们,才有千门万户,也才有了各洲各城池,更有了如今,日益向上的大周。” “愿:将来无战乱。” “愿:无妖怪生事。” “愿:天下早日太平。” “愿:盛世早日到来。” “砰———” “砰———” “砰———” 烟花窜上夜幕。 轰然爆炸开来。 星星萤火聚合。 光火亮如白昼。 照亮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 第九五章: “宜出行” 武德四年。 正月初二,宜出行。 ——— “寺—安道,今日你们不去拜年吗?”道一回头问了一句。 王玄之三人都换了一身厚重的衣裳。 特别符合新年的气象,红彤彤一片。 一红千姿态,一红百媚生,一红朝气蓬勃。 四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行走。 王玄之方才踩到了一个坑,待抽出脚之后,他才说,“家里有长辈,不会失了礼数的。” 陈夷之却是摇头,“父母不在长安,我们礼节到了便是。” 陈舒光他张了张嘴,一口气就泄掉了。 “舒光,你得重头再来过,不可分心。”道一毫不留情。 陈舒光撇撇嘴,哪有大过年的,就让人练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的。 还有不想让我分心,你们三将我放家里练,岂非更好,一面让我行走,还要说话分散我心神,谁能够一心一意的锻炼,他都有些怀疑被几人联手坑了,但是没有证据。 道一又摊手,“我在长安属孤家这寡人,倒是做什么都无所谓,你们三就这么跟着我,在长安城里瞎玩儿,被熟人瞧了去,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两人沉默,一人练功。 陈夷之应和,“你说得挺有道理的,这长安城说大不大的,我们都快逛腻歪了,看来看去的也没什么新意,你们说去哪里好呢?” 陈舒光这回又没沉住气,一下子破了功,“长安城里能玩儿的可多了,大兄你才走了几个地方,烟花之地、酒肆、赌馆———你可从来没去过。” 陈夷之觉得他的拳头好痒,但是看了一眼说完话,就跑到道一身后的人,他忍了忍,新的一年才刚开始,就暂且放过他一回。 王玄之忽然开口,却是同意他的话,“舒光说得确实不错。” 三人目瞪口呆的看像他。 他面色自若的说,“除了这些地方,舒光知晓好玩儿的地方,定然比我们多,还不会被熟人(长辈那种)发现,可让他为我们说一地。” 陈夷之不由感叹,“这朝延放个七日的假,好难打发呀,还不若让我们回衙门上值,实在是有些无聊了。” 道一对他怒目而视,这个干活狂人,不稀罕玩耍,也别带上她呀,她还是觉得没有衙门里的条条款款,自由自在多了,只要不与朝廷作对,谁乐意管到道士头上去。 王玄之也帮她说了一句,“夷之是忘了我们在哪个衙门里吧,大理寺我倒是宁愿里面清闲的好。” 陈舒光弱弱的举了个手,“那个,我听人说,有些东西说不得的,指不定大兄这么一感叹,你们的休沐,得提前结束了。” 道一三人:———这熊孩子。 “去哪里玩儿?”道一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要立刻找个好地方,放松放松。 一年到头来就七日,还要提前结束休沐,回到那个活儿干不完的衙门,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项上的乌发,约莫不太能保得住。 陈舒光凝眉,片刻后,他高兴的说,“如今满长安的冰雪,红锻子,看起来都差不多,有一地倒是不俗,你们可见过用冰雪堆叠起来的冰屋子?” “倒是值得去一趟。”三人异口同声。 ——— 金光门出城。 今年的雪又急又大。 雪天之后,路滑得紧,行人都少了许多。 有水的地方,都被冻上了。 道一他们几人俱有功夫在身,都有好几次险些滑倒。 陈舒光只会些三脚猫功夫,早摔了好几个大墫子,可怜的是没人扶他。 用陈夷之原话来说,只要他命还在,就得自己爬起来,光靠别人是怎么回事。 陈舒光又一次堪堪站稳,就被人从后踹了一脚,趴在雪里,摔了个五体投地。 他糊了一脸的雪,哀怨的回头,不满的问,“大兄,你不是说现在让小一师父管我吗,还踢我做什么?还有,我今日也没犯错。” 被指责了,陈夷之半点儿不尴尬,他理直气壮的说,“只是让道一代为看管你,又不是把你送出去,大兄还是不是你大兄了?” “你还是我大兄。” “那不就对了。” “可你为什么要踢我。” “我那是让你快点儿带路,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万一晚了去,误了午食,你去山上给我们打猎吗。” 道一和王玄之对视一眼,两个乐不可支。 陈舒光敢怒不敢言,他摸摸早没了知觉的屁股,又坚强的爬起来,认命的给三人带路。 很快就到了他说的地方。 义阳乡。 由金光门出城之后,再往长安县西南二里。 义阳乡属长安县,管布政里。 三人齐齐看着陈舒光。 陈舒光被看得一激灵,他怀疑这天太冷了,使劲儿搓搓胳膊,他说,“马上就到了,就在义阳乡后山上。” 陈夷之看不得他这模样,“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山上到底有什么?”说着就拿出了那杆不离身的银枪,猛的一拄,地上的积雪都被震飞了。 陈舒光吞了吞口水,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徘徊。 “那个,大兄啊,我说了之后,你可不能生气。” “你说吧,我听着呢。” 陈舒光顿时挺直了脊背,“之前我不是一直寻你要银子吗,除了去刘义他们说的那些地方,还有就是花在这山上了,我们好几个人,一起建了处宅子。” “宅子里是什么?”陈夷之想,若是他敢说出,山上养了人,还全是女子的话,今日这弟弟是不用留了。 陈舒光丝毫不知,性命在生与死之间游走。 他说:“山上都弄了些我们平时爱玩儿的,冬日里还会堆一个冰房子,住里头一点儿不觉得冷,可———” “好了,现在就带我们上山。”陈夷之阴恻恻的看向他。 一路行来。 道一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此时也开始期待起来,冰房子还有各种用冰做的东西呢,两人连连催促陈舒光,“走吧,正好赶上吃午食。” 身边没有一个盟友。 陈舒光认命的带路。 山上有宅子,上山的路自然有人清理。 几人很快就上了后山。 一座占了半个山的宅子,也浮现在几人眼前。 ——— 第九六章:都是不良帅的 几人还没走到近。 宅子大门前守着的两个下人,便先迎了上来,不耐烦的说,“什么人———快走,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陈舒光的脸,成功的让他们把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里,大声的喊了一句,又行了个礼,“是二郎君来了,方才是我们失职了。” 后者不在意的挥挥手,“行了,我现在要带他们进去,看看今冬的冰雕。” “是是是,二郎君请,诸位贵人请。”两个门房同时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在这大冷的天里,他们额头上愣是热出了一头的汗水。 来到封闭的宅院大门前。 三人同时抬眼望去。 宅子上书三字:风雅颂。 道一看了都直摇头。 王玄之见她摇头,忙小声问了一句,“出行前,你可是卜了卦的,说今日宜出行,现在摇头是何意?” 道一又看了一眼宅子的匾。 王玄之不由抚额失笑。 三人由陈舒光带进了‘风雅颂’。 宅子分了六个院子。 礼、乐、射、书、数、御。 陈夷之欣喜的回头看他,“行啊,你小子,竟然会背着我偷偷的学习了。” 陈舒光尴尬的笑笑,“大兄啊,咱们要不先进去看看?” “好啊。” 全程像极了来见世面的两人,不急不徐的跟在他们身后。 陈夷之两兄弟,一个高兴,一个心虚,完全没注意到他俩。 道一也就放心了,她都不用避讳的问,“安道,你看出了什么没有?” “嗯——你呢。”王玄之笑笑。 道一将一张小圆脸,鼓成了小青蛙,“我觉得这里并不像夷之以为的那样,舒光也不像是一个会主动学习的,他虽然心性赤诚,可他玩儿的,都是纨绔子弟中盛行的玩意儿。” “还有方才那两个门房,我觉得好像也有些问题,可又说不上来具体什么问题。” 王玄之含笑点头,“你说的都对。不过这里有什么,进去一看便知。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里面的东西,不外乎那几样。 夷之能气死的那种。 至于门房,我想应当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庄子里,或许有什么东西,是瞒着舒光的,而他带着我们突然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不是说,今日宜出行的吗?” 道一鼓了鼓讨喜的脸,“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岂是人力能算尽的,出现一个状况之外的人、事、物,那一个结果,便已不是之前的结果了。 况且什么都能一眼看到尽头,行于世间又还有什么意义。” 王玄之见人被气到跳脚,摇头失笑,快步跟上了前头三人,他们推开了礼的院门。 礼院内被隔绝的一切,势如破竹的冲了出来。 红的、橙的、黄的、绿的、青的、蓝的、紫的等颜色衣裳齐聚一堂,约莫十数人。 若在春日里,可赞一句,好个‘百花齐放’。 在这冬日里,只能说鲜研夺目,与梅争冬了。 这群人的衣裳,都是半阖半开。 若论哪朝哪代可与之相比,非魏晋莫属了。 魏晋穿着那是一派风流,形色各异的有才之士,争相竞逐;但这一群人,毫无精神的衣裳挂着身上,他们作着不伦不类的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简直是不知所谓。 院中好多个女子,在众人围坐的中间,将身子扭得堪比长蛇了。 道一不懂世俗之仪,可她懂乐律呀。 这院内的弦乐、鼓乐、管乐、笙乐,各自为营。 不能没有关系,只能说毫不相干。 且有绕耳三日不绝的声势。 若是故意而为之,她也只能赞一句,实在是高人。 但看他们手势,还有吹奏的口型,没一个是对上的,看来不是她听错了。 再看身边几人。 陈舒光是满脸的震惊,好似也是第一回见。 反观陈夷之,道一怀疑多来几回,这人的牙莫不是要碎。 王玄之仍旧是温润如玉的笑。 道一托着下颌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等她找到医治的方子,再说出来吧。 礼院的院门忽然打开,冷风飕飕的往里刮。 很快院内的人便有所察觉。 陈夷之反过身子,一脚把陈舒光给踹了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院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见陈夷之动脚伤人,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只当是他打的院里的人,当即便有人怒喝,“什么人,胆子这么大,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陈夷之不怒反笑,“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皇宫大院,还是皇家别院,我等进不得。” 那人心里一梗,又挺直了胸膛,“此处乃是不良帅管着的,他的亲弟弟可是我们的主事,仔细不良帅上门,灭了你们全家,看你们还敢嚣张。” 三人都石化了。 陈舒光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又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算了,还是装死幸福一点儿。 陈夷之拿着他的银枪比划了一圈,将整个庄子囊括在内,他问,“这么大的宅子,一个小小的不良帅,就能占有了,谁给他的权利?”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那人一把撸袖子,露出了仿若轻云衣裳下的胳膊,“今日扫了我等的雅兴,等你死之前,我们会告诉你,这里究竟是谁的。” 方才还在坐椅上‘羸弱不堪’的公子哥,一下子暴露出他的无礼之举,又将他结实粗壮的胳膊展露人前,上面的累累伤痕,断不是一个养尊处优之辈。 陈夷之一脚踢了枪尾,枪尾下一刻便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直接就冲了过去,“废话真多。” 那个壮硕的男子,见到银枪朝他打来,忙举起两只胳膊将银枪夹住,银枪用力一压,男子便跪了下去,银枪高举过头顶,银枪再往下,男子身子也一沉。 男子膝下扫干净了雪的地,已经出现了裂纹。 他感觉自己这双腿,约莫废了。 其他的人,这才反应过来。 最厉害的,已经被打败了。 他们应当怎么办? “你们既说不良帅,可认得我手中这杆枪?”陈夷之环顾四周,干脆利落的收回银枪,这才落下一句,让众人傻眼的话。 ——— 第九七章:冰雪之下 尚在心疼腿废了的男子,豁然回头。 他那张快四十,故作风流才子的脸,此时,透过黝黑的肤色,也能看到惨白,还有一丝狠辣,一咬牙,“兄弟们,若今日不将他们留下,明日我们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其余十数人,也都将碍事的袖子卷起。 无一例外,俱是肉理结实之人。 “呵,原来是一群拿着下人的月俸,享受的却是主子的分例,你们这么做他们知道吗?”陈夷之像是没看到一群人围着他似的,自顾自的问。 跪在地上的人,被另一人扶起,在一旁坐着,他恶狠狠的说,“只要你们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了,今日之事,只到风雅颂就止了。” 陈夷之哈哈大笑,风雪中的红衣银枪男子,笑得那么肆无忌惮,也让人心惊胆颤,“小二你再不起来,我便用银枪,将你永远钉在雪地里了。” 都快在雪地里睡着的某人,一个有模有样的鲤鱼打挺,笑呵呵的凑了过来,“大兄,这不是你功夫见涨,我一时没缓过神来嘛。” 院里的内看到,满身是雪的人。 脸被挡住了,可这声音他们熟得很。 陈舒光‘不负众望’的抹去了雪渣子,露出了他清俊的脸,“你们谁出的主意,自己站出来———,”他说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咦,你这身上的衣裳有些眼熟。” 他想了一会儿,猛的一拍脑子,“这不是我留在风雅颂里的吗?张护院你竟然偷穿我的衣服。” 张护院便是那个断了双膝的中年男人。 他发了狠的说,“既然被发现了,那么二郎君想怎么办呢?” 陈舒光也被问到了,他说,“大兄怎么办呢?” 陈夷之想了想,“这个别院里,只有这些护院和女子吗?” “不止,还有好多人呢,都是我们几个平日交好的,分开出银钱请来的,每个院内都差不多有这么多人。” “安道,我觉得事情可能有些大。” “道一我们我去其他院子看吧,舒光带路。”王玄之都没再看院内一眼。 “好!”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道一还是被惊住了。 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下人啊。 既然不想做下人,那么就不要为了那点儿银钱,折了自己的腰板,拿了主家的钱财,干着阳奉阴违的事,如今天下初平,能做的事很多,端看想与不想。 主家既给了银钱,与你们活命,便有活命之恩,不报恩便算了,竟然还报仇。 银契相与,便是白纸黑字的事,拿了银钱,却又不甘于认命。 人呐。 命比纸薄,心比天高。 其他几个院的人,也都是模仿平日里主家一般,万分惬意的享受着。 唯独书院。 几人还没踏进去,就有一股不同于寻常冷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阴风阵阵。 又冷又有阴风。 陈舒光踏进去的第一步,就给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举目望去。 巨大的冰房子,占了大半个书院。 心中稍显安慰。 他说,“这个书院倒还有几分像话,我们不在,也还知道开始将冰房子雕刻出来。” 一座冰房子,抵得上一个书房大小。 书院的下人,全都老实的站在陈舒光面前,等候差遣。 道一很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这冰房子里的冰,做地板也不至于这么厚吧。” 有个下人,差不多三五到四十年纪,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哆嗦着走出来,一拱手,“回这位贵人的话,地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积雪,踩踏上去,才会有主家他们经常说的那种感觉。” 陈舒光挠了挠脑袋,“我好像没这么说过话。” 那个下人一梗,还是缩着脖子解释道,“二郎君,这是杨小郎君说的话。” 陈舒光回望二人,乐呵呵的问,“安道大哥、小一师父,不若我们现在便看一看这书院的冰雕。” 王玄之不得不提醒他,“你大兄还在收拾那几个,硬给他送山庄的下人,你确定现在就要开始看吗?” 道一扶着冰房子的大门,不由在心中感叹。 这座冰刻的房子,与现实的屋子几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便是,一个是木制的,一个是冰做的。 在她将要一脚踏进冰房子时,那个胆子小的男子紧急的喊了一句,“贵人且慢。” 道一回头,“怎么了?” 她清秀讨喜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那个下人,不好意思的说,“里面的地还没弄平整,我怕贵人踩到坑里。” 道一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无妨,我身轻,踩不了的。” 下人欲言又止,见她真的要进去,身子有轻微的抖,跪在地上的十数人,也跟着抖得厉害。 王玄之将一切收在眼里,内心暗叹一气,或许道一卜的宜出行卦,要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了,他行至那个书院的领头下人面前,拿出他的腰牌。 待对方看清,脸色变得灰白,他问,“我们上山时,本官属见到地上有不少快要被积雪覆盖的脚印,约莫五六人的样子,他们现在何处?” 胆小的下人,不停抖啊抖,他说,“那是我们中的人下山采买,今日并无其他人上山。” “寺卿不用问了,我看到了。”道一蹲在冰房子里回话。 房子有门有窗。 王玄之正好在一扇窗户外边,透过窗户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道一用双手刨开了地上的冰,一双手冻得有些红,冰雪被刨开,一双黑色的长靴出现在白色的雪中,再刨开一点,便是翠绿色的裤腿。 “舒光,去冰房子里帮忙。” 陈舒光不明所以的应声,甫一进大门,惊得他说话,都不利索了,“小小小一师父,他他他们———” “先帮他们清理身上的积雪吧。”道一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却有一股肃杀气息夹杂着冷风吹来,陈舒光不由自主的抖着蹲下挖下。 很快。 两人合力将厚厚的积雪挖开了。 六具尸体,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起,就在书院的院内。 陈舒光看着这六具尸体,摊坐在地,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杨六、卢七、郑九还有他们身边的小厮松香、墨竹、砚池,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的?”陈舒光红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胆小的下人怒喝道。 ——— 第九八章:灭口 道一翻看完最后一具尸体,她起身说,“寺卿,从左起第一位死者开始,年龄分别在十三、十二、十二,剩下三位,都在十六岁左右。” 陈舒光呆愣愣的说,“杨六是我们中最大的,他十三,卢七和郑九与我年岁相同,松香、墨竹、砚池他们都是家生子,陪着他们三人一起长大的,年岁十六。” 道一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微一叹,又说:“几位死者生前,都遭受过棍棒的责打,全身多处骨裂、骨折,按杖打的伤痕来看,有的伤痕左边横长三寸,阔二寸五分;右边横长三寸五分,阔三寸。各深三分。 还有伤痕是左右两边横长具是三寸至三寸五分,深三分,因在冰雪中掩埋,又因为受杖时辰尚短,他们身上的伤痕,也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他们的背上,也有被杖打的痕迹,横长五寸,阔三寸,深五分。 按他们的伤痕推断,三种棍棒伤痕深浅不一,施行者不下十人。 应当是最近两三日的事。 他们真正的死因,却不是棍棒杖行,而是因为最后的掩埋,剩下最后一口气,得不到喘息,才是他们致命的死因。”道一说完目光如电看着地上跪着的十数下人。 她生不起半分同情。 出行没想到会验尸,她只能凭借双手验尸,没有任何工具,无疑加大了难度,在验完尸之后,又看了一眼几人身上的白雾,那喘不过气的压抑感,她只看一眼都觉得呼吸困难。 六人都只想活着,恣意生活在阳光底下。 这点愿望她是完成不了。 唯有帮他们验出一身伤,帮助大理寺提供线索,洗清冤屈。 陈舒光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他们三是家中最小的,不像我,他们受到的约束也要少一些,不说百依百顺,但过年想要自己出去玩玩儿,还是可以的。” 道一的脸色有些古怪,她无声的询问:这种疼爱好像有些不对劲。 王玄之也无声回应:这事事后再查,先弄清命案要紧。 他说:“舒光你先起来,我有事要问你。” 陈舒光:“安道大哥你想问什么?” 王玄之:“你们从哪里招的这些人,招来当护院,他们的武器都是什么?” 陈舒光想了想,“我们是在人牙子那里买的,好像叫什么吴六,哦对了,是吴老六,招他们来山上看守,给他们的兵器,全都是棍棒,像家里和衙门里惩罚下人那种。” 陈舒光说完,自己的脸色就先白了几分,堪比地上的六位死者。 王玄之“道一若是给你看,你能否认出造成这些伤痕的武器。”又见她大口的喘气,还狠狠的瞪着那些个下人,问她:“你没事吧?” 道一摇头,又点头,“只要能将武器拿出来,我一定可以认出来的。” 陈舒光一指那个胆小的下人,“你,带小一师父去放武器的地方。” 六个院子的下人,都因为主家不在,玩忽职守的同时,还学着主人享乐,自然不会带上他们平时用的武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身份。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柴房。 那个胆小的下人,推开柴房门,一指屋内夹杂在柴禾乱七八糟的棍棒,“道仵作,山庄里的武器都在这里了,你且看看,是否是你们要找的那种。” 道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在此地等我,我很快就好。” 那个下人连连点头,“应应该的,道仵作多久都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道一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他。 下人擦汗的动作僵了一瞬,他腆着脸假笑道,“我哪有什么名字,都是主家给赐的,你叫我三更就好了。”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三更鬼不敲门,果然是个好名字,是哪个主家这么有眼力,外面躺的三位,还是仍旧活蹦乱跳的那位二郎君?” 三更头上的汗更多了,这么冷的天他头上的汗,愣是擦不干净。 他头都不敢抬,“道仵作过奖了,是二郎君给我起的。” “希望你不要辜负陈二郎的一片心意。”道一在一堆棍棒中挑挑捡捡,最后挑了一根,拿在手中,“走吧,想必寺卿他们等不及了。” 三更见她拿的那根木棍,头埋得更低了,连连应是。 等他们重返冰房子时,陈夷之已经以一人之力,将五个院的人都拖到了一起。 王玄之正在审问他们。 道一将木棍高举递过去,“寺卿,我取了一根证物过来,其余的都在柴房里,没有一根棍棒是无辜的。”在场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王玄之接过那根木棍,是大杖,上面还有已经凝固的血迹。他将木棍竖在地上,轻轻的一声响,如巨石落湖激起千层浪,又如钟磬层层音波入心。 “杀死主家,这事儿是谁的主意。” 王玄之盯着诗院里先前那个下令,让众人反抗他们,要动手将他们留在此地的下人。 若是他没猜错,这几人应当也是与他们一样,都是突然到来,看到了与平常不一样的下人,下人为了保命,这才起了灭口的心思。 但谁才是下令的那个人? “今日我老赖功夫不如你们,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人仰起头,络腮胡子,也根根上翘,眼里更是写着,若是功夫到位,他能把他们四人也留下来,浑身都写满了不服输的气息。 这样的人孔武有力,谋略上却是不足的。 王玄之摇头,“你们肆意伤他人性命,谈何好汉,况且他们予你们在这乱世初平的世道,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们不感恩,反而痛下杀手,如何配为人。” 老赖络腮胡下的面色涨得通红,他强自辩解,“他们买我们来,不过是想办一个远离长安的享乐场所,一群贪图享乐的世家纨绔子弟,我们杀他们,不过是为民除害而已。” “他们———” “本官现在只问是谁的主意,多余的话不要说。”王玄之打断了他的‘大义凛然’。 ——— 第九九章:三更 随着王玄之问话。 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了那个断腿的大汉。 一群自私自利的人。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们动手伤人的目的很明确。 只是不平对方华服玉食,仆从成群,什么也不用做,便有了一切,而他们干尽了一切苦活脏活,到最后也只是落个为人仆人,才能活命的机会。 与其说是怨杨六几人,不若是在报怨世道的不公。 世道看似不公,实则最是公允。 机会,往往只给有准备的人。 上下的关系,自古以来便有。 他们不可能所有人一起生了反心。 很多人只求好好活着。 即便心中有不忿,有不平,也只是埋在心底,默默受着。 主与仆之间。 有一道天堑,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并非是努力便改变的。 既不是为生存。 公然仗杀主家,此举是推他们走向了绝路。 除非背后有更大的利益。 王玄之想通了个中关键。 他诱惑的说道:“只要你们说出背后的人,本官可以考虑,其他人轻判。” 几个院的下人,开始躁动。 连断腿的那个大汉,也有些犹豫了。 可就在此时。 大汉突然难受起来。 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另一手向王玄之的方向伸出手。 本来有些意动的人,复又归于平寂。 王玄之回望身侧。 道一只来得及点头。 她整个人一跃而起,横在六院下人上空。 “急急,驱邪!”考虑到要问话,道一没有一开始就拿出杀招。 驱邪符咒急剧下落,直冲一人而去。 那人正是先前带她去柴房的三更。 黄符迎面而来。 三更并没有急着闪躲,他完全不懂的问,“贵人为什么要对我痛下杀手,只是因为你们高人一等,便可以随意取我们的性命吗。” 王玄之一扫众人,果不其然,他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愤怒、不安等神色。 压下想要发火的两兄弟,他说,“诸位不妨先等一等。” 道一凌于高空,她不带任何感情的说,“你再不收手,可是不够抵挡我的第二击,因为我不准备留情了。” 三更还当她在说笑,并不以为意。 道一用行动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急急,斩邪。”她刚想起自己还能看识海,这种害人的妖怪,还是先下手为强,打死再说,免得再害人。 雷符咒的模样,清晰的印在三更眼中。 三更也感受到了它的威力。 连忙运起全身的力量去阻挡。 众人就见一张巨大的紫色符箓,上头流转着他们看不懂的符纹,将三更逼退数尺,退到身后的墙上,墙也应声而倒,人影消失在众人面前。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王玄之发重新得到呼吸的那个大汉。 那个大汉也明白,如果三更没有收回力量去抵挡,那么他已经因为不能呼吸,而死去了。 他连连点头,“我叫明里,来到风雅颂里,能有一个活命的机会,我自也是很感恩的。 可是那三更成日的问我,甘心吗,本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的,可因为逃难,最后只能给人看一个宅子。就是因为这些上位者,成日的打仗,弄得我们无法生存,现在又来施舍,他们就是假惺惺的。” “不论什么阶层的人,都有好有坏,前朝无道,今上伐之。若非当今陛下,你们可能承受,前朝的赋税,至于打仗,那也是为百姓而战,肆意煽动战乱,据本官所知,并无此类现象。 况且你们嫌弃打仗,可有去过大周各地边关,守城的将士,为了不让外敌入侵,他们吃的什么,又住的什么地方,每日都有人命填上,他们付出了血汗,只为了保护你们。 可你们呢,又做了什么? 在如此安逸的山庄,因为嫉妒主子,为了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从而起了杀人之心,还是如此残忍的方式。”杖责,平日落一棍子在身上,都疼得要死,还是娇生惯养的几个人。 “杨六、卢七、郑九,他们的父辈均在军中效力,至今未归来,家中全是老弱妇孺,他们有今日的荣光,全是其父,其祖辈,代代累积下来的。 你们给后辈留下的,又是什么? 一个弑主的兄弟、丈夫、儿子、阿耶?” 很多人后悔,又痛苦,明里更是抱着头,痛哭起来,“当时他们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求饶,不应该动手的,可是那三更,一直在我耳朵说,一直说———” “一群蠢货,真没用。”三更的声音,好像是从虚无里传来的,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三更距离倒塌的墙越来越近,众人也能看清他的模样,身上全是木石碎屑,脸也和之前的大不相同,现在的脸比之前的好看多了。 明里等人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的去看看,王玄之几人,虽然差他们一点,可也是一个拿得出手的人了。 就这么一个风神俊秀的,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呀,跟着他们瞎混什么,还骗他们去杀人。 也不知问是嫉妒他,还是生气,反正六院的人,眼睛都红了。 道一不满的撇撇嘴,“好好的做你的妖怪不成吗,非要学人就算了,还学了一些害人的心思,你也算是妖怪中的败类了。”话落,迎接三更的是一个巨大的火球。 她很生气,这些妖怪好似集过会一般,都会掩藏身份了,打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方是哪个山头的,是个什么妖怪,只能看到他们头顶上盘旋的黑雾,从而断定是妖怪。 三更一点儿也没有身处险境的感觉,他很好奇的问,“我藏得这么深,你是怎么发现的。” 道一:“第一眼就发现了。” 三更:“———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抓我。” 道一:“不知好坏时,你们都是普通人,但是你方才妄图在我面前动用灵力伤人,这就不在我容忍范围了。” 三更笑了,“他们伤人,你还要救他们。” 道一:“那是《大周律》的事,而你们则是我的事。” “等会儿打完了,我也有话想要问你。”道一又冲了过去,夹带着灵力的拳头,直冲对方面门。 第一百章:傀儡 三更也不用什么法术。 一人一妖,就这么用灵力裹着拳手,拳拳到肉的打了起来。 你来我往间,二者动作极快。 明里等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功夫,真的只适合看家护院。 竟然还生了那等子比天高的心。 三更还以为对方看着年轻,不过是个刚下山的小道士,没什么能力,还以为是同类之间的夸大,可是对方源源不断的灵力,还有方才露的两手。 又是一拳,带着劲风,擦脸而过。 三更的脸被划伤了,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血,“小道士,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是你以为就凭你,能救下在场这么多人吗?” 道一看都没看六院的人一眼,她说:“打死正好。你以为我不用符咒,是怕伤到他们吗?那你可想多了。反正他们罪有应得,背主,害死主人,你打死他们,寺卿一会儿也不用提着他们下山了。” 王玄之嘴色轻勾。 三更一梗。 众人也一抹眼角后悔的泪水,不是,小道士,话不能这么说,他们还没去衙门,没有好生交待呢。 能多活一日,谁又想死? 但是看着地上整齐的六具尸体。 谁也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别废话了,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妖怪吧。”道一喊着,“控水术。”出现的却是一团火,还有迷糊中被塞进腰间口袋的毕方鸟。 火势迅猛,如春风吹过,大有燎原之势。 瞬间便将三更淹没。 火中传来了木柴燃烧的声音。 噼噼啪啪。 道一就在外围,歪着脑袋,有些疑惑。 她想了想,又将火势弄大了些。 里面的妖怪没有反抗,也没有受到伤害之后的惨叫传来,更没有长蛇那种肉香,就好像里面没有人一样。可是方才那个长得还不错的三更,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呀。 一时没摸清对方的底。 道一回头喊了一句,“这个三更有古怪,你们离远一些。” 王玄之三人带着六院的下人,都退出了书院,站在门口观望。 道一围着那个火球,走了一圈。 她清秀的小脸上,忽然扬起了一抹笑来,“竟然玩儿的是这种把戏,那我就不客气了。” “急急,驱邪!”有形而无实的黄符,以泰山压顶之的之势,落入了火圈中,烧得正旺的火圈中,冒出一团黑烟,伴随着黑烟的一股气味。 站在书院月亮门外的一群人,闻到了这股味道,一个个的都跑到旁有树的地方,扶着去吐了,只有那个明里,因为双腿废了,只能在原地干呕。 黑烟散尽。 气味渐消。 道一一直控制着的火势,突然一下子窜得老高,比整个山庄最高的屋子还高,火光冲天,听到咔嚓一声,她就收回了灵力,不再使用控水术,毕方火也很快没了。 地上留下一个漆黑扁平的人形。 道一走过去拿起那人形的手,犹如吃新鲜的果蔬一般,嘎嘣脆,一下子就断了,刚吐完的一群人,又围拢过来,就见他们平日在一起生活的‘人’,就被么被烧没了。 烧成了尸体不说,还有人拿着他的尸骨把玩,就这么看看,又要吐了,不过好在还能忍住,实在是那边打完了,他们怕引起那个小子的注意,把他们一起烧了怎么办。 忍不住也得忍呀。 道一掰断了一根‘手根’,拿在手中搓了几下,便成了黑灰,和此时没有人扫走的白雪,混在了一起,她说:“和我预想的一样,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肉香。” “呕———”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传来。 道一看了过去,她说:“寺卿你们过来吧。” 王玄之皱眉,“道一,这人被烧死了,怎么会是这样的?”他在大理寺办过许多案子,其中烧死的,便有好几例,可没有一个死后是这样的。 陈夷之只在战场上看过死人,到大理寺也没多久,烧死的没见过,他只是觉得奇怪,倒也没觉出什么问题。至于见到死人有什么不适的,完全没有。 毕竟他也是砍过人的。 倒是陈舒光,有点儿问题。 从没见过死人的他。 不害怕便罢了,反而十分仇视地上焦黑的人形。 恨不得立刻上前,把他踩成灰。 道一转念一想便了然了。 陈夷之说过,陈舒光就这么几个‘狐朋狗友’,几人不伤天不害理,只是在山上弄个山庄,都不去和长安城里的人争东西。到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也是令人唏嘘。 道一拿起人形的脑袋,“寺卿你们看,这根本就不是真的人类,而是一块不知道什么木头做的傀儡,往里注入了灵气,还有一滴精血,控制得他就像是一个真人一样。” 王玄之伸手接过那个圆圆的‘人形脑袋’,拿在手里端详,“一般的木头可经不起你的毕方火,这木头定然大有来头,”他朝六院的人发问,“有谁知这三更是从哪里来的?” 六院的人齐齐摇头,明里说,“回寺卿的话,我们也不知,大家都是在人牙子那里认识的,谁也不晓得对方是从哪里,然后被收进人牙子院子的。” 他们之前以为三更是真人,觉得道一残忍,现在三更是假人,他们又感到一阵茫然,听了一个都不是人的人的建议,打死了能让他们活命的主子。 这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三更被买入是个偶然? 王玄之不信,他也蹲在人形面前,“舒光,你们去人牙子买人,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陈舒光愣愣的抬头,“我大兄肯定不知道的。” 道一看到某人头顶快气出烟来,忙转过头去,不然她怕自己笑出声来,毕竟这是案发现场,还有几条人命呢,委实有些不好。 “本官是问,杨六他们几人,可有走漏风声。”一路走来,陈夷之那吃惊的脸色,早就告诉他们他不知情了,王玄之确实也没想到,这小子独独瞒自己兄长一事,堪比老手罪犯。 陈舒光摇头,“应当没有吧,他们又不像我家中无父母。” “夷之,那些人有问题。” “说,你们从哪里来的。”陈夷之长枪一横,直指众人。 第一零一章:鳞片 两人之间的默契。 道一叹为观止,心里不禁为这两人喝了一声彩。 虽然她来长安有一段时间了,也背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远没到他们深处其中,理解得透彻,这种时候她是帮不上忙的。 她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但是这傀儡术。 好像有些眼熟,她应该在哪里见过。 趁着王玄之两人盘问的功夫。 道一去检查那个傀儡。 她将傀儡翻转过来,背上一块尚未烧焦的东西,映入眼帘。 那东西闪着白光,与白雪交相辉映。 道一伸手将它拿下来。 那东西贴在背上的灵台穴上。 神台在神道和心俞两穴之下。 故喻为心的神灵之亭台。 也才有了灵台之名。 灵台穴是人体气血汇聚的地方,犹如地心精华汇聚之所。 还能管制人的情绪。 使傀儡术的这人很厉害。 如此一来,三更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个假人,是个怪人。 不过有了这个东西,更加证实她方才的猜测。 制作三更的木头,与这东西的主人,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不过这东西,怎么看着像——— “你们都过来瞧瞧,这东西像不像鱼的鳞片?” 道一把泛着白银光的东西,拿出来询问众人的意见。 一人传一人,最后得出结论。 确实像鱼的鳞片。 “不过,什么样的鱼,才会有这么大的鳞片?”陈舒光夸张的用胳膊,在空中比划出好大一个圆圈。 其实真正的大小,在正常成年男子的手掌大。 于鱼类来讲,这样的大小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了。 三人都望向道一。 道一:“———长安城的妖怪变聪明了,现在不好追踪了,一个个都学会了隐藏身份,不过———” 庄院里还有这么多人,她没有说出她的双眼和寻常人的不一样,这也是妖怪在她眼中无处遁行的根本,也算得上她手中不是底牌的底牌。 她也只收那种,有孽债的妖怪。 兴许也给了妖怪一种错觉,只要它们藏得够深,她便发现不了它们。 王玄之点头,又走到六院下人跟前,他问,“你们是怎么到牙行的?” 明里突然打了个哆嗦,像是在雪地里蹲久了,冻着了,他说,“我们都是活不下去了,这才自卖自身,想给自己一条活路,恰好就遇到了。” “你们的家人呢?” “我们没有家人。” “对,我们没有家人。” 知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王玄之说:“舒光,你拿我的腰牌先下山,去大理寺叫人来,把杨六他们带下山去,还有,记得通知一下他们的家人,上衙门里把人带回去。” “最好能把家中‘最宠’他们的人带来。”说完这话,他发现六院的下人,脸色在雪色映照下,变得更加的惨白了,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陈舒光接过应下,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六具尸首。 明明前几日,他们还一起笑过闹过。 如今只他一个人,还有笑还能闹。 “夷之,把他们绑起来吧,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安排好一切,王玄之走出了书院。 道一见状跟了上去,“寺卿你说最宠他们的人,是什么意思?” 两人走得很远了。 王玄之才停下来,他说:“杨、卢、郑几家的情况,其实与王家差不多,个中内情只有身处其中方能明白,我试探的说出一句,那些人都变了脸色,可以想见,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届时你记得仔细看一看,是哪些‘人’。” 道一歪着她的小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充满了好奇。 “你没忘记那个像鳞片的东西吧?我有理由怀疑,这背后有妖怪控制着三更,也控制这一群下人,从而达到他们的目的,杀了三家的嫡子。” 这关系太复杂了。 道一水汪汪的眼里,那一汪水,都好似被人搅浑了,晕了浪涛,她晃了晃脑袋,“妖怪的事归我管,其他的事寺卿安排即可。” 王玄之眼里噙着笑,“嗯,”他忍着笑问,“不过你可准备好了,捉妖怪的东西?” 道一连忙扬了扬身上的袋子,“一直都在这里呢,这个妖怪可厉害了,还会傀儡术,我也不能光用灵力,得借用一些外物。” “九尾狐你不带上,兴许它对同族有感应?”王玄之好奇的问。 道一鼓了鼓嘴,摇摇头,“要它有什么用,都成普通的狐狸了,最近长安城里冷,抱着它暖手还行,真拿出去,一打一个死,放宅子里看家护院还成。” 小毕方在袋子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话,赶紧装死,睡得更沉了,开玩笑,这种时候,走哪带哪,原来是用来拼命的,还以为它最受宠呢。 只要对方想不起它,它就能够一直开心长大。 想法一闪而过,小毕方就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它的脖子被人抓住了。 就这么被拎出了袋子。 外头的风啊、雪啊之类的,全往它身上招呼。 即便它有‘毛衣’过冬,也招不住这么玩儿吧。 “哎呀,抓错了。”道一赶紧把拎改抱。 “寺卿你看它,长得和一只猫儿差不多大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养一只鸟,也真是太辛苦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和不良帅争了。” 小毕方非常优雅的翻了个白眼。 他俩那是争吗,分明就是不择手段了。 得到了养它的权利,也不见她珍惜的。 时不时的顺着它的毛,嘴角流着羡慕的口水。 擦擦干净,说什么不是想吃它的肉,只是羡慕它自己就会吐火,这样捉妖太方便了。 听听,这是一个道士能做的事? 道一也白了它一眼,“小毕方怎么了?你冷?” 小毕方裹了一下羽毛,掩耳盗铃的说,“不冷,不冷,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雪景,一时有些激动,激动到打哆嗦,不冷,我真的不冷。” 王玄之成功被一人一鸟逗笑了。 “我们也下山做准备吧,这里交给夷之就可以了。” “唔,也行。” 两人都没通知一行,便径直下了山。 可怜陈夷之一人,风雪中凌乱。 幸而陈舒光很快便带了人来。 ——— 第一零二章:不讲武德 “小六,我的小六———” 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穿着颜色鲜艳的水红衣裳的,跪在杨六的尸体旁,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让人疼惜,果不其然,站在身边的一位穿着绯色袍子的儒雅大叔,满眼疼惜的扶起她。 卢七、郑九边也大差不离的。 道一看了只觉得眼睛生疼。 跟着来认领尸身的三位妇人,瞧着有些不太正经啊。 那小腰扭啊扭。 道一看着都担心,好怕她们把自己给扭折了。 死者死因查明,又有家人来认领,所以六人的尸体,都放在验尸房的院子里,并没有放在房中,除了三位主人家来认领,松香、墨竹、砚池他们是家生子,他们的的家人也跟着来了。 将死者尸首认领的事宜办完。 几家人都准备离开大理寺。 王玄之适时出声,“几位且慢,本官手中有一些东西,还需要几位姨娘认一认。” 姨娘二字,让三个女子的脸色一起变了。 平日在家中,都称她们做夫人。 就这么叫破她们的身分,这个大理寺卿委实过分。 她们觉得脸上热得慌,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她们的身上。 杨家的姨娘扭捏着手中的锦帕,虚虚的擦拭眼角,她开口了,“我家小六死得太惨了,寺卿若无要紧的事,还是让我们先回去,好生——呜呜——好生安葬他。” 美人哭起来,那叫一个雨打梨花。 还有百转千娇的声音。 大理寺的人好多不自觉的酥了半边身子。 王玄之一个眼神过去,又立刻挺直了脊梁,抬头看着天眼不见为净。 杨家姨娘又扭头过去,娇滴滴的喊道:“杨郎———” 道一打了个冷战。 杨家那个大叔却十分的受用,走过去握着她那葇荑,“你们要做什么,我儿才死了,又要我夫人看什么人,非逼死我一家才行吗?” 杨老二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让他家姨娘看人,就是在逼死他全家,这么没脑子的话,竟然是曾经那个在诗会上大放光彩的杨家二郞,真的让人惊掉下巴。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 一起过来的卢、郑两家主事的男子,虽也疼他们家的姨娘,但也不至于没脑子到这个程度,他们看着那个拽着杨老二的姨娘,不由看向自己的姨娘,心里没来由的厌恶了几分。 他们什么时候,不管家中发妻,任其自生自灭,专宠这么个妾室的? 多久之后,又会像杨老二这么拎不清? 不,他们已经拎不清了。 道一悠哉悠哉的问了一句,“寺卿,我听你叫她们姨娘,这三个孩子,她们伤心成这样,几个孩子都是他们亲生的吗?” “非也。”王玄之配合的摇头。 “那杨六他们的亲娘呢?” “都死了。” “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杨家姨娘哭得正起劲,突然被这两人的话给打断了,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脸上还挂着没有影响妆容的泪珠,她眼里带上狠劲,“你不过一个不入流的仵作,还管上别人的家事了。” “我们可是世家,有你什么事儿。”姨娘摇头满头珠翠,脸上满是倨傲,似是不屑于道一一般,可又不敢直接出言顶撞王玄之。 有那么一瞬间。 王玄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判断错了。 却在此时。 道一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寺卿,你们走吧。” 王玄之会意。 他说:“杨二叔、卢三叔、郑六叔,本官还有事与你们商议,还请随我移步。” 卢三叔、郑六叔两人像是扔掉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立刻放开了手中的姨娘,就要跟着王玄之走,那两位也在滴滴的哭泣,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他们身上。 这两人一动,人就没了倚靠。 两位姨娘同时摔在了地上,两人靠得比较近,还摔到了起,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也顾不得哭了,手忙脚乱的让身边的丫鬟扶她们起身。 卢三叔、郑六叔也尴尬在原地,扶不扶,他是一个好问题。 杨家的姨娘生怕面临相同的事,赶紧一扶少得可怜的泪珠子,露出个懂事又让人心生怜意的笑,“杨郎只管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不过,等会儿的事,谁也说不准。 道一觉得这就是水镜先生经常说,俗人的情感吧,不过是离开几步,好像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了一般,就是看着让人有点儿腻歪。 她‘不怀好意’的提醒,“寺卿等你们好一会儿了,世家就这种教养么。” 杨姨娘一梗,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赶紧给杨二叔整理衣冠。 杨二叔不像是要去大理寺正堂,而是要去上大朝会一般。 多双眼睛盯着,便是再沉溺你侬我侬,杨二叔也觉得臊得慌,他轻轻的撇开杨姨娘扒拉住他袖子的双手,好言劝了几句,便跟着去了正堂。 三位姨娘眼里的柔情,怕是要把整个验尸房给融了。 她们依依不舍的看着人离开,直到看不见背影,仍旧望着不肯收回目光。 “喂,我说哭也哭够了,戏也演得差不多了。这里是大理寺验尸房,不是外面酒楼,谈风花雪月的地方,几位要不要我给腾个地儿呀。” 道一的话惊醒了三人,她们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带来的人,大理寺就剩下这么一个仵作了。 杨家姨娘盯着她看了会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就是长安城中流传的那个,会捉妖的道人仵作?” 道一眉稍一挑,“没想到我这么有名了。” 杨家姨娘脸上泪珠全干了,美目横竖,先前眼里的柔情如昙花一现,全是狠辣,和之前那个温柔小意的姨娘,判若两人,“今日我们三人在,你以为还会像之前那样好运。” 道一缩缩脖子,像是被吓到了,“三位娘子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这么凶的,”又说:“我才一个人,你们就有三个人,会不会有些不讲武德了?” 三人:———这真是那个长安城中流传的道人? 莫不是个傻子吧。 道一见她们傻眼,又嘿嘿一笑,“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客气了。” ——— 第一零三章:鱄鱼 被识破了身分。 三位女子完全没有必要,再压制身上的妖气。 妖怪隐藏它们身分,所用的方法各种各样,几乎是每一个种族,便有一个自己的保命手段,有的是物,有的是器,有的则是以自身为媒介,施法。 寻常时,他们摇身一变成人,混迹在人群之中,除非那等道行高于它们的人,方才能察觉到不妥当的地方,而道一则是沾了那双眼睛的光。 不论高低,她都能一眼看穿对方的本质。 眼下三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刻意隐藏身分。 道一只能看到她们头顶上的黑雾。 此时她们释放妖气。 妖气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腥味。 道一的鼻中子猛的吸了一气,悉数传入,又反馈到她的大脑。 那味道,她觉得好似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闻过。 还有三个好似柔弱不能自理,必须依附他们的天,也就是他们的夫君,‘娇滴滴’的女子,在自家夫君跟着王玄之离开之后,浑身的气势摇身一变,顿时给人一种山间大王的错觉。 莫说是杨、卢、郑三家纳她们了,不被她们劫上山便不错了。 来长安也算是小有见识了,不止人有千面,妖也不止一面。 但每次遇见的妖怪还有人类,总能刷新她的认知。 道一蔚为奇观。 每每到此时,只能啧啧称奇。 今日三个妖怪同时变脸,她实在忍不住好奇,“你们是妖怪,比你们身边的男人本事大多了,如何要依附于他们,还为了他们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杨家姨娘三人脸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常。 “我们无处容身,不过是想要一个栖身之地罢了,我三人并未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这小道士,作何要多管闲事,将我们逼到绝路。” 杨姨娘三只妖怪,本来想要拼命一把的,但见道一好说话,便也想息事宁人,毕竟她们听说的事,在道一手上,比她修为高的,无一逃脱。 听闻那只九尾狐狸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狐狸。 如今正住这个小道人的家中。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 身上好似还有一只会喷火的鸟,好似是毕方鸟。 它可是与它们水火不容的。 道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我来长安也有大半年了,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大理寺里也有许多的犯人,证据刻在他们眼睛上,都说自己是清白无辜的。” “你们无处容身,应该找害你们的人,不过我猜你们不是没能力,便是没勇气,再则你们寻了人类家中寄居,便应当按人类的生活方式生存。” “你们又为什么,要害死他们家中的孩子。” 杨姨娘三人自是不认的,“高人应当知晓,我们身为妖怪,人间律法于我们如无物,但是上苍是公平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头上有天道管制。” “如若出手伤了凡人,不说会立刻遭到报应,也会有一身孽债缠身。” 道一点头,并没有反驳,“你们说得确实在理,可若是你们并没有直接出手呢,而是借刀杀人,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又不用承担天道的惩罚。” “至于人间的刑罚,想来也是罚不了你们的。” “我不是人间正义的化身,但我想我分得清善与恶。” “你们,身为妖怪贪图人间的富贵,害死了六条人命,我想这世间便再也留不得你们,否则说不清将来,你们又会为了什么东西,再害其他人。” “臭道士,我们好言相劝,你要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只能怪你自己多管亲事了。” 杨姨娘三人只妖怪,对视一眼,刹那间露出了它们真身。 由于没有完全现出原形,它们的真身很是奇怪。 脸上有东西在闪闪发光,像陈舒光他们的禁军甲衣,还有那一双方才展示在众人眼前,柔弱无骨的双手,此刻五指间有什么东西,粘连在了一起,好似一个小小的芭蕉扇。 三只妖怪的下半身。 开始从两条腿,变一成了一条短短的尾巴。 尾巴上也是波光鳞鳞的甲片。 纷纷扬扬的白雪,都掩盖不住它们熠熠生辉。 道一眯了眯眼,这三只妖怪竟然是同一个品种,难怪想法相同,做的事也能凑到一块儿去。 三只妖怪真身除了一张脸之外,全都变了回去。 就这外形,道一想认不出它们都难。 难怪方才她闻到那些味道,有些熟悉又不舒服。 从前在九宵观的时候。 师兄抱一时常下山采买,他们在山上从不拘着那套,修道士要食素,虽不像大富大贵人家,顿顿鸡鸭鱼肉,倒也是常有荤作食的。 鱼便是他们的荤食之一。 倒不是怕杀鱼,只是那鱼的腥味太重。 道一的味觉又特别灵敏,味道别人闻着只有一分,她便有十成,好几回都给熏吐了。 处理之前的味道让她难受,但是煮熟之后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无人下山劳作,三人坐吃山空。 吃食上半点不委屈自己,三人经常会有贫穷的日子。 倒是没想到,今日还有幸能再闻一次,那让人难受的味道。 道一甚至联想到,难受之后,便有新鲜的鱼在桌上,等着她大快朵颐。 方才只想捉妖,现在她还想开饭。 三只妖怪被她几乎冒着绿光,如狼一般的目光盯着,十不分安的扭动身体,鱼尾在地上啪啪摆动,手上的鳍也大开大合,像在召唤什么一般。 都以为道一要放大招了,她们也不敢再藏着掖着。 剩下的头颅,也开始长满了鳞片。 变成了三条真正的鱼。 道一抹去嘴角不存在的口水。 她今天一定要吃鱼,哦不是,捉妖。 看见三只全貌的时候。 她没有立刻动手。 想起了眼前三条鱼在《百妖谱》上的记载,【鸡山,黑水出焉,其中有鱄鱼,其状如鲋而彘毛,其音如豚,见则天下大旱。】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与长安一县之隔的濮阳,可是才发过大水。 那么严重的水灾。 亲自走过一遭的她,可是记忆犹新。 只要鱄鱼出现的地方,就会发生大旱灾。 这类妖怪出现在长安,又代表了什么? 濮阳,可是也有类似的妖怪出现? 道一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 还是先把三只妖怪拿下再说。 ——— 第一零四章:玄级二级 三条鱄鱼一起上。 道一下山遇见的妖怪,都是单独行动,还是第一次碰到成群结队的。 那些单独行动的,也是有原因的。 不是被灭了种族,就是贪玩下山,找不到回家的路。 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 让它们单独生活人群中,不一样的族群,像是不用再压抑平日的自己,它们活得小心翼翼,活得战战兢兢,活得恣意妄为...... 这种抱团的族群第一次出现。 道一却以为,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这么多妖怪一起涌入人群。 好事不见得有多少,悲欢离合一定少不了。 又不知有多少悲剧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上演。 它们想活得像个人,混在人群里不被人发现。 没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反而生了取而代之这等捷径。能从半路杀出来,轻易取得他人前半生的拼博的成绩,这无疑给它们少了许多的力,还一下子在人群中站稳了脚根。 鱄鱼嫁给了人类,当妾室。 还染上了人类的恶习。 学着那些人争风吃醋,家中拈酸的妾室,抢夺夫人嫡出的东西,抢不到便拐着弯的出手害人,如此一来律法天道于它们皆如无物。 这就好似大理寺卷宗上有一个案子。 讲的就是一个男子,钻了前朝《大晋律》的空子,被捕之后当堂对质,也说的是,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那动手之人,听了便去害人,与他何干。 听着很有道理,其实不然。 你明知那人冲动易怒,不具备分析能力,反而一直在其耳侧,自言自语的嘀咕,若是人死了,便什么事都没了,也没有再与你争之流的。 首先你的心思,便是不正的。 其次,存在故意教唆。 因你没有那份心思,那冲动易怒之人,冷静下来,也是会害怕的,兴许便放弃了动手的想法,或许他也不会放弃,但这不是你推他一把的理由。 最后那人还是无罪释放了。 只因,说两句话而已,在《大晋律》上,并不存在违法的行为。 可到最后,那人却被死者的家人,寻到了一个机会,以熊熊大火取走了性命,将两份罪恶,一道烧了个干净,虽那人家中有权有势,寻常人都惹不起。 并不妨碍,当时知晓这事儿时。许多人走路都轻快不少,家中加菜的加菜,添新衣的添新衣,逍遥的文人,更是浮了一大白。 实在是值当,也痛快,更快哉。 今日的案子,还有动机没查明。 但这事儿不在道一管的范围。 证明犯罪无疑的鱄鱼,才是她今日要解决的事。 三道似水非水的灵力,朝她打过去。 道一腰肢向后弯,头几乎触地,待灵力落在身后那棵大树上,树应声而起了个大洞,她猛的起身,随后驱风凌空而起,俯视三条鱄鱼。 鱄鱼脸上的人形都有些维持不住。 她们没想到的是,她们都是才入玄级的,这道士比他们高一个等级,玄级一级,隐隐还有提升的趋势。 三条鱄鱼常年生活在一起,都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很多事情不需要宣之于口,只消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其实一条鱄鱼,开始蓄集全身的力量。 另外两条,也有模有样的。 道一见三条鱄鱼等级都比她低一级,也没敢掉以轻心,任何种族在绝望之时,一定会拿出它们的拼命手段,她只想捉妖,而不是拼命,气势上就输了一截。 一级之差,只要不是黄与地,地与玄,玄与天这样的,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对方还有三条鱄鱼,足够她谨慎了,就在她也蓄力的同时。 其中一条鱄鱼开口了,“二妹、三妹,准备好了吗?” 另外两条鱄鱼同时应下,“大姐,开始吧。” 三条鱄鱼就在道一目瞪口呆时,三条鱄鱼抱着旋转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银灰银灰的巨风,似海的旋涡,又似龙取水,把大理寺正堂院外的地板给卷了个干净。 将里头的三条鱄鱼给遮挡得严严实实在。 道一在外围,也只能看到,原本的三道黑雾,逐渐变得粗壮,从三道变成了一道,如此她倒是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又一次摸到空空如也的手,她有些懊恼。 武器这种东西,她下山时就应该准备的。 不能每次捉妖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小道人。 假设三条鱼出来了,她若是手中有一柄铁叉子,任它多么滑溜的鱼,一叉子下去,水里都跑不动,再则手中还有小胖子这只毕方鸟在,再加一些佐料。 她能在大理寺大堂门前烤鱼。 水风渐熄。 鱄鱼的身影,也开始显露。 道一心里默默念叨,我是九宵观下来的有为道人,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这才勉强压下,控制不住想要自己张口的嘴巴。 三条鱄鱼已经合三为一了。 但是她们的脑袋,并没有合在一起。 想来有思想的这种东西,也很难统一的。 三颗鱼头,呈三足鼎立之势。 无论哪个方向,都能快速反应过来。 道一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但是她在考虑另外一件事。 如此一来,能烤的鱼又少了两份。 而且她不吃鱼头,偏偏剩下了三份。 真是妖怪犯事之后,看她不顺眼也罢了。 这之后,做点儿什么事,都是在加深讨厌程度。 她已经半分不想留情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 三条鱄鱼在有意识且清醒活着的情况下,是怎么保持灵力可以相互传输使用的,还不会产生排斥的,同类能做到统一这件事,她在学验尸、学医术之时,便已经发现,并非如此。 想到这里,她的双眼冒着金光。 如此说来,她是不是有机会,在今日又多一项研究了。 等打倒这三条鱄鱼之后,可一探究竟。 这份激动让她完全忽略了一件事。 一招过后,就见了分晓。 对方叠加的可不止身体。 还有力量。 三条鱄鱼已经从初升玄级,上升到了玄级二级。 完全的反超她这个玄级一级。 被对方一道灵力拍飞。 撞翻了大理寺大堂的大门。 她这才反应过来。 好容易捡到的软柿子。 眨眼功夫,她自己就成了被捏的那个? ——— 105 终于烤到了 几个闪避。 道一就找到了鱄鱼合成之后的弱点。 才入玄级,合成的力量,便到了地二级,那份力量强大的同时,消耗也巨大。 再默契的力量,分了三颗头颅,始终有差距,不如一颗头颅来得自在。 明知不敌,她也没有非要去对抗。 道一带着三合一的鱄鱼,就在大理寺在的正院里来回兜圈子,想要先消耗一点儿对方的灵力,效果是喜人的。 从日影正中,跑到偏西斜。 鱄鱼的灵力看着声势还是那么大,可打出去的威力,却不如先前了。 从地上烂了又烂的地板,就可以看出来。 还有在奔跑时,道一又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叫三更的,是一个傀儡。 是用一滴精血所操控的。 风雅颂建立的日子并不长,也就一年多光景。 三更出现得更晚。 所以用了精血的鱄鱼。 她们不可能那么快恢复。 身体的根源都有问题,对法术的动用,也弱上几分。 又寻了一个空当。 道一由跑,化为了进攻。 她疾喝一声,“控水———” 从长右那里学来的控水术,与鱄鱼呈拉锯状。 双方相同功法,功力相当时,比拼的便是双方的灵力。 道一还是差了一些,她眼珠一转,又想到了一个术法,“黑幕———” 由于黑幕术的关系,双方以灵力争夺水的控制权。 变成了鱄鱼送水,道一悉数接收。 形成了一道厚实无比,仍旧在逐渐增高增厚的水帘。 清水无色。 鱄鱼清楚看见对面。 她们的御水术,没有伤到对方分毫便罢了,反而成了对方的保护障。如此一来,她们的水越多,越有利于对方,对自己的危害就越大。 不想让道一占便宜,鱄鱼又快速的回收。 道一也没闲着,见鱄鱼着急。 她一手支撑着黑幕所需的灵力,另一只手将小毕方从腰间的兜里掏出来,大喝一声,“吐火。” 小毕方陷入回家美梦中,这么一吓,三魂不见七魄,瞬间清醒,都没考虑,也没时间看清发生了什么,张嘴便是一口火,听声音的可怖程度,它还贴心的多吐了两口。 它的贴心,就是鱄鱼的倒霉了。 道一空出来的那只手,飞速的结了一个印,“融合———” 水与火交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分彼此。 猛烈回收水的鱄鱼,见状,猛的掐断了与那股水火交融的联系。 但仍旧晚了。 鱄鱼吸得急了些,有零星的毕方火,仍旧回到了她们的身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那一点,就够她们喝一壶了。 毕方火很快便在体内生根了。 道一就要动手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 她不是很开心的回头。 想看看哪个不开眼,打断了她烤鱼大计。 这一回头,撇了撇嘴。 得,又烤不成了。 为首的是王玄之。 身后跟着大理寺众人。 还有杨家、郑家、卢家的几位爷,本来他们在后面的,见到地上躺的各家美人儿,嘴角带血,眼角含泪,鬓边带红,躺在地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他们加快了脚步,超过了王玄之。 只是在他们快奔到那,又一分为三的鱄鱼跟前,堪堪一步之遥时,又及时停住了脚步,最后一步,怎么也挪不过去了,那双脚如同绑了千斤巨石,怎么也提不起来。 三只鱄鱼也没了之前的凶相。 她们拿出往日的柔蜜情怀,娇滴滴的撑着那口气,“二(三、六)郎,这仵作好生无理,上来便想对我们无礼,不成竟对我们下狠手。” 最小的鱄鱼说完这段话,似是要哭背过气。 又见杨二老爷没有半分反应,她拿着绸缎的手巾,细细擦拭着眼角,百转千回的指说,“大理寺卿竟这般容忍一个作仵在大理寺胡闹,真是让人不耻。” 不消说在场的人集体抽了抽嘴角。 便是她身边的两条鱄鱼,都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动一动,身体里的火便窜得更厉害,烧得她们五内俱焚,定然是要远离这个傻鱼的。 再一次后悔。 要不是家里没其他人了,何苦带上这个傻子。 罢了罢了。 也到了这个地步了。 “小妹,别哭了。”排行第二的鱄鱼如是说。 最小的鱄鱼哭声一顿,“怎么了,二姐。” “你个傻子,这正堂距离偏门有多远,哪有我们刚打完,他们正好掐准时机就过来的———”大鱄鱼恨小鱄鱼不成龙,可她也恨自己没跃龙门呀。 小鱄鱼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有些呆了,旋即又怒了,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带了薄红,美人生气也是极美的,道一不由暗叹一番。 她指着杨二老爷说,“二郎,你竟然没走,也不帮人家一把。” 另外两只鱄鱼简直要败给她了。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帮她,就让她在杨家后宅里头,发烂发霉,也好过今日这般丢人现眼,她们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还是没听懂。 不过杨二老爷是个‘贴心’的,他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坐在地的可人儿说,“方才你们变身的样子,我都瞧见了。” 内心也是为自己捏一把汗的。 没想到,平日最宠爱的妾室,竟然是一条鱼。 难怪,他总觉这妾室像水做的,连家里她在的地方,都湿湿的。 卢三爷、郑六爷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不等小鱄鱼反应,他又说,“我只是有一点儿想不明白,你们既然作为妖怪,选择了做人,又为何要害我的嫡出子,他平日里那般敬你,你怎么下得去手?” “二郎莫不是忘了,我也有一个孩子吧。”小鱄鱼无所谓的笑笑。 另外两只的眼神都变了,真是个傻子,她们本来还不想把自己的孩子扯进来,企图这几个男人忘了她们的同时,也不要记起他们的娘是妖怪。 万一怀疑他们的孩子也是妖怪呢。 天知道,几个孩子,完美的继承了人类的身体。 大鱄鱼轻轻别过一缕风吹过的头发,她说,“后院的事,郎君们又如何得知,这一回我们败了,焉不知道,没有其他的姨娘呢。” “你———”卢三爷气得手直抖。 这一回他们几家,在王家面前,又要矮一截,偏生得还不能扭头就走,只得陪着王玄之将三个姨娘的事了了,才能离开大理寺。 回家迎接他们的。 将是家主,也是他们阿耶,‘爱’的疼宠。 当然眼下的他们,还在好奇。 道一当着他们的面,把三只鱄鱼烤了的事。 烤出来的鱼,是真的香。 但没人敢吃。 道一也不在乎。 烤鱼就对了。 谁教她们害人呢。 害人者,人人诛之。 如今没人上。 就她来吧。 半点儿没有负担的。 ——— 106 城西有尸 三家的人都走了。 道一半点儿没挑的,选了个最熟悉的房间。 验尸房。 熟练的将几条鱄鱼给解剖了。 取出了如蔚蓝天空般的妖晶。 就在里头将三颗吸收了。 有了长蛇妖晶没吸收,回头就遇上硬荐的经验。 道一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过夜的好。 轻车熟路的。 很快就吸收了。 之前就在突破的边缘,这一回灵力足够了,她也到了地二级。 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发现,对于水的控制,宛若如鱼得水了。 三条鱼想自己子女下半生顺意,还要有权有势的心愿,道一表示爱莫能助,只能送三位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由得几家去折腾。 就冲着她们有个害人的娘,也不会好过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承了父母的爱,自然承她们带的坏。 道一吐出一口浊气起身。 她怀揣着几块无用的鱄鱼妖晶,打开了验尸房的房门。 门外站着一人。 “寺卿不用审阅卷宗吗?” 王玄之道:“新的卷宗还在进京的路上,”他眉头紧蹙,声色凝重,“妖怪竟然混进了各家后院,这是我不曾想到过的事,她们还学会了人类那套,争见吃醋,争权夺利。” “是啊,也不知从哪处流传的,知我擅捉妖,个个都学了隐藏身份的法子,幸好都对我无用,只需要看到妖怪,查出她们有无孽债。” 道一见门里门外的不方便,索性反手关上了房门走出去。屋里还有三具烤鱼,她可不想在屋子里大快朵颐,被大理寺人误会,她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那多不好。 “只能这么办了吗?” 道一点头,又笑开了,“寺卿你操心得太远了,我知你是大理寺卿,担心京都,乃至整个大周是否会因他们生乱,其实那倒不必的,你是身在局中不如我旁观清。” “杨、卢、郑三家的姨娘,她们不能直接出手害人,为什么?寺卿你抬头看看?” 王玄之应声抬头。 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天道之下,自有法则。” “妖怪虽有能力,但不可以术法直接伤人,种了因果,她们也修不了行。所以只能迂回环绕,指使人类去做事,除非被逼急了,否则谁也不愿意,损了几十、上百、上千年的修行。” 王玄之若有所思,“这就是你不用灵力和夷之对招的缘故吗?” 道一:———就好气是怎么回事。 她气鼓了双颊,“寺卿———” 王玄之失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即便妖怪生活在人群之中,也只能按人间的规则来,若有违背,后果是他们不能承担的。” “但总有一些另类,不惧天与地,只信自己的双手,它们无所畏惧,拥有一身力量,穿梭在人群中,随心所欲,则是极大的危害。” “所以我下山了呀。” “况且他们除了比普通人力量强一些,沾染了七情六欲,与那些被关在大周各处的罪犯,没有太大的区别,寺卿无须忧心,我会把他们一一捉住的。” “至于查案的事———” “交给我吧———” ——— “啧啧———”陈夷之围着二人打转。 今日他碰巧外出,城西有一处报案。 等他回到大理寺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 没见着精彩的一幕,这让他大为光火,又极为好奇,别人口口相传的,哪有亲眼见到,来得真实可靠呢。所以他在正好聊完天的空档,堵住了王玄之二人。 “听说今日来的是三条美人一样的鱼,扭得可有风姿了,令人一见倾心,那身姿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眼含秋波水,朱唇不点而红———” 这么令人大饱眼福的事,怎么就让他错过了。 陈夷之再一次顿足捶胸。 也再一次刷新了,道一对他的认知。 身后站着两位不良人。 他们不是空着手来的。 一前一后。 抬着一个简易的架子。 道一熟悉这个架子啊。 那不是玉山村。 用来抬小孩子尸骨的吗。 所以,上面是一具尸骨。 长安城外环绕的渭水河畔,在城西冲出了一条时不时断开的小分流。 大理寺今晨接到报案,那分流处有一分不清是人是动物的尸首,又因风雅颂山庄的杀人事件未曾解决,故陈夷之带了人先行去查探。 这会儿把尸首带了回来。 要么是陈夷之也不能确认。 要么是他已经确认好了。 寻思这人上过战场,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估计已经确认好了。 剩下的则是确认死因了。 这是又要接着干活了。 不过。 这货堵在门口,后面的不良人,只能抬着人在门后等着。 就为了看美人鱼。 “咳咳———”王玄之正想提醒他,那美人鱼只差入口了。 道一笑吟吟的说,“不良帅来得正好,美人鱼犯了事儿,已经被就地正法了,家里也没办法带回去,所以一直停尸在这里,你且进去瞧,就在进门左边,最里数,排起来的三位便是了。” 陈夷之一听,大喜。 人死了,一睹那盛世容颜也好。 将来指不定还能找着一样的绝色。 他一走,门口就空了出来。 后面的两位不良人赶紧跟上。 路过王玄之的时候都是好好的。 到了道一身边时,就起了变故。 她早就让至了一旁,但是两位不良人抬着即将过去时。 那担架上,抖出一块不知无名状的东西,勾到了道一的衣裳。 道一嘴角抽了抽,轻轻抽出她的衣角。 明明没有风,那架子上盖着的白布,却被吹开了一角。 露出了白布下的冰山一角。 道一如愿仔细看了过去。 上面有冲天的白雾。 是一位执念很浓烈的死者呀。 又走了一步,又勾上了她的衣角。 道一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这番变故看得两位不良人直咽口水,“小一师傅,这这这,不会炸尸吧———” 道一正要好生劝慰一下,一尸两人。 就听到房内震惊寰宇的叫声。 跟着就是冲天怒气,“臭道士,我要杀了你。” 陈夷之提着他的银枪冲了出来。 不良人眼观鼻,耳观心的。 默默的将人抬了进去。 “寺卿,交给你了,我验尸去了。” 王玄之抚额无奈应下。 ——— 107 无声 不良人放好架子,就转身出去了。 道一揭开白布,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开始验尸,就听到门外陈夷之气急败坏,还有王玄之好言相劝的动静。 “安道,你说这小子什么意思,给我看的都什么———呕”陈夷之实在犯恶心,想象中的美人飞走了,给他的是十成熟全鱼宴。 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没见过美人是这样的呀,真是,呕—— 半分没准备,揭开白布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方才我想提醒你来着,奈何你的眼里,只有美人一样的鱼,十头牛都拉不住,”王玄之见好友要炸毛,又说:“我见你实在喜美人,不若寻个好姑娘,早早成婚了。” 陈夷之一跳三尺高,“除非寻着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否则不可能,你也晓得我这双眼自小看着你我一起长大,普通颜色,哪里还能入眼。” 王玄之:———我怎么没有。 都是借口,门里门外的两人同时暗骂一声。 一个炮仗,一个温水。 倒是减小了那份冲击。 不过,还是让她心惊。 实在是,这人死得——若不是熟悉人体,别说爹娘了,任谁也认不出来。 所以报案的人,才说得那么犹犹豫豫。 收敛心神。 道一开始拼死尸,那种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才造成如今形状的,像是被砍了,又像是被火烧过,总之这人融在一起,又没完全融合在一起。 本来想走一下捷径的。 就是通过白雾,让他自己指出来,每块肉与骨都应在哪里,能省不少时间,好能更快的查验身上的伤,可是进了对方执念,这才发现一件事。 此人是个哑巴。 不止如此,他还是一个聋子。 对世上的一切,都缺了一份参与感。 他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听见他的声音,只能啊啊啊的过了十数年。 但他依旧非常乐观。 无声,原本叫吴生。 因他天生聋哑,便被人戏称无声。 吴生出生在善政村。 善政村在长安县西北一十五里,管安化里。 说起长安县,道一不得不再同情一下长安县县令了,这都出多少回事了。 吴生自小便晓得,他和旁人有些不一样。 但又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直到瞧见村民张嘴便能交流,而他永远只能啊啊啊,他便察觉到了一点。 人家能侧耳倾听,他只有无声的寂寞。 可是看到村民在他们面指手划脚的,他又很开心,因为他觉得这些人不嫌弃他不一样,还同他玩儿,他也有小伙伴,旁观的道一却能清楚的看到,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真是个傻子,人家骂他,还笑得这么开心。” “别这样说人家,他本来就是个聋子,根本听不见。” “听见了又如何,反正他又不会开口讲话。” “只会啊啊啊———” 吴生看他们笑得开心,也笑了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眼里未染世俗,那份笑堪比方上田间的朝阳,将晞未晞的白露,自然且美好。 即便是在嘲笑他的村民,也自觉闭了声。 察觉那份不对,还是在吴生,又遇到了一个人之后。 十五少年清亮的眸子里,多了一些亮得吓人的东西。梨花每回来找他见到这份光亮,脸上的颜色都能将天上的云羞红,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甚至想再多看,再多看,眼睛都不想错过,心口却是砰砰直跳,吴生也被这份大胆,给闹了个大红脸,两人一起将天边的云染上了霞色。 梨花耐心的陪伴他,给他一点一点的比划。 吴生渐渐的明白了一些东西。 后来再看到村民,他还是笑笑,那笑中带了太多的包容。 要不说叫善政村呢。 一群少年渐渐长大,知晓他们嘲笑吴生是不对的,后来不再嘲笑,还会收拾那些外来的嘲笑者,俨然自发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保护队伍。 善意是会传递的。 吴生感觉他的日子,越来越鲜活。 他每天都有看不尽的美景,听到许多‘声音’,说不尽的‘蜜语’。 直到他十七岁,梨花十五岁。 二人的亲事订下了。 但吴生家中并不富有。 吴生通过不断摸索、打听,知道了女子成亲,乃是她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只此一回,断不能轻慢了,可他家中并无恒产。 他更加努力做工,想多赚钱,给梨花买礼物,还让她过好日子。 皇天不负苦心人。 他赚到钱了。 成功买了一枝珠花。 花了一两银子。 这在善政村来说,除了村长这,他这算是最贵重的了。 每日往回善政村。 两月前的一日,吴生却在渭水河畔的分流,遇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他看到了河对岸山上。 有一股黑乎乎的浓烟。 那烟的粗壮程度,堪比善政村所有村民家做饭时,烟囱冒出来的烟加在一起。 他以为那里着火了。 柴山,财山。 都是百姓赖以生存的。 吴生心里发慌。 他将一路端详,高兴了,还抱着转圈圈的珠花,收进了怀中,妥善安放之后,这才绕过一条小桥,径直往黑烟的地方去。 越近心跳得越厉害。 这种和他见到梨花时,心跳加快还带着慌乱些像,又不尽然。 循着黑烟,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吴生跑得气喘吁吁,看到黑黢黢的洞口,这时倒犹豫起来了。 不过没给他半分犹豫的机会。 裹足不前的脚步。 就停在了山洞口。 最后定格的画面,就是吴生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将这些画面来回翻看。 道一想了想了,开始猜测吴生的执念。 脑子还没开始转呢。 她就在肉堆中,发现了一抹光华。 那是成为了肉堆,还要护着的东西。 一朵珠花。 给梨花的。 道一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用白布沾水擦拭干净,然后放好。 “我会交给梨花的。” 白雾化作了一个笑脸。 最后一股力量,钻入了道一的身体。 道一早就习惯了,所以坦然应对,没有半分不适就开始吸收。 魂力融合之后。 她嘀咕道:“立春才过。春发万物,万物生发,乃是木行的季节。 这力量,竟然是木属性的,在春日里效果比平日好几倍,去岁一年熬的夜,伤到微乎其微的肝脏,已经好得不得再好了。” 甚至还能再熬好多个夜,不过最好还是因为玩儿熬的,道一开心的想道。 毕竟大理寺都熬夜了,长安城里估计也不平静,谁家也睡不好了。 她真不是为了想玩儿呀,而是为了长安城的安全考虑,我真是太好啦。 真给九霄观长脸。 唔,不过这长安也是真乱,命案频发,妖怪接二连三的出现。 她又摇摇头。 将珠花收好,这才开始验尸。 门外的拉扯早没了动静。 都各自忙碌去了。 ——— 108 银光一闪 验完尸。 道一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不是累的,是震惊的。 吴生昏迷之后,再也没醒过来,自然也看不到他死后遇到了什么。 说不上幸不幸的。 遇上这等事,本身就是不幸的。 只是不会清醒的遇到,算是上天的眷顾了。 但不清醒,不代表身体没感觉。 坏人是不会为你考虑的。 否则,如何会无故伤人性命。 为防出错,道一将尸体反复验看了好几遍。 反复验看之后,得出同一个结论。 道一就在验尸房的地上坐着发呆。 王玄之领着人过来时,就看到她双眼无神,双拳紧握,像是在看远方的仇人,又像是在痛恨什么。 陈夷之咋咋呼呼的,就要绕过他找道一讨个说法。 美人鱼事件还没过去呢。 结果就看到与验尸房死尸融为一体的人。 他喉咙里的话,怎么也吼不出来了。 王玄之暗叹一声,这些年他已经走了过来,看到被害者,还会愤怒伤心———但不会轻易被左右情绪了。 道一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又是山上修道的,心中自是清明如镜。这一年来,她跟着查了不少案子。那些都是直观的杀人,并没有虐待之流。 乍然出现,自然难以接受。 有这样的表现,委实正常。 唯一能解开这种结的办法,那就是查出真凶,问清缘由,让对方得到应的有惩罚。 “道一验得如何了?”王玄之不着痕迹的问。 陈夷之也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 人是他着人抬回来的,多了一份不一样的情感。 道一回过神,眼神坚定,“死者男,年十七,死亡日期,两月前。” 又紧握了一下双手,她接着说,“死亡原因———” “先是被人打晕了,接着就被人直接一块一块的卸了———”陈夷之只觉一股寒凉之气,自脚底窜上天灵盖,他有些艰难的吞咽一口。 令他头皮发麻的事,还在后头。 “卸了之后,又被扔进了一个类似熬煮的锅子中,将他被分切的身体煮在一块儿,”所以吴生的尸体,才像冬日堆积在一起,立春之后,将化未化的雪人娃娃。 陈夷之僵硬的扭动脖子,他现在都不敢直视,躺在一旁的吴生了。 王玄之袖中的手,也捏得分外的紧。 这是把人当成了什么。 就在天子脚下,他这个大理寺卿的眼皮子底下,犯下如此罪恶,还只能在两个月后暴尸荒野才被发现,王玄之一时陷入了自责的迷障里。 后面道一还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好在验尸结果已经出了,后面的话也和死者无关。 自责也无济于事,王玄之很快便想通了。 他管着大理寺的职责,便是消除世间一切的罪与恶。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谁也不能时时刻刻的守着每一个人,在他们有犯罪的苗头时,便将泼上一盆水,将那火苗子熄灭了,累死他也做不完,也灭不净。 大周初定,需要人才。 边关有将士,朝廷有臣子,邻里乡间则需要先生,每个位置都有合适的人,他的位置,适合打击罪恶,教化的则是让他们从本质便从善。 瞧着成日跟在身边的钱小羊,他想到这一切都需要一个领头羊,哦不是,是领头人——— 王玄之猛的回神。 他想得未免有些多了,也过界了。 正好道一拿出一样东西,“寺卿,这珠花,我要帮死者送出去,可否让人帮忙带个路。” 珠花正对着验尸房门外。 一束阳光照着上面。 白白的珠花,渡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道一都不由眯了一下眼。 然后她就看到珠花上面,验尸前没发现的东西。 着急验尸只是简单的擦干净,也没注意看过,这会儿她发现珠花的颜色有一点儿不太对劲,不能说整株的颜色不对,只能说有一点儿。 全靠阳光照射过来,珠花只有一处的光,比他处的还要明亮些,就是那一处,上头染了不属于珠花的东西,是一点点泛着银光的东西。 阳光是金色的,这颜色是银色的,才能让人在小小的珠花上一眼看见。 见她盯着珠花出神,王玄之准备让人去查死者的身份。 这绝对是一起命案,自然要从死者的周边查起,忽然又想起道一的本事,说是让人带路,也只是掩人耳目罢了,他自是要帮忙的。 长安究竟有多少妖怪,谁也不知道。 既要藏本事,又得露一手。 可以震慑妖怪的同时,又不至于让人把底摸清了,免得自己人打起来吃亏。 “寺卿,你看这是什么?” “嗯?”王玄之低头去瞧。 陈夷之也凑了过去。 实在是只有一点,还得对得阳光,才瞧得见反光物在何处。 三人传看珠花。 陈夷之率先回答,“我瞧着倒挺正常的,你想啊,这珠花是在专门制造这些女子饰物的楼里打造,长安城里就有好多家,大的小的都有,看这珠花不算上乘,顶多值个一两银子。应当就是一般的店里打造的,沾染一些别的东西,也很正常。” 道一撇了一眼躺着的吴生,她认为这位要是没走的话,估计白雾就要冲出来打人,给心上人的东西,怎么能被人这么贬低呢,况且这是他最大的诚意。 不过,她上下打量他,“不良帅如何对女子的东西,了解得这般清楚,莫非真有相好的了?”还要再打趣,她又想起一件事,“哎呀,我还欠着寺卿银子,你可别太早成亲,我送礼的钱还没攒上呢。” 你还记得,帮福寿公主,挽过最后一次发吗。 陈夷之:? “———这不是都知晓的事吗?不信你问安道。”陈夷之脸都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 王玄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常在大街上逛,如何知晓这些。” 况且现在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吗,没见道一的双眼冒着熊熊八卦之火吗。 “我倒是觉得,这珠花沾的东西并非偶然,倒像是在不应该的时候沾上去的,你觉得呢。”道一点头,她在吴生的执念里,看到了他极为珍惜这珠花。 一路上见无人,便拿出来看看。不可能没发现上面的东西。 花了他这段时期积蓄买的东西,他应当很仔细,若有东西,不应该这么粗心放过,当会去找那什么店里重新清洗才对。 况且。 他高举过头顶时。 那珠花上。 可没这银光。 道一确认自己看得很清楚。 这般想着,她便将珠花放在验尸工具旁。 湿毛巾都擦拭不掉的,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将东西刮下来了。 一两银子的珠花,在陈夷之这等有权有势人的眼中,不过一两碎银,但在吴生与那梨花眼里,它是一份不容世人玷污的爱情。 那些粉末是什么她不认识,也可以有闲情雅致的去翻书查找,顺带学习学习。 诚然也能找到结果,却不如交给认识的人去甄别,她的职责在眼前。 明白自己的不足,才会找到长处。 帮助解决悲剧的来源。 才是最重要的。 ——— 109 善政村之行 将刮下来的东西,认真归拢在一处。 大小还不如一粒米。 “就这么点儿东西,能看出什么来———”陈夷之想要凑过去一点说话。 但看着他张嘴的功夫,颇有气吞山河的架式,这倒是挺武将的。 道一忙伸手盖住了那东西,抬头怒瞪着他。 王玄之更是上前一步,将人往后拉扯,拽到了门外,回看一眼,确定是真的安全了,这才将人放开,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不确定方才道一那眼神,在不在不考虑‘仙凡’的范围内,只想出手打死眼前人,实在是太凶残了,为了好兄弟的性命,还是拖出来方便些。 奈何某人没领会到这好意。 陈夷之一把甩开他,就要往验尸房里钻。 道一已经把东西包好了。 不存在被人气呼如野牛的吹跑,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她将东西交给王玄之。 “寺卿,这东西我不认识,你找个识得这些粉末的人鉴定一下吧,人骨都能被融化,这东西不是一般的物质。”王玄之接过小布包裹的东西,认真的听。 陈夷之不服气的挤过来,“你不认识不代表我没学识啊。” 道一静静的看着他,“以你看花识美人的见识,去认识这堆粉末么。” 说完自己都没忍住笑了。 气得对方直跳脚,就要跳起来打她。 银枪由竖变横。 一场大战即发。 王玄之从后环过他腋下,直接将人拖走了。 好几次差点儿被那杆银枪,戳破如雪如玉的脸,他一边走还一边说,“我们去找个老朋友吧,你和他更熟悉一些,我的面子不比你好用。” 半拖半哄的将人弄走了。 验尸房一下子就清净了。 道一扶着门框见不到人了,又回去整理自己的工具。 一尸三鱼,一活人。 道一想了想,还是放出了毕方鸟,又把三条鱼以灵力,托到了半空中,以毕方火,焚毁了三条鱼尸,毕方火很管用,顷刻间三条鱼尸便没有了。 “谨请唐宫太乙君莲台火星步黑轮手执伏魔七星剑斩断阴中百鬼神阳世千妖共百怪闻吾符水不留停一点.....弟子一心专拜请唐宫元帅降临来神兵火急如律令。” 妖怪即便是死了,也跟寻常人的身体有差别,难保不会有人想差了,想要学古代帝王,信奉什么长生大道,夜里来偷吃,惹出更多的事。 死后毁其尸,送其一场造化。 两不相欠,没有循环。 烤鱼的香味,弥漫在整个验尸房内外。 幸好外面现在没有人了,否则还以为道一在验尸房里烤什么吃的,不管是什么,一般人恐怕都难以接受,就算是对着木板上停的尸,也没几个人有胃口。 每天吃得饱饱的毕方鸟,也不出去飞,就这么睡在腰间口袋里,看着胖了,可体重却一直没变化,倒也没让道一有将它放家里当鸡仔养的心思。 噬梦虫实在太方便了,让她放家里,她也舍不得呀,只要天黑了,都不用临时去点灯笼,在家还好,外出还需要花银钱买,她没有钱! 她现在还欠着寺卿的银子。 赚的月俸不够赔的。 昨日掀了大理寺大殿,由王玄之牵头,她也赔了一些,一众没帮上忙的属官,都奉上了微薄之力,今日前院敲得当当当的,那就是在重铸地板呢。 谁让朝廷是新的,啥也缺,银子更缺呢。 像九娘太胖,唔,也不是,就是有点儿不好携带,上值又不能带家养动物,毕方鸟能揣身上的不算,她还看到好几位大人,平日里凶得很,悄悄摸摸的带了小猫咪,摸得一脸满足,万分温柔。 新宅只她一人居住,虽说弄了阵法,多个九娘看看家宅,也是不错的选择。 摸着腰间挂的袋子,里面躺了好多宝贝呀。 收起不存在的口水。 道一要旷工,不是,外出访友,也不对,她要去帮吴生送珠花,顺便去善政村看看情况,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方便早日破案。 死者已经安息了。 为了让活着的好过,也为了清除一份还存在的罪恶。 路过大理寺前院,正要去打报告外出。 就见王玄之带着陈夷之出来了。 “走吧———” 道一一言难尽的盯着两人,“你们要一起去吗?”然后看到两人点头,内心一阵哀嚎。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成天跟他们混一起,太没自由了。 两人只当没瞧见想独自一个出去玩儿的眼神。 当谁想整日埋在案牍上。 即便是为了梦想,那也有休息的时候。 “我们不去,你知道在哪里吗?”陈夷之鄙视的说。 知道她在长安城迷路,还差点儿和僧人打起来,已经嘲笑过数回了,没事儿就拿来说说,实在是其他方面,也没啥可打击的,这小子油盐不进的。 王玄之贴切的补充了一句,“有圣旨在,外出无需报备。” 道一拖着沉重的脚步跨上马车,积雪未散尽,地上湿滑。一个没注意差点儿摔个四脚朝天。 为了努力赚钱养家,钱小羊是个尽职的车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道一。 伸出的两双手,接了个空档,他愣是没给另外两人一点儿机会。 马车咕噜咕噜的行过坊间,走到了安化长街上,直奔城门口。 打量着车辕上,脊背挺得笔直的钱小羊。 道一这才想起,安化长街的尽城就是城南安化门,靠城门最近的安化坊,里头就有钱小羊的家,唔,回程时,应当可以去拜访一下,再打听一下消息了。 过了安化门,便往长安城西北而行。 出了长安城,上了城外官道。 十一里路,跑起来很快的。 最后将马车停在善政村入口处。 小羊留下看守马车。 三人步行而往。 此时天色尚早。 善政村的村民都在地里劳作。 只有老村长年纪大了,还在家中抽着树叶卷的烟,在春日暖阳下,美美的享受午后的生活。 树荫离他有一点距离,那是夏日才躺的,才入春就躺树下,一阵冷风吹来,仔细没化开的雪砸下来呢。年纪越大,村长越是爱惜生命。 又抽了一口气,闭着眼吐出一口云雾。 村长享受的呼出声。 旋即戛然而止。 身上没有暖阳,有树荫挡住了他。 他心跳都一瞬间差点儿停了。 听说长安城里,近来有妖怪出现。 只是他们村里没人见过。 村里也有些人听说之后就怕得不行,但村里人就爱夜里聚在星空下,一起壮着胆子聊这些奇闻异事,将来还能传给后代呢,唔,不听话的孩子也能听一听,夜里就听话多了。 所以? 这是他家门前的大树会走路了? 老村长半阖着的眼皮,掀了半天都没完全掀开。他胸膛起伏不定。 大白天的就是过来看看。 装死等到成精的大树走了,他立刻就去请个高人来镇宅! “甄村长———”好似他家后山那道泉水轻拍玉石,又如珠玉落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110 打探一 甄村长耷拉的眼皮,睁开也没多大。 但他睁开之后,觉得自己可能失眠了,又或许寿数尽了。 要不怎么会有神仙来接他升天呢。 一定是自己好事做太多了。 自来到善政村,他甄善美就是村民口里的真善美。 上天都感动了。 不是牛头马面,而是两位神仙来接他。 “两位神仙大人,可否容我收拾细软,与家中交待两句,再与你们走一遭。”甄村长不好意思的捏了捏今日换上的新衣,瞬间被神仙比下去了,他老脸有些红。 陈夷之银枪一跺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道,这老头儿就是凶手吗,这就认罪了?” 王玄之:——不,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没睡醒。 道一一脚将‘神仙’踹飞数尺,又凑上了她可爱又秀气的福气脸。 这可是老人最爱的脸呢。 “我的神仙大人,你怎么就生气了,别走,我不收拾了,现在就跟你走。”甄村长气急了,眼看着人‘飞走了,’他错过这份机缘,再想要跟着神仙走,那是不可能的了。 毕竟他得罪神仙了呀。 道一:?或许我会真一点儿,老人家你要不要看看我? 王玄之笑出了声。 甄村长紧盯着他,眼里一副誓在必得,让他立刻收了声,不自在的扭了扭。 王玄之说,“甄村长,小子是大理寺卿,特来询问一些事情的。” “哦———大理寺卿啊———”神仙没了,甄村长没了兴致,又想起人家位高权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两人就:..... 陈夷之被踹懵了,提着枪过来,倒是没想起来打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既然一个不是神仙,那么这位‘飞’走又回来的呢,“敢问郎君又是何人?” “大理寺不良帅。” 彻底断了念想。 甄村长全身弥漫着一股,心好累,不想再爱的气息。 更不提与人交流了。 道一捧着她的福气小脸凑了过去,“村长爷爷,我是九宵观来的,等我走之前,给你留一些强身健体的东西,你觉得好不好。” 脸确实清秀又福气。 甄村有些迟疑,“你修道的怎么没他们好看,不应该像神仙吗?” 道一的笑脸都抽了,心里的她已经把一口牙给咬碎了。 陈夷之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难得不计较人家拿他的脸说事,原来比这小子长得好看,也能让他受打击,以后就可以每天和他比美了。 比如,随身带一面镜子之流。 王玄之也勾了勾嘴角,“甄村长,道一确实是九宵观下来的,是本官亲自接的人。” 至于个中原由。 一个不说,甄村长也不会去问。 “你们想问什么,说吧。”他算是看明白了,与神仙无缘了,至于道士留下来的东西,看是什么再说吧。 道一拱身行了一礼,“村长爷爷我想问一下,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吴生的青年?” 甄村长想都没想的回她,“对,是我们村子里的,不过两个月前外出做活,就没见他回来过,村中还有闲言说他跟着大户人家的姑娘跑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这是个好孩子呀,谁不喜欢他呀。” “流言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传到了村子里,不过没人信就是了,小生的未婚妻也不相信,执意的等着他归来,就算求亲的人踏破门坎也不同意。” 道一捏了捏袖笼里的珠花,暗道一声值了。 唯一可惜的是两人不能长久了。 害了他们的凶手,还在逍遥。 “可否让我们去吴生家里看看。”陈夷之见两人还要聊下去,他不得不出言打断一下。 甄村长忽然戒备看向了三人,一时间内心天人交战。 这两人虽不是神仙,可胜似神仙,真是好看到过分,另一个说了自己是道观里来的,万一是真的有本事呢,他这是又错过一次问道机会。 可陌生要进村人的家,他可不能随便同意了。 万一是坏人呢。 作为村长,就是要保护好他们。 “你们去他家做什么,小生认识你们?” 王玄之取下腰间的牌子,“甄村长,本官乃是大理寺卿,如假包换。” 甄村长好像这才想起似的,他嘟嘟哝哝的说,“你来时已经说过了,就知道欺负我老人家记性不好。”最后一句声量也没降低,三人听了个清楚。 道一和陈夷之丝毫不客气的笑话他。 王玄之不恼的拱手一礼,“甄村长,吴生有事在大理寺回不来了,我等是来查明案情的。” “回——回不来了?”甄村长猛的吸了一口烟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是老头子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见他点头,老村长的烟也不吸了,挣扎由他们从逍遥椅上扶起。 他将烟叶熄灭,放在原地,“走吧,我带你们去。” “谢谢村长爷爷(甄村长)。” “不过这事儿你们能不能瞒着梨花。” “为什么?” “那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道一还是不太能理解,不过望着那道苍老的背影,她歪着头想了想,可能她要对不起村长爷爷了,受了吴生所托,得帮对方完成才行。 她认为你情我愿,旁人觉得好的事,有时是对的,不一定就全是对的,还得看一件事的发展,但瞒着当事人,这确实不对,何况又能瞒多久呢。 梨花小娘子不知吴生的生死,又怎么能决定未来的路呢。 甄村长在前面走得颤颤巍巍。 道一在后面神游天外。 王玄之两人在呼吸新鲜空气,哦不是,在打量善政村的环境,有好的地方下次可以来玩儿,不是,是带回去给陈舒光写课业。 困在道一新宅不得出的陈舒光:真是亲兄长,好安道大哥。 ——— “就是这里了。”甄村长指着一间篱笆门说。 他摸摸腰间,那里是他放叶子烟的地方,结果却摸了个空,就好像被人抽空了精气神,甄村长摆摆手,“你们自己进去吧,老头儿我就在门外等你们。” 三人这才正了神色。 “村长爷爷,我陪你聊会儿天吧。” 道一索性也不进去了,毕竟查案搜证她不擅长呀。 一老一小,就蹲在吴生家门口聊了起来。 ——— 111 打探二 “村长爷爷,能和我说说吴生这个人吗?” 已经看过一遍了,道一还是想看看别人眼里的吴生。 “小生啊——是个很好的孩子,怎么说呢,吴家对于他的出生是满怀期待的,可惜这份喜爱在他听不见大人说话时,便淡了几分,知他不会说话时,更是淡了那份情。” “确认吴生不会讲话的那年,他的祖父、祖母便双双去世了,吴家父母便将他视为不详,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便将这个孩子扔在了村子里,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吴生的祖父、祖母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又是在战乱中活下来的,身子骨早就破败了,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了,竟然怪在一个孩子的头上。 道一双手拢在袖子里,她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珠花,所以这才是你渴望爱的缘由吗。 “所以是善政村养大了吴生。”难怪他后来明白那些个孩子嘲笑他时,他还能一脸乐呵呵的,都是自家‘父母’的孩子,也就是兄弟姐妹,他如何会生气呢。 这些孩子的父母,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整个村都是。 吴生是不会跟村里的人置气的,这一点能得到确认,没有矛盾,就没有杀机,难道是村外的人下的手吗,道一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甄村长又说:“小生这人真的很好,知恩图报,村里有个什么事,他跑得比谁都快,就说我这个老头子,过年那日,险些没背过去,是他背着我在雪地里,跑里城里去寻的郎中。” 道一又不是傻,人情世故还是懂点儿的,甄村长有儿有女,为什么要一个外人来背他去看郎中,这种伤口撒盐的事,当然只能对着坏人做了。 “村长爷爷你的身体没事儿吧,要不要小子帮你瞧瞧。”道一跃跃欲试。 甄村长眉毛一抖,方才还是个道人,这会儿就成了大夫,这么年轻的小郎君,满嘴尽是胡话,看着那么讨喜的一张脸,怎么就不靠谱了呢。 他一只手背在弯驼的后背握成拳头,另一只手特有村长风范的摆摆手,十分的有模有样,“小郎君无须操心,老头子对自己的身子很了解。” 生怕她还要再提,甄村长又皱起了眉头,“吴生他是遇上了什么事,你们上村子里来想查什么?” 道一心下有些遗憾,不能再试试自己的医术,正要努力劝说,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等案子查出来才可以说的,现在需要保密。” 这话没骗甄村长,而是衙门里就是这样规定的。 她的《大周律》也不是白背的。 哎,看来她手上经过的还是死人多一点,咦?对了,还有安道呢,说了要给他检查身体的,过了个年头,大家都给忘了,回头就给他瞧瞧去。 陈夷之的话,也顺便看看吧。 九娘说过他有心魔的。 甄村长才不管她说不说呢,只要不给他看病,怎么都好,反正村子里没秘密,想问什么都可以,就是怎么追到他去世的老妻,也不是不能提一提那经验。 “吴生在村子里与人为善,他是我们善政村的第一人,若非他天生的原因,我都想把这村长位置给他,可是,哎———不过若论了解,小花儿对小生应当是最了解的。” 道一刚想问梨花家在哪里,他们一会儿就要过去的。 “你们是谁,在阿生的家里做什么?”几句聊天的功夫,屋里的两个大男子,随着一道娇俏的怒斥,尴尬的退了出了大门。 守着满院鸡鸭聊天的两人,一同朝王玄之他们看去。 随着他们出来的,还有一个穿着鹅黄色的小娘子。 道一眯了眯眼睛,小姑娘双颊饱满,脸上气出了薄红,腮帮子还气鼓鼓的,她不似长安城中的小娘子,在村里要做活的原因,面上未施粉黛。 灵动的双眼,让她想到了去长安的路上,春时见过的绿芽,生机勃勃,夏时见过的娇阳,让阴暗无处可藏,就那么一眨不眨的望着你。 她脱口而出,“梨花小娘子,可要跟着我去上山去修道吗?” 梨花一呆,正在撵人的事都忘了。 甄村长更是呆住了,他连道一怎么认识人的都给忘了,满脑子的完了,完了,这小子铁定是个江湖骗子,骗他老头子不行,还要趁着吴生不在骗人家的未婚妻。 陈夷之也不尴尬了,他轻咳一声,“是要跟着我弟弟一起学习吗?” 道一摇头,“她的目光,可比舒光还要纯净。” 陈舒光是知世故而不染,有一份赤子之心。 梨花可是在善政乡里,未沾半分世俗,最适合修道了,心无杂念,能一心向道,修炼起来,可是快得很。 她说得很认真,企盼梨花给回应。 梨花见她和陈夷之搭上话,抬起布满双茧的右手,指着她,气鼓鼓的吼道:“这么年轻的道人,即便是真的,也没几分本事,竟然还想骗我出村。” 说着她还顺手在门口抄了一把扫帚,这可比撵王玄之他们要狠得多了。 甄村子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的身份了,所以也没开口阻止。 一前一后,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 王玄之眼里的笑,真心的溢了出来。 又是一个追赶,他倾身上前,隔绝了追赶的二人,还是拿出了证明他身份的腰牌,“本官大理寺卿王安道,今日是来查关于吴生一案的事。” 完了,甄村长脑子的弦又断了。 他只叮嘱了那个小骗子,忘了这个大神仙。 梨花高举的扫帚,一下子就扔了出去,嗯,正好是旁边的陈夷之手忙脚乱的接住,还是将银枪抛上空中才接住的,毕竟扔的那头,枝丫太多,得避免招呼到脸上。 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将扫帚顺势扔到了角落里,唔,距离梨花最远的地方,银枪也正好落了下来,稳稳立在他的右手边。 震惊善政村的一幕。 陈夷之自信的环视一圈。 大家都围到了梨花身边。 他就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 “你——你说什么,你认识阿生?”梨花脸上和薄红,变成了深红。 112 打探三 道一想了想。 她和死去的吴生都做过交易了,也算是认识了。所以特别肯定的点了点头。另外两人见状也跟着点头。见过尸体也算是另一种认识了吧。 他们都不算是骗人。 甄村长内心呐喊:小花,不要信他们的,他们都是骗子。 道一从袖笼里掏出那枝,捂得暖暖乎乎的珠花,“这是吴生让我转交给你的,你看下喜欢吗。” 梨花激动的伸手接过,眼里的泪花在打转,她高兴的拿到甄村长面前,“村长爷爷你看,这是阿生给我的聘礼,我之前在街上见人戴,顺口说了一句喜欢,阿生就说要给我买一个当聘礼。” 早就知道这个结果,道一的心里还是酸酸涩涩的。 甄村长不自在的双手,在腰间摸了一圈,又想抽一口他的叶子烟了。 梨花说够了,冷静下来才想起一件事,“你是谁,怎么会认识阿生,还有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让你转交给我,而不是自己给我。” 道一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梨花娘子,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太难过,你的阿生,他去了很远的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梨花眨了眨全是无辜的双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 她走到院子里的鸡舍前,那里有一张凳子,望向了几人,“阿生他怎么了?”问这话时,手里的珠花几乎快被她捏断了,她怕,怕这珠花是用命换回来的。 那双眼陷入了黑暗,就像是她路过时,不小心踩坏了那一株,她亲眼看着破土而出,又悟了一丝道的嫩芽,被她不小心踩坏了,拿起了后羿的长弓,一箭射下了最后一轮明日。 她斟酌了一番,说:“他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杀害了。” 摸着珠花的手松了松,梨花眼里的神回了一半,“什么人做的?” “这就是我们来善政村的缘故,梨花娘子,你可知吴生是否惹到了什么人?”王玄之见人恢复正常,便上前问话,这座庭院太干净了,鸡舍也没味道,想来是这个坚强的姑娘,为吴生收拾的。 梨花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珠花,眼神却透过他的后背,“阿生那么善良,又怎么会和人结仇呢,便是在外在工,都没和人脸红过。” 没有仇家,却死得这么惨。 道一还记得来时,他们去那座山上,山洞里只有那口奇怪的大锅,煮过吴生的大锅,别的什么也没有,这倒是奇了,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害过人,凶器都没收走。 对了,凶器,分尸的刀呢? “村长爷爷你们村子里,可有樵夫?” 甄村长一直在发呆,闻言掀起一脸的老褶子,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我们村几乎家家都有人去后山砍樵,穿过后山,便是无主的大风山。” “不过那里野兽多得很,平日都是一起上山,不敢分开行动。”没人分开,就不可能单独去行凶,线索又断了,这可难办了。 “大风山在什么地方?” “村子来的路上就能看到,边上还有一条河。” 陈夷之先将银枪抱在胸前,稳妥了他才疑惑的说,“咦,我们不是———”脚上被重重的踩了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谢谢村长爷爷,我知道了,不过你能让找个青壮帮我们带一下路吗,我想从后山过去大风山看一看,师父给我说过,山下女子比虎还凶。” “长安的小娘子温婉如花。” “我想去见识见识大风山的猛兽,是否也温顺如水。” 梨花一下子站了起来,“不用找人了,我带你们去,只要你们帮我为阿生查出真相,我什么都愿意做。” 大风山他们已经看过了,现在又提出要去,王玄之明白定是她发现了新的线索,遂也不再多问,还是说道:“梨花一个小娘子与我们一起去,多有不便。” “还请甄村长为我几人招齐村里的青壮、娘子一齐进山,至于地里的活,无须担忧,”他和道一商量,“可否让小毕方回去送个信。” 他有些事需要证明,只有召集合村的人上山,才不会露了痕迹。 道一低头就从袋子把睡梦中的小毕方交了出来,“给。” 她无私的信任。 王玄之好心情的接过,又找甄村长借了纸笔,写了几句话。 道一两人好奇,凑过去看。 不良人速至善政村,大理寺卿王安道。 还落了印的,这是上官的命令啊。 远在大理寺的不良人,丝毫不晓得,今日又是他们体验生活的一天,此刻正沉浸在没有上官在衙的快乐当中,只差推杯换盏了,幸好还记得是在衙门中。 两人半分不同情。 又不是让他们去偷鸡摸狗,是出来锻炼身体的,成日躲在衙门里缩着,哪里有打得过坏人的体魄呢。 ——— 一个村子里有勤快人,也有想偷懒的人。 听闻不做活,有不少青壮,发自内心的欢喜,看到官府的人来村子里了,还是高兴得很,勤快的也是听说不耽搁地里的活,还是衙门里的人,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土地。 老村子还是很有威严的。 他咳一声,大家都站得直直的,即便为生活弯了腰,依旧能看出来,他们挺得很直。 毕竟在‘神仙’面前,谁也不想丢了面子和里子。 “大家都知道了,这位是大理寺卿,那位是不良帅和道仵作,我们村子里的吴生出事了,现在需要大家陪他们去大风山走一遭。” “村长,吴生怎么了?” “大风山,有野兽的,我不想去。” “不去也得去,衙门都下死命令了。” 站在一旁没下过死命令的人,就静静的看着村长吓唬人。 “还有仵作,这么晦气,我们去山里,不会遇到什么倒霉的事吧。” 王玄之生平第一回,生出了想与人主动打架的心思,比在玉山村还强一些的,“不愿上山的也行———” 明明看着还是站在春风里的男子,善政村的村民却有种倒春寒提前到了的错觉,明明是顺着他们的意,可是感觉若是不上山,就像是犯了法一样的。 看到村民吓得发毛,王玄之浑身气势一敛。 旋即又暗自摇头,他这脾气也是渐长了,都是普通人,吓人家做什么。 陈夷之倒是不客气,这是他弟弟的半个师父了,岂是旁人能说三道四的,他长枪一横,“本帅保你们无事,我们只是要一个真相。” 包括甄村长和梨花都是一抖。 你这不像是要真相,倒是想制造真相。 他们能安全活着下山吗? 甄村长望着他们的背影。 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 113 进山 “梨花,累不累,要不要让他们等会儿。” 善政村的人见怪不怪了,严三和吴生没争赢梨花,不过输了也没闹事,大家也就随他去了,反而当成打趣的乐子,时不是的调笑他几句。 现在知道吴生出了事,还不上赶着献殷勤。 满脑子都是吴生的事,梨花哪里有心思想别的。 她摇了摇头,脸不红气不喘的,“我没事,跟得上。” 道一好奇回头看着这一幕,这货让她觉得和陈家两兄弟挺像的,这是上山为梨花的未婚夫找真相呢,他还记得目的吗,就在这追起美人来了。 唔,梨花确实好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记得书里就是这么说的。 又在村民中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 打量从善政村后山至大风山的路。 说是路,其实就是人走出来的。 地上还有浅浅的草。 不过因为经常有人踩,草儿才冒一个头,又断了,循环往复。 春日才来,又是一年绿芽破土时。 山林里,春日的光微弱,草上还有露珠呢。 从断口处来看,新芽已经断了不少,看来已经有人上过山了。 她在最前面。 王玄之、陈夷之在最后将村民围在中间保护。 他们自然也看到这些东西。 只是现在交流不便,他二人便交换了眼神。 善政村的后山不大也不高,他们很快就翻了过去。 ——— 大风山上绿草如茵,大树成林遮天蔽日。 不过山上的积雪,没有长安城里消得快。长安城中眼下到处湿漉漉的,这才是道一这种功夫在身的人,不注意都会摔倒的根本原因。 山上冒出的绿芽,全是从积雪下探出来的脑袋。 新绿与白雪。 人想从林里穿过,除非足不沾地,衣不着草木。 三人一前一后的,都仔细看过了,地方并无人践踏的痕迹,倒是有其他的痕迹,好大的足印,呈梅花形,与家中猫儿的相似。瞧着就是野兽留下的。 村民瑟瑟发抖,他们真的不想进山了。 “道一,可还能再进?” “放心罢。”道一说完,接着带路。 夹在中间的村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一跺脚,咬着牙跟着往里走。 奇怪的是。 快到山洞了,一路也没听见半声兽鸣。 临近山洞口,道一突然挥手,止停了众人的脚步。 “山洞里或许有东西,诸位不要乱跑乱走,免得破坏山洞里的布置。” 王玄之站着后头,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胡扯,也跟着说了两句糊弄的话,一行人就往有村长家那么大的山洞里挤。洞口比寻常的山洞要宽许多,像是后期打开的一般。 提着脑袋在山上行走的村民,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些。 他们规矩的行在三人中间,四肢僵硬若木棍,行动起来宛若提线木偶,比起真正的傀儡三更,还当不得三更呢,好歹那个更像人一点儿。 山洞处在大风山最深,也是最高点,所以山上即便是下起了雨雪,也不会在洞中积雪,若是洞中没有野兽之类的栖息,倒也是一个好的避风处。 山石很广,山下的洞很大。 洞口供几人并列进去,进了山洞之后,也是别有洞天,洞里非常的大,可容纳数十上百人,可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口架着的锅,下面的柴火早就熄灭了。 道一指着那口锅,问众人,“这是谁家的东西,可有人认识?” 村民还记得她说过,凶器就在山洞里的,这口锅看起来不像凶器,也是不明来路的,谁敢轻易去认领,万一就被当成杀人犯了呢。 他们老村长可是很聪明的人,早把官府里的黑暗和他们说过的,凡事不要和官府的去瞎扯,反正他们是民扯不赢的,最后活着回来就是万幸了。 没见识过官府的黑暗,但他们听话呀。 乖巧的村民,齐齐摇了摇头。 道一也看不出来真假,吴生看着山头烧出来的浓烟,应当就是与这口锅子有关,大风山距离这里又这么近,不是村民又是谁在此煮大锅。 这大锅又是做什么用的。 王玄之神色凝重的站在大锅旁,来时不曾注意,此时倒觉得这锅有些眼熟,他好似在哪里见过,记忆又有些模糊,他伸手摸了一下,脸色剧变,也想起在哪里见过了。 陈夷之见他色变,也上手一摸,“这锅子好生奇怪,倒像是我们在军中时,私自在山上.....”他忽然反应过来了,“这锅子.....” 王玄之点头,“就不知是哪一种了......” 二人打哑谜,道一并没有急着去追问,该知道时她就知道了,就王玄之那脸色,也是很重要的事,何况眼下这么多人在,说出来也不合适。 案子他们查,妖怪她来抓。 “严三,梨花美吗?”道一不管那两个脸色难看的人,突然问人群里,即便害怕也在献殷勤的人,真的是抓住一切机会,表白那让人不胜其烦的心意呀。 她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梨花白嫩的脸气鼓鼓的,严三靠近一步,她就挪一步,嫌弃之色局外人都看清楚了,严三一点儿自觉都没有。 显然是这严三超过正常朋友范畴。 不知进退,惹了人家小娘子不快。 严三全副心思都在梨花身上,闻言想都没想就点了头,眼睛却不错过梨花的一举一动,生怕人就这么跑了似的,一同来的村民此时都忘了害怕,默默的离他远些,实在太丢人了。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伤害她心爱的人呢。”道一的手背在背后,指间快速交错,上有灵气环绕,紫色符纹渐渐浮现,逐步成形。 王玄之二人在她背后看得很清楚,俨然是那雷咒。 两人都在暗中作准备。 严三话都没过脑子,他不耐烦的背着道一,“哎呀,你别烦我,那个短命鬼,不知道被谁打晕了,扔在那半死不活的,我只是给他个痛快而已——” 梨花豁然回头,第一次正眼看严三。 眼中的泪在打转。 泪中的恨,若能化作为千刀刃,只怕严三会比餐桌上的菜丝儿还细。 “竟然是你!”她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严三哈哈大笑起来,一身的吊儿郎当收敛,身上隐有金色的光点缠绕。 “我先解决了这些碍事的家伙,再来与你谈情——” 严三这话是要大开杀戒啊。 同行的村民惊惧不已,纷纷后退。 王玄之和陈夷之寻了个空档,带着村民跑出山洞。 严三也没阻止,这些人不足为惧,事后再解决也一样。 反正官员,换一个也没人知道的。 他现在第一个要对付的不是村中的弱者,而是那个揭穿他的叫道一的人,这个少年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直觉不解决他会很危险。 他眯了眯眼,透露出一丝威慑,“你究竟是谁?” 道一回他的是一记雷符。 “轰!” ——— 114 炸山 雷符威力消退。 被炸得烟灰四起的山洞,让人眼前一片灰蒙。 道一直觉往旁一闪,烟灰甚浓中,她都清楚的看见,至腰右侧出现一只寒光凛凛的爪子,比陈夷之房里的那个五爪勾还要锋利几分。 看来这就是严三的本体了。 又是一个隐藏真身的妖怪。 幸好她能一眼看透对方的本质,是妖不是人,而且他亲手害过人,身上的孽债是浓到让人想吐。 她是觉得在村中动干戈,损耗太大。 按大理寺如今这么个赔法,估计一年都撑不下去,一个穷光蛋衙门就会在大周诞生。 九宵观还靠她在大理寺混香客。 为了避免损失,只能把妖怪先骗上山了。 幸好大理寺是个好上官,尤为配合。 带这么多村民来,也只是一个见证。 一个没有胡乱杀人的见证。 由他们亲眼看见,严三是个妖怪。 比她们到时候,百口莫辩好太多。 吃过一次亏,就是她也长记性了。 严三的速度很快,道一刚闪到一边,另一个爪子从左侧探出来,五爪用力握紧,爪子之间,还发出了钢铁碰撞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山洞中,很是响亮。 道一头皮有些紧,没想到这次的妖怪这么皮实,不仅皮厚实,爪子都堪比铁打的了,拿把刀都锯不动呀,还有刚才的五爪成型,让她想到一件事,可以晚点儿再说。 现在她要向人借点儿东西了。 刚跑出洞口,村民大口呼着新鲜空气。 陈夷之死死拽着还要进去的梨花。 一心赴死的小娘子,即便他也有些拉不动,又不能出手打人家。 “都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呀。” 青壮被吼得愣愣的走过去,几个人把梨花架得又远离了洞口,梨花挣扎不过几人,才慢慢安静下来,众人这才一抹额头上的汗水。 王玄之方要进去,就感觉地面在晃,山洞外面的土石簌簌下落,还铺着的一层积雪,也混在土石里掉落。好像是山洞里炸了,他脸上一急,更想进去了。 陈夷之不得不上去拉住他。 又是一个不能打,只能拽,并且还会武的。 陈夷之觉得心好痛,也好累。 山洞并没有塌,他良心也好过一点儿。 抱着好兄弟的手更紧了。 “你们堵着干什么,赶紧让开。” 洞里一道身影快如闪电的奔出,朝二人扑来。看二人傻愣着,张开双臂,左右手各一只,将两块缠在一起的人分开,拉着两人瞬间远离了洞口。 将人‘扔’在一旁。 道一快速回身,右脚在地面一跺,腾空而起,复又行至山洞前,像是变戏法似的,她拿出了一杆长枪,“起——”跟着向长空一抛,长枪在空中轮转一圈,最后直指山洞。 陈夷之看着眼热,也眼熟,他拍了拍好兄弟,“安道,我怎么觉着,那杆长枪可与我的媲美,但这小子武得没我有力,有些花哨了。” 王玄之望了望上空,那天好蓝,那云好白呀。他一时都没想好说词,怎么提醒某人,长枪不止可以媲美,它还能做到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夷之,你———”顺着王玄之的眼神看去。 陈夷之把自己的左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手中空空如也,咦?他的长枪呢?后知后觉的他终于反应过来了,那就是他的那一杆。 看山洞那么大的动静,他又不敢真的去抢回来,坏事了,死的可不止他们三个,善政乡的村民还有十多人呢,难保里面那什么东西,不会大开杀戒,杀向整个村...... 可就这样,他又不甘心。 “安道,你说那小子,是怎么拿走我银枪的。” 王玄之嘴色轻勾,恰如山洞炸开,大地抖动之后,破雪而出的春芽,嫩绿的春芽,向人类传递着它们脆弱不堪折,充满了初生的喜悦,顽强向上的势头。 他语意轻快:“还记得我们方才被抱着远离山洞,那是她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陈夷之越听牙根越痒,他将牙磨得咯咯作响,没想到他寸步不移的银枪,竟然被人当着面就给拿走了,还毫无察觉,用得还那般随意,这一刻,他的心真的痛得快不能呼吸了。 让他更心痛的还在后面。 银枪定格在半空中,枪尖对准山洞入口。 对峙了一会儿,烟尘渐渐消散。 山洞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陈夷之见了,也不愿此时去要回银枪了。 王玄之只是紧了紧腰间的骨笛。 隔得不远不近的善政乡村民,这才发现那个不是记忆中熟悉的严三。 梨花一时都忘了恨。 实在是不知道,该恨的是不是这个‘人’? 道一居高临下看着走出来的‘严三’,“没想是一只纸糊的老虎,就这么点儿本事,也敢学了人家为祸乡里,简直是丢了老虎的脸。” ‘严三’的虎脸抽动,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隔壁老远,众人,好像都闻到了口中那股味道,一个个的掩住了口鼻,功夫在身的两人,更是被熏得不行。 “这是吃了多少肉,才有这么臭的口。”陈夷之脱口问出了众人的想法,他在军中时,也是知晓的,有一种人特别爱吃肉,吃了口中特别的臭。 军营里的臭烘烘,都是大家训练时出的汗水,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去附近的河中滚一滚,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儿郎,即便不冲也没人说什么,军营中又没心爱的小娘子,谁乐意成天给自己刷掉一层皮。 王玄之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山洞口又近了几分。 ‘严三’被她的话激怒了,“要不是你这臭小子多管闲事,我与善政乡的村民相安无事,好好的过着日子,什么事儿也没有。” “你没有吃吴生,我还相信你的话。” 验尸时发现吴生身上的肉,总是缺一些,但是又差得不多,全身比照下来,都是猪身上,味道最好的部位,她高声问了一句,“小郎们可有相信他话的,还有你们村子,近来可有人失踪过?” 有一个青年突然惊愕叫道:“他他他———” “甄二,你想到什么了?” ——— 115 虎蛟 甄二神神秘秘把人聚一起,声音刚好够在场所有人听到,包括‘严三’,“你们还记得吗,村子里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不让上大风山。” “嘶!”感觉吃了一把地上雪一样,众人牙口泛凉。 “甄二你的意思是说,‘严三’父母消失的时候,他自己血淋淋跑下山那次?” “不会吧,那时他才只有八岁呀。” “你们觉得这个模样的他,就算是个小孩子,会在口中留下活人吗?” 众人齐齐摇头。 说得兴起的一群人,沉浸在那可怕的事件回忆里,既惊悚恐怖又觉得刺激非凡,完全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王玄之通过他们只言片语,有了一个判断,他高喊:“道一可就地诛杀此妖,严三早就死了,这个是假的,若没意外,就是他杀了。” 陈夷之呆了呆,不自在的想摸摸银枪。 他又想起了自己冤死的父母,现在仍旧没办法大告天下,只能是朝廷官员晓得,这些妖怪太可恶了,总有一日,他会帮助道一除尽天下妖邪。 洞口的妖怪一身孽债,道一原本就不打算留情,现在有了这话,更是下了狠手。 她将灵力凝于指间,再结出紫印,传于银枪之上,雷符用了控水术,变幻了形态,如同寄生植物,缠绕在银枪上,自枪头与枪身接轨处,便停止了。 枪身势如破竹,向‘严三’的心口刺去。 ‘严三’蓄起全力,准备抵挡这一击。 银枪上还有束缚与追踪术,只要‘严三’接了一击,银枪便如影随形,已经退无可退,‘严三’只有一张虎头的脸,开始慢慢维持不住,渐渐露出了原形。 道一神色凝重,为防万一又开始结印。 “嗄嗄———”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这么大一个虎头,叫得跟只鸭子一样。 胜在声音洪亮,聊天的一群人,也把注意力落在了他身上。 “这是什么妖怪?” “对呀,你看他的老虎头,生得可真是威猛。” “哈哈,你们看,他长得什么身体,怎么像一条鱼,要是捉了回去,还可以给村子里加餐。”甄二抚掌高声喝彩,“还有他的尾巴,像是一条蛇呀,可以拿回去泡酒。” “甄二这想法可以呀,村子里有猎户,可以送给他们,有点儿什么跌打损伤的,还能擦擦,说不定妖怪的效果更好,也算为我们善政村做好事了。” ‘严三’彻底被激怒了,“一群蝼蚁,也敢肖想本尊。” 道一委实也被善政村这群心大的,给弄得有些无话了,她搁这打架,便是与人斗殴,也有个高低,万一她输了,这些人没考虑过后果么。 偏生的没法儿抽出手,去‘收拾’一下这群人。 王玄之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还请诸位郎君安静看着,道仵作捉妖时最忌分心,她若是输了———” 在场的人都打了个抖,陈夷之都衡量了一下,他如果去捉妖,会不会成功,结果是所有人都留在大风山上,一起感受山上的四时变化,岁月变迁。 山顶上成功恢复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山洞口里面的一人一妖。 ‘严三’全力抵抗移向他的银枪,道一灵力不要钱一般,也是源源不断的往上面输,二者如天平,但有一方倾斜,便是结果。 “虎蛟,你看这是什么?”道一腾出一只手,笑眯眯从腰间的拿出个小胖子来。 ‘严三’也就是虎蛟,眼睛一眯,“你就是城中流传的那个,身上有毕方鸟的道士!”突然他眼睛里发出狠意,“你怎会识得我的身份,谁告诉你的。” 道一状似很无奈,像是背书一般,“《百妖谱》上有载,【祷过之山,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虎蛟,其状鱼身而蛇尾,其音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 “多亏了那痛苦背书的孩童时,若非如此,今日还真认不出你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可听她说话的语气,根本就是来炫耀的。 孩童时被鞭策的记忆,众人都浮上了心头。 王玄之意味深长回看了某人,后者浑然不觉,只是脸色有些通红。 “竟然有《百妖谱》,你到底是什么人?”虎蛟深知踢到了铁板,但他想要留一些线索。 小毕方飞了个来回,此刻努力的补瞌睡,被外界夹着雪意的山风一吹,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吐了一口火,道一见状,立刻用灵力引导,传入银枪上的符纹中。 枪乃百兵之王,这枪当得起王中之王呀。 道一的眼都直了,什么材质的,这么好用,经得住她与虎蛟对抗,毕方火过一遍,不止没被烧坏,还更加明亮了,这也太好了吧。 眼里都是银枪,道一满是不耐的说,“不就是一个道人,有什么好问的,要打快打,”打完我去问问材料,说不定也能做个合心意的武器呢。 虎蛟被无视,他的怒意被无限激大,“同为地二级,我还怕你这个道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果然,随着话落,他的两片长得像人手的胸鳍,又起了变化。 鳍本来分不开,但他的分开了。分成了人一样的五条,每一条都带有弯勾。 “寺卿,这便是吴生被切割的凶器。” 梨花红着眼眶,冲到山洞口,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吴生根本没有得罪你——” 虎蛟深情款款的看着她。 “啊!”梨花根本流不出再多的泪了,她趴在道一身边,痛苦的吼叫。 那双眼里从来只有能感动自己的深情,于她而言也都是无所谓的,此刻只觉得令她作呕,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恶作剧结束了吧。”道一疾喝一声,“破!” 虎蛟的护身屏障破了个洞,雷符咒与毕方火顺着枪头,就钻到了他的身体里,内里也十分强悍的虎蛟,此时还是感觉到了痛苦。 他的眼睛开始变红,分不清地上是雪还是血。 虎蛟痛苦的挥舞着如镰刀的爪子,“我一定要杀了你。”他想把身上的银枪抽出来。 道一不会允许的,她握住银枪的另一头,就把虎蛟往山洞里推。 一道紫色身影,也跟着闪了进去。 ——— 116 受伤 虎蛟十分的痛苦。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往银枪上一扑,银枪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背后都突了好长一截,可效果是喜人的,他的爪子够得着道一了。 用尽全力一抓。 是爪子入骨的声音。 闷哼声传来,道一看清是何人,握住银枪的手更紧了,她结印的速度比平时更快,“看一力,天下不识君能有得者,虚空雷霹应,去!” 石头符迅速没入虎蛟的心口。 虎蛟胡乱在空中抓了好多次,闷哼声也传来了好几次。 中了石头符,虎蛟亮出锋利的爪子,还要再挥舞两次,肚腹传来与先前山洞中想同的轰轰声,几道闷响之后,那鱼鳍变的爪子僵在半空,到最后竟变回了原形。 虎蛟死了。 道一一把扶住背上在淌水的人,“安道,你忍着点儿,我为你治伤。” 此刻她只想着给王玄之止水,听声音肯定还伤到了背上的骨头。 “放心我挺得住的。”王玄之脸色宛如失去光泽的白玉。 甚至好心情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怪我不懂事的冲出来呢。” 他记得长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小娘子居多,人家冲出去帮了忙的,也要挨骂。那种帮了倒忙的,更是被骂得体无完肤,头都抬不起来,自责懊悔都能淹没他们。 道一手中都没停顿,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右手在空间比划着,以指代笔,笔走龙蛇,一笔呵成,画了一张流光溢彩的符纹隐有星河流动。 “起!”符纹竖立在王玄之背后。 “去!”符纹顷刻间没入了他后背。 道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是给你止痛和止血的,下山就要立刻医治,你碎掉的肩骨有些严重,下山时要注意别碰到了,我下山再仔细为你医治。” 交待好一切,她这才有空回话。 “有什么好责怪的,你此举是为了帮我,也确实救了我,更甚至帮了我,还有外面的人,我不感激你,反而去责怪你,这是个什么道理?” “方才若不是你抵挡了一会儿,我哪里有时间使用石斗符,更何况虎蛟还抓住了你不放,我更没可能放开手收拾他,要是我比他先死。” “外面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不对,夷之兴许能撑到虎蛟脏腑全坏之后死去。” 王玄之身上没了疼痛传来,脸色也渐渐恢复,得到这个回复,又听她认真在分析陈夷之的功夫,笑得轻松又温和,白玉的光泽又重新找回,他轻轻的说了一声,“嗯。” “不过你受了的伤,始终是因为我,我会替你治好的,还有之前说的,要给你检查身体,就趁着这次的机会,一起做了吧。”王玄之笑容凝滞了一瞬。 道一问,“怎么了,不乐意?” “不是,是我都忘了这事儿,那就下山之后吧,辛苦你了。”王玄之揭过那瞬的不自在,又说,“回长安的事可以等等,现在这虎蛟怎么办?” 道一圆圆的小脸上,勾起两道月牙. 她乐得找不着北了,“一会儿咱们请不良帅帮忙,将虎蛟扛下山,我有办法处理它,但是得让村民看一眼,免得说我这个道人是假的。” “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王玄之现在身上已经没了痛感,血也不流了,所以他自觉的走到洞口处,外面的人瞧不见他,但是他能看清外面的情形,可以防止他人进山洞。 道一盘腿坐下。 她的对面是死不瞑目的虎蛟,想了想,还是伸手为对方合上了双目,可那双眼,又自己睁开了,玩了,不是,合了几次,发现没什么用。 王玄之看得嘴角直抽抽,还是打起精神专注洞里洞外。 道一放弃了为虎蛟合眼睛,虎蛟除了死不瞑目之外,还有什么必须要完全的事,才会有这么浓烈的执念。因为有孽债的缘故,山洞里的味道很浓烈。 她不舒服的动了动鼻子,得快些处理了。 将意识与虎蛟相连。 祷过之山,泿水之中。 里面有许多的虎蛟,它们欢快在泿水中畅游,自由自在。 有时在水中待腻歪了,它们还会上岸,在附近走一圈,看看岸上的风光,祷过之山与世隔壁,泿水更是无人能窥见其下风光。 虎蛟悠哉悠哉的生活,持续许多年都是如此。 直到几年前一日。 一个滔天巨浪,席卷了整条泿水。 紧跟着而来的,还有像风暴龙吸水那般的场景,在水中起了一个又一个旋涡,虎蛟赖以生存的泿水,成了他们的灾难场所。 来不及跑的虎蛟,被卷入了旋涡之间。 旋涡里就像有刀刃一般。 卷进去一只,黑色的血液,染黑了附近的泿水。 被卷得多了,举目望去,附近的泿水,都变成了黑色。 虎蛟举全族之力,救出了两只虎蛟。 两只小虎蛟。 被扔出了祷过之山的小虎蛟,听了成年虎蛟的话,出去了便变成了人的样子,其中一只,变成人形的样子,竟与梨花有几分相似。 两只纪年虎蛟初入人群。 以兄妹相称。 不识人心。 被人骗了,一同卖了出去。 在商户人家里,小女孩模样的虎蛟,当了丫鬟,男孩子虎蛟则成了小厮。 “兄长,老爷说要纳了我做第二十房小妾,是什么意思呀?”男虎蛟在人群中生活,比女孩儿虎蛟知事得多,他一下子就气红了眼,“不要信他的,老头子坏得很。” “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不在他家做活了。” 也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两只虎蛟被那个老爷带人堵住了。 “你们的卖身契在我手中,还想去哪里,小花儿乖乖做我的第二十房小妾不好吗,非要跟着这个穷小子到处跑,柳儿说得不错。你们果然不是什么兄妹,他也不是你什么兄长,而是情郎。” “不过你这青涩的模样,是老爷喜欢的样子。” “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放了你‘兄长’。” 小花儿虎蛟被男虎蛟拉住,不愿意松手,“不要信他的,这个老头子真的是坏人,你若是跟他走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都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他们分开。”老爷见不得这情人,想成眷属的场景。 ——— 117 人恒分之 下人们得了命令,一拥而上。 女孩儿虎蛟与男虎蛟两双握得紧紧的小手,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一点点的抠开,甚至将两个小孩童养得白白嫩嫩的手给抠出了伤来。 两双手都血糊糊的,仍死死的抓住对方。 那老爷气得不行,“给我打,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下人一听顿时明白了,手中的木棍,着重的往小女姟儿身上拍打。 不一会儿便血流如注。 还未成年的虎蛟,一身防御几乎没有。 最后一个族人,将来还要陪它走过一段漫长的孤独岁月,就这么被人类打死了,还用的这是么可笑的方式,男孩儿虎蛟的双眼一点点染红。 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 那个老爷,包括跟来的所有下人,无一幸免,全都被抓得血肉模糊。 老爷一死,凶手又找不到,造成了家中的混乱与恐慌。 将他的家分成了数份,下人丫鬟也跑了个精光。 从此这个家族便成了前朝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此事在前朝轰动一时,当街杀人,凶手长什么样都没人看见。 造成了一个悬案。 这个案子,仍在大理寺放着。 抱着同样血肉模糊的小花儿,男孩儿虎蛟上了大风山。 在那里看到了一家三口。 正是严三一家。 严三的父亲,发现有个小孩子在挖坑。 走过去一瞧,发现一个看不清脸,浑身都是血的小姑娘,挖坑的男孩子也是,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想叫自己家人过来帮忙。 “小三儿他娘......”喉咙上多了一只利爪,他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了。 严三的母亲,听到在叫她,也赶紧朝这边跑,便见到了这辈子令她心碎,又恐惧的一幕。 她捂着嘴,立刻回身想要把严三藏好。 刚好跑到严三的跟前。 胸口上便‘长’出一只铁一样的爪子。 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字眼,她用双手紧紧握住那双铁爪,眼神绝望的看着严三,孩子,走啊,快走啊。 铁爪如同空气一般消失了。 严母绝望的死去。 严三已经吓得不能走了,他蹲在那里发抖。 最后见到一只黑色的巨盆,他的人生永远的陷入了黑暗中。 男孩儿虎蛟听到一句,吞了他,你就能安稳的生活了。你还会遇见更多的同类,只要见着,你就能认出来的,来吧,加入我们吧。 ‘严三’舔了舔嘴角,将小花儿掩埋了。 最后他一身是血,凭着严三记忆消失之前,他找到了善政村。 本来想毁灭整个村子的,最后发现了和小花儿长得很像的梨花。 可梨花不喜欢他。 没关系,总有一日能打动对方。 他在路上捡到了吴生,想都没想就把人切了,煮了之后,吃了几块肉质最好的,便将人抛尸了。 反正煮成那样,也没人会发现的。 这样一来。 他就能带着自己的小花儿,回到泿水,重新生活了。 虎蛟到最后,还是想不通,“为何小花儿不记得我了,也不想跟我回家了呢。” ——— “你虽然可怜,但你做错了。” 道一戳了戳再也不能动的虎蛟,“将来我路过你的家乡,我会将小花儿的尸骨送回去,你这么爱切人的话,就分给善政村的村民吧。” 执念竟然就这样消了。 “我好像什么也没做呀,”道一有些不解,但很快释然了,她又说,“放心吧,小花儿一定会回家的。” “不良帅的病有得治了。” 治的什么病,方才认出虎蛟时已经说过了。 “安道可不许提前给夷之透露,哼!”拍了拍虎蛟的肉身,她恶狠狠的威胁王玄之。 王玄之胸膛震动,打破了温吞的性子。 他笑出了声音,整个山洞都回应着他的笑,“还在记恨村长他们么,实在是你太年轻了,他们不识得你的好,不要跟一个老人家和傻...子计较了。” 陈夷之听到笑声,就知道事情解决了,便带着甄二等人都进去了,就听到两人在说村长的事,他也跟着哈哈大笑,“道一你还惦记着自己没我好看的事呐。” 道一:.......你自找的! 给了陈夷之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便将这事揭过去了,“不良帅,还请你帮忙把这虎蛟扛下山去,我要在村中,将虎蛟处置了。” 梨花拔下头上的珠花,冲过去就要扎虎蛟,可看到这珠花时,她又收了手,正是吴生送的那一枝,她舍不得弄脏了吴生生前送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又将珠花插回了头上,和道一行了个大礼,“谢谢高人为我夫君报仇。”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 道一两眼一抹黑,她靠近了一点点,压低声音问,“安道,怎么了?我觉得气氛好奇怪。” “她这是想与吴生成亲。” “吴生不是死了吗?” “冥婚,估计她不会再嫁人了。” “.....真感人.....”道一不知道说什么好,俗人情感,她一会儿半会儿也理解不了,只能斟酌着,没什么感情的说了一句,附和一下这个气氛。 “梨花娘子需要道人吗,我可以帮忙的,少收她一半的银子。”道一蹬蹬蹬的跑梨花跟前,认真的问她。 梨花:...... 王玄之:......突然就没了那种凝重,是怎么回事。 “走吧,回善政村。” 上山小心翼翼,下山归心似箭。 今天见到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甄二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村子里吹嘘了,平日里说的鬼怪故事,都是真的,而且就在他们的身边,与他们一起生活,真是惊险刺激的一日呀。 同样盼望着他们下山的,还有在善政乡地里劳作一日的不良人。 “你们说这寺卿什么意思呀。” “什么什么意思?” “衙门里的活不要了?” “对呀,哎,蒋七你跟着寺卿们出去过好几次,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蒋七抬起头,望向远山斜阳,挂着不远处的山边,将落未落,树尖山顶上的雪,都映得红彤彤的,别提,还真好看,尤其是这雪上有神仙在走动。 “嗯?”蒋七眨了眨眼,“你们看那是谁?” 不良人都看了过去,被美景迷了眼,好一会儿,人影越来越近,他们才高兴的欢呼扑过去,“寺卿你去哪儿,我们快想死你了。” 道一很自觉挡在这些人跟前,身上都是泥,很容易污染伤口的,“先去村里再说。” 仵作的身分果然很好用。 混得再熟,也不是勾肩搭背的交情。 不良人被挡下来,他们识趣的往村里跑了,终于可以换身衣服,再把这身泥给洗干净了。 接下来,就在村民和不良人的见证下。 道一开始了她的切割大计。 割人者,人恒分之。 ——— 118 这个事儿能笑一年(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道一在认真的切割虎蛟。 不过割之前,她还将严三一家的事说了。 善政村的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大风山的凶兽虎蛟已经没了,他们第二日早晨,便组了一支队伍,去将严三迎下了山,葬在其父母的身边,由村子里的人轮流为其供奉。 村民也将虎蛟的事说得七七八八了,王玄之两人想要找补一下下,都找不到插手的地方,索性毫无形象的就蹲在一旁,看道一运作。 首先是顺着胸口那个洞,利落切开胸口,将那块金色的像玉又像石头的东西,拿了出来看也没看,就收进自己妖晶的袋子里,又开始顺着那道口子划拉。 “这妖怪叫虎蛟,吃了他的肉不会生毒疮,还能治疗痔疮,大家一人一块,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说着像切猪肉似的,挨家挨户的分,直到每户都分到。 最后还剩下一块,虎蛟鱼身与蛇尾相接,按人类来算,应当就是屁股的肉,她将那块肉举起来,朝着某人走过去,善政村的人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不良帅这块是我专门留给你的。” 陈夷之听到她说治什么病,就感觉不好,现在直接拿给他,那不详的预感更深,他又有些怀疑,不可能知道的吧,正想试探一番。 道一揣着满眼的水灵灵望向了他,努力的眨了眨,还捂着嘴不可思议的说,“难道我看错了,不良帅身上没有,已经缠绕了你一年多的问题。” “我观你面色,这应当是军中不爱干净时,生出来的毛病,还是说已经找到了名医,治好了这等小毛病,那可真是太好了。” 陈夷之松了口气,还好没说什么毛病,他刚想点头,就见那张嘴还在吧啦吧啦。 “毕竟得了痔疮这种事,也不好宣之于口。”像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道一捂着嘴,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到。” 不良人与善政村人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到了陈夷之身后的......屁股上....... 陈夷之先是脸色爆红,然后就是头顶都气出了青烟,他想冲过去打人,可众人随着他动一步,那眼神就追了过去,似乎在看他的...屁股上,会不会飞舞着红线。 银枪捏得咯咯作响,牙关咬得死死的,恨不得就地晕死过去。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问,“安道,你是早就知道了?” 王玄之摇头,神色间也是无辜得很,“我们上山之后,一直在一起。” 只是在他听说虎蛟的功效之后,见道一瞥了他一眼,那叫一个意味深长。这种算是个人领悟能力,不在串通一气的范围内,王玄之心安理得的想。 “天呐,神仙也会得痔疮吗。”姗姗来迟的甄村长,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道一,我和你势不两立。” “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他。” 不良人头点得跟鹌鹑似的。 善政村的百姓也是。 在陈夷之恨不得脚扣地的回程时,善政村的百姓,像是捡到什么宝贝似的,以火一般的速度,将此事传散开来,还有虎蛟的故事,也成了他们村,传至后世的故事。 回长安路上,短短十一里路。 陈夷之觉得他要用一生来治愈。 由于这件事的起源。 道一也没好意思让半路下车,她要去钱小羊家里,万一这货以他还要去妖怪群里宣传,误会了什么,发起疯来,还是挺愁人的。 又要出手打普通人,还不能尽全力。 真愁呀。 那就明日下值再来吧。 帮王玄之看过伤,再过来,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还有前朝的悬案,也要告诉王玄之。 已经悬了几年的案子。 即使是死了,应该是他的罪名,也不能少了。 可惜了虎蛟,那份单纯被人类抹杀了。 人与妖怪,生活习性不同。 总归是要出事的。 ——— “哈哈,我和你们说哦,这事儿可不许--不许告诉别人啊。” “嗯嗯,一定。” “快说吧,什么事儿。” “把头凑过来一点儿。” “哈哈哈哈哈哈” “此事一出,我敢打睹,绝对上长安城笑料榜第一。” “别说上榜了,就我自己都能笑一年呀。” “哈哈哈哈哈———” 趁着午食的功夫,不良人交头接耳的聚在墙角,聊得极为欢快,但有一瞬间,他们的脖子都同时凉了凉。众人都回身望了一眼,根本没什么人。 蒋七看到了一片衣角,那是属于不良帅的呀,他内心一阵哀嚎,不良帅你快回来,我真的没有笑话你的意思,虽然很好笑就是了。 但看到他去的方向是验尸房。 又暂时将心放回了肚子,道一一直能活着,他们就一直是安全的吧,回头要不要在家中请个天尊回来,日日祈祷保佑一下她呢。 “臭小子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在验尸房里,我就不敢进来了。”陈夷之全身带着神挡杀神,佛挡诛佛的气势,何忠想拦人的话在脑子里了过一圈。 他还记得道一出门前说的话,“要是不良帅想杀人的话,你就按我说的话回他。” “不良帅息怒,息怒,道仵作外出了,说是外头有异常,她要去查看一下。” “去哪了?” “她说要先给寺卿看伤,然后再去城南安乐坊那边。” “哼!” 陈夷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俊颜有些扭曲,冷哼一声就转身走了,他也要外出访友,不是,是去查看上司的病,再去帮道仵作‘捉妖。’ 多么正当的理由。 何忠抹了一把虚汗。 他刚才真的以为不良帅失去了本性,要冲上来揍他了,那眼神太可怕了,道仵作你保重吧。 “王伯,你说什么?” 陈夷之怀疑自己听错了,好兄弟还有一身伤呢,这就带着伤出门了,还没让他跟着。两人就这么把他一个遗忘在了大理寺。 王伯是王家的管家,他觉得有点儿奇怪,不会是陈夷之的耳朵也出了毛病吧,他年纪这么大,都比他好些呢,“陈郎君没听错,我家郎君出门了,和道仵作一块儿的。” “可他还有伤在身呢。” “道仵作医术、道术高超,比在家里还安全呢。” 陈夷之:......他竟无言以对。 和王伯道了谢,他又往城南跑。 一路上火气都跑得消了大半了,他在思考这两人跑城南做什么,该不会真的有妖怪又犯事了,可为什么要带个伤员过去,他一身力量没得儿用了? 与此同时,道一两人确实到了城南。 但是看到了一个熟人,受到了热情邀情。 道一一时还没想好,要不要先去钱小羊家。 王玄之望天。 他一个伤员,也没办法决定何去何从。 ——— 119 再见雪月(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安乐坊钱家近在眼前了。 坊间斜刺里伸出来一双弱若无骨的柔荑,就往道一手上去,两人还以为是什么刺客,道一拉着受伤的王玄之,就往一边闪去。 那双手顿在了空中。 两人回头一看,竟然是个熟人呢。 此刻应当在小春香里的雪月。 “雪月娘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道一真的吓了一跳。 王玄之憋笑,背上的伤,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实在是方才他也吓得不轻。 雪月见着抓了个空的手,也没在意,还是记忆中的小道人,她咯咯笑起来,天上的太阳都明亮了几分,“我从今以后就住这里了。” 道一心里毛毛的,她搓了搓手臂,“你们鸨娘舍得放你呀。” 实在是雪月长得太招人喜欢了,这么金贵的人儿,谁也不舍得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放了呀。 雪月笑眯眯的说,“我赔了双倍。” 道一一脸的痛惜,羡慕的说了句,“雪娘子可真有钱。” 雪月呆了呆,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道一看着好像是真的没钱的样子,她含糊的说,“从前在小春香里攒了些银钱,早就准备赎身了。” “多亏了你给开的方子,我才下了决心出小春香养身子。” “这些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呀?” 道一一指王玄之,“寺卿说要访友,但他受了点儿受,就让我陪着一起出来了。” 王玄之完全被忽视了,也没想着凑上去说话,任两人在那里聊,突然就被动访友了,他只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数的笑,拱了拱手,“见过雪娘子。” 雪月这才发现多了个人,她也回了一礼,“见过寺卿。” “你——你们要不要进去喝杯茶。”雪月邀请二人。 正凑阿喜走过来,“呀,是寺卿和道仵作,我现在就去为你们准备茶水。” 得了,走不掉了。 两人对视一眼,只能进去喝一杯了。 雪月家院子的大门方合上。 一道绯红的身影,就从门前路过。 陈夷之与二人完美错过。 跑到钱府将大门敲得咚咚作响。 院内羊群一散而光。 门后的人特别忧心,莫不是来砸钱府的吧。 房门大门,门房发现只陈夷之一人,不放心的往他身后瞧了瞧。 陈夷之如今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往他身后看,总感觉他们的眼神意有所指,还特别明显,他语气不善的说,“怎么,本帅的背后还有花?” 门房头上瞬间就冒了冷汗,他功夫不好,这个人打不过呀,忙赔了笑,“哪能呢,我是觉得你和寺卿还有小一高人通常都一块儿出门的,今儿没见着他们,有些稀奇。” 陈夷之杀气顿收,旋即又反应过来,一把揪住门房的衣领,“你说什么?他们二人没来?” 门房眨了着无辜的羊眼,“今日府上就不良帅一人到访。” 陈夷之将门房放下,急得原地跺脚,“这两个混蛋,肯定是故意躲我的。” 说罢扬长而去。 门房立刻把门重新关上,拍拍跳得厉害的心口,“呼,吓死小羊了。” ——— 进了雪月家,道一有点儿不知道该说啥,手中捧着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杯里的茶很快就喝完了,可她瞥了镇定自若的王玄之,以及只看得到她的雪月。 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雪娘子,你今日可是有什么事吗?”她面上写出一副没什么事就放我们离开吧。 道一内心深深的觉得,坐在大堂里,好似有些不能呼吸,虽然什么事也没有。但这种感觉好像又只有她一人有,看看人王玄之毫无波澜。 又或者是自己不如人心静,那不能够啊,自己可是个修道之人。 见她窘迫,雪月拿出袖中的绸巾掩着唇,低低的笑了几声,这让道一一身软肉又麻了几分。 见她抖了又抖,雪月不再逗她,“今日本想去大理寺寻你——你们的,未曾想我们竟如此的有缘,还未出门,便在门前遇见了你们。” “发生了什么事?”雪月可是见过妖怪的人,她能找上大理寺,事情应该也不简单,事关她熟悉的领域,道一瞬间就没了那不自在。 王玄之也放下那杯青铜盏,杯中空空如也。 阿喜为几人添茶,还好奇得不行呢,寺卿竟这般爱喝他们家的茶。 雪月收起了调笑,“其实也说不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看看高人近来怎么样了,”后面的话自是没说出来,她有些犹疑的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雪月娘子只管说,查明事情的真相,就交给我们大理寺吧。”道一将胸膛拍得邦邦响,王玄之没说话,只是附和的点点头,此时就像一个忠心少言的跟班。 雪月给了阿喜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守在大堂门外,与阿树一左一右,一副怕有人偷听的样子。 看来事情还挺重的。 “你们来时可曾见到雪月的邻居?”两人齐摇头。 雪月一脸欣喜的说,“好巧呀,我也没有见过。” 两人:——— 雪月假意咳了两声,化解了这尴尬,“每到夜里我就听到隔壁有动静,是男人粗鲁至极的辱骂声,时不时的有女子附和的哭声。” “本来是人家夫妻俩的事,我不应该过多打听的。” “可你们知晓吗,我旁敲侧击过,倒是有人见过男子,却无人见过我这邻居的妻子,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搬来的,阿喜有一回说邻居有妻子,还被人取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 “那些人知阿喜是跟着我从小春香里出来的,也觉得阿喜不是良家人,就说这是她自己想给人家当娘子,想疯了,不如跟着他们走,幸好被阿树给赶跑了。” “夫妻二人间的事,也不是官府说了算的吧——”道一有些不确定,以眼神询问王玄之。 王玄之这才说,“丈夫殴打妻子乃是合法,而妻子若是反抗,官府才有权拿人。” 道一不满的撇嘴,“这才不公平了。” 王玄之只说,“此乃规矩,《大周律》也是偏向男子的,除非有始皇那般的君王,下了王命,为妇人作主。” “算了。” “雪娘子你说说,究竟发现了什么?才想着要去官府的?” ——— 120 消失的哭声(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就是每晚都有的打骂动静,前几日我听着动静小了,昨夜更是没了,我觉着这是闹出了人命,所以想着让官府去查查。”雪月想了想又说,“我又怕是自己想多了,害得人家无故被官府查。” “雪月娘子,你说得也有道理,”王玄之斟酌了一下,还是提醒两句,“此事未查明真相之前,还请不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面对王玄之,雪月总是很拘谨。她有些紧张的拍了拍衣裳,仿佛上面有东西似的,这才结结巴巴的回话,“寺卿的话,雪月一定记住。” “嗯!”王玄之嘴角含笑,令人见了心底就特别的放松,可一身紫衣,还有浑身的气势,将这份温和隔了一个无形的屏障,离他咫尺,又好像天涯海角。 道一没察觉到这份不同,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她起身说,“这事儿交给我们吧,雪娘子近日不要出门了,在家安全,我们就先回去准备了。” 雪月跟在二人身后,送两人出门。 道一凑过去悄声问,“安道,我们这是夜里要做采花——”王玄之凝眉,她立刻转了话,“是去做那梁上君子,查一查吗?” 王玄之笑笑,点头,“先回去再说。” 还是那副笑,雪月却觉得有些不同。 是了,她想到了。 同别人笑的时候,王玄之的笑始终不达眼底,并非是他故意与人保持距离,高高在上看不起人,那只是他身份使然,礼数周全。 但是在面对道一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骗不了人的。 这两种笑,在他身边圈出了块地,有些人能走进去,有些人只能在圈外转圈,抬起头高高仰望着,始终不得其法,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面对道一这样纯粹的人。 便是她也不能幸免呢。 再说了,两个郎君。 她操这份心作甚。 不良帅也是能进那个圈子的人,也不见她自个儿着急。 “雪娘子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要回去,早些做准备了。”道一打断了她的无限遐想。 雪月端正了心态,挥手与两人——道一作别。 出了雪月的宅子,两人上了马车。 王玄之艰难的忍着大笑,他说,“昨日你直接说出了夷之的‘秘密’,今日又寻不着你,此刻只怕寻了你我二人的足迹,满长安的寻人。” “夜里再不带上他,明日大理寺的地,可能又要花钱再修理了。” 道一原想着避两日风头,可这赔钱的事,万万不能再有了,她忙说,“谁让他先说我长得丑的,我这也只是回敬一二,一个大男子,怎的还与我修道之人计较起来了。” 王玄之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耳根有些泛红,他撩开车帘,声若蚊虫,“你不难看,长得很好看的,真的。” 习武之人的耳力很好的,道一听得清清楚楚,她一双眼亮晶晶的盯着他,“还是安道最好了,咦,你的耳朵———” “终于找到你们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钱小羊拉着缰绳,整只羊都不敢乱动。 马车就停在安化街道上,幸好才出了城南不远,来往行人少,也不碍着别人的事。 “夷之,莫要胡闹,先上马车,有新的案子。”王玄之差点被问到窘境,此刻见陈夷之,真是松了口大气。 陈夷之跳上车辕,上下扫视了钱小羊。 钱小羊泪在眼眶里打转,内心在呼吸,阿耶,我想回家吃草,也不想跟着这劳什么子大理寺卿了,每日都有新的挑战,新的花样,他还年轻,有些受不住了。 尤其是陈夷之,随时都想烤羊吃。 车帘落下之后,钱小羊才喘出那口被压住的大气。 “夷之,你怎么总是吓唬小羊,还是个小孩子,多来几次,羊都快被你吓死了。”道一乐呵呵的与他说话,仿佛昨日才结下生死大仇的,不是他二人。 陈夷之一声冷哼。 道一眯着眼看他,若非为了银子着想,定要将这货打得哭爹叫娘的,“不过多吓吓也是好的,钱小羊胆子太小了,难保以后被人一吓,又显了原形,这样还可以锻炼他。” 先听了前面,钱小羊还挂着感动的泪水:...... 自己吓唬人不成,吓一只羊,还成了帮忙。 陈夷之怎么想怎么不爽,现在他的隐疾好了,坐着也舒服了,那就收敛一点儿吧。 树的动静,并不是自己决定的。 风来,它就得摇曳。 “夷之,那虎蛟的肉好吃吗?昨日分的时候,我倒是忘了给自己分一块,寺卿也没分着呢。”道一好生遗憾的问他,可把陈夷之给气个半死。 他脸色通红的指着她,“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豪言壮语来。 王玄之见到熟悉的坊间,“到了。” 陈夷之气呼呼的一撩车帘,率先下车了,还想牵连一下钱小羊,又想起那个锻炼胆子的言论,这一车人,他真是一个都不想理了,气死他了。 然后一抬头,就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宅子。 今日是陈舒光换值,过来学习的日子。 正好去探望一下弟弟,再看看他学得如何了吧。 “夷之,等等。” 背后像有人催命似的,陈夷之加快了进门的速度,然后他就消失在两人一羊的眼前。 两人一羊:——— 真是记吃不记打。 跟着道一的步伐走,两人顺利的见到,玩儿,哦不是,学得正起劲的陈舒光。 “安道大哥来啦。”陈舒光问候了一句,又开始专注手上的活计。 王玄之看了一眼,是一堆石头,堆放在桌上各处,还标记了八个方位,应当是在学着摆什么阵法,还挺新奇的,也挺期待学有所成的陈二,将来会有什么成就。 “咦,我大兄呢,怎么没与你们一起。” 摆好最后一块石头,陈舒光才想起哪儿不对,这是少了一个大活人啊。 “顺着桌上这个阵法去找一找,他在里面等你。” “啊——”可我才刚学呀。 道一脸上写满了没得商量,陈舒光苦着一张脸去寻大兄了。 “安道,你在此处等夷之,我先去解决这个。” 王玄之认出了是什么,他笑着点点头。 ——— 121 虎蛟之刃(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道一拿着虎蛟的妖晶,欢喜的回房修炼了。 金色的妖晶,犹如秋日里,地里丰收的庄稼,还有树上黄澄澄的果实,令人不觉胃口大开,想立马咬上一口。 道一不想咬一口,她只想立刻吸收妖晶充沛的灵力。 虎蛟是很残暴的妖怪,它的灵力也很暴戾。 即便上面没有虎蛟的意思,道一温和的灵力,还是和它在身体的经脉里,打起了架,两股势均力敌,又水火不容的灵力,在身体里抢占地盘。 谁也不服谁。 金色的灵力未被消化,一个极为霸道的入侵者。 道一白色的灵力极为柔和,它由着金色灵力的入侵,除了一开始的抵抗,到了后面,就像是弱小的白莲风中摇曳,任人欺凌。 金色灵力徜徉在新的身体里,这具身体内里强劲,但习性温和,让它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横冲直撞,慢下了脚步,与白色的灵力擦肩而过,也不去排挤对方。 它没有灵智,所以也不会发现,自己的金色在慢慢变淡,渐渐的与白色相重合。 最后一点儿金色消失不见。 道一头上全是冷汗。 虎蛟暴虐的灵力,游走在她分散开来的下丹田中,二者实力相当,颇费了一番功夫,先是佯装打不过没开神智的灵力,控制自己的灵力,不去抢原本的地位。 经脉没有了原本温养的灵力,受到的的冲击可想而知。 师父带着练功时的摔打,师兄陪练时给她打出的内伤,都比不上全身经脉都被虎蛟灵力冲击,简直生不如死,幸好灵力没开灵智,不要还要想其他的办法。 为了稳固灵力,道一又调动起灵力运行几个周天。 难看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地二级还是没有突破,只差一个临界点,还是卡在了那里。 道一根本不带着急的,师父说了修道随缘,强求只会损根基,损运道,该她得的时候,也要牢牢抓住,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想做一个抓东西的动作。 然后她就惊呆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手上出现了一道虚影,和虎蛟的想抓她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爪子出现在她手上。 她试着用左手去摸,没想到锋利无比,成功的给划出了一道血印子。 “这到底是实的还是虚的?” 道一将灵力收回,那爪子也跟着消失了。 她眼睛亮晶晶看着手上‘长出’又‘消失’的爪子。 像是发现什么新的陆地,她玩心大起的放出灵力,又收回,手上长出虚爪,又收回,来来回回试了无数次,索性伸直盘坐的双腿,下了榻。 走到桌子跟前。 将灵力运至手掌,对着木桌就是一爪子。 “啪!”桌角自己就断了,尖锐的一角掉落在地,断口整齐。 道一笑眯眯的摸着灵力聚出来的爪子边缘,“真是出行的利器,杀人必———捉妖打怪的好帮手呀。” 将灰扑扑的妖晶放袋子里。 睡得正沉的小毕方被砸了头,它不满的小声嘀咕,“这都是破烂了,你还收着做什么,早早扔了才是啊。” 道一拍了一下袋子,哼了声,“你懂什么,这可都是宝贝。” 灵力已经完全吸收,竟然还有新功效。 道一开心的打开房门,这才发现天色有些晚了。 岂止是有些晚了,再待会儿天都黑了。 她才想起还有人在家,“遭了,大堂不会被拆了吧。” “安道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肚子都饿了,光喝水都快饱了。”陈夷之神色有些狼狈,一旁还站着敢怒不敢言的陈舒光,他特别看不过眼。 王玄之放下杯子,他倒不觉得是故意的,临时前的那妖晶,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道一要吸收妖晶的事,他也知晓,此刻倒是有些担心出了意外。 “不若我们去看看吧。”王玄之提议。 陈夷之抱着银枪立刻起身,摩拳擦掌的想要大干一场。 陈舒光欲言又止的跟上。 三人在大堂门口就遇上了道一。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就要离开了?” 道一看了看天色,又问:“你们可是准备好了,晚上去安乐坊查探的事?” “嗯,之前钱族长说过,安乐坊及其附近不止他一家妖怪,所以我们将这个问题也考虑到了,所以道一你听一下,我们商量的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好!” ——— 道一圆圆的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 月色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功夫傍身的两人瞧得分明,心里也是极虚的,“你这般瞧着我们做什么。”陈夷之都忘了两人之间的‘仇’倒像是自己猜错了。 王玄之眼神示意两人看身下。 两人同时看了一下身处的位置,很识趣的扶稳了身边的粗杆。 三人此刻就在雪月邻居墙外的一棵树上,树不大,撑一人完全可以的,撑两人勉强,撑三人,就不要作妖了,否则树断了,就只能当贼处理了。 看了一身下的树,两人老实的没再作妖。 王玄之身上有伤,最好的位置,两人让给了他,一左一右的站着,就是真打架也得越过他去,为了不让他伤上加伤,两人只是眼神交锋数个回合。 残月都快入睡了。 屋子里还是没什么动静。 三人谁也没有走的打算。 雪月不可能无缘无故来骗他们,除非是听错了,但一次能听错,这都个把月了,他们更倾向于这户人家的男子,确实有些问题, 雪月邻家的男子,年纪在不惑与知天命间。 长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据查来的消息,白日他在家将门锁紧闭,不外出与人交流。 他们天黑了便过来蹲守,男子到了夜间,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举着油灯在院子里走动一圈,像是在消食,随后便回房间休息了。 之后再没什么动静。 直到左邻右舍家,熄了灯火,男子又有了新的动静。 这一次他没有拿油灯。 人也变得鬼祟,在自己家里还左顾右盼的,生怕被人瞧见一般。 说没有鬼,这谁也不信呐。 鬼祟的查看之后,男子似乎放心了。 他开始换路线了。 瞧着像是去后院的路。 三人将屏住呼吸,远远的看着他走。 直到男子绕过前院,他们这同时飞到屋顶上,趴着观察院子里的男子。 ——— 122 井中(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嘿嘿——” 男子到了后院,嘿嘿的笑着。 笑声飘荡在整个后院里。 房顶上的三人,胃里极不舒服。 担心打草惊蛇,道一几人都没动,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就看到男子搓着手,一路上都嘿嘿的笑着,然后来到了后院的一口井边。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道一三人觉得更恶心了。 男子好像知道恶心到人似的,为了让人眼不见为净,他‘扑通’的一声就跳下了井,几个呼吸后,并没有落水的声音传来。 道一小心翼翼的起身,“我们要找的秘密,就在这井下了。” 王玄之似乎在想什么,没有立时回应。 两人往井边走,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又回来寻他,“安道,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那男的我好像在哪见过,又不记得自己真的见过他。”王玄之还是说出了他的看法。 陈夷之与他一起长大,对他的记忆力也是了解的,那就没有记不住的,就这其貌不扬的男子,能让他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事情严重了呀。 道一想了想,她轻声问,“安道是否见过与他相似之人,才会有这种感觉?” 灵光乍现。 王玄之想起来了,他有些为难的说,“这男子是人是妖?若是人的话,就我和夷之下去吧。” “为什么?” 道一只是单纯的不解。 王玄之也为难,他要怎么说,当初他们在平康坊蹲崔文渊,见过许多往来的客人,这男子的神色与那些客人,何其的相似,甚至更严重。 道一是山上的修道人,这些污秽之事还是少见为好。 所以想让她留在上面看守。 不像他和夷之,一个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将士,另一个在大理寺,见惯了世间的恶。 “可惜呀,是个妖怪呢。” 道一等了一会儿没答案,还是自己先公布了另一个答案。 王玄之松了口气,听说是个妖怪,那口气又梗了上去,“那便一起下去吧。” “不行,你二人在井边看守,妖怪身份不明,又在井底,这一回我独自一人下去。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有人在上头看守,见着情况不对,还可以去搬救兵。” 陈夷之将银枪往地上一驻,“井口便由我守着,谁也别想出去。” 王玄之惊愕,他不想让人下去,到最后却是她一人下去,他取下腰间骨笛,“一刻钟,我就吹响骨笛,你把握好时机,井上有我们。” 道一郑重的点头。 她趴在井口,往下一看,黑黢黢的,凭她的目力,竟是一眼望不到底。 充盈的灵力在全身流转。 她纵身一跃,飞进了深不见底的井底。 井边的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她瞬间便被那片黑暗吞噬。 “安道,你是否操心得太多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明面上对谁都很好,可真当论起来,没几人能真正的走近你,道一只是一个九宵观的道人,你———”陈夷之不得不提醒一下好兄弟。 王玄之趴在井边,转过头来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人还在井底为大理寺卖命,你这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动怒,还是那个温吞吞的王玄之,陈夷之就是觉得瘆得慌,这副样子让他想起了前朝的一个旧案,其中一个犯人怎么也不肯招供。 王玄之进了天牢,让所有人都退出了天牢,当时的案子,与他家有些关系,受损的是他家一个极远的亲戚家,所以也想看看结果。 进天牢之前,他的好兄弟,就是这个样子。 “知道了。”同时他也明白了,道一的重要性。王玄之见他好似误会了,倒也没澄清,如此也好。 陈夷之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句,好好的招惹他干嘛,尴尬的笑了笑,“安道,那小子下去有一会儿了———”所以你是不是不要把注意力放我身上了。 王玄之握住手中的骨笛,眼神专注的看向一片漆黑的井底。 “夷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立刻去办。” “可你——” “赶快!” 道一用最少的灵力裹住全身,轻飘飘的到了井底,双足踏上绵软的地,落地无声。 踩到了地,心里才踏实。 按下落的时辰估算,这井底的高底比长蛇还长一半有余。 家中用来吃水的井,哪里有打成这样的。 抬眼望去,井口还是黑乎乎的。 所以她看不见上头两人,已经为她无声的‘交锋’一次了。 好在下到了井底之后,凭借着习武之人的目力,能看清周遭的情形。 以井口为中心的井底很大。 几乎是中年男子家后院那么大。 里面堆放了许多粮食,还有一口井中井,冒着汩汩可口的清水。 有简易的厨房,还有一块未燃尽的柴火。 种种迹象表明,井里有活人生存。 妖怪养个活人在井底要做什么? 道一围着井底转了一圈。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半人高,类似狗洞的口子上。 收敛了浑身的气息,悄移口子边。 她的双耳动了动。 里面好像有微弱的气息。 以及挣扎的动静。 跟着就有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 “求求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我们想回家,阿耶阿娘生病了,需要我回去照顾。” —————— “我——我阿翁是修文馆主,只要你放了我,我让阿翁给你要一个进修文馆的名额。”道一蹲在洞口看到一群哭梨花带雨的小娘子,正对着她,向一个长得极为壮硕的男子求饶。 姑娘们也不知在井底待了多久,一身衣裳早已不能蔽体,可她们好似浑然不觉,已经习以为常,只想着求那个男子放了她们。 修文馆主? 道一凝眉,怎么那么耳熟。 不管了,先救人再说。 声称是修文馆主的那位小娘子,已经看到了道一,却见道一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猛的捂住了嘴,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踢到了身后的床,这才停了下来。 男子满嘴涎水,“既然你这么主动,今日就是你罢,一定要为我生个像你这般娇俏的后代呀。”说着还上了一只手摸了摸小娘子的脸,甚至在身上到处乱摸。 小娘子眼中含泪,气得脸色通红,胸脯起伏不定,却只能别过头去,她死死的盯着道一。 一众小娘子无论看了多少次,仍旧胃口翻滚得厉害。 道一这才发现那张,凌乱、肮脏、甚至有些发霉的,仅供一人躺下的床榻,男子将那个小娘子一把就推到了榻上,其他小娘子却不敢上前。 之前就有人试过帮忙,那个小娘子被拖出了这口井,就再也没出现过。 “急急,束缚!”一只手还保持着撕扯小娘子的衣物,另一只手急不可耐的扯自己的,那男子就被捆住了,道一忙在半人高的洞口大声,“都赶紧出来,我送你们上去。”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几个小娘子上前,将那个男子从小娘子身上扒拉开,甚至在搬运中,还有几个,用没什么力气的脚狠狠的踢了几下。 将小娘子救出来,一窝峰的人全往洞口涌出。 所有人都往井底的位置跑。 道一的灵力,化作一根长藤,绿油油的,将那男子捆住,另一只手则是分出同样的束缚术,将小娘子一个一个往上送,井口太窄,一次两人都不能送。 还剩下两位小娘子。 道一更是打起了精神,她察觉到那头的妖怪,已经开始有了动静,本来是抱着要先大战一场的,没想到束缚术竟能控制它一段时间。 又是一根绿油油的腾蔓,最后一个小娘子,也送了出去。 “我还以为是什么高人,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小娘子。” 男子舔了舔嘴唇,“你放走了为我孕育后代的小娘子,就用你自己来替吧。” ——— 123 一刻钟(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你就是为了让他们给你孕育后代,所以才不顾她人的意愿,绑了这么多人,将她们关在这暗无天日的井底?”道一生平第一回发自心底的愤怒。 这妖怪把人当成了什么,仗着人类没他这一身修为,便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随意掳了小娘子关起来,如此作为,连当个妖怪都不配。 道一生气的样子取乐了妖怪。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许是修为比对方高的缘故,并没有着急着抓人,而是和道一聊起了天,“人类毁我家园,如今我族只剩下我一个,若是不诞下后代,世间将再无我族。” “我捉了那么多好看的小娘子,却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就那一身皮肉还行,不过久了也就腻歪了,我还寻思着过几日把隔壁那个娘子收了呢。” “前天夜里,她好像看听到了不应该听的。” 道一心里一惊,幸好今日他们来了,否则这井底又要多一个雪月了。 “如今看来不是小娘子好看的问题,而是身体的缘故,她们那弱小的身躯,岂配孕育本尊的后代,我瞧着小道人,你就挺合适的。” “要是你同意,也可以同人类那般,先拜了堂成了亲再说。” “难得有这么合心的小娘子,我可以尊重一下你。” 道一被这妖怪的厚脸皮惊呆了,完全不顾别人的意见,一个人自问自答的,算哪门的尊重,真是恶心到,她昨日吃的烤鸡都要吐了。 “你知道吗?”任妖怪胡说八道,直到此时,道一才不带任何情绪的问了一句。 妖怪说得正带劲,好似已经开始迎取眼前的小道人,然后生了许多后代,过着他想象中的美好生活,眼底都有了笑意,而不是一开始只为传宗接代的欲望。 乍听道一说话,嗓音也像她人一般,清秀的人儿,有山溪一般干净的噪音,他很是享受的眯了眯眼,再睁开眼里有势在必得,“小道人想问什么?” “你长得这般丑,别说掳来的人不愿意,即便是你弄了八抬大矫过去,旁人也不是愿嫁你的。” “就算有喜欢钱财不介意你丑的,但是我看你好像很穷呀,这些吃的,都是你自己偷来的吧。” “丑就算了,还穷成这样,有不嫌弃你的,想与你共度一生,可你的妖品竟还如此低劣,除非是眼瞎受虐,否则谁愿意和你这种妖怪在一起生活。” “余生都在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中度过。” 妖怪不怒反笑,“那她们怎么都不去死,分明也是迷恋我的。”他舔舔舌头,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方法,能叫这个小道人求饶不得。 道一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非也,她们是对人世还有眷念,这世上还有许多她们留恋的人,你不过是一道不惧踩到的臭水沟罢了,回去洗洗脚便是。” 每次那些小娘子求饶,念的都是家里的人,还有的更是想着他们的夫君,对他都是拳打脚踢的,不过没什么用就是了,但妖怪的脸色还是更难看了。 “小娘子失了贞节,即便你救了出去,在这长安城中,也无他们立足之地。”妖怪面部逐渐狰狞,它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 道一呵呵一笑,“你被狗啃了,被脏东西染了衣裙,不寻思打狗,把脏东西洗洗,反而想着把自己的肉剁了,把衣裳扔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一直记得在平康坊外,王玄之的那番话。 男子犯起错来,凭什么只有女子受人诟病。 妖怪也一样。 小娘子们犹如精心呵护的花朵,受到了狂风暴雨的摧折,即便这一次花折了、谢了,可来年春日,照样会顽强的开出美丽的花朵,并不会就此连根死去。 对了,春日。 “你是发情期到了?”道一问那双眼变得猩红的妖怪。 妖怪双眼红得吓人,嘴角的牙也起了变化。 一排整齐的人牙,长出了尖尖的獠牙。 它没回答,鼻子里“呵呵”两声。 失去理智的妖怪,满心满眼的只有全身灵力流动的小娘子,它暴躁的动了动身子,上半身的衣裳半挂在腰间,裤腿先是被精壮的腿撑破。 上半身恰如春风吹过,遍地草生。 男子的模样完全消失,原本铜色的上半身,长满了黑尖白底的毛发,密密麻麻的,像淬了毒的针,针尖上还泛着黝黑的光,根根锋利无匹。 道一的灵力裹挟全身,剩下的灵力,都源源不断的往双手上输,这妖怪皮糙肉厚,还能识出她是女郎,那就是地级以上的修为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只妖怪智商好像不太够。 能不傻吗。 《百妖谱》有云:【有山曰竹山———丹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玉,多人鱼,有兽焉,其状如豚而白毛,大如笄而黑端,名如豪彘。】 即便不是真的猪,可和猪这个字眼沾上边了,还真的是个傻妖怪。 同时还沾上了猪不好的习性。 好吃懒做,滥发情。 猪傻也有好处。 早就知道他们有三个人。 却还放任她救走了小娘子,又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 一刻钟的约定。 她相信。 如无意外,她的‘外援’就要来了。 道一一边闪避在井底横冲直撞,没有理智的妖怪,手上的虎蛟之刃随时准备出手。 缕缕笛音顺着井口,钻入了井底,环绕在整个井里,来回萦绕。 《清心诀》辅一入耳,豪彘四只蹄子都慢了一瞬。 复又努力追赶道一。 想要抓住小娘子配种,给豪彘一族留下优秀的后代。 趁他再次停顿。 道一不跑反而借助井壁,脚用力一蹬,整个人快速往后一仰,灵力聚出的虎蛟之刃就往它身上招呼。 “哐哐哐—” 是铁器交锋的声音。 道一差点儿被它抓住,险险避过,又开始了你追我赶。 笛音不绝。 测试过几次之后。 豪彘越发的暴躁。 道一也摸索出了它的弱点。 《清心诀》再一次传来,比前面几次威力还要大。 道一猜出了缘故,她出手更快了。 看准豪彘再变身的一瞬。 她猛的停住,转身疾冲了过去。 ——— 124 源头(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清心诀》令豪彘清醒时,它的动作会有片刻的停顿。 在那短暂的停顿中,道一每次都会攻击过去,她发生清明的豪彘有痛感,防御也薄御许多,这一回清醒时间更长,就是她的机会。 她提前结好雷符,潜藏在虎蛟之刃里。 “就是现在!”道一猛的冲了过去。 虎蛟之刃划穿了豪彘的脖颈,项上猪头还停留了一会儿,才顺着身体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了几圈,脖劲上的血没了阻止,黑色的血液如同墨水,喷洒了出来,像是文人作画一般,泼墨成山水。 豪彘没了脑袋,竟还有意识,他疼得浑身抽搐,地上的脑袋,还嗷嗷直叫。 借由雷符残存的牵引,道一再度结印,“急急,斩邪!” 斩邪符顷刻便融入到了豪彘的身上,轰的爆炸开来,身体从内部爆炸,炸得四分五裂,偏生得那颗脑袋还好好的,井外的《清心诀》未曾断绝,它还保持着清醒。 “束缚,去!” 将豪彘的脑袋控制住。 道一走到井口的位置,她抬头往上看,那片迷雾已经没有了,应当就是豪彘设的迷障,担忧被人发现,还怕底下的小娘子跑了。 但是那么高的井壁,小娘子又没功夫在身,谁又能跑得掉呢。 所以说猪妖就是猪妖,没有脑子的。 “安道可以停下来了,已经解决了。”赶在《清心诀》最后一个音落之前,道一瞅准时机,意识进入到了豪彘黑气冲天的执念。 ——— “呵—呵—” 竹山上。 一群和猪仔长得极像的妖怪,哼哼唧唧一窝峰的在山林里奔袭。 它们有着井底豪彘一样的外表。 跑着跑着,它们到了花红柳绿的地方。 满地的青草香,鲜艳的花朵迷人眼。 闻着闻着,眼神就不对了。 然后找到各自的伴侣,开始为后代努力。 竹山上,丹水中。 有许多的人鱼。 它们与岸上的豪彘互不打扰对方的生活,它们长得特别的美丽,单论长相,精致的陈夷之在它们面前都不够看的,它们的脸仿佛是天赐的,没有一丝缺陷。 豪彘长得像猪,又一身白毛尖端带黑。 丑是真的丑,人鱼根本看不上它们。 两个种族看脸,高下立见。 豪彘被嫌弃长得丑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 它们控制不住自己种族的本性。 尤其是春日里,真是随时随地,都能露出它们的本性来,让人鱼姐妹都不敢出水赏春景。 它们真是烦死了这群豪彘。 成天对着它们住的凡水流涎水,好多都流到了丹水里。 人鱼都怀疑丹水已经脏得不行了,她们都不再往岸边凑了,离得远点儿,中心的丹水,应该没那么容易受到涎水的污染,反正不要再看到这群豪彘了。 原形长得不好看便罢了,化了个人形,也是丑得让人鱼没法儿见。 豪彘没见过美人鱼也就罢了,它们自己的族群,长得都一个样,走在一起,谁也没话可说。可是见过美人鱼之后,它们就觉得自己族群里的雌豪彘丑得没法儿下口。 可惜它们在水中待不了多久,近来美人鱼又在水中央活动。 想捉个美人鱼回家,给自己生个漂亮的后代都不行。 两个不同的种族生活在同一片地。 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水中。 由于生活习性的问题,倒也相安无事。 除了人鱼被恶心恶心,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明媚的春天。 也是人鱼躲在丹水中心不敢上岸,听着岸上豪彘嗷嗷叫,到处找伴侣的日子。 但是人鱼很快就发现,那天的水很不对劲,它们在不正常的流动,丹水很快就往下滑了一指高,人鱼群顿时慌乱起来,更让它们害怕的事出现了。 丹水外流的同时,它们也只能随波逐流。 不管如何挣扎,它们好像被水粘住了,根本挣脱不开。 这一切。 都有一双恶毒的眼睛,从头到尾的看在眼里。 “看不起我们豪彘一族,我们得不到,便送给有需要的人吧。”豪彘望向山下那片,已经快要看到淤泥的河底,无情的说道。 其他豪彘也欢快的庆祝。 长得这么好看,它们连片鱼鳞都碰不上,还不如早早弄走呢,省得放在眼前,令它们心烦。 当晚豪彘一族,开心的在竹山上庆贺。 做了许多事的豪彘,累极、倦极。 横七竖八的睡了一个山头。 豪彘是闻到一股特别香的肉味醒来的。 它循着肉味望去,是它腿上着了火,腿上的毛已经烧得干干净净,现在已经开始燃烧它的皮,那肉香就是从腿上传来的,顾不得许多,嚎叫着就往丹水跑。 丹水经过一夜奔流,早已不复往昔。 里面只剩下了淤泥,豪彘顾不得许多,来不及跑进淤泥,只得在地面上打起了滚,在奔跑的短短时辰里,火势已经烧到了它的身上。 接二连三的豪彘奔来。 它们冲进了淤泥里。 可是滚着滚着,它们就发现了身体不对劲。 火灭了,身上的疼痛没有减轻,反而更加的痛了。 淤泥附在伤口上,竟然被伤口吸收了,怎么擦都擦不掉。 渐渐的还有豪彘开始失去生命意识。 腿疼得打滚的那只,就发现它的同伴们,火灭之后的顷刻间,悉数没了性命。 它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拖着浑身的伤,跑出了竹山。 为了尽快恢复伤势。 豪彘选择了最快的办法,也是它们族群的唯一的办法。 寻摸到人类的家中,拐走了许多人类的小娘子。 从她们身上寻到了生机,补充了流失一半的生命。 豪彘被竹山的那一幕吓破了胆子。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再回去查看。 唯一敢肯定的事,与人鱼被放走是连在一起的事。 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恐怖的猜测。 但它不肯承认,或许这灭族之祸,是它招来的。 藏着灭族大事,豪彘心里越发的扭曲。 通过威胁抓来的小娘子,它知道了长安城城南,有猛虎传闻,鲜有人居。 遂将落脚点,定在一家租不出去的院子里。 城南果然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它掳到了许多好看的小娘子。 看着有些小娘子高高在上,变得摇尾乞怜。 它的心情变得很好。 除了没有后代。 这些事,可以慢慢来。 它有时间,长安城还有许多小娘子,等着它采撷。 ——— “就这么打死这头猪,还真是便宜了它。” 道一没好气的踢了一脚,已经死了的豪彘全身是软肉,软趴趴的滚了一圈,“你只能带着这个传宗接代的任务,下去找同伴了呢。” 她表示帮是不可能帮的。 为了气豪彘仅剩的意识。 她带了一丝恶意的问,“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儿你不知道吧。” 125 周家娘子(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你不知道吧,那淤泥里全是毒呢,作为猪的同类,真是智商也差不多呀,害死了自己的全族呢,你是怎么安心过了这么多年的?” 浓郁的黑气,刹那间散了。 豪彘的执念就这么没了。 一夜之间,丹水不见。 那一河的淤泥,成了毒药。 这一只豪彘犯了错,不代表其他也是恶的。 至少在它们死前,都没犯过错。 还是只在山上自由奔跑的豪彘,时不时望着丹水里的人鱼流哈喇子。 可这些都是不他们死的理由。 它们被谁害死的? 人鱼又何去何从? 她不由仰头,井口的迷障早没了。 一轮明亮的弦月高悬于空。 上元佳节才过去几日。 弦月仍旧明亮。 只有井口大小。 她还真是坐井观天呀。 看来,得将长安城的妖怪都安置好了。 便要立即动身,去陆地的四极处查探一番。 恶的源头,还未解决。 真是一口气都不松懈。 在井底找了一根绳子,她将豪彘捆上。 一拉一提。 一人一猪凌空而起,跃出了井底。 井边只有王玄之人一人。 她眨了眨眼,“安道,人都去哪里了?” 王玄之指着死得不能再死的豪彘,“这是什么妖怪?” 道一扯了一下手中的绳子,“豪彘。” 一刻间后。 王玄之大致了解了豪彘掳人的缘由。 还有前朝压了多年的旧案,有几个失踪人口,倒是和今夜救出来的对得上数。 井里的人都不在了,道一想立刻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井边,以及令人作呕的院子。 “等等,道一你刚才说,其中一位小娘子说她阿翁是修文馆主,你确认没有听错?”王玄之叫停了她的脚步,她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点点头,“确实听到那位小娘子说过。” 得到满意的答复。 王玄之心中的疑虑不消反增,“井底的人最少也有半载光景,道一你还记得我们去太一山,遇见修文馆周馆主,他眉目间可没并分愁苦。” “那位那先生的孙女?”道一总算是想起来了,将脑海里的消息对上了号,修文馆主是谁,又长的什么模样,还有他与另一位老先生悠哉悠哉的生活。 她心里也是羡慕的,寻思着等她上了年纪,也要云游天下,过上这样的日子。 道一不怎么确定的说,“兴许是老人家不想外人操心?” 王玄之摇头,“据我所知,先生不是那等人,周家男丁兴旺,只得了一位孙女,周家向来疼得紧,也看得紧,便是同一个学院的学子,也少有瞧见她的。” 这也是他见面不识,需要求证的缘故。 “这么疼爱的孙女不见了,老人家不可能不伤心,即便是为了不让外人操心,眉目间的忧愁也是骗不了人的,但是他那日确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道一差点儿忘了,自己会给人看面相了。 那日所见的两位先生,周先生只差嘴角咧上天了,反观赵先生,眉宇间隐有困惑,似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但在太一山上登高望远,也舒展了不少。 “我们在这边瞎猜也没什么用,不如亲自上门一探,如何?”道一拖着豪彘肥胖的身躯就往院外去。 王玄之嘴角直抽抽,还是立刻跟上了她的脚步,“先不要去修文馆,我们现在要先去一个地方,夷之早已经在那等着我们了。”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记得带上那头猪。” 王玄之心想,既然道一都叫它猪,那它就是猪。 ——— “走开,别碰我。” “你离我远一点儿。” “.....” 在暗无天日的井底里,众位小娘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成日的戒备,让她们更加的团结。 她们来自不同的家庭,也来自不同的阶层。 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交集,因为豪彘的恶行,她们聚在了一起,天南地北的聊着,借以度过一个又一个不见天的日子,也了解到了平日根本不曾接触过的世界。 不管豪彘如何可恶。 她们的内心始终向着阳光,永远期待着重见光明的那一日。 乍然见了光。 她们还是相信着彼此。 对于外界的人、事,却是戒备得紧。 她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道一站在院外看着这一切,她不解,“既然是这样的,为何不直接将她们放回去呢?” 王玄之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世道对女子多有苛刻,她们就这个样子送回去,沿途的非议就够她受的了,再这样回到家中,会不会被家人接受,也是一个问题。” “都是家中儿女,受了苦难,好容易才回了家,怎的就舍得不要她们?” 道一自己就是生父母不详之人,但她觉得肯定是事出有因,将来说不定还能见着呢。说着这话也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认真的在陈述一件事,想要知道个答案。 “这世上有爱子女的,也有不爱子女的。 有的人回了家中会被重新接受,有的则是觉得会侮辱门楣,尤其是对女子贞洁看得极重的家庭,失踪几个月的小娘子,对外都称亡故——” 眉目慈善的大娘追着小娘子,想要给她们换上新衣,却被挠得一手的伤,发髻也被抓得有些乱,仍是好脾气的追着她们,好言好语哄着。 大娘仍然碰不到她们,但不会那么戒备大娘在她们眼前晃荡了。 王玄之还要再说什么。 道一已经跨着步子进了院中。 陈夷之来到王玄之背后,“安道,这小子不会以为她能安抚这群小娘子吧。”他不着痕迹的露出自己也被挠了一道的手背,上面还血乎乎的呢。 王玄之怔怔的望着院内。 陈夷之也不恼,他说:“我说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要着急。” “还记得那次我说过要去看一眼,周先生藏着的孙女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这群小娘子里,我发现了周先生的孙女。” “喂—你,你不会知道了吧。” 王玄之颔首,“此事道一已经确认过了。”又叮嘱了一句,“还有,我怀疑周家娘子失踪的事,存在蹊跷,你切莫要再伸张了。” “明白。” 126 时差(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咳——” 提步跨进院中。 道一轻咳一声,方安静下来的小娘子,吓得脸色苍白,在院中仓皇奔走。 “是我。”道一十分愧疚的行了一礼,“娘子们莫要惊慌,是我的不是,但是我没有恶意的。”她常年诵经的嗓音,令人莫名心安。 声音还特别耳熟。 以周家娘子为首,她们都停下了脚步。 回望那个说话的少年。 竟然是在井底救了她们的少年。 昨夜少年像天神一样,来到了井底,将她们从日复一日的噩梦中拯救出来。 少年郎看起来年龄很小,他穿了一身整洁的蓝衫,乌发仅用一枝木头簪子束起,她还生了一张看过去就十分讨喜的小圆脸,清秀又干净。 平和的双眼,照见了一切美好。 就如在大街上,与她们有一声寻常的遇见。 周小娘子等人扭捏的扯了扯身上衣裳。 她们之前跑什么跑,那位大娘子又不会吃了她们,这一身脏兮兮的,都记不得多久没洗过澡了,再吸一口,都是臭烘烘的味道,真真是太失仪了。 周小娘子一张脸由白转红。 大娘子在一旁那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终于等到了机会,“小娘,你们可愿随我一道,这个院里的厢房里有一个大的温泉池子———” “嗯。”周小娘子松了口。 陈夷之在院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安道,这是个什么道理,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呢,怎么那群小娘子就乖乖的去梳洗了。” 王玄之嘴角噙着笑。 他转身离开了院外,“走了,第一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是,怎么将她们‘安稳’的送回家中,而不让她们受到流言蜚语。” 东方鱼肚发白。 一行人在大堂正式会面。 王玄之正坐厅中首位。 陈夷之罕见的收起了他的银枪,颇为不自在的落坐在次位。 道一勾了勾嘴角,“周小娘子,有什么话尽管和寺卿提,他会为你们做主的。” 周小娘子没见过厅中两人,可她的阿翁经常在家中提起三人。 陈夷之有大将之才,但还需要磨炼,若是能经受得住,大隋将会添一名将星——后来大隋亡了,阿翁嘴里的话便换了大周将星。 崔文渊此人慧极,他能让冲动易怒的陈夷之听他的话,也能让武不输陈夷之,文不让他的王玄之跟着身后。但是不好生引导,将来很容易伤人伤己。 王玄之此人文武不缺,只差一分让他努力的缘由。 这三人若是给人选夫婿。 第一人当是崔二郎,论谋略,只怕他的兄长都要输他,但他的心性,非一般人能控制的,竹韵你这样的人儿,自是不行的,他与阿翁有师徒情也是行不通的。 第二是陈夷之,看似性情火爆,可若是他能看在眼里的,哪一个不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你看崔二郎和王二郞,这二人的委屈,哪一个不是他打回去的。 第三么那王玄之,倒是可惜了,听闻他家中早已定下了一门亲事,只是因他本人之故,倒是一直不曾听人听过是哪一户人家。 生于王家,他与崔二郞见识相当。 论谋略,二者相当。 区别只在于用与不用。 若崔二郞是行事是个谋士幕僚。 陈大郎能在军中一展所长。 王二郞便是一个当着你的面,耍了心机,你还要夸上两分的人。前面两位锋芒毕露,王玄之有一身不输二人的锋芒,但他能收放自如。 韵娘呀,你不懂啊。 可惜呀,可惜呀。 彼时的周竹韵,只记得阿翁痛心疾首的感叹。 她失踪之前,尤记得崔陈二人去了军中。 行军之人,身姿板正,坐姿大马军刀。 那么便是二者其一。 听闻另一位长相不俗,风姿也令人难忘。 更令人稀奇的是,走哪里都带着一杆银枪,从不放手,听闻睡觉时都抱着呢,还有好姐妹曾戏言,这人成亲了,是要小娘子呢,还是要银枪。 那个赌局她失踪前,还投了不少银子呢。 所以这人当是崔文渊。 另一位之前在大理寺任职。 方才听救命恩人叫唤寺卿。 倒是没想到,她失踪的日子里,旁人的生活过得竟是风声水起。 不论她如何,都与旁人无甚干系。 “民女周竹韵见过大理寺卿,”周竹韵又冲着陈夷之见识,“见过崔家二郎。”其他的小娘子也跟着她见礼,见了男子仍有些害怕,可道一在场,让她们安心不少。 周竹韵的话音方落,便见道一三人都变了脸色。 崔文渊之事过去了数月,周竹韵一点儿消息都不知晓。 他们没想到周竹韵已经失踪了这么久,修文馆的周先生也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周竹韵有些害怕,又强提了勇气,“可是民女的话有不妥之处?” 王玄之最先回过神来,“周小娘子的话并无不妥,是本官失职,才令你们被困在井底。此处乃是陈大郎君家中的一处宅子,你们无论何时想回家,本官会安排人送你们回去。” 道一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儿,没想到陈家如此的有钱,长安城这么富贵的地方,竟随处都是他家的恒产,怎么办,她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了。 陈夷之坐直了身子,微笑着点头,“此处我家无人居住,只一个看守大门,还有为你们准备衣裳的婶子,你们可慢慢考虑,没人会赶你们。” 一群小娘子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小娘子面有难色,“我是在家人卖掉我的途中,被那人掳去的,若是回去的话,也是再次被卖掉的命,还请郎君收留。” 另一个小娘子也怯生生的站了出来,“我我家人待我很好的,我想回去看看。” 一共十二位小娘子,连周小娘子就有十三位。 有一半的不愿回去,周小娘子咬着发白的唇瓣,“我想回家见见阿翁。” 电光火石间。 王玄之想到了一些事,他需要去证实。 “好,本官今日便为你们的失踪,安排一个合理的理由,诸位自可安心归去。” “将来家中若有不能理解你们的,也可以去永乐坊寻一家叫道宅的宅子,那里是我的住处,正好缺人。”道一观其中几人面相坎坷,她决定帮一把。 同时决定给新宅起名,道宅。 “我们可以现在就去道宅吗?”不愿回家的几个小娘子,立刻就选择了道宅。 陈夷之:......都是我家的宅子! 道一笑眯眯的,“再等一日吧,宅子的牌匾还没挂上呢,我怕你们迷了路。” “噗嗤。”不知道谁先笑了起来,大堂里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春日初升的日头,挟裹着一份春的喜悦,照进了明亮的大堂,令人耳目间充满了新生的欢喜。 迎着朝阳。 陈家别苑,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将小娘子一一送回家中。 最后只剩下了周竹韵。 “周小娘子,你准备好了吗?” “嗯” 一辆寻常的马车,碾过青石板。 径直往修文馆行去。 ——— 127 修文馆(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修文馆位城东南的修政坊。 从安乐坊过去,绕过几个坊便到了。 王玄之凭借着他的脸,以及腰上的牌子。 他们很容易进了修文馆。 几人在修文馆如入无人之境。 为了周竹韵着想,他们换回了一身常服。 修文馆里此时正是上课的时辰。 行至一道迂回曲折的长廊。 路过修文馆的清竹居时,里头的学子正士气高昂,“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摇头晃脑的朗诵是《大学》,好一副朝气蓬勃图。 又穿过傲霜居时,里头诵的是《中庸》的一段。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朗朗读书声,交织融汇,声声入耳。 “我阿翁说过,每个人的学习状态、进度是不一样的,所以将他们的综合能力折合,这才开设了这么多的班次,学的都不一样。” 可不是么。 在这个春日里,听得那什么窈窕淑女,真真是应景得很。 道一觉得这位周馆主,与她师父还真有几乎相似。 瞧瞧她与师兄学的,不能说相似,完全就是毫不相干。 “只是这周馆主住在什么地方,我们快把整个修文馆走遍了吧,怎么也没见着一个影子。”道一指了指远处,下了课之后,远远望向他们的学子,“再找不到人,我们就暴露了。” 周竹韵俏脸一白,“就在前面了。” 她的心里同时也升起了疑惑,她们在修文馆里,分明只行了一条直道,怎么就把修文馆走遍了,真要走遍,没个几日功夫,那是不行的。 “噗嗤。” 陈夷之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说道一呀,你什么时候能注意一下,道两旁的风景,识识路,这分明只是一条长廊而已,虽然他弯曲了点,长了点儿。” “可它就只是修文馆里,一条长廊而已。”见道一气鼓鼓的,陈夷之无辜的摊手,不就不识路被人揭穿了,至于像是灭了人全家么。 王玄之嘴角噙着笑,“周馆主就在前面的修篱院里。” 道一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她是个好道人,不能在学院里生事、打架、吵架,有损她高人的身份,但是一个不识路的道人,寻常人听了,对她的信任也会少几分吧。 周竹韵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原来是不识路,并不是对于要送她来修文馆的事心生了不满。 不过不识路的道人,还真挺有趣的。 道一若是晓得她的想法,兴许就没那么生气了。 周竹韵抿嘴浅笑了一下。 但是望着近在咫尺的修篱院,那点儿浅笑,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站在修篱陵院外。 她颤抖着伸手,推开了篱笆做的栅栏门。 双腿犹如灌了铁水,怎么也挪不动半分。 “师妹再不进去,远处就有学子过来寻先生了。”陈夷之好心提醒了一句,远处有好几位着如雪麻衣的学子行来,像是春日里又下了雪,映入几人眼帘。 深深的刺痛了周竹韵的双眼。 她猛的提了一口气,跨进了修篱院。 跟着她后边只有王玄之和道一。 王玄之进门之前将腰牌交给了他,“门外的事,你看着办即可。” 陈夷之激动的点了点头,“放心吧,不会出大事的。” 出发前,他就已经拿上了它心爱的银枪,站在修篱院外,虎视眈眈的望着三三两两走近的学子,浑身都有一股,若想进得修篱院,就从我尸体上过的气息。 学子身上,有一副傲骨。 陈夷之想,若是那等子迂腐的骨头,能否经得住他的银枪,还有内心一个潜在的想法,那便是在从小就讨人厌的周馆主的修文馆里,好好的打上一场。 今日说不定就能实现了。 能不激动么。 打了架还有正当理由,又不用受训。 他摩挲着银枪,眼里冒着熊熊火焰。 火焰里写满了快来打我呀。 陈夷之这副挑事的姿态,倒是让寻来的学子,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并非所有人都识得他,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识得他。 学子中便有人识出了他。 不在意那张出色的脸,只看他的功夫,便让身上没几两肉的学子心生退意了。 他们有一身硬骨头,也得分时候,此时无冤无仇,就为了进个门,就与人发生不必要的争执,那根本不是挺着脊梁骨,而是挖空脑子只为了犯蠢。 能进修文馆的,都是有权势的人家。 有人学识好,也有人学识差。 名声好的有,差有也有。 但是在前辈长安三霸—侠的名声之下,他们那点儿造事的能力就不够看了。 去岁陈家平反了。 具体缘由圣人没说,但看着那赏赐一批又一批的。 王家大郎尚了福寿公主,公主没了圣人不怪罪,也是赏赐不停的进王府。 他们家中再有权势,还能和圣人眼中的人相比较? 必须不能够呀。 “不良帅,真的是你呀。”周时节憋了半天,终于走了出来。 他家也是走了七弯八绕的亲戚,又不小心扯了一下自己认识王玄之和陈夷之,才走了这么个后门,进了修文馆,做着几个学子的小跟班。 此刻就是被他们推出来,让他问问早毕业多年的人,来修文馆做什么,该不会是他们的馆主做了什么事,让官府发现了吧。 莫非今日他们就能看到,先生当众被人打板子的情形,那太快乐了吧。 众学子这么想着,开始有了躁动。 陈夷之嘴角抽得厉害,他竟然从这些学子的眼中,看出了与他当初相同的眼神,看来先生这一职位,真的让人又敬又怕又讨厌呀,不管过了多久代都是如此。 不过,都没什么恶意。 只是想看先生倒霉,然后乐一乐的心思。 “怎么是你?”陈夷之顿时不满这群人了,先生就是用来尊敬的,怎么这些人只想着看戏,完全把自己刚才的想法抛于九天之外了。 周时节支支吾吾的。 见他这么扭捏,他身后一人不着痕迹的将他拨开,“不良帅,事情是这样的,周先生平日里可都是在馆中,并未做什么违法之事,大理寺兴许有什么误会?” “哼。”这还差不多,陈夷之心生满意,他好心情的问,“你是哪家的,我瞧着你挺好的。” ——— 128 晕倒了 “师兄,东亭有礼了。” “原来是杨家东亭,你近来在修文馆的名声很是不错,今日一见,确实很好。”陈夷之赞赏的说着,能在官府面前挺身而出,不管如何,就这份勇气,便令人欣赏。 陈夷之忽然想到,他不用打架,便将人拦在了院外,说明这一届的学子,都是知书达礼的,他斟酌了一番,说道:“大理寺卿有要事与先生相商,你们无事,便回去学习吧。” 众学子心中一痛。 杨东亭和周时节亦是如此,再美好的学习,成日里只剩下学习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累的,好容易趁着馆里来了人了,趁机偷溜出来放放风。 大业还未成,就被陈夷之无情扼杀了。 众学子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最后被来寻学子的先生,一抓一个准,全给拎了回去。 修篱馆外的学子来去匆匆。 陈夷之银枪没得用武之地。 对着长空一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呀。 也不知安道他们与先生谈得怎么样了。 周馆主早过了知天命,再有两年就到耳顺的年纪了。 平日在馆中,他一月也只讲一堂课。 无论在哪个院子讲课,院里院外都趴满了人,不管是否能听懂,周馆主的课是一堂都不能错过的,错过一堂再见往昔的同窗,好似两人中间隔了一条银河。 无事时便待在修篱院中。 见院外哪个学子顺心了,也会好心的指点一二。 这也是今日修篱院外,一会儿便有学子聚集的原因之一。 累了、倦了。 便在后院里,躺在逍遥椅上,畅游幻海人生。 王玄之他们到的时候。 头发发白的周馆主,眯着眼躺在逍遥上,随着逍遥前后轻摇,院子里分外安静。 周竹韵看得分明,他的头上已是雪白。 记忆中的阿翁,头上是何时爬了霜雪的。 是为了修文馆的学子,还是为了家中的她。 周竹韵突然不敢上前,去叫醒睡梦中的老人,正要转身离开,老人身上的毯子掉在了地方,春寒料峭,这么睡一觉,铁定会受风寒的。 她踱着步猫着腰走过去,将地上的毯子捡起来。一点点的为老人盖好。 毯子盖好了,老人都没醒的迹象。 周竹韵方松口气。 身上起了变化,使得老人的双眼豁然睁开。 周馆主先是一惊,后又一喜,“韵娘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在梦中也好,都怪阿翁没用,生了不孝子,竟不许你来看阿翁。” “阿翁都一年多未见过你了,就算是在梦里也好,快过来让阿翁瞧瞧你。” 周竹韵再也没能忍住,扑进了老人的怀里,哭了出来。 道一小声的问,“安道我们现在是否要出去?” 王玄之摇了摇头,“他们很快就会好的。” 他相信教导过自己的先生,以及先生看着长大的后辈。 “阿翁,这不是梦,我是韵娘。” 周竹韵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珠,举止不复从前的温婉。 周馆主惊得想要立刻起身,奈何方才睡梦中醒来,全身软绵绵的没甚力气,手撑了一下椅子,又软软的跌了回去,可吓坏了三人。 人年纪大了摔一下还真不是小事。 周馆主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也不要周竹韵去扶他,“你小胳膊小腿儿的,哪能扶得动我,安道还不赶紧过来。”他朝王玄之吹胡子瞪眼的。 周竹韵一反从前的规矩,抱着他的一只胳膊不松手,“阿翁不喜欢韵娘了么,韵娘扶一扶你还是可以的。”说着就要把人从逍遥椅上扶起。 老人无力,女娥娇弱。 王玄之快步上前,扶住了周馆主的另一只胳膊。 周馆主起身之后,半眯着眼盯着道一瞧了好半天,“这不是太一山上那个,和夷之只顾吃胡饼的小子吗,你怎么跑我修文馆来了,还是安道这小子送你来入学的?” 说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特别的严肃,和刚才见到孙女时的温和完全不同,“旁人我管不着,但我这里是没有捷径可以走的。” 道一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她可没这种受虐的爱好,真想体验一下学院的生活,她宁愿跟着那日的赵先生,也比跟着这位两副面孔的先生好太多了。 正享受春日浴的赵先生,突然打了个寒颤,紧了紧领口,认命的抱上了赵夫人准备的手炉。 “阿翁,你想什么呢,小郎君是大理寺的仵作,怎么会来修文馆上学的,况且,修文馆里的学———”周竹韵拉着周馆主撒娇。 周馆主很是享受孙女的亲近,虽然一年不见,好像变了许多,但还是记忆里那个可爱的孙女。 “好好好,韵娘说了算。” 周竹韵见他开心,也跟着咧嘴一笑,又怕心忧了他似的,轻声说道:“阿翁,今日师兄与小一师父是特意送我回来的,你可别想太多了。” 周馆主这才察觉出不对,周竹韵身上穿的衣裳,平日里只有家中洒扫的仆妇才会穿,身上连点珠翠都没有,整个人干净得比修文馆学子衣裳还白。 “你这是被我那不孝子撵出家门了?”周馆主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走路都有些抖,他在后院里找了个木棍,就要出修篱院。 看样子是要回家收拾不孝子了。 周竹韵一把拉住他,“阿翁,韵娘有事想和你说。” “嗯?” 王玄之提醒道一,“一会儿你看着些,我瞧见先生好似有些不对。”见她有些不解,又说,“先生将师妹放在心尖上,因为师叔的谎言就真的不见孙女,即使这样也气得不行。 但他印象中的孙女过得还是不错的,一会儿听了师妹的遭遇,只怕会气出病来。” 道一连连点头。 两人守在一旁,听着周竹韵一年来的经历。 周馆主听完之后一言不发。 他的牙关紧闭,手里捏着的棍子咯咯直响,手背上青筋直冒,胸膛快速的起伏。三人瞧得是心惊胆颤,想伸出手去扶他,又被气势给逼得不敢伸手。 暴怒的儒生,有时比武生更可怕。 周馆主方要站起身来,便听修篱院外有人声喧哗。 “馆主,馆主,清竹院的李学兄出事了,现在昏迷不醒,正要去大夫正在救治,先生们等你拿个主意。”隔着陈夷之横亘的长枪,一个学子,伸着脖子喊完话又立刻缩了回去。 陈夷之:...... “阿翁!” 周馆主再也没撑住。 一口鲜血喷出,接着倒在了王玄之的怀中。 人陷入了昏迷。 王玄之出了后院,与陈夷之说,“先生在后院晕倒了,夷之你先过去瞧瞧怎么回事,我和道一晚点儿便过去,别让学子们‘惊慌’中,坏了痕迹。” 陈夷之应下,带着那个传信的学子,一块儿离开。 那个来传信的学子尚处在震惊中。 原来馆主这么喜爱他们呀。听说学子受了伤,就气得昏迷了。 对他们这么好的馆主。他得为馆主澄清。以后可不能再想着捉弄馆主了。 ——— 129 死了? “周馆主只是气急攻心,安心静养即可。” 道一拿出银针在周馆主身上扎了几针,又说:“我这是为他排解郁气,只能治标,真正的心病,还需要周娘子才行。” 周竹韵红着眼睛点头,“谢过小一师父。” “我们现在要去竹清院,师妹便在此守候先生吧。” 王玄之见她还是懵懵懂懂的,又提点了两句,“先生此举不只为你的事,还有师叔他们瞒着他的事,兴许是怕先生露了痕迹,在修文馆里不好行事。” 周竹韵惊愕的抬头,她伸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再哭了出来,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还有被家人伤到的难过。 水气氤氲的眸子,看着还真让人难过呀。 道一抿着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道一。” “嗯?” 道一心里还记挂着泪眼朦胧的周竹韵,觉得心里非常的不舒服,又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 闷着头走路的她一心想弄明白这闹心的缘故,闻言抬起头来。才注意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王玄之在两人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将师妹她们从暗无天日的地方拯救出来,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令她们绝望的日子了,经历过苦难,将来的她们会更加的坚强。” 道一嘴抿得更厉害了,“可她们明明就不用受这些罪,在未来的岁月里,总是会成长起来的。” 王玄之一时有些恍惚,他曾经第一次见到案子的时候,好几日都吃不下饭,把家里人都急坏了,正在上值的阿耶都从衙门匆匆赶了回来。 那是一个灭门惨案,事后查清来龙去脉,不过是邻居临时起意偷盗,被家里的人发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全给灭杀了,又拿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 邻居拿着值钱东西去典当,才被他们抓了个正着。 东西有找回来的一日,但死去的一家五口,没有一个人能活过来。 是他们倒霉,不应该活着吗? 是他们不配,应该自动拿出东西给犯人吗? 都不是。 他们倒霉在,不知道邻居是个潜藏的犯人,还会对他们家的钱财起意,那是一家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听村里的人说,那是为了小儿辈识字用的。 他们生活得好好的,错的是犯人。 “你说的是对的,但这个世上就是有些人,或者说妖怪,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兽行,犯下种种罪行,但他们没犯罪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犯罪。” “等他们犯罪了,又为时已晚。” “我们只能尽全力阻止一切罪恶,但你我二人之力终有不达之处。 师妹家中因为名声而瞒情不报的,名不举官不究。还有种种原因,兴许就在眼皮子底下,我们也不可能一一知晓。” 道一回望了一眼屋里的祖孙,“可这样一来,不是让那些坏人、坏妖怪的气焰更嚣张吗?他们会觉得即便是做了什么,这些人也只能烂在肚子里。行事更加的无所顾忌。” 王玄之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你说得也没错,但只要有我们在,他们行事总会有所顾忌,如今的我们力量仍不足,但我相信有总一日,一定能让所有罪恶都消失。” “一旦产生念头,总会有一念之差的吧。” 王玄之目光满是坚定,“那就让他们明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只有明白罪恶,以及罪恶带来的无穷后患,那些人与妖怪才不敢再犯。” 道一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但总觉得还有问题。” 王玄之:“很多事都不可能在当时做到面面俱到,我们只能不断的去完善,去摸索,因为时光并不是一层不变,岁月在流走,事物也在变化。” “万变不离其宗。” “我们先做好当下,再从目前的处境中,摸索出一条路来。” “安道言之有理。” 王玄之嘴角轻勾,“知晓我说得有理,不如现在随我去看一下,那位李学子究竟出了何事?” 道一浑身一下子就来了劲,大跨步就离开了修篱院,还有些懊悔的说,“你看都是因为我,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真出事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说完人就不见了影。 王玄之暗中用了惊鸿,然后就在院外的长廊里见着人了。 道一万分窘迫,“那个,怎么去清竹居。” 王玄之目瞪口呆,很想说循着这一条长廊便能到了,长廊就一个七弯八绕的特性,尤为符合文人的喜好,你在上一个转弯处,都不能瞧见下一段长廊。 但并不妨碍长廊,它就是一条完整的长廊,中间并无断绝。 道一问完就见到他不可置信的眼神,有点儿为难的说,“我见这长廊两边的景致瞧起来都差不多,只有进得院中,见了院名才晓得到了哪里。” “周馆主的院落除外,我已经记住了。” 王玄之愕然,周馆主院落就在长廊尽头,还有不同于其他院子的篱笆,来个一两岁的孩提,走上一两遍,也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像他就可以的。 可接触到道一的神色,王玄之聪明的没把这话说出来。 “咳——修文馆里的路是复杂了些。”王玄之走在前面为她引路,都有功夫在身,二人走得极快,很快就消失在一段又一段长廊中,又在另一段中出现。 道一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王玄之忍俊不禁,“到了。” 方才路过清竹居时,里头朗朗读书声, 一身正气的学子,高声朗诵的是《大学》。 咳,道一心虚,她是问了王玄之才知的。 别问,问就是凌虚子没认真教。 此时不复读书声,在先生们的主持下,才勉强没有乱象。 整个清竹居,却是没人有心思读书了。 其他院子里的学子,也都跟着跑出来看热——情况。 道一还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在太一山、胡家、甚至平康坊都见过的人,但是叫什么来着,忘记了。 “大理寺卿过来了,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他。” 陈夷之第一个发现他们,遂快步迎了过来。 王玄之扫了一眼整个学堂,地上躺着一个人,据他目力来看,已经没了呼吸。 “道一。” “在。” ——— 130 蛇毒 道一快步走到那位倒地的学子身边。 她蹲下身去,就要伸手去摸那位学子的脉,却遭到了一位先生的阻止,“听闻你是仵作?摸死人的手怎么能碰我们的学子呢,还有你可知我们学院的人非富即贵。” 那位先生倨傲的神色,表现得十分明显,这样的人岂是一个仵作能碰的。 围在旁边的学子也有赞同的,他们试想了一下,如果倒地的是自己,也不愿意让一个仵作碰自己,回头到家里,还不知道要用多少水清洗呢。 但也有清醒的存在,杨东亭站了出来,“先生,事关学子性命,岂能在乎如此小节。” 杨东亭在学子中素来有微望,又是杨家子,这话说出口之后,学子中有不少人松动了,其中一人附和,“对,事关性命,我们不能这么计较。” “东亭学兄说得在理,眼下大夫还未到,让这个仵作看看又怎么了。” 学子们纷纷散开,道一得以上前。 那位先生的脸色涨得通红,他本是寒门子弟,好不容易考进来的,平日最喜欢别人奉承他,尤其是学院里的学子非富即贵,这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见道一寒微,一个小小的仵作,就想刁难一二,没成想,衙门里还没说话,学院的学子就先解了围,尤其是杨东亭,出身世家,岂是他一人能撼动的。 “大夫来了也没有用了,这个早就死了,中毒而亡,而且是那种一碰就死的毒,具体是什么,我需要详细查验。”道一就像是一个外人一样,没带任何感情的说着一件事实。 那先生冷哼一声,猛的甩了一下袖子,“仵作不过是看死人的,如何能看活人的事了。” “本官倒是不知,我等离开修文馆才几年,学院何时有如此无知的先生了。” 若是那先生是故作的骄矜,那么王玄之便是自身的学识,以及世家底蕴给的底气,让他不骄自傲,旁人说这话,兴许还遭到反对,可由他说来,十分的合理,令人信服。 只有陈夷之抱着银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仔细点儿的就会发现,他眼里浓浓的探究。 他是真的在看戏,王玄之难得在外面不给人脸面,出于世家的教养,他在外一惯以好脾性著称,就算是在大理寺,也没人会觉得他难相处。 这么不给人面子的事,让他万分好奇,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也顺道见识一下,道一究竟有多重要,才能接替崔文渊的位置,行走在他们身边。 “你—你——”你了半天,那先生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看王家背景,只大理寺卿这个身份,就足够让他喝一壶了,实在没勇气。 王玄之见他无话可说,又问:“仵作半分医理不分,又如何能判断生死,”他又指着仍在验尸的人,“当然懂一点儿和精通还是有区别的,旁人本官不敢说,道一的医术是有依据的。” “本官的大伯母便是她治好的。” 年前王家放了一条街的鞭炮,只为庆祝王大夫人好转,能出门防客的情形,两次浮现在众人的心头,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了地上验尸的道一身上。 然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甚至有人不自在的紧了紧衣裳。 杨东亭也悄悄的后退了一点,他是基于对几人的信任,出来担保的,但是没成想这人胆子这么大呀。 王玄之盯着两条白花花的长腿,嘴角微抽,他轻声问,“道一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道一轻轻嗯了一声,又想起这样不合适,又转过身去,“回寺卿的话,这位学子,咦?怎么长得有点儿眼熟,寺卿你过来看看。” 方才只顾验尸,只顾看症状。 此时才发现死者也是一位熟人。 王玄之倾身上前,他想起是谁了,沉吟片刻,便在人群中找到另一张熟悉的脸,“周时节,你与李重远二人向来玩儿得不错的,今日怎的没在一处。” 以周时节为中心,空出一片地来。 他脸色苍白的走出来,天知道就是去了一趟修篱院,好兄弟就没了,这个事他应该怎么解释?寻思着几次见过的情况,他还是抖着嘴,决定老老实实的,不抖机灵。 “我方才和东亭学兄他们去了馆主的院子,是郭象来通知我们,才晓得清竹居出事了的。” 陈夷之帮他作证,“我们跟着来报信的郭象一起过来的,离开前周时节确实在修篱院外,”不等他喘大气,又说:“但也不能保证不是他下的毒。” “不良帅所言确实有可行之处,周时节可以先下毒,再跑到修篱院外,装作什么都不知情。”道一似乎也很赞同这个说洗,在周时节快急哭了时,她又说,“死者已经死去半个时辰了,正常人从清竹居往返需要两柱香的时辰,那个时辰的话,他应该才到修篱院。” 陈夷之细算时辰,肯定了她的说法。 “但他也脱不了嫌疑,”道一戳了戳李重远已经发胀的脚踝,“死者李重远,年十七,修文馆学子。李重远死亡的原因,你们看他的脚踝上有不明显的咬伤黑痕,伤痕四周浮胀发青,还有青黄色的汁水流出。” 又指着李重远光溜溜的上半身。 道一接着说,“寺卿你再看,他的全身虚肿而光亮,面色发黑,再有脚上的两个大小相同的伤口,以及伤口的形状大小判定。学子李重远是被毒蛇咬伤,没有及时排挤出毒血,毒气侵入心脏及肺腑,导致的死亡。” 被这一手验尸给牵引了心神的学子,在李重远尸体的周围给转了个水泄不通。 道一抬头见众人求学若渴的眼神,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可长点儿心吧,你们还记得地上躺的是同窗吗,说不定凶手就在你们中间,这样真的好吗。 而本应该查案的王玄之,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 道一偏过头去问他,“寺卿以为是人为的,还是意外?” 所以的人视线,都转向了王玄之。 ——— 131 嫌疑人 郭象和谢简不知不觉中,将王玄之挤开了。 被道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如果是人为的,这就是个案发现场呀,他们还凑过到了大理寺卿跟前,两人默默的往没有空地的地儿,硬挤出了一个落脚地。 连杨东亭没忍住,也不着痕迹的挪了一小步。 王玄之沉吟片刻,“正月里的蛇,尚在冬眠,此时不应是它们活动的季节。” “夷之,将清竹居的人都集中在院子里,本官有事要问他们。” 学子得了信的,早在王玄之他们之前,便已到了清居竹,只剩下个别学子,有的因身体缘故,请了假在学舍里休养,还有各种各样理由,得以不上学的。 好容易得了一天假。 一个个从被窝里被抓起来的,哀嚎不已,这究竟出了什么事,才让他们好容易得来的假没了,起床脾气大的,脸上的阴影,都快与天上的黑云融为一体。 穿戴齐整,走在长廊上,早春的凉风一吹,人也醒了大半,这时才想起打听一二,“不良帅,你们大理寺怎么到修文馆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夷之走在前面,回头看了这学子一眼。 学子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待人走远了一点,他才问身边的同窗,“不良帅那是什么眼神,我好歹也是咱们班上的第二,虽然是倒数,可哪里就傻了。” 常年倒数第一的黄鹤连连点头应是,“和靖兄说得极是,你的文采我是半分也及不上的,不良帅那是不了解,才会那样看你,只要等他了解了你,定是万分想与你结交的。” 林和靖抚掌大赞。 两人心情愉悦的追上前面的人。 陈夷之耳力甚佳,将两人的话听了个全乎。 他都有些不想带这两人过去了,就这两颗脑子加一起,也想不出一个上联呀,若是怀疑这两人能想出用毒蛇害人,还能全身而退的计,那简直就是对他们的夸赞了。 流程还是要走的。 办案也不是靠表面功夫,陈夷之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东西,终于把人都带齐了。 王玄之面对众学子,他说:“今日清竹院内学子李重远,被毒蛇咬伤,已经不治而亡,现在本官需要清楚的知晓,今日你们都做了什么。” “尤其是一个时辰前的事。” 他又与几位先生行了一礼,“还请几位先生也都说一说,安道今日得罪了。” 挑道一刺的那位先生名叫秦易,陈夷之去叫人的那段时间,叫大夫的人也赶回来了,大夫检查过李重远的尸体,得出的结论与道一是一样的。 秦易此时有些尴尬,但没人在乎就是了。 自己前一刻还在质疑仵作,下一刻就成了嫌疑人之一。 他颇不自在,又不能不老实作答,王玄之不给他脸面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呢,他憋屈的回了一礼,“回寺卿的话,今日我一直在给清竹居的学子上乐理课,并未离开过学堂。” 其他的先生也一一作答,无外乎都是在课上。 此事有数十、数百学子作证,几位先生话里的真假,一查便知。 如此一来,在堂上的学子,并未离开过的,也一一洗清了嫌疑。 最后只剩下了,那些不在课堂上的学子,他们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也没有人能证明他们的行踪,无疑是嫌疑最大的人,需得重点对待。 经过询问,王玄之排除了一些人。 他来到了林和靖二人身前,“据先生和其他学子的口供,你二人今日是告了病假的,一直在学舍里,可有人能证明,你二人一直在?” 林和靖懵懵的摇头,“我和黄鹤昨儿个夜里熬了一宿,看美人册子,白日告了病假,一直在学舍睡觉,清竹居出事了,还是不良帅带人来,我们才知道的呢。” 他陷入回忆中说得投入,自己与人夜半看美人册,白日告病假在学舍睡觉,院里的几位先生脸色都同时变了,盯着他的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 黄鹤在一旁看得分明,不停的拉扯他的袖子,奈何同窗好友说得起劲,这点儿小动作,压根儿就没留意,肉眼可见的先生们脸上那叫一个山雨欲来。 王玄之手指微动,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陈夷之,后者差点儿立刻炸了起来,他勾了勾嘴角,又问起了另一人,“黄鹤你再说说来此之前,你都在做什么。” 黄鹤所言与林和靖大抵相同。 问了一圈,所有人都不在场的证明,在课堂上的学子,便是去更衣,也都是几人一道,不曾有一人落单,算来算去,嫌疑人还是在林和靖、黄鹤两人的头上。 王玄之盯着他二人有些出神。 “哎哎哎,你这人做什么,吓死人了。”王玄之回过神看向那位尖叫的学子,他正胡乱的甩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烫着了,又甩不掉似的,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位学子的举动吸引了。 道一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解释,“死者中的是蛇毒,方才忘了和寺卿说,我手里有东西可以测一测,谁接触过毒蛇,但凡碰到过的,都会有这种反应。” “嗤!”秦易看不惯她的作派,闻言便是一声嗤笑。 “去!”人狠话不多,道一扔出一张黄符,贴在了他的手上。 黄符贴得倒是挺好的,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但是秦易的反应和那学子不同,他甚至感觉还有点儿舒服,倘若场地合适,他都想闭上眼睛享受一下了,眼下只能努力睁开本就不大的双眼。 “收!”符纸又回到了道一手中,舒服的感觉顿消。冲着这神乎其神的一手,秦易没再敢乱开口。 林和靖呵呵的跑了过来,“小子你这是什么戏法,可真有趣,给我也试试。” 道一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又给了王玄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好呀,本来就是要给所有人试的,林郎君这么配合,就从你开始吧。” 王玄之瞬间会意。 “啊!”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在院里响起,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把双手背在了后背,额头上还冒着冷汗,如果可以,他们才不想试这要命的玩意儿。 132 驱邪除秽 林和靖的惨叫,绕着清竹居的院梁,久久不肯落下。 第一位受到黄符测试的学子见状,此时抹了一把虚汗,幸好他反应不是最大的那个。 杨东亭瞧着分外稀奇,他也走了过去,主动半撩起右手的袖子,伸出白皙的手,“还请道一也为我一试。”道一依他所言,和秦易一样,没有反应,他甚至连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望着毫无波澜的右手,杨东亭内心隐隐有些失落,他失望的放下了袖子,他还以为会有不同的经历,但实在想不通几人不同的反应。 杨东亭问道一,“敢问道仵作这是何秘法,竟如此神奇,放在不同人的身上,有不同的效果。”他双眼放光,求知欲都快溢出眼眶了。 长相清隽,学识渊博,还有世家的教养,杨东亭都不缺,这是一个骨子里温和的人,就这么温柔的看着你,求一份未知,让你好像是被一团温暖的阳光包围住了。 道一望着他眨了眨眼,好人总应该给一些优待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看着玄乎,这只是我师父教的最基本的术法,驱邪。” “杨郎君天性纯善,本人也没有不良嗜好,这符纸自是对你不起作用了。”杨东亭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是这么个符纸,他隐晦的看了一眼秦易与林和靖。 林和靖不满了,“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话,我身上哪里有就邪气了,小爷我一身正气,行得正坐得直,我若论正直第二,东亭兄是......第一?” 道一懒得和他争辩,没见到那边的先生都快气炸了吗,学院里的混子,都有先生治着呢,她伸什么手,抓妖怪才是正道呀。 轻飘飘的一张黄符纸落到了陈夷之手上,也是毫无波动,明面上看来是这样的,但只有他们两人知晓,陈夷之的内心方才掀起了波浪。 王玄之欲抬手掩唇,好提示众人配合道一行事,却发现手心上不知何时贴了一张,让他没有任何反应的黄符,他有些无奈的说,“本官也试了,还请诸位配合一下。” “对了,之前忘了说,道一是九宵观里的弟子,本官特意请来帮忙的。” 有关于道一的事,长安城里早就有流传了,谁家没个亲戚亲人在朝廷呀,得了一手的消息,自是要和家里人分享的,但这不都是朝廷与妖怪的事么。 听过就忘了。 今日乍见她验尸,只想着是个仵作。 根本就没人想起来,她是出自道观的。 眼下王玄之点破,那种种传言如同大河决堤,猛的灌进了脑子里。 加上黄符好像很好玩儿的样子。 众人抵抗的心也就没那么强了,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挨个试完之后。 有反应的人只有三人。 林和靖、郭象、还有一位年纪大的先生。 这符纸的作用可是驱邪的。 以三人为中心,瞬间散出好大一片地来,然后不约而同的盯着他们。年纪大的那位老先生,被这么从双眼睛盯着,气得差点儿没吐出一口血来,他这辈子可没这么丢脸过。 怕老先生真的气出个好歹来。 道一赶紧宽慰了两句,“梁先生莫要生气,也莫要动怒,这符纸的作用说是驱邪,其实也有除秽的作用,平日里不爱惜身子,造成身体里有沉疴暗疾,驱邪符也是会有反应的。” 还不如不安慰呢。 梁老先生气得更厉害了,只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身子虚,被馆主听了去,不得让他回家歇息去,他就是再教个二十载的学生,也是可以的。 “哼!”梁韬的鼻子都快气歪了,简直不想看到她。 梁先生年纪大了情有可原,人老了嘛身体弱一些也是常有之事。 但是这郭象与林和靖嘛。 嘿嘿。 学子们的目光全转移到这两人身上了,还有一个原因是这梁先生有些小气,万一记他们今日的仇,回头全在课业上报复回来,他们理都没处说去。 郭象、林和靖两人站在人群中心,边上的人把他俩围中间,不远处还停放着经道一与大夫确诊,已经回天乏术了的李重远尸首,他们摩拳擦掌的向牛羊,不是,是向两人。 林和靖都快哭了,仍是硬着一口气,“小爷我身子好得很,一定是这个仵作胡说八道的。” 开玩笑,这话谁会承认。 道一就是假的,这会儿也是真的。 她若说的不是真话,那这人两不虚,谁是虚的? 道一好像很懊恼,“我好像还忘了一件事,便是夜里没休息,身体里也会有污秽产生。 譬如长久熬夜的人,你们是否发现他们的肤色会慢慢变黄变黄。当日早晨起来,面色发白,宛若寺庙里的女鬼一般,便是只熬一次,对身体内产生的不良影响,也是终身的呢。” 众人闻言,相互打量,人群中开始有了不小的动静。 “我说你小子怎么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一日千里的下降,成绩却是突飞猛进,原来是背着我们努力去了呀。”有心大的当场就开始评论起郭象了。 郭象已经快急昏头了。 林和靖忽然皱起了眉,他像是遇到了什么疑难,嘀嘀咕咕的说着,“不管是夜里偷偷看美人册,还是借着月光学习,那都算是熬夜了吧。” 道一点头。 王玄之、陈夷之暗暗戒备着。 “那他为什么不一样,与我一同熬夜,一同看美人册,有时我都先行睡下,再起夜时他的床头灯还亮着呢,如此说来,他的身体不是应该更差吗。” 黄鹤突然被他指出,吓了好大一跳,连连后退,奈何人山人海的无处可退,他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和靖兄平日拉着我就算了,我连成绩也让你一头,你怎么还能在此时胡乱说我呢。” “我身子骨好,乃是家中用了上好的药膳,常年调理,怎么就被你说好像我犯了什么错似的,大不了以后你的药膳也由我包了便是。” 多么委屈的一个小郎君呀。 没想到林和靖平日里是这样一个人。 连好兄弟都欺压。 “啪啪!”异常清晰的掌声在此时响起。 ——— 133 从何而来 “说得真的太动听了,我差点儿都被感动了,再将林郎君狠狠的揍一顿,为黄郎君你狠狠的出上一口恶气。”道一说着十分感动的话,可是看她的神色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黄鹤捂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像是受了十分大的侮辱,他手指着道一抖啊抖的,“你—你一个仵作,怎的满嘴胡话,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道一本来想笑一笑,又想起地上还有一条性命的,又放下了扬起的嘴角。因她方才的言论,众人都注意到她,也各有各的看法。 黄鹤一直防备着她,自然看到了她的变化,还当她是心虚了,“秦先生说得真不错,你即使是从道观出来的,做的还是仵作的事,哪里有资格对学子们评头论足。” 林和请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人傻愣在那里,他想不通,每日与他混一起上学下学,回学舍都是一起,两人好得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做什么事都分不开。 现在有出了事,人家不过是问一下,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道一以你是个傻子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药膳药膳,是药都有三分毒,你成日不着调,需要的药膳也是长期的,身子骨却一点儿都没有影响,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你从那什么破道观出来,想来是没见过好东西吧,有些东西的效用,想来说了你也不懂的,”黄鹤嘲讽的说道,然后就见众人用同样的眼神看他。 黄鹤两眼一抹黑没明白这变故,杨东亭很好心的是点了他一下,“黄学弟可能是忘了,道一仵作不止会看死尸,也会给活人治病呀。” 经杨东亭解说,黄鹤越发的云里雾里了,“她只是给重远兄检验了死因,怎么就会给活人治病了,再者说她会治病与我何干。” 众人的眼神更加的微妙了。 杨东亭也是一梗,原来这才是学里倒数第一名的实力,原谅他也带不动,往日里秦易骂他骂得最厉害,完全就是恨学子不成九天上的龙。 秦易半眯着眼,只当瞧不见。 梁韬喘匀了气儿,他怒其不争的说,“平日就让你们多认真看看书,好生揣摩一下先贤的思想,再不济也多瞧瞧史籍,能得先人三分智,也不至于今日当了戏台上的角儿。” “什么角儿,我就是书院的学子,此刻也没人唱戏呀。”黄鹤真心求教。 梁韬胸膛起伏又快了几分,鼻子呼出森森白气,“秦易他是你班上的弟子,你好好教导吧。” 秦易:.....何必呢,没见他都在闭眼避祸了么。 “咳咳,黄鹤呀你可知生旦净末,最后一个是什么角儿吗?” 黄鹤认真的想了一下,高兴的回他,“先生我晓得,最后一个是丑角。” “是呀,你今日就是这个角儿。”秦易身心俱疲。 一个班所有学子加起来,都没这一个难教导。 黄鹤不满了,“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学生呢。学生比不上杨学长,但是比起和靖兄,也是不差的。” 好兄弟表里不一,林和靖好半晌才缓过来,又感觉心口中了一刀,扎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整个人颓颓的蹲在了地上,也懒得去管这些人了。 “梁先生、秦先生,黄鹤的不在场证明,其实也是有漏洞的,林和靖说过他有时先睡着了,再醒来对方仍旧亮着灯,这里就有一段空闲时间。”王玄之与两位先生恭谨的行了一礼。 结合他的推测,以及道一的试探。 这位黄鹤是最大的嫌疑人,很有可能是犯人,但是他的傻,就不知是真是假的,“黄鹤你能否证明林和靖睡下的时辰,你不曾出过学舍?” 黄鹤摇头,“学舍里就我二人,我如何能证明,寺卿这是强人所难了。” 看来没有完全傻。 王玄之颔首赞同他这个回答,又问蹲在地上的人,“林和靖,本官问你,你可能回忆起,睡着之后,是否遇到过不同寻常的事?” 林和靖呆呆的抬起头来,“寺卿这是什么意思?” 王玄之:“.....与寻常不同的动静都行。” 林和靖呆滞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迟疑的说道:“好几回夜里我睡得迷糊,但是屋里好像总有‘沙沙’的声音,我以为那是黄鹤在翻书,也没有勉强自己醒来。” 众人:.....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幸好你没有醒过来,否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和靖突地的打了个哆嗦。 其他人也被人声音吓了一跳,再回味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万幸他们没有这么恐怖的同窗住一个学舍,寻思回头要不要买些好东西,照顾照顾一下同窗。 林和靖不自在的搓了搓胳膊,“道仵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道一先是看了一眼王玄之,后者点头,示意她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得了肯准,她便没了顾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沙沙’声便是蛇爬行时弄出的声响。” “怎么可能,长时间有蛇在修文馆,怎么可能只有李重远一人出事。”郭象第一个跳了出来,似乎是从身体不好的打击中回过神了。 林和靖被他威胁的眼神看着,缩了缩脖子,还是挺直了脊梁,“有有有的,修文馆里也是有蛇的,我和郭象前不久才吃过几条———” “胡闹!”两位先生气得同时训出了声。 王玄之又问:“蛇从何而来?” 林和靖又呆住了,他看向郭象,后者一怒,“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带进来的,”众人都在等他的答案,郭象深吸了一气,忍着脾气,“我只是偶然发现清竹居时有蛇出没。” “又非蛇活动的季节,它们还在修文馆里爬行,我觉得可能是冬季蛰伏,提前醒了的蛇,误入了学馆,确定没毒便吃了,有毒的拿回家泡了药酒。” “具体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 “这事儿是我与林和靖一起做的,不信问他。” 林和靖愣愣的点头。 ——— 134 关键性证据 “其实有一件事,我忘了与诸位说明白。” 道一指着吃蛇两人组,“方才那黄符除了检查身体,只是一个晃子,但是它的效果是真实的,最大的作用,是为了试出谁与蛇有过接触。” “想必大家都没忘他,也不会忘了他的死因吧。”李重远静静的躺在地上,身上只盖了一块白布,跟着春风起舞,随时都会被揭走一般。 蛇毒! 黄鹤立刻跳出来指责二人,“好哇,你二人偷偷在学馆里弄来了蛇,为了饱口腹之欲,竟然害死了同窗,现在又想污蔑我,幸好道仵作查出了真相。” 他傻不傻众人不知道,但没脸没皮是真的。 就两句话的功夫,道一在他口中就从那个仵作,变成了道仵作,学业上能好上几分,凭这能曲能伸的劲儿,也是一个人才呀,有先生暗暗惋惜。 林和靖与他辩驳的心思都没有了。 郭象却是忍不下这口气的,有人却先他一步。 道一没忍住又给他鼓掌了,“黄郎君好生厉害,听闻你常年倒数第一,没成想于推理一事上,比大理寺的官员还要厉害,着实令人佩服得紧。” 黄鹤深以为然的点头,“我也觉得自己好生厉害。” 道一:“.....”我真没夸你。 “郭郎君你还记在修文馆里,第一次遇见蛇是个什么情形吗?”道一告诉自己忍住,胡乱动手不好,她现在是衙门中人,要以理服人。 郭象回忆起那日的情形来,“我记得当时是与林和靖偶然碰见的,我俩当日都告了假,想要偷偷溜出学馆给自己买一些新的美人册子。” “还没走出清竹居,就有一条奄奄一息的蛇,躺在我俩必经之路上,当时我们还被吓了好大一跳,以为是谁恶作剧,结果我俩等了半天那蛇也没动静。” “男子嘛,玩儿个蛇也是正常的。” “我俩好奇心壮大了胆子,就在假山旁的一棵树上,借了两枝树丫,去拨弄两下,才发现是真的快要死了,不是我们看错了。” 周时节惊呼出声,“那可是馆主最爱的一棵梅树,当时还心疼被人破坏了,伤心了许久,直到长出新的枝丫,又再修剪了一回,这才———” 郭象哪能让人接这个话,他快速的说道:“我们把它打死了,偷偷拿出学馆找人看过,证明是无毒的,然后就悄悄的把它吃了,就...还挺好吃的。” 道一:“......后来呢,你每次遇蛇,是否都有林郎君在身边?” 郭象点点头,“经道仵作你这么一问,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会真的是他吧,走哪蛇就在哪里出现。”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道一得到想要的答案,乖巧的走过去,站在王玄之的一旁,另一边一直站着没说话的陈夷之,他的眼神来回在先生、学子中巡睃。 “寺卿我都确认好了。” “嗯。” 王玄之复行一礼,“敢问梁先生,李重远在课间众目睽睽之下遇袭,当时是谁离他最近,那人又有什么不同于寻常的举动?” 梁先生扭头看向一众学子。 杨东亭潇洒的一拍折扇,“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是黄鹤与他走得最近,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但看二人脸色通红,应当是在主客之争,因故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还记得周时节和我站在他们二斜对面,距离还要近一些,但因着假山的遮挡,那两人瞧不见他,他能将两人看个清楚,我的位置正好能看清他们三人,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今日之后他家约莫要倒霉了,学馆里谁家的也惹不起,偏生的躲都躲不掉,只能晚归时给阿耶请罪了,周时节稳了稳心神,字斟句酌,“当时我见他俩过来,还觉得奇怪。” 王玄之:“怎么个奇怪法。” “李重远是东亭学兄之下,当之无愧的学识第一人,而黄鹤是林和靖倒数第二下的倒数第一人,二人怎么也不可能聊到一起,这怎么不让觉得奇怪。” “所以我觉很好奇,也就没敢走过去打招呼。” 王玄之:“你可曾听到他二人在说什么。” 周时节:“二人说的东西也就是平常学馆里学过的,李重远说的十句,黄鹤有九句都答不上来,李重远后来有些不耐烦了,黄鹤还缠着他说话,被他重远一把推开了。” “当时黄鹤眼里全是愤怒,嘴里还念叨了一句什么,‘这都是你逼我的’。” “跟着李重远就倒下了,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黄鹤怒瞪着他,“你胡说什么呢,我那是与重远兄友好交流切磋,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搬弄事非,趁着重远兄死了,就好污蔑于我。” 周时节被他的狰狞吓得连连倒退,正好到了秦易身边,也顾不得许多,他抱着秦易的大腿就开始哭嚷,“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呀,句句属实。” 秦易:突然就想回家看看了,去他的修文馆先生,教出这么些个糟心玩意儿,他能折寿许多年,“......你赶紧起来,此处有大理寺卿定夺,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修文馆的脸都给你们一个个的丢尽了。” 周时节抹掉泪痕,抽噎了一下,“寺卿,你可一定要相信我说的,全是实话。” 王玄之不置可否,“林和靖你单独一人遇过蛇吧,郭象一人又为何遇不上,你是否想过其中的道理。你一定碰过他没碰过的东西。” “想起来是什么了吗?” 林和靖豁然看向了黄鹤,他想起了一件事,“我的衣裳上面都熏了一样东西,是黄鹤给我的,他说能吸引女郎的青睐,但我们自己是闻不到味的。” 秦、梁两位先生已经不忍直视了。 今日修文馆的脸皮,全被这两几人给扔地上踩了又踩。 明日整个长安的笑话,兴许就从他们馆里出了。 旁的学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王玄之:“黄鹤你还有什么话。” 黄鹤:“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了,大理寺办案竟然这么儿戏的。” “终于找到了,黄郎君还请你把袖子示与众人看。” 135 倒数第一的实力 “你这仵作又想做什么。” 黄鹤下意识的将袖子藏到了背后,这恰恰证明了他的袖子有问题。 道一像离弦的箭般,眨眼间,就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就要去拿他的袖子,却摸了个空,“梁先生你们学院的学子,功夫真不错呀,目前碰到能躲过我这一手的人,不超一只手掌。” 黄鹤也呆了,“我这不是怕你碰我袖子,身体的自然反应,被仵作碰过的,指不定怎么晦气呢。” “你的反应太好了,好到不像个正常的学子,”道一又向他抓过去,还是抓了个空,这下子没功夫的也看出点儿门道来了,两人都会打架呢。 道一并不气馁,她还有闲功夫说话,“寺卿,他袖子上的味道,与林和靖衣服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用东西掩盖了味道,那是只有蛇才能闻到的血腥味。” “又在胡说了,只有蛇能闻到,你又是如何闻到的。” 道一拿出一副这就是你不懂事儿的眼神,“这是道家的秘术,非道家传人不可知。”这眼神可把黄鹤气得不行,他最讨厌这种眼神了。 蠢蠢的眼神,顷刻间就变得杀气重重。 三人之间已有一定的默契。 道一这么说话的时候,对方一定不是人。那人或妖怪的好坏,李重远已经用死向他们证明了其中一点。 陈夷之立刻疏散学子。 王玄之则是说话,吸引黄鹤的注意,“现已查实,黄鹤毒杀学子李重远,并且想嫁祸给学子林和靖,今日大理寺便要将其逮捕归案。” 黄鹤根本就不在乎他们,道一的眼神太令他讨厌了。他捏紧了拳头,“就是你们这些人自命清高不凡,比别人多读两本书,便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有什么可骄傲的。” 这一点道一深以为然,又不以为然,“人家读得多与少,好与坏,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便是看不起你,也是他人德行品行之事,与你又有何干。倘若你当真不能忍受这些,那便力求奋进追上甚至超越对方,而不是抱怨在背后埋怨又不愿努力。” 黄鹤呆了呆了,立刻又摇了摇头,“骗子,你们这些人一惯会骗人,我才不会信你们的。”嘴里嚷着不相信他们,神情却是骗不了人的,分明已是信了七八分。 “你我今日第一回见面,我又何须骗人,能得什么好处,况且学馆里这么多先生、学子,我哪一句又能骗过他们,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挑拨离间的话。” 黄鹤本就不够用的脑子,此刻陷入了迷茫。他想寻求同窗的帮助,抬眼巡视一周,却发现院内的同窗,都已经退到了院外,在院门口害怕又戒备的看着他。 道一暗骂一声糟了。 不小心说太多,反而过头了。 果不其然。 黄鹤怒目而视,人还变得得有些疯狂,他扭了扭脖子,“骗子,都是骗子,果然只有你们死了才是最好的,那样就不会有人看不起我,也不会有人比我聪明会读书了。” 这分明就是要大开杀戒呀。 道一大喝一声,“诸位赶紧离开此地。” 她真的是服了长安的人,不管是在胡家收九娘的时候,还是如今的修文馆,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群人缩在一起,分明怕得不行,但就是不离开。 接收到道一的提示,也看见了黄鹤的疯狂。 王玄之当机立断,“夷之,赶紧将他们都带走。” 杨东亭走过去,行了一礼,“寺卿,我等只是想明白同窗之死的真相。” 走过来的陈夷之嘴角一抽,说得倒像那么回事,先把你们凑热闹的表情收一收,或许更有信服力,他板着脸与众人说,“还请诸位先生与学生,速与我离开清竹居。” 王玄之见那边已经交上了手,他高声问她,“道一可有把握。” 道一打得正酣,双方拳拳到肉。 她一掌拍过去,随口回了一句,“没有问题。” 王玄之的视线往返于交战双方与修文馆师生上,正打架的双方没什么感觉,这边的师生先是被黄鹤的功夫给惊呆了,现在又被这视线给弄得如坐针毡。 “事情发生在修文馆,让诸位瞧一瞧也好。”争取到想要的结果,他们心里反而毛毛的,尤其是杨东亭,这人只长他几岁,能与他们的父辈同朝,哪是那么好说话的。 身在杨家多少能听到一些,外人听不到的东西。留下来是他们自己的想法,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不禁想打退堂鼓。 王玄之像是背后长了眼,“东亭是近年在学子中名声颇好,不如留下与安道一块儿看看。” 这是要论世交,不论官场呀。 论官场他还能推脱一番,世交则是不言而明的约定。 杨东亭的学问,万年不变,一直不上不下,但是他的人品端方,行事君子,温润如玉,常有人将他与上一届的学子王玄之相提并论,只因二人很多地方相似。 但此刻他深知二人之间,差了一道天堑,并非是学问上的,而是心智上的。 杨东亭硬着头皮应下,强颜欢笑,“东亭恭敬不如从命。” 站在一众学子之间,杨东亭此刻多想与他们一同沉醉,而不是一人清醒又不能宣之于口,还得这般清醒的煎熬着,前方尚不明是什么坑在等着他们。 这个答案,道一很快就给出来了。 应该说是她打出来的。 黄鹤又一次被拍飞,撞在了清竹院里的假山上,“呸”他吐出一口血水,“臭仵作倒是我小瞧了你,接下来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道一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捂着心口拍了几下,好似很害怕一样,“哎呀,太可怕了,是倒数第一的实力吗,还真是让人害怕呀。” 院外的众人沉默了:这么刺激下去,黄鹤得被气死吧。 “你!” 黄鹤是真的快被气死了,“刚才只是试试你的功夫,现在我要你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 话落,众人就见他全身紫气萦绕。 林和靖从不晓得他的舍友,竟然会这个,他愣怔了一下后问道:“这是什么功夫。” 王玄之朝诸人笑了一下。 杨东心里一个咯噔,他终于明白大家被留下来的原因了。 136 同类相惜? “诸位且看上一看,便会明白是何功夫了。”王玄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 杨东亭暗中抖了一抖。 今日之后,又有一部分人,不会再怀疑妖怪的存在。甚至因为是在学馆里发生的事,以学子的交际,传播速度是不可估量的。 这个寺卿真是太会算计了。分明是学院的突发事件,他却能利用一切,达到最好的效果。同时也暗暗高兴,世交中有这么一位人才,他们之幸也。 这厢话音方落,那里的黄鹤便露出了紫光之后的真容。 脸还是那张脸,身体早已不成人形。 整个身体像一只鹰隼,但脸是人的脸,也就是黄鹤的脸,它只有一只足站立,足有四爪,站着比人还高,与它对视,还在仰起头来。 周身那叫一个紫气萦绕。 道一甚至还有闲功夫想,这一身紫气,若有有心的人瞧见,一双眼不得嫉妒得通红,紫气从来都与皇室之人相结连,能不叫人心动么。 “诸位可是瞧见了,学馆中有妖怪混入,此事并非本官虚言,还请诸位与不曾见过妖怪的人沟通一二,将来好作防备,免得妖怪进了家中不是。”王玄之打断了看呆的众人。 杨东亭内里已经生无可恋,面上还维系着一派云淡风轻。 郭象、林和靖两人今日经历了一系列,早没了思考的能力,此时不住的点头。 梁韬、秦易两位先生对视一眼,也是暗叹不已,真是后生可畏呀。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那便愉快的在船上‘玩耍’。 杨东亭躬身行了一礼,“寺卿说得在理,今日之事我等一定提醒家中好生防备。” “是呀,回头我们把今日的事,写出来,画出来,都成,寺卿只管交给我们便是。”郭象将胸膛拍得啪啪作响,挺着脊梁作保。 其他人也点头。 以梁先生、秦先生为首的先生也默许了。 得到满意的答复,王玄之心满意足。 便全心观注一人一鸟的打斗。 道一见到妖怪不似以往,掐好印符咒劈头盖脸的就砸过去了,反而是任那黄鹤追着她跑,一点儿还手的意思都没有,而且还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神游。 黄鹤紧紧追在道一的身后,双翅用力的扑动,好几次那一双爪子都差点儿抓着她。 王玄之心都快扑出心口了,又怕打断了对方的思路,反而坏了事,又一次黄鹤伸出了爪子,他使出惊鸿都走了一步,忽的又退了回来。 道一被追到一个角落时,忽然喊了一句,“停,先停一下。” 黄鹤翅膀先收,爪子因为没收得及时,差点儿就没在地上站稳,左右摇晃了两下,院外学子哄堂大笑,它全身的鸟毛都炸了。 道一忙阻止它,“等等,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要告诉你。” 黄鹤的喙在前胸的羽毛上啄几下,喙与羽毛都变得更加的油亮了,它不屑的说,“人类我看你功夫还不错,竟然还逃过我的追赶,便勉强听一下你的遗言吧。” 道一嘿嘿一笑,就像什么都没听到,她在身上的兜里掏啊掏啊,黄鹤等得都已经没耐心了,又想动手时,她举出一个胖乎乎的,红彤彤的东西。 高喊一声,“你看,这是不是你的同类。” 黄鹤这回看她像个白痴,“你拿的什么土鸡,也敢与我相比。” 道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原来颜色不一样,品种也不一样吗,那是我搞错了,还以为小胖子有同伴了,想让它打个招呼,再收了你呢。” 小毕方被微寒的春风给吹醒了。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伸出一只气得发抖的翅膀,指着黄鹤说,“那是个什么种族,也好意思说是我的同类,小道士你太侮辱我们毕方了,哼,今天你别想要火。” 黄鹤也感觉受到了侮辱。 两只鸟相互攻击了对方的种族,又特别的不服气对方。 道一好像还是不相信,她把小毕方放在地上,高兴的说,“你俩看看,都是一只足的鸟,除了羽毛不一样,小胖子矮小,长得没那么凶外,哪能不是一家人。” “你俩就不要分什么彼此了。”她蹲下去摸了摸小毕方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小胖子你如今长得矮小,也没关系,将来长大了,我以墨汁——呃,你多晒晒日光,兴许就一样了。” 小毕方和黄鹤瞧了一眼对方,还是嫌弃得不行,同时喊道:“不行,不可能,我们不是一类鸟。” 它们可以嫌弃别的鸟,怎么能容忍对方嫌弃自己的种类呢。 修文馆里的一众师生,都在比对这两只鸟,究竟是否同一个品种。 王玄之轻咳一声,提示她可以了。 陈夷之摩挲了一下银枪,吞咽了一下,打破了这种古怪的气氛,“那个,呃,咳咳,道一,我瞧着它俩像不像都无所谓,若是像的话正好。” “嗯?”道一这回真没弄懂他在想什么。 两只鸟也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一个结果来。 王玄之在他开口时,已经走以了学子的另一边,和他分开了最远的距离,对上林和靖不解的眼神,他道:“此处能更好的看见那处。” 林和靖望着被遮了一半的道一,以及只看得到一张鸟脸和半只爪子的黄鹤,他突然有些沉默,寺卿这是种什么喜好,那边一览无遗的地方不待,非来此处。 陈夷之眼里只有黄鹤,倒也没看好兄弟溜了。 他不住的吞咽,“我的意思是,既然这妖怪犯了事,不如把它给烤了。” 道一:“不良帅你在......说笑?” 陈夷之连连摇头,“当初见着小毕方,我瞧它肉身紧实又不柴,定是上好的食料,但你喜欢养着,我也没机会烤了吃,今日有了这只鸟,我想尝一尝。” 小毕方裹紧了一身毛,它万万没想到,当初这人争的不是抚养权利,馋的是它一身美好的肉。 林和靖望望蓝天,他明白了寺卿过来的理由。 黄鹤先是炸了一身毛,又立刻裹紧了,紧接着单足又跳了起来,挥舞着翅膀瞬间向人群里扑棱,直逼陈夷之,这个该死的人类,竟妄想贪图它的肉。 道一扼腕,哄骗不成了。 “束缚,去!” 137 橐蜚 这讨打的不良帅又坏她计划,想省点儿力也不成,还只能捏着鼻子干活,道一愤愤,又不能直接扔雷符,伤到普通人才是真的麻烦。 绿色藤蔓一般的灵力,缠绕在黄鹤的身上。 道一再借助这股灵力,将他往院内拉。 修文馆的人几乎同一时间,皆是拍了拍差点儿跳出喉咙的心口,又擦擦头上的虚汗,方才黄鹤飞过去那会儿实在太凶了,他们都以为会成为喙下亡魂呢。 黄鹤被拽了回来,身上的灵力波动变得更大了。一身紫光,好像都听到了滋滋的声音。 道一为了验证一下想法,她飞快的结出一个雷符,“急急,驱邪!” 雷符应声而去打在了黄鹤,不对,应该是橐蜚的身体上。 橐蜚。 道一在它现原形时就认出了它来,《百妖谱》上有载,【有山曰羭次之山,山中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而一足,曰橐蜚,冬见夏蛰,服之不畏雷。】 雷符打在橐蜚身上,往常一经碰到妖怪,都会爆炸开来,落在橐蜚的身上不仅没有爆炸,反而是激起了滋滋的声音,几声滋滋后雷符就消失于无形了。 原本就是灵力所化的符咒,因绘制的符纹不一样,也有不同的效果,但如果碰上能解符纹的东西,或者说与符纹类似之物,是可以化解的。 橐蜚身上流转的紫光,便是与雷符相似之物。它不止能解开符纹,还能够吸收雷符瓦解之后的灵力。 连带着束缚术都解了。 橐蜚的实力猛然上增,已经从黄九级变成了玄一级,和她只差一级,看来是只差这一点儿灵力就能突破了,是自己送给人家的礼物。 道一的猜测成了真。 雷符自是不能再用了,可以用其他的符。 “小胖子不想给不良帅尝尝肉味儿,就让它代替你,来点儿火吧。”道一避过橐蜚的长喙,以及它一身紫电,可不让它给碰上,指不定与被雷劈有相同的反应。 她游刃有余的拍了一下小毕方的屁股,“快点儿。” 小毕方瞥了一眼虎视眈眈的某人,打了个寒颤,立刻将自己才立下的誓言打破,呼呼的吐出几口大火,近来吃得好吐了火也没想着睡觉,或许也怕睡着之后再也醒不来。 火有粹练的效果,毕方火尤甚。 雷电之也能得到精炼,但是橐蜚的等级比道一低,这火就成了炼化它的催命符了。 “控水,去!”道一的雷符不起作用,这是她想到的另一个能起作用的符咒,为防橐蜚逃脱,她又结了一个印,“束缚,去!”橐蜚被控制住了,拖着绿色的灵力,到处乱窜。 两个符咒同时进行,道一的消耗肉眼可见。 雷电之力想要炼化,也非易事。 况且橐蜚也不愿认命。 橐蜚倘若与她同级,今日或许就是她被雷劈死了。 庆幸的是,橐蜚才从黄级升上来。 再者,它若是不伤人性命,兴许就在安乐坊有一席之地,何必与异类住一起,强迫自己呢。 孰若孰强,很快就见分晓。 橐蜚痛苦的叫声传遍了清竹居上空,身体在院里四处滚动,砸碎了几处假山,又砸坏了多少花草树木,还有一池的锦鲤被沸腾的水煮了个全熟。 修文馆学子不忍心听的,已经捂上了耳朵。 知道对方是害死了同窗性命,但是这么惨烈的死去,也够痛苦的,他们听多了,晚上回去指不得要做噩梦了。林和靖也在这类人中,到最后都偏过头去了。 郭象倒是不枉出身武将之家,旁边站的人但凡不是陈夷之,他就能跳起来呐喊,为道一助威,心里还一记恨杀了人,让他当替罪羊的事。 这只鸟不死,就是他与林和靖上断头台了。 真是狠毒的鸟儿,鸟心可诛也。 哼! 陈夷之喉头攒动,他似乎闻到了鸟肉的香气,握着银枪的食指微动,他应该什么时辰过去,肉质才是不老不嫩,香气又是最盛的呢。 杨东亭这不知何时挪了个位置。 “寺卿,这人——鸟当真能食用?” 王玄之一梗,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某人,才一会儿功夫,学子都被他带偏移了方位,他沉吟片刻说道:“按常理来说是不可食的,毕竟他们也是有生命的,况且他们是妖怪,能修成人形,让人更不愿服食,会有同类相残的错觉。” “但是这世间便是强肉弱食,妖怪为了自己心中的私欲,肆无忌惮的对人类下手,人类为了活着当然也可以向他们下手,能食与否,端看个人是否能过心中的那道坎。” “倘若能和睦相处,谁又愿意大动干戈。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他们不招惹人类,我们自会与他们方便。”王玄之似是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 杨东亭心中一凛,“寺卿的话,学生记下了。”家族有些人搞的小动作,果然瞒不过同为世家的王玄之。就今日之事,他回家与阿耶有得谈了。 这厢谈话方结束,那头的一人,嗖的一下便窜了出去,只余残影。 陈夷之见清竹湖不再沸腾,他走到了湖边,迫不及待的过去问,“道一道一,这小鸟能食了吗?” 道一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踹了下去,“能食与否,你下去看看便知。”她的口气很是不善,这让之前找过茬的先生、学子都有些后悔。 不良帅都被她踹着玩儿,那他们这些人呢。 如此对比之下,道一对他们真的很宽容呢,是个好脾性的。 王玄之却知湖边两人的脾性,玩笑总归有度的,暴露对方隐疾这事儿,他选择忽略了,今日这般不给面子,还发了脾气,定是他好兄弟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陈夷之被踹下去那刻傻眼了,但在抱着橐蜚的鸟身时,就很大度的忘了那份不愉快,他高兴的举起了比他还要高大的橐蜚,从湖中一跃而出,一身湿嗒嗒的顾不上。 “道一我捡到它了,能直接吃了吗?”陈夷之欢喜的问。 道一不说话就那么幽幽的望着他。直到看得他心里发毛,说起话来变得结结巴巴的,“那那那啥,不吃也没关系的......吧?” 138 千头万绪 三人别了修文馆。 一众师生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今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他们的馆主还在昏迷中,几人将杀害学子的凶手找出来,离馆了才告诉他们,真是太坏了。 但是在修文馆门前。 又摆出了一个难题。 今日三人相当于微服,没有不良人跟着出行。 两具尸体。 一人一鸟。 怎么带回去,还是个问题。 “寺卿,让不良帅一人扛回去吧。” 王玄之见道一还在气头上,有心为好兄弟说两句话,又听她说,“待会儿回到大理寺,我再详细与你解释,让他扛两具尸首,都是便宜他了。” 得,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了。 王玄之昨行前,用上了大理寺卿的职权。 强行要求陈夷之将一人一鸟的尸首带回去。 陈夷之不忿,“带走妖怪可以理解,这案子都破了,还要带人回去,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在整我呢,有什么事回头你我二人打一架。” 道一冷笑:“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了,我要打你还算是最轻的,你等着寺卿收拾你吧。” 陈夷之抖了一下背上的李重远,又夹紧了腋下的橐蜚。这才嘀咕了声儿,“哼,我才不信你的话,安道可是我的好兄弟,怎么也不会对我下狠手的。” 呵呵,等回了大理寺再说罢。 道一给了他一个无情的北影。 王玄之早已经先他二人一步了。 扛两具尸体回大理寺,对于常年习武的人来说,不费什么力,费的只有一张脸皮,要知道承受住沿途经过的行人的指指点点,不是一件易事。 好容易回到大理寺。 那两人已经摇身一变了。 紫色的王寺卿、灰色的道仵作。 陈夷之气了个倒仰。 还不待他发作,验尸房里的两人,已经率先朝他发难了。 道一年纪小,人活泼了点儿没什么。 王玄之就让他有些憷了,他是第一次见到好兄弟脸上没了笑意。 “安道,怎么了?” “夷之,近来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陈夷之嘴巴快过脑子,“给舒光娶很多个嫂子,还要吃道一烤的妖怪。” 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玄之身上布满了风暴气息,“你是否忘了文渊,也忘了进大理寺的初衷,若是这样的话,明日还是去和圣上禀明,大理寺并不适合你。” 陈夷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但他回忆今日之事,并无什么大的过错,只是想吃一只鸟,难道这也不行,“安道是觉得那鸟化人形,相当于我们的同类,故而认为是我凶狠?” 王玄之揉了揉眉心,对站在一旁的道一说,“你再把方才看到的事,与他说一说罢。” 道一先问他,“不良帅可还记得李重远这个人。” 陈夷之张嘴就要反驳,我一武人记个儒生做甚。 但两人的严肃,让他不得不慎重回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是印象不是很深刻,还那个叫周时节的,我倒记得,他在胡家出现过。” “九九重阳。”王玄之提醒他。 “我想起来了,那个侃侃而谈的学子,说的是什么魏晋时,有个爱吃羊肉叫罗友的人,不对呀,当时他们一群人还不识得周馆主呢,怎么一下子在修文馆就变得有名了。” 王玄之对好友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他还又将自己挽救了回来,“还不算无药可救,但你都说出问题所在了,怎么还没发现问题呢。” 道一高高的举起她的右手,“寺卿,我有办法让不良帅快速发现问题。” 好友四顾茫然的样子,王玄之觉得自己的手也痒了,但他现在不能随意动武,只有惊鸿能使用,是故他点点头,“那交给你了,好生让他清醒清醒。” 习武之人的警觉性很高的,但在他反应过来时,自己与银枪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了一起,越是动弹捆得越扎实,绿茵茵的灵力在身上流动。 他猛然抬头,戒备的看着二人,“你们想做——” “嘶——”肚子上没有防备的挨了一拳。 道一根本就不听他费话,闷响声一下又一下,拳拳到肉,单方面的殴打,虽然有些不公平,但真的很爽就是了,早就想对这个脑子疏松的人这么做了。 陈夷之疼得龇牙咧嘴。 他张嘴就要说自己想起了,冷不防肚子又挨了一拳。 道一快速打完,发丝都未乱,衣裳工整,人还很规矩的走到王玄之身边,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即便发生了也与她毫无关系。 反观陈夷之,一身狼狈。 “你小子肯定是故意的,刚才明明见到我想说话,还多给了我一拳。”在下水镇的那晚成功逃过逃过丁镇长的命运,没成想还是做了那十五。 王玄之:“夷之你的脑子怎么总是不用在正事上。” 陈夷之想要据理力争,“可是,她———” 王玄之不在意摆摆手,“好了,想起什么说什么。” 陈夷之:“那你先让她把我放开。” 王玄之不容置疑,“我要先看看,你是否真的想起来了。” “那个李重远当时看没什么问题,但今日回想起来,他一直在从旁游说众人去吃下水镇的羊肉,但这是为什么呢,他又不是妖怪,害人有什么好处。” 王玄之嗤笑,“好处,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他一介孤身,竟能进了修文馆。” “所以是李重远为了进修文馆,然后骗人去下水镇。” “今日之事?” “正是帮他之人,设计的灭口。”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糊涂了呢。” 陈夷之又不懂了,就晚了两人一步回衙,得到的消息好像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鸿沟,完全接不上两人的轨了,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被踢出了大理寺了。 “那只鸟自己也说了,就是嫉妒李重远的学识,又被对方看不起,这才起了杀人之心的,怎么就成了背后有人操作这一切了。” 道一赞同,“若非我先前检验李重远的尸首,发现了异常,再让寺卿以无人认领,将其带回大理寺,或许就会错过这一重要线索了。” “是什么。” 139 红绳 “李重远去下水镇之前见过一个人,那人与他有了那一次的交易。而橐蜚在起杀心之前,也认识了一位‘好友’,此人与它在院偶然想识,在馆外可说是至交好友。” “这两人实为一人。” “他有一个癖好,每回出现,都以斗篷遮掩,并未露出真容,”陈夷之没忍住打断了她,“既未露出真容,你又为何认为是同一人,这不是自相矛盾,自打嘴巴吗。” 道一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说这孩子总算有脑子了,幸好王玄之眼疾手快的按住了他,否则少不得又是一顿打,他约莫是忘了自己还被捆着。 “本来我打算以小毕方和它有一点儿像,以同类的身份接近橐蜚,虽然长得差别是有点儿大,但这橐蜚脑子不是很好,你看我骗它就知道了。” “同为妖怪,不是同一个种族,也有相惜之意的。” “只要能接近它,肯定能从橐蜚的嘴里,套出更多的东西,毕竟它是接触过那人,还活着的种类,肯定能得到更多的消息的。” “但是不良帅在修文馆里食指大动,破坏了我这个小小的计划。” “如今我只知道一个线索,同时也是证明他是同一人的依据。” 王玄之瞪了一眼陈夷之,然后问她,“是什么?” “此人右手上套着一根绳子,老旧的红绳,编制的人应当不怎么心灵手巧,不是很好看,但那人十分爱惜,说话的功夫,有意无意都在摩挲那根绳子。” 王玄之松开了手,他在验尸房找到了记录验尸用的纸笔,递给了道一,“你能将红绳的样式画下来吗,这样兴许我们就能找到人了,很多事或许也有了突破口。” “呃——”道一瞬间犯了难,她有些难为情的说,“寺卿,我于丹青一途并不擅长......其技不足以用拙劣来形容了,画出来的东西,简直是到了自己都认识的地步。” 王玄之愣了一下,随后微笑道:“一条手绳而已,你大可一试。”在他看来一条绳子而已,丹青的走势与书法上的笔划相差无几,能有多难画。 片刻后。 道一扭扭捏捏的拿出她画的手绳。 王玄之伸手接过,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以为道一说不擅丹青,只是在谦虚而已,如今看来这是再实诚不过的的实话了。 “道一,你这手绳...” 陈夷之早等得不耐烦了,僵硬着四肢,蹦蹦跳跳的就凑了过去,“此人的手绳怎么与蚓像了个十成十,爱好真是特别,还有...” “咳咳...”王玄之示意他住嘴,说个地龙也比这蚓好听多了。 陈夷之果断的闭嘴了,屁股到这会儿都还疼着呢,还有肚子用力吸口气,就能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再惹怒对方,不知道要挨多少揍。 道一确实有点儿恼羞成怒了,“哼,算你识相。” “寺卿,我画不出来怎么办呀。”道一又有些愧疚了,找到那人便可解开下水镇噬梦虫之谜,从而明白其中的用意,但是唯一的线索就在脑子里,她却拿不出来。 王玄之安慰她,“切莫要自责,如今因为你的缘故,我们方能知晓,下水镇与修文馆发生的两件事,背后都有同一个,已是一大进步。” “届时,你见到那人的手链,可能认出来?” “能。” “何以如此肯定。” “不应该是那人应该戴的东西。” “既然印象这么深刻,你可能向我们形容一下,大概的样子。” 道一点头,“我试着说说看。”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当时为了崔文渊弄虚作假的事,将一个无中生有的人画得真假难辨,丹青一途确有天份。 “那人的手很白——咳咳——它是一条暗红色的手绳,材料我瞧不出来,衬得那人手很白,绳子是由两条或是三条编织在一起的,绳子打的结很粗糙,像是两端交叉之后完成的。” “好了,就这么多。我于女儿家的饰物不熟悉。” 王玄之一手拿纸,一手握笔,落笔之前手抖了一下,这才开始勾勒起来,那是一条极为简单的绳子,笔软而有力,没有丁点拖泥带水,一笔呵成。 收笔时,第一笔的墨迹都不成干涸。 王玄之轻轻吹了几下,这才将手绳画像示于两人。 道一双手拿着画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还有点儿不可置信,她指着绳子好几处的位置,“这几处寺卿怎么会想到给它们添加磨损的。” 陈夷之贱贱一笑,“嘿嘿,当然是安道识女儿心呀,懂得这些物件。” 王玄之凉凉一瞥,这才解释,“你说手绳很旧,那人又爱惜得紧,手还下意识的去抚摸,时日一久,不曾取下手绳,自然会有不同程度的磨损。” “言之有理。”道一抚掌大赞。 陈夷之在旁撇撇嘴,这小子从来不拍他马屁,只拍安道的,简直不安好心。 “咦,未时了。”道一像没看到他的不满,与王玄之说,“安道,到下值的时辰了,为避免归逼夜在长安城街上被巡逻的舒光抓住,我就先回道宅了。” 临行前拍了拍一直不在状态的某人,“夷之保重。” “哎...哎...我说你小子什么意思。”陈夷之还要再追问,被王玄之拦下了,“道一你先回去吧,道宅的牌匾,过几日我差人给你送上门。” 道一的身影眨眼之间,就愉快的消失在两人眼前。 “她是什么意思?”陈夷之只能求助好兄弟。 王玄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夷之啊,这事儿另说,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红绳的事还记得吧,我们一定要尽快的找到这条红绳的主人。” “哦,对,对了!道一是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陈夷之总算是想起来哪里不对了,这不就问题所有吗,几个案子都在一起,怎么他没有见过。 王玄之郑重中带几分警告,“这是她们九宵观的秘法,外人是无从得知的,”反而语重心长和他说起另一件事,“这是人家的本事,你别管太多了,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 “什么?”陈夷之满脑子秘法,完全看见好兄弟变了的脸。 王玄之将红绳的画纸塞到他手中,“明早我就要知道,红绳的出处,为何人所有。”又不放心的叮嘱他,“切记不可走漏风声,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大理寺在查。” 陈夷之呆若木鸡,“不不是,安道,这一晚上的功夫,能查出来才有鬼了,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 王玄之平静的望着他,“你既然明白此事的难度,就不该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坏了事。我最后再与你说一次,道一没有任何问题,无须你再试探她。” “这一次就是给你一个教训。” “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 140 变化 “道一只是心思单纯,又不是真的傻子,你对她有意见做得那么明显,真当她眼瞎,还是事事都不计较,大事大非上你还没小你几岁的道一拎得清,这就是你所谓的帮忙吗。” 王玄之扔下这句话,也下值了。 陈夷之狠狠的揉了一把脸,脸被他揉出了一层胭脂,还带一点儿生疼,他收起了那副蠢货样,“正好我也看腻了自己这副样子,还是舒光才适合。”此刻他的神情,才宛若一个真人。 先走的两人,谁也没看见。 王玄之走出大理寺,细嗅了一口微寒的春风,由于两人的事,而有些混沌的脑子,变得清晰无比,他招呼钱小羊过来,上了马车之后指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 他还有东西要准备。 ——— 道一还在回去的路上。 她时而快步,时而缓行,有时还会停下来,站在路中间呵呵的笑两声,笑到深处还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肆无忌惮,里头还有一股子酣畅淋漓的意味。 从旁经过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笑给吓得一个激灵,瞬间便跳到了另一边,撞到迎面而来的人,还得给人赔礼道歉,再后轻抚心口,缓和一下,又骂上两句:“此人有病。”便不再理她了。 等她笑到舒坦了。 青石街上的人早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了。 她几乎是蹦着回家的,走一步跳三下。 王玄之放下车帘,眼底的笑溢出眼眶,“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想来也是忍了夷之许久,揍他一顿就能开心成这样,日后若是多......”触及到钱小羊害怕的眼神,他摇头失笑,“去天工阁。” 道一终于蹦回了道宅,正要伸手推门,在触及大门的刹那,立刻收回了双手,双手细细碾磨,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手上沾到湿嗒嗒的东西,竟然是水。 她怒瞪着不远处的陈宅,“该死的陈夷之,竟然这么快就报复回来了,竟然拿水泼我家打门,看我下回还留手不,保证不打死你。” 陈舒光察觉到人回来了,立刻迎到大门前,听到这番话,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留下来打开大门吧,就表示他听到了刚才的话,他是不告诉兄长呢,还是替小师父好好隐瞒呢。 立刻扭头就走也是大不孝呀,毕竟门外是自己的小师父呀。 真的是好纠结呢。 道一没给她纠结机会。 早在门后有人时,她已经捕捉到了对方的位置。 她怀疑是抄了近道的某人。 眼眸暗流转,贴合在门上的双手,暗暗添了一分灵力。 两扇大门如被风暴席卷,门后的人先是被门撞,又被门弹飞,最后落在不远处的阵里,正是死门,陈舒光高叫一声,“小师父手下留命,是我。” 道一愕然。忙在外面将阵法的生门改了过去,将人直接救出来这事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不经一番磨难,这人怎么成才呢,路还得他自己寻才是。 手里揣着两块妖晶。 她也急于回房消化。 但是越走越是心惊。 今日,是否走错了宅子。 往日,灰蒙蒙的地也焕然一新。 就连才发芽的树叶,草叶,上面迎着朝霞,都泛着一层干净的光。 让她有一种错觉,家里的东西已经一干二净了。 道一下意识的抱紧了身上袋子,都是她攒了一年的东西,还有贪睡的小毕方,以及一直在沉睡的灯笼,咳,噬梦虫,这些可不能让人贪了去。 糟了,九娘。 她脚下踏着风火,以迅雷之势来到自己休息的庭院。 九娘还好好的。 甚至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好得让她都眼都红了。 每日她晨起吐纳朝气打坐的假山不远处,有一株古枣树,树下有一套石制的桌椅,但宅子没什么客人,那石桌也就是个摆设,用来点缀风景也不错,陈宅原之物,她也没心思去拆。 一直以来石桌都是空空如也。 今日石桌上摆满了早春的瓜果。 还有热腾腾的茶水,以及颜色各异的点心。 眼尖的她发现了一种,尤其爱吃的梅花糕。 梅花香气极淡,但制出来的糕点,她怎么也吃不腻。 其中一个石墩上。 放了蓬松软垫。 上面盘踞着一只,睡眼惺忪的白毛狐狸。 正是九娘。 拜耳聪目明所赐,道一还听了九娘似有还无的呼噜声。她向九娘走去,短短的几步,一口牙磨得咯咯响,似乎磨得不是牙,而是过年时杀鸡宰牛时用的刀。 这死狐狸竟然敢骗她,说什么女孩子的美要从里到外,人前人后,尤其是不能做出打呼噜这种事,亏得她夜里睡觉下意识的都在调整呼吸。 生怕自己打了呼噜,将来长丑了怎么办。 即便是个道人。 也一定要做九宵观最好看的。 论美,她在九宵观没输过。 下了山也一样。 结果呢,这臭狐狸转头,睡得呼呼作响,还在这随时有人的院子里,真是骗得她好苦啊,道一恶从怒中起,一把拎起狐狸尾巴,将其倒提了起来。 睡梦中的九娘甜甜的砸巴两下嘴,她梦见李四又给煮好吃的鸡腿了。 方要伸出爪子去拿,从天而降一只大手,将她提溜了起来,靠着尾巴荡了两圈秋千,九娘抬头就见到一张有些狰狞的脸,她都没看清是谁,便挣扎着大声疾呼,“救命呀,救命呀,李四李四救命。” 道一一呆,“谁是李四,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九娘的四爪扑到一半,僵在半空中,她仰起狐狸脸,“小一是你回来了呀,我可想你了,一天一夜不见你回家,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别打岔,我问你谁是李四。” 九娘觉得血气有些上涌,“能把我先放下去再说话吗。” 道一狠狠的薅了一把狐狸毛,又从头到脚顺了一遍,才把她放回软垫,“现在能说了吗?”她笑得天真又可爱,手有一手没一下的顺着毛。 九娘全身的毛都炸了。 李四过来就见到这场景,“哪里来的贼人,快放了我家郎主的宠物。” 道一:郎主? 九娘:宠物? 这说的都是什么? 怎么没一句听懂了。 ——— 141 安顿 等等,这女子好生眼熟。 “你说你叫李四?” 道一绕着女子转了几圈,就看到对方瑟缩又努力挺直的身躯,还有抬头望她那一眼,眼神里的东西太多,她一时只看出了害怕与期盼。 “李思见过郎主。”名唤李四的女子就要行礼,道一手忙脚乱的制止她,“别别别,先让我把事情搞清楚。” “九娘,你来说。” 九娘还沉浸在‘宠物’的伤感中,没什么精神的回话,“她们都是打着你的名号上的门,怎么才一天的功夫,你就不记得了。” 道一总算是想起来了,她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记性,今日又打了一场架,把正事儿给忘了。”李四正是她救下来的其中一个姑娘,当时姑娘脸上都是脏东西,这才一时没认出来。 但是这会儿看着李四,她觉得还有另一种熟悉感,一时没有头绪,只得放弃,她转而问起了其他人,“九娘说的她们———陈宅没人留下?” 李四不好意思的点头,在陈宅的夜让她们极度不安心,现在她们只放心道一一人。 道一不禁哀嚎出声,“天呀,我得赚多少银子,才能养这一大家子。” 李四也傻眼了。 “郎主没有银子吗?” 道一尴尬一笑,“没有的事儿,我叫你们过来,自然会保你们衣食无虞,不要操心这些事了,就在道宅安心住下,养好身体再考虑其他的事。” “对了,你们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我还以为要在陈家的宅子里住几日呢。”道一不想让她们忧心财钱的事,反正找香客养九宵观也是养,养一群女子还是养。 衙门里做得好的官员有奖励。 以后她多抓几个作恶的妖怪。 李四也不想让恩人为难,“我们昨夜里就过来了,还将陈二郎君给吓坏了。”想到昨晚她们一群人像逃难似的过来砸——敲门,正好在府中的陈舒光过来开门时的情形,也有些好笑。 道一不在乎的摆摆手,“男子汉就这点儿胆子,看给他能的,你们别放在心上了。” “以后这府中,你们看着办吧,我于管家一途只通了六窍,剩下还有一窍不通。” 她还特别不放心的叮嘱,“你们也别为了什么报恩那套,成日里在宅子里忙活,又把身体累垮了。我是修道之人,也不好那些,让你们过来,只是让你们有个安心的落脚之地。” “你可别不听我的话,修道之人最是忌讳这些,若因为我的贪图享受,反而累着了你们,这其中的因果,寻常人都不能承受了,更何况我一个修道之人了。” 李四郑重的应下了,大不了她们轮流干活,也不会累着谁。 目的就是让清冷的宅子鲜活起来,省得道一忙活一日归家还没一口热水喝。 一日一夜功夫,她们在陈二郎君身上打听得差不多了,小一师父下了值,竟然是跟着大理寺卿蹭吃蹭喝。 小一师父实在是太可怜了。 道一若是知晓她们误会成这样。 怎么也会解释一二的,她就是纯粹好口舌,自己这么多学到的就是清水煮。 吃过长安美食,她再也不愿意吃自己做的清汤寡水,除非必要。 道一又给九娘顺了一把毛,她说,“四娘以后你们也别叫我什么郎主,怪瘆得慌的,我就一个道观下来的修道人,捉捉妖怪将来还得回去,弄什么家宅只是为了方便行事。” 李四为难的看着她,“可是俗世中都是这般,一家之主唤作郎主。” “唔,陈二郎君与我有半个徒弟缘份,他唤我小一师父,你们也跟着陈二郎君唤我小一师父。”道一享受着手上的绒毛,惬意的半阖着双眼,难得松闲下来,可真舒服呀。 李四也弯了眉眼,“哎——小一师父~”整个院子里的春风都因她这话,而温柔了几分。 “小一师父与九娘在此处歇息,我去将晚膳传来。”李四的目光在九娘身上停顿片刻,看来得与好姐妹说一声,小一师父喜欢毛毛的东西,要开始准备了。 道一立刻起身,“别别别,我与你一块儿去。”真让山上那老头儿知晓她过得这般腐败,奢靡程度都快赶上钟鸣鼎食之家了。 那老头儿非得从她身上剥下几层皮来,连块骨头都不剩下那种。届时她的银子一分都保不住。 远在千里之外的凌虚子两人,此刻也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她,“师父,你说我们这样好吗?师妹知道了,会不会对我们——。”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凌虚子享受着腿上的按摩,半掀了一下眼皮,“她人眼下在长安,为九宵观找香客呢,哪里有工夫搭理我们,你作为师兄胆子也太小了吧。” 抱一不满的小声嘀咕,“师父你有时不也很怕她吗。” 凌虚子又翻了个身,指了指肩膀,“哎,就是这里,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两个弟子的事,真是累死我一把老骨头了,难得享受一回,真是多亏了师妹呀。” 抱一也跟着翻了一面,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师父你说过我们要攒了钱,然后去早日寻师妹的,她一定用得少,但我们现在每日开销这么般大,何时才能动身。” 凌虚子舒服得都快睡过去了,撑着最后一个劲儿,“人是活的每时每刻都有不同的造化,她有自己的路,哪能让我们时刻跟着呢,再说了——老头子我还没享受够呢。” 最后一句话很小声,抱一选择性的没听到,他深以为然的点头,“师父果然是师父,说得就是在理呀,有大把的银子,就是要——拿来逍遥呀。” 师徒两人心照不宣,一同美美的睡了过去。 拿了银钱替他俩按摩的人,听得嘴角直抽抽,万分同情两人口中的人,也不知哪个徒弟,哪个师妹,才摊上这么两个不靠谱的家伙,真是受了大罪了。 道一此刻确实受了大罪了。 她吃了一顿美滋滋的晚膳,在院子里消了会儿食,便拿着豪彘还有橐蜚的妖晶回房了,她要看看这一回不同的两只妖怪,都有什么能力。 先吸收的是豪彘的,问题也出在这个上面。 豪彘的皮被她剥了下来,刺也一根根的制成了武器,本来打算送给道宅里小娘子们做防身用,但想着单身面被虐的不愉快经历,还是不要再去刺激小娘子们了。 只能寻个机会,送给大理寺的同僚了。 由于这个缘故,豪彘身上还有残存的身体意识,被人这么对待,它还是很愤怒的,所以道一在吸收妖晶上的灵力时,受到了妖晶最后的反抗。 顺畅的灵力通过经脉,突然爆发在丹田里。 道一的丹田猛然受创。 再一次化作了满天流星,在她身体里畅快的悠游。 做为丹田的主人。 道一只恨不能立时晕过去。 她大意了! 142 增幅 道一忍着疼痛,骂了两句,人果然不能做事太绝了,连死了的妖怪都还能再坑她一把,谁知道将来还有什么事等着她,但她也无所畏惧就是了。 豪彘罪有应得。 以他的皮肉做器,也是为了消除因果。 它祸害了那么多良家女子,甚至新婚的妇人也有,缠绕它的怨气很重很浓,就地将它掩埋,常久下来,那块地会变坏,地那么宝贵,可不能坏了。 给人吃那更不可能了,吃坏了谁赔。 死了的豪彘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灵智了,只是它的临死一击,自然也不晓得道一丹田里的秘密,分合不是一回两回了,早就习惯了。 今日只是突然袭击,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道一满头大汗,她内视丹田情形,内里莹白色分裂的丹田,每一粒如星如辰的碎丹田,它们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呼吸一般,每吸一口,那豪彘的灵力,便融入一分。 直到完全吸收。 碎丹田的光芒又盛了几分,但它们的大小,还是原来的,并没有长大,道一却感觉到了下丹田的饥渴,它们在渴求更多力量的到来。 将碎丹田再合上,又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但是痛着痛着,道一也就习惯了,就像她之前预感的那样,再没有吸收长右妖晶的痛苦了,已经痛麻木了,还能说出什么感觉来。 完整的下丹田,可真漂亮呀。 内视的道一馋得要命。 要是能拿出来把玩,那真是太美好了。 道一想左手一颗下丹田,右手一只噬梦虫。 道一并未立刻吸收橐蜚的,将豪彘妖晶里的灵力彻底化为己有之后,她还要再试试,确定豪彘的能力,以及真的没有问题了,才能再继续吸收其他妖怪的灵力。 饭也是一口一口吃,她吸收灵力也不急于求成,修道一途最忌心浮气燥,否则很容易像江湖人士那般,走火入魔都是轻的,修道之人疯癫起来,哪里都不得安宁。 “束缚!” 道一腾的从榻上站起身,惊喜的看着束缚术。 绿色藤蔓上长满了小刺,她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想去摸一下,手一定会被扎破的,看着就很锋利呀。之前的藤蔓是犹如菜地里的瓜蔓,此刻便是阡陌上肆意生长的刺头。 刺,主伤、杀也。 唔,会不会太凶了些。 道一歪着头想了想,自言自语的说,“不过只要它们不反抗不挣扎,能商量的事儿就不大,但如果真有问题的妖怪,挣不挣扎也没什么用。” 利用新得来的豪彘刺,道一又挨个试验了符咒术,所得颇丰,她很是满意,但想到妖怪的来源,她还是摇了摇头,这样的妖怪还是少来一些,人间方得安宁几许。 轮番试验完毕。 道一又吐槽起豪彘来了,她幽幽一叹,“果然是头猪,打起架来都不用脑子的,这么好的能力不用,否则在井中怎么也无不能完全躲闪呀。”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蹬蹬的跑到更衣铜镜像前,等人高的铜镜里面照出一个模糊又熟悉的人影,她伸出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豪彘的用心,“莫非是我生得太好看了,这是迷恋上我,舍不得伤我一丁点儿。” 死去的豪彘:天地良心,我就看中她是个雌性。 “瞧瞧我这水灵灵、圆圆可爱的脸蛋儿,水汪汪的眸子———呸呸呸,修道之人岂可在乎这些外表,”道一唾弃完后,又偷瞒了一眼铜镜,暗叹,可真好看呀。 随后视线便移开了,拒绝诱惑从沉迷美色做起。 她还有一颗妖晶没吸收呢,揽镜自顾这种事随时都可以。 小毕方回到内室就被拎出来,床前的踏蹬早给它安好窝了,一左一右,九娘与它互不干扰,想干扰对方也没办法,九娘可比它得宠多了,人家夜里都是抱一起睡的。 它在窝里睡得好好的,尾巴上的毛突然被人踩到了,就要炸毛起飞,见到犯人那刻,它又老实闭嘴,道宅现在有人做美食,虽然于它修行毫无干系,但真的好吃。 吃撑了的它正要再次入睡。 就见到道一跑到铜镜前,还说出那番让人跌掉下巴的话,它都替这小道人脸红,真是太没脸没皮了,她若没见过好看的人还能解释,它只能说人不要脸的时候,可比神兽无耻多了。 道一折返床榻时,它已经闭目假寐了。 沉浸在美色中的人,也没发现自己被鄙视了。 道一喜滋滋的拿出橐蜚的妖晶。 黄色的妖晶被双掌,以灵力托起,合于双掌之间,托于下丹田两寸外,妖晶里的灵力,由十指的少商、中冲、少泽顺着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聚于下丹田。 黄级的妖晶,吸收起来没有难度。 下丹田别说撑坏了,它压根儿就没吃饱。 道一甚至觉得,若是下丹田有嘴,一定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儿,嘴巴一噘,张开便哭,一直嚷着不够,它还要吃,再多更多,多少都不够。 橐蜚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 一呼一吸间,已经变成了自己的。 不能因为是黄级的就小看它。 道一右手食指上冒出一点点紫光,她的食指转着小圈圈,转啊转啊忽然不动了,倏地,她的目光落在踏蹬上的某神兽身上,嘿嘿一笑,假寐的某神兽,那一刻全身的毛无风自起。 “嗷!!!”小毕方彻底睡不着了。 一小丝雷电打身上,疼死它了快,“你在做什么,差点儿要了我的鸟命。” 道一见它的羽毛有一丝焦了,难得的愧疚一下,一本正经的胡扯,“橐蜚的灵力属于雷电,可以增加我雷符咒的效果,方才没注意你到窝里,不小心就甩过去了。 “哎呀伤得这么严重,你没事吧,叫你好好修炼你不听,成天偷吃人类的食物,一身鸟肉倒是肥了不少,修为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仔细哪日飞不过不良帅....” “那后果.....” 小毕方一个激灵,扑棱着就从窝里出来了。开什么玩笑,就那个脑子不清醒的人类,整天就惦记它这一身肉。跑不过他就一个下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呢。 道一暗中松口气,为了试雷符一时冲动,差点儿又赔一笔灵物,幸好陈夷之的好吃支配着它,可算忘记了找她要赔偿。她现在养道宅、还要给九宵观攒香客,别的多余也负担不起了。 顺手捏了一把,腰间空空如也的荷包。里面的银两所剩无己。就这荷包还是寺卿的。里面的钱,花起来挺快,也很愉快。哎,就不知何时才能还上了。 道一觉得好忧伤,她一个修道之人,竟然还要为财钱伤神。何日才能修成大道,朝饮晨露暮食月华,白日徜徉于日光下,届时当钱财当如粪土呀。 路漫漫修远兮。 哎,早点儿睡吧。 明日还要上值。 143 心意与好奇 道一神情气爽的来到大理寺。 远远望见一群不良人围在衙门口,交头接耳的,个个脸冒红光,有一瞬间以为众人同她一样,都是一夜间吸收了两枚妖晶。 走得近了才发现,一群人眼里的崇敬之情,她丝毫不怀疑,用手接都能一捧一捧的往外溢,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也没个风声走漏。 昨日大家都是正常下值,难不成有谁偷偷加班了? 被偷偷加班的陈夷之也看见她了,此时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着她,那是一种让她头皮有些发麻的目光,道一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衣着没有不得体,能进衙门。 陈夷之见她如此,嘴角直抽抽。 道一更好不解了,“不良帅我可是忍你很久了,你再这样我是真的会动手的,”她托着下颌,佯作沉思,“不过你这模样,昨儿个忙了一宿吧。” 陈夷之本想冷哼一声,又想起昨日之事,查了大半夜的红绳,眼都没敢合一下,正要熄了灯落锁回家,冷不防一只鸽子带着信落他肩头。 拆开书信,短短几行字,却是让他差点儿吐血三升,为此忙到了后半夜,在大理寺小憩的功夫,掾、不良人陆续到衙,叽叽喳喳,窸窸窣窣,他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放缓了语气,“希望你当得安道的信任,也值得他做这么多。” 道一给了他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昨日路人有一句话说得不假,用来形容他正适合,“陈夷之此人一家有什么大病。”这话都不知听他说多少回了。 戒心得多重的人,才能遇点儿事,又怀疑上她呀。 简直不想搭理他。 围在大理寺门口的一众属员,早已进了衙门,就他俩人还在磨蹭着,道一也不打算这么美好的春光,就与一个有病的人在衙门口浪费掉了。 验尸房那么多尸体。 自杀的、他杀的.... 哪一个不需要她去谈心的。 道一抬脚顺阶而上。 在踩上第一阶梯时,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仵作的衣裳不似其他属员有公家订制的款式,她穿的是与道袍类似的蓝色圆领袍,内里没有衬硬质的巾子,袍子长不过膝,脚穿黑色长靴,如此装束方便干活儿。 这也让她更容易发现脚下的变化。 自大理寺厅堂前的台阶始,里里外外皆是铺上了一怪木屑。 木屑应是累积收藏起来的,甫一铺在地上,便肆无忌惮的散发它们身上不同的香气。虽是不同品种的树木,但应当是为了照顾大理寺众人的鼻子,皆是香气极淡的木屑。 春风拂面。 撩不动她藏在幞头里的乌丝,却带来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道一闻出是什么味道了。 自崔文渊之事后,她也不想在同一件事败倒两次,跟着有见识的王玄之,认识了不少木类,也能识别一些常用的木香,此香味是从一种叫白旃檀上传来的。 白旃檀是一种名贵香木,此树的香味只能顺风闻见。 王玄之心细至此,也难怪一众属员推崇了。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前几日,在衙门口脚下踩滑了,险些摔倒的事,又甩甩脑袋,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人,就这么大费周张的,即便世家用木料甚多,也不至于为她铺张至此。 香木的木屑,也是珍贵的材料。 由个中好手调制成熏香,颇受一些人的喜爱,买回家熏衣裳,熏屋子各种用处,你去参加个宴会,身上没点儿香熏味儿,显得你这格格不入。 将调制好的熏香。 往长安城中的香料铺子一放,是一个极高的收入来源。 学会了制香步骤,却没有木料来源。 她嫉妒得眼都红了。 再跨一阶。 她又想起忙了个通宵达旦的陈夷之,他方才堵在大理寺门口,好像就是为了找她说几句话,不过一夜的功夫,王玄之做了什么才能让她应该感激的。 雪地湿滑,她差点儿摔倒。 今日再上值,地上铺了一层木屑。 犹如串珠帘,道一想通了个中关节。 她又记起了当时来长安前问过的话。 “一路上有饭吃吗?” “有本官在,不会饿着你的。” 王玄之可真是个好人呀,她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呢,手无意识的捏紧了腰间的荷包,用对方的银子请他吃一顿饭,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不行,不行,我欠的债够多了。” “道一,道一你在做什么?”王玄之正巧来上值,就见她一个站在人来人往的厅堂前,点头又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就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道一抬头望见是他,无意识的松开对荷包的钳制,“啊?寺卿下值了我请你吃饭。”说完差点儿没咬着舌头,她的心肝肺肾就一块儿抽痛。 她后悔了,她好悔! 王玄之眉眼弯了弯,露出一口白牙,声音比往日里还要愉悦,说话都比平日里欢快不少,似是怕某人反悔,应答得相当快,“行,恰巧今日无事。” 道一拖着沉重的步伐到了验尸房。 何忠正在收拾院子,见她这模样,吓了好大一跳,“我说道一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就像是清明祭奠先人,这也太沉重了吧,难道是又有什么案子了?” 道一有气无力的瞥了他一眼,“比上坟还沉重多了,再说了上坟有什么沉重的。”在她看来上坟就是与人类另一种形式的沟通,心若诚没一个是死的。 何忠不能理解她的沉重与她的轻松,摇摇头,拿着块木头,去找后院里的木匠了,道一太嫩了点儿,还是他们哥俩有更多的话题要聊,譬如平康坊——啧啧,不可说不可说。 道一也不能理解他,走进验尸房开始一日的约谈,咳,验尸了。 这是一具死了也很赏心悦目的男子,经他们查验只是想不开,与家中闹着不想成婚,声称年纪还小,想着做假吓吓父母,哪知误食了真毒药。 他只想着与父母说声抱歉,有愧于他们的养育教导。 以及与他有亲事的那位女子,因他突然去世,还闹得沸沸扬扬,但此事乃是他之过,非是女方之过,希望他的父母能善待女方,不要信了那等克夫传言。 道一决定帮他,福寿之事给了她灵感。 挑个日子托梦于其父母即可。 现在,她有个疑问。 寺卿比这人生得还好看,没见过他睡着的样子,但肯定也比这人更好看,而且人也那么好,听闻想嫁他的人,长安城几个城门口都排不下。 听闻,寺卿也有订亲的姑娘。 一片芳心碎了满长安。 怎的,从未听他说起过? 道一被勾起了好奇心,她越发的坐不住了。 寻思着一块儿用晚饭时,旁敲侧击的打听下,长安城的消息也是一大赚钱途径呢。可以预见的赚满盘钵,她时不时的望一眼窗外的日头,怎的今日过得这般慢。 耽搁她的发财大计! 144 无常即有常 “尝鲜无不道春笋。” 道一高傲的昂着头,“春日里尝尝这笋,才算不辜负这大好的日子。”只是说着这话,她没有偷偷的摸摸腰间的荷包,更具有信服力。 王玄之也没拆穿她,含笑点点头,“今日你作东,吃什么自然是你说了算。”见她偷偷的舒了口气,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更高,久久不落。 陈夷之则是顺带过来的,他努力说服自己,是过来看着好兄弟,免得被人蛊惑了,又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折腾人,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他也吃不消。 至于吃东西什么的,他可真不是馋那两口。 之前只是为了试探对方,一个通宵之后,他也没了那心思了。 三人一拍即合。 哦,两人一拍即合。 道一对于多了一张嘴的事,还是很伤心的,毕竟这代表着预算得多出一份,她惋惜的都是她白花花的银子,与她挥挥手一去不回头,别提多伤感了。 兜里可是她三个月的月俸。 她可还负着债哩。 怎么就一时冲动了,若非还有几分清醒,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她定要抽自己几个嘴巴,叫你嘴快,你图了一时爽,疼的可是我的心肝呀。 小二就站青行宫匾下,吆喝了几波客人入店。 可门外的三人,瞧着想进又不想进的模样,让他心里分外难受,他也是想招呼又不敢去招呼,你说不招呼他们,那可是大理寺风头正盛的三人。 可招呼他们进让店里,也让人分外的不安心呢。 几人风头盛的缘故,还是长安城中一个接一个的案件,听闻有些刑部都不管,直接交给他们去办,他们到的地方几乎都有案子,万一青行间吃出官司—— 小二不敢再想下去了。 “小二、小二,你愣在门口做什么?”道一痛定思痛,最后咬牙还是决定豁出去了,不就请一回客么,王玄之那么照顾她,理当回礼才是。 掌柜的在柜台,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听到门口动静,抬眼望去,竟然是那三个瘟神,咳,大理寺卿与他的两个狗腿子,他心里一咯噔,忙迎了上去。 他谄媚的挤出一脸菊花,“寺卿怎么到我们青行间来了,我们可是长安的良心商家,别说命案了,连小偷小摸这样的事都没发生过。” 三人好生无话。 王玄之第一回反思自己。 在大理寺做了这么多年,他为何突然就被人避如蛇蝎了。 世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近来长安的风向他亦是清楚,还是专吹向他们三人的歪门邪风,但没想到已经传得这么夸张了,用个饭而已,怎么就成了查看命案现场了。 陈夷之站立在一旁,抱着他的银枪冷冷一笑。 道一取下腰间的青竹荷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掌柜的说的什么话,我们是来青行间用饭的,听闻你家以春笋出名,尤其是春日的春笋,我们今日特来尝尝鲜的。” 王玄之淡淡一笑,“卖光了?” 掌柜的笑里有几分真诚,一定不能让这几人入店,近来传得太邪乎了,谁家都害怕,他已经准备好了回话,确实卖光了,然后将人打发走了。 笑容还没落下,他就听到了自己另一番说词,“哪里,寺卿肯来是青行间的荣幸,便是卖光了,也要立刻上山挖最新鲜的,保证你们满意而归。” “掌柜的倒也不必如此夸张,倘若真卖光了我们也不会强求什么,既然还有我们自是要见识一番,京都众人生推崇的吃食。”王玄之带着两人就往店里走。 道一是头回请客,说什么也要好生尝尝。 掌柜有些恼羞成怒,他盯着杵在一边的小二,将他给轰走了,“没见着店里那么多人吗,不去招呼客人,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去吗。” 小二受了无妄之灾,不敢怒也不敢言。 谁叫掌柜的不止是他掌柜的,还是他亲舅舅呢,阿娘一人独自把他拉扯大,现在就指望舅舅能约束着他。事实也如他阿娘预期的,舅舅管住他的钱袋子,他什么招也没了。 道一三人成功入店。 踱着木质的梯子,他们到了青行间的二楼。 青行厢房都在三楼,二楼则是以屏风隔绝。 他们来到一桌临窗,三面竹绣屏风间落座。 屏风上的竹绣各有千秋。 绣的是竹笋不同时长时期的面貌。 破土而出,拔节向上,落箨成竹。 甫一落座。 道一便随口问了句,“怎的没有被人采摘之后,煎炒蒸炸煮一类的绣图。” “咳咳——”王玄之一口温水尚不及入喉,险些被呛到了,他有些无奈的说,“刺绣用来作装饰之美,是每一个人脑子里自由的想象。” “但有些是传统,没事谁会想着去改变。” “譬如龙、凤、百子呈祥一类吉祥图案,都是家中有喜事才会出现,假若有一户人家中正办着丧事,你提着一堆红色的礼物上门,是相当无礼的。” “可我记得庄子妻子去世了,他不仅反过来安慰亲朋好友,还安慰子女,最后鼓盆而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道一觉着有些迷糊了。 “并非所有人都是圣人,我们大部分人都是俗人。” “俗人都要守一个规矩,约定成俗的规矩。” 道一似懂非懂,干脆先不想了,肚子饿得厉害,与其想那么长远,又那么深奥的东西,不如先期待眼前的美食,在她看来美食与思想也有共通之处。 兴许她吃着吃着,就顿悟也说不定。 如同她初初下山那会儿,路上一件小小的见闻。 她路过田野间,遇见一株破土的嫩芽,给她一种生命的喜悦,又见它不慎被突来的风雨吹折,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雨过天晴之后,它仍旧活着,这就是生命的顽强。 最后被路过的青牛啃食,咀嚼间连根拨起。 初生的嫩芽消失了。 这是生命的无常。 但并不能磨灭它曾经存在过,它如今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无便是有。 有即是无。 心境豁然开朗。 修为进了一步。 道一鼓着脸颊,歪了一下头后抬起,她又握拳于眼前,放出豪言壮语,“做个俗人的第一步,就是要填饱肚子,今日一定要尽兴而归。” “善!” 145 尝个鲜 人已经请进店里了,除了让他们多花银子,那就是再多花些银子,小二卖力的游说三人点菜,“春笋之美,在于它的鲜、甜、还有脆。” 道一难得看懂人心,她暗瞥了小二一眼,真是个坏人,竟然觊觎她的财产,哼!绝对不能多点,“等一下方才你说的是什么?” “春笋炒腊肉。” “这个菜需要一些时间,但我们这道菜卖得极好,掌厨随时都备着原料,只要客人下了单子,时间上能快一半,”小二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没有报这个菜的价格。 道一忆起孤身来到长安,快一年了,虽有人陪着过年,到底不是从小一起生活的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从前在九宵观年节时,最爱吃的便有腊味。 她对这道菜多了几分热络,“先来一道这个春笋炒腊肉,剩下的按你说的,便上油闷笋和腌笃笋吧,安道、夷之你们看下有什么想吃的。” 菜单上有名的三道菜都点了,其他的菜都很寻常。 二人又点了一个菜,便不愿再多点了。 春日吃笋好时节。 青行间尤擅春笋,夹上一口吃进嘴里,个中滋味,尝过的都对其念念不忘,如同雨后的竹笋,他们也一茬又一茬的往店里钻,只为尝上一口鲜。 今日青行间满客。 忙碌了一日的人,都在此间吃晚饭。 饥肠辘辘的三人信了小二的邪。 闻着周遭传来的香气,肚子不停的发出抗议。 估摸过了半刻钟。 第一道菜的影子才出现。 姗姗来迟的是春笋炒腊肉,小二上菜之后,三人便让他出去了,笑话,狼吞虎咽的事,怎能让外人瞧见,尤其是王玄之,家中或许还得找他谈话。 甫一入口,滋味上心头。 王玄之往年也吃过不少,今日再吃却觉得比往年更为鲜美,一口肉与笋入了肚腹中,他载满星河的双眸,比往日更甚,“确实鲜美,你们也尝尝。”重点看的是今日的东道主。 道一也夹了一块,笋肉在嘴里,鲜美在口中骤然爆发,经久不散,她由于痛失钱财的神采都回来了几分,双眼圆瞪,嘴里不停的咀嚼,“腊肉的油汁都被笋给吸走了,但笋的香醇香犹在,真的是太好吃了。” 陈夷之冷着一张脸,活似二人欠了他几百两银子,十分‘不情愿’的夹了一口,还是端着那张冷脸,故作矜持点点头,“还算尚可吧。” 结果却发现没一人理他,再要尝一口,盘子比他的还干净几分,他气呼呼的坐在一旁,待小二将油闷笋端上来时,手里早就捏好箸,蓄势待发,一个抢了大盘。 最后得意的看向两人。 道一:这人傻了吧。 王玄之:差不多。 陈夷之没注意两人看傻子的视线。 他从昨日被王玄之说过之后,便一直在考虑今后应当如何做,既然好兄弟相信,那他便不能再试探道一了。可是也不能让她代替了崔文渊,那是属于他们三侠独一无二的位置。 直到吃春笋前。 他都在考虑这件事,所以整个人显得十分的别扭。 就在方才,他彻底想通了。 崔文渊是崔文渊。 道一是道一。 他们从来都不相同,将来面对的事情,也是不相同的。 所以他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吃,才是正道! 他要痛快的做自己,这段日子学着文渊那小子,走一步看十...看三步,他谋算这方面也就这点能力,结果什么也没弄出来,自己不像自己的,可憋屈死他了。 习武之人的感官很敏感的,陈夷之身上气势变了,没有那股让人不舒服,又非常怪异的感觉了,道一为此多看了他两眼,这春笋再好吃也就那样,但也不至于给人洗脑吧。 王玄之轻笑出声,他自然明白是为什么,也读懂了道一的疑惑,不过却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有些事流于表,有些事存于内,就这样便很好。 “腌笃笋来啦~”小二端着最后一味春笋,欢快的喊着。 诡异的气氛顿时瓦解。 仍旧是陈夷之先盛了一碗,不拘小节的一口咕噜大半碗,这才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喝起来,瞧他神情满意至极,也喜欢至极。 王玄之拿了一个空白干净的瓷碗,盛了八成满,递向了左边的人,对方稳妥接过后,他这才腾出手,给自己盛另一碗,桌上一时香气四溢。 道一浅尝一口,并未下咽,先前闻着便觉出有些不对路,此时轻抿一下,是真的不对劲,她抬手制止了正要喝腌笃笋汤水的王玄之。 “安道,别喝!” 王玄之几乎是立刻,就将到嘴边的粗瓷碗放下。 “这里面是.....”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一如在下水镇那次,碗里的东西,恐怕大有来头,那么,已经喝了一碗的......某人应该能撑住吧。 陈夷之吃饱喝足,将碗筷放在桌上,正要挑衅两人,这突如其来的对话,让他愣怔了片刻,待回过神来,俊美的脸变得十分的扭曲,他想吐了。 下水镇的事,他是亲身经历,那是一辈子刻骨铭心的记忆,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他捂着肚子学得总感觉里头翻滚得厉害,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虫子在爬,“道一这究竟是什么做的?” 陈夷之简直不敢相信,吃着明明就是笋的味道。 这么素净的菜,竟然也是什么虫子吗。 道一摇了摇头,反问王玄之,“安道,这菜里的肉可是咸肉所制?” 王玄之常吃这道菜,对里面的材料也很熟悉,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正是咸肉,只是我瞧着这咸肉与往年并无异样,莫非往年的也——”他也感觉有些不好了。 道一却摇了摇头,“非也,咸肉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汤的味道,本应该是咸肉与笋香味,但是我在里面闻到了一股尤为新鲜的肉香。” “肉香而已,这又不是什么大了的。”陈夷之松了口大气。 道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若这香气与血气相同呢。” “你说什么!” 146 血气 陈夷之猛的起身,不慎打翻了桌子,隔间里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影响到旁边用饭的人,有几桌也吃得差不多了,自顾自的收了屏风围了过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李尚书摸着他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的走过来,待看清站在最里头的三个人,恨不能就此掉头就走,今日没来过此间。 道一眼尖的发现了人群里的熟人,她立刻开口将人留下,“李尚书这么巧啊,你也来此处尝笋呀,”李尚书硬着头皮转来身,尴尬一笑,“嘿嘿,不成想你们也在此处,早知道就过来打声招呼了——”才怪,他不情不愿的从人群人挤到三人身边。 道一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她将人留下后,便端着桌上的汤出神,用勺子不停的搅拌,汤温端上时还有几分翻滚,此时已经有几许凝滞物漂浮。 盛腌笃笋的瓷盆里的味道,变得更加的明显。 王玄之与他行了一礼,便问他,“李尚书请问你今日是否也点了这腌笃笋?” 李尚书望了他们桌上还剩下一半的腌笃笋,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不错,青行间里的春笋备受老夫喜爱,尤其是这一道腌笃笋,喝起来鲜爽无比。” “那你这一回喝起来的滋味,与往年是否有所不同?”见他摇头,王玄之换了个说法,“哪怕一点的差别也行,不一定要太大的变化。” 李尚书奇怪的盯着他,这小子又不是喝不起,况且桌上的腌笃笋已经喝了一半,还来问他什么味道,这是成心难为他,认为他丢失了钱财就吃不起这一碗春笋了? 简直是笑话。 他细细回味了今日的腌笃笋,喉头滚动,若非肚子不能再容纳,他定要再喝上一碗的,“今岁的春笋比之往年更为鲜美,这咸肉在汤中,也变得新鲜了,少了一份腌制的味儿,多了一份鲜肉的美。” 直到此时,王玄之是真的庆幸,他没喝上那一口,“道一,你的感觉是对的,今岁的春笋,真的出了问题,现在只等夷之带人过来了。” 李尚书一头雾水,被问了两句话就晾在一旁,他心里跟蚂蚁咬似的,尤其是桌上的那份腌笃笋,凝滞物就如同他的胃内容物,总感觉有点儿不太对劲。 恰在此时。 陈夷之带着青行间所有的人过来了,“安道,店铺所有人都在此处。” 掌柜抬起手背上的袖子,反复擦拭着满头大汗,他就知道今日不应该放这三人进来,没成想竟然真的吃出了事,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小二和他有差不多的感受,早就长安的百姓传得邪乎了,他都在门外编好理由了,打定不能让这三人入店,没成想有个好舅舅,就那么容易把人放进来了。 其他人则是不安的站在人群中心,被人指指点点的,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妨碍好事者猜测呀,这三人凑一起,还把人给聚在一处了,肯定出事儿了呀。 至于出什么事。 嘿嘿,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行了。 陈夷之脸白得跟鬼一样,去叫人之前便走了一趟茅房,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差不多了,然后才把青行间里的人都找了过来,现在见这么多好事者,他心中冷笑一声,一会儿别难受就成。 王玄之指着桌上还剩下半碗的腌笃笋,来到掌柜面前,“掌柜的你家腌笃笋,所用材料你可清楚?” 掌柜的方擦干净的汗又流出去了,他一面擦拭着一面慎重回话,“回寺卿的话,这做菜的事我确实不擅长,里面放了什么更不知晓了,这得问我们店里掌厨的。” 小二此时特别的机灵,他指着身边的几位中年男子,“寺卿,这几位都是我们店里的掌厨,这位是处理肉类、这位是处理鱼类、这位是......师父” “他能做出叫人念念不忘的腌笃笋来,也就是寺卿你们桌上的这道汤,手艺那叫个一绝,你们也尝过了吧,只闻着味儿都叫人走不动道儿。” 等小二说完了,王玄之在脑海中将所有人都过了一遍,这才去问那个叫于师傅的人,“于师傅你好,我是大理寺卿,现在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问你。” “官爷你问就好了,我晓得的都说。” “腌笃笋是每年都是你做的吗?” 于师傅是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男人,他穿得灰扑扑的,常年与油污作伴,身上难免有一股烟火气,与眼前的紫衣官员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起来有些拘谨,但说起做菜,他便忘了周遭一切,“对,这是我独家特有的,掌柜的他们都不会,切笋的刀法也有要求,所以我做的一定是青行间里独一无二的。” “好,要的就是你这份独特,”王玄之端起桌上的腌笃笋,交给了他,“于师傅你检查一下,这道汤与你之前做的可有什么不同之处,”汤明显有问题,自然不会让人再尝了。 于师傅接过汤碗,他用勺子捞起里面的东西,“回寺卿的话,这里面用的东西,正是我今日准备的,这点儿没什么问题,”又凑过去闻了闻,“已经凉透了,味道好像有一丝不同。” 说着就是一口汤水下肚,“味道确实有些怪了,往日即便是凉掉了,也不该是这个味道的,这里面多了一股新鲜的肉味。” 陈夷之:待会儿别吐就成。 于师傅有些怒了,“史漾,是不是你又偷吃客人的汤,料不够了自己随便加的。” 史漾就是小二,也是给王玄之他们小菜的人,闻言也涨红了脸,“我没有偷吃,至少今日的没有,寺卿他们那么凶,我哪里敢吃,万一吃出问题了怎么办。” 众人:好像已经出问题了。 掌柜的头埋得更低:这小子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竟然偷吃客人的东西。 王玄之暗中抽了抽嘴角,“史漾你上菜的途中,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抑或者什么特别的事?” 史漾有些为难,被掌柜的踢了一脚,“浑小子,现在还不老实说话。” 众人都在听王玄之问话。 李尚书却发现,他们当中少了一个人。 道一不见了。 147 滴答滴答 众人的注意力,围绕着王玄之以及桌上那碗腌笃笋。道一暗示了两人之后,便偷偷的溜走了,她要趁着人都在二楼时,先行去打探一番。 首先被她怀疑的就是一楼后厨。 顺着二楼台阶拐角后方,开了一个容两人并行的小门,悬挂着天蓝色的布,以做门帘,掀开门帘进去,路过一个小院子,院里有口井,周围湿漉漉的,应当是取水频繁所致。 通过吃水进,过一道短廊。 由此可以进入后厨。 后厨里的食物种类很多。 笋却没有在这里出现,都是要吃新鲜的,听好吃者说,还有的是从南方运送过来,这类的吃食保护就成了难点,好在冬日雪后初春,冰块不缺,尤其是山上还有积雪未化。 按理应该还有一处放笋的地方。 她想到了后院的井边,有一部分是冰镇在井中的。 井里她没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探头往里看过也没有吃食以外的东西。 道一没有立刻去寻找笋,而是先检查厨房,每一种食物都拿起来闻了闻,并没有腌笃笋里的那股味道,连切菜切肉的刀,每一把都检查了,还是没有味道。 她站在厨房做饭的那口大锅旁,灶肚子里的柴火仍有一部份在燃烧,火势虽小但仍有火在烧着,大铁锅里的汤水还在冒着小水泡,咕噜咕噜白白香香的气,弥漫在整个厨房。 道一拿起锅边的大铁勺,盛了一勺子汤,正是腌笃笋,委实过于鲜美,肚子还有一半空着的她,可耻的咽了一口口水,暗骂了一句,“真希望不是人血呀。” 感叹后就放下了勺子,想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答——”是滴水入水的声音。 道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聆起耳朵再仔细听,又是一滴落下,这回她确认了是真的没听错,但声音从哪里传来的呢,聚精会神再听一遍。 她豁然回头,声音是从铁锅上方传来了。 水沸腾之后,烟薰火燎的,加之一群几个掌厨的炒着菜时,这点儿微末的声动,很难有人发现,若非厨房里的人都走了,只有柴火燃烧的声音,她也不一定能听见。 道一抬眼望向屋顶,木质的横梁有一块接一块的拼成了屋顶,许是时日久远,木板有一些缝隙,滴入铁锅的东西,就是从缝隙里透出来的。 她看的这会儿,已经又滴了几滴。 道一伸出双手手掌接了一滴,用手指碾了一下,血迹还很新鲜,血的颜色也很鲜艳,许是下头热气升腾,血水一直在滴落,甚至变得频繁。 问题应当出在厨房的顶上。 道一眸光一冷,这血水是人血无疑。 她幽幽的望了一眼楼顶,转身踏出了厨房。 那史漾正要说出他发现的异样,便听人群中有人喊话:“寺卿,后厨确实有问题,”在道一出声的同时,玄之二人的目光快速的扫过人群。 被话里的内容吸引了,人群自发的让出一个缺口来,露出了站在楼梯口的人,道一就在那里,她并没有过去,而是说,“寺卿我已经找到来源了。” 王玄之问,“从何而来。” “后厨的房顶上。” 王玄之看向掌柜的目光如电,“掌柜的你且说说后厨上面是什么地方。” 掌柜的已经傻眼了,这小子是什么时候跑到后厨的。 而且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出事的地方就在他家酒楼的厨房了,他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扑腾得厉害,他总觉得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后厨成日里都是烟熏的,我也不敢用来给招呼客人,一开始在建造的时候,便按后厨的位置,隔了个置物间,堆放杂物,倒也不影响什么。” 掌柜说完忐忑的看着他,“寺卿,我这杂物间里,就是一些寻常的东西,吃的有些一干货,譬如熏制的腊味,都是放在里面的,还有一些平常用不着的家具什么的。” 王玄之听完只与他说,“现在带我们去后厨楼上。” 掌柜在腰间摸了几下,脸色都变了,他哭丧着脸说,“寺卿,我的钥匙不见了,”怕王玄之不信,他撩起衣摆,露出裤带上的一根黑丝,“今早都还绑在腰上的。” 这下被动看热闹的李尚书,也觉出不对了,他以眼神询问一同来的老友:这是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我早就与你说过这三人邪门儿,今日总算长了见识吧。 老友深以为然的点头:真的太邪性儿了,以后见他三人,就算是绕远路也不能碰头。 “可有备用钥匙?” 掌柜的这才猛的一拍脑门儿,旁的人只听一阵清脆的响声,好似自己的脑瓜子都疼了,将自己拍得眼冒头花,脑瓜子嗡嗡作响,缓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用比拍自己更大的力气,打向了呆立着的人,“臭小子还不赶紧把备用钥匙给我拿出来,”享受着同样待遇的史漾,像个木偶人似的,从腰间取下了钥匙,递给了掌柜。 掌柜接过钥匙,立刻带着众人去杂物间,边走边说,“其实这二楼的布局最简单,就在二楼的角落里,和一楼厨房在一个位置,这中间穿插着屏风,倒也不会有客人注意到。” 一会儿就走到了通道尽头,掌柜的笑出了一朵儿,但见王玄之几人的脸色,立刻又敛起了笑容,深吸了一口气,将钥匙插上了孔,锁一下子就打开了。 掌柜的默默的在心里祈祷,一定不要出大事呀。 酒楼可是他与老伴儿毕生的心血,来之不易,将来要给留给儿女傍身的,瞥了一眼跟了一路的史漾。至于这个傻外甥,也是有给他准备了一份的。 门已经打开。 道一率先进去,王玄之紧跟其后。 陈夷之将一众人拦在门外,包括掌柜的,他们只能垫脚在门外朝里看。 “寺卿,你看。” 看什么? 两人的身影,被一个高大的家具挡住了。 李尚书与他的老友,差点儿没被人群把鼻子给挤歪了。 也没人看清里面的情形。 148 举头三尺不一定有神明,还可能有...... 杂物间有一妇人。 妇人半靠着破衣柜坐在地上,此刻双目圆瞪,嘴也大张着,面色铁青,道一以手探其脉,“人已经死了,没有再救治的可能,死因还需要我再详细的验一验。” 说完她就开始观察地上的死者。 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此刻靠坐在一个破旧的衣柜上,双手无力的垂在两边,妇人一身深灰的衣裳清洗得发白,头上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有一块与衣裳相相仿的麻布包裹灰丝。 双手可见干活的痕迹,指甲也修剪得很短,里面没有残余的脏污,鞋子也是洗得发白,只有脚底与边缘有踩踏粘上的泥土,但都只是沾了少许,整个人收拾得非常干净。 由此可见死者生前,是个勤快的妇人。 可以推断出来,死者这一身都是才穿上的。 将疑点记在心里。 道一开始验死者身上的伤。 伤口处还有血水在流,许是厨房热气的原因,死者身上的血一直没有凝固,仍在地板上肆意的流走,厨房里面光线很好,几面都是窗户,在杂物间透过木板缝隙,能见到白光,血水滴答滴答,就是此处流下去的,正好是铁锅的位置,升腾上来的气,导致整个地板都有些暖和。 “好,其他的交给我们,”王玄之接着看向了杂物间的门外,他与陈夷之交换了个眼神,“夷之,让掌柜的过来,确认一下死者身份。” 掌柜尽量缩小自己的身影,挤在人群里,但是因为他的大肚子,怎么挤都是徒然的,想要找他时,总是很容易的,陈夷之一下子便找到了他,“掌柜的请吧。”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杂物间里的混合味道,全都吸入了鼻腔中,还有二楼残羹剩饭,所有味道都钻入了鼻中,本该是很熟悉又常接触的味道,掌柜却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 他有些害怕走过去。 脚步沉重的绕过遮掩门外视线的家具,方才听到认尸,不比门外那群人看热闹,他那种很不好的预感又上了头上,只是不愿意再深想。 绕过家具见到地上的妇人,他大声惊叫,就要扑倒过去,“青娘,青娘,你醒醒呀,”陈夷之一把拉住他,掌柜的隔了一步之遥,焦急的喊着地上的妇人,喊了半晌没有任何的回应,他问道,“寺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青娘怎么躺在杂物间里。” 王玄之:“此事我们正在查,现在需要你先回答本官的问题,死者是你认识之人,听你叫她青娘,与是你什么关系,又怎会来你家店里。” 掌柜的一抹脸上的泪痕,抽抽噎噎的说了起来,“青娘是我的妹子,我叫青山,我们的父母是行商,在一次与胡人去外地找货源时,不慎遇到了意外。” “胡人商队还算是有良心,将父母的东西都给我们带回来了,但当时我们俩人年纪尚小,青娘还有一岁及笄为我二人寻了一户人做靠山,便早早的嫁了人家,结果夫家也是个不长命的。” “好在我二人早过了那几年,已经在长安渐渐的立住了脚跟。” “青娘一个寡妇,又带着漾儿,日子很是艰难。我心中对她有愧,又记挂着她对我这个兄长的恩情,时常接济于她,偷偷给了一些银钱———” 道一耳朵一动,有了银钱怎么还过得一贫如洗,她还没来得及问青山掌柜,就被一个大嗓门儿镇住了,门外看热闹的都抖了一抖,好些人顿时有了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好你个青山啊,我说家中的账怎么老是对不上,原来是你偷偷拿出去接济那个寡妇了,放一个儿子在我们店里不够,竟然还偷偷的拿钱。不行,你得全部去给我要回来。” 大嗓门儿的出现,青山抖得更厉害了,比见到王玄之还害怕,他下意识的往陈夷之背后藏了,又觉得不妥,立刻从他背后钻了出来。 简单的两人动作,看得众人感慨不已。 那个出声的妇人,已经来到陈夷之面前。 掌柜的已经低头等着挨训,但她像是没发现这个人一般。 只顾着盯着陈夷之出神,双眼迷离,甚至想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陈夷之哪能受这种不明不白的调戏。脚下微微一动,掌柜的挡在了他面前,庆幸厌恶又防备的瞧着这个妇人。 妇人摸到熟悉的脸,迷离之色顿消,还有些遗憾,她颇为嫌弃的甩甩大红指甲,“就这么一张老褶子皮,我跟了你都算吃亏了,为你生儿育女,你竟然只惦记那个寡妇。” 青山面皮厚都臊得通红,他大气不敢出的辩驳,“青娘是我亲妹子,你作为她的嫂子,说话注意点儿,对她的名声不好,人都已经死了,不要再说她了。” 妇人梳着精致又盛气逼人的妆,举着纤纤细指欣赏自己的红甲,闻言手顿了顿,“哦?死了,那正好,我再也不用看到那种寡淡的脸,真是晦气得很。” “还不如这位郎君呢,艳气逼人,比起旁边那个紫衣的郎君,倒是他更合我口味,”青山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由红转变,再转红,又转紫,众人仿佛看到了绿光。 他怒吼一声,“姝娘,那是大理寺卿与不良帅,岂是你能编排的,”吼完之后自家娘子淡淡一瞥,眉目间俱是凌厉,他的肩头又耷拉了下去,李尚书同他老友俱是撇撇嘴,真丢他们长安男人的脸。 姝娘眼神凌厉,但眼波中又流转着盈盈笑意,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抚着同样颜色的唇瓣,朝着人群一笑,真的是回眸一笑百媚生,门外的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待呼吸畅通了,又万分无比的同情青山。 得此妇人者,家中红花何须愁无绿叶衬。 姝娘满意收回视线,高傲的看向青山,“娶我之时你说过什么,今生只对我好的,青山是你食言在先,可不能怪我说话不对在后。” “可青娘是我妹子,她有恩与我。” “那是你的事,与我又有何干系。” “青山我告诉你,有她没有我,有我没她,趁着天色尚早,去她家中把之前送的钱,都给我拿回来,那些都应该是我们母子,给个外人算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纷纷感叹,这位青山掌柜的娘子好生凉薄之时,人都已经死在她的面前了,还能神色自若,不仅不害怕,红唇轻启俱是薄凉。 道一双手沾了不少手,她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回来打量了这对夫妻,这才与身边的人行了一礼,“寺卿,死者的死因,我已经验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死因。 李尚书却是多看了掌柜夫妻一眼。 照他之前的经历,只怕问题不小。 149 证供 人群里的史漾,早已经傻在了原地。 满脑子都只有一想法。 疼他爱他宠他的阿娘没了。 就连送他到青行间,说是让舅舅管着他,本意也是为了让他学些本事,过上好日子,将来成家立业才有脸面,也才能够过得上舒坦的日子。 可是他的阿娘,从来都没说过让他坐着等吃等喝,那是废人才做的事,尤其是向舅舅家要钱这种事,更不可能了,他人在店里学东西,已经是最大的照顾了。 舅舅对他们家的照顾,阿娘事无巨细都告诉过他,连放在哪里都知晓,可是让青行间的账对不上,那是不可能的,一月一两银子,根本就不可能从账上查出来的。 史漾满脑子的浆糊,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可是破旧衣柜后面流出来的血迹,染红了他的双眼,他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耳边只有王玄之的声音,他在问那个仵作,“死因是什么?”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道一说的东西才是大家关心的事,“死者女,年龄在四十左右——” 掌柜的连连点头,“对,青娘今岁才过了四十的生辰,本以为她的好日子来了,没想到——哎!” 看了他一眼,道一又接着说,“死亡时辰大概在半个时辰前,由于杂物间地板的温度,本该渐渐凝固的血液一直在流动,所以才会滴落到楼下于师傅做腌笃笋的铁锅中。” “今日的腌笃笋,才会有不同以往的鲜味~”道一着重的说了那个鲜字,杂物间门口死一般的寂寞,然后拥挤着离开了门口,外边很快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勾了勾唇角,让他们死了人还看热闹。 人走光了道一接着说起来,“死者的口眼俱呈张开状,头髻松散,垂在两侧的双手半握着拳,种种迹象表明,死者是被人杀害的,且凶手与她相识。” 道一将青娘的手臂展开,“死者与凶手一定是面对面的,她见到对方要行凶,奋力反抗,以手挡截,寺卿你看死者右手臂上有伤口,除此之外,身上就只有一处伤,在死者的心口处。” “凶手刺向死者时,死者以手臂遮挡,第一下刺在了她的手臂上,另一下直刺死者的心口,一击毙命,”道一指着青娘身上的两道伤,还比划着受伤的角度以及大致情形。 “凶器为何物?” 道一指着胸口处那处,仍在流血的伤口,血水浸透红了大半件衣裳,“按伤口的深度判断,凶器长约三到四寸,伤口呈圆形,表面伤口长阔不及半寸。 “死者胸口上的伤口虽然很小,但是凶器直接刺到了心脏,这才是致死的死因。根据她身上的痕迹,死者当时应当与凶手发生了争执,才有了后面的事。” “寺卿,这就是我验出来的结果。”道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死者与凶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等找到凶手再问其他的事了。” 王玄之点点头,又问掌柜,“死者今日什么时辰来的青行间,都与谁有过接触?” 掌柜他现在都不能接受自己妹妹死了的事实,对于青娘到青行间的事,他更不能理解,“寺卿我也不晓得她今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更不晓得青娘死在了杂物间里。” 对于掌柜的说词,现在只是一面。 王玄之又问起青行间其他的人,“你们都各自说说今日什么时辰来的店里,又都见过什么人,又或者见到其他人做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店里的伙计你一言我一句的争着说起来,几人都住在城外,很早就要早起从城外赶来,进城有登记的,这一点是不能做假的,从时间上来算,伙计都不是凶手。 掌厨的也都说了他们一日的行程,按他们的行程与时间算,也没有作案的时间。只有到于师傅时,他说完自己一日动向,又不确定的说,“今天下午厨房里非常忙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在上头说话,声音很尖,可是我要再听,又没了,由于前面的菜催得紧,便也没有在意。” 王玄之立刻问他,“有没有听清说的什么,声音是男是女?” 于师傅还是有些不确定,他说,“声音很短,好像是男的,又好像是女的,尖叫的那道声音,像是见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总之现在想想应该是被吓到了。” 随后又猜测到,“寺卿你说会不会是青娘子,看到人家要杀她,所以才高声尖叫,想要呼救的,哎——我怎么就忙着做菜呢,应该上去看看的,或许能救她一命。” 陈夷之就站在死者对面,那伤口一击毙命,以凶手的凶辣程度,他觉得于师傅真冲上去了,可能也是白白丧了一条好人的性命,但也不能就这么打击对方的好心。 因此他只是观察周遭陆续返回的人,以及店里所以人的神色,并没有开口。 查案交给王玄之,验尸交给道一。 两人的后方可以放心交给他。 陈夷之心里已经认可了道一,偏生的自己还不知,兴许也有崔文渊的死在里头横着,让他觉得特别的别提,当时他看在远处瞧得分明,虽然已经不是完整的文渊了,但那身体就是自己的好兄弟。 王玄之神情缓和几分,“于师傅说的事对我们很重要,你还有一副好心肠,想必青娘在天有灵也会感激,并不会怪罪于你的。”他想到那个穿得朴素,十分整洁的妇人,心里幽幽一叹。 道一说完验尸结果,就在一在杂物间里来回走动,看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王玄之见状便在脑子整理方才收集的信息,他要尽快理出头绪来。 其一:验尸结果所示,凶手与死者认识。 其二:据于师傅所言,发生凶案前,二者之间有争执; 其三:死者在死前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其四:声音似男似女,或许当时楼上不止一人。 有第一条,青行间的客人,暂时可以排除作案的嫌疑,而楼里的女子,除却掌柜娘子,还有几个在后院烧火的丫头,她们都与青娘认识。 可若是论熟识的话。 应当只有一人。 但这一切还没有证据。 150 拿到 “夷之,你带他们去一楼大堂,将方才的口供记录下来,让他们签字画押,之后有疑问,还请诸位行个方便,配合大理寺。”王玄之行了一礼,又道:“还请李尚书在青行间等一等,安道稍后有事告知。” 二楼如今只有两人一尸。 王玄之这时才走过去小声问,“道一,可看清凶手是何人了,又为何行凶了?”他没忘记道一透过死人的残存的神识,看到死者生前的记忆与执念。 道一点头又摇头,“看到了她们争吵的过程,也听到了内容,但是凶手是何人,没有看清具体的面容,那人全身被黑色的披风裹着,从头到脚都藏着,连根发丝都没露出来。” “脸上还戴着面具,就连眼睛都做了处理,”道一都不禁佩服起凶手来了,这隐藏得滴水不漏,不对,她突然想起来了,“凶手杀人用的一支发簪,顺手从她人的身上取下来的。” “簪子呢?” “又被簪回了那人的头上。” “看来我们需要找她好好谈谈了。”王玄之望了一眼地上逐渐僵硬的人,以及早一直傻在门口的史漾,他没让人通知不良人过来抬走尸体,是因为想尽快破了案子,交给死者的儿子,好生带回去安葬。 道一点点头,“就这么问她肯定不会承认的,至于拿到证据的事,寺卿一会儿你看我的吧,保证到时定然让她没办法再狡辩。” 王玄之也好奇她有什么办法,立刻就应下了。 两人走出杂物间,见门口还傻愣着的人。 道一不动声色的踮起脚尖,在同等身高的位置,拍了拍史漾的肩膀,后者木讷的转了一下脖子,呆呆的望着她,“我知晓里面的死者是你的亲人,但是现在真相还未查明,我希望你不要去动她。” 王玄之也居高临下的拍了史漾的肩头,“本官保证很快就能让你带青娘子回家。” 史漾愣愣的呆头,见两人要下楼,他眼珠缓缓的转动了一下,又回望了一眼,仍旧看不到身影的青娘,转身跟着两人顺着木梯下了楼,来到了大堂。 大堂里各色人士齐集。 此刻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在一个地方,二楼下来了三人,他们只注意到了前面两人的身上,或者说是王玄之一人,指望他能立刻把事情说明白。 楼上不知什么何时死了个人,他们今日吃的腌笃笋里有死者的血。 简直不能再细想,想想又要吐了。 忍着恶心,终于把人等下了楼。 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煎熬。 道一他们行至众人面前。 双方之间隔了一步之遥,或者说隔了一个陈夷之。 陈夷之一人一枪,愣是划出了一个道楚河汉界。 如今只看两边的子,谁能先走出那一子,占得至关重要的一步。 “哎呀~” 道一隔着楚河汉界,一个‘不小心’,摔在了掌柜娘子的身上。 众人只见她宛若一个饿虎扑食,将人扑到在地上,双手还在对方身上胡乱扑腾,尤其是满头珠翠的头上,高高盘起如同海螺的盘桓髻,也被抓得成了螺髻,满头的珠翠也东倒西歪。 便是掉了一支,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 掌柜娘子黄色的半袖已经不见了踪影,人群中探出一只白嫩的猪蹄子,眼疾手快的‘捡走’了,浅黄带花的窄袖短被襦,以及大红色的长袖,都扯得乱七八糟的。 道一‘慌里慌张’‘手忙脚乱’的起身,“掌柜娘子对不住,我太笨手笨脚了,”为了显出自己真的不聪明,她甚至用上了灵力,运至双颊,真‘臊’得通红。 掌柜娘子咯咯一笑,伸出她保养得极是白皙,线条婀娜的葇荑,“小道人想吃老娘的豆腐,下回可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做得这么明显。” 道一顺势拉起地上的人。 在场的男子,有人意动。 不曾想这掌柜娘子,竟是这般的好说话,被人这么占了便宜,还暗示对方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占便宜,说不定还能占得更多呢,但是他们见到一旁临近暴怒的老实人,还是暂歇了小心思。 摊上这么个妻子,别人家的自然香。 轮到自己家中,还是贤良淑德才好。 在场的小娘子、妇人,都被这掌柜娘子臊得满面通红,小娘子尤其脸皮薄,哪里见这么大胆的人,长安城的胡商都比不过她,妇人挡好自家夫君的眼,这才暗啐了一口,“不要脸。” 掌柜的感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寺卿,青娘的尸首还在楼上,如今你衙门中的人,当中戏弄我青山的妻子,真是欺人太甚。” 道一呆了呆,她真没想到掌柜娘子这么的孟浪,而且自己也是娘子,她想着两人抱一块儿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她忘了自己现在是男子打扮。 误会大了,怎么办。 她真没想到这一茬儿,赶忙求救的看向身边的人,以眼神示意对方怎么办。 陈夷之目不斜视,‘奋力’的分着他的楚河汉界。 若非场合不对,王玄之都要笑出声。 他是真的没想到,道一小会儿功夫里,就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他眼里噙着浅浅的笑,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的严肃,“道一你作何要故意推搡掌柜娘子,若是掌柜之言属实,念你年幼,本官也偏袒你不得。” 道一立时会意。 她想起自己的目的所在,差点儿被这掌柜娘子带到沟里去了,师父说的美色误人,果然诚不欺我,虽然这美色不是对着她,但掌柜娘子影响了其他人呀。 “掌柜的实在是抱歉,由于没有证据,只能采取这个办法,我才能顺利的拿到证物,”道一高举起一支簪子,示与众人,又回身与王玄之说,“寺卿,这便是杀害青娘的凶器。” 她当着众人的面,将簪子拿到鼻子下方,以手作扇,轻轻拨弄,“这上头的血腥味儿都还在,簪子的长与阔、形状都与伤口相稳合。” “我可以断定,这便是凶器。” 王玄之收敛了仅有的笑,“姝娘,你作何要害死青娘。” 151 观你面相,啧啧 掌柜娘子脸上没了轻浮,反而多了几许慌乱。 她胡乱的向人群挥舞着双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们在胡说,我的簪子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会有那个小子说的味道。” 她在向周遭的人求救时,眼里不自觉便带了些媚意,想要引得那些人帮她说话,但没一个人帮腔,谁也不想与杀人这等事沾上边,一个不好便成了帮凶。 掌柜娘子却对自己很有自信,但若是有一面镜子,她就会发现,自己往日里风情万种的面貌,此刻显得有些滑稽,不止没有魅力,反而令人反感。 额上似莲非莲,火红色的花钿已经被道一‘不小心’擦花了,早起精心描绘的青黛眉,也被擦成了扭曲的毛毛虫,大红的唇色成了血盆大口。 她见当真没人帮忙,低垂着头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辣。 再抬首便换上一副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就这么看着掌柜青山,大有一副你的妻子被人欺负得这么可怜了,你还不帮忙的意思。 别说掌柜的了,李尚书这等旁观的人,都有些受不了。他们是强忍着冲动,才没开口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来。一身凌乱,又这么可怜,与方才的盛气凌人,真是判若两人。 掌柜娘子长得这么好看,又只是口头上孟浪,也从来没有仗着份美丽,说过要抛弃他,另攀高枝儿的说法,掌柜的还是很喜欢她的,这份小意也从来只对着他。 正因为这样,在对待自己恩人妹妹青娘,夫妻二人有不同的想法,为了不让姝娘难过,所以才没有接那娘俩住一起,只是为她们在长安城城南租了个宅子。 每月偷偷给一两银子,不让姝娘子发现账目,又能让对方青娘母子过得下去,未曾想今日青娘之死,将这件事给暴露出来,晚些时候,得好生哄哄姝娘才是。 掌柜的想了想,还是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寺卿,我家姝娘只是说话有些不同于寻常人而已,但她的胆子很小的,若是说她杀人,我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道一听得暗暗点头,确实不会杀人,只是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凶手行凶,还偷偷的把凶器洗干净了,又若无其事戴回自己头上,成为今日装饰的一部份。 甚至她还让掌柜的去向死人要回那点,对她微乎其微的银子,但对于史漾母子来说,很有可能是救命的银钱,在长安城里,一两银子,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深有体会。 也完全理解不了,掌柜与姝娘之间的爱情故事。 还不如道宅里的小九九呢,两个男子一个文采斐然,一个文武双全,那一腔真心实意,她作为一个修道之人,看了都有些‘怦然心动’,更遑论小九九了。 王玄之招手示意,史漾僵着身子走过去。 经过掌柜与掌柜娘子时,他连个眼神也没给二人。 众人观其表现,是选择相信了官府。 再看向掌柜两人,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微妙了。 道一也在此刻来到掌柜面前,她仔细端详着掌柜的脸,“掌柜的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在青行间门外时,我就想与你说,但寻思着你我素不相识,说了也没什么用,还得你自己去感受、去发现。” 掌柜的被看得十分不安,他说话时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道仵作,你有什么尽管直言便好了,”掌柜娘子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半点用也没有,就这么忘了为她辩解。 道一做事师出有名,她可惦记着王玄之家里的圣旨,所以她若是用九宵观的本事,也是合法的,流传出去,也是对她本事的一种传扬,将来有怪事才会寻上她。 可不比自己两眼抓瞎,到处乱找来得好太多了。 “我观掌柜你的面相,第一任妻子并非贤良之人,反而是妻宫主淫乱,掌柜的可要留心了,对了,这么漂亮的掌柜娘子,是你的第几任妻子?” 道一表现得好像是真的很好奇,不知晓掌柜娘子是第几任。 众人都被她的言论镇住了,一时间没想起一件事,既然能看掌柜的面相,自然也能看姝娘的面相。对其性情,自是一目了然的,又何必有此一问,还当众点了出来。 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李尚书的眼角抽了抽,但是想到已经混到大理寺的钱小羊,很是聪明的没有出头去做那个傻子,还拉住了自己好打抱不平的老友。 掌柜的怒不可遏,“道仵作你欺人太甚,先是欺我妻子在先,又辱我在后,这是为了想要揭过这事儿,才编了个话来蒙混过关,企图脱罪吧。” 他双拳紧攥,额头青筋毕现,喉头喘着粗气,便便大腹跟着胸膛上下移动,眼神已经把对面的人,杀了一遍又一遍,“请寺卿为我夫妻二人做主,我等具是良民,容不得一个仵作如此欺负。” 王玄之神色淡淡的,他点了身旁的人,“史漾,将你今日发现的事,当众说于众人听,也让掌柜的明白,大理寺是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从不编排人。” 史漾还是有些为难,“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我怕说出来坏人家名声。” 王玄之提醒他,“青娘还在上面等着我们替她伸冤,也等着案子查清,她的孩子能早些为她收殓尸身,早日入土为安,不再孤身漂零。” 史漾一凛。 他在为人家考虑,可是差点儿忘了,兴许那人便是凶手,害死了自己的阿娘,他与掌柜青山行了个大礼,“舅舅,今日漾儿对不住你了,可我阿娘不能白死。” 掌柜的想要伸手抓住他,却摸到了柄冰凉泛着银光的长枪,低头一瞧是一杆簪着红缨的长枪,循着银枪尽头,那里站着一个人,正冷冷的看着他。 是一位好看到过分的郎君。 也是她妻子,方才想要调戏的人。 掌柜的对他有气,陈夷之还看不上他呢。 自己瞎眼找的妻子,竟然还怪罪到受害人身上。简直是脑子有病。 “漾儿,不要。” 史漾痛苦的别过头去,“今日阿娘嘱我早早的出门了,说她也有事要外出,”说着他有些后悔的抓着头发,“要是我陪着她就好了,兴许她就不会死了。” “这话于师傅也说过,倘若是你俩都上去的话,兴许今日就有三具尸体了,兴许你觉得陪着死者一起死,才是最大的孝道,可是死者可能觉得你好好的活着,才是真的孝顺于她。”道一见他有些想歪了,只能在大庭广众下,将青娘的遗愿,告知了史漾。 王玄之赞同的同时,又不得不提醒他一个事实,“凶手是一个会功夫的人,能在瞬间准备的击中心口,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办到的。” 史漾已经泪流满面,他哽咽的说了起来,“今晨我因阿娘的嘱咐,我便很早从城南出发,到了青行间,但未到开门的时辰,我便在店里到处溜达,顺便检查一下店里,是否都收拾妥当了,万一有什么遗漏,也好及时增补。” “就在我到了舅舅、舅母的房间,我听到了房门有动静,有一道不属于青行间任何人的身影,溜进了他们的房间,当时天色尚有些灰,我只当看错了。” “后来我又不经意的问过舅舅,他昨日出城与人去了,有一批笋需要他亲自验收,今早才踩着露水与伙计回到店里,那会儿店里已经开门了。” “你胡说。”掌柜的脸已经完全黑了。 承认什么都可以,这事儿必须不是真的,他温和的劝说,“漾儿,我知你丧母,脑子不是很清醒,但这可是官府问话,你可不能坏了你舅母的名声。” 152 神秘男子 “啧啧——”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打趣的声音透过人群不断飘出,合成一股汪洋大海,一齐冲入掌柜的耳朵,又顺着耳朵,钻进脑子里,涨得他头晕眼花的。 众人盯着掌柜的脸,觉着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呀。 果不其然,娶这么个漂亮的娘子,可不得眼瞎耳聋么,否则早就被掌柜娘子给气死了吧,宁愿绿云罩顶,也要假装蒙在鼓里甘愿当个绿皮乌龟。 姝娘有一瞬的心慌,她是没想到今早的事会被人看见,脸上的神情,变得既然愤怒又可怜,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史漾,“好你个小子,你们娘母吃我们家住我们家,竟然还污蔑起我的清白来了。” 史漾并不与她争辩,被指着鼻子骂,他一开始想缩,但是想到娘亲的死可能与她有关,又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这可把姝娘气坏了,顾不得在什么地方,就指着他开始骂起来。 什么难听骂什么,就这样再大的恩,也会变成仇的,况且他们也听到了之前楼上说的,一个月才补贴一两,又是亲人又恩人的,看得众人唏嘘不已。 王玄之倾身上前,挡在了他面前。 也隔绝了那喋喋不休的谩骂,姝娘骂得正起劲,被王玄之这一手弄得戛然而止,实在是这人生得太好了,她连亵渎的心都没有,还是拿银枪的不良帅,才最对她的口味。 “活人会说谎,但是证据与死人不会,道一乃是我大理寺的仵作,她已经将死者死因,以及凶器验得清楚明白,后来她的所作所为,也是大理寺办案的一种方法。” “至于掌柜娘子的私德问题,本不该拿到明面上来提,但你的私德却与此案有关,可是这并非是你们狡辩的借口,本官只需要将簪子与伤口对比,即可大白于天下。” 王玄之拿着簪子,问掌柜的,“这簪子本官瞧着上面款式有些老旧,但胜着用料足,且花样符合当下长安小娘子的喜好,簪柄纹路很是独特,整支簪子也很值钱。” “要想查出它的来源,也是很容易的。” 察觉到许多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掌柜面色灰败,妻子的私德被官府的揭开,就这么放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拿出来了踩了又踩,王玄之这话简直是嫌踩不够,还要碾了碾。 王玄之又问他,“掌柜的可记得这簪子的来历?”他执意的在等一个答案,道一与他说了那些所见所闻,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所以他想要这东西物归原主。 掌柜的瞥了一眼史漾,还有满头大汗,晕花了妆的姝娘,此刻她已经不复美貌,也没有什么盛气凌人,他有些意兴阑珊,“这是先母传下来的祖传之物。” “掌柜可还记得,令堂是如何将它将到你手上的。”王玄之的不依不饶,让掌柜的脸色由黑涨得通红,嗫嗫着不愿开口,这让王玄之多少有些,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李尚书都有些看不明白了,这小子怎么抓着人家的簪子的来历不放,这与查案好似并无干系,他偏头去向老友求教,老友摸着胡子在场中来回巡睃,笑得眯上了双眼,只是那笑多少有些意味深长。 到最后退无可退。 掌柜把心一横,反正丢脸的事也不止这一件了,索性丢个干净,他硬着头皮说下去,“那簪子是先母交给青娘的,给我的是一对白玉镯子,”怕被误会什么,他忙解释起来,“那是祖上几代传下来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留着给后人的。” 史漾整个人已经被受到的冲击打傻了,让他更接受不了的还在后面,掌柜的又说,“簪子正如寺卿说的那般好,姝娘一眼就瞧中了,便与青娘商量了一番,从青娘那里要了过来。” “只是商议,没有威逼?”王玄之有些不忍回头看了。 掌柜已经说麻木了,仿佛没瞧见姝娘的脸色,“姝娘与青娘说了,若是不拿簪子来换,她便让漾儿去大街上要饭,也绝会不让他在店里多待一日。” “嘶——”这话听得好些个人头皮发麻,有些人庆幸家中无此妻,有的则是在反思,有的则是在反思,家中是否也有这类的人,不仅仅是妻子,其他人也是可以的。 史漾一直没想通,就他舅母,不对,是那个女人,分明瞧他与阿娘不顺眼,只要见着都能挑出刺来,经常见她顶着那支簪子,指着他俩骂穷要饭的,却留下了他。 “难怪阿娘总是看着那支簪子发呆,那个女人还说她痴心妄想她的东西,将阿娘生生骂得不敢抬头,却原来这东西原来就是她的,只是用来交易,让我留在青行间做伙计。” “就这样,也被容不下,”史漾难受极了,“若是我早知中间有这些事存在,我便是饿死也不上这青行间做活儿,这么大个长安城,我不信没人要我。” “阿娘——阿娘——”史漾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先是呜呜咽咽,到最后是嚎啕大哭。 不少人都跟着抹了袖子。 王玄之将袖子里的汗巾交给了史漾,又问掌柜青山,“本官再问你一事,青山你可察觉到姝娘不对劲的地方,”他相信比起外人,同窗共枕的夫妻,或许知道的更多。 自揭绿皮的事,任谁做来也是艰难的。 青山望着那个以眼神威胁他的女人,突然嗤嗤的笑了,笑得有些绝望,有些苍凉,还有一些狠意在里头,“姝娘啊,你说当初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看上了你这样的女人呢。” “看上你也就罢了,还被你弄得五迷三道的,不顾亲人又是恩人的青娘,甚至苛待侄子,甚至在你——”他紧握着拳头,闭上了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在你有同他人的了首尾之后,我想的是不能让他人知晓,还为你遮掩,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史漾仍在哭着,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同情他的。 迟来的醒悟,又有多少用呢。 人已经没有了啊。 “与姝娘有私情的人,你可知晓是谁?” 153 杜郎 “那男子每月几乎要来一次,每到那个时候,我都是找了理由外出,不是亲自验收食材,便是与人商谈食材的长期供应,只为了避开这对狗男女。”青山神色疯狂的看向一侧。 姝娘瞧得分明,这是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意思,她定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她也没了什么顾忌,“就你这个软弱不中用的,哪里配得上老娘,若非看在你能赚几个钱的份上,早就不与你过了,但你说老娘出去与人厮混,这绝对是污蔑。” “求寺卿为民妇做主啊。”姝娘这是完全忘了,她还陷在杀人案里,自己倒是先喊起了冤,声泪俱小,又将最柔弱的一面朝着,呃,道一的方向。 道一:? 王玄之已经不忍直视了。 他不着痕迹的将人拨到身后,与姝娘又是一个对视。 姝娘心里一惊:她差一点儿就要怀疑,这大理寺卿也对她有意了,实在是这人长得温和,好似随时都能让人徜徉在温暖的春风里,若非看到对方那毫无温度的眸子,她是真的信了。 李尚书等人也是过足了眼瘾,这世间最复杂的是人心,比人心还复杂的,便是人间的伦理大戏,瞧得让人目不暇接,又欲罢不能的,真真是每每超出想象。 “青山你可见着了那人的真面目。”王玄之记得方才在二楼,道一说过那人连眼睛都做了伪装,想要查出身份,还得从青山夫妻着手。 青山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曾见过,那男子捂着严严实实的,全身裹在黑色披风里,有一回我远远瞧见,竟是在夏日里出了一声冷汗,我敢相信当时但凡我开了口,定会命丧当场。” “果然是个孬种,”姝娘冷冷一笑,“连自己的妻子与人私会,都因为害怕对方,而不敢说出口,你还有什么能耐,也别怪我看不起你。” “你闭嘴!”青山想冲过去堵她的嘴,却被眼疾手快的陈夷之给堵了个正着,他隔着一柄怎么也越不过的银枪,对着姝娘张牙舞爪,想要隔空打死对方。 姝娘得意的晃晃脑袋,已经散乱的珠翠掉落一地,她神色僵了僵,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她轻托盘桓髻挺了挺胸脯,摆出自认最美的姿势,挑衅的看着青山。 “大胆姝娘,与人私通,被人发现,为掩盖行迹,竟然合谋杀害了长安人士青娘,现已查清其罪证,乃是史家祖传的簪子,另有其夫青山作证,确与人私通。” “人证、物证确凿,可收押大理寺,秋后问斩。” 姝娘的得意,变成了慌乱,“寺卿你不能听他们胡说八道,民妇是无辜的,我真的没有杀人,这件事与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只说没杀人,是承认与人私通了吧。” 李尚书啧啧摇头,与他老友一笑之。 道一也在后怕,这人定要多读书,再不济懂律法也成。物证只是证明那是杀死青娘的凶器,却不能证明是她动的手,非功夫高强之人,不能办到;再有便是人证,也只能证明她在外面有人而已。 说她与人私会,被人瞧见了,杀了青娘灭口,其实还缺一个实证。 史漾的口供含糊,只说瞧见影子入青山房间,并没有看清是否真的人,所以今日究竟是否有陌生人到了青行间,还是一个未知数。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有否神秘男子。 这一点青山口供已经证实了。 至于她通过虚无缥缈的神识看到的东西,这些是不能用在明面上的。 需要拿出,能写在结案陈词上的铁证。 现在就是要证明,真的有这么一个神秘男子,是否在今日到了青行间。她想,被当场判了秋后问斩的姝娘,与那是否真爱,立刻就能见分晓。 也能让她一窥,王玄之的多年累积的经验,以及办案的能力,与她发现神秘男子的途径是走了捷径,有所不同的是,他是从细枝末节里分析出来的。 姝娘下意识的点头,待她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那男子今晨来寻你,被找过来青娘撞见了,所以你指使奸夫杀了她灭口,是不是这样的。”王玄之步步紧逼,不给姝娘任何思考的机会,她将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是的不是的,跟我没有关系,都是杜郎做的,也是他下的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姝娘说完就瘫坐在地,她晓得自己完了。 青山怒吼道:“你个毒妇,当初还是青娘在路上捡了挨饿受冻的你,她觉得你被家人抛弃了可怜,生了怜悯之心,带回家里好生照顾着。” 他痛苦的抱着脑袋,“若非你来我家中,我又何至于看上你,也不会有虐待她母子二人的事,更不会有她今日丧命的事,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毒妇。” 姝娘不屑的看向他,“如今倒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你若非看上我的颜色,又怎会在我勾勾手指头,便爬上了我的床榻,又不顾青杏母子二人生活艰难,只守着我一人过。” “假惺惺的男人,早知道不与你好,如今我孑然一身,又如何会有奸夫,还沾这等人命官司,老娘敢做敢当,你连个女人都不如,只会藏头藏尾的。” 夫妻对骂,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正在此时,不良人闻讯而来。 王玄之着蒋七等人,将青山扣押,咳,保护起来。 这人可恶归可恶,但他目前又没做出触犯律法的大事,而且他见过真凶,虽然不是真容,也很可能成灭口的对象,大理寺得保护好。 陈夷之总算可以放下银枪了,他不发一言的站在王玄之一侧,拎着某个小个子到另一侧,两人将他护得严密不透风,在人群中找了起来,凶手可能也在人群里。 “姝娘,你口中的杜郎是何人,你二人又是何时、在何地认识的,你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若是你不交待此人的的事情,杀害青云的事,就算在你一人头上。” 道一又情不自的禁暗暗感叹,多读书果然没坏处。 寺卿委实也太奸诈了些。 154 惠兰 陈夷之却见不得有人,这么说误会他的好兄弟,瞪了她好几眼,恨其不争,又不得不小声解释,“安道那叫聪明,而且这算什么奸诈,在场的很多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用的是阳谋。” “只要用点儿脑子,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破绽。” 道一:呼~吸~呼~吸......不气不气,不与傻子置气。 姝娘已经被秋后斩首,吓到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多余的脑子,用来分辨别人话里几分真几假,她只恨此时只有一张嘴,说得不够快,铡刀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我与杜郎,哦不是,杜康是五年前认识的,那是一个美好的春日,我去城南寻夫君的,那时正值新婚,我一刻不见他心里都想得紧,时刻都想与他粘在一起。” 姝娘满面桃花,青山脸色亦缓和几分,姝娘心里还是有几分他的,“可是我那日并未找着青山,后来才晓得,他往城南的东边去了,我往城南的西边去了,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也庆幸那日错过了,我才发现世上竟然有人生得那般好,当然是比不上不良帅的,”姝娘宛若一朵夏日怒放的鲜花,瞬间绽放着她的美丽,青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 陈夷之脸更黑了,若非在审问案子,他非得揍人不可,男人与女人都是人,在他这里没有特定的规矩,该如何便如何,休想逃跑任何一个。 姝娘被陈夷之吓得一个激灵,小声嘟哝,“这人真是小气,不就是说两句长得好看么,这也不行,”银枪都直指她的鼻翼,再不敢有什么小心思了。 姝娘快速说了起来,“我去了城南的西边,距离长安县大概十几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座名叫蕙兰院的山庄,正巧我敲开山庄大门,想借饮两口清水。” “开门的正是杜康,他见到门外的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嘱我在原地等候,他去为我盛了一碗清水来,我当时趁他人不在,大致的看过了一遍惠兰院,并非是什么有钱的人家。” 姝娘撇撇嘴,“这也是我不愿意同青山分开的原因,我过够了苦日子,抛弃我的家人,找上门来,我也不愿意再与她们联系,还是杜康帮我摆平的,将他们撵出了长安城,再没来寻过我。” 王玄之心里一个咯噔,“夷之、道一,我怀疑那户人家没有走出长安城,定要尽快将杜康此人寻到,随意伤人性命,此人实在是太过于危险。” 陈夷之点了蒋七另有其他几个不良人,立刻赶往城南西边的惠兰院,若是凶手不在青行间,或许就在那里,一定要尽快将人抓捕。 道一拦住了要出门的几人,“不良帅这个交给你,还请将这针与诸位分一分,是我利用豪彘的刺做的,此次的凶手没有是非伦理观,在他眼里人命如草芥,你们小心为上。” 陈夷之接过豪彘刺,边走边分与诸位不良人。 目送一行人离开,王玄之这才重新开始问话,“姝娘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若是本官发现你有什么隐瞒的,定不轻饶,判你罪加一等。”他不似那等声色俱厉,但就是将姝娘吓得够呛。 姝娘左手搭在右手腕上,面露不舍之色,最后一咬牙,将手上的镯子取了下来,“这是杜康交给我的,他说若是我有烦心事,或者想他的时候,就看看这个镯子,定能一解心中忧愁。” 不良人过去接过镯子,交给了王玄之。 王玄之接过拿在手中打量,镯子里有几朵兰花,是在兰花开得最盛之里采摘下来,然后凝固在这琥珀镯子里的,他家中也有不少品种的兰花,是以,很快便认出来了,“镯子里的是惠兰。” 从听到惠兰院起,道一心口就猛的一跳,但又理不清头绪,此时听到镯子里是惠兰花,她觉得已经接近谜底了,可还是差了点儿东西。 “寺卿,能否将这个琥珀兰花镯子,借我看一眼。”道一心口跳得厉害,总觉得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我想看看这镯子,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王玄之也不敢耽搁,道人的直觉比寻常人还要灵敏,查案什么线索都不能遗漏,现在已经查到了凶手,但对凶手的事情一无所知,有更多的线索,不至于冤枉任何一个人。 道一将琥珀镯子拿在手中,她仔细的看着镯子里的花,惠兰惠兰,她怎么感觉算这么隔离呢,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她有些后悔自己平日看书,除了道家经书,便是感兴趣的会认真记下里头讲的东西,还有便是《百妖谱》,妖怪长什么样,都在她的脑子里,见着就能认出来。 但是这株惠兰在哪里见过呢? 道一想破了脑袋,她就是想不起来。 但她的心慌得更厉害了。 距离陈夷之他们离开,已经过了一会儿。 道一捏紧了手中的镯子,放在心口位置,“寺卿我这心里慌得厉害,想去城南的惠兰院看一看,”说着就要往外走,被王玄之拉住了,“你且等我一等,你不识路。” “易三,你与其他兄弟,将青山和姝娘带回大理寺,待本官明日宣判,”又和李尚书告罪,“连累老尚书在此候,此时不是说事的时候,若你有心,便独自去永乐坊的道宅,一看便知。” 说完二人便带着道一,两人匆匆离开了青行间。 说得如此隐秘,李尚书的眉头一跳,与老友告别之后,坐上了自家马车,便往永乐坊赶,他也不知为何这么听话,总感觉有什么在吸引着他前往。 青行间顿进作鸟兽散尽。 只余史漾一人,他四顾青行间,里头只剩下几个老伙计。 于师傅叹息一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小子,走吧,你的阿娘还在楼上等着你呢,”又朝店里的伙计吆喝一声,“大家一起上楼吧,今日是没什么事做了,都去给这小子帮忙吧。” 长安城里谁也不易,众人感同身受。 155 地窖 史漾在于师傅等人的帮助下,收殓他的亡母。 与此同时。 李尚书赶在最后一抹晚霞散去之前,终于赶到了道宅,途中好几次差点儿与旁人的马车相撞,也险些伤了路上的行人,这一切都被在街上晃悠的御史,瞧了个正着。 这厢两头忙得如火如荼。 那头的道一两人快马加鞭,沿途留下两道绝影。 两人尽量将头埋低,好在春日里尘土,都混着朝露,便是到了晚间,仍旧带着春日滋润的湿意,尘土不若夏日与秋高气爽时节,微不可闻,但天色渐晚,凉意顺着黑暗爬了起来。 马儿在官道上飞快的奔跑着。 道一放空的思绪,握住缰绳,任其驰骋于春风中,风中夹杂着草木微凉的气息,用力一嗅,沁人心脾,四肢百骸跟着舒展开来,脑子里缺失的那根弦,在刹那间接上了弦。 她面色大变,“糟了,驾!”跨下的马儿跑得更快,一下子快了王玄之数尺之距,她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安道,那杜康很有可能是妖怪,我们要赶快过去,他们不是对手。” 王玄之都没功夫细问细想,只是本能的驱使着马匹,紧紧跟在她身后,随后与其并架齐驱,甚至超出一头,带着两人朝惠兰院奔去。 “吁~~~” “吁~~~” 一刻钟左右。 道一两人到了惠兰院,想象中打斗的场面根本没有,大门紧闭,二人对视一眼,谨慎的走到门外,透过门缝朝里看,什么人也没有,地上连根杂草都活着好好的。 道一以左手掌心为地为墙,右手比划出两指,像真人一样奔跑两下,然后飞身而起,跃过高墙,王玄之亦点点头,两人绕到后门处,飞进了院子里。 甫一落地,风声中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 二人齐齐后仰,四面八方飞来绵密的暗器,皆擦着他二人的面上飞过,钉在他们身后的墙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道一回望一眼,“安道,这是豪彘的刺。” 王玄之打量了几个方向,那是暗器来的方向,他喊道:“蒋七可在。”不是他不想喊陈夷之,而是出于对好兄弟的了解,这人捡到了战场那一套,从不愿背后伤人。 蒋七等人将豪彘刺扔出去那刻,就不愿意出去了,瞬间他们便发现扔错人了,只能装鹌鹑,能多活一刻一是一刻了,现在被人点了名,他只能顶着众兄弟的身家性命出去。 见蒋七拱手就要行礼,王玄之打断了他,“说说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躲在惠兰院里,不是一起来抓凶手的吗?夷之呢?他去了哪里?” “回寺卿的话,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院子里就没有人,不良帅让我们在院子里搜查,看能不能找到证据,他自己的话说是要去附近的村子里问问情况。” 王玄之起身跳上了院墙,“蒋七收好你们的东西,立刻随本官去下附近的丰邑村,夷之恐怕会遇到麻烦,”说完跳下墙头,道一紧随其后。 蒋七等赶紧去将墙上,入墙三分的豪彘刺收起来,也不去找什么大门了,直接就从墙上跳下去,他们找到掩藏的马匹,也奔向了邑丰村。 ——— “吁!”两人同时勒住马缰绳。 惠兰院与丰邑村只相隔数里,骑马很快便到了,只是入村的路没有大道,只有一条乱石混泥的路,骑着马儿也能过去,两人颠簸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村子。 村子里毫无人烟。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秋天则是收获的日子。 早晨下地去清理田间荒秽,夜里披着月光扛着锄头归。 未正。 应当还有许多村民在阡陌间,借着月光忙活,这样能补足家中人手不够,又能够多做两分活,道一记得九宵观山下的村民便是如此劳作的。 可眼下,别说地里有人了,便是应该先一步归家,在家做晚饭的人都没有,连口热饭的香气都没有,十余户人家都是黑灯瞎火的,静得让人心慌。 “道一你听到了吗?” “寺卿你也听到?” “嗯,虽然很微弱,但的确是有活人的呼吸声,我们找找看。”两人分开之前,道一又在袋子里抓了一把黄符给王玄之,“有什么情况随便用用,应该能抵挡一会儿。” 一人从村头查起,另一人从村尾查。 道一轻踱着脚步,一步步向村中挪去,那呼吸声好似也渐渐清晰了,但是到了村中时,又变回了时有时无的样子,她只能停下脚步不再前进,拿出噬梦虫,周遭也变得明亮几分。 道一输了点儿灵力在噬梦虫身上,“去,寻找此地的梦想。” 噬梦虫半梦半醒间,只能跟着本能走。 道一就跟在它的身后。 很快就到了一处破旧的屋子外,看样子是荒废了很久的,而且屋子里面也没有可容人的地方,但是噬梦虫还在往里走,道一立刻跟了进去。 屋子里有许多灰尘,但是道一发现,灰尘虽然厚,但不太自然,像是人为故意弄的,就是为了———掩盖痕迹,道一放缓了呼吸,连脚步声都没有了。 噬梦虫停在厨房外,一块地板上方,绕着那块地板,但怎么也找不到进去的地方,急得团团转,道一收回了灵力,它又沉睡了过去,变成了一盏明灯。 道一趴在地板上,屏住呼吸听下面的动静。 声音不弱,不止一道。 道一将厚重的石地板撬开,拿着噬梦虫往里一看,有一个石制的台阶,再往下就是黑黢黢的,她顺着石阶往下,一股常年封闭,又带着食蔬遗留的味道传来。 北地冬日长,新鲜食蔬少。 冬日里时常需要储存食物。 如此看来这就是一个,用来放食蔬的地窖,但是由于屋子没人住,地窖也跟着荒废很久了,高举着噬梦虫一步步往下走,地窖不深,很快就走到了底。 借着噬梦早的光,整个地窖被照得通明。 她也看清了地窖里的情形。 地窖里的人,也看到了她。 “你你不要杀我们,我们再也不会说你的事了。”数十个人挤在狭小的地窖里,见到一个陌生来人,吓得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甚至都不敢反抗。 156 寻踪 噬梦虫拿在手上,光线与寻常的灯火不一样,没有温暖的色彩,愁云惨淡的。它的光芒将道一的脸映得苍白似鬼,地窖里的人觉得是见到了地狱里的使者。 道一浑然不觉的问他们,“我杀你们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杀你们,还有你们缘何在此地?”甚至在说话时,还拿着噬梦虫凑近了地窖里的人,好将他们的脸看得更清楚。 穿的都是田地里干活的衣裳,应该都是邑丰村的村民了。 “你们可是这邑丰村的村民,我叫道一,乃是大理寺的仵作,外头还有大理寺卿,大理寺的不良人,你们有什么冤屈,尽可说与我们听。” 那群人见道一寻着了他们,也没有立刻大开杀戒,又或者对他们做什么惨无人道的事,虽然还是不怎么相信她,但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还是很害怕就是了。 有个年纪大点儿,他被众人护在最中间,此时拍拍他们的手,示意将他放开,那些村民警惕看着道一,生怕他们害了自己的村长,“老儿是邑丰村的村长,你真的是大理寺的人?” 道一点头,正想摸腰间,这才想起自己没有那种一呼百应的东西,她有些无奈的摆摆手,“若是你们信我,便与我一起出去,一见寺卿你们就知真假了。 “对了,下晌之时你们村里是否来了一位郎君,个长得极为俊美的,那人正是我们大理寺的不良帅。”道一率先走上台阶,回头与众人说完便走了出地窖。 她将噬梦虫以灵力高举于空中,这是方才二人之间的约定,谁找到了,便在空中放信号,王玄之的是燃烧一张符纸,而她则是放出噬梦虫。 王玄之带着后面赶来的不良人,挨家挨户搜查的村屋,正好走出一户人家时,他突然见到夜空中的闪亮的一点,立刻将众人集结在一起,向噬梦虫的方向跑去。 当他们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了一群老实巴交的人,正众地窖里陆续走出来,几乎每个人出来的时候,都会四下张望一眼,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王玄之快步走了过去,“道一,他们可是邑丰村的村民。” 道一点点头,又指了方才的那位老者,“这位老人家便是邑丰村的村长。” 王玄之拱手一揖,“老村长,下晌时来了一位不良帅,你们可有见过他?” 老村长激动的点头,甚至带着感动的神色,他拨开护着他的两位年青人,“我们见过他,都是他保护了我们呀,他将为害我们邑丰村的坏人引走了。” 王玄之也不敢也没时间再细问,道一猜测杜康是个妖怪,线索又到了邑丰村,所以陈夷之引开的很可能便是一只妖怪,他们一定要尽快与他汇合才是。 “老人家可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 老村长颤抖着手指了指远方,“往那个方向去了,”道一致谢的话余音犹在,人已经朝着老村长指的方向奔去,很快就只剩下一个黑点了。 王玄之只匆匆交待了一句,“蒋七,你们将邑丰村的人,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保护好他们,我与道一去夷之汇合,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们一定要藏好身。” “是!”蒋七等人应下。 王玄之也不见了身影,他得立刻追上去,道一很有可能会找不到地方,完美的与人错过,到时耽搁的时间就太长了,他将惊鸿发挥到了极限,很快就在前方不远追到了人。 “道一跟我来,方才邑丰村村长指的地方,是邑丰村后山方向,”王玄之大气都没喘一口,径直转了一个弯,便先其一步,往后山方向飞去。 若是他遇到这样情况,也会将妖怪朝着人烟稀少,直至没有人的地方,他将邑丰村的地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适合的一条路线便是邑丰村的后山向。 这么做既能避免在对战时,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也能使自己对战的时候,不会被旁的人分心,更利于对战,尤其是山林之间,在不敌之时,也便于和对方打游击。 希望夷之遇到的是一个不聪明的妖怪,如此一来,便能拖更久的时间。又或者是一个修为不太高的妖怪,普通不敌,但遇着功夫高强的人,他们便处于下风。 王玄之越想脚下的惊鸿,几乎要再一次突破极限,若真有他想的那般好,此刻都能遇到回头的陈夷之了,好兄弟的功夫和作战能力,他最是清楚,只怕遇到的是比那长蛇更棘手的对手了。 道一灵力充沛,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很是轻松,如履平地的飞奔着,但见前面的人一次快过一次,她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急,远水解救了不近火,只希望那个傻子不良帅,还有一口气在,她都能把对方救回来。 飞奔中的两人,默契的都没有再交谈。 可两人的身影,看得出来他们的急切。 平日外出寻友,若是对方跑到这什么深山老林里头来住,铁定是要被人骂个半死的,不说人难找,便是路也难行,一路走来还有数不清的蛇虫鼠蚁,令人不胜其烦。 今日伦到他们在这山林间寻人,却没有这种心里,而是另外一种矛盾的心里,既希望陈夷之能将妖怪引到荒无人烟之地,又害怕他走得远了,他们来不及找到他。 已经快走过邑丰村的后山了。 道一他们还是没有见到,或者听到什么动静。 又飞奔了一段路,走出了那片密林,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崎岖不平的山峰,借着稀疏的月光打量,可见其险峻,山峰之后又是一座乱木丛生的林子。 两人奔至山脚。 打量了一下山峰,正要寻最适合攀登的地方。 道一手按在山壁上,感觉摸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一下子就糊在了她的手上,那感觉又黏又稠,沾在手上特别的不舒服,她还闻到了一股腥味。 她心中很是不安。 还是抱有希望,将手凑到了鼻子下方。 轻轻一嗅。 浓重腥气窜进了鼻子。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157 找到 腌笃笋里多出来的味道。 虽然是不小心被煮过的。 但依旧很熟悉。 她忙拉住要往上飞的王玄之,“安道,是人血。” 王玄之捻了一点也闻了一下,“我们方向是没有错的,若对方真的是妖怪,这血便是夷之的,得赶快找到他才行,”夜色下的玉面比平常更加的白皙,几乎没了血色。 虽瞧不见他的脸色,道一还是感受到了他的着急,好兄弟没有了一个,这一个再没了,估计王玄之离疯也差不了多远了,她还是出言安慰了他一番。 “安道,虽然夷之情况很急,但是我看过他的面相,不是个短命的人。”只是命里有些坎坷罢了,这些道一选择性的没有说出口,免得让人分心,更加的着急。 他一慌乱,万一找不着路了,那不是两人一起迷失在山林间,等真的找到人的时候,估计陈夷之的血已经流干了,所以她们这种人给人批命的时候,从来不将话说尽,一是防人逆天改命,二是防自己被上天收拾了。 如陈夷之这种便是了,若因她的口舌,影响了王玄之的判断,从而造成后续的一应结果,这便是将话说尽了的坏处,常话说做人留一线,这便是其中的一线。 王玄之心下稍安,仍旧是担心,缺胳膊少腿儿的,也是另一种性命无虞,若是那样的话,他的好兄弟是不肯苟活的,因为这会距离他的梦想越来越远,甚至是背道而驰。 一个身体残缺之人。 又如何又骑跨大马,纵横驰骋九州。 谈话的功夫,他们已经爬到了邑丰山的半山腰上,没多少间隔,便能闻到一丝顺着风飘过来的血腥之气,王玄之常年与这些打交道,自是十分熟悉,手腰并用的爬得更快了。 道一在九宵观的日子,几乎与尸为伍,也是熟悉得很,暗中用上了劲儿,也是在不断的增加攀爬速度,那峰顶距离他们也远越来近了。 黑黢黢的夜幕下,邑丰山峰上有两道影子不断的向上移动,远远望去就像是两只猴子在比赛,看谁爬得更高更远,最终登上邑丰山山顶。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 已经是未时末刻了。 两人终于登上了山顶。 山峰并不大。 道一甚至连噬梦虫都还没拿出,他两人的目力一览无余了。 同时,他俩也迷失了方向。 血腥味儿断在了山峰上。 她将噬梦虫拿在手中,照亮了峰顶。 山峰上除了一块往外凸出,喜欢观日又胆大,喜爱参悟的人,坐在上面,看着日出由另一个山头,缓缓升起,照亮整个山峰,是一个绝佳的位置。 不远处几丛草,不及人高,完全没办法藏人。 山上还长了一个根茎遒劲的古松。 古松下竟然还有人弄了一个石制的桌子,上刻了围棋棋盘,四方围了四条圆石凳子,桌子还放了棋子儿,想必是担心第一回来的人,料想不到此处能在此处与人手谈几局。 禅意十足,风雅高洁。 是一个登山的好去处。 这些东西都没有受到破坏,山顶连个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道一与王玄之两人在山顶,开始快速又密集的搜查。 她将噬梦虫扔在半空中悬挂,如同中一轮明月似的。 终于在石桌附近,王玄之找到了一样东西,“道一你看这是什么?”道一走过去一看,石凳子上插入了两根白乎乎的东西,入石七分,不消拨出来看,她已知晓。 “这是临行前,我交给夷之的豪彘刺。”两人又查看了其他三条凳子,空无一物,只有这一条石凳子上面有,其他的石凳子上还是原模原样的。 道一情不自禁的走到了山顶边缘,行至那块参悟石边上,豪不犹豫的站了上去,往下望去,山峰下的风,将她的脸揉捏了个遍,还有山峰下深不见底的黑。 她又蹲下身来嗅了嗅,这周围也没有血腥气。 她的手在参悟石周围摸索,边上长了一圈只有半尺高的杂草,她就在杂草从中挨个摸了起来,方才那个石凳子上的豪彘刺,看着不像是慌乱中射了,倒是故意留下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不止一个地方。 王玄之也去半人高的草丛里搜查起来。 两人又急,又不敢搜太快,生怕错过陈夷之冒险留下的信息。 “安道,我又找着了一支豪猪彘刺,”道一从草丛里拨出一支刺来,那头的王玄之也应着她“我这里也找到了一支,”是在草丛里一片大点儿的叶上子,叶子被射穿了,刺半卡在中间。 “三支豪彘刺毫无规律的扔在这山头,夷之是想向我们传递什么信息呢。”道一拿着三支刺,她一时有些茫然,这种危险的时刻,还留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信息,真的是太看得起她了。 王玄之却被她点醒了,“不,这不是没有规律的,三支豪彘的位置,呈一条直线起来,夷之这是在告诉我们,他藏身的地方,就在那里——” 那是—— 道一回看过去,竟然是参悟石旁边。 王玄之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准备从参悟石那里下去,“这是我们与文渊从就玩儿的一种游戏,自小我与文渊家里管得严,只有夷之家中行的是武将之风,走的路与我们不一样。” “每回我与文渊在家中待得受不了,便会按照一开始的约定,去夷之的家中,陈家的位置,正好与参悟石一样,被王崔二家前呼后拥着。” 人已经下了一半,道一又把他给拽了上来,“万一下面还有妖怪,你下去不是白搭一个人吗,”说完她就贴着山峰壁往下滑,像一只壁虎一样。 王玄之就看着她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了。 一时间呆愣在峰顶上。 道一滑了几尺开外时。 她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山风吹向她就有,山风偏离,腥味儿也淡到渐渐没有。 越往下,有味儿时就越清晰。 接近峰下一块半寸方圆的石块,她暂时落了脚。 终于,她察觉到了一股气若游丝的呼吸。 找到了! 158 昏迷 山风在呼啸,刮得脸生疼,尤其是春日入夜之后,还带着几分刺骨。 道一反而放缓了呼吸,仔细去听山壁内传来的声音,里头的呼吸时有时无的。 道一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里了,落脚处在山峰下几数丈的地方,拿出噬梦虫照明,壁面并不是石壁,而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口。 血腥味儿与呼吸,都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并且只有一个活人的气息。 道一赶紧往山洞口中跑去,就怕里头的人血真的流干了。 山洞内藏身的陈夷之意识都快丧失了,听到山洞口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想要拿起身边的红缨长枪,摸到了却握不住。 他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今日会丧命在此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陪伴了他多年的一杆长枪。 就这么瘫在山洞石地上,他如今已经再无力与对方拼命一战了,只盼望邑丰村的村民,都能够安全脱身,毕竟是他拿命换回来的呀。 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是妖怪,只能在仓促之下把它引开,来到了邑丰山上。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功夫产生了怀疑,难道真的只能学了道一的本事,才能在如今的长安城,亦或是整个大周生存下去。 还有安道指不定怎么疯呢,三人里看着他性子最是平和,正如安道了解他们,他和文渊也了解对方,接二连三的失去好兄弟,触及到了他为数不多的底线。 他有不输文渊的胆识、智慧、谋略,功夫也不输他,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不能使用,但是爆发出来的王玄之,或许比很多人都要可怕。 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好像看到了许多的人、事,家里那个不成才的弟弟,以后只能跟到和他年龄相仿的道一学本事了。 如此也好。 至于其他人,还有他一直藏在心底的梦想,反正他也不能活着了,下辈子再说吧。 可惜了,他还没娶媳妇儿呢。 就给福寿公主梳了头发,早知道少年慕艾的年纪就不欺负人家了,说不定福寿公主不死,他也有了姻缘呢,真是后悔呀。 陈夷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半阖着的双眼,已经无力再睁开,透过那一丝缝隙,他好像看到了黑黢黢变得明亮了起来。 是那妖怪要过来吃了他吗? 正是因为他习武,一身血肉比普通人‘鲜美’,那妖怪才会放弃邑品村的村民,想要先把他吃了,再回头去打牙祭。 只是伴随着山洞明亮起来,带着灯火的不像是妖怪,倒像是一直和他不对付的某人。 都说人在临死前有想见的人,他怎么可能想见这伙,真要想他还有两个兄弟,是哪一个不香了? 一直以来只是忌惮、觊觎对方那手本事。 害怕他接近安道有目的,暗中下黑手。但是那手摸骨探脉他是真想学!小娘子放心主动与你把手言欢的本事,谁见了不叫声好。 陈夷之有点儿想不明白,他心里现在只是有些认可对方而已,怎么就到死前念念不忘的地步了。 最后憋着一口气,彻底晕了过去。 道一见到地上的血人儿时,她快步走过去,地上的人不止眼珠乱串,他还念念有词。 地上的人伤得太重了,这也造成了她没时间去听地上的人在念什么,否则今日这人救或者不救,他可能成了一个历史疑难了。 道一见他彻底昏迷,立刻先往他的体内输入灵力,把命吊着,又画出一个之前给王玄之画过的止血符。 其实用处没有多大,聊胜于无,陈夷之的血都流得差不多,身体的愈合功能已经开始自动止血,符纸加快了这个过程。 但是他处于昏迷状态,一身内力耗尽至干枯的地步,自我保护机制也不太能运转开。 陈夷之因为内力耗尽,体力也全无,且失血过度,所以才会昏迷,他躺在山洞壁里,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失去温度。 此时血止住了,又有灵力在身体里流转,身上的温暖,让昏迷的人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道一撕了自己外袍,给他包扎伤口,不是不想用陈夷之的,就他两一言不合就干架的关系,实在是摸爬滚打之后,衣裳太脏了,用他的指不定就是害命了。 陈夷之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有在峰峦间的划伤,妖怪弄伤得地方,还有残留的妖气存在。 需要用驱邪符祛除,否则时日长了,妖气入体,就会变得更加麻烦了,从身体里拔出比从外部驱赶伤身体多了。 一番忙碌下来,命是保住了。 “呼……噜……”灵力的滋养,让身体变得逐渐舒服起来,陈夷之安心的打起了呼噜。 道一方要抹额头上的汗珠,声音在不大的山洞里来回循环,她就:“……” 这时她想起来,山上还有一个人更着急,问题是这人怎么弄上山顶,这真的是一个问题了。 白日里还行,夜里背着一个手脚长出她许多的人,又昏迷不醒的人,在山壁上爬行,这时一件危险的事。 道一见他没危险了,便走出山洞,来到洞口的那块小石头上,正要考虑是不是朝山顶大喊一声,以求上头的呼应。 一条在噬梦虫照耀下,更为华贵的紫色绳子便在她眼前跟着山风晃荡了几圈。 道一:“……不愧是寺卿,能想常人所想,解常人之急,就是这衣裳,等昏迷的某人醒了,一人赔一套吧。” 温暖流转在四肢百骸的某人,无端打了个冷颤,暖流这才重新回笼。 道一嘀咕了两句,便拉着绳子轻拽了几下,山顶的王玄之心里一喜,也扯了一下回应。 得到了双方响应。 道一转身回山洞,将陈夷之扶了出来,然后捆扎在紫绳上,她自己也是半扶半看着,免得在山壁上再撞出点儿伤来。 王玄之拖起紫色长绳,昏迷的人缓缓上升,道一也跟着一路向上。 一时只有山风在耳边回荡。 齐心协力的两人,半个时辰后,终于将陈夷之给弄上了山顶。 噬梦虫照亮了他起伏的胸膛,王玄之看了个清楚明白,也不再去探呼吸了。 两人俱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159 狗啃的…… 三人并排仰面躺在山峰上。 两人呼吸着料峭的山风,直到气息渐渐都喘匀了。 另一人则是呼吸平缓,噬梦虫还在他的身上放着,能清晰的让旁边的两人,看见他嘴角大大咧咧的勾起,似乎进入了什么美丽的梦乡。 道一侧过身正好进着,抽了抽嘴角,伸手将噬梦虫收了回来,那是上山顶时,为了更好的照顾陈夷之,特意将它放在陈夷之身上的。 此刻人都没事了,当然得把东西收回来了。 哼!他们关系又不好。 道一冷哼一声,又坐起身来,给舒服睡过去的某人把脉,“夷之性命没有大碍了,和安道你一样,回了长安城,叫家里做些补气血的,年轻人嘛,很快就能养回来了。” “现在是要找到那个叫杜康的妖怪,若是就在参悟石下面的的林子里,一时半会儿也伤不了人,可若是他走了出来,去了其他的村子,或者说县城,大开杀戒那才是场灾难。” 王玄之方才被扔在山上,又望向了黑乎乎的山下,他都来不及多想,愣怔一下,就将身上外面着的几层薄裳脱了下来,一条一条的编织缠绕,做了长绳扔下山去。 那会儿他没有多想,此刻稍有闲暇,他便想了许多东西,一人之力始终有限,能靠道一捉妖一时,靠不了一世,他们都是普通人,若是哪天万一人不在身边呢,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陈夷之这般的武林高手,今日都疲于应对,最终拼掉大半条性命,才能将妖怪引走。那换作一个普通人呢,又拿什么来抵抗他们?他身为大理寺卿又能做什么? 从濮阳回长安开始,路上遇到了八爪鱼,到文渊出事......到今日的邑丰村,每一件每一桩办的案子都是与妖怪有关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他既然是大理寺卿,又承了大周天子的命。 就应该做出一些改变才是。 “安道,你说我们现在要不要叫醒他?”道一说完了话这人没反应,又叫了王玄之几声,只当他被好兄弟的样子给吓到了,这才有些魂不附体。 王玄之打定了主意,便听到有人在说话,闻言,看了一眼越发睡得沉的人,他‘好心’的提点,“山顶风大,就这么任他躺在这里,恐怕容易风邪、风寒侵入身体。” “安道言之有理。” 一个正儿八经的懂岐黄之术,另一个习武也是略知一二的,两人就这么在山峰上,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有内力护体的人,此刻自然是多睡会儿,最为有益了。 “安道你拿着它,我怕瞧不清,扎错了位置。”道一在布袋里找了找,“咦,我的银针呢,怎么不见,要不就这豪彘刺吧,反正都是带针尖的,效果也差不多。” 王玄之‘关切’的问她,“豪彘刺对人体会有损伤吗?”着重在损伤二字上面,将字咬得特别的清楚,保证山顶上的一只蚂蚁都能听得清楚。 道一嘿嘿笑了起来,“这刺我已经炼制过了,并没有什么害处,就是会有点儿疼罢了,我当初想的是和人对招,只要对方疼了,肯定会破绽的,压根儿没想过会用在自己人身上。” “夷之从打摔摸滚爬的,一根针刺而已,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夏日的蚊子叮一下,豪彘刺扎了,手上连个包都不会起,不过是多一个微乎其微的洞,包扎慢些,伤口都不流血了。” 道一手里捏着三支豪彘刺,正是陈夷之留下的那三支,在噬梦虫的映照下,黑色的那头泛着油光,足可见其锋芒,她好似还有些迟疑,好像不太敢下手。 “青娘身上簪子扎出来的洞,都比豪彘刺要细上一点,真扎下去没问题吗?” 王玄之‘沉重’的点点头,“没办法,还有一个妖怪等着我们去追,现在让他这么睡下去,万一失去了妖怪的踪迹,再要找出来就如石沉大海了。” 道一‘深以为然’的赞同,“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只能对不起咱们的不良帅了,等问到了妖怪的行踪,他想睡多久都成,这山顶上又无人烟,又没鸟兽,甚至因为山高,蚊虫都绝迹了,太适合他修养了。” “安道,你将他的右手按住,万一因为疼痛,他乱起来,扎错地方,那就不是一个洞的问题了,”道一拿着豪彘刺在陈夷之的胳膊上比划,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手合适。 不知是春风过于寒凉,还是豪彘刺的针尖泛寒,陈夷之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手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朝着围着他手臂的两人行礼。 “唔~~~”陈夷之幽幽醒转,“这是哪里,我怎么会睡在此处?咦?安道你们俩也来了?” 两人默默的看着他演了一场戏,陈夷之也觉得有些尴尬,他赶紧同两人说,“安道,你们赶紧去追那个妖怪,我没事的,就我这体格现在就能去打两只老虎。”一边说着还拿缠着满是布条的手,拍了拍胸膛,清脆声响的同时,吃痛声也同时响起。 陈夷之这才发现,他自己全身都伤。 方才拍的那一下,到现在还疼着呢。 他倒抽着一口凉气,哎哟哎哟的叫起起来,企图蒙混过关,他早就醒了的事,“你们赶紧去吧,真的不用管我,不过道一那是个妖怪,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呀。” 道一看着他幽幽的来了句,“若不知晓是妖怪,我们也不会来到此处了。” 陈夷之眼睛突然瞪大,不可置信的说,“你们又没见过他,现在的道人能掐会算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他的眼里透着我真的很想学的欲望。 道一抽抽嘴角,“不是,是从他身边的东西判断出来的。还有就是——你的伤,让我更加确定是妖怪,连是什么妖怪,也摸得七七八八了。” 不止陈夷之,王玄之都好奇了。 “夷之这伤有什么说法吗?”王玄之又不能拆开好兄弟身上的布条,再去验一遍,被什么打伤的,所以只能求助唯一验过伤的道一了。 道一望着天上稀疏的星子,高深莫测的来了一句,“狗啃的.....” 160 诱饵 “什么?” 好兄弟同时怀疑他们听错了。 一个是本来就受伤了,另一个就是纯粹的就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道一却是绕过了这件事,“关于妖怪身份的事,咱们回头再细说,你说先先将妖怪引到了什么地方,我们现在要尽快的将它找出来,以免它逍遥法外。” 陈夷之也收起了不正经,虽然正经起来,也没有多正常,“我当时与它在邑丰村正好碰上,它要抢一个良家小娘子,这事儿我哪里能忍,当场就冲了过去。” 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儿,别的方面不提,这货真的是对小娘子有了执念,他对自己到底是有多不自信,才觉得自己找小娘子万分艰难。 “说重点!”二人异口同声,牛什么时候不能吹。 陈夷之委屈,他的英姿还没说呢,好歹记着正事,也没敢太过仗着伤体作妖,但也趁机加了几句,“那妖怪与我过招之后,见我功夫奇高,便也露了真本事。” “这妖怪的修为比之前的长蛇还厉害,我见不敌又是在村子里,不敢大意,便引着它跑,它一边舔嘴着眼里冒着绿光,说要吃了我,一边跟着我就跑了。” “我将轻功运到极致,永远与它只差一步,”陈夷之的面色有些灰败。 那妖怪只是在戏耍他,所以才能有机会跑这么远,待上了山顶,存了抱着一起死的心,被对方察觉,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最后佯装被它打下了山,才险险躲过一劫。 他将这份心思掩藏,但在场的几人,哪个是笨的,也都没点明。 “到了邑丰村,那妖怪只当我真的掉到了山下,跟着就跳了下来,看来我的血肉真的很好吃呀,妖怪都不怕死的跳就下去了。”陈夷之兀自回味着。 道一已经在参悟石边上打量了,又抬头望了一眼两人。 王玄之:“它是杀害青娘的凶手,本官乃是大理寺卿,一定要亲眼见到它伏法的,放心我不会插手你捉妖之事——”除非万不得已,他悄悄摸了腰间骨笛。 陈夷之依旧躺着,他望着天上的一闪一闪的星空,天上很黑,但总有几颗星星在闪,即使光芒微弱,也在努力的闪烁着,星空下的人们抬头便能看见光芒。 “那妖怪对我这么感兴趣,我不去的话,它怎么会现身呢。”两人又在暗夜下齐齐翻了个白眼儿,说得他俩的血肉不鲜似的,说不定他俩更好吃呢。 噬梦虫忘记收了,陈夷之看了个正着,但他不管呀,捉妖的事怎么能少了他,“我保证不给你二人拖后腿,身上都已经不疼了,真的——” 他又要往身上拍,两人都怕他就在山上,就这么把自己给捶死了,赶紧齐齐出手拉住他。 最后定下三人一齐去。 沿着陈夷之记下的,那妖怪最后消失的地方,他们下了山之后,便到了那片密林里。 密林是一片相当于一片死地。 唯一的活口,是面朝着一片湖泊。 三面环山,翻过山之后,再走一段,都各一个村子。 由于密林难出难进,都是乘着船过湖泊才好进去,林子有什么也不清楚,村民一般也不到这里来,曾经有人不信邪去过,都是再无归期。 所以这片密林又叫不归林。 不归林很大。 在一座山望向另一座山,都只有巴掌大小的山尖。到了山底才是真的一眼望不到头,能看清眼前尺许已是不错了。想要在这么大的林子里,找一个修为深浅尚不知的妖怪,更不是易事。 道一见裹得像个粽子的某人,不由啧啧起来,“不良帅的用处果然非比寻常,若你不跟着下来,我二人指不得要打猎弄点儿血腥,再不济只能自己放点儿血了,哪有现在这么方便的。” 陈夷之一呆,那啥,不是,他就是想跟着来,什么好吃之类的,他承认虽然也有一点点,可真的不是这种用法呀,他能再自己爬回去吗。 答案是不可能的。 王玄之二话不说,走过去就将好兄弟给拿捏住了,避开了所有的伤口,架住的地方全是一身好肉,他看着道一说,“要揭哪一块布,道一可以动手了。” 陈夷之:安道,你变了! 道一没想到端方的人虎起来,是这么的可爱,她咳了咳,“安道,大可不必,我弄个符在夷之身上,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传出去,还有他一身的肉香,放心吧,非妖怪不可闻,其他的野兽不会来的。” “好,捉妖的事,你说了算,”王玄之镇定自若的将人放了,仿佛方才不是他做的一样,甚至掸了掸衣裳,就像是刚才碰了什么不对劲的人似的。 陈夷之就要跳脚,一张黄符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疑惑的指着手上的黄符,“你不是会灵力画吗,怎么还用这个多麻烦,贴我身上也很傻的感觉。” 道一瞥了他一眼,“灵力于我,同内力之于你们,是一个道理,我可不想因为力竭,也被打得半死,到时咱位三人,只能一起埋骨于不归林了。” “不归林的名字起得真的不错。” “哪里不错了,这么的不吉利。” 道一嘴里念念有词,手上的符纸开始发热,待到念词毕,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度,这让陈夷之感觉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黄符上红色朱砂画的符纹,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归林吉不吉利,要看怎么用,如果今日那妖怪来了,被我们葬送在此地,岂非是福地耶。”道一反驳得非常有道理,王玄之忍俊不禁,轻轻的笑了,大家都还活着,还这么鲜活的拌嘴,真的是太好了。 陈夷之还要再反口,对方说的都是诡辩。 道一朝二人比了禁口的手势。 王玄之立刻带着陈夷之往一旁去了。 那是提前弄的一个阵法,退进去之前还将那黄符撕掉了,血腥味儿只在走到近前,才能闻得见,两了隐了身形,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观察着四周。 道一站在原地没动。 “桀桀——真是美味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不归林的上空响起。 161 生气 道一像是原本就生长在,不归林的树木一般。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无风依旧纹丝不动。 只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竟然比之前那个人还美味,这么看来让他跑了也不是个坏事,帮忙带了个这么好吃的来,上天真是带我不薄呀。” 三人甚至听到了涎水直流。 “狗东西而已,装什么大蒜。” 道一冷冷开口,打断了那故作高深,又弄得恐怖如斯的声音。 寻常人即便进了林子也要被吓得不行了,正常人即使是白日里都不会来,更别提夜深人静时了,大晚上的来这不归林,简直就是找刺激的。 不归林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随后便是密集的杀意袭来。 如同天罗地网,铺天盖地。 一群夜鸦,猛然跃出树林,飞至不归林上空,四处逃窜。 反应不够迅速的,剩下的只有一具尸体。 “安道,你说为何这妖怪,不能接受别人叫它狗东西,它本来就很狗呀。” “换作是你,被人叫狗东西,尤其是在耍威风的时候,能受得了这等侮辱?” 陈夷之:“!” 王玄之抽空瞥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另一边,他问陈夷之,“我们考虑不应该是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叫它狗东西,而是为什么道一叫它狗东西。” 除了引走这个妖怪,陈夷之自打回了长安,跟在好兄弟身边,逐渐的放弃了脑子,此刻乍然被问,他脑子有片刻的空白,旋即便反应了过来,“说明这妖怪与狗有关。” “只是我见过它,长得人模人样的,也难怪那个叫姝娘的掌柜娘子,被他给弄得五迷三道的,那种风情万种的,也只有这人才能入她的眼了。”陈夷之选择性的忘记了自己差点儿被调戏的事。 王玄之反问他,“你见过的哪一个妖怪,变成人类之后,还和从前长一样的,就算是变成你熟识的人,不仔细留意,你如何晓得他依然是从前那个人?” 扪心自问。 将来如果有妖怪变成他熟悉的人,他当真还能认出吗? 这一刻,他也没有答案。 将来遇到了,或许他才能回答。 陈夷之又想到了福寿。 暗叹一声,便不再作声,只留心前方。 道一为做活方便,着男装那一日起,便穿的是?褐,此刻她轻摆双手,像是在空中随意比划了两下,浓密的杀意顿时消散于无形之中。 “出来吧,狗东西。”道一心情很不好,她的鼻子已经没办法好好的呼吸了,这个妖怪浑身散发着冤孽的气息,恶臭熏天,他害过的人绝对不止青娘、还有姝娘一家。 一个文士模样的儒雅郎君,缓缓现出了身形。 他漫步于林间,手拿白折扇。 倘若不是在不归林,也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而是行于长安城任意一条街上。 这位郎君都能吸引一定的目光。 然而。 就王玄之与陈夷之两人来说。 从来都他们吸引着旁人,哪曾围绕着别人转过。 道一眼里只有它头顶上的森森黑色,以及周身像污秽一样的冤孽,她似乎能听到那里面的不甘、怨恨......种种负面情绪堆积在一起。 “小道人你真的很美...味~”文士打扮的妖怪,一手拿着折扇在另一只手上拍打两下,露出自认迷人的微笑,也说着意味深长的话。 道一眼睛微眯,这个妖怪让人感觉很恶心。 并没有强到能一眼看穿她的真实身份,但是看她的眼神,让人想起了长安街上,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想要强抢民女时差不多,但她现在可是男的! 她还听说过,有些人有特殊癖好。 未曾想这妖怪,也是让人恶心到吐。 她吸收了豪彘、橐蜚的力量,已经在突破玄级三级的边缘,眼前这只妖怪修为在玄级三级,观其外溢的灵力,并非是顶盛,她只要应对得当,是可以战胜的。 修为比她高,只要想想,浑身的血都热了。 能够合理合法,无须有任何的顾忌。 道一的灵力甚至都有了波动。 “狗东西,咱们今日就看谁吃了谁。”话音方落,道一的双手之间,紫光大作,“急急,斩邪!”雷符应声而去,直奔那个儒雅打扮的妖怪。 儒雅妖怪将手中的折扇一扔,急忙闪避,哪知紫符上面加了追踪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它赶忙改变了策略,蓄起一身灵力,将雷符抵挡了下来。 道一也没想一击即中,对方高他一级,这一手已经能看出几分深浅了。 她手上一直没停过,又是一个符印扔了出去,“束缚,去!”绿色的符纹在夜空下,极是好看,儒雅妖怪也看呆了一瞬,然后它就被捆了。 道一感受着束缚术之间的流转,就像是什么也没捆住,她心下大骇,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脑子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的跃出了很远。 与此同时,她方才待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紧接着一道绿色的灵力,追随着她的身影,在林间穿梭。 道一这才明白,原来对方擅长木属性的灵力,她的束缚术用在对方的身上,简直是小巫见了大巫,儒雅妖怪的木灵力像一条鞭子一样,跟着她满林子的窜。 它甚至很轻松的说起了话,“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停手,与我在此共度良宵,我便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先前的无礼了。”至于另外两人,它完全不着急。 道一回应的只有一个白眼,以及那句,“狗东西,作为一只狗,你就不要想人类的东西了,那不属于你,想太多了,容易遭到天谴的。” 阵法中。 王玄之取下了腰间的骨笛,咬破了食指,鲜血缓缓流入骨笛里,他将骨笛放在了唇边,清远悠扬的声音,在不归林里徐徐响起。 陈夷之只觉得笛声分外好听。 阵法外。 声音传过来的同时。 道一觉得有一股力量,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与吸收灵力不一样。 这股力量,让她的能力,在相应的等级里,能够得到完美的发挥。 玄级二级的修为。 可全面爆发。 162 团体 《照花》响起。 道一便听出来了,这是《凤鸣诀》里的曲子,下水镇交给王玄之应急,书赠有缘人,她不会吹笛,这书合该交给他,但是没想到因这一本谱子,总是令对方伤身。 这因果得算在自己头上了呀。 道一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那妖怪的话听听就得了,她自己都没上心,没成心吹笛子的人生气了,否则不会贸然出手的,当然了别人这是维护她,是一番好意。 她也不能逆了这番好意,去责备对方。 错的是那个狗东西,又不是他们。 眼下既然有助力,那便要速战速决了。 她还记得。 骨笛威力越大,王玄之付出的越多。 为了不想一次性背着,两个流血过多的人,爬一次山顶,然后下山到邑丰村,她得好好努力了,赶在王玄之大出血之前,解决掉眼前这只狗东西。 “狗东西,看看这是什么!”既然带豪猪刺的束缚术不行,那么带上了毕方火的黑幕术呢,这是道一方才想到的,尤其是对方属木,擅使木属性的灵力。 一手长鞭甩得,宛若贵女‘撒娇’。 木能生火,正好为沉寂许久的不归林添一把火焰。 妖怪的儒雅面皮顷刻消失,他惊恐的看向道一手中的小鸟,自家妖怪知道自家事,妖怪之间也分三六九等的,那只小鸟属神兽,他们虽也是罕见的妖怪,但到底比不上这份血脉。 尤其是神兽,在一个人类的手中。 整个长安城的妖界都传遍了。 “你是大理寺的那个道人仵作!”那妖怪面色大变的叫道。 三人闻言皆若有所思。 长安城妖怪之间的水很深啊。 道一拍拍小毕方的脑袋,“小胖子醒醒,干活了,”小毕方睁眼就听到了这熟悉的话,下意识的吐了一口火,“束缚,去!” 这一次的束缚术,不止带刺,还带着真正的火,有王玄之的笛音帮助,能使出七八分力,如今能发挥十成十,将妖怪围困在其中,它的灵力使出来,接触到束缚术,便是给对方添能量。 妖怪被困其中,它怒骂道:“小道人你快放了我,如此滥杀我们妖怪,长安城里其他的妖怪不会放过你的,你只要放了我,我要是好心就帮你求情。” 回应它的是道一的另一记火球,“黑幕,去!”流转着毕方火的黑幕,砸向了被困在束缚术里的妖怪,一点火星瞬间扩大成了一个火笼,将妖怪困在里面。 火笼在逐渐缩小,里面的妖怪有了压力。 从一开始的谩骂,到最后变成了求饶。 直至最后,声息全无。 道一却是皱起了眉头,总感觉遗忘了点儿什么。 她将灵力收回,所有的符咒术法,也同时撤销了。 那被火球困住的妖怪,烧过之后的妖怪,连个皮毛都没剩下。 皮毛,糟了! 道一大喝一声,“安道、夷之小心。”与此同时,阵法里的笛音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两道身影,被绿色的‘鞭子’缠住了脖子,高悬于空。 “小道人,看来还是我技高一筹呀,你若是现在答应,我也可以放了他们哟,”妖怪得意的看向了道一。 道一死死的盯着被抓住的两人,妖怪也看向了,两张开始有些涨红的脸,但见他们连一丝畏惧也没有,又特别的生气,分出另一条‘鞭子’,抽在了两人的身上,尤其是那两张好看的脸。 不知是出于想折磨三人的心思,还是怎么的,他并没有立刻见血,只是抽了几下,两人的脸便肿了,道一此时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喂,狗东西,你是不是傻,他们和我同为男子,我凭什么为了他们,跟你这个妖怪去过日子,”见妖怪傻眼了,她又说,“我们三人只是偶然齐聚在此,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你便是杀了也没什么。” “可如果你回答我另一件事,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喜欢上你了呢,”道一表面上说得风轻云淡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都快掐出血来了。 妖怪好奇的歪着头,又看了一下上头的两人。 既然这个道人不爱这两张脸,就先留一留,晚点收了小道人,再慢慢享受这两人的血肉吧,毕竟其中一人的血肉,是真的鲜香,它都快忍不住了。 “你想知道什么?”同时将两人放了下来,但‘鞭子’一直将两人缠绕着的,只有有动静,就能立刻把他们再抓回来,立刻杀掉也行,只是到时就不太新鲜了。 道一眨着无辜的双眼,“方才你可是真的被我困在了火中,但是因为你的皮毛烧不透,这才给了你逃出去的机会,又用你的木属性灵力,与不归林的树木融为一体,然后潜进了阵法中,捉了这两人,是也不是?” 妖怪显然不明白,她这时候问是什么意思,但对方三人合在一起,都打不过它,这是经过实践得出来的事实,所以没有犹豫,它就点了点头。 陈夷之悄悄握紧手里的银枪,即便是‘被抓’,银枪也同他一起,被捆在了‘鞭子’里,此刻只消一个暗号,他便能带着自己的伙计,杀出重围。 王玄之的骨笛在‘被抓’时,他便顺势扔在了阵法里,那是妖怪的骨头所制,最后不要在这种情况下,落在对方手中,容易生出意外来。 他不能随意动用内力,但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还是可以的。 内力缓缓的流向指尖,正好是那一只被咬破的食指,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鲜血在此刻变得更加活跃,它们像一条绵绵不绝的溪流,向伤口外流去。 道一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遗忘的东西是什么。 妖怪等着道一主动投怀送抱,忽然它的鼻尖怂动,什么味道好鲜美,像狗一样到处嗅,最后定格在王玄之流血的指尖,它嘴角流出了涏水,想吃! 什么共度良宵! 那都是不入流的鬼话! 吃上这等鲜味! 才是正经的! “就是现在!”道一疾喝! 163 谿边 趁它被王玄之的血引走了注意力。 道一的火球瞬发而至,烧毁了捆住陈夷之的‘鞭子’,他拿着长枪腰肢向后,长枪也在顷刻间伸出,直刺那妖怪的身体,刺出了一个小口子。 妖怪怒喝一声,就要拨出银枪。 随着银枪而来的,是道一的雷符咒。 通过银枪钻入了它的五脏六肺。 趁它病。 道一又一个火球,解开了王玄之身上的‘鞭子’。 陈夷之早就已经凌空一跃,飞到了道一的身后。 王玄之被解开了,他侧身闪避发狂的妖怪,又一次跳到了阵法里,那里有他的笛子,拿好笛子之后,使出惊鸿,又飞出数尺远,悠扬的笛声再次响起。 道一再次使出了束缚术,只是捆住了对方的双手,使其不能拨出银枪。 雷符咒才好顺着银枪,接二连三的灌进去。 皮毛既然这么好用,那便留着给有用的人。 不止如此,雷符咒加了许多的东西。 毕方火流淌在每一条符纹里,虎蛟之刃的锋利程度,她试过在有它的情况下,与陈夷之的银枪对仗,纹丝不伤,其锋利程度可见一斑。 再加上豪猪彘,虽然不具备毒性,但是它主伤、杀,其破坏力不可预估,还有橐蜚能增强雷符咒的力量,已经不再是最初的雷符咒了。 这只妖怪只比她高一个高级,皮毛厚实烧不透,打不穿,是它们种族的天然特性,但内里有如铜墙铁壁的妖怪、人类,世间罕有,除非他们今夜特别的不走运,刚好遇见了。 妖怪的哀嚎声,在不归林里惊起了一片动静,这次可不比先前的虚晃一招,是实打实的痛到了心底。 被火焰包围的妖怪,别说维持那张儒雅的脸了,身形已经不似方才高挑的人形,长风玉树,身姿飘然,如今只有一个弯腰驼背,浑似一只狗样的曾类。 道一仍不停的往妖怪的体内放雷符咒,每回都是几个术法合在一起,有针刺、爪抓、毕方火烧、小型雷击,兼之王玄之笛音不停,雷符的威力是她此时修为鼎盛。 这些同时在妖怪的体内动作,光听它的声音,不停的变幻着,便能知晓有多惨了,夜鸦已经不从上空路过了,远远的便绕了路,连不远处闻腥到王玄之血味而来的野兽,也绕道走了。 妖怪被束缚术困在原地,想要挣扎都不得。 它只能像一条火蛇舞起,又宛若风吹湖水,掀起的皱纹。 风远行,水渐平。 道一输出的灵力,感受不到一丝活物的气息,她又烧了一会儿,才中断了灵力持续输出,束缚术也随之退去,现了原形的妖怪皮毛仍如原样。 她走过去拨出银枪,枪身经过火煅,变得更加闪亮,一双眼睛在枪身都映照得分外清明,她眨了眨了眼,不着痕迹的摸了摸长枪杆,真是一把绝世好枪,好想据为己有怎么办。 王玄之自远处归来。 一身内衫白衣,也能穿得潇洒,他翩然落地,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一切都映在了长枪里,教道一看了个分明,她的呼吸下意识的就放轻了些许。 长安城里那些话册子上,写的惊鸿一瞥,不外如是也。 王玄之为了要配合道一灵力控制吹笛,十分精力有十一分都在她的身上,此刻仍有十分在她身上,这番变故自然没逃他的双眼,他不禁展颜摇头失笑。 那一笑,双眼盯着银枪的某人,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陈夷之见用不着银枪,便走过去从道一手中直接抽走了,他看到了某人的‘觊觎’,那‘色眯眯’的眼神,同登徒简直是一模一样,还是早收回自己手中安心些。 银枪镜像的古怪气氛,也随之不见了。 三人围绕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妖怪。 陈夷之终于想起了,方才在阵法里两人的谈话,那妖怪兴许也狗有关,此刻看着与狗的长像区别真不大,“这是什么妖怪,长得与狗几乎没什么两样?还有你们怎么知晓杜康是妖怪的?” 问的是两人,看的却是道一。 道一蹲下身去背对着王玄之,夜色下的她脸还有发烫,方才她竟然看着呆了,每日都见过的人,竟然有一刻垂涎,此刻她有点儿不敢直视对方。 就着这热头,她去摸了摸妖怪的皮毛,“之前我还有些不确定是妖怪,只觉得惠兰耳熟,后来我们在与你汇合的路上,我想起来了,此花是这个妖怪山头很寻常的种类。还有方才它脱身进阵之后,我才真正确定的它的真身,幸好你们听到我的喊话,配合得那么默契,否则今日有得头疼了。” “此妖怪的皮毛铺在身下,可以免受毒热恶气的侵袭。” “你们可曾听过,《百妖谱》上有的记载,【有山名曰天帝之山,上多棕、枏,下多菅、蕙。有兽焉,其状如狗,名曰谿边,席其皮者不蛊。】” “这只像狗的妖怪,叫谿边呀,它们不是应该在天帝之山吗?”继明白为什么叫它狗东西之后,陈夷之又不懂了,好好的山头不待,它下山做什么? 在山头指不定是个山大王,多么的自由自主,它跑人群里做什么?是因为同类长得不好看,所以只看得上人类的小娘子?可这也不对呀,那豪彘在长安待了两年,都没个后代。 它们这是为哪般? 王玄之却将他带到了一边戒备了,这种情况他看过很多次了,这是要看妖怪的过往,或者说残存的意识,也可以是它的执念,答案便在其中。 由于时机不对。 此事目前只他二人知晓,他认为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有这种能力的人,都会为人所忌惮,也会被人觊觎,对道一来说并不算是好事。 只要将‘查出来’的事,告知夷之,无须告诉消息的来源,对他们双方来说都一件好事,道一的秘密能保住,夷之也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道一屏气凝神。 眨眼之间,天地骤变。 浓郁的黑幕,换成了倾泻似银河的瀑布。 瀑布声势浩大,一泄千里。 她不费任何力量,便飞到了瀑布的源头。 上面什么也没有。 不得已,复又返回原地。 顺着瀑布而下。 直到听到不同于水声的声音。 ——— 164 天帝山之祸 “汪汪——汪汪——” 一群和狗叫类似的声音,随着她往下游走,也由远及远,离她越来越近了。 道一看到先是看到被叫声,吓飞走的一群鸟,长得很像鹌鹑,但细看又不是,若是它没记错的话,这是天帝山上一种叫栎长得像鹌鹑的鸟类。 食用之后的功效嘛,咳咳,不良帅最是清楚,毕竟是亲身体验过的。 一路走来。 她在山上见到了许多的棕树、楠木,山下则有许多的菅茅和惠兰。 此地便是谿边生活的地方,宛若世外桃源一般的世界。 谿边正成群结队的玩耍。 有数十只谿边都在草从中,低着脑袋在草从里拱来拱去,前肢用力的在刨地,像是在扒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玩儿得不亦乐乎。 道一眯着眼瞧去,这一片草地,很是眼熟。 与书上记载的杜衡几无二致,《百妖谱》上写谿边生活的天帝山中,还有一种药草,正是杜衡,它的形状长得像葵,叶圆形,稍皱缩,绿色,散发的气味与蘼芜,也就是川芎幼苗的气味很相似。 此味草药。 可以走马,食之不瘿。 道一饶有兴趣想再走近一点,看一看谿边在杜衡草丛中找什么,谿边像是感应到了她走近似的,渐渐的开始燥动起来,一身的修为可不得惊走妖怪么。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一群裹得看身形,连男女都分不清的人来到此处,她才发现自己误会了,过去的回忆里,她只能看其他的什么也不能做,对方的执念,也只能自己发现,而不是看一眼便知。 黑衣人的气势,旁观的道一仿佛都感应到了,尤其是身处其中的谿边,它们燥动不安的同时,也开始慌乱,朝那群黑衣人嘶吼,龇牙咧嘴的企图退敌。 能找到天帝山上,便证明黑衣人实力不俗,这点儿犬吠,如同蚊虫叮咬,不痛不痒的,完全不放在眼里,领头的人都没开口说话,只挥动了一下右手。 他背后的人黑衣人,如同蚂蚁大军似的,像谿边玩耍的杜衡丛袭去,开始疯狂的采摘杜衡,谿边完全被晾在一边,这是对它们乐园破坏,也是对它们的挑衅。 几乎一只谿边对付一个黑衣人。 从未在世俗生活过,没有经过浴血厮杀的磨砺,哪里是一群浑身带煞,宛若木头器械,没有感情的黑衣人的对手,很快一只只都被黑衣人杀死,鲜血流了杜衡药草丛。 黑衣人连擦拭都没有,便将杜衡尽数采摘。 待到采摘完了,还放了一把火。 那火与毕方火相似,但是道一没有正面接触过,也不是很确实,因为火势与小毕方的还是有些区别,燃烧过后,谿边除了流出的黑血被烧干了,尸体没有半分变化,嘴角的长须根根分明。 首领之人连双眼睛都看不清,但道一感受到了他的喜悦。 又是一阵无声的命令。 黑衣人像是黑潮一般,退了再聚复又再上。 由于谿边的皮毛坚硬,他们带来的兵器并不能剥离。 黑衣人的首领似乎有些为难,转念不知想到了什么,仍没有放弃带走谿边的想法,他又下了一道命令,这种谨慎的人,在无人之地,依旧没有说话,所以还是无声的命令。 有的人带一只,有的人带两只。 他们下山之前,又将杜衡地烧了一遍。 大火之后,寸草不生。 灰烬之下,痕迹全无。 道一真恨不得这不是回忆,而是就在她的面前,这样就可以阻止了,此地的杜衡残存的根须,几乎都没有了,也不知何时能再生。 为了杜衡药草,这群人就杀光了一个种族。 真的是太冷血、太可怕了。 黑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果不是山上的惨状,还有那一片灰黑,真的像一场梦境。 “呜~汪~”过了许久,久到道一以为杜康的意识只到此地时,一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声音,呜呜咽咽的传来,很快她就找到声音的来源,一只藏在瀑布下的谿边。 她突然想起,方才来时,见到所有的谿边在玩耍时,几只谿边似乎在躲迷藏,有一只小得几乎能让人忽略不计的,就悄悄的躲到了瀑布后面。 它的同伴遍寻未果。 直到黑衣人来,那几只眼神都没敢乱看,生怕被黑衣人发现,还有其他的活口。 这只弱小的谿边成了,肉眼所见唯一的活口。 它在天帝山上跌跌撞撞,想要将被烧毁的杜衡丛都扒过一遍,连了就依偎在灰烬上,夜里常常惊醒,应是做了噩梦,到最后它才发现,灰烬里连根皮毛都没有剩下。 又过了约摸五、六载的光景。 小谿边长大了。 它第一次幻化成人形,就是那群黑衣人的样子。 有了人形之后,它便辞别了天帝山。 但它不知的是,这副模样在普通人看来,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一对年老夫妻见到它,害怕得想要离开,它毫不犹豫的咬断了对方的脖颈,这个案子在长安城热闹过几日,前大理寺卿查出是狗咬死的,以此结案。 自从知道妖怪存在,王玄之便与她说过此案,想要听听她的意见,当时只说事后有机会,去那对老夫妻的坟边看看,有无执念再作打算。 未曾想,竟是死是谿边之口。 连着咬死了三波人,都在陈旧卷宗上,草草结了案。 谿边也终于反应过来,他这一身是去做坏事,才有的打扮,那教会它的是一个文士,也就是他拐骗小娘子的打扮,学的便是这位文士。 连名字,都用的人文士爱喝的酒名。 这是谿边唯独放过的一个人,见过他真面目的人。 许是有感恩的心,又或许是文士摸它脑袋的时候,让它想到了天帝山上,尸骨无存的父母。 他与文士不辞而别。 目的是要长黑衣人报复。 最后定在了长安城。 文士曾无意中说过,长安城最为繁华。 人来人往,包罗万象。 没有他找不到的,只要他想不到的。 可是来到长安城。 化名杜康的谿边,就遇到了一个难题。 ——— 165 为祸人间 发情期到了! 从秋日出发,中间走岔了道。 到长安里,已是春日。 它的发情期到了,根本无暇他顾。 杜康很是着急,它如果不解决发情期,就会变得很难受,说不定会就此身亡,但是它的同类几年前就已经全部没了,都是可恶的人类! 人类! 杜康的眼前一亮。 一位生得极为温婉动人的小娘子,走在长安城的街上,与身边的丫鬟说着什么,嘴角勾着浅浅的笑,佯似嗔怒道:“春泥,你这小妮子胡说些什么呢,仔细点儿我撕了你的嘴皮子。” 丫鬟躲都没躲,这点儿力道还没挠痒痒重,她嘻皮笑脸噘着嘴说道:“我们娘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定然要那潘什么安的,才能配得上你。” 小娘子面上起了红云,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甚至起了一层薄汗,旁边一个老嬷嬷点了她的额头,“你呀你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如今是什么世道,美貌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丫鬟也想起了宫中好美色的今上,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嬷嬷我知错了,小娘子你罚我吧。”她抱着那位小娘子的胳膊,晃啊晃的,小娘子的脾气温和极了,只是摇头失笑,“今后莫要在浑说便是了。” “嗯嗯!”丫鬟用力的点头,保证不再犯。 小娘子一行人从面前经过,带起阵阵春日百花香。 杜康闭上眼睛用力的吸上一口,再睁开一双眼满是志在必得。 可是人类的凶残,在它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不敢跟上去直接抢人,但是发情期撞上的第一人,他不抢到手过不了心里的那关。 一直惦记着那位小娘子,心里有了执念,于他的修为无益,将来如何学得大成,找那一群人报仇呢,如今仇人身在何方都不晓得,他应先安稳度过发情期才是。 寻思着方才小娘子与其丫鬟说过的话。 杜康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来。 他想起了教过自己的文士,那人满腹经纶,性子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就连穿着打扮方面,也自有一番风骨,令人瞧见便放下一些戒备,天时地利人和,还可生出几分欢喜。 事情与他想的一样。 一出英雄救美,小娘子芳心暗许。 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同意家中相看的婚事,一个暗夜与其私奔。 之后便是小娘子的噩梦。 父母遍寻不到的尸骨,如今在惠兰院的后院里埋着。 之前去搜查时,蒋七等人查过无人,为了尽快与陈夷之汇合,一个院子里有埋骨,修道之人是会有所发现的,而且那位小娘子,若是还是有执念,她在附近就能看到的。 她还看到小娘子失踪之后。 小娘子的家里,还有深情的未婚夫家,从未放弃过寻找。 她不免有些唏嘘。 杜康的发情期很长,一个小娘子哄骗成功,它尝到了甜头,又物色好了下一家。 一步一步尝到了沉沦的快乐。 在欲望的迷谷里,杜康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再也没想起来过,他家族的仇恨。 惠兰院里,白骨累累。 最近的邑丰村更是深受其害。 他们连上衙门告状都不敢去,如同河神娶亲一般,每年都要从村子里挑一人,或者数人不等,从前是生了闺女愁没儿子,如今恨不得全是儿子,生了闺女便是喜欢,也不一定能养到出嫁。 连小妇人都被他带走了一位。 那妇人的相公,去惠兰院要人,杜康将两人同时折磨死,也埋在了惠兰院里。 难过邑丰村的人不敢去告状,普通人如何能与妖怪对抗。 他们只能生活在杜康的阴影之下。 与他们地窖初见那会儿,见着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开始苦苦求饶,他们以为陈夷之败了,自己是杜康的同伙,又或者是杜康本人。 有关于杜康的一切,结束在邑丰山后的不归林里。 道一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杜康再也不必沉沦在欲望里,沉意识里的仇恨让它害怕,因为那群人屠杀它的全族,全族毫无反抗之力,自己一个幼崽成长起来,除了能在年龄上熬死对方,又能如何呢。 可那些因为他自私的欲望,永远不能再见天日的人,又该去什么地方诉说呢。 尤其是第一个遭殃的小娘子,深处闺中,哪里见过她甚至都来不及和家里人道别,连她被人设计之后,哄骗之下觉得这才是真爱,‘移了’真心,都没向家里人说过,只是无声的抗议。 最后做出了毁终身的事。 小娘子不知世道艰险,这并不是她们遇害的原因,有心谋划这一切的,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尤其是害得妖怪下山,来得人世为祸的。 其罪罄竹难书。 不过那位叫穗娘的小娘子,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名字。 “道一,可是还有什么问题?”王玄之留心不归林四周时,仍旧分了心留意她,此时见她双目有了神采,又有些呆滞,不免带了些担心在里头。 道一摇了摇头,“已经结束了,”见王玄之没有立刻追问与谿边相关的事,她顿时明白此时不合适说,遂也没开口的打算,又把银枪借了过来。 以银枪的锋利,切开谿边不是难事。 “这一身皮毛带回去,留着兴许有什么用,至于它的骨肉么——”道一也是一把毕方来将对方的尸骨烧了,不适合掩埋,只有如此处理最为妥当。 陈夷之借出了切割的工具,但是他连谿边的一根毛都没碰到,甚至有些云里雾里的,“这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 “我们回吧,邑丰村的村民,还在等着我们呢。”王玄之招呼两人立刻动身,他主动接过谿边的皮毛,拎在身上,走向了来时的方位,归时已经隐隐有了一条路了。 “安道,你可曾在哪里见过一位叫穗娘的人,”道一始终觉得这个名字很眼熟,似是不经意在哪里见过一般,若是在大理寺见过,那么博闻强识的王玄之定然知晓。 王玄之踩在软绿上的脚步一顿。 ——— 166 失踪案二 “若说这穗娘,光我知晓的便有好几位,你问的那位有可有什么特征?” 道一想了想,大概形容了一下她的长相,“爱穿一身鹅黄色,年龄在十五左右,长相很是楚楚动人,见到她就心生好感,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叫春芽的丫鬟。” “她失踪之时,是在六年前的一个夜里,身边没带任何随从丫鬟,而且是在自家府里。”在杜康意识里看到的残缺不全的经过,道一尽最大努力的回忆,不想遗漏细节的将事情还原。 有了这么全面的特征,便能将不匹配的信息都排除掉。 王玄之立刻合上了一位穗娘的消息,他先看了一眼全身都是伤的陈夷之,这才说了起来,“道一你可还记得我们查断腿案时,同你看过关于近年来的失踪案卷。” 道一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当时给她看失踪者名单,俱是失踪未被寻回之人,王玄之将失踪人口的特征都抄了一份,最后比对相似的,判断出与断腿案有关的信息。 还有一些失踪者,以各种离奇的理由报上了官府,曾经的官府自是不会往妖怪那方面去,最后寻人没个结果,好些都以亲人过于伤心,而胡言乱言报案结的。 全是推唐的结案陈词。 王玄之窝在大理寺官小一级,不能反驳上官的意思,自然只能忍着,到最后大周开国天子,打到了长安城外,由其父亲自开了城门,连给人骂一句的机会都没留,便带着妻子飘然出了长安,浪迹天涯去了。 后来由他亲自掌官大理寺,这才发现很多的案子,没头没尾,根本无从查起。 时过境迁。 有些人家早已经不在长安城了,要找到他们不是一件易事,但是寻着曾经的痕迹,也还是能找到一些旧人的,旧案新提,伤的还是亲者的心,因此要谨慎。 大理寺近来两三年,也结了不少陈案。 但仍旧有些多旧案,层层堆叠在案上。 穗娘的案子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两人要说着其他人的案子,因为穗娘子的案子时日久远,与断腿案无关,当时便放在另一叠失踪案里,在翻找的时候,她不经意的看到这穗娘的名字。 她依稀记得,穗娘的全名是叫,“安道说的可是那位叫卢穗的娘子?” 王玄之点头,“只有卢穗的失踪时,记录下来的报案详情,与你说的几无二致,连失踪时穿的衣裳颜色都对上了,若是没有错的话,她应当就是你要问的人了。” “她的失踪与杜康有关?” “没错!”道一确认他的猜想,又说:“惠兰院后院的地下,陈尸数具,皆是它这些年来哄骗的小娘子,其他的便是邑丰村的村民,如玉山村那般,每年都会被带走一个,或者数个。” 不归林的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仿佛吹进了三个的心里,将他们炙热的心吹得冰凉冰凉的。 道一的话有很多漏洞,譬如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他们三人,她从哪里突然知晓穗娘这个名字的,就蹲在地方摸摸狗脑袋,连穗娘失踪的细节都晓得了。 她甚至还能说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像极了话册子里,修真界里的搜魂。 或许这是九宵观的秘术。 这些又能如何呢? 他不知具体的内情那又如何。 总有一日,他的好兄弟会告诉他的,如今不说定然有考量的。 王玄之他知根知底。 一段时日的相处,对道一的为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不去细究其目的。 道一并无害人之心,反而一直在助人。 他们眼下要做的事,便是尽快赶到惠兰院,将长埋于地下的人,越早送回家越好。 此刻在这深山老林里,追究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委实属于本末倒置了。 陈夷之转身便向来时路奔走。 两人不远不近的追着他身后。 “夷之这是生气了?”道一不解,“难道是因为我没有说清楚,消息来源,害怕我用上了邪门歪道?”不怪她这么想,陈夷之从一开始就觉得她是邪道,没有明说,表达出来就是这个意思。 王玄之摇头,这两个人啊,“他只是想快些去救那些等待多年的人,他们已经被埋了许久了。” 道一察觉他有心事,“安道是否在想其他的失踪,也是同他们一样,被妖怪无声无息的害死了,无论人力怎么都查不到,只能让案卷堆积成山。” 王玄之点头又摇头,“有你说的这个因素在,但还有一个疑点存在,小娘子有一部分撞上了发情期的妖怪,那么身强体壮的郎君呢,他们不一定都是长得好看的。” 好看的郎君也有郎君喜欢,此事自古有之,不足为奇。 但是那种长相平庸,甚至有些崎岖的,那些掳人的是吃饱了撑的,掳到家中放着眼睛也伤得厉害,还不如门前一盘绿植来得养眼。 道一震惊的看向他,没想到你的是这样的寺卿,竟然也是个看脸的。 王玄之被看得不自在,用上了一点惊鸿,轻而易举的追上了前头的人,颇有种脚底抹油心虚逃跑的意味。 道一也将此事,放在了脑子里。 有闲暇便拿出来想一想,总有想通的时候。 进出不归林没有正常的路,只有原路返回。 道一情况是最好的。 王玄之放了血,但他有惊鸿在身上,爬起山来也比较容易。 倒是陈夷之的伤口,又有些渗血了,他的银枪还颇有份量,道一说要帮忙拿上去,他一副你要夺人心爱之人的抱紧了银枪,怕松了手枪就不是他的了,他愣是自己背了上去。 又是一通折腾,总算是到了邑丰村。 他们放出信号,不良人就藏在附近。 谨慎起见,不良人没有全部到。 只有蒋七和另外两个兄弟出来。 见到三人,这才叫了一个兄弟,把所有人都叫到了村子里。 王玄之简单说了惠兰院的情况,告诉诸人院内埋骨的事。 一行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惠兰院。 邑丰村也有被带走的人。 除了年纪大的,青壮都跟着过去帮忙了。 他们村子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亲人在。 ——— 167 重见天日 到了惠兰院,门户仍旧紧闭。 扛了锄头等家农具的邑丰村民,一人一锄,很快就把大门给砸开了。 不良人都在王玄之的示意下,站在原地没动。 这是给村民一个宣泄的机会。 他们如果插手了,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了。 长此以往,村民将事情憋在心里,不是容易生病,就是容易心里扭曲,甚至成为祸害人的人。 尸骨埋在后院哪块地,道一已经牢记于心。 带着众人便往后院行去。 后院不大,但是有了心里准备。 众人都觉得凉馊馊的。 尤其是夜里风多,吹过来更凉了,带着一股子阴凉。 邑丰村有几乎是家家都有亲人埋骨于此,是以,他们除了迎回亲人的喜悦,半点儿害怕的情绪都没有。 大理寺众人更是不惧。 道一把后院埋尸的地点,一个个指出来,连尸体的埋向都特意指出,不会因为挖掘破坏尸身,待做好标记之后,接着便为地下的一众冤魂做了法事。 邑丰村的青壮青年,便开始寻他们的亲人。 按照标记好的地点、方位、名字等。 众人一挖一个准。 蒋七等人在边上,帮忙准备放尸身的架子,瞧着一具又一具的妙龄女子尸身被挖,他们看道一的眼神有些微妙,他们几乎都要怀疑,这些人是她亲自埋下的。 被害人最早六年前,那时她才八岁。 长安城八岁的恶人,也不是没有,还不止一两个。 但当时正在九宵观里跟着师父学道,此事做不得假,道一的本事引人好奇,也让人忌惮、觊觎,自然早早便有人将她的事调查了个清楚。 她的师父、师兄如今行踪不明,但她们那段时间在九宵观,山下的百姓,是可以作证的,断没有时间到长安做下这么种种恶行的。 可她如何能准确判断出,尸骨所在的位置的。 不弄明白这件事,他们觉得夜里睡觉都不安生,但是让他们去问的话,道一脾气这么好,只要不涉及天机、本命秘术,应该都会告诉他们的,但是他们不敢去拨寺卿的老虎须。 不良人的疑问,邑丰村民也有。 但他们挖出亲人的骸骨之后,只有泪水两行,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事。 杜康不是一个贪财的,所以些人被掳来带了什么,葬下去身上还是什么,有特别舍不得的女子,他还会放一些陪葬下去,了却他的一番怜惜之情。 青壮们将陪葬留在了土里,他们不屑要这些,陪葬见证了他们的亲人受过的苦与难,多见一眼,都觉得不能吸呼,何况他们的亲人,也不会想死了还有那只妖怪的东西在身边。 随着骸骨一具具被挖出,惠兰院的后院宛若一个小型的乱葬岗,除了被邑丰村认走的尸骨,还有十余具无人认领的尸骨,这十八具已经全部化成了白骨,衣裳除了被虫驻过的地方,还能看出绣花、布的用料以及来源等。 邑丰村的失踪者,并没有报案,也无须去衙门销案。 他们抬着尸骨远行,队伍里的气氛很是低迷,仿佛天上的乌云,随着他们在移动,天光破晓,一缕朝霞,驱散了阴霾,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道一想,邑丰村的女子,唯一的执念便是再见一见亲人,希望他们不要像自己一样陷入绝境。也不愿意家中亲人为自己奔忙,反而累了他们的性命,她们遇到一生生命中中的恶,此生再无望。 晨曦送走了邑丰村一行人。 道一也默默的为他们祈福。 “寺卿,剩下这些尸骨怎么办?”蒋七等人将尸骨放在架子上,这才想起不知应抬往何处。 王玄之清点地上的尸骨,又把他们的名姓,与大理寺里的卷宗对上号,具是家中报过案的,“将她们先带回大理寺,她们的身份,皆在案卷中,届时通知家属来认领。” 有好些家中人,都已经不在长安了,这是一件很费功夫的事,不良人平时也爱偷个懒,贫个嘴什么的,今日却是一言不发的应下了。 不良人得了令,便开始行动。 道一却在此时,蹲在一具看着时日最长的尸骨旁,身上早没了骨肉,衣裳也最是陈旧,颜色几乎全部退却了,可看那具尸骨,似乎都看到了一个美人,静静的躺在地上。 美人的笑,仿佛就在眼前。 道一不止伸手,去触摸了一下。 那笑如花隔云端,可观而不可亵玩。 她的手最后落在尸骨,已经清洗过的头顶上。 那里还有一头乌发,经过水洗更显光泽。 道一以手作梳,为她将乌丝梳整齐,这才以去接触她的意识。 夏日闷热,主从夜里出来散凉。 春芽手里提着一个,雕刻着昙花的灯笼。 穗娘行在后面,昙花灯笼散发出柔美昏黄的灯光,将她笼罩在其中,影影绰绰点洒在四季园里,仿佛点亮了四季的花朵,一会儿在长廊里,一会儿在假山上,一会儿在小径里...... 趴在墙头的陆云,已经呆立了许久。 他就是想着二人婚期将近,想再多看几眼,他心中的姑娘,甫一趴上墙上,就让他看呆了去,直到春芽发现了他,正要呼救,却发现墙头那人有些眼熟。 春芽将昙花的灯笼照近,发现那张熟悉温和有礼的脸,她松了一口气,未来姑父的是非常靠得住的,即便他此刻趴在墙上,她也只替自家娘子高兴。 陆云被发现了,穗娘嗔他一眼。 他咧着嘴嘿嘿一笑,整人平添了几分傻气。 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的手像是被烫伤了一般,结结巴巴的说了句,“穗娘,你等我来娶你呀。”就飞快的下了梯子,没有发现卢穗似喜还忧的神色。 卢穗方走到瓜果藤下,那里的一架静悄悄的秋千。 她神色淡淡的与春芽说,“春芽儿,我们回吧。” 春芽一呆,“娘子,你不是就想来乘坐秋千吗,这才刚到呢。” 卢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很烦躁,乘凉已经不能抚平了。 她只想在园子里再走一走。 168 爱在心口难开一 夜里贪多了凉。 卢穗病了。 陆云听闻,心里急得不行,二人又是于礼不合,不敢擅闯深闺,白日里送了许多补身体的药,夜里他又悄悄摸到了卢穗的闺房门外,隔在门窗,与她絮叨了几句。 卢穗望着门上的影子,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到影子的主子,是一个谦谦君子,能得这样的夫郎,是她此生的幸运,但她始终怅然若失,待对方叮嘱过她早些歇息之后,那种感觉更明显。 翌日,她的病情加重了。 家里的大夫看过,还在外面请了大夫,都说是贪凉寒了身体,一夜过去,竟还多了思虑过重,心病还需心药医,找不到源头,只能就这么治着,折腾了大半个月才好。 明年夏日便要与陆云成亲,许是在筹备婚礼的事,陆云自第一晚出现过之后,卢穗的病‘奇迹’般的便好了,又将养了几日,这才彻底好了。 直到病好全了,也不见陆云出现。 卢穗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参加宴会,也不曾听过他的消息。 一个人好像就这么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一般,有时她在四季园里散步,偶尔会抬头往墙头上看一眼,墙角的茉莉花芬香扑鼻,木槿在月夜下更撩人,寒梅于冰雪傲然挺立。 满园子的桃花,再次盛开。 陆云仍不见人。 家里人偶尔提及婚事,卢穗淡淡一笑,心里的焦急与忧愁不为外人所知,平日里就像忘记了这桩婚事,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待字闺中的少女。 直到那日。 一切都变了。 那一日长安初见,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寻常日子里常有的事,长安城街头上与春芽的一回调笑,却给她带来了致命的危机,教她这一生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再多的不甘与怨恨,都在身边多了接二连三的‘邻居’,而渐渐平息下来。 穗娘将怨与恨抛开之后。 她才发现对杜康不是真爱,只是与英雄救美,那一刻的感动,以及日后,他与长安城的世家贵族子弟,截然不同的行径,让她颇觉耳目一新,认为杜康比长安许多人都有趣极了。 事后再回想。 那不过是杜康常年没受过教养,不懂礼数的无知。 当时的她,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傻子,还一头栽了进去,放弃了那个温和有礼,谦谦君子的未婚夫,无论做什么都克己守礼,但为了她偶尔也会不守礼一两回。 就在她整的整颗心,栽到了杜康身上。 逾时一年未归的未婚夫,陆云登门了。 并且带着重礼。 去岁她贪凉,便生了重病。 这让陆云很是忧心,便出了长安城,大江南北的为她寻找,不管是什么,只要能保护身体康健的东西,最后寻到了一方暖玉,今日便是来送礼的。 卢父、卢母,喜笑颜开。 卢穗的笑里带了些苦涩。 她不知,他亦不知。 陆云外出一近一载,人黑了也高了,没变的是他的性子,还是那样温温热热,觉察不出新鲜感,但是他就像是身边的每一样事物,无处在,又无处不在。 平常瞧不见,又割舍不得。 接过那块暖玉,春日不温不火,正如陆云的性子,可是为了她做了许多‘出格’的事,这一刻穗娘很想坦白的,但她贪恋那份拂面春风,它让心里痒痒的。 陆云将礼送到了,又多看了几眼心上的姑娘,嘴角噙着笑,面带桃李色,她整个人站在晚霞里,美得不像天上的仙子,他的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惊走天上来的仙子。 他的耳尖似乎又烧了起来,不用看也定与晚霞一个色。 陆云不敢再看,又想多看。 告辞之后,频频回顾。 快要出四季园,还撞在了月亮门的一侧。 实在是狼狈至极。 陆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卢家。 卢穗笑了起来,旁边的春芽看呆了去,“娘子,你长得真好看,陆郎君也生得好,而且对你是真的用心,你们一定能够白头到老的。” 她的未婚夫陆云,才是与她相守一生的人。 杜康虽带来了新奇感,可只有在跟前时,她才会乐得开怀一下,也是对方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博得她一笑,撇开救命之恩,完全是鸡同鸭讲。 两人一起上了茶馆。 她说茶香回甘,杜康牛饮一口,只道茶杯太少,不够解渴。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二人生活方式差太多。 就在今日,她真正的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既然明了心意,那便不要再左摇右摆。 救命之恩,不一定非要按话册子里的以身相许,若她没有心爱的未婚夫,或可一试,否则只能以其他方式报答对方了,将来她成了亲,也可以与陆云一同报答对方。 她的未来夫婿,是一个极尽温柔的人儿啊。 但凡是她所需的,想尽办法也会替她拿到。 她也会向陆云坦白,曾经因为英雄救美,而误会了自己心意的事。 今夜她便要去向杜康说清楚,往日里说的不满婚事,不喜欢陆云,那是因为她的不知足,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份救命恩人的感激。 深夜会外男,卢穗不敢带人,自己悄悄的从卢府后门,无人巡逻的墙角下,一个狗洞里钻了出去,她家不远处,那里有一株柳树,杜康正歪歪扭扭的倚在树上,毫无姿态可言。 卢穗深吸一气,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这才从容有度的往前行。 她正要开口。 发情晚期的杜康,见她身后并无人跟随,一把将其打晕,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借着妖怪的修为,躲开了长安城的防守,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蕙兰院。 一夜过去。 卢穗幽幽醒转,望着陌生的床帐,她不用动,也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多出的温热教她心慌,她只希望边上的是她未婚夫,可昏睡前的记忆,让她不敢面对事实。 她的慌乱,让杜康很不满。 从睡梦中醒来,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不是很爱慕我吗,既然如此,我俩先成了夫妻,又有什么不妥的。” 卢穗没答话,她双眼神无神的望着床顶。 ——— 169 爱在心口难开二 眼角的晶莹一滴一滴,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杜康从床上跃起,衣衫不整的她拖了下去。 嘴里还骂着,“现在装什么装,你说过今夜要与我私奔的,现在又装给谁看。” 不过是从四季园,换到了惠兰院。 卢穗的人生,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想与杜康说的事,现在也没了意义,这个男人的暴虐,现在才展露出来,她有些害怕,过了几日才小心翼翼的问他,“杜—杜郎,”压下心底的反感与恶心,她才能喊出来,“我想回家可以吗,家里人找不着我,会很着急的,我的母亲她的身子不好,我怕她出事。” 杜康毫无章法的靠坐在椅子上,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哦?可是那又与我何关,他们与我并无半点儿干系,便是死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人类——全部死了才好呢。” 卢穗瞳孔猛的睁大,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立刻就往门外跑去,心里有个声音提示着她,一定要出去,一定要跑出去,绝对不能留在这里,否则她一定会死的,再也见不到她的家人、她未来的夫婿。 杜康任她跑出了房门,穿过后院,又跑过前院,终于跑到了惠兰院的大门口,她已经听到了外头有人路过,在说话的声音,似是做了农活回家的村民。 她就要拉开大门求救,就发现张开嘴说不出话来,嘴巴已经被一只大手捂住了,拖着她距离大门越来越远,模糊在视线里,直至不见。 门外是邑丰村村民,一个中年男子一个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问,“阿耶,你有没有听到这大门刚才响了一下,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走快了几步,离惠兰院远了,这才回他,“元宝啊,这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家,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不是我们能干涉的,若我们今日去敲了那门,兴许你我二人便回不去了。” 叫元宝的青年男子无端打了个哆嗦。 父子二人,背着落日。 一同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们不知的是,同样的事情,很快便到了邑丰村头上。 “跑啊,怎么不接着跑了~”明明吐出的气息,是有温度的,可落在耳后、脖子的位置,卢穗却觉得,如同在冬日饮了盛夏的梅子汤,阻寒至极。 她不想哭的,可眼泪就是忍不住,害怕得自己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她几乎是绝望的看向了杜康,希望对方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放过自己。 可有些人,或者说是妖怪。 他是没有心的。 杜康没有理会她的哀求。 几日后。 惠兰院后院,多了一座没有碑,也没有坟茔的埋骨地。 她生前所遭受的一切,终于不必再遭遇,她算是解脱了,可是日日看着仇人在跟前,她那一口怨气,始终消解不下去,直到看到陆续的后来者,一个个以同样的方式‘陪伴’在她的身边。 她知离开无望。 也不想在死后,每日咬牙切齿的惦记仇人。 撑过她渡过睡在地底,度过六载悠悠无光岁月的,是墙头上的那一抹光。 卢穗无数次后悔,当时要是她再进一步,去摸一摸那把光,是否会与现在的结局不同,即便得了救命之恩,也不会让对方生心误会,让她再也摸不着自己的光。 她只有一点庆幸,杜康不是个贪财的。 将那块暖玉,一同埋在了院子里。 她也不知自己活下来的算是什么,全靠暖玉她才能活下去,可是她又触摸不到,只能每日依偎在暖玉旁,这样就好像距离那抹光更近一些。 道一取下了尸骨腰间暖玉,“你的魂魄经久不散,护着这一身执念,只为了亲口说一声对不起,”她又想到了九娘,灵光一闪,“或许陆云想听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你的心意。” “我可以助你与他再见最后一面,将你想说的话说完,”她捏紧了那块羊脂暖玉,“这是陆郎君送你的东西,里头含有他的心意,以它当媒介最为合适不过。” 卢穗头上的白雾,像是揭开了面纱一般,露出了其后的曼妙身姿,美得令人窒息,‘她’先是激动的晃动了几下,又优雅的行了一个礼,像是在道谢,片刻后又恢复了原状。 道一收好暖玉,又取出一张引路符,将其包裹缠绕起来,又在魂魄与暖玉之间,搭了一座桥梁,再点了一支引魂香,将尸身上的魂魄引出身体,连着着魂魄护着的意识也一起带了出来。 引路符吸引着魂魄,顺着桥梁,来到了暖玉之中。 道一输了灵力在里面,将暖玉里的魂魄蕴养起来。 灵力绕着暖玉的纹路,在里面流转,形成一个天然的阵法,卢穗的魂魄在里面能够得到很好的滋养,“此法虽好,但只能是一时,长期由活人佩戴,那人兴许会倒霉,也会折寿的。” 暖玉里的魂魄,在那刻便停止了流动。 许久,才有了回应。 道一做好这一切起身,这才发现不良人不见了,连后院里其他的十余具尸骨也都不见了,只剩下卢穗一具尸身,仔细听听声音都在前院里。 以及月亮门前的王玄之。 道一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翘,在她走到月亮门前,那份笑意都没落下,受到穗娘遭遇影响的心情,带来的阴霾,也都在那一瞬间挥洒干净了。 寺卿果然很靠谱。 有他在,后背是可以交出去的。 她行至月亮门,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打招呼,但她自己都没发现,声音轻了一分,生怕惊扰了门前的谪仙,“安道,卢穗的事情处理好了。” 王玄之颔首,他也轻声回话,“好,其他的事便交给我。” 月亮门外不远处,守着一个不良人。 王玄之着他去寻另一人来,将卢穗也一起带回大理寺。 看着忙碌的不良人,她眯了眯眼。 道一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叠黄符来,一人发了一张,“挂在身上,至少七日不要取下,过后将它烧毁,倒在家里的神龛里由神像净化,或者去庙里,由道人、和尚来净化。” 170 狼图腾 “小一师傅,这符纸起什么作用?”蒋七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道一:“她们生前都是好人家的人,但是无辜被害,不管被动还是主动,死后尸骨上有都比正常死亡尸骨,多了一份怨气,你们抬了他们,便是接触了这些。” 生怕他们误会什么,又解释了道:“这些事不是她们可以想就可以的,像你无端被人打、骂,心里都会不平稳,产生不满,更甚至是恨。” “她们死在了这里,一直出不去,由尸骨散发出来的东西,自己也控制不住,你们碰到只要就算是沾上了,生前她们不害人,死后被迫也不是她们想看到的。” 不良人心中的那微末的不满,顿时化为了点点怜惜。 并不是所有小娘子,都爱飞蛾扑火,很多的都是因为罪恶主动找上了她们,他们总不可能去怪罪人家小娘子,怪她们家世太好、长得太好,所以才会被人盯上吧。 这般想着,抬架子的手都轻了几许。 随着一具具白白骨抬出,偶有路过的人,被这惨象吓得热闹都不敢凑了。 道一三人上了马,卢穗等尸骨,就在他们的身后。 这一回他们不再策马狂奔,而是让尸骨安稳前行。 道一在马背上颠着颠着,终于想起了一件事儿,“安道,方才邑丰村青壮在挖尸骨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你在不归林里问的事儿?” 王玄之偏过头去看她,“你的意思是有人带着青壮,只是为了让他们干活?” 道一点头。 王玄之沉默了一会儿,他这才说道:“前朝失踪的有一些被充进了军中,后来他们都来衙门里销过案,但是另一部分,无论在何地,都没有任何的踪迹,那么他们被关在了哪里?” 陈夷之在旁边适时补充了一句,“军中就我所知的军队,里面的军人虽然有强制征收的,但没有以不明手段,掳进军中的,他们的身份没有可疑。” 道一也没办法回答,她觉得被弄去干活,还是受到邑丰村民的启发,论查案还是他们来,以失踪案来说,王玄之是受了崔文渊一案的影响,想偏了,以为都是妖怪下的手。 马儿慢悠悠的前行,时不时吃上两口官道两旁的草,背上驼着的人,他们有什么想法与它们无关,只要能吃饱,将人拖到地儿就好了,突然一只马背上的双腿一夹,吃着春天新鲜嫩芽的马儿,浑身的马皮一紧,它都做好了往前驱驰的准备,哪知背上的人又松懈了下来。 道一与两人说,“你们还记得青山说的话吗,他说那杜康的打扮,据我了解,与灭了杜康全族的黑衣人,是一模一样的,当是杜康作为一个妖怪不懂人事,学了他们的作派。” “这件事可以说是巧合,便另外一件事,我觉得太巧了些。” “什么事?”陈夷之的马都凑过去了几分,竖起了大耳朵。 道一:“......安道可还记得濮阳的王荣,杀死他的人,穿着与黑衣人也是一样的,”她努力回想着黑衣人身上显眼的特征,“我记得他们腰间腰带上,有一只狼一样的图案。” “狼图腾——”王玄之想了一下,他说,“我记得有一宗案子,也是前朝旧案,当时轰动整个长安城,是说永和坊一个大户人家,还与夷之一个姓,一夜之间,不留一个活口。” “据当时来报案的证人说,他当时打更路过陈家巷子,闻到里头熏吐人的味儿,好奇心驱使他去趴在陈家大门上,不小心便推开了大门,里头横七竖八、歪七扭八、死状各异的尸体,乱七八糟的鲜血,让那更夫,当场便软了双腿,最后爬出了陈家。” “找了最近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主人,亲自带了人过去查看,也是差点儿没吓晕了过去,最后被小厮扶着去衙门报的案。” “凶手来无影,去无踪,前朝办理此案的官员,怎么都查不到凶手,到最后还是一个在永和坊附近的常安坊里,有一个江湖人士,夜里闪得无聊,去屋顶上喝酒,正巧看到一行黑衣人。” 谷岓 “翌日,那个江湖人便去报案了,当时那人便说了,领头之人腰间的狼头,与狼头一同被记录在案的,还有那个叫裴玠的江湖人名。” “裴姓在长安城里也叫得出名,但那裴圿只是江湖人打扮,问完话之后,确定他没有嫌疑,衙门便将他给放了,此后再也没听过这人的消息。” 跨下的马儿,突然觉得它们嘴里的鲜草,它都不香了。 它们不安的甩着蹄子。 道一与陈夷之对视一眼,然后才开口,她说,“如今我们一步步的接近真相,知晓背后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有狼一样的图腾,还有黑衣人中,很多是从小便被拐卖的。” “我记得王荣也是。” 王玄之脊背挺直,望着前方的路,目光坚毅,“那群人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背地里躲着害人,但不管他们想做什么,目的何在,只要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他们成功的。” “还有我!” “加我一个!” ——— 惠兰院距离长安,十来里路,很快他们就到了城南安化门。 大理寺除了文吏,几乎全体出动了。 这事儿已经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晚出早归的,又带了十余具尸体。 搁谁身上不吓一大跳。 如今长安城里的说书的水镜先生等人,他们都不讲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了,免得整天被城里的人喷口水,说他们带坏闺阁里的小娘子们,让他们整天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天上下来的,凭什么看上你一个穷牛郎,凭你家有头牛,凭你家穷得揭不开锅吗? 富家千金,又凭什么看中你一个不思进取的小白脸,凭你长得好看,就要陪你一辈子陷在泥潭里吗? 所以他们现在改说大理寺的二三事了。 尤其是近来,大理寺的热闹,比哪里都多。 今晨运尸进城,那一具具的森森白骨。 他们又能脑补出来,好几本书呢。 待道一他们进城之后,背后的猜测不断。 有不想等待的,远远跟着,便到了大理寺门口。 ——— 171 彻查 藏在人群中看大理寺忙碌,被人群裹挟到了门口的官员。 万万没想到,长安城的百姓,好事程度日益严重。 他们现在是进退不得。 不经意便了瞧见不远处的明镜御史,正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若是发现他们就此离开,是否会以为他们对百姓的死活不关心,随便告一状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今日圣人不朝,只招了几位尚书议事。 这些个御史,真的太烦人了,圣人都休息了,他们还无时无刻不在他们跟前蹦跶,生怕揪不出他们的错来,他们容易吗,难得放个风,咳,有时间考察民情。 长安城里有几条主街道,多出一个美食摊子,他们不得在好吃,但不得不考虑,要将对方安排到另一条巷子里,就这么摆在主街上,逢权贵出行,不得熏一身味儿。 城里卖的吃、穿、用、度。 哪一样不需要他们明查暗访,再层层递交上去,由上官定夺。 他们正好闲逛,哦不是,巡视到了安化门,听闻那里最近妖怪多,貌美的更多,咳咳,凶恶的很多,他们也想为长安城的百姓出一份力。 结果正好赶上,大理寺卿带着十余具白骨回城。 也正好见识一回,那天性喜洁的寺卿衣裳不整。 小模样别提了,反正他们是不敢认的。 长安城的百姓,可比其他地方的人,有见识、胆识多了,他们半点不惧的围了过去,企图猜测出尸骨的由来,还有这些尸骨生前被害的法子,以及他们为什么被害。 可他们不知晓的是,他们的想法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大理寺案卷上写的,让人触目惊心。 有些恶行,只有你不敢想,没人他人不敢做的。 不良人木着一张脸,抬着十六具尸骨,穿街走巷,回到了衙门里。 道一与他们同行,在她的指导下,将尸体工整的排放在验尸房中。 陈夷之拿着尸骨身份,一一核对其家中资料,有在长安的,便要和不良人上门,通知家人来认领尸首,再将案件发生的详情告知其亲属。 王玄之到了大理寺之后,便随早早候着的钱小羊,回王府仔细梳洗过,又拿柚子叶、艾叶等物熏了浑身上下,这才抱着他的长笏,赶着快马,驱往皇城。 圣人接到禀告大理寺卿求见时,他正点着灰白的头颅,甚是惬意的听着底下几位老大人的争吵,去岁由于那长蛇的缘故,国库丰盈了一小点,几个儿子在外征战,蛮夷不敢来犯,大周日渐升平。 朕心甚慰。 圣人的好心情,随着王玄之的到来,一扫而光。 谷獘 几个老大人,为了人、为了钱争论不休,都因为他的说事,给惊得哑口无言。 “陛下,十六位被害的女子,如今均停在大理寺的验尸房,等着他们的家人上门,害死他们的元凶,乃是一只妖怪,已经被我司道仵作当场灭杀。” 圣人面色沉沉,此事虽是在前朝发生的,可这么多人被害死,任谁也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位,他都听过名字的,同为世家,他如何能记错。 他曾经想过让家中老二,娶了那个女子,不幸运的是对方早已定下了亲事,男方是山东陆氏的子弟,极为出色,亲结的是两姓之好,断没有拆了人家的说法。 “王爱卿,被害之人的亲属,你定要好生安抚,”又瞥了一眼下首老神在在的老头子们,他点了一其中一位,“正好卢尚书也在,可与他商议。” 圣人记得大理寺查案,近来尤缺银钱。 普通案子还罢了,与妖怪有关的,就没有一次不费银钱的。 户部的卢尚书下意识捂紧了他的口袋,生怕在场的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按在两仪殿内,把身上值钱的全给扒拉掉了,光着身子回家,实在太过于失礼数了。 卢尚书防备的眼神,让另位几个老头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当谁稀罕似的,真要抢也不能在两仪殿呀,他们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能做出当殿撒欢的事,好歹也是两朝元老,得稳重。 “陛下,此事可容后再议,玄之是令有要事禀告,”卢尚书捏着钱袋子的手,松了又紧,‘他的’钱财暂时保住了,可架不住还有个容后再议呀。 王玄之没理会他的复杂心思,反正事后再去拿,总也能磨出银钱来的。 圣人观他面有难色,递给张德一个眼色,后者会意,“诸位老大人议事辛苦了,不若随老奴去偏殿用些茶水、点心,”卢尚书等人知情识趣的跟着他走了。 张德将人带到了偏殿,安排好之后,复又回来守在两仪殿的门口。他可是非常了解的,王玄之人虽年轻,干的都是实事,没那么多之乎者也掰扯。 “陛下,下臣在查杜康案时,还有另外一个发现。” “嗯?” 王玄之望了一眼两仪殿门,是他熟悉的身影,他这才继续说,“杜康一只妖怪,对人情世故茫然不知,他掳人来无影去无踪,普通人没办法追踪情有可原,但他能无声无息的弄到过所等物,此中定有蹊跷。” “此妖怪自前朝开始,便开始犯下案子的,若说有疏漏也是前朝的官员,王爱卿所言的蹊跷,所指为何?”圣人指出他话里的漏洞来。 王玄之却是摇摇头,“回陛下的话,并非如此。” “大周初立,便会重新登记一遍各地的人口、田地等,可是那杜康的惠兰院,据下臣翻找记录,几次都绕过了检查,这背后又是谁在帮忙它,或者说长安城的妖怪。” 圣人沉吟,“此事便交给你去查,大周绝不能再重蹈前朝的覆辙。” 王玄之捧着长笏一揖,“圣人,下臣还有一件要事禀告,濮阳县未带回的尸首、惠兰院案、前朝永和坊灭门案,都与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衣人有关。” “据大理寺案卷证供,他们腰间佩带的腰带,都有一块这样的图案。”王玄之提前画好的图案呈上,圣人接过的瞬间,面色勃然大变,他又惊又怒,“彻查!” 172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定要将黑衣人尽数剿灭,”圣人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说完这话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惧,“王爱卿,你暗中查探,准备你便宜行事。” 又自腰间摸出一块铁制的令牌,交给他,“除非必要,不得使用。” 王玄之长笏插在腰间,这才上前接过令牌,登时心惊,也难怪向来从容的圣人起了波澜,这等可随意调动地方军队的符令,拿在哪里都是要出大事的。 圣人在惧、在怕、在忧,还有更多复杂的内情。 但他现在不能问,因为圣人没有说明白的意思,只能自己去查了,况且圣人的反应,也和他提供了很多的线索,可从这方面着手,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了。 事关重大。 王玄之在两仪殿内,又将几件事细细说了一遍,又与圣人商议如何行事,这才起身告退,拉开两仪殿的大门,张德身子站得笔直,半点儿没有歪斜。 “谢过张公公。”张德笑眯眯的应下,“为陛下分忧,是我等分内之事。” 王玄之抬眼望去,已是申时,“偏殿的老大人,他们可还在?” 张德摇摇头,“老大人都急着去处理公事,不愿拿些许小事麻烦陛下。” 再次谢过张德。 王玄之这才想起他忘了件重要的事。 踩着夕阳的影子,脚步匆匆的出了皇城。 张德瞧着连连摇头,还是年轻好呀,做事有活力。 ——— 将十六具尸骨,复又清洗一遍。 道一这才将她们,都按姓名、出生年月、以及祖籍等地,都分类排好,挂上牌子,再为她们打扮一下,最后才盖上白布,做好这一切,验尸房的光线,已然不够用了。 至于怎么弄到这么资料的,很简单呀。 道一伸出右手,隔空掐着手指,大拇指在其余四根手指不上断的掐算,当众为他们释疑。 帮忙抬过尸骨的蒋七等人,此刻已经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了,连他们在家里哪里存了银钱,谁夜里爱去不正经的地方,还有谁身体有暗疾,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再不敢质疑了。 开玩笑,当着众人的面点出你身体的毛病。 是谁都不敢再叫了。 他们大理寺的仵作,不同以往的,除了会验尸,她还捉妖,算命。 惹不起惹不起! 验尸房门落下了锁。 道一摸了摸黄布袋里,那颗安好又有‘活力’的暖玉,轻轻拍了拍她,“寺卿已经派人去陆家通知陆云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你们便能再见面了。” 暖玉复又归于平寂。 踱着最后一抹晚霞,道一步行径直回道宅。 谷裑 道宅与大理寺之间的路,她已经由人带着走过数回,只要不绕弯,路上没有变化,她就能按照那一条路走回去,路上看见好吃的,每日可换着花样的尝一些。 嘴里叼着一个肉包子,道一敲开了自家宅子的大门。 开门是一个眉眼温柔的女子,道一记得她叫如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日开门的人不对,她好奇的问了句,“小四呢,她在哪里?” 如意柔声回话,“小一师父,她在东厢空出来的客房,”说完又咬了咬嘴唇,似有难言之忍,“家里从昨儿个下晌,便来了个老头儿,待到天黑了才离开,今日一大早又来了,开门的是四姐,每回都带去了东厢房,那老头儿离开之后,四姐都要悄悄的哭上一场。” “还有——”如意的话还没说完,道一脚下生风似的,便往东厢房跑了,因为杜康,她把这事儿给忘了个干净,得赶快和人说清楚才是。 如意望着她的北影,嘴唇抿得更紧了,眉头也深蹙,她们这样的小娘子,如今上哪里都是遭人嫌弃的,希望四姐没有做令小一师父失望的事。 道一像是阵风似的,刮到了东院客房。 小声的抽泣,如残风卷叶的叹息,以及手忙脚乱的劝慰。 悉数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绕过檐下转弯口,一切豁然开朗。 李四在抽咽,李尚书在叹息,陈舒光在‘上窜下跳’。 亲人团聚,喜忧俱有。 但是多了只‘猴子’,让这副画面,多了几分不和谐,又搞怪,道一抽了抽嘴角,她颇为无语的走过去,“舒光,你在这里做什么,今日的功课完成了?” 陈舒光脸色顿时变得精彩极了,又是挥手又是摇头的,“没,没呢。李四的阿翁来了,我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陈舒光僵着身子,他以为今日这么卖力的‘表现’,定然能够逃过一劫,等来的竟然是天要亡他。 道一‘嗯’了一声,又说:“你且先去把功课完成,每样重复两遍,”她抛了抛在路上顺便捡的一块石子,“偷懒可是会受到惩罚的哟。” 陈舒光见到平平无奇的小石子,僵硬的身子抖了抖,天晓得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偷了懒的,第一回糊弄的她的后果便是,与百鬼夜行,叫人毕生难忘。 他脚下一溜烟便跑了。 李四与李尚书,也收整好了情绪。 只是效果不怎么大。 李尚书复又叹了一气,“这一回当真要谢谢道一小师父了,替我寻回了失踪多年的孙女,还请你帮我劝一劝,让她跟我回家,阿奶十分的想她。” 道一看向了李四,后者埋头不肯说话,她想了想与李尚书说,“谢倒是不必了,捉妖乃是我应该做的,此次能救出李四,也是机缘巧合,是她命不该绝。” 又说:“还请李尚书在此稍候,我与李四谈一谈。” “李四?”李尚书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只剩下无言,他们的思儿呀,怎么就成这样了。 道一:“李四,跟我来吧。” 二人将思绪满地的李尚书,留在院子里。 她们来在厢房另一侧,就在假山下,道一单刀直入主题的问她,“李四,或者我应该叫你李思,你是否愿意跟李尚书回李家,见一见亲人?” 李四仍是低着头不语。 道一又问:“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李四先是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173 算一算 “你愿意说出来,让我和你一起想想办法吗?”道一放缓了声音问她,常年诵经的嗓音,让人听起来特别的舒服,心神也能得到极大的放松,对李思这种受过伤害的,尤其能够抚慰她们的心灵。 李思的心神不再紧绷,像是睡在了柔软充满了阳光的青草地上,她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 在道宅住了几天,一起来过来的几个姐妹,仍然觉得不太真实,就像是突然从泥潭里,被人拉到了天上,踩在柔软的云端,没有半分真实感。 可过去的亲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没有一直没有放弃她们,在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找。 一直踩着虚虚实实的云朵,李尚书找上门让她一脚踩在了实处,终于不用在暗无天日的井里,等着被强迫给一只猪生后代,想想都是一种噩梦。 李思想起昨儿个下晌,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道一回来了,拉开大门的瞬间,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撞进了她的眼里。 她的阿翁只说阿奶思念孙女,半分不提自己,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比记忆中的阿翁,肉眼可见的沧桑了,祖孙二人僵在了道宅的大门前。 门外,是想认不敢认的阿翁。 门里,是找寻多年的孙女儿。 杵在门前不像话,对于贸然找上门的亲人,有惊有喜,也有一丝不确实,当她不知所措时,李尚书却开口告诉她,“是大理寺卿叫我过来的。” 李思知道是谁,那个长得过分好看,还和道一一起救了她们的人,既然是他的意思,小一师父定然也是知晓的,或许也是她的意思。 有了这层考量,她才将李尚书迎进了宅子。 可是将人带进了宅子,她才发现真正的难题,这才开始,作为李尚书的孙女,老人的心愿,肯定是要人回家的,但是她现在根本不愿意见人。 听到阿奶身子骨不好,她又放心不下。 李思将她的顾虑说了出来,“有家谁不想回,尤其是还有挂念我,我也挂念的人。我想回去见见他们也好,但是我的遭遇,小一师父你也知晓的,根本无颜见父母,何况是年事已高的阿翁、阿奶,他们万万受不得刺激。” 道一想了想说,“道宅任你们来去,只要你们没想通之前,都可以住在这里,关于你们遭遇的事,老人应该有最坏的打算,如今人还活着就是最好的。” “况且,此事并非是你们之过,罪恶到来,谁也无法预料,我们可以要求自己行善,却阻止不了他人作恶,但这不是用别人的恶,来惩罚自己的借口。”道一虽不太理解俗人的情感,但她还是懂得事非道理的,“这个世道对女子多有苛刻,我——你们更应该努力的活着,活出人生的花朵来。” 李思神思不蜀,因此也没注意,道一差点儿说出口的事实,她点点头,“小一师傅,我明白怎么和阿翁说了,想再道宅多住些时日,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道一咧开嘴一笑,“这才对嘛,有什么直说便是,不用委屈了自己,”又毫不在乎的挥舞着小手,“至于麻不麻烦的,反正我每日也要去大理寺,你们过得开心就成。” 李思莞尔,她的不安还有,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坐卧不宁了。 有想念她的亲人,还有乐于助人的小一师父。 人生还是充满希望的。 恶人都统统见鬼去吧! 一个不注意在心里骂了脏口,李思有些赧然,但觉得特别的舒服,偶尔还是骂上一两句,才是真的解气。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立刻起身与告辞,借口是去找她的阿翁说说。 道一目送她离开,不由摇头失笑。 谷鯬 世人情感可真难捉摸呀! 不过道人的想法,也让人难以琢磨。 有的人穷极一生只为修道,有的只为了读透一本经书。只因为大家都是人呀,而不是因为处什么地方,由于他们内心的想法,造就了不同的结局。 才有了万紫千红的大千世界。 可眼下这份姹紫嫣红,却遭到了破坏。 “这长安城的妖怪也太多了些,委实不太正常,”道一独自靠坐在长廊的椅栏上,百无聊赖的盯着没入西山的日头,她换了个方向,盯着夕阳下的假山,“那群黑衣人采摘杜衡又想做什么呢?” 想了半天,什么也没想出来。 道一坐起身来,她可是朝阳,岂能蹉跎等黄黄昏。 说干就干。 她摸出了颜色已经很深的铜钱,“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万事没有头绪,不若卜一卦,妖怪频出,兴许上天会有什么提示也说不定呢。” 凌虚子教徒弟,有些小节不必拘泥一格。按他的意思,当你遇到紧急情况,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需要当场解决的困境,你只能从逆境里求生。 修道之人道行不深的,抑或是普通人接触到,俱是懂得一点儿皮毛,必须严格按照初学者的要求执行,卦象不准还是其次的,再次便是麻烦缠身,严重者身体受损。 道一在九宵观学道十载有余。 临机起个卦,无他,手熟尔。 道一将袖子撸到手肘,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 就在长廊的一处,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放空内心,一心只惦念着需要卜的事情,默念几遍。双掌握着铜钱,让铜钱在手心摇动,而后抛出,掷心中的八卦方位上。 三枚铜钱在青石地上,打着圈儿,各地找好位置,躺下。 如此做法,已经连续五次。 道一将每一卦的阴阳面,也就是一至五爻,都记在了脑子里。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次了。 照着前面五次的过程,又做一次。 道一抛出了铜钱,三枚齐齐落下。 其中两枚打漩儿,很快便落了地。 另一枚其是转了一圈,圈滚滚的钱身上似是长了脚一般,径直朝长廊的一侧滚去。 道一没有去追它,只等到它跑够了,先慢悠悠的捡起,早早落地的两枚铜钱,再去看那一枚调皮的铜钱,却发现上面踩了一只黑色的靴子。 ——— 174 阴阳动 道一的手差点儿抓人家脚上了。 黑色的靴子、紫色的衣摆。 她隐隐有所猜测,抬头一看,果然是他,道一无语的抽抽嘴角,“安道,你踩着我的铜钱了。”王玄之立刻挪开他的脚,果然见到一枚铜钱,安静的躺在地上,丝毫没有方才的调皮。 王玄之弯下腰去,将就要捡起来。 “别动它!”道一的小手立刻抓住他作乱的大手,让人更无语的是,那枚铜钱已经被王玄之手上的细汗粘了起来,许是方才跑得急,他身上都有了一层汗。 铜钱的反面,就么朝向了道一。 好好的阳,变成了阴。 道一简直无语了,结合前面的五爻,她摇出的分明是乾上艮下,天山遁,乃是下下卦,但是第四爻是一个变卦,由阳变阴,就成了巽上艮下,风山渐乃是上上卦呀! 王玄之的手这么一碰,第六爻又从阴变成了阳爻,成了离上艮下,火山旅卦。 旅卦:小亨,旅贞吉。 象曰:山上有火,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 王玄之见她盯着自己手掌上的铜钱,像是整个人傻了一般,他也不敢乱动了,只得手心朝上,将铜钱递过去,“实在是抱歉,着急来寻你,一时没注意到你在卜算,现在,它还作数吗?” 道一真是有理没处说去,忙活了半天,合着是为它人作嫁衣,但是这卦象么,“安道,你摊上大事儿了,此卦为放卦,经由你的手起了变化,所以卦象会与你有所关联。” 王玄之目瞪口呆,他不过就是捡了一枚铜钱,怎么就成了卦中之人。 “你别不相信,旅卦,君子观此卦象,从而明察刑狱,慎重判决,既不敢滥施刑罚,也不敢延宕滞留。”分析了好的一面,还得把坏的说一说,“此卦离上艮下。艮为山,离为火。山中燃火,烧而不止,火势不停地向前蔓延,如同途中行人,急于赶路,因而称旅卦。” 王玄之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就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从卦中之人,变成了旅途奔波之人,道之一字,果真是千变万化,不为世人所控也。 道一又说,“此卦说卦中之人有才,但不受上官重用。” 王玄之默了默,还是没忍住,“此前在大理寺任职,不受重用,可还算数。” 道一也跟着沉默了,“这事儿没办法下定论,但观安道你如今颇受重用,应当是已经过去了,但这其他的卦解,还需要留心才是。” 王玄之却是笑了,“为朝延做事,哪有不奔波的说法,若是我不去濮阳,又如何为自己寻一个称心的同僚,有些时候,或许不能算是坏事呢。” 道一也跟着笑了,“安道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很多时候讲究的便是一个心理。 谷侻 “倘若你拿了一个大吉大利的卦象,上头说你这人将来会位极人臣,亦或是富甲天下。从此便躺在家中,等着天上掉官,土里冒金,再好的卦也成了坏卦。” “又譬如寺卿这般好心态的,拿了下下卦,一辈子做什么都不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死的卦象,可他偏偏机缘巧合做成了一件好事,运势就渐渐上来了。” “上天都是有好生之德的,总是留有一线生机,只看我们能否把握得住,这一线生机,其实也就是世人常说的,人定胜天,命运由己改。” 王玄之也十分赞同,卦象的事说完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还未说明,“咳咳,道一我来寻你,不是算卦的,是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道一望着他,眼神里带了些幽怨,什么事这么急不能明日去了衙门再说,非赶上这个时候,将她的卦象弄得一团乱,到手的吉卦就这么飞了。 王玄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实在是他也不晓得,道一会在人来人往的长廊上算起卦,虽然她家中人少,可如今也多了几口人,不是他......也会有别人的吧? “我想告诉你,去惠兰院查案之前,我怕有什么闪失,提前通知了李尚书,让他到你家来寻人,所以他近日可能会上门来,你好早做准备——”王玄之说到最后声音是越来越小,对方的眼神幽怨得,让他想到了汉时的陈皇后,花了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作的《长门怨》。 “怎怎么了?”王玄之怀疑他今日,才是真的出门不利,随手一摸,变了人家的卦,这会儿又在没通知对方的前提,便让人上门,实在是他的不是。 道一像是从地底最深处冒出来的鬼,声音飘忽,语调冰凉,“李尚书已经接连登门两日了,方才我还与他打过照面的,也晓得了他来此的目的。” 啊啊啊!她的大吉大利卦呀! 难怪,原来如此。 坏了人家的大好卦象,王玄之有面色赧然,随即又想起一事,左右人也在跟前了,不必另外找机会了,他问:“过五日休沐,你可有空暇?” “什么事?”道一惊恐的盯着他,寺卿已经不是从前的‘仙人师祖’了,他已经从这一刻起,变成了一个大魔王,开始利用每一个空闲,压榨她的休沐日,简直夭寿哦。 那可是她难得来的休沐,已经准备好了在长安城里,吃喝玩乐一条街,就连迷路这事儿她也有办法了,自制磨出来的罗盘,已经可以用了,算出宅子的方位,怎么都能转到家里的。 王玄之当场便破功了,实在是那小表情,可怜又好笑的,他笑得胸膛发振,“我了解到上元佳节,不止普通人喜欢,你们也很喜欢的,天官赐福的好节日。” “但是那会儿正在查虎蛟的案子,所以你错过了。我看天工阁里,有适合你的东西,希望能挑中你需要的东西,以示我的歉意。” “你需要的符纸、朱砂之类的,可以尽情挑选。” 道一双眼亮晶晶看着他,好似刚才那个如丧考妣的人不是她一般,寺卿还是她最敬重的‘祖师爷’,这么好的人哪里去找,简直就是完美的上司呀! “五日后,我有空。” 生怕他不信一样,道一点得头都快掉了。 王玄之:——— 175 天工阁 道一美滋滋的出门去。 家里住了好些个人,连门落锁与否都不用管,她起了个大早,将每日的早课做了,又用上了一顿香喷喷的早饭,想到待会儿会收礼,还能买上好的朱砂、黄纸。 她的心几乎都要飞上天了。 天工阁。 名字就如它里面的东西,堪称是巧夺天工。里面的东西种类繁多,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曾经她进去有幸逛过一回。 看着里面的东西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下,卖出的价钱,让她只能窝在家里,数着微薄的俸禄咬牙切齿。 无功不受? 上司的奖赏,还是可以收一收的。 唔,好像王玄之的身体,她给忘了....... 是得挑个好日子,为他诊治一番了。 ——— 去天工阁,是往皇城方向走。 道一记得这是么个路,刚走下门前的台阶,伴随咕噜咕噜声停下来的,是一辆熟悉的马车。她翘起了嘴角,要不说寺卿是个好人呢,就这体贴的劲儿,谁也说不出个坏话来。 车外的钱小羊十分尽职,他掀开车帘,车子内先是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随后是一身青绿色的长衫,白玉冠束起鸦发,有两缕如丝如线的发丝,调皮的垂落,与春风共舞。 他像是行走的春日,朝着道一走去。 道一蹬蹬蹬的就跑了过去,“安道怎么还过来了。” 王玄之仍是笑笑,他的语气温柔,似乎还夹带着些许缱绻,一开口,便能让人沉溺其中,“是我送礼,自然要让你收得满意了。” 衙门里的王玄之,与平日的看似差不多,实则少了几分真实,展现的只是他骨子里的教养,待谁都温和有礼,一如曾经的福寿。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更为难得。 与朋友相处,他用了真心。 那瞬间。 道一脑子都晕乎乎的,这样的寺卿太温柔了,真的好想多听几声呀,他就像是春天本身,声音像是拂面春风,一笑万千春花盛开,青衫宛若连绵的青山,绿了江南两岸。 坐回马车里,那种晕乎乎的感觉更甚。 连马车里多了一个长匣,她都没想起问问是什么。 有一种人,他不说话,就坐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你,眉目里无情还有情,轻轻一笑,便能让人如坠云雾之中,心中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马车辘辘。 道一终于想起了心经,默念了好几遍《清心诀》,这才压下心底的蠢蠢欲动,仿佛里面有蛰伏了一个冬日,快要随着春天到来而苏醒的动物,即将破洞而出。 两人的马车,气氛忽然之间古怪了起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不敢去看谪仙一样的人儿,遂掀开了车窗帘子,只一下手便顿住了,她僵着脖子转过去,“安道,这不是去往皇城的方向呀。” 王玄之一时没弄懂她是什么意思,也揭了另一侧车帘,“小羊走的这个方才没错呀,是往天工阁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明白过来了,这人是又记错方向了呀。 他开怀一笑。 钱小羊握着马鞭的手一僵,又若无其事紧赶慢赶的驾马车。 道一登时气鼓鼓的,牙根直痒痒,她好想咬人呀。 她等会儿一定要疯狂买东西,每样都挑最好的,最贵的,既不能咬死富商,也不能放火烧了他们,只能让他们狠狠的出血了,哼!她也不是好得罪的。 直到下马车,道一的气还没全消。 站在天工阁门前。 道一仰望着牌匾。 谷垳 之前只注意到里面的东西,第一回看这上面的字。 字好看是好看,笔力遒劲,铁划银勾。只是每一笔每一划,里面都充满了刀光剑影,看得久了,仿佛里面有一位绝世的剑术高人,直逼面门。 写下这字的人,心中戾气甚深。 或者说,野心甚大,都在字里行间体现了。 诚然天工阁包罗万象,价比天高,也正好是说明了这一点。 王玄之静候一侧。 工阁往来者,非富即贵。 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 随便一撞,兴许都能碰见权贵。 这些权贵之间,不一定都有浓厚的友谊,点头之交是可以的,两家之间有仇,父辈还能‘淡笑风声’,子辈历练浅的,能在面上表现出来,也有如老练如狐者。 王玄之笑着与往来的人打招呼,半分不含乎,察觉到身边的人回神了,他面上的肌理松动了几分,笑着问她,“这字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道一点头,“与安道你的字,是两个不同的人。唔,这么说吧,这三个字暗藏杀机,令胆怯者望而生畏,而你的字如同千尺巨浪,声势浩大,令人心生敬意,却不会害怕。” 王玄之嘴角笑意更深,“天工阁的主人,来去无影,今日无缘介绍与你了。” 道一胡乱的点头,谁要出门交友呀,就在大理寺认识两个,已经忙得她不可开交了,再多结交几个,岂非是要累死在长安城了,尤其是这字的主人,不结交也罢。 动则害人害己的。 她今日来此,是要来宰大户,哦不是,挑礼物的。 “安道今日是要给什么惊喜呀。”道一不喜欢含蓄,她就喜欢这么直白,问礼物的时候,眉目间神采飞扬,像是文人中了状元,武人当了将军,令人望之生喜。 王玄之‘咳’了声,“现在说透了,岂非无趣,让收礼的你少了几分惊喜,”道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他又说,“你可以先挑一下黄符、朱砂等物,在一楼的乾坤居。” 道一这才没拒绝,哼! 待会儿一定要掏空他的荷包,让他也过一过穷人的日子,体会一下他们这些贫穷人的日子,是多么的难过呀,还整天扣她的俸禄,不就砸坏了衙门地板么,她可以自己扛大石修补呀! 真的是太坏了! “那我就先去挑了!”道一进了天工阁,都不用问掌柜的,看到了乾坤居三个字,她的脚下生了风,一溜烟便进去了,她的布袋早就饿得不行了。 王玄之:......罢了,自己带来的人,自然是由着对方尽心了。无奈的摇头失笑,随后踱着从容有度的步子,也缓缓走到了乾坤居。 乾坤属阴阳。 里面的东西,都是连接着阴与阳。 正是修道之人,所需之物。 乾坤居里的东西,对于道一来说,才是真正的洞天福地,存宝之处。 琳琅满目,挑花了她的眼。 小二侍立在一旁,耐心为她讲解,多宝格上放在盒子里的是什么,有些东西是不能打开的,道一也认真听,记下了朱砂、黄纸、毫笔等物的位置。 都是比较高的架层,可防潮湿。 架子有些高,她踮着脚去拿。 斜刺里伸出一只,堪比玉石的手轻松便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道一不服气的回头,个子高了不起呀,她还功夫高呢,小心一拳打倒你。 王玄之吞咽了一口,这才将东西递上,“这是你看中的吗?” “走水了!” ——— 176 焦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连喊话之人是男是女都没听出来。跟着便是一片混乱,楼下传来叮叮咚咚的脚步声,还有踩踏声,还有慌乱的哭声...... 道一真不知说什么好,她望着王玄之,那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这就是你说的送好礼? 王玄之将朱砂盒握紧,另一只手赶紧拉着她往外逃,一边走还不忘‘数落’她,“都什么时候了,这么危险,不往外面,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道一晕乎乎的被牵走了:“......事发突然......” 话说一半,立刻反应过来了,她解释个什么劲儿,猜错的又不是她,应该是寺卿解释才是,好好的休沐日,险些双双变成了‘浴火凤凰’,交待在天工阁里。 果然跟着寺卿不吉利呀。 昨日的那卦象,还是真没错! 天工阁的大门外,一时人满为患。 挤的都是权贵,毫无形象可言。 有的人手上被踩伤,有的人鞋子被踩掉了,还有的人衣裳被扯坏了,凌乱的挂在身上,他们出来了在小厮、丫鬟的帮忙下,略微整理,便等在天工阁外。 站好半晌,才发现走水只是二楼的一间厢房,火势极小,一会儿便扑灭了,那些个身上挂了彩的,顿时不满了,有人叫了起来,“掌柜的,这事儿你得给我们个解释。” 掌柜的也是满头包。 他都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听到有人喊走水了,第一时间便跑了出来,现在还指望有人和他说明一下情况呢,但他的委屈只能咽肚子里。 他腆着脸陪笑,“今日之事,天工阁一定会给众人一个交待的,各位的损失俱由天工阁负责,还各送一样礼物,若是还有需要的,还请与我一道进去。” 天工阁的东西,价贵物美,能得一样,已经是不错。 家中给的月例,他们凑了许久才能逛一回。 不似那等暗中做了生意的,想买多少买多少。 可他们的手,又岂是能碰商贾之物的。 已经扫了兴致的,得到了赔偿的答复,便驱着自家的仆从,心满意足的往家赶。 门前一下子散了大半。 挤在一起的人,也变得三三两人。 其中特别从容的两人,也一下子变得显眼了起来。 掌柜的脸都黑了一半。 他当今日怎么这么倒霉,原来是这两人来他的店里了,长安城的风向,素来是没有问题的,自打这两人出现之后,出事的地方是越来越多的。 他不过就是埋头算了一会儿账,怎么就错过了这两人进店。 即便不能开口拦,他也能早做准备呀! 掌柜的正想问这两人,是否也会现在和其他人一样离开,省得官门中人插手,好好的一个普通走水,上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中,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了。 王玄之已经先了他一步,“今日这火事出有蹊跷,掌柜的还请随我一同前往,本官需要查一查,看看这火究竟是从何而来。” 掌柜黄梁苦笑着一张脸,“寺卿这事儿——天工阁素来规矩,该缴纳的税银一文不少,阁中的伙计也是安分守己,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不会有什么大仇的,还请寺卿明鉴。” 道一不由的想到了,青行间的青山,当日他们入店时,说着他们是什么良心商家,别说什么命案了,连小偷小摸的事都不曾发生过。结果呢,一团乱麻。 谷賾 听闻青山已经回老家了,与那史漾彻底不再往来。 史漾,唔,好像寺卿给他安排了出路。 今日黄梁又这么说,她有些怀疑长安的店家是否都如此,还是就这两家出事的如此,今日当真会平稳度过吗,她的休沐日呀,道一愤愤咬牙! “就是这一间了,奇趣居。”掌柜的指着被烧焦的房门,门匾已经烧掉了一半,还剩下一个居字,看来火势还是挺大的,连这上头都烧了,如此大的火,烟已经很浓郁了,也难怪会吓着人了。 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快要烧到自己的头上了。 不过,很奇怪啊! 水火最是无情了,怎么会单单只烧到这一间,连多一半的蔓延都没有,即便是有人发现得早,旁边的屋子,除了烟不可控制外,外溢了,烧的位置,火势如同遇水一般,戛然而止。 道一将疑问,暂且压在心里。 她走在两人的身后,差点儿撞到前面突然停下的人,她歪着脑袋探出去,正要问一问,便看到一边的掌柜的吓得连连后退,甚至开始呕了起来。 已经不用问了,她也看到了。 王玄之回身扶了她一下,“道一此地交给你,掌柜的你随我出来,”他仿佛没看到方才还在说,天工阁素来友好的掌柜黄梁,已经扶着隔壁房门,呕吐声连连了。 等着重新挑选东西的权贵,也上了二楼,不过好事者少,多是着他们的小厮、丫鬟过来探听消息,自己过来的倒是少数,只稀疏三两人。 此刻他们的脸都绿了! 家中近来常谈的,便是这大理寺的二三事,以及大理寺卿、不良帅、还有那个仵作,但凡他们到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长辈诚不欺他们也。 扶墙的除了黄梁,又多了几人。 王玄之将所有人带离,都集中到了一楼,既方便他审问案情,又不会打扰楼上的人。 二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道一嗅了一口。 满口焦炭味儿,里头还带有香满扑鼻的肉叶儿。 不看房内陈设,以及刚才发生的事,只闭上眼睛闻上了闻,都是能让人食指大动的事。 可是这间房,方才走了水。 屋里此刻躺着一个人。 应该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 更为全面具体的说法,应是一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尸体的四肢已经蜷缩在地上,是男是女就这么看不出来。 道一蹲在焦尸旁,她试图碰一下尸体,死者身上的皮肤便开始剥落,焦得非常的彻底,轻轻一动,表面的一层皮,已经簌簌落了好大一片。 证据容易被毁。 她得小心检查才是。 ——— 177 有疑 道一在验尸之前,先检查奇趣居。 奇趣居有好几个置物的多宝架,与乾坤居的摆放几乎是一样的,只是东西不一样,火势来得快,灭得也快。多宝架上的东西,还能看出来它们‘生前’的模样。 都是用来给人把玩、赏看一类的物什。 粗略看过去,道一找到了几个比她年纪还大的玩意儿,都已经有一些灵性,再过些岁月,到了会养的人手中,指不定会养出一些有灵物的器物来。 道一有些惋惜。 这些物什,今日受了无妄之灾,有些受损严重的,不知要经过多少岁月,才能养回它们原来的‘尊容’,还有一些直接被毁去了灵性,不可再生。 相当于它们被今日这场大火毁去了性命。 数百年甚甚至上千年的蕴养,毁于一旦。 将多宝架上的东西,都翻找过一遍,没有异常的痕迹,尤其是受过大火的侵蚀,许多痕迹已经不可再寻了。道一最后又回到了焦尸躺着的位置。 焦尸躺的旁边,有一张已经烧焦的茶桌,乾坤居里就没有。 奇趣居如此摆设是方便来看东西的人,他们可以坐下来静下心品茗,拿在手中把玩,慢慢的挑选,毕竟很多物什,一眼万年,挑好了,可以伴一生,甚至传至后代的。 自走水后,都忙着逃命,据掌柜黄梁说没有人进过这间房,桌上的茶水等物,保持着原样。桌上的茶杯里,掉了不少尘与灰,茶壶里的水,还有一些温度。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桌上有三个杯子,至少有两个人,见过死者生前最后一面,但是为何另外两人不见踪影,只有一人跑不出去,烧死在了奇趣居。 另外两人去了哪里? 他们可有看到火起的源头? 倘若不知情,见到走水了,他们为何又不呼救?等火势起大了,才被人惊觉。假使他们没看到起火,在火起之后,又是如何跑出去的。 道一将疑点都过了一遍之后,这才准备验尸。 ——— 王玄之将来天工阁的客人,以及天工阁的伙计、掌柜,都叫到了一楼,又拿出银钱,使了外头惯常跑腿的人,去大理寺一趟。 在众人到来之前,他需要先确实死者的身份。 “黄梁,你可还清楚记得,今日来店中的所有人?”王玄之先问掌柜的。 掌柜黄梁步出人群,行一了礼,才说道:“回寺卿的话,记得的记得的,寺卿应该晓得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需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但凡见过的人,不管长啥样都记得。” 王玄之点点头,“很好,你现在认一下人群里,有谁没有出来。” 黄梁立刻应下,他懂,不是想查楼上焦尸的身份嘛,想想他的胃里又开始难受了,不能再想了,掌柜的甩了甩头,开始在人群里巡视起来。 别说这个感觉还不错。 平日这些个眼高于顶的人,连和他几句话都嫌费事,今日教他逮着机会,堵在大堂里,光明正大的看起来,而且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谷钛 “黄梁,只看该找的。”掌柜的心中一惊,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王玄之声如其人,嗓音温润如玉,又如山间泉水缓缓流淌,可落在掌柜耳朵里,像是冬日里千看寒冰最底层里捞出来的寒玉,又像是穿石的滴水。 黄梁不敢再有小心思,他收敛起小人心态,被看的人没有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都是懂事的权贵,尤其是大理寺的热闹,他们为了凑一凑,忍忍也就过去了。 人群中巡睃了一圈,黄梁理了一下脑海中,今日来天工阁的都有哪些人,一一对上号,最后只有一个人没到场,他又行了一礼,“寺卿,今日来天工阁的,少了一人,但我不确定楼上的———” “你只管说是谁,查案推测的事,无须你多言。”王玄之阻止了他的猜想,真让他猜测下去,不知何时能说到正题上。 除非于断案一事上天赋异禀之人,否则都是要经过勤学苦练,还有常年的经验,这才能保证自己不出差错,还不能说不完全出差错。 偏生的很多人都以为,自己也是个破案高手。 那些个话本册子里的东西,他也看过一些,都是将重点或者说是与案情相关的东西,早早的呈在了观众的眼前,让他们能一眼发现。 但有些只有真正去了现场,才会知道的事。 譬如现场的痕迹,没有人告诉你什么是重点,什么是混淆视听的,需要你自己去判断,又或者现场被破坏之后,哪些是嫌疑人留下的,又有哪些是纯粹路上留下的。 都是需要自己从蛛丝马迹里去发现的,再根据找到的痕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找出最准确的那一条结论,还不能带入个人情感,也容易造成误差。 黄梁的‘推理梦’破碎,他心头一梗,又堆起了常用的笑脸,旋即又想起什么来,赶紧放下了笑脸,无比的尊敬,“我今日见那人来过,但不敢肯定他有没有离开,走水的时候,我也不在二楼,不晓得那人是不是他。” “他是谁?” “左司郎之子贺杰贺小郎君。” 王玄之想起了左司郎贺田,去岁他们从长蛇那里为他们找回了失去的财物,贺家如今家产颇丰,受宠的贺小郎君,身价跟着水涨船高,也不是件难事。 身上揣满了银钱,来天工阁买些把玩的东西,也是正常的事,平日里看中的,却不敢买的,都可以趁着东风尚在,先买了心头好再说。 “贺杰在奇趣居都挑了什么东西?”王玄之又问。 黄梁摇头,“贺小郎君不让我们进去,就让我们的人在门外守着,他们要自己看,”他堆起一脸假笑,“小郎君们的品性,我们都是信得过的。” 不过是买点儿心头好。 一次寻常的出门,竟变成了阴阳两相隔。 人生无常,还是天灾人祸? 如今只需等一个验尸结果。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确实是一个人来的。” “他在撒谎!” ——— 178 不对 道一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拆穿了黄梁的谎言。 黄梁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的在人群里寻找什么,触及到王玄之的身影,又立刻收了回来,赶忙解释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 “阁中来往人多,瞧我这记忆,我一时给忘记了,我记得当时贺小郎君的店里,是有人在说话,但因为没进去,所以我没见到是谁。” “我也害怕是自己听错了,这才没敢胡说说的,省得连累寺卿你们查错了方向。”黄梁解释得有理有据的,至少众人是信服的。 楼上楼下的两人,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己心中已有了计较。 王玄之行至众面前,他伸手指出了两人,“孙二郎君、袁大郎君,敢问你二人,今日在这天工阁中挑了何物?”被指出的两人,一头冷汗涔涔。 黄梁惊讶的张了张嘴,复又闭嘴退至一边。 孙二郎、袁大郎两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两人一同挤出人群,孙二郎先开口,他行了一礼,“敢问寺卿是何意,我二我无故被留下,只是为了配合大理寺,怎的就将我们当成了疑犯一般审问。” 袁大郎也行了一礼,“寺卿欺负我等无官身,便可随意接受盘问吗?在场的诸位,谁家不是世家贵公子,岂能受得了这般委屈。” 他说完看向人群,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人理会他,只有几个露出看傻子的表情,王玄之也是世家,论家世就比他们好太多,而且自己就有官身。 像他们中好多混吃等死的,羡慕嫉妒的也是他,最不愿意打交道,又想结交的仍旧是他,这个傻子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把人给得罪了。 王玄之未曾理会他二人这番言论,而是问楼上的人,“道一,尸体可是验好了?” 道一点头,正要下楼。 门外就有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陈夷之兄弟带着不良人到了。 今日休沐,那个去跑腿的人也是聪明。 知晓先去陈宅找人,找到不良帅了,不良人也就不远了,陈夷之还没从弟弟已经成长的欣慰中抽身,就收到天工阁出了命案的事,兄弟二人分头去召集不良人。 有些已经回了长安城附近的老家,所以不良人来得不是很齐全。陈舒光临时被自家兄弟征用,带着一起来了,在道宅学艺,简直是要命的岁月。 好容易也休了一日,结果被兄长抓走。 到了天工阁,还要面对最大的‘魔头’。 陈舒光有一瞬间觉得,他的天都塌了,见楼上的人已经看到他了,赶忙笑出一朵花迎了上去,“小一师父,你也在这儿,好巧哦。” 众人:......有死人,她验尸,哪里巧合了。 王玄之抽了抽嘴角,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舒光,辛苦你了,你带着蒋七他们,采集一下众人的口供,”又与陈夷之说,“夷之,这两人交给你了。” 谷萯 陈夷之看向了孙二郎、袁大郎,“这不是孙家、袁家的两个小子吗,前段时间还听他们的父亲在抱怨,说是生子不肖什么的,他俩今日跟这命案有关呀。” 孙二郎、袁大郎面色气得通红,这个混不吝的武夫,比他们还不会说话,什么让人难受,他们说什么,与他们差不多多,却与他們的父辈同朝为官,了不起呀。 陈夷之俊脸一扬,似乎在告诉他们,就是了不起,两人又焉了下去,这货不止脸长得好看,功夫也是很好看的,打起架来长安未逢敌手。 这人未从军之前,都没少打架。 他俩就在陈夷之离京前被揍过。 王玄之的好脾气,给了这两人一种错觉,他们与对方齐平的,是有资格叫嚣的,可陈夷之的到来,让他们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他们不明白的是,陈夷之为何能打了他们,却不受罚,而被打的他们,回了家还要被收拾一顿,最后几乎以他们赔礼道歉告终。 王玄之如一抹春绿,拾阶而上。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眼神里。 陈夷之如同一匹恶狼,邪恶的目光,散发着幽森绿意,莫说他身前的孙二郎、袁大郎,便是其他的人,身上的肉都在隐隐作痛,万分庆幸今日之事,与他们无关。 看看被他带走的两人,真惨呀! 可好快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 “安道,这是一件蓄意的他杀,并非是偶然走水,你且看这桌上的东西。”道一拿出其中一个杯子,“这里面有让人失去意识的药物。” “虽然杯子里混了不少烟灰,可是那药物的杯子,行凶之人没来得及收走,”道一又指着地上的焦尸,“死者男性,年龄二十左右,死亡时辰,走水之后。你看他的嘴里没有烟灰,他是被烧着了手肘骨及腰骨,手脚才会蜷缩的,可以判断一点,他被火烧时,是没有意识的。” 王玄之端起桌上那杯有药物的茶,轻嗅了一下,里面的味道,已经闻不出什么来了,“你可能确定里头是什么药物?” “就是集市一般的迷药,去药铺买几味,就能自己调配出来,”道一指着地上的尸体,“寺卿你看,他身上这是什么?” 王玄之凑了过去,见尸体身边有一物,应是尸体被燃烧时,被火势卷动,压在了上面,所以才得以保全,“这是火折子。此处应是火起源地。” “以你的验尸推断,有人先用迷药将人药晕了,再放火烧了对方,”王玄之皱着眉头,他总感觉有还有点儿问题,“什么样的凶手,才这么的粗心大意,将所有的犯罪证据,都遗留在暗发现场,等着官府里的人上,一查一个准。” 经他提醒,道一也觉得不对。 “除非是那等不想活的人,才会在行凶之时,没有任何的顾忌,但也不会等着人上门去抓,而是会与我们来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对了,道一你有从死者身上,有看到关于凶手的影子吗。” 道一一愣,“光顾着检查尸,忘记了。” ——— 179 ‘福星’ 王玄之愣怔了一瞬,旋即又开怀了。 他近来有些过于依赖对方的本事,查案本就是他的职责,人生没有捷径可以走。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相信朋友可以,查案却不能仅凭相信,就可以办好的。 道一用自己的意识,去靠近那团微弱的白雾。 “郎主,弄璋大喜。”一位守在产房里的婆子,眉飞色舞的出了产房,向一位中年男子禀告,中年男子闻言,立刻拿了一绽银子给报喜的婆子。 婆子接了银子,又回了产房。 中年男子换过一身衣裳,在众婆子的阻挠下,仍强硬的跟着进了产房。男子不能进产房,在时人看来是极其污秽的一件事,会影响男子运程之类。 中年男子进了产房,先是去亲了一口脏乎乎的奶娃,这才对床榻上,气若游丝的产妇说,“夫人,你为咱们贺家生了一位福星呀!” 产妇极其虚弱,她露出一抹苍白的笑,还有极力想掩饰自己狼狈的闪避目光,但无奈身子没有力气,只能躺着说话,“相公说的什么话,能为你生下孩子,便是我的福份。” 中年男子笑说,“夫人你可知晓,今日为夫官升了一级,我老贺家可谓是双喜临门,看谁还敢看不起我贺田。”分享完自己的喜悦,他似乎才发现自己的夫人,眼睛都翻起了白眼,才起身顺手给她掖了一下被子,又去亲了亲,那懵懂无辜的稚子,方才离去。 即便如此,撑到最后晕过去的产妇,仍是笑得极为欣慰,嘴角上勾,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在婆子们的照顾下,出了月子之后,光彩依旧,又多了几分温婉。 即便是生了好几个孩子,这老来得子,始终是一件高兴的事,尤其还与家中顶梁住的前程,联系在一起,母子二人的地位在家中前所未有的高。 孩子是幺子,得父母宠爱,又不能继承家业,上头的几个兄弟姐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博父母的关注,也是上去添一把爱的。 贺杰在万千宠溺中成长在了十四岁。 家中高堂宠着,兄弟姐妹也让着,贺杰的脾气,那是谁让讨不着好,家中还有权势,但凡见着他出现,都是远远的避让,生怕被他盯上。 别看贺杰只有十四岁,令人讨嫌的程度,可是不输人家四十年的积累,在长安城也是小有名气的纨绔,与另一拨起过不少的争执,这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道一默了默,脸都黑了。 她决定回头给陈舒光,再加一些课业,跟这样的人都能打起来,看把他给闲的。 王玄之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一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无事,不过你还要再等等。” 长安城里的纨绔不少,与贺杰合得来的,也有与他合不来的,其中有两人,其父的的权势小,在贺田手下吃饭,两人也顺理成章的跟在贺杰身后。 被迫与主动,区别很大。 有不少主动送上来的,贺杰他就不喜欢,最喜的是两个,明明一脸不情愿,偏偏要送上来巴结,给他欺负的人,每次看到孙二郞、袁大郎憋屈的脸色,他就特别畅快。 谷晊 今晨方起床,贺杰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非常的不满意,他的房屋前,一株树长得有些歪了,树荫的影子晃得他心烦,着人打了一顿家里的花农。 贺田及其母,不止不怪责,反而帮腔,说人家花农不尽职,连棵树都看不好,有什么用,活该被打,打得好,连人家伤都没养好,便扔出了府。 贺杰仍觉得心里不舒坦,便央了父母,拿到了许多的银钱,这才撇撇嘴,勉强的出门去了,临行前使人寻了那两个跟班,他还有气没撒完呢。 孙二郞与袁大郎在天工阁,碰见了等得不耐烦的贺杰。 两人硬着头皮走过去,“礼杰寻我二人,是有什么急事吗?” 贺杰的鼻孔朝着两人,年轻的脸上,邪恶一笑,让两人打了寒颤,他才满意起来,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让你二人来为我买单,难不成你们以为,我会在天工阁送你二人东西吧,想得也太美了吧。” 孙袁两人苦着一脸,还想再挣扎一下,他们这个月已经买了不下十次东西了,每次花了他们的重金,这人看几次,觉得不喜欢,就用来砸着玩儿。 偏家中老父,也只能咬牙给钱。 今日叫他們到天工阁,这是要了他们两家的命呀,谁不知道一样东西,都不是寻常人看得起的,万一这人心血来潮,多看个几样,把他俩卖这阁里,也买不起呀。 二人僵着笑脸,跟着贺杰走进了二楼奇趣居。 里头的东西让他二人看都看不过来,每一样都想拥有,可没有一样他们买得起,二人对视一眼,袁大郎上前说话,“这奇趣居的东西,多是奇趣,每一样都堪称巧夺天工,礼杰若是想买,不若在此饮茶,慢慢挑选,能挑中一个合心意,也不虚今日之行。” 贺杰满意的点头,这就是他喜欢这两人的缘故,打落牙齿和血吞,说的话还让他心里极是慰贴,即便是想折腾这两人,也不由觉得口渴了起来。 让这二人煮一壶,他慢慢的喝着。 最大的折磨是,不知道刀什么时候下来,他觉得这主意还挺不错的,赞赏的看了袁大郎一眼,“就依你所言吧,一会儿把那一个架子,还有那个架子上的,都拿过来,我要每样都看过来。” 两人惊得魂不附体,身体摇摇欲坠。 孙二郎扯了一下旁边的人,笑得比苦还难看的说,“礼杰只管放心便是,我一会儿小个小二过来。” “要什么小二,你俩人我看就挺好。” 黄梁正好上楼,行至门外,他问,“贺小郎君可是有什么需要的,我这便遣两个年轻体壮的上来帮忙。”都知道贺杰的脾性,事办不好,给他砸几样也是寻常事。 贺杰年轻愉悦的声音传来,“此地用不着你们,上好茶即可。” 黄梁应下,又不放心的留了两人,守在门外。 ——— 180 药 贺杰倚靠在坐椅靠背上,双手交叠翘起双腿。看着两人忙得犹如采蜜的蜂,他时不时出言‘指点’一番,让本就忙乱的两人,更加慌乱。 喝下桌上升腾着热气的茶,贺杰惬意的眯了眯眼,随过了一会儿,他便感觉自己好想睡觉,困意来得猝不及防,眼睛眯了又睁开,又经不过那股困意,往复几次,他实在是不忍不住了。 最后闭上双眼时,他好像看到了那两人惊恐的脸。 “死者名叫贺杰,在家中是一个非常得宠的小郎君,他的父亲应该就是前些时日,我们在长蛇窝里找到他们财物的其中一位,”道一不开心的皱了下眉头,又说:“死者今日得了其父的奖励,身上带的银两、银票足够多,”真是让人眼红的身家呀,出个门带的钱,比她总的家底还多。 王玄之:“这就对上了,方才掌柜黄梁说过,今日到天工阁的人,里头就少了一位名叫贺杰的,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现在我们需要审问疑犯。” 道一脱口而出,惊问,“你们抓到了孙二郞和袁大郎吗?” 王玄之本想去看看,陈夷之那边审得怎么样了,闻言停了下来,他问,“道一方才可是看到了这两人,他们都做了什么?” 道一摇了摇头,“这两人没做什么,反而是这贺杰,一直在指使着这两人干活,简直不拿自己以外的人当人看,哄骗父母都只是他获取好处的手段。” “还有孙二郎、袁大郎两人被指使着,搬多宝架上的奇玩,又让他们泡茶,两人一直在贺杰眼皮底下做事,没有下药的机会,不过最后他们害怕的神情,又不像是一无所知。” 王玄之若有所思,他问,“具体情形,你可再为我描述一遍。” “嗯。” 案发之前的事,在王玄之脑子里,已经有一个清晰的轮廓,这也是他们办案人的手段之一,需要根据案发现场,推演复刻,最好能‘重现’案发现场。 王玄之反复推演,最后定格在某一个点。 他说:“孙二郎、袁大郎不是凶手也该是知情人,我怀疑他们知道下药的,但不知道这是迷药,贺杰昏迷前,看到的二人惊恐的脸,便能证明这一点。” “安道是如何一早便确定了,这两人有问题?” “掌柜黄梁说话时,一直盯着这两人,且这二人在人群里,也心虚得很。” “现在我们去会会他们。” ——— 陈夷之浑身的冷气,嗖嗖的往外冒,在换上了春衫的人身边,堪比冬日落雪,冻得人直哆嗦,他也不问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两人,活像是地狱里的使者,随时能勾人性命。 去而复返的两人,解救了他们。 “安道,可以了。”陈夷之浑身气势一收,孙、袁两人身上的压力顿消,他又成了长安城的翩翩贵公子,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恶霸,好像不存在一般。 他们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保持与陈夷之最完的距离,虽然一个房间,还是隔得很近就是了,但差上这么一两步,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嗯,辛苦了。”王玄之应下,便开始问两人话,“你二人为何要对贺杰下药,还放火烧了奇趣居,你们可知,这已经触犯了《大周律》。” 谷汫 道一见两人心神都快吓散了,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没想到这两人还能这么玩儿,简直是太快乐了,她也想去吓了人,就不知道别人受不受得住。 不如,回头用陈舒光试试。 陈舒光正在记录口供,慕地抖了抖,蒋七还特别关心的问了他一句,“陈二郞,你没事吧?”背上发毛又凉凉的感觉没了,他摇摇头,“可能屋里屋外,骤冷骤热的,一时不适应。” “没有,那药不是我们放的。”袁大郎慌乱的辩解起来。 意料之中的反应。 王玄之轻点着椅子上的扶手,一下又一下,点在了两人的心上,“你二人果然知情,还不如实招来,若有瞒情不报者,与《大周律》卷二五,有二十七条,二十四条的诈陷人死伤同罪。” 孙、袁两人平日连圣贤书都不爱摸,更何况枯燥的《大周律》,是以,两人只听到有罪,但具体是个什么惩罚,却是两眼一抹黑,二脸茫然。 道一可是背得滚瓜烂熟了,她特别体贴,笑眯眯的说,“诈陷人死伤,是以斩杀伤论哦,换句话说,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你二人与死者感情不错,要陪他一起吗。” 说完又乖巧的退回去站好。 同陈夷之一左一右,像门前的两尊石狮子。 孙、袁二人的恐惧,无限扩大。 袁大郎是个胆小懦弱的,要不然也不会任人欺负了这么久,都不敢吭一声,他瞥了孙二郞一样,这才说道,“我们确实是想给贺杰下药的,可那药不是我们要的。” 说了半天,急得团团转。 孙二郞眼见事情瞒不过去,只能认命的开口,“寺卿,你能保证今日之事,左司郎不会知晓吗。” 王玄之摇头,“出事的是左司郎的儿子,本官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相信很快就会来了,这事儿本官帮不了你们,但你们如果说出实情,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 “本官也想听一听,你二人作何要害我的儿子,”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左司郎赶得是又怒又急,听大理寺差人来报,他差点儿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儿子早上还活蹦乱跳的,这还不到午食,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推门而入的左司郎,顾不上与同僚寒暄。 径直来到那孙二郎、袁大郎面前,横眉倒竖,似要吃人一般的盯着他二人,“说,为何要害我儿,”那可是全家的宠儿,出生那日便护佑他升官,有这么一个福星在家里,他能位官居两朝而不倒,定然也有这个儿子气运的功劳,现在好好的福星儿子,被人害死了,他如今年岁长了,又上哪里再弄一个去。 孙二郎、袁大郎被吓得哑口无声。 王玄之劝住了暴怒的父亲,“左司郎节哀,此事由大理寺接手,会为令郎查清真相的,”又对傻站着的两人说,“你二人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 181 咚~咚~ “我们真的只是想整整礼杰的,没想到他会出事的,这火真不是我们放的。”那袁大郎早已经吓傻了,根本说不了话,他孙二郞背负着一身的恐惧,说出了他们的目的。 左司郞怒斥他们,“我儿平日待你们不薄,不管做什么都带上了你们,竟然养出了两个恩将仇报的人来,你们这么做对得起他吗。” 知情的道一,面露古怪。 王玄之也微侧身,看了一眼贺田,这人是当真不知,还是装模作样的?不愧是两朝老臣,即便是在暴怒中,旁人也看不出更多的情绪来。 孙二郞被他这么一吼,瑟缩的身板挺直,他反而变得无所畏惧了,反正最坏也就那样了,不如挺直腰板,堂堂正正的做一回人,总好过一辈子窝囊。 他们年龄与王玄之、陈夷之等人差不多,却跟在一个毛头小子后面点头哈腰,那小子还不是个好相与的,以折腾他二人来取乐。 孙二郞不屑的看向了贺田,“左司郞是不是好官,我等无权过问,但你的‘好’大儿,他并不是一个好人,”抢在他要发火之前,极快的将贺杰做的事,说了几件要紧的,“还有今日,他将我二人叫来,不过是让我们为他结账,还做了一日的苦活计,将奇趣居里的东西搬来搬去,还得煮茶伺候。” 道一看到的与他说的几无二致。 王玄之见她头,眉心也不由沉了几分,这贺杰才十四岁,手上已经沾了人命,虽是家中下人,这贺家教养的子弟,让人真不敢恭维。“他犯的事自有律法去管,你二人出手害人,到最后害的只有自己。” 闻言,孙二郞笑声苍凉,眼中笑出了泪花,他反问道:“寺卿说的便是他做下这么多恶事,还能逍遥法外,不过是仗有一个好爹罢了,况且我二人并未出手害人。” “他若真的犯了法,本官定会依法办,你二人出手害人,又与他何异。” 王玄之见过太多犯罪的人。为了让自己心理好过,通常都以受害者姿态,或是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彰显世间的昭昭正义,殊不知,人间的秩序,也因他们而乱。 “倘若你们不出手,我儿又怎么会逃不出火海来。”左司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人,他是贺家的一家之主,最受宠小儿子的事,他自然是有所耳闻的,甚至还帮忙处理过尾巴。方才不过是想掩饰一番,不想人死了还被人议论,没想到是个没眼力见的,活该被杰儿欺负。 孙二郞已经不想看他了,只与王玄之说,“王寺卿,我二人是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让天工阁的小二,帮忙买一包泄药。我们想让贺杰出一出丑,像他这么好面子的人,肯定会有一段日子不会出现,我们也就会好过许多,也不会断了长辈——贺杰与我们之间的关系。” “天工阁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小二怎么会答应你们的要求,明摆着的得罪人,”王玄之指出他话中的疏漏,孙二郞点头,“王寺卿果然聪明,我们借的是贺杰的势,指点了是他要的东西,若是他不去的话,定然要他好看,小二一听是贺杰要的东西,立刻就变了脸,还保证很快就回来。” “可最我们没想到的是,贺杰喝了茶,他不止没有拉肚子,反而就晕倒了,当时我与袁大都吓坏了,以为是什么毒药,可探了他的鼻息,人还是好好的,”孙二郞现在说来手心都发汗,人还是有些抖,他惊恐的说道:“我们害怕贺杰醒了找我们算账,什么都不敢再做,只想立刻离开奇趣居。” 谷蚀 王玄之又问:“你二人离开之时,贺杰是什么样子的?” 孙二郞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们正要再去拿另一个架子上的盒子,就听到咚的声,贺杰一头栽倒在茶桌子上,为了探他的鼻息,又将他扶起来,靠在椅子上。” 王玄之:“你能否确定,他当时没有从椅子上掉下去。”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身体的平衡根本不可能控制,被人动过,摔倒在地在常理之中。 孙二郞摇头,“我二人将他扶在椅子上,确定人没事之后,便立刻逃走了,混在了人群里,”他的脸色煞白的,“我二人正要离开天工阁,便听到有人喊走水了,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王玄之:“那个小二你还记得长相吗?” “记得记得,掌柜黄梁都见到我与他说过话的,但我们说的东西,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孙二郞不敢肯定的说,陈夷之立刻提着他的长枪出去了。 “你二人为何要给贺杰下泄药,”王玄之一边防着暴怒的贺田伤人,一边问孙、袁二人害人的理由,“他欺压你们多时,怎的今日突然想起了反抗?” 孙二郞又羞又气的说:“我二人今日进天工阁,里面的人看我们,就像在看傻子一样,活似在说,快看那两个又来找打了,尤其是掌柜的,他还说什么,‘今日还之前规矩,账记在二位郎君的头上吧。’听得我是怒火中烧,一时不愤,便想了这么个主意来。” “袁大郎你呢。”王玄之问。 袁大郎不似先前那么害怕了,他快速的点点头,“和孙二说的差不多,我俩一直在一起,知道的事情差不多,”他紧咬着嘴唇,“有件事我也不太确实。” “你发现了什么?”道一也竖起耳朵听,两人说的事,都与她看到的丝毫不差,袁大郎说的很有可能就是突破点,今日这场大火来得,委实蹊跷极了。 袁大郎说“孙二走在我前面,我走在后头,听到了‘咚’的一声,但是因为太害怕,我怕是贺杰醒了,看到我们跑,所以没敢回头。”他有些痛苦的抱着脑袋,蹲下去哭了起来,“要是我回头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咚’?” “对,和之前贺杰喝了茶晕倒后,摔趴在桌上的声音像。” ——— 182 不见 一前一后,两个咚声。 袁大郎的话证明在两人离开时,贺杰的身体‘移动’过,可能是他醒了,自己想要起来走到,又晕倒在地,这一点在验尸结果上,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 那就是很有可能,还有人又进过奇趣居,挪动过贺杰,然后点火,从贺杰的身体开始烧,昏迷中的他,也疼得受不了,最后‘护住了’火折子。 或许他是想临死之前,留下凶手行凶的证据。 王玄之同道一对视了一眼,那个小二的问题很大。 与些同时,陈夷之也回来了,他的身后只跟了一个人,天工阁的掌柜黄梁,险些之外,再没其他的人,“小二不见了,掌柜的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黄梁忐忑的走了进来,看到左司郎,更是眉眼一跳,腰变得更弯了,他从善如流的说,“火起之后,寺卿让我认人,那会儿只认了来店里买东西的客人,所以小二失踪了,我也是不良人刚来找我,才知道的。” 王玄之也不知信也不信,他只问,“那小二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黄梁这个知道回答起来也没什么犹豫的,天工偌大一个阁楼,卖的都是贵重东西,请人来做伙计,定要知根知底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小二名叫孙二牛。”一旁的孙二郞脸扭曲了一下,没想到随便找小二帮忙办事,竟然和自己同姓,如此也罢了,人叫他孙二郞,那人叫二牛,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 黄梁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他接着说自己的,“孙二牛住在古都咸阳,管平城里的平原村。” 咸阳乃是秦孝公十三年,所建的都城。在九嵕山南,渭之水北,山水俱南,故曰咸阳。孝公至惠文、悼武、昭襄、庄襄、秦始皇、胡亥并之。秦灭。项羽屠咸阳,焚宫室,火不灭者三月。今咸阳县的二十里渭城,方才是故都。如今的咸阳,是后世汉武帝重新修建的。大力还原了曾经的秦咸阳。 黄梁说的古都,只是汉时的。 平原乡所在的古都,也是汉时的兴建的村落。 那里住了不少的老顽固,始终接受不了朝代更迭,很多儒生终生不愿入仕,他们交友广阔,足迹遍天生,对朝延的影响不可谓不深。 他们从未有过要反朝廷的念头,朝廷也不愿却惹这一群人,天天悠悠之口难堵,是以,也随他们去了,反正也不是所有人都抱着守旧的态度过日子。 有人想要光祖耀祖、有想人功名利?、有人想要出人生头、有人想要为百姓做事....... “蒋七你带将孙二郎、袁大郎先带回大理寺,等本官回来再做决定,”王玄之向左司郎行了一礼,“贺左司郞,还请节哀,如今最重要的人证尚未找到,此案不宜早下定论。” 贺田没了‘福星’儿子,恨不得把真凶除之而后快,起了坏心思的两人,他也不想放过,“王寺卿,这两人意图害我儿是事实,若非他二人起歹心,我儿也不至于遇上这种事,还请你明断。” 王玄之点头,“本官会按律法行事,只要他二人真的犯法。” 贺田以为他是答应了要严惩,便带着家丁,想要收走那烧焦的贺杰,“贺左司郞,此案未结,令郎的尸首你暂时不能带走,需要蒋七他们先行带回大理寺。” 谷誈 王玄之复又行了一礼,“本官定给贺左司郞一个交待。” 来去匆匆,除了亲眼见到焦尸一样的儿子,贺田什么都没得到,他临走时瞪了那孙二郞、袁大郎一眼,即便是孙二郞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还是被他这个阴狠的眼神给吓到了,更遑论本就胆小的袁大郞。 不止如此。 他还看了一眼掌柜的,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复杂得一眼不能解读,道一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她就没看懂,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像是爱人受到背叛,又像是被抛弃。 道一越想越歪,看了一眼左司郞贺田半白的头颅,又看了一眼掌柜黄梁满脸的褶子,不笑都像是经久开放而不败的菊花刻在了他的脸上,他俩能有爱情? “道一?”王玄之实在是无奈极了,有一个爱神游的下属,时不时的遨游天际,你连她去哪儿了都不知,不敢高声语,万一惊着对方的魂呢。 “嗯?”道一见他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完全弄不懂这人在想什么,自己都快十五了,及笄之后都是大人了,这人若是爱小孩子,怎的不见他与那未婚妻早早成了亲,实在是想不通。 陈夷之兄弟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两摇头,看不懂呀看不懂。 王玄之见她像是迷路的小鹿,声音越发柔,好在他平日里待人也温和,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觉出不对来,更何况当事的两人,他说:“我们现在要去平原村,需要你一起去,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包括道一在内,都齐齐的翻了个白眼儿。 能不能有点儿好的预感了,这种时候说这个话,不是告诉他们,孙二牛已经出事了吗。道一能去的地方,那都是‘尸横遍野’呀!现在已经挤身成了,长安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 剩下之二。 是谁谁知道。 嫌弃归嫌弃,三人还是立刻动身,希望还来得及。 临行前。 王玄之与掌柜黄梁说,“黄掌柜你的天工阁今日出了命案,希望你最近几日暂时不要开门,还有待在长安不要离开,本官需要随时都能找到你。” 黄梁抹着额头的虚汗,连连点头应下,“都按寺卿的办,我一定老实待在长安城里。” 四人身影消失了许久,黄梁这才直立起他谦卑的身子。 “歇业几日,你们都回家休息吧,工钱照发。”黄梁与店里的伙计说完,便上楼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今日出了这档子事,麻烦的还在后面。 王玄之那人的办案能力,他们可不怀疑,查出点儿什么都是要命的。 得把尾巴处理好才是。 183 出事了 王玄之一行人已经出了城,天工阁发生的事,与此时的他们无关。 “安道,那掌柜的怎么不一起拘了去大理寺?”道一吸了一口寒凉的春风。 王玄之摇了摇头,“事情虽然发生在天工阁,却与那掌柜的没什么直接的干系,甚至连他出手的证据都没有,而孙二牛就是直接的证据。” “况且那天工阁的背后,究竟是人还是鬼,或是魑魅魍魉,这些都需要时间去查,此刻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已经打了草了,只需静等蛇出洞了。” 道一懂了,放长线钓大鱼。 他们现在的目标,平原村孙二牛。 四马齐驱,在官道是奔腾而过。 ——— “太惨了!” “实在是太惨了!” “哎,你们说这家人好好的,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呢。” “是呀,昨儿个二牛媳妇儿,还说要和我今早一块儿去县城,采办一点儿布料,给家里人做新衣裳呢,听说他家二牛在城里赚了不少的钱,昨个夜里回来,他们吃得可香了。” “哎,你别说,还真是的,我家的孩子,大晚上的馋得睡不着,非要闹着吃肉,被孩子他父亲给狠狠的揍了一顿,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差点儿被过气,最后没办法,给他煮份糖水蛋,这才消停了。” “我家也是啊!” “谁家不是呢!” 许多人挤在一扇狭窄的门口,又因为屋内的惨象,而不敢入内,只希望他们县城来的官差,能给个说法儿,别整天吓他们这些朴实的老百姓。 “麻烦让一让,”道一踮着脚尖,都望不到人群背后,只能从里面挤过去,被她喊到的大汉头也没回,“让什么让,没见里面出大事了吗,挤过去小心官爷把你抓了去吃牢饭。” 道一闻到小宅子里,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她极为不舌的揉了揉鼻子,味道太重,恐怕不止一个人的血量,她不敢肯定,又问了那大汉一句,“大叔,请问这里是孙二牛家吗?” 大汉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子,你找孙二牛做什么?”他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似乎想帮里头的官差捉拿凶手一般,“他们全家都出事了,你找他们,得去问里面的官爷。” 道一谢过他,回头朝那三个没挤过人堆的大喊一声,“安道你们过来吧。”说完已经凭借小巧玲珑的身形,如鱼儿在水中嬉戏,径往大门口去了。 王玄之取下他右腰的令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让开。”挤得水泄不通的门前,一下子便让了了一条道一来,陈夷之两人护着他往里走。 众人呆滞的望着,四张,哦不,是两张俊脸出神,一时竟忘了门后的惨案。 道一被拦在了门口,官差并不认识她,所以她清楚看到,王玄之明明有腰牌,却让她挤在人群里,差点儿成了,曾经来长安路上吃过的一种饼,里面夹了肉。 谷踡 等人走近时,她幽幽的望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怨念。 王玄之回望,我见你跑得快,还以为你喜欢挤人群呢。 陈夷之、陈舒光兄弟两脸懵,看不懂呀看不懂! 怪异的气氛,由平原县的一位叫毛峰的官差打破,他方才是听到有人喊了大理寺的,又见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已是信了七八分,“敢问可是王寺卿。” 王玄之将腰牌示与平原县众官差,“平原县令何在?” 毛峰躬身行了一礼,“不良人毛峰见过寺卿,回寺卿的话,县令抱恙,已经几日起不来床了,还请寺卿恕罪,”又疑惑的问道,“敢问寺卿,到访平原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王玄之反问他,“既然如此,张县令不在,毛峰,本官问你,此处可是孙二牛家。” “正是。” “本官来此的目的,便是孙二牛。他家是个什么情形,还请你详细与我们说一说,”王玄之又道:“本案涉及到另一桩命案,已经由大理寺接手了。” 毛峰心中一喜,终于有人接手了。 方才接到报案,他见着孙二牛家的惨象,心里只有一句完了,如今县令抱病在身,他们没个领头人,又遇上这等大案,还弄得方圆十里人尽皆知,不尽快破案,岂非是人心惶惶。 他们只是一个县城的不良人,真有那等大能耐,早上长安吃饭去了,还用窝在平原县,一辈子都没甚出息,还被老百姓看不起,真是窝囊憋屈到家了。 如今有大理寺接手,再有什么问题,有啥影响,也怪不到他们头上,更不会影响张县令将来升官考核,他们的日子才不会难过,甚至是好过。 毛峰虽然高兴,可面上还是装得很难过的说,“这孙二牛家我们也是刚到一会儿,有人来县衙报案,说是平原村里出了命案,正要检查,寺卿你们便到了。” “证人何在?”王玄之又问。 毛峰着人领了一个瘦小老头儿来,“寺卿,这人便是来县衙报案的人。” 王玄之问他,“老丈,你还能想起你看到孙二牛家时,是个什么情形吗?” 瘦小老头儿惊恐万分,哆嗦着行了一个礼,“回回官爷的话,我是准备去隔壁村里看我出嫁闺女的,所以今日村里人都下地了,就老头儿没出门,这还没走出村,就看到二牛家门半开着。” “二牛就一个老母,一个媳妇儿,孩子在村上的学堂里上学,我寻思这寡母新媳的,也不好进去看,又担心这门半开着,出什么事,便想在六口看一眼,老头儿我本就只剩下一只脚在棺材外,这一眼,另一只脚也差点儿抬了进去,屋里红彤彤的一片,应该在长安城里的孙二牛,他死在了院子里。” “我连进去看一眼都不敢,直到差爷带我来,我才晓得,除了那个在学堂里的孩子,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这什么人做的啊,真是太丧尽天良了。” 王玄之扶着激动的瘦小老头儿,“老丈受惊了,你先到一旁休息下,”又说,“道一,此地便交给你了。” ——— 184 惨案 还是老规矩。 王玄之搜查证据,陈夷之带着陈舒光去找嫌疑人。 陈舒光有心想叫苦两句,明日他还是还要去皇城里当值呢,可想到孙二牛一家,他还是埋头跟着去干了。 而且现在帮忙到大理寺来了,是否能证明他到了能者多劳的地步,距离学出师,又近了一步呀! 这么一想,脚下都带了些风,跑得比陈夷之还快几分。待会儿很可能漫山遍野的搜证,他都不觉得脚下累了,既能为孙二牛找到杀害他的凶手,还能有所得。 人多的案发现场不利于搜查,尤其是孙二牛的住宅周围有多人踩踏的痕迹,更是极大的破坏了痕迹。 王玄之遣散了门外的普通百姓,只留了平原县的不良人毛峰等人,以及那个报案的瘦小老头儿,大家都叫他老李头儿。 道一身边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孙二牛一家三口的尸体,还有周遭血淋淋的一切。 年迈的老妇人倒在了正堂,生得有几分动人的小娘子则是倒在了大门不远处,孙二牛在两人中间的位置。 道一先验的是门口的小娘子,她的胸前有一个黑黢黢的大洞,几乎没感受到什么痛苦,就已经离开这个人世。 身上没有其他明显外伤,衣裳齐整,只胸前破了一个大洞,身上也没有被侵犯的痕迹,道一看了她残留的意识。 有孩童的欢声笑语,也有老人挑剔又护短的声音,还有丈夫呵护备至的关怀。 看着都是暖人肺腑的画面,也难怪小娘子死了之后,还留恋万分,舍不得离开。 多么温馨的家庭,这一切都在她开门的那瞬间,被人毁了个一干二净,永久陷入黑暗。 听到敲门声的孙二媳妇儿,放下手里正在洗菜的活计,擦干净了手,“来了来了~” 打开门她只看到一只黑乎乎的大手,径直朝她心口而去,只来得惊呼一声,连害怕都没有,人便没有了。 这么美好温馨的日子,她还想再过几十年呢,和丈夫白首偕老,侍养婆婆终老。也没看到儿子娶亲,没喝上那杯媳妇儿茶呢~ 道一又走到了老妇身边。 老妇身上也无明显的外伤,仍是一击致命,同样胸前有一个大洞,孙二娘与孙二娘子的血,就顺着大洞留了一地。 只能看出两具尸体伤口上,拳头的大小,还有来人可能是个高手,也可能是个力大无穷的人。 两人的尸体上都验不出更多的痕迹,身上只有这一个对穿的伤口。 道一看了老妇残留的意识。 喜得了个大金孙子,对媳妇儿的挑剔变成了对孙子的欢喜。对孙二牛紧着媳妇儿的举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她有大金孙子了。 小两口赶紧好,她老孙家就后继有人了,也不枉费她一个寡妇把孩子拉扯大了。 儿子又出息,在长安城里找了份体面的活计,家中富余,给孙子上学的钱都有了。 今日孙子去了学堂,她身体有些不舒服,在堂屋里闭目假寐,忽然她听了一声“啊!”是二牛媳妇儿的声音。 谷氌 她赶紧摸索着出了堂屋,正好看到一个浑身被黑暗笼罩的人,将他的儿子高高举起,孙二牛的双腿在空中踢踏,脸色涨得通红。 “放开我家二牛,有什么事冲我老妇人来,”孙二娘着急去救人,没注意脚下,被门槛搬到,扑棱一下子,趴在地上。 她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大门口,早就躺了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鲜血从她的身体上蔓延开来,那是二牛媳妇儿。 孙二娘呼吸急促,这人是真的要杀人啊,顾不得摔疼的膝盖,她挣扎着就要爬了起来。 那浑身上下黑漆漆的人,已经瞬间移动来到她的身前,孙二娘被吓得不行,可是看到同样没了气息的儿子,儿媳妇儿。 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撑着拐棍一骨碌爬了起来,利落得不像话,她拿起拐棍就往来人身上招呼,“你个天杀的,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媳妇儿来——” 拐棍僵在了半空,久落不下,被来人用如手的黑烟托举在了半空中。 孙二娘脸色变得惨白,“我们一家跟你无冤无仇,杀我们做什么。” 那一刻她想到了孙子还在学堂,庆幸他不在家,又担心他才五岁,将来过得不好,能不能吃饱每一顿饭,会不会受人欺负。 她还给自己的宝贝孙子攒了许多银钱,都藏在家里灶台下面,不知他能不能找到。 希望有个好心人,能帮帮她的宝贝孙子。 道一接连合上了婆媳的死不瞑目的双眼。 孙二娘子的心愿她只能帮忙看顾一二,还有她活下去看着美好的人间,这是无法逆转的事,生与死从来不以个人的意志发生转移。 孙二娘与她得心愿相似,都是为了孙家后人着想,想让那个五岁的孩子过得好好的。 学堂里人满为患,凶手若是有所顾忌,就不会去灭杀了这一个小人,可若是行凶之人,控制不住,遭殃的会是整个学堂。 “寺卿,孙二牛还有一个儿子在学堂里,”道一还没有验孙二牛,她想先让人护着那个弱小,又是别人心头宝的孩子。 “嗯!”王玄之正在附近搜证,闻言会意,立刻带了毛峰等人去学堂,孙二牛家的大门也在他出去时关上了,隔绝了外头一切的窥视。 道一这才来到了孙二牛的身边,他与婆媳二人身上的伤有不同之处,脖颈上多了几条掐痕,这是根据孙二娘的视线来判断的。 一手抓住了他的脖颈,另一手直逼心口,三人死法如出一辙。 行凶之人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杀了孙二牛一家人。 不过,具体的还要等她再仔细查验。 验尸可不能光凭臆测,需要实际的检查,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错漏,很有可能就是解开死者死亡真相的钥匙。 尤其是这种灭口的,弄错了验尸结果,就是在帮助凶手逃脱,是仵作的大忌。 道一忘却了另外两具尸体,全神贯注的检验孙二牛的尸体。 ——— 185 换药一 孙二牛衣裳在挣扎时被弄得有些凌乱,鞋子也在踢踏之时,将右脚的踢踏掉了。 他的双手指甲缝修剪得很平整,许是在天工阁做小二,需要干活留着不方便。 这也导致了他临死挣扎时,手指甲缝里能抓到,留下来的东西很少。 咦,道一看着孙二牛的右手,指甲开了一条小口,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开的口子里夹了一根……嗯?头发丝? 用验尸的夹子将类似头发丝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又从身上拿出一张专门用来包裹证物的布块,把它放上去之后,再开始检验尸体身体的其他部位。 根据验尸结果,与在孙二娘残存的意识里看到的是一样的,被一个如同人形的黑影,一手高高举起,另一手直接插入他的心脏。 一家三口的死法,根据检验死于同一种手法,也死于同一人之手。 现在她要看看孙二牛的残存意识。 “孙二牛你个没爹养的,又欺负我家铁蛋,你那个不要脸的娘,在村里到处勾搭男人,平原村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我没有,是他先抢我吃的,那是我娘做给我的,”孙二牛两眼泪汪汪的。 “我呸,就你那风骚的娘,会做什么吃的,分明你是抢我家铁蛋的,”泼辣的中年妇人,张口便是黑白颠倒。 五六岁的孩子,哪里说得过一个村里的长舌妇,面皮薄些的大人都一定能吵得过对方。 孙二牛最后是哭着跑回家的,孤儿寡母在家又是一场抱头痛哭。 孙二牛是由一个寡居的老母将他抚养大的,他从小受了不少的欺负,寡母也经受过许多的流言蜚语。 像这样的事情属于家常便饭,村里人已经屡见不鲜,本来没有影的事,也被那长舌妇给说得村里人疑神疑鬼的。 好几次都有泼皮癞头在他们门外打转,好在村长将人赶走,还给了他们警告,这才得了些时日的安生。 直到有一日,母子二人去城里赶集。 一个是讲究女子无德为美,另一个是生父早逝无人教养,两人皆目不识丁,被人哄骗了家中仅剩的银钱。 那时的孙二牛就在心中起誓,若是能让他出人头地,他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不再让他们母子受人欺凌。 当时的他学习已经晚了,家中又没有多余的银钱,只能磕磕碰碰偷偷认一些字,不至于再当一个白丁先生,也不会再让人轻易糊弄了。 道一如同虚影般站在旁边,清醒的看着这一切,瞧得直摇头,孙二牛身死便证明,他仍旧没逃过被人欺骗的结果。 命运有些便是这样的。 世人无论多么的努力,上天总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来上那么一刀,所以的一切都被斩断,让人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但一切根由皆缘于心中的欲望,若是无欲无求,自然也不存在得与失。孙二牛是想变得更加的强大,无人再敢欺负他们家。 而他为了变强大,什么都肯干,这无疑是将自己往另一条路上,越推越远,直至无路可走,跌落深渊。 他不像村长家,还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一个秀才,他只识得几个字,找份养活家母,又过得去的伙计很不容易。 谷喲 那天他辞了一个扛包的伙计,每天累死累活,就几文钱,买饭的钱都不够。 孙二牛的机会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到了,他别了老母亲,又离开了平原村,穿过平原县,离开平原城,最后到了长安。 从村子最后到长安,越来越繁华的景象,令他心驰神往,若非家中有老母,他可能都不想回去了。 但进了长安城,他遇到了和道一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吃喝需要解决,住的话城外不远处,还是有破庙的,随地躺一躺对付一晚,也是可以的。不过需要面临的是要与丐儿抢地盘。 道一有幸出门遇贵人,孙二牛也遇见了他的‘贵人’,他正要出城去挤破庙,便破到了那个掌柜黄梁,天工阁争需人手。 孙二牛一路和不少流民乞儿打过、争过,好几次连命都差点儿没了,幸好他人年轻,跑得快,身体也结实,这才挺了过来。 现在让他再出城去,着实不愿意,但夜里长安城宵禁了,他留在城里,等待他的只有大牢。 此刻有人愿意留下他,有吃有住还有工钱拿,他想也没想的点头同意了。 “黄掌柜你放心,我一定认真干活,我人年轻什么都能做,”孙二牛把胸口拍得啪啪作响,生怕黄梁听不见。 一个有需要,另一个被需要。两人一拍即命,从此,天工阁多了一个小二。 黄梁果然做到了他承诺的事,孙二牛也成功在长安落脚。 过了几个月之后,黄梁这才开始将一些看似重要,实则无关紧要的东西交给他。 一做就是五六年,家中开始有了积蓄,这其间,寡母找人替他做了媒,取了个可心的娘子,生了个大胖小子。 孙家的日子以风吹的势头渐长,平原村的人不止不敢欺负他们了,巴结都来不及,他们也想换个好点儿的房子住呀。 那个长舌妇更是避他们家,如同蛇蝎,每每遇见,红很远的道才回自己的家。 孙二牛在平原村混得风生水起,即便他在长安城依旧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二。 可是黄梁看中他,他就有‘前途’,经常额外给他一些银钱,用来补足家里人。 日子和和美美,事业蒸蒸日上。 孙二牛已经期盼着往日更美好的日子了,就在今日他仍怀揣着满怀梦想。 可是店里来了三个人,都是店里的常客,一个是贺左司郞的老来子贺小郞君,另两位分别是孙家二郎、袁家大郞。 贺杰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幸好不是对天工阁的,孙、袁两家的又要倒霉了。 上了二楼进了奇趣居,借着拿茶水的功夫,孙二郎出来,使了他一些银钱,“去帮我买一些泄药。” 起初他不肯的,贺左司郞家不是他能惹得真怕,孙二郎担保一力承担,他这才对那锭银子产生了意动。 拿了银子,就要出去买泄药的路上,有一人横穿出来,拦住了他。 ——— 186 换药二 “掌柜的怎么了?”孙二牛在穿过一条小巷子时被人拦下了,他正要绕开走,却发现那人也跟着走,抬头一看,正是他们的掌柜黄梁。 黄梁眯眼一笑,“二牛啊,那孙二郎使了你出去做什么?” 孙二牛不疑有他,将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又问他,“孙二郎君等着我买了东西回去呢,掌柜的你看过事儿,可以做吗?” 黄梁点头,“又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几个郎君之间小打小闹,也没什么关系。” 见孙二牛拿了话就要走,赶忙拦住了他,“哎哎哎~你急什么呀,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贺小郎君打出生便是娇生惯养的,这泄药的量若是用得不对,对他的身体也会造成伤害的。” 在孙二牛眼里,黄梁可不止是贵人、恩人,还他是一个无所的人,所以他虚心求教,“掌柜的那怎么办呢,我应承了孙二郎君的话,回头拿不出东西,肯定会倒霉的。” 黄梁摸摸上边的两撇胡子,故作深沉的考虑,“他们肯定不认识药,只要买一样不伤人的就可以了,而且不能让人立刻找他人算帐的那种。” 孙二牛表示不懂,他只等着对方说完,黄梁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嘲弄,这个蠢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要他说明白。 道一看得真切,果然,这个半白老头儿长得一脸奸诈,一看就不是个好心的。 至少他对孙二牛,就是别有用心。 “用那种迷药,只会让贺小郎君昏迷,以身体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你既帮了孙二郎君,又不会得罪贺左司郎。” “回头也别告诉他们,药换了,将来追究,你只说药铺里的药童给你拿错了,你又不识字,怪不得你的。” “掌柜的真聪明,我这就去买迷药。” 孙二牛喜上眉梢,他今日赚的这一锭银子,够家中开销好久了,儿子上学的文房四宝、书本,也可以添置了。 太过于高兴,临行前路都没看清,就在这人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还撞到了黄梁,连连赔了不是,掌柜的说了不在意,他才松了口气。 开开心心去药铺的孙二牛,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黄梁微眯着眼,看着他离开巷子,最后又消失在人群里。 孙二牛如愿的买到了迷药,也交给了孙、袁两人,还要在阁楼里帮忙。 黄梁又找到了他,说他今日外出辛苦了,不若早些回家,陪陪母亲,放他一日的假,免得迷药不够,贺小郎君的帐算到了他的头上。 孙二牛感动得无以复加,并表示明日一定要好好做工,报答他的恩情。 黄梁热情的送走了他。 孙二牛自然没看到天工阁里,后来发生的事,也不会知道他的死心迷药,害死了一条性命。 他离开长安回家后,便买了许多好吃的,比往日还要丰富,整个村子里,几乎都能闻到他家的饭香。 长舌妇家铁蛋的儿子,也被馋哭了,吵闹着要哭,挨了铁蛋一顿收拾。 可把长舌妇给心疼坏了,这可是她盼了多年的金孙子,她又舍不得骂自家的儿子,只能跑到孙二牛家的墙头去骂。 “一天天的吃这么好,指不定是上哪偷的———”吧啦吧啦,骂了一通,越说越难听,孙二牛忍不住出来了,“我家的钱都是我在长安城,一文一文赚来的。” 谷珵 “我呸,往日里不见你家吃这么好,今日弄这么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吃最后一顿,等着上断头台呢。”长舌妇骂完就跑回家去了,为了金孙子,她是无所畏惧的。 孙二娘在屋里听了,气得不行,直捂着胸口,指着门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憋了一句,“她这就是嫉妒我们家的日子好了起来,”又狠狠的跺了两下拐棍,仍旧是气得直捶胸口。 孙二牛一直在旁劝慰她,“阿娘,你别和这种人生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迟早倒霉的,待过段日子,儿子再攒些钱,我们搬城里去住,你看如何。” 孙二娘摇了摇头,“别浪费那些钱了,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还给出钱给我孙子读书,可别浪费了。” 孙二牛连连点头,母子二人暂时分开了一会儿,他要去找孩儿他娘。 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了孩儿他娘的惊声尖叫,赶紧往外跑,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孩儿他娘的后背,伸出来一只丝手非手的东西,随后整个人便朝后仰面到底,露出了门外的‘人’。 “你是谁,为什么我来我家里害人——”孙二牛的话还没问出来,就被人掐住了脖子,高高举起,很快就变得呼吸困难。 孙二牛拼命挣扎不得,双手胡乱飞舞,双腿试图去踢对方,结果像是一脚摆在了炊烟上,无处着力。 他临死前听到了老母的呼喊,想说让她别出来,赶紧躲起来,将来帮他照顾儿子,可是他什么都喊不出来。 孙二牛无处着力的双手在空中乱摆,他感觉像是划过了一缕像发丝的东西,濒临死亡,却也临终留了急智,他依旧胡乱摆,最终留下了一根黑色的类似头发的证物。 东西刚好划拉到指甲里,对方的另一只手也如期而至,直奔他的心脏。 那瞬间他明白自家娘子的感觉,那便是完全没有痛感,人便去了。 如此也好。 可他的胸口被洞穿之后,他还有一刻的呼吸,见那‘人’往堂屋去,孙二牛登时气绝。 旁观的道一,甚至都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孙二牛死后的事,她也全都知道了。 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家,终于到了享福的时候,却突然遭遇了生死危机,临死都不瞑目。 不止她如此,孙二牛及其娘子,皆是如此,连什么时候招惹了杀生之祸都不晓得,不明不白的就全死了。 如门外的村民所言,这确实是一场惨剧,而且是单方面的杀戮。 如今能找到凶手,只有孙二牛努力留下的唯一证据,可是这究竟是什么呢? 道一拿着那根细丝,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王玄之带着众人,去而复返,身边还多了一个胖墩墩的小团子。 小胖团子憨态可掬,走起来路来一摇一摆的,让人忍不住想捏捏他的小脸蛋儿。 ——— 187 姐姐 小胖团子的眉目间还能看出几分孙二牛的影子来,更多的则是像那个温婉的小妇人。 他长得白白嫩嫩的,可见平日里在家中是养得很好的,同时也能看出孙二牛一家对他的用心,半点儿也没委屈了他。 还将他送到村子里的学堂,这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孙子,承载了全家人的希望。 小胖团子被一群王玄之这群大人,从学堂里给叫回了家,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小胖团子蹬蹬蹬的跑到了家门口,“你们怎么都到我家来了。” 一句姐姐,把在场所有人给叫愣住了,包括当了两年小郎君的道一。 她结巴了一会儿,这才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太确定的问他,“你是在叫我吗?” 当众被人叫破身份,道一没有害怕,反而还挺开心的,她隐藏身份只是为了方便捉妖,被揭穿了仍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许会困难一些,但她相信如今的上司。 关键的是她隐藏得这么好,同大理寺的人共事这么久,也没人发现。 如今她也才十四岁,身子没完全长开,是雌雄难辨的年岁,更加不能认出来了,只当是个长得过分秀气的小郎君,况且她习武之人,又少了那几分羸弱,多的‘阳刚’之气。 今日竟被一个小孩子,一眼识破,说明她的长相是人群里最漂亮的呀,有人夸她好看,心里怎么能不美滋滋的。 小胖墩方点了头,那头陈夷之却是带着人回来了,正好撞见这一幕,“这么凶残的小子,你怎么能叫她姐姐呢。” 平原县的毛峰及一众不良人,都吓了好大一跳,万万没想到啊,一位女子竟然混进了大理寺,还当起了人见人厌的仵作。 他们都等着看大理寺卿,这个向来温和的人,受到了欺骗,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恼羞成怒,还是一笑而过? 他们偷偷看了一眼,那人还是云淡风轻,唇角轻勾,笑容适度。 结果那山上的陈夷之一句话,将这事给了个交待,也对哦,这么凶残的人,哪里会是个小娘子。 近两年听得最多的,就是长安城里来了个仵作,厉害得很,谁家有点儿什么东西,都能给你当怪物一样的东西给处理了。 偏生这大理寺卿还‘宠’得很,什么都信她的,捉了不少人家的重要人物。 听闻杨、郑、卢三家美貌的妾室,都被他们给当场打死了,其凶恶程度可见一般,这样的人是个小娘子,他们当场表演一个生吞火炭。 小胖团子回头一看,嘴角差点儿没留下口水,来接他的那个大哥哥,像是天上的神仙,温柔得不像话,但他就是有些害怕。 刚才说话的这个人,美得让他完全忘了东南西北,“漂亮姐姐说得对极了,我只是一时看错了。” 爱美果然是人的于性,在场众人无一不暗中点头,这点从孙小胖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长得好看,便为所欲为。连小孩子都骗,道一白了他一眼。却也没再提女儿身的事。 只是特别不爽的说了他一句,“果不其然,要不良帅这样的绝色,才堪是女郞呀。” 众人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话看过去,皆是无比赞同,道一被叫错了,是她长得太清秀了,年龄又小,所以那个小孩子叫错人什么的,也太正常了。 但不良帅此人么,长这么好看,竟然是个小郎君,真是令他们惋惜呀。 陈夷之踢了像木头一样的人,陈舒光不满的回瞪他,“大兄,你说不过小一师傅,揍我做什么。” 陈舒光挠了挠头,像是想了什么,“哦,对了,大兄你揍不过小一师傅。” 道一偷笑,挑衅的望了过去,那眼神里似乎写满了,有本事你过来打我呀! 谷噸 陈夷之:…… 王玄之摇头失笑,这两人一日不斗嘴,真是不痛快呀,“道一,你尸体验得怎么样子。” 道一立刻收起了调皮嬉笑,恭敬答话,“已经全部验明了死因,与凶手有关的东西,我只找到这个。” 她将那根细丝线一样的证物递过去,又看到了站在旁边茫然的小团子,一时生了侧隐之心。 里面躺着的尸体对他们来说,是极为陌生的人,今日之前都不认识,现在需要帮他们查明真相。 即使是这样,第一眼看到孙家的惨象,谁人心里不发紧,谁人不害怕。 更何况,那里面躺着的是孙小胖墩的亲人,世上仅剩下的三个亲人。 从此以后,他就是孤身一人了。 道一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孙小郎君,你刚才夸了哥哥好看,哥哥给你看样东西。” 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了一个疑问。 小胖墩什么时候夸你好看了,不就是叫了你一句姐姐吗,哦对,只有长得好看,才会被当成是姐姐。 可你站那两位旁边,真的只有清秀呀! 道一才不管那些呢,都是没眼睛的,还当不得一个小孩子呢,她拿出了噬梦虫,悄悄的注入了一些灵力,“小郎君,你现在回家了,家里人多,举着这个小灯,才能进屋里哦。” 小胖墩对她非常有感,只觉得待在她身边很舒服,一个五岁孩子也想不了什么,他很喜欢的接过'灯‘,家里的情形,’清晰入目‘。 “哥哥,我阿娘、阿耶、阿奶怎么都在地上睡着了,”小胖墩看到的是三人干干净净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道一柔声的告诉他,“他们今日得了大造化,已经被天上的人请去神仙了,”她指着王玄之,“喏,像他那样的。” “可他怎么不去呢。” “他呀,尘缘未了。” “我家里人都了吗。” “对,所以你以后见不着他们了,经常念着他们,他们会在梦里与你见面的。” 小胖墩虽然舍不得,可是他想到阿娘他们都去了天上做神仙,还是那么好看的。 即便以后见不着他们,他也没想起哭闹。 平原县的人,跟见了鬼似的看着道一,那发光的是什么玩意儿,竟然能’迷‘人心智。 难怪大理寺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只看这王寺卿便可见一斑。 长安来的,果然不同凡响。 “现在哥哥要查一下,他们是如何升天的,又是走的哪条路,然后才能找个合适的位置,将他们留在凡间的肉身掩埋,这样他们在天上,就不会受别的神仙欺负了。” “你可以陪那们小哥哥去旁边等小哥哥一会儿吗?”道一揉了他的揪揪,又捏了捏他的小胖脸。 “嗯嗯!”孙小胖墩重重的点点头,从善如流的跟着陈舒光走了。 噬梦虫留下的阴影太大了,王玄之每见一回都不自在,他拿着那根细如丝线的证物问,“你认出这是什么了吗?” ——— 188 唯一的证据 “有点儿眉目了,不过需要再进一步确定,有件事我需要去确定一下。”道一又接过那条细线,在手中捻了捻。 毛峰听得一头雾水,就那么一根线,他不注意几乎都没看见,就这玩意儿,是破案的关键。 难怪有传言说他们在长安,弄得是‘风声水起’的,人见人走,避如蛇蝎了。 他突然有些担心,今日这事儿,会算到他们平原县头上,先倒霉的是他们县太爷,再往下,更惨的还是他们。 王玄之拿出一物来,“这是在孙小宝身上找到的,他说是孙二牛今日送他的护身符,让他贴身戴着,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道一拿起‘护身符’,此物由树脂掩埋在地下,千万年后会有一些小虫子被凝结在其中,向来被人称之为‘虎之精华’。 不过道一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寺卿也看出来了吧,这并不是真的。”王玄之点头。 她靠的是灵力,千万年掩埋成形,自有一分灵性在其中,与她是可以有所感应的。 “这是由类似树脂一类的东西烧制而成,”王玄之细细摩挲着,“而且表面并不光滑,手工尤为粗糙,应是私铸,且价钱不高。” “若是真的,以孙二牛的家底,便是掏空了,也换不来一枚。”道一仿佛又回到了刚下山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他为何要铸一枚防制的,给自家儿子当护身符呢,还不许给旁人看见。”闻言,王玄之若有所思起来。 他想到找到孙小宝时,远远望见,这孩子正偷偷的看他的护身符,当时他以为是真的,但真的拿到手之后,才知道是假的。 “或许,这并不是给孙小宝的护身符,而是孙二牛自己的护身符,”王玄之拿起那枚水滴形的吊坠,“你看这里头,按照此物本身的形成,里头应该是有东西,可如今它里面,空无一物。”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做一件事,像孙二牛这类人,他们看似普通,可又有些不同于寻常,做的事应当也有一分用意的。” 道一将东西举在阳光下看,也没看出里面有什么东西来,她想找找自己布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突然就摸到了一小块像湖边小石一样,硬梆梆圆溜溜的东西。 猛的一拍脑门儿,夭寿哦,这东西都给忘记了,看来是被寺卿要送礼这事儿,给喜昏了头了。 她正考虑要不要拿出来,就见到陈夷之带着平原县的不良人,将孙家三口的尸体抬了出去。 先暂时陈放在平原县衙,待案子结了,才能还给家属安葬。 长安城里还有一具焦尸等着,时间一下子紧迫起来了,让人有了紧张感。 那贺左司郞这段日子,肯定会找孙、袁两家的麻烦的,私人恩怨,这些事儿他们管不着。 陈舒光和孙小宝很快就玩儿到了一起,院子一下子就清空了,宅子里空落落的,风一吹血腥味儿更浓。 道一将布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安道,你看这是谿边的妖晶,我应该拿回道宅里慢慢吸收的,可我觉得现在吸食了有用。”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王玄之手上的水滴吊坠,“我想试一试,或许能找到案子里缺失的那一环。” 王玄之不忘给她吃一剂定心丸:“你只管放心吸收,便是不成也没关系,查案最需要的便是耐心,时间越是紧迫,我们越不能忙中出错。” 谷螋 “一切有我在。” 道一摸了两下长时间睡觉的毕方鸟,有些心疼这小小的身躯,承载了太多东西。 人类的食物神兽吃不了,它吃的东西人间太少,只上回吸收了长蛇的魂力,补足了它的阴火。 小毕方一直以来帮了她不少忙,每次都吐了不少火,肚子里空空如也,它的身体吃不消,只能睡着减少消耗了。 倘若它能吸收合适的灵力,便不会这么辛苦了,这么漂亮的世间,它应该多看看的。 可惜的是人类的世界,确实不太适合妖怪、神兽们生存,灵力稀薄,便是她近来升级,也是靠着妖怪的妖晶,否则可能还在黄级上打转。 可是它现在这么弱小,放回家去,能够独立成长起来吗,会不会被有心人捉了去。 害得众多妖怪无家可归的原因,还没查到,现在不能放它独自归家。 只谿边是被一群黑衣人为了杜衡,而灭了全族。那其他的族群呢,又有什么利可图? 查案可真头疼,回头这事儿和安道说一下,或许他的脑袋够用一些。 怜惜的又摸了一下小毕方的脑袋,它下意识的用头顶蹭了蹭手心,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睡得更香了。 道一微勾了嘴角,将它身旁谿边的妖晶拿了出来,就地盘坐开始吸收。 谿边的能力是木属性的,甫一吸收,她知晓自己的束缚术一类,需要木灵力的使出的,将提升至另一个新的高度。 而且谿边还有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问题,那便是它那双眼睛。 寻常人吸收了它的能力,暗夜如同白昼。似他们这般修道之人,普通的迷障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谿边的灵力高她一个等级,这几日她也在突破的边缘,所以吸收起来,也不费什么事。 将谿边的妖晶完全吸收,道一的修为突破至玄级三级,她睁开眼时,一抹幽绿的光芒一闪而逝。 修为上涨,气息变化特别的明显。 王玄之发现她整个人越发的内敛,也更加的出尘,比他这个靠皮囊长成的‘仙人’,她才更像随时会羽化登仙的那个。 两人也不废话,有些事尽在不言中。 道一再次拿过那枚水滴吊坠,她的双眼泛起幽绿光芒,径直看过去。 幽绿光芒像要破开水滴吊坠一般。 王玄之运起惊鸿,飞到了孙家大门的墙上,将孙家四周来回查看,直到院子里的人,收起了幽绿的光芒,出声叫他,“安道,我找到里面的东西了。” 惊鸿掠下,雁过无痕。 ——— 189 一模一样 一片青羽,徐徐落下。 道一觉得她的上司,可能真的是仙人转世吧,要不然一身青衣,怎么都穿得这么出尘呢。 “你找到什么了?”王玄之问。 道一指着水滴吊坠里面那条类似裂缝的东西,“肉眼所见,它就是寻常的缝隙。” “可是我刚才得了谿边的能力,看到这缝隙其实是一条黑色的汁液融成,里面还包裹了一根细丝。” 王玄之立刻明白过来,指着她另一只手上的细丝说,“两条细丝来自同一个地方?” “嗯,一模一样。” “既有如此手艺,却只做了这么粗糙的东西,想来是不想里面的东西,落入贪财之人的手中。”王玄之想通了那股违和感,“水滴吊坠表面虽然粗糙,可内里的纹路,却是精细得很。” “还有一个可能是时间短,他来不及做得更好,只能匆匆的做一个,将里面的东西藏起来。” “孙二牛既然将这东西提前藏了起来,那么他应该也知道,要杀自己的人是谁,连杀自己的原因,他或许也有所感应。”王玄之根本两条一模一样的黑色长丝线,提出了合理的猜测。 道一也将她看到的意识,告诉了他,“孙二牛只帮天工阁做事,最有可能的就是掌柜黄梁,但现在没有什么证据。” “证据,”王玄之若所思的说,“或许我们已经有了,而且是两条。” “只是要证明水滴吊坠里的东西,是从黄梁身上取的,我们便能反向证明,他死前手里抓起来的东西,也是凶手的。” “你不是说黄梁让孙二牛去换药吗,这便是他的动机,不想让人知道,贺杰的死,背后有他在推动。” 电光火石间,道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记得他俩分开时,孙二牛好像撞到了黄梁的身上,我当时还以为是他拿了银子,特别高兴,所以晕了头了。” “照这么推断的话,他很有可能当时就留一了一个心眼,毕竟是谋害朝廷官员。” 王玄之疑惑,“留一根头发丝能起什么作用,连威胁对方保命都做不到。” “我若是用了你的生辰八字,再用上安道你的头发丝儿,明日你就能对我死心踏地——”道一说得非常认真,就像是真的有这么回事。 王玄之察觉到耳根子烧得厉害,一时竟无话可说,他也不晓得说什么好。 “就知道你这小子不安好心,趁我不在就对安道使坏心眼。”陈夷之在县衙久等不见人,这是又出来寻人了。 正好见好兄弟,被道一调戏。 道一无语望天,这人怎么跟个阴魂似的,“我们这是在查案,你成天瞎想些什么呢,脑子里装的和脸一样,是花团锦簇吧。” “你!” 陈夷之动了一下银枪,就想和这小子打上几场,却忽然发现不对劲,“你这臭小子又吃了什么东西,就这么一会儿,修为又长进了。” “安道你认为我的合理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孙二牛可能是在防着黄梁,又有可能是自己起了歹心。” “噮喂,你们这是说的什么东西。”陈夷之被两人同时’抛弃‘,进入了他没能听懂的话题。 王玄之将事情大致的说了,他听完后也没吵着要打要闹了,打不过骂不过,只能先怂着了。 为军之道,见势见时。 谷硹 “所以还是那个掌柜的问题,现在我们不在长安城,他会不会跑了,早知道就一起抓了。”陈夷之忧心忡忡。 “没有证据证明与他关,一开始我只怀疑他有点儿问题,天工阁每日见惯了权贵,那黄梁对孙、袁二人的态度,表现畏缩得太过头了。” 王玄之又说,“似他们这些人,能在长安城不倒的,向来腰板很硬,只要不捉住他们犯事,向来都是很倨傲的。” “多亏了道一,找到了黄梁犯罪的直接证据,只需要证实,即可对他实行抓捕。” 陈夷之摩拳擦掌,这一回总算可以轮到他了,自从有妖怪出现,他都快忘记什么是功夫了。 前不久才被妖怪打断了半条命的他表示,那都不是什么事儿,抓个人而已。 道一瞧得嘴角直抽,这人还没她稳重呢,人还在平原村,就想着回长安了,“孙家三口的尸体,是先交还他们下葬,还是停在县衙,等长安的结案通知。” 王玄之想到了孙小宝,“结案之后我们再过来一次,如今先带着孙小宝回长安。” “凶手如此狠辣,很有可能会对孙小宝再次下次,即便他什么都不懂,也是孙二牛的家人,都在灭杀的范围内。” “嗯!”两人异口同声,又相互嫌弃的撇了撇嘴,又歪过头去,不想看见你,哼! 夷之真是越来越幼稚了,王玄之笑了笑,他一直记挂这人有心魔的事,希望长此以往,能够慢慢的消除。 近来几年也不容易,父母离开了,还要独自一个看顾幼弟,还将舒光照顾得很好。 “我们早些回去罢,迟则生变。”王玄之同两个赌气的两人说,一个是真孩子,另一人还是大孩子呀。 但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夷之自己都没察觉到,早就接受了道一这个人的事,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发现才会更有趣。 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离去之前,将孙家三口交给毛峰他们看顾,又留下了文书,着其交给平原县令。 赶回长安,暮色已至。 几人的肚子先唱起了锣鼓大戏,“我们先去用些晚食吧,别因为肚子的原因,让凶手逍遥法外了。” 王玄之说完自己都笑了,他也有好口舌之欲的一日,另外两人连连点头,真的是饿惨了。 午食就没吃上,便出城去了孙家。 现在再不吃上一口饭,总觉得天上的星星要提前出现了。 为了赶时间,三人挑了个面摊子,几口咕噜噜,面就没了。 酒足饭饱,开始干活。 王玄之:“我们现在就去会会黄梁。” “嗝~” “嗝~” “不是我打的嗝,是他(她)。”两人相互指责对方,并不想背这个锅。 王玄之:“……” 190 午夜梦回 “哼!”两人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给了对方一个要不是看在现在有急事的份上,一定要收拾你的眼神。 匆匆吃完了面,连味道都没尝出来,三人便去找那个掌柜黄梁了。 ——— 黄梁把终于天工阁漏下来的尾巴处理好了,便如王玄之所言,待在长安城里,等候他们的传唤。 此刻黄梁人还在天工阁,借着夜色少有人瞧见,他想返回来再检查一下,看看白日的疏漏是否都被填满了。 刚离开白日走水的奇趣居,他从二楼来到一楼,想去乾坤居里,便听到了敲门声‘咚~咚~’连着响了两声,似真还梦。 天工阁放了所有伙计的假,此刻阁楼里只有他一个人,寻常的敲门声,却让他的心无端跳了起来,舌口发紧。 他放弃了去乾坤居的打算,径直来到已经没有了动静的大门前,手按在门上,人却犹豫了,在打开与不打开之间徘徊。 黄梁总感觉门外,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是那两声敲门声,又让他分外的在意。 最后还是好奇战胜了理智,他提着一盏桐油灯,拉开了大门,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门外连平日高高挂起的月亮都藏了起来,只有天工阁门上的两盏红灯笼,随风摇曳,连同阁楼的幡影一起,看起来很是虚幻。 不知是否因为什么都没看到,让他放下了心来,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他重新阖上大门,摇摇头告诉自己,可能是想太多了。 方才他做到了哪一步来着,哦,对了,现在要去乾坤居检查,这是一件大事,可不能忘了。 拍了拍脑门儿,他总觉得今日的自己,好似记性不太好了,连这么点儿事,都迷迷糊糊的。 一定是门外的灯笼,将他眼睛晃花了。 黄梁转身,就要往里走。 头顶上垂下来一缕乌丝,将他眼睛的路给遮挡了,他不得不顺着乌丝抬眼望去。 他将桐洞灯上举,借着灯的光线,看清了上头,让人全身毛发炸开的景象。 一张面色苍白,瞪圆了双眼,七窍流着血的人脸,正倒吊着一颗头,死死的望着他。 令他心紧的不是这颗头颅,而是那头颅的头人,他万分的熟悉。 下晌烧焦了的贺杰。 “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黄梁自诩见多识广,也没这么个广法,死了还没过夜的人,便是头七也该回自己的家,怎么跑他这么里来了。 就像是来报仇一样的,因为死在了他的店里,就要来寻他的仇。 ‘贺杰’没有开口,就这么望着他。就连身形都保持着没有动一下。 敌不我,我想动。 黄梁想离开这里,今晚的一切都太诡异了,让他好像脚触不到实地,就像是在梦里一般。 他想迈着大步离开,就发现那种诡异的感觉更加的真实了,他的脚像是被什么抱住了,久久不能落下去。 行动受到了限制,缓慢又清醒。 清楚的感觉自己动不了,后头的‘贺杰’也从高悬于空,变成了凌空行走。 谷膿 就在他的头顶上走着,他走十一步,头上的‘贺杰’挪一下,黄梁快被这种感觉逼疯了。 清醒又压抑。 挣扎无效,他只能低头认输,不是不想抬头,实在是那张脸,看了一次不想再看第二次。 “你已经死了,老缠着我做什么,并不是我想取你的性命,实在是你命中该有一劫,要怪就怪你的老子吧,”黄梁垂眸盯着桐洞灯的影子,以及地上两道交错的人影。 一道是他的,另一道是谁的呢。 他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暮地,他想了起来,死人是没有影子的,压在身上的那股无力感,豁然消散,他眼神锐利如刀,“你究竟是何人,竟然敢扮做贺杰来吓我。” ‘贺杰’仍不发一言,他的身影慢慢变幻,最后成了光团子,显出了真身,赫然是那噬梦虫。 “噬梦虫,你怎么会在此地出现,”黄梁脱口而出,他顿时便反应过来,“糟了。” 噬梦虫身上的灵力,变成‘贺杰’直到梦境消散,已经到用光光了,这会儿根本不能回答他。 黄梁警惕的看向了四周,噬梦虫需要有人来控制的,它们自己根本成不了气候。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 黄梁就要伸手出抓噬梦虫,划破暗夜的一只白手,横插过来,先他一步,抓走了噬梦虫。 “你是谁,为何要扮贺杰来吓我,若是那贺左司郞请来的人,我愿意出双倍。” “噗呲~”小白手的主人,笑了。 就这么一声,根本听不出来个所以然,黄梁又说,“若是我哪里有得罪的地方,还请高人现身说明,我一定好生赔偿高人。” 心里却在想,这人手里有噬梦虫,又晓得贺杰之事与他相干,定要找出来除之而后快,此刻这人躲着不现身,只能先把人骗出来了。 说了很久的话,对方却不发一言。 好似天工阁一楼发生的事,只是他自己的臆想,一切都是他虚构出来的。 没有噬梦虫,黄梁的脑子清楚得很,那人就在天工阁的某个角落里,或者说就在一楼,静静的看着他。 黄梁久候不见人,常年训练出来的耐心一扫而光,他不想再坐以待毙。 “既然你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相比较方才那个白日里待人有礼的掌柜,此刻他身上多了几分噬血,“是你自己撞到我手上的,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你的性命了。” 伴随黄梁的话音落下,是一道冲天的火光,一楼顷刻间亮如白昼。 一楼的犄角旮旯都照着清清楚楚的,自然也将藏身的三个人,看照了个分明。 “我道是谁,原来是大理寺卿呀,”他说着舔了舔舌头,又说,“还有不良帅。” 最后才看向道一,“长安城里的捉妖大师,那破虫子竟然在你手里,我还以为被你杀死了。” 三人皆是木着脸。 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黄梁竟认识噬梦虫,听他说话,甚至还与下水镇发生的事情有关。 ——— 191 鸓 “你与下水镇的事有关,贺杰之死,也是你一手造成的。”王玄之问。 黄梁见是他问话,笑吟吟的回话,“没有呢。”配着他那一张脸,三人都是一阵恶寒。 黄粱还是那一身人皮,可是他的脸不似原来的脸了,为了找出藏身的他们。 此时大堂里还有余烟,那冲天的火便是他吐出来的,三们的位置就如此暴露了。 黄梁此刻面目全非,那是一张什么脸的呢,经常有骂人,说的就是这种人头鸟身的。 这位曾经的天工阁掌柜,此刻头上顶着两只鸟头,早已经看不出昔日人类的影子了。 陈夷之总算是‘大饱眼福’了,之前鱄鱼三姐妹合一起,三只鱼头长在一人身上的景象,他活生生的错过了,今日总算得到了补偿。 “这是什么鸟,怎么有两只脑袋,”道一也没理他,而是问了黄梁,“天工阁原本的掌柜就是你,还是你顶替了曾经的他。” 黄梁笑出了鸟叫声,“你说这个丑陋的老头子长相呀,要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人相信我是个人类,也不至于变得丑了这么多年,连个女郎都找不到。” 说着说着就有些哀怨了,他看向了王玄之、陈夷之两人,若非是这两人不能轻易去动,他早就去借皮囊一用了。 至于怎么个借法,每个妖怪的手段都不一样,最直接的就是吃了对方。 想着想着,黄梁意动。 他喉咙突然变得很干,想立刻咬断对方的脖颈,吸光身体里的血液。 “不是杀人了换来的皮相就好,”三人皆松了一口气,此妖怪身上背了不省人命官司,再多一条又是一声家庭悲剧。 天工阁里有问题,里面的人有些有问题,都应该由律法来管束,而不是死得不明不白,连人什么时候没人,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不过就是一个糟老头子,你这么操心作甚。”黄梁不懂。 道一瞥了它一眼,“不懂人命可贵,人命为何物的妖怪,又如何能明白这个中的道理。” “你个小道人,说的什么话,我可没害过人,老老实实的守着天工阁做生意,”黄梁的鸟叫声又响起,“王寺卿带着下属,夜半擅闯我阁中,明日我要去敲响京兆府门前的大鼓。” 不愧是在京城生长多年的妖怪,对这些事倒是清楚得很。 三人受他威胁,没一个害怕的。 陈夷之甚至挑衅他,“何必等到明日,你现在就可以去,你可以试试,看京兆尹抓你,还是抓我们进大牢。” 黄梁后退一步,顶着两张鸟脸,痛心疾首的说,“大周初立不过三载,官官想护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何罪之有,不过是想维护自身的利益,竟然就要被关押起来。” “你当然有罪了,”王玄之戳破了它的戏码,“道一,把证据拿出来给它看看,也让它今日死得瞑目。” 话虽如此,王玄之其实并不想就地处决它,这只双头鸟在天式阁做了多年,他还没出生就在了,知道的事情一定很多。 譬如下水镇的事,噬梦虫的出现方式,道一说过是很特别的,知晓它们的人少,见过的就更少。 谷鉧 双头鸟怪一眼就能认出来,可见它对此的熟悉程度了,其中的问题可大可小。 端看它们将噬梦虫用在什么地方。 道一把水滴吊坠,以及孙二牛指甲缝里找到的细线一般的东西拿了出来,在双头鸟怪的眼前晃了一下,“鸓鸟,这是你头顶上的毛发吧。” 其实她一开始也没认出来,这只是一片羽毛上掉下来的两根细丝,确实很难辨认。 但两颗鸟头出来的时候,她看着那一片片油光呈亮的羽毛,由于灵力涌动,羽毛也飞舞着,那根根细丝也分散开来。 双头鸟怪被叫穿了身份,并不以为意。 这个小道人的本事,几乎扎根于长安的他,是一早就听说过的,所以她今日上门来买东西,自己才会搞出这么多事来。 “就那么两根细线,你们就想定我的罪,也太搞笑了吧,”鸓鸟双手一摊,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那个吊坠确实是我遗失的东西,想来是那孙二牛偷了去。” “我可没想说过孙二牛身上找到的,”道一狡的笑了,得意的冲它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王玄之却是指着,方才被烧毁的地面,以及那一楼大堂里,有几张火势经过,被烧毁的地方,“还有你方才留下的铁证,此火与二楼烧毁东西之后,留下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 鸓鸟仍是不承认,“谁看见刚才是我喷的火了,不能因为只有我在,就说火是我喷的。” 道一鄙视的看了它一眼,“作为一只妖怪敢作不敢认,当人类的掌柜久了,胆子也成了鼠胆,但是这脑子么,好像也没什么长进。” “你说什么!”被来来往往的权贵家下仆给捧得快上天了,他已经许久没受过这等侮辱了。 道一不屑的说,“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灵了,脾气还不好,自己蠢笨,也不许人说了。” “你不会是忘了,我知道《百娇谱》吧。” “那又如何,”鸓鸟真的被气昏头了,“你若是不知道,又如何晓得我的身份。” 道一像是在惋惜它的脑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有山名曰翠山,山中多鸓,其状如鹊,赤黑而两首四足,可以御火。” 鸓鸟面色几经变幻,精彩纷呈,最后又恢复正常,“小道人你这话说的是我可以防火,不是可以放火,你想屈打成招吗。” 道一又指着自己的鼻尖,“你看我脸上写着傻子两个字么,”她说,“《百妖谱》未有载,但是另一本书上却是有载,你们是可以吐纳火的。” 至于是哪本书,道一却没有在此明说,妖怪之间的消息流传有渠道,还是给自己留点儿?好。 “羽毛是你头上的,火是你许的,鸓鸟还不束手就擒,”王玄之似要立刻将他捉拿归案般。 陈夷之提着长枪,就朝鸓鸟冲过去。 ——— 192 活捉 道一闻弦歌知雅意。 这只鸟要捉活口,正好她也想问问,鸓鸟怎么知道噬梦虫存在的,它们手里又有多少,像这样的妖怪,被禁锢了自由。 鸓鸟没想到不良帅是个冲动的人,还没等他再次自辩,就已经提枪杀了过来。 真是个武夫,那些人说得真心没错。 鸓鸟立刻闪躲,这也是它们需要防备的武器之一,好几位妖怪的身上,留下的伤口,都是这杆去银枪打出来的伤。 人是个凡人,可拿的武器却是不凡。 为了灵活躲避,鸓鸟现出了原型,瞬间便飞离了原地,两颗脑袋四只脚的妖怪,盘桓于他们的上空。 鸓鸟的长喙尖得吓人,向下面的人俯冲过去,陈夷之伸出长枪横档,两者之间发现利器碰撞的声音。 一击不成,又转向了另一面。 三人中唯一不能用武的人,最是好拿捏了,它又向王玄之飞了过去,后者惊鸿掠起,直接将他带离数尺远。 “急急,斩邪!” 鸓鸟浑身的鸟毛全部炸了开来,根根倒竖,鸟翅一振,飞向更高处。 它低头一看,方才待过的地方,一团紫意浓郁的灵光团,打在了那里。 若是它没有急时闪开,打在身上的话,全身的羽毛估计都焦了,一如白日里那贺杰一般。 它又惊又惧,总算是正眼看道一了,说着它的鸟语,“没想到你这小道人,竟然还有几分本事,我还只当旁的人夸大其词。” 道一眯眼看它,“欺负普通人算什么本事,今日便让我教教你,什么是有所为,什么是有所不为。” 哼,她经常被气个半死,与人家打斗都未尽全力,这些妖怪倒好,出手伤的便是性命。 鸓鸟过了多年高高在上生活,现了原形还当自己是那个受人追捧的大掌柜,被人当成小二一样训斥,它很是愤怒。 长喙大开,怪异的叫了一声,似鸟非鸟,跟着吐了一口鸓火,想要立刻将人给烧死。 王玄之两人已经从被攻击人员,变成了观战人员,他们紧张的看着场中的道一,恨不能马上过去帮忙,可是过去了,说不定帮不上忙,反而会给她添乱。 他一早便取下了骨笛,准备随时帮忙,只是放他一点儿血而已,将养一下便回来了,能帮上忙就是好的。 陈夷之用国握着长枪紧盯着场内一人一鸟,他越发的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帮不上,每回遇妖怪,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道一去争斗。 道一在场中反而是最轻松的,火势向她袭来,她没有立刻闪避,反而站着不动。 她有件事需要验证一下。 王玄之的理智告诉他,道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可感性让他觉得需要去救人。 他‘抛弃’了好兄弟,冲入了熊熊火焰后方,挡在道一面前,拉着人就要离开,却发现后背的灼热,没有如期而至。 谷蓉 王玄之回头一看,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道一也惊呆了,还有些后怕。这人知不知道,他刚才就成了烤乳——哦,烤神仙了。 她感觉好生奇怪,分明应该责备对方,不看清情况就乱来。但只要一想到这人冲入火海,是为了救她,又觉得很开心是怎么回事。 道一在这边胡思乱想,那头的鸓鸟连想法都没有了,它才是真的害怕。 “你手里怎么有毕方鸟,”道一好奇的看着它,“你们交换消息的时候,怎么没说到小胖子吗。” 鸓鸟即使很害怕,眼角也不由得抽了抽,毕方鸟可是神兽,被人类养了也罢了,还起了这么难听的绰号。 小胖子毕方早就听习惯了,刚才才吃了一点儿,都没饱呢,它张嘴呼出一口黑烟,“小道人,就这么点儿吃的,牙缝都不够塞的。” 道一戳戳它的身体,“就你这小身板儿,吃那么多做什么,小心撑坏了。” 小毕方不服气,鸟嘴翘得老高了,“哼,我长大了可比你大多了,少瞧不起鸟了。” 道一指着仍飞在空中,并且试图缩小息的存在的鸓鸟,“比起它来,能越过它去吗?” 小毕方一开口,便是高高在上,“一只小鸟而已,”又扑棱着还飞不太熟练的翅膀,试图与对方平齐,“给我梳理羽毛都不够格。” 道一三人奇迹般的从小毕方的鸟脸上,看出了嘲弄,鸟界现在也这么卷了吗,鸟中卷王呀。 相比起对三人的不屑,面对小毕方鸓鸟谨慎中,又带了几分恐惧,这是血脉带来的压制。 即便它已经长大成人了,对方还是一只幼鸟,天生的血脉压制,让它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是这只幼鸟看不起它。 鸓鸟现在唯一想法就是逃,自己的优势是用火,现在完全没了这方面的优势,而且它们的消息里,少了这只毕方鸟,需要将消息传出去。 已经在思考退路的鸓鸟,没有发现,它的身后悄悄升起了绿茵茵的符纹,流转起来像是藤蔓,上头还带了黑色的尖刺。 正是带有豪彘刺的束缚术,它有短暂麻痹敌人的效果,双方交战,一瞬间尤为重要。 鸓鸟煽动两翼,犹如大鹏展翅欲高飞,一楼大堂里所有的东西,被煽得七凌八落的,站在大堂里的人衣裳猎猎,犹如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下。 他们躲开了甩飞过来的桌、椅、凳、还在大件的柜子,鸓鸟满的就要飞走,临行看了一眼小毕方,似乎要将它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它扑闪着大翅膀,转身就发现,自己早就被一道巨大的囚笼给困在了其中。 囚笼上面还有一股特别熟悉的气息,那是才死了没多久的豪彘刺。 它更想离开此地,这个小道人一身诡异,竟然能吸收它们的能力为己用。在它现出原形时,她也没露出惊讶的目光,显然早已经知道了。 它一定要离开这里,把消息送出去。 同为玄二级,道一还能让它跑了,那它也不用捉娇了,现在就离开长安回她的九宵观。 “束缚,收!” 193 审问一 绿色藤蔓如同囚笼一般,向中间的鸓鸟靠拢。它挣扎得非常的厉害,先是用灵力护住自己,不让上头的刺碰到身体,又试图冲破束缚。 三人一鸟,就看着空中的鸓鸟,带着围成了囚笼一样的藤蔓,上窜下跳。 “急急,驱邪!”道一的一只手控制住束缚,另一只手将火灵力灌入紫符中。此术不会立刻斩杀妖怪,只是压制它们的行动力。 捆得寸步难行的鸓鸟,被打了个正着,‘束手就擒’紧随而来的是豪彘刺,刺入它的身体,它的意识渐渐失去。不同与贺杰死前,最后见着跟班惊恐的脸,它见着了三张都松了一口气的脸。 吾的鸟命休矣。 ——— 鸓鸟悠悠醒转,已经处在了一个黑乎乎的房间里,它还被串在了一个架子上,想起了曾经见过的烤全羊,两者之间很是相似。 羊是横着烤,它是竖着绑的。 鸟翅上钉了几根豪彘刺,数量不多,既能保持它头脑清楚,又能教它棉软无力。 好狠毒的心思。 鸓鸟看清自己的待遇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些人抓它是要做什么。没有恢复人形,鸟脸上的眼珠子转得飞快,它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活下来。 照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三人想要从它身上得到东西。 如此就有了谈判的把握。 脚步声传来,它立刻闭起了双眼,装起了昏迷,“睁开你的鸟眼,我知道你醒了,”道一抱着小毕方,走在最前头雄赳赳气昂昂。 鸓鸟看来便是如此,小毕方每近一步,它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人借鸟势,鸓鸟只有这一个想法。 真是太卑鄙了。 鸓鸟就像一个刚睡着被人叫醒,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咦,此处是什么地方,你们带我来做什么,”演起戏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道一告诉它,“你是一只鸟怪,这个事儿还记得吧。” 鸓鸟呆呆的点头,啊,不是,怎么和别的审问不太一样,这与它预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摸不清她的用意,只能呆呆的点头,“我是一个好妖怪,真的,在长安这么多年,都没做过坏事。” 三人:要不是大理寺还放着几具尸体,就要相信它的话了。 道一:“......鸟类其实也是人类的食物,这事儿你应该也有所听闻吧。” 鸓鸟:......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会儿怎么和它想的又一样了。鸓鸟摇了摇脑袋,一定不是我先前想的那样,把它绑成这样,就是为了方便烤了吃。 人类的心思那么复杂,怎么会只有这么简单呢。 谷陜 道一接下来的话告诉它,有些人真的很简单。 “咱们的不良帅你认识吧,”她指着陈夷之,“他已经馋妖怪的肉很久了,所以这一回,我捉了个新鲜的,现烤了给他吃,让他也尝一尝,何为妖怪肉。”道一说得很认真,馋肉的不馋肉的都沉默了。 鸓鸟的两只脑袋,依偎在一起,似乎这样能得到一点儿温暖,可它觉得温度好像过于高了些,四只脚丫子下面,好像有火在烤似的,它似乎闻到了羽毛焦了的味道,好像闻到肉香味儿了。 受豪猪彘刺影响,它的反应有迟钝。 当真的感到烫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小道人她没开玩笑,还有那个小胖子,哦不,是神兽毕方,你作为神兽的尊严呢,去了哪里,怎么在这个人类面前,完全没了。 让你吐火就吐火,简直丢尽了妖怪的脸。 鸓鸟白天才烧过一个人,很熟悉流程,此刻它只有被烧死的恐惧,拿筹码谈判什么的,根本就没机会提,“高人高人,你快让它停一停嘴,我好难受。” 道一不满意的撇嘴,“可最我一直欠着不良帅的妖怪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修道之人不能欠东西的,后果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 她一本正经的胡扯,着急的却是鸓鸟,本想破口大骂,你的因果干我何事,无奈鸟在烤架上,不得不低头,“我认识不少妖怪,随便给你烤一只都行。”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是什么妖怪,我得先知道好不好吃才行,”道一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它的建议,又让毕方火吐小点儿,省着点儿用。 鸓鸟:......刚才大火烤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夷之:......他想说他早就不好吃了。还有随便烤一只是什么意思,看不起谁呢。这一人一鸟怎么说起话来,那么欠揍呢。 王玄之本来还在替她担心,关于道人的因果,听到后面便知晓,这人又在忽悠妖怪了,用她的话来说,这个世界奇奇怪怪,大家可可爱爱,打打杀杀的不好不好。 她就是想省点儿灵力,也有点儿懒得动弹。 王玄之想待有了空暇,他真的想去九宵观,亲眼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世外仙境,养出她这样的人,没有少年人的呈凶斗狠,但遇事她是真的上,每每都冲在他们前面。 鸓鸟想保住一条命,支支吾吾的吐出一两个名字,又感觉脚下的火焰在升高,只能闭着眼快速的报了几个名字,有些是无名之辈,有几个还叫得上名号的。 王玄之暂时充作书吏,记录下它的口供,又不经意的问,“你为何要杀了那贺杰,”问话的同时,他似是不经意的撇了一眼隔壁的牢房门,里面是没有囚犯的。 鸓鸟两颗头同时垂了下来,沉默了一瞬,“我看不惯贺小郎君如此霸道,就想替天行道,除了这个祸害,”怕几人不信,它又补充,“他总是欺负自己带来的人,连带着我天工阁的人都讨不了好,回回闹事,惹得我们店里的生意都黄了好几桩大单子。” “因财杀人,可本官一个字也信不过,”王玄之又向朝着那间空牢房说,“鸓鸟你方才已经亲口承认杀害贺杰一事,有贺左司郎为证。” 隔壁的牢房里走出一人,正是那贺田,他用吃人的目光看向了被架在火上烤的鸟,恨不得给上一叉子,也分一块儿肉吃,“多谢王寺卿为我儿查清真相。” “我还想听听这妖怪,杀我儿的真相。” “可。”王玄之颔首。 —— 194 审问二 “道一!” 王玄之朝她点头,“时机到了。” 道一磨刀霍霍向牛羊,哦不,是摩拳擦掌向鸟怪,鸓鸟不知为何,这一刻很害怕它,甚至超过了对毕方鸟血脉压制的害怕,“你你你不要过来呀!” 贺田这时才正眼看向了道一,这个道人仵作他知道。 去岁捉了长蛇,为了教圣人相信世上真的有妖怪存在,早朝会都没结束,王玄之带着上早朝会的君臣去了大理寺,这个道人仵作当场还给圣人,表演了一场小鸟吐火。 圣人虽被吓了一跳,却并未降罪,反而还下了旨,让这三人在长安城里便宜行事。 就是现在这个妖怪脚下的小鸟,没想到还一直养着,按说这三人里,有两个好吃的,应当早就没命了才是,不过这也不是他关心的事,他如今只想知道真相。 他也想看看,这个小道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得了圣人的的御旨。 道一将小毕方将给了王玄之,后者抱起了小胖子,更像是仙人下凡,抱着他的仙宠,小毕方一下子就有了神兽的气势,她呆了呆了,想抱回来交给陈夷之,可那货不靠谱呀,他还惦记着小胖子的一身肉呢。 脚下没了火烤,鸓鸟刚松口气。 便见着道一从身上摸了,好几块灰扑扑的石头,长得很是平平无奇,它也感受不到什么灵力波动,但它认识呀,那是它们身体里的一部分,种族不同,可东西是一样的。 都是妖晶。 它可算明白了,这道人仵作,来了长安之后,修为长涨的秘密,原来是吸收了妖晶上的灵力,这个认知让它更加的恐慌,现在连传消息它都不敢想了,只求今夜能从天牢里离开。 哪知道一又把妖晶放回了布袋里,“不好意思呀,拿错了,我重新再找找,东西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待看到她拿是什么出来,王玄之都不好替她辩解,是拿错了。 符纸那么薄的,能与妖晶混淆? “道仵作,王寺卿让你审问这妖怪,你可不要辜负他的期望,本官也在等一个结果,”贺田看不惯这种小儿把戏,完全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小儿可还有验尸房里等着我带回家。” 道一笑眯眯的点头,“左司郞莫急,马上就好,袋子里的东西有点儿多,我这一时半会儿不好找,只有找对了东西,才对这妖怪有用。” 她拿了一张普通的安神符,啪叽一声就由贴在了鸓鸟的额头上,“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说完道一的神识,猛的侵入了它的意识里。 谷谆 鸓鸟在自己的意识里,见到了外来客,它又一次明白了,为何这道人能晓得那么多事,原来竟然会这等邪术,实在是太恐怖了,在自己的意识里,它竟然弱于对方,可它不会放弃的。 一人一鸟在鸓鸟的意识里斗起法来,相比较熟门熟路的道一,它还是第一回遇见这个情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慌乱择路,很快便落了下风。 意识里的鸓鸟,被道一以束缚术捆住了,只容它张嘴说话,在它开口之前,还搜罗了一遍它的记忆,确保它说的是真的,这才开口让它说话。 旁观的三人,只看到鸓鸟的表情呆滞,它似是无意识一般,呆呆的回了一句,“好的。”王玄之约莫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那符纸应当是障眼法,用来迷惑贺左司郞的。 “你为何要杀害贺小郎君。”一个很寻常的问题,可意识里被困的鸓鸟,仍在作无用的挣扎,它好像不想或者说不愿,又像是不敢回答,最后还是没能胜过道一,它呆呆的说,“一开始不想杀他的,只是想在奇趣居,或者天工阁里任何一个地方,放一把火便成。” “为何要放火,又为什么改了主意?”道一又问。 贺田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它,马上就能知道他儿子,为何受这无妄之灾了。 鸓鸟双眼失去了意识,但它仍‘准确’的看向了道一,“因为你到店里来了,既不能明面上拒绝你,又不想你去一楼里挑东西,所以想要引开你,只有放火才不会显得突兀。” 道一:“......我为何不能去你们店里挑东西。”感受背后那吃人的目光,她觉得自己才是真的无辜,瞥了某位抱着仙宠的人一眼,她受邀而去,怎么倒成了走水的起源了。 鸓鸟又说,“店里的东西,怕你认出来路。”天工阁这么大一个阁楼,店里有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很是正常,就像现在的商人,没有几个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店里的货,都是正大光明的。 但是具怕一个道人,只怕这货的来路,问题不般的大,陈夷之脑子里闪过血淋淋的画面,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亲身体验过的,他脱口问,“你们用人来作材料了?” 王玄之喉头有些发紧,他想到失踪案卷里的人口,是否就包括在这里头,却见那鸓鸟呆滞刻板的晃头两颗脑袋,“不是,货具体出自哪里,我也不清楚,但是上面的人说了,不能让懂行的人进天工阁。道仵作近来声名鹊起,我便是担心她看出来什么来。” “那你为何要杀了贺杰,他与这件事并无干系。”王玄之很想问他嘴里上面的人是谁,但必须先洗清道一身上的锅,被一个左司郞盯上,即便自己护着,她在长安会受到许多的阻力。 鸓鸟两张鸟脸,露出了古怪的笑意,“我也不知道,反正上面的人交待过,贺杰那人若是在天工阁里太过分,我们是不必留情的,所以我借着引开小道人的机会,也除了这个嚣张的郎君。” 贺田的脸色由青变红,再由红变紫变黑,到最后刷的一下白了,“今日之事,本官先谢过王寺卿,小儿想要急着回家,”这话就是说不会记恨受道一连累的事,说完他就离开了大理寺牢房,不顾三人各异的脸色。 “贺左司郞家中有丧,本官便不多留了。”凶手已经查了出来,死者便可由其亲人领回家下葬了。 ——— 195 熟人 “你的上司是谁?”送走了贺杰,王玄之又问它。 鸓鸟本就呆板的四只眼睛,此刻因为他的问题,显得更回的呆板,被豪彘刺扎住的翅膀想要抱住脑袋,但无奈动不了,只能胡乱摇头,“我也没有见过,在天工阁做事这么多年,有什么指令,收到的都是飞鸽传信,”它还要再说什么,声音却突然断了,已经没了呼吸。 与它意识相关的道一,庆幸闪避得及时,否则意识捆绑在一起,她兴许要变成一个傻子,唔,想想就好可怕呀,她还这么年轻,傻了怎么去看大好河山,吃遍天下的美食。 “这是怎么了?”陈夷之走到鸓鸟身边,属于它的气息已经消失了,突然死亡,一一掰开两张长喙,里面没有任何毒物。 王玄之虚扶了一下,才回过神的人,“道一,你与它之间,方才发了何事,”他问得含蓄,牢房里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有些事断不能让别人听了去的。 道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鸓鸟的身体里,被人弄了东西,关于有些东西,它只要想说,就会触发到立刻死去,至于是什么,回头再与你细说,我现在需要取点儿东西,”她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上面映出她的一口大白牙,“嘿嘿......” 她熟练的剖开了鸓鸟身体,取出了里面的妖晶,“现在我们去哪里说?” 王玄之似是想到了什么,“夷之,你先回去将舒光带回家,此事他不宜掺和进来,”陈夷之觉得奇怪,那小子成了道一半个徒弟,哪里还能分得这清楚,但好兄弟向来便有成算,他也没多想了,应下便先行一步了。 道一也觉得奇怪,那小子不在道宅听,回头在陈家,陈夷之能对别人守口如瓶,对着亲弟弟,哪能一点儿口见都不露,“寺卿——” “嗯?”王玄之回望,像是不明白她叫住自己。 “无事无事,是我刚想到自己好像掉东西,又想起了东西放在家里,”本想问问他这么安排的用意,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王玄之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肯定有他的用意。 牢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还有一具血淋淋的妖怪尸体,其他的犯人关押在外面一些,与此间隔了一些距离,捉了鸓鸟之后,有意这般安排的。 “呃,那个那个,寺卿,你可以把它还给我了吗?”道一指着睡得特别舒服的小毕方问,王玄之身上的气息特别好闻,还带着一股独有的香甜,到了他的身边,一会儿就睡着了。 王玄之眼里噙着笑,“给你。” 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一接过小毕方,轻轻的它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小胖子还睡什么,起来干活了,”小毕方迷迷糊糊的感觉味道不一样了,“怎么回事。” “把它烧干净了。”道一指着地上的鸓鸟尸体,这个妖怪的身上很奇怪,有外力的因素存在,不毁尸灭迹,她觉得很不安心,就像随时会被人监视着一样。 “在烧之前,先将它的魂力吸收了,鸓鸟火属阳火,长蛇是阴火,这下你身体里的阴阳火都有了,身体达到了平衡,或许你清醒的日子会长一些了。” 小毕方摇晃着身体,跑到鸓鸟身边吸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打着嗝,飞了起来,吐出一口火,烧着了鸓鸟身体的一块儿,连着全身都开始烧起来。 连带着地上的血迹都灼烧了个干净。 道一摸了摸像吃醉了酒的小毕方,她可以用石斗符、雷符一类的符咒,来毁了这具尸体,但是动静太大,痕迹也太明显,还没这么彻底,就是辛苦这个小胖子了。 小心翼翼的将它放进随身黄布袋子里,又抛了一下新到手的妖晶,她双眼亮晶晶的说,“寺卿我们走吧。”她不滥杀妖怪,但是遇上作恶的,也不会手软。 谷硌 “嗯!” 两人自牢房的最深处,往光线最明的地方走。 走到快一半的时候,道一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戊一间里的犯人,那人穿着脏乎乎,有一个大囚字的囚犯服,半白的发丝凌乱,遮挡了大半张脸,见她盯过去,麻木的眼神里显过一丝错愕,随即而来的是慌乱,他赶忙低下了头,似是不愿与她对视。 “怎么了?”王玄之站在她身边问,里面关的是谁,他当然也清楚,进了大理寺的牢房,每一个人都是经他朱笔勾勒后,才被送了进来的。 道一摇头,“就感觉这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看过,可是又与记忆里的不太像,真是奇了怪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早些回去把事情说清楚吧。” 她没注意自己说话的时候,牢房里那人,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到王玄之分明笑着,但又没什么温度的眸子,又瞬间低下了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王玄之应下,“好,早些查清这些,你可别忘了,一个案子,给九宵观十个香客呢。” 道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天呀,都一年多了,这才破了几个案子,师父和师兄应该没饿死在山上吧,时间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了呢,哪里还管什么熟不熟人的。 提着步子,飞快的就向门外走去。 临行之前,王玄之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犯人瞧了个正着,如坠冰窟。 牢房外的气息果然新鲜,道一用力的吸了一口,脑子都变得清晰了,看着驾好马车的钱小羊,不由咂舌,这届的打工仔,也太拼了,通宵候着,相比起她,真的是太勤奋了。 钱小羊目不斜视的将她迎上了马车。 当真是羊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上车之后,她看到来回时的那个长匣子,仍在马车里,不够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但是匣子的主人没说话,她也不好擅自打开来看。 “你要不要打开来看看。”王玄之坐在她的对面,含笑望着她。 夭寿哦,一个小郎君,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道一拍了拍脸,“里面装了什么?” “打开一看便知,”王玄之笑话她,“怎么我们的道仵作,没这个胆子开一个匣子吗。” “看就看,谁怕谁呀。” 196 此中有琴意一 不知为何,道一突然就变得很紧张。 她的双手有些发抖,在匣子光滑的表面来回摩挲,像是在给它打光一般。她白了王玄之一眼,都怪这人,好端端的作何要吓唬人,没有毛病也给他吓出来了, 王玄之摸摸鼻子,不自在的转了转脑袋。马车里似乎有些热,他掀开了车帘,外头明月皎皎,马车路过咕噜噜碾过,只余下一地清辉。 没人盯着,那种无所顿形的感觉也没了,道一瞬间就不紧张了,她激动的搓了搓手,只听啪嗒一声,那个匣子被打开了,“呀!”传来了她惊喜的声音,“安道,这是何意?” 王玄之收回了看夜色的视线,正色的看向了她,“先前上元节,因为大理寺的案子,令你错过了天官赐福,我也不晓得你们修道之人是如何计算的,总归是亏了你的福,这算是一种补偿,也当是送你的节日礼。” 上元节时,正好遇到了虎蛟的案子,整个大理寺几乎是倾巢而出,去了善政村,忙得不可开交,天上只有几近满月的圆月,还有一桩又一桩的悲剧。 那会儿谁还记得是上元佳节,要去逛灯会呢。 更别提去逛一逛长安,大周连办了三年灯会,这是第四年了,一年比一年盛大,整个长安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走到哪里,都能瞧见灯下美人,堪比花娇。 错过了下山后的第一个灯会,道一也不晓得这节日里,大有名堂了,除了他们道人讲究什么天官赐福,普通人过上元佳更多的是觅良人,与佳人约会。 她看到礼物的第一反应,不是什么私相授受,而是这也太合心意了吧,但她也晓得这东西的珍贵,瞧着便是手工打磨而制,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单单只是补偿一个上元佳礼,她受不起,“安道——” 王玄之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抢在她面前将话说完,“这礼说是上元节礼,其实也有某的一点私心,每回见你捉妖都是徒手,总是寻不到合手的兵器,便寻思为你做了这个。” “这这这你做的?”道一眼睛睁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 七弦琴的制作,最少需要一年的光景,光是琴身上漆胎,便有数层,涂了一层,晒干再涂,如此反复,至少有十四层,还要挑木料,音色要好,最后上弦,调试音阶,才能奏出符合它的曲子。 若是不符合,这一切都可白费了。 漆胎的选料,特别的讲究。 七弦琴漆胎选料,多用生漆与鹿角霜,鹿角霜是中药成分的一种,磨成粉与生漆拌合以后上于琴体表面,质地坚固,不易磨损,时间越久,琴的音色越透。 鹿角霜胎多用于七弦琴,历来为人所重。 也有用八宝灰、瓷粉或瓦灰与生漆合成,八宝灰胎是用金、银、珍珠母、孔雀石等数种珍贵宝石粉掺于鹿角霜中与生漆合成,其质地最坚,弥为珍贵。 比只用鹿角霜,又珍贵不少。 她双手流于琴身,确实是最贵的用料。 一颗小心肝儿扑通直跳,天呀,这都是银子的味道。 谷隙 道一将古琴翻了一个面,龙池凤爪至轸的位置,稍微有一点儿改动,但并不会影响它的音色,龙池的两侧,放了两把银光闪闪的短剑,以肉眼观,也是上好的材料。 王玄之‘咳’了声,“瞧你眼馋夷之的长枪,我家中有相同的材料,便抽空打制了两柄短剑给你,”怕她不收一般,忙说,“这个放在家里也是积灰,不如赠与有缘人。” 道一两袖清风是不想收,这也贵得离谱,倘若哪日她得罪了上司,要求她净身离开大理寺,那会儿可是什么都赔不出来的,虽然这个上司看着很好相处,但是万一呢。 还是便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是个修道之人,拿了东西不办事,这道可是修不下去的。但是不拿,她这颗心呀又过不去,眼睛根本离不开这张七弦琴。 真的是太合适了,它比寻常的七弦琴小了三成之一,可以随身携带,轻巧便易,即便是正常尺寸的,对她来也不费事,这个更是方便了,斫琴的人实在太用心了。 还有与陈夷之长枪的材质,虎蛟、谿边那么硬的皮都给戳穿了,简直是与妖斗的一大利器,弹琴不行的时候,咱用剑呀,先戳它两个窟窿再说。 真真是两样,她都舍不得。 可她不能要呀! 哎!人生惨事,莫过于,找不着心爱的武器。更惨的事,你一下子找着了一双武器,却不能拥有它们,只能看着它们从眼前溜走,最最最惨的事,还得自己拒绝两样武器自己找上门。 她真的很想要。 道一吞了吞口水,“安道这礼太贵重了,修道之人不在乎这些外物,”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只是要忽略她那不断回望又割舍的眼神。 王玄之无声笑了,眼里含了几分晶莹,显然是笑出了泪珠,“你这小道人,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你这一年在大理寺做事,为大周除的妖,旁人一生也做不成一件事。”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道一飞快的堵上话头,又说,“帮助验尸是与你早就有言在先,你用香客来换的,还发了俸禄,我没占便宜,你也不亏。” 王玄之:“......”他还真忘了这些事,好在香客的事,早就吩咐下去,万一把人家师父师兄饿死在九宵观,他们就要从同僚友人的关系,变成了仇敌吧。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古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今有我王安道慧眼识友,愿以这两件俗物,交一世外高人做好友,你可愿意?” 以友人相交所赠之物,这个理由真是让人退无可退,道一心里麻麻的,这人委实太好了,好到你不忍再拒绝他,“友人慷慨,我又怎好拂了这片心意。” 未来上值还要更加认真,努力赚钱,将来这份友情生了变故,她也不慌! 大不了还钱便是! 哼! ——— 197 此中有琴意二 王玄之嘴角轻勾,眼底含笑望着她。 道一将七弦琴抱在怀里,像是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友人、爱人、亲人。 不是别人的东西还能矜持,这会儿成了自己的东西,她恨不得抱着啃上两口。 当然啃是不可能啃的,这么贵的东西,用力磨蹭一下,都要心疼坏了。她只会抱着睡觉! 她横抱着七弦琴,戳到了腰间的布袋子。 道一伸手去拨弄它,想要将袋子摆正,黄布袋子里的触感,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安道,你做这张七弦琴,是上回噬梦虫之后,便开始了吗?” 袋子里是那本《伏羲诀》。 “嗯!”王玄之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好似不能理解她的用意,“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瞧你拿了《伏羲诀》却不能使用,便留了个心眼。” 道一:好深沉的心思呀,她一点儿都没察觉出来。 “没事,我就说嘛,一年的时间,怎么刚好够你制作这张七弦琴,原来那么早便开始了,”更不想要了怎么办,可收了人家的礼,又当面的砸回去,她做不来这种事儿。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安道那时没想着交友吧,只寻思找个捉妖的人,不愧是你,找个打手也这么用心,庆幸我这一年表现还不错,与你混成了好友。” 王玄之嘴角轻抽,“......你说得不错。” 钱小羊面无表情的驾着马车,他提醒自己,我是一个没得感情的小羊,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只要快些到了地方就好,幸好夜里横行无忌,遇上禁军拿出大理寺的腰牌,更是畅通无阻。 道一低头轻轻抚过琴弦。 按音之色,余韵细微幽长,像有有人在风中倾诉,又如人在大漠里豪情万丈,缥缈多变;散音之色,松沉而旷远,如同厚德载物的大地,可从中追溯至远古;泛音之色,正如月下仙人,清清冷冷,高不可攀。 她抬头轻瞥一眼那谪仙,倒不似琴音那般清冷入骨,反而沾了凡尘的烟火,咕噜噜转动的马车帘子撩开了一角,皎洁的月光自他的后背照进了马车内。 那人的耳垂,“安道,不若将帘子放下来吧,看你的耳朵都给寒风冻着了,”道一还记着这人习了一身功夫,却不能随意使用,好心提醒他一句。 说完又低头把玩那两柄匕首了。 她此刻若是抬头,便会发现对面的人,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几乎可以滴血,他更加不敢把车帘放下了,包括脖颈也烫得厉害。 王玄之借着夜风平息,他生平头一回送人礼物,不曾假手于人,都是自己亲自动手做的,虽是无关风与月,可他就是心口燥得厉害,有些别扭得厉害。 谷鼈 礼送出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对一个小郎君,太过于上心了,这不免让他想起了春秋两晋时,那些好龙阳之人,越想越不对劲,脖子上感觉越来越烫了。 “安道,你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道一关切的望着他,就要伸出手去探脉,王玄之唰的一手收回了手,不自在的说,“某某无事,方才运功,岔了气了。” 道一不放心的问,“哪日空暇,我为你彻底检查一下身体吧,我看你这身体,瞧起来也就表面风光了,内里也不知成了个什么光景。” 她的目光真挚,不含任何杂质。 王玄之的脸皮仍旧烧得厉害,这回是为自己的龌龊心思羞愧,“是安道的不是,还要你一直惦记着我的身体,你看诊需要多少诊金——”羞得脑子迷糊,说话也晕乎乎的。 道一轻轻勾了一下琴弦,又拍了拍胸膛,“你能为友人一掷千金,我也可以不收你诊金,”她‘嘿嘿’一笑,羞涩的说,“但是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还得你去买,我还欠着你几百两银子呢。” 前行的马车忽的顿了一下,钱小羊若无其事的扬了一下马鞭。 王玄之实在没忍住,哈哈哈的一下子笑开了,“看来今日结交友人,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才是,”在她不满的目光中改了口,“朋友之间,也没有这么多好计较的。” 马车复又行了一段,前面不远便是道宅。 安静的马车,突然起了乱子。 道一猛的站起身,差点儿把七弦琴给扔车厢里了,又赶紧给抱好,生怕把它给摔坏了,她不可置信的问王玄之,“安道你方才说什么?” 王玄之疑惑,“这事儿我记得新年时,便已经和你说过了呀。” 道一尴尬的坐了回去,她能说自己把这事儿给忘了吗,“呃,那个,王大夫人说要上门来,我以为只是说着玩儿的,那个——”她家中现在美人儿无数,王大夫人不会误会什么吧。 王玄之不知她所想,只当她是有些慌张,也没告诉她世家说的话,可以当真,也可以是假的,端看对方的喜好,“自打除夕开始,后面跟着是新年,再来是上元,大伯母便忙得脚不沾地的,要安排应酬送礼,耽搁了不少时日,前两日才同我说了,要去道宅拜访。” 道一都快紧张死了,一所空宅,还是租的,里面阵法一层套一套的,长辈来访来就算了,她要是把人给弄进阵法里走一圈,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可又不能拒绝,当初自己也是应下的。 “小羊,马车可以再快些吗?”道一打开车门,火急火燎的催赶车的钱小羊,她想赶快回去好生安排一下,人家好容易从病中好转,别又被给她整出病来了。 王玄之轻咳了一声,“你别着急,还得过上好几日才会来,现在去你家,是要弄清鸓鸟他们的上司,还有哪些货物有问题,需要先将天工阁的事查清楚。” 道一呆呆的点头,“哦!”显然没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她还在惦记王大夫人要上门的事,那位夫人远远瞥见过几次,真的是惊为天人,那么美的夫人,应该受到最好的待遇才是。 王玄之无奈摇头,“小羊,快去赶车吧。”反正到了地方,也得先说案子的。 198 法阵 “你们怎么那么慢,我将舒光都领回家了,”陈夷之站在道宅门口,看到飞奔的马车,仍旧嫌弃得不行,丝毫没想过自己后面都用上轻功了,完全就是胜之不武呀。 道一神游天外的下了车,见他在门口站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夷之:“......安道,她怎么了,还是这儿受什么刺激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王玄之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掩唇清了一下嗓子,笑得很得正经,“我们先进去再说吧,有关于鸓鸟与天工阁的事,今夜是要说出个章程来的——” “哦~全程如同提线的道一。 ——— “道一你在鸓鸟身上都看到了什么?”绕过影壁,王玄之便开始追问道一,关于鸓鸟的一切,这只妖怪在天工阁做了几十年,来往之人非富即贵,背后有人的话,所图甚大。 但听道一说完,他又发现与自己所想的有出入。 “鸓鸟的事儿我看到的不多,首先要制服它说清楚害贺小郎君的理由,再到它莫名死亡,过程极其的短暂,贺左司郎离开之后,我欲再看,它就突然死了。”道一怀疑的看向了王玄之,“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是你问它上司是谁,导致了它的死亡。” 陈夷之:“......不是,这跟安道问话有什么关系。”什么看到了什么,又什么都没看到,乱七八糟的一堆,他听得头都大了,什么时候可以重返战场呀,他更想驰骋疆场,这什么兄弟,不看也罢了。 王玄之望向了堂屋外,堂屋的大门都未关上,并非是他们做事不小心,正是因为担心消息外泄,才会来道宅的。此处望去堂屋外面的布置一览无余,但这只是表象的,进个堂屋三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 他二人紧跟着道一,都险些中招,更遑论那些不请自来的人。 这一切都跟她师从有关。 整座道宅里布满了阵法。 他的脑子里也有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那鸓鸟的身体可是设了什么阵法一类的东西?” 道一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安道这么聪明,连这都想到了,与你想的有一点不同,鸓鸟身体里不是阵法,而是法阵——” “此二者之间,在于前者需要实际的摆放成阵,若有灵力等辅助则效果更好;而法阵则不同,只需要绘制出不同的阵纹,便能达到想要的效果。法阵的绘制,修为越高,达到的效果越好。” “譬如先前我为你二人止血,用的便是小小法阵,一个人有其他病,也可以绘制法阵医治,若非你二人性命垂危,此法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随意使用的。” “为何?”两人异口同声问。 道一解释,“法阵有封印与通灵的能力,具体封印什么,将来若是真的有缘,遇见了再告诉你们,有些时候不是告诉你们越多,就越好的。” “通灵是指我们可以借助绘制了,通灵符纹的法阵,施法者或者被施法者,都可以借此踏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与死亡或者过去的人联系。” 谷篰 黄布袋里的一块暖玉,欢喜的蹦了一下,小毕方被吵到了,伸出它的‘大翅膀’,一下子给抱在了怀里,暖玉挣扎半天,徒劳无功。 道一说得投入,并没有发现,她继续说着,“我将通灵法阵告知你们,是想说这种逆天的法术,都会受到反噬,不是折寿,便是其他的。” “一个人身上的病痛,不是一下子就有了的,有一个形成的过程,以法阵医治,顷刻间便完好如初,被治走的‘病痛’呢,又被弄到了哪里。” “天道是平衡的,万事万物都有背阳背阴,此处缺失的,总会有地方补上,你把多余的东西一下子全部丢掉,那么承载它的‘器物’又在何处?” 王玄之手心一紧,赶忙问,“那你先前为我二人止血,用了这法阵,可会受到什么反噬。”陈夷之也侧耳倾听,这欠的人情可大了。 道一‘咳’了一声,“这只是一个小阵法,治你们那会儿情况紧急,也是没有办法中的事,最大的问题,可能是我近日会损失不少钱财——”她眼珠子一转,又说:“但你们晓得的,我如今还负债,哪里有什么钱财可以损失,你们也别想着补偿我,给的越多损失越大。” 两人俱是松了口气。 陈夷之更是笑道:“等你吃不起饭的时候,我可以请你吃,保管你不会饿着,直到你再次有钱。” 道一白了他一眼,这人可以再大方一些吗,又不好意思的看向了另一人,“那个,安道呀,欠你的银钱可能又要往后拖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倾家荡产’了。” “无碍。”王玄之也没提不让还之类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朋友之间更应该算得明明白白,对方还是一个修道之人,万不能因为此等小事,损其道行、道心之类的。 陈夷之是真的快要笑死了,他半点儿面子给没给的,‘噗嗤’就笑出了声儿,“我说你小子,怎么穷成这样了,还为九宵观找香客,十多年来你们是怎么过的。” 道一干咳了一声,“你们还想知道,鸓鸟身体里的法阵是什么吗?” 王玄之瞪了好兄弟一眼,后者憋笑脸都涨红了。 一张白玉无暇的容颜,无端染了胭脂,真该叫外面的小娘子进来看一眼呀,道一真恨不得仰天长啸,拿着手拼命的捶胸口,天呀,一人看一眼,她能赚多少钱了,早知道就在大门口议事了。 “道一,你没事吧。” 王玄之回头说了好兄弟一句,“你好端端的笑她做什么。”虽然很好笑就是了。 陈夷之都不敢乱笑了,这人怎么那么小气,就笑了她穷而已,气成这样,真是丢了修道之人的脸,哼!他决定今夜不理这个小气鬼了。 道一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做了多么丢人的事,面皮烧得慌,嘴皮子不能输,“无事无事,方才在盘算那个法阵,不小心灵力走岔道了。” 王玄之:“......好耳熟的话。” 道一:能不熟悉么,来的路上你才说过哩。 ——— 199 王谢 “鸓鸟身体里的是一种类似自爆法阵。”道一不想再纠结了,大把的财钱,似乎与她的缘份都还没到。而且损失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才怪,她的心现在都好痛呀! “自爆?身体自动爆炸么,可我见他的身体还好好的,不最后还是你让小毕方把它给烧了的吗,”陈夷之好像理解了,又好像走进了更深的迷雾里。 王玄之像是被触及到了,他整陷入了沉思中,听到有人叫他,这才回过神来,“你说的自爆,有好几个层面的意思吧,有意识、灵魂、身体,每个层面的都不一样。” 道一这会是真的被他给惊到了,站起身绕着他走了几圈,嘴里不停的‘啧啧’,像是见到了什么神奇的生物一般,稀奇得不行。 王玄之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仔细看了身上,佩玉没问题,骨笛也没歪,头冠在她眼里映出来也是正的,鞋子花纹有相似的,但也没穿错,他呆愣愣的歪头问,“我哪里有不妥吗?” 道一却是摇了摇头,“安道呀,这些可都是修道之人才能接触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得知的,”说完又‘啧啧’了两声,显然对这事儿感到十分的新奇。 王玄之本立刻回答她的话,但转念一想,他决定逗逗道一,“此乃王家藏书里的珍本——”道一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可真厉害,当初她可以看过所有藏书目录的人。 不说就不说罢,她还不稀罕听了呢,“鸓鸟身体里的自爆法阵,爆的是它的意识以及灵魂,它的外表看来与寻常时候无异,可内里已经炸了个稀碎。” “这种法阵既可以用来攻击,也可以用作防御,”道一同陈夷之说,“像你在军中待过便明白,攻击与防御,有时候是共通的。” 陈夷之眼睛亮得吓人,“你这小子竟然懂行军。” “不不不,我不懂,只是说法阵与你们攻击、防御敌人,有相似的地方,”道一抹了一把虚汗,这货怎么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哦!”陈夷之好失望的样子,焉焉的坐了回去。 道一见不得旁人这个样子,或者说见不得美人带愁,这人真的有点儿好看,美人带愁也好看,但开心的美人更好看,像春天满长安盛开的花朵,怒放着每一分喜悦。 美丽的东西总是需要呵护的。 譬如雪月,又如陈夷之。 哼!某人就算了,他对别人手下留情就成了。 “别着急呀,我不会打仗,可有人会呀,”道一笑眯眯的安慰他,“我手里有好东西,送给你了。”她说着又从黄布袋子里拿出了一本书来。 王玄之:“你这什么袋子,怎么装得了那么多东西。” 道一高傲的仰着头:“此乃我九宵观的秘术袋子。” 王玄之摸摸鼻子,咳咳,他好像讨人厌了。 陈夷之半信半疑的接过一看,他眼睛蹭的一下瞪圆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他激动的问,“这这这真的是给我的?” “嗯?不要就算了。” 谷縨 “要要要!”陈夷之立刻把那本书抱紧了,他都不敢当着两人的面看,立刻藏好了,生怕道一反悔似的,等将书在身上藏好之后,他才问,“你怎么会有《兵法》这书的。” 并不是所有的书,都能叫《兵法》的,也不是所有打仗之人写的行军之法,能够写进《兵法》里,世间只有一部《孙武兵法》,那是他们行伍之人梦寐以求的书,旁的书可以少看或者不看,但兵书他是一部也没放过,唯独这部,一直没找着。 王家的藏书《司马兵法》,他也拖好兄弟的福,偷偷摘抄了一份给他,被他放在枕头下,日日研习呢。现在就差这部《兵法》,《孙武兵法》乃是孙武所著,在战国时由鬼谷子,转赠其后人孙膑。 《兵法》现在有收藏此书的门户,据他所知只有一家,会稽谢氏,长安城中有他们游学的子弟,一次聚会多喝了两杯,不慎说漏了嘴。 晋时谢安谢公及其后人,权倾朝野、文采风流、功业卓著而载于史册,后人再称谢氏时,便多了谢安所住过的地方,会稽谢氏由此而来。 王家与谢家并称‘王谢’,世家荣宠绵延至今。 满门清贵的谢家,你若是用武力逼迫,换来的只有天下学子的口诛笔伐,以口才去劝说,只能是丢人现眼了,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十个他也玩儿不过谢家人。 王玄之的大伯母,便是出身谢家。娘家后台够硬,她自身也有手段,把王家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任谁也不出一个错字来,他最调皮那会儿,到了王大夫人跟前,都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现在不用去谢家,就能看到属于他们的藏书。 若非此刻是黑夜,他都想出去看看天色,这太阳到底打哪边出来的,真是意外之喜呀。他现在看道一,真是哪哪都顺眼,从今儿起他们不是兄弟,他们是知己。 士为知己者生死嘛。 道一的右手虚空轻甩了一下,她又祭出了凌虚子平日,与香客说话时,那份得道高人的样子,“此乃我九宵观之秘,尔等休要窥视。” 陈夷之愣了一下,本想还两句嘴的,但寻思自己占了大便宜,刚还将人引为知己,要为人生为人死的,不是冲上去砍人家几刀的。 他不满的说了王玄之一句,“都怪你,好端端的惹人家做什么。” 王玄之:“......还记得今夜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道一:! 陈夷之:! 他们真给忘记了。 他叹了口气,“那鸓鸟身体里有自爆的阵法,道一在那之前,你还看到了什么?”他们如今好似在一口油锅里,围着团团转,但就是爬不上来,需要一个人拉扶一把。 道一或许就是那个人。 “鸓鸟不像我们之前遇到的妖怪,它们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才会混迹人间,它是自愿来到人类世界的,时间大概是在前朝发生叛乱的第二年。” ——— 200 分析一 “第一年判乱方起,朝廷认为不成气候,圣人也并不以为意,反而大肆兴建别宫,为了去余杭看美人,便修建了一条去大运河,又做了一条华丽的龙船。” 道一歪着头说,“不过这都是人云亦云的事,鸓鸟偶然听见了,心生向往,所以想要下山看看,下山没多久就发现,山下的生活,并不如自己想的,除非有钱有权,才是那样的。” “所以他便进了天工阁做掌柜的?” 道一都懒得看他了,有钱人也有他们的痛苦呀,譬如不知民间的疾苦,“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以为人人都像我一样,还没到长安就能找着活计吗,”她自动忽略了到濮阳路上的‘艰辛’,又说:“经过十余年的打拼,鸓鸟好像才摸索出了人类的生存之道,经过几番明争暗斗,终于成功坐上了天工阁掌柜。” “哦,也不算是,而是它那时走投无路,自愿在身体里种下法阵,这才赢得了天工阁主人的信任,成为了新一任的掌柜,妖怪的寿命长可比人类干得久。”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堂屋里,将一杆长枪照得光彩逼人,油灯光线不足似乎得到了补充,陈夷之偷偷的摸出《兵法》,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窥究竟,却在听到这话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它方才在牢中所言,确是实情,上头与它联系,从未见过面,都是通过飞鸽联系,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但如果它想使坏的话,身体里的法阵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法阵也是对方将图纹绘制好,同信一起寄给它的,所以根本就没见过对方,但当时它渴求‘成功’,根本就没考虑到后果,所以同意了,鸓鸟也留了一个心眼的,但它哪里有人类的心眼多,它以为自己能给自己加上法阵,也能自己解除,结果就是你们看到的,它被控制了十余年。” 王玄之:“它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道一刚想说没有,又想起了一件事,“它除了待天工阁里,还有便是每月固定去一个地方,都是夜里去的,借翱翔之便,躲过巡夜的禁军,夜里抱回许多东西,放在阁中贩卖。” “如此说来,它家的货确实有问题,起码这来路便是不明的,可这只能证明天工阁的货逃避了一路上,路过城池该缴纳以及货本身的税,并不能说货源有问题。”陈夷之生平最讨厌这种人了,每顿吃一碗燕窝扔一碗,能挥霍十辈不止的,还要逃避这点儿钱,尤其是他们在行军之时,被这些人坑了不知多少。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而且道一说的事,只有她一人看见,作不得数,并不能成为中呈堂证供,他们连去查的理由都没有,还会打草惊蛇,再想抓住尾巴更难了。 王玄之听到货物之时,脸色一直变得很古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事情进行不了时,他艰难的从袖袋里拿出一物,‘咳’了一声后说,“道一,你看下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 道一总算明白他为什么扭捏了,真是为难他们的寺卿了,多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呀,竟做起了‘顺手牵羊’的行当,她眉眼悄悄的弯了,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扬,还故意板正着脸训斥,“安道你作为大理寺的寺卿,竟带头做了起了违法之事,此事要不得,明日你去自首罢!” 就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倘若没看到她眼里的揶揄,陈夷之差点儿信了他的邪,但好兄弟‘偷’东西是事实,他僵着脖子转过脑袋,“安道,这是怎么回事?” “咳,就天工阁走水时,拿在手里,忘了还回去。”王玄之没说是因为见道一特别喜欢,寻思事后花钱买了,结果一直放到了现在,生平第一回‘偷’东西,虽是无意的,但他面皮也烧得慌。 谷熹 “哦!”陈夷之也不知信没信,有一下没一下擦他的长枪去了。 道一接过那个巴掌大的盒子,表面刻着一个驱蚊虫的符纹,盒子本身也带有一股木头的香气,味道极淡,不仔细闻几乎没有,想来是怕味道浓的了,坏了里头的东西。 木料、符纹。 有了这两样,便是里面没有东西,也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况乎里头有东西,而且那鸓鸟说过不想让她去乾坤居里找东西,便是害怕她识货。 所以这里面也是好东西。 她记得自己当时在多宝架子上,要拿的是——朱砂。 仿佛是为验证她的猜想一般,按在盒子的扣子上,‘啪嗒’一声便打开了,里面装的东西艳红如鲜血,气味微味,以手指轻捻,极细,并无颗粒大小的杂物,是上好的朱砂。 “朱砂是药草的一种,可以用来治病,用于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癫痫发狂,小儿惊风,视物昏花,口疮,喉痹,疮疡肿毒,如砒霜一样有毒,但能治病。不宜大量服用,少量久服也是不宜的。” “修道人用朱砂画符,便是看中它的功效,它具有清心镇惊,安神,明目,解毒。所以符纹画在黄纸,或者病人身体等处,首先便能安抚患者的情绪。” 道一向二人说着朱砂的用途。 她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仍在不停的捻磨,“至于它们的来源,据《风物志》载盛产于剑南道的益州,江南道的潭州、矩州,山南道的襄州,岭南道的邕州和钦州、还有便是蛮族,靠近剑南道的地方,这几处产朱砂,可我摸着它,与《风物志》上所记录的不符合。” 陈夷之听了半天云里雾里的,只有兵书他会反复看,其他的书都是一遍过,立求不被人当个傻子,陈舒光多多少少学了他点儿毛病,不爱看书。所以这等《风物志》听起来,就没什么兴趣,为什么这人能如数家珍。 “那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道一笑着赞他,“夷之问了一个好问题,所以呢,它从何而来?” “道一你是否想过,鸓鸟为何会怕修道之人看到这些?”王玄之将鸓鸟所有的事情理了一遍,宛若春日播下一粒种,那颗种子,已经开始萌芽了。 ——— 201 分析二 道一的两根手指,被朱砂染得绯红。 闻言,她又将朱砂拿起来,仔细闻了闻,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再观色泽,她的眼力本就不同寻常,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她赶忙用上了灵力,灵力注入到朱砂里。 那些朱砂像是活了过来,越发的鲜活,更是人刚流淌出来的鲜血。 道一心中一惊,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朱砂上面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黑丝线,极细,比缝补衣裳的还要细,不仔细看,肉眼很容易忽略过去,微乎其微的存在,她不灌输灵力进去,兴许都不能出现。 里头有很多道黑丝线,每一道并不相连,他们都从一粒朱砂上冒出来的,道一用意识尝试接触对方,只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怎么了?” 道一摇头,她想再看看,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意识甫一接上,扑天盖地的惨叫齐齐涌入她的意识里,到处都是尸山、到处都血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朱砂混了许多妖怪的血,同谿边相同,它们受到了屠戮,整个族群灭亡了,就为了这一盒盒的朱砂,”她想起了方才的身影,“这好像是在玉山村玉山上的那只狸力。” “你们还记得玉山村祠神案吗?” “犯事的是妖怪长右,你方才说的狸力,也是我们在下山时遇见的,还遇到了鴸鸟,你说过这三种妖怪,都出自同一座山,我记得是叫柜山。” “对!安道你没记错,但是我当时没提的是,这山下的英水里,有许多的白玉和朱砂。【有山名曰柜山......英水出焉......其中多白玉,多丹粟。】” “所以这盒朱砂,是出自柜山,柜山在哪里?”陈夷之总算发现自己的脑子还能用了,他猛的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玉山村案之后,你让我安排的人,在山上找到一点痕迹,但那些痕迹已经很久了,我以为没什么用,便一直没同你们说起。” “......你安排的人查到了什么?”王玄之揉了揉额头,这人的心思后来全用在‘排挤’、‘怀疑’道一身上了,能记得这事儿才怪,好在如今已经放下了这份怀疑。 陈夷之先看了他的脸色,嗯,没生气,这才放心的说,“据报信的人说山上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看时间也有十余年了,里头有好几口厚重的锅子,许是因为太过笨重,所以住在山上的人走了也没搬走。” “还有其他的吗?”王玄之问。 陈夷之摇头,“哦,对了,报信的人还将锅子的图案给画了下来,”他说着在身上摸索,然后尴尬朝两人一笑,“过了一段日子,我给忘了图纸在家中。” 王玄之:他是真的想动手了。 “......你可有看过那图纸?”王玄之敢保证,若他敢回没有,今日谁也救不了这人,他要大义灭亲,许是看懂了他的‘威胁’,陈夷之连连点头。 “看过的,我看过的,我记得大概长这个样子。”他在虚空比划。 谷搃 道一给他一个自投多福的眼神。 果然。 王玄之看完之后,如珠玉的声音有些发沉,像是每一颗珠子,都落到了别人的心上,“夷之,你看完之后,就没想起来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吗?” 陈夷之两眼一抹黑,本想说没有,但选择了闭嘴,脑子飞速的转动着,终于他想到了一件事,“这锅子与善政村的几乎一样,用途应当也是相同的。” 说完之后,他也知道自己耽误了什么大事,“这回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自大的。” 王玄之感觉头又更痛了,这人是为了自己好,生怕有心人接近自己,将他放在了第一位,怪他也不能怪这人,“以后断不可以这样了,若论错,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及时处理这件事。” “如今很多事情,都与妖怪有关。” “夷之方才说锅子的事,我觉得这些事是可以串在一起的,便试着把他们串在一起,你们且听一听,有不对的地方先记下来,我们再分析一下。” “首先道一说过有一群黑衣人,他们腰间绣有狼图腾,而这群黑衣人在江湖人,裴玠留在大理寺的口供下证实存在的,这点儿是没有问题了的。” “他们四处抢夺东西,同时残害山头妖怪,迫他们下山,如今长安城里,就有许多人受到妖怪的迫害,有妖怪下山,但需要真正的实证。”王玄之给道一留了一条余地,这等可以轻易窥视别人记忆的本事,在满是权贵的长安,尤其受到忌惮。 两人同时点头。 王玄之又说:“假设是他们抢夺天帝山的杜衡,这是一味药草,其用意暂且不明,但柜山的朱砂、白玉,用处显而易见的,拿到天工阁贩卖,这只是其中的作用之一,谋利。” “我就说这天工阁的东西,怎么那么好卖,还贵得要死,原来那些山头上弄来的,”陈夷之恍然大悟,又问道一,“这些东西上有灵气吗,人类用了会有修为吗。” 道一:“!”这人脑子怎么生的,他总和别人不太一样。 “除了极个别的能借助灵物,一朝脱离凡人的趣味,其他人只能靠里面的灵气,得到一些延年益寿的功效,别的也你别想太多了。” 道一白了他一眼,这才转头问王玄之,“安道说这些人谋利,可商人逐利,为了巨大的利益,可以挺而走险,这没有什么问题呀!” 王玄之点头,“确实,商人重利,还有一种人,只要有一成的利益,他们已经便蠢蠢欲;有两成这些人便开始上当安分,上窜下跳的;有五成的利益,便是你说的敢挺而走险了;十成的利益可以使这种人,不顾人间的一切律法;超过十成三倍往上,就敢践踏一切律法,敢犯任何的罪行。” “你说天工阁便是这样的一群人。” “是呀,不然他们怎么敢在各处架起了锅子呢。”王玄之叹息了一声。 不管这些人做什么,只盼不要伤到百姓,士农工商,农人排在第二,可权贵、商人所行之事,往往第一个受到伤害的,便是无辜又无知的百姓。 202 分析三 “这些锅子的用途是什么?”善政村一别之后,她就忘了问,当时觉得很重要,可那会儿人多不方便,到后来一直忙到现在,竟然忘了问。 王玄之瞥了一眼陈夷之,“你可知夷之在军中待得好好的,为何被逐了出来,而他所做的事,到了长安不止他本人,便是军中也闭口不谈。” “与这锅子有关?”道一挠了挠脑袋,一本正经的猜测起来,“咱们的不良帅是在军中,偷偷煮了啥好吃的,不给上司吃,被抓住了,所以撵出来了?” 陈夷之:这劳什子的知己他不要,谁要谁拿去。 很是严肃的问题,被她这么一问,王玄之都有些绷不住了,他清咳了一下,“那锅子不是铁制的,是用土筑的,不值什么钱,估摸这才是没被带走的主要原因。夷之也是因为军中缺东西,用来蒸煮提炼山中矿石的。” 道一朝他竖了拇指,“不良帅真乃勇士也,这等死罪也敢犯,哎,不对呀,他怎么活下来的。” 王玄之:“靠祖上的恩荫,留了一条性命,但他才去军中多久,便敢做这种事,所以上头下了命令,严禁他再入军中———” “原来如此!” “那你的意思是,这些锅子用来提炼山中的矿物,譬如这盒朱砂,再有玉山村的那口锅子,似有银矿物。” 王玄之点头,“就天工阁而言,他们卖的东西极好,也极贵,一年就能赚不少,所以我推测他们其中的一个目的是图利,就天工阁货物源源不断,肯定不止你说的柜山一处。” “经过冶炼的每一种矿物,都有一定的过程,譬如挖矿,只一处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再则淘选,也需要人手,再往后还有许多道工序,这么多人集于一处,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透露出来。” 正好李思端来热茶,三人同时噤了声。 “劳烦四娘子为我们准备一份纸笔,”王玄之拱手一揖,李四忙回了个更大的礼,道了声‘稍等’,不过片刻便带了笔墨过来,复又离去。 王玄之拿出纸笔,他在纸上勾勒出来,“你们看这里是天工阁,由此贩卖非法采的矿物、获得大量的利益,再到玉山村、善政村的冶炼锅子,自成了一条商路。” “这中间的人手,便成了问题,”王玄之在人手两字上画了个圈,“我想起在惠兰院时,见到丰邑村的青壮挖尸骨,便在考虑大理寺堆积的失踪案,那些人或许没有丧失生命,只是失去了自由,当是被人困住了。” “捉人去提炼矿物,这便是案子一直以来缺失的一环。” 陈夷之是以身试过此法的,听得不住点头,“确实需要不少的人手,像是军中的好手,身体力壮也有些吃不消,还要会寻矿物,这些都是技术活儿。” 道一盯着失踪案,沉吟片刻,“若论这失踪案,我想了两个人,安道你还记得濮阳的王荣吧。”王玄之忙点头,怎么会不记得,第一回见到与尸同住,还把人尸体扒精光,他想这辈子都忘不了。 “王荣的身份查明白了吗?” “按照你说的地址,将人葬了去,又去查了一下,他出生的地方,此人还与我有些关系,他是分支十七叔家的嫡子,但他们家家境有些不好,四岁时一次外出,就此失踪了。” 谷脮 “我从王荣身上查到的消息,与他相同情况的人还有很多,等等———”道一瞬间从椅子上站起身,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我记得当时抱走他的人,也是个黑衣人,但是他的腰间———” “也有狼图腾?”王玄之帮她理清头绪。 道一点头又摇头,“先是拍花子抱走了他,然后交给了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抱起他,恰好遮住了腰间配饰,我看得不全,但有图案是真的,后来杀害他的人,也是从后面偷袭的,被王荣挡住了。” 说到这里她就有些懊恼,怎么当时不再看清楚些呢。 王玄之安慰道:“由于你的的能力,我们知道了,天工阁谋利,在暗中抓了不少青壮,极有可能去挖矿了,这些事若非你帮忙,我们也能查出来,但需要的时间更久,很多人或许等不到我们。” “还有一个人,你说的可是我们找到小毕方的安化城门外,十里处的乱葬岗,在那遇到的溪娘,她有一个兄长也失踪了,这是我们经手的两起失踪案,一个已经落叶归根,另一个下落不明。” “是他!”道一想说还有好几起呢,但想到了那人是谁,就这两人谁也忘不了崔文渊的样子,肯定都想到了有几起失踪案是经崔二郞之手。 “溪娘的兄手,或许还活着。” “现在就看是对方快,还是我们快了,”王玄之说,“已经快一年了,或许也该有回信了。” “什么回信?”三人这一年几乎每天都在一起,除了休息,可这人竟然做了他们不知道的事,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简直还是人吗。 王玄之摇摇头,“此事还不成,不到说的时候,届时有了回音,再告诉你也不迟。” “有一事我想问问你二人的意见,如今知天工阁有罪,但没有证据,我们只能说对方的掌柜杀了人,没有了鸓鸟掌柜,或许还有什么牛鬼蛇神的掌柜,应该拿天工阁怎么办?” “直接封了它,掌柜的都犯事了,谁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有问题。”陈夷之果然是在军中待过的,一身杀伐果决丝毫不减,反而有增长的趋势。 王玄之直接略过他,看向了道一。 道一伸出还红乎乎的手指,比划了一下,“我们目前就这么一点儿线索,封了天工阁,那群拥有狼图腾的人,像是水蛇一样滑溜得很,一潜到水底,更难到了。” “既如此,那便让他们开着吧。”王玄之拍板,“只追究掌柜杀人的案子。” 月已经上中,,两人起身离去。 王玄之走在后面,绕过影壁后道别,他说,“你提起王荣,想必一直记挂着濮阳的事,今日你在牢中看到的人,是濮阳县令刘光,胡主薄已经逃跑了。” 道一先是一愣,旋即弯了眉眼。 203 滴水穿石 月亮照在她的眼里,亮得吓人。 王玄之笑着作别。 她果然还记挂着,刘县令在濮阳不作为,发大水有他一份功劳,当初还起了坏心思,要将她带到牢里,企图让他与赈灾大臣,同时染上疫病。 本来还想告诉她,大伯母最近两三日,便要上门的事,但看她这么开心,也不忍心扰了她,摇头失笑,与好兄弟一起出了道宅。 道一目送他们离去,踩着一地银光,蹦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今夜的功课还没做,鸓鸟的妖晶也没吸收呢。 ——— 道一做完了每日的功课。 她掂量着鸓鸟的妖晶,用手指戳了戳它,仿佛在教训小孩子般,“你说好好的当个妖怪不好吗,挤到人群里就算了,你还害人,害了人还想坐拥天下财富,成为前朝圣人那样的人,白日做梦来得都没这么快。” 妖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应该立即吸收妖晶,道一仍有些气不过,没好气的戳着妖晶玩儿,“你说说你赚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想着坐拥天下财富呢,我要是有办法替你实现愿望,我会混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但凡她有点儿办法,不说坐拥天下财富,好歹也能富甲一方,也不至于欠着一屁股的债,租个房子都是看着熟人的份上,每年都便宜了不少。 道一想到这里,她就好惆怅呀,为什么她做什么都行,学起也快,就是与银钱像是隔了一条银河,看似近在咫尺,伸手却是触摸不到,分明她也很努力的。 道一气鼓鼓的往床上一坐,刚才做功课都很顺利,现在看到鸓鸟的妖晶,想到它的愿望,气得她一时半会儿静不下心来吸收灵力了。 九娘正趴在床上,享受周公编织美梦,她马上都能看到胡惜阳了,可是突然被梦境中的一声巨响给吓退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走近几步,仔细看看日思夜想的人儿。 睁开眼就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扰了她的美梦,看它不挠花对方的脸。 半瞌的狭长的狐狸眸子,它的视线触及到一张怒气满满的脸,九娘悄悄的挪动了一下身子,用毛茸茸的尾巴盖住了它的脸,最重要的是眸子。 它已经睡着了,什么都不晓得。 小毕方回家之后,就是睡在踏蹬上的。 此刻它也被那一下给震醒了,‘酒足饭饱’的身体摇摇晃晃,就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小道士你大半夜的闹什么呀,作为一个修道之人,你怎的不懂那养生之道,夜里总不睡觉。” 好你个吃白食的! 道一一把就抓住了它——命动的脖颈,“我瞧你长得不错,不如把你卖给不良帅,换点儿银钱吧,”嫉妒使人疯狂,缺钱花的某人已经开始‘丧心病狂’了, 不良帅只想吃肉,小毕方记得很清楚,它才不要去,但它就一只脚,想挣扎都没处使,急得嗷嗷直叫,听听这惨叫,不轮到自己身上,多么的悦耳,九娘把尾巴又挪开了些,必须亲眼看看,才过瘾呐。 许是良心发现,道一也认为它太惨了,将小毕方放开,恶狠狠的说,“我现在要修炼了,你也得在旁边给我修炼,光睡觉能顶什么事。” 谷芔 小毕方委屈又心疼的抱住了自己,人间的灵力太稀薄,它吸收起来并没有什么用,只能睡觉来抵抗每回活动过后的消耗,这人也是知道的,肯定是大半夜的穷哭,迁怒于它了。 哼!人类! 道一心满意足的看到,想睡却不睡的某鸟,心满意足了,至于九娘,人家长得那么好看,皮毛又舒服,睡一会儿怎么了,万一睡不好,它掉毛了怎么办,冬天抱着不暖和。 她每日早出晚归的,不就是为了养着这一家子吗。享受一下又怎么了,花自己的劳动成果。她心安理得呀!哦,还有九宵观的两人呀,饿不死就成。 瞎折腾一通,却发现根本改变不了现状。 道一深吸一气,她还年轻,还有能努力,好好做事,总有一日,她有赚到大钱,躺在钱上睡觉都可以的,哪一日黄符用完了,她还能画在银票上! 给自己画了个大饼,果然神情气爽。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 那么,从吸收今日份妖晶开始吧。 鸓鸟与她等级相同,这一回她留了一个心眼,留了一份力护住心神,免得像遇到那只猪一样的妖怪,死了还要坑它一次,许是鸓鸟身体有法阵的原因,它死得不能再死了。 很是顺利的吸收了妖晶,丹田也没闹幺蛾子。 灵力冲破玄二级的屏障,她升到了玄级三级。 鸓鸟的本事是御火,也就是防御火的本事,还有吐火,但她的身体不似每一个妖怪的构造,每回继承它们的本事,都只有一部分,但这也很好了。 譬如她来长安,想要融入生活。 可以多看看长安百姓的样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也有相同的地方,他们都在为梦想、为生活努力着,放在一起这就是人类生活的样子。 很多不懂的东西,她可以看书学习。 每本书她都有很认真的背了下来,到后来总是会忘记一些。她不如王玄之那样博闻强识,看一遍就能记住书里的东西,可她多看几本,每一本累积一些,就很多了。 她深信滴水是可以穿石的。 小毕方是神兽,天生对气息敏感,这人气息又淡了几分,它也相信继续成长下去,或许有一天,即便这人站在别人面前,也会被忽略过去。 这让它想起了道一说过的高人,来去无影,人们很容易忘记他们的长相,或许这便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收敛自身息,让人注意不到他们,再往上嘛,咳咳,长相平平无奇,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缘由。 似是察觉到了它的‘无礼’注视,道一淡淡的说,“小胖子,来吐个火玩儿吧。” “?”小毕方歪着小脑袋。 这人大半夜又发的什么疯,“烧了你的房子,我可没钱赔,”不管她吹的什么风,反正自己也拒绝不了,吃了不少亏的它认为,不如先把条件说好。 204 两位信使 “二郎君你可算回来了,有人在书房等你很久了,”王玄之夜半归家,守在大门外的小管,也是他院子里的大管事兰亭,见他归来立刻精神抖擞的迎了上来。 他的话语焉不详,王玄之何等敏锐,瞬间领会到了,“辛苦兰伯了。”说罢两人便赶往书房,这头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 王平乐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似是处得极不安稳,左侧睡了,又换右侧,最后仰面躺着,里面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王平乐若是你睡不着,我可以送你出去冷静冷静。” 几乎是同时,王平乐的双手规矩放在肚腹上,别提多乖巧了,待反应过来,他厚着脸皮凑了过去,“蓁蓁,你说玄之孩子在忙些什么呢,自他进了大理寺就没见他闲过,如今还闹出妖怪来了。” “还有这大半夜的,他会不会出去翻哪家小娘子的墙头了。”王平乐越说越担心,现在那御史明镜,就差串上天,与太阳肩并肩了,得他参这么一本,简直要去半条命呀! 王大夫人闺女谢蓁蓁,人如其名,家里对她极是疼爱,王谢两家虽是联姻,可在订亲之前,与王平乐是相看过的,两人郞有情妾有意。 王玄之打小就没跟父母几天,反而是她与丈夫给拉扯大的,自己也就生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如今闺女外嫁了,儿子能有个伴儿,她倒也乐意得很,丈夫心痛孩子忙,她难道不心疼吗。 那孩子论亲也是半个儿子了,再由她带大,那可不得和防亲儿子一样了吗。她曾经还考虑过要在家族中找一位侄女儿再嫁进王家,她的长子当时是没戏了,被那女妖怪给看中了,这小的也是个主意正的,只得作罢。 王大夫人优雅的白了他一眼儿,“你懂什么,你忘了咱们家大郎吃过的苦,全靠他和那小一师父,百年之火断了香火,咱们拿什么颜面见王家的老祖宗。” “安道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你这侄子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吗,说的都是什么话,你这话不许再说给第三个人听了,叫人听见了,你不是害死他了吗,”王大夫人简直佩服死他了,“外头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们王家内部不合呢,你的名声又好得到哪里去,趁其父母不在,欺负兄弟的儿子。” 王平乐嘿嘿傻笑,“蓁蓁莫恼,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他抱着对方不撒手,“你也别生我的气了,要不我再给大郞、小七生个弟弟妹妹。” “哎哟,蓁蓁松手。”回应他的是腰上软肉,被转了一个圈,王大夫人气若幽兰,“我看你是真的脑子糊涂了,明日便开始住在书房,这样能够更好的照顾咱们的侄子。” 王平乐哪能同意呀,温香软玉他不抱,去抱那一堆死物,在书房读书也得红袖添香,那才是佳话呀,“蓁蓁,那小子人还年轻,总是熬着夜做事,我只是担心他不爱惜身体,吩咐厨上温好吃食就行了。” 王大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理这人。 王平乐悄悄的抹了把虚汗,那啥,我的好侄子呀,你自求多福吧,就算你真的爬了小娘子的墙头,伯父这头也帮不了你,本来想给你支两个招儿的。 转念一想,这小子还有婚约在身呢,不管爬哪家的墙头,他都不是对的,王平乐急得嘴角都快起泡了,反正就是睡不着,他又不敢起身出去打听,万一进不来门了呢。 枕着反来覆去的动静,王大夫人嘴角上扬。 谷癳 心中骂了声这个呆子,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 王玄之不知近来他的晚归,让他的大伯父坐卧难安,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他走进自己的书房,便看到两位风餐露宿的信使,都是他的人。 “辛苦两位了,”王玄之拱手行了一礼,与两人客气寒暄一句,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是两人一同回来的,“你二人路线并不相同,怎的会撞在了一起。” 矮一点儿的信使晓风说,“我与岁寒在安化门外碰见了,当时还以为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晓得他话多,出去了一年没想到话更多。 王玄之怕他再说下去,“岁寒你先将你探到的消息,同我说一遍。” 岁寒是一个不擅言辞的人,但他写得一手字好文章,所以他拿了一叠书信来,厚度比得上一本《诗经》了,他只说了一句,“郎君,这是我一年查到的东西。” 王玄之拿到手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他只是让对方查一个人,这人是把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刨出来了吧,他有些怀疑自己派岁寒出去,是否有欠考虑了。 兰亭瞧着这一对活宝,也是乐得不行,一个话多得不行,一个是惜字如金。他敢相信如果不是他们的二郎君,就这一句话,岁寒肯定都不会说,直接把东西给你,转身就走。 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晓风又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有好多话想和自己的主子说,“郎君,你可晓得我回来的路上,瞧见谁了?” 王玄之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他一只有揉着眉头,有些头痛的问,“晓风,我叫你去做什么的吗?”他不止怀疑岁寒派出错了,这晓风也是。 晓风话头被止住了,但他神情仍旧很激动,奈何只有一张嘴,只能先说正事了,不过他看到的人,说出来事也很大呀! “郎君,这是琼州来的信件,送信的人神情紧张,他告诉我一定要尽快送回长安,我生怕出了什么事,所以就亲自回来走一趟。”晓风拿出来的信纸很薄,庆幸这人已经传信的人平日把话都说完了,信件相对比较简单了。 他收下两封信,和两人说,“等了一日,你二人先去休息,我要先看看信件。” 晓风欲言又止,最后见书案后认真看信的人,还是跟着兰亭出去了。 兰亭在门外唤来丫鬟,带着二人去休息了。 王玄之先看的晓风的信,待兰亭回书房时,他已经提笔在写信了。 205 三个消息 “兰伯,你也先下去休息吧,”王玄之将笔放在小山形的笔搁上,抬头与还要守夜的兰亭说,“我还有点儿事处理好便去睡了,你年纪大了早些歇息,以后这种事叫兰舟来就行了。” 兰亭笑眯了双眼,王遗风夫妇对他一家都有恩情,他们自愿留下来照顾王玄之的,自己做的事对方能放在心里,怎么能让他不开心呢。 他笑着点头,“二郎君也要爱惜自己才是,大夫人安排的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他见王玄之将书信都收抽屉里,这才出去领了人进来。 来人是个年轻小厮,“二郎君,这是大夫人吩咐厨上为你炖的汤。” 王玄之忙起身,亲自接过汤,“青山你回去告诉伯父伯母,明早我会去请安,算了,你只告诉守夜的丫鬟便是,别吵着他们休息了,其他的事明早我自去说便是。” 青山含笑应下,东西送到,他也不多作逗留,一怕打扰王玄之办事,拖得更晚,二是主院那边的主子,还等着他去回复呢,譬如面上是不是带了愁容之类的。 他也不懂主子在想什么,需要什么结果,只需如实回话便是了。 兰伯将青山送出书房,又回来守在门口打瞌睡,他晓得除非信件很重要,他们的郎君一惯不会避着主院那边的人,今日将信件都收了起来,生怕消息泄露一点儿啊。 王玄之端着温度刚好的烫,咕咚咕咚,几口便喝得一滴不剩,这才来到书桌后面,重新拉开抽屉,拿出了两人送回来的信,晓风的信已经看过了,他的回信只写了一个开头。 经过这么一打岔,王玄之再看,他觉得方才的想法,还是有些欠缺考虑,想了想他沾了墨水,在信纸下写下几句话,‘以己身为重,切勿冲动行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事,留在原地待命,我会想办法与你们尽快会合。’ 王玄之写完信抬头,看见窗外的影子,他不由得摇头失笑,这个兰伯真的是,豁出一条老命陪他耗,他要真在书房待一外晚上,出事的保准是门外的人。 将写好的信吹干,折好放在信封里,起身吹灭了烛火,拿着一封信,便往门口走去,“兰伯你回去睡吧,很晚了,我也该歇息了,明日还要上衙门呢。” 兰亭眯着老眼,给他一个你也晓得很晚的眼神,又仔细的替他锁好书房,贴心的收走了钥匙,傲娇的扭头就走,不看看疼到大的小主子。 王玄之:“......”他捏了一下袖子里鼓鼓的信件,幸好手里还有一封信,蒙骗了过去,生怕兰亭杀个回马枪,王玄之一溜烟的跑了。 他避过了兰亭的‘耳目’,先是将回信送到了晓风手里,令他休息好了就立刻就信送出去,叮嘱他千万要小心,不能被人发现了,事关重大,后者慎重的应下,半点看不出他话多。 恭敬的接过信收好之后,晓风的‘老毛病’又犯了。 “郎君,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回来的路上见到谁了吗?”晓风笑嘻嘻的凑过来,许是这份心性,已年近而立,还是一副孩子脸,走路上极俱欺骗性。 谷癋 王玄之早摸透了几个人的性子,自然不吃他这套,但如果是不重要的人,晓风也不会提了一次,没被他理会,还要反复再提起的,除非他看到是熟人,或者很重要的人。 “希望你能说出一个,我不会让岁寒动手的人来。”王玄之轻描淡写的说着话,晓风头皮都在发麻,许是不爱说的人,都喜欢闷头练功,功夫高出他一大截,有幸挨过几回揍,是真揍那种,他不想再体验。 晓风也显得正经了两分,他笑呵呵的说,“二郎君你肯定不会想揍我的,我回来在半道上,看到了一支军队,也是往长安的方向来的,”他神秘的压低了声音,“看军队的装备,那可是咱们大周的军队呢。” 王玄之下意识的挺直了,本就如松柏的脊背,事关军队,总是很敏感的事,他问,“你可瞧见了,是什么人带的队,”他想到一支队伍,迟迟未归的队伍。 晓风摇了摇头,“二郎君你不知道,那支军队纪律可严了,我也是在山上偶然看到的,他们不止严厉,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被他们巡视的人发现了,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王玄之有些无语,这人还记得他是回来送信的么,半路竟然还看热闹去了,险些被军队抓到,真被抓到那人的军营里,圣人去了都不好使。 “回去时再见到这样的事,定要绕道走,切莫再贪一时好奇,误了大事,仔细你一身皮子,掉进军营里可没人能捞你出来。”晓风嘻皮笑脸的,没个正型,“二郎君你就放心吧,我晓得厉害,不会再去了的。” 王玄之反而更担心了,要不是人都派出去了,他都想换个人去跑腿了。 晓风好像看懂了他的担忧,忙说,“二郎君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一会儿就要出去送信了,”说完就将人送了出去,关上房门,摸了摸胸口的信,哼!休想不让他去。 王玄之一夜连吃两回‘闭门羹’,他摸摸袖袋里厚厚的信件,识趣的离开,这一回是真正的回去了。洗漱一番,他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躺在床榻边上,点了一支粗壮的蜡烛。 蜡烛普通人家可烧不起,朝廷还有专门的人员管制数量,卖出多少全有记录,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的。王玄之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他只想好好看岁寒带回来的信件。 岁寒除了话得可怜之外,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去个九宵观,再回长安,竟然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逗留。 去濮阳碰到道一,决定带她回长安,便派了岁寒去查她的底细。 转眼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用人之初,禀着人才不放过,在相处过程中,已是打从心底相信她了,所以查不查已经不重要了,今日若非岁寒归来,他都忘了这事儿了。 王玄之现在只剩下了好奇,他想看看,道一在来的路上,有什么奇闻异事。 明日再与人赔罪吧。 206 信中 “去岁立秋,暴雨倾盆。” 只看了开头,王玄之便明白,岁寒晚归的原因了,他将道一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还如实记录,本身话少的他,还要四处打听,无疑加深了困难。 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事无巨细他都能看到,坏处显而易见的,他掂量了这本“诗经”,天明可以直接起床了。事不宜迟,还是尽快看完吧,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呢。 “春夏交际之夜,有一小道人,于山中避雨,借宿于落迫的道观,观中只一老道人,拿出仅剩的粮食,招呼来人,二人交谈之中,老道才晓得,立夏当日,乃是小道人的生辰。” “临行之际,赠其一言。” “向西而行,自有缘法。” 王玄之好笑的摇头,从九宵观到长安,确是朝西,这老道人还真叫他说出几分事儿来,但立夏那日是道一的生日,岂非是只有一个老道人陪着她? 又接着往下看。 “道一离开那个落迫道观,途经邯郸县,身上的干粮所剩无己,只八几个干巴巴的饼子,身上的银钱都留给了那老道人,遂去沿途的村子化缘,被人当成骗子,好一通追打———” “恰在此时,村中里有人‘中邪’了,急着出村找个婆子来压压惊,道一忙拦下一行人,‘我会驱邪,让我试试’,拦住她的村民,将信将疑的放了她过去。” “那是一位七旬的老妇人,夜里总感觉床前有人站着,开始以为是她的老伴儿,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摸不着的‘脏东西’,老妇人的老伴儿从未在她床前站立过。” “老妇人被吓得晕了过去,寻到了道一的跟前。” “那是由于老妇人‘慧眼识珠’,在小摊上买到一个真正的古董枕头,具体年份不可考,里面有一丝人早已做古的残魂,夜里便出来吸收下月光,但无意识的魂,不能离开枕头太久,故尔徘徊。” “据村人说,那小道人出手,他们只看到有双手的残影,还有金光流过,根本不像在驱邪,像是在变戏法一般,好看得不得了——”王玄之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场景,这段辛酸趣事,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救治雪娘子后,后来在马车里,对这事儿一笔带过的提了一下。 后面还有一个感染风寒的,以内劲替对方疏通了经络,治好了对方的毛病,还有夜里做了噩梦的,替对方画了个压惊符,当时她替雪娘子诊脉,为了让对方安心,说了一大通,听着玄之又玄的东西,竟然都是真的,还以为是道术用来糊弄人的。 压惊与驱邪这两件事儿,当时还以为只是她解释不给普通人输灵力,生怕对方遇上这些,未曾想这些都是她的真实经历,她确实有谎言,从未却宣扬那些,于别人而言是大恩,于己是顺手而为之事。 顺着岁寒记录的信往下看,果不其然,有后头两件事。 王玄之却是没有跳过这一段,仍是逐字逐句的读下去。 再往下便是—— 王玄之将信纸上接下来的一段话,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还将信移到烛火旁边,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总算明白岁寒晚归的原因了,他这是在一个地方绕圈子呀! 道一迷路了,岁寒也‘迷路’了! 连这也给记上去了! “事情又绕回立秋那日的事,夏秋交际之时,道一路宿山野,被蚊虫叮着不胜其烦,了无睡意,只能坐起身数一数天上的星星,再观赏一翻古往今来,士人寄了深情厚谊的明月。 以及边上同样被困的猎人,二人同赏一轮今时月。 这一看可不得了,道一忙着赶路的好些天,没认真看过上天的明月了。 看着天上月亮的位置,还有眨眼的星星,道一嘀咕着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又急着团团转,她念叨着什么临行前,师父凌虚子唯一的良心叮嘱,便在此时清晰入耳,‘你一个人下山,没人在身边,要学会自己去解决问题,这出行首要的便是天有不测风云。 无事抬头看一回头,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谷寷 “猎人被她的话弄得如同山间的雾一般,整个头上都是,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道一并不这些,只要有人在就行。 她可以找人说说话。 她摸着痛疼的良心说,“大哥你知道吗,我的师父、师兄说的话太多,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实施,就在山下听名人传记,民间传奇故事了,把她们的叮嘱都完全抛却在脑后,眼下便是报应来的时候。” 王玄之敢肯定,这痛心肯定是岁寒加上去的,道一多么真诚一人呀。 “说完这话,道一望向了天空。猎户大哥也跟着望去,只有弯月如勾。” “又在此时,听到那小道人念叨什么,‘月在萁、壁、翼、轸,表示有大风。’猎户记不得原话了,这是属下去道观找人求证过月亮位置,得出的结论。” 王玄之嘴角直抽抽,这个岁寒就是太较真了,早知道让他和晓风换一换了,吃喝拉撒他连前两样都下了,若非这家伙喜洁,估摸得守到茅厕里去。 “那猎户听不懂道一的话,却是看得懂他在做什么,一直望着天上的星得嘀咕,说什么月亮大半夜的搬家,也就是月亮去了其他的星宿做客,注定不得安宁的一晚。” “就因为这话,吓得那猎户一宿没睡。”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呀!”王玄之嘴角直抽抽,岁寒这毛病犯得不轻,以后得提醒他一下,不是自己看到听到的,可以不用添笔墨的。 猎户后来也庆幸自己并未休息,当天正好到了子丑相交之时,先是大作的狂风,将山间的树木吹得飒飒作响,一些细碎的小石子,也跟着卷进了风里,之前还啁啁不停的蝉鸣、鸟叫,早已不复先时踪迹。 雷雨紧密来袭,噼噼啪啪的雨点子,一顿狂乱的捶打在身上,明明柔弱无骨,偏生的能将人捶打得生疼。他打的猎物都被大风刮走了,山上断了很多树木。确实有断树根在,岁寒记。” “道一找着那猎户说,有雷电山上已经不安全了,带着他很快就下了山,下山的路上,见着一所落迫的道观,送猎户下山之后,遂又返回去了。” 王玄之眼前出现了一个场景: 山上只有有道一一人在山间,等待狂风暴雨的洗礼。 她虽有真气护体,可无人为她庆生。 刚满十四岁生辰,一脚踏入红尘里。 没有多姿多彩的花花世界,没有师父、师兄送礼,唯一人活人,还被她回家了,路上的动物,都因老天的怒气,而避难去了,最后才遇见了一位老道人。 他想,那一刻的道一,或许是孤独的。 将那一叠厚厚的信,或者说道一的‘生辰礼’,仔细收在一个锦盒里,最后又放在内室的书架子上,这才重新躺回床上,却是睁眼难眠。 文渊的案子之后,他对道一再无怀疑。 如今看了岁寒的查证,他对这个少年又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从小便是被师父捡到的,如今又孤身一人来到长安,她似乎总是被‘抛弃’,难怪喜欢往宅子里‘扒拉’人了,除了帮助他人,或许是因为她喜欢热闹啊。 还有岁寒去了九宵观,没见着凌虚子、抱一两人,但是提到了一件极为关键的事,他在下山时,遇到了另一波上山的,远远望见对方来势汹汹,便躲起来观察。 对方也是去九宵观的,同他一样无功而返。 最后气急败坏的离开了。 “这些人去九宵观做什么?”王玄之闭上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这件事。 207 两个月 长安城中论谁家最忙,当属如今的大理寺。 好好的一个清闲衙门,本来只需要看看卷宗,复查下案卷有无冤假错案,便算是忙好了一日的活儿。可长安城妖怪横行,圣人下了旨,交给了大理寺,或者说主要主给了道一。 现在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他们都直接找上大理寺,而不是两县县令,还有那京兆尹去处理。去岁有一宗连环杀人案,本来是刑部的事儿,结果刑部的人说,察觉案子有异常,还是交给他们处理的好。 最后查明了真相,是人类犯的案子。 他们却连抱怨一句,也不能说出口。 毕竟这是为长安解决了一个隐患,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遇害。 那日看信完岁寒的信之后。 王玄之向道一赔了罪,后者先是愣了愣,旋即脸上笑嘻嘻的,结果转头就扎了个小人,拼命往他脸上戳,还是当着本人的面,一面扎一面说,“让你胡乱怀疑人,让你说我是个坏人。” 王玄之:“......” 那段日子大理寺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呀。 每到饭点时,道一都会和他们讲解一下,才验过的尸体,与他们嘴里的饭,那形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到最后众人都清减了不少。 外头的人都当大理寺人勤奋,连圣人都为此夸赞过他们,还叮嘱一个个的都要爱惜自己,大周还长远,需要众人的共同努力,惹得其他衙门的人眼红得呀! 内卷不休。 一个个拼了命的工作,日夜不休的都累倒了好几个。 在样忙碌的日子里,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也由于这次王玄之‘犯下的事儿’,王大夫人也就是谢氏,将上门赔罪的时间,又往后拖延了一段日子。 两人同得罪一人,她实在没脸上门呀! 道一得到的理由便是这个,实则是谢氏听闻她的窘境,也不好急急上门,去给人家找麻烦,当然也不能这样明说,是她上门道歉,自然不能让对方再难堪了。 避免与谢氏打交道,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道一也是很开心嗒。 这份开心,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终于不用听验尸报告吃饭了,呼! 长安城所有的衙门,都在忙活着暗戳戳的将对方比下去。 勤奋的风浪卷动着所有的懒人,他们生怕被波及,也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忙碌一直延续到,清明节后一日。 昨儿个清明节,几个祖上都不在长安的人,出城去踏青,道一有幸见识到,长安百姓在陇上踏歌,舞跳得可好了,一个个也长得水灵灵,精神头十足的。 她已经计划好了,今日还要再出去玩儿。 谷讋 长安城里那么美好,她想要全部看一看。 “安道明日你们去哪里,我还想去城外的太乙山,上回日出还没看够,就被那李重远给破坏了,这回我要美美的在山上睡一觉,太乙山上的日出,不止好看,还有益于修行呢。”道一伸着懒腰问。 她今日玩儿得可真的是够疯狂,也真够累的,跟着人家一起载歌载舞,比起别人来说,她是在跳大神,但不妨碍她玩儿得开心,还意犹未尽,还能欣赏天仙跳舞,真的是太享受了。 “明日恐怕不行,”王玄之好容易得了好友的原谅,也不想坏了她的好心情,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明日秦王回京,原定下是立春便归,如今拖到了清明,我怀疑是出了事。” 说着便将晓风归来,遇到秦王军队的事,说了一遍,“他们一直在路上,却迟迟未归,这么大一的事,京中也没收到任何的消息,这事儿很不寻常,道一我需要你明日帮忙——” “差了这么久的时日,一支大军怎么会无人晓得消息,大军不应该和朝廷通气吗?”道一觉得好生奇怪。 王玄之神情凝重:“我王家有一位子弟,只说跟着大军回来省亲,这中间差了整整两月,不是急行军路上有耽搁是正常的”,后面的他没说完,但足够听的对象懂了。 差两个月兴许是真碰上了什么。 道一又想到到件事,她近来有时间便去听那水镜先生说书,很多时候听完了,走出酒楼才会反应过来,书中的主角是自己,再好听的故事,说多了也腻歪。 他又开始说什么宫廷权谋,暗杀、刺杀之类的事,简直不要太多了。 “不要有人在半路埋伏,刺杀秦王吧”,道一脑子里飘过天马行空的想法,将两人给惊住了,这可是要命的话,陈夷之赶紧看向四周,庆幸没人听见。 王玄之摇头,“一支军队攻城掠地,死伤又征收,补齐了损失,但每攻一处,会留人守城,又会留一批,与大周习性不同的民族生活在一起,即便这样,大军还朝,兵西也是数以万计的,怎么会连个动静都没有。” 他说完俯身在道一耳边说,“秦王连连胜利,战绩斐然的同时,也招了许多仇敌,圣人收到立春班师的折子,迟迟不见归,忧心有人用了不正常的手段,特令我们查一查。” 至于是什么不正常的手段,都找到道一头上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但她还是觉得不对,“这么多大一支队伍,不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瞧见吧,怎么像是隐身了?” 王玄之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才需要我们查一查,看看这支军队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都快兵临城下了,我们才知道。” 圣人忧心的这支大军,还有另一个原因。 秦王坐拥大军,悄然抵达,直逼皇城。 任谁在那位置,也坐得不安稳。 要知道,天家向来无父子。 道一耷拉下肩膀来,游玩儿又没戏了。 可军队关乎着国之大计,国之大计又与民生相关,老百姓过得好了,身上有了银钱,九宵观才能找着香客呀,嗯,为了养活山上的两人,她可真拼呀! 道一无奈应下,“我晓得了,明日什么时辰,我需要在哪里等着。” “寅时,明德门外!”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道一打着哈欠,与两人作别,玩乐一日,竟是比捉妖还累。她得回去养精蓄锐,秦王大军耶,那么多人。 208 黑云压城 翌日。 道一混在明德门外进城的人群中,对即将归来的秦王大军,翘首以盼,她也想当面瞧一眼,那个能让崔文渊心甘情愿追随,双腿断了仍想站在他身后的人,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进城的百姓被拦在城门,挑着担、推着车的人,都被拦在了城门外,那是维持他们生计的担子,可没有一个人着急往里挤,只是耐心又焦急的等待着。 “你们说这秦王怎的突然回京了?” 有人蹲在担夫的担子面前,挑挑捡捡,顺便打发一下这煎熬的时间,担夫白了他一眼,“咱位的秦王用兵就像那天上的神仙一样,大周地的都给收得干干净净的,城里那些人说书先生也说了,现在就最后一块地了,只要打下来了,咱位再也不吃战争饭了,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就是,多亏了秦王,要不是他把坏人都打跑了,我们怎么会这么安稳的过日子呢。”旁边一个妇人笑着说道,妇人的长相并不出众,但她笑起来,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有岁月很静好的意味,周遭仿佛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人群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被人扔了一颗石子,又开始燥动起来。平整的地方起了剧烈的震动,声震如雷鼓的声音,由远及近,马踏的每一声,就像是踩在了心上。 道一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烟尘滚滚的前方。 她的眼力比普通人要好太多,一眼便看清了前方的情形,像是占了半边天际的黑云,向着皇城层层推进,皇城就像是手心里的豆腐,在这片黑云的压迫下,势如摧枯拉朽。 道一的呼吸都快停止了,没想到那个与崔文渊谈笑风声的少年郎君,不过几年光景,给人的感觉已经如此强烈,胆小的已经跪下了,他们是发自心底的敬畏,为了不引起注意,她也蹲伏在人群中。 班师的大军,已经逼近明德门。 那个与王玄之他们一般大的少年,却并未在人群前头。 道方才被大军的吸收,根本没注意这茬儿,她在人群里学人家一样,将头抬起来,望向了大军,即便只有百余人,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近在咫尺的森森铁甲,令人更为窒息。 秦王大军余皆在城外数十里,安营扎寨,只有这百余人,跟着秦王入京。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那股子见过血的气势,令人胆寒,一个个目光如雷电,只消一个对视,足以令小儿止哭,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有的铁甲上还有斑驳的绣迹,那是人血的累积。 终于有在大军的最后,道一同众人看到了始露面的秦王。 秦王行于大军最后一位。 道一呼吸一窒,秦王不止军纪严明,他还爱兵胜过自己,像这样的主将断后,那些追随者不死心塌地才怪,但也需要主将有胆识谋略,才敢行有最后。 这也是令人佩服的一点。 即便有些人明白,他也做不到。 秦王身披银甲,旭日的光芒,洒在每一片银甲上,身上闪耀着朝晨的喜悦,落到了每一人的眼里,心中,不同于惧怕铁甲,对秦王更多的是期待。 “秦王,秦王———”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感染了包含道一在内的所有人,后头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都汇集于那马上的青年,秦王笑意浅浅,眼中含泪的望着明德门外的百姓,他拱手躬身,向众人行了一礼。 谷那 马蹄踏着放下来的木桥,行于渭水河上,徐徐进城。 铁甲尽数通过,由守城卫士放行。 轮到秦王时,他在明德门外逗留了一瞬,眨眼即逝的停顿,根本没人注意,除了道一,她有一瞬间,脊梁骨都在发寒,暗暗骂了一声,“这倒霉的王安道,被他坑死了。” 秦王是真的发现了她,朝她勾唇一笑,旋即便跟上大军,踏上木桥,头也不回的走了。 道一呆愣在原地,她满脑子的不解。秦王好像认识她,那目光可不像看陌生人。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可以肯定的是,王玄之、陈夷之两人,没有人与秦王说过她,况且秦王在外征战,又怎么会去关注一个小道人。 等她想起来自己今日的目的时,已经懊恼得肠子都快青了。 都怪大军气势强大,令她忘乎所以。 “小毕方你刚有没有看到,或者感应到不同寻常的东西,譬如你的同类什么的,”小毕方翻了个鸟中白眼儿给她,现在这么多人,让它怎么开口说话,况且它也被那个人类迷倒了好么,哪里记得其他。 说完不顾周遭异样的眼光,又拍了拍它的脑袋,“没关系,我们挤进去再看看,应该还来得及的,”像是被饼子包裹的肉,牢牢的裹挟着前行。 道一顿时后悔了,难怪王玄之要安排她在明德门外,这是真的为了她好呀,何苦来哉! 像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叫苦声,人群自动开了一条道来。 道一还在人群里苦苦挣扎,又动弹不得,突然被“抛弃”,显露在人前。 道一:“......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被这么多人都注视着,她有种拔腿转身就跑的冲动,今日这事儿太不寻常了。 正当她转身想走时,后头传来铁甲摩擦的声音,令她头皮发麻,“可是大理寺的道仵作,前面出事了,秦王请你过去一趟。” 道一:她就知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止如此,还可能在谁的坟头蹦跶了,不然怎么这么倒霉。 她转过头来,望向了来人,一个长相普通,气势慑人的甲兵,“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铁甲兵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做了个手势,“道仵作,请吧。” 道一只能跟着他走,她好奇的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秦王找我做什么?”心里却在祈祷着,希望只是秦王好奇呀。 铁甲兵都没侧身看她一眼,双目直视前方,“跟我走便是,到了你自然知晓。” 街道两边的人群,像是被巨刃从中劈开的水,一分为二,站立两旁,盯着行在道中的人。 道一顶着头发发麻的感觉,终于来到了秦王的跟前,哦不,应该是王玄之面前。 她已经无需再问了,眼前的景象,已经告诉了她想要的答案。 209 从天而降 “寺卿,怎么回事?”看懂了现场,却没看明白情况,道一眼神暗指旁边被人围住的秦王,还有旁边神情戒备的铁甲兵。 王玄之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秦王的铁甲兵行至朱雀街一半的崇业坊时,突然之间就起了变故,一团血淋淋的东西,朝着秦王的面门而来。” “因为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我们与其他官员在前方恭候,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东西从秦王头上砸了下来。” “据秦王身边的亲信说,当时那血淋淋的东西从天而降,就像是天下掉下来的东西,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出现。”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砸到了秦王的身上,”王玄之说着侧身让出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的和秦王在请罪。 秦王一身银甲从上往下,连头盔上都有了一层血污,好几个亲信团团护着他,另外派了几个人去坊间借水,需要立即为秦王清洗。 制止了几个亲信作为,秦王浑不在意的说,“这点儿死人血而已,本王在现场上见到的还是新鲜的人血,尉迟,秦将军不必惊扰了百姓。” 本来很害怕的百姓顿时觉得,大周的战神都不怕,他们怕什么呀,谁没在家里杀个鸡鸭鱼类的,那可都是红彤彤的鲜血。 秦王在几个亲信的簇拥下,来到两人面前,躬身行了个大礼,王玄之侧身避过。 道一不止让开了,她还一蹦三尺远,待发现自己反应太大,还特别的失礼,她尴尬的笑了笑,立即向秦王赔罪。 秦王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仵作,我瞧着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似乎是个人头,而且这血量似乎过于多了,你且去验一验。” 道一心中了然,秦王果然识得她,再是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在危险来临之际,竟然还能观察出这么多东西,不愧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人,这份临危不惧不乱,就够许多人学习一生了。 光是战场厮杀不够,他本身的胆识本事,亦是不缺,先是有了这些东西,才敢上战场拼杀,再看秦王身边的亲信,个个精壮干练,煞气极重,便并非嗜杀之人,足可见其识人清明,是个难得一遇的好亲王。 道一躬身还了一礼,“谨遵秦王令。” 秦王见此挑了挑眉稍,这小道人有点儿意思,据他所知的消息,看着年纪虽然轻,可为人却是十分的傲气,她何时这么弯腰低头过。 王玄之先是诧异,旋即了然。 他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或许他们在京城碰上另一个人,就能得到答案,道人不要轻易吐露天机,否则容易招祸,但他们可以从对方的态度里,看出来些端倪来,如此一举两得也。 陈夷之更多的是错愕,这臭小子原来也是个看菜下饭的人,还没这么礼待过他这位上司。 谷匤 有了秦王的命令,道一再往他身边走时,那几个亲信仍是戒备的看着她,却并不阻拦于她,任她通过来到了那团血肉模糊,旁人只能看出来是个圆圆的东西。 道一走近,蹲在它的旁边,不由得更加的敬佩秦王了,旁人吓得心神俱散的事,他却能够在别人吓得仓皇奔走的同时,直面那恐惧的来源。 “这确实是一颗人的头颅,”道一拆开了包裹着血淋淋人头的粗布,布粗糙得甚至有些刺手,揭开了布,她将布小心的放在一旁,将人头展露于铁甲兵包围的圈中,外头的人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死者女,年约十四,死亡时辰在六个时辰之内,”道一抿了抿嘴,她很不开心的说,“死者面容已经被人完全毁去,头发是被生前拔掉的,死者生前受了巨的折磨,头发是一根根被人拔掉的,这个过程死者受了极大的折磨。” 铁甲兵外的竖着耳朵听的人群,他们齐齐倒吸了一口气,许是距离铁甲兵太近了,铁甲上的森森寒意,全部吸进了他们的肚腹里。 铁甲兵早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此刻听闻验尸结果,都不由得呼吸一窒,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了蹲在地上,抱着一颗头颅翻来覆去的人。 他们在战场上拼杀,本以为已经麻木了,此刻却清醒的认知到,他们还是太年轻了。 “死者头颅里已经被掏空了,秦王身上的血水,是整颗头颅里全是全血的缘故,若是我的猜测没错,凶手将死者全身血液抽干,倒灌进脑袋里,方才有了今日之事,凶手为了不让血液凝固,在这之前,特意将头颅温藏,保持它的流动。” “想要进一步的确认死者身份,需要找到死者的身体,”道一回身说,“寺卿,清明节至,雨水多,天气转寒,想要温藏头颅,凶手需要‘取暖’。” 王玄之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夷之,你带大理寺众人,立刻去排查一下,最近两日用了大量柴火,采买了的也要查一查,或者谁家的炊烟久久不歇,你们都别错漏了。” “嗯。”陈夷之点头应下,同秦王行了一礼,目光又在他的银甲,还有周遭铁甲兵上留恋的望了一眼,这才不舍又果断的离开去。 秦王知晓了结果,他手一挥,铁甲让出一条路来,他将头盔取下,“今日诸位爱惊,实为二郎之故,本王在此保证,此案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教死者蒙冤。” 众人连连摆手,“秦王你也是无辜的,该死的是那凶手,是他害了人,又来吓你,我们一点儿都不害怕,就是凶手来了,他敢站我们面前,大家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那些人将胸口挺起,又拍得啪啪作响。 秦王十分感动,他通红着眼眶,抹了眼中热泪,却是不发一言,等了一会儿,他才说,“王寺卿,此案便交给你了,本王现在要立刻进宫面圣。” 王玄之心中一凛,面上郑重的应下。 秦王本来可以不管不顾直接进皇宫的,但是他留了下来。他本来懔耽误秦王入宫的吉时,凶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道一的验尸结果告诉他,事实远不止如此。 210 姊妹 “寺卿,死者头颅的初验结果已经有了,我需要将其带回大理寺,复验一回,才能给你更准确的验尸结果,”道一像是抱着心爱之物一般,‘舍不得’交给任何人。 王玄之点头,“嗯,你带蒋七同吴四先回大理寺。”待道一离开之后,他立刻带着剩下的不良人,在崇业坊附近搜寻可疑的痕迹,街上围拢过来看秦王的百姓,也渐渐散开,开始忙碌自己一日的生活。 石子投入河里,涟漪一圈圈荡开。 有人在街上向秦王扔死人头的事,已经开始四处蔓延,一日的功夫,长安城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受过秦王恩惠的人,都在等着案子的破获,与秦王敌对,自是在此事上,大作文章。 道一抱走了风暴的源头。 她在验尸房里,又反复查验了那颗,被毁得彻底的头颅。 死者头皮并不光滑,被拔掉头发之后,露出了密密麻麻结细小的疤痕,结了痂的头皮,由脖颈断开之处,以极其高明的手法,将头骨里头的东西,掏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骨头与外面的皮襄,活似一个结成的大瓜,边上开了一个洞,再装上死者的血水。 秦王经过的时候,将头颅抛向了对方。 复验与初验结果是一样的。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提着这么大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外面只有粗布包裹的话,一路上肯定会有滴落的血迹,再不然只能藏在一个人头大小的盒子里。 对了,粗布。 道一拿出了那块粗布,布的用料并不稀奇,反而十分寻常,或者说很差,家里没什么银钱的人,也能够买到,这种布料如果不染色的话,经常被人用来做衰绖的。 再多的线索也没有了,论这些东西的熟悉,或许她连陈舒光都比不上,只是赶巧,这布料在九宵观经常见过的,她又将粗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旁边都是仵作的验尸工具,再将验尸工具清理干净。 道一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到了那颗头颅上。 头颅顶上的白雾,浓郁得快与她身下的白布,混为一体了。死者才十四左右,还没见过大好的河山,死得这么莫名其妙,死前还受到了极大的心理、生理的折磨。 道一准确的摸上那双,早已同面目‘融为一体’的双目,她说,“我不能帮助你重新看这美好的河山,但我一定会让凶手,受到他应的惩罚,无论他在天涯或者海角。” ‘白雾’听懂了她的话,并没有像之前那些人的一样,赶紧谢过她,反而在死者的头颅上蹦跶,来来回回的穿梭,像是有什么事,急于说出口,又碍于不能直接说出来,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道一不忍对方死了还要担惊受怕的,立即用自己意识与之相连。 “阿妹,你快到这里来,那里的水太深了,”一位穿着朴素的妙龄女子,女子约莫十四左右,她朝着不远处的河滩边喊着,那里有一位约莫八岁的女童。 女童正在试探着下水,如出谷黄莺一般的嗓音,却将女童给惊到了,浅浅的一脚,变成了扑通一声,“阿姊,阿姊,救我,快救救我———” 妙龄女子睁睁睁的女童掉水里,呼救声顷刻间便被河水淹没。 她扔下手中采摘的荇菜,立刻飞奔至女童的落水的地方,不带任何犹豫的便跳下了水,庆幸的是,水只及女子的肩膀,她抱着女童回到岸边。 女童除了被水呛了两口,受到一些惊吓并无大碍。 谷欞 妙龄女子有心想说她两句,可又想起来,若非她出言,女童并不会掉在水里,又改成了安慰她,“阿妹,以后不要一个人站在这么深的水边了好吗,方才阿姊以为连你也会失去了。” 温言软语令女童回过神来,她哇的一下就哭倒在女子怀中。 “阿姊,我再也不敢了,刚才好可怕,水里好像有鬼在扯我的脚,它们想让我去陪它们,”女子闻言手轻轻的拍着女童的后背,让她渐渐的安静下来。 女子也很后怕,她说,“紫芝不怕,那只是水草缠住你的脚,水草多起来像是人的头发一样,在水中摆动,就特别的像水鬼,水里根本没有水鬼。” 妙龄女子也就是紫樱,方才她在水下抱人的时候,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人影,今日若是她再晚上几步的话,兴许她连唯一的妹妹也失去了。 去岁濮阳发大水,她们的村子在隔壁,也受到了波及,父母就是在那场灾难中遇难的。她带着妹妹跟着村里仅剩下的人,一起来到了邯郸县的固新村。 她们家中没有户主,住得很差可以将就。但分不到田地,还有两张嘴需要吃饭。只能带着七岁的妹妹一起去山上,摘些野菜瓜果,还有村人的接济,来维持一日的生活。紫芝很懂事,但村子里总有人不懂事,所以她不放心将其一个人留在家中。 今日两人也是去山中采摘荇菜。 荇菜的叶片如同睡莲,长得小巧别致,有的长在泥土里,有的则在水中,鲜黄色花朵挺出水面,花多花期长,可用于庭院点缀风景。 道一在长安见过,雪月如今的住宅便用了荇菜。 荇菜的茎、叶柔嫩多汁,并且此它本身无毒,也没有异味,里头有很丰富的养分,家禽的猪、鹅、鸭,都是非常喜欢吃的,水中还有一种鱼类也喜欢吃。 不止如此。 荇菜整株草都是很好的药材,它还可以在其很新鲜的时候,用来熬粥吃,见过识广的王玄之曾同她说过,这种菜长安人不怎么爱吃,江南一带的人尤喜食之。 所以多多采摘荇菜,对于紫樱两姊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紫芝抽抽嗒嗒,奶声奶气的说,“阿姊,我不怕的,可是只有水深处,那里的荇菜最多。” 紫樱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东西再重要,也比不过我阿妹一根头发丝儿呀。” 紫苏似懂非懂,又很害羞的钻进了紫樱的怀抱里,“阿姊最好了,芝芝要一辈子跟着你。” “好呀!”紫樱也笑着应下。 紫苏高兴的抱着她的脖子,在上面蹭来蹭去,趁着紫樱不注意,啪叽一口,亲在她白嫩的脸颊上,迎着彩霞,上头还湿漉漉的,泛着粼粼水光。 紫樱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你呀~”然后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犯人’,将她装在了有一半荇菜的背篓里,村中有无赖,可不能让她们瞧见了自家阿妹的湿透的身子,家中无长辈,但也不能任人欺负。 “小芝芝坐稳咯~”紫樱背着她奔走起来。 紫苏坐在背篓里的,笑得‘咯咯’的,她小手一挥,“阿姊,冲呀!” 天边美丽的霞光,同两人渐行渐远。 211 紫樱 “唔~唔~”你是谁,忙碌了一日,两人在床上沉睡之际,紫樱突然呼吸不畅快,一种窒息的感觉传到了她的大脑,她挣扎着醒来,家中并没有燃灯,以她的眼力,只看得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正站在床前,伸出双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恐惧瞬间侵袭了她的大脑,紫樱试图挣脱捂住她口鼻的手。 那黑色的身影凑近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不想旁边那个小姑娘出事,你就老实的跟我走,”声音如同千年寒冰,刺骨的冷,瞬间钻入了她的五脏六肺。 紫樱本以为是村中的无赖,可是那些人的声音她的熟悉,这人的声音是第一次,她无疑是害怕的,那些无赖可以大喊大叫,固新村的村民,就会来帮忙。 这人能悄无声息的溜进村子,还略过了院中的几条狗,她即便叫了人来,又能怎么样呢。况且这人拿紫芝来威胁她,如果她不听这人的话,她敢肯定紫芝接下来的遭遇,自己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紫樱同黑影点头,“唔~唔~你放了我,我跟你走。”这话她说得含糊不清,又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睡梦中的紫芝,又怕惹恼了来人。 来人似乎不相信她,魔掌又伸向了床上的紫芝,紫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来人的手,“求你放过小芝,我立刻同你离开。” 魔掌霎时收回,紫樱顿时没了气力,任由来人拖着出了门去。 出门之前,紫樱被来人用黑布蒙住了双眼,她的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清明雨后,尤为寒凉,她穿着中衣就被人从床上抓了起来,出了熟悉的大门,一股冷风直接吹在她身上,可是都没有那双手冰凉。 紫樱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在黑夜里特别灵敏,她记得出了家门之后左转,一直往前走,走了很远,路上听到了鸟鸣,水声,甚至是犬吠。 跟着又右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枯枝上爬行。 紫樱没被限制自由,一路上强忍住逃跑冲动,被这动静弄得头发发麻,心口直颤,她十指攥进了肉里,掐出了血,都感觉不到痛。 反而是带走她的人,说了一句在她听来莫名其妙的话,“不愧是至阴之人,才这么点儿血,就能让我的宝贝疯狂了。” 仅凭一句话就足够了,道一知道了紫樱被害的原因,凶手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虽然听不懂那人说的话,但是在不熟悉的地方,男子嗓音出口成冰,周遭还有奇怪的东西爬行,正常人都会心生警觉的。 况且男子来者不善,紫樱更不可能放松。 男子先是带着紫樱去看了他的‘宝贝’,跟着又领着她走了一圈,紫樱只感觉在围绕着一个地方转圈,男子还念念有词,她一个字眼都没听懂。 一声轻叩,男子的念词似乎被打断,他又念了几句,这才停了下来,冰冷的声音带着不悦,“进来。” 来人说了句,“大师你好,这是你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还不快滚,看什么看,”男子十分不善的将人撵走了,话里的杀意半点儿没有掩饰。 紫樱听到门又被阖上了,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接着便是那个男子在摆弄东西,她甚至听到了铁器碰撞的当啷声。 不知是那人敲门,打扰了男子,他身上的杀意不止没有减退,反而一直在上升,几乎化为实质,悉数奔向了紫樱。 谷豷 紫樱一时没受住,鲜血从嘴角溢出。 她很想往后提,但惊恐的发现,自己被困在原地,不能动弹了。 紫樱眼睛的黑布仍旧没弄掉,她就记得方才那人念了什么东西,像是家乡死了人做法事,道士和尚念经一般。 问题应该就出在了那个时候。 “你要做什么?”紫樱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一路上怕惹怒了男子,都没敢开口。 男子‘桀桀’的笑了起来,“怪只怪你的命太好了,咱们接着刚才的事吧。” 紫樱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一定不是好事,而且说她命太好了,为什么还会摊上这种事。 紫樱想不明白,道一却是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怒气,那人的脸她也看不到,可是念的东西,她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锁魂咒,将生魂锁在身体里,人死了也不能离开,不像是心有执念那种自愿逗留,这是强硬被留下,会产生极大的怨气。 男子一直强调紫樱的命好,所有才会被挑中,若是她没猜错,紫樱应该是极阴之女。 未及笄的极阴之女,又在极大的怨恨中死去,普通人碰到这样的死者,非死即伤。 接下来发生的事,应征了她的猜想。 紫樱被困连转头都做不到,男子没有声息的就到了她身边,紫樱被骤然靠近的冰冷气息,给冻了个哆嗦。 “求你放过我吧,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紫樱只想活着,家里的小芝还在等着她。 男子似乎停顿了一瞬,紫樱感觉浑身上下都没穿衣裳似的被人扫了一遍,就听他说,“可惜了,你长得还不错,但你有更重要的作用。” 说着就抓起了她的头发,紫樱的头被迫上仰,房间里有了光线,黑布的缝隙漏出一个稀疏的人影,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啊!”紫樱的惨叫没有间歇。 接下来的事便是惨无人道的单方面虐杀,与验尸结果一样,男子一根一根的拔掉了紫樱的头发。 一瞬间的怜惜早就被沉入了水底,男子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拔几根停一下,等到她麻木的痛感过去了,又重新下手,如此循环往复,知道头发全部被拔光了。 紫樱从开始的尖叫,到后来的初生奶猫气息,但她的生命还很旺盛,只是疼痛让她叫得嗓子哑了。 再好看的美人没了头发,那份美丽就少了大半,男子下起手来,更加的不会手软。 他冰凉的手贴在了紫樱的脖子上,后者连瑟缩都做不动只能被他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上的毛发根根倒竖。 212 生辰 “这处生得可真是美呀,”冰凉的手就在脖子上流连忘返的来回摩挲,他的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愉悦,似乎特别满意紫樱的反应,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脖颈上,“真的有些舍不得你呢。” 紫樱双目被头上流下来的血珠凝住了,即便此刻拿下黑布,她的眼睛也睁不开了,男子的怜惜没有让她开心,反而让她更加的恐惧,她嗫嚅着嘴唇,却是什么也没说。 “可是这么美丽的东西,在我的手上一点点的凋败,岂非是人间一大快事耶,”男子松开了右手,紫樱有短暂的呼吸时间,那种铁器碰撞的声音又来了。 冰冷、刺骨。 有什么比男子手更冰冻的东西,贴到了她的脖子上,紫樱才懂了,方才敲门那人送的是什么东西,这也是她活在人世间,最后明白的一件事,原来那是用来割掉她项上人头的利器呀! 紫樱的脑子被割掉之后,存活了一会儿,足够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遭遇,那人穿了一身和尚的服饰,背对着她,摆弄着刚砍掉头颅的身体,又开始念她听不懂的经文,肆意流动的血液,已经停止了。 和尚转过身来,他的面目就像是被浮云遮住了一般,许是晓得紫樱的灵魂在身体,即便室内只有两人,他也没有露出过真容,紫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片浮云上。 她已经用尽最大的努力,想要记住害得如厮田地的凶手,可是死了之后,那魂魄被锁在身体里,连怨气都发散不出去,只能困在身体里,这导致本就浓重的怨气,更加的浓郁。 紫樱的意识就到这里。 道一轻轻抚摸她的脑袋,顺着头发丝生长的位置,一下一下的顺着,丝毫不怕她的怨恨之气,紫樱此刻也特别的乖巧,道一身上有她感觉到温暖的力量,像是前途的光。 “你的心愿我已知晓,立刻就让我们寺卿去办,你安心的去吧,久留人间,于你并没有好处,”看到白雾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一打算念《太上救苦经》,她突然想起一事,“紫樱你的四柱——生辰是多少?” 紫樱先是躬身行了一礼,“我今岁中秋十五了,中秋夜子正出生的。” 道一掐着手指算了一下,“前朝十七年前发生叛乱,你也是在乱世中出生的人呀,”她对这个叫紫樱的姑娘,更是多了一份怜惜,两人的命运十分相似。 她们是同一年出生的,月份与日期不同。 紫樱不知道她问生辰的意思,就听道一说,“那人正是看中你的生辰,极阴之女,死前受了折磨,怨气非比寻常,所以我想超度你,好教你不如他的意,你可愿意。” 道一将她被人盯上的原因说了,不想让她死了还不明不白的,超度亡灵,也只是想让他们干干净净的离开人世,不再被尘世束缚,这个浑浊又清澈的世间,需要鲜活的人去蹚一蹚。 紫樱的灵魂愣怔住了,她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可笑至极的理由,就让她丢了性命,六岁的时候父母带着她去算过命,那老道说她命里有一劫,就在十四这年,渡过去了就能平安到老。 当时父母都吓坏了,临近十四岁时,越发的紧张,结果意外却是更快的到来,濮阳大水,连带着他们的村子都遭了殃,父母先她一步离开。 她的记忆早就模糊了,也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更何况她有小芝要养,怎么还会记得这些事,此刻被道一提醒,她的记忆一下子复苏了,那老道士的脸,她似乎都记清了。 谷淖 “敢问小师父名姓?”紫樱很是愤怒,但想到了紫芝无人照顾,只有眼前的人能帮到她,这也是她最后的眷念,只要一想到她离开之后,村中的地皮无赖会上门,她怎么也放不下心。 “我叫道一。” “谢谢小一师傅,请你超度我吧,”紫樱对这个人世没有了任何的眷念。 “你的身体,我会替你找回来的,教你死有全尸。”说完之后,道一就开始念《太上救苦经》,随着经文一句一句的诵读,护着意识的魂魄开始慢慢变淡,直到最后完全消失,那无色无形的意识,也同时消失于天地之间。 停尸床上只剩下一个肉球,头颅上的脏污已经被道一清洗干净了,她将紫樱的头颅,放在平常尸体脑袋睡的位置,脖子以下空空如也。 知道紫缨已经听不见了,道一还是同她说了句,“我现在便去找人,你且安心的转世投胎去罢,”同进她将验尸记录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转身出了验尸房。 她落下锁之后,回头就看到了王玄之。 “道一,你复验得怎么样了?”道一将验尸房门打开,拿出了方才的验尸记录本,“验尸记录都在上面,还有一样证物,包裹头颅的布料,我也写在上面了,寺卿可以从面料着手。” “嗯,”王玄之伸手接过,却见她面有急色,似乎想要立刻离开,便多嘴问了一句,“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道一点头,“寺卿我要请几日的假,外出一趟。” 王玄之却是摇了摇头,“恐怕不能了,秦王派亲信来留了话,他出宫之后要见你。” 道一不解见她做什么,却没有深究的时间,“死者还有亲属,是一位小姑娘,尚且才八岁,村中时有地皮无赖,我担心死者不在,有人欺负她。” “在什么地方?” “邯郸县。” 王玄之:“......从长安过去,骑马最快也需要三日至四日左右,你一个人出门,或许用的时日更多,怕是来不及的,这样的吧,你同我说说具体的地址,我着人飞鸽传信,让地方上的官员,先暂时将人保护起来。” 飞鸽确实比她快多了,而且还识路。 道一尴尬的停留在原地,她方才太过于着急了,竟然没想到这一茬儿,她有些忿忿不平的想,自己什么时候,独自上路时,能准备无误的找到地方呀。 “一切依寺卿的意思办,小姑娘住在邯郸困新村,名叫紫芝。” “我立刻传信,你也准备一下。” 213 父子兄弟 秦王的银甲沾了血污,入宫前收拾了一下,但时间匆忙,处理得不够彻底,他顶着一身的腥气,入了皇城,守城门的将士、路过的官员、皇宫伺候的宫人,无不为之侧目。 御史明镜为最,恨不得趴到他的身上,细数上面有多少滴鲜血,好如实记录,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令他上达天听的奏折不够出彩。 秦王人还没到御前,圣人已得了消息。 两仪殿的气氛低到让人呼吸困难,张德从小太监的手里,接过温度合适的茶水,端至御案前,圣人却是挥了挥手,他只得重新撤下,侍立在侧,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跟随着引路太监,秦王穿过皇城。 刚走进顺天门,他听到从右侧穿过一阵,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熟悉是因为他晓得那人是谁,陌生则是时隔多年,他扭头一看,脸上立即笑开了,眼里充满了重逢的喜悦,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大兄,你何时归来的?” 太子没有避开他的拥抱,反而拍了拍他的臂膀,“大兄只比你早一步回来,看看你弄成了什么样,好好的银甲,弄得脏兮兮的,”说着还拿手给他擦了擦脸,一边擦一边教育他,恨其不争的说,“你的亲信都做什么去了,脸上这么脏,仔细阿耶看了罚你。” 秦王嘿嘿一笑,像个三岁小儿,任太子给他擦脸,“大兄也晓得,我喜欢在外征战,不在乎这些事,阿耶也懂我的,”嘴里满不在乎,脸却是凑得更近了。 太子很想给他一下,把这张嬉皮笑脸给打远一点,手却任命的又给他擦了两下,“别耽搁时间了,阿耶在两仪殿等着你呢,小心你一身的皮。” 秦王揽住太子的肩头,嘿嘿的笑着,“有大兄在,我不怕。” “你呀!”太子无奈摇头,他们的阿娘早早去了,几个兄弟跟着圣人长大,后来前朝皇帝昏庸,他们李家在太原起兵,打下了杨氏的江山,可四周并不稳定,需要四下征战。 他身为大周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并不需要时刻在外征战,但乱世才结束不久,一位有军功的太子,比在长安城混吃等上位的太子,那可不是同日而语的。 因此也央求了圣人,参加了几场大小战役。 相比自己,他这位二弟,才是真的浴血奋战,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人,两人有几年没见着面了,他的好二弟一如往昔的喜欢他,这令他心情很是不错。 太子与几位弟弟、妹妹的感情都很好,这让经历过前朝的宫人看在眼中,很是感慨,皇宫里还有这么好的兄弟情,就是不知道能否长久下去。 引路太监胡思乱想,终于将两人带到了两仪殿。 殿前的小太临翘首以盼,像是新婚等着夫君的娇俏小娘子,见到两人的身影,远远的就迎了上去,“见过太子、秦王,圣人在殿里等着你们呢。” 小太监状似无意,轻声的说,“明御史先一步到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笑看了小太监一眼,秦王问,“张公公是你什么人?” 小太监腰弯得更低了,“是小的义父。” “张公公有后福了。”秦王笑着摇头,朝太子挤眉弄眼的,“大兄你说对吗?”太子矜持的点点头,又教训他,“还不赶紧,到了两仪殿还这般怠慢。” 秦王乖巧站好,“是是是,大兄说得是,我们立刻去见阿耶吧。”与刚才在顺天门浑不在乎的他,活似两个不同的人,太子摇头失笑,先他一步跨进两仪殿门。 一道义愤填膺的声音,震着人耳朵发聋,“陛下,秦王一身血污,就往皇城里跑,实在有失礼仪,有损天家颜面,满身的煞气,这是想冲撞谁呀!” “胡说八道!”太子恭谨行了一礼,“见过父皇!”又转过头去怒斥明御史,“二弟回京好端端的招谁惹谁了,被人泼了血水,他还没找着人说理去,你们就这在背后说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本宫倒想问问明御史,若是他先回秦王府,悠哉悠哉的沐浴一番,再熏个香才进宫见父皇,你又有何说词,”太子逼近明镜,眼神几乎要吃人,他就最讨厌这些御史了,最擅长捕风捉影,搬弄事非了。 明御史朝着圣人行礼,话却是对太子说的,“圣人天家威仪,自不能受人怠慢。” 谷莙 太子被气笑了,就要反驳他,后进来的秦王轻靠了一下他,“二郞今日失仪在前,还请父皇恕罪,但儿臣受的无妄之灾,还请父皇为儿臣作主。” 圣人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兄弟庇护弟弟,弟弟维护兄长,“秦王御前失仪,本应受罚,但念在事出有因,此事便揭过不提,”见明镜还要说话,他又说,“明御史为了大周纲纪着想,朕心甚慰。” “好了,明御史先退下吧,朕想问问关边征战的事。”明御史哑口,圣人也太偏爱几个孩子了,无奈圣人已经发话了,他只得恭敬的向三人行了礼退下。 圣人瞧着好累的模样,他挥了挥手,“张德你也下去吧。” 张德行礼之后,目不斜视的走出两仪殿,贴心的将门外的干儿子送走了,自己守着门外,来人统统打发走,多是来打探秦王在朱雀街上,被人用人头泼血水的事。 他一律笑着推拒了。 两仪殿内只剩下父子三人,圣人一改先前的威仪,他关切的问,“二郞,可人被人砸伤了?” 秦王露出一口白牙,把胸前的银甲拍得啪啪作响,“父皇放心,儿臣身体好得很,并没有大碍。” 圣人轻哼一声,“臭小子也不知道注意点儿,得罪了多少人都不知道,学学你大兄,瞧瞧他多稳重,人家御史怎么不参他。”说得最嫌弃的话,可是语气里浓浓的喜悦是骗不了人的。 秦王装模作样的同太子行了一礼,“还请大兄教稳重做人。” 太子实在绷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儿。 秦王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一般,“父皇你瞧,大兄他取笑儿臣。” “臭小子。”圣人扔了一封折子过去,秦王头都没偏一下,直接让他砸身上,“父皇偏心,平白受到祸事的是儿臣,你还舍得教育儿臣。” 受气包秦王挨了打,他蹲下去捡地上散开的折子,手碰到第一个字,就挪不开了,他敛起了笑意,“父皇,这是今日那死者的验尸结果?” 圣人‘嗯’了一声,“你二人且将这折子看完再说。”太子也凑了过去。 折子并不长,上面记录的东西,却是非常沉重的。大理寺出的验尸结果,用了最快的速度,呈到了御前,“这极阴之女是什么意思?”秦王找到了最关键的东西。 圣人斜睨了他一眼,“你问朕,朕又问谁去。” 看不过眼的提醒了他一句,“你待会儿去见那个小仵作,将这事儿问明白了。” 秦王用力的点头,“还是父皇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 “大郎,这事儿你怎么看?”太子看完折子之后,就不发一言,圣人便想听听他的意思。 太子瞥了眼秦王,这才说,“半空中扔一个装血的女子头颅,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但还是有迹可寻的,其中很明显的一点,是想让二弟迟了入宫的时辰。” 推迟入宫觐见的时辰,在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往大了可以算到欺君,是件非常严重的事。 “二弟没有改变原定的时辰,但是他却来不及,处理身上的脏东西,御史闻风而动,也能让二弟被参一本,班师的功劳,似乎就被这件过错,给掩盖了。” “此事已经交给王爱卿去查,大郎二郞必要时可以帮助他,大周不需要祸乱之人。” “是,父皇!” 214 无双 “道一你要不要喝点儿茶水,”有间茶楼里,王玄之看着坐立难安的人,他递过去一杯水,却被对方推了回来,“秦王马上就要到了吧,我们可不能做出失礼的事来。” “哈哈——”秦王刚到门外,就听到两人的对话,他爽朗的笑声,传入厢房里,拒绝了小二的帮助,他挥手示意对方离开,自己推门而入。 道一一惊,“谁!”她心惊肉跳的坐了一刻钟,吃不香喝不下的,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她好大一跳,她凶狠狠的回头吼了一声,见到来人,又规矩的站好,拱手行了一礼,“见过秦王。” 秦王的眉稍一扬,一个清贵的世家公子形象,跃然于纸上,偏的还不止如此,他拾阶而上,每行一步,军中磨砺出来的雷厉之风扑面而来。 他笑着朝两人走去,身姿气度自有其威仪萦绕。 行至厢房外,他瞧见了上司下属间的互动,尤其是道一的反应,特别的有意思,在他的消息里,这小子尤其喜欢有间的水镜先生说书,今日老先生可是在楼下,说得起劲,从他到来后,就没见她往楼下看过一眼。 王玄之也起身行礼,“见过秦王。” “好了都别多礼了,今日来是本王有求于你们。”秦王大气的摆摆手。 王玄之却道:“礼不可废。” 秦王入座后,目光直向下首的人,“小仵作,你告诉本王,从进城开始,你就盯着本王在看什么?” 道一没想到秦王这么敏锐,行了个赔罪礼,这才说,“我观秦王是一个大气运之人。”其实她说得很委婉了,何止大气运,简直是气运无双,瞧瞧这人周身的紫光,同黑白两色,完全不一样。 秦王对于她会看面相的事,表示得很是淡然,显然早已知晓,只是示意她接着说下去,没想到等了一会儿,这人什么也没说,“所以这就你一直盯着本王看的理由?” 道一很想就这样点头,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呀。 修道之人遇上个气运无双的,恨不能多吸两口那紫气,真想抱着那紫光多啃两口,可惜是人家的东西,她不能随意夺取,嫉妒它不止令人眼红,还让人面目全非呀! “今日朱雀街上的事,便能证明道一说的话是事实”,道一主动提起关于头颅的案情,秦王自是侧耳倾听,他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王玄之有些忧心的看着她,秦王也是皇室中人,万一看中她的本事,后患可是无穷尽的。道一微微侧头,告诉他无事,又端正身姿,同秦王说,“被害之人名叫紫樱,她的生辰是八月十五子正,乃是极阴之女。” 秦王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封折子,这也是他来有间的目的之一,原本只是想来看看这个小仵作,顺道试试她的本事,“极阴之女可有什么说法?” 道一点头,“此命格的女子,命是极好的,但此命格犹如逆天改命之人,万事万物都想要‘亲近’她,譬如天灾人祸,容易被人误会成不详之人,其实只是这些想要借她的运势罢了,所以这种命格的人,命中会有大劫,只有渡过了,才会有真正的青云直上。” “此次她被人选中,也是因为这个命格。极阴之女的阴气极重,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在她死之前,若是有极重的怨恨之气,化为戾气,常人沾之非死即伤。” “秦王乃是有大气运之人,凶手选中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谷檤 秦王愣了一下,反问她,“皇宫里有父皇,东宫有大兄,凶手破坏本王的气运,不过只是坏了一个亲王而已,这这凶手脑子没什么毛病吧。” 道一只说,“或许凶手想坏的是大周的气运呢。” 王玄之想伸手捂住这人的嘴,奈何晚了一步,已经全说了,他只得在一旁为道一捏了把冷汗,世家虽不惧王权,可从来都是四量拨千金,并不会直接对上皇权的。 秦王猛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水尽数被打翻,足可见其怒气,“小仵作别拿本王的好脾气,当作你命硬的底线,本王的阿耶、兄长尚在,你说这话,现在就可以治你死罪。” 王玄之忙说,“秦王莫急,道一她这么说,定然有理由的。” “哼,本王想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道一半点儿不惊慌,她一改先前的扭捏,调整好心态。这人不过就是比妖晶好一点儿,跟做了许多好事攒出来的功德差不多,也没什么好觊觎的,才怪。 她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口水,“回秦王的话,这世上的奇人异世有很多,道一不过是芸芸中的一员,道法也不是最好的,我上头还有师父、师兄便是证明。” “所以有人发现你的大气运,没见过太子的,便寻思着破坏你的,先借了紫樱的气运,来坏了你的气运,或者说借走你的气运,也说不定的。” 秦王面色稍缓,“借本王的气运,这又从何说起?” 道一说,“万事万物自有其平衡之道,有失必有得,秦王你的大气运减少,那么从你身上流走的气运,自然会转移到其他的地方,一棵树、一条鱼,都是有可能的。” “但从紫樱姑娘的死来看,这并不是自然发生的事件,人为的自然有他的用处,当然了借秦王气运的说法,只是我的一个猜测,目前做不得数,还请秦王见谅。” 秦王沉吟片刻后,他问,“既是你虚无缥缈的猜测,气运一事暂且不提。此案你们查得怎么样了,王寺卿,死者的身体可有下落了?” 王玄之正要回话,便听有人敲门,是他的亲信秦将军,“王爷,不良帅求见。” “放不良帅进来。” “是!” “大理寺不良帅见过秦王。” 秦王笑着走过去,扶起他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与方才待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好像个陈夷之啊,胆子挺大的呀,敢带着兵丁偷采矿石,本王佩服你。” 陈夷之没想到一下子被人翻了老帐,他要说什么都给忘了,“还请秦王恕罪。” 215 布衣与屠户 秦王却是笑着又拍了拍他的手,“夷之别这么紧张,本王是真的佩服你,将在令有所不受,你们那支营队本王也了解过,当时的情况急需银钱,你私自开采有罪,可是救了营队实为有功。” 陈夷之感动得眼眶通红,但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夷之谢过秦王,今日来此是有事要禀。” “什么要紧的事?”秦王似乎对他特别的有好感。 “回秦王的话,这是寺卿着吴四带过来的布料,根据这块布料,我们排查了长安城所有的人布庄,总算是找到了一户符合的人家。” 王玄之接过那块布料,上头的血污仍在,已经干涸发黑了,布料本就粗糙,有了硬梆梆的血迹,更是咯手,他问,“布料店叫什么?” “城南的‘布衣’店。” 王玄之瞬间便在脑子里找出了关于‘布衣店’的资料,之前整理前朝旧档的时候,有一桩案子,便是与他旁边的店有关,当时闹得挺凶的,庆幸这家店的掌柜是目击证人,帮官府抓到了凶手。 当时他便记下了这家有趣的店名,后来还专门去看过这家店,里头卖的东西,普通人都有负担得起,是名副其实的布衣店,掌柜的叫李布衣,是个有趣的人,今年也有五十了,不像是个坏人,但坏人不会写在脸上。 “这布料是出自他们店里的,都卖给谁了,还是这布料根本没有卖过,”卖出去了凶手则可能是外边的人,如果没有卖出去,那么凶手很可能就是布衣店中的人。 凶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出头颅而不被任何人发现,说明他功夫极高,且擅于隐藏,顺走布衣店的衣服也非难事,这一切都有可能。 陈夷之指着他手上的粗布,“掌柜李布衣交待的,这种布料他卖出去不少,每一种都有他都有记录的,像他说的做贵人的生意,最重要就是笑脸迎人,东西反而成了次要的,普通人的生意,在乎的就是这三两银钱,用最便宜的价钱,买到合心意的东西,若是不当场记清楚,买东西的人回头找他,连个架都吵不赢对方。” 王玄之饶是有心理准备,仍是眉头一跳,更何况两个不熟他的人,秦王第一次听这等言论,“乍听像是对权势富贵的轻谩,细品却是大道至简呀,这人挺有意思的。” “不过所谓的贵人、富人,往上数几代,又有几个是真的权贵之家,不过是时移势移,把握住机会的那一批人罢了,再过个几代,又会换上新的一批人,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道一赞了句,“大善!” 秦王回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说,“或许你们修道之人,能明白什么是永恒。” 道一三人俱是眉眼一跳,却见秦王已经移开了目光,又问:“夷之可是查清了这李布衣,有无嫌疑?” 陈夷之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封面写了账簿两字,他交给了一旁的王玄之,“我不擅长分析推理,这事儿还是寺卿来。” 王玄之接过之后,立刻查看起来。 雅间里只有簌簌的书页翻动声,道一发现他看得极为认真,但速度非常的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她不由砸舌,自己也算是记性好的一波人了,还有益于习了道法、灵力。 她悄悄的挪到陈夷之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见寺卿看书,只知道他博闻强识,可没想到是这么个看法,他还有细品人生的乐趣吗。” 谷趡 陈夷之白了她一眼,“这就是他的乐趣,有旁人看不懂的快乐。” 道一竖起大拇指,“可......真特别!”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浑然不觉,“你俩都在说什么,有什么是本王不能听的吗。” 两人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迅速分开站在两边,中间隔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同时朝秦王傻笑。 秦王:......他许久没回京,京城现在流行傻笑了? “找到了”,王玄之解救了两个傻子,也打断了秦王的疑惑。 王玄之指着账簿上的一处,“你们看这里,记录的是西市卖猪肉的张屠户家,此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买上一匹这样的粗布,其他买这种布匹的客人,几乎都是隔很久才买一次。” “这种布匹便宜,家中贫穷的人最适合了,能有衣裳穿了出门,下地干活,便是最好的了,更不会想着要隔三差五的换新衣,他们根本负担不起。” “张屠户卖猪肉能赚些银钱,可也经不起这么消耗,养一头猪也是需要耗费粮***力的,”王玄之说着就见三人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他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闲来无事之时,便会在长安城四下走访,故尔懂得点儿皮毛。” “呵呵———”三人同时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有些勉强,脸上写满信了你才有鬼的表情。 秦王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的离那两人远了点,这才多久功夫,他都快染上傻病了,“所以现在这个张屠户是最嫌疑的人,是否现在立刻就去抓拿他。” 王玄之含笑点头,只作没瞧见秦王的憨态,他安排好接下去如何行事,“我与道一先行,夷之你带了不良人,随后再去西市,秦王可要随行?” 秦王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不良帅有两个好兄弟,是他的福气,”乍然提及崔文渊,在几人错愕的眼神中,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知,“王寺卿且先去抓拿贼人,本王与不良帅同行即可。” 王玄之恢复神色,同道一辞别秦王。 两人出了有间茶楼,行经大堂时,听到惊木啪嗒拍在桌子上,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老者说完便开始收拾东西。 道一脚步一顿,懊恼的说,“今日有水镜先生说书,我竟是给忘了,”又甩了甩脑袋,“还是找紫樱的尸体更重要,这些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做的。” 王玄之轻勾了下唇,“这个案子破了,有时间带你过来听书。” “那可说好了,非水镜先生的,我不听。” “好!” 216 鲜肉 “张屠户,你家的猪肉到底是怎么养的,看上去白嫩细腻,一日比一日的好吃,怎么都吃不腻歪,吃了你家的,别的都没什么滋味了”,张屠户抬眼望了一下,一个老头笑眯眯的走过来。 “是老张头儿啊”,张屠户收回目光,专注于案板上,他剁肉用的大刀,哐当一声,用力的宰在一截排骨上,案板上的骨头一分为二,他捡起砍断的骨头,放在称上,“这是你要的排骨,上好的,一斤四十文钱。” 老张头儿抽了一口水烟,吐出一口烟雾来,这才不紧不慢的从身上,拿出银钱来,“哎,你家这猪肉每日价格都有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它一直贵得很呀。” 张屠户眼睛都没眨一下,油腻腻的手快速的卷着叶子,将剁好的猪肉裹了起来,“老张头儿,你也晓得我这里的好吃,当然值这个价了,你家孙子馋得厉害吧。” 老张头儿肉痛的给出了四十文钱,跟着就长长的叹了口气,要不说隔代亲呢,换成他家的儿子,他才舍不得隔三差五的过来买肉,不揍那小子一顿就不错了。 孙子还在长身体,当然要吃好的。 张屠户收到了稀疏的一串铜钱,拿到手里掂之后,才麻利的捆好最后的绳子,将排骨交给了老张头,揶揄的来了句,“老张头儿,常来光顾啊~” “哼!”老张头儿花了钱还受了一肚子气,明知道他家孙子现在只吃他家的肉,还这么说,不明摆着让他老张家送钱么,偏生的全家胃口都被他家的肉把嘴给养叼了,别家的总是差了点儿东西。 老张头儿拎着猪肉,同张屠户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一旁同村来卖大白菜的婶子,笑话他,“老张头儿这是又被气着了,做啥要和人家赌气呢,过两天不还是要来买,好好说话不成么。” 卖萝卜的也跟着笑得没心没肺的,“老张头儿是想要人家张屠户的养猪方法哩,要是学会了他哪里还会花这么多钱来买,自己家里就能养出来,说不定也能像他家生意一般好。” 一个村子的在西市占了一小片地,都是同村的人,打趣两句也没什么,老张头儿还是鼻子朝天的‘哼’了声,“说得你们就不想要似的。” “嘿嘿,我们家的孙女儿,可没你家的孙子金贵,随便养养得了,你那个可是三代单传的宝贝金孙,不吃好点儿,怎么对得起祖宗。”被戳破心思,卖白菜的婶子,一点儿也不嫌臊,反而说得老张头儿哑口无言。 他张张嘴喷了句,“你这是嫉妒我家有孙子。”心里也后悔,没把老妻带来,一个个的说欺负他不会说话,这群糟老婆子,真的是太坏了。 白菜婶子脸色一下子就阴了。 她家如今只有一个孙女,村里的人明里暗里的,都说他们许家要绝后了,她让儿子把媳妇儿休了,另外娶一个,儿子就是不同意,养一个丫头片子,害她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老张头儿自知嘴快,戳到人家痛处了。 这老婆子发起狠来,儿子都不认的,他立刻就想溜走,却发现闹哄哄的市集瞬间安静了下来,都盯着他的背后看,这让他后背阵阵发凉。 谷泵 “请问这位婶子,张屠户在何处?”老张头儿敢拍胸口保证,这辈子是第一回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像茶楼说书先生说的那种,什么玉石拍水,珠子落盘子里。 什么仇什么怨的,白菜婶子一股脑的扔走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王玄之,手在身上不停的搓了搓,“小小郎君找他是有啥子事么?” 王玄之微笑着点头,“我是大理寺的人,找张屠户是有个案子,需要找他了解一下。” 老张头儿以为是对方什么亲戚寻上门了,还在心里嫉妒了老半天,那杀猪的何德何能有这么个亲戚,原来是官府里的人呀,肯定是他养猪,用了不正经的手段,官府找上门来了。 在官员面前,看他这回还说不说。 老张头儿眼珠子转了转,立刻笑着迎上来,“这位官爷,他就是张屠户,”他指着不远处,人满为患的猪肉摊子,“那家伙一看就不像个好人,长得凶神恶煞的,官爷一定要好好审审他,最好能把怎么养的猪,也说一说。” 周遭本来想帮腔的人,听到这里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伸长了脖子,竖直了耳朵。 王玄之谢过老张头儿,便带着道一向猪肉摊子走去。 “官府办事——”聚在一起的人,如同鸟散四处散开,留了一条容他二人通过的路,待他们通行之后,复又合拢,将里头的三人团团围住了。 老张头儿本想立刻就走的,但张屠户的热闹,他还是想去看一看的,又拎着肉跟着两人挤到了最前头,佝偻着背也不妨碍他努力的挺直脊梁。 张屠户用力的剁开块一块骨头,就发现案板上的阴影散开了,拥挤的人群连话都没了,他抬头一看,仿佛见到一位神仙,缓缓朝他而来,他手中的砍刀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哐当’一声,砍刀落在切肉的刀上,两刀相碰,惊醒了张屠户,他结结巴巴的问,“这位郎君,你有什么需要,我这里的肉,大家吃了都说好。” 道一从他背后,探出脑袋来,举起那块带石的布,“这可是你家的东西?” 张屠户瞳孔猛的一缩,那双油滑的大手有些不自在,他拿起案板上的布擦了擦,又在腰上的围裙上抹了抹,“这么一块布能看出来什么来,滚一边儿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王玄之取腰间的腰牌之时,老张头儿特别贴心的喊了一句,“张屠户你凶什么凶哩,人家可是衙门里的人。” 张屠户心虚的别过眼,又梗着脖子说,“衙门里的人也不能乱来,我老老实实的卖着我的肉,可没做什么犯法的事,他们也不能随便乱抓人吧。” 道一已经站在了肉摊子前。 她在案板上挑挑捡捡的,很快就分成了两堆,“寺卿,张屠户不是凶手,也是知情人,”她指着左手的那一堆,“这边是猪的,”神情凝重的指着右边的肉,“这是人的。” 217 床底乾坤 老张头儿只恨今早吃太多,要不他怎么会起这么早,让他来到张屠户的摊子边上,买到最新鲜的排骨,出门前还拍了胸脯给小金孙保证,一定买最好的那块肉。 “你这天杀的张屠户,竟然卖人肉,你还我四十文钱来,”老张头儿嘴里发苦,他黝黑的老脸都气红了,那可是他家的金孙,从小就没做过坏事,竟然被这天杀的,骗着吃了人肉。 张屠户一时不擦,被那一包排骨给砸了个正着。 他凶猛的瞪了过去,老张头儿给吓了好大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看见摊子前的两人,他又挺直了胸膛,往前走了一步,却不敢走太近了,“你得把今天买肉的钱还我,还有——”本想说还有之前的,但他看到案板上明晃晃的砍刀、菜刀,吞了口唾沫,咽了下去。 张屠户却不再理他,而是眼神不善的盯着道一,“小郎君是哪里来的人,不会是哪个人嫉妒我的生意好,请了你来坏我生意的吧,你这么说出去,以后谁还敢来找我买肉吃。” “她是大理寺的仵作,若论对人体的认识,本官敢肯定,在场的诸位谁也越不过她去,”王玄之举起他的腰牌,示与众人,最后对着案板后的人,“张屠户,本官怀疑你与一桩命案有关,请跟我们走一趟大理寺。”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王玄之身上,张屠户的手悄悄伸到了案板上,握起了砍刀,“你这小仵作说的好没有道理,这肉长得都一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将来谁还敢做生意。” “人家都是正经生意,当然可以做,”道一仿佛没看到他手里闪着油光的利刃,指着右边的肉块,“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此人的手与脚,仍在你的家中吧,只需要进去一看便知——” 张屠户握紧手中的砍刀,隔着案板就朝着她砍去,“啊呀!”老张头儿等人见到这幕,吓得呼出了声儿,眼睛齐齐闭上,等半天没有砍东西的声音。 他们眼睛先是争开一条缝,被缝隙里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道一的右手,以两指夹住对方的油滚滚的砍刀,张屠户力气那么大的人,用力拽竟是纹丝不动,小个子的仵作的左手背负在身后,十分的轻松。 “这天杀的张屠户竟然真的敢砍人,这人肯定是他杀的,”没了生命安全的威胁,老张头儿等人,又敢出来仗义执言了,甚至还能帮忙查案了。 “张年公然持刀,袭击官府中人,已然构成了犯罪,众目睽睽之下,你无从辩解,跟本官走一趟吧,”王玄之话音方落,就见一道身影,如同宛转的水波,穿过案板与肉中间的空隙,一脚踢在了张屠户的胸口。 张屠户身后是一道帘布,白日里垂下来,防人窥视家中的,夜里才会用木板关上,此刻他就被一脚踹进了屋内。 屋子不大,是他为了做生意买来的,说来也奇怪,买了这间座屋子之后,他的生日节节高升,几乎抢光了周遭卖猪肉的生意。 弄得旁人以为风水好得很,都掐尖了脑袋抢他旁边的宅子。 他摔进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大堂,放着简单的吃饭家具,不甚明亮,往左是与邻居共用的墙壁,右边还有一道小门,垂下来的帘子,同样用的是藏蓝色的帘子。 道一每走一步,张屠户就往后退一步。直至退无可退,道一用脚点了他的穴。 控制住了张屠户,道一这才往那小门行去,里头是一间更小的房子,只有一张床,到处都泛着油腻,还有很多乎乎的东西,像是多年没打扫过一样。 谷猴 床边有一扇窗户,推开就是后院。好几户人家共用,院里有一口井。 屋里不大,几步就走完了。 道一掀开了床上的被褥,她的双耳动了一下,“寺卿你先别进来——”帘子已经被人撩了起来,她暗叹一气,回望了一眼,“寺卿你能忍受得了吗。” 不怪她这么问,王玄之喜洁,同他相处一日,便能明白过来,当初她摔泥坑里,这人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今日这满是油污的阴暗内室,真怕他直接吐了。 王玄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本官身为大理寺卿,还有什么见不得的呢,”一边说一面帮忙将那床被子,拎起来扔到墙角里,又回到了床边。 他们开始敲打床边,里头传来空空的响声。 两人站在床边,对视了一眼。 “寺卿有什么想法?”王玄之指着床角的图案问,“这事儿恐怕还得你来。” 道一绕过去一看,上头竟然是个八卦图。 “一个屠户怎么会懂得这些东西,”道一二话不说撩开帘子,把那屠户张年拎到床脚,“这东西是你弄的?” 张年连连摇头,“这是什么东西,买下这屋子,我就没打扫过,也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的话把两人给弄得十分的无语,听外头的人说,少说也买了有两年了吧,难怪脏得要死,还恶臭连连。 “你闻到了吗,这臭不同寻常。”道一的心越发的沉。 王玄之亦是,他说,“你先打开这机关,我来审一审这张年。” 道一蹲在地上看那八卦图,嘴里念念有词,“此八卦上离下坎,乃是后天八卦,床头却是朝东,而床尾朝西———”王玄之不解的看着她,“家中床榻多为东西,他这摆放便是机关的线索?” “寺卿可真是聪明,你看这后天八卦图上,乾、坤二卦的位置应当在西北、西南,现在却是移到了东、西,只消将这两处归位即可,”道一手按着乾坤二卦的位置,用力一拧,它们便开始转运,咔咔的响了几声后,正确的后天八卦,已经出现了。 静候了片刻,石头分开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几人耳中。 石床的床头,已经朝到了西北,床尾转到了西南,原本的东西便空了出来,一个逼仄的口子露了出来,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底,但里头的血腥气,有冲天之势,瞬间窜了上来。 “寺卿这洞口太窄了,我下去便好了,你在上面等我。”道一说完就跳下去了。 218 再见法阵 王玄之怔怔望着黑乎乎的口子,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去。 “这下头便是你犯罪的证据,”他站在不能动弹的张屠户面前,张年见有人下去了,着急的解释起来,“下面只是我处理猪肉的地方,不清洗干净,谁会来买我的猪肉。” 王玄之目光幽邃深远的看着他,直叫他心中发憷,“杀人偿命,你确定要替他人顶罪?”他背负着双手,朝张年挪了一步,轻描淡写的说道:“本官瞧你如今四十出头,这么努力的赚钱,家里有等着上学的孩子对么,若是他们的父亲是个杀人犯,你认为他这辈子,是否还有出头的那一日?” 张年无端的打个哆嗦,这间屋子买了有些年头,几乎日夜都在,除了回家杀猪载肉来,他便是在这里度日的,后来买了宅子,连猪肉都省了不少——今日却在这狭小的空间,被外人吓到了,分明这人长得不吓人,说话也不凶狠的。 他只将这事儿归到,对小儿前程的担忧。 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家中盖了青砖瓦房,孩子吃穿不愁,连娘子都换了一个,第二个娘子的父亲是个童生,需要钱去考秀才,这才让得了便宜,娶妻的钱花得多,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个娘子给他生了一个白胖小子,长得格外的机灵,他特意请了童生外祖父给孩子起的名,叫耀祖,意为光耀张家的先祖,全家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再过一年,就要安排孩子去学堂了,如今在家里,跟着外祖父启蒙呢。 现在这位官爷说,他家的耀祖会受到他的影响,张家的青云路岂能就这么断绝了,他想磕头求饶,却发现只能动嘴,又怕说慢了,就被定罪,比之前的死不认罪,可要配合太多了。 “官爷,我说我什么都说。” “这间屋子你同谁买的?” 张屠户下意识就要摇头,触及到那通红紫贵的人,立刻止住了,“我也不认识这人,他突然出现,问我要不要买这间房子,特别的便宜,本来我也不想买的,那几年上头征收得紧,家里本就穷,再买个没什么用的房子,一家人都得饿死。” 王玄之:“这人生得什么模样,还有后来为什么又买了?” 张屠户苦笑着说,“那人告诉我,他可以帮我弄来更好的猪肉,保管我比旁人的生意更好,他分文不取,只需要我照常养猪,不要让别人发现秘密。” “至于他的长相,我确实记不清了,”张屠户头有些疼,“奇怪,我怎么会不记得他的长相,我分明昨日才见过他的,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王玄之回望了一眼那个黑洞,心下有所猜测,但还是问他,“什么秘密。” 张屠户迷茫的眼神转渐渐回拢,他喃喃的说,“那人让我保守的秘密,正是那个小仵作下去的地方———” ——— 道一的鼻子太好使了,站在张年的床边,她已经闻到了黑洞里头的血腥味儿,本应该踩着靠洞口的木梯一步步走下去,她是一步到位,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更大的冲击还在后头。 道一将噬梦虫拿出来照明,不大的地室里一目了然。 谷枡 集市上的肉摊子上,弄了许多挂勾,将肉一小块一小块的挂起来,任采买的挑选,这下面的勾子大了一半不止,他们挂的起来的肉,只供张屠户一人挑选。 油腻尖锐的挂勾下方,朝地底又挖了一个不知多深的坑,里面冒着森森寒气,张屠户没拿上去的猎肉,全放在里面冰冻着,肉还能保持着他的鲜味。 坑里的猪肉,都是整只猪的一半,它们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坑里,像是睡着的猪,不似死透的猪。 道一取下一个勾子,勾住一半暗中用劲,瞬间便提溜了起来,她将其挂在勾子原本挂的位置,又重新取下一个挂勾,如此循环往复,猪肉很快挂完了。 埋在猪肉下面的东西,再无处可藏。 道一黝黑的眸子,似乎有火星窜起。 约有数十丈深的坑底,摆的全是残肢断臂。 由于寒气的缘故,它们仍如生前一样鲜活,只是上头蒙了层层寒霜,其中有一双手,指甲上的胭脂,艳红如血,还有一双手,道一的目光在上停留了一会儿。 那双手她认出来了,左手大拇指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逃亡路上与拼命留下的,还有右手上有一块极大的烫伤,是紫樱的为了救,烧火成了放火的紫芝而留下的。 她先将紫樱的双手拿了出来,以及那一对涂了指甲的,其他的肢体还要回去,一一检验,才分清楚彼此,还有踝骨以下的脚掌仍在,以及有人性特别的部位,都在坑中好端端的。 将所有的人尸骨从坑中搬出。 道一这才发现坑底,还有一个法阵。 凝水成冰。 此坑有一股极细小的水流,源源不断流入,最后都成了寒冰,保持上头肉类的鲜,肉不会腐烂,便不会有腐味传出,便不会令人生疑。来张屠户家的人,都是与他差不多的人,断然看不懂八卦图的,自也不会发现床下的秘密。 道一手掌一抬,就要毁了法阵。 却是生生忍住了,她忽然想了到了鸓鸟,身体里也有法阵,用途虽不同,可绘制的手法如出一辙,譬如一个人写字,它有字迹,法阵亦有法纹,每个人的起始结尾,都是不同的。 “道一,需要帮忙吗?”王玄之审完张年后,他站在洞口边上,出于信任,没有贸然下去,只看到萤萤白光在下面,不停的忙碌着,他认出那是噬梦虫,这坑委实够深。 道一的声音,从坑底传到地室,再传上去,瓮声瓮气的,“待不良帅他们到了,你再一块儿下来,我先收拾收拾,下头还有东西需要你——” ‘们’还没说出口,一道得瑟的声音响起,丁点儿大的猪肉铺子,全听见了,“就知道你俩没我不行,跑那么快有啥用,还得等着本帅来。” 抓人的和即将被抓的人,齐齐的沉默了。 219 共同点 张屠户再也不会相信,人美心善这句话了。 瞧瞧那个穿紫衣的,看看这个穿黑衣裳的。 两人的脸真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紫贵衣裳的那位,还能说他言行配得上这张脸,但黑衣裳这位么,长枪银光闪闪,若不是动弹不得,他一得努力把自己壮硕的身躯,缩成和蚁子一般大小。 秦王与他同行,容貌虽比不上陈夷之,可周身的矜贵气度,却是将一间小小的猪肉铺子,撑到满室生辉,令人不由自主生了了拜服之心。 今朝才回朝的秦王,谁人不识得他。 大周的战神,被人在朱雀泼了血水,听闻大理寺忙了一日,就为这事儿,心思灵活的人,神色惊骇的看向了僵在地上的人,不由佩服他的勇气与胆子。 老张头儿等人,不由自主的远了猪肉摊子几分。 砸秦王的是人头,给他们吃的是—— 想太多在想太快的,已经跑到外面吐去了,挤不出去的就蹲在地上干呕起来,肉已经吃了几天了,早就与黄土混在了一起,如今哪里吐得出来。 “不良帅有这功夫,不如早点儿下来。”道一幽幽的答了句。 内室不大,几个人进去,转身便不方便了,陈夷之带了几个人就要下去,王玄之却说,“吴四、蒋七等一等,其他人同不良帅下去。” “蒋七你照着张年说的,将卖宅子的人画下来,”王玄之又同张屠户说,“你记不清那人的脸,把其他特征与他说清楚,越详细越好。” 张屠户指望少判点儿,连连点头,又听他说,“吴四你将长安附近,及长安内所有的寺庙都列出来。” 吴四应下,他从前是工部的,被大理寺卿借了过来,可谓是刘备借荆州也,可把工部老尚书给气得不行,要不是那人退休了,指不定还要给王玄之找多少麻烦。 “将这两件事做好之后,蒋七将张屠户带回去,其人残害死尸,支解形骸,割绝骨体,并卖与无知的人,按《大周律》判,其减斗杀罪一等,流二千五百里。” “呕~”王玄之话音未落,以老张头儿为首,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又再次响起。 “是!” 两人立刻开始工作。 王玄之又问,“秦王可要一同下去。” 秦王的亲信尉迟同秦将军一左一右,护住两边,秦将军劝说道:“王爷,下头还不知道是什么,不如由末将先行下去一探吧。” “秦王可还记得,在有间我同你说的话,紫樱姑娘于你无碍,寻常的阴邪见了你,也是避之不及的,倘若你胆小也罢了。”道一满不在乎的说。 “好你个小道人。”尉迟将军手握板斧,就要过去,被秦王拦住了。 王玄之‘咳’了声,行了一礼,“王爷请随我同往。”待走到洞口时,他也学道一的做派,一跃而下,秦王紧跟着就跳了下去。 幸好地室挖得够宽大,比上头狭小的空间大不了知几倍,里头的站得住这么多人,尉迟将军寻思下来,要那个道人仵作好看,却在见着深坑两侧的残肢停住了。 谷傋 秦将军同他对视一眼,两人将秦王护得更紧了。 他们从战场厮杀下来,什么样的人血腥场面没有见过,仍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他们似乎能想到上头那个屠户,或者说屠夫为全合适,他就在自己睡的床底下,不慌不忙的挑捡出一具尸体,慢慢悠悠的切成条来,再拿到外面的摊子卖出去。 这种人按军规,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两人不免有些不满,这大理寺卿竟然只判对方流放。 “寺卿你们来了。”道一已经运起了灵力来御寒,寒气在她的周遭自动绕开,这落在不明就理的人眼中,这可是内劲高手,已经能在自身形成屏障了。 王玄之见到坑底的两人,惊鸿轻掠燕翩迁。 秦王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跳了下去,稳稳落在三人正中。 道一:“你们应该在坑上的,我想让你们看的东西,被踩着了——” 坑中四人一时面面相觑,但就是谁也不想上去,这么深的坑,又没有灯,站上面能看到啥,不知谁起的头,一个个如同壁上虎,一个个贴在坑的三面。 道一就挺无语的,正事要紧,她也难得去计较了,“这坑中的是法阵,作用是凝水成冰,张屠户根本就不可能会这种东西,寺卿你有问出什么吗?” 方才在坑底搬得认真,上头说的话,倒是没听着,方闲下来,就听到了讨打的声音。 王玄之看了眼那个法阵,心里有疑问,说的却是另外的事,“张屠户交待这间房子,是有人专门找上门卖给他的,那人的目的眼下不明。” 就这般将尸体放在下头,倘若不是道一他们来,只怕什么也找不着,底下还有寒冰冻着尸体,连味儿也传不出去,这人让张屠户卖出去,其用意险恶,目的却不明。 道一说:“这人的法阵与鸓鸟,还有紫樱身体里的锁魂阵,它们的法纹相同。” 王玄之愣了一瞬,看了秦王一眼,普通人可以不知,但上位者必须心明如镜。妖怪一事,他敢如实上报,换得圣人的支持,今日是他着相了。 他记下那个法阵的模样,“蒋七在画凶手的形貌,吴四在排查长安城内及附近的寺庙,或许会有线索。” “鸓鸟,是之前自爆的那只双头鸟怪,它竟然与这件事有关联,”陈夷之蹭的一下就跳出了坑,“我现在就去抓人,总算抓到天工阁的幕后之人了。” 道一:“寺卿,我需要先将所有的死者整理好。” 秦王听到法阵之后,就没动弹过,此时离开了坑面,他说,“如此玄之又玄之事,本王是不太明白,但需要什么,请尽管同本王说。” 道一唰的看向了他,眼里的‘贪婪’藏都藏不住,“秦王不如请这两位将军,随不良帅一同前往,我观他面色发黑,这两位将军生得极好,可镇一切邪恶。” 陈夷之脚步一顿:“为何倒霉的又是我?” “不良帅得赶紧去,对方收到风声该跑了。” 220 小慈恩寺 尉迟同秦将军压根儿没理她,转头看向了秦王。后者朝两人点点头,“你二人随不良帅去,助他一臂之力。”两人还要再说,却见他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得齐声道:“王爷保重。” 陈夷之风一样的飞出地室,上头只有吴四一人,两人也紧随他而来。 “吴四都弄好了?” “不良帅看。”吴四将图纸递给他。 陈夷之快速看了图纸,在脑海里悉数过了一遍,距离长安太远、人来人往等等,他将不符合的寺庙一一排除,最后指着一处,“吴四我们走。”尉迟与秦将军也立刻跟上。 ——— 夜幕下垂。 清明前后昼夜的温度相差极大,白日里阳光照身上暖洋洋的,甚至有些许燥热,到了夜里,走在路上,风儿轻轻一吹,你就得裹紧衣裳。 大理寺的验尸房,常年停放死者遗体,或是无人认领,或是案子待查验的,都会在验尸房里停放至仵作验尸结束,若是无亲属的,则会放在义庄、寺庙、道观中,待其亲人前来认领。 防止尸体受温度影响,验尸房会安排在,阳光常年照不到的位置,但尸体容易有味道,所以门窗比较通风,又不能让验尸房影响寺卿及一众掾属,故设立在大理寺最东边的末尾。 此地阴凉、风寒。 道一拼接尸体的时候,却是怒火中烧,那火若是能化为实质,顶上的乌发,已经烧了个精光。带了些许凉意的风,还有验尸房本身的阴凉,都不能让她一身火气降下去。 成形的手脚,总共五对,她将几对都分开放好了。 外面猪肉摊子上的肉,以后那个老头儿仍回来的排骨,都是属于紫樱的,其他四人只剩下了四脚与头颅,由于冰冻的缘故,仍是死前的模样。 每一位死者同紫樱的死法都极其相似。 她们受了极大的折磨,才在绝望中慢慢死去的。 几人的面容都被毁得看不出原样,不晓得那人出于何种心思,道一看过四人的意识,唯有紫樱用了锁魂阵,其他四人都只是用相同的手段被虐杀。 而且每次这人的容貌,五人见到的景象,都几乎是差不多的,面容都被遮挡了个结实,只露出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这是在另一位小娘子的意识里看到的。 道一还发现一个共同点,几人的生辰,都是极阴之女,找到特殊生辰的女子,又将她们虐待至死,这一般是邪道才会做的事。 她将五位小娘子的遗体收拾好,又替她们化了殓妆,再将她们的籍贯信息,写好放在脚底的位置,等着义庄的人上门,或者大理寺通知其有亲属的前来认领。 细心的替她们掖好,盖在身上的白布,放好验尸纪录,清洗过双手,换下粗制灰褂,趟过仍在升腾着祛晦的烟,与她们道了一声安心,这才重新落下了验尸房门的锁。 道一站在门口,忽然陷入了迷茫。 抓凶手重要,死者善后同样重要。 谷火 几人分头行动,只有她一人回了大理寺,这会儿想去帮忙,但看看夜空中的弦月,她分得清东南西北,但是这些人去了哪里,她不知道呀,且看那陈夷之,自带一股不详的气息,他去了,指不定都得跟着倒霉。 不待她迷茫多久,一位不良人吹欠连天的出现,“道仵作你忙好啦,寺卿吩咐过了,他们先去了抓凶手,不良帅根本吴四记录寺庙的位置,已经去了最近,又人烟稀少的地方,特意让我回来给你带路的。” 随着人走近,道一看清了他的脸,“是许六哥呀,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走了两步,她偏过头去问许六,“秦王同两位将军呢?” 许六说话一下子变得无比尊敬,还有一份向往在里头,男儿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只要想想,就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他也想为许家光宗耀祖。 秦王与两位将军,身上的那份热血,令有心建树的男儿,心驰神往。 “秦王同两位将军,也一同前往。”道一心下稍安,有这三人在,等闲妖邪退避三舍,莫说伤害他们了,接近他们都是一件难事。 凡事都有意外,她也不敢耽搁。问话的时候,脚下也不曾停过。 小慈恩寺在启夏街上的晋昌坊,此寺庙位于长安城的东南方向,西接平头百姓的坊,东接权贵的坊间,一面是耕垦种植,阡陌相连,另一面是豪门宴饮,一掷千金。 身处其中的小慈恩寺,是两边都不愿意管的地方。 东边的嫌弃它是落了穷酸,西边的认为太过高攀。 香火虽不鼎盛,倒也开得下去,长安城中唯二的寺庙,再如何不成样,也是有香客的,比起偏远之地,身处荒山之中,还有那宛若‘登天’一样的梯子,能拒了绝大多数的香客。 对于许六的分析,道一听得白眼儿直翻,这厮只差指着九宵观的鼻子说,就是这个观了,建得天高皇帝远的,太平盛世连个香客都赚不到,还要观中道士下山求香客,混得真是太惨了。 “我说许六哥,打人不带打脸的,”道一‘哼’了声,但又‘有求于人’,连先行一步都做不到,她可气坏了,该死的邪道,竟然让她过得这么惨,一会儿定要打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道一身上的冷气,嗖嗖的往外放。 许六神经有碗口那么粗,他还关心的说,“道仵作你方从验尸房里出来,那里头阴冷得很,你下回记得穿厚点儿,身上的寒气都冻着我了。” 道一磨磨牙,“.....我谢谢你呀!” 许六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说的,“小事一桩,我就是看你同我阿弟一般大,看你就像看到我阿弟一样,瞧你冻得牙齿都打架了。” 道一:......第一回晓得大理寺竟有如厮人才。 待走到门口小慈恩寺的时候。 道一看清了寺庙的布局,嘴角抽了抽。 之前没注意看名字,这一回看清了。此寺庙正是上回,她独自在长安城转悠迷路,还差点儿被里头的和尚,当成上门挑衅的道人,险些打一架的地方么。 抬眼望去,小慈恩寺上空。 佛光普照,化为阴云密布。 222 玃如 王玄之嘴角溢血,他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扶着神智不甚清醒的陈夷之,一身形容极为狼狈,却也难掩他一身的风采,“你究竟是何人。”见对方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只是贪婪又疯狂的盯着他,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扶了一下半梦半醒的人,像是同老朋友聊天一样,随口说了句,“你不是小慈恩寺的僧人吧,我不记得你有登记造册,”对方眼里只有些许意外,王玄之似是扶不住人一般,又听他说,“你不是人是妖吧。” 那双水亮亮,又充满了恶意的大眼,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它是真的没想到,除了那个没来的小道人,这个人类也能识破它的身份。 王玄之唇角轻勾,确认了对方一层身份,固然是好事,但由于对方是妖怪,他还带着个随时杀红眼的兄弟,极容易成为了对方的‘助力’。 正在想着法子,就听天空传来一声巨响。 整座大雄宝殿都晃了晃,尤其在对面那个假僧人,真妖怪背后的佛像,更是晃动得厉害,响动过后,那佛像晃动了好几下,有树欲静风不止的意味在其中。 这熟悉的动静,弄得双方都一愣。 迷糊中的陈夷之都歪了一下脑袋。 僧人打扮却看不清脸的妖怪,它在愣怔过后,就是极大的愤怒,“究竟是谁在坏我的好事,”嘶吼过后,一声嘻笑自上方传来,“当然是你祖师爷我啦。” 王玄之抬头,眉眼直跳,唇角不由自勾了起来,扶着人的手下意识的卸了几分力,“你来了。”说完便拉着人猛的往后一跃,阵法被破坏,他们也能自由活动。 两人跳出妖怪僧人的控制范围,大雄宝殿顶上的人,也轻松跳到了两人跟前,“我说你俩怎么回事儿,今夜秦王请吃的饭,没让你们吃饱么,打一个四脚怪,都打不动了。” 王玄之:“......” 妖怪僧人见她年纪小,却与自己修为相当。 “你便是那些小妖说的道人仵作,瞧着也不过如此嘛,”妖怪僧人说着最轻视的话,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戒备的朝四周看了看,能破坏它阵法的人,本事定然不简单。 道一‘呵’的冷笑出声,“别看你祖师爷我年轻,早生你几百年,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东西,四脚怪——” 陈夷之半梦半醒间,好似听到什么人在说话,只是听不清,看不见,也不知置身于何地,但那四脚怪几个字,他听得无比清楚,脑子都“咦,安道,那臭小子,又要烤什么好吃的妖怪了,正好我饿了,你帮我打二两烈酒来,要军中喝的那种,味儿淡了喝不出什么来。” 王玄之手一抖,差点儿把人给扔了出去,对面的妖怪僧人,肉眼可见的愤怒,他还是选择把好兄弟抱紧了,凭借着惊鸿,躲过了一记寒冰的攻击,“道一你可看出来,这是什么妖怪,它的攻法似与寒冰有关。” 道一寻思这人真不错,明着是问什么妖怪,却是告诉她这妖怪修习的是与寒冰相关的功法,“寺卿你护着不良帅走远一点,”说着手伸进黄布袋里,手到处摸索,终于摸到一样东西。 她背对着后面的两人,对面的妖怪僧人却是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巴掌大的七弦琴,瞬间功夫,七弦琴便长化为一把三尺六寸五的长琴,指间滑过其上,低吟浑厚的音,徐徐流淌其上。 谷倻 王玄之瞧见了底部一闪而过的银光,认出了正是自己送的那把琴,他眼底露出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欣喜,还有说不出的心安,他将受伤而不自知的人扶着坐下,调动内功,替他疗伤。 陈夷之的面色在好转,他的却是越来越难看。 对于修道之人,两人的气息瞒不过对峙的一人一妖。 被唤‘四脚怪’的妖怪僧人,它似乎不信邪,“城里的小妖们都说,你这个道人仵作,能一眼看穿对方的真身,本尊却是不信的,方才那个人类识破本尊身份,你在套本尊的话。”,他指着不远处的王玄之两人,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垂涎。 道一充耳不闻,左手大拇指托起琴弦,武文羽徵角商宫,她满意的勾了勾唇角,这琴真的太棒了,不管从哪方面说,都长在了她的喜好上。 随后便盘膝而坐,挑勾两个音—— 音色在大雄宝殿内,如清泉击石,又如浪潮拍岸。 王玄之瞬间明白过来,为何让他二人离远一点儿了,虽不知曲名,擅长音律的一下子便听出来了,这首曲子能让人的内息紊乱,道一的目标是妖怪,对心志不坚的人影响更大。 他封住了陈夷之的听会、翳风等穴位,防止其受此音影响。 妖怪僧人似是在侧耳倾听,便听那小道人,弹一句说一句,“据《百妖谱》载,你来自皋涂山,”对方心神瞬间受到了影响,道一又弹一句,“【山中有兽——】” “【其状如鹿而白尾,马足人手而四角。】” 妖怪僧人气血翻涌得厉害,对方又是一个音阶起,“四脚怪你的名字叫玃如。” 四脚怪,哦不,玃如心下大骇,待它气血上涌至喉头时,它才反应过来,蹬蹬的往后退,灵力隔绝了对方的琴音,又开始修复身体受到的伤害,“你这小道人好生卑鄙,竟使出这等阴招来——” 道一收到七弦琴,恢复至巴掌大小,她放好之后,这才眨着无辜的双眼,两手一摊,“你在说什么呢,你这妖怪才是好生无礼,我专门跑来这里,替你奏曲子,你不愿听便罢了,竟这么污蔑人,妖怪真的是太可怕了。”她还煞有介事的拍拍胸口,好似真的被吓到了。 玃如只觉得方压下的气血,又有上涌的趋势,忙敛下心神,不去想这话,“小道士,你这是在找死,”真的是太可气了,自他混入这小慈恩寺,还没受过么大的气。 王玄之有些无奈又好笑。 她惹妖怪生气的功夫,同修为一样与日俱增。 “那就看看谁先死”,想到验尸房里的五人,道一的怒火就不停的烧着五脏六肺,似要用这团火,将面前的玃如,用漫天大火给烧个一干二净。 223 水火不容 “毕方,毕方——”小胖子第一回自己从布袋里飞了出来,这次它飞得稳稳当当的,像是一个孩子,开始长大了,不再跌跌撞撞的。 道一还抽空赞了一句,“可惜鸓鸟只有一只,都给你吃了,指不定能长成什么样子了。” 玃如大惊失色,据得来的可靠消息,只有小道人想要他们的妖晶,未曾想这只不起眼的小鸟,也会吃它们的同类,这一人一鸟,恐怖如斯。 毕方鸟是神兽,朱雀也是,它们对鸟类有天然的压制,对于其他的妖怪,成年的神兽还会有威压,但这么一只幼年的毕方,玃如还不看在眼里,在它看来,就是一只没断奶的奶娃子。 前提是它不能成长。 毕方能吃了妖怪成长,这事儿它也是今日才听说的,早知如此,它折腾那么多是为了什么,直接去抓同类便是,咦,同类,眼前不是有一只,对方虽年幼,可它毕竟是只神兽,吃了比一般的滋补多了。 玃如没想过,会不会消化不良的事。 它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吃了比方,它就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才这点儿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小毕方骄傲的昂着脑袋,羽冠如浮云,亦如人峨冠上的博带,它随着灵力的波动而飘舞,青羽带红斑的羽毛,此刻显得无比神圣庄严。 ‘啪’话音方落,一个巴掌就落它小脑袋上了,“你才多大点儿,就想着把自个儿往猪的方向使,多大个儿吃多少饭,你瞧瞧人家,就把自己给撑死了吧。” 小毕方委屈的伸出翅膀,它摸摸自己的脑袋,又鼓着圆溜溜的眼睛,瞪向了对面,都是这只四脚怪的错,害得挨打还丢鸟脸了。 一只神兽被打,玃如新奇不已,但那小道人说猪的时候,眼神分明瞥的是它,气得它当即丢了一个冰团子过去,“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坏了我的大事,就用你们的血肉来偿还。” 道一今日没有掐咒法,身子侧过去避开火球,她便放开了小毕方,这家伙难得出来一趟,也得让它活动活动,免得吃了就睡,真长成一个大胖子了。 她这才有空扫视周围环境,地上的蒲团,在她进来之前,就飞得整座大殿都是了,殿外还瞧不出来,殿内一片狼藉,厚重的深黄帘布,被刺成了一条条的,一看便是不良帅的手笔。 青石板铺就的地板,露出了下面的泥土,青石板不异而飞,旁边有一堆可疑的石灰,约莫是它了。 还有在雄宝殿里的佛像,歪扭在旁,呃,出自她的手笔,方才用八爪鱼的妖晶,炸阵眼的时候,得到了里应外合,她却‘过河拆桥’的将对方给炸歪了。 拱手作揖,同其赔罪。 寺庙供奉的佛像,与道观的三清,地位是等同的,佛道看似两家,到最后也是殊途同归的,她炸歪了人家。理由赔罪,佛像似乎眨了一下眼睛,她才向佛像走去。 气运丹田。 道一以一己之力,把佛像给板正了。 玃如同小毕方,一鹿一鸟,大眼瞪小鸟,直到佛像那里传来了动静,俩只才有了动作,感觉受到了轻视,它才好的心口,似乎又疼了,还有被阵法反噬的伤,庆幸的是阵法初成,伤害并不大。 它大喝一声,“凝水——” 又一声疾喝,“成冰——” 小毕方张嘴吐出一团火焰,“烈焰——”‘焚烧’还未说出口,便被对方的招打了个正着,结结实实的冻在了原地,火有一半出去了,还有一半炎和身体被困在了冰里。 谷鲯 吐出去的火,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上。 道一:帅没超过一刻钟。 将佛像扶正之后,道一轻掠至小毕方身边,她蹲在地上,小心的摸着冰块外面,问:“小胖子你没事儿吧”,没得到任何回应。 玃如朝她得意的笑,“在我的功法里,只要被冻住了的,很快就会与冰融为一体,只要我用另一个法术,它将化为一滩清水,被水吹干之后,什么都不剩下。” 道一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你这什么法术,如此的没用,毁尸灭迹还要靠风才能做到,啧啧——” 玃如终于有了先前两人的体验,它是真的感觉肚子里的火,又烧了起来,“聚散——流沙——”法术打在成了冰团子的小毕方身上。 最先裂开的,则是羽冠位置,几根羽毛露了出来,仍是活灵活现的,小毕方并没有如它所言的消失,玃如认为是时间不够的缘故,它又想冰封对方,“凝水——” 小毕方不满的嚷嚷起来,“本尊乃是上古神兽,岂是区区冰水能困住的,”它振开未完全退散的冰块,凌空跃起,高傲的俯视着对方,“尔等蝼蚁,妄想吞噬本尊,简直不自量力。” 道一简直没眼看了,那啥啊,小胖子,牛吹得有些过头了呀。 玃如有一瞬被天性压制,它才不管这么多,对方上古神兽又如何,“不过是个奶娃娃,等我吃了你,才是你今日最大的功劳。” 小毕方讨厌死它了,全身给人一种湿腻腻的感觉,法术还是那种带水的玩意儿,就这种品种还敢走到它的面前,它要将对方的一切都烤干,这是对它挑衅的惩罚。 “烈焰——焚烧——” “凝水——成冰——” 玃如水所至之处,皆是瞬间成冰。 毕方火所到之地,顷刻化为虚无。 道一用灵力护住还在传功的两人,就见一会儿水,一会儿火,在它们眼前飘来飘去的,水成了冰,火烧光一切,两者对上之时,强者为胜。 王玄之手上不停,眼底是惊叹。 却听小毕方张着翅膀扑棱大叫起来,“小道士,快帮我!” 丝毫看不出它方才还要神兽尊严来着。 道一嘴角抽得厉害,这小胖子发了狠,却是后继无力了,不要钱的火拼命的朝对方吐过去,现在灵力耗尽,吐出最后一口小火,它四处飞散逃命,躲避对方的法术。 她留下一道灵力圈,便横在鸟与鹿中间。 “小胖子,还能再吐一口吗?” 小毕方落在她肩头,舔了下羽毛,又恢复成高贵的神兽。它动了动脑袋,羽冠也随之飘动,不屑于看向对方,只同道一说,“能!” 224 无辜的大眼睛 “急急,斩邪!”道一投出紫雷符,趁着玃如以灵力相抵时,迅速接过小毕方的火,自吸收了鸓鸟的妖晶后,她继承了鸓鸟的御火的本事,她对火的控制便如上升了一个层次。 这一回接触毕方火,就好似这东西,本来就是她身体里一部分,宛如鱼儿得水,使用起来如臂指使,不过她的身体并非厚实的那种妖怪,还不能直接触碰毕方火,仍旧需要隔着符咒。 玃如险险躲过紫雷符,雷天然就对邪物充满了不友好,尤其是紫雷,否则外头的一行人早被它杀了,因果是一面,天然压制是另一面。 它又是一记凝水成冰,朝道一掷了过去,毕方鸟是神兽,身体不同凡俗,人类被冻住可就扛不住了。 道一朝它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嘿嘿’一笑,“来得正好,”行了一半的水,就被她截了去,“黑幕,去!”水中有火,火中有水的法术,排山倒海的向它扑了过去。 玃如眼中满是惊骇,这小道人竟会妖族的法术,它的法术还成了对方的助力,这让它对自己的处境,产生了不妙的想法,出手变得犹豫起来。 它畏手畏脚,道一是大开大合。 几个回合,玃如便落了下风。 它往虚晃一招,掷出冰霜,直奔疗伤二人,想趁着道一回救的功夫逃命。 道一周身灵力顷刻外放,像一朵春日绽开的绿色花朵。 束缚术像是长了眼睛,朝着玃如而去,王玄之两人也被困住,连小毕方的脚上都被缠了一根。 玃如的凝水成冰即将到时,束缚术如同回家门,穿过那层薄薄的屏障,拖走了两人。 小毕方盯着脚上的有如实质的绿绳,上头没有豪彘刺,它正出神间,就被那绳子拖着,倒吊了起来。 余下的灵力,同样以束缚术朝玃如袭去,上面还有豪彘刺,黑乎乎的尖刺,看着就不祥。 四面八方的绿色荆棘滕蔓如一张巨大的网,向中间的猎物靠拢,玃如大骇,这是连他最后的退路,都想给它断绝了,绝生路无疑令妖怪都很愤怒。 它疾喝一声,发出类似麋鹿的叫声,穿在身上的僧人袍子,也被一层黄色的皮毛所代替,那张只道一能看清的脸,也从云雾后头探出头来。 头上有两只长长的角,不似寻常的鹿角,角上并没有多的分枝,光秃秃的两根长角,犹水的波纹,尾长如兔尾呈白色,肚子上的毛是白色的,还有嘴角带一点儿白,前肢与人的手掌无异,后肢则与马蹄相同。 玃如一双眼睛,大如牛眼,即便是幻化成了僧人的模样,他的一双眼,仍旧保持着这样的特征,是紫樱与另一位女子,给她们生前留下的最深印象。 道一盯着它的一双眼看,黑亮水净的双眼,像是湖水晕开了一般,卷起了漩涡,像是要把盯着它瞧的人吸进去。她的眼睛随着对方的变化,悄然出现了幽深的绿。 两人一鸟被束缚术,挂在半空中。 小毕方只看了一眼,便高昂着头别过去,“没用的蝼蚁,只会这种低层次的招数。”仿佛方才求救的人不是它一般,它的话刺激了一下对方,但仅仅一瞬,就从它的身上移开的注意。 谷杍 陈夷之体内受到的伤,有源源不断的功力输入身体,在慢慢的恢复,身体的温暖也让他的神智在恢复,便见着王玄之仍在为他疗伤,他张口说了句,“安道,你——” 兽呜吸引了他的注意,扭头一看,方恢复清明的眼睛,又变得混沌起来,若非他被点了穴,定是要寻好兄弟再战几百个回合的,好看的脸扭成一团,不复往昔丝毫美意,只嚷道:“杀——杀杀杀。”被困住的身体,还想要冲破那层屏障,释放浑身的戾气。 王玄之在刹那之间,见到了诸多罪恶齐聚,那些曾经在他手上被判过罪的人,都回来寻他复仇,他连眉头都不曾经皱一下,“诸位早已不在人世,何苦再留恋人世间。如此的不某,不若早早的归去,来生再做一个能活到老的人,岂非快哉耶。” 诸般罪恶,如潮水起落。 不待他反应过来,久不归家的父母,携手笑着朝他走来。 那会儿阳光很好,风也很柔,花草的清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子,站站温暖阳光下,柔柔春风中的父母,让人安心的香气,让人很想快步奔入他们的怀抱里。 王玄之刚想质问他们,怎的这么久了才归家,忽然又别扭的别过头去,便听他那让人如沐春风的阿耶说,“小二,你看阿耶替你带了什么回来。” 被坑过无数回,却一直期待着。 王玄之稍稍扭头,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登时将眼睛睁得极大,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礼物’,那是‘活生生’的人,是同他一块儿破案,又捉妖的人。 道一扭扭捏捏的红着脸,看着他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王玄之被眼前一幕震得五内俱焚,“你不是去晋昌坊捉妖了吗,怎的跟着我阿耶、阿娘——”正说着话,脑袋上被人拍了一巴掌,他不满的看向丝毫不同于,外界说的温文尔雅的人,“阿耶打我作甚。” 王遗风又是一掌拍过去,“这小子同我们有缘,带回来给你说亲的。” “不是,阿耶,她是男子——”怎可与我婚配,况且我有婚姻在身。后面的话他话在了心里。王玄之满眼的不赞同,又瞥向那个阿耶说什么,都笑着赞好的阿娘。 他有些绝望,同时又觉得奇怪。 今日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的,他腰间蓦地一紧,低头看见一根灵力环绕的绿色藤蔓,记忆刹时涌入脑海,好兄弟嘶哑的喊杀声,清晰入耳。 “寺卿你方才都见到些什么了,整个人傻乎乎的笑,还问我怎么来此地捉妖了,怎么叫你也没反应。”道一未曾入过迷障,是以不清楚二人的经历。 她只是没想到这么闪亮的大眼睛,睁开满眼全是无辜。但这玃如所行的事,与清纯无辜完全占不上边,它是制造恶的根源,甚至以此为乐。 玃如眼里的风暴骤歇,“你这小道人竟连谿边的能力也能化为己用,你若是说出这其中的秘密,我便不追究今日的事了,甚至送上妖怪给你享用,咱们联手可以在长安城里,乃直到整个间纵横。” 道一呵呵冷笑,“原来这城中的诸多妖怪,当真是你撺掇的,有些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都是帮你引开注意,好让你在小慈恩寺不被注意到,方便你在此行事,我说得没错吧。” 玃如狠笑却并没有回话,他试图用头上的角,去撞开周围的藤蔓,却是未有成果。像人手的前脚,却在此时,掐起了道一无比熟悉的手势,这是她经常做的。 “你隐藏了真的修为!” 225 ‘祖师显灵’ “小道士本尊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珍惜,若是你现在肯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不那么难看,”玃如的修为还在增长,它施舍般的说着,神情不复先前的惶恐。 “陪你们也玩儿够了,小道士不说也无甚关系,方才听说毕方鸟,吃了同类便可以增进修为,我只消将你们几人生吃了,修为长进了,本尊的寿——修为能再长不少,没有敌手的妖怪生涯,也是真寂寞如春雪呀。” 实力便是妖怪的底气。 方才可笑又滑稽的撞击藤蔓屏障,此时它的人手轻轻触摸着上面,困着它的藤蔓像是碰到了蛇蝎猛兽,纷纷避让开来,给它腾出了一道门。 玃如却是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上面的豪彘刺,津津有味的说道:“这上面的刺不错,是那头猪的吧。”它像是在品评流传千古的绝世名画,又如晋时王羲之那样的字。 道一默了默,那确实是头猪。 “你有这么高的修为,为何还要隐藏起来,”玃如的鹿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人类不是最爱斩妖除魔、除强扶弱、除暴安良的——” “停——”道一制止了它还要再说的话,“你是不是从皋涂山下来之后,就没像人类一样,去上过学,所以才会说出这么没有水准的话来。” 王玄之经过那段想原地消失的心理,此时闻言不由好笑,道一初到长安,吃了不少‘没有文化’的亏,对律法不懂,她就发了狠似的,将整本律法死记至倒背如流,诸如此类的事,她做过许多。 今日以前辈的身份,教训眼前的妖怪。 她双手背在后背,像一个老学究训不听话的学生,说得头头是道。 玃如勃然大怒,它似是刚被人打伤的脚,被道一踩在上面跳了跳,末了不带劲,又给碾了碾,见着出了血,还嫌不太够,给撒了一把不要钱白花花的盐。 修为的增长已经停止。 道一不复幽绿的双眼,并没有生出畏惧,而是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但她交叠在背后的手,却是朴互握住了对方,她在激动,遇着了这么强的对手。 黄级一级。 束缚术困不住对方,两人一鸟仍被牢牢捆住。 道一趁着对方失神的片刻,绿藤刹那绽放,如夜空中的烟花,窜至上空,炸裂开来,将王玄之他们送出了大雄宝殿,趴着墙头的好事者,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不远处的大雄宝殿房顶上,破了个极大的洞,从洞中长出了不开花的绿藤,细如菟丝,上面还泛着幽绿的光,这让夜空中礼物更加方便,他们看清了上面绑着两个人,还有一只鸡? 像大蛇在挥舞,又如高手在使鞭。 绿藤离他们越来越近,上面的人也更加清晰。 好事者发现不对,转身想跳下墙头,已是来不及,迎头被几人砸上。 一行人全摔在了一块,他们还不幸的当了人肉垫子。 有一个头晕眼花的说着胡话,“今儿个听钦天监说过,没有星星,天上几时升起的,方才瞧得认真,都不曾发现,不过你们方才瞧着那绿藤了吗,发着光耶,肯定又是那个山上修过道的仵作弄的。” 这人嚷嚷半天,双手伸着,也不见有人来扶他,待眩晕的感觉过去,他先是瞧见了墙头伸出来的树,树下站着两人,当是那会儿被扔出来的,他的‘狐朋狗友’,早站在一旁,靠着墙,比在修文馆上学,还要老实。 谷燱 他心中一凛,眯着眼仔细一瞧,恨不得再晕死过去。 树下两人。 大理寺卿与不良帅。 陈夷之整个人的气势,犹如火焰,见者即焚,常常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虽然他真的不好惹就是了,长安城里年轻一辈中,没被他揍过的人,除了小童,或许只有女郎了。 王玄之身着紫服,眉眼温文儒雅,通身气派清隽,他站在那里,犹如一副绝世美人图。由于他所在衙门的关系,身为二世祖的他们,与他有过几次交集。 记得有一回,他们出城踏青,分不清庄稼与杂草,闹出了人命来,事后便是他帮忙查清,是另一位纨绔,想要趁着这桩案子,构陷他们让他们入狱。 王玄之生得面白如玉,眉眼柔和,他便是不笑,也好似在同人诉说他的温柔,说着判诀他们的话,声音比弹奏的乐曲还好听,他们听来也是悠悠然的。 “几位小郎君可别再犯如此错误,百姓靠的便是庄稼生活,你们等于是毁了他们的生计,害的是人命,而不是什么‘杂草’。” “生而为人,总有他的作用,成了纨绔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靠着祖辈、父辈恩荫,连个纨绔都做不好,一问三不知,离了家中,连街头的混混都不如,辱没了‘纨绔’二字。” “你们且回家,先再庄稼的损失赔了,再将这两字的意思,完全理解透彻,写一篇文章教上来,本官收了放在衙门里,做你几人的认罪书,将来再犯,惩罚加倍。” “明岁开春,你们与佃户一块儿耕种!” “嗷~~~~”哀嚎四起,王不改初衷。 趾高气扬的进去,如斗败公鸡出来。 回去过了一段艰苦的日子,他们的家人不止不帮忙,反而特别贴心的鼓掌,甚至送了更多的书来,眼神里流露出的意思,我儿(孙)终于长进了,晓得自己读书了。 “寺卿你们不是在里面吗,怎么‘飞’出来了,”被同伴刚扶起来,许南亭嘴欠的问了句,立刻就后悔了,他应该装作没认出来的,夜半趴寺庙墙头,他们完了。 王玄之并未理会,只是将那只‘鸡’放在陈夷之的怀里,又将人交给了他们,“将不良帅照顾好,今夜你们犯的事——本官酌情减罚。” 被塞了一人一鸡,许南亭呆愣在原地。 ‘狐朋狗友’早做了鸟兽散,他一人寻不着帮手,只能任命的将人背回自己家里,他大哥许东亭如何的高兴,暂且不提了。 “你将他们送出去也没用的,等你成了我的养分,他们便是在天涯海角,也逃不过我的手脚,”玃如闲庭漫步的走出了‘门口’,看都没看被卷走的两人一鸟,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道一的双手仍背在身后,她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 玃如还以为她在害怕,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你若是现在就求饶,为我卖命,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九君急陈先生、元君急降、元天真君煞急降——”符咒语毕,大雄宝殿内‘轰隆’声起,整座寺庙都为之一抖,“今有九宵观道一,恳请真君临我身。” 她如今功力不够,请不了三清道祖。 “四脚怪为紫樱她们忏悔吧。”道一疾喝。 226 天元真君 随着一声疾喝,道一身上黄光大作。遥不可及的天上,照射下来一束光,将她笼罩在其中。玃如见蓝布衣道人,双眼紧闭,手臂张开,在迎接真君的到来。 玃如直到此刻才明白,发现它隐藏修为后,此人一直都在拖延时间,它自知与真君修为不是一个层次的,想在仪式完成之前,阻断双方的连接。 “凝水——成冰——”黄九级初级的水平,同玄三级使出的技法,中间隔了一道天堑,在大雄宝殿门口的王玄之,已经感到了森然的寒气。 他不退反进,见站着不动的道一,被层层寒霜裹覆,玃如高声吟唱,“聚散——流沙——”王玄之被寒霜拦在,他心头一悸,大喊,“道一!” 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冰霜里的人睁开了双眼。 非黑非绿,眼含金光。 那是一双俯视众、怜悯众生的眼神。 ‘她’平静的看向了玃如,“皋涂小怪,扰本君好事,该当何罪。”王玄之一颗心倏地往下沉,不知哪方神仙占了道一的身体,眼前的人太过于陌生了。 玃如浑身颤抖,人手马蹄,宛如风中枯枝,一吹便要折了去,真君一席话,带有强大的威压,他只听一听,便有些承受不住。 ‘道一’站在原地,伸出右手轻轻一指。 一束金光落在玃如身上,大雄宝殿覆盖的层层冰霜,瞬间消融,地上半滴水迹都无。它同时被困在原地,玃如伸出人手触摸一下金光屏障,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快速的缩了回来。 ‘道一’缓慢沉重的抬手,轻描淡写的又一指。 玃如的人手马蹄,迅速变成了灰色的石头,石化还在往它身上其他地方蔓延。玃如惊恐的看着这一却无能为力,那一刻它的脑海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停留在那一张张绝望的脸,那时她们的感受,此刻深切的体会了。 全身都被点鹿成石,已经到了脖子的位置。 玃如绝望的想道:难道它今晚就这么死去了吗,它还没有长生,还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它不甘心,它还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温暖。 它还不想死。 上天好似听到了它的祈祷。天元真君的力量,顷刻间便停止了,它的脖子仍旧还能动弹,身子以下却没了知觉,五脏随着身体的石化,也在逐步石化。 但玃如以为,它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天元真君消失后,它仅剩的脑袋,见金光瞬间消失,到对面的小道人,眼睛瞬间闭上,她的身体晃动几下,便往后仰,一片紫衣瞬息而至,王玄之紧张的叫她,“道一,道一你醒醒。” 躺着的人眉头皱起,却没有立刻醒来。 王玄之立刻去探她的脉象,灵力亏空的缘故,脉像上有些阴虚,他于望闻问切并不精通,只是习武之人,都会粗通一点儿,确认人无事,松了一小口气。 想了想他将地上的人扶好,道一无力的坐起,王玄之盘腿在她的后面,他的内力还剩下一半,灵力与内功差了不少意思,对于昏迷的人来说聊胜于无。 过了半晌,道一的意识渐渐的恢复。 谷欎 天元真君降临,道一便昏迷了过去。 她只记得当时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被剥离出去,又有什么东西挤进来,而自己的灵魂下意识的想反抗,将自己请来的‘不速之客’撵出去,对方右手食指一点,她便彻底晕了过去。 天元真君离去之时,便‘点醒了’她,只是身体感觉好累,想多睡一会儿。 意识清醒的她开始检查身体,来回巡视并没有问题,反而因为借给天元真君使了,变得更加强壮了。轮到灵魂,她才惊觉,萦绕于灵魂上的金光,暗淡了许多。 天元真君的胃口大得出奇,道一心口发疼的想。她下山两年不到,才积攒几分功德,如今十不存一,同她赚的钱一样,总也攒不住,哗啦啦的往外流。 哎~ 谁让敌人强自己太多,打不过硬上那是傻子,师父说过的,打不过请人帮忙不丢人,硬撑着丢了性命,才是真的得不偿失,除了身后名,其他的都需要人活着,才能拥有。 没有的功德,只能再攒了。 想想就觉得更累了。 道一越发的想睡觉了 偏身体像是吃到了大补药,她蹭蹭的就自己好起来了。 她睁开一只眼,想看看是哪位‘好心人’,在给她的身体塞补药,一只石化得只剩脑袋的鹿,恰好映入了她的眼帘,她的双眼蓦地睁开,嘴巴圆如鸡蛋。 “真君办事可真靠谱,一刻钟功夫,便将事情办得如此妥贴,晓得我还有事没做,留了一颗脑袋给我。”被拿走九成的功德,此时也显得不重要了,道一美滋滋的夸赞。 “呸,这什么破烂修为,若非有点儿天资,功德还不错,鬼才下来,好容易下趟凡间,连个风都没望成,附身的还是位小娘子,回头肯定被其他人笑死了。”天元真君没什么好气的抱怨,随手抓过来一朵飘过来的云,放在嘴里嚼了嚼,什么味道都没有,“其实有点儿功德也是不错——” 道一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如同雨后翠竹,令人心旷神怡,她立刻调起了内息,制止了王玄之的内力,后者同时也中断了输入,她无奈的抚额,不能用功夫,一日还救了两人。 偏此时还不是为对方疗伤的好时机。 她走到玃如面前,伸出右手,“我晓得问你什么,肯定都不会说的。因此咱们不要浪费口舌了。” 玃如急吼,“慢!” “小道士你怎么会请来真君的,那可是真的神仙。”玃如有些激动,它掠夺旁人的生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长生,而长生的尽头,便是成为不死不灭的神仙。 道一圆圆鼓起的小脸,微微歪着头,“自然就会的呀,还多亏你的轮回阵启发,才晓得有这么好用的符咒——”当然是骗你的,不过差点儿忘了,这倒是真的,道一暗戳戳的想。 玃如气得快吐血,身体石化又无血可吐,它还嫉妒道一的机遇,大眼睛委屈得红了。 “什么都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来告诉我了!” “你要做什么?” 227 除族 皋涂之山。 一条名叫蔷水的河流,由此发源,向西汇入诸资之水;涂水也发源于此,向南流入集获之水,山上有许多的桂木,还有能毒老鼠的白石与草。 一群长得像鹞鹰,而长有人足的鸟类,名叫数斯,它们在陆地上栖息,边上是两条河的交界处,时不时探头在水中,用长喙在水中啄一啄,偶尔能掀起一两肚子雪白的鱼,无比的自在。 河水起了圈圈涟漪,地面在震动,它们的脖子伸直,鸟头两侧的眼睛,警惕的看向四周,尔后双翼舒展,瞬间拔地而起,飞离了这片看起来详和安逸的土地。 片刻后成群的玃如,瞬间奔袭至此。 它们就像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来自己的领地视察,发现地上的与它们相同,却不相同的数斯脚印,不满的朝四周吼了吼,听到远处又一次鸟群惊飞的声音,这才满意的低头打量河水。 河水碧如蓝天,水底清澈可见。 水中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随波飘摇的水草,游来游去的小鱼儿活物。玃如的身影都映照在河水里,个个高昂着头颅,俯视着它们领地的一切。 领头的玃如嘶鸣一声,所有的玃如都停止了动作,望向了领头的那只,此地乃是诸资水、集获水交集之地,水源充沛,它向此处的河水施展灵力,“凝水——成冰——。” 流动的水,瞬间被冻住。 水中的鱼、水草,甚至有一条巨大的蟒蛇,路过此地时,都在刹那间被封住,它们各自有不同的形状,汇集在此成了冰雪之下的奇景。 “聚散——流沙——”威力比小慈恩寺的玃如大多了,道一心想。 “老大,你来。”领头对玃如群中,其中一只说道。 “是,尊者!”一只长得异常高大威猛的玃如,从鹿群中走出来,它施展了同样的功法,威力却小了三成之一成,它望了一眼领头的玃如,似有些沮丧。 领头的玃如,又道:“老二,你来。” ——— 月已上中天。 玃如才全都做了一遍。 河中的鱼、虾登时少了泰半,水里的味道,仍旧是蓝蓝的,水的腥味儿却是比先前,重了许多,领头玃如不甚满意,“今日除了老大,其他的都加倍练习。” 其中一只瘦小的玃如不满的小声哼唧,“怎么又是老大第一,肯定是阿娘生它的时候,给它的力量最多,所以我们后面的人才怎么都越不过去它。” 领头那只玃如猛的回头,堪比牛眼的双眼似刀的瞪了它一眼,“我们玃如群如今只剩下百来口,还是你们阿娘拼了命生下来的,如今仍在养病,小十七你竟如此污蔑她,真是寒了你阿娘的心,你的惩罚在加倍的份上再加倍。” 小十七更加生气,这一定是他们的尊者父亲,为了偏袒阿娘与老大,才这么说的,憋了一肚子的气,将惩罚完成,它累得不能动弹,却绝望的发现,自己的功法,毫无寸进。 一定是身体的缘故,没有阿娘给力量。 谷炋 小十七这般想着,它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族人不肯给它力量,那么它可以自己去寻找呀,偶尔偷溜出去,听山外的人,在山脚下说什么,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约莫就这个意思吧。 它首先找准的,就是同在皋涂山的数斯。 第一次偷袭,小十七心里十分紧张,又激动,它潜藏在水底,可以利用自己的功法,给自己隔绝出一块不受水侵扰的空间,但有一个缺陷,时辰越长呼吸就会变得困难。 一只落单的数斯,瞧着瘦瘦弱弱的,与我同样可怜,既然如此,我便帮你变得更加强大,只要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定能成为世上无可匹敌的存在。 数斯一步步踏进水中,它看直起来有些累,需要喝水吃东西补充一下。 近了,更近了。 小十七吞了吞口水,它几乎听到了自己如鼓雷的心跳。 似是感应到了危险,数斯展翅欲高飞。 流淌的河水,登时变成了坚硬的冰块儿,它的双腿被冻住了,数斯惊恐万分,这招术它无比熟悉,同住在山里的玃如就会这个,一直以来只要不碰上,就相安无事,今日怎会主动对它出手。 想不明白的数斯,眼睁睁的盯着水底,出来了一只弱小的玃如,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一口被它给吞吃下腹,小十七的身体,立刻热了起来。 它忙调动灵力,由妖晶开始运行全身。 一个周天下来,它的力量开始变强了。 翌日。 再次练习,它的力量提升了好几位,仍旧越不过前面几位,小十七又将目光投向了数斯,反复几日后,它的力量强到在不容族群忽视。 那位尊者玃如,除了开始两日的惊喜,至今日,它已经变成了忧虑,还有说不出的恐惧,它不动声色的夸奖了小十七,随后便跟踪了它,发现了它强大的秘密。 尊者玃如震怒,早已化为人形的它,是一个高大的大叔,它一掌将小十七拍飞,“数斯与我族千百年来,皆是相安无事,方可维持皋涂山的平衡,你如今打破了这平衡,皋涂山乱起,惹怒了山神,将是灭山之祸。” 小十七面露不以为意,尊者玃如顿时挫败。 它将族人都召集起来,将它所做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出它的决定,“即日起小十七从玃如中除族,责令它即时下山,不得再返回皋涂山,若是本尊发现,一律按相同的罪处。” 偶尔吓吓数斯,是它们的乐趣,真害对方性命,玃如都未曾想过,它们惊悚的看向那个瘦小的玃如,不知何时它已经不再瘦小了,它们同时打了个哆嗦,若是数斯没有了,它会不会吃同类? 小十七被人丢出皋涂山,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它不屑回头,眼里没有半分不舍,径直下了山,“一群懦夫、傻子,将来我强大了,你们别来求我。” 从来到过人群的小十七,行经山林时,阵阵嬉笑声传来,还有什么动物在奔走的动静,它抬眼一看,一支泛着寒光的东西,直奔它面门而来。 228 永生梦 出于动物对危险感应的本能,它一声嘶鸣,撒腿便跑,躲过了那支泛着寒光的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支羽箭,它是误入了人类的围场。 一个长相有些憨厚的小郎君,着黑衣劲装,看着年龄不大,约十四左右,但他的臂膀瞧起来就十分有力,率先出现,他不解的看着,羽箭末入树枝的位置,“奇怪方才明明瞧见一只鹿跑过,怎么会没射中呢,” “许大郎,这是失手了?”另一位人未至声先到,着月白短打的郎君,哈哈大笑着从另一边的林子里钻出来,他打趣黑衣短打的男子。 唤许大郎的郎君,嘿嘿傻笑回应,又板正着脸,“读书我不在行,射箭这块儿我是不会让你们的,”又陆续围拢了几个郎君,“我们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陈家大郎是你的目标。” 说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子里的动物,也跟着躁动不安。 许大郎目露神往,“你们是不晓得,他有多厉害。” “揍你的功夫好么。”一行人复又四散开来,各自寻找猎物。 藏在暗中的玃如小十七,也悄悄走远。 它将这些人的形态,穿着都记了下来。 又在山中躲了一段日子。 小十七吃了不少动物,都没有数斯的效果。 它还惊恐的发现,没有妖怪作修炼来源,它的修为在倒退,身体一日比一日苍老,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它迫切的想要找有修为的妖怪。 小十七对那日的围猎心有余悸,没有摸清人类的情况前,它不敢大肆寻找,只得山林间穿梭,一日它在寻找修炼源时,碰到了改变它一生的人。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十七记得第一次见到时,还以为是从哪个坟墓里爬出来的,浑身气息阴冷至极,比它族修炼了《寒冰决》还多了份阴鸷,当时对方也瞧风了它,那双眼仿佛在看死人,哦不,死鹿。 当时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它被看了一眼,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直觉告诉它应该立刻跑,可四肢像是被粘在了地上,扎了根深入地底,半步也挪不了。 那人只看了它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与它擦身而过时,气息更重,它连呼吸都停止了,生怕呼出的气,惊扰到了对方,此刻的它完忘了,自己发誓要当无敌的存在。 等终于可以活动的时候,小十七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正当它想离开,那浑身被阴寒笼罩的人,去而复返,气息直奔它而来,竖起全身戒备,它准备好了战斗。 那人走近了,一身气息尽数收敛,这是示好的表现,小十七不解的看向他,这个方才只注意到眼睛的人,一身装束同前几日在森林里瞧见的大不相同。 后来它才晓得,是道人的装束。 此人的面相,看着不过三十出头,气息虽然收敛了,但它仍有动物的直觉,此人给他一种,面相与年龄差了许多的感觉,真实的气息十分的苍老。 道人一直着盯着它,良久方道:“小妖怪,你可是功法出了问题,可愿意跟着我一起永生。” 小十七沉默了一瞬,它便点头同意了,“我愿意。” 在它看来,这人能一眼看出它的功法有问题,也证明看出它的身体也有了问题,帮它解决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它发现自己身体衰败,时日久了,真的会影响寿数的。 道人笑了,十分和善。 谷訷 小十七便跟着他走了。 道人说到做到,当日便为它解决没有养分的事,它就见那道人在地上,写写画画,一张复杂到令它头疼的图出现了,道人让它走到图的正当中,一股力量瞬间充斥着它的四肢百骸。 它自从下山几日,只感觉力量在流失,现在饱满的力量,让它感觉失去的生机,又源源不断的回来了。短短几日,它流失了大半生机,现下只补了一半的一半。 小十七急切的想要补全,内心迫切的念着道: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力量戛然而止,小十七愣愣的抬头。 道人指着阵法,高深莫测的说,“此法有逆天之效,一日用尽,恐被上天察觉,需得徐徐图之,小妖怪,你可愿意学这东西?” 小十七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师父,我要学。”本就答应了与这人一起永生,学个东西而已。 道人没有纠正它的称呼,似乎默认了一般。 “这东西名叫法阵,我们可以用它获取一起想要的东西——” “比如力量?”小十七问。 道人意味深长的笑了,“小妖怪悟性真好。” 小十七第一回被人直白的夸奖,学起东西更加的卖力。 它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但绘制法制,需要‘药引’来启动,道人一直没告诉它,那些是什么东西,直到有一日,道人叫它去了自己的修炼室,“小妖怪,我命不久矣。” “唉~人终是不可与天争命,我活了两百二十二岁,今日大限已至。特将法阵最后的秘密传给你,切勿外传。”道一虚弱的说着话,还从身上摸出一本书来,这是我送你最后的东西。 《阵录》。 小十七愣愣的接过,它不知该说什么。 “法阵绘制之后,需要在五行的位置,摆五位极阴之女的心脏,才可以使法阵生效,如此循环,可保永生也,”道一的呼吸越发的弱。 小十七忙问,“师傅你为何又——” 道人摇头又茫然,“兴许因为我是人类,此法不适合我修炼罢,今日传给你,望你能真正的走上长生大道,不必受我之苦。” 小十七跪拜叩谢,“师傅此生大恩,十七永生铭记。” 依照道人生前最后的要求,将他葬了之后,小十七离开了道人的住所,临行前,遵循道人的吩咐,将茅屋付之一炬,随后毫不留念的离开了。 学到了获取生机的法阵,生死轮回阵,再拿着一本《阵录》,小十七混入了人群之中。 幽州围猎之事,它可一直记在心中。 因此,它挑中附近的长安。 那里将是它修炼来源,还有生机获取的地方。 229 报复 接下来发生的事,道一非常熟悉。 小十七随着修为增长,当初下山在幽州被围猎的人吓到的事,却记得越发的清晰,它将此事当成是毕生的耻辱,所以它想要报复那些可恨的人类。 它的一双眼睛,比九娘的的魅术还要厉害,但凡见过它的,修为比它低的,除了那个老道,悉数都受它迷惑,连记忆都被篡改,按它的意思行事。 它来长安的路上,救了一只黑色的蛇。 道一认得,那是长蛇。 再接着便是冒充福寿公主的耳鼠,它认为都是皇室中人的错,若非他们组织围猎,自己也不会被人类吓得落荒而逃,成为它的奇耻大辱。 但皇室中的郎君,生来便有气运护体的,并没有想象中的好接近,或者说好对付,只能从极易沾阴邪的女眷着手,福寿便成了他的第一个目标。 想为后嗣争夺家产的鱄鱼,小十七来到长安之后,发现姐妹鱼的存在,寻了个机会,迷惑了三人,使得无欲无求的她们,开始争权夺利,甚至开始害人性命。 修文馆橐蜚嫉妒学子,也是它在暗中挑拨。 谿边祸害小娘子,除了第一个穗娘见色起义,后头的小娘子,小十七只是稍加‘点拨’,就令长安数十几个小娘子,拿丧妖怪之手,生前还受了非人的折磨。 天工阁纵火的鸓鸟,只是一个想安心赚钱的小鸟,它并没有大志,混成了掌柜,仍旧没有生出野心来,是小十七给了它雄图大志,它也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着,并切一步步的实现。 是为了保护背后的玃如,鸓鸟身体的法阵才会启动。 不过,这法阵,好像还有什么地方见过,道一心想。 害的人越多,好像它的修为越高。 小十七教唆其他妖怪害人时,它自己也在寻找极阴之女。 为了方便行事,它把小慈恩寺原来的主持杀害了,幻化成他的样子,用它独有的瞳术,控制寺中的僧人,为己所用,也不会漏出破绽。 唯一的意外,是大雄宝殿的佛像。 它竟是近身不得,只能迂回行事。 先是在寺庙其他地方,布下法阵,获取力量,它修为一日比一日强,佛像对它的约束、抵制便一日衰弱过一日,直到近日,它再也不惧怕这尊佛像了。 大雄宝殿下成阵,它的永生梦即将实现。 “你们听说了吗,秦王即将凯旋,”一位生得十分貌美的小娘子,双颊飞着红云,说完见一同来的伙伴,几乎与她差不多,那热气才消散一些,仍十分的不自在。 另一位同她差不多的小娘子,乐呵呵的打趣她,“阿婢,你说秦王此次回长安,除了得胜还朝,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做,譬如来个双喜临门一类的好事——” “哎呀,不同你们说了。”被唤阿婢的小娘子,羞得恨不得钻地上,神情却有些向往,好友嘴里说的事,她虔诚的跪在薄团上,默默的祈祷着心中所想。 谷稲 几人不晓得的是,他们身旁的人,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位慈眉善目,内心善良的主持了,他听到秦王要回京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吃了他,比找多少极阴少女都管用。 但那身上的气运,容不得它们这类,有修为的人或者妖怪插手,随意去沾染,非死即伤。越想心里越扭曲,它想立刻去毁灭点儿什么东西才舒服。 小十七因为修炼的功法,整个妖怪都冷心冷情的。 修为越高,心越冰冷。 它找不到乐趣,也没有激动的感觉。 本可直接杀了极阴之女,取其心脏的,偏生的每次都等对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才在小娘子们死不瞑目中取出她们的心脏,那时它有一种极致的快乐。 人选早就找到了,既然秦王要回来,顺便送一份大礼,坏对方气机的同时,又能见着高高在上的少年王爷、将军惊慌失色,满大街乱窜的景色,想想便觉得有趣极了。 一切都与它想象中的不同。 它还发现了道一的存在,不想节外生枝,便回小慈恩寺,提前完成生死轮回阵。 ——— 玃如看怪物一般的盯着她,此刻两人的身份似乎调转了个个儿。 “你究竟是什么人,普通的修道之人,怎么能随意进入他人、妖怪的意识里,你这是什么功法,”玃如说着激动了起来,忘了身处何地,只有一颗脑袋还活着,它问,“你这肯定是仙法,上面的仙人送给你的。” 道一懒得理会它,此妖怪天生的无情,说再多都是费口舌,数斯不是它的族群,在一个山头共同生活了千百年,说将对方吃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急急,斩邪!”紫雷符近距离的打在它的身上,玃如眼里的绝望,还有不敢置信,与那些死者,几无二置。它到死都在想,这人怎么就把它杀了。 石化的鹿身被打了个稀碎,包括那颗脑袋。 脑袋碎了,地上流了一地的黑血。 道一特别嫌弃的别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王玄之,暗中叹了口气,为了救陈夷之与她,这人的内力耗尽了,此刻已经吃不消了。 她想从黄布袋里找小毕方,来个毁尸灭迹,找了几圈儿才想起,方才把两人一鸟都扔出去了,只得把玃如石化得只剩下一半的妖晶捡起。 精神上的缺失,此刻没办法补足,祝余花不常有,但身体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她盘坐在王玄之身后,一丝灵力顺着她的双掌,传给了王玄之,听其呼吸总算不那么弱了。 同时与他说方才看见的事,“安道,当初崔二郎君的事,有它掺和在其中,地下室的法阵便是它教的,”道一总算想起她遗忘的事了,上回在天工阁,就觉得眼熟了。 “长安近来发生的妖怪害人,多数都与它相关,”道一只输了少许灵力,恐王玄之身体受不住,说完便收回了双手,扶着他一块儿站起身。 王玄之长叹一声,“未曾想文渊竟与它有关,可是那几起,与它无关的妖怪害人,又作何解释。” 230 先定个小目标 “根据它的活动范围来推测,玃如在长安是找到什么妖怪,便迷惑对方去残害人类,并非是下山之后,所有的人妖怪,都被它迷惑,”道一歪着头瞧他,“小胖子、八爪鱼、九娘都是例外,咦?不对,那个长右的事儿,我说过了吗?” 王玄之冲她摇头。 “贾三正是为了天工阁卖命的,他是去负责遮掩,开采朱砂等物之后痕迹的——” “原来如此。” 道一又说,“但这一切都有迹可循,那群害得妖怪下山的黑衣人,目前尚无头绪,他们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它迷惑的所有妖怪,都已经找到了吗?” 道一点头,“它到长安的时日,只有几年,每次迷惑了妖怪,修为都会下降,还要找极阴之女,这中间就耗费许多日子,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找其他的妖怪。” 王玄之沉吟片刻,“黑衣人的事要查,但受他们迫害下山的妖怪,在人间肆意妄为,是我们当下首先要做的事,查出是否还有妖怪,在人类居住的土地。” 道一鬼使神差的来了句,“钱小羊能煮了吃吗。” 赶来接人的钱小羊:......高人大可不必! 外面的羊摔了个四脚朝天,王玄之闻声望去,嘴角抽了抽,“未曾害人的,可等同视之,如有机会,将它们都送回应去之处。” “希望妖怪已经没有了,大周乃至整个人类生活的地方,都相安无事。” 两人走出小慈恩寺,外头空无一人。 除了守住寺门的不良人。 “秦王他们此刻在何处?”王玄之问。 道一也想起她的‘小可爱’了,“两位大哥,有谁见过我的小胖——哦,小毕方吗。” 两位不良人,分头答话。 “回寺卿的话,秦王他们自进了寺庙,就没再出去过——” “许家二郎君南亭,带走了不良帅和小毕方。” 道一立刻回身,找到将吴四扔进去的迷阵,一群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哭爹喊娘的,那秦王也特别有趣的抱着秦将军,痛诉衷肠,不过他嘴里说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哎呀,不管了,先救人再说罢。” 她将迷阵破除,救出了一群尴尬的人。 秦王先是道过谢,再问清关于凶手的事,便带着两位将军等人匆匆离去,瞧背影就跟逃命似的。 “安道,我有那么可怕吗?”道一哼了哼。 王玄之眼神飘忽,轻轻‘咳’了声,“夷之的情况好像很不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 “长得可真俊呀!” “瞧瞧这张脸,像是上天特地打造的礼物——” “去去,脸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看他的胳膊,他的腿生得多结实,遒劲有力,完全就是女娲娘娘的偏宠呀,我若是有这一身功夫,这结实的身体,定杀得外敌片甲不留。” 许南亭无语的看着他,好想摇醒他,大兄,睁开你的眼看看吧,你夸赞的人,此刻昏迷不醒,他还是被人从寺庙里扔出来的那种。 谷餩 但考虑到两人武力的差距,他还是选择闭口不提。 “大兄,要那么结实做什么,要是长得不像他这么均匀,身上到处鼓鼓囊囊的,不招小娘子喜欢的,”老三许西亭只有十二岁,张口便是风花雪月,被许东亭一脚踢在屁股上。 “小小年纪就知道小娘子了,仔细点儿阿娘知道了,扣你一年月例银子,”许西亭捂着屁股嚎叫,“大兄我错了,别告诉阿娘。” 最小的许北亭,长得虎头虎脑的,他只有八岁,才换了牙,说话都有些不清楚,“哦哦,我晓得了,三哥又出去骗小娘子了,我要告诉阿娘。” “好阿弟,你别去,我回头给你买糖吃。” “真的?” “嗯!”许西亭无比肯定的点头。 “好,大兄和二哥作证。”许北亭露出他豁口的牙,十分的高兴。 陈夷之半梦半醒间,恍惚看到了四张,极为相似的憨傻,又是不同年纪的脸,不停的在他身边晃悠,还在说什么俊俏郎君同美娇娘的故事。 许南亭去拉他大兄,许东亭的口水,都快滴到别人身上去了。 “大兄,我把人领回来,忘记同王寺卿说了———”许南亭小声巴拉着。 许东亭愣了一下,旋即狂喜,他狠狠握住对方的双臂,“二弟你说,我若是将人藏咱们家里,不送回去了,是不是他就能在家里教我枪法了。” 许南亭无奈,“大兄,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许东亭挫败,“我也就想想而已。” 呼~努力睁眼,却是睁不开,意识完全清醒的某人,长长的舒一口气,他的手悄悄挪动,摸到了一撮羽毛,他的心顿时安了不少,有这小胖子在,道一他们肯定会来接他的,以后就不考虑吃它了吧。 小毕方睡得正香甜,睡梦中打了个哆嗦。 “大郎君、二郎君、三郎君、小郎君,有人打进来了,”下人匆匆来报,兄弟四人也不围着陈夷之了,许南亭瞥见那杆银枪,“正好借我‘上阵杀敌’。” 许南亭连忙拽住了他,为自己大兄的作死捏了把冷汗,“大兄,这个真不行,咱家也有许家枪,听闻不良帅睡觉都抱着它,万万别去动人家的心头好。” 许东亭眼睛更是亮了几分,伸出蠢蠢欲动的手。 许南亭忙一把将人拉走,“大兄再不出去,别人打上门来,可就把不良帅带走了,你再想跟着他学枪法,上阵杀敌,可就没机会了。” 许东亭生气的甩袖,一身短打,甩了个寂寞,他更生气了,一定要来人好看。 呃,来人真好看。 向来不看脸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许东亭手握着许家长枪,尴尬的站在大门前。 “王寺卿来许家,所为何事?” 王玄之直视着他,许家大郎许东亭,似乎更傻了,还是装傻? “本官来接不良帅,他受了伤,需要带回陈家治疗。” “在许家也可以治的,哦不,是人根本不在许家。” 王玄之:...... 道一:这人莫非有什么非凡的癖好。 231 缺心眼 许东亭浑然不觉。 他拦在门口,也不请人进去。 许南亭随后到了,见此情形,揉了揉顿时疼起来的脑袋,他已经够不靠谱了,未曾想大兄,更是令人担心,随意扣人在家,那可是违反律法之事。 况且不良帅的身手,他们四兄弟齐上,也拦不住呀。 “王寺卿、道仵作快请进,是许家怠慢了。”许南亭觉得一颗头有两个大,许父许母昨日去庄子里了,此刻家中就只有四兄弟,他竟然要接过如此重担。 “不良帅在大兄,呃,我的院子里休息,人还未醒,”许南亭顶着许东亭吃人的目光,带着两人去他的院子里,“我害怕再动不良帅,会影响他的伤势。” “有劳许二郎君了。” “哪里,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许东亭悲愤的望着他们远处。 忽然眼珠子一转,顿时消失在原地。 “寺卿请,就在前面了。”许南亭带着他们穿过月亮门,指着院子里关上的门,他心下疑惑,方才可是没关门,他们几人就出来了的,小三小四明明守在这里的,怎的也不见了。 暂且不管他们了,许南亭推开其中一间房门,“不良帅就在这里休——人呢?”他大惊失色,“小三小四,不良帅去哪里了。” 榻上空无一人。 王玄之见到室内圆桌下,有两双腿,瞧着都不大,都不会是陈夷之,他掀开桌布一看,下面是两个少年,与许大郎、许二郞十分相似,“许二郎君,许三郎同许小郎君在此处。” 许南亭呆住了,这么粗糙的手法,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呀,他没敢把两人弄醒,只是放他们在屏风后的床上,小心的叮嘱下人好生照看。 王玄之在榻上找到了一片羽毛,“道一你看这是小毕方的,屋中并无打斗的痕迹,应当是慌乱间,不慎脱落下来的,”他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还请许二郎君带我们去许大郎君的院子。” 道一接过那片轻羽,她揉了揉脸,大半夜的脑子已经不怎么清明了,方才的事许是她忙到眼花了,现在需要极度的清醒,小心的放好小毕方的毛,她跟上了王玄之等人。 兄弟两人的院子,相隔不远,一刻钟便到了。 望着紧闭的院门,许南亭站在门外苦喊,“大兄,你开开门呀,我是南亭。” 许东亭闷闷的声音传来,“你骗我,你还带人来了。” 道一此时偏过头去,小声的问,“寺卿,这许大郎君他真的劫——”她双眼燃着熊熊之火,吞了吞口水,“劫色了?”怎么办,她突然好想笑。 王玄之:“......许大郎君在幼时,从假山摔到后面的湖里,救起来之后,发了一次高热,清醒过来,人就变得十分的单纯了。” 道一:好个单纯的少年郎,把别人关自己的院子里,这就是纯粹的缺心眼了啊! 许南亭替他大兄解围,“大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特别喜欢不良帅,”见两人望着他,知晓越说越糊涂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兄他见过不良帅耍长枪,又听说他从军去杀敌了,羡慕得紧,想跟着他学。” 道一附和了句,“许大郎君习武天份颇高,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 许南亭高兴的跟着点头,“对对对,阿耶阿娘最心疼大兄了,便让我三人跟着一起学武,师父他老人家也这么说过的,大兄学起来,确实是我们几个最快的,现在三人加一起,也打不过他了。” 听这语气,不知道是遗憾,还是与有荣焉。 谷憾 王玄之:“许二郎君,不良帅不止伤耽搁不得,他的心性受妖怪影响,也有些不稳定,为了你大兄的安危,还请想个法子。” 道一指着旁边的梯子,“能用吗?” 许南亭傻乎乎的问了句,“你们不是能飞吗,还可以用绿色的藤蔓。” 道一:“......只要不吓到许大郎君便成。” “不会不会,我大兄胆子大得很。”许南亭拍着胸口保证。 你可别用那种期待的眼神,嘴里说着不会,心里却非常想看,道一暗想。 王玄之都有些无语,“许二郎君,既如此,某便无礼了。” 许南亭期待,哦不,是紧张的盯着他二人——爬上了梯子,越过了墙头。 院内顿时传来了打斗声。 许南亭着急看大兄挨,揍人,也跟着爬上梯子,他骑在墙头,下面的打斗,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王寺卿或者道仵作动手,反而是不良帅同他大兄在过招,单方面的揍他大兄。 平日压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大兄,此刻被不良帅按着打,他才惊觉方才,寺卿并不是在同他开玩笑,而是真的被妖怪影响了,心性哪里不稳,它根本就是一个魔鬼呀。 一会儿功夫,许东亭面皮青肿。 许南亭敢保证,阿耶阿娘都认不出来他是谁了。 “寺卿你吹笛,我动手,一起制住他。”王玄之取下骨笛,灵动的笛音,萦绕在许东亭的院子里,陈夷之的手停止了一瞬,复又落了下去。 劲风袭来,陈夷之的头微微侧过,背后伸出的那只手,便打空了。 他腥红着眼,望着偷袭他的‘敌人’,“本将军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背后偷袭之人。”他抽出横跨在背上的长枪,径直朝对方刺去。 道一该庆幸,许大郎没有真的惹怒这人,要不然等他们过来,早被长枪戳出窟窿了。 “束缚,去!”道一才懒得跟他打,浪费体力不是。 困得动弹不得的人,被近听着《清心诀》,腥红渐退,他说了句,“这是哪儿?”复又晕了过去,重重的砸在人事不知的许大郎身上。 昏迷中的人,呻吟了一声。 道一回头朝傻愣的说,“还不快过来帮忙,等他俩人坟头长了草,明年清明去上坟吗。” 王玄之收骨笛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摆弄。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把两人抬进屋子。 道一为两人诊脉,时间像是过去了几个纪元。 她神情凝重的放下了两人的手,“不良帅的伤势并不严重,受妖怪迷惑的心智,很快会恢复的。” “至于许大郎君——” 232 诊断 “我大兄怎么了?”许南亭着急的问。 道一回他,“许大郎君的伤没事,都是些皮外伤,养几日便好了。”这倒不是她替陈夷之开脱,许东亭被打压根儿没有反抗,后者估摸以为是个只会出气的,下手轻了不少。 她斟酌着指着自己的脑袋,“不过许大郎君的脑子,是否时而聪明,时而——‘天真’?”说天真已经特别照顾病人亲着的感受了,说得更直白些,便是这人是个傻子。 许南亭深吸了一气,胸膛直挺,眼睛瞪大,他朝对面的扑过去,道一侧身闪过,他扑了个空,也不尴尬,嘿嘿傻笑,“只听说道仵作会验死尸,没想到医术也这么好。” 道一却是摇头,“生死只隔一线,很多东西都一样的。” “许大郎君是否如我所言?” 他重重的点头,“我大兄确实是这样的,他自六岁那年掉家中的湖里,发过高热后,便成了这副样子,阿耶阿娘说,那会儿大兄还小,也没看出什么,可长大了之后,就越发明显。” “正因为如此,他这么大年纪了,家里还未替他定亲,我们也不能越过了大兄去,”许南亭委屈巴巴的说,难怪老三‘贪花好色’,这是为情势所逼啊! 道一嘴角直抽抽,瞧了一眼旁的‘好兄弟’,也是两个‘年纪大把’的人,他们同许大郎年龄相仿,“其实你大兄这个年龄,再晚两年成婚,于子嗣性命来说,才是最好的。” 王玄之目光在好兄弟身上,他的耳尖动了动,悄悄升起了红云。 许南亭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有,他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股脑的倒着话,“家中为大兄请了无数名医,宫中的御医,阿爹也厚着脸皮求了一位,但是他们检查过后,都认为大兄身体好得很,强健如牛,那御医还暗指大兄脑子,应当是一会儿像我阿耶,一会儿像我阿娘。” 他说着翻了个白眼儿,“尔今事实证明,是他们自己医术不精。我阿娘只是被阿耶,宠得天真烂漫了些,这些人就是嫉妒得紧。” 道一板着脸,极为严肃的说,“我乃山上修道之人,占了修为的便利,真论医之一道,单从经验来说,我便不及他们多矣,况且病种繁多,人的精力有限,除非那等天赋异禀之人,旁人专精一面,已是大家。许二郎君可不能再如此胡言乱言,坏了旁人钻研一辈子的名声。” “哦~我明白了,以后断不会乱说了。”许南亭又问,“那我大兄的病,什么时候可以治呀。” 道一露出孺子可教的模样,她成竹在胸的点头,“只要有亲眷的同意,可随时治疗。” “我同意!还请道仵作,立刻替我大兄治疗,”许南亭说完发觉有点儿不对劲,请一个仵作治他大兄,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有些不好的想法,他想了想,又改了口,“道师——小一师父,还请你帮帮我大兄。” 道一很淡定的拒绝了他,“你们兄弟父母尚在,此事许司戎点头。”许父官至司戎乃是兵部属官,在左司郎之下,掌朝廷兵事的。 她的目光落在窗棂上两条被拉长的身影,许南亭了也跟着看了过去,“谁!”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猛的冲出未关的房门,一把抓住最住的人,然后他就结巴了,“阿阿耶,阿娘,你们何时归来的。” 谷櫔 许司戎很想给他一巴掌,再告诉他,从你们乖乖听人话时,老子就在门口了,无奈有客人在,他要维持一个慈父形象,“为父也是方到的。” “见过王寺卿,”他一把拨开许南亭,冲他背后的人行礼。 王玄之还了半礼,“是我等贸然上门,该向司戎赔罪才是。” 许母忧心儿子,可在许司戎的哄骗下,只当儿子睡着了,不好吵着,已经去为客人准备吃食点心了,许司戎同几个儿子如出一辙,年纪大许多的老脸,笑出了相同的笑容,“治,只管治,只要命还在就成。” 道一有片刻怀疑,她可能探错脉像了,这许大郎的脑子,兴许只是家学渊源。她拱手一揖,“许司戎且听我把话说完,你再作决定也不迟。” 许司戎望了王玄之一眼,见他郑重点头,他半坐在床头,大掌轻抚长子熟睡的面容,许是这些年心性时常‘天真’,他比同龄人要显得稚嫩许多,“还请小一师父直言。” 许南亭内心在抓狂,阿耶你暴露了。 道一也看了眼王玄之,复才说,“我怀疑许大郎身体里有异魂,所以需要施法一探。若是我没推测错误,当是他六岁那年落水,不属于他的魂魄,在惊慌之下便入了体,时日久远,不知体内的具体情形,因此会存在一定的风险。” “此话何意?”许司戎惊得站起了身。 “许大郎君的身体里有不属于他的魂魄,也存在他的身体里,分食着他的意识,也就是他的精神,魂魄由精神控制,此魂魄想要主导他的人生。” “《内经》有云:‘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通常我们说的精神,供养的便是魂与魄,” 许司戎走到了王玄之身边,“陈家大郎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从他习武开始,到后来的从军,可是因为他心智不稳的原因,即便下官在兵部任职,也不敢放他去做这些事。” “若是有机会真正的清醒,我想大郎定然不想浑浑噩噩过一生的。” 道一点头,“还请许司戎与许二郎君在外等候,我会竭尽所能的,过了今夜便会没事了。”许是她气息,又或者是她的嗓音,令人十分安心。 许司戎拎着仍未回过神的许南亭,一起出了许东亭的房间。 王玄之此时方问,“你的身体可还能支撑得住?”他摸摸腰间骨笛,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道一摆摆手,“安道看好夷之即可,别让他醒来添乱了。” “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233 一大一小 “你再这样,我不让你出去玩儿了,惊动大理寺的人,吓坏我阿耶他们了,”与许东亭一模一样的‘人’,在训斥一个同他长相有九分相似的童子。 童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你想成为陈家大郎那样的人,相貌上无可更改,却是可以从其他方面着手的,譬如学他的功夫、他上阵御敌的本事一类的东西。” ‘许东亭’一梗,“可你也不能强留人家在许府,擅自拘禁他人,此举违反了《大周律》,况且对方也是有家的人,我们不可能留人一辈子吧。” 小童双手交叉抱臂,“那你娶了对方不就好了。” “......”气氛一下子就凝滞了。 “某喜欢女子,陈家大郎君应当也是......” 童子翻了个白眼儿,“瞧你这些年来,武功长进如同龟爬,还不如我在水里游两圈快,你不关着对方,如何能让他安心的教你。” ‘许东亭’默了默,实在没忍住,一把抱起小童,拳头就在对方的头上摁来摁去,“你这个小混蛋,我都是为了谁啊,竟然还敢嫌弃起我来了。” 小童一时不察,被逮了个正着,他的双腿在外晃啊晃的,两条腿变成了一条腿,合成了一条细长的白尾巴,细看还能发现上面与肌肤颜色相近的鳞片。 身体也随着尾巴的出现,变幻了形状。 ‘许东亭’抓住的小童,瞬间从他手里溜了出去。 一条蛇尾着地,蛇头高昂着,与他差不多高,舌头嘶嘶的吐着,白嫩嫩、冰冷冷的蛇脸上,满是得意,“大笨蛋你是抓不住我的,你来呀,你来呀!” ‘许东亭’可气坏了,跟着它就跑。 他追它跑,一人一蛇不亦乐乎。 直到他俩,撞到第三者的跟前。 那人悬空盘坐着,左手放在双腿上,右手撑在左手掌上,托着下颌,聚精会神的盯着他们,在许东亭精神世界跑来跑去,像是在茶楼看说书先生说书,又像是在戏棚看戏。 ‘许东亭’与小白蛇同时戒备,“你究竟是谁,为何能来此处?” 道一学着小白蛇抱臂,“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道人而已,至于你们俩,想要这样生活一辈子吗,”她指着小白蛇,“即日起,不出三年,许大郎君的身体,便会因为负荷不了双魂,先是虚弱,接着就是虚弱至死。” 一人一蛇齐齐沉默了。 道一又说,“看来你们都晓得,也对,身体是‘你们’的,有什么问题,应该最是明白不过。” ‘许东亭’将小白蛇藏在身后,又向道一拱手作揖,“高人可有法子帮小白,它也很可怜的,而且还是我的恩人,小时候某差点儿被淹死,还是它用自己的魂力助我,这才撑到府中人来救的。” 道一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告诉他,“许大郎君可知晓,由于你精神常年喂养此蛇的缘故,分开了你二人,你的后嗣会因为你魂魄弱的缘故,也会心智不全,还有一种可能,你看似强壮,却是内中空虚的,后嗣只怕不容易存活,你也愿意让它继续活着吗。” ‘许东亭’五指攥紧,复又松开,“若无小白,我早已是一抔黄土了,如今还活着,也算是还了父母生养之恩了,许是东亭此生无缘情爱了。” 小白蛇至他身后探出脑袋来,“大笨蛋别替我解释了,这小道人瞧着年轻,可一双眼睛却是很毒辣的,想必她已经看出来了,若是没你的帮助,我也早就神魂俱散了,当初救你,也是起了夺舍的心思的。” 道一手痒了痒,这小白蛇太可爱了,难怪许东亭喜欢揉它,她也想拿在手里搓揉。 谷礇 她轻‘咳’一声,“那啥,小白你过来。” ‘许东亭’防贼似的,一下子就把小白蛇藏得更严实了,小白从他胸口的衣襟里探出头来,“大笨蛋放心吧,这小道人没有恶意的。” “真的?” “真的!” 小白蛇游移了过去。 道一一手把它抄了起来,捏在手里,心里则在想,夏日里抱着才是最舒服,同时制止了要过来找她拼命的人,“我有一法子,可助你们解了现状,但是小白,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过往,你可愿意?” 小白本就不想害了这么好的人,连连点头,末了又问,“那我以后还能再见着大笨蛋吗?” 她的手好似无意识的在揉它的脑袋,小白习惯性的蹭手掌心,竖瞳都差点儿闭上了。 道一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只怕你以后不想见着他。” 小白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它看着许东亭,对方也在看他。 一人一蛇对视一眼,都没弄懂这话啥意思。 道一板正了它的头,“从现在起,小白你要全身心的信任我,要不然咱俩一起玩儿完。” 小白忙点头,随即感到意识里有入侵者,它刚想反抗,就想起那是谁,拼着全身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做出同归于尽的举动。 ‘许东亭’紧张的咬着手指,道人同蛇都进入了忘我。 他飘坐在半空中,两人一蛇皆在同一具身体里,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今日方知,遇见强大的存在,便是身体也有可能不属于自己,只那不变的意志,才属于自己。” 即使如此,他的神情也不曾放松,有一就有二,小道人与小白现在做的事很危险,定不能让别人打扰到他们,否则两人一蛇极有可能人命丧当场。 道一的呼吸变得更实了些,像是睡着了似的。 她透过一片白雾,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此地名为泰冒山,洛水便是发源于此,向东流入河水。 她此刻就在河流的上方飘荡,顺着洛水在走往飘称。 《百妖谱》有载:【有山名曰泰冒山——山中多白蛇。】 有一水声不同寻常,像是在打斗传来的。 道一跟着水声飘,飘了约莫半刻钟,来到洛水的下游,正好与河水交界处,可眼前的一幕,让她恨不能捂了双眼,简直是没眼看了啊。 “啪嗒~”下方的水声,又传来了。 234 父子一 拍起的浪里有无数白条,下水时是白蛇,起身时成了美男出浴图,还个顶个儿的好看。道一不懂这群白蛇的癖好,可能是它们的脑子与人有别。 “快跑,山塌下来了——”有一条白蛇伸出头来,就见到压顶的山势,它赶紧呼唤同伴,结果大家都在水中,没有一条蛇听到它的警示。 变成男子的白蛇,是一位中年大叔,它咬咬牙又一头扎进了水里,朝不远处的一条小白蛇游去,遇到同类都告诉它们快逃,等它抓住那条小白蛇时,塌下来的山,已经到了他们的位置。 白蛇临终之际,吐出它的妖晶,护住了小白蛇即将消散的神魂,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它送出了被掩埋的河底,小白蛇懵懂无知的随波逐流,它寻不到那些逃散的同类。 不知过了多少年头,护住它神魂的妖晶,效果每日在减弱。 小白蛇没有了身体,它也不会修炼,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 它对父母族群的记忆,在慢慢的变淡,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唯一记得清楚的便是那道不顾一切的身影,将它救下来的,给了保护它的屏障,又将它送出洛水河底。 亲人一个个离开,活下来多少,它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的茫然,它心思开始变得麻木,遇上河水变道,亦或是河水升涨,它的位置才能挪一挪,不过是从这条河飘到那条河,有的水下一览无余,有的只能见到屏障中的自己...... 水下风景各有不同,但它还是想上岸。 直到有一年,有人在水下发现了,与最初完全不同的小白蛇。 由于屏障减弱缘故,不止分流的水,连水中的石沙,也开始击打它,又在外结了一层厚厚的包围层,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河水潮起潮落,它同其他石头一块儿被冲上了岸。 带走它的人,先是一番挑挑捡捡,“这些石头送去给贵人,它们拿去填园子里的湖,扔进去了什么也看不见,怎么还要我们费这么大劲把它们分开。” 特别有经验的老人说,“贵人的事,哪里是你们年轻人能知道的呢,前朝还有从泰山运巨石,就为了充当家中假山的,听说那是始皇帝去过的地方,还有不少圣人也去过,石头不止灵,它还贵气,摆在家中别提多长脸了。” “一块巨石运过去,那得花多少钱呀。”年轻男子不懂。 老人笑者摇摇头,“认真挑吧,贵人等着要呢。” “咦,这个上面有许多小孔的,贵人肯定不喜欢。”年轻男子就要扔掉。 老人忙制止了他,“这种才是贵人最喜欢的。” “哦!”小白蛇感觉有人将它捡起,放在了一个筐里。 其实他也算不出来,究竟需要花多少,只知道光人,就要数好久,譬如今天在此处分石的,不过怕吓坏了后辈,又担心给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白蛇不知今夕何夕,入了别人家花园里的湖泊,即使有水源汇入,按它如今的重量、位置,也是流动不了的,它有些丧气的想,此生约莫就这样了,会死在此处了吧。 “大兄,等等我,我快追不上你了——”少年许南亭追着许东亭至此。 小白蛇心想,这户人家的孩子,可真有活力呀,就像它小时候那般,闹腾起来,阿耶阿娘头疼不已,可惜它被困了许久,连它们的尸身都收不了。 “你来追我呀,追到就把我的木马借你骑——”许东亭转身朝他‘咯咯’的笑。 谷牓 真有活力呀!小白蛇心想。 “大兄!”许南亭吓坏了的声音。 小白蛇:这嗓门儿可真大,真羡慕。 它透过石头小孔缝隙,好奇的向上张望,似乎那样就能看到,两个活泼的小鬼头。只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天而降,一如多年前,阿耶为了救它,奋不顾身那样。 小白蛇呆愣住了,湖底起了圈圈涟漪,水波淌过屏障外面,这才惊觉是一个小孩子落水了,虽与阿耶身形相差许多,且一个人一条蛇,就冲着这份熟悉感,它也不愿置之不理。 道一飘在湖里面,湖水晃动半分没影响她,水中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没想到这小白蛇为了让许大郎君心无愧疚的活下去,竟然撒谎说它原本是想夺舍的。 小童许东亭的挣扎越来越弱,他的小嘴鼓起来,猛的在水中呼吸了一口,湖水陆续灌入嘴中,这让他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如风水落叶,随风飘零。 模糊中好似见着一束白光,那白光离他越来越近。 小白蛇后悔自己没有修炼,每日缩在壳中,如今想要破个即将失去力量的屏障,它都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脑海中阿耶伟大的身影,挥之不去。 它有了重大的决定。 小白蛇拼尽全身的力量,破壳而出,耗尽全身的力量,它将小小的许东亭托到岸边,还未送上岸,它的力量枯竭,恰巧此时凌乱的脚步传来。 一条软趴趴的蛇,晃晃悠悠沉下水底。 许东亭也跟着它往下落,小白蛇身吐出自己的妖晶,勉力维持住两人的无神,白色的蛇身沉入湖底,下沉的少年却在缓缓上升,“快,大郎还在湖里!” “会水的都下去救人!”许司戎心急心如焚。 “是,郎主!” 许东亭的身体飘在水中,在下人找到他时,那层岌岌可危的屏障,消散于无形。 “大郎,大郎,你醒醒。”许司戎摇晃着脸色苍白的许东亭。 许东亭吐出一口水,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快去请大夫来。” 许南亭被一连串的变故,给吓坏了,他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追着去许东亭的院子,“阿娘——”见到许母,他扑棱一下子钻进怀抱,大哭了起来,“呜呜——大兄,同我玩儿掉湖里了。” “二郞,乖,没事的。”许母红着眼睛,替他擦不停掉落的泪珠。 许司戎回头就想抽他,见孩子已经吓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恨恨的一巴掌拍自己腿上了。 “令郎已经脱离危险了。” 235 父子二 大夫一抹额上虚汗,他的眼里透露着后怕。 许司戎的巴掌拍的不是自己腿,而他的脑袋了,难怪这人一直不得上司赏识,脾气这么差,做再好也没用呀,听闻被上面的人,穿了不少小鞋子呢。况且此人现在还只是个司戎,就已经这般凶残,等他升上去,岂止了得二字。 “小儿何以昏迷不醒?”许司戎仍旧不放心。 大夫额头上的汗珠更大了,“回司戎的话,令郎的身体并大碍,许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小儿不安,实属正常情况,我开一服安神的方子,差人去生生堂取药,煎服,夜里睡一觉便好了。” “许管家,你亲自去一趟生生堂。” “是,郎主。”许管家接过方子,便立刻赶往 “有劳大夫偏厅等候,今夜小儿度过危难,我许英灵定会好生答报。”大夫的嘴角一抽,跟着下人离开了,这人浑身武夫气质,偏起了个英灵,真的是太让人无话可说了。 许母揽着许南亭不松手,坐在床榻边上垂泪。 许司戎小声提醒她,“阿鸾,小三、小四不能离了娘亲的,你赶紧去看看他们,大郎这里有我就成了——”他瞥到旁边的许南亭,“将小二也带过去。” 许南亭却在此时,放开许母,唰的一下冲到了床上,抱着许东亭哭,“我不,我不要离开大兄。” 许司戎无奈,“阿鸾你先过去吧,小二留下来。” 许母点点头,“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嗯。”许司戎笑得温柔又勉强。 屋子里瞬间就空了,父子二人齐齐盯着床上的许东亭。 许东亭眨了一下眼睛,许司戎的心都揪了起来。 许南亭停止了哭泣,说话仍有些抽抽嗒嗒的,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阿耶,大兄真的醒不过来了吗,都怪我非要拉着他躲迷藏,都是我害的大兄。” 许司戎忧心不已,偏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他可不想一日失去两个孩子,“你大兄他福大命大,大夫都说了没事了,他是喜欢你,又是你长兄,才会同你玩儿,今日的事是意外,没有人谁想这样的。” “真的吗?” “是真的!” 父子安静下来,二人静静的望着床上。 许东亭此刻尚不知,他晕倒之后,许府已经人仰马翻了。 他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外来者,“你是何人?此地是何处?我二弟呢?” ‘外来者’正是小白蛇,它的心智也只是个孩子,因此很多东西都不懂,“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都在你的身体,现在是灵魂见面。” “哇!”许东亭不是很明白,但不妨碍他高兴,“以后你会一直住在这里吗,那样我随时都能见着你,这样我就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 小白蛇一梗,它虽年幼,便比这个真小孩子,懂的多少要多些,两魂同住一体的事,听起来危险就好大,但是它也不知道怎么离开,况且离开了,也不晓得怎么回去。 它的身体,已经死了。 “对!”小白蛇心想,只能暂时这样了。 谷藃 两魂一体,果然危险。 当夜,许东亭起了高热。 大夫一把年纪了,为了照顾病人,住在隔壁厢房,他和衣而眠,只是浅沾枕头,许家下人拍第一声门时,他已经起身了,拍至第三声,他已经准备打开房门了。 “令郎的脉像好生奇怪,时而虚弱时而强健,”自方才摸了脉后,老大夫的眉头就没放下来过,可把许司戎给吓坏了,“大夫,你方才还说没事的,还有这脉像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淡定的摸着胡子,“小孩子溺水受惊,有的夜里会没事,有的则会虚弱好几日。” “至于令郎的脉像,我还得再细细揣摩,今夜我便守在此处。”老大夫碰到从未遇见的病症,他的劲头登时就上来了,颇有弄不明白不罢休的阵势。 “那便拜托梁大夫了,”许司戎也听不懂那些病啊、脉的,只要大夫肯同意留下,孩子的安危就多了一重保障。“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某提。” 梁大夫心思全在许东亭身上,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许东亭起了高热,说起了胡话,“那咱们可就是最好的朋友了,你可不能走了,要一直同我住一起的。”梁大夫为他扎针退热,手一抖,险些扎偏了,完了,这许大公子,已经烧糊涂了。 高热退了下去,许南亭呼吸均匀。 “你无须张嘴说话的,我们都是灵魂,可以直接在身体里面交流,你差点儿把那头儿吓死了,”小白蛇教育着对面飘在半空中,新奇的四下张望的许东亭。 许东亭站得笔直,像是在学堂受训一般,“我记得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才对嘛。”小白蛇好像找到什么好玩儿的事一般,它觉得暂时寄住在此,还是蛮不错的,小童实在是太有趣了,“这具身体是你的,偶尔借我看看外面的世界便好。” 许东亭毫不犹豫的点头。 两个灵魂达成了默契。 翌日,许东亭清醒过来。 “小笨蛋,你先我看看外面,”小白蛇睁开眼,就见床前围了好些人,它昨日一直和许东亭的灵魂磨合,忘记了问关于他家里的事,乍一见这么多人,它呆愣愣的问,“你们是什么人?” “大夫,快帮忙看看,大郎的脑子似乎出了问题。”梁大夫趴在屏风后的桌上,方才入睡,被一个大力猛的推醒,三魂不见了七魄,等睁开眼,人已经在床边了。 “咦?从脉象上看,令郎已无大碍。” 许东亭悠悠的再次睁开眼,“阿耶、阿娘,我饿了。” “快快快,将温好的粥端上来。”许母忙起身唤人。 许司戎郑重谢过梁大夫,“今日多亏了您老在此,大郎才能挺过来。” 梁大夫摆摆手,“令郎底子不错。” 许东亭大好之后,偶尔放小白蛇望风。 一人一蛇的行为,大不相同。 许家一次又一次请大夫来诊治,结果大同小异。 “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236 父子三 小白蛇神色复杂的望着朝夕相处的人。 那个小童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青年许东亭一直在成长,它可能是妖怪的缘故,且不是住在自己的身体里,反而越来越虚弱了。 这些年若非许东亭的蕴养,它可能早就去寻父母了。 “你也说过身体是我的,吃不吃得消是我说了算。”许东亭同它赌气一般,蹲在地上脸扭向旁。 小白蛇小大人似的,飘到它的身边,拍着他的脑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妖,你是人,我俩这样下去,会一起死的。” 许东亭腥红着眼回头,人蛇视线齐平,“我又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你少拿这些话糊弄我,当初若非你救了我,世上哪里还有许家东亭的此人,早淹死在六岁那年的夏天了。” “你因我而失去了肉身,我理应供养你。这些年我也翻过不少古藉,只要我身体气血足够,还能养你不少年。”许东亭制止了小白蛇的话,“别同我提什么父母生养之恩,你救起我那刻起,你于我便有了第二次生命之恩,恩同再造,你想要我的命,都可以随时拿去。” 小白蛇叹息,“也罢,哪日你后悔了,便告诉我。”反正我也找不到族人,如今的模样,许是永远也走不出许家了,就此消散也好,它无所谓的想道。 “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许东亭就要指天发誓,“许家男儿,从不——”小白蛇抓住了他的手,“咱们还是遵照你小时的约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罢。” 许东亭控制住开心到想飞起来的心思,他淡淡的斜睨了小白蛇一眼,“就这么说定了,若是哪日你还不安分,我就跳我家后院的湖,将这条命还给你。” 小白蛇扁嘴,“如今许家凫水最厉害的人,你告诉我要准备怎么淹死自己,记得通知下我,届时我在一旁为你呐喊助威,实在不行便找个人帮忙摁一摁......?” “小混蛋!”许东亭直接破功了,追着它想要给它好看。 “大笨蛋!”小白朝他吐舌‘嘶嘶嘶’,做完转身就跑。 两人谈好约定。 小白蛇想缩在壳中,不再出来的,却被许东亭推着出现。 许东亭时而天真率性,时而成熟稳重。 小白蛇想学他的行为举止,却被许东亭断然拒绝了,“你是你,我是我,何须遮遮掩掩,况且某也不畏惧世俗之人的眼光——” “可是你的阿耶、阿娘会很担心的。”小白蛇有些心累,它都同意寄住下来了,偶尔出去见见世面,也挺不错的,但这小子是真的坑呀。 譬如他那天想偷懒,不想见着先生,便将它推了出去,弄得它同先生大眼瞪小眼,它又不是一条正经学习的蛇,再说了它也没多爱学习呀。 蛇就喜欢扭来扭去,让它端坐比杀了它还难受。 每当这种时候,它就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挨先生板子。 老先生板着脸一字一顿的训它,小白蛇别提多委屈了。 又如许家替他相看亲事,遇到不合心意之人,它一脸傻相的站小娘子跟前,就差流着口水说,“姐姐,你身上好香,”不是被当成傻子,就是成了流氓。 许家有个傻子,还是个色狼。 流言又一波传在长安大街小巷,但凡家中有小娘子的,都不愿从许家路过,万一被这傻子摸了下手,他们家养了十来年的姑娘,米饭就白费了。 道一默了默,她猜测小白蛇这是不想干了吧。 这些年究竟它背了多少黑锅,挨了多少黑打。 背后的辛酸泪,都已经流出了一条渭长水河。 许司戎每遇清醒的长子,便与他谈论时事,但见小白蛇出现,复又长叹离去。许母却是慈爱的摸摸他的脑袋,显然将他当成童年许东亭在看待,并未有伤心的想法。 小白蛇觉得最舒服,也最愧疚的便是面对许母了。 许东亭每当这时就会打消他的难过,“你这般喜欢我阿娘,不若偷偷叫声阿奶。” 谷夥 小白蛇脸一板,“为何我不能叫阿娘,你这臭小子,知晓我如今多少岁了吗,即便是做你祖宗,我这岁数都是足够的了。” “那么请问,小祖宗,你今岁几何?”许东亭笑问。 小白蛇一梗,“臭小子你找打是不是。”明知晓它寄住之前,过得浑浑噩噩的,别说岁数多少,往前数十年,它都不一定记得多少东西。 十数年二人便是这般相处的,直到陈夷之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小白蛇嘿嘿笑着,“臭小子让我看一眼,你崇拜的人,昏迷了的时候是啥样的。” 许东亭不疑有他,让出了身体,“就让你瞻仰一下,打遍长安无敌手的人,他睡着了是什么样的。” “打遍无敌手,还还伤重昏迷呀。” “你的蛇皮又痒了,想换是不是。” “呵呵!” “哼!” ——— 道一看完之后,感觉脑子有点儿晕,她缓和之后,面对小白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究竟是单纯的不想干了,还是因为为对方好。 她竟然判断不了。 “你们——” “小师父,你还好吧?” 道一摇头,“无事,我现在有一法子,需要征得你俩人的同意,能改变你们如今的身体状况。” 一人一蛇齐齐点头。 “许大郎君,可有常年携带的随身之物?” 许东亭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脖子上有一块长命锁,六岁那年落水之后,便再没取下来过。”这么大个人了,还戴长命锁,难怪他说出来为难了。 道一点头,“如此便好办了,许大郎稍后见。” 一人一蛇眼对视一眼。 它们眼都未来得及眨下,道一便消失不见了。 “找到‘病因’了?”道一眉峰怂动,清亮的双眼睁开,闻言点点头,“嗯,还请安道替我护法。” “安心去做便是。” 道一朝他笑笑,去解许东亭的衣襟。 王玄之眸子陡然,片刻又恢复原样。 道一找出了那块长命锁,材质是银,纹饰详云环绕。 正面‘健康平安’,反面‘百岁无忧’。 “真是一块好锁呀。” 237 父子四 “‘魂魄入体,各归其位。急急如律令!’” 此次是从生人上引魂,方法与卢穗的差不多。 在此之前,道一先要确定小白蛇出生的方位,泰冒山在西向,以及小白蛇的属性,还推测了它大致的年龄,这才开始念引魂咒,期间不能受到任何的打扰。 一缕黑烟,自许东亭的身体里冒出,循着道一架好的桥梁,徐徐移动,约莫一刻钟光景,黑烟方飘进长命锁中。道一的灵力,随之而来,绕过黑烟,分布在长命锁内部。 按照一定的纹路排列,安魂阵很快便布好了。 “‘天地玄宗,金光符命,鬼妖胆衰,精怪灭形,急急如律令。’”小白蛇安排妥当,道一又对床上的许东亭念了辟邪咒,且以灵力画符,符没入他的眉心,很快便消失不见。 若非如此,许东亭会近期大病小病不断。能共生魂魄的身体,总是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有了辟邪咒的存在,只要不遇上玃如那样的妖怪,平安度过这段时日,便会无事了。 “许大郎君,醒来罢。”道一轻声唤他。 躺着的人长长的睫毛跳动着,伴随上下眼睑的‘不合’,它们也闹起了‘矛盾’,许东亭缓缓睁眼瞬间,内室开着的门窗,迎来了第一缕晨曦。 窗前架子上初开的兰花,正对着床的琴桌,上面焚着安神香,都笼罩在初升的朝阳中。 他闭着眼轻嗅一口,再睁开就看床前站着一排人。 许司戎老怀欣慰,摸着蓄了许久的胡子,“我儿可还有哪处不适?” 许母、许南亭、西亭、北亭也都争先围拢,像在集市上凑热闹一般。 他开始适应的转了转脖子,脑子混沌了十数年,一朝清明,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爽朗的唤了许司戎、许母,又一一招呼几个兄弟,便满屋子找人,“那个小道士呢?” 许司戎忍了一夜的巴掌,终于落到了他的头上。 “胡乱叫什么,人家帮了你那么多,叫小一师父。”道一解决双魂问题之后,便将事情的原本同一家人说过了,许司戎已经着人去湖底捞蛇骨了。 予他长子活命之恩,无论如何也要让人家,死后有香火可承。 道一本想阻止,最后也无声同意了。 许东亭头上挨了一下,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他已经好多年没被打过了,这一下来得又快又突然,他甚至有点儿委屈,脸上就表现了出来。 “小一师父,你看他这是还没好吗?”许司戎好像又看到了‘天真’的长子。 道一嘴角抽了抽,“无事,有可能是还没适应。”心里却想,你不打人家就没这回事儿了。 许东亭见她过来,眼睛一亮,忙问,“小道,哦不,小一师父,小白去哪儿了?” 道一将详云长命锁递给他,“如今他不能与你相见了,但它一直在,直到你成婚之后,他才会再次出现——”许东亭疑惑,“小白同我成亲,有何干系?” 道一:“观你如今的面相,此生命中无子嗣。应当说有一子,却是出生即夭折的命相。” 谷嗰 许父握着许母的手,“孩子如今还活着,我们也不敢强求太多,他此生能健康成长,我们也很高兴了,成亲的事将来再说罢,香火还有小二他们呢。” 许南亭被他瞥了一眼,打了个激灵,忙保证,“阿娘,明日你就给我说亲,今年完婚都成。” 许母‘噗嗤’笑了,“你还年轻呢,我们许家不兴早成亲的。” 道一看了王玄之一眼,长安城里的权贵,对子女的要求已经这般低了吗,不过她还是说一句的,“许司戎,容我提醒你一句,许大郎君若是长命百岁,若无妻儿相伴,老来应当十分的凄凉。” 老来凄凉的许东亭:倒也不必如此真实。 许家一众人都盯着道一,连王玄之亦是。 道一对许东亭说:“小白蛇损了你的身体,导致你的子嗣不丰,甚至没有,其实是因为你的精气不够,只有母体的精气,不足以供养后嗣,身体没了精气蕴养魄,更遑论神来安魂。” “天行有常,事情因它开始,也因它结束。” “长命锁你仍旧日日佩戴,尽快说了亲事,你的结发妻子有了后嗣,便是小白蛇重生之时,这也是你此生唯一的孩子,也可以不要子嗣,此生孑然一身。” “等你百年归来之后,或许能再一眼对方。” 本欲告知小白蛇不爱读书,许东亭及许家人此时这般高兴,未免扫兴。细想又觉得,还是过几年发现更为有趣,如此也能体会一番,许司戎与许母这些年的辛酸。 岂不快哉耶。 道一说完便去帮忙扶人,她同王玄之一左一右,“哦,对了——”临行前,她佯作失忆恢复,回身打趣的问,“许大郎君可还要不良帅留下做客?” 许东亭咳嗽连连,不停的摆手,“此次乃是某的不是,该日定上陈家登门谢罪,还——” 话未说完,头上又挨了一巴掌,“只谢罪不去谢人吗。”他摸摸已经有些疼的脑袋,“改日再登门拜访道宅。”又朝王玄之作了一揖,“东亭谢过王寺卿,不责之恩。” 王玄之颔首,“事出有因,许大郎君无须放在心上,夷之他的情况特殊,也怪不得你。”他扶正好兄弟,又说,“只是这掳人的事,下不为例。” 许家一众人,恨不得用脚挠个地洞,就此遁去。 许南亭最是尴尬,人是他带回来的,却在他的手里丢了。他拱手一揖,“王寺卿,此番乃是南亭思虑不周,应当及时将人送回去陈家,一时起了私心,还请责罚。” 王玄之摇头,潇洒一笑,“许二郎君为兄心切,此事最初是好意,你救夷之在前,为兄在后,仁义之人,安道怎会责罚,至于你行事,某乃是晚辈,又怎好多嘴。” 许司戎亦是行了一礼,“王寺卿大度,下官定会好生教导他们。” 王玄之又摇了摇头,“许家几位郎君都是好的,许司戎不必苛责,某并非意有所指,无须多心。”他望了眼道一的脸色,“本官还要去衙门点卯,便不在许府多逗留了。” “王寺卿慢走,下官改日亲自登门谢罪。” “道一,走罢。” “好。” 238 走啦~ 两人坐上马车,王玄之便吩咐,“小羊,先去道宅,再回大理寺。” “安道不怕被御史参吗。”道一软趴趴的坐着,有气无力的问他。 王玄之淡淡的说,“被参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左不过也就那些事,陛下也懒得听了,左耳进右眼出便是。相比起被御史参,本官更怕大理寺的人才损失。” 道一心里一梗,抬头挺胸的说,“我可命长得很,百岁都不是我的终点。” 王玄之无奈道:“是是是,咱们大理寺的小仵作,还请你在家休息几日,除非必要都无须来衙门,好好保重身体,不止大理寺,整个大周都需要你。” “噗嗤——”两道视线如芒在背,钱小羊脊背绷得直挺,大气都不敢出一气,他可没忘记,自己是属于肉质鲜美,怎么吃都可以的那类。 “驾!”马车徐徐驶过青石街上,辘辘的车轮淹没在早市的热闹中。 ——— “呼~”道一双手向两侧扩展,呈抱圆之势,高举过头顶,接着回拢,再收于丹田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三日前请神、引魂、安魂,损耗的可不止修为。 她一连休息闭关三日,这才勉强有了精神。 李四,也就是李尚书的孙女,李思端着鱼洗,里面是温热的清水,“小一师父,瞧你面色红润,想是伤已经大好了,早饭想吃些什么?” 道一盯着她不言语,就在李思紧张自己说错什么话时,又听她说,“思娘不错呀,如今已经会给人看相了,将来便是道宅没了,你们出去摆摊,替人摸骨算命,也能养家糊口了。” 李思窘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这些时日早已经熟悉了对方的为人,她语带轻巧,“小一师父尽会玩笑,道宅好好的,怎么会没了呢,惯会吓人。” “小一师父说话中气这般足,想来是灵气‘吃’够了,这朝食我去吩咐厨上,不必准备了——”李思将鱼洗放在精雕细琢的架子上,再将葛布巾帕放在鱼洗边上,作势就要去掩门出去。 道一唤住了‘毫不留情’的背影,“朝食我想喝粥。” 人都已经走了好一会儿,道一觉得她的笑声,还充盈着自己的内室,她失笑摇头。 起身时摸了摸睡得正香的九娘,好奇的盯着她光秃秃的头顶,莫非是狐狸到了年纪,也会掉头发?寻思一会儿问问怎么回事,又用脚挤了挤踏蹬上的小毕方。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心情更加的美好。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道一洗漱好,推开内室的门,径直向不远处的假山行去,她一跃而上,盘坐于其上,远山红日此刻方才缓缓探出头来,调皮的落在她的身上、假山上、树枝上、小草的露珠上..... 端着温度适中的粥,道一用白瓷勺子盛着吃了一口。 她不禁暗暗感慨,也难怪世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往权贵的圈子里钻,我这还只是穷人的生活,单了一顿朝食,便这般讲究了,真不晓得那些人要奢靡成什么梯子。 太羡慕了,真的好想享受一次呀! 她的视线落到忙前忙后的身影,“思娘,你们可用过了?” 李思摇头,“小一师父吃过,我们再吃。” 道一顿了顿,她并非离经判道之人。 这所宅子里的十二位女客,几乎都是有来头的,她们自小便束在家中,受家中教育,与她在九宵观的生活截然不同,她若是贸然指点,对方不安的同时,还会茫然不知所摸,找不着前进的方向。 长安权贵的生活,她近距离接触过的只有王家,可也只是旁观,并未走近,是以,也不甚熟悉。她们终归是要离去的,按自己长大的方式生活,找到心安的方式,也算是一种顺其自然。 “你们不苛待自己便好,我也不懂你们的规矩,”道一又吃了口粥,喝完一碗粥,她沉醉了会儿美味,回味无穷的擦完嘴,她将手帕放在一边,这才问,“对了,思娘,这两日可有人来寻我?” 李思‘嗯’了声,反问她,“小一师父说的是什么样的人?” 道一愣住了,“我认识的人不多呀。” 李思也愣了,“可是找你的人挺多的。” 道一:“?” “那有没有人来说,关于一个叫紫芝小娘子的事?” 李思摇了摇头,“王寺卿着人来过,只说衙门近来并无要案,陈二郎君昨日下晌来过,说陈大郎君已无大碍,”她一条条的将事情理清,“许家大郎君也上门了,见小一师父在闭关,放下礼物说还会再,又离开了。” 道一消化着她的话,她喃喃自语,“紫芝的事都过去几日了,竟然还没有消息。” “对了!”李思激动起来,“还有一件事,秦王离京前,也派人来找过你,不过并未说是什么事,我观他们神色,兴许不是什么紧要之事,这才一时没记起来。” 道一:“......你说秦王离京了?” “昨日的事的,外头人山人海的,都没几家做生意,除了衙门必须当值的,都跑来送秦王了——我们几个也都去了,九娘吵着要跟去,被人把头顶薅秃了一把——”李思以为她想去凑热闹,特意将昨日情形再说了一遍。 道一嘴角抽抽,她还以为那是九娘上年纪,头发自然脱落的,原是有人顺手薅毛。 她没想到的是秦王离京这么快,这回捉玃如的损失可大了。 原本打算多去蹭蹭秦王的紫气,打算泡了汤,她也不气馁,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修道一途本就靠自己,有机缘是运气,运气是一时的,修炼是永久的。 况且又有许多失踪者,可以魂归故里。 她一时的损失,瞬间就变得不值钱了。 “思娘你们在家自便便是,我要去衙门当值了,仔细点儿别那些地皮无赖溜了进来。”道宅有阵法,她还是嘱咐了一声,毕竟仵作家中出命案,是件惊悚的事儿。 李思笑着应下,目送她出门。 “小一师父可真善良呀!” 善良的某人,在验尸房里‘凶相毕露’。 她拼好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骨,尸骨只剩下皮襄,还有齐全的骨头,尸体的内里都掏空了,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现在人已经缉拿归案,凶手只是想试试人与动物腊干后的区别,为了不被人发现晾晒的是人,都是拆开了,晒出去的,邻居都只当他晒的猪之类的肉。 趁着休息的空档,道一同身旁的人说,“何忠大哥,午食你帮我打排骨饭呀,多谢。” 何忠:“......好!” 两人吃得正香,许六脚步匆匆赶来。 道一熟练的将排骨饭,放在旁,“有劳何忠大哥帮忙看管了。” 何忠者点头,她才安心,“许六哥,何事如此匆忙。” 许六着急的说,“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239 接生 “许六哥你慢慢说。”道一追上他的步伐。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外出去接紫芝姑娘的兄弟,归来的路上,遇见了一对夫妻,女子是个孕妇,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女子倒地不起,非说是我们不良人撞的,现在被拦住了——” 道一暗忖,原来如此,她就说怎么没有紫芝的消息,来衙门的时候,她就已经问过王玄之了,今晨才知紫芝要被接到长安来,此刻却是被人讹上了。 “他们被拦在了何处?” 许六:“方路过河东道,在汾州与延州的交界处,汾水河边——” 道一头都痛了,怎么怕什么来什么,“说重点!” 许六不好意思的笑笑,“兄弟们都嫌弃我话多,小一师父不好意思呀。” 他正了神色,“寺卿他们已经先一步赶过去了,因为那妇人倒地之后,人便没了气息,那妇人的丈夫不许兄弟们离开,兄弟们无奈,只得使了银子,差路过的人帮忙报官。” “紫芝小娘子,也一同被困住了。” 他们出了衙门,外头已经有人备好了马匹。 两人翻身上马,出了长安城方才扬鞭疾行。 长安至延州,两地引跟六百里,快赶上八百加急了。 疾行半日,天边的晚霞,像是天空被大火烧了半边。 汾州与延州的交界处。 以绯色为首、浅青色次之的人站在一边,对面是紫色为首的一拨人。 两拨人呈对立姿态,中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她眼尖的发现,以紫色为首的队伍中,有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娘子,她在紫樱的回忆里见过,正是紫芝,她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吓到,怯生生的躲在人群里。 还差着一段距离,道一扭过头问,“许六哥你看懂了吗,这是个什么情形。” 许六小声回她,“寺卿对面的是州长史,延州靠近长安,得了个上州的点评,这人是从四品上。” “此人比寺卿官职低,却是盛气凌人,仿佛高了寺卿一等。对了每个州不是有刺史吗,他们与寺卿的职位相同,为何不亲自来?” 许六:“.....此事非我等能揣摩的。” “道仵作你们可算来了。”吴四眼睁的发现了两人,他长长的舒了口气,经过小慈恩事件,他对道一是深信不疑了,信她能活命呀! 两拨人的目光,齐唰唰的落在他们身上。 许六脚步一顿,便落后了几步。 道一坦然自若上前,“见过寺卿,出事的人在什么地方?” 王玄之一指被双方围起来的圈子,“还请江长史行个方便,此乃我大理寺的仵作。” 江长史一哼,“犯事的是不良人,验尸的是大理寺仵作,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此地乃是延州地界,理当由我延州来审、来验。” 王玄之一甩长袖,将左手背在后腰,“还请江长史回禀黄刺吏,本官奉圣人旨意,可便宜行事,如若江长史不放心,可与本官携同查此案,直至案情水落石出。” 江长史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年纪轻轻位居高位,竟不懂得锋芒毕露的道理,“待刺史空暇之际,江年自会如实禀告。” “那便多谢江长史了。”王玄之行过半礼,便去看早溜进包围的人,“道一,怎么样了?” 江长史回望,道一的手恰好落在妇人肚子上,他惊喝一声,“好你个仵作,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竟敢意图猥亵尸体,来人——” 道一无语了,前有濮阳刘县令,今有延州江长史,两人的理由,都是一模一样的。 幸好如今她已经是衙门中人了,不至于被人说两句,就被带走,况且她也不想进了,“死者肚子里的小孩子还活,我需要现在就将她剖开,将小孩子救出来。” 那个一直很伤心的丈夫,此刻闻言立即回过神来,“你是说我的儿子还活着?” 道一没理会他,而是望着自己的上司。 陈夷之下意识侧了身子,将在场唯一的小娘子挡在身后。 小娘子此刻却不害怕,她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问,“大哥哥,那就是帮了我阿姊的仵作吗,她好厉害呀,敢解剖尸体——”神情里带了几分向往。 陈夷之点头,“对,正是因为她查出尸体上的秘密,才为你阿姊洗了冤屈。” 王玄之又问:“大人可还有救?”见她摇头,便道:“剖,蒋七、吴四,你带着兄弟们,以妇人为中心,挂白布,将地隔绝起来。” “是!”众人异口齐声。 查案时常有在外就地验尸,为保死者隐私,每有外出,都会带上白布,将场地圈起来。 江长史冷眼旁观,他倒要看看这小仵作,是否真的有本事,剖尸可是大忌,若是弄个死婴出来,不止她,连下命令以的大理寺卿,也是要受罚的。 哭哭啼啼的丈夫也被拦在了外面,现在只剩下道一和死去的妇人。 “得罪了!”道一解开年轻妇人的衣裳,露出鼓胀的腹部,那里头有一个小生命在动,似乎知道即将要与外界见面,小生命迫不及待的动着,又因为妇人死去,可供小生命呼吸的气不多了。 打开验尸工具包裹,挑出一把铁制的刀。 长柄,长约六寸,刀身约两寸,呈弯刀形,宽约寸许。 人体有奇经八脉,道一在妇人的妇人上,找到了奇经八脉之二的冲脉、任脉,此二脉行经胞中,胞中藏于小腹中,胎儿便是在此处。 道一的手紧了紧,她握好解剖刀。 她解剖过尸体,但接生是第一回。 深吸一气,冰凉的刀尖接触到,余温尚存的尸体。 站在白布外面的人,只听到刀子划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江长史埋怨的看了一眼汾水,都快夏日了,竟还吹冷风,瞧他一身的汗毛,全给竖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 汾水河边的人,感觉半边身子都站麻了。 一阵宏亮的哭声,打破了河两岸的沉寂。 “我的儿子出生了。”那妇人的丈夫神情萎靡,闻声立时提起了精神,高兴的叫了起来。 道一抱着小孩子,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240 妖怪啊! “我的儿子呢,道仵作快抱出来给我看看。”妇人的丈夫连声催促,也不见人出来。 王玄之轻声问,“道一可是出了什么事?” 道一深吸一气,“无事,你等我将小孩子清理一下,我需要干净的布——” 王玄之早有准备,在她解剖之时,便命人寻来了,“这就差人给你。” 又过了一刻钟。 道一才抱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出来,她将小孩子递过去,“这便是你们的儿子——” 青年男子欣喜若狂的伸手接过,下一瞬他的尖叫,响彻汾水河岸,轻风拂过水面的,似乎连汾水都被他给吓坏了,需要轻风来安抚。 “妖怪啊,这不是我的儿子。”青年男子果断将婴儿掷出,一屁股跌从在地,连连后腿,直到碰到陈夷之的腿,他抱着不放,这才有了安全感。 婴儿被抛入空中,嗷嗷直叫,道一飞身上去,接住了高空中的它。 道一轻轻拍着襁褓,她的气息温和,婴孩儿啼哭渐歇。 她目光如电,直刺青年男子,“此婴孩确是你与死者的后嗣,即便它不是,你也不应该将一个孩子扔出去,稚子何其无辜,它还那么小,与这个世界,连面都没见过——” 青年男子直摇头,“不可能的,我与娘子都是人,生出来的怎么可能是这么个妖怪——”他抱着头捂着耳朵,什么也不想听,忽然他放下双手,右手食指指向了道一,“是你,方才只有你给同我娘子在里面,是不是你把我的儿子换了,你还我的儿子来。” 道一微微侧身,青年男子直接冲到了她身后,呃,吴四的刀柄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头脑瞬间清醒,声音也比先前小了不少,“官爷你们一定要替我作主,找回我失去的儿子,定是那个什么道仵作,换了我的儿子,我听说很多道士、和尚,他们都喜欢拿活人来献祭,修炼的,这个仵作肯定也是拿我的儿子,做他们仵作的勾当了。” 江长史也被这连番变故震惊了,先是亲父不认子,又是仵作功夫奇高,他走过去看那婴儿,究竟长什么样,竟然连亲父都不愿意认,不过倒是可以当成大理寺卿的把柄。 小小婴孩儿,长着白色的脑袋,似人似人,似猿非非猿,难怪那男子被吓得不轻,江长史心有余悸,故作淡定的说,“道仵作孩儿生得——” 婴孩儿的感知最为敏锐,似乎察觉到了恶意,张嘴又哭了起来,道一心知这点,但她却是问王玄之,“寺卿,附近可有人家,这小孩子怕是饿了。” 王玄之四下打量,指着不远处的炊烟,“那里有村落。” “许六,你带这孩子去讨些吃的,注意别让村子里的人吓到它了。”许六听懂了言下之意,接过脸都涨红了的婴儿,饶是心有准备,他还是被震了一下。 许六带走了刚出生的婴孩儿,边走边哄着,直到身影融入黑夜中。 王玄之一指旁边被白布盖好,放在架子上的死者,“此妇人死者,肚腹鼓涨,里头确有婴孩儿无疑,我司道仵作为保护死者私隐,却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替死者接了生,婴孩儿出生,众人都听见了哭声,再到方才如出一辙的哭声,确系同一婴孩儿无疑。” “江长史与死者的丈夫苏清河,均认为是道仵作换了婴孩儿,她是从哪里换出一个相同时辰的婴孩儿来,莫非此处有一位众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妖怪孕妇,同时生产,与人类的做了交换——” 众人不由自主的抱了一下手臂,夜晚的江边总是格外的凉爽。 “又或是道仵作将方出生的婴孩儿扔进了汾水里,不水说验尸地,远离汾水河岸,即便就在岸边,诸位试想,她如何在层层包围下,完成这件事——” 道一默了默没开口,人家在帮她,这么拆台可不好。 不过她不能说话,总有人可以的。 道一盯着死者身上,经久不散的黑气。 她说:“既然江长史不信的话,那么只有让死者开口,或许才是最有力的证据——” “嘶——”这比方才王玄之说的还令人毛骨悚然,江长史也后悔出门前,没有听夫的话,多穿两件衣裳,今夜归去,定然是要被冻坏了。 他嘴都被冻得不太听话了,像是被汾水河岸的风给吹的,讲起来话来断断续续的,“你想如何让死者开口说话,在场的具是官府中人,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江长史这话若是白日里,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出来,众人兴许还会信一二,尤其是以王玄之为首的人,没有一个信他的,陈夷之更是轻嗤了一声,嘲笑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知是那杆银枪太过锋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江长史并未在意这事儿,只盯着道一等她答话。 道一用实际形动,来告诉江长史及众人答案。 她先是问了苏清河,死者的生辰八字。再从布袋里拿出一张黄符,嘴里有念念有词,人在原地旋转、跞跳,手还不停的比划着,宛如村中老妇跳大神一般,就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最后大喝一声,接下来的,众人都听清了她念的什么,“汾水东北,苏家朱氏,魂兮魄兮,速归来兮——” 道一做完便停了下来。 汾水河中的水渐寒,拂过来的风微凉。 江长史其中一个下属,他吞咽了几次,颤抖着手指着白布盖信的人,“动了,却了,死人动了!” “诈尸了!”有人心神不稳,没忍住吼叫了起来。 汾水河岸瞬间变得热闹了。 你推我,我挤你,像是遇着了鬼打墙似的,就是转不出这一片地。 死者的丈夫苏清河趁着无人看管,悄悄的在地上爬走,赫然对上一双黑色长靴,他抬起便见到一张比女子还俊美的脸,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苏郎君不去见见,你即将复活的娘子吗。” 苏清河面皮一僵,随即气愤的说,“我才不相信这样的事,未曾想现在的衙门,竟信这鬼神之说,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此案内情如何,撞上本帅那一刻起,你我便心知肚明。现在先来听听你儿子的事,咱们等儿再说其他。”陈夷之将长枪一掷,枪头尽数没地,苏清河跌坐回原地。 241 诈尸啦~ 白布在火把的照耀下,更加多了几分不实感。经过那人的高声提醒,众人似乎都看到那白布下有什么在动。 王玄之高举一个火把,靠近朱氏的面部,白布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着,“朱氏,速速醒来——”已经被认定是死了的朱氏,顷刻间坐直了身子,盖在身上的白布滑落至腰至。 火把靠得极近,江长史等人的抽气声不断。 他们清楚的见到,朱氏的肚子上,仍有未干涸的血迹,不知是光的缘故,抑或是其他原因,看着血有些发黑,也瞧着分明,方醒来的那朱氏她畏火,见到火把靠近,忙拿手掩住脸。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汾水河暗下来的天,似乎被她一双眼给照亮了。 朱氏的双眸流转在人群中,见到一群气血阳刚之人,周身似有黄光笼罩,仿佛烈日一般,要将她给融化了。拖着已经不怎么听使唤的身体,尽量回避人群。 道一忙说,“朱氏虽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她已经是死魂入体,这具身体严格上来说,已经是死尸了,她撑不了多久的,寺卿有什么要问的话,还请长话短说。” 王玄之望了一眼被控制住的苏清河,“朱氏,本官乃大理寺卿,今日之事,还请如实相告。” 朱氏也望了一眼,那不动如山的人,“今日之事,乃是我临时起义的,我同相公是私奔的,他是江南大族苏家旁支的庶子,他的亲事不能自己做主。” “可是我二人情投意合,相公他为了我,放弃了苏家选择的亲事。”朱氏惨白的脸,好似泛起了红光,在昏黄的火光下,诡异万分。 江长史等人,自朱氏醒来后,早已经呆愣在了原地。 王玄之又问,“今日来此,又是为何?” 朱氏苍白的脸笑了笑,“我二人一个擅经营,另一个靠家族养活,并无生存长计,花光了相公从苏家带来的银子,一路上靠着哄骗为生——”她说着朝苏清河投以抱歉的目光。 苏清河蹲坐在银枪旁边,连个目光都不敢露过去。 陈夷之踢了他一脚,“无胆、懦夫!” 朱氏似不忍他被打,别过头去,眼中含泪,“今日我们见那个小娘子,身边跟着一群,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小娘子衣裳有补丁,但为首的郎君,他长得那么好看,穿在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就很值钱。” 值钱的陈夷之:“.....”合着今日之祸,是冲着他来的。 冷不丁的又被踹了一脚,苏清河听到居高临下的人说,“孬种,连自己都养不活,竟然敢私奔,奔者为妾,聘者为妻,朱氏或许不知,出身苏家的你,又怎么会不知个中的道理。” 王玄之见朱氏摇摇欲坠,‘咳’了声,那边的动静立时消停了,他又问:“所以你们为了从不良帅手中,获取赔偿,不惜以自家性命做赌注——” “不是的不是的,”朱氏激动的咳了起来,她说,“我本就命不久矣,想给相公赚些银子,好给他做回家的盘缠,只消回去认个错,他又能回家了,他是苏家的郎君,我又岂会不知,早晚会回家的。” “只是我可怜的孩子——”朱氏下意识的去摸肚子,此刻才发现肚子已经瘪了下去,顾不得有人在场,她惊叫起来,就要撩开衣襟,“孩子,我的孩子呢?” 道一忙说,“已经被人去附近村子找吃的了,你静下心来,便能感应到它的气息。” 朱氏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安心许多,忙按照它说的做,片刻后,欣喜的说,“真的,是真的,它在感受你,谢谢高人救了我儿。” 她拖着血淋淋的躯体,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一步三晃的向道一走去。 江长史等人方回过神,就见到这一幕,他结巴的问,“王寺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玄之微微侧身,好教他们看得更清楚,“事实真相如江长史所见,这世间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们所熟知的山河了,还请如实同刺史禀告。” 江长史的脸臊得慌,这话是他先前说的,此刻对方一本正经的同他说,偏生的他还不能拒绝,他躬身一揖,“下官定当一字不漏的转达。” 心中却在想,那道人仵作果不虚传,竟会这等奇异功法,断不能在此得罪了。若是刺史在此,定然也赞同他的做法,这般想着他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实。 面对他的前倨后恭,王玄之对他却是一如先前。 他朝着几乎被人遗忘的苏清河走去,朱氏身形已经不稳,回魂的时辰应该快到了,他已经没有需要再问的了,留点儿时间给对方,她似乎也有话对道一说。 不过几步之遥,却是天差地别。 苏清河的双眼,被强光刺了下。 他一时有些不适,身边的光线这么亮堂。 苏清河看着从光里,从容有度走过来的男子,生了几分恍惚,他虽是苏家旁支的庶子,可也是吃穿不愁,做什么都有人伺候,这掌灯更是不在话下。 如今—— 他稳了稳心神,“苏氏清河见过王寺卿。” 王玄之‘嗯’了一声,“你为何不前去与那朱氏道别,这是你见她的最后机会了。” 苏清河眼眸微张,又恢复原样,他自嘲的笑了笑,“某有眼无珠,竟找了一位妖怪当妻子,还做出与它私奔的事,实在是丢了族人的脸,某无颜再见它。” 王玄之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你确实没脸见朱氏,也没脸见朱氏为你生的孩子!至于苏七郎君的族人,那是苏氏族人的事。” 不止苏清河错愕不已,便是陈夷之都瞪圆了眼,见鬼似的上下打量他,莫非旁那个朱氏还的魂,到了王玄之的身体里,这还是他那个温润如玉的好兄弟么。 “王寺卿此言何言,清河不明白。” “你听得懂的,我想在场的人,没有比你更能明白的了——”王玄之将人扶起,轻轻拍着他身上,在地上爬起来的脏东西,以及被陈夷之踹出来的脚印。 242 局中局一 王玄之的手感觉他到的身体一僵,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苏清河仍旧是一副,我什么都不知的口吻,“清河不知王寺卿是何意,非要我说出什么来,莫非大理寺都是这么审案的,瞧中谁就让对方自认犯人。” 他朝王玄之一拱手,嘲讽的说,“那某可是真佩服至极呀——” 王玄之放开了他,轻捻着手上的灰尘,“你不肯说,本官也能查出来。” 苏清河又是一拱手,弯腰一揖到底,“那就有劳王寺卿还某清白了。” 王玄之突然问,“道一,怎么样了?” 道一‘嗯’了声儿,便将魂魄一半都离体的朱氏带了过来,“她快不行了。” “朱氏,我来问你,你们第一次,像今日这样的,从旁人身上获取财钱,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朱氏不想离开,但是已经到了必须走的时间,如此整个魂魄受到拉扯,疼得她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相公生怕苏家人找到,他说不愿离开我,我二人便离开了江南,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但那日我二人,”朱氏难受的笑了笑,“应当说相公饿了,我是妖怪,山间能吃的总比他多。” “他饿得特别难受,恰在此时——”她的话被一阵尖叫打断。 苏清河突然弯腰,他痛苦的捂着肚子,脸色十分难堪。 “苏七郎,是朱氏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听见吗。”陈夷之一把拎起他。 苏清河尴尬一笑,“许是汾水河边太凉了,一时受了寒,肚子有些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由于他的打断,朱氏本来想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她还担心的问,“七郎,你怎么样了?” 道一叹了口气,扶着朱手坐在一块石头上,替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有一丝被风吹了起来,她特别贴心的替她别在了耳后,这才问,“朱氏,你究竟爱上的是他的皮襄,还是他这个人。” 朱氏魂魄几乎完全离体,虚弱的靠在她身上,吹着河边温润的风,闻着安心的味道,她昏昏欲睡,“当然是七郎了,我记得第一回见到他时,就在江南的一家书铺里,那时的他从铺子里走出来,我一眼就发现了他,多么清贵骄矜的少年郎啊,几乎一眼我就沦陷了——” “即便他后来,好似换了个人,你也依旧喜欢他吗。”道一颇有深意的问她,除了迷糊的朱氏,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朱氏毫不犹豫的点头,“七郎与我初见的是有不同,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呀,若非离开生养他的家,他又怎会变成成如此模样——” 道一轻轻探了她的鼻息,“朱氏已经离开了。” 江长史这回不再怀疑她了,已经被他们验过确认死亡的人,结果这小仵作来了,她不止接生,还给人家还魂,这事儿他就是回去问刺史,也是不知道不相信呀。 苏清河长长舒了口气。 “苏七郎你以为朱氏离开,你的一切就能掩藏了吗。”陈夷之站得近,自是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 苏清河扯了扯嘴角,“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 他似喜似悲的说:“我的娘子被你们害死不说,竟然又捉了她的魂魄回来,让她受了那么多苦,此刻她终于离开,我是为她高兴的松了一口气呀。” “苏七郎,本官快马加鞭,前往江南查探,你说真相还能掩埋几日。”王玄之此刻轻轻拍了一下,方才还未落干净的灰尘,似乎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苏清河面皮一抽,仍是不发一言。 王玄之脸上带着释然,“难怪从方才起,本官便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真正的苏家子,绝不是你这等宵小之辈,言行举止,谈吐认知,都与苏家门风不对路。” “晋时有王家子弟,修龄先人,曾居东山,生活十分困顿拮据。时有寒门子弟陶胡奴,在乌程任县令,见我王家先辈艰难,便运了一船米送给先人修龄,却被拒绝了。” “乌程县令之父,乃是陶公侃,死后追赠大司马,谥号恒。曾平定皇后贾南风干政弄权,所引发的内乱。陶公一身荣耀,却是生于寒门,作为人子,自也属寒门。当时我王家先人拒绝乌程县令,用的正是此理由,他说,‘王修龄若饥,自当就谢仁宗索食,不须陶胡奴米。’” “真正的世家子弟,便是饿死,也不会如你这般,靠妇人出来行骗养活。” 见他要急着辩解,“还有打着族人的名声,出来作恶的不是没有,但如你这等下三滥,却是寥寥无几,通常在外,世家子弟最是维护家族名声,而不是如你这般的。” “你究竟是谁,与那苏清河有何干系?”王玄之如此问是有缘故的,此人定是与苏清河长相并无差别,否则早被朱氏识破了,如今这副模样,便是偶有怀疑,也当是生活所迫而为之。 苏清河闻言,反倒是放松了身体,他就这般瘫坐在河滩上,“今日某真是大开了眼界,王寺卿的能力也不过如此,你们想查只管查便是,反正某便是苏家七郎,与人私奔,此乃事实。” 江长史走过来,他疑惑的说,“王寺卿,这苏七郎说得如此肯定,想必是不惧你们去查的,如此再审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不如先将人——” 不怪他想管呀,这大半夜的,汾水河滩的风越来越凉,却是都比不过他们心底的寒,方才所见的一幕,回到家中,他敢肯定没一个睡得着的,但好歹暖和呀。 王玄之却是摇头,眯着眼看了苏清河一眼。 许是火把的光都聚在此处,他觉得对方的脸尤为古怪,如同树枝一样的纹路,待要细看又没有了,他忙回身唤人,“道一,你来看看他的脸。” 道一将朱氏扶好,交给了不良人,待蒋七、吴四等人,将她重新抬回架子上,她才回头朝着苏清河走去,蹲下去,同他对视,后者被她清亮的双亮清楚照见,他不自在的别过头去,“这两年你的日子过得如何,是不是午夜梦回间,常常被噩梦惊醒——” “这张皮襄可是真好看呀——”道一似有还无的感叹。 旁人无端的打了个哆嗦,她的声音像是汾水河边,无归处的游魂野鬼,道一意有所指的说,“两年多了,未曾照过镜子,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快忘记了吧。” 那怎么问也不开口的苏清河,此刻埋着头,怎么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瞧见与你长得一样的人,正站在你旁边看着你呢~~~”道一停止运转护身的灵力,任由河风浸染全身,浑身上下吹得冰冰凉,她俯身过去,如蛇在苏清河耳边吐信。 苏清河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他顾不上其他的,双手在身边拍着,“走开,走开,你给我走开,别来缠着我——” 243 锦衣华服 苏清河突然跟疯了似的,一个人在河滩上,狂跑乱舞,手不停的拍打着身边,嘴里还念着滚开,像是在赶什么脏东西,同方方才的镇定判若两人。 众人: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吧。 直到苏清河自己停下来,没有人上前去拉他。 王玄之等人是相信道一,而江长史他们则是在怀疑,这个会跳大神的仵作,肯定又在弄什么鬼上身了,他们才不去碰呢,万一沾身上了,带回家那还了得。 苏清河嚎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汾水河岸边的拿火把的人,站成了一个圆圈,他同道一等人,被围在最里面,王玄之举着一个火把,朝他走近,他的双眼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又伸出手挡了一下。 苏清河将手放下时,他的的瞳猛的张大。 他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王玄之,也不是在这河滩上的任何一个衙门中人,而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这也是他最不敢见的一张脸。 “这张脸你很熟悉吧。”王玄之收起了铜镜,将它还了回去。道一接过铜镜,一边往布袋里装,一边说,“他这是专心事做多了,见到自己做的恶,要傻一会儿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河水流动,还有呜咽的风声。 道一抬头就见众人盯着她,呃,手中的铜镜,她往布袋里一放,如泥入海流,连个浪花都没起,装进铜镜差不多大小的袋子,连个形状都没有鼓捣出来。 江长史在想,里头会不会能装下一个人,像他们这样的大活人,那才真的是死无全尸呐,一会儿回去了,定要提醒刺史小心,别着了小人的道。 “这里面能装大活人吗?”江长史想看是谁,那么贴心,竟然帮他问出来了,回去一看,正是他带来的人田力,方才叫得最欢快的人也是他。 道一给布袋叩好盖,顺手理了下皱起来的边,听到这人的问题,她手一顿,若无其事的说,“倘若当真能装人,我第一个将寺卿装走,长得这么好看,应当每日摆家里观赏,比什么奇花异景,都来得赏心悦目——” 汾水河岸更安静了,只剩下阵阵抽气声。 田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仵作。 江长史:好一个生猛的小仵作。 蒋七、吴四等人:道一,我们错看你了。 紫芝:小哥哥好生厉害! 同时又起了一个疑惑,为何不抢那个生得如盛夏的男子,众人瞧见那人手中的银枪,似乎动了一下。 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陈夷之将银枪抱在胸前,鼻子里哼出气来,一副我就早知道,早就看穿了这小子的阴谋,果然对我好兄弟图谋不轨,总算自己承认了。 王玄之任风拍着他的衣摆,面色一如往常,甚至同众人微笑示意,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笑容的背后,是一张被凉风吹僵了的脸,他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苏清河好似清醒了。” 道一悄悄松口气,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呀,谁叫这人长得,颇有他们祖师的风范,带回家日日三柱香供着,也算是种虔诚了吧,但是这些人奇怪的眼神,还是怪让她不自在的。 她自告奋勇的跑过去,“让我来替他把把脉吧,寺卿你说下苏家如何养人的,这脉像也能探出一二来。”苏清河见她像见鬼似的,蹬蹬往后退,被道一一把抓住了手,“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咦?”道一挥手示意噤声,随后闭上眼细细聆听。 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觉得奇怪。 苏清河身边确实有一样的灵魂,就像是他自己灵魂离体似的,不愿回身体似的,但这只有她自己才能看见,根本算不得证据,否则她也不用将朱氏再请回来,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从眼前这人脸上,也看不出易容,或者说揭了对方面皮,又贴在自己脸上的痕迹,他身上既没有妖气,头顶盘旋的也是白雾,由此可以证明这也是一个人。 现在摸到脉,她觉得更奇怪了。 “寺卿,这人好像没有脉像。”道一皱起了眉头,大活人怎么会没有脉像。 陈夷之就势拉起他的另一只手,也听起脉来,“果然没有脉像——”他的话还没未说完,就听道一说,“不对,有脉像,只是很弱,就像是在地底深处,传来的潺潺溪流。” “你是说他的脉像,被一层‘土’给挡住了。”王玄之盯着苏清河的脸出神,片刻后伸出手,就像是要去摸对方,苏清河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摸脉的两人,诧异的盯着他。 王玄之并未收回手,而是顺势指了过去,“你们方才有没有人瞧见,他的脸上,好像有什么纹路,像老树盘根,经脉纵横交错,偶尔还会跳动。” 江长史等人也都凑了过来,“没有呀,你们有谁瞧见了吗?” 众人连连摇头,心里是哀叹不已。 今夜的噩梦怕是做不完了,不过出去吹牛又有灵感了。 道一凑得更近了,她的眼睛都要粘对方的脸上了,还是没看到王玄之说的东西,她遗憾的摇头,“我也没瞧见是什么样的东西。” 陈夷之默契的点头,“安道,我也看见了。” 王玄之叹了口气,“真正的苏七郎,或许已经早就遇害了,这世上那么有一种人,他们喜好锦衣华服,只要穿在身上,便可摇身一变,改头换面——” “此人颇有魏晋遗风,喜好敷粉,遮掩了面皮下的真相,你们不常见,自是不甚熟悉,况且道仵作是道观里来的,她对此等事自也不熟,还有锦衣华服这事,等闲不可得知。” 末了,王玄之又说:“道一验尸救人你最擅长,可能做这替人剥皮之事?”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传来,吸进了凉凉的河风,跟着便是咳嗽不停。 江长史伸出手指,他突然不知道该指谁,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这是越玩儿越大啊,分明一开始只是一对夫妻,撞上不良帅等要,想要讹人财钱。 现在倒好,这对夫妻,没一盏省油的灯。 女的是妖怪,男的披人皮。 江长史很想对着汾水河吼一句,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 他没吼出来,却听到了更刺激的话。 “不就是剥个皮而已!” 244 局中局二 道一悄悄的咽了口水,做人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怂呀。 大不了一回生,二回熟便是。 道一给对方点了定身穴。 随后她从验尸包里,拿出一柄打磨得寒光闪闪的刀,向牛头,哦不,是苏清河行去,“你别过来,你别过来!”苏清河像是见到了什么恶魔,惊恐的目光向周围的人求救。 众人也是喉头止不住吞咽,但能在官场从前朝混到如今,又有哪个是真的胆小无能之力,先前的见鬼,已是让他们信了七八分,剩下的只看面皮下的真相了。 嗯!他们只是为了一个真相。 道一拿刀比划了半天,又将刀随手放在地上,像是放过了他似的,用手捏上苏清河的脸,倒是研究上了,“你这脸不像是假的呀,究竟是怎么弄上去的。” “时日久了,自会与真脸逐渐融合,他与朱氏整日在一起,并没有机会揭下假面具,或许这才是他没有露馅的根本原因之一。”王玄之替她捡起刀,吹走上面的灰尘。 道一伸手接过谢过他,便准备往苏清河脸上招呼,完全没考虑这刀不干净,“可我该从哪里下手呢,你们是想要活人呢,还是死人呢,或者说半死不活也成,只要脸露出来应该就可以了吧。” “嗯,露脸即可!” 道一双眼登时睁得更大了,比沿岸的火把还要亮堂几分,“真的吗,我这双手只在死人身上动过刀,活人有什么反应,我可有些拿捏不准,现在有寺卿的准话,那我就可以放心的试验,哦不,是认真的下刀了,放心吧,我下手应该没有痛感的,毕竟做了这么多次,也没听谁叫过疼的。” 她拿着那把不太干净的刀,在对方脸上拍了几下,可闻声响,足可见用了力的,道一见他眼神惊恐,“哎呀~别害怕,又不疼,而且我下手很快的,去酒楼吃过饭吗,厨房里的师傅片鸡片鸭,手法差不多的。” 苏清河温热的皮肤,乍然碰到冰凉的东西,半点反应都没有,他木着有一张脸,颇有那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气节,可惜了那双眼,泄露了他的真实情感。 莫说身处其中的苏清河,江长史也有些后悔,今日从其他几位同僚手中,抢了这份差事,王玄之年纪轻轻位居高位,说不眼红是假的,来找茬儿也是真的,可现在他只想说去特丫的,谁爱来认来,大半夜的在家搂着娘子睡着,是不香还是不暖和了。 王玄之身居高位,他是有一定道理的,譬如这位,他见鬼神而色不改,说要剥人的皮,还是那副云淡风轻,就这强大的心理,他就自愧弗如呀。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苏清河差点儿快被逼疯了,这个仵作她是玩儿真的,说要下手,眼里一点儿杂质也没有,非常认真的将他当成了一具尸体,他怕再不开口,就要死在这里了。 道一拿着小刀,利索了在手上转了几圈,寒光闪闪的,苏清河抖了抖,这才哆嗦着说了起来,“我叫陈五,那日我在巷子睡觉,突然听到一男一女在说话——” 巷子里睡觉? 众人的目光狐疑的看了过去,该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那可真是...... “女子是朱氏,男子——”‘苏清河’才说了几句,众人观他面色似是不敢也不愿再说,他抬头望了一眼王玄之,眼里尽是艳羡之色。 “那位才是真正的苏七郎君,与朱氏相爱之人——”王玄之替他将补全了,却听这人哈哈大笑起来。 ‘苏清河’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他感觉身子有半边都僵硬了,此刻不禁觉得肺腑都暖了起来,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呸,那朱氏就是个傻子,什么名门贵公子,不过是个骗人的玩意儿罢了。” “不论那苏七郎君如何,你如今不也是个骗人的玩意儿。”陈夷之可不惯这种,吃饭叫娘,放下筷子骂娘的人。 ‘苏清河’一梗,你没看出来,我是在替朱氏抱不平吗,这人生了张嘴,可惜白瞎了一副好皮襄。 “苏七郎君做了什么,才让你有了害命,唔,当是谋财害命的想法——”王玄之又问。 ‘苏清河’似乎特别喜欢他,话中下意识的添了几分恭敬,“那日朱氏向苏七郎表明心迹,那苏七郎先是愣住了,随后便落慌而逃了,剩下朱氏一人同我在巷子里,朱氏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动身离开,那时我才敢用力的呼吸——” “过了三日,我去苏家后门,捡一些有用的东西,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我一紧张,就躲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了,出来的人正是苏七郎,他同一个小厮在说话。” “‘苏三’,你拿着这银钱,去一个叫瓦子巷的地方,寻一个朱姓小娘子,告诉她,我之前出手相救,不过是见她一个弱女子,不忍心让她被贼人欺负了,她寻我报恩,我也受了她的好意,此事便两清了,但于她并无男女之意。” 苏三惊愕的抬头,“七郎君,这些事郎主知道吗?” 苏清河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阿耶并不知晓,但是我行事坦荡,又何惧他人的流言,你只消按我说的去做即可——” 苏三就要转身,却被拦住了,“罢了,你守好这道门,待我归来便好,此事既是我救人惹下的,也合该由我亲自去说,免得对方不信。” 苏三欲言又止,但主子行事,又岂是他能置喙的,方才多嘴问一句,已经是违逆了,他听话的守在了后门,等着他的主子归来,却是再也等不到了...... 后来便有流言传开,苏家七郎同一个不知底线的小娘子私奔了,这事儿在民间传开,在江南成了一段佳话,可于苏家却是莫大的耻辱,誓要将人找回,再行处置。 “苏七郎君手中抱了银钱,你见他独自出门,所以起了谋财害拿了歹心,杀了人还冒充他,不止谋害了他的性命、财产,还令对方的声名毁于一旦——” “不是这样的!”‘苏清河’大声道。 245 局中局三 “那是怎么样的?”王玄之随意坐下,随手将火把插在两人中间的河滩上,他姿态从容,像是同老朋友两人久别重逢,于星空下谈天说地。 ‘苏清河’面色颓败,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秘密了,“最初我真的只想跟过去看看,这有清贵人家的郎君,同山野村妇之间,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事——” “可是这个苏七郎,他实在是高傲得很,他说的话不止在后门那些,还有便是什么世族不与庶通,说那朱氏连个寒门都不是,两人根本就不可能的,希望朱氏拿着那些银钱,好生去过活——” ‘苏清河’诡异的笑了,“那朱氏也是个头脑不清醒的,有钱财都不拿,非去要那什么虚无缥缈的情爱,她根本不能接受被苏七郎拒绝,哭得不成人形——” “我瞧着那苏七郎走得绝情,连个钱财都舍不得留下,又跟了上去,在他敲响苏家后门第一声时,便打晕了他,将人带走了,后来的事一切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除了今日遇到你们——” 王玄之盯着他出神,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苏清河’的得意戛然而止,又听到他问,“你是如何杀害苏七郎的,如今尸骨又埋在何地?” ‘苏清河’虽被定住了,可他全身都在抖,不像是在害怕,反而是激动的,“我本来只想拿了银钱走人的,可是我看到他那一身皮襄,就能令无数女子着迷,当时我就想,若是我也有这样的面孔、身份,不止小娘子喜欢,旁人也不敢再随意撵我了。” “我祖上是行医的,家道中落之前,我也跟着阿翁学过医术,对人体十分的了解,所以剥起苏七郎的皮来,虽是第一回,但在对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倒也顺利得出奇,可惜的是他不能亲眼看见自己,没有皮襄的样子——”‘苏清河’的话十分惋惜的样子。 众人只有一个念头,变态。 “我穿上了他的皮襄,将人埋在老家的后山,那里常年没有人去,早就荒废了,是以,我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山名叫什么屋盆山,反正我也许久没去过了,记得不太清楚了。” “你应该是回苏家的,又为何同朱氏混在了一起。”王玄之心中有一个猜测,但他还是想听这人亲口说。 ‘苏清河’面色有些扭曲,“我又何尝没想去,混进苏家吃香的喝辣的,但不知的怎的回事,苏七郎君与人私奔的消息,不过一夜功夫,便传遍了——” “苏家家主气得扬言,要亲自打死不孝子孙,我自然不敢再回去,只能去寻了那朱氏,谎称要与她私奔,先前只是想先把家里人说通,如今说不通,只有与她浪迹天涯海角了——” “那个蠢妇人,他竟然真的信了,哈哈哈——”‘苏清河’凄凉的笑声,传到了河对岸,他们似乎都听到了小孩子的被吓哭的声音,他嘲讽的勾起唇角,“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抢来的钱财花光了,我只能哄骗朱氏让她替我行骗,就这样将日子过了下去。” 王玄之神情淡淡的摇了摇头,“这一切不过是你自私自利罢了,苏七郎与朱氏本就是与你毫无关联人与妖,如今这一人一妖,都因你的关系丧了命,最后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认。” “再者世家内部盘根错结,并非是你们外人看到的片面光鲜,里头的花都是会食人的,若是你当真进了苏家,也是活不过几日的,你进不了苏家的门,便可证明这一点。” 王玄之说完起身,他来到江长史面前,“今日关于苏家之事,多亏江长史相助,算是安道欠你一个人情。” 江长史点头,王苏也是有关系的,世家守望相助,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说是他帮忙,其实只是让他不要将苏七郎夜会妖怪化成的女子之事说出去,毁了对方的名声而已。 况且王家郎君的恩情,说不想要是假的。 江长史忽然又觉得真是来得太值了,戏看足了不说,而且还大有收获。 ‘咿咿呀呀’声传来,众人回头望,许六抱着那个初生的孩子回来了。 道一伸手接过非人非妖的婴儿,将她放在朱氏的身边,替她合上了双眼,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幸好你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副恶心的嘴脸,也不知是你的幸还是不幸。 “还有你的孩子我按照你的吩咐,替你抱来了——”道一将婴儿放在朱氏的臂弯,她的话还没说话,令众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从朱氏的身体里飘出来一块,亮晶晶又像是石头的东西,盘旋在婴儿上方。 大理寺众人那可是有见识的,许六惊呼,“你们快看,朱氏的妖晶出来了。” 江长史及他身后众人,脑瓜子集体嗡嗡的疼,妖晶?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眼尖的甚至看到了有什么白光,自妖晶转到婴儿身上。 婴儿白色的脑袋,缓慢的变化着,很快就与正常人无异。 朱氏的尸体,顷刻间,化出了原形,它的肚子朝上,还有剖开取子后,缝合的伤口,干涸的血迹也在。众人结伴围过去,这才看清了朱氏真正的长相。 长得与猿猴非常像,它有一是颗白色的脑袋,还有一双红色的脚。 “这是什么妖怪,长得好生奇怪呀。”那个叫田力的,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苏清河’,又回头看朱氏,却惊奇的发现,对方的身体,以及那块变灰的妖晶,正在消失。 当着众人的面,化为了漫天星光。 就好似朱氏并不存在,但那个变正常的婴儿,还有被固定在地上的‘苏清河’,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正常的妖怪死了并不会消失,朱氏将它最后的爱,给了这个婴孩儿,这才连尸休都剩不下的。”道一又将小孩子交给了许六,“我看它好像很喜欢你,要不你收养了?” 许六:“?” 见她说得随意,却不似开玩意,遂小声问,“小一师父,你认真的?” 246 朱厌 道一先是点头,又同他们解释起来,“此妖名为朱厌,《百妖谱》有载,有山名曰小次之山,山中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也没什么了。”大兵两个字,到了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这种令人心生乱的事,她想还是回去私下与王玄之两人说说即可。 “你与这小家伙有缘,收留了它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福报呢。”道一笑眯眯的说,宛若一个德道高人,在点化世人,丝毫看不出来在坑人。 许六顿时觉得为难了,他家中可是有老虎的,出来一趟,突然抱个孩子回去,万一误会是他和别人生的,指不定怎么死呢。可是信小一师父,得永生,他咬咬牙,“好,我听小一师父的。” 然后他睁眼发现,没一个理他的。 道一已经去找紫芝了,尸体验完了,戏也演完了,剩下没她什么事儿了。 呃,不对,她刚和紫芝说上两句话,就想起来个事儿,“小芝,你把眼睛蒙上,一会儿的东西,很恐怖的,小孩子不可以偷看哦。” 紫芝听话的蒙上了眼,指甲里留了个缝,然后她就发现,前面挡了座山。 陈夷之不知何时,挪了过来,“小孩子就该好好听话,夜里做了噩梦,又该睡不着了——” 紫芝先是一愣,旋即就大哭了起来,听到紫樱噩梦,再与不良人奔波,小姑娘压抑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 陈夷之被她弄得手忙脚乱的,一时忘了银枪,还差点儿把自己给戳个窟窿。他求助的看向好兄弟,后者却是问,“道一可有把握不伤他性命?” 道一嘿嘿笑了,“先前不过是吓唬他的,放心吧,我有更好的法子,都不用动刀的。” 江长史等人,不,我们看你是认真的。 ‘苏清河’也就是陈五,他同样不相信道一,奈何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这人越走越近,他急得大喝,“王寺卿,我该说的都说了,能否让这仵作住手。” “你能自己将‘苏清河’这层皮给脱下来吗?”王玄之像是在与他认真商量。 江长史忍不住‘嘶’了声,他眼神惊悚的看着对方,让人剥皮就像是在告诉人家,今晚的月亮好圆一般,哦不,今夜无月。就好似吃了一顿便饭。 陈五也是一梗,那啥啊,‘锦衣华服’穿上身不容易,毕竟要处理缝合口子,但是穿了两年多光景,他的皮早与苏清河的融为一体了,再让他脱下来更不容易呀,自个儿的皮不跟着掉才怪。 “既然你办不到的话,那便让道仵作来吧,本官相信她的手艺,”王玄之想了想,似乎认为不是很妥当,又嘱咐了一句,“道仵作,此人乃是罪犯,露出他的真容,不过是为了在衙门里登记造册,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也可以因特殊情况,恕你无罪。” “还有江长史作证,此事做不得假的。” “若是实在不成,也可将此人将给刑部,里头有一位好手,擅千刀万剐之刑,通常一个人受了三百六十五刀,身上的皮被一块块片了下来,薄如蝉翼,却能保犯人性命。” 道一眉目俱开,还露出了她的大白牙,“道一谢过寺卿,我还是想自己一试。” 陈五绝望的闭上了眼,此番约莫躲不过去了,横竖都是个死字。 道一摩拳擦掌嘿嘿嘿的朝他走去,像在同人吟诗作对一般感慨,“寺卿还真是个好人呀,我方才还担心失手了怎么办,此刻已是全然没有后顾之忧了。” 陈五眼里到最后,只剩下那口牙。 他害怕的神色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被挡住的小紫芝,即便吓到如斯地步,他的脸上也没有一滴汗水流下,这显眼是很不正常的。 道一收起了笑意,披在身上的可是人命啊。 “控水,去!”众人闻令,随后就是汾河水,朝陈五的方向去了。 道一用的是水灵力,众人只见白光一闪,直奔汾水河。 她先是以长右的控水能力,将汾水河中的水吸收了些许过来,平时里使用此招,都是借助气体中的水分,或者以其他东西代替水,如今就在河边,真是天助她也。 水到了之后,再借鱄鱼的‘如鱼得水’,令汾水听话的缠绕在陈五身上,其他人已经看呆了去,王玄之的手下意识的摸了摸笛,他看向道一的眼神复杂无比。 陈五置身其中紧张得闭了眼,他没有这些人的好闲情,看一个仵作耍作法,他深刻的怀疑这个仵作,要借着汾水来淹死他,届时取下‘锦衣’简直不要太方便了。 正想着今日大概是离不开汾水了,要交待在这仵作手中了。 陈五就感觉环绕着他的水,开始缓慢流动,他睁开眼想看看怎么回事,就听道一又吟唱起来,“凝水——成冰——”接着她的灵力覆盖上去,陈王就被冻了起来。 道一暗地里松了口气,玃如被天元真君,打得只剩下半颗妖晶,她闭关三日,吸收妖晶之时,就发现对方的法术,继承得不是很完全,也不知是否少了一半的缘故,总之冰封有时限。 玃如能将人冻住,悠哉悠哉的使出‘聚散流流沙’,从而将对方打个稀碎。她只能冻住别人一刻钟,遇到强大的妖怪,根本没什么用呀,皮糙肉厚的还没打穿冰块儿呢,冰封就自动解开了。 一行人眼睁睁的看着,好好的大活人,成了个大冰块,大气也不敢出。 冰封只有一刻钟。 道一的时辰有限,并没有旁的心神去关注他物,她使出木灵力,“束缚,去!”这一回并没有牢牢的困住那坨冰人,而是透过冰块,渗入到了冰下面。 陈五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当绿色藤蔓一样的东西,覆盖在他全身时,他忽然像是有了感觉一般,仿佛被千万根针扎中了全身,还来不及尖叫,他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无边黑暗。 晕死过去之前,陈五只有一个想法。 今日吾命休矣! 247 君子有度 道一松了口气,此地远离城镇,找不到药铺买麻沸散。 她只能点了对方的百会穴,使其陷入昏迷中,但是剥离两张几乎融为一体的皮,对方很可能会从疼痛中醒来,所以才会用冰封的方式,固定其肢体,即便疼痛有意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为了安全起见,她双手交织,又结起了一个繁复的手势,随后出来一纸虚幻的符箓,众人只看到一张黄色的符咒,与人形差不多大小,前面的纹路,犹如天书,他们只看到,符纸下面的四个字,保身护救。 伴随着白色光柱,先是汾水上岸,然后凝结成冰,再是绿色光藤蔓,陈五便昏迷了过去,此刻又是黄色符咒,王玄之虽不能完全猜透,可也看出了个几分来。 随着不断遇见的妖怪,道一也在变强。 她似乎还继承了对方的能力,可这种变化并没有让他感觉害怕,反而更多的是一种安心,与有荣焉之感。下山近两年心性一如初见,还是那个贪玩儿的小道人。 但在正事上从不含糊,她也有疾恶如仇的一面,遇见妖怪作恶,都是当即斩杀,遇上陈五这种人类犯法,自有律法去定,同意了去做的事,半分没有不情愿,反而是做得很好,即使晓得对方是犯人,也小心护住对方,尽了全力不让自己,损了犯人一分一毫。 道一知道许多他们不明白的事,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即使这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她不会像那些妖怪,用人命去填,满足自己的野心欲望,这便足够了。 她的本事越强,旁边的不良人,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的越发期待起来。 王玄之甚至听到了,不良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当着他面的那种。 “你说明儿个我在衙门里,偷偷的带一只鸡来,小一师父帮忙热热,会不会变得更加香脆,”许六小心的护着已经睡着,宛若正常人的婴儿,说话像做贼似的,生怕吓到了对方。 吴四同样小声说话,“我家那口子,种了不少菜疏,有还瓜果,你说用冰冻一冰,口感是否更新鲜?” 蒋七板着一张脸,像是要教训两人,出口却是,“我那里还有不少的点心,都是老丈人家里送来的,我那口子家里不缺钱,好多吃的都能弄来,你们说用绿藤卷起来,再送到嘴里,是不是吃着更香甜可口——”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几乎把能想的点子都想过了,有人说着说着,肚子竟然打起了鼓。讨论起来那就更带劲儿了,恨不能长双翅膀,飞回衙门,好尝上一尝。 江长史只觉得这大理寺,有点儿不太像话。这哪里还有衙门的样子,哪里还有衙门中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巷口,卖货郞卖了好吃的,又遭买主惦记的事。 不过他们说的火烧鸡,冰块瓜,究竟是什么味道,想尝一尝,哦不,他想先验一验,回头也可以给刺史来一份,还有绿藤蔓卷点心,不比家里几个糟心孩子来得更美妙么。这么想着,江长史见河滩上的人,已经不是个人,他就是一个冰镇的大瓜,惹人口齿生津。 王玄之所有人的变化,尽收眼底,他勾唇一笑,随即又淡了几分,那个好兄弟,他皱着眉头走了过来,期间还不忘了带着紫芝,可是夷之呀,你倒是回头看一眼啊。 紫芝小姑娘,已经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了道一那呀。 “夷之,怎么了?”王玄之认为他还是很关心好兄弟的。 陈夷之眉头皱得更紧了,“蒋七他们说的,为何我从未吃过?还你当初回长安,说是路上尝过一条八瓜鱼,我想烤一只羊,现在都只是幻想——” 钱小羊抱着双臂,震惊的望向了他。未曾想这位不良帅,从来没有忘记过烤他们全家,这人怎么这样,他们羬羊一族分明已经弃暗投明了。 王玄之点破了他的小心思,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究竟是想烤羊,还是想得到对方的认可。你可有想过道一为何与其他人,都能正常的交往,偏生的与你隔了一层,不是她自傲与我们不同,也不是她绕过了你,而是你一直不曾当她是朋友,同僚——” “文渊即使没有她,他的路将来也是崎岖不平的,你该明白的,有些事是错了便是错了,并不会因为他同我们是兄弟,害了人就可以逃脱律法的责任——” “我们应该感谢她才是,免了我们兄弟相残,”他见陈夷之好似气不过,又说,“你的志愿可还记得,我们三人当初发的誓,文渊已经做不到了,我们更应该完全这份誓才是——” 陈夷之怔怔的不发一言,王玄之也并未再说,从崔文渊死的那日起,这人便有了心结,从初时的处处针对,到现在的想要对方认可。他本人虽未意识到这点,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钱小羊身上的毛发,又归于平静,他感激了望了一眼新上司,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令不良帅改变了心意,但不打着吃他的想法,就是好现象。 江长史正想问这两人,有什么话是大家不能听的,可不兴偷聊什么好吃的秘方,藏着揶着的,拿出来大家分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呀! “啊!”紫芝小姑娘的尖叫,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循声望去,只见她手指着前方,陈夷之是第一个后悔的,他忘记将小姑娘藏起来,让对方看到这么恐怖的一面,是他的不是了,正要过去安慰他,便被人拦住了。 王玄之冲他摇头,“你看紫芝的眼神,她在兴奋。”方才他也以为小姑娘被吓着了,可仔细回想,那叫声中,夹杂着一份隐秘的激动,那是看到喜欢的事物,才会有的眼神。 陈夷之嘴角一抽,恕他多事了。 江长史、蒋七等人,根本无暇他顾,都将地上的人围得更紧了,陈五的锦衣华服,真的被脱了下来,他们啧啧称奇的讨论起来。 “你们说这陈五醒过来,还认得出自己吗?” “这有什么难的,解开他的穴道便是。”道一很是贴心的解了穴。 248 日行一善 陈五的意识先清醒了,他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置身何处,昏迷前的事还记得很清楚,他觉得自己纸莫是死了,要不然为何全身没有一丁点儿的痛感。 他之前说的没有假话,真的学过医术,所以将两张长在一起的皮分开,他不死也差不多废了,除非那等手法极好极高之人,但总有一两刀会有偏差的吧。 但他身上如今没有一丝痛觉,这是不可能的事。 陈五俨然忘记了,道一说过不用动刀这话。 所以他的意识完全清醒,睁开眼之后,他看到围拢过来看稀奇的人群,一个个的脸被跳动的火苗映得忽明忽暗的,他刚想大声呼叫有鬼,突然想了起来,自己如今也是其中的一员。 陈五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诸位鬼差大爷,小的生前是一位良民,还请在阎王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待我来生投户好人,一定为你们塑金身,终身香火供应,给你烧用不完的纸钱。” 道一等人眼皮子直跳:剥人皮的良民?害人性命的良民?夜里尾随他人的地皮无赖,他管这叫良民? 真差爷,假鬼差:他们被真人假鬼贿赂了,这份香火是不受还是不受呢。 陈五嘿嘿的笑着笑着,他的脸皮瞬间就抽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张令他熟悉,又无比害怕的脸,就是这小子让他怕得什么都招了,明明他只不要说,就不会被查出来的。 可他如今什么痛都没有,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仵作,根本没本事脱了他的皮,届时他还可以反悔,说这小子污蔑他,用性命威胁人,他明面上可是‘苏家子’呢。 陈五稳了稳心神,“道仵作,我都说过了,我就是苏清河,方才你屈打成招的事,有王寺卿还有一众官员可以作证,如今你想再威胁我,我也不会屈服了。” “多亏了王寺卿点醒,我才深觉作为一个世家子弟,不能如此没了风骨。” 众人目瞪口呆,旋即又露出古怪的笑意来,看得陈五浑身发毛,他不自在的动了动,发现人还是僵着的,便就这么躺着,任人打量,反正又不是他的皮襄。 道一也是呆愣了下,接着龇牙冲他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了一汪月牙,清秀的小圆脸,旁人瞧着心生欢喜。 陈五只觉一股寒意,顺着他有脊梁往上爬。 只听那个圆脸小仵作,非常欢快的与他说,“陈五你要是没有镜子,可以和我说的,我有呀,借你照一照,你一定会觉得,你方才的表演,真的是入木三分呀。” 她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又遗憾的补充道:“可惜的是,水镜先生从前没有请你去演绎书中人,将来也再没有机会了,要不然就你这般的深情动人的演技,长安城的百姓,能将一条干涸的护城渭水河哭满,也能在渭水河盈余时,将其哭得大发神威,淹了长安城去。” 王玄之听得嘴角直抽,这是越说越没谱了。 他轻咳了两声,“道一你将镜子给他看看。” “好嗒~”道一欢快的应下。 江长史等人不熟悉她的为人,只觉得与方才使法术的不是同一个人,但这样怨憎分明,又知晓遵行普通人律法的道人,好像更能让人安心一些。 陈五心里有种特别不详的预感,在道一将子递到他跟前时,预感得到了完美的证实。 他死死的盯着镜子里的人,不知要将那张脸深的记住,还是憎恨到要从脑海里剔除。 道一等他看够了,不怎么高兴的说,“看够了吧,我这镜子贵得很呢,让你看一眼,还没收你的钱,算是我自己倒霉了,就当日行一善了。” 她心疼的摸摸镜子,又收回自己袋子里,这一回好多人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她袋子里有什么乾坤,脖子都快忘长了,就看到镜子扔进去就没了。 陈五躺在地上,他人没死,整个人的气息,就好像是死了。 道一蹲在他的头边,拿手戳着他的脸,“寺卿眼神儿可真好使,就两回经络跳动,时辰极短,都被他瞧见了,当真是心细如发,洞若观火呀。” 旁的人都没眼看了,陈夷之不自在哼了声,却是出奇的没有冷言冷语。 紫芝小姑娘怯生生的凑了过来,“小一师父,这人身上是怎么回事呀?” 道一见她眼里并没有害怕,反而带着求知若渴。 她笑了笑,想伸手去薅对方的乌发,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想起自己才验过尸体,这么摸人家不好,方要将手收回来,却见小姑娘像是突然起身,正好碰到了她的手掌,激动得小脸通红,不好意思的冲她笑。 道一笑意更浓,她顺势摸着那头柔顺的乌发,感受着赏心柔润的触感,心情也跟着变得很美丽,“这是因为他自己的皮肤常年不见光,肌肤也是小口子,他们需要呼吸。” 她撩起陈五的袖子,“你看这上面的小孔,这就是皮肤的‘鼻子’,就像我们将口鼻捂起来,脸从一开始的变红,再到乌紫,眼球会突出,口、鼻内流出清血水,整张脸上都会有血荫,这就是身体里的气出不去,仿佛要炸开身体,会出现的反应。” “人体的经络有的比皮肤能屈能伸,这种在皮肤上的反应比较小,另一种则是比皮肤的脆弱的,它们不能从皮肝的呼吸,得到足够的气,就想要冲破皮肤,就形成了这般模样。” 紫芝小姑娘想了想,晃着小脑袋问,“那这人什么时候会炸开,炸开了是不是就没命了呀?” 道一赞赏的看着她,“若是不将外面的皮分开,再过两三年左右,他皮肤下的经络就会冲开束缚,像烟花一样炸开,凋零在黑暗之中。” “可是他犯法了,让他就这样等死,岂不是更好?” 道一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无权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这人犯了法,自有律法去判定他应当承担的后果,便是律法管束不到的地方,我们也不该任意妄为,应该让阳光照见这些阴暗。” 她又指着旁边工整放着的‘苏清河’,此刻只剩下一张保养得当的皮襄,“况且他披的是旁人的东西,我们解开这层皮襄并不是为了帮助犯人,而是让犯人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也是为了让逝者安心的离开。”一旁还站着的苏清河,朝她拘了个躬,随后有道流星一样的东西,钻入了她的体内。 道一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她十分镇定的坐着,就在方才想明白,他魂魄远离自己尸体的缘故。由于执念附在了这具皮襄之上。 她还感受到了苏清河的傲气,他并不在意陈五本人,即便是被对方杀害了,身为苏家子,他也看不起街边的地皮无赖,不屑对方披上他的皮襄。 紫芝似懂非懂的点头,“可是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249 撞邪 道一露出口大白牙,她使搓揉着小姑娘的脑袋,“小紫芝真可爱,你看那人是大理寺卿,我只管验尸,旁的事我管不着,也管不来——” 王玄之心道,好歹你收住了势,江长史可是虎视眈眈,等着抓大理寺的小辫子呢。 他与江长史说,“今有案犯陈五被捕,对方不仅谋财害命,更是将死者的皮襄剥下,以其面容行事,做哄骗他人财产之事,犯案累累。” “依《大周律》判:其一盗诈他人财物,未有悔过者,处徒三年,同犯朱氏已身死道消,故只记录在案,不再追究其罪,其子无辜,亦不予追责。” “其二: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陈五杀人乃是事实,应属斩刑。” “其三:死后剥皮其,乃属死后毁尸,减斗杀罪一等。” “数罪并罚,当移交刑部,按律受刑,再判其斩刑。” “江长史于此案可有疑议?”江长史此时才想起来,他们是来解决一对夫妻,与大理寺不良人产生了碰撞的事,不想后来的事情发展,到了一种神话般的地步。 他轻咳一声,呆呆的说,“王寺卿做得极好,下官再难想起更好的办法了,”他说完目光又落到了道一身上,“道仵作在衙门真的替人烤鸡、冻瓜、还借藤蔓当手吃糕点吗。” 万籁俱寂,众人盯着江长史。 江长史这才发现,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黑色长胡随风舞动,面皮臊得慌,此时真想用脚抠出另一条汾水来,就此遁去,就无须受众人的目光注视礼了。 庆幸的是夜色浓,火把这会儿都聚在陈五身边,没能照出他黝黑脸皮都通红的事,都快知天命的人了,竟然还馋那两口吃的,但真的很好奇呀。 反正也问出口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江长史将脖子一横,正要拉下脸皮再问,却发现并没有真的笑他,他带来的人也是同样好奇,王玄之带来的人,则是以过来人的眼神探望。 王玄之更是认真的回了他的话,“确实如此,道仵作是乃是观中清修的道人,机缘巧合之下,与本官一拍即合,在大理寺帮忙验尸的。” 道一嘴角直抽抽,寺卿的嘴骗人的鬼。 他俩当初那可不兴一拍即合,分明就是双方行骗啊! “原来如此。”江长史摸着长须点头,似有几分遗憾。 王玄之趁势打铁,“延州距离长安并不远,长史若有机会,可到长安来,见一见故交好友。” 江长史忙点点头,“寺卿说得是,当初游学至长安,确实认识了不少,有机会也得去拜访一二了。”他努力的扒拉脑海中,那子虚无有的同窗。这辈子他就去过一回长安,还是逃难去的,同行的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最后又窜到了延州,这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机会。 两人心知肚明。 江长史有了盼头,说起话来也轻快不少,“今日之事与大理寺无关,王寺卿手下能人辈出,替我延州解决了一个隐藏的大祸,下官先替刺史谢过王寺卿及诸位了。” 王玄之摇头,“为朝廷效命,为百姓做事,你我不分彼此,只是意念不同罢了。” “王寺卿高见,”江长史一揖到底,“既如此,下官便先回去复命。” “夜深路难行,江长史慢走。” 江长史离去前,又回头看了看他们,眼里有羡慕的神色,最后目光留在道一身上,定了一瞬,这才头也回不的骑马离开了,他怕再看两眼,自己舍不得走了。 ——— 春日河边的柴火燃烧起来冒着潮气,‘毕剥毕剥’的响着。 “走开,走开,妖怪走开——”紫芝睡梦中的呓语,将众人都吵了起来。 由于紫芝年幼,所以王玄之决定不连夜赶回去,只安排两人先行回去报信,他们在此夜渡。 但一行人中只有一位八岁的小娘子,男女七岁不同席,故尔给她在篝火附近,单独搭了个棚子,这样小姑娘夜里睡着了也不会冷。 王玄之同其他人,则是将就对付一晚,有的睡在树上,有的靠在树下,有畏寒的三三两两挤一起取暖,还有夜间盯梢的人,他们将小紫芝围在中心。 此刻听到她的喊叫声,众人都被惊醒了。 赶忙跑到搭的棚子,里面只有紫芝一人,双目紧闭,拳打脚踢的,王玄之判断出,“她应该是被苏清河的皮,还有陈五的样子,给吓着了——” 一动不动的陈五:这也关我的事儿? 陈夷之愧疚的低头,都是他没看好人,胆子再大,也是个小孩子呀。 许六抱着小婴孩儿走得远了些,怕惊着了他,已经决定了收养,这可就是他的孩子了。 道一在运功恢复灵力,正好收了功,闻言起身过去,“让我看看。” 众人纷纷让开,王玄之轻轻哼着曲子,紫芝的情绪逐渐安稳。 道一诧异的挑眉“没想到寺卿还会这个。” 王玄之含笑点头,“略通罢了。” 陈夷之听着这曲子,陷入了回忆中。 “安道安道,你快帮我看看,舒光那小子,又睡不着觉了。” “我知晓一个曲子,让我试试看——” 曲子停了,紫芝也安静了下来,不过片刻,复又进入了梦魇。 道一眉头蹙起,“这不像是正常的梦魇,倒像是紫芝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她记得自己做噩梦不是这样的,但附没有什么怨气、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存在,这就很奇怪了。 “小儿最是敏感,蒋七、吴四,你们带人在附近搜查一下,注意别进深林,夜间是猛曾捕食的时辰——”王玄之又说,“夷之,你煞气重,便守着紫芝罢,可镇一镇诸邪。” “天清清,地清清,净符通法界。千里愿遥闻,十方清净来,四方洗净,中央洗净,请清净天尊降来敕,天无昏秽,地无昏秽,洗木木茂荣,去尘洗清净,神兵神将急急如律令!” 道一念完了咒语,随之而去的是符印,念咒的同时双手以灵力结印,虚空写出了一张符印。 王玄之看到黄符纹中,流转了几个红色的字,‘奉观音佛祖敕令’,“这是清净咒同清净符,凡遇邪气或鬼魅作祟,以朱书此,便可化解。” “紫芝遇到了什么?” 250 圣女 “我也不知道,并未察觉到异常。”棚子里的呼吸均匀,道一摇头轻声回话。 王玄之神情也变得凝重,“你都不能感知到的存在,定然十分的危险,蒋七他们出去查探了,我现在叫他们回来,免得出了什么事——” “我们这么多人都没事,想来是只有小孩子才能感知到的,安道也无须太过忧心,不过凡事都有万一,叫他们回来,人在一起也是好的,有什么也方便照应。”道一赞同。 蒋七他们走出河滩不久,有的沿着河岸往上走,有的往下走,还有的是去不了远处的密林,但他们谨记王玄之吩咐,不敢往密林深处去。 找寻半天无果,突然听到炸开的声音,他们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那里乍开了一束,如同一束青草的光,蒋七惊呼,“是寺卿叫我们回去的信号——” 余人皆心中一凛,回程路上吴四分析,“我们才出来半个时刻,距离他们并不远,不到万不得已,寺卿不会叫我们的,莫非是有人故意将我们引开的?” 众人忧心出了事,拼命往回赶。 待赶回汾水河边,却发现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场景,什么打斗激烈,寺卿逃命发信号,不良帅被人缠住,道仵作为了救紫芝小娘子,不得不避开对手—— 一行人面面相觑,蒋七走过去,听到棚子里平缓的呼吸,他压低声音问,“寺卿着急召我们回来,可是有发现了什么异常?” 王玄之摇头,将方才道一说的,告知了他们,众人听得头皮发麻,吴四环顾一周,他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小一师父的意思是说,这邪里邪气的东西,专盯小孩子?” 道一点头,目露疑惑又肯定,“照眼下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吴四听完她的话,顺手指了篝火不远处,“许六和朱氏的孩子呢?”那里只剩下一堆被人坐塌了,又隐有复生长起来的草堆,这表里许六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 王玄之沉吟片刻,“本官并未让他与你们同去,只能是他趁你们离开之时,与你们一起走的。” “那会儿正好是紫芝哭闹的时候,寺卿与不良帅还有我的注意力,都在棚子里,反而将许六和那个孩子忽略了,但那个孩子是妖怪的后嗣,又有朱氏的保护,我们该担心的,应当是许六。”道一凝眉。 “你们在说什么呢?”许六嘴里啃着一根黄瓜,手里还拎着好几根,婴儿被他捆抱在胸前,他乐呵呵的汾水河的西边行来,这一看就是去村子里‘打劫’了啊。 王玄之用不会惊到小孩子,又能训斥下属的声音,“许六,你去做什么了,方才去查探的名单里,并没有你,你擅自离开位置,属于撤离职守,回了长安自去领罚。” 许六顺意站得笔直,“是!” 随后他又腆着脸说,“寺卿,是这个臭小子饿了,我去村子里找吃的,先前去东边的村子,那个村子里没有小孩子能吃的,勉强找了点儿羊奶。 “我这次顺着汾水往西,那里有个村子,叫什么灵台村,村民待人可热情了,一听说我是来办差的,恨不得被家底都塞给我,幸亏我跑得快,还有两个小娘子,对我送秋波呢。” 众人:.....合着他们担心了个寂寞。 这小子比他们谁都过得舒服,在他们担惊受怕的同时,许六在灵台村大吃大喝,还有小娘子暗送秋波,若非这小子家中有老虎,估摸得左拥右抱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儿,甚至还想去一次?”许六不假思索的点头,却被吴四猛的踩了一脚,他立刻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打死也不能承认呀。 王玄之正要再训他,却听道一问了句,“那是什么?” “尿布呀,村子里的人给的,给这臭小子用的,说来也奇怪,灵台村子不在,但是居然有个圣女,众人还十分听她的话,简直就像个土皇帝一般。” “听村子里的人说,这东西就是那圣女弄出来的,小儿整夜用它,都可以安睡,无须起床频繁的给它们换尿布,我看他们村子里有人用了,还真不错,小便不透,大便也不会露出来,只需要给小孩子换了,洗洗就好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带子,“你们瞧,这也是圣女看我一手抱孩子,一手拎东西不方便,特地帮我做的。” 道一十分感兴趣的说,“这圣女可真厉害呀,敢想前人不敢想,敢做前人不敢做的事,真想看看是何等风姿。” 王玄之望了眼天色,“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寅时了,我们回长安也是从西边路过,届时可以绕道灵台村,正巧本官也想见识一下——” 道一开心起来,她十分霸气的挥手,“既然还有一个时辰,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不良帅你去歇息吧,小紫芝这里由我守着,保管无事。” 陈夷之无语,我都守了一晚上了,你现在才来同我说。但能休息一个时辰,于习武之人来说,也相当于安睡了,他说,“那好吧。”路过之时,与王玄之对视一眼,二人默契的点头。 ‘毕剥毕剥——’潮湿的柴火,还剩下一点。 蒋七用木棍挑开,火很快熄灭。 众人都没有行襄,只将棚子收了,便可以上路了。 许六抱着特别省心的养子,他美滋滋的啃掉最后一截黄瓜,拍了拍手,指着前方冒着炊烟的地方,“那里就是灵台村了,看看这云雾环绕,瞧瞧这青山绿水,真是人杰地灵的好村庄呀,不愧是灵台村。” 道一抬眼望去,“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地方,人在这里住久了,心情会变得极好,就是时日久了,湿气入体,身体各处容易酸疼,以及——” “小一师父你可真神了,只在外看一眼,就能断定村民的症状,巧的是,那圣女也是如此说的,她还有了很好的办法,你要不要猜猜看?”许六挤眉弄眼的打趣道。 道一冲他咧嘴笑开,“村子近在眼前,何必问你。”说完就往灵台村里去。 “哎哎哎,小一师父别生气呀,等等我。” 251 人美心善一 众人也顾不得尊卑,一个个跃过王玄之,往村子里奔去。 “一个个来,都别着急。”众人畅通无阻的进了灵台村,他们远远望见的炊烟,待到村子里,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全是山间白雾,连个人烟都没了。 直到听到一阵好听的声音,道一等人跟着声音找过去。 “村子里是出了什么事吗?”道一问身边的人。 许六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能出什么事,昨夜里还好好的,就一个时辰功夫,这是圣女在点化村民呢,圣女可厉害了,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道一好奇的问他,“就找口吃的功夫,你便将村中的情形摸透了,连圣女做什么的都知道了?” 许六得意的一扬头,“那是,也不看看我在衙门是做什么的。” “本官也想知道,你在衙门是做什么的。”王玄之淡淡的插话,“灵台村的村民,看你的眼神,好像很不对劲,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譬如,抢了人家的吃,还想顺走村里的小娘子?”陈夷之说这话是有些酸的,众人都出去查探了,他在蚊子咬死人的时候,守着一个棚子。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寻到,仙女一样的小娘子。 道一嘴角直抽,这货爱吃不知真假,但喜好小娘子,约莫是真的。 许六望天望地,嗯,天真蓝,云真白,就连这土地,也能种出很好的庄稼来。 王玄之懒得理他,“道一,你说这村子出事什么意思?” 道一用手背挡住嘴,靠近他小声说,“那位许六哥说的圣女,穿了一身衰绖,我还以为村中做什么法事,需要圣女向天祈祷,之前师父他们给人家做法事,有丧的人家,便是穿成这样的。” 王玄之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这人的热气凑他耳朵上了,怪痒痒的,还有便是当着小娘子的面,议论其穿着,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他轻咳了声,“你再仔细瞧瞧,衰绖的用料与这好似不一样。” “我找舒光那小时,好像在平康坊哪里楼、阁里见过,这种面料制的都是里头的小娘子,想展示自己的清纯,穿给恩客看的。”陈夷之从中间穿个脑袋,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道一没好气拍拍胸口,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说鬼。 王玄之立正身形,抖抖紫色的外袍,不带走天边一朵云彩。 “哦~”道一有点儿小小的失望,还以为遇见了同行,她还想找人交流切磋一下,如今没师父、师兄,自己瞎琢磨,好多东西都不能说了别人也不懂。 “你们做什么?”吴四、蒋七两人背对王玄之,其他不良人亦是如此,他们看到村民围拢了过来,赶忙护住了自家寺卿,不让这些人靠近。 陈夷之也将一杆长枪竖在地上,灵台村的泥软烂,一下子就戳了进去,他挡在众人的前面,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 道一则是趁着村民空虚,已经溜到圣女的地方去了。 不管人家穿着如何,有本事是真的,万一真是自己的同行,那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吗?咳,不对,她猛的想起自个儿是小娘子,并不是小郎君了,总之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真遗憾呐,圣女还挺美的。 道一摇头晃脑的,终于引起那位圣女的注意。 她看到道一的装扮,先是眉头一皱,复又归于寂,似是消融于面上的冰雪,无影又无踪,“敢问郎君,来灵台村是为何故?”问的是道一,目光却是掠过她的身影,往她身后看。 道一也回望,却是王玄之如同众星拱月,朝她们行来。 王玄之施施然拱手复行一礼,这才说,“昨夜是本官的下属犯事,冒犯了圣女,是本官管教不当,还请圣女原谅,许六他并无恶意。” 圣女的眼神闪烁了下,她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睥睨天下,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盯着他,“无妨,本就是小事一桩,误会说开了便罢了,倒是这位官爷,灵台村有什么值得你们这般劳师动众?” 陈夷之提着他的银枪,木着一张脸站在道一身旁,若是不计较容貌,这两人此刻的神情,倒是挺配的,道一恶趣味的想,都是天山上的雪莲,难采摘又不易寻得。 圣女的容貌比她好看多了,应该说比大多数人都好看。也难怪陈夷之被迷得不要不要的,走路都僵直了身体。她还穿了一身白袍,肌肤赛雪,风鼓动衣裳时,披散着的鸦鸟发随风舞起,仿若仙人即将归去。 “本官的下属犯了事,特地带来和灵台村的村民说清楚,还有便是方才见村民聚集,以为村中有事,故来查探一番,并无他意。” 道一眨了眨眼,她敢肯定方才看到了,圣女失望的神色,但在王玄之说完话之后,又变成了那副淡然的样子。她觉得好奇也好有趣,圣女和别人说的不一样哎。 这什么圣女,也是第一回听说。 听着就好神圣,好崇高的样子。 “敢问圣女修的是什么道?”道一交友心切,她激动等圣女回话。 圣女眉头轻蹙,似乎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她不悦的盯着道一,“你这小郎君好生无礼,我不过是替灵台村做些事罢了,竟想污蔑我入了邪道。” 灵台村村民一听,以申村长为首,皆对道一怒目相向,“我们的圣女人长得美丽,心地又善良,说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不为过,你便是官府中人,也不能随便诬赖人。” 申村长还算是有些见识的,他发白的眉毛胡须直跳,“你这小郎君生得倒是白白净净的,怎的长嘴就胡言乱语,吓坏了我们的圣女,就算有官爷护着,我们也要一争到底的。” 只想碰碰运气,找个同行,来次友好交流的道一:......我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她下山两年了,也见过不少村民,这么凶的这么勇的,实属罕见。 官府向来是百姓又敬又怕的存在,家中有一个当官的,那都是要烧高香拜神求佛还愿的。 灵台村民好似不惧官府? 252 人美心善二 “寺卿这村民是怎么回事,跟中邪了似的。”道一无奈退回去,老实巴交的站好。 王玄之摇头,“他们是真心信服这位圣女的。”心底却涌起了一层深深的疑虑,这圣女瞧着高高在上的,仿佛天生高人一等,根本没将村民放在眼中,偏偏她又为村民所称赞,似乎与他们相处挺融洽的。 又朝陈夷之使了个眼色,后者收起了那副痴相,换成了更痴的模样,一把揽过申村长的肩头,“我说老丈莫要着急,”他指着道一说,“这人是我们从道观请来的,你也晓得,衙门碰的案犯多,请个道士来,自然要方便得多,另外她握刀功夫一流,还额外帮我们解剖下尸体什么的。” 别看申村长年纪大,可真要蹦起来,也是可以的,但抓住他的人是陈夷之,挣扎了好几下,这才认命的被他‘哥俩好’的扣着,“我说官爷你别吓唬我们了,圣女说过的,不管别人做什么,都是一份活计,根本无分贵贱的,众生平等。” 陈夷之面露古怪的看了一眼高台,这位圣女挺有意思的啊,方才只是一时被这表象迷了下,眼下倒是真有几分趣味了,若论众生平等,不知近在长安的陛下,听到当作如何想法。 “可我瞧着你们圣女,好像看不起人似的啊。”陈夷之摸着下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申村子怒斥,“你胡说,圣女只是性子清冷了些,”想想又觉得服气,“我给你们看些东西,看完就立刻走,你们就能明白圣女多么的伟大了,看完就立刻走,衙门里的人,我也们村子也不欢迎。” 陈夷之啧啧称奇,跟上了申村长的步伐。 王玄之一挥手,不良人也作鸟兽散,除了抱着养子的许六,他散开之前,还不忘解释道:“寺卿,这圣女真的很厉害,你可不能随便欺负人啊。” 道一于人情世故上迟钝,她都察觉出问题来了,这圣女带了个圣字,便不同凡响啊。 “圣女可是土生土长的灵台村人?”王玄之脸上带着浅笑问她。 高台上的女子,斜睨了他一眼,“我瞧官爷身上的官服,似是朝廷的三品大官,官爷这般年纪坐上高位,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想来有许多小娘子心仪于你。” 王玄之认为圣女脑壳有多少有点儿问题,但还是认真答了话,“本官乃是大理寺卿,圣女好眼力。”特别贴心的补了一句,“家中已订有亲事,还望圣女莫要污了,其他小娘子的名声。” 圣女唇角轻勾,似嘲似讽,“男女生来本就是平等的,一旦与清白的事沾边,承担的总是女子,男子却是被世人赞风流多情——”似是发现寻错诉苦对象,她话音一转,“我并未犯事,王寺卿是在审问犯人吗?” 王玄之没想到她的防范意识,比普通的犯人还要强,从她嘴里问话,难如登天。 圣女从高台上站起,比台下的两人还要高,她拍拍身上的尘,嫌恶的看了周遭一眼,又居高临下的说,“既然村长他们还有事,我也不奉陪二位了。”说完像只骄傲的孔鸟,径直离去。 道一朝她背影竖起大拇指,她真心佩服的说,“寺卿,这圣女好生厉害呀。” 圣女不畏权贵的事,令道一不禁又想起了濮阳的心酸史。她心无比的感慨: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宛如隔了鸿沟,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呀! 王玄之却是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道一久久不闻动静,她好奇的凑过去,“安道安道?”手不停的在他眼前挥,但这人就跟眼前如无物一样,直视前方,她吞咽了一口,“你不会同夷之一样,也对旁的小娘子起了想法吧,人家是家中情况特殊未订亲,你可是有亲事的人,这圣女那么骄傲,铁定不入王家门当妾的。” 王玄之回过神来,听到这番言论实在没忍住,弹了下她的脑门儿,声音有点儿大,两人都愣住了,道一不敢相信的盯着他,动手的则是错愕的看着自己双手,呃,又呆住了。 这次并未出神太久,他有些又羞又好笑的说,“下次可不准浑说了,我是觉得这圣女,多多少少,这里有点儿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道一此时的神情一言难尽,“......觉得人家的脑子有问题,所以你才盯着人家看这么久的?” 王玄之一挑眉稍,“不然你以为如何?” 道一拱手,“寺卿英明,小的膺服。” 王玄之无语,“行了,我们也去找夷之他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这圣女再奇怪,只要她没犯罪,官府也管不着,衣着问题,村民都不觉得有伤风化,咱们说什么也无用。” “她这般形容走在长安大街,只不过是得几句伤风败俗,如今大周日渐丰隆,浸猪笼之事少有了。胡人久居长安等地,令我大周子民,也逐渐变得大胆起来。但如她这般的女子不是没有,但素净朝天,着一身素稿,且不挽发的妆容,实为异类,此女行为着实怪异,此番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穿得奇怪,打扮怪异,脑子有问题,这些不足以令安道你上心吧。”道一提出她的疑惑。 王玄之点头,“此女好似拒人千里之外,但她的眼神可不是这样说的,她分明对自己极有信心,在看到夷之的呆相时,更是充满了得意。她不欲与我等过多交谈,却任由村民,将她的东西展开在我们眼前,如此矛盾的存在,说明有一面是假的,此女不制止她的东西展露人前,说明就是她的本意,要将自己的本事暴露给我们,或者别的什么人。” “寺卿方才也看呆了,岂非教她更得意?” 王玄之摇头失笑,“我不过是盯着此女离开的方向,在想此事情罢了,何况身为大理寺寺卿,下意识的打量一个人,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 “还好有寺卿此等目光如矩、洞若观火的好官,一心为百姓做事,才有如今蒸蒸日上的大周,将来肯定在你们的带领下,走出一片盛世繁华的———”道一几乎把能夸的词全用上了。 “好好说话。” “寺卿真棒!” “......” 253 人美心善三 “此乃何物?”王玄之指着一样东西,问那炫宝似的陈夷之。 那物白白嫩嫩,约莫两寸长,一寸宽,半寸左右厚,充满了桂花的香气,另一块儿却充满了松香,种类相同,味道却不尽相似,不过跟着申村长走了一会儿,与蒋七他们抱了许多东西回来,全是他们看不懂的玩意儿。 陈夷之得意非凡,他可比自己好兄弟先知晓,虽然刚才他也很震惊就是了,“这东西叫香皂,可以用来沐浴、洗脸、净手,抹上手打湿,还能起漂亮的泡沫。你们瞧瞧我的手,是否比平日还要干净几分,且留了一种淡淡的香气,”他献宝似的将手示与众人看,上面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在阳光闪闪发光,还真好看。 “这又是何物?”王玄之淡淡的瞥他一眼,丝毫没有吃惊,或者见到新事物的震惊。 陈夷之‘哼’了声,“这是?咦,申村长这是什么?”刚才拿东西出来跑得太及,混在一起了,他都忘了问,这块布一样的东西,它是拿来做什么的了。 申村长老脸一红,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安的搓着沟壑纵横,又洗得白净的双手,想来就是这香皂的功效了,“这是女子的月事带,也是圣女发明的,还没来得及分发给村民呢。” 陈夷之就像抓了什么烫手山芋,他将那东西扔出数尺远,末了还掏出块灰色的汗巾擦擦手,方才的炫耀荡然消失于无形之中,他一张面颇了是涨得通红,指着村长嗫嚅着说不出来话。 紫芝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她见所有人仿佛都瞥着笑,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探着脑袋问,“不良帅,什么是月事带呀,有什么用吗?” 陈夷之连凶都不敢凶人家,小娘子才丧了阿姐,夜里又做了噩梦,万一他给吓出好歹怎么办。他又觉得自己好气呀,眼眸流转,他忽然有个很好的主意了,“申村子,你们灵台村的圣女那么厉害,可以无中生中,做一些大周没有的东西,那这个人她有可有办法救治?” 道一捡了一块香皂研究,闻言回望了一眼,陈五的情况其实也不严重,表面上的皮已经同他自己的皮分开了,只需要一段时日,自然而然就好了,比用药要好许多。 况且陈五能否等到那日,也还难说,哪里就需要医治了。 不过是转念间,她便放置脑后了,拿出那把切割了数只妖怪的刀,她还有两把在藏在七弦琴下的匕首,都是王玄之赠送她的匕首,这把使起来最顺手,那两把最适合出其不意了。 小心翼翼的切了几片,她用手指捻碎,闻了起来,很快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里面的成分好像有些奇怪。 当初在吴生身上找到的银子,她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这种两眼抓瞎的感觉太不友好了。后来她先后翻阅了不少古书,像《盐铁论》这种只提到一点儿的,都没有放过,这才对山石土壤等物里的东西,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管子·法法》云:故赦者,犇马之委轡;毋赦者,痤雎之矿石也。”矿石最早是用来治病救人的针石,后来被人们发现了各种各样的用途。 矿山除了开采出金、银、铜、铁,还有能其他的,譬如矾液之类的,有温水的地方,一定会有矾液,此物亦是一种中药,可用于治病救人,于人体无害,也可用于人体清洗,但是提炼麻烦,且百姓无权私开采矿山。 可是名为香皂的物什里,并没有这种可用的矿物。 里面的东西,好似经常特殊的处理,都变成了另外的物质,这才有了能沐浴、净手、净面的作用,就在手上搓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发现那物质,长久使用,皮肤容易出现干燥、脱皮等不同情况,还非常容易过敏。 她正要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就听王玄之说,“此人对大理寺极其重要,还望申村长请圣女出手,届时回京,本官自会禀明陛下,灵台村之功的。”她面无表情的看这人一本正经的胡说。 申村长连连摆手,即便对官府不是那么畏惧,但圣人之威,他老人家还是承受不住的,“使不得使不得的,这点儿小事不值当的,圣女也乐意做这些,我现在就叫人去通知圣女。” “狗蛋,你去通知圣女。” “好!”仿佛领了一个美差事,慕少艾年龄的少年郎,脚步轻快的跑了。 王玄之心中便有了数,圣女与村子里的人,想法是有所不同的。 “谢过申村长,本官还有些不明,圣女何以学会这些东西的,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未曾想竟然还有高深的医术,想必村中人都是由她医治的了。”王玄之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道一,后者立时会意的点头。 申村长激动的点头,“是也不是,这事儿还要从一年前说起,翠花,哦不,是圣女,她被镇上的员外拉去要当妾,圣女不从,当众撞柱,我们还以为她死了,可当夜里又活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众人:没想到圣女还有这般接地气的名字。 “当天夜里她还说起了糊话,睁开就问我们哪朝哪代,应当是她脑袋撞昏了的缘故,等我们说了是大周朝,圣女两眼一番又晕了过去,待再次醒来,人就变得特别厉害了。” 申村长仿佛又回到了那时,他目露恭敬,“圣女说她梦到了仙人,教会了她许多的东西,从那日开始,圣女就开始帮忙村子里的人,灵台村有如今的盛景,全赖圣女有仙人指引。” “官爷瞧我家的窗子,这是一种叫玻璃的东西,还有做墙的,不是什么木头,而是比从前还好的砖块。看起来可气派了。就是这东西少,只我家有一点儿。”申村长极为骄傲的说。 “仙人指路,倒是有趣的说法,”王玄之随意的笑笑,又问:“圣女这般大的神通,你们一点儿也不帮忙遮掩,反而大肆宣扬,她就不怕惹上什么事情,被强人掳走,逼她交出仙人指引的东西?” 申村长笑了,“圣女说过了,只要把这些东西发扬出去,家家都有了,过上了好日子,谁还会惦记她的那点儿本事,况且圣女不止给我们做好东西,她还帮助村子里的孩子。” “哦?愿闻其详。”王玄之扶着老人坐下,他在对面坐了个矮凳,听老人说关于圣女的事。 申村长老脸褶子笑成了菊花,“就是家中有伤病疼痛的孩童,都送去村子里的小善堂,全交给圣女治疗,她说目前仙人只教会了她治孩童,成长的只能等仙人再指点。” 王玄之心中一凛,面上却是同道一笑了笑。 道一同陈夷之说,“你仔细顾看着点儿小芝。” 254 条件 陈夷之慎重的点头,“你们的意思是,那针对小孩子的邪气,很有可能就是这劳什子的圣女弄出来的?” 道一也点点头,“有很大的可能,但还需要查探下,那圣女的防备心思极重,方才他们谈话间对寺卿有戒备,不好问话,一会儿只能用陈五来试试了。” 众人三三两两谈话间,圣女姗姗来迟。 她眉头蹙起,指着地上的陈五,“你们要我治他?” 道一像个护崽的老母鸡,她挡住了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此人乃是衙门里的重要人证,与我们如今查的一案子十分重要,不能有丝毫的损失,现在他重伤昏迷,圣女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就不要出手了。” 王玄之扶申村长的手一顿,又颜色自若的扶起老人家,“老村长你慢点儿,仔细脚下,别碰着了。” 陈夷之等人也是嘴角直抽,人就是你给弄晕的,生怕对方长脚飞了,不过大家都是一伙的,谁也不说谁了,蒋七、吴四等人,更是擦着眼角不存在的泪,守着陈五哭,“这可是个好人呐,为了作证,被人给害成这样了。” 道一心里一梗,她竟然有种被这群内涵了的错觉。 许六抱着他的养子好似有几分不忍心,用着人家给的‘尿不湿’,竟然还编谎话骗人,实在太不应该了,但他是官府中人,只要这圣女没犯事儿,他事后再道歉,没有告诉对方实情吧。 他默默的低垂着头,似是在逗弄孩子。 这些人都没入圣女的眼,她不悦的看着道一,“既然如此,又何必请我来,”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却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盯着那张尤为俊朗的脸,可称一句上天送的。 陈夷之嘿嘿冒着傻气,“圣女别恼,这小子一根筋,不懂说话,大理寺的人都被她得罪遍了,不过她也是救人心切,你别介意,但是你只要小露一手,就能让她服气的。” 道一:“......”这货绝对在公报私仇。 就是这智商堪忧,圣女下了定论。 傻的傻,蠢的蠢,唯一能主事的又太精明,仿佛能将她一眼看穿,她便不想和这群人说话,“还请这位郎君让让,你挡着我的路了———” “圣女何须着急,听闻你在村子里的圣名,我们也想去小善堂看看,长安城里治小儿的大夫,说不定也可以交流学习切磋一二,好造福百姓。”不知道王玄之的哪句话打动了她。 圣女终是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们,但事后王寺卿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见他迟疑又说,“放心罢,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是不仁不义不孝的事,举手之劳的事。” “可!”王玄之余光瞥到了一人,遂安下心来,跟着点点头。道一乃是修行之人,她弄晕的人,想来寻常的法子,是不可能奏效的,是以,这圣女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实现。 君子一诺,重逾千金。圣女若是当真做到了他们要的事,人又没问题的话,答应了人家的事,自然是需要做到的,上刀火下火海,也要拼尽全力完成。 圣女鼻孔长在天上,自是没有注意到这厢的‘眉目传情’,她飘然行于山村,带领众人去小善堂。 ———— 灵台村是一个大村子,有好几十户人家,一户人家最少都有两三个孩子,小孩子特别的多,失了双亲的也有,在人数的衬托下,生病的人也显得多了起来,但村子里的人,没有支撑他们一家,去看病所需的用度。 很多人都是硬挺过去的,小孩子身体没有大人的强壮,有时根本挺不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圣女如同天神下凡,拯救了他们的村子。 “只能治小孩子,这医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大人身上寻常的风寒都不能治,这医术也太奇怪了吧。”听到申村子的喋喋不休,全是夸赞圣女的话。陈夷之趁好兄弟试探的功夫,小声的和身边人讨论。 他倒是想高声阔语,一来嘛背后论人不好,二来么这灵台村的人,硬是将一个翠花,变成了圣女,他们但凡露点儿凶相,村民就要和他们拼命一般,情况未明之前,做人还是要低调。 道一白了他一眼儿,“好不好的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人是没话找话呢,不知是圣女害怕他过去表明心迹,还是怎么的,倒是挺满意他目露痴迷,却是不与他交谈。 小善堂就在村子里,走一刻钟便到了。 此地与村中的屋子不相连,只与圣女的屋子挨在一处。 “二白,你追上我就把糖还给你,略略略——” “呜呜呜哇——我要告诉圣女姐姐,你又抢我的糖吃,让她给你扎针——” 王玄之驻足等候,在后面交头接耳的人。 “这便是小善堂,还望王寺卿看过之后,记得应下我的事。” 王玄之含笑点头,心头疑云不断。 灵台村并无人犯事,圣女大可拒绝他们的要求,但为了让他应下一个条件,便将村中的小儿示与人前,竟将小儿当作交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自然,我等只是无意路过,好奇心驱使罢了,给诸位乡亲造成了不便,还请乡亲们谅解。待我们看过小善堂,定会将圣女的事迹,宣扬出去的。” 申村长等人呵呵傻笑,圣女鼻孔‘哼’气来,听起来似是极为不屑,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王玄之没有遗漏她眼中的满意,疑窦更深了。 “圣女请帮忙救一下,我们大理寺的人证,他真的很重要,绝不能在此地丧了生命,”陈夷之一抹通红的眼眶,“他为了保护证物,与贼人大战三百个回合,一时不察,竟教贼人得了手,如此英勇之人,我们也不能寒了他的心,”陈五的眼皮子直跳,“圣女你瞧他也有反应,肯定也很想醒来作证的。” 陈五:你倒是弄醒我呀。 贼人道一眯了眯眼,她现在很肯定,这人就是在趁机报复她。 “是呀,圣女,求你帮帮忙吧。”道一眉眼俱开的哀求她,煞是可爱。 255 小善堂 陈夷之冷不防的打了个哆嗦,肯定是这村子太凉了,绝不是他的戏过了,他分明演得那么,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瞧圣女的表情,分明有所动容啊。 “也罢,你们随我来。” “圣女真是个好人,长得这么漂亮,还心地善良,谁娶了你,真是积八辈子的德呀,”反正夸人又不需要钱,道一半分压力都没有。 瞧着这熟悉的画面,只是对象换了个。 王玄之清了清嗓子,“我们进去罢,也让人证能得到更好的救治。” 两人立刻收起了不正经,紧张的帮蒋七他们抬人,仿佛架上躺的人是他们的父母,圣女也不再看二人,只同王玄之说话,“王寺卿,烦请他们将人抬到末尾的空房间,那处没有小孩子,病人不会受到细菌的感染。” “细菌?”王玄之发现这圣女真的怪异至极,说的话有许多他们都不懂,还有一些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这圣女却靠着‘仙人引路’做出来了。 根据申村子及村民的描述,自那次撞柱醒来之后,村女翠花的影子不复再见,取而代之的是受过‘仙人指路’的圣女,许南亭的事告诉他,或许这圣女的芯子真的住了一位‘天外飞仙’。 目前看来,这位圣女做的都是好事,若上天真的派人来解救灵台村,为何要霸占了翠花的身体,还有灵台村发生的事,分明都是好事,可无论怎么看,处处都透着一股着古怪。 圣女淡淡解释道:“也就是肉眼看不见的脏东西,患者身上有伤口,就这么置之不理,最容易出现问题了。”说罢用那种尔等皆凡人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在说这都不懂。 “啊?快快快,此处小孩子多,赶紧把人抬到房间去,”陈夷之特别着急,生怕架子上的人感染什么脏东西似的,他自己护着资芝跟在后边,往大堂方向去。 大堂里有十来个孩子在嬉闹。 他们欢快的跑来跑去,见到陌生人进来,并不害怕,一群小孩子呼啦啦的凑了过来,“圣女姐姐,圣女姐姐,你回来啦!” 圣女点点头,“他们都是来看你们的。” 其中一个小童,仰着小脑袋问,“大哥哥,你也是神仙派来我们村帮我们的吗?” 王玄之蹲下身去,含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要说也呢,难道你们的村子,经常来神仙吗?” 大约很少被人这样摸脑袋,小童享受的眯了眯眼,小脸儿也红扑扑的,“我叫申二白。”他指向了一旁,“村长爷爷说过,圣女姐姐就是天上派来的人,专门来帮助我们村子的。”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简单直接,王玄之见林二白说着崇敬的话,可眼里更多的是害怕和迷茫。 “天上的仙人有他们自己的事要做,偶尔下凡一个,已是不易。我是地上的天子派来帮助百姓的。”王玄之笑着揉了他的小脸,“一会儿能带我们去看看你们的住处吗?” 林二白没有立刻应下,他朝圣女看去,得到她的肯准,这才高兴的应下。 “王寺卿不是要我帮忙治人吗?看住处的事不急于一时吧。” 听到圣女说要治人,包括林二白在内,所有小孩子的脸色都了,一个个惊恐的跑了出去。 “这是何故?”陈夷之察觉到身边的人也在抖,紫芝似乎也在害怕。 圣女眉头一皱,“他们只是害怕治病,小孩子都这样,怕药苦怕针扎。” “原来如此,还请圣女现在就帮忙治人证,”陈夷之仿佛松了口气。 王玄之以眼神询问自打进了大堂后,就在暗中打量的人,你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道一摇头,见那两人已经出了屋,这才说,“干净得很,只有小孩子留下的痕迹,但这些东西也有限,”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喏,你看或许是因为圣女喜穿白的缘故,这些小孩子得她收留,都下意识的爱干净,不也脏得太过分。” 正说着林二白‘啪叽’摔地上了,第一反应不是安抚摔到的膝盖,而是将身上沾的脏东西拍干净。 “灵台村的大人都很喜欢圣女,尤其推崇她,但是小孩子似乎就是些怕她,这是不是大夫都会遇上的问题?”王玄之偏头问她。 道一尴尬的笑了,“寺卿以为我有机会行医,再遇上这等事?” 王玄之正想如何不着痕迹的安慰人,两人从大堂走到末尾的房间,便听到里头传来了惊恐的哭声。 “是紫芝!”王玄之取下腰间骨笛,道一同时拿出了罗盘。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冲进了房间。 里面的情形,与二人想的大为不同。 陈五静静的躺在床上,他手上挂着一条奇怪的管子,里面还有水流,床头上方有一个透明的瓶子,看材质与村子穿的窗棂相同。 水流正是从这瓶子里往下流,最后传输到陈五的身体里。 “紫芝怎么了?”王玄之看着抱着好兄弟大腿不放的小姑娘,此刻像是被魇住了一般,闭着眼嚎啕大哭。 圣女嫌恶的瞪了过去,“叫她闭嘴,吵到我的病人了。” 陈夷之手忙脚乱的安抚,半点作用也无,他只得把求救目光投向了道一,这事儿她最擅长了。 道一视若无睹,抱着她的罗盘,在房间里小步挪动,罗盘上的指针,疯狂乱转,毫无方向可言。 她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道一来到床边,探了一下陈五的脉,唰的一下拨出了那根管子,“你给他身体里灌了什么?脉象越来越弱了。” 古法传血有之,与此有些相同,但这个法子风险极大,圣女给陈五输的还不是血。 圣女也非常生气,“你们当中有人会医,竟然还教我来治病,如今又中途破坏,这便是官府中人行事吗,当真是好生无理。” 道一更生气,“不良帅你说这位圣女是如何治咱们的证人的。” 陈夷之边拍人边回话,“进来之后她直接给陈五装上这奇怪的东西——” “可有望闻问切?” “并无。” “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256 治病真相 圣女淡淡的摆手,“说要治也是你们说的,说不治仍旧是你们,既然求了我,就别胡乱质疑我的医术,你不懂的东西,不代表旁人也不懂。” “人证因为你的治疗,损耗了大半的生机,这又如何解释,”道一让她看床上的人。 圣女直接笑了起来,“这世上又有哪有一个大夫可以保证,他们这一辈子治病求人,不会出任何的岔子呢。愚蠢的人类,饭可以乱吃,不懂的话可不能乱说哦。” 她来回翻转右手,仔细端详着修长的五指,像是在欣赏什么完美的杰作。众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魔鬼一般,人都被她治出毛病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这双手瞧着还有以前做农活留下的痕迹,如此却保养得很好,并不像一个村姑的,反而十分的养尊处优。若非她形容不整,可称得上是闺阁中养出来的小娘子了。 “我虽不知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医治他,但你连基本的望闻问切都没做,便直接上手治疗,不管是哪个大夫,都不会认同的,这就是在草菅人命。”道一生气了。 陈五虽是案犯,他们也没权私下处置,否则与那犯人又有何异,抛出他来只是为了试探圣女,在她诊断的时候,便能从对方诊断的功夫,可以判定是否真有仙人指路,即便这人周身都是可疑的,也是可用的。哪里知道这女的直接就上手治疗了,这分明就是活阎王开路啊。 圣女横眉冷对,“你懂什么,这叫输液,这人一看就是失血过多,你们不是说他和贼人打斗过吗,身上这么多伤,缺失许多营养,我这是为他身体补充营养。” 众人听着都挺有道理的,可怎么那么奇怪呢。 哦对了,他们想起来了,这陈五根本没打过,也没受伤,只是被分离了一下皮,又被道一弄晕了,免得他自己动的时候,不小心戳破了身上鼓起来的经脉,一命呜呼了,这人还没受到他应的惩罚,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了。 所以这圣女只是根据他们的形容,便开始治人了?蒋七等人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些冷,齐齐抖了抖,他们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可能,那灵台村子里的孩子呢? 在道一质疑此女的医术时,王玄之便抿唇不言,熟知他的人便知,这是非常生气的表现,即便是站在那里不动,旁人都忽视不了他的存在。 他招了招手,紫芝哭过之后,身体仍旧是抽抽嗒嗒的,便见他招手松开抱着的大腿,一抽一咽的朝他走去,在路过地上治人的管子时,她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紫芝恐惧的叫声,传到了小善堂外面。 林二白和同伴说,“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死了也没有心疼,可那个小妹妹,看着就有许多人喜欢,她要是出事了,像仙人、像太阳的大哥哥,他们肯定会很伤心的,”他神情里充满了向往,“还有站在身边就让人特别舒服的小哥哥,她应该开开心心的温暖大家才对,不能让她伤心。” 同伴:“可是村子里的大人都特别相信他,总说我们小孩子胡乱说话,现在说出去有什么用吗?” 林二白小小的脸上满是坚毅,“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他们是官府里的人,而且看得都不像坏人,你们要不要和我赌一次。” 有两个同伴悄悄退出了,他们眼里满是惊恐,仿佛要去送死一般,虽然他们即将要做事,与送死也差不多了,林二白招呼小伙伴,往末间的客房去了。 “小芝你能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王玄之蹲下来,揉揉她的脑袋,轻声轻语的问她,生怕惊了小姑娘。紫芝抬眼,小姑娘纯粹的眸子里,挂满了晶莹。 紫芝怯生生的偷觑地方的管子,头摇得如同波浪鼓,眼中的神采也逐渐失去,喃喃自语的说,“不可以说,不可以说,什么都不可以说,说了会死的。” “道一你快看看,小芝怎么了。”王玄之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立刻叫人来看。 道一检查完,神情凝重的问:“敢问圣女,你在这小善堂都做了什么,小芝是被某种意念所影响了,若是不知晓前因后果,强行驱除,对她的身体百害无一利,将来还很容易被孤魂野鬼侵占身体。” 圣女的瞳孔猛的一缩,再接着又是一冷,“我收留这些孤儿,又替他们看治病,不求他们感恩戴德,反过来却被你们这些人诬陷,既如此,这人我不治了,你们抬走罢。” “如今不是你治不治,而是我们查不查了。”道一替紫芝画了安神符,小姑娘总算是安静了下来,人却是呆呆的站着,陈夷之总算想起他的活了,保护好这小姑娘,遂走到了她身边,将人护在身后。 王玄之盯着道一手上的罗盘问,“这屋子里竟有妖怪,可先前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她的罗盘如同被大风刮了似的,满世界的转,好似被锁定的目标,无处不在,又无处在。 他斜睨了眼圣女,那一眼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圣女被他看得怒火中烧,“你们什么都不懂,我这是为了大周的未来着想。” 众人:这不是仙个指路吧,而是疯子上身了。 “你胡说,你根本就是拿我们的性命,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林二白跟着村子里的先生读过书,说起来话来有板有眼的,条理分明。由于无父无母,靠村子里接济,他们就是像一群小大人。 圣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养不熟的狼崽子,这一年白养你们了。” 林二白挺直了胸膛,“没有你养之前,我们也过得更好,就是因为你养了我们,好朋友们接二连三的死去,都是因为你说会给小儿治病。” 圣女却是突然咧嘴一笑,“二白呀,你说都是我给治死的,那么你告诉我,我是如何替你们治的?” 林二白目光一转,瞥到地上的管子,却是突然抱着头蹲下,痛苦的嚎叫着,“不要,不要,我不要扎针——”跟着来的小伙伴同样如此。 屋子里的温度骤降,道一目光一凛。 来了! 257 噩梦再现 罗盘像是坏了一般,瞬间就不再转动了,它的方向指直林二白,以及其他小孩子的方向。 道一看到林二白头顶,突然升起的黑雾,似是由他们身体而生,又似与他们脱离开来,这与以往所见的大不相同,她谨慎的说,“这妖怪好似与这群孩子有关,先将小芝带出去。” 陈夷之听话的将人抱出去了,由于他一身的煞气,那黑雾甫一接触到他,就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猛的突离开来,道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王玄之手一挥,几个不良人一拥而上,欲控制住圣女,后者以一种奇怪的身法,躲过了几人的抓捕,蒋七等人对视一眼,竟还有几分棘手。 追逐了几圈下来,他们发现这圣女空有身法,竟无内功,这还不简直,几人对视一眼,齐齐以内力击之,他们比不不良帅,还打不赢一个空有架子人的吗,哼! 几人的内人,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而去,圣女被围在中间,身法再如何诡异,也挡不住这密不透风的内力,她只是得了‘仙人指点’,并不是真的仙人,既不能飞天,也不会遁地,生生受了几下。 圣女无内力在身,被几人叠加的一招打倒在地。 她口吐鲜血,并不能立时治愈自己,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门外,“不良帅,我晓得你心悦于我,我愿意嫁给你,并将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保你成这大周的人上人,前提是你现在就放了我。” 陈夷之的脸色跟雷劈了似的,他被众人以及好兄弟的眼神,弄得整张脸火辣辣的疼,急得脏话都骂出来了,“我迷你大爷的,治了治长得这么丑,还没点儿自知之明,眼睛瞎了就自己,哦对了,你不会医术。” “再瞧瞧你这身一儿衣服,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你了,给谁披麻戴丧呢,还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真以为自己天上有,地下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竟然连这个都不懂,披头散发的,当自己是魏晋的风流狂士呢。” 他似乎找到了感觉,骂得十分上瘾,“就你这样的,连狂都算不上,就像个疯婆子一般,装腔作势给谁看呢,也就灵台村民淳朴会受你愚弄。” 众人:不愧是在军营里待过的,这口才一般人受不了吧。 圣女像是受不了这人突然变脸,好似两人相恋了许久,这人忽然抛弃了她了一般,陷入了迷障的说起了旁人听不懂的话,“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按小说里来讲,我这装扮,最能吸引王公贵族的眼光了,即便远在村子里,只要做出些东西,他们一定会看上我的手段,迷得不可自拔的,到时,我就能从挑选最优秀的人当相公,整个王朝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她目光如电的望向了王玄之,“虽然你不是王公贵族,但你也是世家子弟,只要你放了我,我知晓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东西,我愿意助你成为王家的掌舵人,虽然你对我没有露出痴迷的目光,但我知道,你第一回就偷偷望了我许久,定是将一腔爱意藏在了心底。” 王玄之随意的瞥了一眼,勾唇轻笑,圣女以为目的达成,她不顾伤体,强撑着一撩发丝,下一刻手便僵在了原地,“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脑子可能生得有几分问题,此时看来,果然不假。” 圣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涨红了脸,“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见你们有几分好看,才愿意下嫁的,等我翻了身,你们别后悔今日之言。” 来捆他的蒋七几人,一个个的啧啧摇头,“我们寺卿早有亲事在身,旁的小娘子他可是从不多眼看的,你这如玉算盘打到河里去了吧。” “和这脑子有病的啰嗦什么,还不赶紧做事。”吴四边督促他们,边下狠手。 王玄之对这些置若罔闻,他全神贯注的看着院中的人。 道一和林二白等人,已经在院子站了好一会儿,半点动静也无,这令他不免有些担心。 —— “圣女姐姐,我可不可以不要打针——”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有些害怕的看着圣女,正拿着一支针十分严肃的靠近她,“小梦不乖,你都九岁了,只有打了针,才会好起来。” 小梦嘟囔着干裂的小嘴,“可是柱子哥哥、虎子哥哥、招娣阿姐,他们都是打了针之后,人突然就没有了,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圣女‘循循善诱’,“这小善堂里除了无父无母的,还有父母不想管的,就像你这样的女娃子,长得了也人嫁别人家里去,生病了还要给钱看,她们觉得不值得呢,只有我肯管你们,我对你们才是最好的,你的二白哥哥在我手里不就是活蹦乱跳的,死了的那些,并不是我医术不精,而是他们命中有此一劫,天神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小梦似乎被说服了,又像是被家人抛弃,让她放弃了生的希望。 圣女满意拉过她的手,“这才是乖孩子呀!” 果然,小梦被圣女输液后,当晚便离开了人世,圣女遗憾的通知她的父母,那对父母却是猛的松了口气,小梦最后的执念也无,消散于天地之间。 小善堂的孩子来来往往,人数始终在二十个左右。 有几个孩子在家里还是挺受宠,他们是因为生病,家里请不起大夫,才送到小善堂的,他们回家和父母哭诉,圣女总拿长针扎他们,身上比生病了还难受,父母却是说,圣女受仙人指点,东西奇怪没什么的。 到最后有些活了,有些死了。 小善堂的孩子们,发现无论如何告状,都没有相信他们的话。 当晚被送回去的,会被圣女用针扎,只是单纯的扎针,美其名曰,替他们找经脉。 一直留在小善堂,又活下来的几个孩子。 小小年纪,便见惯了生死离别,他们有一颗强大又弱小的心。 直到后来,圣女每次打针、输液,那群孩子的恐惧都被无限扩大。 不是用在他们身上,只要看到这套东西,都怕得要死。 林二白他们身上的黑雾,由此而来。 258 梦貘(加更) “怎么了?”见道一蹙眉,似是有了结果。 道一回王玄之,“小善堂的妖怪,是为了林二白他们而生的,如果强行将其打死、驱散,这群孩子的信念也会跟着崩塌,这辈子便毁了。” 圣女像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对对对,他们才是妖怪,我是仙人指路的圣女,你们应该抓他们,我才是无辜的人,这一切跟我没关系。” 众人没理会她,吴四甚至偷偷的踹了一脚。 蒋七有些感慨,“幸亏孩子太小,小一师父不让许六来,要不这落差他哪能受得了。” “他们‘生’出妖怪,可是与这圣女有关?”王玄之又问。 道一沉重的点头,“一切皆源自于她。”她伸手指向了被捆在脚落里的人,仍是那身白衣,在地上滚了不少脏污,又沾了鲜血,与方才的高高在上判若两人。 又将圣女做的事,一桩桩细说与诸人。 在场的人都听呆了,这圣女不止脑子有病,她还丧心病狂,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竟然下得去手。 圣女不稀奇道一如何知晓过往,她在乎的是有人抹杀她的功绩,“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们好,经我医治的,身体好的能活下来,身体不好的,早晚也会死的。” “你们看好她,届时带回大理寺发落。”王玄之这时又问道一,“他们‘生’的是什么妖怪,紫芝又怎么会受到影响的,你可有好的法子解决?” “此妖名为梦貘,《百妖谱》有载:【有山名曰南山,兽多猛豹——】这里头的猛豹,指的便是梦貘,【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生于南方山谷中。寝其皮辟瘟,图其形辟邪。】” “此妖怪以梦为食、吞噬梦境、也可以使被吞噬的梦境重现。紫芝是个小娘子,最亲近的阿姊去世,她的心神受到了影响,恰好在梦貘的吞食范围,这才会受到影响。” “所以林二白他们此刻,是被过往的恐惧笼罩。”王玄之想到她说的事,心底幽幽一叹。同伴死去、不被村人信任——圣女给她们带来的是难以磨灭的伤痕。 “梦貘是一把双刃剑,能帮他们吞噬恐惧,伪装一个逃避的梦境,可是每当圣女要治人,他们的梦境又像是走马灯,会一遍又一遍,不断翻新,又不断重复,折磨着这群孩子,让他们的恐惧无限生长,梦貘也会不断强大。” “此地距离我们今晚落脚地,相去甚远,紫芝都能感觉到,梦貘已经开始成熟了,只要它再成长,靠近它吞食的范围,但凡心有所恐惧,噩梦频生之人,皆是它的食物。” “一个人长久以往,不疯才怪。”道一赞赏的看着林二白几人,“他们很坚强,但我的安神符,也只能令他们安静一会儿,可若收走这些东西,想要驱赶梦貘,还需要他们再次恐惧才会出现。” 王玄之也同意他的说法,他长叹一声,“若非心志坚定,他们恐怕撑不到我们来,若是疯了那所谓的圣女,便有更好的理由替他们治病了——” 圣女被捆成粽子,她听到这话,张嘴就要反驳,嘴里突然被塞了块布,呜咽呜咽几声,就被熏得她眼泪都出来了,黑布上的臭气,令她干呕不断。 “我说这是什么东西?”吴四瞪大了眼。 蒋七嘿嘿一笑,“陈五身上随便顺的,没想到这味儿真好使。” 其他几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蒋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将右手洗个千百遍,他心里的小人儿,冲自己的手吐口水,叫你伸得快,还不忘用左手打上一巴掌。 道一的安神符逐渐失灵,但这妖怪不能硬碰硬,她只得瞧着对方,当着面儿的欺负小孩子,气得她龇牙咧嘴,又无可奈何,就在她想撸袖子蛮干时,被人拦住了。 “安道何意?”王玄之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尴尬的咳了咳,“是否梦貘没了来源,它就会变得弱小,甚至消失?”他又小声的问,“可还记得下水镇之事,那噬梦虫你一直养着,是否带在身边了,它与这梦貘相似,不过吞食的东西相反,它还能给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境——” 道一嘿嘿嘿的笑了,“寺卿真聪明,我记得它当初可是给你造过梦的,什么样的美梦,令安道如今仍恋恋不忘——”她笑的贼兮兮的,还有点儿欠抽,王玄之十指动了动,“林二白他们好像撑不住了。” “哦哦,我现在就试试。”道一拿出了噬梦虫,有灵力的滋养,它的小日子似乎过得不错,长得更加莹白,光更亮了些,还更回光滑了。 不止王玄之难忘,陈夷之更是难忘,打死他都忘不了,这货吞食别人的美梦,方法有许多种,但它在下水镇时,却选择了令人最恶心的一种。 噬梦虫睡得正香,就感觉体内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它好一阵哀嚎,让人沉睡的是她,时不时弄醒的也是她,人类真的太难捉摸了。 “小虫,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噬梦虫正要大吐苦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好似同类,又令它们一族厌恶的气息,打起精神一瞧,它给乐了,“臭虫,原来是你呀,我说怎么刚醒来,就闻到这么难闻的味道,学我们吃什么梦呀,你们哪天改吃屎吧,符合你们身上的味道。” 林二白他们身上的黑雾动了,沙哑的声音传来,“你什么时候成了人类的走狗,况且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赶紧离开,别破坏我的食物,否则我不会轻饶了你。” 噬梦虫又变成了丁家先祖,他架腿而坐,跷一腿,姿态写意从容,“那又如何,瞧我化人形的时辰,一日比一日长,你吞食这些东西,千八百年,才换来那么一丁点儿化形时辰吧。”他说到一丁点儿,两根手指比了一条缝。 道一嘴角直抽抽,小虫子啊,你的戏太过了,她瞪它一眼,赶紧干活儿。 噬梦虫微微挑眉,端的是风流倜傥,“早就开始了。” 259 还是美好多些 “看把你能的。”道一哼了哼,内心却起了波涛汹涌,此两类妖怪,皆能无声无息的捕捉人类的精神,连她都未能及时察觉,若是为祸人间,当真是防不胜防。 未将它们送回家乡之前,应当小心处置才是。 说是要小心应对,王玄之等人就看噬梦虫,被她一巴掌拍到了后脑,那肆意的风流荡然无存,“赶紧干活儿,别想着偷懒,要不然我让寺卿吹笛子给你听。” 噬梦虫立刻正经起来,这两人都透露着古怪,还是少招惹为妙。 王玄之摩挲了下骨笛,又将它解下,令人陶醉的笛音,飘扬在灵台村的一所小院里,疯狂的圣女都停止了挣扎,目光中露出了无限憧憬。 道一听到了熟悉的《幻梦》,嘴角大大的勾起,王玄之真是太聪明了,她这么隐晦的暗示都能听懂,与他一起共事,真是省了大力了,咦,她最近攒了多少香客来着? 噬梦虫差点儿抱头就回的,但它发现这笛音竟然不是针对它的,反而对它有所裨益,干起活儿来更加的卖力了,对面的梦貘目光逐渐凶狠起来。 道一观战的同时也没闲着,梦貘试图让噬梦虫害怕,感受一下孩子们受到的恐惧,还要防着噬梦虫给孩子们制造美梦,变得不再害怕它,那样它就没有可口的食物来源了。 两方拉锯,倒霉的是林二白他们。 所以她要保证这几个小孩子,不会在这场征战中受到伤害。 道一念起咒文,手也同时起势以灵力结印,“保身,去!” 虚幻的黄色符纸,下面有‘保身护救’四字,便朝着几个孩子而去,她目前只能做到这样了,剩下的就要看几个孩子的了,但她相信这几个心志坚定的孩子,有噬梦虫编织的美梦,他们一定可以走出梦貘的困境的。 圣女像是见鬼了一般,呜呜咽咽的,她内心大喊,妖怪啊,她才是妖怪,你们看她方才扔出去的是什么,会害死你们的,你们应该抓她的。 “叽叽呜呜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些,没见着小一师父他们在救人吗,需要安静,你别吵着他们了。”蒋七嫌弃的举起右手,在圣女怀疑人生的眼神中,一下子把人给拍晕了。 《幻梦》在继续,噬梦虫与梦貘仍未分出高下。 林二白他们看到大变样的小善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白,你们过来一下,小青的父母被山里的大虫吃了,所以从今天起,她要过来与你们作伴了,”一位长得慈眉善目的婶子,带来一个长得水灵灵,又死气沉沉的小姑娘过来。 林二白几人小脸一白,“使不得使不得,牛婶子,不可以让她来。” 牛婶子笑起来十分的温暖,“怎么不行呢,总比一个人在家,被人欺负的好,至少还有你们这么多人的陪伴,小青很快就不会再伤心的。” “不行不行,圣女会把她治死的。”一个叫宝儿的小男孩,哭着摇头,“圣女好可怕的,不要再送人来了,她会用针扎死我们的。” 牛婶子脸色先是一变,后又笑了起来,“你们还小不懂事,圣女和我们说过的,那针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就像药铺的老大夫,用的针是一样的。” 小青如牛婶子的愿,住到了小善堂里。 林二白几个人,天天担忧得吃不下睡不着的,才两三天功夫,眼底就有了青黑,偏生得沉浸在丧了父母之痛中,小青对这一切都没感觉。 “我们不能这样,再如此让圣女治下去,灵台村里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又有几个能活下去。”宝儿用力一握他的小拳头,誓要与黑暗斗到底。 林二白也点头,“我有一天听圣女自己在说话,她好像拿咱们做什么研究,等成功了,她就要去镇上,还要去城里,甚至更大的地方,用她的医术治人。” 几个孩子齐齐发抖,“不行!我们不能任由他们作恶!” 林二白想了想,“我有个法子,你们明天替我遮掩一下,我去县里找县衙里报官,让他来官这里的事,揭穿圣女的假面目,这样大家都安全了。” “好!” 县令如愿带了人来,却不是捉拿圣女的。 他似乎也和村民一样,被圣女的事迹迷惑,甚至起了心思,要将人送到京城去,大肆宣扬圣女的功绩,林二白几人因为报官,被县令下令捉了起来。 就在他们绝望之时,一位身穿紫衣的贵人,路过灵台村,县令正要帮忙宣扬圣女的事迹,却被对方下令,将县令和圣女一起抓住了。 这人像是春风,吹得他们无比舒服,又像是一抹光,透过黑暗,照进了他们险些关上的心扉,此贵人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真正的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 小善堂有救了! 他们的喜悦通过幻境,传递给了依靠他们而生的存在。 梦貘浑身像是被烫了一下,又继续吃着它的美食,但它忽然就在想,自己若是能像那个讨厌的家伙,也想化人形便化形,无须时辰的限制,该有多好呀。 “咯~咯~”雄鸡一声如风过麦浪,无尽的黑夜被风吹散,露出了大地原本的面貌,天际渐露鱼肚白,近在咫尺的山后,一轮圆日,徐徐上升,它懒洋洋的伸着腰,和下面的万物打招呼。 道一伸手接着朝霞,这才惊觉天完全亮了。 “咦,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林二白睁开迷糊眼还犯着迷糊,“我的腿怎么有些酸,好像从前被先生罚站了似的,”他揉捏小腿的功夫,就发现了被捆得结实的圣女。 “你们都快过来看,圣女真的被抓了。”林二白突然感觉头上有点儿重,是那个让人很舒服的小哥哥,她一只拿着块会发光的石头,蹲在自己身边,“你们很勇敢,以后大家都安全了,这个圣女会承担她做下的恶果。” 林二白有些不敢相信,他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但现在真的很快乐,高兴的应下,“嗯!” “这就解决了?”陈夷之摸着银枪,他的心蠢蠢欲动。 道一给他翻了个白眼儿,“你别唯恐天下不乱了,二白他们有了美梦,梦貘自己也看到了自己想要的,被这小虫给吃了,再也没机会翻身了。” “你们早点儿回去再睡一觉,起那么早干活,怪累的吧。”道一以为这些孩子天不见亮起床,只是为了玩儿,不过是帮圣女在做活罢了。 林二白直勾勾的盯着她——背后的陈夷之,“大哥哥我可以跟着你吗?” 陈夷之心里一记咯噔,他已经看到了陈舒光未来的日子,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娃,简直太美好了,却还假装矜持的问了句,“为什么?” “我见过你骑马的样子!”林二白激动的说。 260 合理怀疑 陈夷之不相信,“不可能,咱们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汾水灵台村,根本不可能见面,你为什么要撒谎。”本来还有几分欢喜,此刻他怀疑看向这个小孩子。 林二白脸都憋红了,鼓着小嘴说,“你才胡说,我没有!” “那你说在哪里见到我的,又是何时见到的,当时我身边还什么?”陈夷之连发三问,“答不出来了吧,谁教你说的这些来,好来骗我。” 林二白嘴巴张得极大,可突然就像失去了言语,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王玄之盯着林二白看了许久,“或许是你当初跟着大军出征,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但时日久远,记不清了也说不定,夷之就让他跟着你回长安。” “谢谢王寺卿。”林二白恭敬行了个礼,又欢快的跑了,“我去收拾东西,你们一定要等我啊。” “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玄之指着地上昏迷的人,“先弄清这个圣女的事,我有一些新的发现,回头再和你解释,先把人带上,我相信这个林二白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行,你说了算。那这脑子有病的圣女,就在此地审问?”陈夷之拍着小紫芝的脑袋问,心里却在想,这手感可真好,难怪这两人那么爱摸。 “蒋七、吴四,你们带人守住这屋子周围,将陈五也抬出去,不许任何人接近此地。”王玄之直接以行动来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是!” “小芝,你也去找二白他们玩儿。”陈夷之温声温语的哄着小姑娘。 “嗯。”紫芝很是乖巧的也跑出去了。 “道一,她便交给你了。”王玄之总觉得圣女的事很重要,若是去了长安,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圣女被弄醒了,她正惊疑屋子里安静到过分的动静,就被一双白嫩小巧有力的手拉住了。 她正要怒斥就悲愤的发展,嘴里还咬着那让她悲愤欲绝,又羞愤欲死的臭布,她咿咿呀呀的如同小儿学语。 更让她觉得难堪的还在后面,一行人中最是瞩目的两位郎君,也在一旁看着她挣扎。 圣女面带薄红,不知是气红了脸,还是羞红的,脸还是之前那张,令人看着觉得生活了不少。 她嘴里的东西不知是臭,还是怎么的,几人也不帮她弄掉,道一只是蹲在她面前,还有一定的距离,直勾勾的盯着圣女看,像是要通过她的皮,看穿灵魂。 圣女微微偏头,不敢与之直视。 “其实你的身体里,住了多个灵魂吧。”道一好像看穿了似的,圣女却是突然松了口气,不屑的望向了她,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说的是什么,我一点儿都听不明白。 正当她心神微松之际,意识突然受到了外来客的入侵,她惊悚的看着多出来的人,再也不能维持先前高傲的形象。 “安道,她们这是怎么了?”陈夷之还是头回见这个情况,“我们不是要审问圣女的吗,怎么她俩都不动了。” 王玄之解释,“圣女此人一头撞死之前,与如此判若两人,从前敦厚老实,如今开始糊弄村人,倒也不算是糊弄,拿出来的东西,却是世间罕见,可见她是真的有才的,或是受过仙人点化,但她医术不止不精,且无自知之明,或许知晓了,只作不知,一年光景,便害死数名小童。” “我怀疑她医书上说的那种,双魂症,一魂善良,另一魂因死亡而生,主的是邪恶。又或者是与许大郎情况相同的,既然如此,我们需要立刻出手,将害村民及翠花的‘圣’女驱赶出去。” “可这一切,我都没有切实的根据,需要道一诊断,方才她说圣女身体里住了两个魂魄,对方的反应倒像是松了口气,说明不是住了两个魂魄。” “但她的行为与从前大不相同,便是有仙人指路,她的言行举止,也不应一夜之间倾覆,与从前毫不相干。” “我担心真正的翠花,灵魂受到了威胁,或者早在那个员外威胁她当小妾时,她已经魂归他乡了。” “所以我们怀疑翠花的身体里,住了不速之客,正是后来众人眼中的圣女。” 陈夷之不懂,“按说灵台村的人应该是最先发现的,他们怎么没人揭穿呢。” 王玄之反问他,“可还记得一年前逼婚的那个员外,听说圣女好了之后,去过一次县城,隔日那个员外,便被县令抓了起来。” 他又问道,“你可记得去岁延州的贡品是什么?” 陈夷之不假思索的回话,“当然是一对琉璃杯,黄刺史当时说,灵台县人杰地也灵,辖下的一个灵台村子,都挖出了宝来,当是贺大周天子的,圣人大喜,下面的人会看眼色,给了延州一个上州的点评——” 他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所谓的圣女在帮黄刺史他们做事?利用无人见过的东西,来哄骗上头。” 王玄之摇头,“非也。此事当是圣女与灵台县令的交易,那员外的下场足可证明这点,至于后头的事,便是超出县令的预估了。” “黄刺史因一对琉璃,尝到了好处,应当还点拨过县令,所以圣女的‘后台’,是十分的稳因。灵台村民有的是真无知,还有的是被迫无知。” “我瞧那村长就像是被迫上贼船,拿了圣女的东西,他是有苦难言,还不能说出去,你当他为什么将圣女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他应当也在指望有人能揭穿圣女吧。” “可这些都是你们的猜测。” 王玄之同意,“这些都是根据发生的事推测出来,但不能成为佐证,也不让圣女认罪,也不能拯救最无辜的翠花。”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道一已经在做了,她方才说的话,一来能够试探对方,二来能令其放松警惕,好窥探对方的记忆。” 陈夷之惊问道:“你是说她如今在窥视圣女的记忆?” “你小声些!”王玄之猛然打断了,防止了他继续失态,影响了全神贯注的人。 “随意窥探她人最隐私的记忆,这种事不仅令人感觉到恐怖,让人提防,还有违当事之人的意愿,此举属实不道德。”陈夷之理智上能理解,可情感上有些不能接受。 王玄之却是提醒他,“且先不提自愿让她看的,活人如许大朗那种,你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可别忘了文渊,那狌狌被他害了,最后也图他的身体。” “我们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正义,她做的是‘大不违’之事,却与伤天害理背道而驰,平凡的人我们在大理寺捉提普通人,而那些魑魅魍魉,都是她替我们一一挡下了。我们能做的是,守好她的后背。” “若是你还是不能接受,现在就可以出去,此处由我来即可。”王玄之一指门口。 261 天外来客 陈夷之踌躇良久。 王玄之知他在想些什么,该说的他已经全都说过了,剩下的只能他自己想明白。就冲着如今妖怪频出,他也可以断定,将来还会遇上更多这样的事。 若是他不能断然取舍,还不如今日便把话说清楚了,免得将来因为不懂,而惹出滔天大祸来。有些错可以犯,譬如读书错字,你可以错九回对一回,只要努力总会认出来的,但有的错,一生只能够错一次。 过了许久,察觉到身边那道坚定的气息,王玄之唇角勾了勾,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也习惯了三人行的日子,收起了心神,继而全心为道一护法。 ——— “啊!”道一被突如其来的尖叫,给吓得眼皮子直跳,仔细再听,这声音着实耳熟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才听过,陌生则是因为又有些不同,这比圣女鲜活多了。 她再抬眼望过去,有些不忍的别了一下头。 方才所见到的,正好是翠花撞柱身亡的那一刻,唯一庆幸的柱子是木头的,她又因年纪小,力量差了少许,但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撞上去的,所以仍撞得头破血流。 那声惨叫也是出自她的口,随后翠花便陷入了昏迷中。 翠花的父母早些年发大水失散了,是灵台村子里的叔伯婶婶,众人齐心协力,请了个大夫来替她看诊的,那大夫切脉沉吟良久,方才说了句,“伤势严重,且患者存了必死之心,伤及了脑中的东西,不容易醒来,即便醒了,也或许会失去记忆,又或者成为痴傻之人。” 牛婶子勉强挤出笑,她拿出大家凑的银钱,交给大夫将人送走之后,关上门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家也有个闺女,同翠花差不多大,幸好她们在早早便订下了亲事,才免了遇上这等子事,翠花就没这么幸运了。 众人守了一会儿之后,各家自有各家事,只留下牛婶子看顾,余人皆散去了。 风平浪静的表面,蕴育着的狂风暴雨。 翠花的身体虚弱,灵魂也同样虚弱,她苍白柔弱的灵魂,望着身体里多出来的‘人’,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你是谁,为何会来到我的身体。” 那‘人’如同郊游踏青,在她灵魂安居地,到处打量,方才灵台村人说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十分高傲的同翠花说,“你醒来也不过是一个傻子,不如由我替你完成心愿,你的身体我会好好保管的。” 翠花死都不怕,她连命都不在乎了,怎么会在这些其他的,所以她摇了摇头,“我已经快要死了,即便是报复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些事情都和我没关系了。但是死后牛婶子她们葬了我,我的灵魂才会有香火继承,所以如果你用了我的身体,在世人的眼里,我就是没有死的,我又怎么会有香火呢。” “何况这是我的身体,大夫也说了我是有可能会醒过来的,有什么事我可以自己做,我连死都不怕了的人,如今也没什么可惧的,凭什么让给你,我看你现在也是一个灵魂,你已经死了就得认命,来占我一个小村姑的身体,算什么本事,你真能那么能耐,去找阎王说理去。” “就算我真死了,这也是我的东西,没道理你跑来了,就要接管的说法。” 那‘人’目露不悦,“你这刁民好生无礼,我从遥远的未来,专门来到你这破败的身体里,就是为了拯救你,你却连个身体都不愿意借,本来你就是将死之人,我能到你的身体里,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客气了。” 来‘人’似乎有功夫在身体,又擅长医理,她的灵魂更加灵活,在翠花惊愕的目光中,她出手快狠准的点了对方的穴道,“真是不识抬举,这种时候,原主就应该乖乖让位,我们替你们活下去,完成你们的心愿,在不同的王朝里,活得风声水起,替你们扬名四海,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不过如果你们的灵魂,也一同消失的话,说不定还能穿越到我的身体上,如果我的身体没有被炸烂的话,至于但是你好像很不走运,灵魂仍在自己的身体里,咱们只能二选一了。”来‘人’说了一大堆翠花听不懂的东西,她唯一明白的是,这人想要抢占她的身体,做一些古怪的事情。 来‘人’目露鄙夷,“我那个世界的文明,技术的先进,不是你这等小村姑能看懂学会的,穿越到我的身体上,反而连累我被亲朋笑话,你如今留在原地,倒是挺不错的。” 在翠花惊恐的目光中,来‘人’蹲下身来,第一次平视她,“我可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到了下面去,你可别记恨我呀,哦对了,你现在是灵魂,死了就等于魂飞魄散,什么都留不来,想记恨我都没处去。” 来‘人’瞬间就高兴了,她以两指并作一指,直刺对方灵魂上的死穴,翠花的灵魂死不瞑目,下手的‘人’却十分高兴,“终于能重新活了,还以为被警察追踪,和对方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虽然是个村姑,好歹也算重活一世了,这什么鬼地方,过几日我就要离开,过上美田环绕的日子。” ‘翠花’虚弱的睁开眼,“渴——” 牛婶子正打盹儿,猛的听到人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她伸手摸了摸额头,惊喜的叫了起来,“小花儿你退热了,等等啊,婶子给你倒水去。”牛婶子走两步就到了一旁的桌边,大茶壶就桌子上,‘哗啦啦’声响后,接好了满满一杯温水,“这水温合适,你赶紧喝一口。” ‘翠花’‘咕噜噜’的一杯水下肚,她双眼茫然的望向四周,“这位大婶子,我是谁,这是在哪儿呀,如今又是个什么年头?”内心却是在暗喜,留下原主的魂魄,融合或是审问记忆,都容易出岔子,那大夫的诊断,让她连原主的魂魄都不必留,便能安然混过去。 牛婶子惊得魂不附体,“翠花我是你牛婶子,你可别吓我呀。” 262 读书读傻的异世客 申村长等人围着大好的翠花转悠,良久他才说,“翠花这症状和大夫说的一样,不是失忆便是痴傻,现在只是失忆,也算是好的,况且她死之前的记忆,忘记了也挺好的。” 又和丝毫不惧人打量的‘翠花’说,“翠花啊,此处是灵台村,老头儿我是申村长,你叫村长爷爷便好,这位这是牛婶子,这位是......” ‘翠花’感激的说,“谢谢村长爷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听起来还是那个声音,但似乎和往常的翠花不太一样了,转念一想,人都失忆了能一样嘛。 等‘翠花’好了,能活动下地了。 那些人才有一个全新的认知,‘翠花’真的不一样了,不像以前活泼好动,因为是是村子里的人接济她,所以也常替村子里干活,自昏迷醒来之后,就没干过一件事。 他们也不计较这些,才受了大难的小娘子,害怕同人接触,也是常有的事。 那‘人’理所当然的接替了翠花的身体,身子大好之后,她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这破败的村子,不是久待的地方,我可是命定的女主角,那些穿越小说里,都说过像我这样的,即便是穿越到村子里,也能够混得风声水起,利用不对等的认知,换取金钱、人脉,最后会有许多美男环绕,再从中选择最优秀的那一个。” “首当其冲的是,要弄明白如今是个什么牛头。” 灵台村距离长安并不算远,相对其他城市来说,下达的天听,或者京城的消息,比其他偏远之地,总要早一步的,所以长安城里易主,已经两年有余了,便是口口相传,这个村子也该听到了。 “如今是武德二年,按前朝皇帝,还有当今的事迹来看,应当是后世史书上记载,大唐刚得天下两年,眼下应当是正值壮年李渊继位,几位皇子都还年轻——” ‘翠花’分析得打听到的消息,她忽然笑开了去,“武德八年,不对,是武德九年,玄武之变,我应当赶紧出村子去,在一众世家子弟,还有勋贵郎君的拱卫下,与李唐子弟相遇,并非难事,说不定还能劫了长孙氏的胡,亲手缔造太平盛世,令后世史书铭记。” “何况史书有载,几位皇子长得也不算差,先享受一番他们的追捧,再择一人,岂非千古美事也。”‘翠花’笑得美好,翌日,她被事实击得宛如风中破布,摇曳不堪。 又过了两日,她才消化掉自己出不了村子的事。 “灵台村只是一个小村子,此地的村民都是整日在地里劳作的百姓,如果我要离开灵台村,需要像未来一样,随时携带身份证,也就是如今所谓的过所——”嘿呀,说到过年,这个道一的业务就熟练了呀,她可是因为这个被县令直接抓牢里蹲了一晚上的。 “如若不然,只能一辈子埋在灵台村,睁眼闭眼都是黄土地,种完自己家中的,还要去种地主的——”‘翠花’眼前一黑,被这现实打击得,险些晕死过去。 “可是买过所需要钱,这村姑家里一穷二白,除了这张脸勉强能看,什么都拿不出手了,”‘翠花’想了想,“古人肯定没见过好东西,我以前为了混到目的人物身边,学了点儿医术,还其其他的东西,利用这些原理,倒是能制造不少东西,不过首先就要解决那个员外,万一又来抢人,凭我大女主的剧本,我可瞧不上一个小地主。” 后来的事,都与申村长说的那般,按照‘翠花’的想法在发展,她偷偷采了山间矿石,但是因为东西很好,县令献上好东西,得了刺史的夸赞,便将这事一笔抹过,成了是她的‘后台’,也是她的桎梏,为了让她为灵台县做贡献,结果就是她有钱也买不到过所,根本离不开村子。 ‘翠花’只能另寻其他的办法,她不断的制造新东西,企图引起外地人的注意,都是无疾而终,只能留下来,每日见到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她心中越发的扭曲,这不是她应该有的路,所以开始折腾村子里的孩子,这些事黄刺史不知,县令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孩子有父母去告过一回状,结果搭进去了全家,灵台村便是圣女的天下了。 圣女志在天下,所以她仍旧不甘。 终于她等到了机会。 王玄之带着人到了灵台村,见到他们一行人。 圣女心里当即乐开了朵花儿来,“想我这大女主,总算等到了自己的机会,即便被拦在这个村子里,贵人也会不远千里的被吸引过来。” “这两人长得可真好,但是瞧着官职都不太高,才三品,还是没有皇子王爷地位高,但看在他们这副皮襄上,勉强让他们当个追求者罢。” “那穿黑衣裳抱银枪的男子,一看就是个武夫,白瞎了这张比日头还耀眼的脸,指不定就是这三品官的打手,让他爱慕我,也真是便宜他了——” 圣女告辞了一行人,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那王寺卿,长了一仙人下凡的姿容,温润如玉,目光清正,不也被我欲拒还迎的高冷所吸收,盯着我离开的背影,挪不开目光——” “等他们看过小善堂,终于可以跟着这几人离开了,这破村子,真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只要去了长安,我这一身本事,才能够真正的发挥所长,吸收所有人的目光——” “届时所有权贵子弟为氏倾倒,皇族子弟为我鞍前马后,这才是我从华夏二十一世纪,来到这个交通闭塞,又没有电器时代,该有的待遇——” “那该死的小道士,在衙门里当个仵作,敢与堂堂华夏杀手组织,最顶级的杀手作对,等我脱了身,我一定要第一个杀了她——” “既然被他们发现了,便在这两个好看的郎君里挑一位,先哄骗他们,凭我的本事,一定能让他们团团转,带我上京,再一脚踹开他们,奔向我的大海——” “他们竟然不愿意,他们方才还很迷恋我的,为什么啊,啊啊啊!”圣女突然像是疯了一般,“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这装扮,最能吸收——” 263 雨夜鼓声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道一嘴角抽了抽,和王玄之说的差不多,这人的脑子果然病得不轻。终于看完了这女的想法,难怪对人命这般漠视,原来是一个异世的杀手。 她将方才的事,说与两人听。 圣女惊恐的看着她,奈何嘴里塞着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陈夷之的脸色宛若被雷劈了,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这女的,“你这女的脑子真有病吧,方才骂得还不够清楚吗,老子不过得第一回见有人整日穿衰絰,还高高在上,仿佛全天下人都要仰着你鼻孔过活,一时新鲜多看了两眼罢了。” 他说得唾沫横飞,圣女脸色漆黑,“长安城里长得漂亮的小娘子,教养良好,身家清白,我作何要看你个山鸡,还不晓得是哪里钻出来的土鸡,鼻子朝天给谁看呢。” 陈夷之越说越来气,就差跳着脚指着他骂了,“你那些新鲜玩意儿,老子家世代在长安,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何况将来打进番邦,什么东西没有,指望你做的东西,便要围着你转,老子不如回娘胎里再重造一回,简直滑天之下大稽,娶你这样的回去,同僚不知怎么嘲笑我呢,士庶通婚都是个问题,老子还要娶你个平民,替你扫平一切,还要供在家里的香火案上。” “那不仅是你脑子有问题,便是我也病得不轻了。”陈夷之脸黑转红,真的是气得不轻,“老子不娶亲,你真当老子娶不到啊,非要看上你,也不瞧瞧你的尊容,哪里比得上老子半分,娶你还不如娶镜子里的自个儿。” 道一震惊的看向他,显然头回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骂人的话,呐呐张嘴,竖起大拇指,“不良帅好生厉害!”后者一声冷哼,不自在的别过头去,红云也渐渐消散。 王玄之却是颜色自若,他不紧不慢的分析,“此女乃是未来,一个叫华夏二十一世纪的地方,被炸死的一缕异世幽魂,强占了翠花的身体,为了成功混进各个目标之中,连自己的姓名都被逼忘记了,也就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幽魂。她来到灵台村,心有不甘,想要做那人上人,奈何命比纸薄——” “不晓得他们那个时代,都有些什么样的书籍,显然这个杀手,平日里除了杀人,做组织分配的任务之外,便是在看这类书籍,脑子已经被组织洗过一遍,剩下有用的东西并不多,这才妄自为尊罢,只是一个令人可恨又可怜的糊涂虫,读个书将自个儿读傻了——” “一个傻了的异世客,便害了这么多小童,”王玄之凝眉,“他还对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好似有些了解,又一知半解,她说的那个李渊,大唐盛世,都不曾存在过——” 不对,他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大周建元武德,与此女所言的年号一致,玄武门乃是陛下在武德一年改的,以及长孙氏——乃是秦王的未婚妻。”他的心跳几乎跳出心口,他想到此异客说的劫长孙氏的胡,亲手打造盛世,“道一你对秦王那般客气,不止气运无双那般简直罢?” 道一伸手指了上天,含笑对曰:“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她佯作害怕的捂了捂胸口,“哎呀,说多了,万一被雷劈了呢,小道我可惜命得很,万一又来一个速之客,同我抢身体,我应该怎么办呢,是打死她还是打死她呢。” 圣女弯曲得像条扭曲的蛇,听得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面色也如身体般,扭曲得不成样子,她的内心在呐喊,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些人肯定都是在假装的,一会儿就会来问我,要东西的秘方了。 事实则是。 “来人!” 蒋七等人应声而入,“寺卿有何吩咐?” “将此女押回大理寺,按《大周律》判,与陈五同罪,亦是斩刑,移交刑部处刑。县令那处你们无须管,黄刺史那里由本官去交涉。”王玄之说完便离开了这间屋子,连看没再多看所谓的圣女一眼。 圣女此时才明白,所谓的证人,不过也是个犯人,还是杀头犯。也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她重活一世,就要被判斩刑了,她还没有在这个世道,活出那些人形容的日子呢,不甘使她挣扎,现实令她作罢。 道一并不同情于她,翠花连香火继承的权利,都被她无情剥夺了,此女并不无辜,小童的命,都成了她为自己成为人上人,铺路的石子,如果此人位居高位,铁定是一场灾难。 离开灵台村之前,王玄之亲自去找村长,将实情告知了他,申村长老泪纵横,“我就晓得翠花那孩子,以前连个虫子都舍不得采死的,怎么会变得这么凶狠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寺卿一定不能放过她,可惜了翠花好好一个孩子,连个香火都没有了。” “小善堂里的孤儿,可寄养在其名下。”王玄之同他建议,又说,“那个林二白的小童,与不良帅有缘,我们要带他去长安——” 申村子神色复杂,“那小子本也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他是跟着与亲人失散的翠花,一起来到我们村子里的,也是他最先发现不对,但是县令作靠山,我们又能如何——” “以后不会如此了,县令会受到他应的惩罚。”王玄之保证。 申村子又喜又忧,不知新来的县令,会不会也是这般。 一行人很快重整心情,他们要回长安了。带着一个被捆绑扎实,一个昏迷不醒的犯人,他们跨着整齐有度的步伐,一步步向京城靠拢。 紧赶慢赶的,他们总算在天黑落城门之前,赶到了长安城里。 道一是第一归家的,其他的人,则是按照队伍行经道路,各自归家,只有蒋七和吴四辛苦些,将两个犯人送到刑部,还特地叮嘱,女犯人口中的布,不能揭下来,此女胡言乱语,还妖言惑众。 疲累的一行人,早早的归家拥抱梦乡。 长安城当晚迎来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 春雷乍动,轰隆遍地,闪电四起,亮如白昼,惊起万千户人家。 “咚—咚—咚——”‘啪’闪电照亮漆黑的大门,右侧的鼓声大有盖过雷声的趋势。 264 小童报案 自第一道惊雷起,王玄之便有些心神不宁。 他起身披了件衣裳,随手拿起一卷纸张泛黄的书,他心不在焉的随意翻阅,正好翻到书的第四卷《虎韬》卷,“‘武王问太公曰:“王者举兵,三军器用,攻守之具,科品众寡,岂有法乎?”.....武王曰:“愿闻之。”......武王曰:“允哉!”’” 看着倒背如流的书卷,他的思绪已经飘转。脑海中不变交织着那个圣女的话,玄武门,秦王以及长孙氏,还有什么大唐盛世,以及道一不同寻常的反应,这让他有一个可怕的推测。 ‘轰隆’之后,又是‘啪’的惊雷,将他白面如玉的面庞,映照得更是神鬼难辩,又往下看了几页,到‘疾战’章时,他的房门被小厮拍得‘哐哐’作响。 “二郎君,二郎君,出大事了!” 心中的不安,在门被拍响时,骤然平息下来,他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房门口,“出了何事?” 小厮跑得急,满脸的汗水同雨水混在一起,他一抹满脸的水珠,“二郎君,大理寺那里来人了,说是有人来报案了,据来人说,还是一个小童,他们察觉事情不妙,赶紧跑来寻二郎君了。” 王玄之心中一紧,灵台村的案子,一夜都不曾过去,此刻听到小童报案,他便十分的忧心,生怕遇到了同样的事,“你们派人去道宅寻道仵作,陈宅寻不良帅,速去大理寺——” “寺卿,这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道一他们几乎与王玄之同时到,谁叫传令的人去得急,两人也不敢多耽搁,庆幸这场雷,吵得没一个人能睡得着的,都在家里耍功夫的耍功夫,又是逗狐狸又是逗鸟的,传信的人一到,两人立刻就跟着出门了。 王玄之也是方才到,他也只能问守夜的人,“究竟出了何事?” 守夜的吏员是一人,看衙门的是两人,但前来的只有一人,阿生说,“回寺卿的话,方才有个小童,约莫九岁的样子,他一个人在大街上跑着,外头电闪雷鸣的,我二人在门口瞧见他浑身湿漉漉的,正要劝说他,没想到他直奔衙门而来,用尽了吃奶的劲,敲响了登闻鼓,待卸了力,他才同我二人说要告状。” “我同阿牛将他带进衙门,交给了尺泽先生,阿牛去通知你们,先生则是带小童去暖身子,”阿生说着比划起来,“小童虽然人抖得厉害,但他的眼神坚定,想来是要做的事,非常的艰难。” “尺泽先生来了。”阿生瞥见了他们的影子,忙惊呼起来,旁边的小童见了这么多人,也不见他害怕,待行至堂中,见到主位的王玄之,扑通一声跪下,“求王寺卿替我阿耶查明真相。” 王玄之将之扶起,“孩子,有事慢慢说,莫急!” 小童脸上尽是坚毅之色,“我听他们说王寺卿很厉害的,手底下的人也功绩不斐,你们能既捉坏人,更可打杀妖怪,我怀疑我家里有妖怪,恳求王寺卿还我阿耶一个公道。” “我听你谈吐口音,似是读书人家的孩子,你家阿耶是谁,又是出了何事,怎的不寻当地父母官,他们管不了自会上报大理寺的。”小童虽然镇定,其实内里已经慌乱,王玄之不着痕迹的替他梳理头绪。 小童似乎找到了开口处,“回寺卿的话,我叫袁不屈,我的阿耶是袁棠,昨儿个夜里去世了,但阿娘他们都说,阿耶是自己落水淹死的,与旁的人无关。” “我去长安、万年两县报官,因为阿娘、阿翁、阿奶他们去县衙作证,所以县令不受理此案,”袁不屈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在里面打转,也没有掉出一滴来。 他一抹眼泪,继续说道:“可是我根本就不相信,阿耶这段日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从前也胆小,可他很疼爱我,每日归家,便会教我读书习字,近来这段日子,他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每天都睡不好觉,前几日我打烂个花瓶,他险些蹦了起来,可他依旧没有骂我。” “前天夜里被家里的仆人发现,淹死在家中的小池塘里,阿娘说他是一个人起夜,神情恍惚自己不小心淹死。”袁不屈根本信,“阿爹平日里胆子就小,近来被吓到了,他连刀子有锋,都不会主动去碰的人,怎么可能会走到池塘边去——” “原来是袁小郎君,令尊可是在贺左司郎手下做事的掾吏?”同名同姓的人在长安城,便是案犯都有不少的,故尔有此一问。 袁不屈点点头。 王玄之心下暗叹,他想他明白为何这小童要取名不屈了,那贺杰欺辱两家人太过了,这是想让自己后人,不屈不挠的做个顶天立地之人,不要像他一样憋屈,单看这名,那袁大郎便不会太差。 “夷之你带人去孙家看看,孙二郎是否安然无恙。”王玄之忽然想到了孙家,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陈夷之立刻点了一队人,前往孙家查探去了。 “袁小郎君,令尊的尸首在是否安在?” 袁不屈狠狠的点头,“阿翁说天气热起来了,不愿意让阿耶的尸身腐臭,所以需要尽早下葬,明日便是看好的下葬日子,我不想让阿耶死得不清不楚的,趁着家里人都睡了,偷溜出来的——” 王玄之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袁小郎君很勇敢,令尊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他也将你教得很好,将来定能成为大周的栋梁。” 袁不屈低着头,神情落寞的说,“我更希望阿耶活着,亲口和我说这些话。” 王玄之起身,行至他身边,“既然如此,那便现在去听听你父亲最后的遗言吧,你听过我们的名声,便知晓这位道仵作,她可是从道观里出来的,倘若令尊惦记着你,兴许你们还能再见面。” 袁不屈大喜,望向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人。 道一矜持的点头,“令尊近来神思不属,得看他心中是否仍有所牵扯——” 265 不屈又如何 “人怎么会不见呢,不是说好了让你们看好他的吗?”一位鬃发皤然的老者,坐在上首的位置,是又惊又怒,他猛的一拍桌子,‘啪’‘咔嚓’雷鸣听得人心跳如擂,闪电交加,一下子将隐隐约约的老者,照了个亮堂,他的脸苍白似鬼,下首听到他话的几人,吓得是大气也不敢喘。 老者见状,气不得打一处来,“还不赶紧去找,等人来了,一切都晚了。”下首的两个妇人,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两人都唯唯诺诺的应下,“是是是,我们现在——立刻就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老者头痛的揉了揉眉心,仿佛这一切都令他烦心不已。片刻后,他又招手唤来心腹,“你去盯着点儿,别让那两个蠢货,做出什么笑话人的事。” 两位妇人出了厅堂,年长的立刻训斥起来,“不屈是你的亲儿子,你怎的不好生看管着,明知道他认为棠儿的死有蹊跷,还让他跑出去了,这不是平白多生事端。” 好似袁棠不是你的儿子似的,“棠儿也是我的儿子,”低眉顺眼的年轻妇人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正准备接受另一种狂风暴雨,又听老妇人说,“你以为我的心不痛吗,可是老头子说了,棠儿的死确实没有可疑,但正因为没有可疑的地方,这事儿才不能管,他的眼光向来独到,那咱们就不能管,棠儿只能是自然半夜起来淹死的。” 年轻妇人因为方才的胡思乱想,心里正发虚,自然是对方说什么是什么,腰弯得更低,连头似乎都悄悄埋下几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老妇人,也忘了平日里的挑剔。 两人的身影在雨夜,格外的忙碌又朦胧。 ——— 门房见到一行人气势冲冲,直奔袁府,且为首之人,气韵不凡,关键的是对方着紫服。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长相出身皆一流的人物,长安城里单拎一样,也不在少数,可混在一处,便只有一位,大理寺卿王玄之。 门房即便没见过,便也是听过不少形容的,未见人之前,只觉得那些人说得太过了,此刻还嫌弃对方形容得不够。 他正要迎上前去,打探对方的来意,袁家在他面前属家大业大,可在长安城中,着实小得可怜,但凡来个贵人,都能拿捏着他们。 前不久死掉的贺小郎君贺杰,便是捏在袁家喉咙上的巨腕,方才挪开松口气,结果他们的大郎君,也跟着去了。 家里正因为这事儿,乱成了一锅粥,方才老夫人、夫人派人出了门,跟着后面的又是郎主的心腹,临行前皆叮嘱过他,见着小郎君不屈,要立刻带进家门。 自前日大朗君遇害起,府中便悄悄有流言起了,有说是贺小郎君经间接死于他之手,冤魂来找郎君索命,要不怎么会独自一个,去了池塘边被淹死了呢。 还有说被害死的之类的云云,都被郎主一力压下了,小郎君正是因为怀疑大郎君,才会偷偷溜出去,想要替父申冤呢。 郎主都不觉儿子死得冤枉,他们这些做门房的只要有棵大树好乘凉便罢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只消将不屈小郎君迎回府即可。 门房的心思飘得有点儿,方才还有些距离的一行人,此刻已经近在咫尺。 他一时竟然犯了难,刚瞧见人群里有小童,眼下近了才发现,正是府中遍寻不到的小主子,他此刻应该扔下所有人,转身去回禀,还是将人迎进府。 “小郎君外面下着雨,还打着雷,郎主他们可担心你了——”门房直接迎上袁不屈,又同王玄之等人见礼,“见过王寺卿——” 袁不屈的小脸,在风雨中更显紧坚毅,他抿着唇,“行了,赶紧将门打开,王寺卿他们是来查案的,阿翁那里由我去说。” 门房从善如流的引人进府,主人家的事,他听候吩咐便是,“是是,王寺卿还用各位官爷里边请。” 待一行人走远了,他才抹了把虚汗,替袁家担忧起来,他如今的差事也算体面,换了下一家,也不知会如何。 袁不屈回府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几位主子的耳朵里,袁青柏也就是其祖父,袁棠的父亲,拖着一把年迈的老骨头迎了上来。 “未知王寺卿驾临,老儿有失远迎,还请怒罪——”袁家寻了一夜的人,此刻便在眼前,他却是充当未闻,仿佛隔了几个时辰,已是不相识了一般。 王玄之‘好心’提醒他,“府上的小郎君不慎走失,机缘巧合下到了我大理寺,今特来完璧归赵。” 道一庆幸此时没喝水,要不然铁定全喷洒在紫服后背上,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越来越强了呀! 袁青柏白胡子耸动,他大抵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寺卿,看似温吞好拿捏,说起话来却是如此的让人难接。 “老头子便先替这顽童赔个不是,这外头打雷下雨的,还连累你们专门走一趟,是我袁家失礼了。”袁青柏一股气憋得难受,但他向来能忍,儿子的死都可以不去细究,说两句话又能算得了什么。 王玄之轻勾唇,“无妨,本官专门替袁小郎君跑这一趟的,受君之托,忠人之事。”一道极大的闪电同时落下,好似就在他的后背。 袁青柏瞧得脊梁骨寒意上窜,一身的冷汗涔涔。此人面相柔和,方才他却看到了遇山开山,遇水趟水,给了他一种此人,有将天地捅破的决心。 罢了! 袁青柏内心轻叹一气,想他这一生碌碌无为,辜负了父母赐的名,生生做了那墙头草,甚至连着儿子也跟着他受委屈。 儿子心下不服,给孙儿取名不屈。他晓得个中用意,却是从来不提,即使不屈又如何。哪里晓得人如其名,如今儿子没了,孙儿当真不屈不挠,想来他们袁家是大难临头了。 躲了几十年,临了临了,他竟不如一个黄口小儿,复重重的叹了口气,“还请王寺卿随我来罢。” 王玄之一揖,“多谢袁老家主成全。” 两人一齐没入风雨,道一立刻跟上。 266 一片羽毛 袁不屈亦步亦趋的跟在一行人身后。 他发现自己的阿翁好似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做错了,可想到那么好的阿耶死得不明不白,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更何况大理寺的人已经来了,他们不查清楚,也是不会离开的。”袁不屈一个人小声嘀咕,“你一个人在念叨什么呢,他们人都快找不着了。”冷不防背后有人说话,他吓得魂不附体的。 袁不屈委屈的回头,这人怎么走路都没动静的,若非声音不对,他还以为是阿耶想不通,回过头来想要带他一起走呢,他鼓了鼓嘴,正要说话就发现,嘴像是被什么铁一样的钳子夹住了,他呜呜呜的瞪向了对方。 道一感受手心的柔软,眉眼弯弯,又凑近几分,“你在这儿磨蹭什么呢,大家都走远了,我不识路,就有劳袁小郎君给我带个路了。“她似乎没有听到袁不屈的自言自语,也没看到他强自安慰后,仍旧为难的神色。 “阿翁好像很为难,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是阿耶就这么死了,他前日里还同我说过,要带我去拜师,他希望将来做一个有学问的人,不要像他一样,我想不通阿耶有什么不好,他对我可好了,每次说话都算数,只有这一次失约,所以我不相信他的死是意外。“ 道一的手终于放过红彤彤的脸,又对发髻发难了,她伸出魔爪,将对方的送头顶揉得乱糟糟的,“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干啥,你想到要做的就去做,年纪轻轻的弄得暮气沉沉的,前怕狼后又怕虎,没有一点儿朝气。更何况那是你的阿耶,替他查明真相,免得死后有怨气,也是一种孝道嘛。“ 袁不屈顶着新筑的'鸟窝'仰起头,“可他是我阿翁,也是阿耶的父亲,我违背他的意思,也是不孝。“ 看着一手弄出来的杰作,道一满意的点点头,“两人皆是你的长辈,你都要尽孝,可是令尊已经去世,人死为大,想来你阿翁也能理解的,否则又如何会请王寺卿去查看尸首呢。“ 袁不屈总感觉哪里不对,可能是因为他的脑子太小,一时竟想不出其中的问题来,但这道人仵作说的话,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他狠狠的一点头,“嗯,等阿耶死因查明,我再向阿翁赔礼道歉。“ 道一轻晃着脑袋'嗯'了声,尽显高人风范的说,“如此甚好,“又装模作样的唱喝道:“袁家小儿,还不速速前头带路,尽早为令尊洗清冤屈。“ 袁不屈眉眼狠狠一跳,这人莫非才是他阿耶盯上的对象,才多久的功夫,就突然变得不太正经了,他猛的一甩头,阿耶是正经人家,应当是这人生来如此的。 小童风中凌乱的背影,令道一安心许多,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她不识路的事了吧? 不良人都在家中休息,一一通知还需要些时辰,为了双管齐下,她特落后一为等袁不屈,二是为了查探袁家情况。 直接她想要追上前面的人,这才发现自个儿有些托大了,前面的路不好走,因为她不记得是从哪条路拐过去的了。 万幸袁不屈是个贴心小郎君。 —— “怎的来得这般迟,客人是你邀请来的,自个儿却客人忘记了,若是如此你即刻回房,阿翁替你款待客人。”袁青柏手高抬,又放了下去,手边是漆黑的棺椁,并非是平日的扶手,面上怒容更甚。 “道仵作,我叫你来是替袁小郎君做事的,你怎么可以带着他在院子里游玩,袁府有丧,怎的如此无礼。”王玄之看似责备,实则偏袒,又拐弯抹角的表明此行来意。 道一愣了一瞬,又立即反应过来,低眉顺眼的说,“是我的不是,袁府景致宜人,一不小心拉着袁小郎君多看了会儿,差点儿误了正事,还请寺卿责罚。” “罚你本月的俸禄!”道一震惊,她以眼神询问,这也是假的吧。 袁青柏尴尬在了原地,他就是像借机发泄下不满,哪里有深夜上门的客人,对方失礼在先,他无礼在后,倒也公平。 可他忘了大理寺上门真正的目的,可不是来他袁家做客。论官职,他家只有一个左司郎的掾属,论家世,更是高攀不上了。 他老脸皮厚黑,也看不出红不红,青不青的,“既然王寺卿他们如此看重于你,还不过来帮忙,等着阿翁一把老骨头动手吗。” 阿翁真的同意了,袁不屈的欣喜在触摸到棺椁之时,变得荡然无存。 双方并不是真的需要他帮忙,只是给袁青柏一个台阶下而已。 事实上,道一独自就揭开了笨重的盖子,棺椁并未封钉,她以灵力轻托起盖子,放置在一旁,不管惊呆了的祖孙,她开始查看棺椁里的人,准备来说是,死者。 那张脸前不久才见过,袁大朗畏畏缩缩的形象深入人心,可是这才过多久,今日正好立夏,不过一个春夏而已,便是阴阳两相隔。 不过一瞬,她收起这些杂七杂八的心思,仔细验看棺椁里的人,“死者男,年约二七,死亡时辰两日前,除了眉心的致命伤,身上并无其他外伤。” “眉心的伤口是棠儿跌进池塘摔出来的伤口。”袁青柏仍旧拿出那套说服袁家上下的说辞来。 道一对他摇了摇头,“许是这场丧事来得及,你们办得也仓促,所以身上死者还有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袁青柏在问,心里却犯嘀咕,这外头的人拿了钱竟然不好好办事,连他儿子的身子都不擦洗干净。 道一拿出一片极小的红色羽毛,“寺卿你说,什么样的池塘里才会有这种羽毛?莫非是长安集市里那种,专门给家禽拔毛的温水盆子?” 王玄之没懂为什么给鸡拔毛就要温水盆子,但不妨碍他推敲其他的,“袁大郎死时,你们说是前儿儿个夜里,既是起夜,必然身着寝衣,何以会沾了平日根本触碰不到的东西?” 267 伤口 “还有他额头上的伤,与袁家主说的情况也不符合,你们说他夜里起床,独自绕阶而行,最后来到池塘边,由于池边常年湿滑,有青苔一类的植物,袁大郎不慎踩到,失足摔伤了额头,头晕眼花,掉池塘淹死的。” “生前的伤口与死后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在人彻底死亡之前,是会有一个愈合过程的。所以袁大郎死之前,伤口里经历过的什么,都会留在伤口里,当成身体一部分长在一起,仔细验看便能一清二楚。若是死后的伤口,身体不会再有这种特殊的愈合伤,也不会再有鲜血涌出——“ “袁大郎身上的伤符合生前伤,还有他溺毙,也是生前所造成的——” “既然如此,我儿的死并无可疑,无需再查验了——”袁青柏抢过她的话,若非力气不够,几人怀疑他还要把地上的盖子,抡上去盖得死死的,再摆出一副棺中是我儿,谁也别想动的气势来。 道一寻思这老头果然怂得要死,连揭穿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不过旁人如何,那是人各有志,帮死者验明死因,完成心愿才是她此行目的,“若袁大朗当真是自己摔倒,又跌进池塘的,死因自然无可疑,然而他摔倒的地上,袁家的下人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将那块地上清扫得干干净净,更是连池塘里也打扫过一遍——” 袁不屈被其祖父的‘壮举’镇住,此时闻言,脑子更显迷糊,好像全听见了,又一个字者没听见似的,“道仵作此话何意?” 别说他犯嘀咕,袁青柏都有些云里雾里的。 “根据你们所说的情况,袁大郎的伤口会是另外一种情况,摔倒在石头上,那么伤口里定然会有,池塘边长青苔那种特殊的石渣子,或是青苔一类的东西,人的头顶极硬,能将头顶洞穿的石头,留在伤口里的东西也不会少。这些是生前造成的,便是再如何清洗,也会留下痕迹的,。” “但是他的伤口里干净得,连这么小一粒碎石沫子都没有。”道一有用手指比划着极为夸张的大小,肉眼差点儿看不见的存在,她指着袁大郎额上的那个洞子,“寺卿你们来看,死者的伤口宽约半寸,长约一寸,深两寸有余,几乎要贯穿后脑,伤他之物,是一件圆润平滑坚硬,约六寸半长之物。” 她状似疑惑的说,“若是按伤口的形状来看,这倒不像是在石头上撞伤的,更像是烛台一类坚硬的物什,给击打出来的伤口,袁大郎夜游瞧不见路,能说他自己摔倒的,这么深的伤口,按死者的性子,想来是下不了手的吧。” 袁青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苍老的身影更是摇摇欲坠。 袁不屈咬咬牙,还是上前将老人扶住,“阿翁,对不住,但我必须替阿耶讨回一个公道!” 王玄之心中已有成数,知时机已到,“袁家主,池塘边上的痕迹,一查便知真假,有验尸证明在此,本官想也用不了多少时辰,袁棠的死亡便可大白。” 他又猜测道:“凶手并非是袁家人罢,若是家中人,你便能亲自处置了,又何须说袁棠死于意外,若是你知晓什么,还请尽数告知,还令郎一个公道。” 此人站姿如松柏挺立,坐姿如千年古刹的古钟,端看这气韵,袁青柏便是叹了口气,他辱没了父母赐的名,活了一辈子的卑躬屈膝,不止什么都没换来,如今连儿子的性命,都护不住。 哎!他想他错了,错得离谱。 袁不屈扶着老人,察觉到他似乎想挺直脊梁,便用自己的身躯,替老人分担了大部分的力,身上的担子减轻,袁青柏发自内心一笑,“其实我也不清楚棠儿真正的死因,只是因为猜测与害怕,便不敢让家里人细究,此番若非不屈跑了出去,将你们找回来,便是这猜测,我也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 王玄之招手,“不屈小郎君,帮某一个忙,可好,这位小哥哥很喜欢袁府的景致,但她从未来过,不识得袁府的路,可否再带她出去走走。” 袁不屈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道一暗中翻了个大白眼,都什么烂掉牙的借口,不过是她方才迟到随口现编的话。还有啊,人家袁府新丧,你就让人家的主子带你逛园子,这得多大的心眼才能做出来的事。 “好的,寺卿,我和不屈小郎君先去逛园子了,”她从善如流的应下,同时催促着袁不屈,“走走走,咱们快去,我记得方才路过一片花圃,里头有一朵花开得红艳艳的,摘下来别在寺卿,哦不,是不良帅的头上,一定是人花两相宜——” 王玄之反交于后背的双手一紧,他轻咳了一声,“袁家主有什么不防直言。” 袁青柏‘啊’了声,又‘哦’了声,这才从方才听的话里抽回思绪,大理寺的小仵作如今也太大胆了,虽然男子簪花稀奇,“事情是这样的,寺卿可还记得天工阁贺小郎君的事——” “你怀疑此事与左司郞贺杰有关?”王玄之见对方还是不敢开口,“今夜你可曾瞧见不良帅,本官派他去孙家打探消息了——” 最艰难的部分有人说了,袁青柏再开口也不难了。 “自开工阁纵火案传开,我们两家便吓得要死,哪曾想贺左司郎竟亲自上门,他是来同我们赔礼道歉的,声称不知贺小郎君压迫我儿的事,如今他儿有此一遭,也是命中注定的事,着我们不要记挂在心上——” 王玄之想到在天工阁时,此人表现可是不如此的,家中‘福星’没了,若非有大理寺的人在,他当场便发作了两人,哪里还有后来的事。 “自打他来过之后,我儿就整天疑神疑鬼的,说什么贺左司郞记恨上了他们,会要了他和孙二郎的性命——”袁青柏说到此处,隐隐有些后悔,他不该不在意的,兴许棠儿就不会死了。 “令郎此言,可有什么依据?”王玄之沉吟片刻后问道。 268 鸡毛 袁青柏白眉、白胡子齐齐茸动,很认真的还原当日情形,“那日贺左司郞上门,袁家闹得人仰马翻的——” 上司拜访辖下的一个掾员,出现这种情况,是预料之中的事。不正常的是,承受着丧子之痛的人,在儿子下葬之后,还上门赔礼道歉,在士林中留下了很好的名声。 长安城说它小,你一日不能尽游,说它大吧,指甲盖点儿的事,如同春风吹醒的草,不消片刻,传得满长安都是,此事他亦有所耳闻,却没有放在心上。 天子脚下,每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此类事情,许多人只是听上一耳朵,很快便会被更‘热闹’的消息,吸收走他们的目光。 袁青柏仍有些激动,“贺左司郞亲切的问候了我们全家,带的礼物凭袁家的本事,这辈子都弄不来,足可以见对方的诚意,当时不屈也在,贺左司郞正与棠儿说话时,赞了一句,‘袁掾吏有一个好儿子,比本官幸运得多。’棠儿当时都没什么反应,待他离开时,好似回头看了棠儿一眼。” “就是那一眼,棠儿当即吓得病了。病好之后,身体也不如从前,整日里疑神疑鬼,可是这都过了两个月了,他还是那样,没什么改变,一直认为贺左司郎要害他,看谁都像是凶手,有一日还将不屈给推下了台阶,幸好台阶只有两三阶,那个眼神我仔细回想过,并无什么杀意在里头——” 王玄之相信他说的是事实,人老成精有时说得没错,但有一点他可能忽略了,“通常一个人针对另一个人,除非他当众表明态度,否则除了当事人,旁人是很难有感觉的。” 譬如陈夷之之前不满道一,若非他熟知两人,也很难发现其中的猫腻,袁家主只熟悉自家儿子,是以,容易忽略一些关键的东西。 对方直言不知儿子欺压孙二郎、袁大郎的事,贺杰欺男霸女的行为,作为父亲又身处同一屋檐下,且是贺家‘福星’,更不可能不管不顾,否则也不会养成这般性子。 袁青柏怔住,又听对方问,“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的证据,或是发现?”他摇了了摇头,又迟疑的说,“有件事不晓得,是否可疑——” ——— 骤雨初歇,雷鸣渐消。 “寺卿,可以走了?”道一听到脚步声,回身询问来人。 她莲步轻转回身,眉稍微微一挑。 道一在长廊不远处,一只大红灯笼下,灯影随风摇摆,光影下的人影影绰绰,恍恍惚惚的人儿右耳别了一朵大红花,那花红艳美丽非凡,且奇大无比,那张小巧圆润,清秀可爱的小脸,在它的衬托下,更显玲珑。她穿着靛青短打,精简干练,簪着红花,望着他笑。 王玄之顿住了脚步,他认为对方只差一个红盖头了。她竟是真的摘了红花,却不是给别人准备的,只是给自己戴着玩儿的,方才他竟一种看到下水镇新娘真面目的错觉,他揉了揉眉心,许是近来夜间办案多,他有些累了罢。 道一走了过来,“寺卿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她怀疑的看向袁青柏,莫非这老儿单独谈话使坏,弄了什么东西,想要害人。 王玄之望着凑近的那朵‘花’,不自在的牵动嘴角,“不是说给夷之簪的吗,怎么自己先戴上了,这么大一朵花,袁家主他们养起来不容易——” 袁青柏却是想起了他的好大儿,不禁悲从心来,养了二十多年就这么没了,“不妨事的,这花期就在近两日,便会凋谢,便是道仵作不摘,也没用了。” 袁不屈也狠狠点头,“这是风吹折了的,并不是小一哥哥摘的,王寺卿别怪罪她。” 王玄之抽了抽嘴角,他瞥了眼道一,就这么会儿功夫,成小一哥哥了,很厉害么,后者挺直脊梁,得意的看着他,看我厉害吧。 别在她耳上的大红花,此刻更加生动活泼。 王玄之眼底波澜骤生,他的眉目柔和下来。 “袁家近来一切如常,不要做什么反常的举动,”王玄之交待道,又说,“不屈小郎君放心,过不了多久,令尊的事就会大白于天下——” ——— “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这样是不是别一番风味,”道一神气活现的,问呆愣在马车旁的钱小羊,还一巴掌把对方指着的手指给打了下来,“你也被本郎君的美貌折服了吧。” 钱小羊摸摸并不疼的前蹄,他有不解,“你是进的袁家,人家里有白事,你别朵白红花,算个什么事儿呀!”为了能好好在长安工,他可是做了不少功课的,当门房礼仪这块钱绝不能输。 如今做不成门房,当个马夫,他也没忘了自己学过的东西。 道一面皮一僵,大意了,她当时只觉得这花好看。 王玄之轻轻的瞥了他一眼,钱小羊浑身绷紧了,“你们上门那人死得肯定有蹊跷,等案子查清了,再正式来吊唁,也不算是对死者不敬了。” “道一你方才在袁棠身上找到的东西呢?”后来谈话袁青柏忘了,但他可一直记得。 道一顿时将大红花的事抛在脑后,将小毕方摸了出来,“小胖子你方才帮我收的东西呢?” 小毕方如今长得油光水亮的,羽毛是越来越漂亮了,仔细看上头好像还有光泽流过,它懒懒的伸了下翅膀,这才张开左边的爪子,“在这儿呢,一直给你抓着呢。” 王玄之:“......小毕方,你再看看,哪一片是?”他艰难的指着那几片羽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在了一处,已经不分彼此了。 小毕方鸟脸一僵,不好意思的说,“呃,那个近来,换毛厉害,这是雏绒羽同小道士给我的羽毛混一起了。”说着说着它的鸟脸竟然有一丝愤怒,“好你个臭道士,趁我睡觉不注意,扔给我一片鸡毛,吾乃九天之上的雄主,你竟将我与地上的鸡,混为一谈!” “我要跟你这臭道士拼命!”它就在飞起来啄人,道一忙说,“思娘会做窝,堪比那高床软枕,回头我请她帮忙做一个——” “看在思娘的份上,原谅你一次!”小毕方重重的哼道。 “是是是,你大鸟有大量,原谅小道人这一回,下次不敢再犯了。”道一拱手作揖,像模像样的赔礼,“那可以把那片鸡毛交给我了吗,我去把这只鸡抓来给你炖汤喝,如何?” “哼!”小毕方扔给了她。 “安道,你瞧!”道一把那片极细小的羽毛,哦,鸡毛交给了他。 王玄之接过就着车上的烛火端详,“此时夜已深,明日交给你一个任务,道一可有把握能做成?”言罢耳语几句,道一的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亮,她一拍胸口,“这事儿我喜欢,包在我身上!” 269 打架 “动作都快点儿,这盆花放在那边——” “那棵常青树再往右挪两寸,对对,就这样——” “还有那棵树,记得把枝修了,小郎君最不喜欢它伸得长,挡住阳光了——” 周管事大早起来,便忙得团团转,事关重大,郎主前几日便交待了的,他是一点儿也不耽搁,生怕误了贺家的大事,虽然他也有些模糊,不过听郎主的就对了。 贺杰人都死了两个多月,近来突然要翻新他的院子,下人有害怕的,也只能硬着头皮,搬搬抬抬,两个小厮扛着一个极重的莲花缸,他们走动时,缸里的水晃起圈圈涟漪,荡起层层莲香。 “你说这人都死了,还让咱们搬这些做什么?”其中一个小厮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 另一个小厮手一抖,险些松了手,他忙稳住心神,心里的手替自己抹了把劫后余生的虚汗,“想死的时候,下次离我远点儿。看在你是新来的份上,我可警告你,主家说什么是什么,你没瞧见管家现在都不敢大声说话,你还敢找死,就这么一口缸子,咱们努力十辈子都赚不到,你可别害我。” 对方听到缸子值钱,神情更恍惚了,这个小厮大惊,“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赶紧给我收起那些小心思,你以为最近贺府,为何不断的招进新人吗。” 新人小厮好奇,“为啥呀?” “夜里来我房里,悄悄告诉你!”老手小厮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新人小厮把荷花缸抓得更紧了,十辈子的工钱都赚不到的宝贝呀,也不晓得他哪辈子有这个幸运,才能赚这么一口缸子,想着手指还摩挲了一下缸子,就听到‘哐当’一声。 这可把他给吓坏了,甚至不敢睁眼看,他今日第一天到府,甚至还没有跟着学高门大户的规矩,就被带到这里,临时充数,开始搬运东西,本来以为很简单,但经过方才的事,他已经隐隐觉得打碎的,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事。 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未曾有人来教训他。 新人小厮睁开眼,就发现院子里的人,包括管事的,仿佛画上的人儿,都静立不动了,连手上的东西都来不及放上,一个个的抬头望着天空上。 那里似乎有两个人在飞。 他伸手揉眼睛,不对,是真的有人在飞,然后他又听到‘哐当’一声,荷花缸这回是真的碎了,老手小厮同他裤腿还有鞋子,都湿了大半,但这会儿也没有在意。 天上有人在飞耶! 他们不约而同的抬着头,也不知望了多久,好几个小厮手里的东西砸了一地,也不见他们有人回过神来,周管事及一众小厮心里都有同一个想法。竟然敢有人在贺家的头上动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们目光中露出羡慕的神色,两人的功夫可真俊,都打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他们落下来,而且打得可真漂亮,真要他们形容,就和这满院子的花花草草一样。 天上的人越来越近,两人在空中踢踏着腿,冲对方扑过去,又交错开来。 渐渐的离下面的院子,越来越近了。 一人轻飘飘落在那棵大树上,足尖轻点着树稍,叶子都不曾弯曲,另一人同样落在房顶上,但他将房顶踩在噼里啪啦响,站位能看到屋顶的人,清楚瞧见屋顶上瓦片碎好几块。 瓦片接二连三往下落,砸在下面的屋子里。 “咣当!”清脆的响声,惊动了画中人。 满院子的人复苏了,开始活动酸爽的脖颈。 周管事指着二人,又惊又怒,却是不敢言。 众人这才想起来,有人惊呼出声,“那棵树是周管事让修剪的,还有那间屋子,是小郎君的内室,也说要重新翻修的——” 周管事一抖,这是哪个棒槌,这是生怕对方注意不到地下的人,他吞咽了口,复又仰望长空,却见两人似是在蓄力,瞬间又打在了一起。 房顶上的玄青郎君长枪如龙,气势如虹,直刺树上的靛蓝郎君,后者足尖轻点一片树叶,凌空一翻,转了一圈,躲过这迎面的一枪,同时从靴子里掏出一柄匕首来,以匕身挡住枪尖。 身穿玄青劲装,手握手枪的郎君,猛的收回长枪,冷哼一声,“这回是我输了,咱们下次再比过。” 着靓蓝短打的小郎君,笑眯眯的点头,“下次你功夫长进了,我再用全力与你比划。” 真是气死人啊,院子里看热闹的,还以为又要打起来,那玄青郎君却是点头,“行,你说的尽全力,若是偷偷藏了力,咱们便不是朋友了。” 靓蓝小郎君笑得更欢快了,“哎呀,不良帅今日才当我是好朋友么。” 玄青劲装的正是陈夷之,他舞了个枪花,将长枪背在身后,“想早点儿回去,就别在此刻得罪我。” 靓蓝小郎君便是和他一直不对付的道一,闻言她呆了呆,“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不良帅好生无礼呢。” 陈夷之站在房顶四下望了眼,“你可识得此处是何地?” 道一大惊失色,“兀那贼人,竟将我诓骗出来,趁我在找路的同时,好一个人开溜,借机独占寺卿请的晚饭,其心真是太狠毒了!” 陈夷之:“......”戏太过了! 周管事总算弄明白了两人身份,“不良帅、道仵作,此地乃是永安坊贺左司郞贺府,二位今日来此大肆破坏,敢问是何缘故?” 两眼往下一看,散了一地的花草,以及满地碎瓷、烂泥、还有四下蔓延的水流。同时呆了一瞬,又立刻反应了过来,此人要将所有的事,都推他们身上呀。 道一就开开口辩驳,身边的人抢先开口,“是又如何!怎么的,还敢上门找本帅赔偿吗,他贺田有那胆子,便让他上陈府来找本帅!”陈夷之说完转身就跑了。 她回望了一眼贺府,也跟着在坊间起起落落。 贺府的人全都愣在当场,周管事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完好的挑出来。记住这番惨状,是大理寺的不良帅与道仵作所为!” “是!” 270 嗝~ 吉祥酒楼二楼厢房,临市的一面两扇窗户,由里到外被人推开,将下头的热闹尽纳于其间。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随着窗棂的移动,将其主人暴露于人前。 推开窗户的动静,没有吸引楼下行人的注意。反倒是天上横掠过的两道人影,令他们抬头看得止不转睛。 随后便见二人跃进了那道窗户,方才开窗的郎君,早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颇有兴致的瞧着热闹的集市。 窗户边坐着的那位,是一位朱紫官服的郎君,想是出了衙门,就来西市了,待看清几人的面孔,闹市的百姓更加热闹了起来,“又是大理寺卿他们,肯定是哪家又出什么妖怪了,他们这是在捉妖呢——” “你们说那人像不是妖怪?”一人指着一位人马高大,满脸络腮胡的胡人说,“蓝眼睛,还跟土颜色一样的胡子,肯定是妖怪了。” 络腮胡是有功夫在身的,周围的指指点点,他皆能感受到,朝周围的人瞪过去,一脸凶相就露出来了,旁边的人一点儿不害怕的‘哈哈’大笑起来,“妖怪生气咯~~~”胡人张嘴一口胡话,随后扯不太熟练的官话喊道:“卖胡饼子勒~~~” 随着胡人往来于市,长安城的百姓也更加胆大包天。 胡人衣着多开放,随着琵琶声起,胡舞火辣令人大开眼界,方才还在一起讨论,哈哈大笑的人群,瞬间分散至各个角落,有的挤到围观胡人跳舞的人群中,有的则是去买胡人饼子。 “你二人探得如何?”王玄之推过去两杯方倒好的温水,两人伸出手去拿杯子,却是忽然调转枪头,朝对方的杯子手袭去,又是一番手上交锋,这才老实的端着快凉掉的水,‘咕噜咕噜’大口喝了起来。 “你二人今日快打遍长安城了,明日大理寺处理的不是案子,而是让人的诉苦了——”王玄之又倒了两杯温水推过去,“可以出去打够了再回来。”桌下交锋的两双腿,戛然而止。 道一挤眉弄眼‘嘿嘿’的笑了起来,“安道又不是不知,咱们的不良帅,那可是需要每日都运动的人,否则再来一次,旁人笑话的可不止一年,而是一辈子了,长安城最不缺这些旁门消息,可最喜欢听的还是这些呀。” 陈夷之到口的温水,‘噗’的就飞出去了,他颤抖着手指着得意洋洋的人,“你别太过分了啊,我看着安道的分上,才不下狠手打你的,惹毛了我,看我打不死你。” 道一‘咕噜咕噜’将热水喝下肚,冲他挑衅的挑挑眉,“你来打我呀,我就坐在这里不动,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你怎么才能够打死我。” “我死了可没人给你治——”‘痔疮’二字她只做了口型。“你!”陈夷之看懂了,他握着银枪就想戳死对方。 ‘笃笃笃’声传来,剑拔弩张的两人,瞬间正襟危坐,乖巧得不得了,道一的眼神跟着那莹白如玉的手指在移动,她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安道,你也经常外出办案,怎的和其他不一样,怎么都晒不黑呢。” 王玄之:“......” “晒不黑也挺好的,挺有仙风道骨的,和我们道观的供奉的祖师爷,差的只是一把麈尾——”陈夷之正要笑出声,“哪里像夷之,好好一个郎君,长得那么漂亮,精致过人,又晒不黑,比女郎还漂亮三分,长安城连个敢嫁他的人都没有,你看看如今连亲事都没个着落。”他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臭小子打脸不打人,揭人不揭短啊,我那是为我照顾幼弟,万一找个嫂子不好,欺负他怎么办。”陈夷之说得没什么底气,但好在脸皮够厚,倒也没有红起来。 陈舒光皮笑肉不笑:呵呵,我谢谢你呀,大兄! “呵呵!”道一明显不信。 王玄之动动有些僵硬的指尖,“近来不见舒光,他好似也不在道宅,人都去哪儿了,难道半途放弃了拜师学艺——”这是一个好问题,成功将两人带回正轨。 道一也认真在考虑这件事,“我给他布置了一些课业,在不耽搁先生留下课业的情况下,是能完全做好的,他这是嫌弃课业重了,不干了?” 陈夷之见鬼似的看着她,“都是因为你的课业,家里人都被他折腾得不行了。”又特别自豪的说,“二郎人虽然顽皮了些,胜在有耐心,肯下功夫,只要是先生们布置下来的课业,他没有一样会落下。否则他离开学堂去宫里任职,周馆主也不会追着喂饭了。” 炫耀有个好弟弟呀。 “那他人呢,许久不见,去哪里了?”道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对这半个徒弟,关心得不太够,跟着出了一趟城,人不见了都没发现。 陈夷之有些幸灾乐祸,“还不是你们做的好事,孙二牛的儿子,紫樱的妹妹,两人如今都交给了他在看顾,年龄差那么多,也能玩儿到一起,不愧是我弟弟,什么都难不倒他。” 道一眼眸一转,“舒光天份确实不错,一片赤诚之心,这样吧,我给你一样东西,”她说着在黄布袋子里翻找起来,拿出了一纸黄符,“既然他很忙,我这边也落得清闲,你将这张符交给他,双手交十握在手心,能安然睡一晚,我便他两个月的假。” 两人说得差不多了,王玄之又端过去一盘桂花糕,“今日去贺府,可有收获?” 糟了,把正事忘了! 道一瞬间便被咽住了,忙拿手捶胸口,眼泪都快哽出来了,嘴边突然递过来一杯温水,她张嘴便喝了下去,又哽了两下才算舒坦,心口的痕迹仍在,她张嘴便是‘嗝~’ 王玄之掩唇轻笑,“不过是问你贺府的事查得怎么样了,那么着急做什么,夷之你呢?” 陈夷之大脑完全空白的,方才好兄弟喂水,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呆呆的‘啊’了两声,“我没有什么发现,贺府的一切都挺正常的。” “嗝~我觉得~嗝~孙、袁两家都出事了——嗝~贺府翻新院子,这事儿有点儿不寻常——”道一‘嗝’声不停,也没阻止她继续‘膈应’人,“还有贺府里并无妖怪,可是却有妖怪的味道——” 271 在等你呀! “你是说今日虽不曾见到妖怪,但是贺府却有妖怪生活过的痕迹?”王玄之问。 道一忙先运转灵力,调整气息,‘嗝’声太影响她说话了,“对,气味还很浓,萦绕于贺府,像是久居之怪,而且那气味还很新鲜,应是妖怪刚离开不久,连味儿都不曾散去。” “今日贺府都有什么人离府,你派去的人可有消息?”王玄之又问。 陈夷之点头,“前去打探消息的兄弟说,今日离府的除了贺田,他要去衙门当差,还有一个车夫,另外还有一个,只要他出门,都会带着的一个门徒,不似府中养成的吏员,倒像是江湖人士,想来是功夫极高之人。” “小毕方说过,那日袁棠身上找到的是一匹鸡毛,但不是寻常的鸡毛,上头有妖怪残留的气息,道一验出袁棠之死有疑,但验尸时其家人在场,时辰不能拖太久,她也只见到袁棠临死,于漆黑的夜色里,留下模糊不清的一幕,从天而降一只大物,直奔他的眉心——” “死者死因有疑,袁家近几日都不能将人葬了,这也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王玄之接着分析,“道一说那物从而天降,需得有功夫在身,才有可能办到,且又是妖怪,那个江湖人士很有可疑,我们找个机会探探对方的底——” 陈夷之把玩着手里的黄符,他突然坏笑起来,同两人说,“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衙门里当值的某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定是家里的兔崽子想我了——” ——— “你小子,昨儿个又宿在平康坊哪个窝里了,看看你这深遂的眼眶,迷人的黑圈,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去哪个破庙,遇上什么鬼怪,一身阳气,尽归对方了——”陈舒光是个小小的领队,可不能犯错,他说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是羡慕得不得了。 同僚见鬼似的望着他后面,“陈队长,我身体不舒服,今晚请假,明日再给你条子,你先准我休息呀!”陈舒光都来不及问上两句,对方拔腿便跑了,“跑这么快做什么,还真当有鬼追来呀!” 有一位好兄弟,还算是有良心,“或许比鬼更可怕,也说不定的。”他伸出手摆在胸前,悄悄的指了指他后面,“陈队长,我们先去巡其他地方了,你也到放衙的时辰了。” 陈舒光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问题所在了,他吞了吞口水,默默念起了清心咒,降魔咒一类的,艰难的转身,待见到身后中‘鬼’,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就这样的情况,他还不如撞个鬼来来得高兴呢。 “大兄,你们怎么来了。” 陈夷之笑得分外开心,“当然是来接你放衙了。” 陈舒光一抖,“安道大哥和小一师父,怎么也来了。” 两人齐声道:“我们也是来接你放衙的,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呀!” 陈舒光扯着脸皮笑,“真是太开心了,太惊喜,太意外了!”开心到想死,惊喜到爆炸,意外到怀疑人生。他现在只祈祷三人是才到的,没有听到刚才的谈话。 “不用太感动了,其实我们是想来问你点儿事的。”陈夷之一把揽住其肩,笑得人畜无害,对呆愣的同僚也说出同样的话,“你们路过兵部之时,今日兵部值夜的人,可有放衙了?” 陈舒光的同僚,皆以为他仍惦记着从军的事,不过这也难怪了,毕竟祖上最出彩的,便是名将发家,所以对他问兵部的,倒也没有多想什么,是以,他们肯定的点头,“灯亮着呢。” 陈舒光太了解这三人了,若只有他大兄,事情当然是比较简单的,但多了一位大理寺卿、一位会验尸的道人,呵呵,兵部明日肯定有大事发生,只可惜他还在上值,不能跟着去看看。 “哦,对了,这是道一给你的好东西,夜里你记得抱着睡一宿,只要你撑过今晚,她便给你放两月的假,”陈舒光手里突然多了一张黄纸,不及细问,三人已经匆匆而行。 “陈队长你可真行呀,如今小一师父的东西,长安城中近来好多人明里暗里都想求,人家却是赶着给你送东西,兄长还来探视你上值,你也太幸福了吧。”方才要请假的那个同僚,不知又从哪里钻了出来,望着黄纸流着羡慕的口水。 陈舒光有口难言,他很想将那纸黄符给对方,这分幸福便是不要也罢,而且他总感觉今晚的日子难过了,“是呀,幸福得要死!”他捏紧了黄纸,突然催促起来,“快快快,咱们赶紧巡完这条街,去景福街看热闹,哦不,巡逻去!”同僚被他这变脸弄得一头雾水,却也老实的巡逻起来。 “敢问王寺卿此举何意?”面对三人不请自来,方才放衙的贺左司郞拱手一揖,问出了与陈舒光同样的问题,许是近来失去‘福星’庇佑,他很是不顺,连着眉眼里都是不耐,无奈对方是上官,只得捏着鼻子上前见礼。 王玄之还了半礼,温和一笑,“自是专程在此等候贺左司郎的。” 陈夷之、道一两人也分别上前见礼,后者颔首示意。 贺田有些莫名其妙,“王寺卿寻我当去贺家,怎么的还找到了安定坊来。”他复又拱手一揖,“若是王寺卿无事,下官就先告辞了,家中还有一些锁事,就不奉陪三位了。” 王玄之等人并未阻拦他。 贺田一头雾水的踏入,自家来接人的马车,“你们什么意思?”一道响亮又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他掀起车帘一看,三人是将他放过了,却扣住了自家的门客,双方似是起了争执。 “王寺卿此乃何意?”贺田垂下眼睑,眼底的狠意一闪而逝。 王玄之:“实在对不住贺左司郞,你家的门客,本官怀疑与两桩命案有关,需要他回去协助调查。” 贺田替门客解释,“想来是王寺卿有什么误会的地方了,我贺家的这位门客,花了重金聘请的,他向来只保护下官进出,并未离过下官的身边。” “贺左司郞多虑了,只需要他回答几个问题即可。” 272 鸡翅膀 “那便依王寺卿之意,还请你手底下的人快些,下官有事着急回府——” “贺左司郞有命,怎敢不从——”声犹在耳,两道身影已经冲了出去,直奔那位门客,双双朝他出手,招招都是找着命脉在打,门客尖叫一声,在地上跺出个大坑来,人已经往后掠出数尺开外。 “王寺卿此乃何意?”贺田指着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两人,“这便是你们说的几个问题,明日下官定要将此事上报,近来那明御史正愁找不着事做——” 附近‘闲逛’的明御史:“......” 明御史暗戳戳的盯着贺田后脑,心中打翻了无数个小人,这才忍住冲动上去问问,他分明‘日理万机’,什么都要他们御史台盯着,忙得不开可交,怎的就没事了。 他生怕一时冲动,破坏了这难得的画面。 “不良帅伙同道仵作,在景福街上,对贺左司郞的门客痛下狠手,第一招便直取对方的面门,第二招又朝心窝掏去,招招致命的杀机呀。”明御史不懂功夫,摸着半白的胡须,摇头晃脑,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哦不,他是聚精会神的观战,明日的折子,是要一字不漏的写上去的。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有精神,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搁大街上打架,不像我等,年轻大了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明御史双眼燃着熊熊八卦之火,丝毫看不出他如其所言的年纪大,“如此看来,觉少也有好处的嘛,这般热闹的场面,也能让我撞上了。”他自得的摸着长须,满面笑意的感慨。 门客与两人相距甚远,他终于有空说句话了,“二位是什么意思,再如此,我可是要还手的,伤着了两位,别怪罪我下手太狠了——” 他放狠放的同时,那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我左(右),谁先拿下对方,就算此局胜了,如何?”声至人亦至,数尺距离,于习武之人来说,不过是咫尺之间。 王玄之不甚有诚心的说,“......此法亦是大理寺提问的方式之一,因用得极小,固外界不知,还请贺左司郞见谅。”此言一出,便是车夫都抽了抽嘴角。 明御史:好个大理寺卿,死的都说活了。 贺田下马车,扶着车夫的手一顿:你真当我是第一天到长安吗,连大理寺做什么都不晓得,大理寺如今连刑部的事都管上了,真是忒不要脸了。 他皮笑肉不笑的挥开车夫,兀自站在马车一旁边,后者退恭敬的退下,将马车架好,“如今在长安城中,王寺卿只手遮天,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了,还请不良帅和道仵作手下留情,别伤了我的门客——” “不良帅你看,他什么东西从胸口掉出来了?”道一大声问。 陈夷之长枪如龙,去势如风,枪尖就要往门客的右眼刺去,随意瞥了眼地上不,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应当是他偷了哪家小娘子的贴身之物——” “此人竟还是个惯偷,莫非此次命案,便是由于入室行窃,被主家发现了,然后对主家痛下杀手——”道一一记黑虎掏心,好似要将门客的心掏出来,瞧瞧是个什么颜色的。 门客力战不怠,两个越战越勇。 一方进,一方退。 门客又是一声仰天尖叫,双手伸展轻带其身,往后掠去间似乎有扇形残影,“贺田,你再不开口,今日我就要命丧此处了,这两人来的是真的,他们招招欲取本.....我性命——” 贺田幽幽一叹,极为惋惜的说,“今夜你本不该来此的,王寺卿你是王家子弟,又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在朝中亦能大展拳脚,可惜的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明御史奋笔疾书的手一顿,“嘶——贺田这厮,竟然敢当街斩杀朝廷命官,陈、道二人的功夫,瞧着也不是善茬,莫非他还有什么倚仗不成?”他悄悄的换了块,能够更好的遮掩身形,仍能纵观全局的地盘。 王玄之唇角轻勾,“本官先谢过贺左司郞的夸赞,不过一切未有定数,还请仔细观完这场战斗再说。” 贺田信心十足,“符溪,王寺卿不信你的本事,你且将看家的本领施展一回,好教他们也知晓,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将来做人才不敢妄自尊大,哦不,兴许是做鬼呢——” 门客符溪似是被他一言,揭开了某种‘封印’,他身上的力量顿时暴涨,交战的双方的感知最为明显,他不退反进一步,“你二人的力量、血肉都让人着迷——” 陈夷之握枪的手一紧,“臭小子,这家伙让我想到一个特别自恋,不对,应该是好几个这样的,最后他们无一例外,都以鲜血祭奠了我的长枪,”他爱惜的抚摸了下枪身,“说来也多亏了他们,这杆长枪才会如此的呈亮。” 道一晃出把匕首来,在手上转着玩儿,刀尖流转于各个指尖,“还有我呢,这柄匕首是寺卿给的,被我养得不错,削什么都更锋利了,尤其是这种自大狂人的头颅,斩起来丝毫不费劲。” “你们是真的在找死,本想陪你们多玩玩儿的,但现在激怒了本尊,我要你们立刻死在我眼前。”符溪的力量又是一阵暴涨,“早就这便是了,方才就像个怂蛋,本帅打得一点儿劲都没有,像在欺负小孩子。”他的力量一顿,差点儿走火入魔。 符溪的力量停止了,他一定要打死那个,长得好看嘴又碎的郎君,抬眼却发现,面前只有一个人了,“怎么,不良帅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本帅这叫量力而行,你没打过仗,不明白本帅的运筹帷幄。”陈夷之据理力争。贺田面皮抽动得厉害,若非他不会功夫,定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还同他站一起,简直连呼吸都困难了。 王玄之示意口若悬河的人,“你看,它好像要过来找你了。”陈夷之严阵以待。 道一却是盯着它,兴奋的叫嚷起来,“方才我果然没看错,你还真是用鸡翅膀飞起来的吧,小毕方竟说对了,你果真一只大公鸡呀。”黄布袋的某鸟冷哼。 273 凫徯 符溪面皮一阵扭曲,它咬牙切齿的说,“本尊是鸟,不是鸡!”气愤非常,却没有立刻向她发动攻击。 道一的镇定,以及另外两人,见到它的原型,没有害怕的神色,只有意料之中的神情,仿佛早就料到了它是妖怪一般,它心里悚然一惊,“你们都是故意的。” 贺田也反应过来了,他不怒反笑,“王寺卿真是好算计,你们说什么问话,都是借口,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王玄之含笑应之,“贺左司郞乃是朝廷命官,本官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便无权搜贺府,从而找出符溪此人,实在是逼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还请你多多谅解本官的无礼。” “明御史你意下如何?”自认藏得极好,却突然被人点出来,明御史浑身一僵,他努力说服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怎奈那道声音,如影随形,“不良帅你去将老人家请出来,许是蹲得久了,腿麻了。” 陈夷之收好长枪,就往景福街的一角行去,不消片刻,他拎着,不对,是友好的扶着一位老人,朝他这边走来,老人也就是明御史,他生无可恋同几人打招呼,“这么巧啊,大家都睡不着,来逛景福街,此地风景确实不错,也难怪大家都来了。” 众人默了默了,御史果然都不同凡人。 王玄之也笑了,“果然巧合,昨夜风大雨急,今朝放晴,弦月如勾,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相请不如偶遇,明御史不若诸位同游,如何?” 众人又集体默了,王寺卿也非同凡响。 贺田掀起脸皮看了他一眼,问道:“明御史来了多久了?” “也就比你们早一刻钟而已。”许是跟平日里做的事有关,明御史他十分诚实。 贺田向他行了一礼,“今日是明御史不走运,贺某要对不住诸位了。” 明御史的灰色胡须蠕动,内心的悔恨已经流成了长河,他不该因为老妻嫌弃,他夜里睡觉打呼噜,便一个人跑街上来闲逛,好教对方担心得睡不着的。 “唔~这死老头子又出去写状告人了,但是没有他的床,可真宽敞,真柔软。”某位老老妻翻了个身,占据了整张床的中心,睡得更加的香甜了。 王玄之随意瞥了他们,承诺般的说道:“明御史安心在此等候。”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一人一鸡,哦不,是一人一鸟,道一已经让对方怀疑鸟生了。 “凫徯小鸟儿,这不会就是你的全部力量吧,说实话这样的,还不够我塞牙缝,不过你的肉质好像挺鲜美的,不良帅终于有机会一尝妖怪肉了。”话说如此,她的手上功夫可没停下,又结了一个雷字印符。 明御史左右询问:“凫徯是什么妖怪?” 贺田一知半解,且双方对阵,他自是不会说,另外两人也不晓得,更加不会替他答疑了。 符溪被气得七窍生烟,‘凫徯凫徯’它尖叫着,扑棱着翅膀飞在高中,它一对人形大的巨爪,从天而降,冲对方的脑袋抓去,“臭道士,还我好兄弟谿边的命来。” 道一身影迷雾重重,称形换影间躲过了它的抓捕,吃惊了望向长空,“它是狗,你是鸡,放一起那还得了,每日不得鸡飞狗跳才怪。”她在下方来回奔走,手上的速度更快了。 紫色雷符咒于高空遇上符溪,‘轰’如同烟花炸开,黑色的浓烟升起,不消片刻,旁观的几人,皆是闻到一股,比寻常鸡肉还要香的肉味儿。 “好香呀!”‘咕~’明御史老脸一红,他竟然真的饿了! 陈夷之亦是摩拳擦掌,“终于有幸见识一回妖怪肉了。” 王玄之矜持的点头,“此妖怪的肉,可食之!” 贺田脸一黑,即便没有方才的事,他也要让门客将几人留下,“不过才交手而已,究竟食的是什么,还尚未可知,王寺卿未免太过相信那位道人仵作了。” “咦,黄级满级,本该突破的你,好像遇到什么困惑,迟迟突破不了玄级。”符溪被炸伤,摔倒在街上,道一惋惜它的修为,“你本山间灵物,何苦肆意枉造杀戮。” 符溪盯着大半部分,都被烧焦的肉身,它迷茫的说,“旁的妖怪做的,为何本尊做不得。” 道一摇头,“若是我没看错,你出自鹿台山,《百妖谱》载云:【其上有鸟,状如雄鸡而人面,名曰凫徯,其鸣自叫也,见则......】”有兵,她甩甩头,怎的又有战事,真如此下去,大周早乱套了。 “你修习的功法,与你口中的谿边,还有其他的有所不同,乃是一门类似斋戒沐浴的功法,沾了荤腥,功法就像破了戒似的,再难回到顶峰。它们的功法,与荤腥相融,是以,还会提升修为。” “这并不代表它们做的就是对的。”道一竟然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同病相怜’的气质,他们都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人和妖,被人骗来长安打工的。 符溪呆愣的爬起来,此刻它忘记了身上的痛感,一摇三晃的走着,月光拉长了它的影子,身影格外的凄凉。“所以这才我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的原因。” “对,孙、袁二人罪不致死,他二人余生皆受众生的道德谴责,且此生前途无望,已是有了足够的惩罚,你却夺取了他们的性命,平白坏了自个儿修行的根基。”道一真的在替它可惜,好好的通天大道,就此断绝,若是它心甘情愿的也罢,可这货心性纯善,虽有孽债,根源却不在己。 “是你在骗我?”符溪向前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神情哀恸的看向前方。 贺田眼底闪过惊慌,很快镇定下来,“你莫听这道人胡说,她杀了你们多少同类,如今又用花言巧语来骗你,什么根本道心,她根本就不懂的,杀了这群人,你就是整个长安城第一鸟。” 符溪高大的阴影,笼罩住下方的几人。 它歪了歪那颗与人面的脑袋,“可我觉得,她说得好像是对的,你才是真正的骗了我的人呢。”它伸长脖颈,舔舐着身上的伤口。 “你说——”什么,贺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惊恐看着骤然放大无数倍的面孔,他此刻根本看不清对方全貌。 274 鹿台山的小白鸡 “爪下留人!”道一忙喊了起来,“你别再杀人了,我可以帮你,一年不行,便十年,终有一日,可以化解你身上的孽债,你可愿意?” 符溪惊喜的收了一下爪子,“你别激动,是真的,快松一下爪子,人快被你捏死了。”它连忙将面色都快变成黑色的人扔了出去,砸出了不小的动静,贺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明御史嘴角抖了抖,这妖怪肯定是故意,那是他方才藏身的地方。 “你说的可是真的?” 众人:这妖怪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起码也得将人质抓在手中,好生拿捏一番啊,万一对方说的是骗它的呢,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啊。 “确实是真的,不过你得老实同我们说,你为何要帮那位杀人。”道一指了指地上昏迷的人。 符溪架在众人的高空,它低头说话特别不舒服,遂又变作了那个门客的模样,脸与妖怪时的一样,它的双腿焦黑,也不讲究就随意寻了最近一户人家,斜倚在屋前的台阶上。 “急急,去!”道一以灵力结了‘止痛符’,“你的伤是我打的,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给你止痛,免得你受不了,过段时日便会好了的。” 符溪感受着灵力,它舒服得喟叹出声,“我怎么就没先遇上你呢——” ——— “阿耶,小羊哥,大牛哥它们去哪里了,怎么找不着了?”小小的符溪眼里都是失落,它的好朋友像是约好了,同一天消失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着。 小符溪还不能化人形,只有一张脸是人面,年长的凫徯爱怜的摸摸它的脸,有些不舍的说,“它们两家都搬走了,整个族群都离开鹿台山了,小溪要去找它们吗。” 小符溪重重的点头,“嗯嗯,我想跟它们一起玩儿。” “那你也下山去吧。” “阿耶你和阿娘不陪我去吗。” 两人眼底含泪,“我们年纪大了,不方才出门,你去找它们吧。” “那我找着它们了,再回来看阿耶、阿娘。”小符溪没觉得哪里不对,又问,“可是它们去了哪里,我应该怎么样才能找着它们呢。” “它们离开前,好像说是要去长安,听闻那里是人间的繁华地,也是极乐之处,你可以去那里找找看——”小符溪的阿娘不怎么确定的说。 道一嘴角抽了抽,长安要是有嘴,一定不想再开口说话,简直是无语至极呀。 就连当初她也是奔着人多、热闹,才决定到长安的,到了地方之后,确实挺‘热闹’的,不止人多,妖怪更多,人与妖之间,闹出来的事,更是热闹非凡。 “第二日我便下山了,临行前阿爹教了我幻术,能将人脸变成鸟脸,这样就算走在路上,人类也只当我出哪家出逃的鸡,可是出了鹿台山,我才晓得人和妖怪,生活方式很是不同。” “他们不止当我是鸡,还想吃我,幸好都是凡人,我躲过一劫又一劫,还有一次有两户人家,都说我是它们家养的,拒不相让,村长倒是长得慈眉善目的,但这老头子坏得很。” “你们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摸摸发白的长胡子,好像特别公平的说,‘既然你们都说是自己家的,但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不如一人退一步,将这只鸡切成两半,各得一份,岂不是皆大欢喜。’” 众人皆是抽了抽嘴角。 明御史眼睛却是突的亮了几分,心里的小人,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将符溪说的事,一字不漏的记下来,再交给他的好阿弟,明家又一条生财之道啊。 “人类真是太恐怖了,我只能躲进附近村子的山里,一面学习人类的生活,另一面又不断的修行,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我终于可以变化人形,当一个‘正常人’去生活了。” “经历一番波折,最后还是拿到了过所,可以光明正大的去长安了。”众人眉眼俱是一跳,按这只小鸟的智商,恐怕不止一番波折那么简直,道一更是无语,怎么又是过所上吃亏,“人类需要过所便罢了,你们妖怪想去什么地方还不简单。” 小符溪惊疑不定的看向她,“你是真的能帮助我,修为没有作假吗。”道一磨磨牙,“要不要再试试,你的肉香令不良帅的口水都滴出一条渭河了。” 他赶忙说,“长安城中有圣人,各城池守门者,其身正者,一般魑魅魍魉,若无过所,很容易吃亏的,只要和人群接触过的妖怪,都会明白这个道理。” “如此说来,本事差点儿的妖怪,只能去深山野林啃树皮咯。”道一摸摸下颌,“小白,你立了个大功啊,我就一直觉得奇怪,你们变个样貌哪里不容易了,怎的还过得这般艰难,原来天道很是公平。” 符溪变小白,它惊喜的问,“你怎么知道,其他人还这么称呼过我。” “咳,你是如何遇到贺田的?” “入长安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此人,他见我有功夫在身,答应只要我帮他做事,就帮我找小羊哥和大牛哥的,可是一直都没什么消息,哎,长安城可真大呀!” 关于这点,道一深有同感,“那你都杀了几个人?” 他掰着受伤的爪子,先弹一根,又数了一根,“就这两人,之前都是护他的安危,来杀他的倒是不少。” 王玄之审过那么多犯人,即使此妖怪犯了杀人罪,他仍有些不忍心的别过头去,“明御史你也看到了,此妖怪心性纯善,若无我等在此,贺田只怕要让他大开杀戒的。” 明御史听得正入迷,闻言想也不想的点头,“王寺卿说得在理,这小鸟岂止纯善,简直是纯白啊。” “因此是我们间接救了你一命。”王玄之声音放缓了几分。 “嗯,本官在此先行谢过诸位。”明御史只求快结束谈话。 王玄之愉悦的笑声传来,“既然明御史也承认,可要记得回报一二呀。” “什么!”终于从梦中醒来,明御史猛的扭头。 “咔嚓!” 275 整个一小白群呀 明御史整张脸疼得变形了,他龇牙咧嘴的喊道:“救命,我的脖子扭到了!” 陈夷之将银枪交给好兄弟看管,他十指捏得咔咔作响,就朝着明御史的脖子伸去,后者想摇头,又是一阵抽气声,“我不要这个臭小子,他这哪是治人,简直要命!” 反正已经上了一半贼船,明御史索性破罐破摔了。 妖怪是他们引出来的,没有他们惹事,哪有后来一连串的变故,他还平白无故欠了份‘救命之恩’,这分明就是我打你个半死,再把你治活,再索要报酬,他能有好脾气才怪。 道一只得放弃,再问贺田的事,“我来吧!” 她指了指王玄之,“这位是大理寺卿,你应该认识的!” 符溪点头,“我之前见过几次!” “既然认识那正好,关于贺田的事,我也不懂,你知道什么都告诉他,”道一向它保证,“寺卿是个很可靠的人,我相信他,希望你也能信任。” 符溪:“你是个好人,你相信的人,今后也是我相信的人。” 明御史艰难的翻了个白眼,难怪这傻子,被贺田卖了还数钱,就这不够二尺远的智商,若是遇不上明主,迟早被人拆吃入腹,吞得骨头都不剩下。 翻个小小的白眼,扯到了脖颈的筋肉,他倒吸一口凉气,“臭小子,赶紧过来,人命关天的大事要紧!” 道一不再耽搁,立刻过来替他检查,“你这伤没什么大碍,只是扭到了手少阳三焦经,疏通便好了。”她一手在其耳侧,另一只则在颈上,灵力顺着丝竹空直达关冲,丝线般的灵力,如鱼得水,通了对方的经脉。 片刻后,明御史又是那个,上窜下跳,灵活的小老头儿,得意的动了动脖子,他甚至感觉到脑子,比以前更加清明,他觉得明日的折子,铁定出彩。 道一收回双手,略微调息,“明御史脖子的问题不大,就是这肝火有些旺盛,年纪越大,越要爱惜身体,夜里早些歇息才是。”明御史脸一僵,他哪里年纪就大了,分明还能再替大周做事五百年。 又听她说,“熬夜伤肝,白日你还要同人攀扯,肝火大动。”他脸又一黑,什么叫‘攀扯’,他做的是替朝廷检举蚊虫,流芳千古的事。 道一还在说,“照这般下去,日子久了,其他脏器也容易受到影响,会导致一个人的脾气越来越差,极小的事也能生很大的气。” 明御史都快发作了,瞬间就没了脾气,他感动得老泪纵横,“小友乃是我明镜的知音呀,想从前我也是一名俊俏小郎君,脾性出了名的好,十里八乡都来找我说亲——”道一尴尬的听完老御史的桃花史,又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世人误会我久矣,真当我是了御史,脾气才不好的。” 他‘呜呜呜’的哭了几声,忽然委屈的说,“还有他们两位,也来欺负我小老儿,分明就是他们惹的妖怪,和我谈什么救命之恩。” 躺着也中箭的陈夷之:......老子什么话都没说过! 道一和气的小脸一变,“方才我是货真价实的治了御史,还附赠了你养生之道,救命之恩,还请你涌泉相报!”小毕方刚想偷溜出来透口气,见识一下又是哪个妖怪被收拾,指不定能吃两口,闻听报恩两字,颜色巨变,灰溜溜的滑回了袋子里。 明御史目瞪口呆,好个道貌岸然的仵作。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竟一日连遇三位。 陈夷之心中万奔腾:他不知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背着手苦大仇深,“本官乃是当朝御史,道仵作可不要太过分了。” “便是陛下也没有理由,懒别人的救命之恩吧。”有恩当场报,道一才不讲那套,助什么有缘人,他们师门没这规矩,银货两清,才是正道。 明御史第一万次后悔,他今晚应老实在家。 “说罢,需要老夫做什么!”明御史脑海中已经补了千万余字,怪只怪对方救了他的命,绝不是王玄之巧设罗网,失足老人不慎踩中,也不是不良帅的银枪亮堂,道仵作功夫高明,医术更是深得他心,兴许—— 道一迷茫了,“不良帅咱们救明御史,用意何在?” 陈夷之摇头,“安道没说,一会儿问他。” 明御史一口老梗住,不是,这大理寺是一傻傻一窝? 王玄之正好过来,“明御史如实上报,无须隐瞒即可。” “夷之你去把小羊叫过来,我们带着符溪和贺左司郞一块儿离开,”他情真意切的问明镜,“明御史可要一起离开此地,马车——” 明镜重重的哼了声,本着有便宜不占乌龟蛋,况且他还要给阿弟采集灵感素材,这多好的机会,可不能损失分毫,“本官要回去歇下了。”直到此刻他也反应过来了,如实上报,妖怪符溪之,亦要事无巨细,最重要的是,王玄之想要查贺田。 钱小羊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他才不想看小道士抓妖呢,每回都有种自己被驾火上烤的错觉,仿佛下一刻就轮到它了,此时它驾着马车,从另外一道街赶来。 “小溪弟弟?”钱小羊使劲儿揉揉眼睛,这才高兴的说:“真的是你!” 钱小羊见到昔日的好友,它没有立刻飞奔过去,而是老实的先停好了马车,见王玄之颔首,这才蹦哒着过去。 符溪也怀疑自己眼花了,它努力揉着眼睛,“莫非我要死了,竟然出现了幻觉,我看到了小羊哥。” 道一终于想起她忘记什么了,“鹿台山上,兽多?牛、羬羊、白豪,只因两只不在一个山头,我竟没想到它们可能是认识的,羬羊之间是可以串门的呀。” 钱小羊看到他的伤惊呼,“你怎么也来长安了,什么时候来的,还有谁打伤的你。” 符溪低下头,“我是来长安寻你们的,可是我一直没找着你们。” “如今符溪是大理寺的犯妖,你们还是不要过多接触。”王玄之提醒两只。 钱小羊颤抖着羊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276 帮忙 “......那贺田仗着刚下山的妖怪纯善无知,便欺骗对方为自己卖命,眼看他指使妖怪杀人的事瞒不住了,他竟一不做二不休,竟是想要了老臣,还有王寺卿三人的性命,简直令人发指——还请陛下令严办此人!”明御史‘刚正不阿’的禀告了事实,还表达了他义愤填膺的想法。 李尚书简直没眼看,戏太过了啊! 圣人手里手里把玩着一方镇纸,手上传来的触感,使他不由自主的摩挲,“王爱卿是说,这贺田收了天工阁的贿赂,替那妖怪在办事?”他没理会明御史的,反倒是大理寺查出来的事,令他更加在意。 王玄之恭谨答道:“陛下,天工阁并无此物,但无论从材料,或者雕琢手法,皆与奇趣居里的物什能对得上,虽然那掌柜黄梁烧毁了部分证据,但余下的便能证实下臣所言。” “玃如死后,刺杀贺左司郞的人也消失了,更加证明下臣所言非虚,想来那妖怪只是为了吓唬他老实办事,否则凭那玃如的实力,他早该不存在了,而火烧贺小郎君,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 李尚书出列道:“启禀陛下,老臣想起来一件事,那贺田的官,有传乃是通过‘特殊手段’,方才能入选前朝的朝廷,兴许这便是他‘官运亨通’的理由。”他一面说心里也冒着冷汗,庆幸他前朝时不该拿的,去岁已经‘送出去了’。 圣人将镇纸交给了身边人,张德躬身双手接过,‘蹬蹬蹬’下了台阶,将东西交还给了王玄之,“彻查贺田过往犯的事,查明真相,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拜服。 “贺田是否收受贿赂,王爱卿带户部的人前往,清点其库即可。”这是要抄了贺左司郞的家,有部分朝臣此刻看王玄之的眼神,那是相当的微妙。 大周朝的臣子,多是前朝臣子,只有那等坏在明面上的,才会被直接处置了,王玄之自己便是前朝旧臣,但对着昔日的同僚,他下起手来丝毫不软。 他们不禁在想,下一个又会是谁? ———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张德唱喝。 “王爱卿留下。”朝臣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单这份荣宠,短时间内,别想越过去了。 王玄之随之到了两仪殿,又从袖子里掏一物,“当初王荣散播在长安城中的不实流言,经此次查实,与贺田亦有干系,只不知他为何如此做,线索就此中断了。” 圣人接过那份密折,面上浓云密布,“此二人其心可诛,王爱卿要查清背后,有无人指使,若无此事到此终止,若有......你应当知晓如何处置。” 王玄之复又行一礼,“下臣明白。” ——— 王玄之带着不良人,还有户部的两位吏员,拿着新旧朝下发的清单,一笔一笔的清点贺家库房里的东西。 周管事满心悲凉的候立一侧,昨日他在府中等候主子,打算狠狠的告一状,难怪不良帅走得那般干脆,‘毁坏’了贺家的东西,连个赔礼道歉也无,一身风气荡然无存。 ‘嘶’户部的吏员,不小心揪掉了两根胡须,激动的指着被抬出来的大物,“竟然是灵壁石,此石瘦漏皱透,石质坚硬,敲之铿铿然......” “上好的徽州歙砚......” “极品白玉观音......” 贺家库房的东西一件件盘查,与新旧两朝不合时宜的物件,都要记录在案,此库里随便拎出去一样,都不是贺田应该的拥有的,清点的吏员,点到最后已然麻木。 “将贺府管事的人员,一并带回大理寺分开审讯,余人皆在贺府听候传唤,此案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擅长离开,否则以同谋罪论处。”王玄之一声令下,蒋七等人蜂拥而上。 距离袁大郎案已过半月,今日是审判的日期。 袁青柏甩开孙子的手,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盯着跪了一地的犯人,于袁家来说,庞然大物的贺家,一朝瓦解,如日升日落那般简单,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他一定要亲眼看见,那颗心才能落到实处。 袁不屈又伸手过去扶好他,“阿翁,这一切都是真的。” “案犯符溪本是鹿台山上的生灵,受人类诓骗,犯下杀孽,此妖并无杀人动机和目的,按人间《大周律》二百五十六条谋杀人判,其属过失杀人,当减免刑罚,可以铜赎罪。” “犯官贺田主谋杀人,虽未亲自动手,袁大郎之死乃是其人授意,属造意者,按《大周律》判,造意者,谓元谋者屠杀,其计已成,身虽不行,仍为首罪,其人斩刑!” “更有收受贿赂,判其家产充公......” “从犯周某,判其......” 钱小羊的一颗羊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它的好玩伴,可以不用死了。 符溪却是叩首问,“王寺卿,我在贺府并无薪水,他替我找小羊哥哥他们,便是报酬了,我没有铜能赎身,可还有其他法子。” 众人:好个实诚的妖怪,好个奸诈的贺左司郞。 钱小羊警惕的捂紧了钱袋子,要不还是让寺卿判斩刑吧,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呢。 王玄之考虑了一下,“你虽不是主动杀人,但杀人乃是事实,若无赎身之物,本官便改判你流刑,你可服气?” 钱小羊来不及阻止,那符溪已然同意了。 “将所有案犯押入大理狱,等候发落!” ——— 子时,月黑风高,大理狱。 符溪是单独被关起来的,他正在休息,突然之间,动了动耳朵,立刻坐起身来,“王寺卿你终于来了,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说了!” 同行的两人震惊了,“安道你何时教它的!”随后便想起景福街上的事,“莫非是半月前,你在审问它时,便已经想好了半月后的事?” 王玄之毫不避讳两人,“夷之、道一,我之前派出去的人打探消息的人,有一人的处境极为危险,晓风在外面接应,但我还需要一个‘身家清白’,‘性子纯白’的人去接应,如今有妖怪也可。” “符溪,你现在还可以后悔,选择拿黄白之物赎身,因为本官对你们要面临的事,也只有几分猜测,并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王玄之给了他最后的机会。 符溪却是问道一,“你真的能帮我们吗?” 道一点头,“待时机成熟,我会送你、钱小羊他们,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小道士信你,我便不惧。”符溪说,“王寺卿有事尽管吩咐。” “你去了那边,只需要听那人的话,他说什么你便做什么,旁的什么也不要做。”王玄之一面说着,一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画纸来,“记好他的相貌,这便是你需要帮助的人。” 好奇凑过去的两人,大吃一惊,“是他!” 277 谢氏上门 “思娘,你莫转了,我头都晕了!”事到临头,忙得要死的反而是李思,接纳客人所需采办的东西,全是她一人拿主意,咳,当然还有李尚书在背后偷偷支持。 如此一来礼数上,自是周全万分的。 道宅一阵兵荒马乱后,谢氏上门了。 道一从震惊到麻木,再到此刻的淡定,“左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现在刀子终于悬下来了,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只要过了今日,从此海阔天也空。” 她浑身像是没了骨头般,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半张脸埋在九娘的身上,毛茸茸的触感,一人一狐,舒服的晒着太阳。小毕方半掀眼皮,气愤的别过头去,有毛了不起呀,以后它能长更多。 李思恨其不争,“小一师父你可不知道,王大夫人是京中妇人、闺阁千金,争相结交的对象,王家乃是大家族,如寺卿这般的,也不在少数,只是不在朝中走动而已。” “等等!”道一不得不努力睁眼合上的双眼,“都是小娘子的事,跟我又有几个铜板的关系?” 李思哑然,道宅主子是个郎君,她真是急昏头了,“咦?不对!” 她猛的一拍脑袋,“那小一师父这般着急,又是何故?” 道一更加气馁,嘟囔起来,“我就是对上她,有点儿气短心虚,就我师父那老头子,都没这感觉。我分明什么事也没做错,反而还帮了她,真是千古奇事,怪哉怪哉!” 李思抿唇笑了起来,“不止小一师父如此,长安城里的小娘子、小郎君,没几个对上王大夫人还不气短的,便是同辈的,或者说年长的,底蕴不足的,亦是如此。” “你笑起来真好看,真应该多笑笑,满院子的花都被比下去了。”道一顺口捡了两句,陈舒光那小子哄人的话,自觉功德一大件。 李思笑容顿了一下,眼波流转间,她瞧着满院青绿,“小一师父院子里,哪来的花?” 道一也尴尬了,眼珠一转,又说,“哎呀,满院的绿叶,自然需要红花来衬托了。” 李思‘噗嗤’笑出了声,“小一师父惯会取笑人。” 道一欲再夸她,便听临时请来的门房来报,“王大夫人上门了。”站的站得更直了,瞌睡的也醒了,坐得歪扭的也端正了,就连小毕方也叫了一声,便钻进了黄布袋里休息。 李思‘啊’了声,急忙转着她转,“小一是你,你这衣裳还没换呢,这样过去见客,未免有些不合适。”岂止不合适,简直太不合适了。 道一平日在家穿的是,她从山上带下来的两套道袍。 庆幸休沐日并不多,她能折腾的时日有限,袍子才不至于旧了,破了,但这样穿出去见客,容易被人误会,看不起对方的,引起一连串不必要的麻烦。 长安城大,‘礼数周到’人家便多了起来。 道一却是摆摆手,“无事,我本九宵观道人,这一身衣裳,才是最适合我的。” 李思还懔在原地,她已经前往正迎客去了。 谢氏浅尝了一口茶,就礼数来说,丝毫不缺,便是不知名的茶,口味亦属上乘。 她疑惑的是那个上茶的丫鬟。 那端来茶水点心丫鬟,看装扮又不完全是,其人通身礼仪也中规中矩,并不像寻常丫环出身,且她瞧着还有几分面善,正要细细,便见李思小跑着追上来,“竟是李尚书的孙女。”她暗想,“传言果然是真的。” 她想起了前段时日,身边人知晓她要来道宅,便出去听了不少消息,当时都传遍了,说是道一救了好些个娘子,且都有来头的,好些郎君嫉妒得眼都红了。 事关那群小娘子的声誉,谢氏制止了下人还要再探的行为。 “道一见过王大夫!”谢氏暗恼,她方才好生失礼,来访道宅,竟是将主人忘了,盯着人家的丫鬟出神,她暗中羞恼,神色自若的望向了对方。 这一看她又失神片刻,“今日贸然登门,还请小一师父谅解。” 道一连连摇头,又摆了摆手,露出口大白牙,“不碍事,不碍事。” 谢氏含笑点头,“本该是我早日来拜访的,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却迟迟不登门,今日还占了你的休沐日,听闻安道那小子,约了你们几日去听戏?” 道一有种偷懒被人抓包的错觉,她局促的笑笑,“就是好奇水镜先生的书,说得有多动听。”断不承认休沐被占了,她分明是一个很认真做事的人。 “改日叫我家大郎也陪你们一块儿去。”王大夫人笑弯了眉眼,一身矜贵气息化为详和,令人感觉周身暖洋洋的,“还有这些你拿去玩儿,都是些小玩意儿,算是长辈送给晚辈的见面礼。”直接将对方拒绝的话给堵住了。 道一只能收下,大包小包的东西,若对方提见面礼,她肯定、能拒绝的,“那道一便谢过王大夫人了。” 谢氏见她不推荐,笑意更是深了几分,“未知小一今岁几何?”似是觉得有点儿唐突,她又说:“去岁在王家多有怠慢,如今我想结交一位小友,你可愿意。” 虽然觉得有点儿奇怪,道一还是没有多想,“再过几个月十五了。” 谢氏笑容满面的应下,“届时再为你准备生辰礼。”若有熟识谢氏的人在此,一定会发现,她的笑里多了丝僵硬,眼底有波涌汹涌,险些维持不住。 道一双眼亮晶晶的,还是推拒了,“无功不受?。”她对气息最是敏感,察觉谢氏气息有些不稳,“不过我替王大夫人画个符,你的身体会更好的。” 谢氏眼里噙笑点头,“以后叫我蓁姨,王大夫人多见面。” 道一呆呆点头,“蓁姨。” “小一真乖!”道一抖了抖,“蓁姨,其实王大郎君还有更美好的姻缘,你无须操心,你会有好儿孙的。” 谢氏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她望了望天色,似有不舍,“时候也不早了,改日你到王府来玩,蓁姨给你做好吃的。” 道一眼都眯得不见了,“谢过蓁姨。” “秦嬷嬷,你派人速去寻安道。”出了道宅,谢氏又是那王大夫人,似是高岭之花,高不可攀,下人忙不迭应下,径直去寻人了。 ——— 278 相似之人 王玄之挥退他带来的人,这才询问神色焦急的谢氏,“大伯母,你这般着急寻玄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谢氏却是看了眼屋里的秦嬷嬷。 秦嬷嬷会意,守在院子的拱门处。 王玄之在石凳上坐下,顺势提起桌上的铜壶,水声渐厚,他递过去一杯温热的水,“大伯母先喝杯水,有什么事慢慢的说的,玄儿想办法替你完成。” 一杯温水下肢,温暖四肢百骸。 谢氏的双手这才停止了颤抖,她的话里仍带着颤音,“安道,今日伯母外出了,你可知晓。” 王玄之神情瞬间凝重了,正因为知晓,他才有些紧张,试探的说道:“今日安道临时有事,不能陪着你去道宅,可是那小子惹你生气了,回头我说说他去。” 谢氏摇头又点头,“确实与小一有关,却不是她惹我生气。” “大伯母如此,又是何故?”王玄之手指无意识的点着石桌。 谢氏指着自己的脸,“安道可见过伯母的兄长,与我生得极像,嫡亲的那位。” “舅父思女之情愈重,便是舅母亦日渐伤感,两人已是多年不见人了。”王玄之幽幽一叹,心里却在想另位一件事,他与道一初见,自报姓名时,他心里升起的微妙之感,不禁感叹,时世造化皆弄人。 谢氏点头,“可我今日见着的道一,与我那位兄长,有九成相似,还有一成与我那位容貌极盛的嫂嫂对得上,一双眼睛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还有我问过了,道一的年龄也对得上,可她怎么就是个儿郎呢。”她抱着极大的希望说,“会不会当初兄长丢失的,是个小郎君,并非是女郎。” 王玄之却不得不打破她的梦,“舅父家是一对双生女,年长的那位表妹如今在谢家好好的,且与舅母生得极为相似,舅母一直在替她相看相小郎君,应是小娘子无疑,谢家丢失的也是小娘子,并非小郎君。” “十八年前前朝末年,诸候叛起,十五年前谢家双生表妹出生,却在两年后,也就是十三年前逃难的途中,遗失了小表妹,那些年诸门阀征战不止,王谢两家亦是力求保住家族,寻一个丢失的两岁孩童,显然不符合家族利益,这一切却与舅父的理念不合。” “两位表妹一前一后出生,听闻小的表妹更像舅父,舅父亦极喜爱两位表妹,由于长相肖似,比起大表妹还多了几分关注,但对两人的疼爱是一样的,小表妹丢失了,舅父这些年也一直不忘记寻找,且他又是谢氏下一代家主,这份坚持在九年前,大周朝新立时,得到了回应,谢家愿意出人去寻小表妹了。” 谢氏双目中充满了失望,“可是她真的同你舅父,像了九成九——” 王玄之:方才还是九成,这就九成九了。 他安慰道:“可是表妹她们的生辰在八月十五,道一的是在六月,二者相差了两个月,即便丢失的是儿郎,相差的月份也是不对的。” 谢氏还是不愿意相信,“玄儿,我知晓你的消息极为灵通,你能否帮伯母一个忙,去查查那道一,我看着她就极为亲切,她肯定是我谢氏中人。” “......”这才见一面便如此了,王玄之有些头疼。 王玄之瞧着病着乱投医的人,“大伯母莫急,道一的身家,玄儿已经去查过了,本着是为了安心留人在大理寺,后来见其人心性纯善,是故,不再探查,但据岁寒传来的消息,她的身份是没有可疑的。” “你快说。”谢氏连声催促,风仪不缺,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道一来自泰山的九宵观,据当地的人证实,她是由其师父凌虚子一手带大的,还有一个师兄抱一——”谢氏打断他,“凌虚子是从什么地方带来养的,道一总该有个出生的地方吧,她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王玄之抚额,还有一位直接被她忽略得一干二净,“据凌虚子说,道一确实是他捡到的,但与小表妹丢失的地方,一个南一个北,两地相距甚远,那个时候,每日都有人在失踪、丢失,并不是我们寻人的证据。” 他又抢在谢氏前面说,“我知晓舅父舅母并非不见人,而是有其他缘故,大伯母若是想寻道一帮忙,可与其直言,她并不会推诿,亦不是有了亲疏远近,便会更加卖力的那种人。” 谢氏斜睨他一眼,佯作嗔怒,右手食指点了下他的额头,“你这臭小子,人长大了,开始教训起伯母来了是吧。”她收回手指,瞥了眼拱门处,这才说,“确实有事相求,但伯母方才所言亦非虚。” “可是舅父家里出事了?” 谢氏轻点头,凑近了几分,声音也微不可闻,“大兄前几日使了人来寻我,但你们在查贺家的案子,我便将此事压了下来,许是小一替我治过病,这才盯上了她。知晓我今日要去道宅,昨日又使了人催我。”、 “舅父既知道一,怎不知她与他生得像。” 谢氏讥笑道:“谢家有些人以为你舅父当真不理事了,除了我们这些个至亲至近之人,又人几人记得他长的什么模样,姓甚名谁。” “舅父请道一,究竟所为何事?” 谢氏却闭口不谈了,只说,“玄儿,你休沐那日带上大郎,再请小一同去谢家,伯母便不去了,若是我去,盯上谢家的人便多了,你们去只当是晚辈拜访长辈,小一是跟着你去谢家结识儿郎的。” “玄儿听伯母的。”王玄之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不看他下半身仍坐着的话,“只是玄儿有一事不明,伯母是真的认为道一是谢家人,否则何至于连称呼都这般亲切了。” 谢氏笑他,用手中罗扇轻敲了他,“你这皮猴子,是伯母亏了你不成,这点小事也计较上了,我就是见她面善,像我又像大兄,当个晚辈也不成么。” “成成成,伯母说了算。”王玄之举双讨饶。 谢氏面孔一板,“赶紧走远一些,我这里没你要喝的茶了。” 王玄之委屈:“伯母不疼玄儿了。” 他说着夸张捂住心口,‘伤心’的离开了。待出了拱门,秦嬷嬷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睑下垂,掩盖住了里头所有的谋算。 “这个臭小子和大郎从小一起长大,他俩的脾性我再熟悉不过了,两人都是只有心虚才会讨好我,定然有事瞒我。”谢氏喝着秦嬷嬷倒的温水,慢悠悠的说,“年轻人有自己的成算,有自己的想法,亦是一件好事。” 秦嬷嬷笑道:“大娘子也是关心他们。” 她将杯子放在桌上,拿起罗扇轻摇两下,“嬷嬷,你找人告诉大兄,过几日玄儿和大郎会一块儿登门。其他的什么也不要说,大兄自然懂我的意思。” 279 古里古怪的谢家 钱小羊僵直了脊背驾马车。 “王大郎君,安道,我们今日来谢府,可知为何?”直到马车临谢家门了,道一还是不知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为了以防万一,她连九娘都带出来了,小毕方倒是一直在袋子里睡觉,呃,修行。 王大郎低笑出了声,“你唤我阿娘叫姨,又唤我堂弟的字,怎的到了我这般见外。”不是他想计较这些,而是被阿娘警告过的,定要好生对待道一。对方阿娘的救命恩人,便是没有这一遭,他王操之,也不会亏待了她去。 况且阿娘还说了件事,虽两人性别不同,万一孩子出生时,谢家稳婆‘弄错’了呢,按谢家如今的情形,也不是没有可能,若被证实是真的,那么他们便是表兄弟了,更要好生对待了。 如今的谢家,与王家情况相似,又不尽同,两家皆是延绵五朝,前朝时开始没落,不复往昔荣光,尤其是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已经不能同魏晋南北朝相比了,南渡之后,他们对新朝大周朝政的把控,亦是不同往日。 当初是皇权同世家联姻,需要稳固皇家地位,如今与皇权联姻,不过是看重世家声名,而今在朝的子弟,与先辈王导、谢安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一朝不慎,满盘皆输。 事关王谢两家生死,任何一件事都需要谨慎。 今日他可是有重任在身的。 道一有些无语了,她还以为王大郎天性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初到长安入住王家时,见他盯着一片落叶,都要感慨许久,原来又是一个被妖怪祸害的小郎君。 她瞥了眼王玄之见其点头,便开口说:“是道一无礼了,还未王大郎君如何称呼。”正要拱手作揖,一时忘了手中的庞然大物,将九娘举了起来,横在了三人中间,竟是谁也瞧不见谁。 眼前多了一只雪白的毛物,王大郎君情不自禁的伸手掳了过去,“这身皮毛好华贵,披在阿娘身上一定很好看,冬日也很——”暖和,后面两字在九娘的铁爪之下,戛然而止。 王大郎捂着脸上的三条血印,他呆了呆了,“小一,这狐狸听得懂人话?” “想来是大郎君不怎么在意市井传闻,但她是胡统领的新婚妻子,此事作不得假的,至于更详细的事情,可以问安道,此案由他经手的。”道一强忍着笑说完。 王大郎:“叫子重。我名操之,名子重。” 道一复又行一礼,“子重!” 王大郎满意了,他又将九娘抱了过来,“方才某说错话了,你不止披人身上好看,就这样长得也挺好看的,”趁九娘没发火之前,他悄悄顺了毛,两者皆是舒服的喟叹。 道一悄悄打了个眼色,你家大兄平日在家就这样吗。 王玄之含笑点头,确实如此。 “既然子重喜欢九娘,回头可以抱回去养几日。” 九娘还没来得及炸毛,王操之已经是同意了,“既如此,某便先行谢过了。”爱不释手的又揉搓了几番,手下的触感,让他一路上都是闭目享受的。 道一砸舌,王玄之好笑。 ——— “咦,大表哥、二表哥,又来看望大伯父啊。”一位娇俏的小娘子,正好从影壁一侧穿过,遇上了他们一行人,轻声细语的问候他们。 兄弟两人同时行礼,“子重、安道见过三娘子。” 道一低垂着头,无意识的摩挲着九娘,双方的称呼很耐人寻味呀。 小娘子以西施浣纱的罗扇掩面,她娇嗔一笑,“大表哥、二表哥许久不来我们家了,想来大伯父念你们得紧,毕竟大伯父是个长情之人,堂姐——” “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家,三娘子还请慎言!”王玄之却是突然冷了脸,谢三娘子的脸瞬间就白了几分,眼里噙着泪,整个人如被风雨摧残过的花朵。 王玄之冷脸难得一见呀,虽然很想抬头望一眼,但道一谨记两人在车上说的,“谢家人最是重规矩,为了顺利见到人,这中间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谢三娘胸脯起伏不定,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想来表哥有要事忙,三娘便不打扰你们了。”行了尺许,她回身望了眼,却发现并无一人回头,面色绯红,匆匆而行的脚步摧残了几朵花。 “三娘子,你且慢些,仔细又要受罚了。”丫鬟跟在后面,跑出了薄汗。 谢三猛的停住了脚步,“阿耶、阿娘他们想的根本就不可行,大表哥成过一回亲,谢家嫡女哪有当继室的道理,二表哥又只认死理,这么多年了,始终只坚持要先娶妻,再纳妾的说法。”她的面容有些扭曲了,“谢家嫡女不做继室,难道就要做一个妾室吗。” “既然如此,我规矩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除了王家,又有谁家能越过我们谢家的规矩去。”谢三愤愤的扯掉了一朵花,扔在地上碾了又碾,留下一地残红复才离去。 “子重、安道又来看望你们大舅啊,”谢家二爷拎着一只鸟笼,穿得比谢家旁人要华丽许多,宛若一个富贵闲人,步履从容朝三人行来。 王操之嘿嘿笑了起来,“安道捉了只狐狸,特来替舅父解闷的。” 九娘皮毛光鲜亮丽,绿色的眼眸晶莹,无一处不在昭示它的魅力,还有它本身修习过打魅术,自然而然摆出来的,都是最迷人的姿态。 谢二爷一时瞧呆了去,直到笼子里的鸟有失宠危机,尖叫挣扎了声,“你俩是有孝心的,只是安道啊,从前二舅说过的事,你考虑一下,大兄家的——” 王操之侧身挡住了他,“二舅好偏心,我才是你亲外甥,怎么都只看安道,不紧着我来的,走走走,带我去看看你新近的私藏。”他的一手在背后使劲朝一边煽动,示意两人赶紧离开,同时他将谢二爷拖走了。 “替我向二夫人道谢,有机会亲自向她问好。”王玄之同引路的丫鬟说,后者踌躇良久,不知该何去何从,二夫人叫她要一直跟着的,却见说话的人,已经远去。 两人越走越偏,四下不见人影。 道一实在没忍住,“谢家是怎么回事?瞧着好生古怪。” 王玄之沉吟良久,“此处不宜说话,稍候你一瞧便知。” 280 忆女成疾的谢大夫妇 道一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顺便把九娘送上了,抱了那么久,怪沉重的,回头得让思娘少做些吃的了,都快抱不动了,“既然是看寺卿的舅父,你亲自送去,更有诚意?”九娘浑身皮毛一紧,她这是真的要被送出去,给谢家不受待见的糟老头子养了? 王玄之僵硬的抱着九娘,路都些不会走了。 与王操之爱好毛茸茸的不同,他打小便有些不敢碰,这一切多亏了他那不靠谱的阿耶,幼时带他去庄子上,害他经历了狗追鹅逐的一段日子。 打那段岁月过后,他对有毛发的动物,便有了恐惧之心。 道一还是无意之中发现的,实验之下,效果喜人,“未曾想寺卿竟这般柔弱,一只狐狸都抱不动,你早说呀,你就不将九娘交给你了。”她乐呵呵的将九娘又抱了回来,方才的郁闷也没有了。 王玄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舅父如今的住所,乃是谢家最清幽的地方,平日里连个蚊虫都见不着,即便如此很多人,譬如方才的谢二爷,你可别被他的表象所迷惑了。” 这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了,单论称呼便可窥见许多问题,道一选择了最简单的问题,“安道也叫舅父,为何却不与那谢二爷也论上。” 王玄之:“唤谢家大爷作舅父,是随了大兄的,至于只唤谢二爷,则是与另一桩事有关——”世家秘辛多,尤其是门里的人说起来更有意思了。 “安道,你终于来了!” 道一眼睛越听越亮,甚至产生了要与水镜先生抢饭碗的想法,乍然听到有人说话,她吓了好大一跳,比给凌虚子碗里加料,被当场抓住还要心虚。 说话的人嗓音低沉厚远,似无波的湖泊,静谧的汪洋,又能让人感受到那份,经过千锤百炼的沉稳。若是王玄之的嗓音是掷地有声的润玉,那么此人则是万千涓流,汇成的汪洋。 汪洋之下,是倾覆的危机。 道一浑身汗毛竖起,凭她的直觉来说,此人尤其的危险,她打从心底里希望,此刻对方也能将她当成是一个带礼物的随从,别注意到她就成了,与此类人打交际,她并不擅长。 “舅父,你身子如何了?”王玄之是切实关心对方的。 中年男人‘嗯’了声,“还是老样子,子重又去二弟那里了?这些年也难为他们了,要一直陪着小儿辈的玩耍,”他轻抚长须,“听闻那只狐狸是你带来送给舅父的,正好——” “舅父,你明知晓,这只是一个借口,怎的还拿我寻开心,狐狸乃是道一所有,安道可没权利随意送人。”王玄之有些无奈,该说他与大伯母不愧是兄妹么。 两人行事都挺让他无奈的。 道一心口一滞,他们方才的对话,竟悉数被听了去,也怪他们谈得太认真,忘了是在什么地方,有些忘乎所以了,但有一点她必须纠正,“九娘亦非我所有,她将来要回自己家里去的。” “如此天生天养之物,交由某来养,亦未尝不可。”谢大爷的话令她猛然抬头,这人好生无耻,第一回见面,竟然就馋她的小九,然后对视的两人都呆住了。 谢大爷猛的拽住王玄之,双眼腥红,“安道她是谁,你告诉我!”面上一派平静的汪洋,忽然掀起了巨浪,所过之处都被其吞噬。 瞧着呆愣的两人,王玄之有些无奈。 他轻轻拍了拍谢大爷的肩,此刻他也反应过来了,大伯母并未说道一的事,他们一行人都被坑了,“舅父,她是九宵观的小道人,我请来大理寺帮忙的,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至于她的身份,昨日我也说同大伯母说过,并无可疑。” 谢大爷根本不听他的话,他想过去拉着对方的手,又怕吓坏了,有些拘束的问,“听说你叫道一,你从哪里来,家在什么地方,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道一呆呆的,她现在脑子乱糟糟的,这位谢大爷同她生得有九成相似,她认为自个儿将来老了,兴许也是这般模样,嗯,长相儒雅又清贵,肯定大受小娘子喜爱。 “我我从九宵观来,有一个师父,还有一个师兄,还有山上的香客,就没别的了。”道一老老实实的答话。 谢大爷激动的点头,“好好好!”竟然流泪了。 道一:“......” 王玄之:“......舅父,大伯母说你遇到麻烦了。” 谢大爷推开他,“去去,我要和道一叙旧。” 道一内心是拒绝的,虽然你我二人长得像,但并没有什么旧好叙的,“谢大爷,道一此行是来做帮忙的,这叙旧一事,可晚些——” “道一是个小郎君,舅父你这是又想起小表妹了。”王玄之不得不提醒他。 谢大爷的‘疯狂’渐消,但他眼里多了层迷茫,“她同我生得那么像,年岁也与韫儿相差相仿,怎么就不是她呢,可是我看着她真的好喜欢。” 道一并没有放在心上,先干活赚香客要紧。 “舅母和韫表妹现在何处,怎么不见她们人呢。”王玄之轻声问,这个忆女成痴的男人,正因为他如此,谢家二房才以为有机会得掌家之权。 谢大爷泪眼婆娑,“真像,同我年轻之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家相看时,你舅母正是瞧中我这份意气风发的劲儿,可惜你是个儿郎,安道不若——” 王玄之笑道:“舅母你也来了。” 谢大爷立刻改了口,“此处风大,云儿怎的出来了,韫儿怎么样了?” 谢大夫人闺名秦云,“韫儿方才睡下,我让谢嬷嬷陪着她,久不见你,我想见见你。” 谢大爷握紧了她的手,知她是担心自己,如当年逃难时,与小女儿一样遗失,遍寻不得,自责与愧疚,险些将她折磨疯了,好在还有韫儿。“我们先去看看韫儿,安道今日还给她带了新朋友来。” 谢大夫人瞧着道一,也是闪了神,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她伸出手虚抚,“是我们的小一一回来了吗。” 道一摸着自己的脸,竟然有种错觉,她与这对忆女成疾的夫妇,好似真的有什么渊源,瞥了眼像柱子的某人,又把这荒唐念头踢出了脑海,“谢大爷,烦请告知今日目的。” 281 松涛云海 谢大郎安抚住了,明显症状更严重的秦云,又挥退唯二的随从,正要开口说话,那只双眼泛着绿光的狐狸,蹭的一下就跳到了他身上,使他不得不伸出双手抱住,“这狐狸还挺沉的。” 九娘自诩身轻如燕,又婀娜多姿,迷倒万千小郎君,此刻闻言,九条尾巴一下就立起来了,“咦,有九条尾巴,好生奇特的狐狸,修成人身定能吓退百万雄狮。” 道一手上一轻,她嘴角直抽抽,九娘‘好色’的毛病又来了,谢大郎人到中年,气质越发平和,长相,呃,她没办法违心夸自己长得好看,折中来说,就像是陈年的酒,经久弥香。 谢大郎抚顺它炸起来的毛,“此事与小女有关,具体的某也说不上来,”他长长的叹息,“我竟这般无用,弄丢了小女,又害云儿患得患失,连剩下的女儿也护不住——” 道一暗想,难怪如此谨慎又小心,支言片语都不敢让别人听见,又见王玄之并无异色,这才放心的说,“外头从未听过与谢家女有关的传闻。” 谢大郎一手扶着秦云,另一手艰难的拎着九娘,走在两人的前面,“前面就是松涛院了,小女的就住在那里。”说罢也不管后面两人,径直往松涛院去。 “安道,等一等!”道一制止了他还要再往前走,“方才谢大郎说的是松涛院,虽然我未来过谢家,但我认识上头的几个字,你带我来云海院做什么?” 她这么问是有原因的,王玄之又不是她识路,带她来此肯定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 王玄之停下了脚步,神色认真的望着她说,“云海院是舅父另一个女儿的院子,不过因为十三年前的逃难时的意外,这所院子十多年了从未有人住过,由此可见,舅父他们想念小表妹,想找到她的决心。” “你那失踪的小表妹,虽然不知人在何方,但她如果知道还有这么多人,关心她、念着她的话,一定会很欣慰的,吉人自有天象,你们一定能找到她的。”道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玄之点点头,“是啊,吉人自有天象。”话里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意味。 道一听着这些话感觉奇奇怪怪的,现在不止谢家让她看得一头雾水,便是眼前这人,进了谢家之后,种种行为,也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突然她灵光一闪,又摇了摇头,反而问起另外一件事,“谢大郎还在等着我们过去呢,听蓁姨的意思,我们现在不过去,会不会让他们等得太急了。” 王玄之回望了一眼云海院,眼里有千种思绪,都在见到一抹绿,从院子里出来时,眼底氤氲着怒气,“梅姨娘怎么在云海院里,谁准许你进来的。” 梅姨娘扭啊扭的,一瞧就不太正经。 她‘咯咯’的笑了起来,“大理寺卿是查出妾犯什么罪了,上门来问罪的吗,此处乃是谢家,若无证据,可不是你王家人能做主的地方,”她眼珠子乱转,扫到云海院几个字时,笑得更开心了,整个人犹如一朵极大的绿色花朵,在枝上乱颤,“兴许再过几年,你还当真能做谢家的主呢。” 恰在此时,一位老嬷嬷快步过来,喝斥道:“梅姨娘若是再到云海院里,别怪大郎不留情面,虽然他与你本无什么情面。”方才还笑语嫣然的柳姨娘,顿时变了脸色。 道一瞧得目瞪口呆,世家里的事,无时无刻都在刷新她的认知,但瞧得很开心就是了。 “秦嬷嬷,韫表妹可还好。”王玄之对这位老嬷嬷极为尊重。 秦嬷嬷很是不满,“我说二郎君,你又不是不知松涛、云海院,皆是大郎与夫的心血,怎么的随意带人——”然后她也见到了道一的脸,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王玄之郑重的说:“秦嬷嬷放心,安道自有分寸。” “哼!”对着那张脸,秦嬷嬷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大郎他们在松涛院里等你们,大娘子醒了,现在情绪很是不稳定,若是再不行,只能将那人叫来了。” “安道,方才那位梅姨娘,是谢家大郎家里的吗?”道一问得十分小心,那位秦嬷嬷一看就是很厉害的人,可不能让对方听到在打听她主子的事。 王玄之虽极不喜那人,但也没有背后说对方的心思,只道:“她与舅父并非是表面那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毕竟是舅父后宅之事,我们做晚辈的不好多问。” 道一‘啧啧’两声,“梅姨娘穿的衣裳很好看,挺配她的。” 王玄之轻咳了声,“我们到地方了。”意在提醒她别说话了,即便长得再像,有些话也不能乱说的。 两院的大门有一定的距离,步行过来约莫一刻钟,但院墙只有一面,松涛与云海是谢大夫妇对两个女儿的爱意,也是他们对失踪小女儿无尽的思念。 站在松涛院的门口。 道一轻抚胸口,她忽然感觉心口有些闷,跨进院里,那种窒息的感觉,愈发的严重,但她悄悄的运转灵力,身体并无异样,只得忍着那股难受劲儿,跟在秦嬷嬷身后。 “进了这道门,里面见到的任何事,还请两位守口如瓶。”秦嬷嬷叮嘱一番,便推开了房门,待两人进去之前,她将房门关上,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道一你怎么了,从方才起就没精神。”王玄之观她步履正常,但此刻面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又像是被人在瞬间抽干了气血。 道一摇了摇头,“无事,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 “你还撑得住吗,若是不行,可改日再来。”屏风后头三道人影攒动,显然此刻说走已经来不及了,但是道一也不打算走,她感觉到冥冥之中,似有什么牵绊。 “既然同意来帮忙的,又怎可半途而费,我只是一时岔了气,身体并无大碍。”道一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去触摸屏风上的人影。 屏风上的人影,忽然变得杂乱不堪。 有女声痛苦的喊,“你去叫那人来。” 282 倒霉不断 道一听出来了是谢夫人秦云的声音。 她强忍着突然窜上来的心悸,绕到了屏风后面,谢大郎夫妇在拉扯一位小娘子,那小娘子生得十分貌美,同秦谢夫人像极了,若非年龄有差,宛若双生之花。 眼下那位小娘子的情况很是不好。 许是挣扎的原因,面上出了许多薄汗缘故,小娘子乌丝杂乱的贴在上头,身上的窄袖绿襦裙配红衫加黄帔,也在与谢大夫妇拉扯下,歪歪扭扭,地上还扔了不瓷器。 她眼角含愁,氤氲着雾气,面色如三春桃李,即便此刻神情有些不清醒,道一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到长安了,见过最好看的小娘子,但长安城中却无她的传言,可见谢大夫妇将其保护得极好。 “云儿莫忧,我请了人来,无须叫那人过来,嘶——”谢大郎手臂被挠了一道血痕,‘嗷!’他吃痛扔地上的九娘,其中一条尾巴,在混乱中被踩了一脚,疼得她嗷嗷直叫。 道一仍旧不适,但在见到那个小娘子之后,忧心着急盖过了其它,“束缚,去!”生怕伤到小娘子,她的束缚术,并没有带豪彘刺,只是绿色藤蔓缠绕着她。 手中牵扯徒然失去控制,谢大夫妇二人对视一眼。 小娘子仍在挣扎,不过是徒劳无功。 秦云忧心想问道一两句,但在见她那张脸时,又戛然而止。 道一主动解疑,“这个只能困住谢小娘子一时,待上面的灵力消散,或者她体力尽了,方才会停下来,还是需要从根本上解决才行。” “敢问谢小娘子,是否一直如此?”道一斟酌之后,还是决定直言。她问完之后,还特意看了一眼,在屏风后侧的王玄之,不阻止她便罢了,眼中还含鼓励。 秦云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宣汇口,“韫儿自小便怪事缠事,不知是否我上辈造了什么孽,才会在今生连累一双女儿,一个不知所踪,另一个则是不敢见人——” 美人落泪犹如梨花带雨,尽管不合时宜,道一还是想说,真的太美了。 “云儿胡说什么,你那么善良,便有犯错,也当算在某的头上。”谢大郎握住她的葇荑,接着把她泣不成声的话说下去,“这事儿还要从韫儿两岁那年说起,当时小一也还在。” 道一不自在的动了下手指,方才秦云情急叫的小一,她并没放在心上,此刻双方静下来面对面交谈,好似真的叫喊她,同谢氏唤她的小一,又有细微的不同。 她望了眼屏风后的身影,坚定的立在那里,这才让她一脚踩在了地上,心中亦踏实许多。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谢大郎哽咽道:“两个两岁的孩子睡在一起,她们时常望着空空如也的屋顶,两人一齐笑得咯咯的,她们并不知晓自己的行为,但我们当真给吓坏了。” “当时逃亡路上有一游道,见乳娘抱着两个孩子,他直言二女有大造化,但命运很是坎坷——”谢大郎惋叹道:“当时我们见他衣衫褴褛,只当是来骗吃骗喝的,便送了他一碗吃的,那游道吃饱喝足,也未再多说,在身上抠抠搜搜,找出一对玉来——” “接手之前,某以为是什么石头骗人的,弄得倒是挺像真的,但上手摸过之后,便能察觉到此玉的细腻,一碗饭哪里值当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游道将东西交给我们,人已经走了很远,只留下一句,会有人替我们还的——人便消失在苍茫天地之间,后来我们再要寻他,却始终寻不到人。” “两个孩子的异常,使我们不得不放在心上,便将两块玉做了平安扣,一人戴一个,队伍复又行了一段,再没出现什么异常,对那游道的话,也信了几分。”道一却是突然摸上了心口,那里也有一块玉,她从不离身,凌虚子说捡到她时,身上便有的。 “但双方未交换名姓,想要感谢对方也做不到。” 谢大郎有些懊恼的说,“我们的队伍忧心有追兵,一路上行得急,待发现小一丢了时,想要再找已经不知从何去寻,那日我不离开就好了,什么事比得上两个女儿。” “小一的遗失,韫儿的不正常,使我们彻底相信了游道的话。后来天下大定之后,我们四下派人去找到那游道,想他肯定有办法的,这些年一直在寻游道和小一,但是遍寻未果。” “韫儿戴了平安扣之后,同寻常人家的孩子并未区别,只是随着年岁大了,她好似遇着了瘟神一般,走到哪里倒霉到哪里,还经常见到一些,我们见不着的东西。” “寻常人家喝两口茶水,这么简单的事,她做起来都异常的困难,杯子送到嘴边时,就像有人在用力推她手似的,杯子忽然转到了旁,从她脖子淋了下去,即便水温不是很高,也被烫得不轻。” “便是走路都能遇到问题,身后空无一人,衣摆就像被人拉住了似的,她也能摔个大跟头,从六岁那年开始,我们便不再让韫儿外出,只在松涛院里活动。” 难怪外面没有关于谢家大房小娘子,一个美若天仙,一个失踪的传闻,这些事都只能瞒住外面的人,内里的人却是门清的,谢家大房除了这两位女郎,还有一位未及冠的小郎君。 谢家那么古怪的理由,总算找到了。 不提那位失踪的小娘子,这位韫娘子简直就像是被瘟神附体了,倒霉不断。道一有些心疼想摸摸对方,但记着自己如今是个小郎君,猛的收回了手。 她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我如今有一个猜测,需要证实,还请让我看看她身上的那块玉——” 秦云的手如若无物的穿过藤蔓,她还侧身挡住几人视线,轻拨弄谢小娘子的衣襟,找到了藏在最里面的平安扣,又将衣襟整理好,顺着红绳的长度,将玉扣轻举,“这便是那游道给的玉做的平安扣。” 道一眼里此刻只有那块玉。 她深吸一气,轻抚胸口,“谢小娘子生辰在哪一日?” 283 证实 女子生辰八字,怎可轻易示人。 谢大夫妇本能的想要反驳,屏风后的人影动了,“舅父、舅母只管放心。” 谢大郎,“八月十五。” 道一那颗跳动的心忽然停止了,又开始咚咚的跳着,她的脑海里响起了凌虚子那不着调的声音,“好徒儿你可知,你的生辰其实并非在六月,而是在八月十五——” “师父为何要替我改生辰呢。”小小的道一托着脑袋,亮晶晶的双眼充满了疑惑。 凌虚子摸着发白的胡子,“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晓得,不过你从今往后,只能过六月的生辰,直到过了十五,你再过回八月十五,你可记下了?” 小小的道一听话的点头,“嗯,师父我记下了。”虽不知何故,她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也记下了自己有两个生辰的事情。 山中学道长,始知时日短。 跟着凌虚子学道的时候,她总算弄懂了要改生辰的事,“八月十月出生的女子,乃是极阴之女,容易被邪祟缠上,诸多倒霉之事不断。” 前段时日紫樱之事,更是应证了这一点。 凌虚子叫她改生辰,为了蒙蔽一半天机,不让坏事找上她,剩下的则看她修习道术的天份,虽不能完全规避霉运,但好歹她正常的过十四载。 除了下山遇洪灾,又掉了过所,近来也只是损失钱财,旁的邪祟不被她找便不错了,断断不敢再来寻她的。和锦衣玉食的谢小娘子相比,她半途遗失了,竟算不得倒霉了。 她有些心疼被束缚住的人,若是她没猜错,自己与她乃是同根生,那是自己嫡亲的阿姐,那么美丽的小娘子,不应该拘在这一方天地,而应该向世人展示她的美。 道一将身上那块玉拿了出来,示与夫妇二人看,“此乃我自小便戴到大的东西,眼下我我有办法帮她,夫人可以留下,其他人在外等候。”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两人,只能生硬的安排着。 谢大夫妇二人,一时瞪大了眼。 尤其是秦云,若非方才她亲手放好的平安扣,此时定要以为大女儿身上的东西掉了,可方才她见对方同丈夫生得一样,恍惚之下叫错了人,在得知对方是小郎君后,只是心生好感,并无他意。 此刻对方拿出相同的平安扣,她又生出了几分希冀,可是她自己生的孩子,又怎么会弄错呢,是真真切切的一对女儿,她哆嗦着双唇问,“此玉扣的主人,如今可安好?” 道一颔首,“我便是此玉扣的主人。” 两人尚在震惊中,道一又做出令两人更为傻眼的举动。她一把拉过秦云的手,......使得她头脑有些晕乎乎的,压根儿不记得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就听道一说,“我现在要开始治疗她了,其余人赶紧出去。” 她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你赶紧出去,别打扰我们了。” 谢大朗呆滞的被人推出去了,直到看到屏风后的人,他才有片刻清醒,“你随我来,我有事要问你。” 王玄之躬身一揖,从善如流的应下,“是,舅父。” ——— 秦云有心想上前说两句,她想上去问问对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又是怎么渡过的,是否吃饱吃暖,有没有受苦,但看到道一认真的脸,她只能在旁边干着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兴许是道一太过认真,又或者是她的气息温暖,渐渐的安抚住了秦云,人慢慢的在恢复冷静,眼下直接认回来,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已经在考虑孩子迎回谢家,将会遇到的问题了。 感受到旁边呼吸均匀,道一也松了口气。 老实说她今日真的只打算来做事,并没想到无意之中就把身世揭开了,一切来那猝不及防,她并没有准备,也不晓得该如何说。但是谢宅的云海院,以及身上的平安扣,都让她心安。 况且她也没打算认亲,谢大夫妇并非是故意遗弃她,如今想要认回她,就要解释她这十四年去了哪里,又是如何遗失的,这些都是会让谢家门楣蒙羞的事,他们根本做不了主。 知晓对方一直在找她、牵扯她,就已经是件很美好的事了。 “她身上的玉遮掩了一部份气息,所以更大的麻烦才没找到她身上,”道一说到这里才是真的捏了把冷汗,庆幸谢大夫妇对女儿的关心,这才没让她的事情流露出去,也因为她的‘病’,所以未谈及婚嫁之事,生辰八字才未流传出去,躲过了与紫樱她们现样的命运。 “夫人帮忙半她身上的衣裳褪去,我需要将她的另外一半气息掩盖住。”秦云知晓了她的身份,哪里还有不信任的,十指灵活很快褪去了对方的上衣,只余一件纯色的红肚兜,红绳子交织在洁白的后背。 道一立刻咬破了右手食指,以灵力在其皎洁的后背‘笔走龙蛇’,复杂的符纹一气呵成,其间秦云一手捂住了嘴,一手扶着神志不清的谢大娘子,却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两人。她一面心疼被病‘折磨’的大女儿,另一面又心疼咬破手指的道一。 “此为隐息法阵,可以遮掩她独特的气息,不被有心人发现,只消过了十五岁便是去了一个大劫,今后也不会再有‘人’缠着她了,平日里她的那些倒霉事,也是因为无形中的人引起的——” “那你呢,那些‘人’不会找你吗。”秦云将昏睡过去的谢大娘子扶上床,她状似无意的问道,道一垂眸望着那双颤抖的双手,笑着答,“我身负道术,它们不来便罢了,来了,则煮了给夫人做汤喝。” 秦云‘噗嗤’笑出了声,她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你想不想吃我做的饭。” 道一笑弯了眉眼,“想啊,做梦都想吃。”尤其是凌虚子和抱一展露厨艺时,更加的想念,她在心里默默的补充了了一句。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还有谢大娘子均匀的呼吸。 “对了夫人,我来时见到一位梅姨娘,她是怎么回事?” 284 陈醋 秦云面色蓦地一冷,又怕吓到她,只得僵硬的笑了笑,“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她的作用没了,也就是她的长得意走到了尽头的时候,”说到这里她非常的高兴,“还要多亏了小一,她已经不能再长得意了。” 道一转而又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夫人的另一个女儿,名字里也有个一字吗。”她没想到虽然未曾在谢家长大,可相同的名字,让她有种从未离开过的感觉。 一切尽不在言中。 秦云默认了她们如今的关系,“嗯,她的大名叫道依,我们一开始叫的小依依,后来叫着叫着就成了小一一,不成想竟是这般的阴差阳错。” 道一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眼眸深处还有极大的震撼。 “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又是怎么到濮阳的?” “我叫道一。” “道依?” “不是不是,是道生一......的那个一......” 思绪飘转回拢,道一现在有种冲动,去将某人抓起来,拷问清楚,他究竟知道了多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抑或是什么都知晓了。 道一高兴的笑了起来,“蓁姨也叫我小一,夫人喜欢便这么叫我。” 秦云连连点头,“喜欢,我很喜欢。” 她还恨不得道一立刻改口,而不是叫着那些所谓的称呼,每唤一次她难受一次,这该死的世道,身为世家女,她第一回觉得是荣耀,亦是个枷锁。 “时日不早了,改天大娘子醒了,我再来尝夫人手艺。”道一起身,秦云欲挽留,却说不出任何理由来,她只能含泪点头,“那你可要早些来,你比大姐儿小一些,唤阿姐也无妨。” 道一眉眼成了弯月,“嗯,等阿姐醒了,我再来看她。”又勾了勾唇,邪气一笑,“夫人生得这般貌美,哭起来可就不美了,我还是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美到了我的心上。”她陶醉似的捂着心口,细嗅了一下空中的香气。 秦云直接就傻眼了,阿了闺房里谢大郎说的话,从未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过如此孟浪的话,她竟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一滴晶莹挂在眼睫上,直到脸上传来温润的触感,“这样笑起来可是真太美了,夫人今后要常笑呀。” 她也跟着高兴起来,这是孩子愿意亲切她呢,“我想了多年的事,如今近在眼前,又如何会再难过呢,便是那梅姨娘,如今也不成事了——” 秦云双眼瞬间瞪圆了,对呀,还可以说梅姨娘的事,这样又能和她多相处一会儿了。 “哦,那梅姨娘是怎么回事,”方才只是因为想找点儿话说,此刻她倒是真的有点儿好奇了,道一也想起来,这算是她生父的小妾了吧,那么有件事,还是和她们说明白的好,免得他们都被梅姨娘给蒙在了鼓里。 “这梅姨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就是在逃难的路上,大郎随手救下来逃难的人,当时救了好几个,只有她要跟着我们做牛做马,”秦云说着一声冷哼,“当我不知她那点心思,那时虽在逃难,可瑨郎的气韵,以及身家,都足以让人眼馋,她这是盯上了他呢。” 长房的主子谢大郎名瑨,作为一房的主事之人,也没忘了仁善之心,乱世中逃难遇上这样的人,梅姨娘想不盯上也难,“她是怎么让你们接受的,我瞧着秦嬷嬷训她时,连句话都不敢说。” “这事儿还要从大姐儿说起,当时我们救下她,也没别的心思,但驾不住人家心思重,一心往我们身边凑,恰巧有一次,正好碰上大姐儿‘病发’。” “我们正想要阻止她,却发现大姐儿停止了哭闹,”秦云爱怜的抚摸着长女的脸,“每回不将我们闹得人仰马翻,她是停不下来的,也不晓得小小的人儿,哪有那么大的精力。” “大姐儿只要靠近梅姨娘附近,都会变得安静许多,我们也就默认了的靠近,就在大姐儿适应她时,她提出了要入谢家的意思。” 秦云长叹一气,“为了大姐儿,我们虽然难过,却也只能同意了,甚至一直带着她,但是瑨郎从未去过她的房里——”反应过来自己在道一面前说了什么,她猛的住了嘴。 道一沉吟半晌,“可我觉得这个梅姨娘很奇怪,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且她不像是安分守己的人,怎么能守得这么多年的寂寞,不过还需要有机会再看一次。” 秦云连连点头,眼里发着光,“你什么时候来看都可以。”本来梅姨娘没有了用处,她打算回头就处理掉的,但现在道一想要查她,便决定暂时留下此人,甚至在感叹了起来,“哎,当时怎么不多救几个梅姨娘。” 道一嘴角直抽,夫人呀,一个就够受的了,多来几个,谢家估计得翻天。 但她笑得很开心,这是秦云想多见她呢,“但今日天色已晚了,明日我还要去衙门当值,便不多逗留了,至于九娘,便交给夫人你们养些时日。” 秦云心疼她去衙门里验尸,但看她乐在其中,最后还是没劝阻,这世上做事的人多了,总要有人去做别人不愿碰的事,道一让她骄傲,“好,你早些回去休息,别累着了自己。” 她又‘哼’了声,“九娘,那只狐狸是个母的?难道谢瑨抱着不撒手,我看他是真的被狐狸精迷上了,今晚就让他抱着那母狐狸过去吧。” 道一:她不该提这一茬的,只能对不住某人了。还有夫人呀,方才你还想家里多添几位‘梅姨娘’的,现在就给忘得一干二净啦! 谢瑨在书房里谈话,手里抱着柔软的九娘,暖洋洋的天气,他忽然感觉脊背发寒,不由自主的放开九娘,抱着双臂取暖,“怎的忽然这般寒凉。” 王玄之关切的问,“舅父可是身体不舒服。”又拱手作揖,“你且放宽了心,外面的事,安道已经都安排好了,至于谢宅内部,还需舅父多操心。” 身体的寒意退去,寒霜像是悉数流窜到了他的双眸,谢瑨冷声道:“某在这一方院子里,也待得够久了,是时候走出去活动筋骨了。” “你是如何安排的?”谢瑨满意又不满的问他。 285 一开始 “哼!”走出谢家不远,道一用鼻子说话,她狠狠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马车上的某人瞧得有些恍惚,这副模样奇迹般的,与谢瑨方才的样子重合了, 王玄之被人冷了一脸,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道一仔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对方脖颈飞来红云,又移到了耳上,玉颜上,心情才舒畅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玄之袖子里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又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如果我说很早很早,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道一笑眯眯的,眉眼都弯了,“怎么会呢,寺卿是个好人,我有什么好气的。” 王玄之: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办! 这番模样定然有鬼,道一又眯了眯眼,“很早是多早,具体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与那谢家大房的主子,生得那般相似,你该不会见我第一眼就知道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这倒不至于,那时你在天牢里,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我哪能瞧得出来你的模样——” 道一轻抚胸口,好歹有点儿安慰了,她嘴里直念叨,“那还好,也不算太早。” “第二日,你洗净了在驿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再加上你在天牢里说······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哼!”走出谢家不远,道一用鼻子说话,她狠狠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马车上的某人瞧得有些恍惚,这副模样奇迹般的,与谢瑨方才的样子重合了, 王玄之被人冷了一脸,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道一仔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对方脖颈飞来红云,又移到了耳上,玉颜上,心情才舒畅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玄之袖子里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又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如果我说很早很早,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道一笑眯眯的,眉眼都弯了,“怎么会呢,寺卿是个好人,我有什么好气的。” 王玄之: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办! 这番模样定然有鬼,道一又眯了眯眼,“很早是多早,具体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与那谢家大房的主子,生得那般相似,你该不会见我第一眼就知道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这倒不至于,那时你在天牢里,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我哪能瞧得出来你的模样——” 道一轻抚胸口,好歹有点儿安慰了,她嘴里直念叨,“那还好,也不算太早。” “第二日,你洗净了在驿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再加上你在天牢里说“哼!”走出谢家不远,道一用鼻子说话,她狠狠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马车上的某人瞧得有些恍惚,这副模样奇迹般的,与谢瑨方才的样子重合了, 王玄之被人冷了一脸,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道一仔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对方脖颈飞来红云,又移到了耳上,玉颜上,心情才舒畅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玄之袖子里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又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如果我说很早很早,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道一笑眯眯的,眉眼都弯了,“怎么会呢,寺卿是个好人,我有什么好气的。” 王玄之: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办! 这番模样定然有鬼,道一又眯了眯眼,“很早是多早,具体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与那谢家大房的主子,生得那般相似,你该不会见我第一眼就知道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这倒不至于,那时你在天牢里,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我哪能瞧得出来你的模样——” 道一轻抚胸口,好歹有点儿安慰了,她嘴里直念叨,“那还好,也不算太早。” “第二日,你洗净了在驿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再加上你在天牢里说“哼!”走出谢家不远,道一用鼻子说话,她狠狠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马车上的某人瞧得有些恍惚,这副模样奇迹般的,与谢瑨方才的样子重合了, 王玄之被人冷了一脸,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道一仔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对方脖颈飞来红云,又移到了耳上,玉颜上,心情才舒畅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玄之袖子里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又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如果我说很早很早,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道一笑眯眯的,眉眼都弯了,“怎么会呢,寺卿是个好人,我有什么好气的。” 王玄之: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办! 这番模样定然有鬼,道一又眯了眯眼,“很早是多早,具体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与那谢家大房的主子,生得那般相似,你该不会见我第一眼就知道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这倒不至于,那时你在天牢里,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我哪能瞧得出来你的模样——” 道一轻抚胸口,好歹有点儿安慰了,她嘴里直念叨,“那还好,也不算太早。” “第二日,你洗净了在驿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再加上你在天牢里说“哼!”走出谢家不远,道一用鼻子说话,她狠狠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马车上的某人瞧得有些恍惚,这副模样奇迹般的,与谢瑨方才的样子重合了, 王玄之被人冷了一脸,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道一仔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对方脖颈飞来红云,又移到了耳上,玉颜上,心情才舒畅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玄之袖子里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又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如果我说很早很早,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道一笑眯眯的,眉眼都弯了,“怎么会呢,寺卿是个好人,我有什么好气的。” 王玄之: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办! 这番模样定然有鬼,道一又眯了眯眼,“很早是多早,具体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与那谢家大房的主子,生得那般相似,你该不会见我第一眼就知道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这倒不至于,那时你在天牢里,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我哪能瞧得出来你的模样——” 道一轻抚胸口,好歹有点儿安慰了,她嘴里直念叨,“那还好,也不算太早。” “第二日,你洗净了在驿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再加上你在天牢里说“哼!”走出谢家不远,道一用鼻子说话,她狠狠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马车上的某人瞧得有些恍惚,这副模样奇迹般的,与谢瑨方才的样子重合了, 王玄之被人冷了一脸,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道一仔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对方脖颈飞来红云,又移到了耳上,玉颜上,心情才舒畅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玄之袖子里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又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如果我说很早很早,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道一笑眯眯的,眉眼都弯了,“怎么会呢,寺卿是个好人,我有什么好气的。” 王玄之: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办! 这番模样定然有鬼,道一又眯了眯眼,“很早是多早,具体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与那谢家大房的主子,生得那般相似,你该不会见我第一眼就知道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这倒不至于,那时你在天牢里,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我哪能瞧得出来你的模样——” 道一轻抚胸口,好歹有点儿安慰了,她嘴里直念叨,“那还好,也不算太早。” “第二日,你洗净了在驿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再加上你在天牢里说“哼!”走出谢家不远,道一用鼻子说话,她狠狠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马车上的某人瞧得有些恍惚,这副模样奇迹般的,与谢瑨方才的样子重合了, 王玄之被人冷了一脸,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道一仔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对方脖颈飞来红云,又移到了耳上,玉颜上,心情才舒畅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玄之袖子里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又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如果我说很早很早,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道一笑眯眯的,眉眼都弯了,“怎么会呢,寺卿是个好人,我有什么好气的。” 王玄之: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办! 这番模样定然有鬼,道一又眯了眯眼,“很早是多早,具体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与那谢家大房的主子,生得那般相似,你该不会见我第一眼就知道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这倒不至于,那时你在天牢里,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我哪能瞧得出来你的模样——” 道一轻抚胸口,好歹有点儿安慰了,她嘴里直念叨,“那还好,也不算太早。” “第二日,你洗净了在驿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再加上你在天牢里说“哼!”走出谢家不远,道一用鼻子说话,她狠狠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马车上的某人瞧得有些恍惚,这副模样奇迹般的,与谢瑨方才的样子重合了, 王玄之被人冷了一脸,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道一仔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对方脖颈飞来红云,又移到了耳上,玉颜上,心情才舒畅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玄之袖子里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又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如果我说很早很早,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道一笑眯眯的,眉眼都弯了,“怎么会呢,寺卿是个好人,我有什么好气的。” 王玄之: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办! 这番模样定然有鬼,道一又眯了眯眼,“很早是多早,具体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与那谢家大房的主子,生得那般相似,你该不会见我第一眼就知道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这倒不至于,那时你在天牢里,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我哪能瞧得出来你的模样——” 道一轻抚胸口,好歹有点儿安慰了,她嘴里直念叨,“那还好,也不算太早。” “第二日,你洗净了在驿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再加上你在天牢里说“哼!”走出谢家不远,道一用鼻子说话,她狠狠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马车上的某人瞧得有些恍惚,这副模样奇迹般的,与谢瑨方才的样子重合了, 王玄之被人冷了一脸,他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道一仔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直到对方脖颈飞来红云,又移到了耳上,玉颜上,心情才舒畅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玄之袖子里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又闭了闭眼,认命的说,“如果我说很早很早,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道一笑眯眯的,眉眼都弯了,“怎么会呢,寺卿是个好人,我有什么好气的。” 王玄之: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办! 这番模样定然有鬼,道一又眯了眯眼,“很早是多早,具体到什么时候呢。”她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与那谢家大房的主子,生得那般相似,你该不会见我第一眼就知道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这倒不至于,那时你在天牢里,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我哪能瞧得出来你的模样——” 道一轻抚胸口,好歹有点儿安慰了,她嘴里直念叨,“那还好,也不算太早。” “第二日,你洗净了在驿站,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再加上你在天牢里说 286 小娘子拦路 王玄之点头又摇头,“我也猜测过,但是随着我年岁愈大,能动用的内力就越有限,直至后来不能使用,再过几年又不知是何光景了。” 道一有些不好意思,近来忙得险些误了一条人命。 她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便替你看看吧。”不由分说的,便抓住了王玄之右手,便开始切脉,时光在流逝,她的手不由得用了些力,抓得更紧了。 道一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正要说什么,马车帘子被掀开,“我说你们也真不够意思,某替你们引开了谢老二,怎么的走了也不——”通知我一声,王操之的声音,瞬间便消失了,接着便是吓坏钱小羊的吼声,“你们在做什么。” 钱小羊听了太多秘密,正在忧心会不会被灭口,一颗羊心高高悬起,此时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简直肝胆俱裂,他不会真的要死在谢府附近了吧,不良帅一定会烤了它的。 王操之深呼吸两口,不能急不能急,他是王家子,要有风仪,断不能让路人瞧了笑话去,他板着一张脸进了马车,指了两人搭在一起的手,有些为难的说,“小一师父你人虽然很好,但是个小郎君,且我这阿弟是订过亲的人,你断不能有什么想法。” ‘手牵手’的两人忽然沉默了,二人对视一眼,马车里的气氛,顷刻变得诡异起来。 “咳咳,大兄,那谢二叔又缠着你喝酒了?”王玄之主动找了个话题,却不想下一刻恨不能没提过,那王操之点头,“你是不晓得我那二舅,一直想将三表妹替嫁给你,也不管大房如何想,我看那三表妹都快被二舅和二舅母耽搁了。” 王玄之脊背一凛,只听某人幽幽的说,“寺卿的艳福不浅呀。” 王操之不顾好兄弟拼命使的眼色,努力卖着队友,轻碰了下王玄之的胳膊,笑得贼兮兮的,“天上玉郎,人间王郎,长安城里说的便是他,脾性好、身家好、模样好,不是某吹嘘自己的阿弟,他可是长安城最理想的人家,奈何死守着一纸虚无缥缈的婚约,碎了不少芳心啊~~~” 他每说一句,王玄之脸色便黑一层,直到最后,已经是黑如锅底,他内心暗叹,真是他的好大兄,这回真是死定了。 道一嘿嘿笑了,“子重真的误会大了,寺卿如那天上明月,我便是个小娘子,也不敢生出非分之想啊,不过,长安城的小娘子,可否有好看的,改日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好啊,过些时日,就要夏猎了,届时带你去见识一番。” “好呀!”道一很是高兴。 王操之与‘福寿公主’并无感情,二人从不在一起生活,丝毫没有受到她的影响,此时谈起小娘子来,如数家珍,“张家的大娘子,生得那叫一个绝对风华,可惜早早嫁了人,如今只剩下风韵犹存——”他不无遗憾的说。 道一贼兮兮的问,“张大娘子芳龄几何。” “四十有九,奈何我生得晚了些,未曾见过她年轻时候。”王操之更加遗憾了,不过提起另一位,他又高兴起来了,“何家的幺女,听闻叫秀儿,还未及笄,求亲者,络绎不绝,皆被何家拒绝了——” “还有还有……” 两人说得眉飞色舞,王玄之却是无奈摇头。 马车辘辘行过青石板长街,非比寻常的热闹,吸引了道一的注意,她瞥了眼不动如山的某人,又扭过头去,“小羊前面拐脚处停车,去买几张胡饼子。” 王操之不解风情,“阿弟你可从来不吃这些的,生怕弄脏了衣裳,又接受不了烟火味儿,怎的如今改口味了,我早就叫你来吃了,现在知道它们的美味了吧。” 王玄之尴尬的笑笑,大兄,求你做个人,可闭嘴吧。 胡饼子的香气充斥着车厢。 道一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像是在泄愤一般。 王玄之不由的摸了摸脖子,他感觉有些疼。 王操之探头出车厢,“先前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驾!”钱小羊握缰绳的手一僵,头立刻摆成了波浪,“回大郎君的话,方才并无事发生。”那是他能开口说的吗,在真相未暴露之前,他是连钱宅都不敢回了。 王操之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车厢里的两人,“不对劲,不对劲,我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你们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快说——” 他瞬间朝王玄之扑了过去。 道一愉悦的又啃了口饼子。 “吁~”钱小羊着急的勒停马匹,他喝斥道:“是何人阻王家马车。”街上的人群自动一分为二,露出了马匹下劫后余生的人。 刚啃了口饼子,道一直接被咽到了,“水~”道一艰难的喊出了声,王玄之递了一杯水给她,“也没人同你抢,吃那么急做什么。”这才徐徐问话,“小羊,发生了何事?” 钱小羊扭头,对着车帘道:“路上跪了一位小娘子。” 车上三人心里都是一个咯噔。 王操之脱口而出,“不会真是哪家小娘子,半路拦截,要抢你回去做夫婿吧。” 道一深以为然的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王玄之掀开车帘,“何人拦路,所为何事。” 小娘子伏地大哭,“求寺卿为我阿娘做主!” 王玄之喝停马车,车厢里的另外两人收起了调笑,三人接连下了马车,钱小羊很快便将马车赶得没了影子,这厢三人已经带着小娘子,去了最近的茶楼。 街边有一个大碗茶,四人便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坐着。 “小娘子有什么冤屈,尽管放心大胆的说,寺卿一定会为你做主的。”王玄之没好气的暗瞪了这大兄一眼,示意他收敛些。他说:“你不们觉得这事儿里面透着古怪吗?”至于是何古怪,却并未在此时同二人言明。他只是问那小娘子。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又有何冤屈?” 小娘子抬起头来,哭得是泪眼朦胧的。 王操之沉吟片刻,“小一,我怎么感觉这小娘子,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安道说得对,真的是好生奇怪。” “我家住延福坊!” “我想起来了!”王操之激动起身。 287 孔家 小二过来送水脚步一顿,又笑眯眯的替几人添上了茶水。 小娘子亦被吓到了,她有一瞬都停止了哭泣。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她与我方才说的绝代佳人,其中之一的张大娘子,二人生得有些像,除了年岁之外,还有一些区别,我才没能一眼认出来。” 小娘子已经呆住了,泪珠挂在眼睫上,不是,虽然你夸我阿娘是绝色,我应该高兴,但我现在是来告状的,尤其是关于我阿娘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啊。 “大兄,若你没认错人,出事的便是张大娘子。”王操之的滔滔不绝顿时止住了。 小娘子连连点头,“我外祖便是张家,与郎君说的兴许是同一个。” “你方才为母审冤,可是有人伤亡了?”王玄之自然的把身边的土瓷碗,推给了道一,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他说,“你不是被咽住了吗,多喝一点儿温水。” 道一又是一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没发现旁边还有两人盯着吗,她哪里还能喝得那么自然,她又不是王玄之,不管什么时候都喝得心安理得。 王操之左看看,左看看,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一时半会儿又瞧不出具体的东西,便他将古怪的现象记了下来。 小娘子捧碗的手也是一顿,好似她才是应该受到安慰的那位才对。 王寺卿果如太白山山顶的雪莲,只存在想象与口口相传,她深吸一气,解闷阿娘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美色于她们家来说,反而是累赘。 “小女孔心慈,家父孔令丘。家中并无人员伤亡,寺卿可否移步,前往孔家,替我阿娘查明真相。”小娘子面有难色,更多却不愿意说了。 王玄之问她,“孔小娘子,令尊可是孔右司郎。” 同朝为官,识得乃是常事,孔心慈并未多想,她只是谈谈的点了点头,“正是家父。” 王玄之对孔令丘印象深刻,并非是这个原因。 而是因为前段时日,贺田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此人只差一步便可上位,却被下面的许司戎占了去,同身边人发火时,正好被他瞧见了。 当日是谢氏去道宅,他出门访友,无意之中撞见的,小厮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的,见他路过这才假意相扶,旁人管束家奴,他自是不能插手,但对他打家奴时,那番话却言犹在耳。 “养你们这么多人吃白饭的,连个东西都拿不来,平日里说得有多么多么厉害,到关键时刻,便什么也不是,真是白养你们这么多年了。”结合许司戎升职一事,不难推测。 况且孔小娘子乃是孔右司郎的女儿,在外却是直呼其名,谈及此人亦是神色谈谈,可想而知,此人的德行并不怎么样,连升官这等事,其上司直接略过了他。 孔令丘未得到升职调动,不敢去询问上司缘故,却只敢拿下人出气,人品实在堪忧。 人品不怎么样,却能官至左司郎,也算是他的一件本事,还娶了当时轰动一时,如今还时常有人谈起的美娇娘,约莫有一大部分是占了,张孔两家向来是姻亲的缘故。 嫁给如此气性的人,张大娘子容貌盛极的传闻,带给她的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还请孔小娘子前方带路。”王玄之见过不少因为容貌出事的,虽然那些罪犯到后来的理由都很可笑,但落到出事之人的身上,那是抹不开的伤,化不去的痛。 王操之无意识的被他带起了身,“阿弟这是也着急去看——哎哟!”他忽然感觉脚背一疼,“你——”在道一清亮的目光中,他清醒了过来,“阿弟你们赶紧去孔家,我帮忙你们去找不良帅他们。”说罢,他就消失在了往来的人潮中。 道一心中微叹,同样的不着调,王大郎比陈夷之靠谱,等等,他方才说要去寻谁来,两个‘爱美色’人的去上一辈的第一美人家里查案,他们还有心思好好干活吗。 道一陷入了深思,待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孔家门外了。 在她提步欲上台阶时,钱小羊还殷勤了提了句,“小一师父小心台阶呀,。”说完就驾着马车,停在了偏僻的地方,表现乖巧得不行。 道一摇头感叹,“......人不对劲了,妖也出毛病了。” 王玄之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神色如常的跟在孔娘子身后,孔右司郎领着管事数人,匆匆而来,“未知王寺卿贲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怒罪,”又瞪了孔心慈一眼,“还不快回你的院子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孔心慈用力的咬紧下唇,不点而红的朱唇都变得苍白了,她仍倔强的站在了原地。 王玄之复行半礼,“孔小娘子乃是证人,此时断没有退下的道理。” 孔右司郎的脸上的肌肉一抽,这才摸不着头脑的问,“下官家中并无人犯事,也无须劳驾大理寺上门的查案,王寺卿今日是白来这一趟了。” 孔心慈就要嚷嚷,道一及时挡了下来。 她小声提醒,“事关令堂,万一涉及声誉,你可有想过此事之后,她又当如何处之?”还有一句话没说,便是这孔小娘子当众顶撞其父,不管内里真相如何,将来传出去也是大不孝。 世道如此,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孔孟之道,经过一些文人的肆意解读,早已经变了原来的意味,与一开始的意思背道而驰,遗留下来的,成了桎梏世人的牢笼,也是女子的枷锁。 孔心慈贝齿愈发用劲,朱唇更显苍白,身姿如堪比渭河两岸的柳条,柔软却坚韧,她神色坚毅的站在原地,无声对抗着孔右司郎。 王玄之不着痕迹的挡住了两眼,也隔绝了对面的视线,“本官既上门来,便有理由与证据,还请孔右司郎行个方便。”他施施然的拿出了大理寺卿的令牌。 孔令丘面皮子又是一抽,这就是你说的行个方便。 僵持不过片刻,他便侧过身,“王寺卿这边请。” “嗯!”王玄之含笑颔首,自然的收起了令牌。 孔心慈不再发一言,亦步亦趋的走在他们身后。 孔令丘不止脸皮抽,他眉眼亦是跳得厉害,心口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悄悄的瞥了眼管家,后者在他们行了数步时,立刻开始驱散孔府下人,“还愣着做什么,都做自己的事去。”安排好这一切,管事小跑着,气喘吁吁的追上了他们。 道一瞧得分明,那管家分明和人使了眼色,应该是让对方去做什么,她打量前面‘友好交流’的两人,也装作什么都不知,老老实实的跟着走。 一件事能引起两个人的分歧,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288 丑事不外传 “你来追我呀~”远远看到芙蓉院三个字,走近了之后,院子里的嬉戏调笑之声充斥于每一个人耳中,孔令丘眼底有喜意极快的闪过,接着是巨大的震惊,到最后只剩下的愤怒,他快步走进院子,一脚蹋开了房门,大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管事也震惊,他张大了嘴震惊的喊了出来,“夫人你背着郎主在做什么?” 孔心慈却是越过了众人,朝着其中一人冲了过去,抱住双眼迷离,脸带驼红的美貌妇人,“阿娘,你醒醒,你仔细看看我,我是小慈啊!” 貌美妇人迷离双眼清明一瞬,“小慈?”又变得放浪形骸,拉着旁那位年轻的郎君调笑起来,“懿儿生得可真好,比孔令丘那个老头子好多了。” 孔令丘大怒,任谁听了妻子这话,都会受不了的,他今年才四十几,怎么就年老了,“你这荡妇,在大理寺卿面前,还敢这般放肆,我要休了你。” “表表哥?”孔心慈听到母亲要被休,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她更加震惊的是,“你怎会和我阿娘在一起,谁放你进来的。” 孔令丘痛心疾首,重重的叹了口气,“慈儿,这事儿本想瞒着你的,怎料你会找了王寺卿他们来,使得这一切再也不能瞒着你了。” “其实你阿娘嫌弃阿耶年纪大了,很早便与你表哥有染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要说出真相,对完全不敢相信的孔心慈说,“你可还记得去年你表哥来探望,待要离去时,天降暴雨,只得留宿我们府上,正是那一晚,你阿娘彻底背叛了我。” 孔心慈如何会不记得,夜的暴雨极大,附近很多地方都遭了灾,她这个闺阁里的人都听说了,可见多么的严重了,“不会的,阿娘心里向来只有你一人,根本不可能的。”她痛苦的摇了摇头。 孔令丘亦是难过的摇头,“哎,此事本来想瞒着你的,岂料你带着王寺卿他们上门,令这一切避无可避,只有让你亲眼见到,或许才会死心。” “寺卿你是否感觉到了古怪。”道一瞧着这荒唐的一幕问。那边的张大娘子被人抱着,仍朝着清秀的后生抛着极致魅惑的眼神,“懿儿,你过来呀,让我好好疼疼你。”孔心慈死死的拉住她,对面的郎君,却在此时不动了,孔令丘额角青筋直跳,他瞥了眼身后的管家,后者轻点头。 王玄之就站在门外,朝里打量,将一切尽收眼底,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孔小娘子乃是孔家千金,出门无一人看见也罢了,但是她一个人出了府,竟然没人担心她的安危,连出门寻她的人都未曾瞧见。” 孔令丘眉心一跳,忙解释起来,“此事都是下官的疏忽,气她阿娘行事荒唐,连带着女儿也不喜起来,下人惯会见风使舵的,所以才没人去寻她的。” 王玄之‘嗯’了声,不置可否,“张小郎君,你若有冤屈,本官会替你做主的。” 迷迷糊糊的人轻抖薄衫,绣有青青翠竹的长衫,瞬间便舒展了过来,若非众人方才亲眼所见,绝不会将两人联系到了一起,“张懿之见过王寺卿,我要替我的姑母伸冤,还请寺卿替她做主。” 王玄之微微侧身,“孔右司郎,如今有两人为尊夫人喊冤,你可知情?” 孔令丘愤怒的说,“懿儿常来我孔府,下官早就当他是亲侄儿般,哪里想到他做出这等丑事,令张孔两家的门楣皆是无光,却因他那晚下跪说两人是真心相爱,姑母与侄儿,乃是不伦之事,可我念你肯求,又不忍妻女出门受人指点,只得替你们遮掩,哪里想到你竟然借探望之名,时常与我妻子幽会,今日还替我府中的人伸起冤来了,倒显得我理外不是人了。” “怎么了?”不孔令丘察觉到他正被人盯着,转头便见道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若非王玄之看中这小子,他哪里受了这番无礼待遇,早就将人撵出去了,一个仵作而已。 道一仍是不发一言,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上头空空如也,但不知为何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这仵作听闻是道观里出来,邪性得很,“哎~”,听她叹口气,孔令丘更是紧张。 王玄之:“道一有何发现,不妨说来听听,兴许能解孔小娘子、张小郎君的迷惑。” 道一摇了摇头,“兴许是我看错,你也晓得的的,替人相看面相这事儿,有时会不准的,今日我瞧孔右司郎的夫妻宫,你的夫人应当早夭了才是,且右司郎夫人的面相,当是生于桃花,死于桃花之相——” “不可能的,我阿娘还好生生的活着。”孔心慈抓着张大娘子的手,却是下意识的松了几分。 孔令丘更是大怒,“我夫人虽品行不好,但也不是你这仵作咒她死的理由,你这小仵作是否存心不良,嫉妒我夫人的美貌——” “既知夫人貌美,孔右司郎应当更加珍惜才是。”道一意味深长的说,又神情淡淡的回了句,“我一小郎君,嫉妒你家夫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莫非我还能当个小娘子不成。” 王玄之:“......”他突然期待真相大白的那日了。 “你!”孔令丘被气得跳脚,就要再反驳。 王玄之斜睨了他一眼,后者立刻噤了声,“张小郎君有冤,如今可以了说了罢。” 张懿之面容激动,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张懿之谢过王寺卿!” “起来回话!”张懿之又行了一礼,这才开始说了起来,“这件事情还要从去岁的那个夜晚说起,正是我的好姑父方才说的那晚——” 孔令丘哆嗦着嘴,似是不愿听,又强忍着听。 孔心慈则紧捂着朱唇,她有种预感,接下来听到的,将颠覆自己的认知。 张懿之颤抖的说,“我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同往常一样,再正常不过的探视,却因为上天突降的暴雨,令我与姑母的命运,变得天翻地覆,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晚。 289 海棠依旧 “轰隆隆——”整个长安城的上空,因为突来的雷雨,从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雷雨之中窜入道道忙碌身影。 凉亭中乘凉的老爷子、老太太,在下人们的奔走下,一滴雨水都不曾沾到,便转移到了温暖的房子里,各家类似的情形,在为断上演,还有住在各坊间的人家,有忙着收衣服、药材、吃食、书籍...... 长安城外的人家,以及更偏远的人家,呼喊声、哭闹声在雷呜闪电之下,显得微乎其微,更有的在睡梦中,便已经永远醒不过来了,随波逐流者比比皆是。 廷福坊的一户人家,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你们在做什么!”孔令丘仍是那副震怒的面孔,他的声音将床上的两人震醒。 锦绣缎被上,交织着一粗一细的赤胳膊,两双赤胳膊的主人,闻言从迷糊中醒来,他们望着陌生的头顶,觉得头痛不已,还有那惊声尖叫,更令他们头疼不已,二人难受的转动脖颈,皆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骇,随着是一道女子的高声尖叫,“懿儿,怎么会是你。” 张懿之也震惊,“姑母,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张大娘子四下打量,这个房间确实是安排给他的。 “好你个荡妇,竟然与自己的侄儿私通。”孔令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到此时两好像才发现不远处的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根本就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分明记得是在我们自己房里睡下的。” 孔令丘根本不信,他万分痛心的说,“张氏,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从不计较你与外面那些人的传言,你竟然做下此等下贱之事,真是有辱我孔家门楣——”言罢一拂袖,“管事,你去将我那好大舅兄请来,看看他好儿子、好阿妹做的事,正好也替我做个见证,我孔令丘今日要休妻。” 张氏呆滞的目光,忽然有了光彩。 她眼波婉转,声若黄莺,“我知晓这一切都很难解释,但我与懿儿是清白的,不管夫君你信不与信,我们什么也没做过,更没有所谓的私情在。”她凄凉一笑,“夫妻这么多年,我以为与你之间相互了解,直到今日,方才发现,是自己看走了眼,妾身愿夫君今后的日子,诸事顺逆!” ‘砰!’张懿之被巨响吸收,总算回过神来,他还是头回遇上这样的事,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应对,分明只是借住姑母家,究竟是如何变成这一步的,还未等他想明白,张氏以死示清白,又令他呆愣在原地,抱着胡乱裹在身上的衣裳,不知所措。 孔令丘也被这番变故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了,“既然你姑母用死都要保护你,此事便作罢,管事的去将人叫回来,今夜之事,谁也不准提起——” “哼!”他说完就拂袖转身离去。 张懿之被他遗忘在房间里,顾不得穿好衣裳,他跪在地上将人抱起,声音里带着哭腔喊道:“姑母,姑母,你醒醒,我是懿之,你这样教我将来,如何安心。” 张氏虚弱的睁开眼,她伸出右手,却是无力的落了下去,“傻孩子便是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的,你以后要帮我照顾小慈啊——”张懿之接住她的手,放在耳侧,“姑母,姑母,我都听你的,小慈是我心悦之人,此生定然不负她——” “那就好......”张氏的声息渐弱,她的眼里有欣慰,也有释怀,“小慈有你照顾,我很放心。” “姑母!”张懿之再怎么喊,怀中人的身体,逐渐冰凉,他将尸身放下,跑到了院中淋雨,冰冷的雷雨打在身上,却抵不过他内心的寒凉,自小就疼爱他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这教他如何能接受。 雷雨声大,努力冲刷着一切。 张懿之任雨水在脸上肆虐,许久,一抹水珠,他往房间走去,一只脚方跨过门槛,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失去温度的人,此刻扭出了一个奇怪又好看的姿势,她的脖子也扭得‘咔咔’作响。 她像是听到了人来的声音,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好生俊俏的小郎君——” 张懿之见到了姑母眼里从未有过的神彩,却是极不正经,可那是死而复生的亲人啊,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嫌弃,但他看到了地上多出来的一瘫血,神情紧张的说,“姑母,我是懿儿呀,你方才昏迷了过去,是撞柱子伤到了脑袋,不记得我了吗。” 张氏的眼珠子又是一转,佯装要晕倒,“哎,我的头好晕,懿儿你来扶我。” 张懿之只得扶住对方,“姑母,你回房歇息,夜色已深,我们单独在一起,并不合适。” 张氏一抹头上早就停流的血,此刻有些黏糊糊的,“也罢,你得空了就来见见我,姑母可是会相念你的。” “一定会的。”张懿之不敢抬头,只垂首应答。 “你是说张氏早已经死了。”王玄之若有所思,他见那位眼神迷离,仍想要寻欢作乐,孔心慈已经快拉不住人了,“可有什么依据?” 张懿之说,“地上多出来的血迹,还有她的一言一行,皆与从前毫不相干,我为了查出姑母之死,还有此人的底线,这才与其混在一处,”又望了一眼摇摇欲坠的表妹,“我与她之前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有,许是她也懂得伦理纲常,只是与我戏言,经过一年多的打探,我愈发的肯定,她不是我的姑母,更不是那个疼爱小慈的人。” 他同道一拱手,“近一年来,长安城里,小一师父的大名,如雷贯耳,亦是从旁证明,我的猜想,并非空穴来风,兴许此人并不是人,她只是披了我姑母的皮囊——” 孔心慈的手彻底松了,她一直往后退,捂住双耳,直到碰到了柜子才停上来,连连摇头,大哭道:“你不是我阿娘,你真的不是我阿娘,我阿娘从来不会这样的。” “其实有件事,从进门开始,我就发现了。”道一幽幽的叹了口气。 290 罗罗鸟 “眼前的张氏,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人味儿。”正在几人中来回穿梭,快要扑到王玄之跟前的‘张氏’,蓦地停住了脚步,眼神清明,“你这小道士,多管什么闲事。” 道一不赞同的说,“你身上不仅有孽债,而且你还借张氏皮相,以其名义行事,坏其死后的名声,你若是好好的做自己的妖怪,谁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张氏’嗤笑,“说得比唱的好听,要不是因为躲避你们这些人的追捕,我至于躲在这么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连个长得好看的小郎君都没有,唯一能靠近的还是个有‘血缘’关系的,为了生活安稳,还不能对他下手。” 她妖娆又戒备的看向道一,“不愧是长安城如今最厉害的小道人,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不曾想今日会在如此培地遇见你,但是我没有害过孔府任何一人,你也要除了我吗。” 这番说词,已是承认了身份。 孔心慈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张氏’不仅不是她的阿娘,更可怕的是,她连人类都算不上,她该说一句幸运吗,这妖怪不吃人。 孔令丘则是后怕,张氏再怎么也是发妻,没有去岁发生那件事之前,他们一直是住一个屋的,那件事之后,二人有时会住一个屋里,他竟然抱着妖怪睡了好些个夜晚。 张懿之又哭又笑,似问似答,“所以我的怀疑一直没有错,姑母早在一看前便死了,地上多出来的血便是她的,而令她尸骨无存的,便是眼前的妖怪。” “它还借了姑母的皮,行放浪形骸之事。” 张懿之说完就抱着脑袋,不顾忌形象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等了快一年,终于等到了真相来临的那日,不枉我同它周旋这些时日。” 孔心慈回过神来,走过去安慰他,“表哥你别难过了,阿娘看到你这样,一定会高兴的,谢谢你为了阿娘,委屈了自己这么久。” 道一咳了咳,“不是我想提醒二位,但有件事不得不问问你,瞧你这身打扮,应当也是个读书人,怎的只懂以身饲虎,却不找猎人来打虎。”都怪那王操之说什么夏猎,害她想到了打猎。 抱团取暖的表兄妹二人,一时都傻眼了,不是,你能否让我二人哭够了,伤感够了再说,如今教他们还怎么哭得下去,也不好意思再哭了。 “小道人对他们倒是挺怜悯的,我既没害人,又为何不肯放过我。”‘张氏’发现自己的出路都被她堵死了,实在是不能理解,“先前你除掉的同类,它们都做了坏事,我可没有——” 道一打断了它的自我良好,“这第一,张氏的皮肉,定然是被你吞下去了,这第二嘛,孔府的人你没害过,是因为想借张氏来行事,所以害的都是外面的人,对吧。” “你胡说什么,都是你自己瞎编的。” 道一像看傻子一样的,“我既认出了你是妖怪,你的修为与我又差了许多,看出来你的来历,轻而易举之事,识破你与张氏的渊源,也就不在话下了。” ‘张氏’没有丝毫瑕疵的脸一僵,“她人已经死了,我吃掉又有何不可,你们这类人果然都很讨厌,说了那么多的理由,不过就是想杀了我而已。” 道一反问它,“我一眼看出你是妖怪,却没有立刻上前动手,只是想弄清楚你的底细,即便你有孽债在身,这些事也有被动同主动的区别,故尔不想伤了无辜,但张七郎的话,还有你们种族的特性,今日打死你也不冤枉。” “人死了需要香火,张氏都死了一年多,却无后人供奉,还有你借着她的皮囊,行了不少便宜之事吧,若你与人类两相安好,念在你回不去的份上,根本不会对你做什么。” ‘张氏’一时语塞,片刻后反应过来,“险些中了你的奸计,我本就是被你们人类追捕,这才躲进了孔府的,被他们伤了气血,再吃两个人类来补一补,哪里又有什么错呢。” “说得好有道理!”道一给它鼓掌,“若你与修行之人交手,对方败于你之手,我还能夸你一句英勇,欺负不会还手的普通人,还说得这么正义凛然,他们又有谁欠了你的。” “《百妖谱》有载,【有山名曰莱山,其上多鸟,名曰罗罗,是食人。】生于莱山的罗罗鸟,即便没人招惹,你们也控制不住,来自血液里的渴望吧——” 道一直接戳破了它的伪装,“不过是在躲避追捕时,碰巧遇上张氏身故,吞噬了对方,你们这一族还有个特性,吞噬了对方,便可以对方的样子生活,你便借机藏在了孔府,若是我没猜错,追捕你的人,应当也是看到你犯下罪行的一幕,这才会被打成重伤,使了诈逃走的吧。” 道一说的好似亲眼所见。 ‘张氏’面色勃然大变,内心甚至生出了惶恐,“你!” 孔令丘此刻双腿酸软,本能的向身边人求助,“王寺卿,我当真不知晓家中有妖怪呀,还请你施以援手,救我孔府上下。” 管事亦是跟着跪下,此时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王玄之瞥了他们一眼,目光深邃幽远,“力之所及之处,本官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犯。”又转头望向了随时准备跑路的罗罗鸟。 孔令丘不知为何,听出了满背大汗。 张懿之挡在孔心慈身前,将她藏在自己的背后,他们俩此刻的位置极为微妙,在妖怪背后不远处,道一三人在门口,与妖怪呈鼎力之势,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注意到。 人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罗罗鸟转身就抓住了两人,一手一个,它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左右各嗅了嗅,“这两人的血肉可真香,吃了他们,兴许还能长点儿修为,小道士你要看着他们死在你眼前吗。” 道一托着下颌,煞有介事的说:“其实,如果你真的想吞噬人类来增加修为,我有更好的人选,就是不晓得,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去取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孔府几人的目光都惊悚的盯着她,生怕自己就是那个被献祭的人。 罗罗鸟的手一抖,差点儿将两人放走了。 王玄之却是满眼噙着笑,更多的却是无奈,他想这次真的是将人得罪狠了,正准备解下骨笛,亲自与妖怪一博,便听她又说,“大理寺的不良帅,你听过他的大名没有,若是个小娘子,兴许比这张氏还美上几分,吃了他你还可以去找小娘子!” “好你个臭小子,趁我不在,不止觊觎我的容貌,竟然还想要我的命!”天外飞来一杆长枪,直奔道一的后心,她身子轻移,长枪不停歇,径直往前。 291 为什么 罗罗鸟大骇,长枪像是长了眼,直奔它的面门,顾不得其他,将手中的两人往身前一挡,方要舒一口气,手中却空荡得厉害。它定睛一瞧,灵机一动抓来当人质的两人,已经被人救走了,而长枪也在此刻被人握在手中,不再前进分毫。 道一救下了孔心慈,王玄之惊鸿带走了张懿之。 长枪主人陈夷之,正冷眼盯着他,浑身杀气不要钱似的,嗖嗖往外放,它疑惑的是,为何大部分都是对着背后的道一。 “你们不讲武德!”罗罗鸟愤怒的指向他们。 美人即使生气,亦是绝佳风景。 道一感慨,“可惜了!” 刚被救下的两人,朝她投去感激又疑惑的目光。 王玄之眉头一跳,决定找点儿事做,“不良帅,拿下此犯妖!” 众人皆是一抖,意味不明的看向他。 罗罗鸟含春的双眸里,满是喜意,它不再关注其他人,而是将目光落到了手握长枪的男子身上,啧啧称奇道:“果然是上好的皮相,又是习武之人,瞧着比这一身还要好,”它轻轻抚摸着张氏的脸,兀自感叹。 陈夷之一张脸都快扭曲了,“臭小子,回头再找你算帐!兀那妖怪,敢遐想本帅的皮肉,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长枪在手上一抖,脚在地上用力一跺,整个人仿佛绝世利剑出鞘,飞奔着刺向罗罗鸟! 王操之不紧不慢的跟进了院子里,正好听了道一卖人的全过程。 他不由对其竖起了大拇指,像他自小便不爱习武,如今都不敢明着来,此人打遍长安城的名头可不是虚的,他是斯文人,不能动不动就去打架,而且还是知结果那种。 那厢打得精彩。 道一随时关注他们的动向,她看得津津有味儿。 “三春桃李力盖过烈焰繁花,还是烈焰繁花焚尽三春桃李!”她的嘀咕声并不小,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不由齐齐抽了抽嘴角。 打斗双方动作为之一顿,旋即变得越发勇猛。 王玄之扶起双腿发软的人,“妖怪的事交给不良帅同道仵作,本官有一些事情,需要询问孔右司郎,还有张七郎你二人。” 孔令丘心中不妙之感,在这一刻上升到了极致。 张懿之此刻同孔心慈分开了,方才是情急之下,此刻便是于礼不合了,他独身一人向前走了两步,拱手道:“寺卿为我姑母查清了真相,只要我知晓的,定然如实相告。” 孔心慈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她浑然不觉的盯着两人。 世上剩下唯二的亲近之人,却都与她阿娘之死有关。 “还请孔右司郎再说一遍,去岁你抓到二人的情形!” 孔令丘面色一白,他说,“我当时与管家想去问下,懿之是否还有什么需要,毕竟是老妻的侄子,我向来也当他是亲侄子的,断不能怠慢了去。” 他长袖掩面,呜呜的哭了起来,“我一番好心好意,何曾设想过,会见到如厮画面,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被妻子背叛了,定要休了她。” 王玄之:“你当时有没有想过,她是无辜的。” 孔令丘摇头,“那是我亲眼所见,怎会无辜,况且她嫁我之前,便与许多人传了暧昧的流言,我压下家里的一切声音,方才娶了她——” 孔心慈面无表情的听他‘深情款款’。她以眼神示意,制止了要开口的张懿之。 王玄之又问:“既然是传言,你应当不会那般糊涂相信才是,更加不会娶了对方,你也明白,张氏盛名之下,定是有人在嫉妒、抹黑她,还有种可能,便是那些求而不得之人,肆意散播不实流言,以满意自己的臆想,能博得佳人关注,更是美事一桩。” “王寺卿所言皆是你的猜测,又如何为证,她与侄子同衾,共一枕而眠,乃是事实,即便早些年的是流言,此事是做不得假的,管家亦亲眼所见。” 管家满头大汗,“确如郎主所言。” “并非毫无根据的猜测,本官只是基于事实猜测而已,”王玄之并不再问孔令丘,而是问起了似有满肚子话的张懿之,“当日你可有觉得什么异常的地方,无论大小皆可。” 张懿之本能的想替姑母喊冤,却是不由自主随着他的话开始回想,“去岁立夏那日,我同往常一样,来孔府探望姑母,其实是看——” 他的话锋一转,“某与姑母话了家常,正欲起身告辞,姑父却是笑着过来说,‘懿儿难得来一趟,怎么的不吃了晚饭再离开’,因那日发生的事太过离奇,我事后回想过无数次,始终想不透其中的关窍。” “姑父的盛情难却,我再推辞便显得虚伪了。”张懿之自嘲的笑了笑,“早知如此,我便是说什么也不会留下来的。” “后来的事你们也晓得了,晚饭的桌上,喝了不少酒,但我仍旧很清醒,我可以确切的说没有醉,当时姑父好似有几分醉了,姑母便扶着他离开了。” “某本欲起身离开,天上却是突降暴雨,当时管事匆匆而来,道是天色已晚,外头雷雨大作,行路并不安全。某寻思亦是如此,便决定在孔府住下。” “待再次醒来时,便是姑父与管事上门看到的那一幕!” 王玄之点点头,再问,“你先前说头疼欲裂,可与平日醉洒之后的感觉一样。”经他这么一提醒,张懿之脸色顿时为之一变,“某与同窗外出游玩,有过一回宿醉的经历,都不似那晚难受,人醒过来脑子还有几分麻木,姑母撞柱之后,后来在外边淋了雨,好似才完全清醒的。” 张懿之顿了片刻,又说道:“当时姑母好似也十分头痛。” 王玄之忽然掉转枪头,直指孔令丘,“你为何要做下此局,陷害自己的妻子与其侄子私通,甚至害死了张氏,孔右司郎可能向本官司解释一二——” 孔令丘被众人盯着,他往后一退,踩翻了一盆海棠花,花盆倒地的声音惊醒了他,立刻辩驳道:“王寺卿怎可诬陷下官。” “阿耶,为什么!” 292 推测 孔心慈此刻连哭的勇气都没有,她的生父有可能是害了生母的人。 她那张肖母的面孔,直直的望向了孔令丘,后者不自在的将头偏了过去,又恼怒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事都没做过,你竟然怀疑我,去相信外人。” 王玄之:“所有的犯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承认他的罪行。” “既然如此,本官便替你好生回忆一下!”王玄之说,“今日你瞧我们上门,便想故计重施,明知这妖怪看上了张小郎,却以为是自己的妻子,终于暴露了本性,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欲将此事披露在我们眼前,可是你给那妖怪下药,便是在告诉本官,此事另有内情!” “方才进门时,本官便闻到了一种,类似于催情药的成分在里面,你又不想真的看不堪入目的画面,因此下的药量并不重,故尔两人只是在房里嬉戏,直到我们的到来,那点儿药性,也逐渐消失掉。” “别着急反驳,等会儿让你见一个人,或许你对他说的事情,会很感兴趣的。” “且有一事,你兴许不知。”孔令丘因他的话,变得十分紧张,他不自在的往后又挪了两步,娇嫩的海棠花,直接被他踩得不成样子。 王玄之轻触眼角,“你带我们来时,见到嬉戏的两人,过于得意了,一时泄露了真实想法。你在发怒之前,眼里闪过极快的喜意,分明是很乐意见到此场景的。” 孔令丘面色铁青,似是气得不轻,“王寺卿生了一张巧嘴,下官好端端的,凭什么想不开,去做那被人嘲笑的王八。” “你是休妻,但张氏并未犯七出,张懿之的到来,使你顿生毒计!”王玄之抬手制止了他的反驳,“可还记得张氏临死之前的遗言,张七郎劳烦你再复述一下。” 孔令丘张张嘴,讷讷的说,“无须他说,亡妻的遗言,某自是记得的。” 张懿之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姑母当时说,‘......是自己看走了眼,妾身愿夫君今后的日子,诸事顺逆!’” “张氏与你夫妻十余载,自是十分清楚你的脾性为人,她说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已经明白了,那事根本就是一个局,不过是你想要休弃她的局而已。” “夜深人静之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需要你这个姑父,亲自上门去慰问小辈,而不是遗了丫鬟仆人上门,张氏扶你回房歇息,证明你二人当时是在一个房里的,你醒来不见她人影,却不着急寻妻,反而先去看相距甚远的侄子,这又是何道理。” “更有甚者,许是你担心丑事败露,自己亦是丢人,是以,夜里只带了管家,还有一位小厮。”王玄之每说一句,王操之便摇两三下头,‘啧啧’连声称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身为朝廷官员,为了休妻,竟做出如此罔顾人伦之事。” 孔令丘自是不认,“这一切都只是王寺卿凭空捏造,没有任何的证据,下官不服。” ‘砰!’一道人影如弓似的,从室内飞出,直接砸在他的脚边,那人‘呸’的吐出一口黑血,以手成爪,向来人扑去,“真是小瞧你这区区人类了。” 陈夷之长枪直刺,与它的爪子相碰撞,离得最近的孔令丘,几乎看到了火光冒起。 长枪划过罗罗鸟的爪子,二者身形交错,陈夷之身形向前,腰板向后弯,长枪往后一掠,紧追不舍的罗罗鸟不得不避开,“区区人类竟有与我等抗衡的兵器,你究竟是什么人。” 长枪扎、刺、挞、抨、缠、圈,使得它不敢再分心。 道一不慌不忙的跟了出来,走到王家兄弟身边,抱臂旁观,她还不忘点评,“不良帅的枪法日益精进,兴许整个长安再无敌手。” 陈夷之的长枪在手中旋转一周,旋即脱手而出,径直飞向了对方。 罗罗鸟背后隐有翅膀闪现,欲展翅高飞,然而它的整个身体,瞬间都动弹不得,它惊愕的发现,周身流转着绿色的藤蔓,上头还有黑色的刺,它越是挣扎勒得越近。 长枪瞬息而至,只差一粒米的距离。 陈夷之后发先至,抓住了枪尾,他五指轮转,转了个枪花,收好长枪,心疼的擦拭上面沾染的灰尘,还没忘记落下狠话,“臭小子,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道一乖巧的站好,“寺卿,不良帅又欺负弱小了。” 陈夷之僵硬的转动脖子,他枪也不擦了,见鬼似的看着她,“......你是弱小?还有你小子竟然告状!” 道一冲他扮了个鬼脸,得意非凡,双眼亮晶晶似在说,你来打我呀! 王玄之咳了声,“夷之若是哪日得空,可与我切磋一二。” 这下不止陈夷之了,孔令丘都忘了身在何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另外三人与他不相熟,倒也听过关于他的事,可相比那几人,他们尚算镇定的。 王操之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游移,良久,乃击掌暗叹不已。 他这阿弟定然是同他一样,以为道一是表弟,打小流落在外,因此特别宠了几分。 就是可惜了夷之,不过为他家表弟委屈几分,又怎么了,那是他的福分! 王操之人性扭曲,道德沦丧的想道。 陈夷之:这福气给你? “不良帅你带来的人呢,怎的到了此刻仍不出现。”王玄之神情自若。 院墙上冒出两道声音,整齐的喊话,“寺卿,我们在这儿呢,方才不良帅大展英姿,与妖怪大战三百回合,一时看入了迷,嘿嘿——” 陈夷之:“你们两个皮痒痒了吧。” 王玄之:“你们先将人带下来罢。” “见过寺卿,”两人齐声道,蒋七将一个人扯到众人眼前,不知是否在灵台村,从圣女身上受到的启发,他们爱上了替人堵嘴,来人嘴里被塞了个严实,“方才来孔府时,见到一个行迹鬼祟之人,特捉了给寺卿发落。” “他们来得这么及时,还能抓住此人,子重想必功不可没吧。”道一悄声问王操之,他摸摸鼻子,无声笑了,深藏功与名。 “孔右司郎可认得此人?”王玄之并未下令取掉那人口里的布,转而问起了孔令丘,后者摇了摇头,“许是什么盗贼换了小厮的衣服,混入了孔服。”他暗瞪了那人一眼,后者不再挣扎。 孔心慈在此时站了出来,“这分明就是孔府的下人,名叫伍方,在府上做了五六年了,阿耶怎的凭空说白话误导王寺卿他们。” 王玄之取出了伍方嘴里的布。 他微侧身挡住了背后的人,不教伍方与人对视,“伍方,你下毒药陷害孔家主母之事,已然败露,还不如实招来,为何要做下如此心狠手辣之事。” 293 招供 伍方抬头,却得不到任何的指示,他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寺卿明鉴,小的从未害过夫人,况且夫人好好的,小的是冤枉的——” “你且回头看看。”王玄之一指他身后。 伍方不明所以的扭头,整张脸惊到变形。 孔令丘身边突然起了一大片的阴影,似是夜幕突降,地上的罗罗鸟,被笼罩在其中,它双眼呆滞的了站了起来,脸上还是绿幽幽的颜色,七窍还流着血,它一字一句的说,“伍方,我与你冤无丑,你为何害我。” 伍方的心神顷刻被揪住,他左右寻人,却发现其他人似是根本没看见一般,便是最近的孔令丘也是浑然不觉,此间场景只有他才能瞧见。 “夫人,夫人......”伍方在地上一直叩头,“小的真的没有害你的想法,这一切都是郎主的意思,那药也是管家给我的,他说只是让你昏迷,并不会伤你性命。” “管家说如果小的不去下药,他就要把小的撵出府去。”伍方瞧着越来越近的人,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木讷的张嘴问他,“你可知你下的药,远比直接杀了我更难受!” 伍方摇头又点头,“小的刚给张七郎君下了药,便听到有动静,立刻躲在远处窥探,却发现郎主亲自将你抱了进去,之后我以为会闹出大动静来,可是夫人你撞柱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小的还以为没事!” “我平日待府中人不薄,你的良心何在。”罗罗鸟越来越近,那张脸几乎快贴他脸上了。 伍方神情一紧又是一松,“小的家中有一幼弟,今年才十二岁,之前被人骗去了赌坊,输了一笔钱,寡母养大我兄弟二人不容易,她跪下求小的,让小的帮幼弟还债,不然对方就要宰了他的手,收债的见他细皮嫩肉,还打着主意想他卖进楼子里。” “一母同胞,小的不可能不管他呀。可是五十两啊,小的在孔府才做多久,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所以便偷拿了府上的东西去变卖,被箮家抓住了把柄,若是不按他说的去做,便要将小的撵出府去,还要告我偷孔府的东西,叫小的赔偿。” “小的若是有钱也不会偷主家的东西了,管家还给额外给小折了五十两,说事实成之后,还有五十两,小的寻思事情不严重,便同意了。” 伍方一股脑的将事情说了,对面的阴影、幽绿,如同潮水般,来去处如,不消片刻,已然不得踪迹,他甚至感觉到屁股下面凉嗖嗖的,伴随而来的是骚臭味。 孔令丘终于能动了,瞥足了劲要踹人,终因这骚臭转了身,离他远远的捏住了臭子,“好你个伍方,竟是吃里扒,本官哪里对不住你,要如此污蔑于我。” 罗罗鸟已经恢复了正常,但它还有一点儿伤在身,更显美人娇弱。 心悸的感觉儿犹存,伍方却不敢再胡乱说话,“小的对不起郎主,但更对不住的是夫人,还请王寺卿明察,小的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王玄之问:“张七郎身体的异样,以及伍方方才的供词,皆证明了张氏与他曾经被人下过药,孔右司郎你还有何解释。” 张懿之亦是不能理解,连姑父都不愿再叫,“姓孔的,当初你来张家求亲,我阿奶说你诚意十足,此生都会善待姑母,她做了什么事,你要下此毒手!” 孔心慈肖母的脸上满是绝望,“去岁出事之前,我们家都好好的,怎的到了今日,阿娘早已没了,阿耶竟成了凶手,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孔令丘避开她的脸,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看。 道一此时一左一右围了两个人,找她要说法。 陈夷之挤眉弄眼的,“方才肯定是你小子做了什么,与安道一唱一合的,将那伍方唬得不行,才会把事情交行得清清楚楚的。” 王操之业务不熟练,但他有脑子呀,几乎是心领神会的问,“这是什么道术,竟然如此神奇,若是安道也会,岂不是省力了许多。” 陈夷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若是为官之人会这些,好官还罢了,若是心存不诡之辈,大周岂非要增加许多的冤假错案,还令人无处诉说去。” 王操之气定神闲的反问,“哪里因为害怕噎死,就不吃饭喝水的,你这胆子也太小了。” 道一笑眯眯的说,“你们说得都很合理,具体如何,试试便知了,但是这法术谁来教呢,而且我观朝中的做事的官员,最少的也有二十出头了,他们早过了习道术的年纪,如今再学,天赋异禀者或有所成,旁的只能是半调子了。” 两人同时一梗,啊喂,我们还年轻啊。 仿佛不够似的,“大郎君还记得‘福寿公主’吗,她是一只像老鼠的妖怪,不良帅你还记得长蛇吗,就是有很多财宝的那位,我有一只叫九娘的狐狸,本事都因它们而来,这是祖师爷赏饭吃,你们学不来的啦~” 她每说一句,两人的脸就黑一分。 不说这些朋友还能好好做。 现在去学本事,揍扁小小道人来得及吗。 道一揶揄完二人,在他们抑气集结时,小声的为他们解释,“九娘的本事擅长以幻象迷惑人,我只是弄了一点儿给他看看,谁知道他那么胆小,什么都交待了。” 两人信她才有鬼,糟道人坏得很。 二人半怀疑信任的目光,令道一很生气,本来就只是简单的幻象而已。 他们不信便罢,自有信任的人。 道一正好赶好孔令丘努力的自证清白,“王寺卿不能因他二人所言,便断下官的罪吧,如花美眷,还有一个如此水灵的闺女,我是有多想不开,去害自己的发妻。” 她绕着此人走了一大圈,地上的海棠花已经不成形了。 “我发现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我想孔右司郎一定会很想听的,在场的人也肯定很感兴趣。”道一露出口森森白牙,她站在海棠花丛旁,笑得格外的意味深长。 294 离离原上草 孔令丘只觉得渗人,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梁,直窜天灵盖,他张张嘴,又倒吸了一口寒气,满心的冰凉,很想说引刻什么也不想听。 陈夷之同人勾肩搭背,“我敢打赌,这事儿孔令丘都不晓得,甚至会让他痛若不已,说不定还会后悔终生,要不要同我赌一局。” 王操之瞥了眼肩上的手,很明智没有去拨开,“王家是有不收藏品,但不代表是某个人的,赌输了也不能拿出来付赌债,某可不想做伍方那样的,被人拿捏住把柄——” “不过,我想这定然是场悲剧。”王操之示意他看,“张七郎与孔小娘子,今后有段路想来是崎岖不平的,”可有过一段失败婚姻的他,将此事看得很开,“事在人为,端看今年他二人的努力了。” 王玄之却是含笑望去,满眼皆是鼓励支持。 道一极不自在的咳了声,“罗罗鸟吞噬了张氏,也保留了她死前,最后的模样,若按此面相来看,她是极为安分的妇人,此生只有一夫,若是所嫁之人,乃是良人,便能白头偕老,若是所托非人,则是死于非命的结果。” 张懿之脑海中却适时的想起一件,记忆久远模糊到本该忘记的事,阿翁、阿奶时常担心姑母容貌太盛,所嫁非人,在择婿的人选中,最后只剩下两位。 其中一位便是孔令丘,另一位是如今仍未娶妻的人。 此人姓朱唤无常,做的事却有迹可循,在最后的一番比试中,他输给了不够无耻的孔令丘,听闻是夜探姑母香闺,与姑母花前月下,赢得了她的芳心。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为所托非人的姑母,也为看走眼的长辈,以及守了姑母半辈子的朱无常,“晚些时候,表妹,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孔心慈呆呆了点了点头,只为了他此刻的真挚。 “反倒是孔右司郎的面相,我瞧着不大吉利!”道一右手虚空一掷,有白色的灵力比划出塵尾形状,耷拉在左手腕上,神圣无匹,“你不止近日有官非,从其他方面来说,浑身还冒着夜里才会有狼光,晶莹剔透,堪比赌石中上乘的祖母绿翡翠。” 官非嘛,众人心知肚明,这不是正在眼前的事么。 狼光,在场的只孔心慈一个小娘子不明所以,但其他人几乎瞬间是听明白了,但再听又不是那么回事儿,祖母绿翡翠是个什么色,那堪称绿中之王呀! “你胡说八道什么!”孔令丘勃然大怒,他根本就不想听这小子的话,句句都在诛他的心,“你可知编排朝廷命官的下场,本官定要上告,一个小小的仵作也敢如此猖狂。” “过了今日,你能保证这身皮再说吧。” 道一浑不在意,反而好心提醒他,“我这是为你弄清楚,谁才能你为孔家绵延百代、千代的香火,孔右司郎何至于如此大的火气。” “不止身上戴了祖母绿,道一说是全身都冒‘狼光’,灰白的发丝,也得变色了吧。” “这事儿真不能忍!” “是个正常男人都受不了!” “你说他会不会跳起来打人。” “他生得比道一高,但功夫平平,顶多是个花拳绣腿,冲上去肯定会被打死的。” “好想看啊!” “蛮期待的。” 陈夷之他们,像在戏台上搭起了架子,搁这唱了起来。 蒋七、吴四押着伍方瞧见,两颗头颅越靠越近,你一言我一语对答如流,声音还半分没压低,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孔令丘额上青筋直冒! “王寺卿还请管好你的下人,下官竟不知王家人亦是如此嘴碎,爱搅舌根!” “有两件事本官希望你弄清楚,其一操之乃本官兄长,他只要不犯律法,本官无权管辖;其二不良帅、道仵作是在协助本官查案,案中有任何疑点,都是查案的关键。” “你不在大理寺任职,不懂这些事,本官并不会怪你。”王玄之句句在理,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道一你继续。”说这话时,他眼里的温柔似浓得化不开的墨,几乎将人溺毙其中。 道一耳尖飘来朵红云,盘旋其上,久久不去,她佯装镇定的咳了咳,“之前我便觉得奇怪,第一眼见到孔右司郎,不禁暗叹,世间竟有绿光普照之人,但看到张氏的面相,更加令我不解,她根本不是绿云的根由。” “孔右司郎的夫妻宫,仔细看几眼,便会发现其妻有明有暗,这说明他明里有妻,暗里亦一妻。”道一的话引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对于爱美之人,更是不能接受。 王操之:“娶妻如张氏,竟不珍惜,这人合该下大狱!” 陈操之:“我要亲自关他进去!” “胡说,面相之论,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如此言论,又岂能成为呈堂证供,你既这般能耐,大周的官员都改行做道士去得了!”孔令丘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只要没有证据,这一行人说得天花乱坠又如何。 许是老天都看不过眼了,一道爽朗的笑声夹杂着柔弱的哭声,自张氏的院外传来,声音由远及近,来人高喊,“寺卿,幸不辱命!” 道一吃惊的看着来人,“许六哥这是去平康坊了?” “混账!”孔令丘再也没有忍住,终于骂出来了。 道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说许六哥,干卿底事!” 王玄之再也没忍住笑了,他耐心解释,“可还记得我们来孔府之前,大兄先我二人离开。” “嗯!大郎君去寻不良帅他们了。” “因是去孔府,为了以防万一,我和大兄说了,让许六去一个地方,将那里的人带过来,”王玄之的笑意不达眼底,“此处是手底下人偶然间发现的,朝臣多有养外室之风,某只当是寻常事,并未过多在意,方才你说一明一暗两妻,此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许六‘嘿’的一下得瑟起来,“方才去城南的无名巷,正巧碰到这二人行龌龊之事,我寻思寺卿要那林宅里的人,便一道带了过来。” 众人再瞧孔令丘,此刻他的面皮都是绿的。 许六不明所以,吴四两人招他过去,三人越聊越猥琐,嘿嘿之声不绝。 “孔郎,别听他们胡说!呜呜——” 295 美人迟暮 啼哭的妇人着一身白,头簪着一朵小白花,齐齐在初夏的风中摇曳,活脱脱一个被欺负的小可怜,惹人怜心大作,心疼不已。 孔令丘情不自禁走过去,怜惜的抚措妇人的脸颊,后者脸上登时起了红晕,叫众人大开眼界,他的手在触及到凌乱的发丝时,怒气盛满眼底,‘啪’一巴掌打醒了妇人,“贱妇,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还敢偷人。” 妇人捂着瞬间就肿了的脸,求饶道:“都是他们胡说的,这人是我远房亲戚来看我,见我不舒服,扶我回房歇息,他们正好在此时闯了进来。” “当真?” “当真!” 孔令丘大手在她脖颈上游走,“多么纤细白嫩,就此折了多么可惜。”妇人一动不敢动,她觉得脖子上像是缠绕了一条毒蛇,正朝她吐信子。 王玄之:“道一!” “休要作怪!”道一两指并拢,如臂指使的绿色灵力,灵活的缠绕在了孔令丘的手上,使得他的手不再能动作分毫,一根豪彘刺还轻戳了他的手臂,右手顿时耷拉了下来。 王玄之:“你方才想杀了此妇人,为的是不想丢人罢!” “他主动将张氏送出去不成,反而害死了发妻,有什么比这更丢人。” “你忘了道一说过的,那妇人可是将祖母绿送了孔右司郎全身的人。” “子重今日怎的,总是恭维那臭小子。” “无他,某瞧他顺眼,做得合某心意。” 孔令丘看向两人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两人好整以暇的点评起来。 “你说他会先吃谁呢。” “肯定是先吃好看的。” “你也晓得自己生得不好了。” “你这话和安道说去,王家岂有不好之理。”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王玄之道:“林氏,你夫妻为了掩盖罪行,于众目睽睽之下,竟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你还要替他隐瞒吗。” 林氏还有种窒息的感觉,“妾身与他自幼便相识,家里早早的便定下了亲事,但我家中出了事,只我一个存活了下来,辗转来到京城——” “张家想必查过孔令丘的过往,这些事随着女方的消失,便不了了之。” 张懿之点头,“阿奶他们千挑万选,仍是走了眼。” 林氏诡异一笑,“别说乱世之中,女子孤身一人上京,便是天下太平,他真当我还能清清白白的,一路上认识了多少人,我也不记得了,有一人是真心喜欢过的,可是他早已有了妻室,那人骗了我,我一心想寻死,却发现珠胎暗结,正在此时遇上了我的未婚夫娶亲!” “接连守了他好几日,终于寻着了机会。” “他还我二人是久别重逢,大傻子一个。” “一开始他倒也规矩,提起那张氏满心欢喜,我不过设计他一次,他还真当我怀了他的儿子,高兴的将张氏抛在了脑后,我提出要进府,他立刻翻了脸。” “呵,男人,不过那样。不枉我伏低做小那么多年,他也逐渐对张氏失去了耐心,无奈张家势大,他也舍不得权势,一直敷衍着我,可是我们的儿子,却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是不会放弃的。” “去岁他曾告诉过我,只要我再等等,就休了张氏,迎我和孩子进门。” 林氏一口气说完,报复的快感,使她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同他周旋了这些年,妾身也算是看明白了此人,野心倒是不小,什么都想要,能力平平,做啥都不突出,一面哄着我,另一面又怕张家的权势。” “他想要个儿子继承祖业,我的儿子正好需要个父亲。” 林氏不管那张颜色变幻不定的脸,接着说,“既想要貌美如花的妻子,还想要能生儿子的温柔小意,世上哪里这么美好的事,妾身时不时的表露一下可怜,此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听管家说,他还当真对张氏下起了手,比小倌馆里以色侍人的男子还不如,人家至少明码表价,他这是当自个儿不收钱的呢。” 孔令丘勃然大怒,“你这荡妇,自甘下贱,还敢撕毁本官的名声,”他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细想,曾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会变得面目全非,只想堵住那张滔滔不绝的嘴。 “妾身是自甘下贱,但好在有自知之明,总比你嘴里喊着此生不渝,暗地却风流快活,还想让世人赞你一句深情厚谊,简直不要脸。” “张氏的容貌至今有人传,你能得到她的青睐,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反而疑神疑鬼起来,认为她这么容易相信你,肯定对旁人亦是如此。” “其实那不过你是贪花好色的借口罢了,哪个男人能十年如一日,只守着一人过日子,不过是话本子里骗小娘子的戏文罢了,那些戏文都是书生写的,负心人多是你们这些读书人。” “张氏再貌美又如何,孔令丘此人不也想着,寻一位我这般的解语花,待寻到了解语花,又想找个活泼可爱的,寻找新鲜刺激而已——” “这么些年,真是恶心死老娘了,我呸!” 孔令丘背负着一身祖母绿,又被对方把一张脸皮踩了又踩,连唯一的儿子,也成了别人家的,甚至帮对方养了这么些年,连是谁的都不知道。 “蒋七、吴四、许六,将孔令丘等人押回大理寺,听候发落。” 王玄之又找到闲聊的两人,他走过去低声说,“夷之,你去找伍方买药的地方,将药方连人一齐带回大理寺!” 王操之左看右看没事了,也跟着他一块儿走了。 “张七郎你且回张府禀明此事,孔小娘子此事不涉及家眷。” 孔心慈木讷的点头。 张懿之心情沉重的谢过,“只是某还想多嘴问一句,那冒充我姨母的妖怪,令我姑母尸骨无存的妖怪,它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道一咧嘴一笑,“你尽管放心,它犯下的事,足以令它走不出孔府大门。” 曲终人散。 道一端详着罗罗鸟幻化的皮囊,“张氏才四十出头,怎么就被嫌弃了,这老头子不懂欣赏呀。”罗罗鸟暗中反驳,“你不也说人家是老头子。” “自古美人迟暮,名将白头又有几人见得。” “安道你呢。” 王玄之双眸里充满了温柔,“某不会说那些甜言蜜语,那人只需要看我如何做。” 道一的心像离弦的箭,她嗖一下就飞出去,撞在了铜钟上,发出‘哐哐哐’巨响。 罗罗鸟若是能动,它定要揉下眼睛的,奇了怪了,今日在两个郎君身上,竟感受到了夫妻间的甜蜜,简直怀疑鸟生。 “这些美人名将与我们何干,说来无益处,不如处置吃烤鸟肉,如何?”道一外强中干的提议。 “好!”王玄之没有任何疑议。 罗罗鸟:“......”好歹挣扎一下啊。 296 有朋自远方来 “嘿,你听说了吗?”一中年男子贼兮兮说。 “什么事?”另一位年龄相仿的兴致缺缺,随口问了一句。 “昨日大理寺审案你不去看,真的太可惜了。”中年男子笑得愈发猥琐起来,“审的还是一个当官的哩——” “这有什么好奇的,长安城里呼口气,都要考虑方向,免得对哪位权贵不敬,被治了罪,个把官员出事,就更加不稀奇了——” “老兄,你这就不懂了吧。”中年男子形容荡漾,“你可记得二十年前,长安城的第一美人,花落谁家?出事的正是那户人家,这官员想要休妻再娶,想设局引其侄子与其行悖论之事,哪里晓得,其妻刚烈,当时便撞柱身亡了,结果又被一只鸟怪占了身体,平白的用了一年多,愣是没人发现。” 他摸摸下巴,“你说要是我遇上这事儿,那张氏该——哎,你怎么动手打人呢——”中年男子被对方一拳头直接打断了鼻梁,鲜血直冒,他捂着鼻子,嗡声嗡气道:“你这人有病吧。” 另一人眼里溢着杀气,捏着他的脖子,“不许你再说张氏坏话,否则下次我直接杀了你。” 中年男子艰难的点头保证,对方松手之后,大口呼吸两口,跑了许远才回头骂上一句,“此人脑子有病吧,不过说上两句,竟然还想要我的命——” 他却看到了那人转身朝着一个方向不要命的跑去,更是觉得见了鬼一般,不过片刻,又拉着另外一个人,“我同你说——” “就是他!” “就是他呀!” “听说他抛妻弃女,替人白养儿子!” 张氏之死乃是她自撞柱,并非孔令丘本意,是以并未判他尝命,但将他的恶行一公布,孔家的宅子直接没收,朝廷削去了他的官职,赶出长安城,永不录用。 孔令丘想要悄悄离开,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冒出来指指点点。他将头压得很低,但大家都认出了他,根本于事无补。 不知谁先开的头,一堆烂叶子,臭鸡蛋,蜂拥而至,瞬间挂满了他全身。 “表妹,你若是还有想要再问他的,我已经在城外安排好了,没人会知晓的。”张懿之半开着一扇窗户,露出绝色的一角,美人神情淡淡的摇头,“用不着了,我只是替阿娘来看看他抛弃一切之后,究竟能得到些什么,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我也要离开了。” 张懿之心里一慌,“表妹,你想离开京城?” 孔心慈点点头,淡笑道:“嗯,我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世间有多大。” 张懿之能明白她此时的感受,却并不能感同身受,姑母与阿娘总归是有区别的,但他可以替对方抚平这份伤痛,岁月是最好的伤药,他会一直在的。 “表妹要离京之前,可否陪我去见一人。” “你先前说过,他在你的心里一定很重要。”孔心慈觉得嘴角有些苦涩,她别过头去,不想让自己的鼻尖泛酸。 “嗯,非常重要,阿翁、阿奶他们都认识。”张懿之得她同意,非常高兴,又见她别过头去,还以为她是害羞了,不免心中越发着急,他甚至催促起来,“方才我好像在人群里见着他匆匆走过,瞧方向应是归家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孔心慈心里越发酸得厉害,他就这么想我早些见了人离开京城吗,却是勉强笑着跟上了那道宽阔的背影,她很想见识一下,什么样的人配得上表哥。 ——— “宝儿,你去打探一下,发生了何事。” “九郎君,我去去就来!”十三岁的宝儿顶着一张可爱精巧的小脸,欢喜的答道,爬山涉水还这么般有精神,同他说话的青年男子,失笑摇头,一路奔波,倒是他累得够呛。 青年男子满脸倦容,在排队入城的人群里,他右手负于身后,昂首抬眼打量‘长安’,已然有了些风霜,并不妨碍它的巍峨雄壮。简短的两字,冰冰凉凉,却为世人所趋。皇权贵胄亦不能幸免,历经两朝的都城。 城门大开,迎来送往。 “不愧是京城,单这份热闹,便是寻常城镇所不能企及的,”青年男子复又幽幽叹了一气,轻抚那颗不期然又鼓动的心,轻抚渐至平息,“再热闹又如何,我所追求的——” “九郎君,我打听到了。”宝儿扛着个包袱,欢天喜地的蹦跶,人未到声先至,眉飞色舞的朝青年男子跑去,“你肯定猜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青年男子脸上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不说便罢了,早早排队进城,做完事情,我们要早些回老家的,仔细我阿娘剥了你的皮。” 宝儿乐呵呵的并不以为意,“九郎君又吓唬我了,夫人温柔高贵大方善良,才不会对宝儿做坏事,倒是九郎君你——”他不经意的瞥见对方的倦容,“入城之后,九郎君还是先好生歇息吧,这副模样,别出来吓人人。” 青年男子愕然,他也是族中才俊,怎的就吓人,却也没拂了他的好意,“一切依你罢。”至此他总算明白,他带宝儿阿娘那般放心的缘故了。 宝儿嘿嘿笑了,“看在九郎君这般可怜的份上,给你说个趣事吧。” 青年男子好笑,才这么一会儿便耐不住了,他拍了下宝儿的脑袋,“某洗耳恭听,快些说罢。” “今日是兵部的右司郎出城的日子,长安城里的人得空的都来看了,所以今日进城才会这般堵,迟迟轮不到我们。”宝儿绘声绘色的说,“九郎君一定很想问,此人官职并不高,为何能引起这么多人围观吧,这事儿还要从前几日大理寺上门说起——” 青年男子听完沉默半晌,“男女其实本无差别,秦时也不是如此模样。” “况且人心本就难测易变,只是这世道给了男子诸多便宜,令其心中的野兽有了一个合理的出口,长此以往,滋养着的野心z茁长,直待参天而后枯死——” 青年男子拍了拍宝儿的脑袋,“你看那人,可是曾经的孔右司郎。” 宝儿的迷茫顿消,眼中光芒大作,“是他吗?” 青年男子颔首,语气淡淡的说,“如此瞩目之人,不是他也难了。” 宝儿在那人与青年男子身上瞧了瞧,“九郎君,我怎么听着你不像是在夸他呢。” “马上轮到我们了,此时若是不进城,日头西下,城门关闭,今晚便要在城外喂虫子了,”青年男子好心提醒他,“进了长安城,里头的热闹,还会少了你看的。” 青年男子并不晓得一语成谶,便是自个儿亦是热闹中人。 他此刻回望了一眼,如同丧家之犬的孔令丘,此人已经行了一段距离,他微眯双眸,若是没看错的话,有几位时不时东张西望的人,好似与此人同路。 “过所!”守城将士板着一张脸,铁面无私的验证每一位入城之人的过所,能不认真吗,城中涌入了多少妖怪,他们的人都换了一批,不认真些,饭碗保不住。 “九郎君,进城了。” “‘有间’好名字,宝儿,就在此间茶楼歇脚。” “得勒!”宝儿欢呼着跑了进去,青年男子徐徐入大堂,“九郎君,厢房已经定好了,你先上楼洗漱,一会儿再吃点儿东西。” 宝儿拿着钥匙,蹬蹬蹬的在前头跑。 青年男子随后拾阶缓缓而上,“宝儿,明早你拿我的名贴,替我约见两人。” 宝儿高兴的应下,“九郎君就该这样,多出门,广结友,整日闷在家里,多不像话,”又摇头晃脑似叹非叹的,“白瞎了你一张俊脸,无人得见,该是多么的遗憾。” “宝儿,你不饿吗。” “饿了!”宝儿含糊不清的答道。 世界恢复了安静,青年男子轻吐一口浊气。 ——— 297 重头开始 一人一鸟,面面相觑。 道一真诚的说,“罗罗鸟玄一级的修为,我已经吸收了它的妖晶,强化了土属性的灵力,但这魂力它不自愿给我,勉强没有幸福,小胖子,你要不要试试。” 小毕方鸟脸上写满了鄙视,“你比杀人越货还凶残,一般山贼抢劫了,好歹还留个全尸,极凶残的那种,或者怕人找上门寻仇的,才会毁尸灭迹。” “你打死它就算了,竟然还把它的肉给烤了,分给了大理寺众人吃,更过分的是,他们已经很久不想吃肉了,”小毕方想到前几日的事,真是鸟见了都要摇头,“它的肉被众人分食了,你才告诉众人,它是真的沾过人的肉,正常人谁都受不了好吧。” 直到今日,只剩下一副鸟架子的罗罗鸟,仍旧不屈服,道一无力的趴在桌上,无奈的说,“当我想烤的吗,你没瞧见夷之那速度,见到罗罗鸟的尸首,不一会儿就把它处理干净了,我连句话都说不上,现在怎么怪上我了。” 小毕方更鄙视她,“有本事别吃那么香吃。” 道一嘴硬,“......九宵观的人都百毒不侵!” “那现在怎么办?”小毕方舒展了一下翅膀,在石桌上展示自己优美的身姿,长喙时不时梳理下羽毛,“两人高的鸟架子放院子里,没什么味道,可是思娘它们被吓得不轻呀,平日都不来你院子了,吃东西还得我们走过去才行。” “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道一戳戳它头上的羽冠,“小胖子你和它都是鸟,要不你委屈一下,吸收了,浪费多可惜呀。” 小毕方被气得不行,单爪跳了起来,“臭道士,你想要我命就直说,何必这么拐弯抹脚,我还在还是只幼鸟,吃太多会被撑死的。” 道一讪讪,“这不是以为你们神兽会是例外嘛。” “神兽就不能有幼崽了吗。”小毕方据理力争,它忽然收了翅膀,紧裹肉身,“你不会一直想害死我,好获得我的妖晶吧,真是太阴险了。” 换道一给它白眼儿了,“刚你也说了还是个幼崽,怎么也要像养年猪那般,等你肥了再宰了吃,届时获得的更多,岂不更好。” 小毕方就想给她一爪子,趴在一旁听了半晌的狐狸动了。 九娘这些时日有些萎靡不振,具体原因还要从谢府说起,谢无奕养了它几日,送回道宅时的理由,令人啼笑皆非,说甚吃得太多,吃食不好寻,懒得养了。 一向十分自信的九娘,遇到睡了几日书房的谢无奕,遇到狐狸生涯中的一大挫折,它是连狐狸脸都没有了,深觉无颜见人,除了吃,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睡觉。 九娘半眯着眼,懒洋洋的说,“快些解决了罢,吃个饭,还要出院子,也忒烦了些。” 一人一鸟,双眼放光。 “九娘,要不你试试?”道一狠搓着它的头顶,毛发一下子就变得乱糟糟的,平日爱美的狐狸,此刻却没动弹,任她作为,九娘兴致缺缺,“算了罢,谁爱修炼谁拿去。” 小毕方圆溜溜的鸟眼转悠着,“九娘,其实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并不是你失去了魅力,而是因为你如今没了修为,一身魅力散发不出来,旁人只当你是普通狐狸,哪里会多看两眼,多看的都是想做冬天用的披帛。” 它越说越得意,“像我们毕方就好了,不会有人觊觎毛发,等我长大之后,一身羽毛犹如火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要不九娘你转个族?” 九娘的九条尾巴舒展开来,一条拍在它的脸上,另一条缠着它的腿,剩下的都在它面前抖开,“就你那丑样子,人家做掸子,都嫌弃扎手,岂能与我媲美。” 小毕方:“......” 道一偷笑,“九娘最美,不容反驳。” “那边的罗罗鸟架子便交给你了,九娘你可以的。”道一替它打气,小毕方鼓了一肚皮气,张嘴就泄了,九娘‘哈哈’笑了起来。 狐狸与鸟的战争,一触即发。 “小一师父,外面有人送来一份名贴,指名要见你的。”李思顾不上害怕那鸟骨架子,这几日难得踏入道一的清辉院。 道一毫不留情的扔下势同水火的两只,起身接过名贴好奇的问,“什么人?” 李思摇了摇头,“瞧着眼生得很,听其谈吐,不像是长安久居之人,应当是哪个世家子弟的书童之类的,人倒是白白净净的,长得挺斯文的,性子,呃,挺活泼的——”岂止是活泼,简直令人招架不住,李思有些无语的想,也不晓得是谁家公子,能教出如此人物。 道一在看手中名贴,倒是没注意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将上面的内容看完之后,不禁感慨,“原来是他呀!”她合上贴子,往清辉院外走,“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到了。” “思娘,今日我外出访客,院子里的两只,就交给你了——”李思欲哭无泪,又咬咬牙,大不了当把两只都骗出来,就不用进院子看骨头架子了。 与此同时,王玄之亦收到了,同样的名贴,他将翻阅的书合上,放在桌上,接过名贴,轻弹了一下边缘,嘴边不自觉的上扬,“来得可真是时候。” 梳洗干净,又歇息一晚。青年男子的精神面貌,恢复了个九成。 他此刻坐在一楼,今日水镜先生不在,听闻找灵感去了,听着别的先生讲故事,生出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他方要举杯,忽觉周身寒凉,杯中清酒荡漾了一小圈。 宝儿眼力极好,“九郎君可是夜里冻着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要及时告诉我呀,古有齐桓公讳疾忌医,魏有枭雄曹操死于头痛——” 青年男子感觉他有点儿头痛,不是风吹的而是人念的。 “好生有趣的僮儿,茂远兄教我好找,怎的躲在此地。”王玄之携同‘偶遇’的道一,带上了百花开的笑容,解救了青年男子,他如释重负,“这不是请你们来了嘛,几年不见,安道莫非连这也要计较了。” 王玄之走近瞧了瞧,“气色不错。” 宝儿咧嘴,“亏我养得好。” 他灵动的眉眼一挑,“九郎君你说在长安有朋友,原来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哄我来长安的,”他有些后怕的拍拍胸口,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你要再不找朋友,咱们可能要去大街上要饭了,实在是太可怜了。” 王玄之:“......你这僮儿,委实活泼。” 道一:岂止活泼了,脸皮足够绕长安城一圈。 “平日管束得松,让安道你见笑了。宝儿,叫小二将饭菜送来。”三人次第落座。唤茂远的青年男子复起身,躬身一揖,“茂远今来长安,是有事相求。” 298 那个爬墙的少年 道一终于见到了名帖上的人,与她记忆里的变了许多,尤其是眼睛,不似以往耀眼。 她想起对方的过往,不免唏嘘,造化弄人,唯叹奈何。好好一个丰神俊逸的郎君,成了一根会行走的木头。 此人外表无一处不是,眼里的沧桑、一身气息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况。浑如一具会行尸的俊逸尸体,能引起别人的打量,却换不来他的回望。 “山东陆九见过小一师父。”青年男子拱了拱手,郑重的行了一礼。 道一像是脚下生了根,愣是生生受了这一礼。她仍旧还的是修道之人的礼,“道一见过陆九郎君。” 陆九偏过头去,“安道,某此次来长安的目的,想必你是清楚的,还请你帮我。” 王玄之神色淡淡的摇头,在他眼神愈发灰暗之前,说:“道一只是与大理寺合作而已,并非归我管辖,做什么都是她自己决定。况且她认识六年前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君,且很有兴趣。” 陆云哑然失笑,他眼中光芒刹那灿若星辰,又在顷刻归于黑暗,“还请小一师父帮我” 道一‘嘿嘿’的笑了,“寺卿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准备回去睡个惬意的午觉。” 一鸟一狐:有本事你回来呀! 陆云‘哈哈’笑了起来,比方才的死气沉沉要好太多,道一是对气息敏感,王玄之则是基于对其的了解,以及看人的眼光。 王玄之都没忍住笑了起来,道一没好气白了一眼,他笑容微敛,暗暗感慨,哄人之路还很长啊! “其实,我记得你。”道一和陆云说,“看到你的名帖,便知你来意了。”方才那样不过纯粹和王玄之闹着玩儿罢了。 陆云,字茂松。 他有一个令道一记忆深刻的身份,卢穗的未婚夫。 六年前那个情窦初开的爬墙少年郎,既想多看几眼未婚妻,又怕唐突了对方,他傻傻的趴在墙头,等着心上人路过,被卢穗的丫鬟春泥发现,只是憨憨一笑,并未顺势下去幽会佳人,与其在月下花前,畅谈诗歌赋、风花雪月。 墙上少年,院内少女。 那是年少初开的甜蜜。 怎奈命运捉弄啊—— “爬墙少年,初次见面,幸会幸会。”道一莞尔一笑。 王玄之想他肯定自己捡到了宝,有些伤口起了严重的脓疮,需要将里面的毒血彻底清除,伤口才会完全好转,前提是遇上好的大夫。 陆云怅然若失的摇头,嘴边泛着苦味,“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直到收到安道的书信,方才明白,有时君子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若我再勇敢一步,兴许穗娘——” 道一并不认同,她板着一张小脸,上面全是认真,“并非是你不够君子,也并非是穗娘就移了性情,而是因为那妖怪会花言巧语,穗娘居于后院里,哪里见识过人心、妖心的险恶,一骗一个准,若是她们看得够多,又岂会轻易被迷了眼,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杜康与穗娘留下的记性,她都完全看过,“穗娘并非不喜你,她只是被一时的新鲜迷了眼,换句话来说,那妖怪不过是她图的一时新鲜,并非付出了真心,妖怪使出浑身解数,才换她淡淡一笑,不似与你相处,她是真心的高兴。” “若真要说起来,只怪你们太年轻,太容易相信别人了。”道一老气横秋的说着。 王玄之满心满眼都是她,并未打断她的感叹,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下的,轻轻点着桌面,眼神时而幽远,似是在出神,不知他在想什么。 “哦,对了!”道一双掌合十,随后在黄布袋里翻找了起来,“我寻思你上京,也是为了穗娘罢。”她拿出一块暖玉,在交给对方之前,仔细看了他的面相,“你的夫妻宫告诉我,你此生有妻子,会很幸福的。” 陆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家族至今未替他订下一门亲事,他心中亦只有一人,怎会有妻有儿女的,暖玉吸收他接下来的注意力,并未过多思量。 “此玉乃是我赠给穗娘的,当初听闻她病得厉害,便想替她找个好的护身符,但那时战乱、流民,使得一路难行,找了一年,好容易寻到了玉,但那日之后,竟是我二人的永隔之期。”陆云说得轻描淡写,听起来却是令人心惊肉跳。 他接过的暖玉,兀自跳动了起来。 那颗冰动的心,亦跟着活了过来。 陆云激动的问,“小一师父,这是——” “穗娘的魂魄已在里头蕴养了些时日,”道一歪着头想了想,“有情人不成眷属,已经是莫大的悲哀了,虽不能帮她复活,但能让她亲口和你说几句话,她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陆云像个傻子似的,立刻将暖玉贴在耳边,“小一师父,我怎的听不见穗娘的声音。” “傻子!”道一暗叹一声,往事重合。 “傻子!”暖玉里的魂魄,梨花带雨。 陆云似有所感,他高兴在厢房里转了起来,“穗娘方才在说我傻子。” 道一心中一梗,我也说了,你咋没听到。 王玄之有所触动,眸色渐深,他会扫清一切障碍的。 道一并没有嘲笑他,而是仔细的解释,“我以阵法蕴养她,亦是相当于困住了她,否则她自由进去,魂魄游离在外并无好处,对他人亦是不善。” 试问在一个大活人,无所事事的走在路上,见到个身穿鹅黄的美人儿,或站或坐,飘飘欲仙,来人想上前搭讪,待走得近了,这才发现并非是美人裙摆轻扬,而是裙摆里空无一物。 不管是夜间还是白昼,想想都挺刺激的。 对了,那陈舒光近来怎么要样了,得空找找玩玩儿。 道一面色变幻不定。 陆云不知何故,他试探的问她,“若是这样对穗娘好,不让她出来也成,还能再这样近的靠着她,我已经很知足了。” 道一只当他舍不得心上人受苦,“只是和你说会儿话,说完便回暖主里待着,不出去吓人,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我现在就替她开一扇门——” 陆云知会错了意,讪讪一笑,屏心静气等待,即将发生的事。 299 牵线搭桥 “开!”道一念起了叽里咕噜的咒文。 两人侧耳认真倾听,却发现一个字眼都没听懂,就最后一字,清晰入耳。 道一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冒出一股火焰般的灵力,连接桌上的暖玉,甚至贴心的变成了拱桥形状,横跨过一张桌子,连接到陆云身边。 陆云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这桥,他激动到失声,那是穗娘家中,她最爱过的惠和桥,也是他最爱趴在卢家墙上看的一道风景。 陆云满眼欢喜,火红色的桥上,梨涡浅浅的少女,回眸一笑。 道一左手两指夹起一张黄色的符纸,王玄之认出那是引路符。 她利落的往空中一掷,符纸定格在与暖玉相接的拱桥尽头,随之而去的是白色灵力,如水如玉般温润,令人心生亲近向往之意。 白色的灵力流到了暖玉里,穿过层层纹路,暂时控制了阵法的运转,带着那个娇俏玲珑的身影,负着朦胧远山,足下仿佛踩着刀山与火海,向她的爱人飞奔而去。 时隔六年,千言万语。 “穗娘,待在里头可还习惯。”陆云知她喜在院子里扑蝶,喜欢去花园里摘喜欢的花朵,簪在头上,等着春泥的夸赞,少女不止爱俏,她喜好一切鲜活的东西,如今寸步难行,面临的他是完全不懂的天地。 卢穗有一瞬的窒息,随之而来的是庆幸,她从来喜欢陆云,并非旁人,本来还有些失落,但她能亲自与对方告别,亦是一大幸事了。 “云哥哥,不对,应该是茂松哥哥了。”好似为了应和她的话,火焰一样的惠和桥头,凭空生了一丛茂密的林子,桥尾便是暖玉那边,冲天而起一座惠和亭。 王玄之眸光湛湛,一笑春日百花开。 道一似与他心有灵犀般,右手握着一根绿藤,延伸出无数枝丫,上面开满了堪比烈焰的红花,就她识花的程度,也就大红色的牡丹,在长安城见得多了些,因此花朵全是牡丹。 美人与名花,两相倾国矣。 两人眼中浓到化不开的深情,抽空看了眼道一,齐声笑了起来。 “茂松哥哥,今后的人生,要恣意快活呀,若有来生,换我找你。”卢穗声音软软的,一对浅浅的梨涡,都似在同人说话,绵软如刀般,直入脏肺。 陆云笑与她说,“低眉抬眼皆是人生。”他知卢穗抱歉耽误了他的少年时光,却不知那是他的心甘情愿,又怎么舍得委屈她半分。 卢穗眼中化不开的结,像一只大手挥开了浓雾,露出了含黛的远山,她弯了弯眉眼,“茂松哥哥你真好,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幸福的,我要早点儿去奈何桥,等待下一世与你的重逢。” 陆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安心的去,来世我等你。” “那你可不许变了模样。”卢穗蹭蹭头顶的温热,却舍不得闭眼享受,她要用心记下眼前的人音容笑貌,可不许再忘了,哪怕一刻也不行。 “嗯。”陆云笑容满面,竟有春风得意,一朝看尽长安花的洒脱。 道一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看得入神。 她忽然感觉身体有异样,一股舒服的魂力钻入了她的身体,如此娇娇弱弱的人儿,竟是火爆的金属性,真人不可貌相也。 卢穗临行前,唤了一声,“云哥哥!” 陆云始终笑着,轻声回道,“穗娘!” 卢穗的魂魄开始变淡,几乎透明,最后完全消失。 陆云含情脉脉的眼角,悄无声息的滑了滴泪下来。 他任其自流,又望了一会儿卢穗消失的地方,这才拾起桌上的暖玉,透过窗外的阳光,还能清晰可见其中脉络,他拿起那根红绳,将玉别在了腰间,手指梳理一遍,与其他佩饰轻碰,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陆云释然一笑。 “今日倒教两位看了笑话。”话虽如此说,可陆云脸上却没半分窘迫。 王玄之深知好友生性豁达,并不多言,只说:“你昨日才到长安,这几日好生休息,长安城的夏猎在即,届时带你一块儿跑马去。” 陆云领他好意,不怀好意的问了句,“几年不见,你就不请我去你家作客。” 王玄之笑道:“大伯母一直念着你呢。” 陆云神色一僵,“要不,你别告诉她见过我?” 道一深以为然的点头,谢氏真的令人发憷。 “你以为呢?”王玄之反问他。 陆云叹了口气,“某明日就上门拜访。” 王玄之给了他个安好的眼神,“只怕你不住上两日,大伯母会将家搬到这‘有间’来。” 陆云一指旁边的人,有些垂头丧气,“我去她的宅子住,难道也不行吗。” 王玄之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这话你明日最好不要当着大伯母说,否则某怕你会后悔的。”还在心里提了句,更不当着某的面提。 陆云刚解决完大事,到底精力有些不济,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知了知了,明日定不失约。参加完夏猎,某便要回家族了。” 道一‘嘿嘿’笑着起身,“看来没什么事了,那我先回宅子了,明日还要上衙,可辛苦了。”她话中意有所指,奈何某人并不接话,气得她暗暗咬牙,涨两个铜板又怎么了! 王玄之亦是起身欲告辞,“茂松兄好生歇息。” “宝儿,叫你传的菜呢。” 陆云挽留两人,“某都如此失意了,你们都不陪我再聊会儿。” 两人:没看出你哪失意了。 他‘伤心’的说,“我点了‘有间’最好的饭菜,不吃也太可惜了。” 最好的饭菜? 道一眼睛亮了,“安道,陆九郎君才失了美娇娘,不若我们陪他不醉不归。” 王玄之又坐了下来:“某便却之不恭了。” “九郎君,饭菜马上就来了。”厢房门被推开,宝儿引着小二进屋,空空的厢房,充满了香味,勾引着屋里的人食指大动。 “咕噜!” 陆云嫌弃,“宝儿你饿了怎么不在楼下先吃点儿。” 宝儿委屈,“九郎君,不是我在叫。” 道一一本正经的插嘴,“是我饿了。” 陆云:“......”好个清奇小道士。 不一会儿,厢房里只余碗筷碰撞。 王玄之举杯遥敬好友,他借势巡睃了整间厢房。 暗想:东风已至,只待地利人和矣。 300 上林苑 夏风始烈,万物渐长。 时有清风拂过,田地、山林间的嫩苗情不自禁舞动起来,它们柔弱无骨的曼妙身姿,在微风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也教世人看得酣畅淋漓。 道一骑着匹良驹,与几人并排着驰骋,一身的热血,都跟着沸腾了起来,他们已经提前来到了夏猎的地方,与长安城相连的上林苑,此苑之大,一日不能游尽。 “不愧是专供天子射猎的苑囿,其占地之广大,实我等普通人,一生也难以想象,此苑的景致亦不能一眼概括,今日有幸得见,托了几位的福。”马蹄浅起水花,马主人勒停缰绳感叹起来。 道一说着最实在的话,眼里却没有任何向往之色。 王玄之亦在同时勒停马缰,“汉时有擅辞赋者,作《上林赋》,‘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经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 陆云击掌赞叹不已,“不愧是有‘赋圣’、‘辞宗’称誉之人,单这篇《上林赋》,令某仿佛置身于其间,跟着游了一遍上林苑。” 道一有些疼的望了一眼,同时勒停马匹的兄弟二人。 陈夷之认真的拍着爱驹的马鬃,时面瞭望山川河流,愣是不接那谈天说地二人的话,大方的展示他对此无甚兴趣。陈舒光青黑着眼,据他的好兄长说,此人夜卧不安,兴许是做了亏心事,白日里还被两个孩子吵闹得不行。 对此道一深以为然,定是这小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半夜才会疑心生暗鬼,一定是这样的! “你们就没什么想说的。”道一跨下的良驹,乃是谢瑨千挑万选,几经周折,经过王玄之的手,才转到了她的手上,对此,她只是画了安神、保平安之类的符,托其再转交给谢家大房,其中还多了几张辟邪的符,给谁用的不言而喻。 多个保障谁不喜欢,尤其是送符的人,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人,更是珍之重之。 陈夷之两人不解其意,“这有什么好说的,那二人擅长的可多了,某若是什么都要与他说上两句,岂不枉费我这些年习的武了。” 陈舒光又是点头又控诉,那你还逼我读书。 道一说:“我记得他们说的那人,好像有什么风月传言,听闻他先以一首《凤求凰》打动了寡居的妇人,对方抛下安逸的生活,甘为他当街沽酒,结果此人一朝受赏识,飞黄腾达起来,却看中了一位茂陵的女子,动了休妻、娶妾的念头。” “若非该妇的《怨郎诗》、《诀别书》,对方哪里记得起从前的盟誓,又如何有后来的双双归隐,只怕又是一个孔右司郎了,男儿多薄幸呀,除非他们甘愿守着一人。” 王玄之眸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听闻前几日,长安城里,多了一个风餐露宿之人,他手脚尽废,眼不能视,口不能言,只能在街头乞讨度日。” 陆云几乎是立刻忆起,他进城那日,看到被尾随的人,“我记得进城那日,有几个形迹可疑之人,跟着出城的孔令丘后面——” 道一打马上前,靠在两人边上,“这是谁家人儿如此体贴——”在两人投来的目光下,她讪讪改口,“如此罔顾法纪,寺卿定要抓到他们——” 只要不谈诗词歌赋,陈夷之两人也跟了过来,“听闻那孔令丘在得到张家帮助之前,与如今的形容大差不离。” 陈舒光顶着青黑眼圈过来,他翻的白眼更加清楚,“分明差得远了好吗,我那些朋友说过,他早些年还是有个草屋遮雨,况且四肢健全,双目清明,口舌能言——” 道一大义凛然的说,“寺卿,此处有兄弟二人,竟在替圣人布防时,有如此凶残的想法,定然想干坏事,快叫不良帅来抓了他们——” 陈夷之:我竟要抓自己。 陈舒光:我是无辜的人。 王玄之对几人各打五十,“好了,风景也看过了,该做正事了,我们此行虽是从旁辅助,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道一,你是圣人特批准进来的,本以为让你跟着我们后面,不打眼的跟着进上林苑见识,未曾想圣人,将你送到了前面,此后关注你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道一郑重点头,却是安慰起他来,“跟着你们身后,莫非就是风平浪静的?”她跨下的乌鸦,浅水只过了它的马蹄,踢踏了下渭水,溅起了水花,饮上两口清水,打了个响鼻,复又安静下来。 几人同时安静,他们竖起双耳,唯王玄之坦然以对,只望着渭水周遭,鸟儿群飞,小兽惊走,“圣人的前行队伍,已经抵达,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四人点头,一夹马肚,“驾!” 五人的身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渭水支流,又过了许久,才有一行人至此,他们大白天着黑衣,还蒙着面,人人手中握着一把,泛着森森寒光的大刀。 皆以足代马,在山林间穿梭,落地无声。 路过渭水浅流进,快步涉水而过,浪花层层荡起,比方才乌鸦所掀起的,涟漪更广,波浪更大,很快趟过了浅水,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道一几人来到上林苑的山林间。 今岁要猎的动物,皆是有数的,还有行馆的防守,无须他们操心。 圣人叫他们来的目的,一是为了检查动物里,是否有妖怪之类,能否会对人类造成伤害,以及苑囿无人深入的腹地,随着时日推移,倒是野生野长了一些东西,渐渐的成了禁地,防止围猎的人进入,也要防止里面的出来。 陈舒光望着黑黢黢的山头,不禁眼睛阵阵发黑,“我们真要上山?”他自从抱着兄长带回来的一张黄符,就没一晚睡好过,时常被人提醒,年轻要克制自己,身体要紧,他做什么了就身体重要了,眼下对这黑魆魆的山林,有些望而生畏了。 “茂松不会功夫,你二人留在此地,我们上山。”王玄之安排好,一马当先,进了诡谲的森林,后面两匹马,亦是紧跟不舍。 301 夏猎 圣人卤薄仪仗声势浩大,一路上热热闹闹的,终于抵达了上林苑。 有资格参与此次的随行官员,待圣人入住射熊馆,他们也到了各自要住的院子,等级不够的,只能在周遭搭起帐,几乎是片刻不停的忙碌起来,梳洗换装忙得不亦乐乎。 夜里还有一个宴会,明日才会正式狩猎,谁也不想宴会上失仪,然后被陛下丢出去,只怕圣人在位时,他们都别想再跟着来了,错过一次狩猎机会,又少一个在圣人跟前出风头的机会。 家族里有年轻人跟来的,更是难得的机遇。 一年四次狩猎,都是围捕猎物,可是意义都不同。 《尔雅·释天》中说:“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苗,凡草始生皆约苗。 夏日是万物始生长的时候,这个时段狩猎,正是为了防止动物破坏一切的幼苗,乃是圣人带着百官行的善举,于民有利之事,谁也不想触了霉头。 一切井然有序的在进行。 上林苑的山风,吹来一块黑布,盖在了整个苑囿上方。 宴会的场地就在下方其中一块空地,正中燃起了熊熊篝火,以及点亮的火把,将黑布企图掩盖的景色,以篝火为中心,随着一个个点燃的火把,渐渐浮现在照亮。 道一只感叹,太费银钱了,“你说陛下将这些钱财用来请我,我能将这座山打穿。” 王玄之庆幸他没在吃东西,否则极有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你这次将山都打没了,秋猎又去哪里,圣人又要重新花钱修建苑林,花的银钱只会更多,你会更心疼的。”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四季狩猎,祭祀,哪次帝王出巡,不是一次内耗,这些都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没有哪朝哪代的君王,能够背祖制行事,亦无人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凡有反常之举的,接随而来的多半是朝廷祸事。” 道一:“......” 她就是说说而已,但听王玄之说的,她开始不心疼了,变成了羡慕嫉妒了,暗暗一咬牙,难怪都想当帝王,这诱惑她都快扛不住了。 陆云来得晚,并不晓得道一缺钱的事,还以为她心疼这些花费,他豪气万千的说,“小一师父解了我的心结,改日请你在长安城里游玩,费用全包在我的身上。”又见好友说的话,那是一句比一句大胆,提醒了一句,“马上到入席的时辰了,人应该都快到了。” “那我便先行谢过陆九郎君了。”道一很是高兴。 陆云笑笑,“下回记得也唤我的字。” “好!” 陈夷之却是‘哎哟’一声,开始揶揄她,“你们修道之人,怎的这般狠心,竟是要将整座山头扫平,连一个活口都不留下,你也不怕将来你师父到了长安,听到这番言论将你打杀了去。” 陈舒光精神仍是不振,但在人多的地方,他安心许多,兄长自寻死路的话,令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就听道一‘呵呵’笑了起来,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杀气,“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份愉悦。” 至于前面那些话,反正她又不是真的要打山,就是想要钱而已。 几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并不,刀光四溢时,有侍者唱了起来。 随着朱紫绯色鱼贯而入,百官次第落座。 坐得近的官员交头接耳起来,都小心翼翼的聊着场面话,平日里聊的那些别开生面的内容,都不约而同的禁了声,生怕山风吹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一个个哈哈笑着,说着不怎么走心的事,都伸长了脖子往外望着,等待着圣人到来。 “圣人到!” 侍者层层传唱,聊得正投入的人群为之一静。百官速速整理衣襟,随后起身相迎,待圣人从中间走过,众复行了叩拜之礼。 道一站的位置有点儿特殊,偏前一点,但是却靠在了边缘,叩拜的人群里,有一个人趁着起身时,冲她快速嘿嘿笑了起来。 她跟着勾唇,又反应过来身处何地,立刻运转灵力稳住了。 道一暗想:生父长得有点儿傻,她应当是随了阿娘。 此人正是谢瑨,他在国子监任祭酒。 谢家的下一代家主,证明他足够胜任,此刻却笑得有些傻乎乎的,还是前面的紫色身影,不着痕迹的轻咳一声提醒他。 “王爱卿身子不适?”除了山风就是篝火燃烧的声音,王玄之咳得极小声,但耐不住马背上打天下的圣人耳聪目明,直接点了他来。 王玄之出列躬身行礼,开口前复又轻咳一声,“许是春日的柳?影响,嗓子如今仍有些不适。” 李尚书白眉一动,信这小子的话才有鬼,每日都精神得很,抓人审案的时候,可不见他有任何的不舒服,但对方毕竟是恩人,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些许小事,他才懒得做这个坏人呢。 谢瑨低垂的眸子里尽是满意,这小子不错,回去得和云儿好生分享,还有就是他们家的小一一,竟然朝他笑了,简直是老天开眼了。 随行的宫女已经有序的传来美味佳肴,香味儿扑鼻,不禁令人食指大动,圣人坐在上首,见众人拘束,他满意的大手一挥,“今夜诸卿可尽兴而归。” 乐官奏起了胡乐,此次随行几个胡女,她们穿着大胆,随着乐声起,比之大周人的婉约,她们的舞姿异常火热,勾人心生涟漪。 道一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暗忖圣人会享受。 诸臣忙谢过圣人,点头附和起来。 在场的人谁不自认一个斯文有礼之人。 当然了武将除外,便是武将里,也有通文墨之人,比起军营里的日子,此刻亦显得温文有礼了,落在文官眼里自是一派斯文扫地,他们暗中摇头,又不禁高兴起来,有砖石在前,珠玉方才能展露其光华。 一众臣子开始斯文有礼的用食,幸好是在夏夜里,这些食物并未凉透,仍有余温,但并不比平时的好吃,好歹能下肚,大不了回去拉几日肚子而已。 道一正好站在谢瑨的背后,他方要递吃的给她,便见王玄之从袖兜里掏出东西,往这边一掷,正好落在她的手中,还是热乎乎的糕点,他这才收了回去,拼命克制自己要找她说话的冲动。 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三人之间的动静,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陆云是以世家子身份入席的,与他们并不在一起,但王谢两家与他具有亲,便是当今陇西李家,与他们亦是有亲,是以,他注意到了三人之间的不寻常,但却并未多思。 道一那样的本事,在长安城认识几个人,也当是正常的。 陈夷之两兄弟,此刻吃为上。 道一吃着暖暖的糕点,脏腑都被慰贴到了,但她忽然感觉身上一寒,好似被毒蛇盯上了,她收起手中糕点,悄无痕迹的打量在座的人。 “出什么事了?” 302 奖励 上林苑的天色,比之长安,夜晚来得早些,黎明亦要迟上些许。 时辰却是不变的。 晚宴的热闹,也盖不住时晨起的匆匆。 寅正。 道一准时起来做一日早课,帐上来往的人影,使她顿了下脚步。 她就是那个没什么等级的人之一,分了一个单人的小帐,索性她也不挑剔这一口,来长安的路上,夜里经常在大树上栖息。 谢瑨瞧着那个小帐,伤心得不能自已,内心的小人咬着汗巾,替她叫屈。 王玄之侧身附耳,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上林苑可是不许女眷随行的,她能凭自已的本事进来,舅父应当当高兴才是。” 他想了想还是没说,道一来长安遇到他之前的壮举,免得吓着人。 他的话让谢瑨心花怒放,“那是,我闺女最厉害了。”上林苑的规矩谁人不晓得,可她的闺女光明正大的来了呢。有这么厉害的闺女,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谢瑨心情极好的哼起了曲子,不紧不慢的洗漱起来。 王玄之亦跟着忙了起来,他二人关系亲近,是以分到了一个院子,两人掐着点,不早不晚的出了院子,到场地集合。 道一当初那叫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林子也不惧,只要到点困了,便不再赶路,就地歇息,最刺激的一回,则是她当真累了,睡过头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她做噩梦了,梦里,她和凌虚子、抱一两人,正抢观里最后一个白馒头,结果三人都不愿意放手,死死掐住对方。 她在快要憋过气时,猛然大吸口气,挣扎着醒了过来。 却发现自已好似真被人绑住了,绳子又粗又凉,夏夜里天凉些她没也多想,就是以她的眼力,瞧着那绳子,越发的不多,偶尔与稀疏的月光交相反应,会泛起点点鳞光。 而且绳子还会自已动,越勒越紧。 她试图找出绳子的源头来,从脚底开始看,一圈圈缠绕着往上,将她与树紧紧绑在一起。 身下的树比起绳子来说,咯得她都不算疼了。 由于绳子比脖子还粗,那儿没办法缠绕,总算给她留个活口,让她得以喘息。可就这样还是憋得慌,身体经脉不能流通,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青紫起来。 最后一圈结束,绳子侧着她的脸,往头顶后面延伸。 她就顺着那根绳子,艰难的将头往后仰。 与此同时,手臂粗的绳子,突然耷拉在她鼻尖上,带着热浪腥臭味。 道一吞了吞口水,饶是有心理准备,下一瞬,她的瞳孔还是顷刻瞪圆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贵人早起了还不去伺候,去得晚了,仔细你们的皮。”有个严厉的老嬷嬷,小声的厉斥着,“可是周嬤嬤,这里头的人。” 周嬷嬷老脸一板,“嬷嬷我今儿就警告你们,来了上林苑,别以为是好差事,趁着各家女眷都不在,就想乱打主意,这狩猎场上,射杀个把下人,是常有之事,想死就远点儿,别连累我一把年纪了,还跟着你陪葬。” 道一听到脚步声走远了,这才趁着此间隙,轻声的走出帐,寻到天香馆附近,这是昨日来时,她问过王玄之几人,是个不会犯事的地方。 天香馆附近有个假山,她在此吐纳朝气。 各家的动静,都避不开射熊馆的眼。 圣人伏案处理折子,便听张德捡了要紧的说,听到道一打坐时,他倒有饶有兴趣的点评了句,“不管身在处何,都没忘了修行,此子之心倒是坚定,如此一来,她与王爱卿行事,会更加的稳妥,但同时也将自已暴露在阳光之下,竟不知是好是坏了。” 张德赶忙弯腰扶着起身的圣人,笑着点头附和,“陛下海纳百川,胸怀天下,她亦是大周臣民中的一员,不过是与常人的本事不同罢了。” 圣人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好,替她说起来话来。” 张德道了声‘老奴惊恐’,又大着胆子说,“只要对陛下有利的,老奴都敢替她说两句,对陛下不利的,就是说破天了,老奴也不敢污了陛下的耳朵呀。” 圣人拍了下扶着他的手,‘哈哈’两声,显然极高兴的,“这么些年了,也就只有你敢与朕说两句真心话了,就是你这胆子,十年如一日的小。” 张德笑得眼都见,扶着圣人更加小心,“陛下天威,老奴不敢仰望。” “行了,别在这贫嘴了,去看看外头,都准备得如何了。”圣人任宫女替他整理衣冠,今日穿的是胡服,便于骑射,他瞥了眼墙上的弓箭,目露心动。 张德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这位要是有点儿什么闪失,来上林苑的谁也跑不了。 他这贴身的第一遭殃,圣人底下的几位郎君一查,谁也不敢保证自已干干净净,本人不犯事,难保族中人人老实,尤其是圣人之后,这继位之事—— 张德被自已大逆不道的想法,惊得口干舌躁的,“陛下给围猎第一准备的礼物,可要老奴拿个匣子装起来——”装好了圣人就看不到,看不到就不会惦记了。 奈何圣人他不同意呀,“无须如此麻烦,此弓跟着朕走南闯北的,朕想多看他两眼。” 张德内心苦,但他不敢说,提心吊胆的跟着身后,就怕对方一时兴起,要跟着去山林里,大杀四方,与诸君争猎物,届时谁敢真的显露本事。 圣人高高在上的坐着,“今日夏猎,各位爱卿带来的郎君,具是家中好儿郎,瞧着与朕家中那几个亦是不遑多让,无奈太子在京中处理国中锁事,秦王在外征战,无缘与诸小郎君一争高下。” 这话圣人说得,他们哪里听得。当即人有夸赞太子、秦王等人,“太子有圣人早年风范”、“秦王战场上攻无不克”,夸得有板有眼的,至于贬低自家小子,哪里舍得哟,那就把圣人家的几位,夸出朵花来罢。 圣人‘哈哈’大笑,声震四野,“此弓乃是跟了朕多年的心爱之物,今日谁的猎物最多,便将此弓赠予他,还可要一个口头奖赏。次之、......亦有奖励!”张德那口气,终于舒了下来。 “咚咚咚!” 303 箭术(4k) 战鼓擂。 各家郎君,整装待发,跨下的马匹,有些因为兴奋,而激动的跺了跺脚,同其主人一样,炙热的望向了林中,似乎看到了猎物,正向他们跑来。 道一自以为不显眼的混在一群人中,摸着乌鸦的鬃毛,耐心的安慰它,确实是匹良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蓄势待发着。 “看上那把弓了?”王玄之随口问身边,目光中充满了‘贪婪’的某人。 道一虽是圣人特准来上林苑的,但她目前是在大理寺任职的,自然而然的跟着王玄之这一组,她兴奋的搓着小手,“那把弓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外观大气简单,但特别的实用,若是以灵力——”渐近的马蹄,使她停止了说话。 陆云虽不会功夫,但骑射他也通晓,有几个世家的约他组队,被他委婉的推拒了,带着一张被抛弃的脸,直奔几人,“我没人可组,你们不如带上我。” 旁边走来刚被他拒绝的两人,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陈夷之带着没精神的陈舒光,“道一功夫虽好,但她没有打猎的经验,就你们几人,能成什么事,带上我们。” 都晓得他不是因为不良帅,亦不是因为曾经的军功,而是由于祖上的功荫,这才得以随行入上林苑,没人愿意与他组队,憋着股邪火呢。 许东亭追随着他而来,“我也想和你们一队。” 和几人说话,眼神却只看一人,项庄舞剑,来意十分明了,他庆幸老父升官了,得以随行,可以和崇拜的人一队,他今日可太幸运了。 道一还记得小白蛇呢,她随意问起,“许大郎君,你的亲事如何了。” 许东亭:“......未来岳家说我久病初愈,再养上一段时日,才能成亲。” 这是被嫌弃得彻底,还是担心他会再变傻子吧。 有意无意观望过来的眼神,使他们不再多问。 在场的人有各世家的,其实最特殊的是李家的,他们既是世家,又是皇亲,身边跟着的人是最多的,朝中三省六部家的郎君,跟着他们的则是父辈下属的子孙。 京兆尹的儿子亦在队伍中,看到他跟着酆王,眉头狠狠一跳,那是圣人的四子,借饮薄酒一杯,打量圣人的神色,没有明显的不喜,又看到不少人跟着酆王,才松口气。 这逆子险些要了他周家的命,待狩猎结束,回去定要剥他层皮,孩子他娘阻拦亦不行。 世家以王谢崔为首,看似各自为营,相互掣肘,又紧密连接。 圣人尝了一口清酒,品出几分凛冽来,他给了张德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 张德点头挥手,下边的人立刻动了起来。 “咚咚咚!”战鼓再响。 所有人眼神都为之一变,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周遭的空气里充满了肃杀,炎炎夏日,似是寒风涌动,令人肃然起敬。 “咚咚咚!” 在林子入口处的侍卫,挥舞手中的旌旗,蓄势待发的一行人,齐声大喝,“冲!”立刻冲入了山林,不一会儿一群人便消失在圣人及众臣眼前。 山林之大,他们很快便分散了,连对方的动静都听不到。 道一没有射箭的经验,她拿着领到的弓箭,先是观摩身边几人如何做的,搭箭弯弓,随着一声‘嗖’,射在树上,‘夺’声后箭羽震动,落到动物身上,则是哀嚎声。 许东亭不被美色迷惑,功夫还是不错的,‘咻’的一箭,射中了只大灰兔,它双脚一蹬,登时没了气息,上林苑里的动物,经过挑选,都是壮年的雄性。 “许大郎君好箭法!”道一直白的夸赞。 许东亭敷衍的客套两句,希冀的看着另一个拉满弓的人。 道一:“......” 陈夷之手里的弓如满月,他看中了一只大点的猎物,是只杂色的狐狸,‘咻’,箭离弦了,狐狸受到了惊吓,立刻往旁边逃窜,然后它逃跑的路线,正好在箭尖到达的地方,不偏不倚,立时毙了命。 陈舒光的箭在弦上,他的弓箭左右游移,突然停了下来,‘咻’的往半空中发出,被群兽惊到的山鸡,展翅欲逃,被横空一箭射中。 道一将三人的手法、观察力、预测动物逃跑方向等,都牢牢记在心里,只觉得神乎其技,就这些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尤其是眼力、判断力,还需要天赋的。 有了许东亭‘珠玉在前’,她选择老实围观。 陆云拉开弓箭,他的臂力不如几人,弓要比他们的轻一些,因此也拉了个满月,他严肃的看着前方,那里有一只白色的兔子,‘夺’声后至,箭飞速追上了白兔,亦是一击毙命。 与前几日在‘有间’的落魄郎君,两者隔了一个大活人的区别。 道一暗啧声,倒是个果断的人,还以为会下不了手,将兔子射得半死,在他们捡猎物前,挣扎半天才死,又或者在清点的过程中死,抑或是带回去邀攻时,被想吃烤肉的,结束生命。 她的目光转到最后一人。深红色的胡服,山中的绿叶,将他称得越发出色,未涂任何脂粉的他,肤如莹玉,凌厉的眉眼在通身气韵下,竟十分的平和,真是越看越像九宵观祖师呢。 由于身体缘故,王玄之不能用功夫,但无须内劲的惊鸿,学得是真不错,今日正好见识一下,他射箭的功夫,又到了什么程度。 搭箭、开弓、拉满,气势瞬间为之一变。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他一人,神情专注的盯着前方。他像一个久常年捕猎之人,势必要捕到猎物。 道一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夺’声至,箭早已离弦,她的眼神随之而去,箭羽在风中轻颤,射中目标,箭矢瞬间被掩入,上好的眼力足够令她看清,射中的是什么,尚不及作何反应,一阵狂笑之声传来,“哈哈哈哈——” 紧接着是地面传面的震动,‘哒哒’的马蹄声愈近。 十数人蜂拥而至,是酆王的队伍。 树林里传来草木‘沙沙’,看样子他们是追逐猎物而来。 个个举着弓箭,箭矢之锋利度,弓箭的主人具是好手,能跟着圣人来上林苑狩猎,也不会有谁不长眼的,挑家中最差的出来,丢人事小,丢命就什么都完了。 此刻他们眼神锐利的盯着五人的背后。 宽广的林间,呼吸变得紧促。 道一低垂的双眸里全是兴奋,还有激动得颤抖的双手,她这是要走上‘不归路’了呀。 酆王抬手所有人都在同时放下了弓箭。 京兆尹的儿子,周大郎不解,“王爷,再不追,猎物就跑了。”他盯着动静都快完全消失的地方,急得是万分上火。 酆王举着无箭的弓,虚虚的朝王玄之方向射去,“此猎物如此显眼,怎么也跟不丢的,来个人,去看看,方才王寺卿射中的是什么。” 队伍之中传来一声应答,便驾着马,小跑着过去查看了,路过五人时,还露出挑衅的笑来,待走近王玄之的简夭时,那笑是愈发的肆无忌惮,高声喊道:“王爷,王寺卿可是什么也没射中呢。” 酆王又是‘哈哈’几声,“哦,王寺卿向来是无所不能的,怎么可能连个兔子都打不中,你是否看错了,你也去——”他以左手的僵绳点了周大郎过去。 周大郎走近一瞧,担心自已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确定没看错之后,才说,“王爷,确实没有射中,王寺卿的箭在石头缝里——” “哈哈哈!”酆王又是三声狂笑,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寺卿也不有足之处呀,你看中却打不到的东西,本王便替你拿下了——”道一暗哼,笑多了亦是种病,小心呛死了。 ‘嗖’酆王的箭矢直奔一人面门而去。 “道一,小心!”高低起伏的声音同时响起,道一由于是低着头的,身体本能的察觉到一股危险,却被几人快震聋了耳朵,顿时不晓得该如何反应了。 她小心什么,她应该怎么做。 “道一,别动!”温润如玉的声音,似贴在贴边说的,她僵直了身体,不敢胡乱动弹,连头都没有再抬一下,呼啸声擦耳而过,利箭穿风带发起。 酆王满意的笑了,“你们怕什么,一个小小的仵作而已,本王又岂会看在眼里,况且是王寺卿看中的人,本王又岂有不给面子之理。” 周大郎有心想缓和两句,“王爷,猎物要逃走了——” “跑不了的,本王的箭,例无虚发。”酆丰自信满满,笑容分外得意。 道一听过酆王的事,这份洋洋得意,来源于他本身武力的自信。 “大周圣人的第四子,以武力闻名于世人,尤其是力气,大无穷,旁人举着重若千金的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端了一个碗而已。 曾经在校场,有同人比试过,看谁的力气更大。 酆王径直将校场外的,两座石狮子举了起来,一手一个,每走一步,脚下一个坑,跺跺跺的,将校场大门外,踩得稀巴烂,待至校场,双手换了个方向,往前一直,竟有数尺远。 当时校场上的人都惊呆了,却有大力不服者,亦是举起了两座石狮子,扔得与他相差无几。 二人又比其他的,举庭院中的一个大鼎。 那鼎重愈千金,酆王先举,复行一步,便将鼎掷地,那大力者,亦是举起,神态比他还要轻松几分,先行一步,右脚欲跨,再行一步,膝盖窝处吃痛,脚下忽生趔趄,千金重的鼎,哐当一声,连人一起,砸入了校块的泥地里,不一会儿鲜血,便浸透了周围的泥土。 大力者露在鼎外的身躯完好,鼎下之身则是骨肉不可分。 至此,大力之首,始有人,圣人四子酆王是也。” 道一脑子里闪现着,水镜先生摇头晃脑的模样,说得绘声绘色,好似亲眼所见一般,说什么人家脚下吃痛,就差点明有人从中作梗了。 当时她只当时故事,今日见到酆王,道一觉得传闻,有时亦是可以一信的。 王玄之甚至没往她那里看一眼,他的笑始终从容有度,似乎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跨下的马儿,却像全身被刀剑的锋芒抵着,随时都可以要了它的命,令它连动弹都不敢,“酆王好箭术,臣佩服。” 酆王盯了他半晌,从他脸上找不到破绽,不再有什么耐心去看,他又搭起了第二支箭,“道仵作,把头抬起来,不然本王不保证,这一箭不会偏。” 道一特别听话的将圆圆的小脑袋抬起,酆王期待的眼神逐渐失望,是一张只堪得清秀的脸,眼睑还低垂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由于道术的缘故,气韵倒是不俗。 向来看种颜色的酆王撇撇嘴,他将弓拉得更满,弓矢一触即发,“小仵作,坐稳、坐好了,若是你害怕动弹了,本王亦是不能保证,会射中你什么地方——” “眼睛、鼻子、或者说喉咙——” 道一听得毛骨悚然,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同她之前夜半栖息在树上,被毒蛇缠绕,最后与其面对面的盯上有所不同,不过蛇肉质鲜嫩白美,不用添任何东西,都香得出奇。 亦和晚宴时被盯上的感觉略有差别,那是阴恻恻的冷,这是明晃晃的刀,幸好她是捕蛇的一把好手,那么大的蛇,都被它打死了,还怕这假蛇。稳了稳心神,她不动声色的安慰好乌鸦,就等着箭矢再发,实在不行,装害怕掉下马,也是个下策。 陆云望着挡在最前面的身影,越发的看不懂这情形了,但他看出酆王眼里的杀气,摆明了是想见血,欲打马上前劝说,却被一杆长枪拦下,“安道自有分寸。”又拦住了后至的许东亭和陈舒光。 陈夷之盯着王玄之,紧握僵绳的手,眸色又深了几许。 周遭山风在动,王玄之连发丝都不曾扬起。 众人屏心静气。 草木里的‘沙沙’愈远,越来越快,酆王又从马背上的箭筒里取下一支箭,“王寺卿可看好了,本王的箭术,与旁人比起来,孰高孰低——” 304 逐鹿 ‘咕噜’不知谁吞咽了一口。 酆丰的箭矢猛然离弦,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它走,只见擦着那个小仵作的脸划了过去。 道一只感觉凌冽的山风贴在脸上,割出一条血路来,她的瞳孔猛的一缩,又在顷刻恢复如初。 ‘咻’箭势疾猛,穿树越丛,“呦呦!”猎物被打中了。 酆王满意的将弓放在身前,他乐呵呵的说,“去,将本王猎到的东西找出来,教王寺卿瞧上一瞧,也让他身边的人看看,谁的箭术更好。” 道一仍不发一言,这酆王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做的事更是疯癫不已,二十岁的人,身得高大魁伟,声如鼓雷,周围的兔子,几乎都跑得差不多了,她咬牙暗暗记下这笔账。 在没摸清来意之前,她决定不惹事,身份未明之前,倒是乐得有这么一个人,替她去翻找,如今可是有家的人,断不能回家之前,先送一份大礼。 会吓坏她那温柔的阿娘的,罪过就大了。 一名随从快速过去跑过去,循着箭矢擦过的痕迹,很快就在草丛里找到了猎物,他双眼放着光,立刻拎着流血不止,仍在挣扎的猎物,狂喜而来。 陆云望见了猎物,心下了然,难怪紧追不舍。 马儿闻到血腥转身,陆云亦‘被迫’跟着换了个位置,他将队伍中的几人,粗粗扫了一眼,除了没精神的陈舒光,还有精神奕奕,却很是可怜的道一。 王、陈二人没有半分意外之色。 他暗忖京城里水,真的是太浑了,夏猎之后,他要尽快赶回去,自在逍遥天地间,说不定还真能找着道一说的妻子,岂不比搅在浑水里快活多了。 “王爷,是鹿!”随从高声报喜! 酆王粗狂的眉宇,大开大合,像两条展翅欲飞的毛毛虫,“哈哈哈,诸君逐鹿,竟教我李四抢先一步了,大理寺卿亦不过如此,”他不再看五人,掉转马头,“走,足够多的猎物,才能换得阿耶的良弓——”人已经走了许久,还有听到酆王的声音。 他得意的笑徘徊在山间,五人之间的空间像凝固了一般。 “那个,我想问下,这酆王的脑子,是否得不太好。”道一摸摸耳朵,有些不确定的问,“我方才瞧他,好像是身体有什么大病。” 陆云方要借口说去看看猎物,就听王玄之说,“酆王脑子确实有些问题,”他张了张嘴,算了,难得听好友这么不给人情面,他怎么好意思不听呢。 又听他说,“陛下给他封地封王,便是心疼酆王,想让他将来有所依靠。”陆云渐生不妙的情形,那啥,你等我走远了再说啊,“今日看来,脑子问题也不大,已经给自已选好了未来,照着别人给他的戏本,唱念俱作,倒是个中好手。” 陆云满脑子的,完了,完了,他陆家不想掺和这些事啊。 陈夷之闷声说道:“我与李四曾经打过,实力相当,今日观他射箭,气力似乎又涨了,再打一次,若不能速战速决,我会被他耗死。” 陈舒光青黑的眼圈,倏的瞪亮,忽又暗了下去,能打赢大兄的,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要真是去请来打一架,他怕夜里陈家列祖列宗,一个个站床前找他要个说法。 “说你为何要害我陈家长孙!” “本自同根生,你怎的容不下你大兄。” ...... 陈舒光忽然尖叫一声,“大兄,我错了!” 陈夷之:“......老子什么都没同你说过。” 陆云:十年如一日令人耳目一新的俩兄弟。 道一的关注却不一样,她磨磨牙,“你是说酆王背后有人,那人请了脑子有问题的,专门跑到这猎场里,对着我狂射冷箭,还令我见了血?” 王玄之喉头滚动,想同她说抱歉一类的话,到了最后,化作一句,“你受委屈了。” 道一摸了下脸颊,“不碍事,伤口都要愈合了,”她贼兮兮的问,“究竟是谁忽悠他来的,我能找到幕后之人,打回去吗?” 陈夷之泼他冷水,“想什么呢,人家不反过来收拾你就不错了。” 许南亭拍掌,“不良帅真聪明,这都想到了。” 众人默。 陈舒光摸着下巴沉思,“总感觉不太妙。” 陆云:“酆王虽说头脑,哦,他功夫高强,且有身份地,能指使他的人,想必不多——”所以惹不起的,咱避一避总行吧。 道一歪着头听完几人的意见,很是肯定的摇了摇头。 王玄之哑然失笑,他递过去自已的汗巾,“先把伤口擦擦,想打幕后的人,也得自身强健才可以,”他郑重其事的望着道一,“但不是现在,需要等一等,可以吗。” 道一被他的眼睛吸收住了,呆呆的就要点头,旋即清醒过来,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但我得弄明白,为什么被人争对,难道我脸上写着好欺负?” 王玄之瞥了眼走不掉,索性破罐破摔的某人,冲他微微一笑,后者几乎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比进了深山,遇到豺狼虎豹还令他警戒。 “还记得数月前,秦王回京的事吗?”王玄之轻声问道,声音不大,似在山林间呢喃的风,和山、石、鸟、树、草、动物,低低诉说。 道一点头,“天降人头这样的事,我想没有几人能很快忘记。”当初夹道欢迎秦王的,好多人回去做起了噩梦,甚至体弱了还生了场大病,“舒光应当记得更清楚。” 陈舒光自已是个孩子,还带着俩孩子,其中一个就与掷头案有关,他悲愤的说,“我也记得。” 陈夷之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什么。 陆云从前无心他事,但该有的消息,一样不少,此刻也是跟着点头,“略有耳闻。”他说完就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他紧握缰绳,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你帮了秦王大忙,这事儿招了不少人的眼,但能让酆王心甘情愿,又不显眼的,也就那么几位,还需时间一一验证。”王玄之指着方才那随从走过的地方,一路上都滴了不少血迹,“逐鹿,才是他们那群人真正的目的。” 305 毒蛇 道一了然,“也就是说,人选是圣人几个儿子,其中之一?” 王玄之顺着马鬃,“也有可能是几人。” 道一气呼呼的拉开弓,“这群吃饱了撑的,等我知道是谁,我要把他们的脸扎成马蜂窝,然后挂在城墙上,让世人欣赏一下,他们的富贵面。” “哈哈!”这等赌气的话,令几人都大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夺’声后,道一想象中的画面根本没出现,她看着自已的双手,简直怀疑人生,箭矢仍在手中,弓也好好的,所以她刚才射的是什么出去,风吗? 道一不信邪,又搭弓拉弦,这一次好点儿了,箭飞出去,哦不,是掉下马了。 边上还有四个大活人看着,道一的脸色都快和树叶融为一体了。 “你发力的地方不对,应该这样——”王玄之打马上前,与她并排在一处,拉开自已的弓示范给她看,箭刹那间就在前方定住了。 其他三人见状摇头,认命的去打猎了,成了不第一人,也不能变成笑话,他们也是有骄傲的。 道一凝神静气,试了数次之后,她都想摔弓了,颓废的趴在乌鸦的头上,气鼓鼓的说,“我可能真没这个能力,明明看着和你们是一样的动作,也按照你的说的去做了,可就是不行,射出去最远的,才一尺。” 她说着就发现周围没人了,“哎,他们打猎去了,要不你也去打猎吧,别陪我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下一刻,道一忽然坐直了身子,“不对呀,肯定是你教的法子不行,咱们这一队里五个人,我不会就算了,你好像也没射中猎物呀,我应该找夷之他们教我啊。” 王玄之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一块儿去吧,还有多个人能帮忙捡猎物,寻物,你应当比旁人都做得好,他们这方面比不了你。” 道一觉得牙又痒了,“你是说我像狗?” 王玄之嘴快的回她,“你比狗厉害多了。” 道一:“......”她的脸越来越黑。 王玄之一错再错,“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是越说越解释不清了,他只得生硬的说:“方才箭都射出去了,现在要打猎,还得重新捡回来。” 道一冷哼着过去拾箭,两人的箭都在附近,扒拉两下,很快就能找到了。 “一二三......”道一将自已的箭矢插回马背上的竹筒,就要翻身上马,却不见王玄之有任何动静,“寺卿怎么了?” 王玄之反问她,“你是否多拾了一支?” 道一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可能,我方才数得很对的。” 王玄之好似十分担心,“你没捡到,那会去了哪里?”他状似无意的说,“可这些都是宫里的东西,用完就要还回去的,少一支,就要扣月俸,本官日子不好过了,下面的人——” 道一深吸一气,放弃上马,“你的箭都在哪些方向,你还记得吗?” 王玄之想了想,“你说会不会是方才,那酆王的随从,跑过去查看猎物时,顺手将某的箭取走了,以此来陷害某?” 道一不由得骂了句,“真是脑子不好,做的事也残疾。” 王玄之咳了咳,“实在不行我们就走吧,这也值不了多少钱的。” “多少钱一支?”道一还真没谱。 王玄之随口说,“大概相当于一斤牛肉!” “找,必须找,掘地三尺,也不能让它遗失在外。”真是富人不知穷汉饥,道一去那处巨石处还在嘀咕,“这都够九宵观三人吃一个月素了,真的好想劫富济贫啊。” 王玄之在收拾箭矢,只看到她人走远了,嘴巴还一直在念叨着什么,不用去听,他都能猜出个大概,倒是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王安道!”恰巧路过,正要停歇的小鸟,瞬间振翅走鸟,那一拍一合的翅膀,似是在说,吓死小鸟了,一刻也不敢停留的飞走了。 王玄之并未离开,他站在白露和乌鸦中间,等着那个气得火冒三丈的人,已经失仪到连名带姓喊他,足以证明她有多么的生气了。 道一回来了,她手上还拿着东西。仔细瞧正是遗失的那支箭矢,上边儿好像还挂着东西,足有一尺长,垂直落下,像一条黑色的绳子。 她咬牙切齿的走过来,“你想让我看你精湛的箭术,何必这般拐弯抹角,还说什么扣月俸,你可知晓,方才我的心有多么的痛。”说着还想用手捂着胸口,但手上拿着东西,不太方便,“那现在怎么办,这个也算猎物?” 王玄之瞧了之后摇头,“此物有剧毒,并不是围猎的动物。” 道一已经被他气得没脾气了,“所以你只是单纯的想杀生?” 她怀疑的看着王玄之,这人应该没这么无聊,也没这么滥杀才对。 王玄之:“方才寻猎物时,便见它在石山里爬行,我大致看到过此次猎物的名单,最大的便是酆王他们猎走的那只鹿,毒蛇之类的更不可能有。” “酆王的随从没看见?” “许是太高兴了,不过那周大郎应当是看见了的。” “不对不对,你是说这毒蛇,很有可能是别人放进来的?上林苑这么大,就不可能是时日久了,它们自个儿上门做客?”道一合理的分析各种可能。 王玄之一梗:“上林苑不止有专门的人看,还会提前派人来查看、清理,我们此次亦在查看的名单中,只是查的东西不同罢了。” “真的出事了,会不会有人倒霉?” “那要看查的人,有心还是无心。” 王玄之翻身上马,“赶紧去找夷之他们,上林苑里的风,已经吹起来了。” 道一满头雾水,跟着上了马,还将那毒蛇,随手塞黄布袋里,“小胖子也在天上飞,它怎么现在还没回来,不会被人烤了吃吧,我养得那么肥胖,肉质应该很香的。” ‘呼~呼~’应在天上盘旋的某只,寻了个阴凉的地方,倒头便睡,丝毫不知,危险将近,极大阴影笼罩在它的上方。 ——— 306 避 “哈哈哈......” 马背上挂着满满的猎物,一行人即将走到上林出口。 道一拍拍不安份的黄布袋子,打马上前,“陛人这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高兴成这样了,我好不容易才抓着一只猎物,都差点儿给吓跑了。” 出口近在咫尺。 王玄之还是勒停了白露,谨慎的看向了四周,幽幽的说道:“陛下再宽容大度,也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他并不会无限包容一个人,并非是肚量问题,而是天家的颜面,一个如此好欺的天子,于内于外,皆不好。” 道一满眼茫然,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圣人品性如何,于她有何干系。 王玄之压低声音,只够他二人听到,“天子乃是天选之子,若是被冠上不好的名声,会被世人说其德不配位,昏君也就罢了,哪个百姓不会偷偷骂上两句,陛下乃是开国帝王,有些地方并不光彩,有心人牵扯到一件小事,也能说得天花乱坠,容易动摇民心。” “你方才那句话,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届时有心人与陛下,双方斗法,你很容易被架在火上烤的,”今日见过酆王之后,王玄之心中的警惕比往常更甚,陛下正值壮年,底下的几个儿子,比他想象中的活跃,甚至不知在何时,已经将主意打到了朝臣的身上。 大周开国才四年,百姓能吃上饭的日子,才刚开始,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看似平稳幸福,实则内忧外患,一件小事,都能牵连无数人。 他去岁替奉圣命,暗中查到王荣,对方便来了个死无对证,好容易又查到了贺田,结果他自己又犯了下案子,这一切自然而然的巧合,根本就不足以取信。 道一眼珠子转了一圈,笑弯了眉眼,“嗨,我当什么事儿呢,不就是让我说悄悄话么,放心吧,这周围连条蛇都没有,保管不教别人听到。” 陈、陆、许四人:“.......”合着你听了半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该说的内容一样的不少,只是换个地方,换个方式? 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不对不对,几人连连摇头,这简直要了大命好吧。 他们几个没听到王玄之说了什么,但凭着猜测,多多少少也就那些事儿,寻常人在长安城中生活久了,亦能明白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暗中示意什么的,这就没办法了。 王玄之又说了,“你说得很有道理,况且你是道观来的,不懂世俗人的规矩,也是正常的。但你也不想有人借你之言,说你有不臣之心,你背后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道一收了嬉笑,她下垂双眸。 九宵观的两人,都有自保的本事,随便乔装一番,就能混到几个师叔那里过日子,说不定还合了凌虚子那老头儿的意,趁机入住肖想许久的浙东观,完全不用担心他们。 真正的麻烦在谢家,他们对自己的疼爱并不假,虽然未曾在一起生活过,但她能感受到那份切实的喜爱,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呢,可舍不得害了他们。 便是对方不喜自己,也没道理动不动,就给对方带去倾覆的危机,当真和对方不能一起生活,断了那份联系便是,动辄毁了一个家族,她自问做不到。 “说得什么话,我可是大周一等一的良民,”道一眉开眼笑,她拍了拍身上的袋子,“我哪里有你们坏哦,瞧瞧你们马匹上血淋淋的,再看看我,捉的唯一猎物,还是活的,到底谁更坏,已经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五人:...... 王玄之率先笑出了声,知她是这明白了,又欣赏她的乐观豁达,“道一言之有理,陛下只说打猎,可没规定猎物是死是活,倒是我们着相了,一直以常理来行事。” 陆云深以为然,击掌大赞,“某也同意安道这话,将来我们或可试着跳出常理,兴许能得到不同的答案,岂非是人间大清醒耶。” 道一满意的正要点头,笑容更是晃眼,就听旁边有人幽幽的说,“她能解释,为何要抓活的吗,待会儿某都不好跟他一起出去。” 许东亭毫不犹豫的点头,“正是此理,不良帅说得对。” 几人:许东这你的脑子呢。 陈夷之都有些肝疼,这货究竟看上他哪点,他可以改的。 “小舒光,你呢,这小白兔可爱吗?”道一将活物抱了出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免子,就像被几人吓到不行,眼珠红红的,真真可怜又可爱。 陈舒光想都不想的点了点了点头,“它很可爱。” 道一:“所以我这样抓来,也算是猎物,对也不对?” 陈舒光方要点头,熟悉的‘咳咳’声响起,他身体瞬间紧绷,瞧着眼圈似乎更黑了,他好生无奈左右看看,所有人都在等他点头,或是摇头。 道一壮似无意的感叹,“哎,这么可爱的兔子,去皮加佐料,再用灵力打通它们全身经络,将肉质疏松之后,安道你说是直接烤着吃,还是其他做法好?” 陆云不明所以,但他觉得喉头在滚动。 陈舒光立刻有了选择,“士为知己(美食)者死,即便你是我大兄,我也要站在正义(美食)的一方,不能因为有亲,便偏帮于你。” 陈夷之:“......老子何曾短过你吃食,脸都丢尽了。” 许东亭话没过脑子,“将他逐出家门,我给你做小弟。”说完他捂着嘴,像是心底的秘密被人发现一般,难得的窘迫了一回。 众人:脑子呢,脸呢。 陈夷之心头梗得更厉害了,他的命委实太苦了些。 “哎哟,这不是王寺卿他们吗,竟然打了这么多猎物,可真是太厉害了。”酆王一行人满载而归,亦是准备出上林了,碰上了在出口的几人,张嘴便夸。 双方的猎物一对比,简直嘲讽满满,“酆王百步穿扬,猎物都在你的掌中,我们能得几只漏网之鱼,已是天大的幸运了。” 王玄之说完便驱马让道,其他几人亦跟着靠边。 酆王路过他时,得意的说了句,“算你识趣。”十余人陆续通过,飘来阵阵血腥味,萦绕于鼻尖久久挥之不去。 “出来了,出来了,这回是王爷的队伍——”外面的热闹,已经传到了林子里。 “走罢,我们也出去。”王玄之率先打马,临行前,又回头朝道一说了句,“你脸上这伤,若有人问起,你便这样说——” 其他几人已然麻木。 307 鲈鱼第一 “这回是王寺卿的队伍——”出口处唱喝的侍卫一顿,猎物委实也太少了些,“兔子四只,狐狸一只,野狼两匹——” 伸长脖子的人官员一听,“就这些,没了?” “不良帅那么厉害的人,竟然就猎了这点儿东西。” “陆氏的公子听闻不会功夫,应当是他拖了后腿吧。” “许家郎君久病初愈,万一是他呢。” “小心点儿,别乱说话。” 至于道一嘛,有点儿道行的道人,还是个仵作,在这样的场合关注她,多少有些自降身份的意味存在,明面上是没多少人对她有多少兴趣的。 “那啥,我这里还有一只。”道一想了想还是把活兔子交了出去,这样也能多一只嘛。唱喝的侍卫脸皮一抽,又面无表情的唱道:“兔子五只——” 李尚书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他的孙子跟着上峰的队伍,打的猎物都比这多,这五人做什么,比起他无所事事的瞎操心,京兆尹是完全的头疼了。 酆王队伍打了只鹿回来,这事儿就麻烦大了,可他那不成器的逆子,还跟着后面乐呵呵的,陛下要是误会他周家,有什么想法,简直夭寿哦。 圣人亦是对好奇不已,“王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王玄之拍拍白露,它乖乖的走到旁,和乌鸦进行友好交流去了,“下臣有负圣恩,还请陛下责罚——” 圣人‘哈哈’大笑道:“不过是打个猎而已,王爱卿无须放在心上。” 道一面无表情的暗诽,总算找到酆王爱笑的原因了,来源正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啊。 负责清点人数的官员,在此时过来上报,“启禀陛下,围猎的人,已经悉数归来。”意思就是无人伤亡,圣人对此很是满意。 “清点出谁是头名,朕亲自将弓将予他。” 参加过围猎的人,都兴奋激动起来,圣人亲自送他用过的弓,这将是莫大的荣耀。 围猎的人出来之时,便有人唱报,同时有人记录,此时只需要归拢一下,便能得出谁是头名,但此次户部带来盘算的文吏,急得是满头大汗。 几人快速核验之后,做汇总的还飞快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内心哀嚎不已,早知道,算了,这官还是要做的,咬咬牙,交结果交给了户部尚书。 卢尚书笑眯眯的接过,打开一看,眉头猛的一跳,差点儿把一口老牙咬碎了,这群混蛋,平日白疼他们了,竟然出这么大的难题来,尤其是看到名单,他只能闭着眼,把结果交上去了。 张德接过名单,交给了圣上。 圣人打开便看到了第一位,并排的两个名单,看了眼恭敬的卢尚书,灰白的发丝,日渐稀疏了,他心头一软,“眼下名单便在朕的手中,张德念给他们听听。” 张德见圣人指了一个队伍名字,是并行中的其中一个,他拿那张拟好的名单,开始报得了名次的队伍,“......第十礼部尚书家的大郎君......”李尚书眉头舒展,勉强还行吧,“第九刑部尚书九郎君、吏部、工部、四位郎君并列......”李尚书,这个逆孙! “第八京光尹家大郎君......”京光尹矜持的点点头。 “第七王、谢、崔三家郎君......”道一这才发现,王操之亦在人群之中,不过因为此时身份不同,并未与他们走一起。 “第六尚书令家七郎君......” “第五侍中家五郎君......” “第四中书令家三郎君......” “第三大理寺不良帅,野狼两匹!” 众人不由侧目,难怪陈夷之难得第三,就那么点猎物,还是不良帅一人打下来的,这五人打猎的功夫也太废物了吧,又纷纷想道,陈夷之还是从前那个少年,除了年长一点,仍旧打遍长安无敌手,有人甚至在想,是否可以考虑与陈家结个亲事了。 “排在第二的是,”张德深吸了口气,聚集在身上的目光瞬间就多了,其他的人早已定下的名次,此刻只剩下酆王尚无名次,哦对,还有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他吐出那口气,“酆王......” 酆王的拳头瞬间捏紧了,他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起身时撞翻了桌子上的青铜酒樽,触及到圣人的目光时,立刻骂了两句身边服侍的宫人,“不长眼的东西,连倒杯酒都不会,还不快滚下去。”平白无故受了冤枉的宫人,非但没有辩白的心思,反而大松一气,此时不治罪,也就是她的危机度过了。 知子莫若父,圣人一眼就看穿了酆王,他的脑子差了些,但于功夫这块儿向来要强,此时是在不满竟然有人比他厉害,锐气是他下决定杀的,这会儿又心疼儿子憋屈,所以也任他发作了,并未出言相阻,宫女、太监打骂两句不过寻常,又不是随意打杀下人。 酆王发泄了一通,心情仍然很差,但还是好了点,他离席过去,同那八位站在一起,等着张德公布最后一人,“今日得了第一的是户部卢尚书家的卢二郎君——”他朝不远处的人笑笑,“恭喜卢尚书了。” 卢尚书笑着谢过,然而此时的内心却是又苦又甜,他的两个孙子,大的舞文弄墨,小的更喜舞刀弄剑,他没少为这不省事的操心,指望他争气点儿,可没想到他能这么争气呀。 孙子呐,你这不留余力的做法,阿翁可能要提前在家颐养,含饴弄孙了,但想到孙子就是眼前的人,至于曾孙,未成亲又何来的曾孙,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咬咬牙,还能再挺两年。 卢二郎昂道挺胸的站了过去,甚至高兴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卢尚书都想用脚趾扣块地鏠钻一钻了,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啊。 卢尚书不用往四处看,他都感受到了众同僚饱含深意的目光,看就是那个傻子,养了个更傻的孙子,“卢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卢禹。” “鲈鱼?”有人不自觉问出了声,由于人太多,没人找出是谁来。 “卢禹你很不错,实至名归的第一,朕的弓便赠予你了,你要好好的替大周效力啊。”圣人借着递弓的功夫,将那不自在掩了过去。 卢禹激动万分,郑重谢过,看那样子,晚上抱着睡都有可能的。 圣人嘴角一抽,“你还可以提一个想法,朕会替你实现的。” 卢禹回头望了下,咧嘴一笑,“还请陛下特许我入军,随秦王征战,为大周效命。”身边的酆王脸色顿变,立刻垂了一下头。 圣人闻言,又见到了酆王异样,他笑容顿时淡了几分,他余光瞥到卢尚书生无可恋的脸,心情又好了起来,看来谁家都有几个不听话的孩子,他大笑道:“你是卢爱卿的宝贝,朕亦有言在先,不如这样,只要你能说服家中长辈,随时可前往军中,如何。” “谢陛下。”卢禹喊得分外的情真意切。 陈夷之的眸光淡了几分,不自觉的握紧手中长枪。 道一隔得远,看得不太真切,回来之后,几人又分散了,也没个人可以问,但那把弓她看得很清楚,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冲过去抢到手,会不会就此沦落天涯。 “阿耶,卢二郎这般神勇,不如与儿臣比划比划,若是儿臣输了,第二的奖励也给他,若是他输了,儿臣也不要他的那份奖励,如何?”酆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圣人立刻出言呵斥,“胡闹!” 酆王不为所动,只要个结果。 卢尚书心里一个咯噔,完了。 陈夷之又紧了紧长枪,他道:“不如某与酆王比试如何,第二的奖励,某也想要。” 308 腹中 道一豁然抬头,看的却是王玄之,对方神情自若,但袖子里紧握的双拳,却是出卖了他最真实的想法,她暗忖起来,“这不是两人商量好的,而是临时起意,为了帮助那个勇夺第一的傻子,这货不像是个做好事的人啊,方才不说不速战速决,根本就打不过对方的。” 她就站在之前的位置,介于谢瑨与王玄之两者之间,此刻也不好同两人说,左右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又留意了下围绕那个傻子,而展开的三足鼎立,嘿嘿的笑了。 “呦呦!”一只鹿嘶鸣着,在人群中乱窜,众人纷纷闪避,嘴里还嚷嚷着,“护驾护驾!”人却是离圣人的方向越来越远。 今日打来的猎物里,鹿只有一头。 酆王打来的鹿,并未死去,这是他打的唯一活物,此刻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四处乱窜,直奔鼎立的三足而去。它身上的伤口得到了包扎,本来已经不流血了,此时伤口又蹦开了,到处都它落下的血。 然后就有人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易躁易怒的酆王,竟然没有出手立刻打死它,这事儿很是不寻常,这中间一定有猫腻。 酆王眼中闪过极大的怒气,他何尝不想动手。这该死的畜生也出来捣乱,要不是它还有点儿用,早就一刀斩杀了它,待它的用处了了,一定要把畜生碎尸万断。 卢禹下意识的就拦在圣人面前。 陈夷之则是横过长枪,冲到了鹿的面前,一枪挑出,直中它的咽喉。 闹剧由此而结。 酆王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眼神,并没有人发现。 圣人赞赏的拍了拍卢禹的肩,后者在张德的示意下,退至一边,便听圣人问,“今日的猎物,是由何人看管的,去查查怎么回事。” 张德领了圣意,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人过来,是随行侍卫中的两人,今日由他二人看管猎物,两人见到明黄色,远远的就跪下了。 “你二人是如何看管猎物的,怎的就叫那头鹿逃跑,跑出来冲撞了圣驾!”张德一席话,令两人打了个哆嗦,面色刹那变得苍白,额头的汗直冒,忙磕起头来,“陛下怒罪,陛下恕罪,我二人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说清楚。”张德面色一厉。 其中一人猛磕几个头,这才说,“我二人见那鹿受了伤,便将它用一个围栏拦了起来,但它好似一直不舒服,不停的在地上打滚。” 另一人也说,“对对对,但我二人只以为是身上伤口疼,便给它包扎了一下,它安份了一会儿,趁着我二人去小解的时候,偷偷溜走了,我二人在到处找寻他时,张公公就带人来了——” 道一也是满头大汗,她只想着用那只小白兔,跑过去搅局,没想到这只鹿更是生猛,直接将整个宴都给弄砸了,比她预期的效果还要好,但那两人应该会倒霉的吧。 “陛下,下臣以为,这鹿恐有异。”王玄之出列,走到已经死去的鹿身边蹲下,他的手指在鹿身上的伤口摸了几下,“这样的伤口,有人替它包扎好了,并不会让它发疯,甚至癫狂,尤其是在这么多人的时候,无所畏惧的冲过来。” “是呀,这鹿平日见人很容易受惊的,今日却是哪里人多,往哪里钻,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京光尹亦查觉到其中的不对。 “王寺卿言之有理。”李尚书还是附和了一下。 酆王嘲讽的说,“王寺卿这般能耐,竟连仵作的事也能做,大理寺又何必请一个仵作来,让你少一个显露自己的机会,还是你想说本王打来的猎物,有什么问题。” 圣人有些头疼,谁家傻孩子,谁拉走。 王玄之并不在意,他手上的动作都不曾停过一下,又捻起一点血,在鼻尖处闻了一下,“臣自打入了朝廷,便与死人打交道,好歹懂些皮毛,至于兼了仵作一职,臣家中还不缺这碗饭。” 酆王气结,王玄之拱手道:“陛下,此鹿乃流血过多而亡,至于它疯癫的缘故,下臣怀疑,它的肚子藏了东西,才会导致它不惧人群,恳请陛下允许将其剖开查验。” 圣人眸色更沉,他想的东西更多了些,这老四的脑子,不允许他想出高深的东西来,他的功夫和身份,若是有人存心利用,“就在此地剖开,朕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道仵作,你来剖开这头鹿,找出里面的东西。” 道一正心虚着呢,突然被人叫到,她‘啊’了两声。 谢瑨忙提醒她,“你这仵作做什么呢,王寺卿叫你过去剖了那鹿,说是肚子里有东西。” 道一过去之前,还不忘谢过他。 谢瑨内心又酸又涩,闺女好生本事,但他现在连感动,都只能一个人暗喜。 道一落落大方的见礼,随后便开始检查鹿尸。 圣人见到道一,他侧身轻问,“张德你有没有觉得,她好似比之前在理寺见到的人,还要精神许多了,莫非这道术真有延年益寿,甚至是长生的功效。” 张德听得浑身冒冷汗,他抑制住内心的恐惧,“陛下,那小道人正值壮年,偶尔精神些,也是常有之事,你瞧王寺卿比她还出尘,更像修道之人。” 圣人的视线在一张张面孔上掠过,都是年轻鲜活有朝气的,“朕老了。” 张德都快哭了,“陛下龙精虎猛的,老奴都担心再过些时日,就跟不上陛下的脚步了。” 圣人望了满地的鹿血,还有‘沙沙’作响的林子,用只有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长长的感叹道:“可是朕的儿子,已经等不及了。” 张德只差跪下了,这话他压根儿不敢接,圣人也不是想听他说话,只想找个人听听而已。 “寺卿你看,鹿的肚子好生奇怪,它的肚子上,有一道几乎快看不见的伤口。”道一把鹿肚子都查验过一遍,这才开始准备下刀。 “能看出多久的伤吗?”回应他的是‘丝丝声,紧接着是更浓的血腥味。 鹿腹被打开了,“大概六年左右。”道一伸出一只手,在鹿肚子里翻找了起来,那五脏六腑翻动起来,好多人直接抱着不远处的树干吐了起来,“咦,这是什么?” 309 羊皮卷 道一发现鹿肚子里,有一处长得特别奇怪,里面多了一样东西,并不属于鹿的身体,但由于时日久远,早已与身体长在了一起,隐隐有脱落的迹象,摸着那物靠近腰侧的位置,那里有一个洞,正是酆王射中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的将其,与鹿的内脏剥离开来,厚厚的一团,外面被鹿肉包裹着,就要拿起来,旁边又了个人,王玄之已经拿着清水过来了。 道一就着双手递过去,在清水下冲洗,很快那东西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是羊皮做的革,由于也是动物的皮肉,很容易便与鹿肉长在了一起,兴许是它进食时,不惧吞了进去。” 她就要展开卷起来的羊皮卷,王玄之却突然伸手抽走了,他将羊皮卷拿在手中,自己打开看了一眼,又立刻合了上去,那一刻,他清醒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劳烦张公公了。” 张德心惊肉跳的走过去,正要伸手接过来,酆王冷哼道:“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往阿耶跟前递,张公公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究了。” 道一没能看到上面的东西,她也不在意,又蹲下去,开始缝合鹿的身体,很快就将鹿缝好了,圣人在端坐在上方,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眼王玄之,接着就是瞪了眼,喋喋不休的酆王,在后者哑然失声后,沉声说,“张德。” 张德如释重负,接过羊皮卷,气都不带喘的交给了圣人,许是方才跑得太快,他感觉心跳得好厉害,真是年纪大了,不服老都不行啊。 圣人也不嫌弃上头还余下的味儿,就这么拿在手上打开了,上面就两句话,他却看了好长时间,吐得双腿有些发软的臣子,相互搀扶回来,方要感叹这暑气重了,累得他们中暑晕了,上天像是垂怜他们似的,移来大片乌云,聚于顶上。 初夏的天,没了太阳,瞬间就凉快了,他们颤颤巍巍的双腿,在看到圣人的面色时,顷刻就站直了,僵的,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们,吐个苦水的功夫,谁又对圣人不敬了。 圣人立刻给了他们答案,他毫不嫌弃的将那羊皮卷塞进了袖兜里,“酆王御前失仪,于酆王府中禁足三月,不准任何人前去探视,亦不准府中人外出。” “阿耶!”酆王还想再说什么,圣人闭着眼一挥手,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张德你领一队人,先将酆王送回京城。” 张德领了份苦差事,他找禁军头领要了一队人,好巧不巧的,陈舒光也在里面,“老奴对不住了,王爷请吧。”他颔首之后,一队禁军围着酆王,后者气愤的一甩手,却是什么也没发作的跟着走了。 圣人的好兴致全无,他挥了挥手,“夏猎便到此为止,”又瞥了眼悄悄拖着鹿,就要溜走的人,“朕记得你手底下的仵作,没打着猎物,那她脸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王玄之同傻愣住的人说,“还傻站着做什么,陛下在问你话。” 道一摸摸脸,指不定风一吹,就没了痕迹,上林里就有许多的药草,她都懒得摘了来擦,同几人说过之后,才没人在意的,但王玄之出林前,替意叮嘱了一番。莫非就是等着此刻圣人的发问? 她心里有好多问题,却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鹿,有板有眼的站着,又是那个得道高人的模样,“方才在林中逐鹿时,酆王爷以为我想抢那头鹿,情急之下,一时失了手——” 李尚书目露赞赏:这小子真勇敢。 卢尚书心中平衡:比某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还要勇上三分。 京兆尹无奈扔头:再如此下去,这长安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圣人眸色更深了些,他并不怀疑道一的话,而是在想,究竟是谁利用了老四,是自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还是其他人,面上却是笑了起来,“回头朕让宫里头,送一盒药膏过去,年纪轻轻的,别留下疤痕了。” 陆云站在后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听得这话也不由垂眸笑了,王玄之教她的那话,早一刻说,晚一刻说,都没有此时说,效果更好了。 天家父子,先是天家,再是父子。 圣人疑心只怕是更重,既有对酆王不争气,又有利用他人的怒气,道一此时的话,并未直言酆王伤人的事,但他相信圣人心中是敞亮的。 酆王伤人的事,只在暗地里,并未拿到明面上来说,但圣人却以赐药,来证明酆王错了,同时也将此事揭过了,事后也不敢有人再用此事来大作文章了。 但是拿了药膏的道一,很可能会被记恨上,安道为何要作此安排,除非他能保证酆王不会再对自己人造成伤害,他又凭什么保证。 倏地,陆云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眼眸睁大,不是啊,这京城的水,真的又深又浑,明日他就要离开这长安,等水清了再来! 道一笑眯眯的回话,“道一谢过陛下赏赐。” 圣人便不再管此事了,他同众臣说,“准备一下,回京事宜。”说罢又补了一句,““此地沾了血腥,为避免不吉,便由道一师父留下来驱邪罢。” 摆明了就是让道一打扫这块地方,陆云越发觉得圣人不好相处,这是给了甜又打了一棒子呀,分明是他儿子做错了事,自个儿罚了又不心疼不已。 王玄之躬身行了一礼,“道一既是下臣的下属,又与下臣同共围猎,此次的事,下臣亦有责任,还请陛下责罚。” 圣人摆摆手不甚在意,“愿意的都可以留下。” 人群陆续散了,都在准备回京的事。 打猎的五人,已经先行了一位,还剩下四人,唯独陆云考虑了一下,在家族与救命恩情之间摇摆,又想到一个可能,一咬牙,还是留下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让他又后悔万分。 道一又重新拖着那头鹿,往深林那边去,“寺卿,我先去葬了它,还有小胖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要找到它才能离开——” 王玄之想了想,“它应该不会遇到敌人吧?” 道一迟疑的摇头,“应该不会吧?” 310 小毕方,危 明着奖励,暗着打击。 道一才不管圣人他们有什么想法,终于能够明正言顺的留下来,还不用担心检查不当,影响圣人出来围猎的兴致,不小心就人头搬家了。 那两位没看管好鹿的侍卫,不止受了罚,短时间内,也别想再有好的位置了,让他们爬上去在圣人跟前晃荡,没几斤黄汤也干不出这事儿来。 她现在要葬了那头鹿,王玄之自是没什么反对的,“你既有此心,也是它的幸运。”陆云他现在两眼一抹黑,还是少说少做,才能避免不出错。 陈夷之憋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死了那么多猎物,你怎么只葬这一头。” 道一挖坑的手一顿,深吸口气狠狠的一锹。 王玄之的手落在他肩头,“某以为你应该最能明白这一举动才是,你没发现道一葬的,都是与她有所牵连的,她并非是滥好心——” 陈夷之猛然想起,两军相交,会替对方收敛尸骨,其中有主将考量,可用其尸身,换对方的好处是一方面,另一面则是给予对手最大的尊敬。 生而为敌是不得已而为之,能替对方收尸是英雄惺英雄。 陈夷之总觉得哪里问题,仔细一想,他鼻子重重的‘哼’出口气,“为了替这臭小子开脱,你竟然拿好兄弟同妖怪比。” 陆云默不作声的来回看三人,他也觉得挺有问题的,尤其是王玄之,如此维护一个人,却在酆王拿箭威胁的时候,默不作声,里头文章很大呐,怎么办,他又不想走了,戏多好看呀。 挖个埋鹿的坑不大,三人心思兜转间,她已经拿着铁锹在压土了,又铲了不少青草盖在上面,能掩盖住下面的血腥味,过段时日腐烂更不会,有动物刨土来寻食物了。 “你们三人待在此处喂虫子吗?”道一挖完了土,三个人都还在,她就觉得有点儿无语了,这三人是没事做吗,跑来看她挖坑埋鹿。 陆云:“......”还真没他什么事儿。 陈夷之扬了扬下巴,“某是不可能帮你挖坑的。” 道一瞧病人似的,“你脑子没什么问题吧,巴掌大的坑,况且这鹿跟你又没什么关系,等你帮忙挖个大坑,好给你当安眠之所么。” 王玄之:“小羊在那边冲洗血迹,某等你忙好了,有些事想同你说。” 道一的脸然忽然一变,“坏了,小胖子的气息,我几乎快感受不到了。” 她拿着一根小毕方掉落的羽毛,以灵力画了寻踪术的符纹。 道一同时在内心暗暗庆幸,小胖子近来换毛,留下了一片羽毛,此刻那片羽毛在空中飘荡着,迟疑了下,去了个方向,又停顿了许久,这才开始慢慢的往前走。 “小胖子是谁?”陆云是个好学之人,不懂便问。 陈夷之:“一只美味的毕方鸟。” 身处某黑洞中的小毕方猛的打了个寒颤,又有哪个坏蛋在觊觎本尊的肉体。 陆云‘咳咳’两声,“我觉得不太像。”他默默退后了一步,道一方才要打死人的眼神,林子周围的气温都下降了,还真挺吓人的。 王玄之:“小毕方性命可有碍,你现在还能感应到它吗。” 道一收回吃人的眼神,继续跟着那片羽毛走,她的灵力要持续不断,“还活着,只是这感应时断时续的,要尽快找到它才是。” 道一加大了灵力,持续催动着羽毛,忽然就看到那片羽毛,在林中快速穿梭,忽高忽低,“小胖子这是遇上敌人了,眼下应当在战斗,我要立刻赶过去——” 王玄之立刻跟上,另外两人也不再闲聊。 ‘咕噜’,陆云吞咽了口口水,他们在树林里跑了大概一个时辰,跟着那片羽毛像傻子一样,见树爬树,见河趟河,衣裳好几处都挂坏了,还沾了不少脏东西,已经进了上林另一边的密林里。 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像他这种没有高深功夫,只会儿点儿强身健体的,属实是个拖累了,就连爬树都是让人提溜着的。结果刚喘上口气,蓦地出现的景象令他眼前一黑。 一只有他几个脑袋大的嘴,俯冲着就朝他们几人来了,嘴里又臭又腥,他几乎作呕,尚不及作甚反应,后脖颈的领子就被人提了起来,跟着对方纵身往后一跃,躲开了那张大口。 “茂松你在想什么,不要命了,看着它过来,也不赶紧躲。”陈夷之将人往旁边一扔,嫌弃的说了一句,又立刻冲了过去,同那庞然大物战在一起。 王玄之快速施展惊鸿,轻轻一跃,踩在了它的头顶,对方暴躁的甩动着脑袋,窜就上了天空,直立起来的身子,比山林里的树还高许多,直耸入云宵。 “这辈子我都飞不了这么高,这条蟒蛇可真够长的。”陆云靠在树后,悄悄的呼出口气。 道一被那熟悉的照面感,给弄得愣了一瞬,待她再回过神来,就看到了已经被蟒蛇带上天的人,还有那片羽毛,紧紧贴着蛇身不放,她大喝一声,“竟是你这丑八怪吞了小胖子,看我不宰了你做蛇羹。” 蟒蛇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蛇尾愤怒的一甩,周围长着树木的地方,顷刻被尽数扫断。 陆云抱着的树正好被扫到,他就势一蹲,再站起来,方才比他高出许多树,此刻只到脚底,那蟒蛇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连吃它的想法都没有,“都说你这小道人善良,还愿意养着妖怪,如今见了我,怎的开口就要喊打喊杀。” 道一头一歪,“我善良,谁告诉你的。” 蟒蛇甩人的动作顿了下,复又将那个使银枪的,一尾扫出数尺远,跟着又将尾巴往头顶上扫去,惊鸿带着人远离了蟒蛇头颅。 “没想到你这蟒蛇还有点儿能耐,竟然修出了人言,”道一指着它的蛇身,“但你这身体看着并未到年限,并不像能修成人身的,你是有了什么奇遇。” 蟒蛇‘嘶嘶’的吐着舌头,“本尊的事,与你这小道人无关,你只需要知道,你和你的宠物,都会令我饱餐一顿,今日成我肚中亡魂。” “我总觉得你好像特别的恨我。” 311 是一对儿啊 这条蟒蛇不仅知道她的事,跑过来四个人,还专逮着她打,正常人都能看出来问题来了。道一越瞧它越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感觉你很面熟。” 蟒蛇又是一尾甩飞了两人,分外的轻松,“你这小道士,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到了长安城被富贵迷了眼,记不得我们是正常之事。” 道一找到了小毕方,就在这大蛇的肚子里,她难得的没有使用法术,而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般,礼让着对方,此刻听它的话,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 “我只是觉得你眼熟,但我们肯定没有见过,想必夫人这些时日,一定很想念尊夫吧,它的肉是真的鲜美滑嫩,烤着吃、炸着吃、水煮起来,不加任何的东西,都是无比的美味,真的想——” “你在找死!”蟒蛇这次是真的怒了。 道一右手向远处伸去,绿色的灵力向远去的树飞去,缠绕住的那瞬间,绿藤这头的她被摔上了高空,荡了几圈,蟒蛇也跟着她在树林里甩来甩去。 没什么事的三人,就在下方左右晃动着脑袋,看着一粗一细的两条绳子,在天上飞着,来回转着圈,一个追一个逃。 突然,‘绿色的绳子’像失去了力量,悬挂在上面的东西,也没了支撑,俯冲而下,径直朝他们过去,三人立刻闪避,道一大喝,“站住!” 三人僵直在原地。 与此同时,陈夷之手上一空,他低头一看,“我的银枪呢。” 三人齐齐回首,但见道一拿着银枪,双脚在地上一跺,地面竟是生了出了一支嫩芽,又在刹那间开始长出许多树枝,卷起来来的叶子也舒展起来。 道一握着银枪,快速的绕到了‘树后’。 蟒蛇来势汹汹,它张着血盆大口,“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儿罢了。”有口能言,却没开多少灵智的蟒蛇,还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它不压根儿没想过躲避,这灵力给它的感觉太好了,只想吃杀了仇人,再将对方吞吃入腹。 它的头已经冲过了那棵树,与道一咫尺之遥,张嘴就要吞了对方,蟒蛇就发现,自己动不了,像是被卡在了树上,这怎么可能呢,它又摆到了几下,仍旧过不去,试图往后,亦不行。 “尊夫夜里趁我睡觉,想勒死我,见我醒了,又准备吃了我,被我一掌震碎了头颅,它没有受太多的苦,死了之后,尸体埋在骨头山上,你若是有机会,便自己回去看吧。”道一高举长枪,“但你吞了小毕方,我必须剖了你。” 道一的手在蟒蛇肚子摸索起来,终于找到一处,又按了按对方的肚子,她拿着长枪,用力一划,像顺水行舟那般,一划而过,留下两道江痕。 蟒蛇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奇迹般的,它没有察觉到任何的痛楚,大嘴一张一合,“你害死了我的丈夫,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的。” 道一并未伸手进去找,而是用灵力,在大蛇的肚子里游走,找到一个昏迷不醒的家伙,包裹着,再将其带了出来,“安道,接着。”她可没忘了,陈夷之想烤小胖子之心不死。 王玄之接着脏乎乎的小毕方,对方还处在昏迷中。他望了一眼灵气活现的蟒蛇,还有她拿针与缝合人体的线,认命的去方才来时,遇到的河边,给小毕方清醒去了。 陆云瞧她这熟练的动作,“夷之,你说她这给动物剖开,又缝上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做过仵作的人,都有这种爱好?” 陈夷之哪里晓得她在想什么,没好气的说,“她最爱的还是剖尸体,像你种生得体面些的,更能入她的眼,剖动物、再缝好应是练手吧。” 陆云紧裹着身体,他才不要这样。又不免感叹,这就是信息不对等了,来长安才几日,跟他们混一起,连恩人的本事都没摸清楚,要感谢对方也得投其所好啊,等夏猎回去,宝儿应该探得差不多了吧。 “你确实被人骗了,不过那人可不是我,”道一替它缝好最后一针,“你肚子里有了后嗣,这件事你可曾知晓?” “你说什么!”蟒蛇大脑袋一扭,在附近掀起一阵小风,陈夷之两人站得近,没有丝毫准备,被它的唾液给甩了一身,黏黏糊糊的可把两人恶心坏了。 道一还以为它没听懂,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你肚子里蛇蛋了,足足有20枚血蟒呢。” 蟒蛇痛苦的‘嘶嘶’起来,“想害你的是我,它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道一靠着它的肚子坐了下来,像两个老朋友聊天那样,“你应当能感觉到的吧,踏入修行一路,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盯着我们一样,你拿了不应该拿的东西,就势必需要拿自己珍贵的东西去换,这其中有你的根基、运道之类,但是你不同,你肚子里蛇宝宝。” “你未到修炼出口吐人言的时候,却偏偏做到了,相当于你的修行,凭空增加了上百年,我观你运道未损,根基完好,唯一有问题的是蛇宝宝——” 蟒蛇急了,它灵活的扭着脑袋,左眼微微一侧,正好能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她穿了一套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道袍,面色从容,丝毫没也与它大战过的狼狈,“你真的没有骗本尊?” 道一摸了摸它的肚子,“这话不应该问我,你应当有所感应的。” 蟒蛇冰冷的眼中,竟然生出了丝暖意,又闪现出一抹慌乱,“之前还能感受到它们,如今就好似几个不会动的石头,盘在本...我的身体里,小道士你能帮帮我吗。” “方才的灵力,应该能保证它们顺利出生,将来你只要不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它们虽有些小劫,不至于丢了性命。”道一双眼一冷,“你不可放它们下山,伤害人类,否则我教你们永不超生。” 蟒蛇一呆,又感受到了腹中重新拥有的温暖,它迟疑的说,“你救了我儿,又害了我夫,从此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笑勾销。” 道一摇头,“我杀你夫,是因为它要吃我;我救你儿,是因为它们是稚子,而我有能力救下它们,仅此而已,待你生下了它们,可再来与我寻仇。” “发生什么事了?” 312 会是谁 王玄之抱着已经被洗得,白白净净的小毕方走来,它就听到了最后一句,迷迷糊糊的问,“你们要寻什么仇,还有这哪里来的血蟒,你们要烧烤了吗。” 血蟒:真该咬碎了才吞这小破鸟。 道一起身磨着牙朝它走去,“所以你根本没见过它?” 小毕方不明所以的点头,“对呀,我见着这么大的蛇,难道还不跑吗。” “所以你在上林里查探出了什么?”道一周身密布着阴云。 小毕方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还在想怎么开口比较好,那边的血蟒替它解了围,“我吞这小鸟时,它睡得很香,根本就没发现。” 小毕方:我命休矣。 道一乐呵呵的接过了它,往另一个方向一扔,“夷之想怎么吃,都随你。” ‘毕方,毕方!’小毕方不明白,它就睡一觉的功夫,发生何事了。 “退!”道一对着那株困住血蟒的绿藤念起了咒语,很快绿叶不见了。 血蟒又重新获得了自由,它高昂着头颅,动了一下身子,除了被缝合的地方,比平常透风了点外,也没什么不同,平常在地上爬行,遇到坚硬的东西也会刮出伤口的,所以它还当真不在意。 它居高临下的看了几人一眼,复又低下了头颅,凑近了道一,小毕方看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被陈夷之死死摁住了,陆云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王玄之掠起惊鸿,瞬间就跳到了她身前。 血蟒长舌哧溜一口,就舔在了他的脸上。 一人一蛇同时僵住了。 血蟒僵硬的动着灵活的脖子,撇下傻掉的人,又去拱了拱道一,“小道士,有缘再见,我现在要回去看我的相公,它应该等我很久了。”说完像是后面有人在追它似的,一溜烟的钻进了树林里,瞬间就不了见踪影,根本不像刚被剖过肚子的蛇。 “哎!等等,你还没说——”道一无力的垂手招起来的手,“你还没告诉我,是谁用这么缺德的办法,帮你修炼的呢。” 王玄之面上的震惊之色,此刻尚未完全退去,他听到了道一的嘀咕,忙问,“你杀死那条蛇夫君之时,可曾有人在场,或者有谁知晓此事?” 道一仔细想了想,“我记得那晚是立秋,杀了那大血蟒之后,听到有动静,遇上一个晚归的猎户,夜里虽有星光,不至于教他看到我身上的血迹吧,但我还将星相用最简单的话,说成了他听懂得的话,免得他想太多。” “猎户被她的话弄得如同山间的雾一般,整个人头上都,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王玄之想起岁寒调查来的信,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完全是南辕北辙。 “为了令他相信我真的是在观星相,还替地说忘了师门叮嘱之事,也能顺理成章的解释,我出现在山头的原因,毕竟大半夜的跑人家后山去,没个适当的理由,不是偷就是盗,总不能吓坏人家呀。” “......注定不得安宁的一晚。” “就因为这话,吓得那猎户一宿没睡。”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之后便是将那猎户哄下山的事了。 王玄之如今是相信她观星的本事的,但有一点她可能忽略了,“你当时身上还有血?” 道一点头,“对呀,道袍的颜色,在夜里看着就是沾了水的布,有什么稀奇的。” 王玄之:“你或许忘了件事,猎户,他的鼻子对血腥味儿很敏感,否则也不敢夜里还在山上,但因为害怕你出手,所以只能听你的话,却是把你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去骨头山上翻找一次,或许就能找到你行走过的痕迹了。” 他轻叹了口气,“那雌血蟒回去找着的,有个全尸已然是幸运的。” 陆云惊魂未定的走来,“那能口吐人言的血蟒,回去找不着丈夫的全尸,岂不是又要记恨道一了,在长安城里打起来就麻烦了。” 陈夷之走过来抢回来自己的银枪,一边爱惜的擦了擦,一边说道:“那血蟒看似厉害,不过外强中干,我都能打得过它。” 道一感受空空的双手,不由撇撇嘴,想说还没把玩过瘾呢,但寻思这爱枪如命的人,还是不要刺激太过为好,万一人家以为不‘借’了呢。 “雌血蟒应当不会来找麻烦了,但势必会记恨利用它的人,产子以后应当会去报毁尸之仇。”王玄之同他们分析起来,“若是没有人问过那猎户,便不会知晓道一有在骨头山上待过,更不会找到那血蟒,替它提了修为,提前来到上林苑埋伏。” “什么样的人,想害死道一。”陆云是当真觉得奇了,“按说她的身份在长安城里,就是一个小小的仵作,会碍了谁的眼。” 陈夷之斜了他一眼,反驳道:“别忘了她没有掩盖过来自九宵观的事实,或许是她们师门在哪里得罪了人,专门跑来欺负落单的她呢。” “挺有道理的,但会是谁呢。”陆云仍处于消息落后的状态,是以,他尚且不知,道一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帮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 王玄之盯了好友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如今我们掌握的消息很少,但可以反推回去,有人在暗中查道一的事,说明此人认识她,能最快的掌握她动向,此人必在长安,又对她生出了杀心,表示道一近来做了什么,令他起杀心的事。” “但能够提早安排雌血蟒,又使对方修为提升至口吐人言,说明很早就在查她了,但近来才暴露出,要杀她的心,此人手中有能人异士,又或者就是能人异士本人。” 道一恍然大悟的叫了起来,“你们说会不会是凌虚子那老头儿,和师兄偷偷溜下九宵观,路上得罪了什么人,对方又比不过他们,这才来想打死我的。” 凌虚子:真是好孝顺的徒儿,平日不见你这般想我念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当是最简单的情况了。”王玄之望着西北的方向,幽幽一叹,“只怕是京中有些人坐不住了——” 三人顺着他看去,道一侧头问,“那是哪个方向?” 两人:? 313 故意与试探 陈夷之‘嗤笑’了声,便不理她了。 陆云仔细看了对方一眼,确认她是认真的在问,这才回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安道应当是在说,京城里有人不安分了。” 道一‘哦’了声,摩拳擦掌的说,“不安份就打一顿,实在不行两顿吧,正好我们要回京城了。”她好像还要去谢府搞大事,哦不,是和亲人话温暖。 ——— 乘兴而往,败兴而归。 回京短短的路上,愣是没谁去触霉头。 打了那么多的猎物,一只鹿已经有问题了,其他的更是不敢沾惹了。更不敢同圣人开口说,趁着肉身还新鲜,洗洗干净,还能吃上好的野味。 还是小命要紧,什么时候不能吃。 没见着此行第一被酆王那个疯子记恨上了,还被自家祖父,提着耳朵教训,诚然卢尚书心里乐又是另一回事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哦,你说那个第二名呀,已经先他们一步回京城了。 “你们说会不是会酆......那个疯子做的?”道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有人小声嘀咕,被她尽收于耳,习武就是这点儿好,听到、看到的距离,和普通人那是截然不同的,靠近他们的耳朵,能会被发现。 陈夷之仔细擦他的银枪,并不接话。 陆云认真的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不太像,他如果真的要来暗的,便不会明面上针对你,给你怀疑他的机会,可若是让他找你麻烦的人,已经考虑到这点的话,那便麻烦了。” 岂止是麻烦了,简直是天大的事。 幕后人的脑子太好使,令人生怖。 王玄之仍旧直直的盯着她,或者说她的脸上,那里过了一晚,几乎淡不可见了,道一觉得四个人的车厢,确实有些太过拥挤了,热得慌,她鼓着脸颊扇着风,不断的转着脑袋。 陆云碰了下专心擦银枪的人,“我瞧安道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不若你我先出去一下。” 陈夷之‘哼哼’两声,这才傲娇的走了出去。 钱小羊驾着马车在上林苑外等人,没想到他们打猎那么快的,偷懒被抓了个正着,确实有些紧张,此刻一左一右坐两人,一言不发,颇有三司会审的意味,令他僵直了身子,直视前方,都不敢动弹了。 “小羊,听说你是只羊妖?夷之还特别喜欢你。”陆云随意的闲聊起来。 钱小羊‘啊’了声,那种被人觊觎肉体的感觉又来了,他藏在衣裳里的羊毛,已经全都鼓起来了,“不不不良帅,你不是说不吃我了吗。” 陆云暗啧一声,果然如此,方才他就觉得陈夷之看这车夫的眼神不对,好像要将对方吃了一般,撇去无数种可能,这车夫方才偷懒时,那神态可不像个正常人,随便一诈就诈出来了。 陆云转了转眼珠子,见对方被吓得差点儿尥蹶子,心情愉悦的盯了下车厢里头,又同钱小羊聊了起来,“你的身份他们都晓得,能告诉某是用什么法子威胁你的吗,要是你不想做了,也可以来陆家寻某,某出高价请你。” 车厢后的两人听得嘴角直抽抽,道一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 “再没有下一次了。”王玄之拿着药膏,替她轻轻擦了起来,“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替你出头。” 道一头摇如波浪,“你真要替我挡了,兴许我才会真的怪你。” 王玄之认真的替她擦着,“可我还是很怕。”他此刻也说不上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放在身边,看似寻常又缺不得的物什,被人打碎了,又不尽然。 道一的心情也缓和了下来,“担心是一回事,信任我的本事是另一回事,你这是全心信任着我呢,我开心还来不及,真要遇上什么事,我就躲不良帅后面,让酆王打死他。” 王玄之勾了勾嘴角,“好!”他也没说什么非要对方,必须躲自己背后的话,只要遇到危险,不冒着危险力抗,他觉得那才是正常的。 “况且我是故意让他伤了我的脸的。”道一狡黠一笑。 酆王得意的说,“我伤了那个小仵作的脸。” “你说什么!”来人激动的站起了身,似是要发火,“小四,你同我仔细说说。” 酆王想起他先一步被遣回京城,张德带着禁军十分无情的将他关在府里,他哪里也去不了,正烦闷不已,将书房本就为数不多的书,扔得到处都是,脾气大得都不敢有人来劝,忽然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一本一本替他拾了起来,“小四,你又耐不住了。” 酆王抬头惊喜的就要喊人,来人竖起修长的手指,那份白皙在黑色披风衬托下,分外明显,他的面庞在夜色下隐隐约约,手指放在唯一清楚的嘴边,“小四,出了什么事。” “我打到了此行最大的猎物,可谁曾想那鹿的肚子里,有一张羊皮卷,阿耶看了大怒!就将我遣回京城了。”酆王这会儿说起来话来,倒也不算太傻。 “羊皮卷上写的什么?”来人问。 酆王摇了摇头,“除了王安道,再没有旁人看过。” “小四,你此行试探出了什么?”来人放缓语气问。 酆王方才就是说了那话,被来人凶了句,“王安道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小仵作,我当着他的面,任打任骂,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来人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王安道此人出生王家,不止他的背后,还有他本身的能力,若能为我们所用,都是一大助力,可惜的是他没有丝毫软肋,还以为那个小仵作是个突破口——” 酆王:“可要我杀了他?” 来人制止,“你不要再去招惹王安道了,他没有缺点,但不是泥捏的,那个小仵作是他属下,说不定会借此找你发难,这些日子你老实待在府中,我会抽空来看你的——” 安抚好酆王后,来人出了府,他吩咐身边的人,“王安道竟然能无视身边人受伤,这件事很不寻常,当中定然有我们不知晓的事,仔细去查那个道人仵作的底细。” 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街道上,来人在下人的掩护下,消失不见。 “你为何要如此做?”王玄之终于涂完了药,他轻轻吹了一下伤口。 314 查 道一心口猛的一跳,脸上不期然的热了起来,对方又很快离开了,根本就没碰到过她,但她耳朵也烫得厉害,久久下不来,她又拿手扇着风。 两个人的车厢也是很挤的,道一如是想。 “当时我觉得那疯子似的王爷,他的箭里有杀气,若是那会儿不见血,很可能真的要发疯,”道一生怕他不信,就差发誓了,“真的,而且我看这王爷,身上是真的有病,脾气不容易控制住,让他发起疯来,咱们五个应该都讨不了好,就这么点儿伤,换来太平,我觉得很值。” 王玄之:“此刻我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但你记住,心身犯险,没有下一次了。” 道一本能的就要反驳,但对方认真又担心的神情,还是让她心软了,同时还感觉心里暖暖的,“安道你且放心罢,我还是很惜命的,知晓不会伤了性命,才敢去,况且那箭还是我用灵力,让它偏我脸——上——的——”王玄之难得的变脸,让她后面的话,越来越不敢说下去了。 道一忽然猛的拍掌,“哎呀,我可以用灵力控制箭矢的方向,怎么现在才想到呢,当时学箭的时候,若是也如此的话,是不是学得比那疯子还好。” 王玄之见她不想再提,也只能无奈的顺着她说下去,“其实你并非是学不会,而是学的心态不对,我也是在你说酆王的事,从而得到的灵感。” “快说!”道一双眼亮晶晶的,丝毫没有方才的窘迫,“若是真能学会这箭术,将来我也要百步穿扬,打那疯子一顿。” 王玄之轻笑了起来,知她一时气话,“好,将来替你揍他。” “快告诉我,学箭术哪里出问题了。”道一‘哼哼’两声追问起来。 王玄之指着马车的后面,“上林苑这个地方不合适,在此追逐猎物,都是为了将其打伤、猎杀,而你的心中没有杀意,自是学不会的了。” 道一狐疑的看着他,“你别为了哄我高兴胡乱编造,我下起狠手来,比你们厉害多了。” 王玄之:“......我何曾骗过人。” 道一给了他个眼神,“一生二,二生三......” 陆云侧目:这是什么? 陈夷之摊手:我去问谁? 王玄之咳了咳,“此事纯属意外。” “哼!” 道一再次确认,“我真的是因为地方选得不对,才练不好射箭的?” 王玄之肯定,“你只要想着,若是那一箭射出去,是为了救人,兴许会有不同的效果。” 道一高兴起来,“这马车可真慢呀,就这么点儿路,还要走这么久,骑马的话应该早就到京城了,指不定我的箭术都学会了——” ——— “王爱卿你以为此羊皮卷上的东西,是天意还是人为?”圣人背着双手,站在两仪殿的窗前,他望着远处往来行迹匆匆的宫人,淡淡的问道。 王玄之手握羊皮卷,“单从鹿的肚子,有六年伤,足可证明,此事乃天意的机会,并不大,那头鹿据饲养的记录,已有八年,在其两岁之时,已经在皇家牧场养着了。” “人现在在何处!” “牧场的人如今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下臣还有一个怀疑,这羊皮卷与去岁流言,有一种不谋而合的感觉,背后参与的人定然不止一两人,他们所图谋的东西,已经在流言里写得很清楚了。” 圣人微笑颔首,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天意不可为,既然是人祸,那么此事交给爱卿去查,不管涉及到什么人,朕只要大周安定。” “下臣遵旨!” 王玄之出了皇宫,他看了下天色尚早,未免夜长梦多,他想先去审问那两个,看守猎物的侍卫,以及负责猎物饲养的人,此行悉数被带回了长安,那些人就算不是知情的,也应当会说出一些有用的来。 他走出含光门,路过的太平、布政、又到醴泉,最后才到义宁坊。 路上遇见的那些,卖糖葫芦、胡饼子的人,等他走出不远,便仍掉了手中摊子,甚至有个蹲在地上卖白菜的老丈,健步如飞,还有个在角落里抓虱子的乞丐,一改死气,各自奔赴目的地。 他们旁边卖包子、算命的,对一切目瞪口呆,又习以为常的喊了起来,“卖包子勒,又香又大的肉包子,算命了,不准不收钱!” 长安城中哪个人家没点儿毛病,正常人在京城多半是活不下去的。 “寺卿,你怎的这个时候来了!”看守大牢的两位狱吏,见他过来,忙迎了上去,甚至声音有点儿大,像是在提醒里面的人似的。 王玄之知这些人辛苦,人的精力总有穷尽时,偶尔歇息下,只要不出差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是以,他并不点破,‘嗯’了声,“本官有些事要问一下,今日关进来的几人,还请两位帮忙开一下门,有劳了!” 对方尊重他们是出于教养,他们哪能无知又无礼,两人忙行了一礼,嘴里说道:“哪里哪里,就是开个门的小事儿而已。”说着一人拉着一扇门,打开了牢房大门。 王玄之在一人的带领下,进了牢房,下了大门后的阶梯之后,过了几间牢房,他望了一眼其中一间上面的房号,唇角轻勾,复往前行一步,露出了上面的‘癸末’。 “寺卿,前面的庚申、辛酉间,里面都是新来的人,”王玄之‘嗯’声点头,眉头忽然轻皱了下,在这异味的冲天的牢里,他还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王玄之悄然快步上前,在看到牢里几人安好时,他松了口气,“今日之事不可再发生,牢里的人,任何人一个出了闪失,都不是你们担得起的。” 牢头、狱吏连连点头,齐声道:“谨遵寺卿吩咐!”被大理寺卿抓了个正着,他们短时间内,反正是什么心思都没了。 饲养的人关在庚申、看守的关在辛酉间。 他要问的是饲养的人,是以又往里走了几间,里面关了个黑瘦精壮的老人,“黑丘,本官问你,这些年替朝廷养猎物时,可有遇到什么古怪的事。” 315 死了 黑瘦老者人如其名,名叫黑丘,他替朝廷养猎物时,也在锻炼自己,一身肌肉结实紧梆,但他的内心此刻如同一盘散沙,风儿轻轻一吹,便扬得漫天尘土。 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瘦精的身板儿一抖,待反应过来,这人很可能是自己出去的机会,立刻扑到了木栅栏边上,扑通着伸出一只手,“救我出去,求求你救我出去。” 黑丘现在还觉得像在做梦,明明是个美差事,只要替朝廷养好猎物,他便什么也不愁了。 哪里想得到,昨日一群神兵从天而降,不由分说的冲到了他跟前,一左一右架起他,在他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关到了这黑漆漆的牢里,等他想起喊两句时,已经没人同他说话了。 他还想喊冤,可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眼下终于来了个官爷,黑丘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闻言他连连摇头,双手也跟着胡乱挥舞,“没有没有,我养的猎物都很好的,这些年用的一直是我养的,都没出什么事,”他抬眼偷看了眼王玄之,又心虚将头的缩了回去,仿佛被发现了什么心事,头摇得更厉害了,“更别说什么奇怪的事了。” 王玄之理了理衣衫,走近了两分,“老丈,我也知一个人平白无故的摊上这些事,心里会很害怕,甚至什么也想不起来。但如果你不配合,就是在帮坏人做事,到真相大白那日,本官即便有心,也护不住你的性命。” 黑丘的手和人一样黝黑黝黑的,他抓着木栅栏时,手上的骨节就像要从肉里,根根迸出来似的,“官爷,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要被关进牢里。” 王玄之不期然想到了濮阳,与道一初见时,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其实这件事并不好笑,只能证明官府的无能,还有朝廷并不清明的事。 他轻叹了一口气,“黑丘,你养的猎物出了问题,有一头鹿肚子里出刨出了羊皮卷,上头还写了字,圣人为此震怒,若是不查清此事,只怕还有更多像你这样无辜的人,会被卷进此事里。” 黑丘放弃了木栅栏,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就坐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会儿说老天不公,一会儿说运道不平,一会儿说命运不佳,就是没说朝廷不正。 王玄之朝不远处的的牢头招手,“将庚申间的门打开!” 牢头犹豫,“寺卿,这里面的人还没确定归刑部,还是大理寺审,放你进来问话,已是于理不合,若是这老头儿出了什么事,我们担待不起。” 王玄之被拦没有生气,反而很欣慰,他道:“圣人已将此案交给大理寺,无须担心。” 牢头松了口气,就这么两句话功夫,他拿钥匙的手上,都是水了,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吹来一阵风,尤其背上都是冰冰凉的。 关键是刑部那边,他都得罪不起,大理寺卿果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让他心下稍安,又有些愧疚,“寺卿安心问话,今晚的事,都是合乎律法的。”说完开了门又远远站着了。 王玄之躬身进了牢房,靠近黑丘时,他清晰的看到了对方瑟缩了下,“黑丘,如今能帮你的只有本官,如果你知道什么,不管什么,都可以说一说。” 黑丘察觉到旁边的人,他用了很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没做逃离那紫色的身影,“我听差爷叫你寺卿,你的官很大吗,能把一个关进牢里的人放出去吗。” 王玄之想了一下,慎重的说,“本官乃是大理寺卿,看见我这身紫色官服了吗,此次的事惊动了圣人,本官相信圣人,只要查出你是清白无辜的,你便能回家了,至于饲养猎物这份活计,便是本官亦不能保证。” 黑丘立刻磕了几个头,“紫色的官服,我听人说过的,要很大的官才可以的,还请寺卿替我做主,其实确实有一件事,便我不敢肯定与此有关。” 王玄之立刻追问,“但说无妨!” 黑丘慢慢的回忆了起来,“事情已经了好多年,具体什么时候,真的记不得了,有一天我发现养的鹿忽然不见了,那可是贵人指名要好生养的,我哪里敢怠慢,到处找,可就是找不着,正要向上面递消息,说鹿丢了的事,过了几日,那鹿它自己就回来了,我只当是那鹿还有野性,出去野几天就自己回来了。” 王玄之:“当时鹿多大了!” 黑丘:“两年!” 王玄之抬眼看他,“你可能确定!” 黑丘自信的拍着胸脯,“别的事我记不得,但这可是我吃饭的差事,保准错不了的。” 王玄之低语了句,“如此便算是对上了。” 黑丘偏头过去,“什么?” “那鹿回来之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黑丘连连点头,“寺卿你可真是神了,那鹿回来之后,不舒服了好久,我替它检查才发现脖子上,像是受过作又被人缝好了,当时我还感叹,这鹿野出去玩儿,遇到危险竟然还有帮它,哎——”他说着突然叹起气来,“哪里像我被关到这黑乎乎的牢里,连个理由都没有。” 王玄之并没有告诉他,其实这个世上,像他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其实才是常数,除非大周每一处的吏治都变得清明。 “黑丘你说的事对本官很有用,这些时日你就在牢里待着,到时候会有人来放你出去,对外你只说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最好烂在肚子里。”王玄之想以那些人的大胆,这算是证人了,如果有人知晓‘天意’变成‘人为’,黑丘的处境十分危险。 黑丘不明所以,但他只能选择相信。 “案件真相大白之前,本官也不会来探望你了。”王玄之说完出了牢房,牢头在锁门之时,有一一个狱吏匆匆跑来,“头儿,头儿,不好了不好,丁辰间的犯人出事了——” 牢头手一抖差点儿没锁上,他狠狠瞪了一眼,不停的使眼色,“不是让你们仔细看着的吗。” 狱吏没注意到旁人,“头儿你眼睛怎么了?” 简直笨得要死,牢头没好气的说,“你管我,那人怎么了。” 狱吏挠挠头,丢出个更吓人的消息,“人刚死了!” 牢头脚一崴,差点儿摔倒,幸好有人及时扶了一把,“谢......”待看清人是谁之后,瞬间站直了身子,“寺卿,是小的冒犯了。” 王玄之抬手,“无妨,出了什么事,本官一同前往。” 狱吏此时看到了他,也呆了呆,“见过寺卿!” “里头的犯人出了什么事!”丁辰间也算是重犯了,王玄之也不敢小瞧。 狱吏:“就是里面死了一个犯人,这两天一直好好的,就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骂了我一顿呢,突然一下瞪大了眼,就没气了!” 316 三见 道一撩起地上人的头发,瞬间被这张熟悉的面孔给惊到了,“这不是濮阳的刘县令吗?”她想回头找人问问怎么回事,却见王玄之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还是先验尸吧,道一幽幽的叹气。 牢房里只有当值的差吏,以及过来审案的王玄之,此刻连个替她释疑的人都没有。她回了京城就在道宅里练箭,那叫一个物我两忘。 而且按照王玄之的说法,她若是再练一会儿,肯定能正中靶心。 结果被无情的敲门声,将她带到了天牢。 刘县令的尸身还很鲜活,唯一的区别只是闭了双目而已,若非确定他真的死了,她会以为是在濮阳见到的那个趾高气扬,动辄就要把人关进牢里的人。 她因为会验尸,入了京官的眼,与大理寺卿‘互帮互助’,从而来到了长安。 再见此人则是在审问鸓鸟之后,两人的身份调转了个个儿,她是跟着去审问的人,而对方却是因为在地方上不作为,害得牛角村的百姓十不存一,赈灾之后便是治其罪。 三见便是此时此刻了。 一人验尸,一人被验。 道一从来没有这么清醒的认知到,世事变幻不定,生命本无常,人得意一时,并不能得意一世,上一刻很鲜活的人,下一刻或许便与你阴阳永隔了。 她甚至在想,刘县令倒下,是因为朝廷律法,已经容不下他了。 那比他更厉害的人呢,譬如王谢两家,又是什么容不下,会在何时倒下呢。一国尚能倾覆,更何况是由万千个人组成的家国。 道一晃了下胡思乱想的脑袋。 与人的牵扯太深了,已经到了关心则乱的地步,看她就容易想一些有的没的,关键就凭她的脑子,根本就不够用,这和习道术捉妖怪完全就是两回事。况且这还是之前她张口就来,说甚李家同为世家,没吓着王玄之,倒是如今的自己有些想歪了。 道一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静心凝神的验尸。 尸体从死亡到通知她来,仍保持死后的模样。 刘县令被关进天牢里,距离现如今近一载光景。 这期间他就没清洗过,刘县令身上有股很大的馊味儿,谁也没想到他最后会变成,自己经常欺负的人,他的赭衣上全是污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身体上的污垢能抠下来捏泥丸了,与有些道人炼的丹药类似,指甲里全是污泥,满头灰白的发丝,从不曾打理过,早就成了理不开的结。 道一又将刘县令身边检查过,“尸体并无表面伤痕,我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借了天牢的里的刑房,她开始替尸体清洗,过了半晌,尸体的模样,逐渐清晰。 难怪她第二次见他,只觉得眼熟,若非王玄之提,只怕也想不起来是谁,实在是脸上的污垢太厚重了,将面皮给遮挡住了,当时他还特意扯了头发,还将头埋低,更不好辨认了。 道一拿着换下来的赭衣,比划着上面的痕迹,心中大概有了个数,这才重新检验那具洗得白净的尸体,这一回花的时间更久,头皮、指甲缝里都不曾放过。 “尸体验得怎么样了?”道一方长舒口气,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实在是王玄之的步伐,每一步都犹如踩在仙乐的韵律上,听过一回便忘不了,紧接着便是他熟悉的问话。 道一点头,“都验好了。” “死者男,年约五十,死亡时辰大概在一个时辰前!” “死者男,刘不应,年五十,据看守的狱吏说,当时他去看犯官刘不应,对方还当是在濮阳做县令,对他破口大骂,骂声戛然而止,忽然之间就死亡了,时辰约莫在一个时辰前。” 刘不应,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道一嘴角抽了抽,难怪死得这么无声无息的。 对王玄之说的,道一不置可否,她顺势拿起尸体的一只手,“你瞧他的左手,有死前用过力的迹象,里面还有赭衣上的线,可见当时多么的用力,右手稍有不同,里面有不少的血丝,与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吻合。” “你说他左手用力的撕扯领口衣物,”王玄之看到摆在一旁的赫衣,上面唯一破烂的地方是领口,“右手则是在用力的抠自己的喉咙,这是何故?” 道一将尸体的眼睛抹开,“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才我来时,他是闭着眼睛的,所以我验尸之前,也以为这就是他死前的模样,可是他的眼睛这样睁着,问题就出来了。” “他就像是被人用物什压住了嘴巴、鼻子,不能呼吸而被闷死的,死不瞑目,眼珠子突出,口、鼻内流出清血水,整张脸上都布满了血荫,呈红黑色,粪门突出,大、小便排泄出,赭衣上才会沾上这些。” 王玄之盯着白净的尸体,已经看不出她说的脏物了,只有尸体本身的特征还在,确与道一所言,“如此说来,刘不应是窒息而亡,但他人在牢中,旁边几个牢里都有人,有人下手,不至于没人瞧见,我方才已将几个牢房里的犯人都审过一遍,与那狱吏说的,大致相同。” “大致相同,也就说还是有区别的了?”道一反问他。 王玄之点头,先是夸赞了她一句,“你好似变聪明了许多。” 道一:“......”深呼吸,不气不气。 “有一间牢房离得最近,那个犯人说看到刘不应,骂狱吏正酣时,猛的咳起嗽来,接着便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又见他使劲抓紧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又不停的咳着,脸色越来越难堪,由白转至通红,后面的也你验出来的一样。” “这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用力的掐着他的脖颈,令其不能呼吸,从而导致死亡。”王玄之又问她,“刘不应可有旧疾?” 道一否认了这个说法,“死者身体很好,若无意外,七老八成不成问题。那个犯人说的事,倒是与我的另一个发现,不谋而合。” “寺卿你看死者这两处!” 317 置之死地 道一将死者翻了个面,脖颈与头颅相连的位置,点了三处,“入发一寸正中,最深处为风府;项中央入发际五分,风府穴下为哑门;后头部入发际两侧凹陷处为风池。” “哑门主治舌缓不语、音哑、精神疾病等,针灸此穴可疏风通络、开窍醒脑,风府主治癫狂、痫证、中风、眩晕、失音等,风池主治头痛、发热、目疾、眩晕等,前两者皆属于督脉,后者属于少阳胆经。” “不管督脉或是少阳胆经的穴位,在此下针会都针对口鼻,你且看这三个穴位,与死者身上其他地方有无什么不同?” 王玄之对人体了解,除了习武找穴,便是常年与尸体有接触,他所知的都是致死原因,还有浅显的基本症状,再往深的治人,便不会了,是以他很认真的摇头,“某瞧不出来。” 道一指着三个穴位,另一只手来到其背上的第三胸椎下,“此处旁开一寸五分,便是肺俞穴,主治咳嗽、喘症、痨症、炎症等。” 王玄之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这四处穴位,与刘不应不能呼吸,直至死亡有最直接的关系,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他可能自己做到?” 道一摇摇头,“风府、风池、哑门三处还有可能,肺俞对于死者来说绝不可能。”她十分肯定的说:“倘若死者是一个精通穴位的人,他能摸到前面三个穴位,且用针扎进了穴位里,以此造成不能呼吸的症状,再去扎肺俞,没有丝毫功夫的人,根本就撑不到那时,手稳稳的扎进自己的穴里。” “而且按身体特征来说,应当是先扎了肺俞,肺上有一层膜,被扎破了,有气体和血液涌进去,也会造成他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如纸,再扎上面三个穴位,以死者的身体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王玄之又凑近了几分,仔细辨别几个穴位,“你说穴位是被人用扎过?” 道一‘嗯’了声,“我方才没说过吗,那可能是我说漏了。”她手指点着穴位,“你看这上面就是针扎出来的孔,这是最普通的银针,大夫用来治病的,集市上随处可见。” “也就是不能从银针下手了。”王玄之又问,“这几处穴位同时被扎,才是刘不应致命的原因。” 道一点头又摇头,“方才我说死者身体很好,也只是相对来说,他比普通人生活优渥,并没有大病大灾在身上,和我们——”她看了眼王玄之,又改口,“不对,和我是不能比的,所以上面三个穴位,和下面其中一个穴位,随便一处,都足够死者丧命了。而这几个穴位引起的症状,若是救得及时,确实有可能将人救下来。” 王玄之若有所思起来,“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应当是为了万全,所以扎了两处,让他死得特别快,也是不想给他任何活命的机会。” “刘不应只是在濮阳一个不作为的县令,当时赈灾大臣忙着整顿难民,上折子的是同往的御史,这中间并没有什么问题,押到京城,判决之后,等着行刑的日子,这期间同样没有问题,可他突然暴毙,这就不对了,又是什么事情,导致他非死不可呢?” 王玄之在刑房里来回走动,一边推演一边念叨。 道一见没事,就将一块白布给死者盖上了,闻言,她随口说,“近来也没死者什么事,他就在牢里等最后的刑罚,可能是他以前结的仇家,耐不住了呢。” 王玄之脚步猛的顿住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他突然就想通了,可是又疑惑起来,“但凶手是怎么做到众目睽睽之下行凶的呢。” 道一也摇了摇头,“这种背后伤人的事,死者也是瞧不见的。” 王玄之瞬间明白,道一的意思是,已经看过刘不应的回忆了,根本就没看到凶手。 “方才你说那些犯人、还有看守的狱吏,他们说的事,和我的验尸结果吻合,但我总觉得哪里好像对不上,能否再让他们说一次,我在一旁听,看下是否是验尸的哪个环节出了错。”道一压低声音说。 王玄之瞥了眼刑房外,来回走动的牢头,除了看大门的狱吏,都在此处了,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寺卿你总算出来了!”牢头见两人出来,立刻迎了上去,神情紧张,却什么都不敢问。 王玄之应了他一声,又吩咐道:“丁牢头,你将今夜去过丁辰间,以及到过附近的狱吏,都召集到丁辰间,在关押犯官刘不应的牢房前等着,本官还有事要问他们。”丁牢头转身就带着人去了。 “每个犯人待的牢房不一样,看到的东西也不一定相同,待会儿就这样一个个问过去,刘不应死前的身体状况,他们看到的也应该是有差异的,待会儿你看看能不能听出什么来。”王玄之快速小声说完,仿佛与她擦肩而过一般。 道一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什么话也没说,活脱脱就是一个,被人临时叫来,老实验尸的仵作,乖巧得不得了。 “告诉本官,你旁边那间牢房里的人死之前,你都看到了什么。”王玄之先问的是左边的犯人。 左边的犯人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只是问第二遍而已,他仍旧配合得不得了,“我就看到他一开始坐着好好的,后来看到巡逻的差爷,就跑过去伸出手,隔着门就想要抓他,差爷站得大概有半尺远,可能是抓不着人吧,他就一直骂那位差爷。” “骂着骂着,他的右手就开始抓着胸口的衣服,胸膛鼓得特别厉害,另一只手努力的抠着脖子,脸色刚开始白得跟鬼似的,后面又开始变红,好像不能呼吸似的。”他说完指出那个来报信的狱吏。 王玄之盯了狱吏一眼,又问右边的犯人,也是非常的配合,“前面的和他说得差不多,有一点不同,他右手抓衣裳的时候,左手好像在背后晃了一下,想要去摸什么东西,接着才开始抠着脖子的,后面的又和他看到的是一样的。” “你再说一遍看到的情形。”王玄之问那个狱吏。 318 声音 狱吏名叫蛮达,他有一只眼睛似乎不太好,被问到话的时候,还侧了一下身子,仿佛这才看得清对面问话的人,“小的和往常一样,来此巡逻。” “小的从乙号房走过来,大家都很老实,偏走到丁辰间,里面的犯人,也就是死者,他忽然发出了点儿动静,我便过去看看,谁知道他见我就破口大骂。” 王玄之问:“他骂你什么了?” 蛮达一呆,不是,谁会去替意记别人骂了自己什么,又不是找不痛快,“当时小的特别生气,就想过去收拾他,毕竟也没得罪他,怎么就开始骂人了,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这人好好的,不会是被关疯了吧,知道就要行刑的事,所以我想先观察一下。” “结果他突然就开始发病了,脸色白得吓人,汗水像是雨水在滴,然后就看到他的右手和左手接连在身上抓了起来——”蛮达话的话刚说完,就听到王玄之问他,“在这之前,他的左手在做什么?” 蛮达憨憨的挠了挠脑袋,“当时我只顾着看他的脸,还有被他的病吓了一跳,倒是没注意到左手还做了什么,就看到他抠脖子,紧接人没了动静,我就立刻出去找牢头了,邓七和我一起巡逻的,他也可以作证。” 邓七也跟着点头,“我俩走得好好的,突然就看到蛮达回头望了一眼,丁辰间的犯人突然就破口大骂起来,什么难听骂什么,当时我俩都觉得人被关疯了,想留下来看看他。” “和蛮达一样,我也没看到他的左手,一开始做了什么,后面的都是一样的,脸色苍白的时候,先是右手,脸变红的时候,他连左手都用上了,不断的抠着喉咙,我看着不太对——” “就让蛮达过去找牢头,但他还没走两步,人就死了。”邓七的话里还充满了郁闷,他似乎也不明白,照常巡查牢房,怎的就遇上这了些事,上头怪罪下来,倒霉的就是他和蛮达两人。 王玄之左耳忽然动了一下,他忽然觉得痒痒的,似乎痒到了他心底最深处,他的心又回了最大的热情,给了双耳滚烫的热血,令他都似乎被这游走过的热血所感染。 “安道,我看过两边犯人的位置,他们说的和死者发病的情况一样,这两个狱吏,蛮达的说法有些问题。”道一学着他在上林苑的传音,却发现这人好像根本没听进去,似乎在发呆,她不免有些着急。 王玄之深深的呼了口气,天牢里阴暗潮湿的味道,令他头脑清醒了过来,如今在是查案,他这脑子都在想些什么,“邓七,你二人走到丁辰间时,蛮达说听到了动静,他才会回头去查看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邓七老实的摇头,“没有,我是因为蛮达回头,我才跟着过去看的。” “蛮达,你听到的是什么动静?”王玄之忽然问侧身站着的蛮达。 蛮达皱着眉头想,“好像是老鼠跑过去,不对不对,又好像是什么碰撞的声音,总之感觉很奇怪,我觉得很奇怪,就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就是后面的事了。” “蛮达的说法,哪个环节不对?”王玄之传音给她。 道一:“他说只顾着看对方的脸,这里就有问题,隔着牢门,还有半尺远,怎么也不可能忽略了死者当时的动作,除非一个可能。” 王玄之:“什么?” 道一肯定的传言:“他的眼睛有问题!” 王玄之反问他:“邓七的耳朵可有问题?” “什么?”道一太过吃惊,以至于问出了声,众人都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蛮达像是被她吓到了,结巴的摇着手往后退,“我我没有撒谎,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道一:“......”不是,你们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她没好气的磨牙,还是悄悄告诉他答案,“人家可比你健康着哩,一看就是耳聪目明之辈,但眼里好像是藏奸邪之辈。” “咳咳!”王玄之清了清嗓子,拉回了众人的视线,他背负着双手,踱步至一人面前,“蛮达,你何故要说谎骗人!” 蛮达抬头寻到他的位置,这才开始辩解,“小的句句属实,还请寺卿明鉴。” 王玄之不置可否,他同身前的人说,“邓七,你以为他说的是否属实?” 蛮达期盼的看向了他,邓七别过头去,“寺卿我真的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去检查那丁辰间的犯人,还是因为他回头,我才会跟着去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两句,“现在想来我们去看那个犯人,还有丁辰间的犯人骂他,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他非说听到了什么声音,一定要去看看。” 蛮达气喘如牛,只差从嘴里呼出气来了,“我本来就听到了声音,说谎对我有什么好处。” 邓七老实的站在一旁,“谁知道你说谎是想获得什么。” “邓七,你何故说谎陷害同僚!”王玄之掉转枪头,直指邓七。 邓七顺口接道:“你怎么知——”旋即面色大变,“寺卿怎可随意给小的盖上罪名,你这么说又有什么证据,若是拿不出证据,便是拼上性命,小的也要讨个说法。” 王玄之轻轻勾唇,“道一,你现在就告诉他,蛮达都听到了什么。” 道一来到丁未的位置,问蛮达,“你们方才是否走到这个位置,然后你听到了声音的?” 蛮达听到声音,又扭了一下头,确认目标位置后,用力的点头,“对,就是这里!”他眯了一下右眼,“再往前面一点儿,对,就是这个位置。” 道一站好之后,她右手食指微屈,抵在大拇指指腹,众人注视下,上头空无一物,在瞬息之间弹了出去,牢头与一众狱吏侧耳倾听,包括蛮达、邓七。 蛮达开心得就要飞起来了,他欣喜的叫道:“就是这个声音,我之前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 牢头等狱吏:“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碰撞。” “邓七你还有何话说。” 319 针孔 邓七满眼无辜的望着众人,他回道:“寺卿要我说什么!” 王玄之实在没忍住,笑了,“邓七你真该看看此时的模样,若是有一面镜子,你也不会说出如此令人发笑的话来了。” “给!”道一从黄布袋拿出了一面铜镜,递到了邓七面前,甚至贴心的把镜面对着他,映出了一张沧桑惨白的脸。这是狱吏的通病,他们常年在天牢当狱吏,甚少见到阳光,脸色有些苍白。 猝不及防的邓七:...... 牢头、众狱吏:这仵作脑子怕不是有什么问题。 饶是王玄之也呆了片刻,待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邓七,张牢头他们耳力的比不上蛮达,也都听到了声音了,据本官所知,你向来以耳力在天牢一众狱吏中闻名的,怎的今日却是聋了一回又一回。” 邓七惊讶的看向了他,似是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王玄之淡淡的说,“偶尔听同僚说一两句,便记住了,这并不奇怪,有问题的是,分明能听到声音的你,却说没听到,这岂非不打自招。” “邓七你别急着狡辩。”王玄之对众人说,“张牢头你们跟本官过来。”他率先进了丁辰间,“诸位且看这是什么。” 张牢头打头凑过去,“墙上什么时候有个这么深的坑了,”他说着上手去摸,上面还有粉末掉下来,“这像是才被打出来的坑!” 其他的狱吏也凑了过去,纷纷上手,“这个好像还有点儿热乎,”他们说着想到了什么,回头看道一的眼神都变了,众人对视一眼,齐齐吞了一口,“这不会是道仵作方才打出来的吧。” 蛮达更是不安的悄悄挪两步,企图离她远一点儿。 王玄之肯定的点头,“本官先前来检查时,便发现了这个坑洞,先前还不明白它的用处,但听到左右两边的犯人,以及蛮达的供词,这是一个蓄意而为之的洞。” “邓七你先是以声动吸引蛮七,你了解他的性格,他人看着憨厚些,但做事却特别的仔细,不愿出任何的差错,有了这声音,便能顺理成章的,与他一起去看,犯官刘不应。” 蛮达不敢置信的回头,“邓七哥,前天你与我一块儿喝酒,那时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当时你说我是你最好的兄弟,要一起守好天牢的,才过了一天,你怎么就变了。” 天牢里有片刻静默。 在身上抓虱子啃着玩儿犯人都呆住了,不是,平日看守他们的狱吏这么好骗的吗,有些犯人眼睛都泛着光,那他们有没有可能通过他,走出这座大牢呢。 邓七一梗,众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火辣辣的,他知道这人说好听点儿是纯良,难听点儿就是又蠢又傻,但是没想到可以这么傻,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即便王寺卿说墙上的洞是我弄出来,好,那就算是我弄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兴许是我想吓唬一下胆小的蛮达,怎么就变成我居心不良了。”邓七面带嘲弄。 王玄之没理会他的嘲弄,而是问道:“邓七,可敢将你袖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邓七下意识的将手藏在身后。 蛮达不干了,他嚷了起来,“邓七哥你袖兜里只有几根针而已,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邓七猛然看向他,厉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蛮达被他吓了一跳,他也下意识的提高了嗓音,“你那凶做什么,我早就看过到很多次了,你没事儿就偷偷拿出来把玩,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道一!”王玄之没想到这蛮达如此有趣,竟省了他许多的事。 众人只看到眼前一片衣角闪过,那个小仵作已经和邓七交起手来,“我说不就几根针的事儿么,你怎么那么害怕呀,”道一和他交手,还游刃有余的聊起天来,“啊,你不是会害怕你手里的针,与死者身上的伤口吻合吧。” 她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只手竟然捂住了嘴,只剩下一只左手,邓七猛然冲过去,却被她的左手飞速在他身上点几下,邓七顿时动弹不得,“啧啧,好好的还什么手,本来没什么人怀疑你的,现在你再看看有几人信你,还有你真以为我破绽给你可钻么。” 道一抬头挺胸,众人看着她骄傲的样子,只觉得蛮有趣的,就是这功夫也太俊了些,只怕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她可不管这些在想什么,从黄布袋里掏出匕首,森森寒光向邓七,‘刺啦’,像是发生什么新奇的东西,她惊喜的喊了起来,“咦,他这袖子里还真藏了不好几枚银针呢!” 邓七被点在原地,急得满头大汗,他都没有空去管,被切成条的两截衣袖,只是无力的喊道:“那是我拜师学艺买来玩儿的,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还以为寺卿说我悄悄拿了犯人银子,替他们出去买东西的事,这才没敢拿出来的。” “一二三,咦,怎么只有十九支,嘿嘿嘿,我恰好记得,一组银针里,可是长针八支,短针十五针,你要不要向寺卿解释一下,还有四支去了哪里?” “每一组银针都是一起打造的,它们之前有其特殊的关联,即便你拿了另外的来补充,也是有羞的,不过,你好像没有机会去补充了。” 道一更回骄傲的说,“别的事我不敢保证,但是关于医活人、验尸体的事,我还是敢说上几句话的,”她又上前躬身一拱手,“寺卿,邓七此七定然不会医术,只需要查他家中,肯定能翻出关于那几个穴位的东西来。” 王玄之点头,“张牢头,去永乐坊的弟兄,怎的现在还没有回音?” 张牢头往大门外张望了一眼,“老三你出去看看。” 王玄之同道一说,“你拿这银针去比对一下伤口,伤口一致,便可以拿人,他家里搜出来的东西,便是补充的证据。”道一转身就去了。 王玄之走到动弹不得的邓七跟前,用只够两人听到的声音问了一句话,只见他瞳孔猛的张大了,若非不能转身,他定要看看身边这人是什么怪物。 320 抓捕 “犯官刘不应与上林苑的事,有何关系?”邓七听到他如是问,待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立刻否认道,“寺卿在说什么,和那处有关的人,不是在庚申、辛酉间——” 他猛然住了嘴,王玄之追问道:“好似那两间的犯人,关进来时没有说过,他们具体犯了什么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张牢头等人此时一头雾水,俨然不知他们两人在说什么,但看他们一人慎重,一人紧张,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不是他们轻易能惹得起的。 他都守了大半辈子的天牢,可不想因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丢了这份差事,“寺卿,我带弟兄们去门外等着,免得有什么不长眼的过来,打扰了你们?” 王玄之摇了摇头,“邓七害人的证据确凿,但其害人的原因,还要细查,待不良帅到了,便将他押回大理寺,择日再审,你们安排人看住他,另外再安排一人,助道仵作将刘不应的尸体抬出去,本官也要一并带走。” 张牢头松了口大气,他立刻指了左边一人,“你去看好邓七,”又看了剩下的蛮达和另一个狱吏,咬牙道:“你去助道仵作!”这种要命的时候,其实他更想去帮忙,奈何人已经够了。 转眼间牢里只剩下了几个人,一个看守邓七的人,还有蛮达、王玄之。 邓七的眼珠来回转动,在几人身上来回流转,他忽然动了下唇,掩在破布之间的十指,也在不经意间弯了弯,右脚也随之往后跨了一步,左脚...... 他趁另外两人没注意之时,点住了看守他的狱吏的穴道,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下,转身就要逃跑,边跑边嘲讽道:“王寺卿你很聪明,可惜没有功夫的你,也奈何不了我,想知道真相,下辈子吧——” 邓七转身跑了几步之后,剩下的话,悉数卡在了嗓子眼里,皆因一尺开外站着的人,他先是有一瞬的不忍,很快又变了脸色,今日能这么快被拆穿,此人立了很大的功劳。 他话里已经带了杀意,“蛮达,你让开,我念在共事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你一回,你再拦着,别怪我不客气了。”同时还朝刑房那边看了下,只要这边动作轻点,那里的人是听不见的。 蛮达固执的站在他前面,微微一侧身,右眼直勾勾的盯着他,“身为官差,你知法犯法,而且牢里的犯人,都已经定罪了,并不需要我们去决定他们的生死。” 邓七似乎听到了刑房的动静,他不再多说,蹬蹬朝前跑了两步。他右手直接握爪出拳,用上了八成的力道,朝对方的左边打了过去。 蛮达感觉到了股劲风直冲心口,在头朝左边看时,整个人往右一侧,避开了这要命的一拳,同时右手五指并成掌,打向对方的肩头。 邓七脚站在原地,腰突然向往倒,使得对方的拳打了个空的,左脚随之一跺,右脚仍朝蛮达的左边踢过去,带着凌厉如刀的劲风。 蛮达再次往右边一闪,发出哐当的声音,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一间牢房门口,那趴在牢门口‘看热闹’的人犯人,也被他给吓到了角落里。 正要再出招时,却发现邓七,已经冲过了他,往大门的地方跑了。 蛮达立刻追了过去,就看到已经逃跑的人,在一步一步的往后退,逆着光的门口,站了个人,只看得到对方的手里,拿着杆长枪,宛若杀神临世,便是他也止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 “无事,他不会伤害无辜之人。”王玄之出现在他身后,使得他退无可退,又听他对那道身影说,“夷之,你来得正好,拿下案犯邓七!” 蛮达就见那道身影,快如闪电,迅疾如风,和他过了好几招的邓七,在他接连换了好几个位置之后,终于看到了对方一掌,将邓七打到倒地吐血,甚至连长枪都没有用。 “不良帅可真厉害!”蛮达由衷的感叹了一句,可比他有用多了。 陈夷之路过他时,看了眼这个奇怪的人。 抓人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此人,一开始还以为在学功夫,是以,他还特意放慢了速度,结果此人也跟着慢了下来,他又试验了两招,他快此人换位置也快,他慢下来此人也跟着慢。 这牢里待久了,便是狱吏,也变得脑子有问题了。 他走过去拎起那个不断往后爬的人,“躲什么躲,老子又不吃人。”他说着还拿银枪当棍子使,在邓七的腿上敲了一棍,蛮达和犯人都不由闭了闭眼,瞬间感觉腿疼得不得了。 邓七深受其害,他‘嗷嗷’叫了两声,“不良帅不是说不吃人么,那现在又算什么?” 陈夷之将银枪搭在肩上,痞里痞气的说,“老子不就打你一下,你是什么地方少了块肉,被老子吃了吗,你找出来,老子切块肉给你补上。” 一开口、一动手,白瞎了家世和相貌,不止牢里的犯人、蛮达、还有那个被定在不远处的狱吏,便是邓七本人都目瞪口呆,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王玄之想起了‘长安三侠’短暂的快乐时光,两个好兄弟,一个为梦想,一个为撑起门庭,皆弃笔从戎,这些都只是他们成长路上的冰山一角。 可他觉得两人成长的代价,真的是太大了。 “夷之,你来的路上,有遇到什么事吗?”王玄之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陈夷之‘嘿嘿’笑了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事,不过是遇到了个贵人,他同我聊了两句,兴许我还有机会——”他凑近好兄弟的耳朵,将剩下的话叽叽咕咕的说了出来。 那个传话的狱吏,也想到了遇贵人的事,他连是谁都不知,只晓得不良帅被请上了马车,聊了一会儿,才和他继续往天牢呢,真羡慕! 王玄之面色有一瞬的凝滞,片刻后恢复如初,他道:“夷之正好你来了,邓七的家中,还要劳烦你带弟兄们去搜一搜,看能否找出更多的证据来。” “那我先走了!”陈夷之解救了那个被点的狱吏。 他一手杠着银枪,一手提着人,风一样的离开了。 “蛮达,你随本官来!” 321 介意多张嘴吃饭吗 蛮达目送了那个如火如风的男子离开,又听到有人在叫他,僵硬着身子跟着王玄之走,他跟着后面懊恼的说道:“王寺卿都怪我太没用了,连个人也抓不住,请你原谅我这一回吧,我回头努力练功,一定不会让犯人再逃走了。” 王玄之有些哭笑不得,“你不顾安危拦截杀人犯,缉凶本非你的职责,于此事上你表现得很勇敢,本官应该奖励你才是。”他见对方着实不安,又安慰道:“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你。” 蛮达闻言,脑袋不停的转动,赶忙在浑身上下检查起来,身上没有不得体的地方,右手用力的握着刀柄,“王寺卿你尽管问,但凡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你方才为何不拨刀?”准备了半天,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蛮达乐呵呵的摸着脑袋,“虽然邓七哥杀了人,可我还当他是好兄弟,不能对他下手的。” 王玄之微笑着点头,又问,“你的左眼,是否看不见。” 蛮达的傻笑僵在了脸上,手都忘了拿下来,不是,我这么正常的生活,你从哪里看出来的,“王寺卿说笑了,我眼睛好得很。” 王玄之摇了摇头,“只怕那邓七也是晓得的,不然他不会每次出手,都打在你的左侧,若你躲闪不及,便可取你性命,你反应够快,也为他留出了一条生路。” “......好可怕!”蛮达由衷的感叹道。 王玄之没听清他前面说的,只当他是后怕,“你想治好眼睛吗,道仵作会医术,你自去请她帮你看看,可有治愈的希望,今后也不必担心被人发现,丢了这份差事。” 蛮达没想到是这事儿,对方还发现了他不敢说真话的原因,可他是真的有苦难言呀,只能硬着头皮问了句,“小的若是不去治眼睛,天牢里还会不会要收小的。” 王玄之诧异的挑了挑眉,甫一接触到蛮达,便察觉到了他奇怪的地方,还是道一判断出他眼睛有问题,这才解释那一系列古怪的动作。 觉得此人不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但胜在够忠厚,朝廷里不缺聪明人,一片赤诚的人,反而难得一见,不管对方身在何处,只要他碰上了,都想替朝廷留下这样的人才。 这事儿他还没同道一提过,因此并没有大包大揽,只是让对方主动去请道一帮忙,提点蛮达道一会医术还不错的事,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 当真是怪哉。 正常人哪里不想完好过日子的,但凡有一成的机会,也不会想着要放弃,此人却是试也不试,便不想这个希望,委实令人费解。 只有一种可能来解释了。 “你是否害怕又一次失望,所以不愿意去?”王玄之问他的时候,还观察着他的神色,蛮达浑身没有半点阴翳,从内到外都洋溢着阳光。 看守大牢的狱吏,能保持这份心态,更是难能可贵。 蛮达闻言点头又摇头,“王寺卿,小的不治会有影响吗?” 王玄之倒是点了点头,“朝廷狱吏身有残缺,本身是睁眼闭眼的事,但奈何今日的事,闹得有些大了,一旦有注意到,张牢头若是再留你,连他也会倒霉——” “什么倒霉?”此时两个抬尸人路过。道一就听到最后两个字,她见没人说话,又追问了句,“究竟谁倒霉了呀?”这种有人倒霉的八卦,她最喜欢看了,哦不,助人为乐了。 那个帮忙抬尸体的狱吏,被迫和她一起抬着尸体,站在牢房的过道上,他忍不住微微侧目,很想提醒一下对方,我们手上现在可还抬着尸体呢。 但看到道一眼里盛极的光芒,他还是把话咽下去了,总觉得说了出来,会挨打是怎么回事? 蛮达听到她的声音,瞬间就溜到王玄之背后去了。 道一:“......”我何时变得这么可怕了。 王玄之:“......”此人好像更有问题了。 他沉吟了片刻,让出了身后的人,“蛮达想找你治眼睛,不愿意连累收留他的张牢头倒霉。” 蛮达简直怀疑他的耳朵,那啥,王寺卿啊,方才我们聊的可不是这样的,他僵直着身体,不得已直面道一,活脱脱一个被欺负的小媳妇儿。 道一:“我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 蛮达:“可你吃妖怪呀,那更可怕!” 道一:“......”要不是手上有尸体,她一定打死这个说实话的家伙。 她呆了有一瞬,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还缩在角落里的犯人,更加不敢出来了,今日来的几人,指不定都有点儿什么毛病,太吓人了。 那个被陈夷之解救的狱吏,暗戳戳的想道,上一个说不吃人的,已经把他们同僚打残拖走了,幸好她手里已经有一具尸体了,否则指不定还要拖走谁呢。 “放心吧,我不会吃你的。”道一朝蛮达笑得愈发开心了。 蛮达瞧着那口森森白牙,宛若一个食人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都会朝他咬上几口,他欲哭无泪的说,“我什么坏事也没干!” 道一瞪大了眼睛,眨了两下,开心的和他说:“我知道呀,所以才想帮你治眼睛。” 蛮达连连摇头,“不不不用了,真的。” 道一抬着尸体一步步靠近他,那个狱吏脸上已经没有更多的表情了,此人做出再奇怪的事,他都可以做到波澜不惊了。 在快靠近蛮达时,道一冲王玄之笑了起来,眼都眯得看不见了,“寺卿,你介意多张嘴吃饭吗?”那个狱吏的手一抖,差点儿把架子上的尸体扔掉了。 王玄之愣了一下,为她的笑,也为她的话,他若有所思的盯了一眼,身边的人,“若是有好的人才,大理寺容不下的人,王家也是有需要的。” 道一乐呵呵的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可以帮他治眼睛。”她惦了一下手里的重量,觉得抬着尸体说话实在不方便,“我先将死者请出大牢,在外面安顿好,再替你治眼睛。” “等我回来!”道一突然回头,恶狠狠的朝蛮达说。 322 可怜弱小又无助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蛮达直接退了一大步,来表达他此刻的心理。 直到此时,王玄之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两人的表现,也令他忍俊不禁。“你且安心去忙,蛮达交给某便是。” 张牢头此刻仍在雾里,他是越看越不明白。 有对蛮达的眼睛好奇,也对王玄之和道一两人不解,实在是他对那个仵作说话,太过于温柔了,对,就是温柔,甚至都没用上本官。 但他没有弄明白的心,看守天牢这么些年,什么应该问,什么不应该知道,他能活到现在,足可以证明他的知情识趣。 张牢头带着几人,很是勤快的收拾,方才打斗过后,凌乱的过道,虽然不能去打探贵人的隐私,可是在贵人面前多多表现,准没错的! 几人快手快脚的,很快便将牢房恢复如初了,至于坏了的木头,只能等明日,拿了新的木头来,才能重新换上了。 他们抱着各种碎渣子,正要外出时,那个抬尸体的人回来了,张牢头等人的动作齐齐一顿,如今长安城已经传遍了,此人不仅仅是个仵作,她还是个道士。 除了爱好摆弄尸体,更爱好打死妖怪之后吃了。 道一要是能听到他们的心声,肯定要大呼三声冤枉的,究竟是谁在胡说八道,看她不打死对方。还有她可是正经的道士,分明是那不良帅,贪口舌之欲,害她也跟着名声一片漆黑。 张牢头他们的脖子,随着她走过而转动。 天牢里的犯人死了,死者抬出去了,凶手也被不良帅抓走了,他们现在还想做什么。 张牢头心口跳得厉害,他艰难的吞着口水,木着脑袋转动,打量身边的两个狱吏,他们中间不会有一个不是人吧,门外的两个,他自然也考虑过,但这道人仵作没管他们,肯定是没问题的。 殊不知,另外两个狱吏,也有相同的想法。 三人大眼瞪小眼,奇迹般的,他们此刻瞬间懂了对方的心思。 张牢头:你们真不是妖怪? 两个狱吏:头儿你要真是妖怪,可别害我们呀。 三人之间升起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们像是想起什么,去寻那道身影。 道一正好走过他们身边,三个傻子一样的人,使得她停下了脚步。 张牢头:她来了,她来了,那两个家伙,肯定有一个不是人,他们方才竟然敢骗我,哼! 两个狱吏:她来了,她来了,头儿果然是个妖怪,他们当真没看错,差点儿被骗了,哼! 道一走过他们,眼神示意王玄之,这三人脑子当真没有问题? 王玄之旁观者清,他像是看了一出无言的戏剧,他含笑摇头。 道一也只是问着玩儿的,那三人没问题便罢了,有问题她正好可以帮忙看一看。 天子脚下,看守牢房的吏员,怎么能脑子有病呢,万一害得他们同在长安的做事的,也被人误会,那可就不好了。 “都安顿好了吗。” 道一点头,“寺卿且放心,在死人这一块儿,保管同你安排不良人一样。” 安排死人跟活人,那能一样么。 王玄之嘴角微抽,他发现不止牢头、狱吏,便是牢房里的犯人,好几道呼吸同时若了几分,若不是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怕要以为这些人,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 其中以蛮达为最,他已经恨不得原地消失了。 “你方才留下蛮达,可是他的眼睛有得治?”王玄之为了给众人一条活路,他选择岔开话题。 “对哦,幸亏寺卿提醒,差点儿忘了正事。” 众人:你眼里就只有尸体和妖怪,对吧! 道一来到那个大块头跟前站定,对方比她高出两个脑袋,还有多余的,这使得她必须仰着头说话,“你躲什么躲,我说了不吃人就不吃人。” 蛮达的身量不仅没给他安全感,反而令他有种无处容身的逼仄,他双眼一闭,视死如归的说道:“你你离我远点儿,我呼吸困难了!” 道一:“......”这该死的纨绔欺负小娘子,很不幸的她成了那个纨绔。 众人的眼神也很微妙。 那道人小仵作分明什么也没做,蛮达却像个受到欺负的小娘子,可怜弱小又无助,要不是身量摆在那里,还有王寺卿的阻拦,他们还不可能,这么顺理成章的看戏呢。 见惯了富贵闲人欺负手无寸铁的老实人,这种清俊小公子踹翻粗犷糙汉子的场景,可是不多见的,不看看是多么的吃亏。 听闻水镜先生在找灵感,近来说书都少了,他们拿这个去,肯定能换不少银子。 被众人看得很是不自在,道一把心一横,“你的左眼根本就是假的,乃是你幻化出来,糊弄旁人的,”她突然厉喝一声,“说,你混到人类中,意欲何为?” 蛮达跟着抖了三抖,他嗫嚅着不敢说话。 张牢头的戏看得很过瘾,但他的良心尚存,“道仵作,你别看蛮达块头大,但他的胆子是真的小,别说是妖怪混进来害人了,你再大声点儿说话,他肯定能吓哭的。” 王玄之:......如今的人,爱好可真奇怪。 道一眉头一跳,不是,我怎么感觉你在提醒我,说话声音太小了,猛汉暴风雨哭泣什么的,才是你们的目的吧,虽然确实很看头就是了。 没想到你这是这样的张牢头。 她朝对方一笑,“嘿嘿,谢过张牢头提醒。”猛汉哭泣之类的,只要有猛汉,有人哭,目的就达到了对吧,过程虽然有所偏差,但目的达到了就成。 张牢头和两个狱吏,被她笑得浑身发毛。 “你要是现在坦白,兴许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助你呢。”道一似是不经意间,将黄布袋里的小毕方抓了出来,“你看它长这么肥,肉质鲜美,但它依旧活得好好的。” 小毕方睡得十分香甜,丝毫不知它的肉体,又一次被觊觎了,它小声的打着呼噜,向在场的所有人证明了,它日子过得有多么的美好。 又是人不如鸟的一日。 蛮达比之前更加害怕,但他的眼里充满了激动,“真的?” 323 蛮蛮 “真的!”道一肯定的点点头。 蛮达羡慕的看着熟睡的小毕方,他为难的说,“能否将它先收回去,我有点儿害怕。”岂止是害怕,那种来自血脉里的心悸,比道一更让他恐惧。 道一从善如流的做了,咧嘴笑起来,“到你了。” 小毕方经过太了多‘风浪’,此时回到更加熟悉的‘窝’,它很快就睡得更觉了,丝毫不知它给蛮达带去了怎样的恐惧,它已神游至另一方世界。 蛮达此刻已经别无选择了,他留恋的看了眼张牢头等人,甚至是牢里的犯人,他也一一看过,若是没有意外,今后很难再这样愉快的一起玩耍了。 张牢头等人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此时后知后觉的,终于反应了过来。 “蛮达谢谢几年来,头儿和诸位兄弟的照顾,头儿我是真的很怕黑,你以后别再吓唬我了——”蛮达又同被关押的犯人说,“你们这些年说的故事真的很精彩,那些大盗、小偷、杀人犯......他们的身世真的太凄惨了,太令人同情了,但那不是他们可以犯罪的理由,下次你们和新人说故事的时候,可别再骗他们了——” 说故事的犯人:“......”一腔感动喂了狗。 张牢头正在回忆曾经,他有没有欺负过蛮达的历史,闻言顶着众人的视线,面无表情的想道,他哪里知道这个傻大个,他是真胆小,而不是想偷懒,让他守个夜,跟欺负了对方似的。 蛮达‘真情流露’,与众人一番‘生离死别’之后,他张开双臂,用力的闭着眼,“小道士,来吧,记得出手要快狠准,最好能一下子把我打死,我怕疼!” 王玄之都有些忍俊不禁,“道一,这是哪个山头,挺有意思的。” 道一眉眼俱跳,究竟是谁败坏了她的名声,“我是那等不辨事非的人吗,”她没好气的说,“我是让你现个原形!才好对症下药,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以后都知道你左眼不行,不可着劲儿的欺负你眼瞎么。” 蛮达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让人看得心酸又好笑,发现道一真的没有打他的意思,这才全部睁开了眼,又不放心的问了句,“你真的不杀我?” 道一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黄六级的水平,我打你不是跟欺负小孩子似的,有什么乐趣,但是你再问下去,那就不敢保证我的手,它没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其实也有些纳闷儿的,从獲如之后,长安城里妖怪的修为,那是一个不如一个,之前的罗罗鸟便是受伤了,也比它还要强上一些,但比起她来,也差上许多。 但无疑是个好现象,心中藏奸的妖怪,遇上功夫高强的人,也是会被拿下的。 “妖——妖怪——” “真的是妖怪!” 张牢头和两个狱吏吞了吞口水,说再多的也不如亲眼看到,来得真实与震撼。 本来都挪到门边的犯人,又不着痕迹的缩回了角落,他们平日骗的人,哦不,是妖怪,竟然是真的,在他们毫无准备之时,展现了它独特的长相。 那是一只大鸟,有五个人宽大,两人高,看着就很墩厚。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每天缩在那个‘傻小子’身体里,还真的是委屈了它这体型,呼吸都很困难吧。 王玄之也算是明白了,它为何怕小毕方,比道一更甚。 小毕方乃是上古神话中的,六大神鸟之一,金乌、毕方、凤凰、大鹏雕、朱雀和九头鸟,它排在第二,单这排名,它便能傲视群鸟,天然的血脉骄傲。 如同人类的皇权、世族。 他想既然这毕方鸟是真的,那么其他五个种群,或许也不是神话那么简单了。 王玄之望了眼东方,那是皇宫的方向,他的眼神深邃幽远,不知想到了什么。 “打扰了,方才是贫道夸下了海口,你这情况我治不了,还请另寻高明。”道一看清它的原形,掉头就想离开,甚至觉得出门没看黄历。 蛮达顾不得害怕,它跟着追了两步,见对方停了,它也停下,“其实我的眼睛——” “停!”道一制止了它还要再说的话,“你这种情况我真的没办法。” “道一怎么了?”王玄之也收回了视线,看向这一人一鸟,气氛好像很奇怪。 道一有些沮丧的说,“我可能又招惹了一个麻烦。” 王玄之不解,“没有谁规定看过病人,就必须治好的道理,你又何必往身上揽责。” 道一有些心累,“你什么都不懂。” 她哀叹起来,“哎,怪我,太过于自视甚高了!”气呼呼的对蛮达说,“你是不是故意装疯卖傻,好此我上当的!” 蛮达变成的鸟,只有一只翅膀,一只眼睛,连腿也是一只,它这会儿用唯一的翅膀,想要摸摸脑袋,结果用力过猛,方才打出来的灰尘,都被扇到了众人的身上。 “我真的没有!”它努力的要解释,结果风扇越大。 道一:“......” 众人吃了一嘴的灰,沾了一身的尘,仍旧莫名其妙,这到底是个啥妖怪。 道一无力的确认,“你来自崇吾之山,是也不是。” 蛮达那一只眼又亮了几分,用力的点着鸟头,“嗯嗯!” 道一:“寺卿,大理寺可以发小娘子吗?” 王玄之错愕,“你认真的.....?” 道一悲愤的点头,“《百妖谱》有载,【有山名崇吾,山中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近来所见的妖怪,没有一只书上的预示,她认为没有必要说出来吓唬人了。 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齐齐沉默了。 过了半晌,王玄之才艰难的说,“大理寺中并无小娘——并无可与它相配的小娘子,”他说到一半,立刻改了口,众人并没人察觉到什么。 蛮达‘嘿嘿’傻乐起来,“不需要不需要,我有小娘子,就是还要请高人,帮我寻一寻,我和它失散了,找了几年都没找着,这才混到长安城,听说这里人多,消息也来得快。” 众人:长安招妖怪,还是它的错了,谁让它那么繁华的。 “崇吾山遇到什么事了?” 324 有情鸟 蛮达的回忆带着众人,仿佛跨过山河,淌过时光,找到了它的家。 奔腾不息的河水,宛若一条长龙,其奔走若雷霆,一眼望不见头。 在它的南面,有一座山。 青山行云雨,松烟缠眉黛。山间色尽览,涯底春难寻。 山北可见冢遂山,南向能见到?泽,东向能见到?渊,往西望去,那是上古黄帝与猛兽搏斗过的丘陵,此山名为崇吾山。 “阿达,你再努力点儿,飞快一些,咱们每回都落后,你阿娘都开始嫌弃我,怪我拖了你的后腿。”活泼稚嫩的雌蛮蛮,此刻看起来有点儿蔫蔫的,她的话里带点儿忧愁。 蛮达十分愧疚的低垂着头,它看着下面的河山沉思着。 它也想不明白,分明和自家阿娘说过,是自己的问题,它每次飞行的时候,总是拖了娘子的后腿,结果阿娘却固执的认为,是娘子的错。 齐飞的雌蛮蛮鸟轻靠了一下它的脑袋,温暖瞬间传遍全身,蛮达像是保证一般,“阿悦放心吧,我一定会用心,努力飞行,带你飞到第一鸟的位置。” 蛮悦头上的毛全炸了起来,还冒着丝丝白烟,蛮达靠着的地方,像是被人类烧开的水似的,一下子将它的头也烫得滚烫了起来。 蛮蛮鸟的特性是,双鸟并肩方能齐飞。 由于这个特质,它们都是一雄一雌,合适的便可并肩齐飞。 在此之前,两只鸟可以先试飞一段,振翅同调才会在一起。 蛮达和蛮悦皆是双亲尚在,它们和人类的盲婚哑嫁差不多,双方父母玩儿得好,便做主把两只凑成了对儿,彼时也没考虑过两只是否合适,父母辈看对眼便是了。 同样是盲婚哑嫁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别过了头去。 王玄之虽别过了头,可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双小鹿一眼的眼睛,在他的心里乱撞。 道一则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她认为两人的亲事,定得也太奇怪了些,回头得去弄清楚怎么回事,怎么就和人命扯上了关系。 “唯一庆幸的是,阿悦没有嫌弃我,听了父母的安排,它与我成了亲一起生活,我飞得不好的事,不但没回娘家告状,还受着阿娘的白眼儿。” “可不管我怎么同阿娘解释,她就是不听,更加的针对阿悦。”蛮达想挠挠头,不经意间又在牢里掀起一股风。 再次吃了一嘴灰的众人:“......”他们本来想提醒这只笨鸟,此事乃是千古奇难,但凡是成婚的男女,几乎都会遇上的,不可避免的问题。 现在么,哼!会刮风了不起呀,自个儿慢慢体会去吧。 道一抱臂靠着一间牢房的木栏栅,听着崇吾山上的故事,她又没经历过这些,也插不上话,是以听到此处,她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旁边有个胆子特别大的犯人,听到这里,却是禁不住满脸的悲愤,他伤心的说了起来,“要不是家里婆娘太凶,连我老娘都打骂,我又怎么会失手杀了她,还连累自己蹲起了大牢。”抱着头蹲下去,手上的镣铐也发出沉重的拖曳声。 道一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实在过不了,你俩可以和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她长那么大,是家里辛辛苦苦养起来的,就因为嫁到你家不合,你便取了人家性命,现在还只是坐个牢,这个世道对你已是极大的优待,你竟还有诸般要求,一蛇吞象,厥大何如?” 犯人抓着脑袋的手,突然就停住了,他呆愣愣的看向了道一,小仵作啊,我这是感叹夹在阿娘与娘子中间难做人,如今我也得到教训了,悔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但看着浑身凶煞的某人,他选择老实的蹲回墙角了。 道一心满意足的回头,拍拍双手不存在的灰,朝蛮达示意,“你接着说呀,都看着我做什么,”她指了下耳朵,“这儿听着呢。” 蛮达本来还想多说说,蛮悦与他阿娘之间不合,导致蛮悦好几次被气哭,说着想要跟它分开的事,都被它苦苦哀求了回来,此刻它选择了不提,总感觉说了,可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由于和阿娘关系不好,阿悦经常离家出走,但因为没有我的帮忙,所以它都不能飞起来,只能在地上行走,还爱藏起来,幸好每次它走过的路上,都有许多的草被踏平,总能让我找到它,可就是在几年前,它再次离家出走,我怎么也找不到它的痕迹了——” 道一反问,“所以你就下山来找它了?” 蛮达摇头,看到她不满的神色,又赶紧补充道:“我先去了阿悦家里,都说它没回去过,又找了它平常爱去的地方,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再到后来,我又问阿娘,是不是它把阿悦赶跑了——” “阿娘当时很悲伤的看着我,甚至对天起誓说它没有,阿耶也同样保证说绝无此事,它们告诉我,阿悦很可能已经下山了,让我到人间去寻找。” “我当时一点儿都不相信,阿悦怎么可能就下山了呢,阿耶又告诉了我件事,说山上的举父族,已经举族迁走了,应当是去人间过好日子了,经常去它们族里玩儿的阿悦,很有可能就是听说了人间的事,跑下山去长见识了。” 道一又问,神情少见的有些凝重,“举父族当真一个族都迁走了?” 蛮达不明白她为什么关心这个问题,还是老实的点点头,“嗯,为此我专门跑过一趟举父族,发现它们不止搬走了,连带着它们族里的树,都给弄走了。” 道一想了想,比划着问它,“可是长着圆圆的叶子,白色的花萼,开红色的花朵,有黑色的纹理,其果实与枳果相似的玳玳树?” 蛮达用力一点头,“对!” “后来就你下山了?” “玳玳树有什么作用吗?”王玄之觉得举族迁走,还舍不得这玳玳树,此树定然有大作用,而且他还想到件很奇怪的事,但此时人多,不宜说出来。 道一听到这个问题,嘴角是真的抽得厉害,“寺卿真想知道它的用途?” 325 去哪儿了 王玄之很肯定的点头,“能被举父族迁走时带上,定然是好物。” 道一装模作样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寺卿乃是王家子弟,王家百年基业,可是要靠你们这些才俊传承的,此树正合你们的需要。” 她‘嘿嘿’的笑着,“人一旦吃了玳玳果,可保子孙兴旺发达。” 王玄之眸色深了几许,他沉沉的望着道一,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发火,等着这难得一见的场景时,只听他淡淡的回了句,“将来要辛苦某的夫人了。” 道一:“......” 众人:呵呵,骗鬼呢吧,全长安都晓得,你守着一个不存在的未婚妻,夫人又从哪里来。 道一凶巴巴的吼了一句,“你知道举父族走了之后,这才决定下山找蛮悦?” 蛮达莫句被凶,它努力的缩小自己,“不不是的,阿悦胆子小,我觉得它不可能下山,是害怕阿娘骗我,在探举父族家中的事时,我也偷偷观察阿娘他们,并没有异常,后来我只能相信阿悦是真的下山了,同双方的父母打过招呼,我就准备下山了。” 张牢头等人:这什么奇葩的母子,简直和他们的有一拼之力。 道一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可有回过崇吾山?” 蛮达摇了摇头,“阿娘他们说过,若是我找不回阿悦的话,就不许我再回山上,这些年我也想过回去,甚至偷偷溜回去,没想到它们提前知道了我的想法,竟然把回家的路给封锁了。” 张牢头:好惨,他的阿娘再凶,可没这种不让他回家的想法,如此看来他阿娘还挺疼他的,回头少让家里的婆娘气她了。 两个狱吏也是不忍看,实在是太惨了。 犯人更是不敢相信,平日看守他们的人,竟然是个胆子这么小,有家不能回的怂鸟。 道一看看旁边的人,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你寻了这么些年,蛮悦的行踪可有线索了?”王玄之见他没反应,又问,“你寻了它几年,又是如何想到来长安寻它的,是发现什么线索,或是什么‘高人’指点过你?” 蛮达震惊的看着他,“京城的人都夸寺卿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是如何知晓,我是受过高人指点的,要是没他指点,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瞎转圈呢。” 道一:就你长这么壮实的个子,脖子以上都没东西,若是再没个‘高人’指点,能想到来长安,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张牢头:幸亏我好心收留,指不定被人骗去炖汤喝了。 王玄之:“......你还记得那位‘好心的高人’,他长什么模样吗?” 蛮达想了一下,很认真的摇头,“就是一个老人家,穿得挺朴实的,长得还挺精神的,但具体说他长什么样,我还真记不起来了。” “他当时同你说了什么?” 蛮达:“我记得那日找了一个山头,连个鬼影子都没找着,很沮丧的在山脚下坐着,瞧见旁边两大石头,就过去给了它两拳,砰砰砰的,心情总算好了很多,然后就听到有人‘哎哟哎哟’的叫着,连忙跑过去一看,是一个老人,我敲的石头打到他了——” 众人又默了,突然不想听了是怎么回事,天知道这货在路上,惹了多少事,他来长安不会是躲避什么‘江湖追杀令’的吧。 蛮达接着说:“我赶紧变成方才的人样,跑过去将他扶起,一问才知道老人家是去探亲的,正好走过这山头,歇歇脚,哪里想到,会被我的石头砸到脚——” “我担心他出事,便背着他走出了那座山头,在路上还遇到一个死人,老人很有经验,说他这一路遇到太多了,都是战乱时逃难的人,果不其然,路上还遇到了好几个,有的还热乎,还有的正在腐烂,甚至还有变成白骨的。” “当时我感叹人间,没有阿耶他们说的那么好,被老人家听到了,他笑话不知道是从哪个山里出来的毛头小子,说之前人间很繁华的。” “我一心只想找到阿悦,对老人家说的根本没多大兴趣,还是我们在官道上遇到一支军队时,我问老人家那是什么,他告诉我是出征的军队回京了,就是清明前夕秦王回京那回。” 王玄之心口一跳,“你说来长安的路上,见到秦王的还朝的军队了?” “千真万确,我当时对出征这些不感兴趣,但是我听老人家说,秦王他们要去的京城,繁华无比,是人人向往的地方,挤破脑袋也想去的地方。” “为了防止找错地方,我还特意问了老人家,比我小一点的小娘子,是不是也会向往长安城的繁华,老人家笑着告诉我是的。” “你当时见到秦王军队,大概在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地方?”王玄之却是问起了其他。 蛮达丝毫没察觉个中变化,他答,“是在两个月前,老人家说那天是立春,但在什么地方,实在走了太多的地方,我是真的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 他纳闷儿的嘀咕起来,“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秦王的军队骑马,竟然比我走路的还慢,我到长安城得到张牢头的收留,做了快一个月的狱吏,他们才到长安,这也太慢了些吧。” 王玄之巡视一圈天牢,所有的犯人都缩在角落里,连张牢头几人,都在他关于秦王归期之事时,便远远的避开了,但他仍然不敢放松,也不敢在此时再问,方才是他过于心急了。 “你来京城没有找到蛮悦,沿途或是到了长安之后,可有听过关于她的事?”王玄之又问他,“关于蛮悦的特征,你可还记得,本官回头便让衙门的人,替你寻人。” 蛮达盯着道一不肯开口。 道一瞪他一眼,“有什么事直接说,磨磨叽叽的像个小娘子,还有你的眼睛乃是天生的,没办法治,你还是变成人形吧,别将大伙儿吓坏了。”得亏现在没人听得见,要不得被气吐血。 “我觉得王寺卿他们找不到阿悦。” 326 何去何从 “此话何解?”道一寻思已经避免不掉,那就勇敢向前,努力面对吧。 蛮达又变成了那个高大的壮汉,它眼眸里‘含羞带怯’,朝所有人都表现出了它的难为情,可把这些人给恶寒得呀,在道一快要忍不住出手揍它时。 它赶紧说了起来,“阿悦和我一样,也会变成别的模样,高人能一眼就识穿我,肯定也能一眼找出她,旁的人照着我说的,不一定能找到她。” 道一想想它说的挺有理的,“那你得和我说说长什么样吧,你们山上那么多蛮蛮鸟,万一我找错了,强行让你们在一起,也是多么的不合适呀。” 蛮达打了个寒颤:“......”它总感觉对方是在说认真的。 “阿悦要是变成人的模样,一定是个心地很好的小娘子,而且很漂亮,”它突然停了一下,猛的拍拍脑袋,“她的美丽就像方才那个,来去匆匆的不良帅,只要你看见定能一眼认出来的。” 道一:呵呵,她敢保证,这货真去了大理寺,绝对被陈夷之整得怀疑鸟生。 王玄之暗中松了口气:庆幸他没好兄弟生得张扬。 蛮达一口气说了小半个时辰,将能夸赞小娘子的话都说了一遍,还不带重样的那种,从它的‘天花乱坠’里可以明白一件事,蛮悦真的是一个很好看的雌蛮蛮鸟。 道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它夸完了自家的娘子,满脑子就一个想法,“没想到你竟然是一只学富五车的鸟,满腹经纶,怎么不去参加科举,像这样多屈才。”像她就惨了,除了在山上学的,其他都是半调子,箭术现在都没学好。 张牢头要是能听到她的话,指不定要跳起来,他们看守天牢咋啦,怎么就不是人才了。 蛮达呵呵傻笑起来,“我没咋读过书,只是一身力气和功夫,夸阿悦只是我内心最真的想法,况且它本来就长那样,我也没办法说它生得不好看。” 道一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我已经记下它的相貌了,遇着差不多有蛮蛮鸟,就把它抓——哦不,是请回来,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蛮达在牢里又蹦又跳的,它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就是满地的灰尘,又被他重新踏了起来,方悄悄爬过来听‘故事’的犯人,猝不及防的吃了一嘴,就挺突然的。 许是它太过于开心,蹦得用力了些,‘咔嚓’如同蛛网的裂缝,出现在两人一鸟的脚下。 王玄之、道一:“......” 蛮达摸着脑袋‘嘿嘿’笑道:“我太开心了,不好意思啊。” “这月你的俸禄没有了,全部用于天牢的损失。”幽幽声自它的背后响起,原是被地面破裂响吸引过来的张牢头,他板着铁面无私的脸走了过来。 蛮达惊讶的‘啊’了声,“可我没钱怎么等阿悦回来,我看中了好多漂亮的首饰,等着送给它呢,这下怎么办!” 张牢头又咳了咳,“但念在你帮大理寺捉凶手的份上,我和几个弟兄商量了一下,帮你补上了,等弟妹回来,记得请我们去喝酒。” 蛮达笑得合不拢嘴,眼都看不见了,“一定一定请你们。” “张牢头还认它当兄弟,那么蛮达继续留在天牢当狱吏,你们也不害怕?”王玄之轻描淡写的话,让称兄道弟的几人僵在了原地。 蛮达望着几个,期待的等他们开口。 良久,张牢头才说话,“其实就我们几人,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可是还有几个没来的弟兄,他们与蛮达并不熟悉,知道身边有个妖怪,肯定会害怕的,会不会在什么时候,狂性大发一口吃了他们,说实在的,其实我也有点儿怕,我怕忍不住把它骗回家炖了,又担心这肉有毒——” 蛮达的感动全变成了错愕,猛汉的眼泪要掉不掉的,头儿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张牢头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他忙补救道:“小达啊,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看,长安城中人都传,如今给寺卿赶车的,是一只羊妖变的,你去到他身边做事,虽然没找着娘子,可也有妖怪共事,那样会更高兴的。” 钱小羊:说来你们不信,我是被胁迫的。 张牢头说得声情并茂的,可把蛮达感动坏了,“就知道头儿也喜欢我,虽然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们,将来有机会,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张牢头、狱吏、犯人:不,你并不想。 “寺卿,死者还在外面等着呢。”道一开口提醒。 这话说得众人毛骨悚然的,好像那什么犯官刘不应,拼着最后一口气,拖着尸体在等着他们出去,淡天说地,吟诗作对似的。 王玄之会意过来,这是还有事情没说,当即点头,“既然如此,蛮达现在便随本官离开,张牢头天牢里的空缺,还劳你多多费心了,余事交给本官便好。” 张牢头连连点头,和两个狱吏目送三人离开。 其中一个狱吏问,“头儿,你明明很舍不得蛮达的,怎么就放他离开了呢。” 张牢头瞥了他一眼,还是答了他的话,“你们还记得之前,天牢有个穷凶极恶的犯人出逃,差点儿砍伤我的事吗,当时那犯人都快跑出去了,结果想杀两个人泄愤,刀都在我头顶上了,人却突然晕了,当时蛮达就在不远处——” 另一个狱吏也接话道:“头儿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一事来,有一次我夜里巡查的时候,牢里有个内家高手,一把就把我拖过去,想掐死我拿钥匙,结果他的手一下子就软了,蛮达那会儿也在——” 开口的那个狱吏,若有所思,“我好像也遇到过这种事,说起来他,蛮达在的时候,我们比往年受伤、牺牲的人要少了许多——” 张牢头叹了起来,“我们不能阻碍他的前途,即便他是一个妖怪,他对我们好,我们也不能理所当然,他的娘子下落不明,在天牢里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两个狱吏沉默了,好一会儿齐声道:“那修补天牢的事,头儿,你能替我们多出两个铜板吗,还有欠我们的酒钱,什么时候......?” 张牢头恼羞成恼,“都给老子滚!” 327 钱钱钱! 钱小羊百无聊赖的靠着车窗,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嘴里叼着根草,在两人一鸟还没看清是什么草时,它嘴巴快速蠕动起来,嚼巴嚼巴几下,就吞下去了。 两人一鸟惊呆了:这也行! 道一快步行去,“小羊你方才吃的什么草,很香吗?” 钱小羊吃着软软的青草,身后倚着带有清香的马车,即便是阴沉的天空,也挡不住它的惬意,草正好在喉咙的位置,突然被人打断,它一下子就被呛到了,然后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喊了个陌生的名字,“阿达,替他拍拍后背!” “哦好!”一个略显憨傻的声音响起。 “咚!”钱小羊觉得它的骨头,应该是裂开了。 “咩——咩咩——”蛮达不知轻重的一拳下去,就听到了羊叫,他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一把将人转过来,抱了个满怀,“你竟然真的是个妖怪!” 钱小羊藏在衣服下的羊毛,全都炸起来了,背也不疼了,嘴也不叫了,它想拔腿就跑,“小羊,这是蛮达,你未来要一起共事的,”王玄之斟酌了下,“妖怪!” “这是哪里来的羬羊,力气好生的大。”钱小羊反手摸着后背抱怨起来,下一刻瞪大了眼睛,“难道是我阿翁,流落在外的子孙,于民间生养,是该有两把力气,要不然会被人欺负死的。” 王玄之嘴角抽了抽,他想到了老羬羊,那副恨铁不成张的模样,要是听到钱小羊这番言论,只怕他那脆弱的蹄子保不住。 道一终于有机会插嘴,她右手食指和拇指,捻起约莫半寸的距离,“你们的品种,大概、可能、也许有那么一丢丢的差别——” 钱小羊惊呆了,它震惊的抱胸后退,指着蛮达的手都在抖,悲愤万分道:“没想到我阿翁,竟然是这样的羊,它在外面胡来,混出私生子就算了,还不是我们这个种族的!” 王玄之:钱老名声尽毁矣! 道一:这傻乎乎的羊崽子,谁家的! “我阿耶是私生子?”蛮达觉得脑子有些疼,这些消息令他难以消化。 王玄之:逻辑没什么毛病。 道一:妖怪傻一堆,就怪有趣的。 天牢附近有条巷子,此时有个在身上捉虱子的‘乞丐’,他闻听这令人耳目一新的消息,不自觉的侧过头来,看了它一眼,又很快的回过头去。 他的动作很隐蔽,正聊得热闹的两人一鸟一羊,谁也没有发现。 钱小羊当夜回家,如王玄之预料的那般,若非他还要用它,只怕是四蹄皆难保。 钱小羊反问它,“你难道不是找上门来,诉说你父亲这么多年,在民间生活得非常苦,它临终之时,告诉你的身世,叫你来寻阿翁的吗?” 王玄之终于想起来,钱小羊如今是他的车夫,他傻不代表主子也不灵光么,“小羊,蛮达的双亲尚在,它家在崇吾山,与你们相距上万里,并没有血缘关系。” 钱小羊先入为主,此刻固执的认为,对方和他是兄弟了,“我们虽然在不同的山头,可如今皆在长安,这证明我们兄弟有缘份。” 蛮达的脑子里此刻天人交战,他阿耶的生父竟然是一只羊,那么他阿翁也是了,可是他很小的是时候,好像见过阿翁的坟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钱小羊你看要不要回去问下你阿翁,羬羊与蛮蛮鸟,是怎么生出后代来的,还都长得这么壮实健康,唔,好像也没那么健康,都把脑子忘族里了,或许真有什么亲戚关系也不说准的。” 钱小羊直觉的摇了摇头,“不用了,生不出来的,但相聚就是缘分,老家隔了那么年,还在在长安见面,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和别的妖怪交朋友呢。对了,方才郎君说要同我共事,他做什么呀。” 蛮达也望着王玄之,他沉吟片片刻,“他是护卫,每日与我们同行。” 钱小羊立刻警觉起来,他朝四周看了一眼,“有人要刺杀郎君?” 王玄之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尽管驾好马车便是。” 道一也跟着上了马车,直到她进了车厢,王玄之方才放下前车窗的帘子,很快又掀起车壁上的安帘子,指着一旁驮着尸体的板车,“你可有什么新发现?” “方才蛮达说的高人,你还有没有印象?”道一问。 王玄之点头,“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一开始我怀疑过那人有问题,可是蛮达见你都害怕,足可见它对修道之人,是有感应的,所以我认为那是个寻常人家。” 道一点头,“我有另一种看法,蛮达能记得,背了一路的老人家,以及路上发生过的事,对方说过的话,连死人什么特征都有,独独忘了老者的脸,这说明那人模糊了面貌,他的修为定然非常的可怕——”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你说的也有可能,我也不能总是自己吓自己,”道一想想又开口,“况且这世上隐姓埋名的高人不知凡几,这种都是看淡世俗的,行恶之人在少数,他还好心指点蛮达,模糊面容,可能只是不想让人去麻烦他而已。” 王玄之欲再说什么,又听她说起另一件事来,“那个刘县令的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能让你特意提出来的事,某自当洗耳恭听。”王玄之略整衣摆,换了个端正不失舒适的坐姿。 道一神秘兮兮的说,“我看到我了!” 王玄之有瞬间的迷糊,眼神微冷,“你是说他对你有想法?” 道一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点点头,“他在后悔当时在濮阳,没搜我的身,被我说的瘟疫吓到了,还想让接触我的人染上,但我离开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被骗了,以为我带着大笔钱财呢。” 她幽幽叹息,“我倒是也想,可惜那老头儿,说他最大的财富,就是我和师兄。” 王玄之都抽了抽嘴角,眼底溢出笑来,“确实是人间富贵花。” 道一:“......你说刘县令怎么就不知足呢,我看到了好多的钱啊。” 她想起看刘不应的执念时,差点儿被闪瞎了眼。 意识连接到对方那刻,方一睁眼,便被震住了。 全是:钱钱钱!金灿灿的钱! 328 抽丝剥茧 “你将犯官刘不应,在什么时候,得了多少银钱,都和我理一遍,这么多的钱财,想必替不少人做了事,才能换来。”王玄之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道。 “你等等,我先捋一捋呀。”道一想到她见到的场景,脑子就有点儿晕乎乎,触及到刘不应执念,看完仅存下的回忆,但凡她睁眼全是金灿灿、银闪闪、还有五颜六色的珠宝。 好几次都忘乎所以的伸手去摸,扑了个空才勉强清醒过来,她在长安若是一辈子都做仵作,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攒够这些银钱,估摸白骨成灰都没机会。 道一眼里全是狼光,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痛心疾首,相处一年多,早已经摸透她的脾性,只在事关钱财之时,她才会有这么复杂的神色。 王玄之有些好笑的说,“无妨,不差这一时半刻。” 道一沉浸在思绪里,倒是没发现这笑的意味深长,她一点点的将目光,从那些金、银、珍宝上挪开,“最早的时辰是他刚当官那会儿,按他的想法,应当是第一件大案,是以倒是比其他的案子清楚,当时县里有两个人起了纷争,一个是县里地主家的儿子,另一个是贫寒人家。” “那地主家的幺子,见贫寒人家的小娘子生得好看,便当街抢回了家,结果被对方告上了公堂,告状的老丈声称街上有人证,但等到县令将那幺子请回县衙,又将人证带到——” “那幺子拒死不认,人证也个个否认,只说老丈眼花,认错了人,还有的人说老丈是否想太多了,是不是认错了女婿,地主家的儿子当女婿,他们连想都不想,老丈竟然还巴着人家。那些人越说越觉得此事荒唐,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刘县令当场判了地主幺子无罪,又说老丈的闺女丢了,兴许眼睛花了认错人了,念在他一把年纪了,便放过他这一回,再有下一次,定是要打板子的。” “待案子完了之后,刘县令抽空去了趟库房,那里头第一次进了大笔钱财,正是地主用来贿赂他的,”道一气呼呼的说,“真是太可恶了,那幺子临行前,还当着刘县令的面,挑衅老丈,将人家气吐血了。” 王玄之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刘县令今年四十八岁,据前朝的资料记载,他是二十八岁那年,在前朝末年时,趁着四方乱起,竟然钻了空隙,谋了个县令之职,两年后战乱起,他竟然也平稳的度过了这十来年的战乱,吏部考核之时,思量他护住濮阳一县,便也没摘了他的官去,直到濮阳水患,才真正的对他动了手。” “在战乱中生存,谋来的官也能保护,虽然只是一县之令,倒也是种本事,如此有能耐的一个人,可惜——” “可惜什么?”道一被他的话冲淡了气愤。 王玄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和她说另一件事,“你先前说那个老丈,后来如何了?” 道一有些沮丧的摇头,“刘县令才不在乎这些事,整个心思都扑到了金山银海里。” “他收了第一笔银子,定然尝到了甜头,后来又怎么样了?”王玄之的问题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道一又接着说了起来。 “第二、第三......” 王玄之沉默着听完了,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贪婪造成的冤案。 又听她说,“前两年他又收到了一大笔钱财,来找他的人,是在一个夜里,乌漆嘛黑的,刘不应起夜,就见有一个人影坐在内室的桌旁,手上好似拿着什么东西,当即一个趔趄,滚了两圈,正好滚到对方的脚边——” 王玄之:“......”没被吓死,这人的内心也真是强大。 “刘不应仰面躺在地上,桌边那人扭头随意看了他一眼,仿佛那就是尘埃里的蝼蚁,还不如手上的东西值得他多看两眼,他近身也看清了对方手里的东西,那是他家博古架上的一个古董把玩,可他连动一下都不敢。” “那人的眼神太冰凉了,像个死人,又像是在看死人,而且还黑衣蒙面的,他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对方大半夜穿成这样,不请自入他家,又能是什么好人。” “就在他以为会一直躺在地上的时候,那个人像是玩儿腻了似的,终于想起了地上还个胖球,他开口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留下了一个包袱,人就跳窗走了,不知道什么还藏了什么东西,舍不得给刘县令,飞走时还反光了呢。” 胖球?王玄之想了下刘不应的身材,很不厚道的同意了这个说法。 “来人说了什么,你可记下来了?” 道一点头,“那人当时只说,到时配合他们行事,桌子上的东西就全是他的了,若是不配合的话,他的命就是对方的了。” 王玄之都没问刘不应的答案,只看他安稳活到现在,便能知晓他的选择了。 听闻当时被抄家的时候,抬出了不少东西,有户部的同僚不小心说漏了嘴,里面还有好几件前朝古物。同时感叹这样的人,为何能安稳这么多年,同行的吏部官员,当场就要和他打起来了,人是他们考核之后留下的,这不是在说他们无能么。 果不其然,道一又说,“待那人走了之后,他叫来护卫反复确认,家里确实没藏什么贼人,又去库房里查看,一样不少,这才安心的回来看桌上的包袱。” “里面除了金、银,还有好几样,看着就很值钱的东西,”道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只认识金银,珠宝一类的就知道好看、值钱,却不知道它们的来历、名姓。” 王玄之并没有笑她,只是心疼这个傻姑娘,若非流落在民间,珍宝珍馐,长安里的个小娘子,便是最普通的人家待得久了,也能识得一二。 本应是天之骄女,却在战乱中遗失,即便她如今有一身本事,活出了另一种精彩的人生,与长安城所有的小娘子,走的路都截然不同,他还是心疼她。 若当时她的师父凌虚子,没有路过呢? 329 他的小一啊 他的小一啊,又将身在何方? 人就在眼前,可他似乎忘了,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想象之中。 王玄之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怕的结果,就止不住的害怕、担忧,各种负面的情绪,接踵而来,战乱里最缺的便是粮食,易子而食的故事自古有之,他的小一,很有可能,会尸骨无存。 “你怎么了?”道一说着说着,就发现身边人情绪好似有些不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是紧张,见他没反应,又轻唤了声,“安道你还好吗?” 王玄之思绪翻飞,被熟悉的声音唤起,望过远山的双眸,定在了眼前人的身上,是活生生的小一,是他将来要娶的小一,是他的小一啊。 这一刻,他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喂,你在做什么?”在道一错愕的眼神中,那张莹白如玉,如同天仙的脸,突然就放大了,紧接着她感觉到,整个人好似被束缚住了。 她被这个念头惊住了,往日都是她捆人,还是头一回被勒得动弹不得,第一反应就是把挣脱开来,简直就是不能呼吸了呀。 但艰难的微微侧头,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嘴角勾起,眉梢上扬着,好像她做梦捡到,整座整座的金山、银山,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手上的力道,又软和了下来。 算了,反正都是订过亲的,抱一抱又怎么了,在马车里又不会被人看见,没人说他的闲话,她也不会少块肉。关键是这人怎么突然就不正常了,失了平日里的礼仪风度,少了一份君子温润如玉,多了一份令她心悸的不羁。 “你在,真好。”王玄之说了这话之后,才渐渐的缓过神来,他不舍的分开呆住的道一,“今日是某唐突了你,但某不后悔,待你的身世大白之后,我们便成婚吧。” 道一从来没想到,本来只是奉师命下山,用她特殊的双眼,找出潜伏在人间的妖怪,然而具体怎么做,凌虚子没提,她便遵从当时的本心。 没想到还没到长安,就先遇到了所谓的‘贵人’,经历一波三折,才到了长安,本以为在这之前他们是双方行骗,哪里想到对方给她来了个计中计,早早知晓了她的身份,却瞒了一年多,本来应该生气的事,但了解王谢两家的情况,那点儿气便微不足道了,偶尔使使小性子,也还是不错的。 更让她意外的是,一开始就晓得对方是有未婚妻的,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将对方抢到手,然后带回九宵观当祖师爷供起来,别的念头那是丁点儿都没有滋生。 结果搞了半天,那个未婚妻竟是自己。 即使是那样,王谢两家知情人,也从未郑重提过这门亲事,道一也明白,当下是让她回谢家,其他的人都只能等她回去了再说。 可为何这人,今日像是等不及了一般? 不得不承认,当时知道的时候,她除了震惊之外,其实内心还有一点儿小窃喜的,她认为是因为有一个人能无怨无悔的等着她,不管是什么目的,都能让人很开心。 可她当真没考虑过,会有成婚这种事呀。 她的来历王家以后肯定会查的,依她这一年多的了解,王家这种百年清贵人家,能让王玄之娶她才怪了,索性她也没想过和对方掰扯。 所以她寻思弄清楚王玄之阿翁说的那件事,他的命为何会与自己的相干,只要解决这件事,对方就能自由婚嫁,不用一把年纪了,还等着一个莫须有的人,若是她不出现,这人怕是要孤独终老的。 可是,可是,为何这么想着,时间久了,心口会越来越不舒服呢? 马车一个急停,方分开的两人,又撞在了一起。 钱小羊又淡定的行着车,而刚上马车的蛮达,则是张大了嘴,完全合不拢,它指指马车内,又指指驾车的某羊,完全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僵直着跟了一路。 道一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在两人撞一起的时候,又狂跳了起来,那种令她不受控制的心悸,又出现了,她扑了对方个满怀。 一个是舍不得,一个是不敢动,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细数着自己的心跳。 道一顶着发烫的耳朵,小心的吞咽了一口,缓缓的抬起头来,不期然的撞进了一双深邃又清明的眼里,平常含笑的眼,好似什么都有,又好似什么都没有,今日她好像忽然就看懂了这双眼睛,里面全是她的倒影。 那双眸子似秋水剪过,眉黛如春山,先是茫然不知所摸,再是后来的含羞带怯,就像上回路过王玄之心上的小鹿,今日又踩着灵巧的步子,高昂着头颅,一步一步,在他的心上徘徊,势必要在他的心上,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道一看着那张脸又凑了过来,还越来越近,额头上一片温热,使得她脑子一片空白,想也没想,直接钻进了对方的怀里,将头埋得死死的,片刻就被捂得透不过气来,喘起了粗气。 王玄之:“......” 他失笑摇头,又察觉自己今日太过于失态了,接连唐突了对方两次,“小一,你真好。” 道一将头埋得更深了,瓮声瓮气的,“哼!这本来就是事实,你不夸我照样很好。” 王玄之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你打算就这样埋到过年?” 道一扭了两下,“你管我。”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道一竖起耳朵,也没听到半分动静。 王玄之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会儿他才说,“这样下去某也无妨,只是我们的婚事,可能就要提前办了,免得于你名声不好。” ‘咚!’道一起身太快太急,直接撞到了车厢顶,疼得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红着眼睛控诉道:“王安道,你混蛋!” 王玄之怕她疼,连忙拉着她坐了下来,替她检查是否有撞伤,好在道士的发髻在头顶,替她分担了部分伤害,并没有起包。 “为什么想娶我?”道一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你要是想解决与命相干的事,我可以帮你,不一定要成婚的,这样不值得——” 330 只因为是你 王玄之提出这个问题,就想过她可能会拒绝,尤其是道一在山上清修,于人情世故、儿女情长上面,属于一窍不通,好在之前她说过,九宵观可以婚嫁的。 但那些都只是外物,若是真的想娶一个人,便是九宵观没有可以成婚的规定,他也有办法让对方同意的,只是这一切,都要看道一怎么想的。 可看到她认真的眸子,他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因为是你。” 道一愣住了,很多东西她是不懂,可她脑子是好的,这话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她更加的糊涂了,“我只会道士会的,其他的什么也不会。” “寺卿,永乐坊道宅到了。”钱小羊适时出声,却突然感觉脊背一寒,脖子上一片冰凉。 “知了!”王玄之应了一声,又郑重的说,“今日并非合适的时候,但某还是开口了,想必你的心中也很乱,但你想知道的,待此案了了,某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我看着你进门,去吧。”王玄之也不敢将人逼得太急,掀起了前车窗帘子,正好给了她喘息的机会,下了马车之后,头也不回的进了道宅。 进了道宅她那颗心,仍旧七下八下的。 道一偷偷开了门,透过缝隙,看向外面的马车,帘子仍未放下,“小一师父,你回来了?”思娘惊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把在门上的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立刻心虚的松开,又一股脑的往自己院子里跑去。 李思:“......” 注视良久,王玄之放下车帘,轻点厢壁,马车徐徐向长兴坊王家。 ——— “陛下,王寺卿这么做,是否太过于目中无人了,天牢里的人,他说带走就带走,说换就换,也不知是谁给他的权利。”说话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官员。 李尚书看了他一眼,此人与齐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平日里与他走得近的,是齐王妃的父亲,若说此人找王玄之的麻烦,没齐王在后面授意,他敢一头撞殿内的大柱上。 齐王妃的父亲不稀奇,算起来也算是个没落的贵族。长安城里守着没落门第的,比比皆是。 敬她杨家一二,乃是因为,其祖辈在前朝出了个上柱国,此人不止长相出众,且为人有器度,雍容典雅,举止有度,若非前朝帝王猜忌于他,只怕杨家的显赫还要再上三分。 若没个拿得出手的,谁还记得你是哪个杨,跟前朝皇帝同样的姓氏,不被人打压已是不错,还与当朝王爷婚配,当真是天大的恩赐了。 但有个叫得出名号的,后辈没出息,也是叫人耻笑,令人惋惜的。 譬如近来那不思进取的不良帅,在长安城中书念得好好的,说要去光复祖上荣耀,那个‘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祖上,那是说说就能做到的吗? 果不其然,先是那个崔家二郎瘸了一双腿回来,接着又是他,被人灰溜溜撵回来了,才过了多久,前者就没了,后者甘入大理寺,做个不良帅。 陈家的门第,靠一个禁军,一个不良帅能撑起的? 若是有人说出去,长安城百姓的牙,都能笑掉了。 工部尚书懒洋洋的瞥了眼那道挺拔的身影,就是这小子,看似温吞,出手却如缠丝,不过从是他工部借个人而已,却直接令他损失一个人才。 也不知他给吴四那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都不思工部了,当时离开之前,信誓旦旦的说什么,“龚尚书,你尽管放心,小的去去便回,某便是那再世关羽,即使身在大理寺心也在工部的。” 多好的人才呀,他还想着藏在工部呢,吴四此人,于绘画上,那叫一绝,你叫他画什么美人图,兴许差了些本事,可若是你叫他画一个河道,或是一间住所的建造图,工部无人能出其右。 龚尚书并不晓得的是,吴四的本领远不止如此。 王玄之使其本事尽展,如鱼儿入水中自在悠游。 所以他们是有仇的,夺人才之仇,所以他帮忙说两句怎么啦,天经地义的报复,若是他不开口,旁人还以为他俩感情好得很,他才不想这小子在眼前转呢,哼! 龚尚书傲娇得哼,他执笏正要出列,附和那接二连三的反对之声,却听上首传来威严的声音,“此事乃是朕准许的,是否也要问过你们。”话虽如此说,圣人之威却是只对着一人,那个四十出头的官员,猛的跪趴在地,“下臣有罪。” “罪从何来!”圣人竟然当真追究起来,众臣不由得侧目,想看此人究竟有多么大的本事,竟能用一句,替自己甚至是全家揽上祸事。 龚尚书庆幸又后怕,他幸好没出去那几个傻子一块儿挨骂,后怕的是,他差点儿同意,与此人为伍,连带查下来,谁也不会干净的,回头得将家里的那个小妾发卖了,越远越好。 王玄之任对方说了半晌,眼皮子都不曾掀一下,直到圣人发话,他才抬眼看了看对方。 圣人四子齐王天生脑子有疾,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 齐王看似和正常人差不多,但事情一旦深了,他便不能领会、思考,此人扯的是齐王大旗,却不思正事,素有爱子之名的圣人,能容忍他才怪了。 再往深了去想,齐王背后的人,是否也有利用他的心思,这无疑会惹怒一个父亲,还是一个帝王,从来便没有单纯的帝王,那样根本不会长久。 齐王,可还喜欢这份还礼。 真当他是那等,立功心切,为了审案不顾一切的人么。 王玄之恭敬垂首站在下方,昨日他与圣人谈话之后,便去了天牢,他不过是一个查案心切的官员,正好碰上了邓七和蛮达的事,顺手而为之。 虽然过程有所偏差,但结果比他预料的还要好。 圣人不会委屈任何一个忠心的臣子,也不会允许他的儿子,成了臣子弄权的傀儡。 齐王的棋子,危。 王玄之袖中的五指紧握成拳。 他不允许任何再伤害他的的小一,包括他自己。 齐王背后的人,来日方长。 331 忐忑 “承奉郎岳山,追踪、查探朝廷官员的行踪,此乃大罪,圣人有令,革职查办,数罪并处......”张德面无表情的念完了旨,递了过去,“接旨吧。” 岳山满面灰败,他直到此刻仍旧没弄明白,不过是说一句话,旁的官员都没事,怎么就他出事了,“岳山,还不接旨。” 岳山回过神来,他求证一般问道:“张公公,这会不会弄错了,我什么也没做呀。” 张德淡淡的抽出了手,“你是如何得知,王寺卿去天牢发生的事的。” 岳山再次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如何记不得,可这种事,在朝堂上不是时有发生的吗,也不见圣人惩罚任何一人,怎么到他就较真了。 不行,他断不能认命。 他替杨家豁出了一切。 张德看得摇了摇头,这事儿连他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不过是杨家丢出来的弃子,竟然妄想再得重用,他真当朝廷是自家一言堂么。 ——— “你当真觉得那邓七,没有说实话?”道一抱着沉重的九娘,力不从心的问王玄之。 王玄之点头,“有一种人,他连自己都能欺骗,他说与刘不应素不相识,只是看到他暗中叫住了自己,害怕被对方识破了身份,这才起了灭口的心思。” 王操之并非朝臣,除了事关家族存亡之事,他很少关注这些事情,是以,听得是云里雾里的,“那邓七何许人也,又有什么身份。” 王玄之淡淡道:“取人性命换得利益的人。” 王操之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刺客,他来长安做什么?想杀你,还是想杀谁?” 王玄之:“......” 道一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货在京城,也没见他醉生梦死,怎的好像活在了梦中,现实的事,他是半点儿不沾啊。 “他杀了天牢里的一个犯官,那犯官所犯的事,早已经查明,邓七这么一来,间接的告诉我,此事兴许还有内情。” 王操之突然捂着头,“哎呀哎呀,我头可真疼,今日舅父定要好生补偿我。” 道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娇柔做作’,好一个柔弱不能自理,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王玄之无情的打断了他,“舅父不会替你下厨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舅母更不会理你的,你可是与二房‘甥舅情深’的,怎么能去大房呢。” 王操之无力的靠在他肩头,“二弟你们这些事儿,什么时候能好啊,为兄可等着和大舅他们,一起好好的吃顿饭呢。” 王玄之轻推了下,没推动也就由他去了,“快了,你要考虑一下,承受‘背叛’二房的怒火。” 王操之的头更疼了,“还有那么多糟心事儿啊,小叔什么时候归家,好想他带着我云游四海。” 王玄之嘴角直抽,他那对不靠谱的父母,名为寻阿翁,实为浪迹天涯,大兄打小便向往他们的生活,可是每次的选择,都是为了家族,甚至为了他,在两个亲舅舅之间,做出取舍。 他神色缓和了下来,“若是对方的手脚够快,这应当是你最后一次了,这些年难为大兄了。” 王操之的惬意慵懒顿收,瞥了眼道一,又恢复了原状,“哎呀,说的什么话,咱们可是兄弟,不过事成之后,你们得替某做一件事。” 不等两人反应中,他又说急忙说道:“安心安心,不会让你们难为的,《大周律》我也是记得滚瓜烂熟的人,”他的视线落在道一身上,狐疑的问王玄之,“不过是个小表弟回家,你们为何搞这么多事出来?” 王玄之冲他神秘一笑,“过段时日你便知晓了。” 王操之:“......” 道一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九娘。 今日去谢家的理由是,秦云对九娘一见倾心,想再见一见,九娘本来抵死不从的,但听闻跟谢瑨没关系,这才勉强同意了。 其实上次见过谢大夫妇,她对两人没有心结,可是从来没有相处过,她突然有些忐忑,见到两人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做,还有那个与她命运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长姐。 对于这一切,完全没做好准备。 但要说不想见他们,又不尽然。 她害怕自己做得不好,全然不是长安权贵世家女子自小学的规矩礼仪,而是另一套道门规矩礼仪,与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若是将来与谢家的关系公开了,她的‘粗鄙’,她的‘不学无术’,过往十四年的种种,指不定会给他们蒙羞,这一切都令她不敢主动,与谢家有所联系。 谢大夫妇又何尝不知,这才是他们想尽办法找理由,着王玄之两人,带她到谢家,幸亏那九娘被还回去了,正好给了他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皮相、骨相、品种,皆具一流的狐狸,拿出去在京城贵妇圈中,谁不投来艳羡的目光,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因为被嫌弃,九娘又重新开始修行,体重不变的情况下,皮肉越发坚实,毛发更加的光亮,更适合带出去了。 路途再长,也终有时。 道一忐忑了一路,兄弟俩也闹腾了半天,或者说王操之单方面折腾,王玄之听之任之,毕竟兄长立刻要受委屈了,能不在这之前,让他出口气么。 即将到谢家时,道一抱着九娘下了马车,跟着兄弟两人后面,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刻有谢宅二家的牌匾被阳光照得清晰无比。 那是一块经过漫长的岁月,沉淀、打磨,还有无数先辈心血,才积攒下来的牌匾,谢家数代人的努力,方得以保存,且高高悬挂。 牌匾已经老旧,不堪重荷,若遇大风大浪,很可能在风中腐朽,随波而沉。而新的牌匾从旁窥伺,等着取而代之。 她的脚步,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子重、安道,你们来啦。”来人说话带着几分不着调,与他的身份颇有几分不符,这声音打断了她的犹豫,是二房那个逗鸟的谢二郎。 听王玄之分析,只要大房出现,二房便会老实起来,是个很识时务的人,便是那个精于算计的二夫人,也断然越不过他去。 道一抱着九娘,深吸一气,不再徘徊。 332 ‘九娘’ “你这小子不就借个狐狸么,怎么还磨磨唧唧的。”王操之和谢老二勾肩搭背的,正准备离去,却发现他在看道一,遂不满的吼了起来。 谢老二疑虑顿消,欢喜的带着人走了,至于王玄之和他真没什么关系,等王谢两家的亲事成了再说吧,每回热脸都讨不着好,他偶尔也有脾气的,哼! 王操之他们留下一双无情的背影。 两人目送他们离开,皆是嘴角直抽,那王操之右手看揽着谢老二,左手不断的在背后比划,示意两人赶紧走,别留在他跟前碍眼。 “我们也赶紧过去吧,想必舅父、舅母也着急看九娘。”王玄之提醒还傻站着的某人。 道一又薅了一把九娘顶上的毛发,心情愉悦的往大房的院子里去。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了,那就不能有任何的犹豫,这不是水镜先生说的任何一个故事,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容不得有任何的失误。 想象与现实,总有一定的差距。 临了临了,她站在锦云院外,忽然就不知该迈哪只脚了。 ‘吱呀’锦云院的门突然开了,门后站着三人。 秦云身后是秦嬷嬷,她的身边站着一位,与她容貌相似,稚嫩许多的小娘子。 小娘子颜色盛极,比之前的张氏容貌还在美上三分。秦云与张氏年龄相仿,却未传出秦氏容色倾城,倒也是奇事一桩。 道一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一母同胞,年长她一刻的人。 此次的她眼波如水镜,衣裳整齐,面容平静,已然恢复正常,十四年来与她有相同待遇的小娘子,一个被动见鬼,一个主动见鬼。 秦云眼里的欣喜溢于言表,出口的话却是,“安道来了,怎么不让人通知我一声呢,九娘怎么比上次清减了许多,今日我定要让她多吃一点儿,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谢大娘子往前走了一步,“将九娘交给我吧,怎么就瘦了这么多,今日可要多吃点儿,否则不许带她离开谢家。” 九娘:老娘的名声,全毁在谢家了。 道一眼眶忽然就有些泛酸,虽然她们现在不能明言,关心也只能绕着弯子,可她就是觉得,那颗在长安漂泊了一年多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她抱着九娘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的说道:“九娘并没有轻多少,只是肉结实了些,身体反而更好了,谢大娘子未曾习武,抱这么大只狐狸,还是由我代劳吧。” 九娘碧蓝色的眸子一翻:该死的小道人,回头再找你算账。 “安道快些带九娘进来,你舅父还忙活呢,你先陪舅母聊聊天。” 谢大娘子弯了弯眉眼,乖巧的站在秦云身边,趁着王玄之与秦云说话的功夫,同道一眨了下眼睛,俏皮极了,站在晨光下的她,灿烂若云霞,令人移不开眼。 道一瞬间就看呆了,抱着九娘的手不禁用上了力,后者被她勒得紧张不能呼吸,挣扎了两下无果,遂果断放弃了,反正也要不了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四人徐徐入内,‘砰’木门重重合上,隔绝了外界一切视线。 “安道,此刻你最想去什么地方?”秦云虽是在问王玄之,可她的眼神却毫不掩饰的落在道一身上,期待着她的回话,神情里有难掩的欣喜、激动。 秦云方才的游刃有余,转眼成了手足无措。 谢大娘子同时也在打量道一,听得秦云这么一说,粉色的绣鞋在地上轻轻一跺,风动之间,一股清香泌人心脾,“阿娘说得什么话,表兄难得来此,你又喜爱九娘,自是闲话家常了,难道你还要逮着表兄学那什么子乎者也么,又或是教九娘在图纸上画一幅寒梅图。” 秦云被她不着调的话给逗乐了,轻轻点着她的脑袋,“你呀,古里古怪的见多了,人也跟着贫起来了,都在瞎说些什么,你表兄学的那些,为娘的可不懂。” “还有九娘都瘦了那么大一圈,你舍得让她累着,去给你画那些无聊消遣的东西么,”秦云边回应谢大娘子的话,同时观察着道一的反应,见她没有不喜,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又心疼起来,她的女儿,吃了多少苦,才会这么听话乖巧。 道一改抱为拎,特别心大的抖了两下,“你们看,九娘皮肉坚实得很,夫人不用担心,你看她能跑能跳,一顿还能吃三大碗饭,过得可开心逍遥自在了,听闻今日还特地替她准备了好吃的,定要她吃得走不动,才不枉费夫人你们一番心血。” 九娘突然被悬空,白毛炸了一半,九条尾巴各自为营,待看清情形,毛发又服帖了回去,尾巴也自动收拢,它无语的又翻了个碧蓝的白眼。 王玄之轻咳一声,“安道先去寻舅父,九娘便交给舅母看管了。” “去吧去吧。”秦云根本不记得有这号人,闻言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王玄之愣了片刻,旋即好笑的同谢大娘子告辞,还给了道一鼓励的眼神,结果除了稍微正常点儿的谢大娘子,根本没人在看他的。 他失笑离去,脚步比从前轻快了不少,仍从容有度,似有仙乐萦绕。 秦云双手交叠、紧握、放开,眼眶泛着红,“希望九娘能喜欢,都是一些家常的菜。”她说完轻拭着眼角,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她可不能比谢瑨差了去,她才不会丢人呢。 谢大娘子拽着秦云往内院去,“阿娘,你不饿,九娘都饿了,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对对对,说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水。”秦云母女二人,走在前头,时不时的回望一眼,围绕的全是‘九娘’的高矮胖瘦,平日的生活怎么样,爱吃什么,喜欢好什么。 待三人到了内院时,‘九娘’的一切喜好,都被摸了个清楚。 秦云复行两步,又停下了脚步,“秦嬷嬷你去安排,加几个菜,一定要让‘九娘’吃得开心。”如同隐形人的秦嬷嬷,也是老眼通红,她高兴的应下,“夫人不消说,我也是全部记下了的。” “九娘可真有口福。”道一弯了眉眼。 333 亲近 九娘要不是念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定然要揭穿她的。 它撅着屁股,摇着尾巴,背对着她,表示自己不开心了。 道一揉了揉她的脑袋,“九娘你可真幸福呀。” 九娘碧蓝色的眸子,都快翻上天了:不带这种利用了它,还要埋汰她的。 这谢家没一个好人,尤其是和道一长得最像的那个。它身上即便一根狐狸毛,那都是长在了美的定义上,真是没一个有眼光的。 九娘咬牙归咬牙,为了美食,它觉得这些都能够忽略不计。 可事实却是‘血淋淋’的,九娘捧着咕噜的肚子望天发呆。 谁能告诉它,眼前这一切,都算是什么? 王玄之手里拿着一枝新鲜的花朵,花瓣层层堆叠,颜色红艳无匹,大红色的牡丹,无端的多了几分妖冶,仿佛要将人吸进某种旋涡里。 九娘简直不敢相信,它方才做了什么。 王玄之拿着牡丹,就在她头顶上晃着,它竟然蹦蹦跳跳,跃起来,企图抓到那朵花,待明白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它脸上的狐狸毛,好似都染上了淡红色。 “王寺卿心中挂念,为何不去看一看呢。”九娘着实没想到,世事变迁,远超它的狐狸脑子。 想它从前还变过对方的模样,就为了诱惑小道士,早知道它当时就变道一的样子,去迷惑王玄之了,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王玄之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注意地上蹦跶欢快的狐狸,心里在打着坏主意,担忧又骄傲的说道:“有些事需要她自己去面对,我相信她一定能处理得很好的。” 九娘一跃而起,地上又多了一片花瓣。 闻言,它又想给个白眼儿,再一次纵身一跃,却发现王玄之此刻的神色,她不止在一个人身上见过,扑天盖地的思念,砸在了它的身上,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蜜糖里被捶打着。 九娘的身体突然腾空,它惊了一下,待看清出手的人,又放弃了挣扎。 王玄之梳理着它顶上的毛发,“诸竹荀、胡惜阳他们的情,并不会因为他们死了而停止,如果你过得并不开心,他们便是离开了这块土地,泉下若是有知,恐怕会不得安宁的。” 九娘终于想起一个问题来,“胡惜阳为何会没有执念?” 王玄之的手一顿,“某若是没有想错的话,那诸竹荀同样也没有执念,他们应该是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希望你能放弃过去,过好余生的每一日。” 九娘沉默片刻,方才幽幽叹息,“没有他们的日子,时刻都是种煎熬。” 它碧蓝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汩汩清泉,前肢交叉放在身前,脑袋放在上面,合上了双眸,“小道士是个有善心之人,她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王寺卿可要珍惜眼前人呐。” 王玄之盯着一个方向出神,半晌没有接话。 ——— “夫人,锦云院这名儿起得可真好听呀。” 道一指着上苍,“天上彩云,人间锦云,妙哉。” 谢大娘子吃吃的笑了起来,道一又看呆了。要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呢,单是这一颦一笑,都足够令人神魂癫倒,神思不蜀了。 她见道一呆了,笑得越发开心,“此锦云非彼锦云也。”在道一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她仍乐不可支的解释起来,“谢家大房的男主人字亦瑨,女主人字从云——” 秦云老脸一红,她拿着团扇拍了两下谢大娘子的胳膊,“就你能耐,跟着读了两日书,竟打趣起阿娘来了,看我不收拾你。” 谢大娘子‘哎呀呀’的求饶起来,“小一,你可知我名字的由来。” 秦云脸更红了,她拿起团扇替自己打起了风来,嘴里说着软绵绵的狠话,“你还没完了是吧。” 谢大娘子丝毫不惧,她瞬间就溜到了道一身后,“你们敢做不敢认,算什么长辈。” 秦云的团扇西施浣纱那面,不偏不倚的落在道一胳膊上。 道一:“......”她已经完全傻掉了。 谢大娘子左看看右瞧瞧,一左一右挽起两人的胳膊,“都愣着做什么呢,秦嬷嬷已经在前面催我们了,想必是阿耶已经准备好了,小一,走,阿姐带你去吃阿娘做的好东西。” 道一已经完全麻了,任由她带着往前走。 所有的下人,都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忙活,只留下了秦嬷嬷一人,此刻的锦云院内,就他们几人,谢大娘子挽着‘小郎君’的事儿,自然也就传不出去了。 谢瑨像往常一般,该做的一样不少,只是有点儿心不在焉而已,梅姨娘半路‘偶遇’他时,这一点儿尤为明显。 两人是明面上的夫与妾,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刻‘偶遇’在了一起,梅姨娘立刻迎了上去,面上梨花带雨的,她呜呜咽咽了一会儿,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动静,她抬眼一看,人家根本没在理她的。 梅姨娘心头一梗,这人眼睛难道是瞎的不成,她这么大个美人儿,从来都瞧不见,反正她也不在意,可如今她连松涛院的门都进不了,再不想办法,迟早得滚出谢家,一想到那个结果,她就觉得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必须要为之拼一拼了。 谢瑨等她哭够了,不耐烦的说了句,“哭够了吗?好了就给我让让,我要过去了。”他真是恨不得过去一脚将人踹开,害得他睡了多少回书房,这些都不提,要紧的是,他家小一说了,这人要留着,慢慢玩儿的,他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多膈应几回,也就麻木了。 现在他是真的忍不了,拦着他的路做什么呢,又耽搁了一刻钟,他见小一的时辰便少了一刻,没见过这么不知情识趣的人,没见他赶时辰吗。 梅姨娘低垂着头,整张脸都抽搐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大郎,人家想去看看大娘子,不知道她身体怎么样了,没我可怎么行。” 谢瑨可不爱听这话了,“你脑子没问题吧,我的大姐儿好生生的,说的什么胡话呢,你算哪根葱,她何时需要指着你了。”言罢拂袖而去,真可谓是扬眉吐气也。 梅姨娘袖中十指攥紧,幽幽的盯着他背影。 许久,喃喃自语起来,“既然如此,可别我提前动手了。” 334 其乐融融 听到这话的某只狐狸,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九娘趴在墙上晒太阳,也不尽然,它就是听到那令人讨厌的声音,特意上墙一观。 没成想这老掉牙的谢瑨,竟然还有个娇滴滴的侍妾。 它打了个呵欠,表示没什么兴趣,又趴墙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竖起了耳朵,不打算放过任何一句话,它要全部学给谢大夫人听。 谁让谢大夫人喜欢它呢。 九娘看了一出妾有意郎铁心的戏,它都准备下墙头了,没成想这小妾,竟然是内里藏奸的,许是出了口大气,对方朝它看了一眼,“原来是那只胖狐狸。” 它被气得直哆嗦,可那梅姨娘的眼神过于吓人,它屏气凝神,过了好一会儿,人走远了,它才软趴趴的下了墙头。 “王寺卿出大事了!”九娘四脚并用,边跑边喊了起来。 王玄之手中的花瞬间便掉在了地上,他站起身来问,“道一怎么了?” 九娘这才发现,它说的话有歧义,“不是,我是说谢瑨那个老头子,他的小妾有问题,好像要做什么事,刚才说要提前动手。” 王玄之也没去纠正什么老头子的,而是问她,“你还听到了什么?” 九娘不好意思的晃着九条尾巴,“我就听她说了这么一句,当时那眼神可吓死狐狸了。” 王玄之蹲下去,抱起了九娘,“你跟我去一趟,舅父此刻也应当快到了。” ——— 道一被谢大娘子按在了座位上,接着自个儿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小一,我和你说,你什么也别做,就等着阿娘动手吧,她这些年闲得发慌了。” 其实两人都明白,一个女儿时常浑浑噩噩,另一个无影无踪,秦云怎么可能闲得下来,没心力交瘁,已经算是她坚强了。 秦云瞪了她一眼,“小一,别理她的,桌子上的菜,都是你的,不给她吃。” 谢大娘子吊着道一的胳膊,“阿娘你偏心。” 秦云理直气壮,“谁让小一像你阿耶呢。” 道一:大可不必,我认为生得像娘更好。 谢大娘子:“......” 谢瑨脚方踏进院子里,他惊喜的快步走来,“小一这是沾了我的光啊,哈哈哈——” 道一再次:“......”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啊,咱俩在美人面前相形见绌啊,不蹲家里化个三天三夜的妆容,真没什么勇气说出比她们优秀的话。 “看来在云儿心中,为夫是重要的人。”秦云被他说得老脸通红。 她转头去看道一,却见她兴味甚浓,没什么不满,顿时羞恼起来,“你都胡说些什么呢,一把年纪了,老不羞,真当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么。” 道一自然的接过谢大娘子递过来的葡萄,“他们时常这样吗?” 谢大娘子想起自己清醒时,见到的场景,她拔掉一颗葡萄,用力的咬下,口齿不清的说,“比这更过份的都有,你帮忙我之前,晓得我是什么情况吧。” “嗯,比我惨太多了。”道一剥好一颗喂过去。 甜甜的葡萄喂到嘴边,岂有不吃之理,谢大娘子又咬了一颗,这才接着说,“那些鬼东西都走了之后,他俩看我活泼乱跳的,说着说着就离开了松涛院。” 道一乖巧的又递过去一颗,“他们就这样将你一个人扔下了,后来怎么样了?” ‘唔’这葡萄可真甜,谢大娘子砸巴砸巴嘴,“还能怎么办,秦嬷嬷见怪不怪的找来,我才能全须全尾的回内院,有时我认为他俩才是‘最可怕’的。” 道一得到了回报,美人儿嫩如青葱的手指,手里拿着一颗剥好的葡萄,真是相得益彰的晶莹,莫名的觉得那颗葡萄,都身价千万,而能吃上它的她,堪比人间帝王。 她嚼了几下,连吃了好几颗,意犹未尽的问道:“他们这种情况通常会维持多久?” 谢大娘子歪着头,认真的考虑起来,“按往常的经验来说,咱俩今日可能吃不上饭了。” 道一幽幽一叹,“哎,长这么大了,还以为能吃上一顿热乎的饭,没成想还没见着是什么吃的,便提前喝了一壶醇香的陈年老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呐。” 谢大娘子深以为然的点头,“若非我内心强大,早被这壶酒弄得醉生梦死了。” 她俩亦是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打翻了那壶陈年醇酿。 秦云听到两人说的话,颇有些无地自容。 她暗中狠狠的踩了谢瑨一脚,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姐儿面前就算了,已经十多年了,怕是对方已经习惯了,可小一还没弄清家中情形,以为我们不喜她怎么办。 谢瑨这时才想起屋内还有两个大活人,他也就窘迫了片刻,大方的一扬手,“这有什么关系,她们迟早会习惯的,一家人何必讲那些虚礼——” 他见两个闺女手上的葡萄,莫名的口水横流,肯定很酸,算了,他不是很想吃,“云儿,你准备好的吃食呢,为夫许久不曾吃过你亲自下厨的,心中着实惦记。” 秦云又瞪了他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仔细吃坏了肚子去!”又和吃葡萄二人说,“看把孩子们饿的,我现在就去把饭菜端上来。” 道一拍拍手中的甜腻,“大户人家的厨房我还见过呢,可以跟着一起去见识下么。” 谢大娘子拉着她去一边,两人将手净了,她也掺和起来,“我也没去过,阿娘,带我也去。” 秦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反正是在锦云院里的小厨房,并不是整个谢家的大厨房,她走了两步,施施然回头,头上的珠翠都不曾动摇,说出去的话却十分的有份量,“你就别跟着过去了,省得跟着碍眼。” 谢瑨都跨了一半的门槛,他脚还没落地呢,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笑笑,“云儿说得是,为夫啥也不会做。”他飞速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在门口站着,望眼欲穿。 王玄之抱着沉重的九娘,匆匆而来,额上都走出不少薄汗,结果只看到一尊望妻石。 “舅父,道一人呢?” 335 时刻都想吃 谢瑨完全是魂不附体,他下意识的张嘴,“韫儿能吃上她喂的葡萄,定是与她阿娘生得一样,没想到她真的是我的小一,长得不仅像我,还和我性子一模一样,尤其喜欢云儿。” 王玄之口中也泛着酸,某也没吃她喂的葡萄呢。 九娘见到仇人分外眼红,她挣扎了两下,好想抓瞎这老头子的脸呀。 王玄之被手中的动静惊动,他这才想起目的来,幽幽的说道:“舅父,你的那个梅姨娘,九娘听到她方才说要动手了,但具体要在谢家做什么,还是未知。” 谢瑨沉浸天伦之乐中,突然听到最不讨喜的一个名字,他眼神蓦地一冷,“当初不过顺手而为之,救下她一命,她竟然借势留在了谢家,那时就一直怀疑,她是哪家或是皇城派来的人,便想着就近看管起来,十多年了,给了她很多次机会,却从来没和任何人联系,久到我都快忘记她这个人了。” 九娘适时插嘴,不屑的说道:“方才你来锦云院时,还在路上和梅姨娘说话了呢,哪里就能忘记了对方的存在,人类可真虚伪,哼!” “谢瑨你的艳福不浅啊。”秦云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 道一和谢大娘子跟着秦云,正好端着饭菜,就听到了九娘的话,耳力好的道一,还听到了前面的,但她为什么要解释,方才二人喝下的陈酿,现在头还晕着呢。 谢瑨浑身的皮一紧,甚至还腰酸背痛的,那书房的床榻,一点儿不舒服,尤其是没有温香软玉,闻不到熟悉的香气,他哪里睡得着。 “你这胖狐狸说什么呢。”谢瑨凶了九娘一句。 九娘不依了,她跳到了地上,狐狸毛一炸,九条尾巴直耸起来,龇牙咧嘴的,下一刻就要冲过去咬人了,“这狐狸生得果真漂亮。” 谢大娘子瞧着眉眼俱开,爱不释手的揉了起来。 九娘呼吸着相同的味道,除了灵力,好像还有一点儿差别,它仔细嗅了嗅,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能归咎为,双生姐妹,连味道都差不多。 谢瑨跑过去帮忙,秦云绕过他,自顾自的布起了菜来,他心里一慌,这是真的生气了呀,连忙接了道一手上的食盒,一碗一碗的帮忙端出来,每放一碗都能和秦云适时的碰在一起。 秦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飞快的布好了饭菜,“安道你也来了,正好一起入座。” 王玄之:说句实话你们信吗,其实我来很久了。 道一偷偷抿着嘴笑,其实这样的日子真的不错。 一阵兵荒马乱后,色香味俱全的午食,便端上了桌子,秦嬷嬷瞧着老泪纵横,她悄然退了出去,主动担起了看守锦云院的大计。 “荷叶鸡这个时节正当时,也不晓得小一你爱不爱吃。”道一碗中多了一块极大的鸡肉,带着荷叶的清香,她的眼底忽起了氤氲。 初入长安到‘安似云来’吃荷叶鸡,有贪口舌之欲,也有敲诈上司的想法,可今日这盘荷叶鸡,她还没吃,便觉得全身暖洋洋的。 “小一你怎么了,可是这鸡不好吃?”秦云瞪了谢瑨一眼,“都怪你说要做什么鸡,我都说了鸡太油腻,她在山上清修惯了的,哪里吃了这些。” 谢瑨摸摸鼻子,“是我的错,没弄清楚。” 道一埋着头,鼻头泛酸,她嘴里咬了块鸡肉,待嚼完了之后,又夹了一块给秦云、谢大娘子,“你们尝尝,真的很好吃呢。”她眯了眯眼,似乎很享受。 碗中空空如也的两人,对视一眼,又是心酸又是高兴。 “好好好!”秦云脸上的笑都快挤不下了,若非这鸡腿不能存放,她想拿一个檀木盒子放起来,时不时拿出来看一来,这是她的小一给她夹的鸡腿呢。 谢大娘子毫不客气的吃了,也笑眯眯的说道:“阿耶,这荷叶鸡比以往,还要好吃许多,从前怎么吃不出它的清香来,哎呀,你还傻愣着做什么,也吃呀。” 她得意的笑了起来,让你给我们喝陈酿。 谢瑨一时成了‘孤家寡人’,他碗里突然多一片鸡肉,正要激动,抬眼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小子怎么回事,今日是我们的家宴,你跑来作甚。” 王玄之筷子还未收回,“......” 舅父你这牵怒还敢再明显点儿吗,事实证明真的可以。 谢瑨又瞪了他一眼,“就你样的,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哪里配得上我家小一。” “咳咳!”道一正好吃了口饭,瞬间滚到了喉咙,呼吸瞬间就急促了,她的手在空中挥舞,大可不必呀,真的,许是给噎晕了,要不,怎么看到天上好多牛呢。 秦云边替她顺着后背,边骂了起来,“你要是不会讲话,这顿饭就别吃了,出去和秦嬷嬷守着锦云院,指不定还能见着你的小情人,梅姨娘还等着你呢。” 谢瑨急了,这可是他等了十多年的团圆饭,哪能走呢,“云儿你别气,那梅姨娘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楚,你还在吃醋吗。” 他说得眉习色舞的,显然得意非凡。 三双年轻的眼睛看着呢,秦云这下真的是恼羞成怒了,“真不想吃,给我立刻出去。” 谢瑨嘚瑟劲儿顿收,他又是谢氏的骄矜儿郎。 席间好一阵沉默。 去他的食不语,寢不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闺女,当然要多关心两句了,“小一,今天的菜你喜欢吃吗?”道一毫不吝啬笑容,“如此美味的饭菜,真是时刻都想吃呀。” 放纵的后果就是,道一吃得差点儿翻白眼儿了,她想摸下肚子,结果就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是谢大娘子,她懒洋洋的说,“阿姐你别挠我,好痒啊。” 谢瑨看得心里小人直捶地,这该死的战乱,他的小一啥时能唤声阿耶啊,与他有相同心里的是秦云,但她觉得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十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些时日,虽是这么想,可她还是期盼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她的急切。 桌上的碗筷陆续撤下,换成了新鲜的水果。 王玄之‘隐形’了许久,终于开口了,“舅父,方才的事,得告知舅母她们——” 336 有妖气 “何事?”谢瑨同样吃得心满意足。 他懒洋洋的说着话,好似忘了先前发生的一切。他才不会主动提那个女人呢,万一他夫人又记恨怎么办?那是万万不能接这话的。 王玄之心头一梗,虽不是亲舅父,可将来是亲岳父啊,我这么大个人,就如此不明显么。虽是如此想,他还是只能认命,一位不开口,另外三位他也得罪不起。 至于九娘,若非它是妖怪,也不会任它知晓这么多机密之事。况且这会儿它吃饱喝足,正在一旁的榻上歇息,打算做一只名副其实的肥狐狸。 小毕方,算了,不提也罢。 道一三人眼巴巴的等着,谢瑨也像没听过似的,同样期待的望着他,只是那眼里多了份警告,臭小子给我悠着点儿说,仔细你的皮。 几人围着一张圆桌。 王玄之左右看看,左边一人,右边三人,不论以何种量来论,皆是右边的取胜,是以,该帮哪一边,他心中已是有了数。 至于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满意这种事儿,好似还有一句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该偏帮哪一方,他自认做为一个大理寺卿,还是有那点儿眼力的。 “方才九娘在院子里,拦着舅父聊了几句天——”秦云冷冷的‘哼’了声,却是没打断他的话,这让谢瑨一抖,同时瞪了王玄之一眼,臭小子真的一点儿也不客气,都不知道帮忙遮掩一下。 王玄之飞快的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说了,不止秦云的脸黑了,谢瑨的脸也黑了,“那个胖狐狸,怎么心肠那么黑,还没有狐品,竟然偷听旁人说话。” 榻上的九娘翻了个身,眼睛未睁开,但它的双耳已经然竖了起来。 秦云斜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锦云院那么多屋子,你俩非要站墙角说话,还怪在那晒太阳的九娘偷听,它没说你俩吵着它清修,已是不错了。” 九娘的耳朵软趴趴的扇了下风。 谢瑨内心直呼冤枉,他就是从那儿路过,谁知道会有一人在那儿等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结果墙头上还趴着只狐狸,还将两人的话全记下来了。 秦云见他想要解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妙龄女子,以无比惬意的姿态问他,“怎么,还想去找她,门在你右手边,好走不送。” 谢瑨身边空空如也,还有个一直扎他心的未来女婿,他内心一片冰凉,“娘子,我真的错了,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呵!”秦云递给谢大娘子一颗葡萄,又给道一剥了颗。 方才见她俩好像很爱吃的模样,见俩人接过去吃得心满意足,她也满心欢喜,学堂里还有个听话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当然,除了那个讨人厌的。 谢瑨满眼泛酸,他也好想吃,“你这臭小子,还有什么话,不赶紧说。”他眼带威胁,说了就赶紧滚,耽搁他和夫人培养感情。 王玄之早收起了看戏的心,“那梅姨娘说是要提前动手,却没说要做什么,舅父、舅母还需要提早做准备,防范她下手才是。” 秦云偏过头去,看左边的人儿,“小一,你怎么看?”她还记得道一说过,要将梅姨娘留下来的,现在要处置对方,自然也要问一问她的意思了。 道一放下手中的葡萄,“我与她只一面之缘,总感觉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靠近,我一个修道之人尚且如此,阿姐能受她影响,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在座的几人都被她的话给惊到了,秦云、谢瑨齐声问道:“可我们与她在一块儿生活了十多年,虽不至于时刻在一起,同一屋檐下,总也会见面的,从未有过你说的感觉。” 王玄之也附和,“某在谢家碰见几回,也没有你说的这种感觉。” 道一的视线在谢大娘子身上流连,“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什么?”几人同时问道。 道一肯定的说,“我与阿姐有一个共同点,是你们没有的,那便是我二人的生辰,皆是阴年阴月阴时,很容易被邪祟盯上。你们可能还不知晓,我为何会丢失吧——” 在几人心疼的目光里,她接着说道:“这一切也是源于此生辰的缘故,只不过是倒霉罢了,可我们这样的生辰也容易遇见贵人,有大造化,像我丢失遇见了师父,阿姐遇邪祟被吓到浑噩之时,梅姨娘出现了,不管她的目的如何,倒是间接的令阿姐舒服的过了些日子。” “只要靠近她的身边,会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好似她能带来光明,驱赶我们身边的黑暗,”谢大娘子连连点头,“小一说得对,我就是这个感觉,而且整人都很舒服,就好似有一回我冬日里伤寒,阿娘喂我喝了一碗姜茶,连手指头都是暖暖的。” 秦云急切的问道:“那梅姨娘若是离开,或者人没了,对你们可有影响?”她不等人回话,闭了闭眼,又咬咬牙说道:“若是她当真这么管用,便是留她在谢府一辈子,我也认了。” 道一扶着她的左手,“别有用心的人,且随时可能危险你们的性命,这种人断然不能留在谢家,师父替我改了生辰,我也替阿姐遮掩了天机,只要过了十五,她便能安全无虞——” 她在几人担忧的目光下,握紧了拳头,故作恶狠狠的说,“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们敢来,我便让对方有来无回,在九宵观这么多年,可不是吃白饭的。” 围绕着几人的肃杀,顷刻瓦解。 说到吃白饭,王玄之想到梅姨娘的做派,就好像没吃饱饭一般,“那梅姨娘可是什么妖怪,譬如蛇妖什么的,某总觉得,她好似下一刻就会将自己,盘在院中的柳树上。” “哈哈哈——”秦云意是被他逗乐了,“你这傻小子,那可是侍妾——”转念一想,她认为这未来女婿不懂也好,又见道一沉默,她紧张的捂住了嘴,“梅姨娘不会真的是什么妖怪吧?” 道一摇了摇头,“她不是,但她身上有妖气。” 337 同心协力 “什么?”谢瑨猛然起身,打翻了桌上的茶水,洒了一身,全然没了往日的镇定自若,风仪全失。他顾不得这么多,“你说梅姨娘与妖怪有来往?” 似是茶水凉了身,他有些发抖,“竟是我一手将妖怪带进了谢家,若是没有被小一发现,她若是想对谢家下手,那我便是谢家的千古罪人。” “还有你们几个,我任妖怪在眼皮底下,差点儿害了你们的性命——”谢瑨已经完全失了理智,他瞥见王玄之腰间的骨笛,一把取下就要往外走,“我要去杀手斩了那妖怪。” 王玄之心起身去拦,秦云却是抓住了左右两人,“安道放手让他去,我倒是想看一看,他是怎么大展拳脚,将妖怪除去了的。” 谢瑨身上的束缚顿收,他的脚步也同时停了,看了眼当真放手的人,拉呀,赶紧拉住我呀,还是道一看他可怜,“梅姨娘身上的妖气很淡,我也需要再看她一次,才能确实是否我看错了,淡得几乎没有的妖气,有很多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是妖怪时常不在身边,又或者是那妖怪很厉害,只接触过一次,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目光轻飘飘的落在门口的人身上,谢瑨手里还拿着骨笛,真是好笑又令人感动,“而不管是哪一种,普通人都惹不起他们的。” 谢瑨顺水推舟,将骨笛递给了它的主人,又回来乖巧的坐下,“小一说得太对了,大丈夫生死又何惧,但要生得有意义,死得有价值。” 秦云瞥他一眼,倒也没再出言说他。 谢瑨松了一口大气,今日这起起落落太累人了。他此刻怎么看王玄之都不顺眼,“某不像有些人,连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到。” 秦云可是很满意的,“安道,你跟着小一捉妖,见多识广,我们需要帮忙做什么吗?” 谢大娘子也隐隐有些期待,“小一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阿姐。” 谢瑨拍拍胳膊,“阿耶正当壮年,也能出一份力。” 王玄之轻抚骨笛,其意不言而喻。 道一以前以为捉妖只是种责任,是她下山的任务,现在她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全家人齐心协力揪出害人的妖怪,竟然能从中感到丝丝甜甜。 她笑眯眯的点头,委婉的拒绝了三人,“你们没有功夫,容易被妖怪抓住,万一威胁我们怎么办,断不能让你们去冒险的。” 道一话锋一转,“不过,阿姐、阿娘不能去,阿耶倒是能派上用场的。” 她说完自己一愣,很快便释怀了。 本来以为不知该如何相处,可血脉中的天性,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父母、阿姐待她以诚,她也无须矫情,差了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冷了的心,再难捂热。 秦云本来不抱任何希望,就她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更多的只是想与道一多相处,她只怕孩子心里有结,又不愿意说。 此时这不期然的一声阿娘,令她想到了谢大娘子,当初开口喊的那一声,竟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她终于等到了,哽咽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小一,我的小一。” 谢瑨比她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夸张起来,他直接掩起袖子,毫不掩饰的擦拭着眼角,“小一,我的小一,同韫儿当初叫阿耶,一样的好听。” 本来很温情的一幕,愣是被他给破坏了。 王玄之早在她唤阿耶、阿娘那刻,便已经起身出去了。 他望着上方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禁想起那对不着调的父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不知道他们何时能寻到消失多年的阿翁,还有王谢两家的亲事—— 屋内经历过一阵呜呜咽咽,谢大娘子也帮忙劝说着,好容易劝住了感情丰沛的两人,她与道一两人相视一笑,皆大喘了口气,到底谁才是晚辈啊。 谢瑨借机抱着娘子不撒手,他分出一只手来,擦擦红到不行的眼角,“小一方才你说我能帮上忙的,有什么事尽管说,阿耶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道一‘哈哈’大笑着,看着眼眶通红的他,浑身上下都流露着不怀好意,却是扭头和身边的人说,“阿姐,你擅长梳妆吗?” 谢大娘子何其聪慧之人,她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很快便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阿娘害怕我的事被嘴碎的说出去,贴身之事都是她和秦嬷嬷代劳,这梳妆算得上是我一件消遣了。” “那便好!”姐妹俩,磨刀霍霍向牛羊,哦不,是爹娘。 王玄之一等便是许久,方才的蓝天白云,此刻已是日薄西山了。 他把玩着骨笛,时而对着淡淡的云霞打量,之前道一对这骨笛特别感兴趣,说要研究是什么材质的,他也开始好奇了,这管笛子究竟什么骨头做的,骨笛很小便在身上戴着了,是阿翁送的生辰礼。 细细摩挲着上面的每一个孔,还有笛子的表面,都打磨得非常的光滑,可以看出来制作的人,十分用心,他非常怀疑一件事,“不会是阿翁亲手做的吧。” “谁做的什么?”道一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王玄之将骨笛别在腰间,“都说好了吗?” 道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双五颜六色的手,“岂止啊,我还和阿姐联合起了做了件大事,简直太痛快了。” 秦云和谢大娘子紧随其后,也嘴角含笑走了出来,“安道没什么事儿,你先带着小一回去吧,九娘就先放在这里,小一想它了再来——” 王玄之听懂了言下之意,“舅母且先安心,安道这便带着人回去了。” 将两人送出了锦云院,秦云便转身了,不是她不想送,而是在真相大白之前,她一定要克制住自己,她拍拍谢大娘子的手,“韫儿,你害怕吗?” 谢大娘子含笑摇头,“有你们在,韫儿很安心。” ——— “滴答滴答!”滴漏指示的时辰,已到了三更天,月亮也早回了家。 天幕下的京城,只有平康坊那边,灯火正盛,其他地方都是稀疏的灯火,家家户户都睡得正香时。有道灵巧的身影,打开了一扇房门,走出几步,一跃而起,上了房顶。 “喵~” 338 瓮中捉鳖 房顶上的人见是只黑猫,面罩呼呼地被吹了起来。 狂吐两口气之后,那人又踩着房顶,往一个方向快速奔走,在他走后,屋顶上的几人,也是大吐了口气,他们对视一眼,好险,差点儿被发现。 那道身影跃起间落地无声,轻车熟路的在谢家屋顶穿梭,很快便来到了谢大娘子的屋顶上,轻轻的掀开一片瓦,瞧见了下面睡得正熟的面孔,眼里充满了笑意。 又捡走了几片瓦,小心的放在旁边。 房顶上很快就有个大洞了,来人纵身一跃,落到了谢大娘子的房间,竟是没有丝毫声音,一步步靠近着床榻,面罩挡住了脸,可喉咙露在外面,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再近两步,隔着帷幕,都能闻到飘过来的香风,喉头吞咽得越发快了。 来人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的撩开帷幕,床帐后的身影,若影若现,更是惹人无限遐想,手主人的呼吸,都有一瞬间停滞,竟是直接咽了口口水。 一旁柜子里躲着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感意外,显然谁也没有料想到,看来人的身形,竟然不是梅姨娘。 还有趴在床底下的人,默默数着靠近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近了,更近了,即便如此,藏起来的几人,也控制着气息,只在心里计算着时辰。 “谢大娘子过了今晚便是某的人了,”出口的赫然是男声,躺在床上的人似是不经意抖了下,又翻了个身,完全的将后背露了出来,薄被下的身姿,更显婀娜,“即便没有那个说法,能与如此佳人共度良宵,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屋里藏着的几人同时屏住了呼吸,想听他说完后面的事,他却没有顺了众人的意,反而说起另外的事来,令几人眼珠子都差点儿掉了下来。 “谢瑨那个傻子,还真当某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呢,某的目标可一直是你呢,从你两岁相遇那年,你命中注定便是某的。”男子似乎有些痴了。 屋里藏身的三人都惊呆了,还有床榻上背对着他的人,差点儿没忍住翻过身来,死死咬住被子的一角,这才控制住自己发出动静。 柜子里的两人面面相觑,这是梅姨娘大变活人啊。 男子心情似乎极好,想到接下来的饱餐,他竟然有耐心和‘食物’解释起来,生怕‘食物’死得不明不白的,“虽然和预想的有所偏差,可结果还不错的。” “将来你要怪也只能怪,你有一对狠心的父母了,谢瑨秦云他们实在太狠了,不管何时都不放你我二人单独相处,既如此,某又如何能与你培养感情呢。” “呵呵!”他好心情的笑了起来,“说不得过了今夜,你会爱上某,教某做了那谢家的乘龙快婿,岂不是美哉!” 背对着他咬被角的,直接用犀利的牙齿,磨碎了一块布,又听他说了起来,“说来某也算长得风流倜傥,为你藏了十多年,‘屈居’于梅姨娘那娇小的身体里,倒也不算辱没了你。” 男子摘下了脸上的黑色面罩,随意扔在了地上,直到此时藏身在柜子里的两人,看清了面罩下的脸,赫然与梅姨娘有九成相似。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 男子说着就见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但也不在意就是了。 谢大娘子有‘疯病’的事,根本就不能见人,所以根本没有伺候的人,都是秦云和秦嬷嬷在照顾她,即使这会儿醒了,他也不怕对方叫起来。 有人来了,又怎么解释房里出现的男人呢。女子最看重名节,谢家也只有将人嫁给他了,无论怎么想,这十多年的隐藏,也不算憋屈了。 男子想伸手去摸床上的人,又很快控制住了,心愿即将得偿,他的手还有不可抑制的抖,平息了片刻,他最终将手落到了薄被下的腰肢上,一点点的游移起来,“说来你还要多亏了某,否则这十来年怎么会过得如此舒服呢,便用你自己来补偿某吧。” “你这个混蛋,没想到竟是如此的龌龊!”床上的人实在没忍住开口骂了起来。声音倒是斯文有礼,温文尔雅,可与谢大娘子的空谷幽兰,相去甚远。 更教男子心惊的是,“怎会是个男人的声音,莫非有人捷足先登了。”他连忙起身,赶忙往后退,“竟然不止我一人守着她,也对,这种可口的食物,当然不止一个觊觎,既然你已得了好处,不若也教我尝尝甜头。” 床上的男人直接就气得弹了起来,他回头对着来人,破口大骂,“好你个无耻匪类,你偷金银珠宝,老子都可以不计较,放你做个活人,竟然想偷老子的宝贝闺女,真当我谢家无人,简直是在找死!” ‘梅姨娘’面色大变,蹬蹬后退几步,惊疑未定的问道:“你是谢瑨?”他先是被对方的声音惊到,此刻终于看到了对方的脸,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这样他不如不看呢。 床上的人脸涂得雪白,根本看不出来原来长什么样,像是抹了几斤面粉似的,一左一右涂抹了腮红,就连一头鸟发,也弄成了与妆容一套的。 ‘梅姨娘’头皮阵阵发麻,谢大娘子涂成这样,他都没什么胃口,更何况一个男人,不对,“谢大娘子去哪里了?你早知我今夜会来?” 他的目光在内室巡梭,没发现什么多余的人,又哈哈笑了起来,面容有几分狰狞,“你一介文弱书生,竟胆大得敢与我同处一室,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过了今晚,那孤儿寡母的,可就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谢瑨的鬼模鬼样气到扭曲,片刻又恢复如常。 他索性也不动了,一腿在上,一腿在下盘坐着,右手撑在右腿上,好整以暇的望着他,“是吗,那某便坐在此处不动,想看看你怎么取某的性命。” ‘梅姨娘’乐呵呵的上前,距离一步之遥时,他笑道:“即便你死了,也是某将来的岳父,所以我下手会轻点儿的。” “动手吧!”谢瑨也笑了。 339 交易? “到了黄泉可别怪某,只能说你太多事了,好好的将女儿送上不就行了。”‘梅姨娘’五指化成利爪,直朝谢瑨的咽喉而去,“去死吧!” “小贼,休要猖狂!”床底下响起道朝气十足的男子声音,伴随的是一杆长枪,直冲他心口而云,‘梅姨娘’直觉不妙,立刻收了五爪,脚蹬地,往后一退。 停下的同时,他的身子陡然一僵,背后贴了只手掌,同时脖子上还有什么在冒着寒光,他有预感,只要他敢动一下,立刻会死无全尸。 谢瑨收起了盘腿,由床下出来的青年扶着下榻,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安道,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某去寻云儿她们,免得她们担惊受怕。” 王玄之瞧见他的鬼样子,也是倒吸口凉气,不禁对未来的老泰山肃然起敬,就这份镇定自若,非常人所能及也,“夷之,你替我送下舅父。” 陈夷之握着银枪的手紧了紧,勉强的点了点头,天知道方才他从床底下钻出来,为了确认床上的人没事,回去的那瞬间,头皮都快炸起来了。 谢瑨瞥了他一眼,暗道后生可畏,瞧他模样,竟如此镇定。 陈夷之将人带了出去,他也明白,这是预防对方还有帮手。 屋内转瞬只剩下三人,‘梅姨娘’实在没忍住,“你们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的?”他的头方才回了一半,就被冰冷的匕首,打到了脸上,令他的肌肤,起了阵阵涟漪。 “现在你是阶下囚,我们问什么答什么,何曾论到你开口了,手下败将没有资格开口。”道一很是无情的说了起来,王玄之却是明白,这是为了替大表妹出口恶气。 ‘梅姨娘’察觉到腰上被人点了一下,就听到那个狂妄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以灵力点你的穴位,你尽管冲,死了正好省得我动手,免得被人告我滥用私刑,毕竟你是个不做人的人啊。” 话音方落,‘梅姨娘’停止了冲击,同时又感觉身上多层束缚,他以有限的眼力,往脚下看去,绿色的藤蔓带着黑色的刺,由上往上,缓缓缠绕。 道一满意的看着灵力,将一个大活人捆得严严实实,这种转圈缠绕,还要得益于在骨头山上,遇见的那条雄血蟒给的灵感,也不晓得雌血蟒找着它的尸骨了没。 ‘梅姨娘’本来就不能动弹,现在更是被缠得像条长满刺的蛹,他一脸的视死如归,刚想和站在他面前的两人说狠话,便听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子说,“你果然知道灵力。”他脸上的惊讶完全掩饰不住,又听他说,“如此推断,你认识妖怪也是事实了。”更是掩不住的心慌。 道一将匕首扔着玩儿,浑不在意的问,“安道你说他认识妖怪,且利用妖怪害人,被我拿下之后,对方拒死不从,被我不慎打死了,《大周律》站哪一边?” ‘梅姨娘’的目光随着匕首挪动,生怕她冲上来给自己不致命的一刀,能多活一刻是一刻,他将祈求的目光落到了王玄之身上。 后者不负他的期望开口了,“便是没有与妖怪勾结,人类想害人,《大周律》也是不会偏帮他的,在追捕的过程中,打死一两个逃犯,并不算什么罪过。” ‘梅姨娘’大吼,“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道一歪了下头,冲他笑得十分邪恶,“我想你这般本事,也早该听过我的名声,前段时日见过我,不思逃跑,还想留下来害人,庆幸这谢家人想得开,肯配合我们的行动。” ‘梅姨娘’听她提到害人,便想威胁对方,如果他死了,便会有人出去说谢大娘子,被人夜里污了清白,如此眼前的人肯定会束手束脚的。 但听到后面的,便知几人关系平平,这人只想捉了他邀功,根本不在乎,是以,他喊了也没用,况且,他想着做谢家女婿,没安排做这件事。 “这人生得倒有几分女子像,难怪能在众人眼皮底子下,以女子的身份活着,不过我有一点儿好奇,这是一门什么功夫?”道一拿匕首在‘梅姨娘’的脸上拍来拍去,好几次都差点儿划到他的脖子上。 王玄之沉吟片刻,“我记得当初审过一位犯人,也是同他这般模样,想混出城去,但他自个儿做贼心虚,不慎暴露了行踪,这才被识破抓住,我记得当时审问时,他说叫‘缩骨术’,此人与那人大抵用的功法差不多。” 道一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他的骨头可大可小,能任意改变形状了,那我要试试挑开他的皮肉,再一寸寸敲一下他的骨头,研究一下,是如何做出这种变化的。” 王玄之一本正经的点头,“确实如此,本官也好奇得很,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梅姨娘’咬牙切齿的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道一‘噗嗤’就笑出了声儿来,“安道你听这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简直快笑死我了,下山快两年了,头一回听这么搞笑的话。” 王玄之含笑点头附和,“确实如此,堂堂七尺男儿,竟装成女子,还做这盗匪勾当,确实担不起一个‘士’字,‘士’从他嘴里出来,也是摇头叹息,羞于被此人提及也。” “你,你们!”‘梅姨娘’气结,片刻扣竟奇迹般的冷静下来了,“方才只是被某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们和我说了这么多废话,想要什么,直说吧。” “能在谢家隐藏十多年,这份眼力倒是不俗!”王玄之毫不吝啬的夸赞,得了道一个白眼儿,“你只需要告诉我们,背后的妖怪在何处即可。” 许是他的声音很是温和,令‘梅姨娘’产生了一种可以谈判的错觉,“可心,只要你们放了我,还将谢大娘子送给我带走,我便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王玄之反问:“你是被当堂抓捕的犯人,谁给了你如此大的自信,将此事当成了交易,本官只是给了你两种死法,任你选择而已。” 340 一个和尚 ‘梅姨娘’全身鸡皮都起来了,有种来自骨子里的悚惧。他在流民当中见过上位者气势,令百姓胆寒,控制不住的害怕。 此人敛了如沐春风的笑,与之相似,又如在京城圣人举行祭祀时,琳琅满目的礼乐,令人不由自主的生了尊敬、恭敬。 小道士唬人厉害,身上却无杀意,这位大理寺卿,没有半分玩笑。 他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句,“横竖都是死,我又何必出卖对方。” 道一高兴的接了句,“哇,安道,他果然妖怪认识,还知道对方在哪里呢。” 王玄之也很高兴的样子,“确实,只要找到妖怪,咱们的功劳又多了一份。” ‘梅姨娘’选择性的闭了嘴,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唯有耳朵没办法关起,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便听王玄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成平。”他说完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竟然张嘴便答了。 王玄之在记忆中搜索了下,案卷里并没有一个叫成平的人,看来不是惯犯,“你今年多少岁了。” 成平依旧闭眼作答,“三十有四!” 他虽是闭着眼,可一身功夫还在,身体与耳朵的感应,比平时还要灵上几分,察觉到劲风来袭时,他下意识的就想侧身,结果却纹丝不动。 危机令强迫他睁开眼。 道一满面的嫌弃握紧了拳手,径直朝着他的脸上挥舞,“一把年纪了还惦记如花的小娘子,你要不要脸啊!” 这么大年纪了竟敢肖想她家阿姐,简直不要脸,仅剩下的理智已经拉不住她了,跟打木头桩子似的,“我让你好色,我让你不要脸,我让你异想天开,我让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吐口唾沫照照自个儿,长得比鬼还吓人。” 她说一句揍一拳,有时一句两三拳,打得骨头咔咔作响,成平求饶都没嘴开,只能‘呜呜’的证明还活着。王玄之终于‘想起’要拦人了,待拉开时,对方已经面目全非了,他咳了咳,不怎么正经的训了句,“不可如此莽撞,万一犯人挣脱,伤了你怎么办。” 成平眼睛勉强睁开了条缝,就听到那个仙人一样的大理寺卿,睁眼说胡话,他真的想大声嚷两句,到底谁才是被打的那个,你长这么好看一张脸,全是脑子贡献出去的么,奈何嘴巴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道一怒气稍平,云淡风轻的说了句,“安道你看我多么稳重一人,哪是那么随便出手的。” 王玄之默认了他的说法。 成平内心的小人指着脸上的控诉道:你分明就是那样的人!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谢大娘子。”他们虽有所猜测,但还需要犯人亲口承认。 成平含糊不清的说道:“谢大娘子生得花容月貌,是个正常人都会动心了,难道王寺卿往来于谢家,不是为了貌美如花的谢大娘子么。” 非正常人王玄之:“......” 他的沉默令成平有些得意,“哪个男人不贪花好色,说什么情深意重,都是拿来哄骗小娘子的技俩,王寺卿的想法我也懂。” “呕~”肚子上猛然受了一击,疼得成平直翻白眼儿,成平现在哪哪都疼,还不能用手去摸,始作佣者正吹着她的小拳手,冲他嘿嘿一笑,扬了扬小拳头说,“这人不太会说话,我看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敢编排她身边如此重要的两人,没打死他都算轻的,咦,不对,什么时候王玄之也很重要了?哎呀不管了,反正先把眼前的人审了再说。 道一就在旁边候着,王玄之的审问很顺利。 成平别说污蔑人了,后面连句脏话都不敢讲,他回王玄之的话,人却是盯着道一的,生怕哪句话不对,就又挨揍了,死并不可怕,半死不活才恐惧。 王玄之:“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成平:“一个和尚,哎哟......小道士你干什么又打我,我这回可没说错。” 道一吹了下修剪平整的指甲,不怎么在意的说:“哦,方才手滑了。” 成平:你还敢编得再离谱吗。 王玄之无奈抚额,“什么样的和尚?” 成平摇了摇头,“我只见过一次,如今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我不过是街头的一个混混,偶然在路上碰见了他,说只要我帮他一个忙,他便能让我成为人上人。” “就是让你扮个妖艳的侍妾?”道一适时插嘴。 成平的脸色有些扭曲,显然他也没想到,潜伏十多年,一朝变为男儿身,却是沦为了阶下囚。但他明白,再不甘也是事实。 他的思绪有些飘远,“记得当时到处都在打仗,我们连饱饭都吃不上,什么都做过了,还是吃不饱,正好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古怪的人,哦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和尚。” “我记得他穿得不算差,也不算好,但是他身上干净得不像样,连一点灰尘都没有,他走到了流民群中,就像是羊入了虎口,不止我,还有其他人,也对他发出了饿狼一样的眼光。” 成平眼里突然流露出了惊恐的目光,“我们许多人见他走过流民群,自以为是猎人一样的尾随其后,待出了城,在城外荒效处,正要动手时,他却突然回头了,还冲我们所有人笑了起来。” “我们跟了几十个青壮过去,可就在他笑的那瞬间,除了我所有人都没有了。”成平虽不能动弹,可他的身上的肉,结结实实的在抖,“我当时腿都吓软了,连逃跑都做不到,他朝我慢慢走来,笑得万分慈善,居高临下的问我,想生还是想死。” “我被他带到了一处高地,指着远远行来的人群,他说要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混进那群人里面,便放我一条生路,然后再帮他一个小忙,便让我成为人上人。” “吃饱饭也是为了活命,如果我不答应,当时一定会死在那里的。那群人也不好接近,我试了很多种法子,但他们看到流民,还是男子都会起疑心,远远便将我打发走了。” 成平紧咬牙关,这动作令他疼得直抽抽,“我只能另想他法——” 341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扮成梅姨娘混进队伍。”王玄之将他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可是你一个流民,如何会这等瞒天过海的‘缩骨术’?” 成平脸色更难看了,猪头脸都丑了几分,“我也是偶然学来的,利用这副美貌赚了不少银钱,也遇到不少霸王硬上弓的强人——” 道一差点儿没忍住,又把铜镜给拿出来了,让对方照照这会儿的尊容。可她想万一把人吓死了,上哪里去问事情。要知道执念,并非万全的。 王玄之嘴角抽了抽,好在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犯人,他很快便收整好了心情,“你的功夫又是怎么回事,缩骨术并不能使你变成一个会武功的人。” 成平肯定了他的说法,“是那个和尚教的。” “你撒谎,不是只见过一次么,他怎么教你?” 成平忙解释起来,“不是的,他后面派了两个人过来,夜里都会悄悄的教我功夫的。” 王玄之不自在的咳了声,他好舅父口里的耐不住寂寞,竟是在他眼皮底下暗渡陈仓。 “那两人呢,怎么的不和你一块儿过来?”王玄之又问。 成平面色更扭曲,“他们不知道我要做的事,人也不在谢家,况且他们当我是青楼女子,我哪里敢带着他们出来做这事儿。” 道一张嘴就要问发生什么了。 王玄之赶紧略过这个话题,“本官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人为何单单留了你的性命,他可有与你说过吗?” 成平闻言,自嘲的笑了起来,“他说乃是阳年阳月阳时出生之人,可这十多年来,我有哪一日身上有了阳刚之气。” 两人并不同情他,选择与猛兽为伍,除了性命之外,什么也护不住。 “这倒是能说得通,谢大娘子靠近你时,那反常的表现了,”道一点点头,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不对,你肯定又在说谎,真要是个阳气重的,无须靠近她,整个谢家都不敢有鬼祟前来,你这明显达不到那个条件。” 成平呆滞的看着她,终于想起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不可能的,那个不可能骗我的,谢大娘子也对我的靠近有反应,这就是证明!”他安慰自己道:“对,就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你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成平脑子乱糟糟的,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四月初六。” “什么时辰?” 成平却没立刻回答,而是想起了一件事,“那个和尚虽然没问过我的生辰,可他却能准确的说出我的出生年月,甚至叹息的说,就差一点儿,这是什么意思?” 道一心中一惊,没想到对方修为如此之高,她是靠两姐妹的反应,做出合理推测,对方却是实打实看出来的,岂能不高出她许多。 还有当初一眼断定,她们两姐妹命运的老道士,对比之下,她的本事当真不稀奇了,这些时日抓了几只妖怪,便开始有些骄傲自满了。 “立刻告诉我你的出生时辰。”道一显得有些急迫。 成平被她猛长的气势吓到了,“午时二刻!” 道一脸上露出了然来,“原来如此,难怪那人说差了一点儿,确实如此。” 王玄之忙问道:“差一点指的是什么?” 道一:“他的出生年月确实阳年阳月不假,可出生时辰却是阴时,若是午时三刻,便是阳时,那才是真正的纯阳人。” “原来如此......”王玄之感叹的同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原来如此......”成平喃喃道,他终于弄懂了,那个和尚在惋惜什么。 道一拽起他的右手,静下心来听脉,“那和尚还对你做了什么吗?” 成平害怕她的靠近,却没办法避免,“我根本就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对着我叽里咕噜的念了一堆,听着像经文的东西,又像个跳大神的神婆似的,围着我转了好几圈,最后在我背上写了一些东西,就放我离开,让我想办法混入谢家了。” 道一二话不说,走到了他背后,拿着匕首割了起来,‘撕拉’声传入了三人的耳朵里,她充耳不闻,接着划拉起来,刀尖时不时的偏一下。 碰到细嫩的皮肤,带起阵阵颤栗,“这些年倒是将你养得不错,可你怎么回报谢家的呢。”道一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宛若一条毒蛇缠在了脖颈上。 成平额头上起了豆大的汗,一滴滴往下掉,在他背上起了凉意时,这场折磨终于结束了。 “安道你快过来看。”道一还是有点儿高兴的,幸好对方没有她舍得,用自己的精血,来替成平画符,不然找出这么个阵法,要耗费她不少灵力,同样也证明了,此人没有人没有重要到,不可割舍的地步。 王玄之早站在了后面,此时走上前来,他端详片刻后,问道:“这是什么符纹?” 道一:“此乃显息法阵,可将他不同于旁人的气息泄露出去,从而使得‘特殊’的人,能够于万千人群之中,感应到他的特别。” “他并非纯阳之人,被那个和尚画上了法阵,夸大了此人的用途,就好比一味药,加了另一味药,能治的病反而少了些,效用却强了许多。” “你是说有人故意提高他的纯阳之气,为的就是吸引大表妹。”王玄之又觉得其中还有问题,“和尚找人看着大表妹,为何他却从不现身,他这么有自信,那两人能看得住成平,难道不怕这中间出了变故?” 道一说:“谢大娘子只有在及笄那日,纯阴之女,才最有价值,所以需要找人看着。” 成平的猪头脸上满是惊恐,“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你才是犯人,有什么资格问我。”道一没那么好心,让想害她家人的人,死得明明白白的,当个糊涂鬼,才是他的未来。 成平、和尚,还有两个未知者,王玄之将他们之间的有关系,理了一遍,“两人直接听命于和尚看守成平,也就是他们可能知道和尚的真面目,还有他们的功夫一定要高于成平,还有在谢家来去自如的本事——” “这么大的事,成平当真能瞒那两人吗?” “坏了,他们还在府里!” 342 英雄救美 “咚!锵!”老远便听到了短兵相接的声音,道一拖着被捆得严实的严成,飞奔向激烈的交战中心,顺手便将人扔在了原地。 成平:“......” 王玄之看清了交战的人,顿时松了口气,今晚是他疏忽了,幸好夷之在场,否则他与道一要悔终生的,还有吴四、蒋七、许六等人也闻声而来,他们不由分说的加入了战局。 这么多人,如果还拿不下两个人,那大理寺的不良人也没多少用处了。 道一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先走到谢瑨三人身边,“阿耶、阿娘、阿姐,你们没事儿吧。”虽然看着三人表面看不出什么伤害来,可她就是想亲口确认一下,否则那颗心难安。 谢瑨摇了摇头,“无事,就是一那两人出来时,被吓了一跳。”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矜持又得意的笑,显然对于道一的关心很是受用。 秦云却是一把拉过她,上下检查了一下,还让道一转了一圈,确认她身没上不妥之后,这才双手合十,“感谢各位天尊老爷,佑我儿无事。” 道一感动得一塌糊涂,险些忘了身在何地,突然感觉有人在扯袖子,她都没回头看一眼,随口说道:“小胖子儿,一边儿去,现在没空理你。” 呼呼大睡的某胖子:...... 被当成了小胖子的某人,手上动作一顿,美到没有丝毫瑕疵的脸,上头阴云密布,幽冷的声音随之响起,“哦,小一说说看,阿姐哪里胖了——” 道一也僵了一张脸,不是,阿姐,你有事直接说呀,何苦这般偷偷摸摸的来坑害我,不消看都知道谢大娘子定然想揍她的,京城里的小娘子,不以瘦为美,可真被人说上两句胖,也是很伤人的。 她苦着一张脸回头,果见那上头阴云密布,咦,不对呀,这黑压压的云层里,怎的还藏了彩霞。 道一深觉这其中有鬼,虽然才相认不久,她除了识人的本事外,还有她与谢大娘子乃是双生子,双方更是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默契,这是有事要瞒着旁边的阿耶阿娘呢。 她担忧的走过去,好在还记挂着,在场的不止知情人,她倒是没有去碰谢大娘子,免得不慎落下什么口舌,两人隔了一步的距离,小声问她,“阿姐,怎么了?” 谢大娘子顷刻间忘了追究胖瘦的事,脸上闪过可疑的红云,“那位送阿耶过来的人,便是不良帅么,他的枪法使得可真好呀,宛若游龙,动辄巨浪滔天。” 道一回望了一眼,可不是那不良帅么。 陈夷之单独对上一人,蒋七等人对付一人,两队人马打得正酣,按理说无暇顾忌其他的,偏生的不良帅几个字,像是春日柳絮,随风吹入了他的耳中。 道一回头,就见他像是疯了一般,压着对手,打得对方节节败退,且挽枪花的次数还多了许多,其中有很多动作根本就不必要,完全就是在戏弄对手。 她嘴角一抽,这货脑子有问题吧。 道一深吸口气,就要在长姐面前揭穿这人,但见谢大娘子的身心,几乎都扑到了那杆银枪上面,她眼珠轻轻,计上心来,“阿姐,你也懂功夫?” 谢大娘子看得正认真,突然被问及此事,她面色通红,支支吾吾的摇了摇头,“并不懂这些,就是觉得不良帅的银枪,耍得是真的好看,与他的人一样好看。” 道一狐疑的看着她,对方的心神不在她身上,倒也没注意到这种打量。 王玄之与谢家除了有姻亲关系,再有便是王大夫人谢氏的关系,与谢瑨他们从来没有断了联系,与谢大娘子也常有见面,她好似从未夸过王玄之好看。 陈夷之、王玄之两人,除了同崔文渊有长安三侠的称呼外,他二人因姿容上乘,两位郎君早年同行止,长安城的人称二者为‘连壁’,便是她夷之‘不对付’那会儿,也没敢违心的说这货是个丑人。 她阿姐这模样,分明就有鬼呀。 其实有一点儿她忽略了,谢大娘子早些年时常浑噩,成日的遇鬼,见多了人被吓得都快疯了,便是天仙放在她面前,她也只能努力维持,不冲上去抓坏对方的脸,谁叫她看谁身上都好似‘有鬼’呢。 不过今晚确实有事发生,想到那惊险一幕,谢大娘子不禁又惧又羞。 谢瑨被陈夷之护送过来时,正好遇上两人抢人的一幕,那两人连多看一眼阿娘的心思都没有,一心要捉了她去,她不知道被抓住会面临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是以,她朝远离阿娘的方向跑,被两人追到绝路时,她已经闭上了双眼,无奈的打算认命。 却感觉眼前虚影一闪,一道宽阔又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二话不说,提着长枪就对上了两人,劫后余生的她靠着墙喘息,半点儿都走不动了。 谢瑨和秦云过来,扶着她侍立在一旁,望着打斗中的人,目露感激。他们真的不想再尝一回失去女儿的痛苦了,此人于他们有大恩啊。 三人也不敢离开院子,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便一直看着陈夷之拿贼,听闻陈夷之打遍长安无敌手,那两人竟然缠住他,可见功夫之高。 谢大娘子能逃掉也非偶然,她摊开手掌,上面一团焦黑,“小一,这两人很害怕你的符纸,若非你白日里送给我的东西,我可能等不到你们来救援了。” 道一微眯着眼,盯着场中的两人,“两个王八蛋,竟然想动我阿姐,非拔了他们的皮做汤不可。” 王玄之正在同谢瑨夫妇说,关于这两人与成平的关系时,以及他动的邪恶念头,都令秦云气得眼眶发红,谢瑨只参与了个开口,听到后面,眉头直皱,夫妇两都恨不得立刻下场,将场中两人立刻剁了喂狗去。 三人听到道一的话,齐齐抽了抽嘴角。 王玄之暗悱:这些竟然不是烧烤,果然很生气。 谢瑨、秦云:虽然他们真的很混蛋,但你骂得是真的好,不愧是他们的闺女。 谢大娘子心神全然跟随银枪,危险之处,强忍着才没呼出声,直到被他缠住的人,被一枪戳中心口,半滴血都没流下来,甚至发出撞击的声音,“不良帅,小心!” 343 不合的传闻 四人都被她的娇呼吸引了注意。 道一和王玄之看到的第一眼,本想过去帮忙,下一瞬两人便停留在了原地。 谢瑨两人抬头,就见被陈夷之刺到的那人,不止没流血,他反而还上前了一步,似乎想让长枪贯穿胸口更彻底些,长枪就像一道小皮鞭似的,陡然拱成了一座桥。 即使如此,那人身上并点儿伤痕都没有,他慢慢靠近了陈夷之,他五指已经握成了爪,咧着嘴笑了起来,“今日你坏了我兄弟二人的大事,不过就你这点儿功夫,也想学别人英雄救美,不过是笑话罢了,我先取了你的性命,再带走那小娘子了。” 陈夷之像是被这变故吓傻了,任对方靠近,听对方言语侮辱,也不曾有半点儿动弹,只在听到要抓小娘子时,他的眼眸波动了一下,很快便垂下眼睑,藏住了里头的波涛汹涌。 那人见他害怕了,甚至认命,更是狂笑几声,愈发急切起来,他猛然冲了过去,“受死吧。” 等的就是这一刻,陈夷之垂下去的左手,同时迎接了过去,“啊!” 一声惨叫,响彻在整个谢家上空,一直安排了人留心大房动静的二房,下人都来不及禀告,他们便急切的起床穿衣,便往大房的锦云院行来。 想要陈夷之性命的那人,面色一下子变得灰黑起来,他惊恐的看着手掌上,不过半寸粗细的圆孔,却让他身体不能动弹,更要命的是,他能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你们再玩儿下去,明日本帅带你们去后院劈木头,他们的弱点在四肢和脑袋——”陈夷之说完,那几个被压着打的良人,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朝着另一人的四肢和脑袋攻去。 面色灰败那人直到此刻仍不敢相信,他被对方伤到了,“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发现我的弱点的。” 陈夷之的长枪仍指着他,并没有因为他快死了而放松,闻言嗤笑了声,“本帅同你对打,刺遍了你的腹背,你都跟个没事人一样,还要伪劣的装作不敌,但本帅真要刺你的要害之处时,你可闪得比猴儿还快,不得已用了点儿小计,没想到你这么蠢的。” 那人气得吐了口血,被他血沾的地方,地板立刻起了个大洞,还冒着白烟,他瞪大着眼睛,好似很不甘心,要将陈夷之牢记在心中。 “许六、吴四!”蒋七高喊了一声。 两人立刻会意,三人各站了一角,又从怀里掏出了黄色的符纸,向中间被围困的人扔去,那人感受到黄符上传来的熟悉力量,方才那个小娘子扔的也是这种,他立刻就想要避开。 趁现在,三人对视一眼,瞬息而至,丝毫没有方才的笨拙。 又是一阵凄厉的叫声,二房众人已经到了锦云院外,闻声俱是一抖,正常人哪里会叫成这个样子,可是叫他们回头,不弄清楚里头的事,他们又不甘心。 更令他们惊喜的还在后面,锦云院不知何故,竟无人看守,倒教他们省了许多事。 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倒到了院内。 绕过影壁,他们就看到了院内的情形,一个个的惊骇莫名。 谢庵当即高呼出声,“大兄,你们在此做什么,竟然在家中杀人,”他又看到了又玄之等人,“竟还请了大理寺卿他们,大兄你糊涂啊,如此做法,教谢家如何在长安立足。” 他说得声情并茂,若非知晓内情,道一等人都以为他与那两人认识了。 “你拉我做什么,无知妇人。”谢庵仿佛看到了谢家掌舵人在向他招手,也就是有数不尽的财产由他掌控,他竟是难得的硬气一回,朝谢二夫人吼了一句。 对方的锲而不舍,终于令他想起了,得罪了这位,没有好果子吃,便是那个舅子,也够他难受的,忙想道歉,却见她面露惊恐的指着一个方向。 谢庵中不喜,妇人关键时刻就是靠不住,还得他来,那边不过是两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好似她手中没有人命似的,但二房一体,他又不能当场落了对方的面子,是以,只能忍着不耐回头。 乍一看不要紧,细看之下,头皮险些将发冠冲掉。 那两个死人早不复了踪迹,取而代之是两只王八。 并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的变成的王八。 “大大兄,救命啊!”谢庵像离弦的箭一样,直接冲进了谢瑨的怀里,“大兄,有妖怪,快救我!” 谢瑨一时察被他抱了个满怀,由于冲得够快,他还差点儿被撞倒,退了两步,兄弟二人才以熊抱的姿势站稳。他安慰道:“小二,莫怕,妖怪都已经死了。” 院中的风突然停了下来,整个院子雅雀无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道一看向王玄之:这就是大房二房不和? 王玄之:“......”他真的万万没想到。 陈夷之:幸好他家小二,没这种熊胆子。 三人心中微叹,传闻不可尽信啊。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幕呢。 秦云、谢二夫人对视一眼,那一刻竟然诡异的懂了对方的心思,她们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们眼里斗得水深火热的兄弟俩,如此,她俩又算什么? 来了这么多的人,谢大娘子也不好明目张胆看外男,她的目光落到了堂妹身上,对方早被妖怪,还有二叔、阿耶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了,叹了口气,她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三娘,没事了。” 谢三娘痴痴的回神,便见她拉着自己的手,突然就扑到了她的怀里,大声哭道:“阿姐,我好怕!”众人被她的哭声吸引,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谢二夫人真想立刻回去,真当自个儿今晚没来过,这父女俩简直将她八辈子的脸都丢尽,她甚至能感到落到身上的视线,将她烧得火辣辣的疼,再不找点儿话说,她真的要在地上,用脚抠洞逃走了。 “大嫂,这两只王八是怎么回事?”她此刻只能找到一个说得上话的,那父女俩还抱着各自的大兄、阿姐,在他们的怀里寻求安慰呢。 344 炖汤,好吃! 秦云也迷糊着呢,担心女儿安危,倒使她能勉强镇定眼前的情形,可要说做不到害怕,那是假的,她咳了咳,“小一.......师父,这两只王八是怎么回事啊?” 道一走过去,在两只僵硬的壳上敲了几下,‘梆梆’声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清脆响亮,“壳还挺结实的,拿去打个护盾什么的,倒是挺实用的。” 众人:“......” 又听她接着说:“还有这一身肉,成精的王八,不比平日里那些吃了更有用,得找个会做的,将它炖了吃,才不枉费它们自带食材上门呀。” 主动上门的谢家二房,一个个抖如筛糠。 他们也是不请自来那一拨,会不会身上也有能做食材的地方。 再看道一眼里早没了轻视,就冲她敢去敲妖怪的壳,将妖怪身上的每个部位,都充分利用了起来,吃、用两不识,她是一等一的凶残呀。 道一仿佛很喜欢那两个壳,起身之前,又敲了两下,仿佛敲到了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抱着大兄、阿姐哭诉的两人,方才被扒开,复又抱了上去。 谢瑨、谢大娘子就挺无奈的,父女同时安慰着另一对父女,“小二(三)没事儿了,那大鳖已经死了,不会伤害人的,你要是不相信,一会儿可以多吃一碗,妖怪有灵气,还可以护体呢。” 王玄之不自的轻咳了声,他该说不愧是父女、姐妹吗,对待妖怪的想法,都只一个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秦云斜睨了兄弟、姐妹情深的四人,“弟妹吓着了吧,反正长夜漫漫,大家都无心睡眠,不若一块儿吃了这两个王八,给大家补补身体。” 院子里的人得她首肯,都开始动了起来,大房的人不在,都是二房的人壮着胆子上去帮忙的,妖怪死了仍有余威,他们一开始还不敢上前,谁让那鐅有几个人大,万一突然跳了起来呢。 一步步挪过去,没有诈尸的迹象,凑过去的几人心中一喜,又靠近了几步,他们对视一眼,好样的,近了近了,更近了,呼,真的死了。 他们围绕着两只死去的王八,有个下手壮着胆子敲了一下,‘梆梆’,“真的是好材料,”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敲了起来,谢二夫人咳了咳,“还不带去厨房,你们在等什么。” 谢二夫人往日说起话来不怒自威,今儿个倒让人听出了几分气虚。 道一拍了拍手,“这两只王八妖怪,也不晓得是哪条河里成精的,它们《百妖谱》都没上,不晓得被谁用什么办法,骗到了岸上,来保护那个男人。” 谢二夫人这才看到地上捆了个男人,“此人又是谁?” 王玄之瞥了眼抱成一团的兄弟,抱歉的拱了拱手,“是小侄的不是,此人潜入谢府偷东西,不慎害了梅姨娘,并且在妖怪的帮助下,害得对方尸骨无存。” 谢二夫人惊呼,“什么?梅姨娘没了?”下一瞬又淡淡的说道:“幸好她没有了,否则谢老二——”察觉到差点儿说漏了嘴,她掩唇以作掩饰。 成平:“......”不气不气,呸,真臭男人。 道一和王玄之同情看了他一眼,这人非放着好好的郎君不当,当什么美娇蛾,这下好了吧,全是狂风浪蝶,还没一个是真心的,全冲着他的皮襄去的。 谢庵:我仿佛听到有人在骂我。 成平在谢家十二年,他当然晓得两房的龃龉。 方要喊破他真身时,耳边突然传一道冷冷的声音,“你若是敢说什么不该说的,我便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可一试,看你嘴快还是我的手快。” 成平抬头,那个小道士,正笑吟吟的望着他,甚至得意的挑了挑眉,丝毫不惧他有任何动作。 他下意识的张嘴,不管不顾的就要喊,大不了拉着谢大娘子一块儿死,就见小道士又拿出了,方才拍他脸的匕首,任匕首在指间旋转着,轻轻一抛,握在手中,又旋转,如此往复。 先前在屋里的记忆,悉数回拢,他打了个寒颤,眼眶通红的看了她一眼,复又很快的低下了头,落在旁人的眼里,自是成了心虚的铁证。 “蒋七、吴四、许六你们几个,先将犯人带回大理寺——” “喏”三人同时抱拳,异口同声应下。 “且慢!” 所以都望向了道一,只听她无比认真的说,“蒋七哥、吴四哥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许六哥,你近来收了养子,精力许是不够了罢。” 许六顶着眼底一片青黑,茫然的看向了她,“小一师父,这与我押犯人有什么关系吗?” 道一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她不解的说,“你体虚得多喝两口王八汤,走了不就没了吗。” “咳咳———”在场的人皆是尴尬的咳着。 蒋七、吴四更是毫不客气哈哈大笑了起来,朝他猥琐一笑,“没看出来啊,许六,难怪你眼睛发青呢。” 许六:“......”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道一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还记得朱厌吗,此事倒是我的失误,你记得给嫂子也带一份,多食一些有灵性的妖怪,便无大碍了,那孩子现在还小,等它大一些能控制自己,你们便无事了。” 众人这才明白自个儿想岔了,纷纷唾弃自个儿思想龌龊。 许六听到那孩子会损他夫妻二人的精气,半点儿没有害怕的神情,他也不会出言去指责道一,相处这么久,早对她的为人有所了解,即便要害那也是寺卿,害他能顶什么事儿。 “舅父,一会儿还请您着人,为他们三人带一份汤。”许六心下愧疚,这么好的寺卿,他竟然还编排有人去害他,真不是应该的。 谢瑨终于从久违的兄弟情中分开,他大口喘着新鲜的气息,闻言,立时同意了,“几位助我谢家捉贼,还打杀了妖怪,某本应感谢才是,但几位身份特殊,如此倒是两全齐美之策。” 许六三人连连谢过,遂与众人告辞离去。 谢二夫人觉得今夜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但在场的知情之人,俱是不会同她细说的,她又看了一眼谢庵,以及那位,已经拉着谢大娘子,大姐姐长大姐姐短的了,心知大势已去。 “既然大伯同嫂子无事,我们也回去了。”谢二夫人深感头痛,她看得满头雾水,就要离开。 秦云赶忙拉住了她,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弟妹着什么急,你难怪不想尝一尝妖怪的肉?” 谢二夫人:妖怪的肉,听着还挺新鲜的,若是能尝一尝...... “妖怪的肉,听着还挺新鲜的,若是能尝一尝,指不定美容养颜,还带强身健体的。”谢二夫人忙掩唇,却发现不是出自她的口。谁,谁,是谁偷窥了她的内心。 锦云院,忽然安静了下来。 345 和气可生财 谢二夫人惊讶的转过头去,见到那异口同声的父女时,她脸上已经没了表情,索性今夜丢的人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既然如此,嫂子,妹妹便却之不恭了。” 秦云瞧着她,笑意愈发温和。 谢二夫人,莫名的起了疙瘩。 不久后她便知晓,天底下就没有,能白吃的东西。 只因她贪一时,口舍之欲,连娘家都小小的坑了一回,她事后回顾了这成精的王八汤,止不住的回味,物有所值,妖怪不常有,即便常有,又与她有何干系。 娘家么,只要不伤筋动骨,唔,回头再有肉给他们端一碗去。 眼下什么都没发生,两房的人第一回,放下一切,坐在夜空下,望着天上一眨一眨的星空,被周遭无声的温馨突然袭击,皆突然生出了几分疲惫之感。 尤其是谢二夫人,她看了眼不争气的父女,暗中叹了口气。 她乃是卢氏女,进门前便与秦氏女暗中较劲,进了门之后,更是逼着谢老二去争、去抢,似乎那一口气,才舒畅。还有她这闺女,看得比她还清楚些,王玄之那人这么多年,坚守如一,她竟还想过将人拉了过来,真是昏了头了。 “大嫂,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你,这般安静的月下花前。”卢氏胡言乱语的感慨,这分明就是已经放弃抵抗了,诸葛都扶不起一个刘阿斗,更遑论一双。 秦云睨了她一眼,“既是如此,你不应该赠我荷包、绣帕么,如此方才符合此情此景。” 卢氏惊呆了,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来一句话,见对方眼里婉转的笑意,她突然也笑了,是那种放肆的笑,“早知大嫂如此有趣,应当和你早早亲近的,为了那个臭男人,损了你我二人的感情。” 谢庵兀地一抖,往谢瑨身边靠了靠,“大兄,我怎么感觉要遭呢。” 谢瑨突然嫌弃的推了他一下,“多大的人了,有没有点儿为人父、为人夫的样子,三娘还看着你呢。” 谢庵摇摇头,“这有什么关系,她和大姐儿多走动走动,我也许久没和大兄一起喝酒了。” 谢瑨拒绝的话缠在了嘴里,又化作了无奈又好笑的叹息,“也罢,依你这一回。” 道一悄悄靠近王玄之:“安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二房怪怪的,一个个的,怎么说呢。” 王玄之侧过头,鼻翼间全是她身上的味道,黄纸、药材,凭心而论,这些味儿若是不习惯的人,吸上一两口,并不会觉得舒服,许是她修道的缘故,他闻之则心安矣。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内心暗叹,他何德何能,能得此至宝,“今夜的歪打正着,谢家内里,已然不复从前乱象,若有人想从中作梗,踢到的只会是坚硬无比的铁板。” 幽幽的兰香,由远处飘来,清冽无匹,道一悄悄红了耳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斗了那么多年,发现斗了一场空,你说是否会再生事端。” 身边的人借着灯笼还有上好的目力,自是一览无余,王玄之心情极好。 他看了眼不远处,分作三堆的两人小队,很是肯定回道:“以我目前看人的眼光来讲,并不会存在这种情况,但世上的人并没有一成不变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是改变的因缘。”他不由赞叹,“譬如今夜——” 道一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安宁的谢家,无疑是好的,她又没心思与人斗心眼,了不起直接揍人家一顿,或者弄点小符整蛊一二,这些于修行并无益处,不如多捉两个妖怪,来得快哉。 王玄之其实没告诉她,一个铁桶一般的世家,和一个内斗不断的世家,自然是前者,更令上位者放心,从前道一说过话,他一直记着,深觉一切皆有可能,不过世上聪明人可不止一个,他相信谢家两房,会自己处理好的。 “对了,夷之去哪儿了?”道一忽然想起,好像少了一个人。 王玄之抬手一指,“那里!” 道一顺着看过去,不由得想大笑三声,呵,你也有今天,她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嘿嘿,他是想在墙角长蘑菇吗,再这般忘我的看下去,鬼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陈夷之的耳朵动了动,红云借着夜色,由脖颈爬上了耳朵。 道一看得更加开心了,她眼眸一转,瞥到了不停安慰谢三娘子,眼神不由自主的飞往墙角的某人,“安道,此乃千古奇景也,皮恁厚的人,竟也有这般模样,你能否帮忙画下来,我想拿去送人。” 王玄之手一抖,画好兄弟春心萌动的模样,这简直是他画生的坎坷,但有比他更惨,想想还挺不错的,“好,某已经记下模样了,回头便画。” 陈夷之紧了紧银枪,他此时很想过去,将两人轮流打一遍的,但瞥了眼不远处的人,他按捺下了这股冲动,小声念了几遍,“谢家书香门第,不宜动武——”并呼出口浊气。 待冷静下来,他又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哎,你看他,怎么一副要死了的样子。”道一吃惊。 王玄之作为过来人,很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你得空探探大姐儿的心思,别让夷之陷太深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让好兄弟送舅父,并非明智的决定。 文与武本就有些不对付,更遑论百年书香世家,他身处其中,自然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否则早早便让道一归了家,他们的亲事,怕是已经在日程上了。 谢家乃是屹立百年的世家,陈家却是没落的寒门。 小儿春心还好,深陷其中,不管哪一方,受到的非议必不可少。 道一见他说得郑重,也认真的应下,“待会儿便夜探香闺——” ‘咳咳’王玄之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注意你现在的身份。” 陈夷之期待的小眼神里,复又蒙上了灰烬,绚烂的夏花,此时如飘荡的秋叶。 两人都不忍再看,又想多看两眼,毕竟这场景确实难得。 “王八汤好了。”随着香气飘来,冲散了满院旖旎哀思。 346 道 过了一段舒服的日子,人的骨头都懒散了。 道一做完了早课,望着踏蹬榻上的两只,她嫉妒得眼都红了,凭什么每日她风里来雨里去,这两只只需要在家里张张嘴,美好得令人生羡。 “何苦来哉!”她只要一想到,为了成功混到长安,还能吃饱饭,从此就在贼船上下不来了,便有些郁闷,都怪王玄之那厮,竟然哄骗无知少女。 转念又想到,九娘毛乎乎的,冬日里抱着,别提多惬意了,除非是她特别亲近之人,否则旁人也只有看的份儿,还有小胖子自带火种,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吃上熟食,简直太幸福了。 “人生于世间,原本就是苦中求乐。内心脆弱的,但凡遇甜,便如飞蛾火;强如顽石者,百折而不挠。道之一字,千人千面,结果却是殊途同归的。” 她梳洗完毕,与铜镜里的另一个自己,相视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身为芸芸众生的一员,她也有自己的道,彼岸的尽头藏着什么,谁又不想一探究竟呢。 朝闻道,夕死可矣。 所以,她要去衙门里啦。怀揣着伟大的证道之路,狠狠揉了几下九娘的头顶,拎上小胖子,心满意足的出门去。道一心情无比愉悦的走进衙门。 本来她不用正儿八经的每日去衙,因为长安以及周边,不是每日都有死人可验,她去得这般勤快,会让人有种错觉,每天都有新鲜的尸体。便是有无人认领尸体,经过这么勤快的忙活,也早就打理好了。 可是能让她成长起来的,除了吸收灵力,增长修为,还是便是捉妖,用它们的妖晶,来提升修为技能,同自身术法相辅相成,或伴生花草、或奇花异草,亦能强化识海。 丹田就好比是一个水缸,可以装半缸水,一缸水,一池水呢,或是天降巨石,要么就是水流四溢,要么将水缸砸个稀巴碎,丹田碎裂的痛,又有几人能懂。 五内像是五个大小一样的瓷器,大水缸里的水分流出来,里面放着不同的调料,运转一周之后,水流就变成了不同的味道,再经过相同的经脉,释放出五行灵力。 识海就像话本子里说的留影石一样,每用一次,上面的灵气便会少一点,时日久了,留影石便成了平平无奇的小玉简,仅供人把玩,若想重新启用,还得注入新的灵力。 当然啦,留影石一般都没那么快消耗,她也并非无意识的草木,一块留影石不够,那就两块、三块......“只要我的思想够宽够阔,一日不落下修行,总能看到星辰的。” 识海能教她一眼辨别人与妖,灵力能甄别妖怪的好坏,修为能让她在战斗中不至于被动。 落后就要被打,是现实给出最残酷的一击。 修道一途,不容后退。 每日不落的吸收稀薄灵气,保证修为不落下。 她还需要找完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未了心愿,得到金钱换不来的回报,是两厢情愿的冰冷交易。但看着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不止身体安息了,灵魂亦能得到安息,与此同时她的心,还能感受到交易之外的温暖。 这份温暖是交易之后的意外之喜。 灵魂因这份温暖,金光愈盛。 道一想到自那日,天元真君附身之后,全身好似被针扎过,到处都是细小的孔,森寒的风就由这些孔钻进来,身体内外没一处舒服的,连灵力都不能缓解,但帮助阴魂完成心愿之后,漏洞好似一点点被补了。 因此而暗淡的金光,也渐渐有了亮光。 扎的时候万箭齐发,身上被扎千疮百孔,治的时候涓涓细流,如泥牛入海。“天元真君真有其人么,还是只是祖师显灵了,可惜当时昏迷了,不能亲见,真遗憾啊。” 死魂为何请她相助,不去找旁的人,这是她的机遇,也是对方的机会。 她的一身本事并非大风刮来的,而是日复一日修行所得,凭什么予取予求。双方交易之前,互不相欠,付出得到了回报,当然能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圣人之路,非她之道也。 她又不是傻子,这种‘钱货两清’的方式,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若是她一味付出,或是对方一面给予,时日久了没得回报,天平总是会塌的。 《礼记·曲礼上》有云:“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总觉得有些奇怪啊。”道一在磨刀石上,慢慢的磨着验尸工具,脑海里全是关于修行的事,明白了一些事,但更多的新问题,又接踵而来,不自觉的问出了声。 “有什么奇怪的?”突然的问话,倒教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寺卿怎的过来了?” 王玄之还记着她方才迷蒙的双眸,像一只小鹿在山雾间迷了路,“你方才说什么奇怪?” 道一本想说没事儿,但记着这人脑子比她好使,遂将方才的疑惑说了,“你说这是为何?” 王玄之沉吟半晌,施施然站定,方才问:“你观我如何?” 道一满脑子不解,但还是认真看了起来,“不负美玉之称。” “咳咳!”王玄之脖子都呛红了,“我是问你为人如何。” 道一恍然大悟,“哦,寺卿待人谦和有礼,博闻强识,过目不望——” 这些话平日里听着还不着,但她说起来,好像世间最动听的情话,真想让人一直听下去。 万般不舍,王玄之还是必须打断她,“你观夷之、舒光、茂松几人,又如何?” 道一这时才觉得会错了意,她嘿嘿的笑了,透着几分憨态,“他们虽走的路子不一样,亦是人中之龙,各有千秋——”她眼睛贼亮的停了下来,“我明白了,谢谢寺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她并非是被选中,不过只是她自己的路而已,于万千众生中,不过沧海一粟,只需要一直走下去,坚定不移而已。 王玄之受她感染,眼中的笑愈发温和。 “对了,寺卿,你此刻来验尸房做什么?” 347 一样的手法 解了心中困惑,难掩的高兴,见人还没走,才想起来,此刻在衙门,此人顾念她的声名,是‘无事不登验尸房’的,多数时候都是招人传话,除非特别要紧的事,譬如眼下这种情况。 王玄之点头,“成平那人有些古怪,想请你过去帮忙看看。” 道一手中的刀一顿,她轻握了一下,递到两人跟前,“我能带这东西过去吗?” 成平被威胁的事历历在目,审讯的手段百出,无伤无痛的方式,比那些专司刑讯的人,温和多了,自然是在允许范围内的,王玄之又点点头,“自是可以的,还有什么想带上,一并带着吧。” 道一抬头看了眼天色,脸上带着高深莫测,“快午时了,能领了午饭过去吗?” “......”王玄之的脸色有点儿精彩纷呈。 这人好似愈发随性了些,一身鲜活劲儿,如雨后竹笋,蹭蹭的往上冒,又如燎原后的青草,春风一吹,复又生。她比这些更自在,好似天地间,再无束缚。 道一最后还是放弃带午饭,去的地方不太合适,得知她的决定,王玄之收回方才的话,这人多少还是有顾忌的,哪知她接下来的话,打破他的幻想,“我又不是凌虚子那老头儿,看着别人挨打,还能吃得更香,不过,若是有验尸高明的仵作,我还是很喜欢边看边吃的,生津解渴嘛。” 王玄之:“......”口味愈发清奇了,可只要想到他竟然觉得挺可爱,就觉得自个儿的口味,约莫也是清奇的,同京城里其他郎君爱好不太一样。 道一到了地方,来回进去两次,里外的人都给弄懵了,她到要做什么。就在门外的要问,门里的人忍不住时,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寺卿,这间牢房,不正是那妖怪鸓鸟待过的吗。” 王玄之问她,“你方才就是在确认这件事吗?” 道一肯定的点头,指着被绑在架子上的人,“成平虽说不是个正经人,但他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绑在这里做什么,也要和鸓鸟一样,毁尸灭迹吗。” 成平悚然一惊,“你们不能这样草菅人命。” 道一咧开嘴,冲他嘿嘿的笑,“你从何而来,又往何去处?”她鄙视看着他,“身份不明之人,连个过所都没有,比之流民还不如,官府有权没收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性命。” 成平不再理他,着急的看向旁边的人,“王寺卿,你说过我配合你们,会给我一条活路的。” 王玄之坦率的承认了,“确实如此。”在他喜上眉梢时,又道:“可你并没有说实话,关于那个和尚的事。” 成平瞳孔猛的一缩,立刻慌乱的低下了头,很快抬起头来,真挚的说道:“王寺卿在说什么,我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们了。” 王玄之:“夷之,打死不论。” “是!”陈夷之银枪蓄势待发。 “慢着。”道一同时出声,她笑眯眯的说:“寺卿、不良帅莫急呀,他肯定是有苦难言,待我问几个问题,或许能解开这个迷团。” 两人同时看向她,“什么问题。” 道一‘客气’的请两人站在旁边,“我之前在谢家发现,你身上有隐息阵,除了那个和尚,是否没有别人对你动过手脚了?” 成平一时没能领会,“什么手脚?” 道一想了下,给他形容起来,“比如这样——”她虚空一划,指尖多了颗嫩芽,“再比如这样——”手指灵如水蛇,虚空点了几下,对面的人被捆了个结实。 成平:大可不必,我真没能力逃脱。 经她这么比划,还真让他想起点儿事来,“除了那个和尚,再没见过更古怪的人了,哦,还有眼前这个小道士——”他自认说得小声,可还是被人听了个正着。 “你方才说什么?”道一微眯着眼。 成平几乎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忙摇了摇头,又赶紧从脑子里想法子脱困,“哦对了,那个和尚虽只与我见过一面,可我发现两件很奇怪的事。” “嗯?” 成平忙说起来,“我见他很喜欢在空中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就像你说什么隐息阵,他画的时候,也差不多是那样的,我当时还以为要杀我,结果身体什么事都没有,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画的东西,你记得多少,比划多少。”闻言,成平艰难的划了两道。 “还有一件事呢。” “我在他离开的时候,捡到了一样东西。” “东西在哪里?” 成平眼珠向往转动,“在我的发带里头,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保持着当时我捡到的样子,这也令我愈发相信,那个和尚是上天派来帮我的。” 道一呵呵笑出了声,“真不是打不过那两个王八么。” 成平:“......”人何苦为难人。 道一取下发带,眉头几乎立刻皱了起来,“我当你身上的妖气,是那两个王八身上沾染的,没成想你竟一直带着妖怪的东西,”她果断的聚气成刃,划开了发带,“这东西好眼熟啊,尤其这妖气,也太令人熟悉了。” 成平哆嗦着问,“你说那个和尚是妖怪?” “如无意外,是的。” 他竟然从一个妖怪手下活了命。 道一又问他,“你是否只要想那和尚的脸,身上就十分的难受?” 成平瞳孔都快掉出来了,“你是如何知晓的。” “如无意外,你和鸓鸟身体里,还有一个相同的阵法,只要敢暴露对方的存在,会立时毙命的哦。” 成平:“......”想成为人上人就得活着,可他不知,身体里随时有毙命的存在。 道一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难怪当时那个和尚,能在瞬间杀了那么人。”她转过身去和身边的两人说:“这个你们还记得吗,一个会阵法的妖怪。” “成平身上的阵法,与它可是如出一辙呢。” “你当真能确定?”王玄之并非不信她,而是需要确切的证据。 道一肯定的点头,“每个书写都有习惯,画符咒、法纹等亦是。” “成平身上的阵法,与之手法一样。” “果然是它。” 348 好无聊呀 “你们想起来了吗?” 如此深刻之事,二人如何敢忘。 王玄之还是头回见道一那么脆弱,似乎风都吹倒,那种令他心悸的感觉,此生不愿再经历,他又如何不记得,又怎么敢忘记呢。 陈夷之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差点儿交待在小慈恩寺,亦是拜对方所赐,真是永生难忘。 嗜好极阴之女的妖怪,它的名字呼之欲出。 两人异口同声,“玃如。” “正是。” “这样死也太便宜它了,”陈夷之气呼呼的说道,“留下成平这么个祸害,差点儿害了——”剩下的话在两双亮晶晶的眼里,戛然而止。 你情我愿的事,旁人无权置喙。 王玄之说起了另一件事,“若是玃如还有其他的布置,那么麻烦大了。” 陈夷之也正色起来,“但看成平的样子,想必是还有的。” “今后还要多拜托你了,道一。” 道一郑重的点头,“份内之事。” 本就属于她的道,又如何会推拒。 “其实还有一件事,之前不是很肯定,只当是巧合经过成平一事,倒让我确定了下来——”道一面有难色,似是在考虑怎么同两人说。 王玄之冲她笑笑,“无事,直言便是。” 陈夷之不知为何,心中一紧,喉头有些发干、发涩,“你说罢。” 道一呼出口牢里的浊气来,从来没觉得大理寺牢房,这么让人难受过,所以她重重一劈,将成平打晕了去,又以灵力封了他的五感,“之前鸓鸟身上有阵法之事,你二人可还记得,再到如今的成平,他们的阵法皆出自玃如之手,可是还有一个人,安道应该还记得吧。” 王玄之也敛了笑,“你说的是文渊。”在他记忆里也只有崔文渊与阵法有所牵连,地下室里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是他第回知晓,人与妖怪之间会有那么深的羁绊。 陈夷之沉默着,他没参与过断腿案子,且下意识的回避着好兄弟之死,总以为他还活在,某个战场上,骑着战马驰骋僵场,快意人生。 道一的话,无疑是又撕开了,血淋淋的事实。 “对,是他。”道一斟酌着说,“当时见着鸓鸟身上的阵法,只觉得隐隐有些熟悉,可还是差了点儿意思,如今看来,不过是那时的玃如手法比较生疏,到崔二郎君之时,已然成熟。” 幕后黑手已经落网伏诛,便是再怎么念叨,也不可能到他们面前,任他们砍杀,况且两人还当真打不过。 陈夷之一拳砸在刑房的墙上,“该死的玃如,当真是便宜他了。”声响过后,铜墙铁壁立刻凹陷了一块下去,可见此人用力之猛。 王玄之声音有些发沉,像是在发誓一般,“既然它玃如想‘桃李满天下’,我们便要它‘后继无人’。” ——— 立夏过后,日头渐渐烈了起来。初时不觉,再回过头看,浅冒出头的嫩芽儿,如今已经能没过马蹄了。万物的长势喜人,连冬眠的蛇儿也会出来活动,可偏生的人类,成日里昏昏欲睡。 除了早晚课,道一平日里都不想动弹,她的修为能控制身体的冷暖,但解决不了内心身处,想与夏日同眠的心情,近来衙门里的蝇虫都快被她抓干净了,偶尔窝在宅子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偶尔过一日这样的日子,可称得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能教那些忙坏了的人羡慕不已,但时日久了,一个人无所事事,内心会变得极其麻木。 道一也不是那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人,她每日里必做的事也有许多,但没有一样是来钱的活儿,还指望着验尸一次,得的额外收入,毕竟她还欠着王玄之一大笔钱。 一口气租了一年的宅子,豪爽的背后是无尽的辛酸啊。 “好无聊呀!”道一发出这样的喟叹,引得旁边的九娘翻了个白眼儿,她在树下的小秋千上,打了个哈欠,止不住的困难来袭,但还是警惕着面前的人。 此人无聊下来,倒霉的就是道宅所有生物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九娘,因她自身调节,不惧冷暖,是以,她抱着九娘裹进了厚厚的被子里,她用的不是上好的绸缎,而是面料一般般的被子,压根儿就不透气。 道一抱着它舒服的睡了一觉,去做早课之前,还特意将被子团了团,连唯一露头的地方,她也掩得密不透风,已经快热昏过去的九娘,彻底昏了过去。 等她早课结束之后,回来就看到李思哭得眼睛都肿了。 道一此时神清气爽,大步流星的走过去,问她,“思娘怎的哭这般伤心?” 李思指着地上还冒着热气的一坨白色,“九娘没气了。” 道一走过去将地上的九娘抱起,“它不是在床上睡着么,你怎的将它抱下来了。” 李思哭声一顿,“我想着今日天色好,想替小一师父晒晒被子,结果就将它抖了出来,却发现九娘没了气息。”说到最后,又嚎啕大哭起来。 道一牵起九娘的前肢,摸摸掩在白毛下的脉,“无事无事,还有脉博。” “可它怎的就没了气息。”李思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将落未落。 美人垂泪可真好看,道一心中暗暗夸赞,面色却有几分窘迫,“那个我忘了它虽开始重新修行,但它的修为还低着,被子里不能呼吸,它被憋得昏了过去,身体里的灵力,令它自主陷入了龟息状态。” 李思没听懂修行这些事,但她明白一件事,道一差点儿闷死九娘,是以,只要她人在道宅里,李思就会守着九娘,免得这种情况再现。 过了几日,道一不敢再犯,李思这才放下心来,才有了这难得的,一人一狐的独处时光。 “思娘去了哪里。”道一躺着逍遥椅上,随着它的摇摆逐流。 九娘的狐身安全没了保障,它也寻起了李思,同时心中愈发警醒,这人不会又要搞什么事吧,它这一身上好的皮毛,还保得住吗,冬日没了它可是会冷的。 “兴许去做好吃的了,一会儿就过来。”九娘迟疑的回答,所以你不能对我下手,她暗想。 白日不能说人,那小跑过来,衣裳都贴身了些,面色薄红的人,不是李思又是谁。 “小一师父,大理寺来人了。” 349 凭空消失 “你丈夫平日可有与人结仇?”许六拿着一个本子,边问边记。 “我夫君平日与人为善,从未听过有人与他有恶。”回话的是一个低低泣诉的妇人。 妇人有了些年岁,约莫四十左右,可是能看出来,年轻时的美貌,便是此时的她,也是丰韵尤存,比之张大娘子,也是不遑多让的。 道一到了通轨坊通轨巷,踏进了一户姓邢的人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她走过去同人打招呼,“许六哥,这是怎么回事?” 平日多话的许六,似是有些忙不过来,指了另一个方向,“你去那边寻吴四。” 道一冲他挤眉弄眼的,“许六哥还记恨着我呢。” 许六哼了哼,没理她,继续问那个妇人事情。 道一看他是真的在做事,便也不再停留,径直去寻吴四。 邢家在整条巷子来说算是挺大的,且五内俱全,她绕过一块影壁,还啧啧称奇,经过一段鹅卵石,她刻意感受了下,还挺养生又实用的,尽头就是堂屋,她看到吴四在里面转圈圈。 “吴四哥,怎么回事?”道一左右张望,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吴四头也不抬,继续在堂屋里敲敲打打的,“奇了怪了。” 道一见状也知不能急,遂在一旁候着,等他忙活。 不良人能留下来,皆是各有本事之人。 吴四算得上是个特例,他是被王玄之从工部骗过来,又心甘情愿留下的。他有个极大的本事,去了一个地方,看一眼便知全貌,画出细密的布局图,尤其是以房屋为最。 像这样的人,学阵法一定是个奇才,她胡乱的想道。 能够画出来,就证明他对画下的地方,了然于胸,这邢家并不大,他却在这里,跟个抄家的吏员一样,生怕错过任何一匹砖石,里面藏着无穷的财富。 夏日本就炎热,按理这样无尽的等待,心情急躁之下,会感觉气温愈发的热。可她并不觉得,反而感受到了丝丝凉意,“这邢家的穿堂风,可真舒服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吴四此时终于舍得抬头,同她说话了,“你方才说了什么?” 道一不过随意感叹,她想了想还是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我说邢家的穿堂风,很舒服。” 吴四猛的一拍掌,面上带着豁然开朗,“我就说哪里有问题,原来如此。” “出什么事了吗?”道一被人急匆匆的叫过来,以为是让她过来验尸,或者有什么同妖怪有关的事,可这让她看吴四‘抄家’,就让她完全不在状态了。 吴四许是解了疑惑,心思也从房屋上抽离开了,他说:“邢家的女主人来报案,这屋子里的男主人凭空消失了,可我查过这屋子里没有任何的机关,方才你说的穿堂风,也并非如此,邢家这块地,和整个长安,追溯到几百年前,也是一片空地,由秦朝改建而成,也无阴地一说。” “这风也如邢家的主人一样,凭空而来。”吴四下了定论,“所谓的穿堂风,与这邢家没有任何的关系,此处并不具备穿堂风的条件——” 道一听他说完,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你于宅屋结构如此了解,却是不曾替房屋选址,倒是忽略了一点,实地作用下的风水。” 吴四一愣,“何解?”他也皱起眉头,房屋与风水相关,这他倒是知道的,可就对方所言,他并没有真正的去了解过风水,只是会画图而已。 道一说:“穿堂风不成,但这大堂的风,并非是侧进,而是直井,应当是穿煞风才对。”她心中疑虑更甚,“这种布局若是无意还好,有心的话太可怕了。” 吴四虚心求教,“这话是什么意思?” “穿煞风会导致不聚财,疾病,夫妻吵架等,若是有心人布置的,岂非可怕,”她见吴四若有所思,“风水与建筑结合起来,有好也有坏,只看旁人如何利用。” 道一好像想到了什么,从黄布袋里拿出一本书来,递给了吴四,“我晓得长安的人看的都是经史子集,这算得上是旁门左道了,你喜欢可以看看。” 吴四接过薄薄的书,蓝皮封上《寻龙点穴》,四个大字映入眼帘,他的不明就理化为了狂喜,“这可是魏晋时郭家的传家之宝,你当真舍得给我?” 倒也不是他不问来历,而是经历了一个朝代的倾覆,便会遗失许多的东西,这已经是常事,魏晋距离如今,中间隔了大小数代,中间一度混乱过,这些东西的下落,能得到已是天大的幸运了。 道一点头,“不管是书还是其他,都是赠有缘人的。”她又说,“你于画那建筑图上,天份有高,不应该被局限了眼光,而且我相信吴四哥是好人。” 吴四心下一凛,“小一师父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你且放心,自从打算跟随寺卿那日起,我便决定了放下从前的一切,不再有他想。” 道一笑了笑,又正色起来,“邢家的主人凭空失踪,我认为与屋子无关,倒是这穿煞风给我提了醒,方才进来时看到了一位妇人,她可是这邢家女主人?” 吴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难道她长得不像么。” 道一摇头,“我看她气息平稳,不过丈夫失踪,倒令她心绪不稳,不像是会闹得家宅不宁之人,穿煞风也未必全都准,难怪寺卿他们常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此言倒是合理。” 她说着好奇起来,“对了,寺卿他们人呢?” 吴四:“寺卿、不良帅和我们分头行动,他二人去那妇人,也就是叫采微说过的地方调查,想看看有什么线索,令与许六在此查看,免得遗漏了重要的线索。” 道一点点头,“宅子你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吗?” 吴四摇头,“并无。” 道一同意,“我也没看出什么来。” 吴四将书收好,再把自己的东西也收拾了,这才说道:“我们去问问许六问得如何了,再去与寺卿他们会合。” 350 空谷足音 “长安城里竟然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道一跟着吴四、许六两人,在城中兜兜转转的,终于来到了地方。她望着破坏的大门,由衷的感叹了起来,“容谷足音从前是做什么的?” 整座长安城的布局,吴四偷偷在心底描绘过无数次,从不敢落墨在纸上,除了不被朝廷允许之外,还有便是此等舆图若是不慎,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后患无穷。 容谷足音于他而言,是整张舆图构成的一部份。若是问这座宅子结构,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可是道一问起关于这座院子的故事,他却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 他结结巴巴的说,“瞧此地残存的景象来看,曾经应当是上下两层,主人家用作营生的。”建造这块儿吴四独领风骚,谁来了也会相信他的判断。 道一还要再问,余光瞥见了一紫一黑,“寺卿他们在那里,我们过去。” 吴四松了口气,再问他可不知道了。 许六还在整理妇人采莲的口供,见状,忙不迭跟上去,走到近前,立刻将口袋交了出去,庆幸方才忍住了,没有过去唠叨,要不活儿没做好,他大祸就临头了。 王玄之见他们三人到了,冲他们点点头,“蒋七带着人在此地附近搜查。” 又道:“吴四你先将容谷足音复原出来。”并没有询问是否能做好,而是直接肯定他的能力,吴四精神一振,大受感动,这是对他莫大的肯定以及相信,也是他甘愿留下的理由。 “是!”他听到自己难掩的亢奋。 王玄之手里拿着口供,并没有急着看,而是先问起来,“许六你询问那采微时,可有察觉什么异常。” 许六摇摇头,“采微的担心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王玄之点头,“既如此,便无须派人监视采微,只派一人暗中保护即可,一个正值壮年的郎君,不可能消失起来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小心为上,此事太过于蹊跷了。” 许六也是神情一振,他靠的便是话多饭吃,遇到嫌疑犯时,半假半真的套对方的话,从而断定对方是否在说谎,也能问出不少有用的东西来。 譬如这空谷足音,他可是十分的了解呢,嘿嘿。 “道一,你且看此地,有没有什么非人类的存在。”王玄之看向不远处的人说:“我与夷之在此处转了许久,发现了一些诛丝马迹,足以证明那邢五消失前,来过此地。” 道一在来的路上,已经大概了解到,通轨巷里的邢家,是一个叫邢五的男子置办的,还娶了一房美娇娘,便是那个叫采微的妇人,报案的人也是采微。 今晨到大理寺报案,说是他的夫君,在夜里突然消失不见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在众人看来疑点重重,错漏百出的话,经过一番查验,结果只是证实了,这人当真消失得无影无踪,且没惊动任何人。 如此古怪之事,王玄之当机立断的将她叫来。 道一嘴角抽抽,什么叫非人类,大理寺卿啊,听听你现在说的话。 腹议归腹议,她还是调动灵力,认真的查探起来,幽绿的眼眸也四处打量,这是从谿边那里得来的能力,在识别妖怪的能力的基础上,可看破迷障。 一圈下来,毫无所获。 “寺卿,没有任何发现。”徐徐收起灵力,道一说出了结果,转而又问起了先前没问出结果的事,“容谷足音之前是做什么的,失踪的人为何会上这里来。” 王玄之摇头,“容谷足音里的东西,除非亲自进去查探过,否则无缘得见。但能给庭院起这个名字,想来其最早的主人,是个极为自信的人。” 道一表示有点儿晕,“此院名有什么来头,还与此院的主人自信与否相干?” 王玄之点头,“空谷取自《诗经·小雅·白驹》:‘皎皎白驹,在彼空谷。’而足音取自《庄子·徐无鬼》:‘闻人足音跫然而喜也。’,可见空谷足音里的东西,主人自认是世人难得一见的。” “怎么就能证明是卖东西的了,看这破坏程度,也过去很久了。”道一嘀咕,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她还被糊了一脸的蛛网,踩了一个烂泥坑呢。 王玄之笑笑,“有前朝的旧档,以及吴四的准信,足以证明是做营生之用。” 道一的兴趣突然来了,“旧档没说是什么吗?” 王玄之:“旧档只说了这家店,乃是前朝初立时便有的,具体做什么,只有进了店的人才知晓,进店的人出来之后皆是三缄其口,怎么也问不出来。” “后来一场大火之后,将此地烧得不复存在,奇的是无人再买下此地,到了大周之时,城南闹鬼,人烟稀少,更是无人敢来了。” 道一点点头,“所以这是一处荒废的宅子,明知有‘鬼’,那邢五来此,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撞‘鬼’,还是为了看这空谷足音有多破落,抑或是此地的夜空,比其他地方更有看头,也不怕遇着山野精怪。” 王玄之:“......邢五此举确实有违常理。” 许六放下手中的活计,嘿嘿的跑过来,“你们应该听过水镜先生说书吧。” 道一却是扭头看向了王玄之,眼里的控诉直接溢了出来,说好带我去听水镜先生说书的,怎的等了个遥遥无期,大骗子一个。 王玄之窘迫,此事确是他之过,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同许六说道:“你继续说。” 见道一神色古怪的看着王玄之,许六怕生出什么误会来,又说:“水镜先生前段时日里说了一个,关于城南闹鬼的事儿,吓得好多人夜里都不敢出门,连起夜都要人陪着。水镜先生总共说了两处鬼宅,此为其一,另一处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白日里都没人愿意路过的。” 王玄之若有所思,“与邢五来此,有何渊源?” 许六冲两人挤眉弄眼的笑道:“水镜先生提到容谷足音时,还说了另一件事,我猜可能与此有关。” 351 人呢? “何事?”两人同时出声。 道一兴趣大增,残垣断壁的,一眼就能望到底,白日里还能说进来乘凉,此地荒芜之后,确实比其他地方凉上几许,夜里来此是为了壮胆子么。 如果两者皆不是,邢五夜里背着采微,还要来这里的动机,就耐人寻味了。 她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正常人的脑子,应该不是这样的。 但空无一人的鬼屋,还真是令人有些向往啊。 道一眼中幽绿一闪而过。 王玄之盯着大厅的方向,有些出神,方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令人应对不及,他只得在脑中将事情尽数理一遍,同时留心许六说的事。 “听那水镜先生说,此地藏了一件无价之宝,得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还能延年益寿,而且好处还不止这么两件,就好似菩萨显灵一般,要什么有什么。” 王玄之脑中断掉的线,忽然接上了,他按捺住了那个想法,而是问许六,“你的意思是,邢五很可能是听了水镜先生说的事,因此才会在昨夜里寻宝。” 许六点点头,“应当是的。” 王玄之不置可否,他又问:“水镜先生是哪一回说的此事。” 许六想了想,“大概是两个月前。” 王玄之了然,“那便没错了,这事儿做不得准。”两人皆向他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他接着说,“两个月前便听了这个故事,为何非要等到两个月后,他才想起来寻宝。” “胆子大的人不是没有,但真信了说书人虚妄的,却是少之又少。” “除非在两个月后,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邢五才会相信,此地当真有宝,或者说有人故意引他前来寻宝,因此才会在昨夜来此探访。” “谁会引他来?”许六砸舌。 王玄之拿出手上的本子,“得问你了。” 道一听到有宝贝,已是双眼放光,她若是找到了,只求还清欠的那些银子,别的也没什么奢求,是以,又再度打量这座废宅子,“安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玄之正在看口供,闻言抬起头来,“你发现什么了?” 道一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方才那里是不是有个人来着。” 王玄之刚想说别闹了,突然面色一僵,他好像真的忘了个人。 许六吞了吞口水,“小一师父当真看见有人,穿的是什么衣服,红的、蓝的、白的?” 道一没好气的答了句,“你们不良帅今日穿的什么衣服?” 许六下意识的答了起来,“当然是——”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哆嗦着手指着那里,艰难的吞了一口,“你你是说,消失的是不良帅。” 王玄之神色凝重,“夷之刚才一直在那边,我们几人都未曾听到离去的动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况且他的身手少有敌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你们小心点儿。” 道一:“我来时就见夷之一直在那边转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怕打扰到他,也没敢过去,不曾想人竟然在我们三个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陈夷之:我谢谢你们呀,终于想起我来了。 王玄之将口供收起来,道一再次运转灵力,许六也警惕的跟上。 三人开始重新查找这座废宅院。 王玄之走在最前面,“你们看到没有,这些草被压折了,留下来的是一些脚印,方才蒋七比对过,邢五身高在五尺三寸,按其身高来算,鞋长应在七寸八分,这一点其他兄弟已经核实无误,地上的脚印,也与邢五的尺寸合得上,所以他失踪前一定来过这里。” 道一薅开面前厚实的野草,“你们怎么知道他来了这里的,消失前应该没同采微说过才对。” 王玄之:“多亏了蒋七的追踪术,他发现邢家墙角有一棵草,被人带到邢家约莫有三日,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推断出那草是生于此处的——” “既然要寻宝,肯定要提前打探,那草若无意外,应是与我们今日这般,被那邢五不慎带回去的。白日里人多眼杂,只有夜间才是最好的时候,空谷足音极大的可能,是邢五最后到过的地方。连夷之都能毫无声息的消息,更遑论普通人了,你们一定要小心了。” 穿过一片顽强生长的草丛,前面就是保留大致轮廓的大厅,近在咫尺,踏过最后一片厚实的草丛,三人跨过了门槛的位置,大厅地板是青石铺就,缝隙极小,只长了一些零星的杂草。 四面墙还剩下三面,起火烧的是大门方向,屋顶已经破败,日光大大方方的照了进来,厅里的摆设也烧毁了大半,只有墙角两边放花瓶的架子,还是完好的。 道一每步都走得很仔细了,这种地方的蛛网防不胜防,能不沾上还是不要碰为好,靠右墙的位置,还有半张方桌,她伸出手指摸了一下,桌面像是被人在雪地上,踩了个结结实实的脚印。 大厅里的东西,都有积灰,有没有人动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问题就出在这里,陈夷之消失在大厅,可这里面的东西,除了先前王玄之他们翻找过的痕迹,再无其他。 道一低头,哦,还是差别的,一株草被踩拆了,她又将目光落到了,墙角的两个架子上,“啊嚏!”她走路带了点儿风,架子上的尘被吹了起来,鼻子瞬间痒得不行。 “两个架子我们都看过,只是一般的槐木,倒也没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王玄之也走了过来,他方才又查了一遍整个大厅,仍旧一无所获。 道一左看看右瞧瞧,“我觉得这两个架子,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太对。” 许六也学她打量,“我看着就是普通的架子呀。” 道一和两人说,“你们先让让。”她也跟着两人一行动,眼睛一直盯着两个架子后退,指着架子正中的墙面,眯了眯眼问道:“这面墙有什么说法吗?”她伸出双手拦住两人,“你们别靠过去。” 墙面被厚重的灰土盖住,蛛网纵横穿梭,一时之间竟难以辨认。 王玄之凝神看了会,从断断续续的图案上,在脑海中勾勒其貌。 352 梦里不知身是客 “这是一副仿刻的壁画,应当是魏晋时三痴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他顿了顿,又道:“此人雕刻的出来的,与顾长康的如出一人之手,倘若此人将此画,同绘于绢布之上,怕是能以假乱真矣。” 王玄之说到最后,话里话外,都是对此人的赞叹,甚至还有些遗憾的说,“我竟不知此地,有名家大作,只不知是何人所书,可惜无缘得见——” 道一嘴角直抽抽,她只会鬼画符以及画符,“壁画被尘土掩盖,仅剩下几处,安道是如何看出来的。” 王玄之指着其中一角,“此处是画作的开篇处,五马拉载,《王度记》有载:‘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此处为驾五,与魏国曹植的身份相符,也与《洛神赋图》相合。” “你们再看第二处,起伏不定的便是山势,观之似有流水潺潺其间,乃是曹植栖息于洛水河衅,第三处的船桨,便是那曹植行于洛水中,那平如镜的水面,有一人衣带飘逸、动态从容,凌波而来,虽看不清面容,当是曹植所书的洛神无疑——” “再往后看下去,人、神位置飘忽不定,二人当是在嬉戏,最后水面归于平静,便是那洛水复归于洛水,曹植乘轻舟溯流而上,却是不复相见,天人永隔。” “最后便是男子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悲伤与思念,身形亦是频频回顾——” 王玄之说完长叹一声,“此画作乃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听闻乃是魏国曹植与心爱之人宓妃不得相守,遂以洛神为寄托,以《洛神赋》言情,顾长康据此而画,亦有寄物言志的意思。” 道一眼睛倏地亮了,原来每幅画都有它的故事在其中,爱情、亲情、家事、国事,虽不能尽诉,倒也能一舒胸中郁气,那么她画符的背后,也是一个个真情流露的故事呀。 皆是于‘纸上作画’,自然有其共通之处。 墙面雕刻出来的壁画,纵横其间流露出来的几处,此壁画多看两眼,便会发现其中的妙处,好像刻画之人在上面施了仙法,令人不由自由的沉迷进去,足可见其灵性也。 经王玄之讲解之后,她看得更加仔细了,方才只感觉此画,似与她画符时,那种意境相通。 此刻她窥见刻画之人的功力,譬如她画符之时,凝神静气之后便是一股作气,线索婉转流畅,一气呵气,方是她当时画出的最佳符作。 普通人若是临摹符纸,从哪里开始,又至何处结束,却是不得其法,是以,画出来的符纸,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即便得了画法,若无修为在身,不过纸一张也。 最好的结果便是,普通人在画符之时,屏除外界一切的杂念,下笔之际,与天人合一,笔下如有神助,那符儿方才会有灵性,得以使用,比一般的修行之人,画出来的效果还要好几分。 “不论是赋、三痴的画,抑或是这壁画,皆是可遇不可求之物。”王玄之兀自喟叹,“若能得此一,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道一也跟着点头,“听寺卿这么说,肯定很值钱。”好想拆下来,带走找人换钱是怎么回事,她摇摇脑袋,控制着自己的罪恶之爪。 王玄之嘴角直抽,“你呀,守财奴一个。” 道一委屈,她身上的银子,入不出敷出,哪里就守住财了,这不正想办法赚银子么,她瞥见傻着的一人,“许六你在看什么呢。” 许六呆愣愣的指了下前方,“你看那艘船好大呀。” 道一眯了眯眼,望向前方,一条大船顺水而来,由远及近,船身共有两层,船上站了两人,有男有女,似在嬉戏游玩,女子体态轻盈,衣带飘舞,宛如仙女飞天,男子长须随其舞动,面容有痴,好一个神仙眷侣。 王玄之似也看痴了一般,感受到手心的温热,他不由得回握了一下,无比眷念这难得的温暖,他微微侧过头,对船头上的仙女吟咏起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刹时间,道一面上红云密布,白皙的脖颈、耳朵,仿佛被火灼过似的,她没想到温吞的人,也有如此孟浪的一日。王玄之看似对船上的人说的,可是在吟咏之时,看的却是她,眼神炙热,情意露骨。 船上的两人身形为之一顿,岸边情深意浓的两人好似没发现。 道一低头发现,他与王玄之的手仍交握在一起。 同行的许六已被突来的仙人迷得晕头转向,眼中已经有痴迷,并不会注意到他们的反常之举,这让她松了口气,就要抽回素手,却发现对方没有松手的意思。 她再一抽,仍是不动,眼神示意他为何。 王玄之像是痴了傻了,吟咏过后,便不再言语,只傻傻的拉着她的手,也不放就这么牵着,像是得到了绝世珍宝那般,片刻不愿意放开。 道一头有些疼,这什么鬼地方,一个个的都有些不正常,唯今之计只有以静制动,她在等那艘船靠近,“郎君、小娘子,敢问此地是何处?” 小娘子娇笑一声,“此为洛水河衅,你是何人,来此又是为何?” 道一眼眸轻转,“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眉头皱了起来,好像头很痛,“奇怪,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的头好痛啊。” 小娘子凑在她耳衅,音转如莺啼,吐气如幽兰,“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这船可以去任何地方,你可以先跟着我,直到你想起来为止,我会帮你的,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道一耳朵痒痒的,她想拿手挠挠,微微一动又放弃了,她差点儿忘记了,手里还牵着个人呢。她嘿嘿的笑了起来,眉眼如弯月,露出了她的虎牙来,稍稍惦了脚,也附在对方耳衅。 远观二人亲昵,宛如鸳鸯交颈。 道一轻声细语,露出两颗虎牙,“我抓到你了哦。” 353 一曰风动,一曰幡动 小娘子推开了道一,蹬蹬后退了几步,她面上的得意,瞬间化作了惊恐,“你怎么可能还有意识。” 道一两手一摊,无奈一笑,“或许是我没有世俗的欲望罢?” 似是不忍见美人伤心,她笑眯眯的说:“我也很喜欢美人儿,可惜为世道所不容呀。”见对方不解,又扬了扬交握的手,“很有幸,我与洛水的仙人喜好相同,皆是容貌迭丽的小郎君呢。” 小娘子的面色有片刻僵硬,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莹白如玉的面上,全然是不敢相信,“既是如此,你又如何进得来此地的,向来只有小郎君才能来的。” 道一笑吟吟的,“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哦。” 小娘子气结,莹白染上红晕,衣带缥缈间,她素手一扬指着对方,“你你!”半天也骂不出句话来,气得一跺脚,贝齿轻咬朱唇,眼眶都红了。 道一轻声唱喝,十指不变变换,灵力快速运转,“黑幕——《九曲玲珑·两仪转》——” 小娘子朦胧之间,见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声音极尽温柔缱绻,令人不由自主的陷进去,“宓儿你快过来,蕊娘我在这儿——” 趁对方失神的片刻,她追问道:“你带我们来此,意欲何为?” 小娘子双眼迷离,虽是看着她可眼里却没有她,却不知透过她,看向了何方,又在看的谁,“杨——曹郎,我来了——嗯,我一直在找你啊——” “你方才去哪里了?”小娘子找到了人,似乎很开心,迫不及待的想说出心里话。 道一嘴唇微动,小娘子听到‘曹郎君’说:“你找我做什么,我一直都在,并未离开——” 小娘子面带娇羞,眉眼含春,声如春波泛起阵阵涟漪,“嗯,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郎君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好像找了你很久,我记得找你是件难过的事,——” 道一又动了动唇,“我当初又为何会离开你?” 小娘子的眼睛有一瞬清醒,“当然是因为——”不过片刻,双眼又变得迷离起来,“你当初为何会离开我,我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她双手抱着头,满头珠翠随之晃动,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明明我们那么相爱,那些点点滴滴,你晨起替我描眉,你从城外归来,送我的鲜花,带着山间未晞的晨露——” 美人双颊带愁,眼含春雾,“你于洛水河上奏《凤求凰》,相思无尽意,我于洛间起舞,与君诉尽相思——” 道一心下软和了几分,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凭这段记忆也是个苦命的人,且这么一位如月中桂的美人儿,高贵清冷不可攀折,却因尘缘染哀愁,仙人下了凡尘,也是我见怜忧的。 她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了起来,“宓儿,想不起来便不要去想了,如今你我在一起,何必去想那些不痛快的往事,你我二人——于此做对快活似神仙的眷侣,岂非羡煞旁人也。” 小娘子突然尖叫一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宓儿又是谁,你许久不来见我,难道有了新欢,不对,你不是我的杨郎,他不会这这般对我的,你究竟是谁。” 道一遗憾的叹了口气,与噬梦虫、梦貘不同的是,噬梦虫食人梦而生,令对方无欲无求,也可以凭空捏造美梦,令人沉醉其中,而梦貘是由噩梦而生,本质上便不同。 九曲玲珑可以挖掘出来,潜藏在人内心最重要的秘密,在事实的依据上,替对方做一个圆满的美梦,以达到施术者的目的,中术者任施术者而为之。 当初九娘便是如此对她的,咦?不对,她分明只想抢走王玄之,放九宵观里供起来,怎的那梦令人好生羞怯,她竟存了那等龌龊的心思,那般隽逸之人,婉转起伏的笛音,竟只想一人听。 有一件事她看得分明。 长安城里没有哪一个小娘子,能单独拥有一人,她们都是如众星拱月一般,数人围绕着心中的那同一人转,尤以圣人为最,佳丽三千,魂断了多少香闺梦。 不止长安城,整个大周亦是如此。 三媒六礼聘娶的,除了个别脑子不正常的,人前倒也是以礼相待,人后如何磋磨,看那孔令丘便知一二。 那等没名没份的,身份尤其低贱,被人当成货物交易,今日在张郎家,明日便在李郎处,她们却是连自己的主也做不了,只能默默承受着一切,讨好着每一任新的主人。 她当初若没有过所,直接会被抓走,下场难以想象。即使有过所,没有扮男装,亦无修为在身,独身一人上路,无论去了何处,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抓了贱卖去,下场亦不会好到哪里去。 听闻有些地方,更是不将女子当看人看了去。 恩爱传为一时佳话的,家里的通房小妾,亦是不绝,那孔令丘得了美妻,却是疑心层层如云,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惨剧,可怜了那孔小娘子。 一年来见了许多生死离合。世人千千面,每个人都用他们独特的一面,在世上留下曾来过的证据,于他们而言重要的人心上,刻下一道又一道,重重的烙印。 好坏皆有之。 可她觉得王玄之是不一样的。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此人哪里都好,相貌并非浓丽的那种,也不是九宵观的清水素食,他与夏花般的陈夷之站一起,气势上隐隐能压对方一头,也不会让人有咄咄逼人的感觉。 道一用力了回握住了骨节分明的大手,白皙却有些咯手,她感觉十分的安心。 他的手上有写字留下的厚茧,还有以木棍代兵器,日复一日在演武场上,磨砺出来的茧,不能使用内力,倒是不耽搁外功。却是不曾见他真正的打过架,她也好想看看王玄之真正同人动手的样子。 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此地,抛开一切,治好在濮县大牢里初见,她便想抱回观里的仙人啊。 道一偏头神情专注,内心最深的东西,直白又含蓄透露着,犹不自知。 王玄之来了洛水河边,人就有些不对劲,但他的目光不曾离开过道一,此时心口猛的一跳,红霞跟着欢喜,自修长的脖颈,爬上了玉面,又分于双耳。 猎猎洛风响,宣天雷鼓震。 道一手握温暖,她亦愿照亮人间,“我并非有意惊扰娘子在此栖息,还请娘子怒罪,”她的声音极具安抚的力量,“方才听闻你在寻人,我等亦是寻人心切,我一时着急便用了卑鄙的手段,还请娘子见谅。” 小娘子盯了她会一会儿,眼神飘忽不定,“你也在此寻人,你等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道一想了想,“若是对方努努力,可能是未来的姐夫。” 小娘子一呆,“?”呆呆的模样还真是秀口可餐。 道一含笑问,“娘子可否说说你的故事?” 354 她究竟是谁 小娘子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眼神复杂,收起了方才剑拔弩张,“你想听什么?” 道一想起方才在容谷足音里,王玄之和她说的故事,时隔百年,许多事情都是后人添加的,遇到本人,当然得问个清楚明白了,遂好奇的问她,“你的真名叫什么,还有你究竟是洛神,还是宓妃呢?” 小娘子嫣然一笑,“我当然是宓妃了,”她面色忽又一变,“不对,我是洛神,那蕊娘又是谁?”她的面容几近扭曲,“不对不对,她们究竟是谁,我到底是谁。” 道一颇有些无奈。 她看看那边抱着树的人,满心满眼的欢喜,不知许六想到了什么,趴在树边窃窃私语,时不时的发笑,再看拉着她手不放的王玄之,脸上还有点儿痴傻。以及这个迷糊的美娇娘,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 她一时不知说甚好,但有件事必须先弄清楚,道一抓住了对方一只手,“想不起来的事就先不要想了,你能告诉我,你找回来的郎君,都安置在什么地方?” 小娘子渐渐稳定了下来,许是想到了什么,她轻轻地笑了,宛如三月春风,于青草间低低絮语,“郎君当然在家中呀,”她娇呼起来,“呀,我出来这么久了,郎君还在家里等着呢,我得回去给她做饭了。” 跑了两步,她转过身来,“你们要去我家中吃饭吗?” 道一想提醒她人就在船上,又怎么会在家中,待她再看过去时,洛水河上的船,早已不知所踪了,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应下,“如此,便谢过娘子了。”又有些为难的说,“只是我这位朋友,不知可有办法,让他跟着一块儿去。” 小娘子瞥了许六一眼,“男人都是木头,他待在此处最好了。” 道一:“......”此地处处透着诡异,她还真不敢随便把人扔下,“他是脑子有问题,偶尔会这样痴傻,并不是有意而为之。”对不起了许六哥,为了救你,只得出此下策了。 小娘子恍然大悟,怜悯的说道:“原来如此,也难怪他了,竟然喜欢一棵树,既然这样,给他吃一顿饭也没什么有关系的,你带着他一起来吧。” 道一嘴角直抽,随口胡诌起来,“树虽然无情,他有这样的疾病,才不会被抛弃,爱上也是正常的。” 她捏了捏右手,旁若无人的说起话,“安道,此处的异常,看似与这位娘子有关,可我观其言行举止,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害人的意思,她只是无意识的做着每件事,就像是——” “灯影戏。”意料之外的听到了回答,道一惊喜的看过去,王玄之还是之前那副模样,令她差点儿怀疑,自己方才是产生了幻觉,“看来他们能听到我的话,却不能及时令肢体做出相符的反应,这简直比噬梦虫他们还恐怖,清醒的看到自己被控制。而且——” 她看向前方,微眯着双眼,“那小娘子亦是如此,只要不特意叫住她,似乎不会发现我们的存在,好似有什么刻意的隔绝着这一切。” 道一跟着牵着一人,用绿藤捆着一人,跟着小娘子身后,观察周围的一切,她也考虑过以暴力友破局,可找不到突破点是一回事,怕伤着自己人才是主要的,她目光坚定,“要尽快解开谜题才是。” 沿着洛水河边往上走,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道一刻意不去注意,两岸不断重复的景致。 “到了!”就在她以为永无此境时,河边的风景顷刻不复存,变成了一间上下两层的铺子,装饰得极为典雅,最令道一吃惊的是,铺子的名字,就叫‘空谷足音’。 大门正对的墙上,挂着一面极大的黑布。 跟着小娘子进了店铺,里面的客人极少。 一位黑衣男子侧趴在桌上,嘴唇在不停的动着。 道一竖起耳朵听,“走开,走开,你们根本不是她,我是不会同意和你们在一起的。”她松了口气,捏捏手,“安道,找着夷之了,他好像陷入了迷障里。” 道一走了两步,又看到了另外的客人,不由毛发倒竖,隔壁桌子上,同样趴了个人,不幸的是那人胸膛不再起伏,她也没感受对方活着的气息。 她纠正一下客人极少的说话,应当是活人只陈夷之一个。 “难道是因为他来得最晚,才得以活命?”道一看到甚至有几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是一具具起了灰的骷髅,他们趴在桌子上。这些骷髅身上穿的衣裳,与如今的略有差别,她知那是前朝的衣裳,从前的宽袍大袖,渐渐变得窄小,与胡人的服饰相近。 小娘子进了店,压根儿就没发现这些,她提着飘逸的裙摆,欢喜的往上奔跑着,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奋力奔向心爱之人的怀抱,那般的不顾一切。 道一将许六放在陈夷之旁边,这才跟着上楼,“不!”似杜鹃啼血的尖叫响起,她加快了上楼的速度,小娘子目前是破局的唯一线索,断不能出事的。 小娘子好好的趴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失去的灵魂。 道一趁机检查二楼,楼上是主家休息的地方,有书房、盥洗室、内室、杂物室等。一楼传供客人的,暂时看不出是做生意的,桌子上只摆了茶水和点心,像是安抚客人耐心等待着的。 两层楼布局了然于心,道一根本没发现,小娘子嘴里的郎君,“娘子你家郎君呢?”她回头就望见了惊悚的一幕,“这是怎么回事?”她与王玄之又回到了洛水河衅。 一艘两层高的楼船,向他们徐徐驶来。 道一心中有个很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便成了真。 “此为洛水河衅,你是何人,来此又是为何?”双方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 道一发现她解开了对方寻人的真相,却陷入了更深的迷团,既然此女不断的寻人,那些死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是怎么进来的,简直一团乱。她下意识的想,若是安道还清醒着就好了,肯定能很快找出问题所在。 对方见她久不回答,又问了一遍。 “我想到了!” 355 第三方 小娘子木讷又熟悉的问话,似是练过千百遍,也确实寻了千百回,于旁人而言,就是她日复一日,不断的寻人、归家、再到发生人不见,循环往复。 “你现在应该还在吧,看了这么久的戏,也应该坐不住了吧。”道一说话时,悄然放出灵力,留意着四周,等了半晌,却是没什么动静,就在她以为自已弄错了时。 船上的人儿‘咯咯’的笑了起来,不同于先前的笑,各有各的美,令人心折,此时却让人头皮发麻,“小子,不对,小丫头,你是第一个清醒入局的人。” 道一有片刻的僵硬,王玄之清楚的感知到。 他的手稍稍用力一握,这是他目前能做的事了。道一轻轻拍拍他的手,她悠闲的和‘小娘子’说话,“娘子看起来和我一般大,即便你生得比我貌美些,也不能恃美行凶呀。” ‘小娘子’的笑声卡在了嗓子眼里,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你方才说了什么?” 道一笑眯眯的说,“根据前朝卷宗载,从空谷留音失火的日子算起,你叫我一声小丫头,又好像不为过,” 她脸上有些为难,“可你生得这般貌美,做我阿奶也太便宜我了吧,尤其是我亲阿奶还活着,你连继室都算不上——” 竟是越说越伤心,她‘啊’了声,“我还有个师父,孤独了一辈子,也就我和师兄两个徒儿,每日以气他为乐,好担心师父被气死呀。但有你这么个貌若天仙的娘子,兴许他还能奋斗,力争再活个几百年。” ‘小娘子’面色几度失常。又听道一说,“人生得好看可真是潇洒,一张脸随心而动,也能美得令人窒息,你若是成心约我切磋,我都不忍伤了你。” 王玄之:“......”他突然体会到了凌虚子的快乐。 ‘小娘子’:“......”她的胸脯起伏不定,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化,波动越来越小,人也渐渐的平稳了下来,神色清冷,不再有丝毫笑意,“小丫头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道一紧了紧手,又闭了闭眼,学着某人认命的样子,“一开始。” 王玄之此刻的感觉有点儿微妙,他能清醒的看到自已,拉着道一不放手,可是自已的脑子又好像不能控制身体,只能任自个儿猛浪下去,只能离开此处后,找机会赔礼道歉了。 见道一学自已的模样,以为她还记恨这事儿,咽不下这口气,又听她说,“骗你的呀,”‘小娘子’成功被噎住,她‘哈哈’笑了起来,“其实若非你教她重新走一遭,兴许没这么快发现问题呢。” 王玄之叹口气:某枉做了小人,届时一块儿赔礼道歉罢。 ‘小娘子’不解,“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道一抿着嘴,望着蓝蓝的天空,高深莫测的反问她,“应该这样说,有什么地方是没破绽的。” ‘小娘子’美目怒瞪,“你!” 道一‘嘿嘿’笑了起来,还冲她挤眉弄眼的,“一开始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活动吧,她意识混沌,却又清醒的游走着,教人看不出问题来,甚至意图让我留下来陪着她,这些都是原来的主人做的。” “被我抓住的那个瞬间,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才是此刻的你。” ‘小娘子’想到问的那句话,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是问了你一句而已,怎么就成了破绽。” 道一反问:“此女意识混乱,给了你可趁之机,却也是最大的问题所在。她的意识不清,连真正的身在何处,寻的什么人都模糊不明,又怎么会知晓,旁人清醒与否,更不会在乎旁人的想法,旁人的死活,那些人于她而言,如同无物。” “自你晓得我是清醒的,便不再有下一步动作,由此女出来面对一切,我们虽跟着在她身后,她却仿佛感知不到我们的存在,连我们说话都听不见。” “但你旁观着一切,甚至说是操纵着这方天地,清醒状态的我,于你而言并不是好事,你想破局,必须令我与他们一同沉醉,”道一欣喜的笑着,像与多年的知交老友见面,“很荣幸,我们有一样的目的。” ‘小娘子’面容有些狰狞,“即便你晓得又如何,这方天地由我操控,到最后你的下场与那些人一样,不过是时辰早晚的问题,”她得意的笑了起来,“哦对了,你还有一样与他们不同,你能清楚的感知到生命在流逝,那等快乐,也非寻常人所能享受到的。” 道一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如此,美人儿你还在等什么呢。” 王玄之暗暗叹了口长气,这种郎君逗小娘子的戏,除了水镜先生那里学来,别无他处,他是否还要履行约定,带她去听书呢,那水镜先生好似缺银子,不若—— ‘小娘子’娇躯一振,显然也被吓到了,“你浑说些什么呢。” 道一眨眨眼,“你控制着美人的行动,现在还怪我龌龊,你个老不死的,才是真的不要脸呢。”她朝着前方的虚空喊了道:“既然你什么都做不了,做为此地的主人家,不出来招呼客人,陪着喝两杯水酒吗。” 虚空一片寂静,许久传来另一道声音,“老夫观你一身道行,修行之人也沾染这些俗物么。” 道一得意的扬了扬手,“你瞧,这是我的夫婚夫婿。”王玄之眼睛又亮了几分。 虚空里再次归于寂静,许久才找回声音,“想喝点儿什么——”说完恨不得咬断自已的舌头,竟然真的被那个小丫头给带偏了。 道一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当然是甜甜的饮品了呀,有什么好吃的糕点,也可以上一些,和你演了——说了这么久的话,肚子都快饿扁了——” 虚空里的人:“......”其实你更想说的是演戏吧,但还是好奇的问她,“你方才不是还说要喝水酒,怎的又改主意了,小娘子可真善变——” 道一嘟囔,“瞎说什么呢,水酒是给他,还有我的朋友们喝的,这些也得备上,还有下酒菜,”她冲洛水上空不满的吼了句,“你该不会连这也做不到吧。” “等着!” 356 僵持 王玄之敢发誓,他听出了对方的咬牙切齿。 他不由得好笑又心疼。眼下对方奈何不得他们,皆归于道一的清醒。若是她不能再约束对方,在此的几人,都将有生命危险,他也必须破此局。 道一背着双手,站在洛水河边,瞭望着上空,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她迫不及待的和王玄之分享着快乐,“安道你在听吗,没想到此地的主人,还真能弄来吃的,待会儿若是不够吃,你们也别客气,尽管要求便是,我想主人家很乐意效劳的。” 洛水河上方的天空,白云像是被人用墨汁喷洒,染得漆黑一片,许久才变回原来的颜色,“小丫头还不赶紧过来,等着老夫过去请你么。” 道一僵在原地没动,“怎么过去。” 老者静默片刻,“方才不是才走过么。” 道一这回是真窘迫,她咳了咳,“你得让这位小娘子替我带路,沿途没有美景,只能欣赏佳人,才能让我兴致参加你的宴请。” 老者吞吐数息,迟疑的问道:“你该不会是不识路罢,就这么小段路,这些年我也听过不少事,像你这样的大有人在,”他越说越肯定,竟是‘哈哈’笑了起来,“竟被你这样的小丫头找到了——” 道一面黑如锅底,气呼呼的跟着寻人的小娘子,她再不识路,脑子还是好使的,看着两岸截然不同的景致,路根本就不用换,景致亦是,此人竟以嘲笑她为取乐。 她恨不得立刻揍对方一顿,饭有什么好吃的,打哭对方才快乐。 她们很快又到了空谷中音,小娘子扔下两人,自顾自的上二楼。 “不!”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小娘子原路还回,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无须再跟着过去看,道一都知晓,人已然到了洛水,在船上痴痴的等人。 道一皱眉落座,对面是一位平平无奇,意识清醒的老者,“她这般模样与你,与你有无关系?” 老者倒上一杯煮好的茶,递了过去,“我见着她时,便是这番模样。” 道一摩挲着茶盏,瞥了眼仍在梦呓的人,确定两人都还活着,她放了一半的心,细嗅了一口,“这味儿与我师父的同样难闻,没什么胃口了。” 老者面皮一抽。她又说:“可你却利用了她,不是吗。” 道一端过大茶壶,自已倒着玩儿,“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方才你利用她的美貌,企图留下我们,若是此时的她,见着来人,也是视若无物的。” 王玄之惊讶的看着茶盏,原本就有七分满,她拎着茶壶倒了许久,亦是不见溢出来半分。 道一在此时夸起了老者,“老人家你的修为真不错,能施如此厉害的障眼法,”她用手指沾了一滴水,点在桌子上,“这水竟是真的,你将水藏在了哪里?” 王玄之的疑问得到了解决,他虽不能控制自已,但能静下心来观察周围。 道一和老者说话的功夫,寻人的小娘子,已经回来了数次,凄厉的惨叫,回回叫人心惊。 但那惨叫声下的真情实感,王玄之认为一定是存在过的,便是旁边看着,他虽不曾经大过,亦能感受到那份痛楚,更何况置身其中的人。 此女寻人,与这位老者,又有何关系? 那些失踪的人,又是因何而身故? 老者被他看破也不急,反而慢悠悠的问她,“你的修为倒是不浅,竟能看出我的障眼法。” 道一当然不会告诉她,是眼睛特殊的缘故,“修为倒是一般般,不过能看出来你是个妖怪,也就足够了,你这模样,又是借了什么人的皮囊,倒不如摊开真身来,与我畅聊一番。” 老者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小丫头的眼光确实不错,但老夫可不是什么山精妖怪,吾乃此地的仙人,按礼数你应对我行叩拜的大礼才对。”他自得的说道:“况且老夫的真身,此地根本容纳不下,若是就此现出来,怕吓坏了你,找谁说理去,你身边的三个痴人么。” 道一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儿,“我说老头儿给你脸面,你还真就踩上来跳舞呀。” 见他还装傻弃愣,她直接戳破了眼前的局面,“眼下你我谁也奈何不了谁,谁先动手谁就露了后背,想必你打着主意,拖着我们几人,没吃没喝的地方,过一段日子,死了你也能达到目的,不是么。” 道一随手指了个骷髅,“这些人中最早也就是前朝的,我看过他们的死亡日期,大概在十七年前,但他们如今的模样,更像死了几十年的人。” 老者掀了掀嘴皮子,“竟不知你对死人,研究得这般透彻。” 道一得意的笑笑,“你不知道的东西多得很。” 老者佩服她的厚脸皮,神情淡淡的问她,“既如此你说说看,他们又是怎么死的。”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有时人活得太明白,又有什么意义,糊涂的死去还不会痛苦,清醒的知晓死因,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道一抬起与她左手相握的右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仔细端详,总算明白那些玩物丧志的由来了,漫不经心的说着话,“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你看到旁边那个,长得好看的小郎君了吗,兴许是我未来的姐夫,他喜食我猎下的妖怪肉。” 她将王玄之的手放下,对着老者一字一顿,认真的问道:“老人家真身有多大,不知一锅可能炖下。” 趴在一张桌上的两人,身体同时抖了一下。 王玄之更是想掩面,替老者忧心不已,再这么聊下去,兴许对方直接就被气了。 果不其然,老者猛的拍桌,桌子应声而裂,“你!” 道一笑呵呵的指着自已,“我?你想我说找死嘛,但方才不是说了,你与我互相奈何不了对方。而且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怎的气性还那么大,气大伤肝,作为主人家,怎么能和客人置气呢。” 老者能忍下来才怪,可正如她所言,眼下不是冒动的时候,他复又落座,两人之间,又重新聚了一张桌子,他不屑的说道:“你说不出他们的死因,故意激怒我的?” “所有死者,死因只有一个。” 357 死而复生 道一神情怜悯的说,“他们不过是牺牲自已,成全了别人,做了老人家的养分。” 她看着老者重重的叹了口气,“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一身精血,被抽干的缘故——”继而又坚定的说道:“老人家你看啊,像这种随意伤人性命,只为了能活下去的妖怪,本道也有资格取它性命,给我未来姐夫炖着吃,并不为过吧。” 在老者大怒之前,她接下来的话,彻底的激怒了对方,“所以啊,这种靠人命活着的妖怪,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早早早的转世超生去了,也不对,有肉身有修为的妖怪,他们的灵魂可以转世,似那等无肉身的,一旦死去,就是灵魂的消失,永世不得超生,再无轮回一说呀。” 老者再次拍飞桌子,身形都变得有些扭曲,他毫无章法的打了一掌过来。 王玄之身体不受控制,喊不出那句‘小心’,反而被道一拖着往后,轻轻一跃,就避开了对方要命的一掌,他只能强迫自已静下心,分析着眼下的局面。 老者一击不中,飞快的出了第二掌。恰在此时,寻人的小娘子再度归来,旁若无人的穿梭在两者之间,那一掌直接朝她打去,老者掌风凌厉,不死也得残。 “小心!”道一高声呼喊,人也同时往朝她飞去,却发现,她的身体纹丝不动,疑惑的看向身边的人,此举乃是王玄之故意而为之,“安道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王玄之呆站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右手下意识的跳动了一下,点在她的手掌心。 道一感受左手的动静,她愿意相信王玄之,如对方信她那样,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人死,而无动于衷,对兄弟如此,对陌生人亦是如此。 老者的一掌带着愤怒,他发现眼前的人不对,也不管不顾的打了过去,即将打到的时候,掌风却是穿身而过,从小娘子身体的左侧径直穿过,往右侧的人打过去。 道一带着王玄之迅速向后跃起,落到了大门的位置,距离昏睡两人更远了。 方才诡异的一幕,使得双方都静止了下来。 在场的除了小娘子,没一个脑子有问题的,都知晓她有问题,可具体是什么原因,却说不上来,此刻被老者打了一掌,那层面纱才豁然开朗。 小娘子并无修为,在这方天地中存在,老者这般强大的存在,却能容下她来,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安道,这就是你要我看的么。”她感受到掌心的回应,瞬定下了心神,想看老者如何应对。 王玄之本想和她说自已的发现,但动动手指,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他还个更不好的预感,若是就此放开道一的手,极有可能和旁边的两人,陷入相同的境地。 他宁愿现在这样,即便不能动弹,也能使道一安心,他知她胆子大,可有一个清醒的人陪着,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他想对方总会安心许多。他也不知这般做,是对是错,但总好过趴在那边,束手就摛。 老者盯着自已的手掌,发了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再抬起头来之时,面上是乌云密布,“不过看你有点儿用,便想着多留你一些时日,却是不曾想过,你竟是个悄悄藏了本事的。”他‘哈哈’大笑起来,“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今日是留你不得了。” 他双掌平举至胸膛齐高,对着小娘子的方向。老者掌上并无灵力流出,反而有纳入的趋势,小娘子的身影越来越淡薄,反观老者修为在不断的增高。 道一欲上前阻止,仍被身边的人拉住了,“安道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这一回连手上也没有了提示,她不由得有些着急。 耽搁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小娘子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 老者一脸的餍足,他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两人身上,眼里冒着幽光,显然是动了心思的,只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又落到一旁趴着的两人身上,“虽然有些差强人意,聊盛于无吧。” 小娘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一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在她有能力的情况下,任由一条生命没了,此事怨不得王玄之,他自身亦是受了限制,能看到的东西不多,判断出了差错,亦是正常的。 她自个儿不会断案,查案,验完尸剩下的交给王玄之便好。 但这等与修道人相关的事,不正应该是她所擅长的吗,为何她不能早一步作出反应,她明明知道对方以人类精血为生,似这等玄妙之地,小娘子亦非人类,更是大补之物,她为何不能早做防范。 她拍了拍脸试图清醒过来,不让自已陷入迷障里,“既然错误已经无法挽回,为今之计,是永绝后患,剩下的等解决了问题再考虑罢。” “老头儿你都出不去,要那么多修为做什么,还不如痛快受死。”道一手指灵气缠绕,右手虚空走龙蛇,嘴里吟唱着只有她懂的口诀,眉宇间多了份坚定之色。 老者朝昏睡的两人走了几步,闻言停下转身,轻蔑了的笑了起来,“方才我还有些忌惮你,此刻你却不是我的对手,虽说强扭的瓜不若自愿的甘甜,倒也能凑合着吃两口。” 他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轻松惬意,手上聚起来的灵力,几乎是瞬间,便有人脑袋那么大,于他手掌上旋转起舞着,充沛的灵力散发着它的魅力。 道一面上虽是镇定,可内心却有些唾弃自个儿,她居然看饿了,好想将那一口灵力,吞吃入腹,她双眼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手底下见真章吧!” 老者被她吓了一跳,那一闪而过的幽绿,简直像头饿狼似的,“你在找死!” 双方使出各自的本事,皆想致对方于死地。 一道倩影凭空出现,横亘在二人之间。 死一般的沉寂:“......” “你没死!”老者下一瞬惊呼,又立刻查了一下,他方才通过呼食对方,体内增长的修为仍在,他的眼里全是惊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358 主宰 “你还活着!”道一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意,她轻握左手,开口时有些颤抖,“安道,你早就看出来了对吗。”问出这话时,她内心的那片乌云,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以为从此会有心结,若非她无能,又怎么会任生灵死在眼前。 可是那道倩影的出现,更让她坚定了自已的道路,修道一途并不平稳,类似的事情,将来或许还会发生,她若是每回怨人或是怨己,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徒增烦恼罢了。 唯一不断令自己强大,才有可能改变一件事的结果。 试想若是她的修为高于老者,对方出手还会那般肆无忌惮么,倘若她的修为再高一些,这诡异的地方,也能一眼窥见其中的异常,也就不会令王玄之几人,以肉身凡胎犯险了。 王玄之终于又有了回应,仍是小小的动了下手指。 道一激动的望着他,其人身姿森森如千丈松,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神似道人,其品行有盛德之风。诸人言其行止,道是君子温润如玉。 这一刻她对世人的评价,表示深刻的认同。 公堂之上肃着一张脸,亦是挡不住的和煦。 犯人畏的是他的执法严明,官吏敬的是断案如神。 王玄之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甜蜜的叹了口气,“傻小一,既知你为修道之人,我又怎么会舍得,令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怎会舍得令人难过——” 温润如春水的眸子里,藏不住浓烈的缠绵意。 道一小脸不期然的红了,她空的右手不停的扇着风,来缓解这份不自在,不敢再直视对方,水灵灵的一双眸子,在屋子里乱瞟,就看到了令她无语的一幕。 她将王玄之转了过来,也教他看看。 两人之间的旖旎,瞬间幻化成了空。 王玄之:“......”修道一途,可真是神奇。 道一这回不再担心,反而是饶有兴致看了起来。 老者像是疯了一样,将他们一行人完完全全的给遗忘了,他对着那个小娘子疯狂出招,小娘子身上用千疮百孔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她仍旧是笑吟吟的上楼,寻人,凄厉的惨叫。 道一就像在听水镜先生说书似的,和身边的人点评了起来,“你说这老人家什么时候会累趴下,或者什么时候被小娘子给逼疯了去——” 王玄之无奈,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就在此时,他发现身上禁锢的力量,好似薄弱了一些,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心念微动,努力与眼前的幻像对抗着,他张了张唇,“喊!”一个字几乎耗尽他的心力,他紧握掌中葇荑,想就这般牵到天荒地老。 道一听到他开口,顾不得那边的疯子、痴儿,“安道,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喊是什么意思?”她想了一会儿,右手在虚空随意比划着,“你是让我在这里面喊。” 王玄之手指又动了动,道一苦恼,可是我应该喊什么呢,“那边趴着的夷之、许六哥吗,还是半清醒的安道,”她摇了摇头,“哎呀,都不行,但那小娘子和老者,我连名字都不知晓,又如何喊他们。” “咦?”道一右手拖腮,“不对呀,他们也不认识我们,又是怎么把我们带过来的。”她的眼神在小娘子和老者之间来回游移,“小娘子寻人,老者利用对方食其精血、魂魄。两者之间缺一不可。” “但他们最初,是怎么醒过来的呢?小娘子为何要寻人,寻的又是什么人,莫非这小娘子乃是执念化身,所以意识才是残缺不全的,不管何人,只要有执念,她的魂魄应当也在才是,这小娘子身上并无灵魂——”她蓦地想到了,“原来安道是这个意思。” 王玄之暗暗的笑了,他就知道她可以的。 道一气沉丹田,高声喊了起来,“不管前辈想找什么人,如今也过了数百年,空谷足音被大火烧了,你等的那人也埋在了黄土里,你在此地苦等下去,最终等来的,也不过是一句烟消云散。” 王玄之默了,他也有让道一随心喊的意思,可这熟悉的风格,却令他想到了那个,在‘有间’茶楼里,摇头晃脑的说书人,水镜先生。 道一学坏了。 等了半天没动静,道一又喊了起来,“听闻空谷足音有绝世珍宝,若前辈再不出现,我便将里对的东西全都搬走,包括那面刻了《洛神赋图》的墙壁——” “何人在此闹事!”如空谷幽兰的声音遍及每个角落,其间夹杂着慵懒。 道一瞬间想到了方睡醒的九娘,猜测这声音的主人,一定美艳不可芳物。“前辈你总算醒了,再晚点儿,空谷足音里的东西,就全被人偷走了。” “你方才不是说过,被大火烧着了,既是着了火,还有什么东西可偷的。”女子的声音懒洋洋的,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你这人满口谎言,没一句实诚的话。” 道一:“......” 她嘿嘿的笑道:“我这不是为了找前辈吗。” 女子意兴阑珊的说,“我瞧你们这服饰,倒是当真与我那时不同了,我的故人早已不在了,你为何又要将我唤醒,何不叫我永世沉眠下去——” 道一吐吐舌头,暗想玩大了,“前辈请恕罪,方才只是情急之下撒的谎,无奈之举,还请你原谅,其实距离空谷足音被大火烧毁,不过十余年,你的故人若无意外,仍活在世上。”她希望对方不要是个耄耋老人,十多年光景,还真的有可能找不到了。 女子不再开口,道一只能耐心等待。 她将视线落到了老者与小娘子身上,两人却是起了变化。 小娘子在原地转着,嘴里不停嚷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他——” 老者双眼有别于老人的浑浊,之前的清亮抹上了一层腥红,他有些疯狂的嚷了起来,“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着——” 道一心里有些发堵,“前辈看到了吗,这便是你强求的结果。”她指着发疯似的两人,“你心心念念的人,若是看到这般模样,不知是否还能认出你来。” “不,杨郎不会!”慵懒不复存,取而代之的是急切。 “杨郎是谁!” 359 杨郎其人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道一:“......” 女子清冷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甜蜜,“他还是最好看的人,也是待我最好的人,只有在他的眼里,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如珍如宝。” 道一:“......” 所以你倒是告诉,那人是谁呀。 她急得想跳脚,这同水镜先生说书有一拼,每每精彩的时候,便只能等到下回分解,“前辈稍微等一下,虽然现在打断你不好意思,可你能否帮忙解了我朋友的困局。” 女子沉默片刻,这才悠悠的回她,“我没有办法。” 道一:“......这一方空间应当是在你主宰吧。” 女子:“我也不知晓是在何处。” 道一深吸口气,又指了快疯了的两人,“能先控制他们吗?” 女子这回倒是痛快,“应该可以——” 不知女子做了什么,那两人傻呆呆的站着,目光呆滞,尤其是老者,完全没有先前的凶悍,“小友,你看这样可以吗?”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好像只要想想,就能控制他们的行动,小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怎会有拥有这么厉害的,唔——神通。” 道一再次:“......” 算了,念在对方才醒过来,道一大方的表示不计较这个,“前辈你没发现一件事吗,他们都有身体,而你却一直不曾出现过。现在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需要你替我证实。还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子沉默良久,方才说,“你问吧。” 道一:“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女子又不开口了,空谷足音好似扭曲了一下。 道一见状,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前辈的故人仍在,你只有帮助我了解现在的处境,我才有可能帮你找到,你一直等待,相见却又见不到的人。” 女子终于忍不住了,激动起来,“当真?” 波动似乎又大了些,道一更有把握了,“嗯!” 女子的故事听着很短,但却耗尽了她的一生,包括生命,如今连灵魂也不得自由。 “我初赴长安投奔亲戚,岂料亲戚一家早就搬走了,”道一听凌虚子说过前朝战乱的,此女生在前朝,正逢乱世,遭遇的都是生离死别,“我与家中老仆游荡在长安街头,遇地皮流氓,幸得杨郎相救,”英雄救美之后,通常都是情爱故事。 女子甜甜的笑了声,只是里面带一丝苦涩,“杨郎安顿好我与老仆,时常来探望我们,一来二去熟络了起来,一日他突然向我表明心迹,我家中父母皆不在了,只老仆替我拿了主意,倒是一场不错的姻缘,我也便同意了,”她有些小窃喜,“其实他不知的是,自救下我的那日,我的心中便抹不去,他高大雄伟的身姿了。” 道一听着觉得怪异,礼法于女子严苛,但也不必事事守礼,和离、休夫的女子尚有人在,且郎情妾意的夫婚夫妻,是可以互诉衷肠的,并不会被人说是私相授受。 此女极是守礼,到一丝不苟的地步。 “若是早知晓这般,我应该早早告知于他,我心里有多么的欢喜,”女子幽幽的叹了口气,“最早此处只是一家藉藉无名的酒肆,杨郎专为我而刻的空谷足音,他又说这乱世里我们能相遇,且这般心有灵犀,定不能像那宓妃和曹植,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为此杨郎在铺子里雕刻下了《洛神赋图》,以此敬醒我二人。”道一听得嘴角直抽,这两人有那功夫,不如多做些实事,也免得生遗憾啊。 “订了亲事后,杨郎渐渐的变了,变得无所谓,又不想再看到我,直到我死前都没再见他一面,亲口问句为什么。”女子话里,透露着浓浓的不甘。 “直到有一日,他递了信与我,叫我等他,我从白天等到了黑夜。” 道一直觉这中间有些不对,但也不敢断言,谁知晓那男子在做什么,是以,她闭口不言。 女子伤心的说道:“那夜我记得城中好像出了乱子,家里的老仆出去打听情况去了,我一个人在家中很是不安,久等不来她,只等到一场漫天的大火。” 道一不可置信的问她,“你不会被火烧死了吧?” 女子轻轻‘嗯’了声。 寒意瞬间从脚底起,道一喉头发紧。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管火从何处来,你应当还有机会逃生的,怎的不跑出去。” 女子理所当然的说,“老仆不在,我如何能独自在夜间出门,况且我答应了杨郎要等他的。” 若介子推是一心为国,宁愿被火烧死,也不做谄媚之臣,那么此女便是被世间礼教束缚,法理亦不外乎人情,竟是拿了一条人命去填,冰冷残酷的礼数,令她无端打了个寒颤。 “忘了请教前辈的名姓,免得出去之后,找错了你要等的人。”道一先前有哄骗的意思,此刻她是真的想把人找到了,此女的死他要担一半的责。 女子有些为难的说,“你叫我蕊娘便好,但不能同别人提起。” 道一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已经成这样了,再寻个短见,只能烟消云散了,“我亦是女郎,不必忧心我知晓你的闺名——大火来临之时,你身处什么地方?” 同为女郎,蕊娘也自在了许多,说起话来也轻快了些,“《洛神赋图》旁边,我当时就只有一个念想,既然要死,也要死在杨郎送我的礼物旁边。” 道一咬咬牙,“......安道,咱们找着那人,把他大卸八块儿吧。” 王玄之:“......”轻轻扣了下她的手心。 “告诉我那个杨郎叫什么名字。”她的眼里都是怒火,声音出奇的温柔,像是在哄骗无知少女。 蕊娘娇滴滴的笑了,“杨郎名潜,字渊源。” 王玄之默念了一遍,觉得有些耳熟。 道一用心记下了这个名字,“蕊娘,如今我们身处壁画之中,若是我没猜错,应当是你死前执念太深,‘复活’了《洛神赋图》。” 蕊娘有些呆呆的问她,“我有这般厉害?” 道一:“......”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360 佳人能倾城 “你就是这幅壁画,这幅壁画就是你。”道一认命的解释起来。 蕊娘更迷糊了,“这是什么意思?” 道一:“你且看看那小娘子和老者,小娘子就是画上的洛神,老者则是画中的鲸,它为了麻痹进来的人类,故用了人类的相貌,这老者应当也是曾经死在这画中的一人。” 蕊娘虚心求教,“我还是不明白,自己与他们的关系。” 道一:“.....你的执念分别落在了洛神宓妃、鲸的身上,魂魄蕴养着壁画内的天地。” “洛神因你有了行动的能力,她要找一个人,许是有了灵性,她的记忆是混乱的,一会儿以为自己是宓妃,一会儿以为是蕊娘你,她需要乘船,便有了洛水。” “鲸则是想要活着,蕊娘你的念头清晰无比的告诉了它,所以它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旁的事与它无关,它只管借助洛神带进来的人,吸食其精血、魂魄。” “洛神是无意识的,鲸亦是如此。” “便他们合在一起,便是这些人死亡的真相。” 蕊娘沉声问道:“这些死人都是我做的?” 道一点头,“虽然不是你自己愿意的,但他们确实因你而死。但我还有一点想不通,从我那两位朋友身上,可以推测出来,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鲸是没办法取走他们生命的——蕊娘你与他们心意想通,可知这是何故?” 蕊娘反问她,“你看那洛神美吗?” 道一毫不犹豫的点头,“除了我阿姐,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娘子。”若我是个小郎君,只怕是真的要被迷晕了头去,她暗戳戳的想。 蕊娘似有读心术一般,“他们都是自愿留下来的,为了那位洛神。” 道一无语,“就因为美色?” 蕊娘淡淡的说道:“若是心中有所爱,且坚定不移的,自然不会为她而停留,但在这方天地里,所见之物,皆为心爱之人的化身,令他们不愿离开——” “我说许六哥怎么抱着颗树不松手,原来是当成他心上人了。”道一恍然大悟。 王玄之:也不知那两人醒来,会有什么想法。 蕊娘又说:“遇上心志不坚的,见了她便会忘了曾经的海誓山盟,心甘情愿跟着她,只要他们同意留下来,便是这方天地里的生灵了,鲸便有对他们下手的能力了。” “就没有人离开过?” 蕊娘仔细感应,“有不少人出去了,他们在无数个心上人中间徘徊,直到确认没有一个是真的,自然而然的被排挤出去了——” 道一指着身边的人问,“那么他呢,又是什么原因?”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我观他意识清醒,身体却好像不能自主,这是何故?” 蕊娘:“我方才说漏了一点,此处的爱念比寻常浓郁数十百倍,一旦见着心爱之人,便会无限扩大心中的情意,遇着了便不愿放手。” 她顿了顿又说,“我观这位郎君对你倒是真有情,他既知你是真的,又如何会放手,去看周遭的赝品——不过确实有点儿奇怪,他是唯一一个既找着了心上人,又保持清醒的人。” 蕊娘说,“就像旁边那两人,他们此刻正在满世界的找人,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王玄之身上的疑问,可以再放放。 道一考虑怎么把人都带出去,她牵着人走到两人身边,嘴角不由抽了抽,她指着陈夷之胸口的东西问,“蕊娘,这人身上的梅花哪里来的?他找到人的时候,也能送给对方吗?” 蕊娘:“......” 道一聚气于右手,打算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决问题,她就不信这人没痛觉了,手方才碰到陈夷之的衣角,人‘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道一:“.....”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跑那么快做什么。 她将魔爪又伸向了许六,‘嗖’的一下又不见了。 道一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若无其事的问,“旁边那个人,是昨夜来的吗?” 蕊娘点头。 道一走过去抓起那具白骨,又晃了下左手,“寺卿,靠你了。” 王玄之:“......”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一个念头闪过,两人一尸从原地消失了。 蕊娘:我还没来得问,你们什么时候来呢。 道一只觉得眼前一花,完好的空谷足音,又恢复成了破败的模样,若不是手里拎着具尸体,她几乎以为方才的全是幻觉,将尸体平整的放在地上,先前在《洛神赋图》里没机会细看,现下仔细的查验起来。 “死者具体的死亡时辰,是在昨夜亥时,衣着与报案人采薇的说相符,死者极有可能是邢五,但究竟是否邢五,需要等待等采薇的确认。” 陈夷之、许六出了壁画,面面相觑,闻声朝她望了过来,随后目光却是落在了,她与王玄之的手上,陈夷之张大了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道一大方的举起来,以便让他看得更清楚,她眉稍一扬,“没做什么呀。” 她说完却是抽回了手,幸好她有灵力在身,在壁画里面随时保持着灵力的运转,以防万一的发生,此刻出来了,可以御下防备,如此热乎的天儿,再拉上一会儿,不得腻乎乎的才怪。 王玄之手上瞬间空了,心却跳得厉害,口干舌燥一时竟不知,应当说什么,他心中的相思竟那般浓烈,念恋那难得的亲近,宁愿唐突佳人,也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一日内竟是欺了对方三回,他委实过于龌龊了,不管他如何爱慕对方,也是他自己的事,更不该如此作为。世道于女子诸多苛责,他不应因一时痛快,而令对方陷入漩涡。 王玄之也不希望道一就此厌了他。 此间事了,定要好生与她说明白。 道一可不知身边人,心思百转的,她贼兮兮的问陈夷之,“不良帅方才见到了什么,我见你乐得找不着北了,直呼要请媒人上门,三书六礼的娶人家过门呢。” 不等他回答,又转头看向另一人,“许六哥也是,你怎的抱着一颗树,和对方说不要赶你去偏房,你要和人家过一辈子的——” “寺卿,你们出来了?”吴四惊喜的喊道,“我将邢五娘子带过来了。” 361 说不说 陈夷之的脸瞬间通红,比平时还要艳上几三分。 道一‘啧啧’两声,比女子生得还美,因他常年习武,又从过军,一身阳刚之气,没有半点儿脂粉气,她已经在偷偷幻想,此人与她阿姐结合,后嗣只怕更甚。 这一切,都得看她阿姐的意愿,她不能强行撮合二人。她嘿嘿一笑,不过那晚她阿姐的表现,也是耐人寻味的,小娘子面皮薄,她就不戳穿了,省得被人听到,无中生有。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告诉陈夷之的。 这货一直针对她的事,可以不计较。毕竟来路不明的人,靠近好兄弟,是个正常人都会担心她别有用心,多加提防也是对的。 如今风水轮流转,到她替阿姐相看未来夫婿,考校一二,更是合情合理。说什么相处这么久了,这人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不过是身为‘兄弟’,与托付一个女子的一生,完全是两回事。 阿爹阿娘他们那关,会更难过关的,谁让这货现在功不成名不就,她相信谢瑨、秦云本身不看重这些,身为谢家人本身就是他们的骄傲,只想为儿女多多打算。 少年人功不成,可以努力,但他去岁被军队遣送,更确切的说是撵回京的,青云之路断绝一条,让这货走科举之路罢,还不如让他耍两套枪法实在些。 再者家世,陈家祖上陈庆之,早先为梁武帝随从,走的是庶族的路子,与当时世族是对立的,陈家为庶族,谢家为世族,世庶不通婚,就这一条能难为死他。 谢家女这是多差,才能下嫁庶族。 所以年轻人啊,且将这份爱,化为你撑起陈家大梁的动力吧,如此一举数得之事,想想还挺美好的。道一鼓舞的看着满面通红的俊美青年。 陈夷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许六更是瑟瑟发抖,他此刻回想起方才的境遇,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连反驳道一的话都做不到,虽然人家说的有差,但他抱着树诉衷肠,可是实打实的。 两人齐齐闹着大红脸,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吴四的到来,真真切切的解救了他们,两人望着他,目光比平时还要热切许多,“你们这是还有后遗症,连吴四都认不出了?” 道一说完就走了,她才没功夫理这两人,采薇是来认人的,她的事儿还多着呢,三人大眼瞪小眼,忙跟过去。 “采薇娘子,你要有心里准备。”道一拦住了她,“死者是昨夜亥时来此的,但如今他面目全非,剩下一身衣裳和骨头,可以证明死者死份,他的右腿曾经是否受过伤。” 采薇点点头,她侧身让开。 王玄之面色如常的站在旁边,“采薇娘子,你看下死者的衣裳,是否你丈夫邢五所穿。” 采薇闭上了双眼,眼角划出一滴泪水,“是我丈夫邢五的衣裳,那是我前天夜里才做好的,上头的一针一线,我甚至清楚的记得,衣襟上的浮云下,有一处藏了颗薇菜幼苗。” 道一翻过死者的领子,“寺卿,上面果真有一颗薇菜幼苗。” 采薇眼睫轻颤,她睁开了眼,缓缓来到骷髅身边,又慢慢蹲下身去,她一点儿也不害怕,轻轻抚摸着邢五的脸,“五郎,我来接你回家。” 道一瞧着难受,走远了些才小声说,“太便宜这个邢五了,死了还有人惦记着。” 王玄之见她面色难堪,也跟了过去,“邢五此举并不能说明,他这个人有问题,男子在世人眼中,虽无明定,但三妻四妾本属寻常,贪花好色并非死亡之罪,平康坊你也去过,那里的郎君多如牛毛,也不见有人为此付出性命。邢五受了美色迷惑,反而丢了性命,那蕊娘才是真的凶手。你也别忘了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尸骨,都是蕊娘之故。” 道一嘟囔,“我也明白,可就是难受。” 她回头望伤心得不能自己的人,声音有些发沉,“采薇娘子心心念念的人,一颗心落到了虚无缥缈的人身上,为此而付了性命,采薇却什么也不知道,还要替邢五守一辈子的节——这世道——” 王玄之飞快的打断了她,大周初立,有些事是经不得反复推敲的,“采薇不知情,可我们有权利给她一个选择——但在那之前,你得先了解一件事,再做决定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道一不解的望着他,“何事?” 王玄之声音更低了,“大理寺接到此案后,某便将邢家的情况查明了,邢五倒是有些手段,采薇是他从教坊里弄出来的人,于采薇本身而言,这是一种恩惠,即便没了感情,也不能抹杀。” 他又接着说道:“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因为受不了真相,一抹白绫结束了性命。” “况且你看采薇娘子,她都不曾细看,便直言那是邢五,想来是早就心中有数的。二人是夫妻,枕边人变了心,她怎么可能毫无查觉,且她来到此地,并无半分惊讶。” 道一默然。 “若某没猜错的话,她应当是亲眼见到邢五消失的。”在道一惊讶的目光中,王玄之又说,“蒋七寻踪厉害,他找到采薇娘子衣摆沾了此地的泥,某观采薇娘子神色,想是一宿未眠罢。” 道一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王玄之叹了口气,很想摸摸她的脑袋。 他只是温言细语的和她商量,“人类的感情复杂,不外乎人心多变尔。你于九宵观修道,一朝踏入红尘旋涡里,对世人而言,习以为常的伦理纲常,于你倒是枷锁。” “身在大理寺见得只会更多,不若你只捉妖罢,这仵作一职,某再另寻他人。” 道一眨眨眼,“寺卿说得什么话,我可是圣人钦点的,你想换人门儿都没有。”她调皮的笑了下,“真相虽然血淋淋,可我喜欢天下清明。难受归难受,况且不还是有你在吗?” 王玄之一怔,旋即笑开了去。 “若是你无事的话,与某去见一个人罢。” 他道:“《洛神赋图》里还有一位蕊娘。” 362 变故 两个不良人,帮着采薇将邢五抬回了家。 采薇临行前,深深的望了眼道一,这个少年人眼里的善意,明媚如春日的阳光,她悉数收到了,谢过王玄之后,又郑重的向道一致谢,“小一师父是个有本事的,妾在长安城里,也有所耳闻,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来找妾,我还住通轨巷里。” 道一摇头轻笑,“采薇娘子何须如此,我乃是衙门中人,此是我的本分。”她眨了眨眼,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将来有机会,我与好友上你那家讨杯水喝。” 采薇见她眼中无邪,笑得十分的可爱,遂颔首,“妾恭候小一师父。”说罢便追着两个不良人,径直归家去了。 “蒋七你将所有弟兄都叫过来,不用再搜查了。吴四、许六、夷之你三人先将此地清理出来,”王玄之拉着道一的手,“你与我同去,本官进出自由,你能保持清醒,必须将里面的尸骨,全部带出来,查实之后一一归家,便是归不了家的,也要令他们入土为安。” 道一方点头,瞬间便离开了原地。 看得几人是目瞪口呆,许六艰难的转身,“不良帅,咱们也是这么进去的?” 陈夷之将银枪别在背后,徒手搬地上的乱石,还有破败的窗户,将地上的杂草尽除,就是不发一言,耳根子却是悄悄的布满了红云,面上传来燥热,他更加不想说话了。 几人还当他热得慌,许六也跟着干起了活,手上活儿不断,嘴巴也念个不停,“你们说这天儿真热,不良帅才干这么一小会儿,人都晒红了。” 吴四瞥了眼,“还真是。” 有人接话,许六立刻激动起来,“不良帅不像我们长得潦草,这肤色也好太多,就是不知将来便宜了谁家小娘子——不良帅你怎么越来越热了,不若像我们将上衣脱了,干起活儿来也利索。” 陈夷之搬石头的手一顿,差点儿掉地上,幸好他手快,要不这脚得在家里养伤了,“某不习惯在外面脱衣服。”他望了一眼壁画,“我们手下得快一些,一会儿有得忙了。” 几人加快了速度,蒋七将山上的不良人都叫过来之后,也加入了除草的一员,空谷足音很快就理出一大片平地,同时砍了些树,做了不少架子,为一会儿的活计做准备。 两人刚进了壁画,便背对而立,警惕四周。 道一提醒身边的人,“小心一点儿,有些不对劲。” 王玄之鼻翼间缠绕着熟悉的气味,那是辗转各个牢房的独特气息,“是罪恶的味道。” 道一吃惊的看着他,“你能正常说话了。” 王玄之点头,“回头与你细说,你记得如果有意外,立刻抓着我的手,我们先出去再想办法。” 道一没有拂了他的好意,“嗯,我记下了。” 王玄之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两人再次前往空谷足音,“这路又被改过了。” 道一无语,“蕊娘这是故意整我的吗。” 王玄之摇头,“我们先去将死者带走,再问蕊娘何故。” 道一无奈,主动抓着王玄之不放,“也只能先这样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王玄之问道:“你没有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什么?”道一反问。 “蕊娘怎么没动静了?” “对哦,蕊娘在这方空间里,无处不在,知道我们来了,理应打声招呼的。” “我是说洛水河上,洛神怎的不来接我们了。” 道一闻言,笑出了声,“听寺卿这话,好像很失望的样子,怎么你也被那美丽的洛神给迷住了,想要在这壁画里过日子了——” “你呀——”王玄之剩下的话,悉数咽回了喉咙里。 “郎君怎么现在才回来,妾身想你想得好苦啊。”两人说的洛神,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他们面前,此刻正深情款款的看向王玄之。 两人:“......” 道一挡在两人中间,在洛神皱眉时,她问,“宓妃你看我身后这位郎君,他生得如何?” 王玄之:“......”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 洛神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自是风彩卓然,难得一见的绝色。” 道一咧着牙,高兴的笑了起来,“我也以为是这样的。”她深以为然的点头,一副十分赞同的模样,又问洛神,“那么你想让他一直陪着你吗?” 洛神喜意漫上眉梢,她有些急切的点点头,“自是想的。” 道一笑得更开心了,眼都快眯不见了,“嘿嘿,可惜他有主了,你夜里做个美梦想想吧,唔,不对,你可能活不过夜晚,可能连梦都没有了。” 洛神的表情皲裂了,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在耍我。” 道一看傻子似的,还刻意询问王玄之,“莫非我没耍她吗?” 王玄之没忍住笑了两声,“是她太笨了,被你哄得团团转。” 道一骄傲的昂着头,“宓妃,你看我真的在耍你。” “你!”洛神气得浑身发抖,珠钗簌簌作响,却听道一说,“别唱大戏了,看得我眼睛都疼了,这方天地里就你们三位,除了能下锅的那位,还有谁这么不怀好意呢。” 洛神‘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老者背着双手步履从容的踏水而来。 道一暗暗惊心,“不过一会儿功夫,这鲸的修为又增加了不少,”她朝老者喊话,“老头儿你的家果然在水里,这一手功夫于旁人来说困难,对你来说可真是易如反掌啊。” 老者近了,他冲两人笑得意味深长,“你们是想问那蕊娘,发生什么事了吧。”他说话的同时,双手看似很随意的摆动,洛水河面随之掀起了巨浪,往岸的两人袭去。 道一手上飞快的结着印,“控水,去!”巨浪的方向顿时改变。 老者半点不慌,施施然的张开嘴,眨眼间,将水都吸进了肚子里,他舔了下嘴唇,意犹未尽的看向了两人,猛然张大了嘴,嘴之大,能把他俩一口吞下。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甚至认为,吞下船和空谷足音,亦不在话下。 二人对视一眼,看到了相同的答案,道一哀嚎,“不会吧。” 363 鲸落 道一话音方落,河岸又起了动静。 老者将吸进肚子里的水,如数返回,此刻似天河倒悬,朝两人倾泻而出,化为成千上万的利刃,来势与刚才的随意,不能同日而语,若是被打中,等同于万箭穿心。 道一飞速结印、念咒,“控术,去!” 她还趁机回头说了句,“寺卿你别走太远了,一会儿我寻不到你。” 在这么严峻的时刻,王玄之险些笑出声来,他‘嗯’了声,眼底温柔缱绻,“某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他摸着腰间骨笛,又在心里郑重的说了句,“于我眼前,令你受伤之事,可一不可再。” 道一安心了,专心对敌,她将利刃化又变成了柔弱无害的水,“既然找不到蕊娘,先将你这只拦路的鲸,炖汤喝了,不过你那么大只,烤一部也不错——” 老者咬牙笑道:“小丫头你也就只能逞嘴上功夫了,这一招根本对付不了我,还是和那个小子,乖乖留下来,一起给我吃了吧。” “是吗?”道一眯了眯眼,朝它笑得温和无害,像遇着老友似的,和它聊得十分起劲,“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不会乐意和我说的,但有件事,便是摆在明面上的,你有了自己的灵智,真正的成了这画里的妖怪,而且伪装得还不错。”她手上也在不停的结着印,又歪着头,十分可爱的说道:“你的身体里还结了妖晶吧。” 老者面色不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这壁画,由我做主,你们谁也别想逃。”他看到飞速而来的水,和先前一样,张大着嘴等着回来,“这一次可不止成千上万了哦——”他的话还没说完,眼里骤生惊恐,只恨不得将方才吸进肚的水,顷刻间全吐出去。 道一幽幽吟唱起来,“凝水,成冰!” 老者保持着大张的嘴,眼睁睁的看着水流,与道一指尖相连的地方,寸寸成冰,眨眼间便到了他的嘴边。 它能清楚的感受到,通过他的嘴、喉咙...它的肚子里,已经全部结成了冰块,身上也有部分被冻住了,它丝毫不怀疑,若是敢动一下,身体会碎成冰块儿,如今的它可是粘不起来了的。 道一踏冰而去,一步步的朝老者走去,行至它的嘴角上方时,停住了脚步,以脚尖轻点着冰块,“你知道吗,若你不着急暴露,我拿你没有任何办法,任我有诸般神通,可你乃是虚无之物,又如何会被我打中呢。” 她不怎么赞同的摇摇头,“可惜了,你太着急,结出了自己的妖晶,”道一‘嘿嘿’几声,“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可不能怪我哦。” 老者想抽抽嘴皮都做不到,他现在被封在了一起,眼里清楚的表达着它的疑问。 道一:“你是想问为何我不收了蕊娘,偏要收了你对吧。” “你与洛神皆是蕊娘‘复活’的,结果你俩却害了不少人,这就好比一个大夫救了人,却不知对方的好坏,那人好了之后,隔天因为种种缘故,害死了一户人家。” “你说这因果,归谁头上呢。” “老大夫错了吗,他难道不应该救人吗?” “问题还在那个被救的人身上,他害人怎么能怪在别人的头上。” 老者于这些根本不懂,在它看来强肉弱食,天经地义,自它有了灵智开始,身体里便有声音,提示着它这么做,明明在画中过得好好的,时常有人来给它当养料,哪里能想到遇见这么个小丫头。 ‘咚咚’道一敲了敲冰块,冰层传来厚实的回应,在老者惊恐的目光里,她笑得人畜无害,“我知你从不曾接触过人世,但妖怪天性通因果,你既害了那么多人,便知会有今日的——所以你的妖晶,我要定了。” 老者肝胆俱裂,眼睛睁到了最大,却是说不出一句话,它只能惊恐的看着对方作为,它有些想不明白,今日才得了自由的,怎的便永远失去了生命。 道一先是检查了它的身体,“幸好这身体是幻化出来的,若是直接占的,少不得又要费一番功夫。”说完就乱拳轰上去,冰柱一般的人,就被打成了两截,“收!”一团冰块,随之飞到了她的手上。 鲸的力量几乎都在妖晶里,它能感觉到生命飞快的在流逝,“原来被人拿去生命是这种感觉。”很快它连老者的面貌都维持不了,变回了它的原形。 两截庞然大物,飘浮在洛河上,之前那艘华丽的船,与它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还有空谷足音,也不怪它变成人形,就这么体形,走哪哪倒塌呀。 王玄之就在河边看着,鲸的样子与京中盛行吃的河豚,有几分相似,但体型却是天差地别,失去了力量的控制,这身体没了支撑,就在他以为会沉下去时,鲸的身体,开始化作点点流星,消散于这方天地间。 他嘴角勾了起来,他的小一可真心软呀。 鲸在壁画内获得的力量,除了妖晶里的,又全部还了回去。《洛神赋图》里阴沉沉的天空,也变成了晴空万里,干枯的草儿,也成了绿油油的草地。 道一瞬间跳到了岸边,大变样的地方,她还有点儿怕和人失散了,到时她上哪找人去。 两人不再着急往空谷足音赶,而在静静站立在洛水河边。 良久之后,鲸的力量不复存。 洛水河远处一艘船过来,船上还有洛神,以及最初那位饮得烂醉的郎君,船朝着他们驶来,船边还有一条小鲸,在周围嬉戏,“客人自远方而来——” 两人面面相觑,显得颇为无语。 “蕊娘,醒了就好好说话。”道一‘无情’打断了洛神的话。 洛神不再动弹了,一个有些窘迫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已经成了习惯了,实在不好意思。” 道一才懒得和她计较这些呢,“蕊娘,我们离开一会儿功夫,这壁画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蕊娘这次沉默得更久,良久才开口,“此事有些难以耻齿。” 364 梅魂 道一更好奇了,“反正就我们听见,不会告诉别人的。” “哎呀,讨厌。”蕊娘娇羞的喊了声,两人惊奇的发现,天上的白云,都变成了红云,同时暗暗点头,不愧是一方天地的主宰,这能力幸好只在一副画里。 道一也撒娇,“好姐姐你就说说嘛,一会儿我们走了,你想说话都没人陪你了。” 天上的白云,红得更厉害了,似乎要滴出血来。 蕊娘说话时,声音带着颤抖,“今日清醒过来,我脑中浑浑噩噩的,经小丫头你点醒,方才知道,我与画早已融为了一体,《洛神赋图》里的每一处,我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哪怕是小小的线条,只要我想,它们都能在画中‘活过来’。” 她又说:“正如你所言,承载了我最多的,还是鲸与洛神。它们是我内心最深的执念,鲸为了活命,带着鲸留下了一地罪恶。” “此事虽是我无意而为之,却成了他人葬身的根本原因。”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想起根本没人看得见,又落寞的叹了口气,“我想着你们不知何时再来,万一这中间有还有再进来,被鲸哄骗留了下来,岂不是又平白害人性命。” “是以,我想趁着你们不在的时候,将这鲸收了去,即便有人再误入,也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她自嘲的笑了笑,“却是不曾想,那鲸早有了灵智,反而夺了我的力量,我差点儿再也醒不过来,幸好小丫头你让它的力量,再度回到我身上。” 道一不知如何宽慰她,主动去害人,极少会内疚、悔恨的情绪出现,这等被动害人的,种种情绪交织于一身,最是难受,偏生得发生过的事,谁也无力回天。 王玄之似乎明白她的为难,朝天上拱了拱手,“他们因蕊娘的执念,间接身故,更多的是死在贪这个字上,听说书人随口胡诌两句,此地有宝,便信以为真,又见了美色,难以自持,被鲸利用了贪财、贪色,这才酿成了惨剧。归根结底不过是欲念害人。” “蕊娘虽是一抹执念,且魂魄难以化身,某虽不懂修道一途的事,但可以推测出来,若你不承了相关的因果,恐怕难以转世为人。因此事你不曾出手,但确实是因你而起,你理应受到相应的责罚。” “那鲸早早开了智,却利用你的执念,任由此事发展下去,它的结果便是身死道消。”他同道一说,“这事儿你处理得很好,蕊娘的事也交给你处置。” 他冲道一挑眉,“你忘了妖怪、神鬼之事,本官可只做旁听,一切任你处置。” 道一喜上眉稍,“蕊娘,我们先将此地的尸体带出去,你吸收了鲸全部的力量,且先试着抽身,我想带你出去,接受你应有惩罚,你可敢、你可愿?” 蕊娘的声音也带了喜意,“妾自是愿意的。” 她又娇羞的笑了笑,同王玄之说道:“小郎君方才有句话说错了,此地确实有宝贝,可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什,而是杨郎眼中的我,他将安置于此,又起名容谷足音,宣扬里面有宝贝,只是一个我而已。” 两人这下真的没气可叹了,为了虚无的宝贝,断送了这么多的人命,真是应了那句人为财死。 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剩下要做的,都是出去之后的事了。 道一两人开始努力的搬尸大业,在《洛神赋图》壁画里进进出出。 陈夷之等人从一开始的新鲜,到后面的麻木了,尸体好几十具,由此运到大理寺,少不得又是轰动一时的案件。还有替这些人寻找家人,令他们入土为安,要做的事太多了。 最后带出来的,是一位老者。 他的相貌很奇特,因为除了呼吸,他保持着生前的容貌,也就是鲸变化的那人,这也是道一担心老人家的尸体,被鲸附身利用的缘故。 王玄之望着成片的尸山,他吩咐道:“诸位弟兄,里面的尸体,都在这里了,你们先将它们带回去,剩下的事等本官回去了,再行处置。” 众人应下了,陈夷之却是问他,“安道你一起回去吗?” 王玄之点头,“还有一件事需要先去确认,夷之、道一你俩随我一起去。” “是!”两人异口同声。 道一有些着急的站在壁画外,“我们先等一等,看蕊娘能否出来,这样真找着那人,也不用带着人过来了,免得旁人还以为大理寺真找着宝贝了。” 王玄之想了想,“若是实在不行,便将那人寻了过来,再另想他法。” 陈夷之凑了过来,他对壁画内的事,一知半解,反正他是想进又不敢进,生怕贪恋里面的镜花水月,到最后和那些尸体一样,成了黄土,佳人也不知。 道一回头瞥了他一眼,旋即眼睛就亮了。此人怀里还揣着那枝梅花呢,“你这花挺好看的。” 陈夷之见到了狼光,他后退了一步,这他可舍不得扔,那是梦中的定亲信物。 道一可不管这个,她步伐诡异的来到他身边,探囊取物一般,径直将那枝梅花取走了,“蕊娘,我再等你十息功夫,你若听得到,出来之时,便附身于此梅之上。” 陈夷之被抢懵了,他刚要过去抢,被王玄之挡了一下,又听到道一的话,彻底绝了心思,附了旁的小娘子魂魄的东西,他可不敢戴着,陈舒光抱着黄符睡了一夜,至今还遇鬼的遭遇,不敢恭维。 但还是嘟哝了一句,“安道,你看这小子,越来越过分了。” 王玄之‘咳’了声,也想到了谢大娘子,他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你总要习惯的,将来只会比这更难。” 陈夷之见他意有所指,忙问,“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王玄之侧过头去,他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那株从他身上抢过去的梅花,无风自动起来,有些焉了的花儿,也鲜活了起来,反观壁画灰尘似乎更重了些。 他环顾四周。不良人正在搬尸,道一在弄魂。 这一刻,陈夷之选择从心,“我们要去见什么人。” 365 渊源 杨东亭来回窗边数次,频频望向窗外,满心满眼的都是期待,他没见着预期的人、物,神情不见失望,反而越发的期盼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他也说不清的紧张。 再一次临窗看去,他眼眸微眯,阖然又睁大了,连忙整理衣裳,忙唤道:“小满,快快随我去迎人。” 小满瞧得眼睛有些疼,他们家郎君昨日收到一封邀请信,人便开始兴奋不已,今晨更过份,为了不耽搁看书的时辰,比平日还早起了一个时辰准备。 距离到有间的约定,早过来了半个时辰,就点了壶茶水,只喝了半杯,依他的目力来看,有间便是用山泉水煮茶,今日郎君也尝不出好坏来。 “郎君莫急。”小满恭敬的过去,将人扶出了门。 两人脚步有些快,下楼不复往日的从容。 到了有间客栈门外,杨东亭施施然一礼,“见过王寺卿。” 王玄之立刻将人扶起,“今日某以王家二郞,与东亭兄相见。” 杨东亭从善如流的应下,丝毫不见方才的紧张,“安道兄,怎么的有空约我来此。”他又与同行的人一一打了招呼,“夷之、小一师父你们也来了。”见到他俩时心里咯噔,表面仍旧笑呵呵的,镇定从容的吩咐道:“小满去将小二传来。” 他将三人迎进厢房里,再把厢房门一关,隔绝外间一切探究。 杨东亭拍拍起伏不定的胸口,把心一横,眼一闭,问道:“安道兄你直言便是,某那小厮小满,莫非也是妖怪变的了?”在三人精彩的脸色里,他一揖到底,“小满自小便陪着某长大,某的院子里也从未出过怪事,他也不曾害过某,还请几位手下留情。” 三人仍是不开口,只是神色纠结的盯着他。 杨东亭捂着胸口,靠在厢房门上,他喉头有些发紧,“难道那个妖怪竟然是某?”他脸神阴晴不定,“某的父母都是人类,难道某是捡来的孩子?” 道一‘好心’提醒他,“若你没有修为,对方是人是妖怪,你不大可能察觉得出来。” 杨东亭痛心疾首,“某竟不知向来疼我的父母,竟然对一个妖怪的孩子,视如已出。”他眼角清流两行,“某自认十余年并未害过人,若你们要取了我的性命,便来吧,但请不要公告天下,杨氏经不起如此大的丑闻。” 陈夷之嘴角直抽,“东亭兄倒与许家东亭,有些相似之处,难怪你二人起了想同的名字。” 王玄之抚了下额头,幽幽的叹了口气,“东亭你平日里,可有照过镜子。” 杨东亭眨了下还挂着泪珠的眼睫,不明其意,“每日梳洗之后,自是要对镜整装的。” 王玄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可有比照过,你与杨二叔、二婶,他们的脸有几分相似。” 杨东亭眉眼俱开,“见过某与父母的,皆言各占了四五成。” 道一适时的笑着补充了句,“杨大郎君是个纯正的人类呢。” 三人目光迥然。 杨东亭脸色精彩纷呈,青一阵白一阵。 合着他今日给人弄了一个余兴节目,短时日内,他是再也不想看到这三人了,无奈的问道:“安道兄今日约见,当真只是为了请某喝茶吗。” 又指了指旁边的两人,“有他俩在的地方,某约莫是不太相信这个理由的。” 他一个修文馆的学子,平日里结交的都是学子,即便对方父辈大有来头,他杨家也是不差的,似这等与‘父辈’约在一起的场景,真是少之又少。 王玄之也少机会,与诸子同游,吟诗作对,这并不代表他没那个本事。杨东亭相信,只要他肯松口,多的是人请上门来,不过是他的爱好不在此处罢了。 况且如今他的身份,令众人爱之、忧之。如今但凡他出现,旁人都会观望一下。 若是后头没跟上什么小尾巴,譬如那个‘银枪罗煞’、‘捉妖小道’,紧随着这两人出现的,都会是妖怪、犯人,‘玉面判官’正好替二人收尾,若三人齐齐上门,那户人家第一反应便是,遭了,家里要出事了。 杨东亭当时听同窗说笑,不过是摇头笑笑,王、杨亦是有姻缘关系在的,尤其是在京中,两家人走得更加勤快,哪里就有他们说的那般恐怖了。 直到修文馆出事,一只鸟混进了修文馆,且与他们同进同出,没有一个人发现,直到这三人上门,正好赶上它犯事儿。三人近来又捉了不少妖怪,王玄之的车夫、护卫,如今可都是妖怪,他十分怀疑,黄鹤当时是正好犯事,还是他们到了才犯事,哪里有次次都这么巧合的事儿。 王玄之郑重的行了一礼,“今日来寻东亭兄,确实有事相询。” 杨东亭那颗不安分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还了一礼,“某知晓的定然如实告知。” 王玄之:“此次是想向东亭兄打听一个人。” 杨东亭好奇:“大理寺卿的消息,竟也有不知道的人。” 王玄之点头,“是这样的,昨日大理寺破了一桩案子,此事你应当听闻了吧。” “自是有所耳闻的。”杨东亭哪里敢否认,这事儿在京城里快闹翻天了,那么多的白骨,甚至人人猜测,是他们掘了哪家坟墓,才挖出这么多的死人骨来,可他们还挨个的查失踪人口,挨个的返还,说出死者生前受过的伤,与失踪者完全符合,根本就不是胡乱挖的。 个中详情他倒不知,可尸体从何而来,大理寺众人却是不曾隐瞒,他的心又是蓦地一跳。 果不其然,王玄之又道:“空谷足音壁画里的蕊娘子,牵涉到了一桩旧案,她曾经向我们提到过一个人名,如今久久徘徊不愿归入轮回,亦是因了此人。” “东亭兄,某记得杨家大伯名讳,可是字潜,名渊源。” 杨东亭不答反问,“可是我家大伯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王玄之摇头,“道一找到蕊娘子徘徊在画中的缘故,便是因为此人,只有了解过去,才能真正的解决此事。” 杨东亭长叹一声,“某想先见见蕊娘子。” 366 梅魂二 道一从布袋里拿了梅枝出来,“蕊娘如今在里头。”她冲杨东亭笑了笑,“杨大郎君与蕊娘并非是相恋不得见的有情人,是以,那牵桥搭线的事,用在你身上,挺浪费符纸的。” 倒也不是她不心疼灵力,此物取之于天地,还于天地,并没有什么割舍不得的,勤加努力修炼,很快便能回来的。关键她现在穷得两袖清风,符纸、朱砂等物,反而更珍贵,尤其是京城的人,几乎都晓得有妖怪、鬼魂之类的存在,谁都想买点儿回家防身,更是令符纸的价格贵了许多,她都快买不起了。 杨东亭嘴角直抽,本来还挺伤感的,被她这一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你花了多少,某照价,双倍出了,既若当直与大伯有关,事后还有谢礼双手奉手。” 道一眼睛一亮,“并非不给杨大郎君看,就是担心你没见过鬼,将你吓着了,万一杨家找我的麻烦,我怕忍不住打起来,岂不是伤了和气么。” 她又‘嘿嘿’笑道:“今日见了杨大郎君,观你气宇轩昂,岂是区区鬼魂便能吓倒的,黄符而已,值不了几个银钱的,”说着便燃起了一纸黄符,“现在就有请杨大郎君你见一鬼吧。” 杨东亭:“.....” 陈夷之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悄声问好兄弟,“她怎会缺银钱,才给了我一年的租子,小二还交了一部分束脩,她一副没见过钱的样子——” 王玄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暗暗同情他,陈谢两家的事还难说,他还这么往死里作,得罪全家的宠儿,“夷之,你再不收敛点儿,你会后悔的。” 陈夷之满头雾水,“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玄之却不愿意多说,“东亭见鬼了。” 杨东亭饶是心里有所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毕竟他又不是心心念念着对方,屋中蓦地多出个‘人’来,若非自制力强,只怕是要大叫出声了。 反观旁边的三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陈夷之见鬼倒是第一回,但他打过不少妖怪,虽说输多赢少,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他见对方这般模样,反而越发淡定沉稳了,不紧不慢的喝了杯茶水。 杨东亭尝试与对方说话,“你便是他们说的蕊娘子?” 蕊娘见到他先是恍惚了一下,“杨郎,不,你不是他,他比你生得还要好看,过去了十多年,也不可能还是这般年岁,你究竟是谁?”她眼里多了些伤感,语气显得十分的落寞,“十多年过去了,你应当是他的孩子罢,你父亲如今怎么样了。” 道一听得有些惋惜,“这揣测的能力,与杨大郎君不相上下,合该便是一家人,只可惜错过了。” 陈夷之很中肯的赞同,“确实如此,确实太可惜了。” 王玄之竟也是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若无意外,他们兴许当真相处得不错。” 杨东亭有些无奈,蕊娘见他的第一眼,那种透过他看另一个的眼神,他已经十分的熟悉了,那是他阿耶经常有的眼神,惋惜、悔恨皆有之,复杂得他至今都未完全看明白。 他生得与父母有几成像,但结合起来,最像的还是大伯。 这些都不足以取信的话,还一件事,令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蕊娘,与他大伯是真的认识,他听自己说,“某见过你,或者说你的画像,在大伯的书房里。” 蕊娘眼前一亮,忙整衣裳,又理了云鬓,恨不得重新梳洗一番。 道一贴心的递上铜镜,站在她的对面,见全身上下都妥帖了,她才问起来,“杨郎竟是你大伯,无怪乎你们这般相似,真的是太像了,”她娇羞一笑,“你说在他书房见过我的画像,比起我现在如何。” 杨东亭:“......”恕他不敢随意点评,对方可是差一点儿成了他伯母的人。 “某那时年幼,是不小心误闯进他书房的,某就是摸了一下画卷,被大伯骂得怀疑人生,某也是第一次见大伯发火,至此以后再也不敢去他的书房了。” 蕊娘甜蜜又难过,“他是个傻子,不过是一幅画像而已,你还是个孩子,凶你做什么。”她又有些落寞的说道:“你都这般大了,杨郎的孩子呢,肯定更像他吧。” “蕊儿,你说将来我们的孩子,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蕊娘的眼神透过对面的人,仿佛跨越了时空,看到长得相似的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和她畅想着未来。 彼时的她面皮薄,却是忍着羞意,与未婚夫说了起来,“我想要一个与夫君相似的小郎君。” 少年人却是摇头,“蕊儿莫担心世人那套,也不要在意某家中人说什么,你想生小娘子便生,不想生小郎君,也无须强求,某一力替你担下。” 蕊娘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她脸红都忘记了,心里眼里,全是少年顶天立地的誓言,她声若蚊虫,呐呐的说道:“蕊儿想生一个,与杨郎长得像的小娘子。” “哈哈!蕊儿中计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要生两个像我的孩子,某也想要两个生得像你的孩子,如此一来,就要生四个了。”在蕊娘目瞪口呆的眼光中,少年郎笑得那般肆意,尤其是听到蕊娘微不可闻的应声,他简直要将整个河山笑塌,来表达心中的畅快。 杨东亭望着她,“如今偶尔会听族中人提起,当年大伯为了娶妻之事,闹得很厉害,几乎将整个杨家翻了过来,毕竟他是杨家嫡子,上一辈中,最惊才绝艳的人,族人将他培养出来,想让他担起杨家,并不是想让他由得心意闹的。”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若无意外,你当年应当会成了我的伯母。” 此刻他的目光深遂幽远,“有一位族叔说,他现在还记得大伯当时的话,他说‘没有姻亲某亦不会让杨家没落,亦不会断了各世家的往来,甚至他可以让杨家更进一步。’可惜的是,当时无人信他,只以为他是想娶妻,故意说出来的借口。” “杨郎如今怎么样了?”蕊娘朱唇颤抖着。 杨东亭摇头问她,“何不亲眼见上一见。” 367 梅魂三 经过一个岔道,王玄之撩起车帘,“东亭兄,这并不是去杨家的路。” 杨东亭点点头,“大伯这些年一直不在家中——便是学业上有什么问题,我都是出城去找他的。” 道一闻言凑过去看了一眼,立刻又坐回了原处,恕她眼拙,条条大路都一样。受到了一阵鄙视,她在心中又给陈夷之记下了,重重的一笔,她回瞪回去,咱们走着瞧。 王玄之了然,“难怪某去杨家拜访,都不曾见过他,某常听起大伯说杨家大伯,夸起来赞不绝口,却是一直无缘得见。”他看着外面越来越荒芜的景色,似是与几人话家常一般,“某大伯曾说过,杨家大伯倘若有心,他与某阿耶,都要退避三舍,上一辈人中,当属第一人。” 杨东亭亦是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族老他们当年才会不甘心,想着若是他娶了家世相仿的女子,对杨家来说,定然会走向不可预期的高度,排在世家第一流。” 道一并未收起梅枝,而是拿在手上,带着蕊娘听两人谈话,她在意识中与其沟通,“小一师父,我从来不知他为了我背负了这般大的压力,当年只以为他不得空,便是厌烦了我,若是早知如此,我便不同他置气了,想来那些小脾气,无形之中,更令他十分难做吧。” 蕊娘心中十分不平稳,“若非要与我订亲,他又怎么会和家里人闹得那般厉害,”她晃着梅枝,“我不想去见他了,他好不容易安生了十多年的日子,况且杨郎如今有了新的家庭,我只会令他不开心,令他为难。况且我如今是个罪人,不想同他再扯上关系。” 道一板着脸,“他若是还惦记着你,娶了旁人,倘若你回去,自然能乱了他的心,乱了他的新家,此人也不值得托付,忘不了旧情,又何必结新欢,不过是多害人一个人罢了;倘若他真的忘了你,你是活人站他面前,也不一定能唤起他从前的美好回忆。” 又道:“何况一缕带着执念的幽魂,无形之中害了那么多的人命,将你忘了个干净的人,定然不会愿意沾染上的,对你念念不忘的,又何惧世间流言。” 蕊娘沉默良久,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杨郎真的是很好的人,他若是真的有了新欢,我应该替他高兴才是,十多年过去了,能再亲自见他一眼,已是万幸了。” 她又十分无情的说,“你是否完成心愿离开人世,是我的责任,你做了鲸的帮凶,还没受到惩罚,因此我必须守着你,万一你再附身到其他地方,又祸乱一方,我岂不是同样成了罪人,”她没得商量的说,“为了不让你祸害我,你今日必须得跟着去看,不然我现在就打散了你。” 蕊娘寄身的梅枝一顿,人能够好好的活着,谁想去死呀,如今她只是一缕因执念而留下来幽魂,虽说如今拥有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但她也能感知这个世界,已经很美好了,真被拍散了,连轮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几乎是立刻就表示,“小一师父放心吧,就算别人不让我去,我爬也要爬过去。” 道一冷冷的哼了声,“早这么乖巧不就好了,害我说了这么多话。”她心里却是发着虚,水镜先生说的书真管用,连女鬼都劝得动,回头还得多去听听。 水镜先生:恳求放过。 安化街全是青石铺就,马车很快便驶过,出了长安,经过一段官道,复又行过一段难行的泥泞,马车颠簸得厉害,车里的几人都稳坐如泰山,反倒是马车外面出了状况。 “寺卿,蛮达晕得厉害!”马车停靠在了乡间小路边。 几人陆续下了马车,站在远处等蛮达呕吐。 杨东亭好奇的看了眼蛮达,踌躇半晌,方才凑了过去,“听闻你是一只鸟怪,怎么妖怪竟然还晕马车的吗?” 蛮达吐得水都快出来了,他自己都嫌弃身上的味道,这人是鼻子不好使么,他忍住胃里的翻腾,“一只鸟本来就是在天上飞的,收了翅膀坐这颠来倒去的车,自然受不了——呕——”惊起一地栖息的鸟儿。 杨东亭木着手脚回来了,“听说橐蜚最后还是被你们烤了吃了,为什么这只鸟儿,会逃过一劫,难道是因为它的肉质不行,也对,安道兄同我们一样,吃食上讲究一些,也是正常的。” 蛮达都忘了要吐,他不可置信的回头,他以为此人与旁人,多少还有些不一样的,没想到他当人家是好人,人家只想烤了它,与那不良帅有何区别。 陈夷之与杨东亭被它哀怨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就好似他俩始乱终弃一般。 王玄之咳了咳,“东亭兄也好这一口?” 杨东亭连连摇头,“只是好奇罢了,你留两只妖怪在身边的理由。” 王玄之:“人分好人、坏人,妖怪亦是。它们并没有违反《大周律》,自然可以在长安城里生活,像个普通人一样,可它们的身份被揭穿之后,并不能像正常人生活了。” 杨东亭自不会没脑子的去指责对方,既然没犯法,便不应该揭穿妖怪身份之类的,有些妖怪平时看着无害,可若是遇到事呢,随时都是一个隐形的危害,比普通人类伤害更大。若是他也会如此做的。 王玄之指了指那株梅花,“道仵作可以帮助它们,将来还能回到故里,妖怪各归其位,与人类互不打扰。” 杨东亭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看着一言不发的道一,突然反应过来了,“道仵作不是单独租了陈宅么,既然妖怪不适合与人类生活在一起,怎的不跟着她生活。” 道一的面色有些僵,“......”她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开壶,真当她不想养么,哎,还不是因为——她想畅快的谈一下自己的窘境,最后只说了一句,“还不是因为穷啊!” 王玄之摩挲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夷之抱着银枪,心里却在想着,难道真是因为他的租子收高了,导致某人一年都是入不敷出的,回头是降租子,还是给小二涨点儿束脩呢。 杨东亭忙起身道歉,“是某的不是,不该打听这些事的。” 道一无所谓的扬扬手,“这有什么关系,杨大郎君的好奇想必很多人都有,况且和我认识得久了的人,都晓得我穷得很,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杨东亭在今日之前,都停留在对方是个捉妖的仵作,好奇有之,仅此而已。今日见了面,却发现她的本事远不止如此,且为人心胸豁达,倒是值得结交。 “寺卿,不若你们先行吧,我约莫是不行了。”蛮达瘫倒在地上,大有赖在地上的架式。 钱小羊拉了他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你不是蛮蛮鸟,而是什么蛇变的吧,滑不溜秋的。” 蛮达有气无力的,“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钱小羊咬牙拖他,“......我真是败给你了。” 杨东亭望了下天色,又看向了一旁的幽径,“后面的路马车只会更难行,我们可以弃车而行,这条小路不能过马车,某带着小满偶尔穿行过,比起颠簸的马车,脚踏实地会好受许多。” 王玄之点头,“马车里有干粮,小羊你去附近打点水,蛮达吃点儿东西,你们就在马车附近休息,等我们回来——”一羊一鸟齐声应下。 “有劳东亭兄带路了。” 杨东亭拱手,“乐意之至。” ‘啪嗒!’杨东亭再一次摔倒了,他再是淡定从容,此刻也不由得有些窘迫,“平日都是小满做这些事,没想到草儿长得这么快——” 望见前面的房屋时,他几乎喜极而泣,“马上就到了。” 368 梅魂四 ‘嘎吱嘎吱~~~’老旧的木头,有规律的不断摩擦着。 几人拨开最后一簇茂密的草木,正要大口大口的呼吸,极有规律的声音,便清楚的传入耳中,王玄之微微侧身问道一,“有什么不对吗?” 道一摇头,她伸手指前方,示意王玄之看,她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前几日下过雨,杨东亭带的小路,变得十分难行。她们几人各踩了一次水坑,夏日的鞋子本就比冬日的透气,现在鞋子里面已经湿嗒嗒的了,走起路哗啦啦的响,还特别的难受。 陈夷之一身黑色劲服,尤为明显,全身上下都是腐烂的枯草,只一杆银枪还蹭亮如新。 杨东亭穿的是青色衣裳,他与草木几乎融为一体,外层的薄纱,被挂出了柳条的形状。 王玄之的深蓝长袍,添了不少划痕,平滑的丝绸,经过草木枯枝帮忙,痕迹纵横交错。 三人的狼狈,倒是难得一见。 道一寻思,她若是偶尔路过,见着他们这般模样,还可以笑一笑。 凌虚子说过的,无伤大雅的玩笑,有助于身心健康嘛。可惜呀,她比三人还惨几分,不被反笑就不错了。 来前还答应了蕊娘,不将她收起来,要带她看看,杨家大伯如今生活的地方。 为了护着梅花,结果就是她倒了大霉了。 她生得比三人矮,连头顶都遭殃了,扎好的发髻也被挂散了,现在头发东一绺西一绺的,活似一个疯子。 更麻烦的是,今日不去衙门,穿的可是自己的道袍,挂了好几个口子,又得挑灯缝补了。 四人经历了‘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地方。 道一有那么瞬间觉得,他们可能来错地方了。 杨东亭说起的杨家大伯,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之人,以一己之力,对上整个杨家,而不落下风,最后还全身而退,杨家也任其居于此地,从不敢来打扰。 她当时就想,如此惊才绝艳之人,除了生得好看之外,叫人见之难以忘怀,更重要的是他的气势,应当是凌厉如刀的,望之如风刃刮骨。 蕊娘提到此人之时,全是在说他人有多好、相貌有多俊逸,少年人的春风得意尽在与她相处的点滴之中,带着心上人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恣意,一刀一刀刻下《洛神赋图》的风雅,容谷足音的自信从容。 诸如此类,数之不尽。 眼前的人儿,与二人说的,浑不似是一人。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四周是青青翠竹,放眼望去,尽是幽绿,竹林修舍一间,有一小庭院,‘嘎吱嘎吱’声,便是从庭院传来的,院子里有一张竹制的逍遥椅,上面躺了一位着青衣的郎君。 青衣郎君修手白皙的右手,放在肚腹处,左手则在放在脸上,压着一本《庄子》,逍遥椅前后摇摆,徐徐清风,带起了薄薄的青纱,似是清风与这林间的仙人共舞。 道一吞咽了口水,瞟了眼王玄之,从前是她太肤浅了,只觉得他像极了九宵观的祖师,今日一见此人,才发现王玄之心中还有所牵扯,并非真的忘却了凡尘俗世事。逍遥椅上的人才是真的淡然若仙。 她几乎都感知不到对方的呼吸的起伏,若非逍遥椅老旧了,发出‘嘎吱’声,只怕要走近了,才会发现前方院里有一人。此人似是与这一片小院,融为了一体,青纱随风起的那刻,随时能羽化。 她又看了眼杨东亭,他与蕊娘都说,杨家大伯与他生得像,那么逍遥椅上的人,除却气质出尘,模样也是不会差的,听得两人的形容,此人从前的性子如火如荼,与陈夷之如今倒有几分相似,也难怪蕊娘见之难忘,尤其是在危难之际,被人救下了,更是在心上刻了又刻,再难忘怀。 但眼下几人,如落汤的鸡。 道一摸了下梅枝,“蕊娘眼光真不错。” ‘嘎吱’声戛然而止,“东亭,你带了客人来。”青衣郎君揭开面上的书,岁月没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朝几人笑了下,笑容里全是岁月静好,令人打从心底里感到温暖。 杨东亭快步上前,扶着对方起身,“东亭没问过您便带人来了,还请大伯恕罪。” 杨渊源摇头,将《庄子》随意放在逍遥椅上,抽出被扶着的手。 他来到几人面前,端的是青衫落拓。 对几人的狼狈,视若无物,“几位小友,想必是长安城中,声名昔起的后起之秀,‘长安三凶’了。” 三人正准备见礼,闻言面面相觑,“长安三凶......?” 王玄之愣怔片刻后,问道:“杨家大伯好本事,小侄险些被糊弄过去了,此处位于太一山角附近,不远处便是千里村,那里村民进山砍柴、打猎,都会路过此地,您听了一耳朵,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杨渊源的眼里多了抹赞赏,“王家倒是出了个好后生,遗风是我们几个中最有福气的了。” 乍然听到父亲的名字,王玄之也不吃惊,便是交恶的世家里,也有子弟交好的,何况王杨向来友好,二人有交情,也算是正常的,“家父时常念叨着你。” 杨渊源眼里闪过一丝怀念,“你却不似他闹腾,比他沉稳多了。”他的目光转到陈夷之身上,“陈二这辈子最闹腾的一回,便是娶了你阿娘。” 他‘哈哈’的笑了两声,“子承父业,倒也不尽然。” 道一对气息极为敏感,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对方身上,终于有了‘活人’的生机,那笑似有不甘、遗憾、又有放下一切的释然。 杨东亭瞧得万分心惊,他每回有不解之处,但遇发问,大伯可是很少说话的,都是直接抽一本书,虽然大伯没说话,可他看得出来,就是然后让他滚回家,自己慢慢研究。 杨渊源一步一人,终于来到抱梅花枝的小人儿面前,他微微弯腰,眼睛似要望穿她一般,“三凶之一的穷凶极恶,某这间竹舍,莫非也是什么万恶之源。” 道一嘴角直抽,只觉先前所见,都是见了鬼,她正要说蕊娘的事,先是顺着他看了眼竹舍,面色微变,“虽不中亦不远矣,如此倒是不枉此行也——” 369 梅魂五 杨渊源见她神色认真,反倒是神色坦然,转身走了几步,‘嘎吱’声复又传来,“竹舍一间而已,倘若能成全几个后辈,又有何妨。” 这人是真正的从里到外,已经不在乎外物了。 道一觉得此人,比师父凌虚子更像个修道人。 王玄之亦是前行几步,躬身一揖,“杨大伯,今日我们前来,并非为了案件,而是有一桩陈年旧事,需要告知于你,你可还记得十七年前,容谷足间里的蕊娘。” ‘嘎吱’声又停了一下,复又响了起来。 杨渊源神色淡然的看着他,“自是记得,是某此生唯一的未婚妻。” 王玄之又问,“听闻她失踪了,你可有去寻过她。” 杨渊源摇头又点头,“某现在都还能想起,当时听到下人来报,空谷足音走水了,某带着希望去找,结果找到了一具抱壁而死的焦尸,那时的心痛,至今还记得。” 蕊娘来前的忐忑,见到杨渊源时的激动,都在听闻此言时,变成了寂然。 道一有瞬间感受不到她,悄悄联系她,“蕊娘你还在吗,别想着一个人偷偷去转世,什么都还没交待清楚呢。” 蕊娘:“......我还在呢。” 道一暗暗点头,“那就好,你可不许悄悄的走掉,省得我还要花功夫捉你回来。”见她兴致不高,又问她,“见到你心尖尖上的人,怎的还不开心。” 蕊娘神色有些复杂,“自然是开心的,可是我觉得他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一时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道一深以为然,她见到那抹青衣开始,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别多想了,十多年没见,有些变化是很正常的,你现在就要见一见他吗,我立刻放你出来。” 蕊娘摇了摇头,“能先帮我问问,杨郎成亲了吗?” 道一:“......我就说嘛,原来是怕新旧情人相见呀,等着现在就帮你问问。” 王玄之:“那你可想过继续去寻她。” 杨渊源一怔:盯了他一眼,“蕊儿死了,我找着她时,自然也有过怀疑的,但经过验看,我发现了她头上戴着的,是我送的簪子,还有抱壁死,有一片衣角未曾烧焦,亦是订亲时,我千挑万选,替她寻来的。” 他淡然一笑,“最后确实蕊儿究竟是否身故,还是那面壁画,只有她知晓,空谷足音不过一间寻常的铺子,正直让我视若珍宝的,唯她一人而已,便是那面壁画,亦是我为她所刻。” “能爱重那面壁画,除她之外,别无她人。” 王玄之余光瞥到身边人的动作,遂暂且放弃了提问。 道一亦行了个礼,在对方眼睛快合上之时,她随着逍遥椅的韵律,一字一顿的问他,“先生可有想过,蕊娘死而复生,与你再相见的一日。” 这回逍遥椅都不曾停顿,杨渊源在闭眼前,语气平缓的回她,“自是想的,我有事情想要当面问清楚,看是否如她老仆说的那般,她宁愿烧死,也不愿再见某。” 道一握梅的手一顿,“那你可曾对她忘情。” 杨渊源眼睛已经合上了,他的话如春风轻拂过每人的耳,朝着里面吹了口气,直接吹到心尖上,“自是记得的,未曾有过一刻忘却,那是某唯一动过心的小娘子,某的蕊娘啊。” 道一似是松了口气,“先生如今可有娶妻生子。” 杨渊源轻笑了声,“某以为你第一个问题,便会问这件事,未曾想到你能忍到现在,倒是看不出,小友如此气急之人,竟也按捺得住。” 道一:“......”她是修道之人不计较这些。 杨渊源又接着笑道:“倒你是一介修道之人,张口闭口,便是情情爱爱,未免有些——”他顿了一下,“倒也没什么问题,哪日想成亲了,请某去喝喜酒。” 道一看了看王玄之,深深的怀疑,这人是他请来的托。 她皮笑肉不笑的,“我师门从不讲究这些,婚嫁更是由得我们自在随心。” “好一个自在随心!”杨渊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场的几人,都被他惊了一下,着实是这人,过于淡然,好似没有什么再能入他的眼,好似乎什么都在他的眼中。 他睁开双眼,那一刻他的眼里有光,“小友的师门很不错,这是某十多年了,才悟出来的道理。” 杨渊源见几人有些傻,他又和道一说,“小友方才问某是否成亲,某这些年只竹舍一间,庭院一方,不曾再有过心动的感觉。” 道一晃了晃梅枝,“听到了吗,他还未成亲,又从未对你忘情。” 蕊娘也很激动,梅枝弯了弯,“我能现在就见他吗?”她问话之时,仍不忘理不曾乱过的云鬓,又摸了摸死前穿的那身衣裳,这是杨郎送的那身。 道一听到了,遂对杨渊源说,“我们几人偶然之时,碰到了蕊娘,她如今没了身体,寄身于梅枝之中,一身执念,皆系于你,方才能在人世逗留。” 杨渊源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未表现得如他说的那般深情,施施然的起身,拱手一礼,“蕊娘得遇贵人,某多谢小友成全——” 道一压下那股怪异,一番熟练的流程,便将蕊娘放了出来。梅枝插在地上,蕊娘飘乎乎的踏在上方。杨渊源似是被‘大变活人’镇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蕊娘也深情的望着她。 杨东亭已见过一回,还是觉得神乎其神。 他们几人此刻退到了院子外边,主动背对着这对有情人。 陈夷之怀抱银枪,终于开口说话了,“安道,我阿耶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玄之摇头,“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同,你需要用心去听。” 杨东亭频频回顾,偷偷打量,“他们怎么都没开始说话,有情人久不相见,怎么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陈夷之跟着望了一眼,又说:“杨家大伯着实厉害,一眼便看看穿我们几人的性子。” 王玄之揉了揉眉头,“杨大伯好似有些不对劲。” 三人趴在半人高的竹篱笆上。 道一也凑了过来,趴在他们旁边,“其实,我就好奇一个问题。” “什么?”三颗头颅齐齐转向她。 370 梅魂六 “你们说杨先生脱离了杨家,他一个人,是怎么在此地生活下去的,既没见着他耕地种粮食,又不见他出去赚钱,哪里来的银子,令他舒舒服服躺在院子里,悠哉悠哉的读着喜欢的书。”道一眼里全是好奇。 陈夷之第一反应就是,“你真的穷疯了吧。” 杨东亭差点儿以为是自己说漏了嘴,幸好不是自己失礼了,“大伯虽与杨家不联系,但他的行踪,杨家都知道,况且他的名字还在族谱上,种地,从商是万万不许的。” 王玄之心疼的看着她,“这些都是世家的脸面,即便杨大伯出了杨家,杨家也不会允许更丢人的事出现,杨家嫡长子饿死在外、或耕地、或从商,都是致命的一击,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道一看看杨渊源,又看看蕊娘,“都是苦命人啊。” 三人齐齐哑然。 杨渊源似是听到了她的感叹,不与心心念念的人叙旧,反而朝几人走了过来,“小友今日圆了某一个心愿,他日若你有困难,某也会出手一次。”那边的蕊娘还傻愣在原地,仿佛没察觉到人的离开。 道一诧异的挑挑眉,这便是蕊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人,怎么见着了反而像是另一个人。 杨渊源像是看懂了她的疑惑,“你们可想听一个故事——东亭,你也来吧。” 四人一鬼,呆愣愣的看着他。 杨渊源和几人诉说着,一个全新的故事。 “我家潜儿又得了第一。” “不愧是杨兄,事事领先,可否能给我等一个活命的机会。”王遗风调笑声,逗得众人开怀,杨渊源又得了头名的事,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 彼时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南地北的聚在一起,偶尔也会畅想过未来,“遗风他比某幸运,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辛夷的冤案,某也听说了,可惜了一对神仙眷侣。” “东亭你的父亲,不提也罢。”杨东亭正想问父辈趣事,杨渊源便告诉他,“某的二弟,可是照着这个世道而生的人,好得很啊。”话中似是充满不屑。 在四人错愕的眼神中,他接着说道:“好友的夸赞,父辈的认可,令当时的我以为,当真是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惊才绝艳,可惜一个人的出现,让我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罢了,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重要。” 对上四人的目光,他浅笑着点头,“那日外出访友归来,正好遇上被地痞流氓欺负的蕊儿,某便顺手救下了她,一段时日的相处,某觉得她是一个不错的小娘子,第一次生了喜欢的情愫。” “某当时便和蕊儿说了想要娶她,她虽然高兴,却也不敢拿主意,蕊儿的老仆在一旁帮腔,她才点了头同意这门亲事,某当时觉得奇怪,也没多想,便回家同阿耶,也就是东亭你的阿翁提及此事。” 几个呼吸都紧了,他道:“阿耶雷霆大怒,直言能与人私相授受的,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娘子,他断断不会同意的,某便告诉他,是蕊儿家中老仆同意了的,他这才改口,说某乃杨家子,一介孤女,如何配得上某。” 杨渊源倒了几杯清水,递予几人。 道一伸手接过,还能闻到竹子的清气,一口下肚,神清气爽,杯子又咕噜咕噜响起,她不好意思的朝对方笑笑,就几人现在的鬼样子,对方还能淡然自若,她这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也实在是羞愧。 杨渊源并不在意,他又说,“某那是第一次不被阿耶允许,叛逆的念头一起,怎么也压不下来,本来对蕊儿只有一分喜爱,立刻升到了五分,甚至更高,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 “订亲之前,族中所有的长辈,轮番来劝过某,说得最多的便是,将来杨家的担子,是要某担起来的,若是娶一介孤女,如何有助力,且门不当户不对的,岂不是让外头笑话。” “既然他们谈规矩,某也历数了从古至今的门不当户不对,好教他们知晓,并非只有这么一个选择,况且杨家是某的责任,某答应了担下,便不会反悔。” 杨渊源的眼里充满了怀念,“那时的某可真有活力呀。”几人嘴角直抽。 “族中的人最终没有拗过某,答应了这门亲事,据说那段时日,杨家族老,甚至某的阿耶、阿娘,什么宴什么都不曾参加过,待风头过去了,才敢出来见人的。”他说得十分开心,像是在说旁人的趣事一般,“可惜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使得这样的日子,不复存焉。” “十七年前各地起了叛乱,城中也偶有乱像,似那等奸人溜入城中打探消息,某以为蕊儿也遇上了这等事,伤心归伤心,也想过战事将起,将杨家好生转移的。” “可是东亭你的父亲,也就是某的好二弟,在某葬了蕊儿时,他不慎说漏了嘴,道是蕊儿是个傻的,无老仆在,竟是连个火场也不敢出。” 杨东亭豁然起身,“阿耶他他他——”又指着蕊娘,“她她她——” 杨渊源招呼他坐下,“别激动,经过某的盘问,火倒不是他放的,只不过故意引了贼人去,又作了壁上观而已,是以,某当场便与他断绝了干系。” 杨东亭如坐针毡,“大伯又如何肯见小侄?” 杨渊源笑笑,“你的阿耶毁了杨家继承人,合该他继续了杨家去,你作为他的儿子,若无意外,杨家也会交到你的手上,杨家辛苦栽培某十余年,怎能不回报一二。” “大伯不恨杨家,又为何不归家,何苦一人独居,这么多年,也无人再逼你娶亲了。”杨东亭还是问出了心底多年来的疑问。 杨渊源摇头,“某早就不恨杨家了,或者从蕊儿死的那一刻开始,某便不再恨杨家了。” “既然如此,大伯更应该早早的归家才是。”杨东亭有些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大伯一句话的功夫,他阿耶能忙活一年半载,两人之间,天差地别。 “你不懂。”杨渊源笑了。 371 世道捉弄 杨渊源笑得肆意,“回去了又如何,杨家仍旧被这世道所谓的礼教,所束缚,如同笼中鸟,规矩都是人定的,可人却是活的,他们不思变通便罢了,却要世人一同守着,岂非愚昧。” 他挥手制止了杨东亭,“大伯知你想说什么,不过是不守礼数,这世道便会乱套之类的,从古至今,有多少礼乐崩坏在眼前,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王朝的迭起。” “某亦并非要全然如此,要世人做一些完全不懂礼数的动物。只是想让他们在适当的时候,懂得变通而已,本以为他们同意蕊儿与某的婚事,便是有改变他们守旧想法的第一步,未曾想是某太过于天真,以至于害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王玄之恍然,“杨大伯甘居于此,并非是因为某一个人,而是与这世间的礼教在做对抗。”他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解释起来,“小侄以为杨大伯这样的人,这世间应当没有任何人,能左右您的一切,包括当年的您——” 杨渊源赞赏的看着他,“王家后生确实不错,希望你不要走某的老路。” 他唏嘘的说道:“某同这世俗礼教抗争,结果争来的对象,却是最尊崇礼数的人,无疑是在某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告诉某先前做的那些事,不过是一声笑话罢了。” 王玄之却是摇头,“杨大伯的意思小侄明白,有些规矩必须守,有些则是可以变通的。” “譬如蕊娘子这件事,她抱壁而死,换来的是一块忠贞的牌匾,世人推其为烈女,这便如今世道公然认可的行举。但是反过来,若是她逃了出来,无人撞见便罢了,有人看见,则会以为她不检点,夜半私会他人,这无疑是致命的。但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不能明白她当时的追求是什么。” “是以,自古以来,很多东西传承了下来,而有些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但论到约束,对女子的无疑是最大的,杨大伯与杨家的分歧,对蕊娘子的影响才是最大的。” “您应当听过,外头的人经常骂她,什么难听骂什么罢。” 杨渊源一怔,“确实如此。” 王玄之又道:“杨大伯有没有想过,世道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退出’,而变成了他想象中的世界,小侄以为,若是想要改变规则,必须先适应规则,最后才能将规则牢牢握在手上。” 他笑起来十分温柔,“是杨大伯说过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杨渊源尚不及说什么,又听他道:“近几年来,小侄查到一些事,有人在暗中争对各世家,杨家自然也不例外,若是杨大伯再这般下去,杨家或许撑不到东亭执掌的那日。” “当真?”杨渊源有些仍是那副淡漠的样子,道一却查觉到他的气息,已然有了波动,不过还是很小罢了,瞬息便逝去,他无所谓的说起来,“世家起起落落,也是常事,何须如此操心。” “若是就此湮灭呢。”王玄之指着陈夷之,“陈家好好的,是谁正好在它的头顶上,说着关于福寿公主之事,不止害了夷之父母,也害得小侄的兄长,郁郁寡欢了一段时日。” 陈夷之豁然睁大了眼,“安道你说是有人故意陷害陈家的,是谁?” 王玄之摇摇头,“某只是有所猜测,目前并不能成真,今日担忧杨大伯不知个中内情,这才愿意说出来的。” 杨渊源背负着双手,久久望着前方,长长的林间小道,那里通往他们来时的路,直到众人以为他与这片林子融为一体时,他才转向了道一,“小友,应当有所察觉吧。” 道一点点头,“先生如今的心境,好似有些不对。” 杨渊源笑着点头,“小友不愧是修道之人,对虚无缥缈之物的感应,是这些后生所不及的,倒是蕊娘,某的一个念头,害了她生,连她死也令她不自由,此为某之过也。” 陈夷之的心思全在陈家父母上面,此刻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杨东亭望着与他着相同衣裳,还有着相似面貌的人,这一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条鸿沟,天差地别,他甚至都不能看透,那双眼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那边的蕊娘还在,但魂像是被修道之人定住了似的,一直飘在梅枝上,不比方才放出来,即将要见到心爱之人的激动,此刻她的眼里,只剩下迷茫。 王玄之将一人一鬼,来回打量,他若有所思的问道:“杨大伯可是封闭了这对世间的感知。” 杨渊源不置可否,“某清楚的记得,对所有人的感觉,非蕊儿不娶的决心,不听杨家话的叛逆,坚持为蕊儿守孝,想让他们明白,这世道不是只有姻亲,才可以令杨家振作,若某不愿意,便是坐在天上,也是无用之功。” 他望着前方的路,摇头失笑,“这些感觉,现在想来,都像是昨日发生的事,”他摸着心口,“可是这颗心,它就像是一摊死水,任何脑子里的东西搅动风云,它没有了任何的感觉。” “某方才同蕊儿说过,某一直记得自己喜爱她,但这么多年,并非是为了守着她,才甘愿住在这里的,不过是不愿附和如今的世道罢了。今日再见到她,那颗心明明应该很欢喜的,可是只有一片沉寂,还有脑子里不断提醒着某,那是某爱着的女郎。” “教东亭亦不是以德报怨,而是想知道,他按照杨家人守的规矩成长,又能走到什么地步。” 道一学着他的样子,也站在院门口,背着双手,望着前方,“可是每个人的路,应当是不同的,想法也不一样,先生证明自己的路,错对掺半,您还要继续吗。” 杨渊源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小友有什么好主意。” 道一调皮的笑了笑,“我不过是山下刚下来的道士而已,拿主意这种事,自然要看安道的了。” 王玄之正好走了过来,无奈摇头,“杨大伯难道不想亲眼见见,亲手改变规矩之后的世道吗。” 372 梅妻鹤子 杨渊源想了想,他仿佛很开心,“好啊,或许那时,某的心,又会重新跳了起来,想想还真的期待,期盼那一日能尽快到来,别让某久等了。” 王玄之再度行礼,“杨大伯别吓坏了人才好,京城里的人胆子小。” 杨渊源挑眉,“怎的,城中有血性的人,如今改在家中绣花了。” 王玄之:“......”他有些明白,阿耶为何将他引以为知己了。 杨东亭傻眼,他们杨家人努力了十多年,这两人说几句话,这就成功了? 杨渊源话锋一转,“不过在离开之前,某想问一问小友,蕊儿的事应当如何做?她因某而受此大劫,又稀里糊涂的做了鲸的帮凶,犯下这不可饶恕的罪恶。” 道一早就已经拿定了主意,“蕊娘这么多年一直在沉睡,能醒来也是我们唤醒的,因她之故,鲸才会醒,但害人并非她主动而为之,因此,我也决定,不会主动收了她。” 她向杨渊源行了一礼,“有一事需要先生允准。” 杨渊源点头,“但说无妨。” 道一:“我方才来时,便发现了距离先生的屋子,好似新盖的,先生在此地居了不少年头,应当被雷劈过不少次吧——” 她想象眼前这位青衣仙人,被雷劈得一身黑炭的模样,差点儿大笑出声,好在还记得正事,让她暂时控制住她想大笑的欲望。 杨渊源顿了顿,“某也不知何故,确实被雷劈过。”他随意的笑了起来,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当时某还以为是某做了什么亏心事,细想了数年,也只一件害了蕊儿的事。” 杨东亭喃喃道:“难怪大伯这么多年,竹舍总是坏了又建,原来如此!” 道一附和的点头,“很多事都讲究天理循环的,你的房子被雷劈中,你亦被劈过,想到的却是蕊娘,这应该就是无形中的因果了。” 她摆出凌虚子惯用的姿态,神秘莫测的说道:“我正是想借先生的这片地,替蕊娘子寻一片安身之所。方才也说了她并不是主动害人,但旁人因她而死,我并不动手。” “是以,我决定将蕊娘寄身的梅枝,种在这片竹舍旁,雷击最多、最频繁之处。若是她抗不过去,便是老天爷也不愿意留她,倘若能抗过去,便是上天都要留下她,我又有何理由,违背天理,去杀一个孤魂野鬼。” 杨渊源认真的想了想,“她墓碑上是以某娘子的名义下葬的,并不算孤魂野鬼。” 道一:“......” 她抓了抓更乱的头发,所以她今日跟着出城做什么,来见这喝过毒药的仙人吗。她觉得还是王玄之更好,这什么杨家大伯,难怪住了这么久的竹舍,都没人将他打晕了扛回去,是害怕他回去了,受不了打死他吧。 杨渊源见她这样子,只当她在为难,“若是雷劈得最多的话,不用再找了,就在后山,在蕊儿的墓旁,莫非是上天感知她在壁画里的所为,因此才不断劈在旁,想提醒某一些事?” 道一:“真的不用了......”好想来道雷,赶紧劈这位杨家大伯。 王玄之出面解救了她,“我们现在去将梅枝种下罢。” 道一依言过去收了梅枝,蕊娘仍旧有些失魂落魄,她也没打算安慰人家,感情之事,向来难以琢磨,何况她本来就不懂,搞得不好弄巧成拙,只是轻抚了几下梅枝。 几人正要往后山行去,一阵鹤唳,打断了众人的脚步。 杨渊源拎着裙摆,朝声音的来源奔去,“鹤儿回来了,今日又去了什么地方呀。”他摸着对方的脑袋,颇有耐性的问道,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杨东亭嘴角撇了撇,“大伯都没这么疼过我。” 好浓的醋臭味儿。三人望着那只头小颈长,嘴长而直,脚细长,后趾小,高于前三趾,羽毛白色的鸟儿,不由得有些无语,和一只鹤争起了宠来,真的给人类长脸呀。 不过众人心中都有一个感觉,杨渊源如今着的青衫,乃是前朝时兴的衣袍,身边还跟着一只白鹤,这一刻的他,仿佛真的是骑鹤下凡,偶然落到他们跟前的仙人。 杨渊源带着那只鹤,走到四人跟前,“它跟了某十余年,与某的儿子无异。” 四人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玄之率先行礼,“见过鹤兄。” 道一三人也上前,同白鹤见礼。 杨渊源笑容愈深,“方才只是同你们开个玩笑,但见你们这般郑重其事,即日起,它便是某的儿子了。”白鹤仿佛知晓它多了个人类父亲,亲昵的啄了啄他的手,似是对这事儿十分满意。 这荒唐又真实的一幕,令四人再次傻眼。 杨渊源催促几人道:“梅枝再不种土里,我的蕊儿就要被渴死了。” 道一捏着梅枝的手僵了僵,这才是真的杨家大伯吧,她拍了拍梅枝顶,“我说蕊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梅枝变得格外僵硬,好一会儿才变回原样,蕊娘咬着唇,“他记得我,还说得出只有我们俩人的秘密,而且他还是那样俊逸脱俗,甚至更加出尘,声音比从前稳重不少,但也有相似之处,最重要的是,我看着他还有心动的感觉,就是那种心砰砰直跳。” 她的唇被咬得有些发白,“可我就是难受,明明我闭眼时,他还是个少年郎啊,一场大火,竟然令我二人隔了十七年,那段日子我是昏迷的,他却是清醒的过了十七年啊。” 道一讷讷:“可他并不是因为一直惦记你,才会变成这样的。” 蕊娘:“......”为何非要这样伤害我。 道一不自在的小跑几步,追上了前面的人,很快就在一块墓地前停了下来。 蕊娘来到墓碑前的,虚虚的摸着墓碑上刻的,‘先室乌氏闺名蕊......夫杨渊源立。’她的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不管此人如今如何,从前待她的心,是没有半分虚假的,这便够了。 杨渊源墓地旁一块空地,“小友,这便是雷劈最多的地方。” 道一却是将梅枝交给了他,“先生,她将来如何,便全权交给你了。” 杨渊源一愣,随后接过梅枝,将其掩埋好之后,又招来了白鹤,“鹤儿,这便是你的阿娘,如今我们也算是一家三口了。”白鹤轻啄了一下梅枝,花枝轻晃了一下。 道一清楚的看到,梅枝里的蕊娘,伸出手将一人一鹤,揽在了怀中。 一人一鹤似有所觉。 杨渊源用手碰了碰梅枝,白鹤脑袋在梅枝上蹭了蹭,又在他的掌心上滚了两圈,好一副天伦之乐的景象。 杨东亭用手猛的拍了下额头,“完蛋了,这下族里又得吵翻了天了。” 王玄之、道一、陈夷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等众乐乐之事,他们想来是不会错过的。 长安城,有得热闹了。 373 圣人的安排 “陛下,这是边关送来的折子。”张德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份折子,递到了圣人跟前,看外封上的出发地,乃是秦王发来的,想必又是捷报,依秦王的性子,除非事态紧急,一般都不愿张扬的。 他思绪翻转间,听到圣人的沉沉的声音,“呈上来罢。” 张德将折子递过去,放在御案上。 圣人翻阅折子之后,并不如以往那般,做出批示,或赞或骂,都有一定的动静,此刻圣人手里握着折子,脸色阴沉沉的,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张德候在御安一侧,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中华殿内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他甚至听到了心跳,‘扑通扑通’,忙屏气凝神,生怕扰了那厢握着折子,已经定了许久的圣人。 “张德,齐王如今在做什么?”圣人看着手上的折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张德暗道不好,这齐王人在京城,竟然惹事到边关去了,连秦王那等心胸宽广的,都容不得亲弟如此胡作非为,要一纸折子告上京来,想来罪也不小。 那齐王脑子当真不好使唤,边关是能随便插手的地方么,大周才立国多久,脑子再不好,也不能自毁城墙吧,如果有人利用,麻烦才更大,圣人一怒,伏尸百万啊。 “回陛下的话,齐王如今在齐王府中——”张德听到自己如是答道。 圣人坐姿都未曾变化,他轻弹了一下折子,嗤笑道:“如此说来,这是老四被禁足之前,做下来的事,朕竟不知,如今他的脑袋是如此的灵光,这份聪明劲儿,怎的不用在正途呢,陷害兄长,倒是一等一的好手。” 张德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圣人在说什么,此刻的他也不需要有人回话。 果不其然,圣人又自言自语起来,“这老二也是个厉害,懂得将计就计。就不知他是爱护幼弟,还是别有用心了。”他将折子放心,揉了揉眉心,“朕还没死呢,他们为了这把位置,已经不顾兄弟之情了。” “张德!” “奴婢在!” “那东都如今久攻不下,今晨收到折子,前几日北边的稽胡亦开始不安份,你说派谁去帮秦王合适,又让谁去解决北边的战乱呢?”圣人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张德腆着脸,为难的说道:“奴婢区区一个奴才,如何听得懂这些。” 圣人不怒反笑,“你这老奴,敢在朕的面前耍起糊涂来了。” 张德跟着嘿嘿笑了起来,“陛下宽仁,奴婢这么多年过来了。” 圣人收敛了几分笑,“若是都像你这般懂得感恩,又怎的会闹出这么多事来。”他眼里闪过一丝怀念,“若是当初就在太原,朕的几个儿子,兴许就不会闹成如今这般模样了。” 张德陪着一张笑脸,夸赞道,“大郎君与几位郎君,皆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几位郎君兄友弟恭,且为大周征战四方,扩展大周疆土,陛下又何须忧心。” 圣人想了想,“你这老货倒是会说话,从前也不见你有这口舌,中华殿里的口水吃多了,你做事倒是越发的谨慎起来了,”见他紧张,又夸了起来,“不过你倒是有句话说得不错,朕养了这么几个好大儿,是大周的幸事,怎的还要朕来头痛,你着人去传大郎。” 张德:“......”大郎君,老奴对不住你。 太子就住在皇城太极宫旁的东宫,绕过太极,从兴安门过去,往返半个时辰足够了。 他此刻在演武场上练习射箭,太子的箭术很是不错,张忠跟着东宫的左卫率来到演武场,正好从箭耙后面路过,箭矢穿透红心而过,擦着他的脸过去,将小太监的脸吓得煞白煞白的。 太子将弓扔给一旁的右卫率,候着的婢女立刻捧着汗巾上前,他接过汗巾擦着脸上的汉珠,又擦擦手上的脏污,将汗巾又抛了回去,这才问道:“张忠,怎么是你来了,你义父呢。” 张忠白着一张脸回话,“回的话,义父如今在陛下跟前伺候。” 太子此时面带薄红,似笑非笑的眼中,多了抹探究,却是什么也没说,而是问道:“那你不在张德那里等着,阿耶有事找不着人,你们父子小心一身的皮子。” 张忠一抖,方才被那箭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此刻终于想起目的来,“大郎君,圣人急召你,现在中华殿等着,还请速速随我前往。” 太子漫不经心顷刻化为利刃,他眼神直刺对方而去,“张忠,阿耶急召,你竟也能忘记,希望你好自为之,本宫今日着急见阿耶,便先放过你了。” 几句话的功夫,张忠回过神来,太子人已经走远了,他有些惊讶的发现,对方连衣裳都不曾换掉,就这样进宫了,这便是皇家嫡长子的底气么,他打了个哆嗦,小跑着追了上去。 太子到的时候,御案上的折子并未收起。 圣人甚至当着他的面看了起来,“大郎来了。” 太子躬身行礼,“阿耶急召儿臣,所为何事。” 圣人将折子放下,“老二来折子了,大郎不若猜猜,所为何事。” 太子一直低垂着头,声音仍旧未变,甚至带了些高兴,“想来是小二又再次大捷了,儿臣要在此恭喜他了。” 张德暗暗赞了声,这位太子可是了不得,方才进中华殿,那般的龙精虎猛,叫人望之生畏。 圣人不置可否,“此次并非大捷,而是东都难下,需要增援。” 太子吃惊的抬起头来,“东都王竟是这般厉害。” 圣人道:“北边的稽胡亦是闹了起来,也向朝廷发出了求救信,朕心中有了个主意,大郎与四郎,二人各去一处,明日拿定主意,你二人即时出征罢。” 太子有些错愕,“阿耶,小四还在禁足,只怕老臣又会闹起来。” 圣人摆摆手,“朕意已决,禁足比起守住大周疆土,不过是小事尔。” 太子只得应下,“儿臣这便回府准备。” “记得通知四郎。” 太子走后,圣人又摩挲着那份折子。 张德不经意描了一眼,神色大变。 374 迟来的折子 折子上的内容,只一个开头,便令他五内俱焚。 那开篇的内容,赫然是秦王当初凯旋时,归京的行程折子,上头有准确的日期、人数等等。 当初秦王归京,朱雀街有人朝秦王扔人头,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虽然事后大理寺卿查明了真相,到底还是激怒了京城里的人,可是此刻他竟然有一种,那颗人头扔得好的错觉。 若非如此,两个月前的折子,消失不见了,大军返军便是擅自更改日期,晚了两个月的日子,在某一日悄然无声,直逼皇城,秦王也为此受到了惩罚,因为那颗人头的缘故,惩罚像是小石子入水,没有激起一点涟漪。 秦王在长安城的那段日子,圣人那几日夜里,噩梦不停,想必是梦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可那封折子,在秦王离京两月之后,又重新呈到了圣人的御案上。 张德已经预感到了腥风雪雨。 是什么人将折子扣住了,要陷入秦王即其大军不义,想要以谋反的罪扣下秦王,却因一颗人头,阴差阳错的令秦王他们躲过一劫。抑或是,这折子,本来就是秦王故意扣下的,意在陷害幕后之人。 张德后背冷汗直冒,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要人命的大事。 难怪方才圣人如此感叹,若当真是几位郎君,为了圣人屁股底下的位置,而闹出的这一系列阴谋,那也太可怕了,他一个奴才都晓得,军队于一个国家多么重要。 那人出手就要给一支军队,扣上谋反的罪名。 他也想明白了为何当初,圣人夜不能寐,仍未对秦王定多重的罪,擅自更改了行程,算得上是欺君,却是轻拿轻放,圣人为国,计之深远矣。 “张德,你说大郎会如何选择?”圣人的话令他后背又再一次湿透了,已是不敢再多想,且不管几位斗得如何,明日的太阳照样升起。 他笑吟吟的回话,“大郎君的心思,岂是奴婢能揣摩的,况且陛下是为了几位郎君好,奴婢又何必去想呢————不管如何,奴婢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伺候好陛下,便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了。” 圣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倒是精明。”他顺手将折子压在御案上,“陪朕出去走走,别等到哪日,大郎他们住了进来,朕还不知道这皇宫长什么模样,岂非遗憾也。” 张德背上止不住的汗,他赶忙接住圣人的手,“陛下说笑了,你可是要活够万岁的。” 圣人‘哈哈’大笑起来,“好了,不逗你这老货了,看这一身湿的。” 张德心里掀了惊涛骇浪,他那点小动作,在圣人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 太子出了中华殿,打马便往齐王府方向而去,进了齐王府看到萎靡不振的齐王,并未出言安慰,而是直言圣人的旨意,要其考虑一下,意欲前往何方,便离开了齐王府,径直回了东宫。 进了东宫大门,太子将马鞭随手扔给了旁边的人,左卫率伸手接过,又转交给了率卫,跟在他身后,见太子急匆匆的往书房方向行去,忙与另一个率卫道:“快去将魏冼马、郑詹事叫来。” 率卫也知情况不妙,拨腿便腿,不一会儿便带来了两人。 一位中年男子,一位青年男子。 门口守着左右两卫的率卫头领。 两人一同入了书房,见到了愁眉不展的太子。 中年男子拱手一揖,“大郎君,可是东宫的产业,有什么不长眼的人伸手进来了?” 太子摇摇头,“舅父,比这更可怕,方才本宫见了阿耶,他出了一道难题。” 郑詹事也是一惊,“陛下想做什么?” 太子看向了青年男子,“魏先生,阿耶他说北边的稽胡,还有东都,需要本宫与小四前往援助,但并未指定我二人去往何方,由我二人自己做主。” 魏先生也就是冼马问他,“大郎君如今有什么犹疑吗?” 太子点点头,“阿耶收到了一封折子,说是小二送来的求援,可本宫看那折子已有些破损,应当被人翻阅过数次的,定然不是什么求援的折子,否则这么久了,小二那边早就该有第二封、第三封了——” “但是阿耶不说破,本宫也不能明着问,只能揣测他的意思,却是始终也想不明白,可本宫隐约感觉,若是去帮小二,应当才是他心中所想。” 魏先生又问:“既然如此,太子可是担心三郎君。” 太子点头,“小三从未独自领过军,本宫忧心他会出事。” 魏先生却是摇了摇头,“大郎君不必如此忧心,陛下此举,应当是在试探你,只要你做了应该做的,应当能过了此次难关,且有军功在手,旁人也说不得你什么。” 太子转念想了想,他笑了起来,“魏先生说得不错,连阿耶的意思都没弄明白,便畏首畏尾的,实在有失一国太子的气度,本官决定去稽胡。” 他起身拱手行礼,“府中一应繁杂诸事,还有劳舅父了。” 郑詹事点点头,“义不容辞,定会替太子守好东宫产业。” 又与魏徵拱手行礼道:“家中的两位小郎君,便拜托先生看着了。” 魏徵微微侧身颔首,只受了他半礼,“太子准备何时启程?” 太子点头道:“本宫一会儿便上折子,明早启程,既然有了决断,自是越快越好,小四那边我也去信一封,他近来有些不对,同小二的矛盾有些大,希望这次他们可以兄弟齐力。” 魏徵笑道:“太子仁心。” ———— “小四,醒醒。”齐王整日各种折腾,此刻抱着新添的美妾,陷入沉沉的美梦中,突然被人摇着手臂,他闭着眼,不满的摆摆手,大喝道:“何人忧本王清梦。” ‘啪’的一声,齐王被拍醒了,正要发火,看到拍他的人,立时转怒为喜,欲打死美妾,来人道:“她已被我点了昏睡穴,此刻什么也听不见,别闹出大动静来。” 齐王点点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来人附耳道:“你明日且照我说的做。” 375 闲话 “安道安道,大消息啊。”陈夷之抱着杆银枪,往大理寺卷宗阁跑,路上带起不少热风,不少兄弟吃了一嘴,朝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又各自忙碌了,反正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不靠谱的不良帅。 王玄之手里拿了一封卷宗,看着有些年头了,闻言将其暂时放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夷之何事如此匆忙?” 陈夷之望了一眼卷宗阁外面,见没有人,这才悄声说道:“安道,你听说了吗,昨儿个下晌,陛下了召了太子进宫,接着太子去了齐王府,今日两人,便要去北边的稽胡,还有东边的洛州。” 他挤眉弄眼的说道:“你不如猜一猜,他二人分别去了哪个地方?” 王玄之瞥了他一眼,“大郎君向来疼爱幼弟,自然不会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北边的稽胡,去了东边好歹还有秦王照拂,是以,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陈夷之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找了个位置坐下,百无聊赖的盯着他,“安道你怎么老是在看这些旧卷宗,前朝的案子好似比如今的还多。” 王玄之拿起卓上的卷宗,“大周如今才四个年头,自然是陈年积案多了,若是换了一个朝代,从前犯的案子便不算了,无异于助长罪犯的滋生。”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你忘了吗,空谷足音的事还没有完,那么多的尸骨,要全数理清,一一遣送回乡,是一件时日深久的事——对了,这几日道一都在验尸,你来的时候有去看过她吗?” 陈夷之摇头,“验尸房最近都成了,人见人怕的去处了,那堆积成山的尸骨,还有道一碰上谁便让谁去送尸骨,直接拖着一具,是男是女都看不出的白骨,跑别人家里去,告诉对方,这们你介阿耶、阿娘、阿翁、阿奶,没被人家打死,算兄弟们幸运了——” 王玄之想想那个场面,不由摇摇头,“弟兄们想必也是很乐意的,送人落叶归根,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他们不过是嘴头上抱怨两句,夷之你今日无事么,太郎君和秦王的事,也去参和了。” 陈夷之嘿嘿笑了起来,“你很看重道一那小子,前段时日在上林苑,齐王吓唬她的事,我不信你忘记了,这不是看到齐王倒霉,特地跑来同你分享么。” 王玄之不怎么赞同,“齐王因此事而被禁足,还未被放出来,人便被送去了东都,指不定要怎么闹呢,小心为上,你也别表现得太明显了,小心被他知道了,记恨你。” 陈夷之不在意的怂怂肩,“尽管来便是,我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王玄之眉头微蹙,“夷之,如今也不是小时候,你们打打架,这事儿便算过去了,动辄便要出人命的,”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又道:“何况你将来会成家立业的,你忍心家里的人,跟着一起受苦吗,有些人动起手来,可是不会只找事主的,你在大理寺这半年,还没有待明白吗。” 陈夷之方才的张扬,瞬间收了起来,“是某太想当然了,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有些过头了。” 王玄之颔首,“况且陛下只是命齐王去驰援,连处置都算不上。大郎君向来是个友爱兄弟、孝敬长辈,陛下也将他送去了边关,还有齐王,犯了再多的错,他也是陛下的儿子,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对他们下死手的。” “你当初为何要去军营,保住陈家荣光,自己建功立业,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送大郎君与齐王去军队,指不定也是存了让他们立功的心思。” 他的目光落到长安城的东边,“秦王近来战功赦赦,若是他长子还罢了,偏生的是次子,嫡次不分,向来是乱家的大忌,陛下也不想看到他亲手建立的大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如前朝一般,成了冰冷的史书。” 陈夷之点点头,“安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你知道吗,舒光那小子,昨日正好当值,回来与我说了一件事,”他凑近了些许,“那小子说正好路过中华殿,听到陛下要大郎君在两地之间选择。” 他神神秘秘的问,“你说大郎君这么选是什么意思,齐王不知听了谁的挑拨,与秦王关系向来不和,二人在一起,还不得闹出大事来,他竟然舍得将齐王送过去。” 陈夷之说得兴起,却见王玄之肃然的看着他,他不由的摸了把脸,“安道,可是我哪里没洗干净,你这般望着我作甚——”在对方越来越冷的眼神下,他不由自主的咽下了还要再说的话。 王玄之难得神色严峻,“夷之,你平日与舒光关起家门来,说的什么旁人管不着,作为好兄弟的我也是,但是你可有想过,舒光年纪还好,他有些东西不懂,但他在皇宫里当值,若是只有圣人知晓的事,从宫中流传出去,当时当值的人,会面临什么,我想你也应该是清楚的。” “即便是在家中,你二人说话也该注意些,隔墙有耳这种事,做过斥候的你,想必比某更加的清楚。”王玄之又道:“你家里人丁少,但近来又添了两个孩子,紫芝看似没什么疑团,林二白却是有疑的,他这么久了,只也说见过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却是一言不发。” “你有想过,是什么样的人,口风才会如此紧吗?” 陈夷之摩挲着银枪,面色也凝重起来,“近来我过于放肆了。” 王玄之摇摇头,“你也不必过于如此压抑自己,某只是让你行事有度些,平日想做什么,也无须遮遮掩掩,如此反倒束手束脚了,你近来是否受到什么事的困扰,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 陈夷之的脸不欺然的红了,连耳根子都烧得慌,他支支吾吾的摇头,“无事无事,对了,我们去看看道一那小子,她验尸验得怎么样了。” 情之一事,最难琢磨。 况且他们早就知道,陈夷之属意的是谁了,自也无须多问。 王玄之也不再多探听,扬扬手上的案卷,“正好我也有事要去寻她。” 376 对不上数 ‘咔咔咔咔!’道一伸了个懒腰,活动有些麻木的身体,骨头发出了一连串的咔咔声。 数十具尸骨,大大方方的在长安城里,走街串巷,虽然盖着白布,可这么多年了,长安城哪个百姓不是见多识广的,一看就知道,下面藏的是尸体啊,具体什么模样的,各有各的猜测,反正都吓得不行就对了。 一下子出来这么多尸体,都以为长安城里,近来又起了什么杀人狂魔了。 这事儿闹得有些大,圣人也施加了压力,令大理寺尽快处理此案。 为了能早些令他们落叶归根,道一除了三餐和休息,这段时间,都在验尸房里过的,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所以不良人他们嚷着累,其实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比他们更辛苦的都没说话,他们不过跑跑腿,和人解释几句,已经算是轻松的了。 道一双手交叉,左右相互活动手指,又扭了扭脖子,“哎呀,人都精神了许多,蕊娘真是造孽,这回应当会被劈得很惨了,随时都面临魂飞魄散,还有那杨家大伯,听闻他回京了,都没机会去看看,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毕竟是上一辈的天才。” 她一面说着,一面清理尸骨,又一具验好的,放到了一旁。 尸骨的头边放着其生平记录,还有身体的各种损伤,一一记录在案,没有执念的尸骨,就只记录了身体上曾经受过的伤,详细记录着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又是为什么受的伤,待所有尸骨验看完毕,便将这些统一贴出檄文,以待其亲人的认领。 统共六十八具,连着忙活了十来日,总算是忙好了。 “这是最后一具了。”道一将对方妥善放好,在验尸房郑重的一拜,“诸位尽管放心,我们会尽力替你们寻亲人的,由于经过战乱,有的人或许不在人世,还有的可能离开了长安,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存在,寻找起来会有些麻烦,因此要耽搁些时日,还希望你们莫要着急。” 蒋七、吴四、许六等人,这些天儿早已见怪不怪了,倒是不曾见过的陈夷之有些稀奇,“他们贪花好色才死的,她怎么对他们这么好。” 道一拜了三拜之后,转过身,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有本事你去关了京城的平康坊,再过来说这句话,男子贪花好色,又不是什么罪过,女子也爱看俏郎君呀,你平日出门难道没有察觉么。只要他们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又有何罪之有,如今为了点儿爱好,失去了生命,难道还是他们的罪过了?” 王玄之可是知晓,她这是‘记恨’上了,为了不让好兄弟将来的追妻之路难行,“夷之近日都出城办事去了,脑子有些累糊涂了,道一不用理会他的。” 又提醒了陈夷之一句,“若是你不能调整好心态,让私事影响了心情,本官便让你在家中休息,何时好了,何时再来衙门报道。” 陈夷之忙摇了摇头,“我会控制好的。” 王玄之手里还握着案卷,往验尸房里走,他巡视了一圈,“尸骨全部验好了吗?” 道一点点头,她指着头边的纸张,“已经全部验好了,只要按照这些,便能寻到他们的亲人,还有一些没有生平的,只能由衙门出檄文了。” 王玄之点头,“辛苦你了,你连续看了这么多人,脑子可还受得住?”趁着不良人抬尸出去的功夫,他小声说道:“我听闻你们这样的修道之人,识海也很重要,用得多了,脑子会特别难受,需要什么补一补吗?” 道一摇头,双眼亮晶晶的,“我不累,一点儿都不累,因为他们的缘故,识海好像承受能力更强了些,你别看我现在没精神,但身体可是舒服得不少。” “若不是这些要人命来填,我还希望多多益善呢。” 王玄之嘴角抽了抽,他该夸夸自己的仵作,是个好人么。 道一本想去洗手的,可是她突然走到一具尸体旁,揭开了上头的白布,“差点儿被你们说得忘了得正事,寺卿你们来看,这具尸体,太过诡异了。” 两人走了过来,王玄之一眼认出,“是那位被鲸附身的老者,他的尸身怎么会是这样的。” 道一摇摇头,“我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按理来说鲸脱离了他的身体之后,死去多时的尸体,便会立时变成他该有的模样,但这老者,仍维持着生前的模样,而且——他没有执念,就像一具完美的器具。” “他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譬如诈尸之类的了?”陈夷之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道一难得的没有否认,“其实我也说不准,这老者的尸体,从哪里来的,要做什么,一概不知,除非弄清他的来源,或许有可能追根溯源。” 王玄之:“你是说找到老者的家人,你兴许就能弄明白,这老者尸骨上的秘密?” 道一用力点头,“老者的尸体,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可能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两人神情凝重,见不良人又进来了,王玄之道:“你二人随我来。” 道一先去洗了手,这才和陈夷之跟着他,来到了院子里,四下空旷,当无人能听到他们谈话才对。 看到院子里的大树时,两人面面相觑,手又痒了怎么办。 王玄之适时的拿出那卷案卷,“道一你还记得,之前与你提起过的失踪案吗?” 道一点头,“记得。” 陈夷之问他,“可是与文渊有关的那个案件么。” “嗯!”王玄之拿出案卷,“可是某对过上头的数量,不管是文渊的案子,还是豪彘的案子,还有其他的案子,再加上今日的案子,所有的失踪者加起来,与这上头报案的,仍是对不上数。” “怎么可能,还差了多少?”两人异口同声。 王玄之提醒他们,“别忘了那个时候,还有没来得及报案,或者隐瞒不报的,只会更多。” “我们找到的,不足案卷上的十成之一。” 377 旧案 王玄之说完,便将案卷递给了两人。 道一看了个开头,确认全是失踪案,便翻到了最后,那里新添了一片竹简,瞧字迹便是王玄之的,他将所有失踪者加了起来,数量庞大得令人触目惊心。 “这数量真的没有错吗?”不是道一怀疑王玄之人的能力,而是这数量,令她不敢相信,“之前只听你说失踪了许多人,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王玄之告诉二人,“谨慎起见,失踪者的数量,我反复核对过,并无错漏。” 陈夷之的目光,却落一个人名上,“这个孩子是谁,怎么会是王五叔报的案。” 道一也凑了过来,“失踪的人里,也有不少孩子,但根据时日来算,有些人比你们还要年长一些,他们如今又身在何方,只能希望拍花子有一些良心了。”她想到了自己的境遇,有些唏嘘道:“王家也有人失踪么。” 王玄之看过一遍,已经记下了案卷上的内容,这卷记录失踪者的,他更是翻阅了数次,早已了然于胸,仍是接过竹简,指着上头的名字,“五叔的孩子,在其年幼之时,便已失踪了。” 陈夷之本能的觉得不对,“王五叔在王家也是举足轻重之人,他的孩子丢失了,王家怎么没什么动静,反而去官府报案,于情于理上都说不通。” 王玄之见也没外人,便道:“五叔家的事,乃是王家早年秘而不发的秘密。”他望着那个名字,似乎见到了一位潦倒失意的中年男子,“自某有记忆那日起,记忆里的五叔便整日酗酒,族中的人不愿意说,可是阿耶不忌讳这些,杨大伯你们还记得吧,五叔与他的情况有些相似。” 两人面面相觑,道一斟酌半晌,问他,“王家五叔的未婚妻也没了?王家也从中做手段了?” 王玄之摇了摇头,“五叔虽比不上杨大伯惊才绝艳,可他是一根绳子拧到底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要做的事必须做成,他宁愿被逐出族,也要与五婶在一起,阿奶舍不得五叔,所以求了阿翁,到底没有逐出族,只是让五叔与五婶搬出了王家,只等他想通。” “阿奶他们这一等,便等了十年。” “二人离开了太原王家,简单的办了婚礼,五叔、五婶过了三年蜜里调油的日子,三年后已经生了两个女儿,阿奶暗中贴补他们,被阿翁发现了,阻断了补贴,他们带了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在这艰难的日子里,五婶又有了身子,这一回生来是个男孩儿。” 道一不解,“生活已经那么苦了,为何还要生那么多呢?不是将原本勉强维持的生活,弄得支离破碎吗?” 王玄之叹了口气,“男子在世人的眼中,才能传承香火,若后代无男嗣,在这个世道下判定,是断绝香火的一支,被人骂作绝户的,五叔本来不在乎的,是五婶一定要生的。” 他又道:“谢家舅父亦是如此,他再疼爱两个表妹,舅母也必须生个儿子,谢家大房方才能在谢家立足。” 道一有些语塞,千百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她现在去争辩也无甚意义,只有每一步向前看,才是当下唯一该做的事,“王家五叔的孩子,是怎么丢失的?” 王玄之摇头,“据阿耶回忆,那日还是某先发现五叔的,也是那次之后,某第一次被吓得病了,迷迷糊糊了几日,对五岁前的事都记不得了。” “阿耶说当日五叔归家,一身狼狈,大街上的乞儿都比他干净,门房拉着不让他进门,某一时好奇溜了过去,被他给吓晕了去,门房担不起责任,将五叔吓晕某的事,告诉了阿耶,阿耶跑去一看,还真是他的五弟。” “阿耶当时要拉着他去梳洗,只道叙旧一事,可晚点儿再说,却被五叔拉住了,说此次回族里,是来找族人帮忙的,阿耶见他神情紧张,也不敢怠慢,着人去将阿翁他们哄骗了回来,事后被教训了一顿。” 道一听得嘴角直抽,她已经听过好多次,关于王玄之父亲的事了,一直觉得奇怪,父子二人的脾性,委实也差了太多,只能归咎为像母亲了。 “阿耶说阿翁被骗了回来,很是不开心,被他和阿奶拉着听五叔求助。” 道一觉得这位老人家还挺有意思的,只可惜无缘得见,听说他为了王玄之的事,已经多年不归家了,“王家主没同意帮忙找人吗?” 王玄之摇头,“阿翁同意了,那毕竟是五叔的香火,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找,那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五叔从一开始的满含希望,到最后的绝望,在阿奶的劝说下,五叔又带着五婶回到了族里。好歹还有两个女儿,五婶再伤心,也要照看好她们,生怕再出事。” “可是五叔却一蹶不振,他受不了孩子在他手上走丢的打击。” 道一又问,“那孩子多大了?” 王玄之:“他比我年长一岁。” “孩子有什么特点吗?” 王玄之又想了想,“他与五叔长得特别像。” 陈夷之好心提醒,“他没见过王五叔长相。” 道一白了他一眼,又问王玄之,“所以这便是寺卿在大理寺任职的理由?” 王玄之点点头,“有那么一点因素在,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难免有私心在,利用职务之便,替五叔寻一寻失踪的儿子,好全了他信多年心愿。” 道一咬咬唇,又说,“我见过不少犯人,还有不少死尸的记忆,他们也有不少,是被拍花子带走的,年岁也有对得上的,你且画出王家五叔年轻时的画像,我想找找有无相似的人,或者有没有什么线索。” 陈夷之惊,“王五叔应当会有好运的吧。” 王玄之带二人到自己处理公事的房间,将案卷放在桌子,便开始研磨,若是小潼在此,便会发现,他研磨的手比平日快了一息,想来心中也是不平稳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画像跃然于纸上。 王玄之将画像转了个方向,呈于二人观看。 道一猛的瞪大了双眼,一个人名脱口而出。 378 错过 “王荣!” “什么?”王玄之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一你说他是谁?” 道一再看又觉得不像了,两人之间的神态不相似,一个神态潇洒自若,另一个则是受制于人,两人之间的气质天差地别,但长得是真的很像,“濮县的王荣,他们真的很像。” 她又补充道:“你们也知晓,我能看人过去未来,当时王荣记忆里是有父母的,他的父亲比这画像上的看着要年长一些,母亲则与两位小娘子更像。” 王玄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再将五婶的画像画出来,你且看看她与你见到的,是否同一人。” 陈夷之发现一个问题,“王荣的尸体还是安道你安排人葬的,还有你在濮县时,也见过王荣,怎么会没认出他来,以你的记忆,是不可能忽略这点的。” 道一解释起来,“不良帅你是没看到,王荣的尸首,当时被水泡得面目全非,我想即使王家五叔在,也不一定能够认出来,寺卿没认出也是很正常的。” 陈夷之立刻想起了分尸案里的吴声,被人分割煮食之后,再抛进了长安城外的渭水支流里,他与弟兄们去捞回来,连肉身的颜色都变了,确实难以分辨。 “安道你别多想,兴许不是王五叔的孩子呢。”陈夷之干瘪瘪安慰道。 王玄之已经重新伏案,这一次他画得更加的仔细,用的时辰更长。 他见过对方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愿遗漏任何的细节。 一人作画,两人等待。 房间里的滴漏一点一滴,从丑初滴到了丑末,王玄之像是耗光一身力量,画完之后,将毛笔一搁,就瘫坐在椅子上,连转动画纸的劲儿也没了。 道一见他收了笔,终于放开了呼吸,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将画像慢慢的转了过来,从上至下端详之后,“画中的妇人,与我在王荣记忆里见的人,长得很像。但是气质上还是有所差别,在那个小院时,妇人穿的是粗布麻衣,但整个人很精神,寺卿画像上的,虽穿戴华贵,但她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像是有郁结在身。” 王玄之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眉心,“这是五婶被接回王家之后的样子,一日找不到堂兄,五叔五婶便不可能再开心起来,吃得再香、住得再好,也不会高兴的。” 陈夷之问,“既然如此,王荣的事,要告诉他们吗?王五叔和王五婶受得住吗?要不然这样,先瞒着他们,将事情一点一点的透露出去,总好过一下子让他们白发送黑发。” 王玄之不赞同,“十五年过去了,他们仍旧没放弃寻找,五叔五婶他们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使是这样,也要找到他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两人同时摇摇头。 王玄之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们想知道这些年,自己的孩子过的什么日子,某曾经与喝醉过的五叔,有过一次对话,他说只要找到人,不管什么样都能接受,他希望堂兄能够落叶归根。” 他的笑容里也带了一丝苦涩,声音也带了几分悔意,“我竟与堂兄错过了,若是早几日到濮县,他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那样即使他触犯了律法,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也能与五叔一家团聚。” “五叔他们甚至见不到堂兄最后一面。”王玄之是有些自责的。 陈夷之却道:“若非长安城中的流言,还有濮县的大水,你是不会到濮县去的,现在还不清楚王荣与这两件事有无关系,若是贸然点破,只怕整个王家都会受到牵连。” 王玄之神情为之一振,“这事儿除了不能眶着五叔一家,阿奶也不能瞒着,还有圣人那处,也该早做准备才是,太原那边,某现在便去信一封,再向圣人请辞,某要亲自回太原,向五叔他们请罪。” 道一呆了呆,“安道你不做寺卿了,我也不做这仵作了,正好跟着你去一趟太原,你身体的毛病,也趁此机会一并解决了。” 陈夷之刚想说她跟着凑什么热闹,但听到能治王玄之的身体,他竟然难得的同意,“安道的身体确实需要好好检查了,虽如今看不出什么影响,可我这心中实在是难安。” 王玄之笑笑,“某的身体无大碍,不过是不能动用功夫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道一气鼓鼓的看着他,“我觉得你与谢家的,还可以再商量商量,这么不爱惜身体的人,不要也罢,改日见了谢家阿姐,定要告你一状才是。” 陈夷之愣了片刻,他有些吃味的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和谢家那么熟了,连谢大娘子都唤上阿姐了,谢家大房就一个娘子,安道这是松口要娶了?” 王玄之耳根子都红了,鬼使神差的点点头,“表妹极好。” 道一跟着红了脸,羞羞答答的来了句,“谢家娘子不错。” 陈夷之瞪了她一眼,“去去,谢家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他又不能去说好兄弟,只一颗心,碎成了无数瓣,强忍着心酸问道:“什么时候办喜事?” 王玄之想了想,“如无意外,去太原之后,再次归来,夷之可一定要来呀。” “这么快!”两人同时惊了。 陈夷之白了她一眼,“你着什么急,跟你有什么关系。” 道一气结,她这是有苦难言呀,“寺卿与谢家说好了?” 王玄之看懂了她的暗中威胁,不由得笑了笑,“只是某一厢情意的想法,三书六礼,都还走一遍,怎么能唐突佳人呢,是以,方才说的不过是某急切的想法,夷之可不要外传,误了佳人声名。” 陈夷之满脑子都是佳人的一颦一笑,心下觉得更酸了。 道一看到了他眼中的算计,盯了眼沉浸在思绪中的某人,顿时明白了这厮的想法,想为好兄弟加把劲儿呢。 王玄之暗叹,两块朽木,好兄弟这种时候,只是顺带的,他方才的可都是真心的。 “不对,寺卿在转移话题。” 道一突然醒悟,“为何要请辞?” 379 失踪 王玄之见避无可避,这才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相信你的所见所闻,但这些都作不得证据,要一个已经死去的,甚至可能是罪犯的入王家族谱,王家是一定要将此事彻查的,五叔也是族中难得的人才,为了堂兄浑浑噩噩大半辈子,这一次他的坚持,族中也会松口的。” “经此一事,堂兄过往的事一定会被翻出来,若与长安城当初的流言有关,其心可诛;倘若与濮县水患有关,其身心可诛也。他已经死了,我们身为他在世的亲人,自然要承担他的罪过。” “况且某身为大理寺卿,应当做出表率才是。天下的百姓才不会对大周的律法失望,这也是某做寺卿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道一此刻对他的崇敬之情,绵绵不绝,说出的却是反话,“你初心是为了找堂兄,如今人找着了,活儿也不做了,陛下定要恼了你的。” 陈夷之笑了起来,“没了王寺卿在上面罩着,某这不良帅也做得不安稳,况且你回太原,路上得有人保护吧,训避免道一大材小用,某便勉为其难的去一趟吧。” 他说这话时,发自肺腑的真诚,心里酸胀得难受,这可是谢大娘子未来夫婿,他便是拼了命,也要护其周全的。 安道还是自家好兄弟,打小便与谢家有亲事在,他断不能破坏兄弟感情,也不能让谢大娘子为难,传出去只会说她朝三暮四,是祸水,他们还能得了一身美名,为了美人大打出手之类的。 王玄之本想说蛮达可以保护他的,还打算与他说实情,但看着好兄弟的模样,还是觉得不够,只有他体会够了,方才觉得珍惜。况且真相大白那日,也不远了,届时他自会明白一切的。 得来不易的感情,自会珍之又重之。 道一左右看看,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三人之间流淌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王玄之‘咳咳’两声,“某现在与阿奶写家书,还有五叔那里需要有个交待,余下的事待某回了太原再提,向陛下请辞的事,今日已晚明日再去罢。” 道一做了个你请的动作,“那我先回验尸房了,验尸工具还没得来及收呢。” 陈夷之也抱着碎了的心,“我也去帮忙了,还有好多尸骨,没有送出去呢。” 王玄之点点头,“既如此,我们便分头行动罢。” 两人离开了许久,王玄之的家书才写好,谨慎起见,他召来了岁寒,“我晓得你不爱与人说话,这是你的优点,切记,此番路上不得与人多言,直接送达太原,等待阿奶与五叔他们的回复,不可出任何的纰漏。” 岁寒郑重的点头,“郎君放心,定不会误了你的大事。” 王玄之道:“你即日启程,越快越好。” 岁寒将两封信揣好,仔细检查看不出痕迹,这才出了房间,出门时,与来前看不出任何的区别,出了大理寺之后,照常去吃了碗面,那面馆在巷子深处,直到天黑,也不见他出来。 “人不见了,你回去禀告,我继续盯着。”一位穿着寻常的中年男子,如是说道。另一位穿着差不多的,应声而去,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岁寒从面馆后门出来之后,已经是换了身打扮,做寻常的百姓打扮,背着一个空的背篓,背篓的缝隙里,还有断掉的菜叶子,他安全过了城门的检验,这才松了口气。 王玄之很快收到了他出城的消息,也安心了许多。 每日需要处理的卷宗繁多,一卷又一卷,可那卷失踪案的旧卷,一直放在王玄之的桌案上,日影偏西斜,一日将近,也到了衙门放值的时辰。 王玄之将处理好的放在一边,待处理的放在另一边,正在检查有没遗漏、错批,如此一番,外头的日影早已回了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临行前再次确认无误,王玄之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方方落了厅堂的大锁,却见文吏尺泽勿勿而来,“寺卿,出事了!出事了!” 他将钥匙妥善放好,回身问道:“尺泽先生,何事如此惊慌。” 尺泽受他影响,喘了几息,安定了几分,“陈家二郎君来衙门找人了。” 王玄之反问,“哪个陈家,找的是谁?” 尺泽跑得满头大汗,他掩袖擦擦额上的汗水,“是不良帅家中的陈二郎君,他方才来衙门,说他大兄不见了。” 王玄之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放值了半个时辰,怎的确定人不见了。”以陈夷之的功夫,这世上能不要草惊蛇弄走他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除非与道一是同类人,“陈二现在何处,我去见他。” 尺泽道:“他说完就跑了,说要先去寻大兄。” 王玄之:“看清他往哪个方向走的吗?” 尺泽想了想了,“陈二郎君好像是想回家再看看。” 王玄之将人留在原地,他匆匆往外行去,“本官先去陈家看看,尺泽先生安排人,尽快去通知一下道仵作。” 尺泽悚然一惊,“不良帅遭遇不测了?” 王玄之的神色一言难尽,“......若不良帅当真遇事,能困住他的,也只有道仵作那样,身上有修为的,找她去或许能帮上忙。” 尺泽也松了口气,“是我想岔了,立刻便安排人去通知道仵作。” 王玄之已经出了大理寺,“小羊,速去陈家。” 钱小羊一言不发的甩动僵绳,“寺卿坐稳了。” 蛮达脸色突地一白,抱住了钱小羊,在后者尥蹶子时,适时出声,“不这样我会吐的,别影响了寺卿的大事。” 钱小羊将马车赶得更快了,企图尽早摆脱它,还抽空提点了它一句,“你是出来保护寺卿的,希望你能早日适应,否则要你有何用——” 马车很快就到了陈家大门外。 钱小羊将王玄之扶下了马车。 蛮达白着一张脸,跟在身后。 王玄之的视线,落在陈宅门前的一匹骏马身上,“这是夷之的爱骑。” 陈舒光听到了消息,带着哭腔跑了出来,“安道大哥,你总算来了。” 380 问话 王玄之扶住了他,“小二,你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指追风,问道:“夷之平日里除了那杆银枪,便是将它看得最重了,今日怎么的任它在此,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陈舒光眼眶不由得一红,不是因为兄长不见了急的,而是他在这样物什面前,自个居然排第三,不免有些心塞,但他还是忧心至上,没有急着抱怨,“一开始我以为大兄有什么事,才让追风自己先回家了,可是我有禁军同僚,他们说见到大兄,在通济坊的一间小酒馆里同人喝酒。” 他说着也纳闷起来,“大兄好端端的怎么跑去喝酒了,连追风都和管了。” 王玄之立刻便明白了过来,这是被他和道一左一名订亲,右一名成亲,给刺激到了,又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这才想借酒浇愁的。 只是想激励对方,努力向上奋进,追求心中的理想,不曾想却把人给弄丢了,说不自责是假的,但为今之计,是先找到人要紧,“夷之喝酒的小酒馆在通济坊何处,叫什么名字,与他喝酒的又是谁?” 陈舒光脸色变得更差了,“通济坊最东边的那间,叫‘绿蚁酒肆’,与大兄一块喝酒的那人也失踪了,我同僚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王玄之听他说完,便问,“你的同僚呢,我想请他回忆一下,与他一块儿喝酒那人的长相。还是当时酒肆里可有其他人看见他们?” 陈舒光立即喊道:“陈伯,有将人请来吗?” 陈伯正满头大汗的拦人,“二郎君,人已经在大堂了,芝小娘子和二白小郎君,他们听说大郎君出事了,一定要跟过来看看。” 陈舒光挥了挥手,“陈伯你先带人出去寻一下大兄,让他们过来吧,他们听听心中有数,也不至于胡思乱想,万一做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王玄之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 有些人是孩子,可他们的成长,往往只在一瞬之间,陈舒光方才应当是想当了他们的境遇,与自个儿如今差不多。 “舒光别担心,那人有能力掳走夷之,说明并不想伤害他,应当是想要他做什么,所以我们现在除了找人之外,还要弄明白那人的意图。便是谈条件,我们也要做到心中有数。” 陈舒光点点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安道大哥放心,没找着大兄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王玄之拍拍他的肩头,“某不会让自己的好兄弟再出事的——先去见见你的同僚,问清一同失踪人的长相,还有绿蚁酒馆的人证,看能不能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什么线索。” 大堂里站了四个人,其中一人背影笔挺,还有些紧张,另外三人大同小异。 王玄之先是问了四人,与陈夷之喝酒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与其对饮人的形象,一下子就清晰了,“舒光,你着人取一副笔墨来。” 跟着进来一言不发的两个孩子,突然有了动静,林二白一下箭步跑了出去,“我去替二郎君拿笔墨,还请寺卿稍候。” 王玄之来到那位禁军跟前,眉稍一挑,“周时节,你将当时见到的,都与本官细说一遍。” 陈舒光口中的同僚,正是那周时节,王玄之与其有过几面之缘,但他如何混进禁军的,此事倒是一件值得细究的事。 周时节见对方还记得他,激动的就要说几句,看到旁边的陈舒光,想起了来此的目的,勉强按捺下来,“回王寺卿的话,当时我也只是巡逻之时,从绿蚁酒馆路过正好看见他们在喝酒。” “本来酒馆里的人喝酒,我们是不用管的。可是不良帅的脸,让我一眼就发现了他,本想进去打个招呼,可我当时职责在身,并不能擅自脱离,是以,只是同他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当时两人都有些醉了,不良帅还同那人在碰杯,我打完招呼,就立刻离开了,不想打扰他们的雅性,可是我离开的时候,听到不良帅在问那人,‘你当真有消息?’” “我以为不良帅在查案,同那人套近乎,便也没多想,便径直与兄弟们离开了。” 王玄之又问:“不良帅当时在问什么消息,你可有听到?” 周时节却是摇了摇头,“我听到了那一句话,便离开了。” 线索又断了。 王玄之转而问起了那三个,“你们可有听到不良帅,与他一同饮酒的人说了什么吗?” 年纪偏大,皮肤有些黝黑的人说,“小的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也不确定听到的有没有错。小的比不良帅他们先到一步。” “不良帅比那人先到,他先是一个喝闷酒,那人后来的,他自己过去找的不良帅,小声的问他想不想知道一个人的消息。” “不良帅当然没有理他,可那个人像是和他扛上了一般,又问道你好兄弟的事,都不管了?外头传的你们几人兄弟情深,不过如此而已。” “那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令不良帅很愤怒,就要动手打他,我害怕受到牵连,便同掌柜的结了账先走了。” 中年男子皮肤稍白,肚子有些大,“小的比他晚一点儿来,听到的也差不多,在他们快要打起来时,还多看了一会儿,听到不良帅抓住对方领子,低声喝斥对方,‘你究竟是谁,你说的是我哪个兄弟?’” “小的见势不对,也跟结账走了。” 剩下的一人是一位比较年轻的,长得比较清秀。 他刚要开口,林二白抱着笔墨进来了,“寺卿,你要的东西来了。” 王玄之接过东西,向对方致谢,“辛苦二白了。” 又道:“田七,你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田七有些憨头憨脑的,“小的比他们来得都晚,过来的时候,正好见不良帅给了那人一拳,看样子十分生气,对方的鼻血都被打了出来。” 王玄之:“他打人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田七连连点头,“说了,说了,寺卿可真厉害。” 381 重演 田七不等他再问,便一股脑的说了起来,“不良帅朝那人低低的吼道‘你竟然拿死人作名堂,信不信本帅直接斩杀了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本帅的银枪可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 “那人好像被吓到了,连连求饶,说什么他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的。” 王玄之将几人说的对话,反复在脑海中推敲,在众人都望着他时,他道:“舒光,我们去一趟绿蚁酒肆,”又同几位人证道:“还请几位一同前往,接下来还需要你们替本官做一个验证。” 田七几人立刻应下了。 “对了,舒光你着一人,给道一传口讯,别让她跑错地方了。” ——— “掌柜的,来二两酒,一碟花生。”一位年纪约莫五十左右,皮肤黝黑的男子走进了绿蚁酒肆,和算盘打得毕毕剥剥的掌柜说话。 清冷的酒肆来人了,掌柜的停下了无聊的来回算账,“又是不赚钱的一天。”正好听到有客人上门,立刻放弃了赔本的算盘,喜笑颜开的上了酒与花生,“客官还需要点儿什么。” 黝黑男子摇头,“暂时没有需要。” 掌柜的也不多问,生怕得来不易客人被吓走了,又跑回去接着打算盘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亏损,亏损,还是亏损,得多来个几个客人才行啊。” “掌柜的,有酒吗,越烈越好。”这声儿煞气十足,还带着一股爽朗劲儿,掌柜的不由自主的看过去,那一瞬间,呼吸都漏了一节,结结巴巴的说道:“有,想要的都有。” 陈夷之听到这话,似是喝醉了一般,“想要什么都有?那她呢?” 掌柜的傻眼,“谁呀?” 陈夷之迷蒙的双眼清醒过来,“无事,你只管上酒便是。” 掌柜的此时也已经明白了过来,“小郎君生得这般好,何愁没人喜欢。” 陈夷之一愣,“我表现得这般明显,可她生得比我还好看几分。” 掌柜的简直没话可说,将他引到了先前黝黑男子附近的桌子,“客官稍候,酒水很快便到了,可还需要什么下酒的菜?” 陈夷之想了想,“给我再来二两牛肉罢。” 掌柜的眼前一亮,“好勒。” 黝黑男子也投来羡慕的眼光,只能吓了狠劲咬花生,对方的酒水也很快上来了,只见他抱着酒,咕咚很快一坛便见了底,“掌柜的,再来一壶。” “好勒!”掌柜尤为热情,离得近了,黝黑男子,似乎听到他在说什么,“赚了,赚了,终于不是亏本的一日了。” 掌柜的又拿了一壶酒过来,陈夷之的桌边多了一人,一个和他年纪并不多的人,“小郎君你有朋友在呀,可要点儿其他的。” 陈夷之摇头,“不用了,有需要会叫你的,对了,你多备几坛子酒。” 掌柜的笑着应下。 回来时,店里又多了两人。 一人坐在陈夷之那里,另一个白胖的中年男子,单独要了一个小菜,点了一杯水酒,一碗米饭。 陈夷之将目光落到不请自来的人身上,指着他手指摇摇晃晃的,小声嘟囔起来,“你,我记得你,之前查案的时候,我见过你,你生意做得特别好。” 来人勾起嘴角,胡须也跟着动了起来,“不良帅好眼力,醉成这样还能认出小的。” 陈夷之不想与人多交谈,又抱起一坛酒,这一回是拿了碗,他倒了一碗进去,桌上却是分毫未洒出来,“本帅今日并无与人对饮的雅兴,旁边还有多余的桌子。” 胡须半白的人笑了起来,“你可想知晓一个人的消息?” “不良帅,你也在这里?”周时节一身禁军甲衣,走得哗哗的作响。 陈夷之抬头,眼神清明,“你是那个在胡惜阳家,差点儿被九娘挠死的小子。” 周时节嘴角直抽,“是我,不良帅可需要人作陪。” 陈夷之摇了摇头,“本帅要与老友聊几句,一会儿便回去了,你还有公务在身,自去忙便是。” 周时节告辞离去,临行前听到他在问那所谓的朋友,“你当真有消息?”只当对方是有要案在身,也不便多打探,便和其他禁军离开了酒肆。 待人离开,陈夷之却是不理那所谓的老友。 喝完一碗,复又重新倒上一碗,正要再喝,见对方已是不理会他,来人靠近陈夷之,“小的知道不良帅心中有郁结,为了好兄弟一事,一直不曾开怀过,你可想知道他的消息。” 陈夷之将酒重重的砸在桌上,方才碗里的酒,滴酒未洒,此刻倒出来泰半,“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拳手捏得咯咯作响,随时都有可能招呼到对方脸上。 来人笑容愈发温和,“真的不想知道吗?” 陈夷之咬着牙,手上的力道愈发大,“你究竟是谁,你说的是我哪个兄弟?” 与这胡须半白的男子一块儿来的另一个,也就是那个白胖的中年男子,见势不对,害怕惹火上身,掏出一粒碎银子,“掌柜的,结账。” “你猜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亲生的,还是没有血缘的?” 掌柜结完账,正在收拾桌子,就听到‘咚’一声,对方的鼻子上挨了一拳,“掌柜的,饿死了,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憨头憨脑的青年田七,抱着个包袱,冲进绿蚁酒肆,“‘你竟然拿死人作名堂,信不信本帅直接斩杀了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本帅的银枪可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 他被吓得一个激灵,“掌柜的你这店里,都在闹什么?” 掌柜的指了指楼上,“这是大理寺的不良帅,你还是去楼上吃吧,回头我给你端上来。” 田七感激的说道:“掌柜你人太好了。” 掌柜叹口气,“当初我也是你这样,一个包袱就到了长安,哪里想到混成如今这般模样,见到外面来的人,能帮一把是一把了。” “咦,没了!” 田七循声望去,“人呢,刚才还打得那么厉害,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京城里的人,可真厉害呀。”他由衷感慨,掌柜嘴角直抽。 “掌柜的,结账。”黝黑男子哆哆嗦嗦,拿出了几个铜板。 “不对!”被人突然这么一吓,铜板直接在地上滚了几圈。 382 ‘同道中人’ “这是什么?”道一嘴角也抽了抽,扫了一眼场中的乱象,“发生了何事?” 怎么一到酒肆,就有铜板自动到她的怀里,她心头暗喜,莫不是千呼万唤的财神爷爷,终于想起她了,即日起,开始眷顾她。 王玄之见她来了,“道一,你先稍等一会儿。” 黝黑男子望着她脚边的铜板,眼里全是不舍,目光灼热,似要将她的鞋子,灼出一个洞来,有修为在身,对这些感应最是灵敏。 道一实在没办法忽视,问他,“这是你掉的?” 黝黑男子眼含喜意,用力的点头,“这是王寺卿给小的工钱。” 银子不是自己的,道一心痛的捡起来,递给了黝黑男子,“大叔,钱财要收好呀,别再掉了,万一碰上坏人,人家可是不会还给你的。” “谢谢你!”他第一次听到人喊大叔,其实他的年纪确实没到老人的地步,奈何生活所迫,人长得便有些邋遢了。 黝黑男子不知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还是看见了道一眼里的狼光。 他几乎是一把就将那几个铜板,抢了过来,用一个打了补丁的荷包装起来,严严实实的藏在胸口,用手抚平,看不出藏了东西,这才松口气。 兴许是胸口太平了,又不放心的摸了摸,确认是真的还在,这才悄悄的退到了一边,离她最远的位置,道一眼皮子直跳,她就这么贪钱么。 再说了,想赚点儿钱怎么啦,她可是要养家糊口的人。 九宵观里两张嘴,道宅的小胖子,还有重新开始修炼的九娘,钱一定能买到他们要的东西,可是能买到她需要的,只有她成长了,才能替他们找到合适修炼的东西。 “安道大哥,你说不对,是他们哪里没做好吗?”陈舒光眼里没有旁人,有半师之谊的道一到了,他匆匆打了个招呼,便着急追问起了王玄之。 王玄之摇头,“并不是,他们还原得很好,只是本官觉得有几个地方说不通,掌柜的你共拎了几坛酒,不良帅喝了几坛?” 掌柜的仔细回忆起来,“应该是六坛,不良帅喝了大概有四坛。” 王玄之道:“舒光你应该知道夷之酒量的,不过四坛酒而已,怎么可能将他灌倒,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便跟着人走了。” 他又问:“掌柜的你能确定,当时与田七,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不见了吗?” 掌柜和田七同时点头。 王玄之又问那个黝黑的中年人,“他们离开,你当真一点儿没看到,两人就在你不远处,听不见动静,可我观你的眼神,便是花了,也能见到两个移动的人。” 黝黑男子眼神一变,“寺卿,小的说了你能否不治小的罪。” 王玄之却没给他肯定的答复,“只要你没犯罪,便是本官想拘你,也是找不出理由来的。” 黝黑男子捂着胸口,感觉那里的钱有些发烫,“当时小的确实只听到那些话,可是在他们离开时,那个同不良帅在一起的人,看了一小的眼。” 他说着全身又冒出了冷汗,“当时小的还以为死定了,结果那人只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他带着些哭腔,“他肯定是在威胁小的,不能把看到的事说出去,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看到了什么?”王玄之又问。 黝黑男子将怀里的铜板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时,不舍的看了一眼,便绝情的移开了目光,“这钱小的拿着良心不安,小的看到那人,在剩下的一坛酒里,加了一点儿东西,但隔了几桌距离,不清楚是什么。” 王玄之暗骂了一句自己,若是平日里的陈夷之,怎么会连这点儿警惕都没有,只怪今日刺激得太过头了,才令他卸下了防备。 “小的见长得好看的那位郎君,喝了加东西的酒,很快就不省人事了,正好是掌柜的上楼那会儿,他带着人就离开了。” 王玄之反问,“他带着个大活人出去,怎的没有动静,他可是用了什么功夫?” 黝黑男子摇头,“小的见他像平常一样走着——对了,那人好像在他的后背,拍了一张黄色的东西,看着倒像是小的家中婆娘,在山上庙里求来保平安健康的符。” “本官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今日多谢诸位的配合,还请诸位留下身份地址,好方便大理寺有事再找你,许六这里的事交给你了,舒光,跟我过来。” 王玄之将铜板又给了黝黑男子,“这是你应得的,不良帅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本官还要多谢你,为我们提供了有力的证供。” 道一等人过来,便开口问他们,“不良帅当真失踪了?” 王玄之点头,“方才刘同说,见有人拍了黄符在他后背,某怀疑此事有修道之人的介入,道一如今找寻夷之,需要你的帮忙。” 道一点点头,“为了这半个小徒儿,我也会尽全力的。” 她巡视一周,“这几人都是普通人,掳走不良帅的人,你可有什么线索。” 王玄之拿出一副画像,上面的墨还有香气,“经他们几人确认,这便是掳走夷之的人。” 道一点头,“只要找到关于此人的消息,查出他的住址,先去看看他住的地方,是否与修道之人相关,在那之前,我还得先做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陈二郎君为避免你忧心,我先替不良帅卜卦,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道一说完从袋子里,拿出那三枚铜钱。 王玄之不期然想到,他踩到铜钱之后的,被改变的卦象,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上面了。 铜钱每响一次,两人的心便跟着揪起来,随着她手的摇动,而转动着脑袋,眼神一点儿都不舍得移开,终于六次摇完了。 “咦?”道一将六爻推演一番,惊讶的呼出了声。 “怎么了?”两人同时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道一疑惑的点头,“岂止有事,简直是大事。” 383 出事 道一解读完卜出来的卦象,脸色跟雷劈了似的。她见两人担忧的望着自己,先是安慰了陈舒光,“不良帅的卦象乃是龙困浅滩之象,他现在很安全,只是不得自由,你且放宽心。” 陈舒光仍然有些担心,但明显放松了不少,“小一师父谢谢你。” 道一冲他勉力一笑,“我还有件事想要问寺卿。” 陈舒光主动去帮许六的忙了。 王玄之此时才问道:“道一,夷之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情况,你需要瞒着舒光的。” 道一摇摇头,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你说不良帅,可是真心喜欢我阿姐?” 王玄之想了想对方的表现,肯定的点点头,“某瞧着做不得假的。” 道一哼了两声,“方才的卦象上显示,他此番不止没有遇险,反而会走桃花运,极有可能好事将近,他既然是喜欢我阿姐,遇着了旁人,又怎么会这么快变心呢。” 王玄之提醒她,“别忘了白日里,我们是怎么刺激他的。” 道一哑然,“不会真将阿姐的姻缘,往外推走了罢?” 王玄之也有些不确定了,“你可能推算一二?” 道一摇头,“卜算者至亲的卦象不易算,卦象如同布满了漫山的白雾,卜算起来,犹如雾中看花,卜算之人无论如何看,都蒙着一层白纱,能看出一些劫难,都属于不易。” 她说完突然捂着胸口,紧拽着衣襟,大口大口的呼吸,好似喘不过气来,在道一以为快要憋气而亡时,一缕清新的气体,飘入她的口鼻,瞬间感觉活了过来。 “道一道一,你怎么了?”王玄之脸色大变,也顾不得礼不礼的,直接将人扶着,冲那边正在记录口供的人喊道,“小二,快搬条凳子过来。” 陈舒光飞快的搬着凳子过来,两人扶着她坐好,王玄之替她把了脉,一切平稳,又担忧是他于雌黄之道不甚通的缘故,正要叫人去请大夫,便看到道一的眼睫颤了颤。 道一睁开眼,便看到众人关切的目光,冲他们摇了摇头,“我无事,刚才可能是运功岔了气,平日里没事儿便修炼着玩儿的,你们且先忙着。” 王玄之点头,几人这才散开。 “你刚才怎么了?”王玄之才不相信她的蹩脚理由,哪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休息,无缘无故便动功的。 道一脸色比刚才看到卦象还难看,悄声说起,“我想现在去谢家看看,我怀疑阿姐也出事了。” 在王玄之不解的目光中解释了一句,“从前在九宵观,时常做噩梦,还有身上偶尔会有怪事发生,我问师父何故,他只说时机到了,我便会明白的。第一次去谢家,我便明白了。” “那是我与阿姐的心有灵犀。” 她起身就往外走,王玄之立刻跟上,还不忘吩咐道:“你们将证供录好,再把人证送回家,一会儿便到宵禁了,和禁军撞上,告诉他们在办案便是,蒋七带人在找线索,吴四在外面画绿蚁的结构。舒光这里先交给你了。” 陈舒光几人应下,道一已经走了一段路了。 王玄之用上了惊鸿才追上,“或许只是大表妹在做噩梦,你也别太担心了。” 道一摇摇头,“不会,那种窒息感太过真实,就像阿姐被人捂住了口罩一般,还有那种心悸,若不是特别的害怕,她应当不会有那种感觉的。” 两人还要再走,前方匆匆跑来两人,差点儿与他们正面相撞,两人连忙避开,其中一人却是摔倒在地上,两人停下了脚步,过去将人扶起,“老人家,你没事儿吧。” 摔倒的人看打扮,是一位老嬷嬷。 老嬷嬷起身都不带看他们的,挥了挥手,“无事无事,小五,我们赶紧去绿蚁酒肆,待会儿王寺卿他们走了,再找人不知道又要耽搁多少时辰了。” 王玄之扶着她的松不手了,“老人家,本官便是王寺卿。” 老嬷嬷回头一看,“二郎君,竟然真的是你,”她扭过头去,惊喜的说道:“还有小一师父。” “秦嬷嬷,天色已晚,你和小五出来做什么。”王玄之看了一眼道一,发现她的脸色转白。 秦嬷嬷盯了眼街道上,勉强笑了起来,“大郎他们想念小一师父的狐狸了,希望她现在就送过去,”她转了转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实在不行,那只小胖鸟也可以的。” “大郎说三郎君从学堂里回来了,也想给他见识一下,这有灵性的动物。” 道一摸摸口袋,“小胖子在身上呢,我这便跟嬷嬷你去谢家。” 王玄之也道:“既然如此着急看小毕方,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快些去罢,一会儿天色更黑,可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言外之意便是时辰越久,痕迹越淡。 道一听懂了,也勉强笑了起来,催促秦嬷嬷,“快些罢。” 秦嬷嬷也不也耽搁,“小五,快些,别让三郎君等急了。” ——— 秦嬷嬷带二人走的是正门,守门的是二房的人,从前还要拿捏一番,如今自是笑脸相迎。 前不久谢府经过一晚的鬼哭狼嚎之后,谢家二房的态度转了个大弯,他们这些下人,也是跟着主人吃饭的。有一个丫鬟嘲讽大娘子,被三娘子当场发卖了去,无论怎么求情也没用,如今谁也不敢再做怪。 “小五,你去找三郎君,他要看到的灵物到了。”秦嬷嬷说完就带着两人,径直去了锦云院,“大郎和夫人还未歇息,等着小一师父你们呢。” 秦嬷嬷就在守在锦云院外,两人往院内走去。 一双剪影在书房来来回回,二人对视一眼,快步上前,敲响了书房门,门瞬间被拉开了,“安道,小一你们来了。”秦云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道一挽上她的胳膊,王玄之将书房门重新合上。 “阿娘,阿姐怎么了?” 秦云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方才嬷嬷去看她,发现她不在房中。” 谢瑨脸色铁青,重重的一拳落下,“该死。” “阿耶、阿娘,观你们子女宫,阿姐无事的——阿姐在哪里失踪的,你们带我去看看,兴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四人方出锦云院,“呜呜呜——”一阵啼哭声传来。 384 缺失的点 “大兄!”一道健壮的身影,猛的扎进了谢瑨的怀里,嘤嘤嘤的哭了起来,谢二夫人面色一僵,倒也没呵斥他,眼眶红红的看着秦云,“大嫂,这回你们可一定要帮我啊。” 秦云虽不知何故,便令这个向来要强的弟妹,露出如此柔弱的一面,她心中也是一软,“弟妹这么晚来,发生了什么事,大嫂又能替你做什么。” 她见两人身后,除了个老嬷嬷,竟是旁的人也没带,直觉其中有大事。 道一着急谢大娘子的安危,正要出言催促谢瑨两人,便听那谢二夫人道,“用了晚饭过后,小三说要来找韫姐儿,但卢嬷嬷一直不见她回来,到现在一点儿音讯也无。” 大房一众人,脸色大变,尤其是秦云,“小三也不见了?” 谢二夫人敏锐的听到了一个‘也’字,“大嫂,韫姐儿呢?” 秦云脸色更白了,“秦嬷嬷方才去看她,人不知何时便不在家中了。” 谢二夫人紧握她的双手,“大嫂,这事儿一定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她们回来,流言加身,届时便难了。”她说这话时,看的是王玄之和道一。 道一郑重的说,“二夫人尽管放心,我是来帮忙的。” 谢瑨夫妻俩心中一痛,一个女儿下落不明,另一个找着了,却不能立刻相认,他们红着眼眶,同时替她保证,“道一是不会走漏任何消息的。” 王玄之也道:“她是小侄带过来的人,小侄可以替她担保,关于大表妹和三表妹的事,她来此只会有益无害。” 谢二夫人卢氏平日多精明的一个人,但今日女儿的失踪,令她乱了心神,倒也没注意几人的异常,只是王玄之第一回公开承认他们的身份,令她有些心安,“安道来此,可是为了韫姐儿的事?” 王玄之点头,“大舅父、大舅母,二舅父,二舅母,小侄怀疑此事,与我们正在查的一件事有关,因为夷之也失踪了,如果他们是同一人所为,那么此事非道一不可。” 又道:“道一卜算过,夷之尚无性命之忧,若是大表妹与三表妹当真与她在一起,倒是不必忧心她们的安全,夷之只要还活着,便能护着他们。” 除了道一,众人皆凛。 谢瑨更是脱口问道:“不良帅功夫那般好,连他都中招了,来人的本事得多大,道一不会遇到危险吗?” 王玄之安慰道:“那人带走不良帅,并没有害他的意思,可见他有目的想要达成,我们如今无迹可循,只能按照对方的意愿,将动机找出来,或许那人会主动将他们交出来。” 秦云拍拍谢二夫人的手,“安道可有查找的方向?” 王玄之点头,“带走夷之的人,小侄根据证人的供词,已将他的画像画出来了,现在便去那人的家中查找,想必会有所收获的。” 谢庵脑子也不笨,在谢瑨的安慰中,他停止了啼哭,回头问王玄之,“他早有图谋,又怎么会给你们留下线索,家里指不定什么都没有了。” 王玄之摇头,“那人既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带走夷之,便是不惧人去查,但又没有害他的心思,所以家中一定留了线索。两位舅父、舅母,你们且在家中等候,万不可走漏风声。” 两房人虽是心中着急,也只能齐齐点头,“安道,她们便交给你们了。” ——— 出了谢府,道一心中发沉,“那人心中有所图谋,找夷之倒还有些说得过去,掳走两个深闺中的小娘子,又是为了什么?” 王玄之想了想,“此刻某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但他们眼下应当无碍,可不管是什么样的犯人,只要他们伸手了,后面便有无数的不确定在等着,此刻去他家查,才是最主要的。” 道一用心感受了下,确定没什么难受的感觉,她骑着谢府借来的马,一扬马鞭,两人飞快的消失在谢府门前,他们很快到了城南。 “‘布衣店’,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道一念出上面的名字,问一旁的王玄之。 王玄之率先一步进去,“你可记得秦王案子里的李布衣,那块裹着紫樱头颅的布,便是他家店里的。” 道一忙跟了进去,冲到了他的前面,“小心为上,他既然有符纸,小心里面有陷阱。” 王玄之也不和她逞强,他握着骨笛,谨慎的跟在她身后,“你也小心一点。” 李布衣的住处,便是在这间店里。 布衣店里的布料,多是粗布麻衣一类,颜色基本都是灰蓝两色,店铺只有一层楼,卖布料的铺子,一眼便能瞧到底。 再是李布衣的居所,里面布置十分清简,和大牢里的犯人,有得一拼。 奇的是两人翻遍了‘布衣店’,也没有任何发现,更没有所谓的陷阱。 两人汇合之时,脸色都非常的凝重。 王玄之紧了紧手中骨笛,他的脑海中非快的闪过关于李布衣的事,还有陈夷之的事,“或许我们有什么地方想错了,这李布衣为何会与夷之有所牵扯,他俩只有那一回查断头案,才会所联系,可也仅仅是问话而已,并不是他的动机。” “既然如此,夷之有什么值得他看重的?” 王玄之:“夷之是官身,而且功夫高强。” 道一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长得也不差,你说他该不会让人带去当上门女婿了吧?” 王玄之:“......那大表妹他们呢,难道是去观礼的吗?” 道一烦燥的抓了抓青丝,“你之前说这李布衣,是个为普通人着想的,卖的布料,很多人都负担得起,店里的生意也不差,他的生活在长安城里,已是不错了。” “我实在想不通他掳人的理由,他是吃饱了撑的吧。” 王玄之站在铺子正中的位置,试图将李布衣、陈夷之、谢大娘子、谢三娘子几人的关系连在一起,但无论他怎么连,中间始终缺了一个点。 “寺卿,出事了!” 王玄之顿时望向来人,“何事?” 385 接二连三 蒋七道:“属下方才在外搜寻不良帅的踪迹,本来一无所获,正要同寺卿回禀消息,却在路上碰到一人,说要去大理寺报案,属下当时表明了身份,来人是一个药僮,说是他们家药铺的大夫,已经多日不见踪影了。” 又有人失踪了,两人对视一眼,“那老大夫失踪,是什么情形?” “属下将报案的人带来了,方才担忧打扰寺卿你们搜查,便让人在门外等。”蒋七指着‘布衣店’的门外说道。 两人同时往门外走,蒋七忙跟了上去。 一个七八岁的小药僮,站在‘布衣店’门口,到底打量着,时不时的探头望店铺里看,已至黄昏时,小药僮的身影显得尤为单薄,见到三人出来,眼里的喜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见过王寺卿!”小药僮见到三人出来,忙上前行礼。 王玄之阻止了他的行礼,立刻问道:“小郎君家大夫,是哪个店铺的,又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他临行前可有与你交待过什么?” 小药僮被他扶起,眼泪要掉不掉的,“小的叫根生,师父叫虞仁,他的药铺叫同源堂,就在这间店铺斜对面,再往前走几间便到了,他三天前说去山上采药,叫小的好生照顾店里的药材,这几日只接那种能等的病,叫小的记录好,等他回来再说。其他急的病,全部推荐他们去旁边同仁堂。” 他边走边问小药僮话,先是问了大夫的年龄、外貌、衣着等特征,得到了答案,又问,“你师父可说过其他的话?”王玄之根据他指的地方,带着道一同他便过去了,“蒋七你在此等着其他兄弟,若是有人来,便让他们到同源堂。” 小药僮摇了摇头,说话时带了哭腔,“师父只交待了这些,往常他要上山采药,都是这样交待我的,可是这次,他都出去三天了,小的左等左等师父不到,怀疑他出事了。” 王玄之:“上山采药那么多的意外,你怎么判断他出事了的。” 小药僮:“同源堂全靠师父给人看病支撑着,他曾经说过,若非买不起一些药材,需要自己上山采药,他是一天都不想耽搁给人看病的,”他的眼里全是自责,“若非师父捡到小的,他一个人的生活也是很好的,便是偶尔没有药材,也是能过下去的,不用冒险进山里。” 王玄之又问,“你知晓你师父去了哪座山吗?” 小药僮摇头,“师父只说有个贵人生病了,他需要采一株雪莲花,可他没有说过去哪座山。” 道一适时开口,“雪莲花的花期在七月至九月,其生长环境极其恶劣,它生存的地方,一般的植物根本没办法存活,可它却不同,能在极其严寒的环境下生存,尤其是常年冰雪覆盖的地方,那里的气极为稀薄,人若是去了,很容易呼吸困难,若是身体不好的,很容易迷失在采雪莲花的路上。” “它也有能在极其炎热的环境下生存,也就是极寒或者极热的地方。” “雪莲花性温,味甘苦,入肝、脾、肾三经,具除寒、壮阳、调经、止血之功,等症状。正因为它如此复杂的生存习性,以及特有的生长环境,此花极其稀有,方才有了独特的药理作用,及其价值。” 王玄之分析起来,“极寒极热之地,长安城附近倒是有一处,骑马两个时辰左右,在长安城外的太白山,此山常有积雪,无草木,故曰太白。” 小药僮迷茫又带着希冀的看着他们,“师父他人很好的,王寺卿你们一定要帮小的找到他呀。” 恰在此时蒋七带着陈舒光一行人过来,“蒋七你带一队人,去城外的太白山,找同源堂的大夫,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身高在五尺三左右,身着蓝布衣,脚上穿的是黑色靴子,背的是半尺高,九寸宽的药蒌,名字叫虞仁,此人是同源堂的大夫,三日前去太白山采药,至今未归。” 蒋七神情一凛,显然也想到了一个可能,带着一队人便往太白山方向去。 “本官要回大理寺查阅卷宗,舒光、吴四、许六,你们带人到李布衣常去的地方找一找,”王玄之又问道一,“你现在可以做什么?” 道一与陈舒光说,“我需要陈二郎君的一缕头发,便随寺卿一块儿回大理寺。” 陈舒光立刻取下束发带,长发散了一下为,他抽出吴四的刀,生怕不够用,割了厚重的一缕,又重新将头发束了回去,“小一师父,你看够吗。” 道一捏着那量,差点儿没忍住告诉他,傻孩子其实几根都可以的,她郑重的点点头,放心罢,够用的,以防万一,又与那小药僮说,“根生你的头发,也可以给我一缕么。” 根生头发不如陈舒光厚重,他都快急哭了,“小的没他的多,可以吗?” 道一摸摸他的发顶,“没关系的,只要一小撮就可以了,别担心。” 根生将头凑了过去,“你随便取,可以帮助师父,全部拿走都行。” 道一有感于他们的师徒情,不由得又摸摸他的小脑袋,突然想起了那个无时无刻,没在坑徒弟的凌虚子,这老头子得了她赚来的香火,一定要熬到她回去养老送终呀。 拿到了两缕头发,一行人兵分两路。 一个气喘吁吁的人,见他们都要分开,便边跑边喊,朝他们嚷了起来,声音又急又快,熟悉又陌生,“等,等一等,寺卿你们等一等。” 来人愈跑愈近,待看清来人的相貌,在场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个咯噔。 王玄之朝来人走过去,问道:“尺泽先生,这么晚了,你找本官何事?” 尺泽喘了两口粗气,便迫不及待的说,“大理寺又来了好几个报案的人,他们家里的人都失踪了,我听他们描述的样子,好似与不良帅差不多。” 众人一凛,皆停下了脚步。 王玄之立刻改了主意,“诸位兄弟,先一同回衙门。” 386 名扬天下 回去的路上,尺泽只来得及粗粗说了报案的信息。 道一回到衙门,便去捣鼓拿到的头发,陈舒光想想,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急匆匆的赶到了衙门,里头果然等了好几个人,个个神色慌张,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着急,王玄之见到他们便问,“几位是否认识?” 报案的几人对视一眼,皆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王玄之根据尺泽说的,将几个报案人的身份,一一对上了数,报案的算上根生在内,总共有四人,除了根生之外,另外三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一个年轻的小妇人。 在四位报案的人中,只她的神色最为惶恐,只消稍稍一想,便能知缘故,失踪的人乃是此妇人的丈夫,乃是一家之主,是以,他决定先问小妇人,“敢问可是姚娘子。” 姚娘子听到他问话,神色茫然的点点头。 又听他问,“你家丈夫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那日他可有交待什么?” 姚娘子思绪渐渐回笼,她眼神也不再迷茫,“妾身的相公,乃是朝廷的采风官,他与其他几位采风官在长安城,以及周围采集民情风俗。三日前,他也是同之前一样,出去采集民歌,妾身也和往前一样,替他整理衣带,却”悲忽然从习头涌了上来,她拿了一块质地上乘的绢布,一点点的擦拭着泪水,“哪里知道他却,他却是一去不回。” 王玄之望了一眼那块绢布,却是什么也没问,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在这之前,他可什么不同以往的举动。” 姚娘子想了想,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王玄之观她神色,便道:“还请姚娘子再仔细想一下,本官先问其他报案人,若是想起了什么,再说也无妨,若是迟了,对失踪的人危害便越大,恐祸及性命。” 姚娘子神色瞬间变了,张嘴便要开口,便听他问那对碰巧来报案的夫妇,“可是齐民,与伍娘子?” 夫妻二人齐齐点头,王玄之问道:“你二人说孩子失踪了,孩子多大了。” 齐民一边拍伍娘子的手,同时回话道:“小民的孩子名叫齐要,如今在修文馆里上学,去岁及冠了,他说明年就要去考科学,等考上官身了,就给我们两位养老。” 王玄之意味深长的夸了句,“是个孝顺的孩子,修文馆本官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在夫妻俩想要问话时,又问他们,“齐要是何日失踪,在这之前,他又在做什么?” 齐民习惯性的又躬身回话,“在两日前,要儿说同窗之前有个什么聚会,说是临时定下来的,每回地点不一样,都是很难得的。反正那些书本上的东西,我们老两口子也不懂,也没多问,便给了些银钱,让他出门体面一些。” “过了一日没见他回来,昨日我们去要儿说的诗会找他,哪知到了地方,对方告诉我们,两日前是举办了什么诗会,可没有一个叫齐要的人,我们打算去修方馆打听的,可是守门的不放我们进去,他也说不知道里面有一个叫齐要的人。无奈之下只有回家等,想着可能去了同名,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第二天便自己回来了。” 伍娘子一把拍开他的手,哭诉道:“民妇听了这口子的话,又在家中耗了一日,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到此时我们不得不面对他失踪了的事,这才连夜上大理寺报案的。” 齐民被拍开也敢恼,他过去扶着伍娘子,又被她一下子打开。 伍娘子红着眼睛和他说,“如果要儿出了事,我就跟你拼命。” 王玄之的视线在几人身上巡梭了一遍,“本官最后再问一次,失踪之人在这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只有一句也很有可能是关键——” 四个平生素不相识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三人摇了摇头,只那姚娘子咬咬牙,“还请王寺卿为我保守秘密。”她看了眼正厅里的人,意图十分明显。 王玄之道:“许六,你带他们三人去外面稍候。” 姚娘子咬着红唇,望着还在正厅的吴四等人,仍不愿开口,“王寺卿他们——” 王玄之这次却是不赞同,他摇头道:“此举于礼、于法,皆不合,恕本官不能从命。即便你只告知本官一人,可他们是大理寺的不良人,本官做的事,每样都需要有人去做,有些事瞒着他们,于案情反而不利。” 在伍娘子动摇之际,又道:“本官却是可以保证,此案便是结了,你说的秘密,只要不作呈堂的证供,便秘而不宣,伍娘子考虑得如何了?” 终究是丈夫的安危占了上风,伍娘子不再坚持,“妾身跟了相公十多年,只有一件事,本来是很寻常的,可他特意叮嘱妾身,切勿告诉任何人,妾身直觉里面有问题,是以,从来不敢在外面说过。” “他说了什么,令伍娘子如临大敌?” 即便下定了决心,真到了开口那会儿,伍娘子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的慢,似乎这样便能拖延一会儿,秘密暴露的时辰,“六年的一天,相公突然高兴的同我说,他采了一辈子的风,未来的某一日,定然会大放光彩,届时整个长安的目光,都会被他所吸引。” 王玄之忽然来了几分兴致,“伍娘子这话可是周采官的原话。” 伍娘子点头,“由于相公特地同妾身提及,又郑重嘱妾身不可外传,因此妾身将此事记得十分牢,时常会将此事翻出来,在脑中琢磨,已经六年过去了,若非他失踪,寺卿又问起,妾身只以为是他开了个玩笑,妾身也跟着做了一场还未实现的美梦。” “安道大哥,安道大哥,小一师父那里有动静了。”陈舒光眼中光彩大作,鞋都跑丢了一只,仍未察觉。 王玄之出正厅相迎,“舒光,莫急。”又与根生四人说,“诸位的家人,大理寺上下会尽全力去寻,此刻天色已晚,还请几位回家耐心等候。” “舒光,我们过去。”待四人走了,王玄之立刻说道。 387 串线的珠子 道一坐起身时,虚靠了一把椅子的扶手,甩了下脑袋,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她收起桌上写的一张纸条,准备出验尸房,往正厅的方向行去,还未出小院的门,便见一行人匆匆而来。 她将纸条折叠好,“寺卿,你们怎么过来了?” 王玄之见她面色苍白,眼里全是心疼,说的却是,“舒光方才来说,你这里有发现。” 道一扬起手中的纸条,“有一点儿线索,”她为难的看着众人,“只是这法子师门不许外传。” 王玄之一改先前的坚决,“舒光你们先在院外等候,一会儿叫你们再进来。” 吴四等人:寺卿,方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道一瞧着他们一言难尽的神情,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待最后一人出去之后,她拿出了那张纸条,“安道,方才我用陈二还有根生的头发,想试着找寻夷之他们的下落,却没有什么效果,”她意味深长的说,“但是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王玄之紧盯着她的脸看,“你是用的什么方法,怎么的脸色如此苍白。” 道一不甚在意的挥挥手,“一点儿小事,等会儿再告诉你。” 王玄之无奈,“你方才发现了什么?” 道一本能的想嘿嘿’两声,却是一本正经的说,“我取了夷之他们几人的生辰八字,再利用亲人的头发去找人,虞仁只养了一个根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看到八字时,我还当是巧合,却没想到,用发丝找人的时候,发现两人竟然真的有关系,再合了两人的八字,竟是真的父子。” 王玄之瞧她忍得辛苦,知她是发现这种类似野史一样的事情,本应哈哈大笑的,却因对方失踪了,只得强忍下来,他在脑海中将这番话过了一遍,反问她:“你说虞仁为何将他当成学徒,而不与其相认,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道一摇头,“这我却是不清楚了,不过我方才以自身精血,寻了阿姐的踪迹,只得了这迷雾二字,却是不知何意,若我与阿姐当真有感应,只能安慰自己,她与小三现下是安全的。” 王玄之听她提到谢大娘子等人,又想到了方才的虞仁,好似有什么线冥冥之中,将这些人在他脑中串连了起来,“如今总共失踪了九人,却一点儿踪迹也无,这倒是有些像道宅里的一些阵法,道一你认为长安城附近,有哪些地方适合施展这类阵法,又可以避开耳目的。” 道一想了想,“只要有真本事的,便是大街上,也是可以施展的,有些人挤人的,突然少了一个,也不会被察觉到,因此想要找到他们被困的地点,不太容易。” “你们他们几个人,有深闺中的小娘子,还有医馆的大夫,衙门里的差吏,学馆里的学子,布衣馆的掌柜,怎么会同时被聚一起,按照他们平日里的生活习性,压根儿不会相遇的,那幕后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王玄之豁然看向了她,“某突然想起六年前的两桩旧案。” 他的神情凝重,“方才你说李布衣,当时的他才到长安不久,带着有孕的女儿,后来他的女儿生了个孙子,一日外出之际,被一位纨绔子弟骑着快马撞上,没多久此女便死了,又因为战乱的缘故,那纨绔一家,后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一豁然开朗,“对了,那李布衣的孙子呢,应该有五六岁左右,怎的查案时,没找着人呢。” 王玄之:“李布衣有意带走夷之,自然想到我们会去搜查他的铺子,想必早就将人藏了起来。” 他又摇摇头,“一开始某以为是李布衣想要报复,但是夷之六年前,还只是在家打阿弟的兄长,与他无甚关联,想必其他几人亦是。” “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对于没有根基的人来说,在京城属实不易,也正如此,李布衣后来赚了钱,开了布衣,也只是为普通百姓着想,倒是一个不忘初心之人。” “李布衣的女儿之死,是一个案子,而六年前,他还参与了另一桩案子,在那桩案子里,他是几个证人其中之一,他们集体目睹了一件惨案,从开始到结尾。” 道一吃惊的看着他,“夷之与阿姐他们也是证人之一?” 王玄之否定了,“并没有,这也是某想不通的地方,方才听报案的几人提及,便想到了旧案里的几个人名,皆出现在一桩旧案里,唯一不合时宜的,也是在此,夷之他们三人,与此案并无关系,却在同一时间失踪了。” 道一问他,“有没有可能,这是两起失踪案,只是在同一个时期发生。” 王玄之点头,“这也是一种可能,但麻烦更大了,夷之他们的安全,反衬那几家失踪的人,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现在只有兵分两路——”他顿了顿,“若是大表妹她们的失踪,与对夷之下手的,不能确认是同一人所为的话,则需要兵分三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我们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道一察觉到寻人之事,迫在眉睫,她将那张纸条捏得皱巴巴的,又展开反复观看,“安道可知晓长安城中,有哪里是四下隔绝,寻常可通人,却又可阻人之处。” 王玄之道:“此事问吴四即可,他是这方面的行家——” ——— 吴四连舆图都未取,直接在脑海中找出了几个地点,“最重要的便是渭水,以及周边的几条大河,有几条河宽广似是无边,好几条河面上常年起雾,有人曾经撑船进去过,直言河中心有小岛——” 道一取出罗盘,“还请吴四哥告知,有小岛的河的方位。” 吴四飞快的报出方位,“正东有一条、东南、西北、正西、正南......” 道一的手指飞快的掐算着,“离三、兑二、艮七、坎六、乾一......”她的手指停了下来,众人的眼睛也不再飞快转动,定定的看着她不动的手指,“吴四哥,正南是哪条河?” 388 醒来 一双浓密黑又长翘紧闭的眼睫,轻轻颤动着,随着时辰的推移,双睫分开,犹如蝶翼轻飞,盛了漫天星辰的眼中,眼中的迷茫转瞬即逝。 “嘶!”陈夷之轻敲了下宿醉未醒的脑袋,习惯性的在身侧摸了摸,脸色顿时大变,瞬间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发现眼前的情形,极其陌生,“这是在哪儿?” 他又四下看了下,就是一间简单的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还有一张饭桌,旁边还有一个武器架子,他的银枪好好的在上面放着,这令他松了口气。 陈夷之身上的衣裳完好,他毫不犹豫的奔向了银枪。 接触到它的瞬间,他立刻便能确定,就是他的伙伴。 他挽了个枪花,将枪背到了背后,便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房门,眼前所见,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似乎又回到了前不久的一日,来到这条街上,为了查秦王案,他去一家布衣店,正是这条街上。 他方才出来的地方,正是布衣店,出来时他还感觉到不少活人的呼吸,尤其是隔壁房间里,有两道均匀绵长的呼吸,如无意外,是与他陷入同样境地的人。 陈夷之想着,又回到了铺子里,行至房间前,正要伸手敲门,“啊!”一声敲彻凌云的尖叫,他一掌拍开了房门,屋中两道身影蓦地一抖,同时转身看向门外,娇呼出声,“你是谁,你不要过来。” 其中一位娇客的呼喊声,在望清来人的身影时,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瞬间闪过了惊喜,又变成了惊疑,“不良帅你怎会在此处?” 陈夷之也有一瞬的惊喜,又变成了害怕,“大娘子、三娘子,你们怎会在此处?” 两人对视了片刻,谢三娘子见到多了个熟人,她也不害怕了,从谢大娘子背后探出头来,问道:“这是在哪里,我们怎么会在一起的,不良帅你知道吗?” 陈夷之摇了摇头,嘴角带了丝苦涩的甜蜜,“三娘子,某昨儿个喝多了,醒来便在此处了,方才出去看了下,好似仍在长安街上,但街上凉爽得,不似炎热的京城。” 他见两人似有不解,“不若两位娘子随某一同出去,一看便知某说的是什么了。”陈夷之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直勾勾的,令两人心中升起了前所未的警惕,不由自由的后退了一步。 陈夷之忽然抬起右手,手腕向上,五指张开,直奔两二...身后的床帷而去,‘刺拉!’是纱布被撕开的声音,姐妹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撕下来两块,“此刻某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你二人最好不要以真面目示人。”陈夷之说这话时目之灼灼,谢大娘子欺霜塞雪的面上,不经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桃粉。 陈夷之将两块纱放在一旁的桌上,“某现在守在门外,你们安心梳洗便是,方才是某孟浪了。” 两姐妹与他行礼,随后便见他出去了。 谢三笑眯眯的坐着梳妆台前,“阿姐,这位不良帅如今官职虽低,听闻他的祖上也出了个奇将的,今日观他言行,倒也有几分君子之风。”久不得人回应,只有青丝被梳了一遍又一遍的,且在同一个位置,她透过铜镜瞥见身后的人,眼珠子轻转,“阿姐,阿姐,你说不良帅那样的郎君,他会看中什么样的小娘子呢。” 谢大娘子梳头的手一顿,“你这小妮子,阿姐只见了他一回,如何会知对方的心思,你也别整日将这些情情爱爱挂在嘴上,仔细婶子剥了你的皮。” “略~”谢三娘子的面纱戴上了,她冲身后吐的小香舌,也被遮掩了起来,握着一手青丝,仔细的梳理起来,“阿姐这头发可真漂亮,大伯娘给你养得真好,还有这张脸,怎么会生得这般好看,比之那不良帅,也不是相上下的,若是论脸来看,你二人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门里门外,两人心中闪过同样的疑问。 陈夷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为了两人的安全,他不得听着屋内的动静,此刻一张玉颜上,也像是映上了落日的余晖。若是道一在此,铁定要喊上一句,“妖孽哪里逃!” 姐妹俩简单梳洗,确认衣裳整齐,发丝也不凌乱,帕子、簪子之类的,也尽数在身上,这才齐齐舒出口长气,又确认面纱不会掉下来,这才拉开了大门。 门后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显得高大又宽阔。 听到门开了,陈夷之也转过身来,便是只看眼睛,他也能分出来两人谁是谁,谢大娘子的眼睛,如同山中迷路的小鹿,他见过一回,便再难忘怀,谢三则多了几分机灵。 “你们俩一定要紧跟着我,这条街有古怪,我现在不知街上有什么,你们手无缚鸡之力,万不能与我走散了。”两人听到他的嘱托,点了点头,同时行了礼,谢大娘子道:“如此,便拜托不良帅了。” 谢三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一圈,便将其抛之脑后,她从未离开过丫鬟、父母,如今只有长姐一人在身边,这令她感到了一种天高海阔的感觉,即便这街有古怪,她欣喜的双眸,也到处打量了起来。 “不良帅,你看这长街两头,竟然还有墙。”谢三娘子指着街道尽头的两侧,惊呼了起来。 陈夷之也道,“此处唯一的出口,便是墙上的一道大门,某能带着二位飞出去,但不知被人掳来此地的理由,此必有一也会有二,只有解决事情的根本,方才能真正走出去,不知两位娘子,可愿留下来,陪某查清真相。” 谢大娘子想到她与谢三娘子,“我与小三在家中,都被强人掳来此地,此人的本事极高,若是强行离开,没达到他的目的,恐会适得其反。” 陈夷之却是提醒她,“你二人是某的堂妹,是跟着某外出游玩的,不慎被一起带来了此地,方才的话谢大娘子,还请勿要再提及。” 两人有感于他的提醒,遂同时展颜,“好生美丽的小娘子。” 陈夷之蓦地回头,目光如电雷如电,“谁!” 389 齐聚 来人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油头粉面的男子,还生了一副贼眉鼠眼,许多为虎作伥的下人,就生得似他这般,他望着姐妹俩,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眼中满是痴迷之色。 陈夷之皱起了眉头,他将两人挡在身后,不喜的问道:“来者何人?” 美人被遮挡住了,来人拱了拱手,嬉笑道:“两位小娘子莫怕,小生齐要,是在京城里读书的学子,你知道那国子监罢,小生便在里面上学。” 谢大娘子二人并未开口,仍旧躲在陈夷之背后,两人却是交流了一个眼神,国子监的学子,何时这般不讲究了,竟是这般好进了,便是她们不入学,也是跟着家中兄长、小弟,见过不少的。 陈夷之并未回身看二人,但与她们有相同的疑惑,“你在国子监入的哪一门?” 齐要一愣,“什么?” 陈夷之:“国子监有五门官学,你入的是哪一门。” 齐要眼珠子一转,并不慌张,他笑出满脸的油腻,冲陈夷之背后喊道:“小生自然知道这些,哪里需要你一个武夫提醒,”他骄傲的瞥了眼那杆银枪,眼中的嫉妒出卖了他的内心,“你也就一张脸能看,何苦让两位小娘子跟着你受苦。” 陈夷之转了一下银枪,“她二人乃是某的堂妹,不是你这种人能污蔑的,收起你那双狗眼,再多看一眼,别怪某手中长枪无眼,扎到什么不该碰的脏东西,那便后悔莫及了。” 齐要身子一抖,陈夷之满意的又拿长枪指着他,“告诉某,你入的哪一门。” “小生在国子监,入的当然是国子学了。”齐要骄傲的挺直了脊梁,一副尔等武夫,不配与我交流的模样,“国了监祭酒,还十分赏识小生。” “噗嗤!”谢大娘子两人实在忍不住,轻笑出了声,齐要瞬间就痴了,“果然是人美,连笑声也这般动人,小生在平康——京城见过那么多的小娘子,无人能及二位风姿也。” “啊!——你这武夫疯了吧!”齐要捂着嘴,鲜血从嘴角流出,刚才陈夷之直接出拳,打断了他两颗牙,整个人飞出了两三尺远,“本帅若是再从你的嘴里,听到不干不净的东西,你这嘴巴可以不用开口了。” 陈夷之并未追打对方,他一直记得身后有人,“本帅方才已说过,她们不是你能说的,也并非是你这种下贱人,可以肖想的,本帅的长枪早年见过不少血,不用担心是为你而破例。” 齐要见他眼中森寒,终于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一股热流顺着裤腿流出,他求饶道:“方才是我鬼迷了心窍,还请贵人大人大量,饶我这一回罢。” 陈夷之转了下手腕,收起了长枪,他下巴一抬,冲齐要呼气似的,“告诉本帅,你是如何进的国子学。” 齐要自己都臊得慌,对方却是面不改色,他提着袖子半掩着脸,“家中父母使了银钱,小生便进了国子学。” 陈夷之吃惊的上下打量他,“本帅竟是看不出来,你家倒是挺有钱的,想必齐家在京城的地位也不低,敢问令尊在何处高就啊?” 齐要又有几分得意,“阿耶在成录事家中做事,”他的声音有些大,似乎想让陈夷之背后的人听到,“小生与阿耶前途无量,不似那等光会耍功夫的——” “此等睁眼说瞎话的能力,那些唱民间小曲儿的,都不及郎君的功夫深矣。”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推开了他们附近一扇门,来到两拨人中间。 陈夷之快速打量了对方,此人一身灰色常服,身形敏捷,不似有功夫在身,倒像是常年走街串巷的人,他的肤色有些色,应当是常年在外晒黑的。 齐要愤怒的看向他,“你又是何人,竟然如此污蔑小生,连小生的父母都不放过。” 来人嘲讽的笑了起来,“真是个傻子,辱及他们的,不是他也不是某,而是你呀。” 齐要涨得脸色通红就要反驳,却听陈夷之拱手执礼,“敢问郎君是何人,又因何来此?” 来人摇了摇头,“某叫周编,乃是大周的采风官。方才听到吵闹声,这才出来看的,某来此的第一日,一个人影都不见,此地吃食住的地方,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便是自由。” “原来是周采官,你来了三日,可有找到出去的路?”陈夷之问他。 周编摇头,“本官与其他人在此找了近三日,仍是一无所获。” 陈夷之敏锐的抓到了他话中的意思,“周采官是说此地除了你,还有其他的人。” 周编又点了点头,“除了本官之外,还有好几个——” “哎哟~”两人正说着话,又一间屋子打开,一位半百老者,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的呼出口气,“真是偷了浮生的半日清闲,好久不曾睡得这么舒畅了。” 周编与陈夷之他们解释,“这是同源堂的老大夫虞仁。” 接二连三的屋子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不少人,“那位妇人看着与虞仁老大夫相识,本官却不知其对方的名姓,还有那位是——” “布衣店的李布衣,旁边的是帮他做女客生意的,叫金娘子。”陈夷之主动接了他的话。 周编又重新打量了他一遍,此人衣着看似简单,用料却不是布衣店那种,如何会识得一个布衣店的人。 陈夷之似是明白他的疑惑,意味深长的与他说,“某与他‘交情’匪浅,”他着重在交情二字上咬了牙,“周采官,方才还未来得及说,某是大理寺的不良帅。” 周编顷刻间瞪大了眼,忙将偷偷打量他背后的视线,转移到了他处。 陈夷之满意的点头,不良帅本身并无等级,论官职周编还可论到他头上,但是论拳头,他粗粗扫了一圈,想必在场的几人,是没人愿意上前尝试的。 “那位是布衣店与同源堂之前的杂货铺子,由一位老婆婆看官,此人与家中儿媳不合,强硬要求儿子买来的铺子,整日里好吃懒做的,依本官看来,再过不久,这铺子就得败光了。” 陈夷之的目光流转,落到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定在一人身上,“李布衣,你带本帅来此,意欲何为?” 390 出不去 李布衣苦笑摇头,“不良帅,是小的对不住你。” 陈夷之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可是什么人逼着你做的?” 李布衣愧疚道:“那人掳了小的孙儿,若是小的不按他说的去做,便让小的永远找不着孙儿,那是我李家唯一的血脉,小的别无他法,还请不良帅原谅小的——” 陈夷之不置可否,为之孙可以,为此不择手段害他人便不行,倘若对方要求他害人性命呢,照目前来看,李布衣也是会完全同意的,唯一的爱孙出事,不仅会失去孙子,还会失去李家香火继承人。 “李布衣你的孙子本帅会帮忙救,但是你的掳本帅来此的事,待回到了大理寺,会一并与你算了的。”陈夷之一横长枪,挡在谢大娘子两人身前,令众人不敢直视,他这满意,遂又问起来,“你们可有谁知,此乃何处?” 李布衣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周编出面说道:“不良帅看着此地可眼熟。” 陈夷之指着那间布衣店,“此乃李布衣开的铺子,本帅前不久来过此处,知是城南的安化街大安坊内,可是为何尽头两道竖起了城墙,却无人来管?” 周编脸上的神情一言难尽,“不良帅有所不知,当时我们几人醒来时,便以为此处便是在城南安化街大安坊内,你瞧这街上的每一处,每一间铺子,可与大安坊内的那条大横街一模一样。” 陈夷之眉头轻皱,“诸位既是在长安城中,又为何不自行离去,或是想办法让外头的人知晓,好助尔等脱离危险,反而在这街上待着,等着一个又一个人来。” 周编的神色变得更难看了,“不良帅有所不知,此处非京城大安坊的大横街,而是有人模仿了此街,造出来一条别无二致的街市来。” 陈夷之惊讶的看向了他,“既是一模一样的,你们又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是那老夫发现的。”虞仁捋着半白的胡须,自得的说道。 陈夷之挑眉看向他,“虞老大夫也通这搜证之事?” 虞仁不慌不忙的捋着长须,“非也,老夫不过是对自家药村熟悉,”他说着从袖兜里拿出一块汗巾,徐徐展开,那里头包裹了一味药,“不良帅你瞧这便是破绽之一,造此街的人,大多数药材都对了,可其中好几味相似,并非是同一味药,其药性也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药味,比如老夫手中这两味药。” 陈夷之一头雾水,这分明就是一味药啊。 虞仁瞧他神色便知了,他捻了两颗出来,示与众人看,“你们且看这两颗有何区别。” 谢大娘子与谢三娘子却是小声说了起来,“阿姐,我偶尔去过厨房里,想给阿娘做好吃的,见过一些,这应当是用来做饭用的材料啊——” 陈夷之嘴角抽了抽,这谢三娘子倒与道一有相似之处,不管碰到什么,首先想到的便是吃,他仔细看了一遍,“虞老大夫拿出来的两颗,一颗边上有八只角,另一颗却有十一只角。” 虞仁高兴的笑了起来,“不良帅目光如矩,老夫佩服,确实不良帅所言,此乃两种药物,一曰名八角,另一物名曰莽草,两种药物外形虽近,可懂的人一眼便能识别,若是不懂的,便能将它们混在一处,还有好几种相似的药物,俱是如此......” 他摸着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老夫是做药材,还有给人看病的营生的,若是连这都分辨不出来,岂非是草菅人物也——” 陈夷之更加疑惑了,“既然你们知晓此处,并非是大安坊大横街,怎的不思离去,反而要待在此处,究竟是什么人掳了我们来此的,却连个面都不现,李布衣,此人既然找你出面带走本帅,你可知是什么人?” 李布衣无奈摇头,“当时那人在小的背后,只听过他的声音,并未见过人。” 齐要却在此时冲了出来,“哼!你是不良帅便了不起,什么都不知道,便指责我们,有本事你离开这地方试试,看你能不能走出去——” 他说话这话时,眼神仍在偷瞄陈夷之背后,冷不防听到一句冰冷的话,“本帅说过,你再如此,这双眼睛便无须再用了。”在他的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时,一杆冰凉的长枪,已经贴到了他的眼睛上,“你当真以为本帅的银枪见过血,此言是在吓唬你吗。” 齐要重新换了一身衣裳,他僵直站在,额上全是冷汗,都不敢动弹,裤腿管又传来一阵温热,“不良帅还请手上留情,”周编瞧着就要见血了,忙劝阻起来,“不知是何人聚我等在此,想来是缺一不可的,若是他在此时了事,那人指不定要弄出什么事来。” 虞仁也劲了一句,“此人再有不是,有一句却是说对了的,这墙看似不高,我们却是出不去的。”他身边的妇人只顾垂泪,此时也轻轻的颔首,表示赞同。 李布衣同那金娘子亦是如此,“不良帅功夫高强,兴许可以一试。” 老婆婆一直在铺子里的逍遥上闭目养神,此刻终于睁开了眼,“终于可以出去了吗,不良帅你一定要我们出去呀,这破地方我老婆子可受够了,家中儿媳指不定,把老婆子的铺子,弄成什么样了呢,我得尽早回去看着。” 陈夷之见几人神情不似作伪,他带着谢大娘子两人,向南边的城墙走去,一直到了墙边,他道:“两位妹妹在等着,某去去便回,切勿到处走动。” 此地的狠光数只,两人自是不敢乱走的。 谢大娘子望着那一丈多高的墙,“兄长也多多小心,这墙甚高,别滑了下来。” 陈夷之感受到那份切实的关切,觉得浑身有用不尽的力量,他轻点头之后,又将银枪交给了对方,“你以此来护身,免得有不长眼的东西,凑了过来——” 言罢,他足尖在地面轻点,便向城墙上跃去,方要落在城墙上时,却发现那墙,似乎又高了一丈,他再在城墙蹬了一下,借力向上跃,却发现他高一丈,城墙便长一丈——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跃下墙头。 “周采官,这却是为何?” 391 守护 周编也苦笑着摇头,他无奈的摊着双手,“本官若是知晓为何,兴许早就带着他们离开了。不良帅可见着墙下的梯子了,每个进来想出去的,都尝试过,每次快接近墙头时,便如方才那般。” 陈夷之打量了一眼,围拢过来的众人,有看戏的、有希望落空的,等等不一而论,但这一次却没人敢出口嘲讽于他,开玩笑再不济,此人便是无银枪在手,也能打倒他们在场的所有人。 他问,“既然如此,你们有谁到除了在场之外的其他人。”陈夷之的目光落到了李布衣身上,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既然那人绑了你的孙子,你便与他见过面,可能形容他的模样。” 李布衣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小的与那人并未见过面,他只是留了一封信给小的,上头还小的孙子一直佩戴的长命锁,并让我按照信上所说的去做——不良帅你等等,那信还在我身上呢。” 他说着就在身上找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跟吞了蝇虫一样,“那封信不见了。”李布衣神色焦急,“明明一直就在我怀里放着的,怎么会没有呢。” 陈夷之示意他别找了,“我们每个人进来的时候,应该都是一样,昏迷进来的,那信被人搜走了也说不定的。”他轻声与谢大娘子二人说,“两位妹妹别担心,既然那人没要我们的命,且你们素来与人无仇无怨,想来他达到了目的,便会放我们离开的。” “嗯!”谢大娘子两人轻声应下,其他人几乎听不见。 陈夷之带着她们绕着墙根找寻,其他人也跟着他们走了起来,那模样是生怕三人一去不回,徒留他们在此,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陈夷之东敲敲,西敲敲,众人也有样学样。 “这里不一样。”陈夷之也不禁松了口气。 有门就好办,要不然就这样的墙,给他一辈子也跳不出去。同时他也在想,若有其他人在就好了,此墙一看就有问题,吴四擅长画建筑的图,若是给他看,指不定一眼就能瞧出问题来,若是这墙是什么鬼打墙之类的,道一在就好了,还有安道,总之都比他在行。 那么,他呢,除了会上阵杀敌,还被人撵了回来,又会些什么? 陈夷之不经意回头,便见到了谢大娘子眼中的信任,以及谢三娘子的崇拜。 他的背后有人需要保护,还有七个聚集到一起的人,需要他来守护,这是他的责任。陈夷之瞬间挺直了脊梁,又想到了凫溪,那次便是他带着这个妖怪,远离了人群,又拖延了时辰。 他想,他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众人也挤了过来,跟着去敲了一下。 周编等人大喜,“与其他地方敲起来不一样,听着像是空心的。”有此发现,一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敲了一遍又一遍,听着发出的‘哐哐’声,虞仁摸着胡子,“不良帅可知如何打开此门。” 陈夷之思考了片刻,“你们先退到后面去,让我试试。”同时也没忘了之前见到的幽绿狼光,他始终将谢大娘子两人与众人隔开,不给他们任何靠近的机会。 陈夷之将内力运于掌上,朝着那门一掌打了上去,‘哐哐’声响得更厉害了,门却纹丝不动,站在他身后的几人,眼里的光又暗淡了几分。 齐要已经换了第三身衣裳了,趁着陈夷之没回身的功夫,眼神在谢大娘子两人身上来回巡睃,他眼里的邪肆毫无遮掩,他在想若是不能出去,应该怎样才能将两人,归于股掌之间。 如此明显的恶意,谢大娘子两人都感受到了,她们不由自主的往陈夷之那里缩了缩,齐要只感觉一阵劲风袭来,整个人飞到了对面的墙上,直接撞晕了过去。 “若是再有无礼之人,下场便与他一样。”陈夷之目光森然,除了那两位妇人,便是周编都微微侧目,不敢与之直视,他转而问道:“不良帅可能开此?” 陈夷之摇头,“本帅用内劲劈之,传出来的动静,你们也是听到的,想必乃是什么精铁打造的,非寻常力量能撼动的——” 听他说这话,却没人怀疑他的能力。 笑话,那边还晕着一个不长眼的,得多厉害的功夫,才能一掌把人拍数尺远,在不伤人性命的情况下,还人保护对方呼吸的绵长。 什么,你说死了? 齐要起伏的胸膛,那可不是摆着玩儿的。 周编也有些急,还有美梦等着他呢,“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陈夷之忽然放弃了破门的想法,转而看向了不甚熟悉的七人,“诸位与本帅,都是每隔一日进来一位,某与两位妹妹却是同一日到的——”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他沉吟道:“若今日再无新人进来,兴许那人便会出来了——” 李布衣瑟缩,“他手中还有我李家唯一的香火,若是他要我们杀人放火,不良帅又当如何?” 金娘子也不能理解,“妾身一介柔弱的妇人,如何能行丧尽天之事。” 虞仁高风亮节道:“老夫行医数十年,此等有违良心之事,便是死也不会去做的。”她身边的美丽妇人,轻轻颔首,“妾身亦是!” “哼!”苍老浑厚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 陈夷之的手还按在门上,他的感受最为清晰,但是那道声音的力量,却是避开了他,绕门而行,并未伤他分毫,对于来人,他心中立时有了判断。 对方的功夫比他高,且无伤他之意。 “敢问是哪位前辈在此,何苦如此费功夫,前辈但有所请,小辈自当前往。”陈夷之拱手作揖,好一会儿门外没了动静,众人以为那人走了之时。 ‘隆隆’那门传来沉重的声音,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被关了好几日的人,心里那道防线,几乎快要崩溃,终于看到了门开,那份激动溢于言表,一个个越过陈夷之就要跑出去。 却在门口之时,又集体退了回来。 “人都齐了,那开始办事吧。”与方才的哼声来自同一人,跑到门口的七个人,听到他夹带着内劲的话,有些难受的捂住了耳朵。 392 百善 陈夷之先是看了眼谢大娘子两人,见她们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遂有了几分猜测,来人并不针对他们三人,只是带他们来的目的,令他仍旧想不通。 他抬眼望去,来人逆着光,背后白茫茫一片,待那人往里走了两步,将光线尽数阻挡,他才发现此人鬓发尽皤然,“敢问请辈请我等来此,有何目的。” 老者的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老夫叫百会,此次请几位来此,是有件事情,想要请你们当着这位不良帅的面,再说一次,老夫也想听一听。” 陈夷之与他对面而立,“前辈的意思,只要他们说清楚此事,便不会伤人性命?” 百会点头,“老夫自然说到做到,只要他们出说老夫需要的事实,便全须全尾的将他们送回去。” 陈夷之又问:“你需要知道什么?” 百会目光如电的看向七人,“六年前的一桩旧案,老夫想听他们再说一次,当晚的情形。” “长安的周围有八条河流,最后皆汇聚于河中,泾河、渭水在长安之北,涝河、沣河在长安之西,浐河、灞河皆在长安之东、滈河、潏河两条则在长安之南,也就是城南。”吴四将长安围绕的河流,都分析与几人听。 道一听得两眼发愣,“吴四哥的意思是,城南不止一条河,那一条河上,可以供人生存的。” 吴四很直接的摇头,“两条河宽又阔,中间有多少岛,非如今的人力,所能探测的,但可以去问那些渔夫,他们经常出船,或许会有所收获的。” 王玄之立刻道:“吴四,你带人去滈河、潏河附近打探,此人一次带走那么多人,却要留下他们的性命,一应的用度也会需要买,且下手毫无预兆,可见是早有预谋的——” 他又吩咐:“许六你在长安城中打听打听,近来有没有什么生面孔采买的,你查到消息便与吴四汇合,一趟一趟,或者一次运送这么多东西,总会需要渔船的,再问问附近是否有目击之人。” “是!”两人齐声应下,准备离开之前,许六瞧了眼几个来报案的人,悄声与王玄之说道:“方才属下与几人‘闲聊’时,发现这几人,似乎都有所隐瞒。” 王玄之颔首,“此处交给官,你与吴四速去查探。”待人走了之后,他看了眼几位证人,“还请几位稍候,本官还有事想请问你们。” 他将道一带至不远处,“你可是有难言之隐?” 道一脸色有些不好,“寺卿你就这般相信,万一我卜算错了,他们不在城南,而是在其他地方,却因为我的原因,误了救他们的最佳时期,我不敢相信那样的结果——” 王玄之眸中暗色转瞬即逝,“她是你的亲阿姐,你与她有感应,你要相信她会好好的,也要相信自己,当初你不是替她遮掩了天机吗,如今还有夷之护着,他们都会归来的,你且摸着心口,感觉一番。” 他的话像是有奇迹一般,有安抚的作用。 道一顺着将手放在心口,渐渐平息了下来,“我现在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阿姐一定好好的在等着我们去救她,但是一定要尽快,阿耶、阿娘他们不能一生都只有一个女郎在身边。” 王玄之见他听了进去,“如今我们找到掳走他们的人,需要那几位家属的配合,方才许六已经套出他们在说谎了,具体是哪些,还要再查证。” “你可还记得方才,某说过的前朝旧案,有几人目睹了一桩惨案,失踪的几人便是当年的证人,就目前报案的人来看,好似还差了一位,是一位老媪,某在方才叫人过去查看了,想必很快便有消息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一位不良人形色匆匆,堪堪站好,便开始汇报,“寺卿打听到了,那个老媪娘家姓余,丈夫早逝一人将儿子拉扯大,与儿媳不合,磨着小两口在布衣店附近,开了个杂货铺,平日就在住在里头,那杂货铺已经关了好几日。” 王玄之:“那余氏失踪了几日,他的儿子、儿媳为何不来衙门报案?” 不良人:“余氏与小夫妻二人分开居住,因为不合的缘故,这老媪时常折腾他们,时不时的躲起来,直到属下上门前,他们都以为只是老媪又在闹脾气了而已。” 王玄之点点头,“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如此一来,七个证人都齐了。” 王玄之又与道一说,“当年那个案子发生时,整个长安都轰动了。而那桩惨案发生之时,他们几个从头到尾,每人都看到一点,将整个事实还原了出来,当时的大理寺卿,才将犯人捉到了。” “他们几人的交汇的点,也仅限于此案。” “你是指当年那个案子,还存在着疑点?” 王玄之摇头,“从旧案卷上看来,此案确无疑点,每个证人的口供,也记录得清清楚楚的,且是人证物证俱在,可是如今几人齐齐失踪,那么此案便存了疑。” “当年那个犯人,极有可能是无辜的。” “那几个证人已经失踪了,我们便只能从他们的家眷下手,他们定然还有所隐瞒的。” 道一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他们七个人联合起来,做了一场天衣无缝的假证,害死了一个无辜之人?” 王玄之神情有些严肃,“这是目前最大的可能了,走罢,我们去会会他们的家眷。” 六人被他的眼神吓到,便是在地上躺着的人,身体好像也动了一下,那个老婆婆直接跳脚,“什么六年前的事,你这是为难我老婆子,瞧着我年纪大了,记事不如从前了,就特意扣了我来这鬼地方,你是不是和我家媳妇儿勾结,想骗我的家产。” 百会唇角轻蔑的勾起,“此处乃是老夫毕生积蓄搭建,何须贪你那点小利。”他目光扫过几人,“今日便将六年前你们作证,指出百善害人性命的细节,再重新与老夫说一遍。” 393 原因 “那边装死的,若是再不醒来,你便不用醒了。”齐要眼睫猛的一跳,人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前辈别杀我,小生是个读书人,平生没做过坏事。” 百会冷哼一声,却是理没也理他,先指着虞仁,“就从你这老大夫开始吧,将你当时身处何地,又看了什么,一件一桩,如实说来——” 虞仁向来稳重的手一抖,似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你与我年岁相当,说不上谁敬谁,可你并非是官府中人,又如何主持那审案之事,况且六年过去了,谁又能记得多少。” 百会一指陈夷之,“他便是官府中人,老夫早知晓他如今跟着谁在做事,他在军中为了将士做的事,老夫打听得一清二楚,对他的为人很是相信,是以,请了他过来,替老夫看看当年的案子,是否有遗漏的地方。” 陈夷之终于明白他过来的原因,“那名叫百善的人,与前辈乃是......?” 百会毫不避讳,“他乃是老夫的亲儿,临死前告知老夫,他是冤枉的,并没有杀人。” 七人可不管百会功夫如何,他们瞬间就闹腾了起来,“某亦是官府中人,如何受得了你这般审查,你这是在行违法之事,若是你的儿子像你——” “就是就是,这样的人还问什么。”余氏一双吊梢眼中,写尽了刻薄、恶毒。 齐要也闹了起来,“某是京城国子监的学生,你你这般行径,便是在折辱天下的学子,天下的读书人都会唾弃你的,你赶紧放我离开此地——” ‘嗤!’陈夷之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齐郎君你的衣裳,可还有换洗的,若是不够,可别再瞎折腾了,你这般模样的书生,只怕天下的学子,没有愿与你为伍之人,可别侮辱了他们的名声——” “你!”齐要气得手直抖,却是不敢对他说出什么重话来。 陈夷之鄙夷之色更重了,“就你这样的学子,半分风骨也无,本帅回头倒要去看看,先生们怎么的这般不长眼,竟收了你这样的学子入学,还连累了国子监的名声——” 齐要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心虚,他瞬间低下了头。 百会等着这场小闹剧结束,他才说道:“老大夫你还在等什么。” 虞仁捋胡子的手一顿,“时日太过久远了,老夫只记得那个案子里的犯人,也就是你的儿子百善,是一个罪证确凿的杀人凶手,旁的细节我也记不得了——” 百会横眉倒竖,白色的须发,无见自动,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动手,各自戒备之时,此人却是转身离开了,“在你们想清楚之前,便留在这个地方,一日说不出,一日便留在此处——” 离去前同陈夷之道:“老夫请你来办事,自当报答于你,李布衣灌醉你之后,老夫听到过你的心事,但是这两人当时在一起,无奈之下便一起带过来了——” 陈夷之愣在了原地,他此刻是又恨又喜。 谢大娘子两人是安全的。 但有此番境遇,却是因为他。 在百会离开之后,陈夷之愣了许久,直到两姐妹不停的叫他,才回过神来,愧疚的看向她们,躬身作揖,“此番是某对不住两位了。” 谢大娘子见他神色,再细想百会话中的意思,多少也知了些东西,她有心想安慰几句,又见周遭还有几个外人,她面色带了些许薄红的说道,“夷之哥哥无须多心,我们如今好好的,平日里也没惹事,不会有人故意害我们的——” 她越是这样说,陈夷之越是愧疚,“待此间事了,某再上门赔罪。” 他的心里同时升起一股甜蜜,明知这是为了附和他方才说的兄妹,可他就是开心,只是忽然又想到了,将来对方与安道成婚,自己也算是兄长,仿佛蜂蜜里加了黄莲。 谢大娘子红着脸偷偷看了他一眼,“无事,无事,他们不会怪你的,上次的事我——他们还记挂着你呢,感谢你救了我的性命——” 谢三娘子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阿姐、阿兄,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陈夷之看向七人,面色变得严肃,“百会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本帅希望你们配合他,否则大家只能一起老死在此,或者等他想不开之时,将我们尽数斩杀于此——” 余氏梗着脖子,“不良帅那么威风,将这个书生打得满地找牙,还打不过一个老头子,他下次再来,你捉住他,或者打死他,我们就都能得到解救了。” 齐要捂着嘴,看着他后退了两步,“对呀,不良帅方才那般威风,如今遇上一个老头子,便害怕成这样,你的威风,莫非只针对我们这些无辜,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虞仁同他身边的妇人,也期盼的看向他。 李布衣和金娘子,亦是如此,只是他的眼神里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诸如愧疚之类的,这使得陈夷之多看了他两眼,又看向了最后一个人,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的想法来,“周采官,你也同意他们的说法。” 周编眼中带着肉眼可见的心虚,“百会此人为一桩铁证如山的旧案,将我等掳来此地,这么多人的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若我们不能先发制人,谁也不能活着离开——” 陈夷之听完他冠冕堂皇的话,认真的问他,“依周采官之意,也想杀了百会?” 周编好似十分痛苦,“为了诸位能活着离开,这是唯一的办法,况且此处只有我们几人,况且这百会不过是一个独来独往之人,唯一的儿子也死了,是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眼里多了些悲哀,“周编你虽是一个采官,可也是朝廷命官,竟如此不拿人命当一回事——” 他很生气的说着,突然邪恶的冲他们笑了一下,那一笑竟让人看到了血红的花朵,“很抱歉,有一件事,你们可能没弄清楚,百会的功夫在本帅之上,还有此地的城墙与大门,谁有能力打开,谁便去杀了百会,本帅自认技不如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七人同时抖了一下时,又道:“还有另外一条路,只看你们怎么选了。” 394 辗转反侧 另外一条路? 七人面面相觑,同时沉默下来。 他们很快又将目光齐齐落到了周编身上。 周编被众人炙热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却又不得不出头,谁让此处只有他与陈夷之是衙门中人呢,“不良帅说的另一条路,我们觉得真的行不通,都过去六年了,百善的骨头都快没了,还翻这些记不住的事做什么呢?” “王寺卿你什么意思?”姚娘子眼中含泪,连连后退,似是不堪受辱。 道一瞧得嘴角直抽,若是换个地方、换个人、换个场景,妥妥的恶霸欺负小娘子,平日遇到这种情况,她是无须考虑,直接冲过去,一脚将那恶霸给揣飞了去。 此时的她更愿意,做恶霸一派的人,“姚娘子你早些将实情说出来,我们也能帮你。” 陈夷之看他的目光更失望,“若那百善有冤,我们更应该站出来帮忙,替他洗漱冤屈,免得过了千百年,他头上背负着的还是杀人犯这个罪名。” “倘若他真是犯人,你们再将当日证词回忆说一次,又有何不可,若得知真相,百会仍不放人,本帅便是拼了命,也会护着你们的——” 周编苦笑着摇头,“那百会着急替他的亲儿洗清冤屈,但那只是犯人临死前喊的话,秋斩的犯人,又有几个不在临死前喊冤的,可真当查下来,几乎没一个是清白的——” 姚娘子眼中波光点点,“什么六年前的案子,人都砍头了,案子也早就查清了,况且大晋都没有了,还要去查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如今是妾身的相公失踪了,你们不思寻人,反倒是来问我这报案人,替什么早就死透的罪犯申冤,外头盛传的王寺卿也不过如此。” “早知晓妾身便带着他们,一块儿去京兆府,再不济万年、长安县,也好过在这大理寺浪费时辰,万一妾身的相公,因为在此耽搁,而遇害了,妾身一定要上告!” 王玄之轻点了一下桌案,半分不见恼,反而与几人分析起来,“本官如此问,是有证据证明,周采官的失踪,与当年的案子有关,他们皆是那桩案子的证人,从杀人到人死,他们每人看到一部份,最终证实了犯人有罪。若是你们不合作,那才是真的害了他们——” “周采官也不敢肯定,并不是所有的犯人,都是真的犯罪,作为朝廷命官,既是有人喊冤,又为何视而不见,不管证据链如何的充足,只要有一点疑点,我们便要查下去——” 周编反问,“如果发现他们真的犯罪了呢。” 姚娘子问他,“王寺卿也说证供上,他们亲眼所见的,妾身与相公成婚数年,从未听他提及,也未见过这几人,可见他们是不相识,难道几个人素不相识的人,在不同的位置,见到了惨案,却有心灵感应,一起包庇罪犯,使得真凶逃脱,从而一起冤枉那个犯人——” 陈夷之勾唇,“替百姓做事,本就是我等份内之事,查出真相,这便是对他们最大的交待,如今什么都还没做,只是凭空揣测,又有何意义?” 王玄之点头,“那个犯人三年前去世的,究竟无辜与否,如今谁也说不准,但这也是其中一条线索,至于失踪的人,方才本官也派人去寻找了——”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几个报案的人,“本官人是一定要救的,但真相也是一定要查明的。” 周编苦笑,“本官与他们几位,不过是当时在衙门里,与他们一同作过证,此后更是从无联系,为何将我七人一起掳来此处,他这是说我们七人都说了假话——” 除了根生还懵懵懂懂的,齐术、伍娘子、姚娘子,三人的神色,俱是有些不自然,皆不敢抬头去看那双能洞察世间一切的眼睛,生怕被他看穿了内心所有的秘密。 陈夷之反问他,“周采官应当知晓,七个人共同的人证,他们若是有人说了谎,只有将当年的证供、细节还原,或可从中窥得真相——” 他又叹了一声,“前朝圣人无道,下头做事的,也没几个清明的,此案又是前朝旧案,本帅越来越怀疑,百会的儿子百善说的是真的。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七人听得他如是说,一个个竟是没理他,转头回了各自的房间。 姚娘子最先没沉住气,她好似站不住了,摇摇晃晃,幸得伍娘子伸手扶住,她‘虚弱’看着上首的人,“王寺卿此时天色有些晚了,妾身有些不舒服——” 他们又不是犯人,陈夷之无权管对方的行动,只得同谢大娘子他们说,“算上某此处有五位郎君,你二人直到回家之前,都不得离开某的视线,便是去更衣,也得教某在外守着,免得教人钻了空子——” 王玄之见他们面上担忧不似作假,精神也确实有些济,便道:“既是如此,你们今晚便在衙门附近的客栈休息,本官着人带你们去的,以免幕后之人再对你们不利。” 他的话让几人说不出拒绝来,只得他吩咐,跟着不良人去附近住客栈。 “寺卿何苦吓他们,幕后之人,若当真想动他们,当初就该一起带走了。”道一这点儿眼光还是有的。 王玄之望了一眼正厅外面,“或许明日,他们便会开口了,小一可愿陪我去一个地方——”他意味深长的说,“长夜漫漫,谁也无心睡眠,不如与某一块儿出去,散散心——” 道一内心翻了个白眼儿,她睡眠可是好得很的,这种不利于长寿的事,“好呀,我先去验尸房收拾收拾东西,以防万一嘛——”她听到自己甜甜的应下了。 谢大娘子红润的面色一白,她想到了心怀不轨的梅姨娘,眼眶微红,“这段时日便辛苦夷之哥哥了。” 谢三娘子忙不迭的点头,嘻嘻的笑了起来,“阿兄尽管放心,便是你不提此事,阿妹也会看好阿姐。” 夜很长,梦很短。 大横街’与同福客栈,躺在陌生的床榻上,俱是辗转难眠,索性一个翻身下了床榻,踱步来到窗边,撑起了窗棂,共同望着窗外,天上那一轮皎白的月光,怔怔的出神。 395 绝境 ‘砰!’铁门重重弹开的声音,屋内的人辗转反侧,整夜都难以入睡,方才沾了枕头片刻,这动静似是在惊雷在耳边,那点子睡意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 众人皆是合衣而眠,只消稍稍整理便可以出门了。 一群人很快又到了‘大横街’上。 “齐术、伍娘子、姚娘子、小根生.....快些起床了,王寺卿等着传你们过去问话呢。”一个不良人拍了三下门,除了根生的无甚变化,其他两间房的都是,轻一下,重一下。 屋内的人惊疑不定,魂不守舍的打开了厢房门。 伍娘子三人见不良人‘火急火燎’的,神色更是焦躁难安。 在他人还未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到了大理寺。 百会身上携带着朝晨的露水,在白丝上更显风霜。 陈夷之晓他内力深厚,不消一刻便能将身上弄得干干净净,可他却没有这样做,由此可见他对六年前百善案子重视的程度,倒也是一番爱子之心。 百会这番模样,落到其他人的眼中,却成了催命的阎王,仿佛下一刻就要取他们性命似的,说话仿佛都夹带着寒意,“给了你们一夜时辰,现在可以说了吧,老大夫还是从你开始。” 他此刻站在街道的左侧,众人站在布衣铺子边,与他有一定的距离,他们正对着那道开着的大铁门,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找到了一个相同答案,不知谁先喊了一声,“跑!” 七人争先抢后的跑出去,余氏一个老媪,平时叫嚷着这里不舒服,那里难受的,此刻却是比那两个年轻的妇人,还跑得快上几乎,与几位郎君差不多快。 陈夷之看着并不动的人,“百老先生何以不追出去,他们跑了可就不会有人再听你的了。” 百会笑得自信且从容,“就算他们躲到天涯海角,老夫也有本事将他们抓回来,况且他们跑不出去的。”在他不信任的眼神中,笑容更加深遂,“不良帅若是不信,你们大可出去看看,便知老夫有没有骗你们。” 陈夷之听了他的话,带着谢大娘子姐妹两,也跟着出去了,临行前他回望了一眼,百会连跟上来的意思都没有,他心中对方才的话,已经信了七八成了。 三人顺着七人的足迹,追踪到了一处汪洋。 七人正在水边徘徊,见他来了,便跑过来七嘴八舌的告状。 余氏方才还健步如飞,此刻病秧秧的,“那老头子究竟要做什么,不过是做个证人而已,都死了六年了,还要来找我们,折腾我这一把老骨头做什么。” 李布衣也难受的哭诉,“小的孙子还在他身上,他究竟想做什么,若是不满意我们当证人,杀了我们便是,何苦这般折磨人,还要伤害我们身边的人。” 周编亦是点点头,“不良帅你亦是朝廷命官,且在大理寺当差,百会当着你的面掳人,你怎的不去拿下对方。” 虞仁亦是赞同,“同源堂闭门几日,又要耽搁多少病人。老夫倒是耽搁得起,可是病人等不了,况且老夫的药铺里,亦是养一个小药僮,若无长辈看顾,出了事又如何是好。” 金娘子与另一位妇人,亦是站在虞仁和李布衣那边。 陈夷之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却是摇摇头,“百会之事,本帅记得一清二楚,但也希望你们记清一事,他的功夫高于本帅,若是本帅动手,倒也能保住自家性命,诸位又当如何?” “再则侥幸捉拿了百会,你们又如何离开此地?”陈夷之一指面前的汪洋。 七人齐齐沉默,又听他说,“不过是将六年前说过的证词,再说一遍,诸位又何苦躲着他,莫非你们是串通好了的,与那百善有仇?” 周编等人怒目而视,“我等从不相识,与那百善亦只有一面之缘,作何要串通一气,来陷害无辜。” 陈夷之一摊手,“既是如此,我们便回‘大横街’吧,百会在等着我们呢。” “怎么不跑了。”百会嗤笑一声,众人敢怒不敢言,他也不再耽搁,“老大夫,开始吧。” 虞仁看了眼身边的妇人,这才说道:“老夫当年说的并没有错,即使你再问,还是那番证供,当时老夫见着百善拿着一把刀,从布衣铺子里出去了——” 陈夷之已经从几人,以及百会嘴里,了解了这个旧案,当时听着双方说好似,都没有什么问题,是以,此时再听,好似也听不出差来。 他瞥到远山的日出,“案发之时是夜晚,此刻是白日——”他的目光落到虞仁身上,“虞老大夫,当时夜里,你出门做什么,又在什么地方,见着百善拿刀的——” 王玄之见那三人神色萎靡,先问精神最好的根生,“小根生,你可知你的父母,是什么人?” 虞仁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又很快遮掩了过去,“当时老夫并不在药铺里,夜里有个病人情况紧急,老夫刚看好病人,回来的路上有些累,便在马车上歇息——” 根生疑惑,“小的父母不详,是师父捡来的。” 陈夷之一指布衣店不远处的店,“可是那个位置。” 王玄之又问:“可有想过,如是有一日,有机会找着他们。” 虞仁面色更加不自然,仍是点点头,“确实!” 根生歪着小脑袋,“没想过,可是要是真的见到他们,小的只想问一句,为何对小的生而不养。” 陈夷之一拱手道:“还请虞老大夫再上马车,指证当晚的情形。” 虞仁颤颤巍巍的上了马车,堪堪坐好,陈夷之也跟着上去了,见他的马车帘乃是细竹条制而成,外头有人走过,影影绰绰的,他将撩子撩开,“你们谁从布衣店里走出来,朝‘大横街’的左侧走去。” 百会一指齐要,“你小子过去,按他说的做。” 齐要憋屈的进了布衣店,又拿了个东西,当成是匕首,气呼呼从马车前快速经过。 陈夷之放下又掀开帘,回身问那个闭上双眼的大夫,“虞老大夫可有什么想说的?” 王玄之声音又低了几分,“如今有个机会,你可愿意见他们?” 396 三人成虎一 虞仁双目紧闭,却是不愿开口了。 百会立刻凶了起来,指了那个来了这么久,只听她说过一句话的妇人,“当时作证你也在的,证实了那老大夫的话,你去马车上,当时那个病人便是你罢——” 妇人顶着众人的目光,面色苍白的走到马车前,咬着跟着苍白起来的红唇,“烦请不良帅下车。” 陈夷之从容的跳下马车,就站在马车旁边,谢大娘子、谢三娘子在百会身边,这是他之前就交待好的,若是不在他的眼前,便待在这位老者身边。 陈夷之隔着车窗问,“虞老大夫道是回同源堂,何以这位娘子也同往。” 许是有了车帘挡着,虞仁虽顿了会儿,声音倒是自然许多,“当时缺一味不常用的药,吴娘子的身体又等不得,是以,便带着她一同往药铺去。” 陈夷之撩起了帘子,又问,“你二人当时在此处停车,又是何故?二人坐的什么位置,敢问吴娘子,又看到了什么?”借着车窗的一角,他眯了眯眼,“吴娘子,我瞧着你好生眼熟——” 车厢里的两人身子一僵,都不愿接他这话。 百会见状,立刻明白,陈夷之可能找到破绽,他仿佛看到了曙光,凶巴巴的吼道:“不良帅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否则老夫一掌拍死你们——” 虞仁讷讷的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吴娘子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还请不良帅保证,此事只在这片岛上,出了岛便不再有人知晓。” 陈夷之不置可否,“若是需要作呈堂证供的,本帅会交上去,但若是不需要,会尽量避免,泄露证人的隐私。” 吴娘子仿佛信了他的话,“妾身当时什么也没看见,背靠着车帘,只有虞大夫看见了。” 陈夷之挑眉,“你当初作证说,看见百善拿刀走过马车,在本帅坐过马车之后,如今又说什么也没看见,这便能说明,当初你的证词不可信,吴娘子你为何撒谎?” 百会听得横眉倒竖,“毒妇,善儿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害他。”他说着就想冲过去打死对方,被陈夷之制止了,“七位证人你只听了一位,还有六位的呢。”他朝车厢里的另一喊道:“虞老大夫你以为如何?” 吴娘子在车厢里缩了缩,虞仁无奈的拍了拍她,“莫要怪她了,她也是为了老夫。此事乃是老夫毕生,做过最大的错事,治了再多的病人,也过不去心中的那关——” “六年前老夫,老夫——”冲虞仁这模样,众人也能猜测出一二来,接下来的话,定然是难以启耻的,“老夫当年刚过了而立之年——”虞仁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众人好奇的目光,使得他浑身不自在。 余氏最是直接,鄙夷的看着他,“就你这胡子头发都全白了的,还敢说自己才三十六,莫不是见有小娘子在场,故意这么说的吧,就你这样她们也看不上你的,还不如那个不良帅人模人样——” “就是不做人事!”齐要小声哼道。 虞仁没理他二人,只看向了吴娘子,“六年前语儿确实是老夫的病人,只是她的病医治需要一些时日,我二人来往的次数便多了些——” 余氏‘哦’了声,立刻跳到两人跟前,“你俩就勾搭成奸了,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好好的事不做,非学人勾引汉子,真要是寂寞了——” “你胡说什么,老夫与语儿是真心相爱的,你这老婆子在胡说些什么,更何况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老夫早就和语儿分开了,你少说这些来污蔑她。”虞仁挡在吴语面前,冲余氏发火。 余氏嘴角一撇,“都已经勾搭成奸了,还不让人说,真是天大的笑话。” 虞仁脸色气得通红,“老夫当时与语儿,男未婚女未嫁的,何谈的勾搭成奸,你这老婆子说话注意点儿,我们是两情相悦,但我们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后来她的父母另外替她相看了人家——” 陈夷之不解,“既然吴娘子不是为了看病,你二人当晚又为何在此逗留——” 虞仁脸色登时变了,支支吾吾。 吴语下唇都咬变了色,“阿耶、阿娘挑来挑去,最后替妾身定了表哥,妾身当时忘不了虞大夫,便借看病之故,约他出来,我们初尝云雨的滋味,整晚都在马车里——” 陈夷之又指了指马车,看了眼百会身边的人,有些不自在的问,“既是如此,当时虞老大夫应当不会撩开帘子吧,既然这样的话,你是如何看清犯人模样的?” 虞仁摇摇头,“反正老夫想隐瞒的消息,你们已经全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当时老夫确实看到一个人影,拿着把刀过去,当时与语儿情浓,又不想多管闲事,后来衙门的人找到我们,语儿都要成亲了,不想污了她的名声,不想让衙门再查下去,所以跟着那些人指认百善——” 陈夷之看着他们两人,“所以你二人是为了遮掩当晚的事,根本就没看清犯人的模样——” “老夫要一掌毙了你们!”百会怒火中烧。 陈夷之忙道:“百老先生息怒,他们二人的证供,也不能说明百善是无辜的。” 百会的掌风偏移了一寸,直接将马车轰了个稀碎,马车旁的两人,抱着一起后退几步,其他几个人也吓得吞咽了一口,吴语双手抱着头,痛苦的嚷了起来,“为了遮掩此事,我们也遭了报应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虞仁叹了口气,“直到语儿出嫁前不久身体不舒服,老夫借着看病之故,替她探脉才发现,她已经怀了身孕了,本想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天大地大,我二人又能去哪里呢,因此帮她做了假,遮掩了没了清白,又怀孕的事——” “后来她的表哥,也就是她如今的丈夫,只是个外表光鲜的,靠着家中的积蓄,吃喝嫖赌,语儿一次生了一双儿子后,日子才好过了些——” 陈夷之恍然大悟,“你是齐二那混小子的夫人,他前几年已经死了。”不对——你说生了一双儿子,可是齐家三个儿子,都没有双生的,与长子一同出生的那个孩子,去了哪里——” 397 三人成虎二 “不可能的,你在说谎骗我——”根生大吼道:“师父怎么可能是我的父亲。” 道一在旁边解释起来,“你与他确实是父子,等找着虞仁大夫时,你大可亲自去问他,还有你如今的年岁,我瞧你的骨骼也不到八岁,约莫在五六岁左右,这真是奇怪啊——” 百会一脸铁青的出了‘大横街’,连铁门都忘了关上。 虞仁仍旧在说,“语儿当时生了一双儿子,因为肚子里一对,当时她难产,她的父母知老夫经常替她看病,是以叫了老夫过去帮忙,她交了一个孩子给老夫当念想——可是,老夫只会治病救人,哪里会养孩子,经常做了药膳,或是药物给他吃,却导致他长得比一般孩童大些——” 他哆嗦着手,与吴语搂在一处,“老夫做下如此冤孽之事,这满头的白发便是报应啊——” 陈夷之点头,“原来是这样。难道某觉得,看着你的面像,不应这般老态的。”见一对老情人,抱在一边哭哭啼啼,百会也出去了,其他人也都散了。 他和谢大娘子、谢三娘子说,“我们也先去吃晚饭吧,某做的可能有些难吃,你们将就一点儿。” 谢大娘子微微点头,拉着谢三娘子的手,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直到晚饭毕,百会都不曾归来。 一行人在屋子里,伸了伸懒腰,齐要甚至感叹起来,“除了没有小娘子,其他还是不错的,可惜——”却被另一道更高的声音盖过了他。 “都给老夫滚出来。”百会毫不掩饰的加上内力,酒足饭饱的一行人被震得七劳八素的。 他们出门便见百会身上的寒气,似乎比朝晨更重了,这人七人心里有些毛毛的,不由自主的朝陈夷之那边靠近了些,生怕他一掌就拍过来了,一地的碎马车还没人收拾呢。 一行人磨磨蹭蹭的,百会瞧得十分火大,他对陈夷之说,“下晌已经证实有一个人说谎,老夫不想再耽搁时日,现在从你二人开始——” 李布衣被他点出,许是被他震住了,这会儿十分的配合,“小的开的布衣铺子,一直都只有普通人来的,可那晚铺子里来了个特殊的人,之前的那个御史大夫,也就是被百善害死的人,那天布衣店关门有些晚,又因为前御史大夫来了后一直在铺子里待着,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开着,他在铺子里待了很久,直到百善也来了,当时他很慌张的挑了半天,一匹布也没要,前御史大夫走了之后,他也马上离开了——” 金娘子接话道:“当时妾身在盘点账目,过了会儿就发现,之前放在柜子上用来剪布匹的剪刀不见了,再到后来就听到外面禁军巡逻过来,发现前御史大夫,死在巷子里,背上插着的就是那把剪刀——” 陈夷之听完之后,问他,“前御史大夫那么晚了,他不买布匹,去布衣铺做什么,本帅记得当时这件案子闹得挺大的,一开始都以为是前御史大夫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被人杀了,他死身边什么都没有的——” 李布衣摇摇头,“小的与那人从来都没什么交集,又怎么会明白他在想什么呢,但只是要客人来铺子里,我们就要陪着他的,但人家想做什么,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况且他是官府中人,小的是一介平民,又怎么敢管——” 陈夷之本能的觉得不对,前御史大夫那么晚了,还去布衣铺子,这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但他一时又想不出个适当的解释,只是再次确认道:“金娘子可是看见百善拿走了那把剪刀?” 金娘子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妾身并未亲眼看见,只不过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他离开之后,那把放在柜子上的剪刀就不在了,除了他没别人去拿——” 陈夷之点头,“也就是说你当时并没有,亲眼他拿走那把剪刀,可对?” 百会怒气直指她,“当初你作证说亲眼看见他拿走了刀的。” 金娘子缩了一下,还是梗着脖子冲他说道:“当时就他一个人经过,没有别的人,那剪刀还能自己飞走了吗,除了他还有谁,反正妾身是没有说谎的,即便再说一次,我还是那样——” 陈夷之问李布衣,“你可有看到百善离去时,拿走剪刀?” 李布衣摇头,“小的没看到,但是当时不小的看到,他与前御史大夫起了冲突,两人为了一块布,起了争执,当时小的说库房里还有,可他们就是不听,结果弄到最后,谁也没有买。” 陈夷之点头,“起了冲突,又带走了剪刀,最后在前御史大夫身上找到剪刀,看起来这一切都合情合理。”他话锋一转,“百老先生,他们俩的口供,目前听着是没有问题的,我们现在问下一位吧,下一位应该问谁?” 百会手一指,“在他们之后,下一个作证的人是他!” 齐要悚然,似是要上断头台一般,“你到底想听什么!小生已经说过了,当晚小生在小楼上温书,直到听到动静,探头一看,便看到百善,抽出插在死者身上的剪刀,然后人瞬间就跑没影了——” 陈夷之盯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不在自在的偏过头去,才问道:“当晚你温的什么书。” 齐要鄙夷的看着他,“说了你不一定听得懂。” 百会一脸凶相,“你若是不想说,便永远不要开口了。” 齐要一抖,支支吾吾的说道:“六年前那会儿仍是前朝末年,城中人人自危,小生也忧心身家性命,便想着读书来排解心中烦闷,便拿了一本《诗》来读。” 陈夷之有些为难,回头看了眼谢大娘子,走到她身边小声的问,“你对《诗》了解多少,随便说一点都行——”谢大娘子纱帐面纱下的眉眼弯弯,“你着他《诗》周南的首篇,背出来即可。” 齐要背不出半个字。 陈夷之怀疑的看向他,“既然你说在看《诗》书,可却背不出它的第一篇来,当晚你究竟在做什么?是否真的看到百善拿着剪刀伤人了?” 同时,王玄之在问齐术、伍娘子,“你二人说儿子在国子监读书,可根据本官核实的情况,里面根本没有一个叫齐要的学子,要么是你二人在撒谎,要么便是齐要骗了你们。” “本官记得当年的口供,齐要说当晚在温书,既然他不在国子监里,又是在什么地方上学,当时正值战乱,他还能在城中保持镇定,静下心来温心,倒也是个人才。” 齐要反驳:“这么多年过去了,记不得书的内容也很正常。当时小生就是看到他拨出剪刀了。” 齐术、伍娘子一惊,“不可能,要儿说在国子监里,他学得很好,先生和同窗都很喜欢他的。” 398 三人成虎三 陈夷之嗤笑,“你不记得温书的任何内容,却清楚记得楼下的动静,倒也挺有意思的。” 王玄之无奈摇头,有些同情齐术夫妻,“或许你们真的被齐要骗了,国子监真的没有这个人——你们且先看看,这是本官查到,关于齐要平日在京城的活动,他并没有同那些学子一起,反而——” 他递了一张纸过去,齐术夫妇二人是替贵人做活计的,倒也识得一些字,因此上头的内容,看得一知半解,大体看明白了也齐要有关,“反而什么?” 齐要好似受了天大的侮辱,“你这是在说小生温书不认真,还能听到书以外的动静,不良帅自个儿不会读书,怎么会懂读书人的事,况且那晚你又不在,怎知当时的情形,那百善还大声的吼着,‘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喊得十分大声,再认真的人也听到了。” 齐术两人有些不安,“要儿若是没进国子监,那他拿了钱,都去做什么了?” 陈夷之不屑的笑了起来,“本帅自小便不爱那些子乎者也,长大了更甚,这不过是个人选择而已,书读得少又不丢人,本帅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些对于本帅来说,更加的不重要了。” 他说这话时,偷偷的朝一个方向瞥了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是又喜又悲的,谢大娘子对于他是否读书人,完全不在乎,这说明她对他根本就无意。 陈夷之将失落藏在了心里,他转而问齐要,“本帅读书虽不行,好歹兵书也是摸过两本的,只要看过的书,不一定记得住,但书里写的是什么,也能知晓个大概。这样吧,不如你将那《诗》里的内容,随意说出个子丑来,本帅便信了你的口供。” 百会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齐要还是没开口,“老夫看你这浑小子,是当真不想开口了!” 王玄之点出纸上的一个人名,“那是齐要常往来的人之一,这也是他近来钱财的去处。” 齐术问道:“这人是做什么的,要儿为何要将银子花在她身上?” 齐要顺着布衣铺的方向,“那里是阿耶、阿娘给小生租住的屋子,平日里便让小生在里头读书,为了不打扰小生,他们从来不过来的,只有小生身上没银子了才家去!” “那晚本来也是在此温书的,可是不管看什么,小生都看不进去,心里烦躁得很,正好推开窗棂,就看到一个熟人,便请她到屋里坐会了。” 陈夷之:“那人是谁,你之前为何不说?” 齐要偷偷看了谢大娘子两人一眼,这才小声说道:“她是平康坊里的人,叫小莲,小生与她相识一场,大晚上的见她一人在路上,叫住她也是很正常的,万一她一个小娘子在路上,遇着危险了怎么办——她一个小娘子,小生怎么好将叫供出来,去面对衙门里的人,伤着她了怎么办。” 王玄之问齐术、伍娘子,“敢问两位每年给齐要的用度是多少?” 齐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替贵人们跑跑腿,赚得也不是很多,担心要儿上学没有钱用,但每月最多也只能给一贯钱,还要替他租房子——” 道一听得眼睛都红了,齐要什么也不做,就是去喝花酒,拿的银子比她这做正事的还多,且还有人替他付租房的费用,只要一想到新的一年到来,她又要忍痛再付一年的租子,就肉痛得不行。 王玄之别过眼,有些遗憾的告诉齐术二人,“在国子监的学子,每月文房四宝、书籍都不止这些银子,本官想你们应当是被齐要骗了。还有些女名叫小莲,乃是平康坊出来的人,虽是一般的青楼,花费也是不俗的。” 齐术两人面色大变,“不可能的,要儿偶尔还会带着书回来,他不可能骗我们的,有时还有他的同窗上小的家中作客,他们聊的那些胭红、柳绿,听着就是大有学问的,可惜我们听不懂——” 王玄之见他们面色,暗叹一气,“想必那些人都是在平康坊认识的酒肉朋友了,若本官没分析错,胭红、柳绿,指的便是楼里的姑娘们了。” 夫妻二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夷之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你倒是挺怜香惜玉的,就是可惜不懂人命的可贵。你既然隐瞒了小莲的存在,那晚见着百善拔走剪刀的事,也不一定是真的了,你当晚到底在做什么,若是你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本帅有理由怀疑,前御史的死与你有关——” 王玄之又道:“齐术你给的银钱,并不能使齐要做到两头兼顾,他既用在了小莲身上,便没有了银子置办文房四宝,是以,当晚他的证词说是在温书,便有些说不通了。” 他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当晚小莲也不在平康坊,若是本官没猜错,应当是与他在一块儿。” 齐要大惊失色,“那老御史的死,与小生毫无关系,我就是看到百善拔剪刀了而已,这也要怪罪在我的身上。” 齐术:“即使是这样,与要儿的供词有何干连。” 陈夷之:“你先是说百善大吼着要杀死对方,此时又说只看到他拔了剪刀而已,这岂非自相矛盾,本帅完全可以将你缉拿归案的,若是你拒捕,本帅可当场将你格杀在此。” 王玄之:“他应该是看到一些东西,却又想掩盖当时自己在做的事,那或许是一件能影响他在二位,或者说他在外吹嘘的国子监身份的事,又不想官府深究,是以,作证供时半真半假。” 齐要退了好几步,神色变得惊恐,“小生当时与小莲情正浓,说了一些情人间的话,便是那几句‘杀死你’之类的,我们玩儿到了窗边,小生正好见到了百善拔剪刀的一幕。小生不想官府的人知晓当时在做的事,便将两件事混在了一起,小生当时与妓子在一起,教一些小郎君知晓了,或许会不搭理小生,家中阿耶、阿娘也会停了银钱。” 齐术两人气得浑身发抖,“要儿他竟然敢骗我们!” “百善兴许真的是冤枉!”身处异地的两人同声道。 399 三人成虎三 陈夷之道:“百老先生,某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百善真的是冤枉的,七位证人,问了五位,证实有三人都说了谎,只有布衣铺子两人的口供,尚无可推翻之处。” 百会盯着七人,眼神像是要吃人,转瞬间又变得通红,在一头雪白映衬下,红得有些吓人,他激动的和陈夷之说,“此番多亏了不良帅,竟然能发现这其中的不同,我儿百善一定是冤枉的。” 他冲着余氏吼道:“余氏现在到你了。” 余氏两手捧着肚子,突然‘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许是晚饭做得不干不净,我这老婆子吃了,现在难受得紧,不行了,我现在就要如厕!” 百会不耐烦的一挥手,“现在就去,解决了就回来,继续说口供。” 余氏眼睛瞟了他一眼,右手高高抬起又放下,‘哎呀哎呀’的叫着,“老婆子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个罪,难受得要死,都没得休息的。” 陈夷之也怕出事,“百老先生,这以晚了,大家都疲乏了,不如明日再问吧。” 百会通红的眼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依不良帅所言罢。”遂准备离开了‘大横街,’临行前告诉他们,“别想着偷偷离开,便是老夫不看着,你们也走不了的,这是一座荒岛,离开的办法,只有老夫知道。”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甩袖离开了。 陈夷之也不管几人,径直带着谢大娘子离开,在他们回房前,问道:“今日你们一直在旁观,可有看出什么不同的东西来?” 谢三娘子:“他们说的事情听起来挺合理的,六年前不约而同的撒谎,不过是为了隐瞒,他们当时正在做的事,今日为了性命,又将事实真相说了出来,倒也找不出什么差错来。” 谢大娘子也赞同,“小三说的与我想的差不多,只是有一点值得注意,几位证人的口供虽然改了,但是他们看见了百善在凶案现场,这又怎么解释呢。” 陈夷之想了想,“几个证人前后口供不一,已经能证明百善这件案子,有极大的可能是被冤枉的,他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只有此案查个彻底,我们才会明白了——天色已不早了,你们先回房歇息吧,某在院子里守着你们,安心睡吧,不会有人不开眼的来打扰你们的。” 与此同时。 王玄之问姚娘子,“关于你丈夫的事,可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姚娘子眼中有不安,更多的是惊恐,“相公说他将来会名扬天下,没过两日,官府的人便找上了门,与其他人一块儿作证,证明一个青年男子,杀了一位御史大夫。” “当时妾以为,他说的便是此事,可是此案过后,相公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她一咬牙,“可过去了这么多年,相公也没什么变化,直到去岁之时,又有一人上门,自那日开始,家中的银钱比从前多了一些,日子一日塞过一日——” 道一瞬间不瞌睡了,这可是收受贿赂呀。 王玄之指了指她手上的绢布,“昨儿个本官便发现了,这一块绢布的价值,周采官需要一年的俸禄,还不一定能找到货源,这中间的牵扯,也有可能是周采官遇险的原因。” 道一眼眶又红了,就那一块绢布,验尸有一定的奖励,可她得验多少具尸体,才能换来呀。真的是同人不同命,她愤愤的咬咬牙,还不能期待尸体多多,这得多丧心病狂! 她只愿天下无尸。 姚娘子下意识的将绢布藏了起来,顶着众人的目光,这才觉得此举多么的可笑,“这也是相公买回来送妾身的,当时妾身也觉得这手绢太好了,生怕他走的不是什么正途,可一番细细追问,相公说是人家送的。” 王玄之指点轻点在几案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人无端送贵重东西给周采官,想必是有所求了,周采官得了好东西之后,可是替人办了什么事?” 姚娘子听着声音,视线落到那白皙修长的十指上,那极富韵律的打击声,声声入心中,她心跳如擂鼓,事已至此,也只得说下去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相公说是利用职务之便,替人在街上传几句话。” 王玄之的手指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继续问,“可知传话的内容?” 姚娘子是第一回听,不知个中差别,心道她相公做的事,果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只是摇了摇头,“相公说没什么好听的,不过是一些闲话罢了,需要合适的人跑腿。” 可道一与之相处了一年光景,耳力又非凡,自然听出了其中的不同,她望着堂上神色自若的人,寻思什么样的事,能让此人这般在意,总之她预感,有些要命。 王玄之颔首,“本官想知道的,都已经问完了。几位先回同福客栈等消息罢,还请安心等待,最迟这几日便会有消息了。”他着人将几人送出大理寺,与一行浑身狼狈,脚步匆匆的人擦肩而过。 “寺卿,我们兄弟几个都快将太白山翻遍了,连个活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山上连人行过的足迹都没有,”蒋七走到正堂行礼后,一抹凌乱的乌发,又在一绺一绺的黑服中,掏出一个捆草来。 王玄之道:“辛苦你们了,如此也侧面证实,虞仁极大可能,与其他人在一起。” 蒋七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此次上山没找着虞仁大夫,可是小一师父说过太一山上,有什么雪莲花的,我们在山上碰见了长得有些像的,不知是不是真的,寻思小一师父懂药材,顺便采来送给你。” 王玄之:雪莲花长这样? 道一:这是什么草? 蒋七又将那捆草解开,“我们不懂得处理药材,便随便弄了点儿东西,将它保护起来。” 道一伸手接过,她眉眼弯成一汪月牙,“蒋七哥你们真是太好了,感恩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以后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来找我,只收五成诊金!” “啊!还要收五成啊。”蒋七的郁闷,取悦了众人。 他在正堂到处看了一眼,“寺卿,许六、吴四他们呢。” 400 三人成虎五 天再度放明。 ‘大横街’的众人,这一回没等到百会前来,便自顾自的早起了,他们安心的吃着朝食,街道铺子是真的,就连衣食住行亦是。 众人吃得正香之时,百会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那老大夫去了哪里?” 众人回头一看,果然少了一个人。 陈夷之问那位吴娘子,“你二人自来了此地,便形影不离的,可知虞老大夫去了哪里?”吴娘子摇了摇头,他立时有不好的预感,“我们先在铺子里找找。” 齐要嘀咕道:“有什么好找的,那虞老大夫兴许年纪大了,一时睡过了头去,也是常有之事。” 余氏同样年纪大,白了他一眼儿,“你们这些没上过年纪的人,别胡乱说话,人家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夫,你这满口谎言的小儿。” “你!”齐要气得满面通红,就要与他理论。 百会下了决定,“先找到人再说!” 陈夷之带着谢大、谢三娘子,以及百会,其他人也是分开行动的,很快一行人便汇合了,“我们几人没找着,你们呢?” 六人齐齐摇头,神色也变得凝重了。 陈夷之问道:“百老先生,这附近当真没有其他人居住?” 百会摇摇头,“此处乃是老夫精挑细选之地,断无他人。” 陈夷之看了眼众人:“既然街道与铺子里找不着,我们便出去,去外面沿着岛周围找一找,兴许虞老大夫早上出去散心,又或是看到什么稀奇的药材了。” 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百会等人都同意他的说法。 谢大娘子两人自从在岛上醒了之后,一直听他的话,也没什么意见。 众人便在岛上搜查了起来,三三两两的时不时汇合一次,始终没见着虞仁的影子,找着找着便开始有人开始焦急起来了,齐要望着天上的烈日,“再这样下去,我们还没找着人,自己就先热死、渴死了。” 周编怀疑道:“百老先生能肯定,出去的路,当真只有你知晓?” 百会冲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是老夫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换来的东西,没有老夫的同意,谁也别想活着离开此地。” 众人心下一凛。 李布衣直跳脚,“你说过我们说出口供,便会放过我们的。” 百会摊手无赖的说道:“还有两人没说,老夫得听完他们说的,再考虑是否放了你们。” 陈夷之在他们说话时,已经在附近找了一块高地,四下眺望了起来,不及与众人说话,匆匆朝着河岸一堆乱石从中跑去。 众人见状,也跟着跑了过去。 乱石中趴着一具,早已没了呼吸的尸体。 将其翻转过来,赫然是失踪的大夫虞仁。 陈夷之立刻替虞仁探脉,朝众人摇了摇头,“已经没救了。” 他说完便开始检查虞仁的尸体,“死者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大约死了一个半时辰左右,除了心口致命的一击,并无其他外伤,初步估计这便是致死的原因。虞仁身上没有挣扎的痕迹——本帅推断杀死他的,是一个与他相识,且比较熟识的人,二人面对面说话,对方毫不设防——” 陈夷之的视线,落到众人身上,略过了百会,“先将虞仁的遗体带回去,至于谁是凶手——” 齐要又跳了出来,“铁定是这老头儿,他哄骗我们说出口供,又偷偷对我们几人下手,就是为了他儿子百善复仇。” 百会轻轻挥出一掌,不远处的河水,激起几尺高的巨浪,他不屑的说道:“老夫真要杀你们,易如反掌。”成功镇住几人后,他说:“老夫会遵循与不良帅的约定,等你们说出真相之后,放你们离开此地。” 李布衣不放心的问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你此时说得好听,万一今夜趁我们都睡着了,挨个抹了脖子,我们连冤都没地诉——” 百会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也知有冤难诉的苦,还一个个的都冤枉我儿,不过老夫言出必行,既然你们担心,这几日老夫便跟着不良帅,由他看着如何?”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同意下来。 陈夷之背着虞仁的尸体,众人跟着他身后,很快便回到了布衣铺,李布衣突然叫了起来,“小的放在柜子上的剪刀不见了——” 众人心中一惊,那是百会为了彻底还原当晚情形,替意放的一把剪刀,在布衣铺的柜子上,这几日一直都在,今日虞仁死了,剪刀突然没了。 七个证人,只剩下了六个。 他们突然陷入了一片恐慌。 周编旨着百会道:“百老先生杀人自然不费劲,可若是为了不让人相信是你杀的,拿走这把剪刀就很有必要了,既能让人相信不是你杀的,又能报了仇。” 百会双手高举,“既是如此,便由不良帅搜一搜罢。” 陈夷之走过去,“百老先生得罪了。” 片刻后,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他摇了摇头,“百老先生身上没有。” 陈夷之与六人道:“为了表示公允,你们也要搜。”他放缓了声音,“有劳两位阿妹,搜一下金娘子、吴娘子的身了。”顿了顿,在余氏撒泼之道:“我们也由你们搜。” 相互搜查一番,剪刀毫无影踪。 找不到的剪刀,成了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影。 陈夷之与众人道:“这段时日谁也不要单独外出,以免遇到不测。” 金娘子嗫嗫道:“仁哥哥没了,妾身一个人害怕,可否与这两位小娘子同行。” 陈夷之以眼神询问两人,得到她们的首肯,这才道:“既然如此你们三人,暂时住在一起,百老先生与本帅守在院子里,你们五人照旧。” 是夜。 谢大娘子忽然醒了,她摇摇熟睡的谢三娘子,“小三,小三醒醒。” 谢三娘子迷迷糊糊被摇了起来,她揉揉惺忪的双眼,“阿姐怎么了?” 谢大娘子指着不远处的榻,“吴娘子呢,她去哪里了?” 谢三娘子的瞌睡瞬间飞走,“夜里入睡时,我看过她还在的啊。” 两人在屋里巡睃一圈,没有吴娘子的踪迹。 她们披上件外披,便出了门去,“阿兄,阿兄,吴娘子不见了。” 401 三人成虎六 一夜未明,又是兵荒马乱。听闻吴娘子失踪,惶惶不曾入睡的六人,瞬间从床榻上跃起。 齐要看见四人,不去问与吴娘子同住的两人,反而指责陈夷之:“人跟着你们去的,不过才多久功夫就不见人,还敢说他不是凶手。” 余氏也嚷了起来,“还说他不是凶手,他就是骗人的,偷偷的把我们一个一个的杀掉,你这老头子坏得很,分明是你儿子犯了错,为何怪罪到我们头上。” 李布衣恳切的说道:“百老先生,我们当真没说谎,确实看到他与前御史大夫起了冲突的。” 金娘子也点头,“那块他们争抢的布,如今仍在铺子里放着,至今没拿出去卖。” 周编:“百老先生你若真想要我们的命,直说便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如此迂回,戏弄折磨我等。” 陈夷之解释道:“百老先生整晚都与本帅在院子里守着,吴娘子道是想自己回去整理虞仁的遗物,不想我二人跟着——此乃本帅之过,应该跟着她去的——” 谢大娘子垂眸,她知道这人不离开,是为了保护自己,否则定然会偷偷跟着过去的。若是吴娘子出事了,他这辈子心中都难安。 百会道:“真正有问题的是那个凶手,不良帅与此案毫无干连,他是被老夫请来查案的。” 陈夷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吴娘子。” 有了找虞仁的经验,他们最开始找的便是那片乱石滩,果不其然,在未到乱石处的杂草从中,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一定是吴娘子!”金银子先一步,提起裙角跑了过去,“真的是吴娘子。” 陈夷之走过去,先是探探脉博,摇摇头,“吴娘子也没了气息,死亡时辰一个时辰前,这期间你们可有看到谁出去过?” 周编道:“入夜某便睡了。” 李布衣点头,“小的亦是。” 金银子:“妾身比他们还睡得早些。” 齐要怀疑的看向他们,“你们几人呢,当时又在做什么,吴娘子可是跟着你们走的,现在出事了,怎么反而要先查我们几个,尤其是百会,他的嫌疑最大。” 百会见其他几人虽然没说,但与他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便来到陈夷之面前,“既然如此,便由不良帅暂时点穴,封住老夫的穴道,如此一来老夫便与你们一样了。” 陈夷之定定的看着他,“百老先生你确定吗?” 百会肯定的点了点头,又道:“老夫只有一个要求。” 陈夷之郑重道:“晚辈会尽全力护你周全的。” 百会摇摇头,“老夫只想求一个真相,如今还剩下两个人没说。” 陈夷之同意,“为此已经死了两个人,便是百老先生不同意,本帅也会力查到底的。” “来吧!”百会闭上了双眼,只感觉背上有一指,他便感觉周身的内力,不能再自如运转了,整个停滞在了身体里,他扭动筋骨,“许久没体验过这般无力的感觉了。” 片刻后,他道:“还请不良帅替老夫主持公道。” “好!”陈夷之手握长枪,站在他身边。 百会的眼神直勾勾的落在余氏身上,后者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老婆子我年轻之时,也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儿,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百会不屑的笑了下,“老夫等着你的口供。” 余氏盛粥的手一顿,“老婆子的口供没什么好改的,还是那样,你爱等便等。”她一点一点的将粥喝完,又闹着要如厕,“年轻大了,身体不好,吃了就如厕,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不会连这点儿时辰都不给老婆子罢。” 她眼珠子一转,带了点儿恶意的说,“若是你们不介意,可以在茅房外面问,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百会一一忍耐了下来,“老夫便在此等着,你若是愿意长住茅房,那便不要出来了。” 余氏那般折腾儿子、媳妇儿,便是不想吃苦,真让她住茅房里,只拆一天功夫便能将茅房拆得,只剩下熏天的臭气。 磨磨蹭蹭的,还是出来了。 百会见她出来了,眼皮子一掀,“开始说吧。” 余氏有些无奈,“老婆子的口供,还同之前一样的,就是那个叫百善的小郎君,拿着把剪刀,朝着我家的铺子跑来,一面跑着一面将剪刀藏了起来,说要买两包寒具,又将剪刀拿了出来,结果他没给钱,不止这样,他还抢了老婆子一贯钱呢。” 她怕众人不信似的,“衙门的人最后在他家里搜到了一贯钱,就是老婆子我被抢的那贯。” 百会突然激动了起来,“你那贯钱,可有什么标记?” 余氏白了他一眼,“好好的钱,做什么标记,老婆子我丢失了一贯钱,他家中正好有一贯,而且还有那把杀的剪刀——” 百会怒道:“你撒谎!那钱分明就是我儿百善的,他在京城是个混混,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容易得了银钱,特别喜欢在上面刻印记,那一贯钱上面,衙门清楚的记录着,边缘都有一条小小的划痕,他是整贯一起划的,特别整齐,独一无二的印记。” 他情绪有些失控,“你这老婆子作甚要污蔑我家善儿,他根本就没拿过你的钱。” 余氏瑟缩,又梗着脖子道:“人年纪大了,偶尔记错有什么稀奇的,他就算没抢我老婆子的钱,可是他抢我的寒具,这是事实!” 陈夷之问余氏:“余氏你说百善跑过来时,先将剪刀收起,进了你家铺子,又拿出来,抢了你两包寒具,接着便跑了,没多久就传来前御史大夫的死诉,可是如此?” 余氏不满的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陈夷之带着众人,去了布衣铺旁边的杂货铺,“其中有几个问题,我们先来论证第一点,先说百善收了剪刀,又将剪刀拿出来,两间铺子的距离,本帅以为他根本做不到!” “还是你来试试!”他点了出齐要。 402 三人成虎七 齐要撇撇嘴拒绝的话就在嘴边,看到陈夷之身后两双期待的目光,他又同意了,下巴一抬,“说罢,需要小生做什么?” 陈夷之从身上掏出来一件物什,黑乎乎又带针尖,正是当初道一分给他们的豪彘刺,倒是可以替代剪刀的存在,“小心一些若是被它刺到的话,会被限制行动一个时辰的。” 齐要拿着它的手一抖,“不良帅是想帮百会害死我们吗!他如今不能使用功夫,但对方一个不能自主行动的人,简直是手到擒来。” 经他提醒,其他人也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他。 陈夷之不屑的说道:“倘若本帅意与百老先生合谋,焉有几位活命的机会,便是没有本帅,只他一人,将几位来掳来岛上,想怎么对付你们都可以。他甚至都无须如此,趁着夜黑风高,诸位熟睡之际,悄无声息的进入房中,轻轻一扭,百善的大仇便能得报了。”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只感觉脖子发凉,脊梁骨传来阵阵寒意,直冲天灵。 他又接着说,“百老先生能一掌打死你们的事,不过是为了求一个真相而已。即便到最后证实百善真的有罪,他也不会伤害诸位的。” 齐要拿着豪彘刺,仿佛全身都被其他人刺了个遍,他扭了扭身子,“小生现在需要做什么。” 陈夷之以两指虚量了一下,布衣铺与杂货铺的位置,“你拿着这刺从此地,到余氏的铺子,跑路的时候,需要将刺收进怀里,按余氏的口供,你照做一遍便是。” 齐要望着黑乎乎的刺,吞了口口水,仿佛那是什么能吞噬他的野兽,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这当真不会伤人性命?小生倘若小心被扎了,真能回得来?” 陈夷之点头,“大理寺被它扎到的兄弟不计其数,一刻钟都要不了便会恢复,过去大半年了,兄弟们都还在衙门里活蹦乱跳的,你还有什么疑问?” 齐要的目光转来转去,还是落到了谢大娘子两人身上,朝她们的方向喊了一句,“小生去了!”跑几步路的事,被他说得仿佛要英勇就义,壮烈非凡。 他拿着那枚豪彘刺,走到布衣铺门口,径直往杂货铺子跑去,尚不及将豪彘刺收起来,人已经到了杂货铺子,他将豪彘刺示与众人。 陈夷之道:“诸位且看滴漏下来了十八滴,齐要便到了杂货铺,根本来不及收起剪刀,进了铺子又立刻拿出来,百善的时辰根本不够。” 齐要辩解道,“方才小生跑太快了,不算数,这次小生放慢一些速度,再来一次。” 陈夷之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并且挡住了还要说话的百会,“好,你以最慢的跑路速度来试一回。” 齐要握好豪彘刺,再一次向杂货铺跑去,待进了铺子之后,众人见他手里仍放着那枚黑刺,周编等人有些迷糊,“这是怎么回事?” 陈夷之道:“假设百善真的拿了剪刀,他已经杀了前御史大夫,为何不一开始就藏好,反而要边跑边藏,到了杂货铺子又拿出来,抢了余氏的寒具,以及一贯钱,而不是立刻找地方藏起来。” “百善杀了人身上,为何身上没有一点儿血迹,这一点余氏的口供里没有。”他眼神清明的看向又要‘改口供’的余氏,“你若是真的发现他身上有血迹,只怕是活不到现在,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同样的。” “再说回逃跑藏剪刀的事,他已经在逃跑的路上了,其速度便不会太慢,比齐要一开始的奔跑速度,只会更快。也就是说他压根儿没有闲暇,来将一把剪刀藏起,再拿出来。” 陈夷之带众人到了杂货铺,拿了两包寒具,“余氏你双手各拿一包寒具。” 余氏不明所以的接过来。 陈夷之又将齐要手中的豪彘刺拿走,递给她,“你再将这刺拿在手中。” 余氏已经没有多余的手接了,她先将一把寒具在柜子上,再接过豪彘刺,夹在了腋下,又伸手去拿柜子上的寒具,“余氏,你为何要撒谎。” 那包寒具撒了一地。 陈夷之道:“当晚你确实见过百善,为了证明他拿着剪刀,抢了你两包寒具和一贯钱,特意编造了这些细节,反而暴露了你在撒谎的事实。” 他拍了拍激动的百会,“那一贯钱的图案,如今仍在衙门里放着,与旧案卷放在一起,只要本帅出了这座岛,拿出来翻案,到那时,加上你今日再说的谎,只怕要关你老人家死。” 余氏一墩子坐在了地上,她拍着大腿干嚎起来,“你们就知晓欺负我老人家,家中儿媳不孝顺,让我一个老婆子来看铺子,每日都要来查账,生怕老婆子贪了一文钱。” 许是地上有些凉,还有百会那边嗖嗖的冷气,她不着痕迹的挪了挪位置,这才继续干嚎道:“当晚我是确实见他拿了剪刀,并没有藏起来,而是拿在手上,还有那一贯钱,也是他留下来买寒具的,连找都没让找,人便跑得没影儿了。不一会儿便听到巷子里有人叫起来,嚷着说什么死人了死人了。” 她瞥了眼百会,破罐破摔道:“衙门后来来人查案,问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尤其是拿着剪刀的,老婆子想到那人反正都杀人了,再背个抢劫的罪名也没什么。” “那一贯钱老婆子收为了己有,又将那两包寒具,送给了娘家的子侄,只说是送给他们吃的,铺子里就是卖这些的,他们也没想那么多,并没有与凶案联系在一起。” 百会的目光,已经凉透了。 看着余氏的眼光,像一个死去的人。 他将七个证人一一看了遍,眼中是化不尽苍凉与哀伤,百会看着双掌,‘哈哈’大笑起来,“就为了一贯钱和两包寒具,你便撒谎害我儿一条性命,何其的荒唐,何苦的可笑。” 翻供的其他三人,看着余氏沉默了。 他们也没想到,当晚竟然这么多人,同时给了假口供,还各有各的理由。 “周采官,到你了!” 403 三人成虎八 周编悚然一惊,“某乃朝廷命官,某的口供,如何做得假。” 百会不理会他,只与陈夷之说,“不良帅拜托你了。” 陈夷之点头,“周采官,你只管说,当晚你见到百善的过程。” 有了前面几人的铺垫,周编回忆的过程,要更长一点儿,只听他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当晚某也是在这巷子附近,走街串窜的采风,那一日写了一天的东西,到了夜里累得不行了,便寻思不写了,作一幅画,待有了需要,再将画里的故事,写出来交到上头去。” 周编说着苦笑了起来,“当时不过是某一时兴起,未曾想成了百善杀人的铁证。” 陈夷之看了百会一眼,这才问他,“你画下了百善拿起带血剪刀的一幕。” 周编点头,“在京城走了一日,那段日子城中人心惶惶,同百姓们问什么也不方便,好在小有收获,但一日下来也身心俱疲,脑子也不及白日里灵光,看到那血淋淋的一幕,某竟未曾反应过来,要将那人捉住,反而是慢慢悠悠的,将当时的情景给画了下来。” 他歉意的同百会说,“某还未来得及将东西编成诗歌交上去,不过一日功夫,大理寺的人便登门了,他们问及当晚的情形,某想到那幅便拿出出来。” “某记得当时衙门里的人,也是拿了画像出来的,正好与某画上的百善对上了,他们欣喜的喊道,正是此人,便拿走了某的画。” “后来听说不良人,在常安坊将百善找到了。” 陈夷之疑惑,“常安坊,那是京城的贫民窟,百老先生家有恒产,百善因何住在贫民窟?” 百会愧疚的低下了头,“老夫早些年年轻气盛,仗着有功夫在身,到处找人切磋,那时有家眷在身边反而是累赘,是以这么大年纪了,仍旧是孑然一身。” “可是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总会遇见一两个中意的,与他们都是露水情缘,偶尔有需求便会去楼里找,其中一个似是看出老夫有能力,第二回去找她时,便听她说怀有了身孕,当时老夫第一反应就是太荒唐了,楼里的小娘子,那么多恩客,老夫又岂有替人养儿子的道理。” “至此一别,山高水远。” “再次回京城时,老夫又遇到了她,她已经替自己赎了身,做着替人浆洗的活儿,见到我时跟见了鬼似的,可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确认了什么,突然扑了过来,抱着老夫哭。” “当时以为她想赖着老夫,正想甩开便听她哭诉道,‘你为何要离开那么多年,妾身当时真的怀了你的身孕,在楼里不值钱了,便得了赎身的机会,天大地大,只能在此等着有朝一日,你能浪子回头,可是整整十八年,十八年了了啊,孩子都比妾身高了。’” “老夫那颗漂泊多年的心,一下子便定了下来,那一刻无比确定,孩子便是老夫的。可是——”百会说得声泪泣下,“可是她的下一句,便将老夫打入了地狱。” “她道我儿百善,已经被打判了斩立决,就在当天的午时三刻。”百会有些怅然,“老夫在江湖上一生从无败绩,那日双腿就像绑了千金重捏,无论如何跑,总是慢了些,连给他申冤都没有时辰,父子方相认便是天人永隔,他临死前告诉老夫的。” 众人这才明白,百会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决心。 唯一的儿子没了,还以那样的方式与他相认,是个正常人都得疯掉罢。 陈夷之接话,“正因为你的不管不顾,百善自小便在常安坊里,与那些涌进京城的流民,混迹在一块儿,因为家境的缘故,没少被人嘲笑,也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当案件有七个不同时辰,不同地点的证人时,前大理寺卿以其杀害朝廷命官为由,判了百善死刑。” 百会已是无力回答。 齐要就要开口嘲讽,忽然想到了六年的小莲,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的闭口不言。 陈夷之话锋一转,问道:“周采官,本官有一事不明。” 周编头皮有些紧,“不良帅请问。” 陈夷之问他,“你说画下了他拔出剪刀的一幕,可对?” 周编仔细品了品这话,遂点点头,“确实如此。” 陈夷之又问他,“你是何时到的,在看见他杀人之前,还是之后?还是就看到他拔剪刀的那一幕?” 周编额角有了细汗,他也品出了几分味道来,“正好是在他拔剪刀之时。” 百会怒目,“你当时可是说亲眼见他杀人的。” 周编吞咽了一口,“当时那种情况,任谁也会认为他是杀人凶手的。” 陈夷之点点头,“既是如此,百善只是拔了剪刀,你并非看到他真的行凶了。”他抬起左手,示意他无须多说了,“既然七个证人,有六个人的不可用,且周采官的也非铁证。那么当年的证供便不可用了。” 他目光巡视了一圈,在谢大娘子崇拜的目光下顿了顿,又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本帅有理由相信,当年的百善确实是被冤枉的,且真凶便在我们中间,虞仁和吴娘子,便是真凶所杀——” “是谁?”在场的人异口同声问道。 ——— “寺卿,此处便是那些人说的地方了。”许六站在船上,兴奋的指着一汪白茫茫的河,“这几日属下在京城附近问了个遍,只有城南的滈河符合。” 王玄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吴四,以为如何?” 吴四也点头,“没有错,是这里。” 王玄之轻蹙眉,“道一,你觉得这滈河上,有没有什么问题?瞧不清前路,总是让人心中有些不安。” “你推测出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忧心不安是正常的。但有夷之在,他功夫高深,应当能护着其他人。”道一也在打量着滈河,“那帮助百善申冤的,倒是一位奇人。” 许六闻言,脑子顿时想了不少东西,“小一师傅是指这片白雾,都是由那人弄出来的?” 道一莞尔,“虽不中亦不远矣。” 404 真凶 有了这个插曲,船上的气氛为之一松。 道一指着滈河岸的一块巨石,“劳烦蒋七哥帮忙挪开它,还有那块,吴四帮帮忙,许六哥还有一个是给你的,将那棵树上的铜镜取下来。” 三人依言而行。 随着他们做完一切,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滈河上的白雾,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王玄之嘴角微挑,“看来有些东西,不管多久,每回展示,都是层出不穷的惊艳。” 道一也捂着嘴,偷偷的笑了下,“谢过寺卿夸赞。” 没有遮掩的雾气,船行得很顺畅。 复又行了一个时辰。 一座岛徐徐展现出它的的雄姿。 临近岛上,道一的神色反而变得凝重了起来,“寺卿你们先别急着上岸,这岛上也有些古怪,待我先看一看。” 王玄之望着近在咫尺的岛,“一切便交给你了。” 同时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着,这一次他不会迟到。 ——— “百老先生,你怎么了?”陈夷之正要说出凶手的名字,忽的听到一声‘砰’,他回头一看,是那强悍无比的百会,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揭凶之事不了了之,陈夷之抱着百会,一脚踢开了布衣铺关好的卧室,将人放好之后,谢大娘子将他的银枪递了过去,他接过道了声谢,又重新打量床上的人。 “不良帅看出来百老先生怎么回事了吗?”谢三娘子也凑了过来,即便是这危急时刻,她们也时刻谨记着,不能离开陈夷之的视线,是以,两人都跟着他跑了进来。 至于其他几人,都被拦在了门外。 陈夷之良久才将百会的手放下,轻轻的搁在床上,替他掖好被角,“雌黄之道某不懂,因为学过功夫,于人体上有一些了解,百老先生的心脉极弱,随时都有性命之危。” 他说着替百会解了封锁住的穴道,被凝固的内力,又开始在身体里游走,陈夷之再探脉,仍是摇了摇头,“百老先生的内力,一直在压制着他的病情,并不能减情,今日某替他封住穴道,没有内力的压制,病情肆虐,或许这才是他病倒的缘故。” 谢大娘子点头,“还有一个原因,那几个证人的口供,悉数翻供,对百老先生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再加上身体本身的病,一时气极攻心,这才没撑过去。” 谢三呆了呆,“那应该怎么办,岛上唯一的大夫已经死了。” 陈夷之望着岛的一个方向,“只要安道带着道一那小子过来,兴许还有办法。” 谢大娘子眼眸微动,她垂下了那双潋滟的眸子,见到床上的百会没醒,便问道:“不良帅方才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且就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可有什么证据?” 陈夷之瞥见门外的影子,小声说了起来,“其实很明显。”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你们想想七个人,有几个人的口供是全部推翻,又有谁的口供始终如一的。” 姐妹俩蹙眉,都开始回忆七人口供,很快同时瞪大着美目,齐声道:“竟然是他。” 陈夷之仔细替百会盖好被子,正要起身,便见他睁开了双眼,惊喜的唤道:“百老先生你醒了。” 百会摇摇头,期盼的看着他,“方才听你说起了真凶,他究竟是谁,又为何陷害我儿。” 陈夷之也摇头,“某并不知晓缘故,只有让他亲自告诉我们了。反倒是百老先生,你的身体——你有心疾,全行靠一身内力持撑,为何要同意,让某封住你的内力。” 百会望着床帐顶,上头绣的是百子千孙图,他的眸光有些暗淡,“老夫请你来是帮忙的,不是令你为难的,至于老夫的身体,为了岛上的一切,付出的一些代价罢了,小事尔!” “快告诉老夫,真凶究竟是谁!”他想要撑起身子,陈夷之将银枪放在床边,赶忙过去扶人,与此同时,他听到有人像风一样的进了屋子,立刻将百会放好,拿上银枪,再度回身,已经是晚了片刻。 站在他身后的两人,已经被挟持走了一位。 谢大娘子的脖子,被人紧紧勒住,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了,“李布衣你赶紧自首罢,说出你害人的理由,不良帅还能替你求情。” 百会看到是他,呼吸都变得有些紧了,“竟然是你,我儿与你有何冤仇。” 李布衣有些歉意的说道:“某当晚只是想转移衙门的视线,却遇上了几位同时给假口供的人,这才使令郎百口莫辩,此事是李布衣对不住你,将来下了黄泉再向令郎道歉了。” 陈夷之往前走了一步,眼睛都急红了,“你的手轻一点,阿妹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李布衣手松了一下,复又勒紧了,“不良帅别想着救她,赶紧问百老先生,如何离开此岛,得到了方法,小的立刻放了他。” 百会撑起身上,“你休想!”猛的喷出一口黑血来,复又跌了回去。 谢大娘子露在面纱外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了,陈夷之道:“还请百老先生封住某的穴道。”百会依言而行,点完他的穴道,整个人已经气若游丝了。 陈夷之脚步沉重,他已经许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不过比起这点,人在对方手里的无力感,更加能吞噬他,“李布衣我与阿妹交换,便是出了岛,某是大理寺不良帅,她只是某的阿妹,想必衙门会更看重某几分的。” 李布衣直勾勾的看着他,“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陈夷之双掌撑开,朝他走去,“某绝对不反抗,只要你放过某阿妹。” 谢大娘子双眼迷离之际,仿佛看到漫山开遍了红花,最艳的那一朵,向她笑着走来,方要伸出手去摸下那朵红花时,喉咙的桎梏没了,她开始大口喘气,同时看到那朵红色花朵,落到了李布衣的手中。 “你快放开我阿兄,我阿妹很厉害的,她会打你的。”谢大娘子气方喘匀。 谢三娘子:“......”我哪里厉害了。 “李布衣,你可想再见见你的孙子?” 405 迟来的真相 谢大娘子还以为自己产生的幻觉,待看清来人,她若非清楚身在何地,只怕是要扑进道一怀中的,方才说话的是王玄之,她正站在一旁同自己眨眼睛呢。 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拉着谢三娘子,挪到了道一身边旁。 李布衣看清来人,微眯了眯眼,“大理寺卿。” 王玄之幽幽的叹了口气,“本官来前已经推测出了真凶,却不想还是迟来了一步。” 百会摇摇欲坠走了出来,他扶着门框,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行人,“不可能,你们是怎么上的岛?” 道一看着他叹了口气,“这岛是老先生以身体作赌注的吧,整座岛就是你的五脏,先是心脏再是其他,弄了个简单的五行阵,若无道行,进出都需要你的同意。” 她好奇的走了过去,“只是我有一点儿好奇,你步阵的手法,极为生疏,这阵却很是老道,可是从什么地方学过来的,你还付出了什么吗?” 百会震惊的看着,已经忘记了说话。 周编、齐要、余氏、金娘子,本以为看到了希望,可这人好似比百会更可怕,上前的脚步就那样钉在了原地,没人敢再朝她走一步。 百会不愿再同她多说,反问王玄之,“大理寺卿查出了什么真相?” 王玄之扫视众位证人,“虞老大夫与吴娘子呢。” 陈夷之叹道:“已经为真凶所害,六年前那晚,只有他二人见过真凶,也就是李布衣的身影,担心迟早被两人认出来,因此灭了口——” 王玄之点头,“几位失踪家里来人报案,本官便顺着你们家人去查,倒是查到不少消息,虞仁与吴娘子私会、齐要贪花好色、周采官为了名利、余氏贪小便宜,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眼前的利益,做出了假口供,导致一件冤案的产生,至于金娘子与本布衣——” 这几个证人比起之前,在陈夷之面前巧言善辩的,此刻如同被人施了咒,一个个的哑口无声。 他从袖子里拿出个本子来,“这便是金娘子做假口供的理由罢。” 金娘子仍抱有一丝希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妾身并未说谎,虽未见过百善拿走剪刀,但他是真的与那前御史大夫起过冲突。” 王玄之将那册子,交给了许六,“念给她听听。” 许六‘嘿嘿’的接到手上,“......原契主李布衣自愿,将布衣铺交给金花打理......这上头还有官印,过契的日子也是在六年前,凶案发生不久之后。” 金娘子怒瞪了他一眼,“不过一份地契而已,这与妾身作证有何干系。” 王玄之:“人为财死,你为了一间布衣铺子,同意替李布衣撒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然这一切的推论,都要成立在李布衣才是凶手,是他拿走了那把剪刀,用剪刀杀死了前御史大夫。” 陈夷之虽然在李布衣的手中,却没有半分被威胁的感觉,“这也是某想不通的,虽知晓他是凶手,方才他也承认了,可御史大夫与他一个布衣铺的东家,有什么关系,非要致人于死地。” 他这般轻松写意,谢大娘子却看得眼眶红红的,那把失踪的剪刀,此刻正抵在陈夷之的喉咙边,稍有不慎,便会戳进他的脖子里。 王玄之复叹一气,“这其实与另外一个旧案有关,六年前李布衣未婚有孕的女儿,来到长安城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孙子,哪知好景不长,其女一日外出时,遇上了一群纨绔赛马,不慎魂归马蹄下,为首之人便是前御史大夫的宝贝孙子——” 李布衣突然激动起来,“你们知道什么,那群混蛋!不过是官官相护罢了,害死我女儿的那人,他根本就没有消失,而是在长安城外,吴家的庄子上躲了起来——” 陈夷之别着头问他,“既然是这样,为何不去杀了他,反而要杀了吴御史呢。” 李布衣更加难过,“小的女儿弥留之际,说骑马撞死她的,便是当初.....也就是孙子的生身父亲,也是老天长眼,在小的要去找他报仇时,听说他在庄子里也不安份,调戏世家贵女,被人家打断了腿,这辈子也不能有后了——小的寻思如此活着,比杀了他更痛快,便放弃了去找他,安心想将孙子养大成人——” “那晚吴御史约在小的铺子里,他明知孙子是小的唯一的依靠,还想抢走,这却是小的不能忍的,是以一时气愤,拿走了剪刀,尾随其后,一剪刀插在他的脖子上,当时他的鲜血直涌,很快便死了。” “当时小的杀了他之后,平生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鲜血,顿时慌了神,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回到了铺子里,想着还有一个孙子要照顾,便拿出铺子,诱使金花替小的作证。” “待小的再想起,要将剪刀收回来时,便看到百善路过,将那把剪刀收走了,还将吴御史身上的荷包也拿走了,这便是后来他定罪最铁的证据。” 王玄之叹息,“也难怪档案上载,当时百善被抓走时,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后来主审他的官员,说出他杀人时,尤为激动,至死都只承认了捡那把剪刀,还有荷包。” “百善之死,除了七人的证供,他住在常安坊的身份,还有官府的不作为,百善是无罪的,老先生的坚持是对的,待回了京城,本官便还他清白,亦替官府向他道歉——” 百会浑身的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无力的摆了摆手,“善儿是清白的,善儿你在上面听到了吗?” 道一走过去扶着他的手,与众人摇摇头,“他的生命在飞速流逝,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王玄之:“李布衣你既然为了孙子,可以冤枉一个无辜的人,那你可想再见见他?” 李布衣手一抖,剪刀的尖就刺进了皮肤里,那抹红刺痛了一人的眼,“阿兄小心呀。”谢大娘子瞧着比方才的红花,还要艳丽,那花令她心醉,这血令她心碎。 “小的孙子在百会手中,王寺卿莫要骗人了。” 406 离岛 王玄之招手,“蒋七、吴四。” 众人纷纷回头,在‘大横街’门外,来了两个同样是不良人打扮的,他们中间跟着一个小孩子,看着五六岁左右,眉眼之间,竟有几分同李布衣相似。 “阿翁!”李宝儿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亲人就要扑过去,李布衣架在陈夷之脖子上的剪刀一松,在两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一道紫影掠过,人已经到了他的对面。 谢大娘子悄悄打量着,见陈夷之安然无恙,遂松了口气。 谢三郎子面纱下的嘴,偷偷的抿着勾了起来,眉眼柔和。 李布衣顾不得他了,将剪刀往地方一扔,抱着李宝儿痛哭起来。 李宝学着大人模样拍着他的脑袋,“阿翁不哭,”他嘴巴嘟起来,吹出口气,“给阿翁呼呼就不痛了。” 百会看得眼眶通红,他本来也可以的。 他在道一的搀扶下,来到王玄之跟前,“王寺卿他们都是老夫绑来的,你治老夫的罪罢。” 王玄之点点头,“你确实有罪!稍候本官便带你们回大理寺。” 周编等人沉浸在即将回京城的事,尚不及展开笑容,就听他又说:“周采官等人做假证供,同样有罪,在并带回大理寺审理,李布衣为元凶,但念在其孙年龄尚小,允许你回京城之前,自由随行。” “谢王寺卿大恩!”百会、李布衣同声道。 往事一一揭开,真相尽数查清。 每个人的理由那么荒唐,又那么的可笑,却是那么的真实,这便是人性。 王玄之看着已经死去的虞仁,以及吴娘子,内心暗叹了一气,二人育有二子,自小便分开教养,另一位还在齐家,根生与齐大郎的路,未来还不知是何种走法。 不良人抬着两人的尸首,一行人准备着离开滈河岛。 许六等人站在船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他们艰难的扭着脖子,“寺寺卿,这是怎么回事?” 王玄之看向百会,“百老先生,这离岛的阵法,可否告知我们?” 齐要脱口而出,“王寺卿别问了,他是不会说的,我们被关了这么多天,明明说过只要我们说出口供的事,便放了我们,但这么多天过去了,还将我们关在岛上,分明就是想要我们的命。” 百会已经不再愤怒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的,被抽走了生气,笑容苍凉,“既然你这般说,那便让王寺卿他们自己找吧,本来老夫是想告诉你们的,这一切都怪你。” 余氏‘呸’了一口,朝齐要破口大骂起来,“你这黄口小儿,好端端的惹个快要死的人作甚,现在惹得我们所有人都要与你陪葬。” 金娘子也道:“若妾身活不下去,第一个就先要了你的命。” 周编想说些什么,可看到一旁镇定自若的王玄之几人,又咽了回去,只是目光不善的看着他。 齐要被几人吓到了,可是目光扫到了两人,“若能与两位天仙死在一处,又有何惧之。” 道一下意识的看了眼王玄之,待反应过来那货说的是谁是,想也没想,冲过去就给了齐要一拳,打得对方鼻血直冒,人直挺挺的就倒下去了,可见用力之巨,“就你这癞蛤蟆模样,也敢肖相我的阿姐,给你面寻常镜子的照照,只怕那镜子都要羞愤得碎了去,不愿显露你的脸,”她贼兮兮的坏笑起来,“不过你今日遇着了我,算你运气好,借你面镜子照照。” 几个证人看得目瞪口呆,便是百会都忘记了伤痛。 蒋七几个看看跃跃欲试。 谢大娘子是满眼的雀跃,她的阿妹真是英姿飒爽。陈夷之目光有些黯然,旋即又亮了起来,原来她喜欢郎君这样,那么他将来若是也如此,是否—— 谢三娘子则是满头雾头,比船周边的白雾还要朦胧,这小子什么时候,唤她阿姐做阿姐的? 王玄之有些无奈,但对方是犯人,在逃跑的路人,与不良人搏斗,磕着碰着些,再所难免。 齐要被她一拳打得七荤八素的,怒视她,“你是官府中人,岂能随意伤人,待回了京城,小生也要告你的。” 谢大娘子有些担心,本就是为了她而生的事,她想上前帮忙说两句,却被陈夷之拦住了,“阿妹放心,有安道在,她吃不了亏的。” 果不其然,不用王玄之帮忙,道一自己就解决了。 她一脚踩在齐要身上,手却不停的在腰间黄布袋里找东西,“喏,找到了,你需要的镜子。”她直接放在齐要面前,后者眼眶都快瞪裂了,就听她说,“像你们这样为了一己之私,就撒谎害人的人,便是到了衙门,说我打过你,也没人信呀。” “你!”齐要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 道一将手一扬,他连吸呼都弱了几分。 谢三娘子兴奋的拍起了掌,像是在附和人家吟诗作赋那般,“光是看着就觉得舒服,这几日早受够了他,那眼神儿跟苍蝇一样让人难受,还有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道一听得十分清楚,“你们生得美丽又没什么错,让你们这般不舒服,怪只怪在对方生得太过猥琐。” 谢三娘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这小道人生得真有意思,回头叫我阿耶见见你,你们肯定聊得来。” 道一嘴角一抽,不,那是王操之的爱好。 王玄之及时问她,“道一可有离岛的法子。” 道一眼珠一转,落到百会身上,“其实进出的法子,就在他身上,我们来之前,百老先生可是突然生过重病。” 谢三娘子惊呼,崇拜的看着她,“你竟然能隔空断症,医术厉害到了如此地步。” 道一嘴角抽得更厉害了,这谁家傻小娘赶紧拉走。 “百老先生以自身五脏为阵脚,每解一次阵法,便会伤他一次,来时已经伤了他的心脉,离开再解开一次阵法,他的性命只怕是保不住了。” 陈夷之此时才明白,百会就没想过再离开。 “百老先生对不住了——生门,开!” 407 回京 “大嫂,茹儿她们真的安全了吗?”卢氏的手紧紧拉着秦云,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秦云轻轻拍了她的手,“弟妹别着急,也别露出了马脚,马车外面这么多人,仔细他们听了去,别到最后反而是我们坏了事儿。” 卢氏没见到人,始终放不下心来,人却谨慎了不少,“还是大嫂遇事处变不惊,你这样的才适合当做主的那个人。”这是要放权不再与之相争的意思。 秦云仿若未觉,“这是用小二的遗失换来的,我倒是宁愿不懂这些。真儿你且安心罢,护送他们回来的是安道、不良帅,还有小一...师父他们,绝不会出错的。” 卢真咬咬牙,凑过去小声问,“小二当真找不着了吗,可需要我回娘家,找一些手人帮忙,大嫂只管放心,我对他们只说找一个像大伯的人,不会说是找小二的。” 秦云嘴角带了丝笑,“真儿好意大嫂心领了,但小一...小二的事,回家了再与你们细说。”她倾耳听车外的动静,“你听,似有大队人马进城。” 卢真也静下心来听,高兴的坐真了身子,手不是手,腿不是腿的,她有些语无伦次,“大嫂我们去接她们,应梁说什么才好?” 秦云拍拍她的手背,“你且安心跟着我便是。” 道一走到马车边上,“阿姐,快进城了,你们别探头出来了,记得你与三娘子是去城外的庄子避暑,别的什么也不知,什么也没做。” 谢大娘子瞧她骑着乌鸦,顶着烈日晒黑了一圈,仍兴高采烈的,也就没提她也应该是坐在车里的一位,只是轻轻应了声,“都听小一的。” 谢三娘子亦是依言而行。 王玄之打头骑着马,后边的不良帅、不良人,带着周编、百会等人,还有虞仁、吴娘子的遗体,先一步入城,她们的马车紧随其后。 秦云两人听到他们入城,恨不能立刻掀开帘子,去见她们的女儿,待马车行至他们身边时,那一截队伍已经走了很远,车旁只有道一护着,“谢大夫人、谢二夫人,两们娘子从庄子上回来,正好遇上寺卿他们回城,便一直跟着队伍后面,寺卿担心两位娘子出行不便,特令我护送一段。” 她拱了拱手,调皮的说道:“如今便交两位娘子交给你们,我也算是幸不辱命了。”言罢骑着乌鸦离开了,卢真望着她的背影感叹,“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仵作,听闻医术也不错,得空请她来谢家坐坐。” 秦云笑着应下,心里却在想着,下次来便是归家长住,转念又想到不应该订亲的,按她如今的年岁,又能在家中待几年,但只要想到这个想法是耽误了她,况且王玄之也是她们自己挑的,等了道一这么多年,再让他等下去,恐误了好儿郎,纠结令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见到谢大娘子时,又重重的舒了口气。 “你们这两个皮猴子,说去庄子上连个交待都没了,害得阿娘与你婶娘,在家里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的。”秦云一指点在谢大娘子的额头,感触到真实的温暖,她眼眶红红的。 谢大娘子抱着她便撒娇,“阿娘,下次我与阿妹去哪里,都同你们交待一声,这下总行了吧。” 卢真也拍着谢道茹的脑袋,“你呀你呀,再这样跑,阿娘就不理你了,吓得我同你大伯娘两人,早早便在城门口候着了,现在你给我捏捏酸疼的肩。” 谢道茹吐了吐小香舌,认命的忙活起来。 秦云已经问起谢大娘子,“你们这回私自去庄子上,都长了什么见识,说与我们听听。” 卢真惬意的闭上了眼睛,舒服的哼了声,“故事说得不好,你们回去了,没得晚饭吃。” 两人对视一眼,哀嚎出声。奈何阿娘心似铁,认命的说起了‘庄子’上三日的故事来。 ——— “据《大周律》卷二十三第九则,诸诬告人者,各反坐。即纠弹之官,挟私弹事不实者,亦如之。其告二人以上,虽实者多,犹以虚者反坐。(谓告二人以上,但一人不实,罪虽轻,犹反其坐)。以其人、事各别,故得罪不同。” 王玄之下了判决书之后,又亲自写了一檄文,将冤案的始末道清,便令人张贴了出去。 此判决一出,几人顿时慌了神,忙求饶起来,王玄之一敲堂木,不良人便将几人拖走了,剩下一个周编,还有一个进气少出气多的百会,“道一你且先替百会治一治。” 道一被点到名,她有些吃惊,在滈河岛上,已经说过百会无救了,怎的还让她去救人,虽然不理解他的用意,却还是听从王玄之的安排,带着百会去了验尸房,在附近找了一间房,将人安置在里面。 周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直到此时他才有些害怕。 王玄之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周采官,什么样的事,能使一个采官名扬天下,本官有些不解,你可否解释一二?” 周编瞳孔猛的一缩,快速的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时,已经是恢复了正常,“王寺卿在说什么,下官听不明白。” 王玄之:“想来时日久远,周采官有些记不得了,本官替你回忆一下,六年前有人找你,只要你完全他们做的事,便可以名扬天下。” 周编震惊的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的!” 此话一出,他深知不妙,堂上传来一声轻笑,王玄之徐徐道:“本官也不知,正要周采官你的故事。换句话说,周采官如何解释,你家中泼天的富贵。” 周编死撑道:“王寺卿说什么,下官小小的采官,如何有富贵。” 王玄之:“采官娘子姚氏,她身上绢布,便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如此你可明白?” 周编跌坐在地,苦笑道:“王寺卿果然慧眼如炬,什么也瞒不了你,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几个前朝旧臣,在前朝末年时,想利用下官职位之便,散播几则起事的流言而已。” 王玄之若有所思,“前朝末年的流言,不值一提;反倒是如今有一则,可是与你有关?” 408 风不止 道一望着百会的残缺,竟有种无力下手的感觉,即便她的灵力输入对方体内,就像泥牛入海,起不到丝毫的作用,“百老先生,你如今可还有什么想做的?” 百会掀起耷拉的眼皮,看了她一眼,“老夫想再去看看善儿。” 道一摇摇头,“不行!” 百会想背过去不理她,却因身体原因动弹不得,他无奈开口,“那你问老夫还有什么意义,不是耍着老夫玩儿么?” 道一知他误会了,“我不是说你不能出去,而是你如今的身体,碰一下你都难受,我是怕你受不了,还没撑到坟前人就没了。” 百会咳得厉害,他是被气的,“老夫的身体自己知道,没看见善儿一定不会倒下的。” 道一噘着嘴想了会儿,“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阵法,”她怕对方误会,“我不是想学,只觉得用人命去填,这阵法有伤天和,想知道是什么人弄出来的。” 百会虚弱的勾了嘴角,“若是早点儿遇上你,或许老夫还能自己去看善儿。” 道一歪着头,嘿嘿的笑着,“查案的话,其实你应该找寺卿的。” 百会也咧了嘴角,“焉知老夫没找过王寺卿,奈何他身边的两只妖怪,对气息太过于敏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了不良帅,想着只要他失踪,王寺卿也会去找人的。” 道一嘴角直抽抽,她真的宁愿没听到这话。 要知道真相有时候,是非常伤人的。 百会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其实没找着王寺卿也不错,他在的地方几乎都有你,老夫可能还等不到真相大白,先被你气死了。” 道一气鼓鼓的,“我长得那么讨喜可爱,是你没眼光。” 百会摆摆手,不想再浪费精力,去与她解释那些,他花了极大代价得到,对方轻而易举就能解开的阵法,“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看善儿?” 道一看了眼天色,“快要天黑了,现在就去吧。” 百会点点头,颇有感悟,“是啊,就快天黑了。” 道一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走罢,在外面与蒋七哥他们打声招呼,寺卿也就知道老先生离开的事了。” 百会再次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问她,“老夫如今乃是待罪之身,你就般带着出去了,不怕老夫跑了,王寺卿治你的罪?” 道一‘嘿嘿’笑了,“有什么好怕的!”还以为她会说王玄之不怪她之类的,只听道一说,“你如今的身体,能自己出了这道门,我便认栽!” 百会:“......” 他激动的咳了两声,道一忙说,“哎哎哎,开个玩笑,别激动,你还要去看儿子呢。”百会咳得更厉害了,道一生怕他咳出个好歹来,忙将人扶起,出了房门,时时替他输着灵力。 出了验尸房,便见到一张亲切的脸,她也扬起笑脸,“许六哥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许六苦着一张脸,“寺卿不许我打听根生家的事,嫌我话太多了,不许我旁听他家的事儿。” 百会不知根生是何人,是以没有半分波动。 道一板着张小脸教训他,“许六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的家事怎可以拿来取乐呢,根生本来就很惨了,难怪寺卿不让你听。” 许六脸更苦了,“某也没想过要到处说,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听这些私隐,好多消息还是某这好习惯打听来的呢,寺卿这是过河拆桥。” 道一感觉身边的人越来越重了,她眼珠一转,王玄之人可真好,嫌弃得恰到好处,“许六哥眼下无事可做,不若陪百老先生出去一趟,你瞧我这小身板儿,万一扶不动可怎么好。” 百会嘴角直抽,却是什么也没说。 方才将他从床上拎起来那瞬间,可看不出来有什么力量不足的,况且那位王寺卿他虽见过一面,可从他的事迹,还有这一面来说,可不是个轻易嫌弃人的。 百会有些羡慕的看着道一,若是他儿有个这样好的朋友,也不会走上歧路,到最后被人冤枉,却无人相信他是清白的吧,他长叹一气,拱手道:“如此便谢过两位了。” 道一拍了拍他的手,“百老先生急什么,一会儿他还得感谢你呢。”一席话说得两人都有些发懵。 他们的动静自有不良人上报。 王玄之正在处理虞仁留下的摊子,不由得勾唇一笑。 三人出了安化门,往前走了数十里。 路过乱葬岗,复又西行了三里地,那里有一座坟。 坟头上还有今岁新挂的青,地方还有纸钱烧过的痕迹,坟前放着供品,经过几日风吹日晒,都变了模样,坟上及四周除去的杂草,经过一个夏日,又肆意疯长起来,变得郁郁葱葱。 百会又要去除草,道一接下来的话制止了他,“除了清明日,坟头不能动土。况且这些杂草,并未挡住此此墓的视线,炎炎夏日替他遮阴蔽日。” 道一看到坟墓上,将整座墓都包裹起来的白雾。 她从黄布袋里,拿出一堆东西来。 许六好奇的凑过来,“小一师傅,你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嘿嘿,自然是带你们看看,这个世界的神奇了,你家中有个可爱的义子,多看这些没有坏处。”道一拿着一张黄符纸,三里开外就是乱葬岗,她这笑就格外的渗人了。 百会与她不熟,却对她的本事,有一些认知,此时有些期待,又害怕自己想错了,他来到墓碑前,摸着六年前,自己亲手刻下的碑文,一笔一划了然于心,又好像不愿意相信,宁愿自己刻错了一般,反复摩挲,“善儿,为父来看你了。” 道一不期然的想到了谢瑨与秦云,幸运的是他们一家都来得及,可百会与百善,却是天人永隔。十八年连一顿饭都不曾同桌过,如今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不知幸是不幸,许是百善的冤屈太大,太大,他一直不曾离开过,你做的这些事,这些年他全部看在眼里。”道一两指夹住黄符,“如今便让你们见他最后一面。” 409 见面 道一念着,“左一!”她的左脚便踏出了一步,“右二、左三、左四、右六、右七、左八、右九!”待踏完八卦步,她接着说道:“机在目,人身精华,皆上注于空窍。今日我便替你们开一开眼。” 她的双手不停变幻着形状,很快结出个印来,“顶敬慈悲观音主,护持弟子开天目。六字真言心中运,顶上莲花坐元神。三魂七魄皆牢固,鬼怪妖邪皆远离。慈悲神力进我身,阴阳二气护我命。北斗七星常加持,太阳太阴保我形......天眼,开!” 黄符无火自燃,道一说,“待黄符燃尽,便是你们见鬼的时辰到了,有什么话赶紧说。” 百善与卢穗的情况有些相似,但百会已经撑不了那么久. 他是冤死的,怨气极重,这便是他执念也久久不散的缘故。等着她说服百善的执念,再牵引魂魄回归正常,百会的坟头的草已经可以乘凉了。 两人身上方才还热得慌,那个‘开’字之后,他们瞬间打了个哆嗦,是真的冷到骨子里那种。 百会虽是强弩之末,可他的内力还在,遇上两个不开眼的,一掌将人拍开,那都不是难事儿。 许六功夫不如二人,好歹是个正值半年的郎君,身体也强健得很,还有朱厌的报恩,他现在的身体,可比一普通习武之人还要强壮几分。 这样的两人,突然被冻以了骨子里,委实不是件正常的事。 许六正要问道一怎么回事,就见到坟头上缠绕的白雾,他上下牙齿此刻分外不团结,各有各的想法,“百百老先生,令郎的坟头真的冒烟了。” 道一:“......” 激动的的百会:“......” 也正是因为他的‘没见识’,百会反而很快反应过来那团白雾,代表的是什么,见面便是天人永隔,但父子之间仿佛真的有一种感应,他都没有询问道一,便知晓那代表的是什么了,“善儿,真的是你吗。” 那白雾动了动,本来是裹在坟茔上空的,此刻已经全部离开了,渐渐的汇聚在了一起,成了一个似人却非人的形状,道一同它说,“百善,你可知你的冤屈已经洗白了。” 白雾顿了许久,像是一团被凝固的云朵。 许久之后,方才有了动作,它头顶的白雾变得稀薄了一些,露出了一张脸来,道一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若是百会年轻一些,两人的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怪百会都不用查证,便能确定对方是他亲生的,而且还相信他临死之前说的话,为了他的冤枉做了那么多事,甚至连命都不要了,只能庆幸他做的一切都没白费。 百善看着三人,他身上的怨气几乎凝为实质。 道一有修为在身,感觉不到冷,但能感受到他的恨和不甘,还有一些复杂的想法。 百会和许六就不行了,对方没有隐藏自己的怨气,将两人冻得骨头被针刺了一般。 “你说我是冤枉的?”百善六年不曾开口,也是成了这个样子第一次说话,他嗓子沙哑,一字一顿的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善儿是真的,你是冤枉的,阿耶已经找人替你洗清了冤屈。” 百善的脸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他眼神微闪,又恢复原样,只看着道一,完全看不到旁人,听不别人的话,只注意到了那个有修为的道一,在他眼中最为特殊的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道一朝后面伸手,“许六哥你打开给他看看。” 许六忙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来,这张檄文不曾让衙门的吏员下笔,是王玄之亲写的,盖的是衙门的公章,当时道一便在旁边多要了一份,没想到是用在此处。 他手轻轻一抖,檄文便展开了,“这是今日大理寺发布的檄文。” 百善一字一句的看了过去,良久之后白雾阵阵扭曲,似云海随着鱼龙而舞,“百善,百郎君,善儿......”听到三人唤他,扭得更厉害了。 道一叹了口气,“百善,我知你含冤而死,心有不甘,活人能为你做的,只有洗清你的冤屈,命却是还不回来了,但你早早的去投胎,放下这份执念,我可以替你念经超度。” 白雾停了下来,百善的脸又恢复了正常。 “善儿!”百会一叫他,百善又扭得更加的厉害了。 道一和许六说,“你有没有发现,比起冤屈,百善对百会的意见更大,只要听到他说话,就变得十分的疯狂。” 许六点点头,“那应该怎么办,百老先生瞧着时日不多了。” “嗯,估摸就在今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沉。 道一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许六哥你走近一点,尝试与他亲近亲近,再将百老先生近年来做的事,全部说给他听,直到他听进去为止。” 许六吞了吞口水,“他真的不会打我吗?” 道一:“......你的义子打你吗?” 许六得瑟,“那能一样么。” 道一:“唔,回京城了,我得和嫂子再解释一下,上次说你义子的来路不对,应该是亲生的才对。” 许六跳脚,“道一,你这是要害死某呀!” 道一挑眉,“那你去不去?” 许六咬牙,“能不去么!” 他尝试着靠近百善,多靠近一分,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他吞了吞口水,开始说起百会做的事,“你的父亲百会,在你死前喊了冤枉之后,没有一晚是睡好过的,他将所有的家产散尽,费了六年功夫,布了一个六年前的案发现场,这才将你的冤屈洗干净。” 百善挣扎得小了些,但仍然没有停止。 许六回头喊人,“小一师傅,不行呀。” 道一发现百会的气息又弱了几分,她冲百善大喊,“你一定不知道,他为了帮忙查清真相,以自己的命为阵脚,困住了那几个证人,还有一个衙门里的人,这才逼得他们说出了真相。” 她又说:“你睁大眼睛看看,百老先生的大限就在今日。弃你十年而不顾,我们也没有让你原谅他,而是让你看看他做的事,再听听他说的话。” “毕竟这是你如今,仍徘徊在人世的理由。” 410 不原谅 百善再次问她,“他真的快死了?” 道一点点头,“现在的你应该能感觉到的,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不知是否错觉,在百善第二次问时,许六站得最近,有最明显的体验,没有一开始冷了,尽管他的声音一次一比一次冷,周遭气漫比一开始上升了不少。 道一的感知更为全面,她知对面的‘人’,身上怨气都消失了许多。 百善周身白雾耸动,“那又如何?” 他不屑的说道:“十八年前弃某与阿娘不顾,害得阿娘一人将某拉扯大,为了养活某,她替贵人浆洗衣裳,到了冬日一双手全裂开了,即便这样她也不曾想过,要重操旧业,走来钱快的路子。” “阿娘曾说过她独身一人时,拿自己去交换银钱,是你情我愿的事,可有了某之后不行,她不能让某低人一等。可是她不明白的事,过去的事是会伴随一个人一生的,在常安坊里的人,几乎都知道阿娘之前是做什么的。” “一开始那些人,只是对阿娘露出鄙夷的神色,时日一久,很多男子便不安分,时常与阿娘发生摩擦,阿娘不从,他们便口出恶言,说她本来就是做这一行的,装什么清高之类的。” “这些话正好被他们家里的婆娘听到,常安坊就开始起了流言,说某阿娘假从良,一张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流言起了之后,小孩子也不同某玩儿,见某就骂野种。” “阿娘在流言下,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了。”百善说到后面神情木然,像是在说哪家的故事,毫无感情,“没了阿娘的庇护,某像水中的浮萍,随波逐流。” “偷摸滚爬也长了这么大。”百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幅度,“可世人不会因为草的顽强而高看,只会觉得此物低贱无比,不管怎么作弄,它依旧能够生存下去。” “一开始某也不甘,为何那几人说什么,官府的人就认定,是某下的杀手,某不过是贪了点儿小便宜,捡了那死人的一个荷包,抽了一把剪刀而已。” “头掉下来的那瞬间,连痛感都没有,我便死了。” 百善的脖子处,白雾也散了去,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某愤怒过、嘶吼过,可那又如何,没人在意某的生死,他们只在首案件‘真相大白’,几个作证的人,只在乎他们‘亲眼所见’,只看得到我不学无术,是通安坊的混混,便是死了也不可惜。” “又有谁在乎,某是冤枉的呢?”百善制止了百会开口,“你想说你在乎对吧,若某不是你的儿子,你当如何?还不是转身就走。” 他嘲弄的接着说道:“迟了十八年,即便你拿了条命来,又如何?那缺失的十八年,你又能拿什么来补偿?”他指了指道一和许六,“不过是感动自己,又感动别人而已。” 百善的嗓音越发的平静,“不闻不问便罢了,当初你可是不认某的,我们穷困潦倒、千夫所指,出门就被人泼水、泼脏东西的时候,需要人撑腰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哦,与人华山论剑,争那天下第一,何的快意潇洒。” “尔今年纪大了,想有一个家了,却发现自己根本就那种,成亲生子,再等孩子长大的,还要去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突然想起多年前,有人曾说过为你生了一个儿子。” “你倒是幸运,上京城便赶上儿子的断头饭。不幸的是,自己也身患绝症。想要儿子送终,反倒先送走了黑发人。”百善说着笑出了眼泪花。 百会嗫嚅着,眼中满是感伤,还有一丝躲闪。 百善瞧着眼中,嘲弄更甚,“某还想着你有一丝真心的,看来某全说中了,亏得阿娘临终还念着你,想要再见见你,你见了某丝毫不提阿娘。” “某若是认了你,又如何对得起,阿娘十八年来的辛苦。” 他说完对着道一躬身一揖,“某当时只来得及和他喊冤,这么些年来就盼着今日呢。若非你让他能亲眼看着某,这些话恐怕得留到下辈子了。” “可惜,来生,某不愿与他有关联。” 百善说完身影渐淡,完全消失之后。 道一的身体忽感异样,原是水系的魂力。 她暗暗感叹,这么一个火爆脾气,居然是水灵力,与那卢穗,倒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百会望着空空如也的坟莹,他呆呆的唤了句,“善儿,善儿?” 道一和许六听得直叹气,两人相对无言。 本以为是父子和解的戏,可清官难断家务事,世人多是劝和不劝分,但有些事还当真勉强不得,譬如一对动辄拳脚相向的夫妻,因为劝和回去,当晚便双双亡故,个中其折,又是一出伦理大戏。 是以,她们只是负责将百会带来见人,却不曾多言一句。 百会以命换命,但换过来想,若他不是身患绝症,而是强健非凡,他是否又舍得放弃余生,来为一个死去的儿子申冤,再者百善与其母受过的苦,光光听着一日都受不了,谁又开得了这个口,让他们忘记十八年的艰辛,去接纳一个来去匆匆的人。 最重要的是百善的母亲,已故去了多年,他自己也在六年前死去了,连弥补的机会都没了。 “百老先生节哀!其实这样于他反而是种解脱,魂魄只有归地地府,他才有转世为人的机会,为此逗留了六年,实属不该,今日你其实又给了他一次‘生’的机会。”百会的行为和人品,道一不觉得自己能正确评价,所以就留着给旁人去评说罢。 她有更重要的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阵法从何处得来的吧?” 她和许六两人将百会扶起,靠坐在坟右侧不远处的树下。只见百会面上死气缠绕,道一暗自心惊,看来百善的事,给了他极重的打击,恐怕是等不到晚上了。 百会咳了下,“当时老夫自知身患绝症,便上京寻善儿,却换来了天人永隔。为了替善儿翻案,东奔西走时,遇到一个人,他答案帮忙,但需要老夫余下的生命作交换。” 411 借命与流言 道一顷刻间就想到了凌虚子,一个看着十分普通的老头儿,也如这百会口中的人一般,喜欢帮忙那个‘无助失意’的人,譬如捡了她和师兄。 那老头儿除了压榨她和师兄,对香客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替对方做了善终的事,有钱的结个香油钱,没有的则是结个善缘,九宵观从来都入不敷出的,也从来没说要对方的命。 道一几乎是瞬间断定,那人定然是个邪修。 “那人姓甚名谁,又住在什么地方?” 百会却是没先说话,反而抓住了道一的手,后者想要挣扎,“百老先生你要做什么?”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在她体内肆虐,道一不得不闭嘴,理顺经络里的力量。 然而她身体里的是灵力,这是内力,两者并不相融。 她只得悉数将外来的内力存在丹田里,以灵力包裹着,不让它在经脉里游走,她的丹田了突然多了一团内力,道一都没时间喊不习惯,反而先去看百会。 果不其然,他的脸色都已经发青了,“百老先生你说那人是谁?” “他叫......”百会直勾勾的望前前方的坟莹,俨然没有了气息。 道一:“......”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许六哥,他应该还活着吧。” 许六探了鼻息,又摸他的心口,再把了脉,“虽然他的心口还有点儿温,但脉博全无,鼻息亦是。” 两人面面相觑。 道一看了下百会与坟之前的距离,她比划了几下,“其实我更想将他拖起来,给几顿鞭子的,然后就地掩埋。”又摇摇头,“可是许六哥你也看到了,百善怕是不愿意挨着他。” “怎么办呢。”道一苦着脸看着地上的百会。 许六也蹲在另一边,看着百会感叹道:“原来真的有亲不待的说法,今日见了百善,发现鬼怪也没那么可怕,其实小朱厌也挺可爱的。” 道一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些事回家慢慢理就好了,现在的问题是,他应该怎么办?” 许六眼珠子转啊转啊,“嘿,有了!” 道一斜睨着他,“笑得这么猥琐,定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许六摇摇头,“小一师傅当真是误解,某这么善良怎么会呢。其实很简单,将他带回去,由寺卿发落便好,别忘了他如今可是待罪之身。” 他说这话时嘴角翘得极高,显然对这个办法很是满意。 道一好奇,“你们好像挺信任寺卿的。” 许六猛的点头,“那是自然,跟在他手下的几年,但凡有我们不会做的事,只要交到寺卿手中,都能得到完美的解决,”他疑惑的问道:“大家同样生的是脑子,不知为何就他的特别好使。” 道一心中有些小窃喜,还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 许六狐疑的看着她,“某夸寺卿呢,你得意什么?” 道一指着不远处,“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许六起身驻足观望,“是京城外最大的乱葬岗。” 道一点头,“对,小胖子就是在那里捡到的。” 许六摸不着头脑,“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小一师傅替地说与某听,与今日的事有什么干系吗?” 他说着两眼放光,激动得不行,“莫非这里也有宝贝,所以你才带着我。” 许六说完四下打量,周遭绿树成荫,浅草连鞋面都盖不住,除了百善的坟莹,还真没人住在此地,不远处有一座起伏的小山,“宝贝在山上,还是这坟墓里头?” 他羡慕的看向了百会,“没想到百老先生是真有钱,竟舍得用如此贵重的东西给儿子陪葬。” 道一这回不止嘴角抽,眼角都在抽,她忙打断了许六的奇思妙想,“其实我问许六哥那话,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表达小胖子的事,与今日的事毫无关系,所以我得意什么,也——” 许六恍了下神愣在原地,他挠了挠头,“其实某有小朱厌,不能够再贪心了。” 道一也不知说什么好,反问他,“现在百老先生怎么办?” 许六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她,“不是你扛便是某扛。” 道一目光幽幽的看着他,直到他心里发毛,这才说,“你背后那棵树不错。” 许六差点儿就跳了起来,在坟边这些话是能乱说的吗,他现在都不敢回头,“树,树怎么了?” 道一摩拳擦掌,“砍树!” “啊!?”许六完全在状况外。 一顿噼里啪啦。 半个时辰过去了。 许六手上起了好几个血泡,撒了点儿据说是九宵观秘传的金疮药,他从内衫上撕下块布来,裹得严严实实,不裹没办法,他还要抬架子呢。 手上抬着亲手劈砍出来的架子,许六内心五味杂陈,“小一师傅,你说百老先生这么竖着出来,横着回去,咱俩能交得能手吗?” 道一走在前面,头也没回,“都到这会儿了,你才想起来害怕,会不会太迟了些呀?” 许六脚步一顿,“某除了不良人,在这长安城中,已经无处可去了,不似蒋七和吴四他们俩,是寺卿专门从别的上司那里‘要’过来的,这回犯下大错,肯定难回头了。” 道一也跟着停了下来,“你以为寺卿是个傻子?”见他摇头,“这不就对了么,想那么多做什么,他留下你在大理寺,自然有他的道理,况且百会的情况,大家都明白的,不是现在,今晚也撑不过去的,他还让你跟着出来了,说明事情定然在他预料之中。” 许六豁然开朗,刚想拍一下脑门儿,才想起手里还抬着架子,嘿嘿傻笑,“小一师傅看得真透彻。” 道一转过头去,“是你身处迷局,看不清而已。”俨然得道高人的模样,内心的小儿一蹦三尺高,冲后头的人扮鬼脸,全赖许六哥夸赞寺卿的话,要不还想不到什么理由安慰你呢。 两人抬着尸体,雄赳赳气昂昂的赶回京城了。 他们眼中算无遗策的人,此刻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脑中不断回忆着一段话,“若是王寺卿肯放了下官,还有一则流言,想必你会更感兴趣的。而且从铁面无私的王寺卿手中,有罪释放也挺令人期待的。” 412 孝为先 周编被不良人带走前,留下了这意味深长的一段话。 王玄之正在推敲这话中的含义,便听人来报,“寺卿,道仵作和许六,带着百会的遗体归来了,他们将尸体安置在验尸房内,等着寺卿处置。” 索性此时也想不出什么来,出去走走也无妨。 “小一师傅,百老先生死了,咱们真的会没事么。”许六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王玄之只是长得温吞,做事儿可是铁面无私的。 道一肯定的点头,“你要相信咱们的寺卿啊。” 许六苦着脸,就是太相信了,所以才不放心啊。 道一不明白他的想法,和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我们受不受罚的问题,而是你今日开过天眼,可能有一段时日,会受到一丢丢影响——” 许六心不在焉的,“哦,什么影响!” 道一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就是那个可能会,嗯,日常见见它们了。” 许六仍在发愣,“见啥?” “和百善差不多的。”道一哥俩好的鼓励他,“趁着影响力还在,这段时日,若是在长安哪里看到这些,可得及时通知我呀,唔,真可惜,这些东西不能随时随地,用在每个人身上,不然还真省不少事呢。” 许六:“......可有办法解开,小一师傅,你要知道,某只是个普通人啊,见鬼是真的会闹出人命的。” 道一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你是衙门里的人,煞气本身就比较重,寻常的鬼见了你们,恨不得生出四条腿来逃命,真不寻常的找到许六哥,你便是看不见,也躲不开呀。” 许六皱眉,“某觉得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在他看到快要溜进验尸房的身影时,猛然反应过来,“你在骗人,方才的说了等于没说,某想遮住天眼。” 道一干笑,“还真不行,你当天眼那么好开,但凡沾个天字的,哪个是好惹的,我们修道之人最是忌讳这个了,所以还得辛苦许六哥了,这段时日尽量不要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许六:“......有案子的地方,哪个不乱?” 道一:“唔......好像是这么回事。” “哎!”许六长长的叹了一气。 道一也偷偷松了口气,这些人了解得越来越多,就越不好玩儿了。 各自有思量。 两人就在验尸房外蹲着,顶着烈日思考人生。 王玄之到验尸房时,对上两蹲苦大仇深的脸。 他不由得自我反省了一下,这段时日太过忙碌,是否将衙门上下都给累坏了呢,“道仵作近日来辛苦了,衙门这些时日也无什么大案、要案,你无须日日来衙门。” 道一先是欢喜,跟着狐疑的看着他,“户部欠大理寺钱了?” 王玄之:“?” 他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颇有些哭笑不得,“仵作是比较特殊的行业,除了俸禄之外,还有每次去现场的奖励,平日是无须在衙门的,近来你日日在衙门里忙碌,想来是又给忙昏头了罢。” 道一又确认了遍,“你真的不会扣我俸禄。” 王玄之强忍着笑,“其实钱小羊与蛮达的俸禄,比你还高一些。”这样总不会以为他会昩下她的俸禄了吧,果然只有谈金钱的时候,她的反应才最灵敏。 道一:胡说,人家捉鬼、捉妖反应也很快的。 “衙门对寺卿这么好,连你身边的人,都跟着这么好的待遇!”道一想她的眼睛可能又红了,嫉妒令人疯魔呀。 王玄之想他的笑容,可能有瞬间是皲裂的,“那是本官自己养着的人,何来的衙门出钱粮。” 道一高兴了刹那,有些泄气的问,“寺卿还缺人保护吗?” “哈哈——”许六实在是憋笑得不行,他真的忍不住了,笑之前还回头朝验尸房作了个揖,“诸位是某无状,对不住了——哈哈,蛮达可是小一师傅你介绍过去的,现在要抢人家的饭碗吗?” “啊嚏!” “蛮达你么大块头,也会感冒的吗?”大理寺附近停着不少马车,王玄之的亦在其中,钱小羊看着蛮达一个接一个的喷嚏,它还是很担心的。 蛮达揉揉鼻子,“没事,就是感觉鼻子痒得很!” 道一更加郁闷了,长安城果然不好混,来前不知天地广阔,是她有些托大了。 “寺卿,百老先生的遗体怎么办?” 王玄之他们:“怎的没将他葬在百善旁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悉数说了一遍。 王玄之想了一下,“那百善倒是不负他的名字,若你二人当时真将他葬下,兴许百善夜里就要来找你们了。”许六浑身一激灵,怎么办,真来的话,他现在看得见。 “啊?!”道一呆呆的,她不怕鬼来找,就是这事儿吧,让她云里雾里的。 “他认亲与否都不重要了,其实是想让其母与百会合葬才是真,他的母亲盼了一辈子,就等着百会归家,如今好容易将盼了回来,生前不同衾,死后同穴,百善是想为母尽孝!” “百会弃他们不顾,这是他的心结,但愿意让他同其母合葬,便是他的让步。”王玄之有些感叹,“百会做的事他不是没有感觉,所以百善记得他的好,同时也没忘记他的坏。” “就没有两全之法吗?”道一双手捧着脸,呆呆的望着他。 王玄之摇头,“自古人心最是繁复,也最是简单。若要一件事两全齐美,从来不是一人之功,而是双方相互迁就、包容,才有了世人眼中的和谐、美满——” 道一晃晃脑袋,感觉这样的王玄之,快将她的魂都带走了,“既然百老先生有了安置,我便回家去了。” “哎,等等!”王玄之叫住了她。 道一有些心虚的回身,她低着踢着地上不存在的石子,“寺卿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五日,长安城里,有一个宴会,长城城中有声名的儿郎、小娘五,都会去参加,你也准备一下罢。”王玄之说完,又吩咐看热闹的许六,“百老先生的后事,你着吴四同行。” 413 华盖云集 “快点儿,慢些就看不着了。”一位妇人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裳,身上还背着一个篓子,篓子里还有几张,比树子小的青菜叶子,想来是刚在西市卖完菜。 她推搡着身边的中年男子,后者不恼反笑,“娘子急什么呀,一年都能见好几次的。” 妇人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一年才几次,看了就没有了。哎,见了他们之后,想想有些对不起闺女。” 中年男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眼妇人,闺女像他才好呢。 妇人又叹了口气,“城中富贵人那么多,与我们干系不大。” 中年男子黝黑的脸上,露出个早知如此,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清晨的光还十分温柔,洒在他打满补丁的衣裳上,使得他整个人越发的憨厚,他挠挠头,“儿女和你过得好就成,我们一家快快乐乐的。” 妇人甜蜜的睨了他一眼,“今日见着他们才是最快乐的。” 中年男子:“......”他被旁边突然挤过来的人,挤得说不出去话来了。小声感叹起来,“这么热的天,大家也不嫌热啊。” “再热也得来呀,年纪大了看一回少一回。”中年男子低头一看,是一位七老八十的婆子,牙齿都掉光光了,精神头还十足,听到人家说来了,近了,她的两眼还放着精光。 中年男子见到她的眼神,浑身汗毛倒竖。该不会将来他家娘子,这把岁数了,还要带着走不动道的他,牵着儿孙出来看热闹吧。 “来了,来了!”中年男子眼看着自家娘子,往人群里钻,若非她背上还有个篓子,只怕是跟不上的,抓住她的篓子,跟着她安稳在人群中穿梭。 他无奈的叹着气,这就是他不帮忙背的缘故,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经习惯了。 这样的情景,人挤人的地方,差不多都能瞧见。 一众郎君们,跟在自家娘子身后,无奈对视着。 道一趴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排排的人头,吞了口口水,即便是一身修为,她也不敢轻易出去,总觉得外面的那群婶子老婆婆,都能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幸好寺卿有经验,叫我们起了个大早,走在人群的最前头,知晓他们一定着急看后面的人,顾不上拦我们多久。”马车徐徐驶过拥挤的人群,她无比狗腿的夸赞着对桌喝茶的人,“古有看杀卫玠,若寺卿下去了,岂非看杀寺卿了。” 陈夷之‘哼’了声,“安道生得好看,世人都看得见的。” 但到底没敢太过,谢大娘子被她唤阿姐,两人的感情好得令人生妒,他明里暗里都探过,这小子是真没开窍,要不然他就要大义灭‘情敌’了。 王玄之无奈放下茶盏,“只要在京城里,有这等大一些的宴会,参加的人比上林苑还多,集了整个长安的权贵子弟,那等长辈在外,他们留在京城的,也会在出席一些宴会活动。” “尤其是今日这等大会,武将后人更是不愿错过的。” 道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陈夷之手抚在银枪上,眼神瞥着窗外在人群挤来挤去的队伍,长龙里就有他们今日的对手、队友,整个人跃跃欲试,前段日子受到的打击,仿佛又恢复了一层活力。 这样的盛景确实难得,城中百姓也无恶意,便是寻常不爱热闹的人,,也没有谁去躲这份清闲,都是从人山人海中挤过去,道一看得兴致勃勃的,时不时招呼车中的几人,“你们倒是露一露脸呀,别耽搁了百姓们的热情。” 王玄之含笑,“某不及不良帅艳如三春桃李也。” 陈夷之:“......”为了不抛头露面,他抛弃兄弟呀。 陆云:“某姿色更是平庸了。” “呵!”道一冷笑声,“三个小气鬼。” 三人:“......” 他们正想说点儿什么,就见道一整个人都快探了出去,笑眯眯的同车后的人打招呼,咧着嘴笑开了,挥着双手同人招呼,“你也好呀。” 三人又:“......” 常年在京城,谁不谁识啊。便是不露脸,光看马车都能猜出一二,谁这会儿这么有闲情,也不怕被人群给吞没了。幸好他们的马车,已经过了长龙。 王玄之掀开车帘,嘴角轻勾又放了起来,“茂松也可看一看。” 陆云这段时日在京城恶补消息,有一段时间没跟着他们玩儿,是以看到后续的车辆,也是嘴角直抽抽,他憋着笑放下帘子,“还是不良帅看,更合适一些。” 陈夷之下意识捏紧了长枪,他被俩人弄得心里有些发毛。输人不输阵,可不能露怯,尤其是谢大娘子心上人面前。他撩起帘子,看到第一个人,脸就黑了,偏生那人还未察觉,“不良帅咱们又见面啦!” 许东亭的吼声,惊动了后面的华盖,一个个探出了脑袋,欢喜、嘲笑声不绝,丝毫不输人群。 “哎哟,真是不良帅呀!” “可不是么,今日要好好表现啊,别又被人撵出去了啊。” “夷之,一会儿打掉他们的牙,看他们还会不会说话。” “某也支持你夷之,有些人鼻孔朝天,一会儿御了他们的下巴,看他们还抬得起头不。” 道一在车窗另一面,看得是目瞪口呆,“京城人已经这般直来直往了么。” 车厢里的另外两人,王玄之语带笑意,他清了清嗓子,“这些都是夷之当孩子王时,结仇或者结队的人,他们都是小打小闹,这些年大家都习惯了。” 陆云笑容有些僵,指了指面色漆黑一片的某人,“好像也没多习惯。” 王玄之笑笑,“无事,他迟早会习惯的。” 陆云:“......” “哈哈——”道一暴笑得停不下来。 “小仵作,本郎君很欣赏你,不若跟着本郎君吃香的喝辣的,总好过日日对着那死尸。”那人的马车从王家马车前路过,停在陈夷之那边,却同另一边的道一喊话,这倒是耐人寻味了。 道一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辆马车已经走了。 她气鼓鼓的坐回马车,“......我还没问一个月给多少俸禄呢。” 三人:“......” 道一咬牙切齿问,“他是谁?” 414 梁子 “刑部尚书家的郎君。”三人异口同声。 王玄之、陆云对视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陈夷之说得那叫一个牙痒痒。 道一这回真的来兴趣了,她立刻放下了车帘。 王家马车距离人海长龙,已经出走了一段距离,再回头只看到街上人挤人,还有就是马车顶,以及骑高头大马的郎君,真让他们再挤身里头,从头来一回,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群众的热情,体验一回便够了。 她现在更想知道,“夷之与他有什么过节,我不过是笑了他一笑,那人竟有撬墙根的心思。还有上次怎的在上林苑没看见他,刑部尚书家的郎君,不应该去不了呀,我记得有个庚九郎去了的。” 陆云低低的笑了,“外边儿都说道仵作只对死尸有追根问底,开始某还不相信,经过这些时日,才发现确实如此,”在她炸毛之前,又道:“多亏你这样的坚持,某与穗儿才有个圆满。” 道一哼哼,“算你识相!” 陆云拱了拱手,“某一介普通人,可不敢与大师作对,原谅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道一挺直了腰板,她突然体会到了凌虚子的快乐,这种偶尔满足一下虚荣心,还是不错的。她假装不好意思的挥挥手,“大家相识一场,我又怎么会计较这些呢。” “嘁!”陈夷之提醒道:“相信你的鬼话,想想舒光——”他面色一僵,“遭了!” 马车里的几人看着他,同时问道:“怎么了?” 陈夷之面露尴尬,“舒光还在家里,忘了带他了。” 三人:“......” 王玄之好心提点他两句,“方才几个马车里,同邢家大郎几人,喊得最起劲的,声音最大的那几个里,你就没听出来点儿什么吗?” 陈夷之仔细回想,俊脸阵阵扭曲,“这臭小子,回头再收拾他。” 陈舒光坐在狐朋狗友的马车里,他们还在长龙中间,几人年纪相仿,年纪都比较小,将脑袋探出去,一个个圆溜溜,眉目清俊,身上带有股子灵活劲儿,一个个毫不吝啬的冲街道两边的人笑了起来。 “这都是谁家的小郎君,长得真喜庆。” “若是我家能有这么一位,这辈子都值了。” 陈舒光正春风得意,听到路人的夸奖,浑身的得瑟劲儿,藏也藏不住。身上突然传来一阵寒意,狐朋狗友关切问他,“知道今日要蹴鞠,莫不是夜里太兴奋,着凉了?” 他摇摇头,“家中近日来了远房亲戚,陪他们玩得晚了些。” 狐朋狗友好奇,“你家中来人了,怎的不带他们一起出来。” 陈舒光又摇头,“大兄说他们舟车劳顿,这段时日便在府上歇息了。” “要收拾人你回家再慢慢收拾,我现在就想听听,你和邢部尚书的大郎君,有什么缠绵悱恻......哦不,是苦大仇深的过往,以至于你们见面就能掐成这样。”道一在他不善的眼光中,笑眯眯的改了口。 王玄之有些头疼,水镜先生的故事,以后还是少听为妙,好好的一个修道之人,都被他带得歪了起来。不过在那之次,他还欠了一回带她去听水镜先生的戏,还得早些听了才是。 “听闻邢大郎前段日子,出京办事去了,并不在京城,是以错过了上林苑狩猎。”王玄之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某未注意他,也不知何时归来的,竟赶上今年的蹴鞠大会。” 道一眼中星辰流转,她更好奇了,“邢大郎是为了不良帅,特意赶回来的?” 陆云也摸着下颌,颇感兴趣的看着他。 陈夷之备感压力,本来就不是很大不了的事,但这两人弄得他也紧张了起来,“其实这事儿也过了好多年了,那时还不是大周朝呢,我们这些人当时都还是学子,整日在京中游荡,那时最头疼的除了两县县令,便是京光尹了,随时都能接到双方告状的事。” “这些都只是京城权贵人家,无聊中的消遣。真正出事还是在六年前,那时天下已经乱了,京城几乎每日都能收到不好的消息,前朝的圣人急乱之下,出了个昏招。” “办了场蹴鞠大会,能力突出的郎君,皆可从戎。” “某与刑家大郎的梁子,也是在那时结下的。” 陈夷之有些感慨,“某与他各属一队,最后一击时他胜过了某,圣人却因某的祖上,对某极其看重,本来应该是属于他的机会,却落到了某的头上——” 道一了然的点点头,“不对呀,我刚才见到的人,内劲平平,但他拳脚功夫应当不错,即便如此,按你二人的功夫,不应该输给他的。” 王玄之说:“当时某亦在队伍之中,夷之只是不为想腐朽的王朝效力,却不想因祖上的光荣,圣人也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最后因某阿耶的缘故,城门自是大开了。” 道一嘴角直抽,前朝圣人是对自己的江山,太过于放心了,以至于放到了两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手中。 王玄之又道:“因此番之故,夷之在军中犯了错,才幸名于难,并非只是外界传的,祖上荣光护他。” 他接着说,“刑家大郎父亲在京城,他只能在京城以外的地方任职,这些年外放过几次,都做得不长久,是以,夷之能在两朝入军,又躲过了那么大的错刑罚,主刑罚的是其父,他与夷之自此便有些不对付了。” “听着倒是问题不大。”道一摸着下颌思考起来,“但夷之犯的事,安道以为如何?” 王玄之:“其情可悯,其罪可罚!” 陆云一震,立刻便反应过来,“此事恐怕还有内情罢。” 陈夷之握着银枪不发一言,好似几人说的不是他似的。 “京城里的人是不是没事做了呀,成日折腾这些有的没有。”道一感觉骨头有些软,她一人坐了一面,悄悄的舒展筋骨,踢到了对面的陆云。 陆云:“啊......对对,他们就是闲了。” 王玄之:“......” 415 进园 王玄之别开了眼,不去看几人的小动作,“那时天下初定,大周的法令推行极缓慢,圣人明白是有人从中作梗,一旦查起来涉及到的人太多,却又不能放过,免得让人以为大周好欺负。圣人需要一把锋利的刀,来砍开这等僵局,夷之的结局不过是场博弈罢了。” “夷之如今除了祖上残存的荣光,他本身的一切都被抹杀了。便是入理寺当不良帅,也是博弈双方乐见的,不良人的头子,便是最大的惩罚了。” 陆云再次后悔他没离开了,“所以在外眼中,私采矿山都能不死,他这是因祖上得了荣宠,尤其是邢大郎看来,更是扎眼,他特地在蹴鞠大会的日子赶回来,这是来者不善呐!” 他望着后面陆续的人马,“夷之是故意不带陈二来的罢,是不想让他沾上这些事非。” 道一眯了眯眼,“果真是个好兄长,但你们是一家人,凡事应当有商有量的呀,这般一个人独包独揽的,舒光他会乐意吗?别忘了他已经在禁军中任职了。” 她不满的说道:“若是哪家小娘子嫁给你,不得成日被骗呀。” 道一内心的小人儿,已经将陈夷之戳了百八十个洞了,将来若是与她阿姐成了,家里出了什么事,还瞒着她阿姐,真有什么意外,连替他在哪里收尸都不晓得。 王玄之冲她笑笑,“所以某将舒光带来了。” 道一嘿嘿笑了,“寺卿可真好,不像有的人,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陈夷之:“......某想涨老宅的租子。” 他也在瞬间想到了谢大娘子,心里酸涩得很,不久就要嫁给他的兄弟了,她还与道一关系那么好,这小子的嘴脸真讨厌,陈夷之哼哼唧唧的想。 道一差点儿咬到舌头,“.....” 陈夷之见她郁闷,那点儿不开心,也瞬间消失不见,顿时乐了起来。 陆云也乐不可支,他哈哈大笑着,“某以为这京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人嘛,不管什么地方都有好有坏,但换个地方,可没你们这样有趣的人了。” 王玄之眼里全是三人的笑脸,他笑着摇摇头,看向了车窗外,至今他都不明白周编留下的话,有什么含义,还有那则流言,幕后元凶玃如与贺田,皆已死去,为何他时不时还在暗中传着,莫非—— “安道,在想什么呢?”道一感觉车厢中,突然少了一人的气息,她扭头就看到了出神的某人。 王玄之回过神来,冲她笑笑,“刚在想周编——” “你还在想那个案子啊,”道一幽幽的叹口气,“谁能想到真相会是那样的呢,到最后竟然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人,百善若是寺卿这样的,将来若是受了冤,想必审理时,主审之人会多一些考量罢。” 陈夷之稀奇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般相信安道,不过某的兄弟自然是最好的,便是没有你,某也相信他。” 王玄之感动两人的话,却是吐出口浊气,“真到了那日,或许痛打落水狗的更多些。”他点了陆云,“倒是茂松这样的,才是真的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道一心头一滞,顷刻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陆云闻言,若有所思。 他没发现的是,王玄之也望了他一瞬,又迅速移开了目光,和三人说道:“快到地方了!” 道一将些虎虚无抛诸脑后,她又精神的探出脑袋,这一回只有车水马龙,没有那些为三餐温饱的人围着了,他们排在常乐坊外,下人拿了帖子跟在后面,一个个排队入内。 齐云社有专人看管,他们将人迎入大门。 邢大郎正好在门外,与其交谈了两句,他便往里走,那人接着迎接下一人,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邢大郎回身勾唇一笑,凭添了几分邪肆。又和身边的谈着话,往齐云社里走去。 道一愤愤回头,“不良帅你的对手,又在撬墙角了。” 陈夷之两手一摊,“你是安道的下属,这事儿应当他来管才是。” 陆云好笑,“若是邢大知晓,他自以为十拿九稳事,却成了你俩的玩笑,不知会气成什么样,你二人的梁子,应当结得更深了罢。” 道一惊讶的看着他,“茂松竟存了告状的心思,莫非你今日要同他一队,弃我们三人于不顾?” 陈夷之长枪收了一截,他环抱在胸口,哼哼道:“茂松功夫不如我二人,他若敢去,今日便取了他项上人头,看他还有什么嘴可以开口。” 道一拍掌,“好主意,不能让队友,跑到敌方去!” 陆云笑脸骤僵,幽幽的说道:“某以为和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了,没想开个玩笑,你们竟然要取某的性命,一腔真心错付,某去也~” 道一嘿嘿笑起来,“我们哪里看不出来,你是在开玩笑,我与夷之也是同你闹着玩儿的。” 陈夷之擦着锃亮的银枪,淡淡的点头,“道一说得没错!” 陆云嘴角直抽抽,“某觉得你们不像是闹得玩儿的。” 两人同时看着他,在陆云心中发紧时,二人同时喊着,“安道,茂松他竟然不信我们!这么久的交情了,太令人寒心了,你可要替我们作主啊!” 陆云震惊,伸出手指着他二人,“你们竟然恶人先告状!” 王玄之轻拍下他的手,“某真不应该让你们三人,跟着一起去听戏的。这还没到齐云社,自己就先演起来了,留点儿力气,待会儿蹋蹴鞠罢。” 道一咧着森森白牙,“提前练习一下,为免待会儿生疏。” 陆云也道:“许久不曾这般刺激了,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陈夷之问他,“我们三人哪里出差错了?” 王玄之:“......其实挺好的,全是真情实感。” 三人面面相觑,皆是尴尬的笑笑。 王玄之感受到马车传来的动静,问他们,“还要不要进齐云社了?” 三人异口同声,“进!” 好似生怕他反悔,一溜烟的挤下了马车。 王玄之摇头失笑,施施然下了马车,“走罢!” 416 阮太冲 “太冲,你来了。”王玄之带着三人,就往一个方向而去。 道一好奇的看向来人,能令王玄之这般失态的,人与事可不多。 自今日出门,与他认识的人不知凡几,许多平日不曾见过的人,一个个的跑了出来,同他打个招呼,又呼朋唤友的走了,这般热闹的场景,令她大饱眼福。 凌虚子成日在山上说的,战火连绵起,百姓流离所,仿佛已经隔了好久,似是隔世的事,掐指细算,却只过了短短四载,时光真是神奇,人类也当真顽强。 道一思绪翻转,又注意到了人来人往的齐云社。 今日一同见了那么多相熟之人,还没一个能令王玄之有这般态度。此时他的步调虽未改变,但腰间的佩玉,却是悄然的晃动了起来,还有他眼底的光亮,足可见其心中的欢喜。 “安道你来了。”如竹林清风在耳边絮语,令人闻之心矿神怡。 道一跟在王玄之身后,她由远及近的看见来人,心中顿生好感。 此人生得高雅通彻,青翠的劲装穿在身上,修长身形如岩岩清峙,壁立千仞,其姿谡谡劲松下风。 他们几人中与生得最似的,还属王玄之,但两人之间还是有所区别的。王玄之外貌生得似修道之人,可是神采气概过于锋芒外露,这与陈夷之外形浓丽又有些相似,皆不如此人落落。 她不禁暗暗感叹, 王玄之走近了他,眼里的笑越发浓,“今日你能来,想必家里人和你,都非常头疼罢。” 那人侧身与他笑笑,笑意却是不及眼底。 道一心底咯噔,却见他认真听王玄之的介绍,“这是夷之,你偶尔也会与他见面的。”那人闻言,轻勾唇,“那是很美好的回忆。” 陈夷之:“......” 陆云、道一惊悚的看着他,这也能忍,不像陈夷之作风呀。 陈夷之扭头哼了声,不看他俩这副嘴脸。 “这是陆云,陆茂松。” 那人眉眼弯了弯,眼中仍是没有笑意,“‘似夜光之剖荆璞兮,若茂松之倚山巅也’。茂松兄好名好字,陆家郎君都是好儿郎,某也常听人提起你。” 陆云也笑了笑,“怎的不是‘舍舟眺迥渚,停策倚茂松’。” 对方的笑意更浓,“茂松兄年纪尚轻,还不到那般时候。” 陆云谦虚起来,“若无小一师父帮忙,只怕某此时便是那般模样的。” “小一师父?”那人品砸着话,他修长白皙的手,揉着身侧扶着他的人脑袋,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好似有些耳熟,是否僮儿前些时日说的人。” 道一有些呆滞,不是,平日怎么都爱说,她一个小小的仵作呢。 但这该死的好奇心,也不晓得那些人是怎么说她的,可真让人百抓挠心呀。 王玄之清清嗓子,“太冲,这是道一,也就是茂松说的小一师父。” 道一友好的冲他笑笑,只见对方也回笑之,眼里仍没半分笑,她的笑少了一些。 “夷之之前与他时有碰面,茂松、道一,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阮思,阮太冲,某的至交好友。”王玄之介绍他时,道一感觉这人好似都在发光,不禁越发好奇了。 “‘聪明虽用,必反诸神,谓之太冲。’太冲兄亦是好名好字。”陆云由心赞叹着。 阮思轻笑出声,“‘焉知不是‘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 陆云与其相视而笑,两人皆是心照不宣。 道一心中一震,阮思的气息比起修道之人,还要淡然许多,譬如她一言不合同人打架,若他能与人打起来,估摸天边的太阳要从西方出来了。 这样的人心里藏了事,旁的人是很难发觉的。 陈夷之有些别扭的行了礼,不好意思的说道:“早些年是某不太懂事,吓着太冲了。” 阮思轻摇头,“安道只一个人,无分身之术,不过是小事耳。” 他侧耳倾听,“僮儿可是蹴鞠大会要开始了?” 僮儿轻应了声,“嗯!” 道一至此方才确定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问出来。 她看着由僮儿搀扶着的阮思,走在皆有下人搀扶的人群中,往齐云社安排的蹴鞠场而行去,他如白鹤立于鸡群,分明都是一样的,可她总觉得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是为了彰显身份,还有的生来便受人伺候,早已经习惯了。 他身边这几人,早些年也是有僮儿伺候的,因在衙门之故,带着僮儿极是不习惯,便不再要求他们跟着,时日一长,僮儿只在府中做其他的活计了。 还有喜欢弄刀弄枪的,更是不喜有人粘粘乎乎的。 陈夷之也催促起来,“我们快些进去,待会儿还要看看对手都是什么人。” 陆云只觉得胃抽疼,他突然想起了邢大郎,今日肯定是要来专门找事的,但他又舍不得错过这场好戏,一咬牙还是狠下心来,也拍了下宝儿的脑袋,“走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宝儿嘿嘿道:“九郎君你今日定能摘取桂冠!” 陆云一个趔趄,敲了他一下,“好生脸大的僮儿。” 王玄之驻足,“道一怎么了?” 道一双手拍脸,振作精神,“刚想了点儿事,回头再与你细说——寺卿还是先进去准备蹴鞠比赛的事罢。” 王玄之颔首,他们跟在众人身后鱼贯而入。 “道仵作还真的是你呀,方才某还以为看错了。”许东亭带着三个弟弟,隔了几个人,在人群中上窜下跳的和她打招呼,不及她回话,又跳起来问一句,“不良帅怎的不在。” 他说完人便下了地,没于人群中。 道一:“......已经先我们一步,早做准备去了。” 跳跃的许东亭,复归于平静。 道一深吸口气,“寺卿我们走罢。” 王玄之怕她气出个好歹来,“夷之见他就怕,你当开心才是。” 道一瞬间乐了,脸色由阴转晴,“还真是,寺卿可太聪明啦!” 被她这样看着,王玄之面皮有些烧,他咳了咳,“再不走,后面的人就挤过来了。” “咦,寺卿你看大郎君也来了!” 她视线流转间,又看到了几个人,无言的笑了,那是她的血亲呢。 王玄之点头,“这么热闹,他不来才不合理。” “可真令人期待呀!” 417 蹴鞠 广场平坦且大,三面矮墙,一面为殿、亭、楼、台,可作看台。 道一目不暇接,此时这几处,都坐满了人,显然是要看蹴鞠的。广场里已经去了好几支队伍,清一色的服饰,属于哪个队伍的一目了然。 已经有好几队准备上场了,他们正在场中舒展四肢。 “为何叫齐云社?”道一边看热闹边问。 “小兄弟你这都不知道啊?”王玄之与其他人准备蹴鞠事宜,此刻他旁边坐了好些陌生人,他满脸惊讶的看着道一,听她很自然的答,“是呀,才来长安不久,还有许多东西都不懂。” “那你算是问对人了,小兄弟某同你说,只要你给一两银子,某便告诉你关于齐云社,还有关于蹴鞠的所有事,如何?”那人期待的看着她,出门有些急,只能先赚些银子应急了。 道一看着这个同她年龄相仿的郎君,一时有些傻眼,要什么都可以,这人竟然和她要银子,这不是和她说,“嘿,小子,我看你的命不错,拿来罢。” 真是叔可忍,婶亦不可忍也。 她正要发彪,又听旁边的人出声了,“小七,不可无礼。” 道一觉得这声音耳熟,不由得乐了,真是全京皆熟人也。 这不是才见过的阮思么,她从善如流打招呼“阮郎君!” 那个陌生的小郎君大惊失色,正在变声的他,不期然提高嗓音,像破了的铜鼓,蹂躏着旁人的耳朵,“大兄,你们是认识的?” “嗯,是为兄的好友。”道一那句刚认识,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阮思拱手一礼,“小一师傅,是某七弟无礼了,这小子惯会做这些投机取巧的事,但他并无恶意的。”他的手准确无误的落到对方头上,“还不同小一师傅赔礼,若非她大度,你就等着哭吧。” 道一暗惊,没想到瞬间的‘邪恶’思想,就被阮思捕捉到了。她不禁感叹,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收走了他一些东西,便会在其他方面给予补偿。 际七郎苦着一张脸,撒起娇来,“大兄。” 阮思不容置喙,“做错了就要认,还是大兄回家,说你骗为兄好友的钱财。” 阮七郎这回脸色是真的变了,“大兄,小七真的错了,你千万别回家说。”他扭捏的走到道一跟前,“那个,小一师傅对不起,方才看你脸生,想赚点儿茶水钱。” 道一嘴角直抽,什么样的茶水,要一两银子,她的肉可真疼。 她倒是宁愿喝,在九宵观山上种植的野茶,不要钱能随便喝。 “无事无事,你好歹还拿了消息来换,并没侵犯我的利益。”道一保住了钱财,心里正高兴,又怎会计较,“就是那个你还会与我说,关于齐云社的事吗?” 阮七郎简直无语了,他在各种宴席、活动中,从来都是薅别人羊毛的,怎么的今日被这小子,快将头发薅秃了,奈何形势没人强,他大兄也听着呢。 他拼着气血亏损的劲儿,“要说这齐云社,首先要从蹴鞠的由来说起,这是战国之时,由齐人发明的游戏,‘临淄之中七万户……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鞠者。’其中说到的蹴鞠,便是今日的博戏。” “何谓蹴鞠,蹴就是踢的意思,“鞠”则是外包皮革、内实米糠的球——小一师傅看到两道门了吗?”阮七郎指着场地东西而悬空的两道网,“比的就是踢得高,才更容易踢进去。然后什么是最高呢,当然是踢入云宵了,‘齐云’便是每人队员的梦想,‘齐云社’由此而生也。”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西汉时身为“安陵阪里公乘”的项处,因迷恋“蹴鞠”,虽患重病仍不遵医嘱继续外出蹴鞠,结果不治身亡。” 阮七郎挑挑眉稍,“你现在知晓,这蹴鞠的魅力了罢。” 道一很认真的摇头,“没玩儿过,不清楚,也不评论。” 阮思又点他,“此类博戏,应当有规矩罢,与一并说了。” 阮七郎脸更苦了,见道一偷笑,冲他龇龇牙,认命的说了起来,“共有二十点需要记得的。” “啊?!”道一惊了,“不就踢个蹴鞠,还有这么多的要求。” 阮七郎看她可稀奇了,“你是从哪儿来的,怎的什么也不懂呀。” 道一骄傲抬头,“九宵观!” 阮七郎脑海中找了一圈,很好,没找到,“那是什么地方,但好像有些耳熟。” 道一霸气十足宣言,“那是个人人向往的好地方。” 凌虚子、抱一二人若是在此,他们定要惊掉眼珠子的,这徒弟、师妹,又要作什么妖蛾子了。可惜的是他二人,还在某处山中出不来,面前的人与她也不甚熟。 “你还是说说那二十点罢!”道一想趁阮思没注意,主动提起了其他的话题。 阮七郎道:“首先记住,有十紧要,‘要和气,要信实,要志诚,要行止,要温良,要朋友,要尊重,要谦让,要礼法,要精神’。” “还有十禁戒,‘戒多言,戒赌博,戒争斗,戒是非,戒傲慢,戒诡诈,戒猖狂,戒词讼,戒轻薄,戒酒色’。只有达到这二十规定,才能下场一试。” 道一的嘴巴保持着张开,任热风肆虐。 “道一你在这里呀,寺卿找你呢。”许南亭欢快的跑过来。 他也换了服装,天青色的,与阮思身上的一样,便是阮七郎也换了,道一若有所思,同阮家兄弟二人告辞之后,便跟上了许南亭,“寺卿这会儿找我做什么,我都找好位置看热闹了。” 阮思嘴角勾起,“小七,你以为这道仵作如何?” 阮七郎直接原地跳起,“她就是道一,我说那九宵观,怎的如此熟悉。” 际思的手找准位置,拍了拍他,“都快弱冠了,还这么毛躁,跟孩子似的。为兄是问你,她为人如何?” 阮七郎还没想出什么,又听他说,“能得安道信任,交负后背的可不多。” “大兄不也挺看好她的么。” “知我者,小七也。” 阮七:“.....安道大哥叫她去做什么?” 418 队友 道一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跟着许南亭到了地方,都是蹴鞠队换队服的帐篷,她立刻停下了脚步,待里面的人陆续出来之后,王玄之才姗姗迟来。 “道一,我们缺个人,刚好你来补个缺。他们都换好了衣裳,你的在帐篷里,快些去换了罢。”王玄之和她指了一个帐篷,“这是我们的帐篷,大家都换好了,就等你一个,某在外等你。” 道一在眼眶红润之前,转身进了帐篷,她拿着衣裳,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轻抚着心口,悸动仍旧没压下来,她嘀嘀咕咕起来,似嗔还喜,“作甚对人家这么好,害得人心都不正常了。” 她知晓将来要恢复女儿身,王玄之亦是,是以,趁着她身份方便之时,带她看看长安人的吃喝玩乐,人嘛,除了做事,这些便是生活了。 今日蹴鞠便是其中的一项,看台上也有不少女郎。 他们有的是来看兄长与弟弟,也有看未婚夫君的。 她是跟着过来见识长安人玩乐的,本以为只能旁观,没想到能亲身参与,说甚缺个人不能参加,才补过蹴鞠比赛规则的她,又如何不懂王玄之的良苦用心。 等所以人换好之后,才叫她过来,是为了她方便换衣裳。 道一换好衣裳,仔细整理,确认没有纰漏,这才精神抖擞起来,撩开帐篷,松竹般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又不禁暗喜,这么好的人儿,是与她携手并进之人。 这么想着那颗平静的心,又开擂鼓,脸也悄悄红了起来。 王玄之回身见她一身劲装,尽显窈窕,幸得尔今年龄尚小,还能蒙骗一两年,再过几年,稍有眼光的,谁还不是一眼便能认出女郎的身份。 得加快速度了,他暗想。 “这衣裳是新的,它的主人没来,这人与你身材相仿,倒也挺合适的。”王玄之睁着眼睛说胡话,钱小羊与蛮达若是在此,定要惊掉眼珠子的,这分明是他特意请人做的。 道一摸着尺寸刚好的衣裳,她也不戳破那个无中生有的人,还有尺寸这事儿,像他们这种人,手眼基本可以当尺子与称用了,“这衣裳挺合身的,回头见着它的主人,必定好生感谢一番的。” 王玄之莞尔,“区区小事尔,何须记挂,这是你今日与蹴鞠的缘份。” 道一翻了个白眼,鬼的缘分,若没人从中周旋,她不过就一看客罢. “安道你们在磨蹭什么呢,听到鼓声了吗,第一场比试已经开始了。”陈夷之倒回来人,催促道,“这小子看着个子小,可她本事大呀,走不丢,别人也欺负不了的,用得着你来看着么。” 道一白眼都翻上天了,也是混熟了,知这人没坏心眼,就是嘴皮子欠抽,“那还真是抱歉了呀,耽搁了不良帅耍威风的机会。” “哼!”陈夷之转身就走,还不忘喊一句,“你们动作快点儿啊。” 道一也是鼻子出气,“当谁不会哼呀!” 王玄之有些好笑,“别紧张,今日的队友,能上场的都是你熟识之人。” 道一不好意思别过头去,不服气的说,“我有什么可紧张的,不过是急着想看所谓的熟人罢了。”被他说得心痒痒,来长安认识的人也不多,怎么就全是熟人了,二十多人队友,她的熟人屈指可数呢。 王玄之笑而不语,“我们也早些过去罢,你先看看旁的队伍比赛,也好学习一下,免得被人钻了空子,输了夷之肯定会找你拼命的。” 道一断然拒绝,“这黑锅我不背!” 鼓声接连响起,似是在呐喊助威。 还没到场地,两队比赛,还有兴奋不已的看客。 道一的脚步不自觉的就加快了,换衣裳的与场稍有些距离,他们赶过来已经一刻钟过去了,殿、亭、楼、台上都坐满了人,他们是参赛的队伍,自有一块小场地。 根据相同的衣裳,眼尖的她很快便找到了团队,见到那一张张脸,她嘴巴张大,深刻怀疑自己眼花了,那一个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最陌生的便是今日见到的阮思、阮七郎。 许家三兄弟,最小的许北亭,年龄太小了,不能参加,正郁闷又羡慕的生着气呢,嘴巴气鼓鼓的,他盯着队友身上的衣裳,“再过几年,我也要参加。” 许南亭捏捏他的脸,“嘿嘿,等你小子能参加了,兄长们都没空陪你玩儿咯~” 许北亭左右看看,干脆一屁股坐下,等他们闹腾。 许东亭则是狗腿的坐在陈夷之身边,一番嘘寒问暖,“不良帅要不要先喝些水,可有备上汗巾了,某家中有备多余的,可——” 道一觉得伤眼,简直没法儿看了。 陆云正与阮家兄弟聊天,似是对场中的两队人,评头论足,一旁还有杨东亭,也时不时的插上一句话,四人间的气氛倒是不错,她很想问一句,杨大郎君,你还记得你家那位,可以搅动风云的大伯吗。 再侧一点儿的,是李尚书的大孙子,夏猎的时候已经见过了,他有些无奈的坐在人群中,天知晓他出门前,被阿翁强迫入队的心情。 他的旁边是那个得了第一鲈鱼,哦不,卢禹。 其他四部的郎君,分别在其他的队里。 这其中的深意,不为外人所知也。 道一的目光却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他与剩下的队友一样,都是陌生的脸孔,多看两眼,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再多看两眼,她愕然,那不是照镜子的自己么。 “寺卿,他可是谢家的人?” 王玄之点头,“谢三郎君,你去的两次,都与他错过了,第二回想看小毕方的便是他。” 道一想起来了,上次是谢大娘子、谢三娘子失踪,秦嬷嬷来找他们时给的借口,小胖子是真借出去了的,回来还少了两匹羽毛来着,小胖子心疼了许久,也肉疼了一段日子。 她看着那位十二岁的少年郎,双眼亮晶晶的问王玄之,“他也是我们的队友之一吗?” 419 交锋 谢灵均察觉到火热的视线,他抬眼望去,整个人便有些呆了,前不久听阿耶他们说起,有一个与自己相似的阿姐,听完了他们说的事,他早就想来见人了,可是他不能去。 今日乍然见到,何止是相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分外的激动,身边的人察觉到了,关切的问他,“灵均你怎么了?” 谢灵均立时冷静下来,他可不能拖了家人的后腿,他笑着摇头,“无碍,多谢学兄的关心。只是受场中比赛的影响,有些激动,只要一想到今日能上场,便有些不能自已。” 那人好笑,“某十分理解灵均的心情,即使每年一次大型的,还有无数次小型的,某也是激动不已,更何况你是第一回,人之常情,在所难免嘛。” “博戏的乐趣,也正是在此处。他的胜负,他的未知,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谢灵均认真的听着,偶尔偷看过去。 道一神思不属的坐着,时时偷瞄他。 两人看了个正着,无声的咧嘴笑着。 王玄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心道这一切总算值得,他们的努力上天看得见。 “道一你仔细看他们的比赛,若被人钻了漏洞,恐怕会伤了咱位的队友,某看到比赛的名单了,咱们的对手,极大可能会碰到邢大郎——” 两人的动作并不隐瞒,只要有人留心,便会发生其中的猫腻,王玄之只能用谢灵均的安危,来转移道一的注意了,但他说的也是事实。 “你想与队友结交,待比赛结束之后,一起吃个庆功话,如何?”王玄之见她担忧,又提了个建议。 道一笑眯眯的应下,专心的看场上的比赛。 “寺卿那是什么队,踢得真不错呀!”道一看着红彤彤的队伍,完全在状况外的点评起来,不知情的还当真会以为她全看懂了。 王玄之有些忍俊不禁,“那是‘赤锋’,与他们对战的是‘黄蜂’,目前看起来是黄蜂占了上风。” 道一小嘴一撇,这两队是看队服颜色起的名吧,但是看名字,就能知晓对方的用意,“但赤衣那队更光明正大些,前锋个个英武不凡,敢于冲锋陷阵,还有中场,稳如泰山,便是看门的与后卫,也是堂堂正正的。” “倒是那‘黄蜂’这个队,像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用的招术,像要把对对招招比毙命一般。” 阮七郎一直注意着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的大兄,还有王玄之都对她挺好,这本事就是一件奇怪的事,能同时得这两人喜欢的,已经死了一个了。 此刻竖起耳朵,听到她对赛场上的评价,他眼前一亮,嗖的挪了位置,“小一师傅也懂蹴鞠?” 道一很诚实的否认了,“今日才接触到,正在学着呢。” 阮七郎:“......” 他不死心又问,“可某见你对场上的评价,倒是挺中肯的。你看黄蜂前锋的那一脚,专往对手的脚上踢,这是绝了对方的后路,想要别人一辈子站不起来呀。” 道一得意又谦虚的笑笑,“蹴鞠我是真不懂,就是会点儿功夫,黄蜂招招杀机,便是不会功夫的,约莫也能看出些门道来,不信你看周围的看客,以及面色不对的。” 阮七郎都不用转头,便知她说的真假,不由对她竖起大拇指,“小一师傅可真是厉害,不懂蹴鞠,还能通过对旁人的观察,做出精准的判断——对了,你今日同我们一起上场,你是什么位置?” 道一呆住,“好像没人告诉我。” 阮七郎也傻眼了,“咱们这个队伍本来就是拼凑出来的,还要对一下阵型,商量怎么个踢法,你连位置在哪都不知道,一会儿上场了怎么办,跟着满场跑,很容易被判出局的。” 道一又愣了,“踢球还要讲阵型的吗?” 阮七郎差点儿原地遁走,“这蹴鞠早年用来选拔从军人才的,阵型也是考究的一个类型,如今虽说不选人才了,只是众人玩乐的博戏,可那习俗却是留了下来。” 他说完就和一旁的王玄之商量,“安道大哥,我瞧这道一观察力不错,适合做中锋!” 哪知王玄之却是直接否决了,“她更适合前锋!” “什么?!”阮七郎瞬间不淡定了,这么善于观察的人,竟然让人家出去打头阵。 他动静过大,吸引了旁几组的目光,好巧不巧,隔得最近的便是邢大郎所在队伍。 邢大郎队伍鸦黑一片,坐在主位的是一个清贵少年,大约在十五六岁,通身的矜贵气息,旁的队员或多或少,都在献在殷勤,此刻他们全部都看向了阮七,包括这个少年。 “那是皇亲梁王世子李勇,陇右李家过继给早逝梁王的子嗣,梁王是圣人的长兄,”王玄之不动声色的和他介绍,“那边领头的是蜀王世子李湛,他旁边的是其弟李奉慈,幼时圣人亲养,他不好亲近——” 道一大脑飞速转动,特意点出李奉慈来,说什么不好亲近,就是圣人亲养过的,不好惹让她躲着点儿,她点点头,表示理解,“我一个小小的仵作,又不是嫌命长,不会主动去招惹任何人的。” 王玄之又说,“那位是汉王世子李均,也是过继而来的。最后一位是某的堂弟,他的父亲是某阿耶的堂弟,他的父亲是某的堂叔,其母是同安公主。” “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都是平日里能玩儿到一起的。”相当于心腹下属了,道一心领神会,还想再听些秘辛,就见那鸦群移动了过来,“寺卿,你看他们过来了。” 邢大郎跟在梁王世子后面,鼻孔比昨日还翘得高,“世子,你看他们这个队,一会儿咱们遇上,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陈夷之最见不得这货了,什么不提,偏和他说用兵之道,简直要气炸了,提着银枪就要出来,却听阮思问,“邢家大郎君好生厉害,文武兼备,连这兵法也会,一会儿可得让着我们些。” 李勇不理这些暗涌,只关心他想知道的,“邢大,你方才所言何故?” 420 无极 邢大郎笑容满面,用一句春风得意,再贴切不过。 他声音高且朗,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世子你且看他们,王寺卿手无缚鸡之力,其兄王操之也大差不离,陆茂松、杨东亭亦是,许家三个只会喊打喊杀的,这谢家三郎不过是个小孩子,再看那个阮七,平日蹴鞠就被我们压着打了,今日还带着他的瞎子兄长出来。” 邢大郎问自己的队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一拍脑门儿,“哦,对了,打了小的,来个瞎的。” “哈哈哈——”梁王世子的队伍,笑声不断,梁王世子嘴角都带了两分笑。 邢大郎恍然大悟,“哎呀,差点儿忘了一个人,”他不怀好意的和道一说,“还有个大理寺的小仵作,谁让她个子太小,本郎君没瞧见呢。” “他们连仵作都请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放弃比赛么。” 道一低垂着头,好似乖顺得不得了。 反正也没她说话的地方,此时她开口反而坏事。 因此,她事不关己的撇撇嘴,对方不过是拿她做幌子,真正想刺激的是陈夷之,就是这人的嘴巴可真损,凭一己之力,得罪一个队伍,也是种实力。 不过,阮思果真看不见,她先前判断是对的,要不要找机会看看,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阮七郎最先跳了出来,“说小爷可以,小爷的大兄与你无怨无仇的,你拿他说事算什么英雄,我呸!” “小七,阮家便是这样教你的?”阮思走出队伍,在一群人中,准确的‘看’到了阮七郎。 邢大郎觉得胸口瞬间就堵了口气,他就讨厌阮思这一点,明着是训弟,暗地里是骂他没教养呢,偏生他又不能点明,这不是上赶着挨骂么。 阮思是家里的宝贝不提,他自身又有能力,平日里他也不招惹,偏生的这人与陈夷之在一起,也不接受梁王世子的邀约,还有他的示好,这便不能怪他了。 好在这人再完美,也是有弱点的。 阮思的弱点,便是他瞎了的双眼。 他站在梁王世子身后,得意的看着对面的人。 阮七郎一怂,又不服气,“可他们说大兄。”再看到邢大郎这样,他更是气不过,但更怕阮思担心,他用力瞪对着对方,却是不再多说一句了。 阮思训他,“难道他们不说,大兄眼睛不好便是假的吗?” 染王世子听阮思这样说,脸色微变,“邢大,还不同太冲赔礼,身体突发有疾,乃是上天注定的事,人家也是不想的,你在此多嘴作甚!” 道一强忍住抬头的冲动,他分明就是在暗示邢大说得对,这世子心眼可真小,记恨着方才说的,关于教养的事呢,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说甚天注定,当她听不懂呢。 她最擅长的便是与天打交道。 梁王世子暗示众人,这阮思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上天才会降此责罚,使其突然失明。 道一悄然环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阮思的目光,已经有些变了。 她不禁暗暗揣测,王玄之不得随意用武,已经被人说成了弱者,他身体的暗疾泄露出来,接受的狂风暴风,比起阮思只多不少。 王玄之接收到她担忧的目光,轻轻笑着缓缓摇头,示意她勿忧。 果不其然,邢大郎被要求赔礼,也是很爽快的认了,他拱手道:“阮大郎君,方才是某的不是,虽然是事实,也不应该拿你的病来说事。” 王玄之拱手执礼,“世子,‘无极’人手不足,临时凑了些手,倒教你们看了笑话,倒是下官的不是,待会儿若是在场上遇见了,还请多多指点他们才是。” 道一内心的小人,不停的奋笔疾书,与皇亲说话,一定要‘温文有礼’,不可粗暴行事。她暗自得意,不愧是我,又增长了见识。 梁王世子碰了一鼻子灰,瞥了眼邢大郎,后者会意,“既然如此,王寺卿等会儿可要让这群人小心些,世子的人英勇无匹,某担心将你们踢坏了,这可没处说理去——” 梁王世子不愿再与他们多交谈,道了声,“王寺卿一会儿,赛场上见。” 临行前,他又留意了这个‘无极’队伍,将那一张张脸记了下来,待落到一个低垂着的脑袋时,内心暗嗤一声,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了。 邢大郎挑衅的看了眼陈夷之,也跟着梁王世子走了。 鸦群乌拉拉的飞来,又灰溜溜的飞走。 道一觉得脖子已经快不属于她了,咔咔的活动了两下,终于活了过来。她不禁佩服起来,成日跟在礼尚往来的权贵身后的人,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面人家做起来游刃有余。 还是老头儿说得对,不管一个人做什么,都有他的可取之处。 她也有适合的事,今日宜打怪,哼! 不过她得先弄清一件事,“寺卿,当年你也在蹴鞠队中,为何那邢大郎君,单单只针对不良帅一人,却是对你没有任何的怨言。” 王玄之也有些无奈,“某与他们的路子不同,邢大郎一直认为是夷之抢了他的机遇,名、利、色,名排在第一,他觉得前程全毁在夷之身上。” 道一了悟,“机缘这东西我熟啊,上天给你七分,剩下三分还得靠自已,哪有全怪在旁人身上的。” 王玄之:“有些人一旦失败了,便会有诸多的借口,否则无法面对自已,曾经某办过一个案子,但是因此酿下了数桩惨无人道的悲剧——” 道一觉得人性可真复杂,她现在只想赚大钱,蹴鞠摘取桂冠的,可得不菲的奖励呀。 “大兄,大兄,若待会儿有他们的队伍,你还是别上去了罢,”陈舒光吊着陈夷之的胳膊,心有作悸的说道:“舒光可不想再找你一次。” 陈夷之眸光一软,他想到失踪那次,这小子浑身脏兮兮,抱着他就哭的场景了,但还是硬了心肠,“大兄不上场,那邢大郎只怕要疯的。” “况且,这么多人在,还怕你护不住你大兄么。” 陈舒光一一看过去,完了,更担心了怎么办呀。 421 以毒攻毒 陈舒光眼里的纠结,让人忍俊不禁,“舒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还真当我们只能站着让人打么。”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操之大哥,你好像打不过我。” 王操之:“......没关系,某可以替你大兄挡两脚的。” 阮七郎也拍着胸脯,“舒光别忧心,某的身板儿,也是可以挨上两下的。” 杨东亭无奈失笑,“看来某不挡两下,也说不过去了。” 陆云脑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让你不听话,早早离了京,什么事也没有;另一个说,走太快,什么热闹也瞧不见了,人生多无趣呀。 他也凑上一只手,搭了上去,“某只剩下皮厚了,算某一个。” 阮思咳了咳,“某瞧不见,你自躲到背后来罢。” 只有谢灵均,看着他一言难尽的说了句,“你可不能有事。” 许东亭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不良帅尽管放心,也算某一个,若是不够,某还有三个弟弟呢。” 陈夷之:“......” 许南亭三兄弟震惊了,大兄,你还记得小四才八岁,牙都还没换完呢。 不止他们,所有人都投来了诡异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巡睃,他倒是无所谓,陈夷之则是浑身不自在,“诸位的深情厚谊,某心领了,真论起功夫来,某是不会认输的。” 道一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许东亭有些意思,能让陈夷之退避三舍,必须学习一下。 王玄之任他们闹了会儿,这才正色道,“你们可不能掉以轻心,下一场便到‘所向披靡’了,他们既然来者不善,接下来便要好好看着了。” “听寺卿吩咐~~~”众人异口同声笑着应下,王玄之也跟着笑了起来。 似是在应和王玄之的话,高台上的鼓声,仍在有韵律的敲打着,铜锣声突然响起,被请来做公证人的其一位,大概在不惑之年,随着铜锣声响后,他从公证人的位置上站起来,“根据方才赤锋对黄蜂的表现,我们几人做了个点评,此局由黄蜂队胜,赤锋出局。” “咚!”铜锣再响,一切成了定局。 黄蜂队的成员,站在广场上,仍由众人打量,享受着看客们的赞扬,在目光转到赤锋队时,笑容多了份得意与挑衅,仿佛在说你们来呀。 “队长,你拦着我们做什么?”赤锋队的成员,一个个受不了激,“反正现在比赛已经结束了,他们用卑鄙的手段,赢得了比赛,让我们去揭穿他们,再不济揍一顿也好。” 队长道:“你以为边上看的这些人,有哪一个是真的吃素的。既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就说明这事儿是合理的,那就是我自已技不如人。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 有人不服气,“那就这么算了?” 那队长笑了下,“今日来的没有一个善茬,我们能全身而退,兴许是一件幸事,就某所知的,这里面便有比他们更狠的人,咽不下那口气,便留下来看戏——” 众队员觉得,他们队长方才的笑,好像有些吓人。 黄蜂队的人见了,认为赤锋队怂了,他们的气焰更是嚣张,一个个笑得愈发肆无忌惮。但不论他们怎么挑衅,那边的赤锋个个如鹌鹑,就是没反应。 最气愤不过的队员,也就是将坐的凳子,捏碎了一个小角,回头还是赔偿,毕竟这是向场地主人借来的,每样都是有数的,这令队员更生气了。 “咚!”铜锣再响。 老者接着又道,“接下来的比试队伍是,赤锋对战所向披靡!” 赤锋队长勾唇一笑,安心的坐了下来看比赛。 “那个阮七郎君,我想问下,方才那黄蜂队,用的分明不是正当手段,譬如踩人脚之类,这也算是蹴鞠的技巧,被大家认可的吗?”道一表示不懂就问。 阮七本来想翻个白眼儿的,但看见她之后,立刻转成了忧愁,“你都不会蹴鞠,安道大哥还让你上场,你这样很容易被判出局的。” 道一眼转子一转,狡黠的看着他,“只要我不违反场上的规定,什么办法都可以使,算得上是畅通无阻了。” 阮七郎:“你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可他总感觉哪儿不对。 阮思眼睛看不见,耳朵极是灵通,不由摇头失笑,细细的抚梭着腰间佩玉。 “道一你快看,黄蜂队要输了!”谢灵均打断了两人的话。 众人的目又回了场上,谢灵均悄悄松了口气,他其实也想喊阿姐,但那什么小一师傅,听着就好玄妙,同他好像相隔了好远,他才不要呢。不过有一个修道的阿姐,怎么感觉有些骄傲勒。 谢灵均偷瞄着道一,心湖泛起一圈一圈涟漪,化为欢喜,游走在身体的每个角落里。 阿姐失踪的十二载,大房有过欢乐,但都很短暂,只要一想到她不知在什么地方受苦,那份欢乐便会顿然消散,二房与长房也渐渐失合。 尔今随着阿姐的回归,长房再也无须担忧。 “啊......!”黄锋队长凄厉的惨叫,唤醒众人的思绪。 黄蜂队长有种被毒蛇钉上的感觉,他此刻坐在地上,腿上传来钻心的疼,对方朝他走来,满脸阴鸷,吓他不停的往后退,“你你别过来,你想做什么?” 所向披靡的队员快走两步,追上了他,“黄蜂队长这是在怕什么,某见你摔倒了,扶你起来呢。”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扶人,黄蜂队其他成员立刻跑了过来,将他拦住,“你们暗中伤人,现在还想做什么?” 来人面色转阴为晴,双手摊开,“你们在说什么呢,某手上可什么也没有,况且蹴鞠用的是脚,技不如人就要认,赖在地上某可不认——” “进了!”所向披靡队的人,适时出声,“呀,他们都没人看门,赢得可真是无趣啊。” 黄蜂队长不顾腿上钻心的疼,站起来就想和他们理论,然后发现,哎...腿没事?他有些茫然的站在场地上,一所不知何去何从,最后还是队友灰溜溜的将他们带走了。 “他们这是什么打法?”阮七郎都有些看不懂了。 道一眯了眯眼,“那人会用毒!” ------题外话------ 陈夷之:团宠竟是我自已? 众人:切~ 422 上场 黄蜂队的下场遇上了赤锋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赤锋队长瞥了黄蜂队长的腿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又重新坐了回去。 赤黄两队气氛诡异的坐在了一起。 “毒?!”阮七郎怀疑自已听错了,“他们这是在蹴鞠,还是在比武,竟然用上了毒,这不要人命的事么——那怎么?”他急得来回走,论蹴鞠他当然不会轻易认输,可对方用旁门左道又另当别论了。 道一很后肯定的点头,“可惜太远了,看不清用的是什么——你也别太着急了,转得我头都晕了。”她见阮七郎来回回的,这是被对方的手段影响到了,“知道他们用什么手段,一会儿真对上了,便有办法应对,阮七郎君也莫要太过担忧了。” 阮七郎还是担心,“可对方用的是毒,防不甚防,连那些毒用什么用处,都没弄明白,上去也会和‘黄蜂’一个下场——你看那‘黄蜂’的队长,方才明明疼得受不了,但在下了场和公证人说明清楚时,对方也请了大夫来检查,经核实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只说是‘黄蜂’队长身体不好所致。” 阮思抚摸着佩玉,“小七只需要想着,怎么踢好这场比赛便好了,其他的事交给大兄来就可以了,‘无极’里有三个擅长查案的人,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陈夷之认真观察着‘所向披靡’的另一场比赛,头也不回的说道:“某只会打架,别抱太大的希望啊。” 阮思:“......” 他有片刻哑然,“小七看到了吗,不良帅这是气定神闲,根本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所以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需用尽全力踢好这场蹴鞠比赛便好了。” 陈夷之:“......” 阮七郎:“大兄,真的是这样吗?” 阮思点头,“不信你看看其他人。” 阮七郎转头,就见王操之野心勃勃的,“舒光你待会儿想踢什么位置,某认为自己年轻力壮,且冲劲十足,正适合那前锋之位——” 陈舒光也被他挑起了战意,“操之大哥,我可比你还年轻,更适合前锋的位置。” 王操之点头,笑眯眯的,“你也发现对方只针对队长下手了吗,舒光好小子,这些年长聪明了啊。” 陈舒光摇头,“操之大哥说什么呢,大兄是队长,我只会盼他好,怎么可能有其他想法。”他一脸的你不要害我,还偷偷瞄全神贯注看比赛的人。 他一言难尽的转到下一位,王玄之与谢三郎两人,不知何时坐到了一起,两人在低头絮语,时不时抬头看下场上,也像是在认真谈比赛的样子,脸上都没什么紧张的神色。 陆云正和许家三兄弟交流,只是那内容么,他表示不想再听。 怎么使不良帅落荒而逃,听听这些话,有哪一件是正经的事。 阮思转向最后一位,道一和几人不太一样。 她在身上的袋子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只小胖鸟来,小胖鸟只有一只腿,大概一只成人的手掌大小,被她捧在手里戳着玩儿,真可怜,少了只腿,还被无良主人收养,他想。 “小七,怎么样了?”阮思像亲眼看到他的动作似的,在他回头时立刻问道。 阮七郎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大兄,他们好像都不紧张,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阮思:“你在害怕‘所向披靡’,是因为他们的毒,还是因为他们这个名字,就令你闻风丧胆,又或者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想了想,“不如这样罢,大兄与你打个赌,若是今日‘无极’赢了,你下半年的月例,全部归大兄,如何?” 阮七郎瞬间就不淡定了,他捂紧腰间荷包,“大兄你那么有钱了,怎么还想着我的月例?——再说我又不是不相信我们会赢,就是有些担心那些毒嘛!” 小毕方乐了,“小道士你看那人,竟然比你还爱钱。” 道一:“......我那不是爱财,分明是为了养家糊口啊。” 谢灵均的注意全在她身上,闻言,心都碎成一瓣一瓣的了,他的阿姐竟然吃了那么多的苦,呜呜呜...... 王玄之无声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舅父当日见她,也是和你一样的,眼睛比兔子还红。舅母说你与舅父不止生得像,便是性子十成十,平日还不觉,今日总算相信了。” 他又轻轻的抚了两下,“你再这样,别人还以为我们‘无极’怕了‘所向披靡’,怕到流泪哭泣呢。” “啊?!”谢灵均的泪挂在那,要掉不掉的,别提多滑稽了,他受到别人不一样的目光,窘得有些不知所措,对面递来一块汗巾,“多谢表哥。” “好了,收拾一下心情。‘所向披靡’又胜了。”王玄之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便是阮思也不例外,阮七郎在他耳边迈力解说。 “又是一个队长倒地,下场之后什么事也没有。”阮七郎说这话时,拳手都捏紧了。 王玄之将每个人都点了一次,随后一群人聚拢在一起,听他说道:“‘所向披靡’目前只有一个用毒的,那梁王世子、邢大郎几乎没动手,所以某断定,他们还有后招。我们先要与其他队伍交锋,也不能用尽全力,某有一计,你看先听听——” 十个人围成一圈站着,在蹴鞠场上并不是特别的,几乎每个队伍都会有这样的现象,真说有吸引人的地方,那便是他们队伍里的人,都长得特别吸引人。 看台上有女郎的,目光看到他们时,下意识的都会多停留一瞬。 “某以为安道此计可行!” “某亦是......” “寺卿的脑子真不像个人啊!” 王玄之:“既然如此.......待会儿便按方才说的办。” 他咳了咳,“道一,你可要随便踢两下,练练准头?” 道一正要点头,就听到铜锣再响,“有请‘无极’、‘视死如归’两队成员上场!”她只能两手一摊,“方才看热闹忘记练习了,现在只能看天意了。” 众人:“......” 上场之后,两方人马一见面。 道一便认出了他们,正是方才王玄之介绍的人物之一。 双方立刻进行了,一场友好的交流。 ------题外话------ 感谢黑丫头骗子、笑着〆心碎的月票和打赏~ 第二章估摸是不行了,都十点了。 先晚安吧。 423 少年,飞奔吧! “大堂兄、二堂兄,是你们呀!方才还以为看错了呢。” 对面一个生得虎头虎脑,约莫十六七八的少年,看起来被温养得很好,他挠挠头,在队友的眼光中,乐呵呵的介绍起来,“这是某的两位堂兄,他们一位是先驸马、一位是大理寺卿,他们是——” 王玄之看到他也很高兴,王操之甚至调笑道,“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突然出来是想给我们惊喜吗,对了叔母知道你来玩儿蹴鞠吗——” 王鹤之苦着一张脸,“两位堂兄,别告诉我阿娘,她会打死我的。” 同安公主的凶,几人都见识过,少见的沉默了会儿。 ‘视死如归’里全王鹤之的猪朋狗友,“鹤之别担心,只要你好好的回去,公主也不会说什么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王鹤之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几个人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对手身上,一个个不像看到了对手,倒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笑容满面的跟着叫起人来,直到主持赛事的人看不下去,“请‘无极’与‘视死如归’队,立刻开始比赛,否则视双方弃权,判你们出局!” 两队人马各自返回场地。 王鹤之小心翼翼道:“两位堂兄,鹤之踢得不是很好,你得让着我们一点儿啊。” 王操之大笑了起来,“起了个‘视死如归’,是做给别人看的么。” 王玄之含笑点头,“好啊!” ‘无极’里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视死如归’你们放心吧,我们下手都很轻的,”阮七郎与他年龄相仿,以前在京中倒是经常玩儿一块,“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阮七郎正好指到了距离他最近的陈夷之,“......不是他,是他们——” 王鹤之认为昔日的好友,一定是在威胁他,许家老大出了名的崇拜陈夷之,另外三个虽不至于到他的程度,比起一般人也是强上许多的。 这货一连点了四个人,全是能打的几个,不是威胁又是什么,他只有寄希望于两位堂兄了,二堂兄最是温文尔雅了,一定不会让他身上带了伤回家的。 理想就宛如一位丰韵十足的妇人,现实就像一个瘦骨嶙峋的人,与骷髅看上去也差不多了。 王鹤之眼睁睁看着能打的几位,不是守门,就是后备,反倒是几个不能打的,譬如王玄之,后左右是许东亭、道一,王操之助攻,后左右是许南亭、许北亭。 再往后一排四人,陆云、阮思、阮七郎以及谢灵均。 陈夷之竟然是守门的! 王鹤之分外的绝望,“兄弟们,别的都可以不防,就是那守门的,一定要注意了,他的功夫是几人中最好的,好在蹴鞠不用功夫,只需要技术,你们只要按照某的办法来,一定可以踢进去的。” 他的队伍也各自找好位置,主持人将鞠放在赛场正中,等喊了开始之后,便由双方去抢。 王鹤之的队伍听到铜锣一响,前锋人员如离弦的矢,嗖的一下,便蹿到了鞠的旁边,一脚便踢了出去,鞠瞬间超过了王玄之、王操之几人,来到了那四个弱与小的身边。 左前锋人员见此,喊了一声,“好机会!”瞬间与右前锋齐至,掩护前锋,踢过了无力阻拦的四人,最后来到了守门员陈夷之一边。 三对一,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比赛。 左前锋虚晃一枪,陈夷之果然上当。他倾身来拦,停下来时,发现对方根本什么也没踢,右前锋如法炮制,陈夷之仍旧去拦,仍拦了个假踢。 陈夷之回来奔跑,已经距离前锋很远了。 前锋嘿嘿一笑,挪开了脚,那只鞠就在他的脚下,他毫不迟疑,就往对方的风流眼中踢,鞠离他远了一寸,再一寸,离对方的风流眼越来越近了—— 他抬眼静静的望着球,欣喜在瞬间凝固了。一道身影横空掠入他的眼帘,于半空中抬起一脚,拦截住了鞠的去路,使其原路返回,去到了‘所向披靡’的场地。 与此同时,他的后方传来,惊呼声,“进了!” “咚!”铜锣声响,主持人喊道:“无极队先得三分。” 蹴鞠每场一个时辰,赛事不完结根本不会停下来,以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前锋根本就没办法打听,只能按照之前约定的战术,无一例外,都能穿过前面的人,但是最后到了守门人那里,都会被反踢过去。 赛事过了半个时辰,‘所向披靡’一分未得,‘无极’分数也不高,除了守门的,其他的都像是来玩儿的,只有接了陈夷之的球,瞬间往他们的风流眼踢,才有机会成功。 是以,前锋想了个主意,先将陈夷之引开。这是个难题,因为人家是守门的,根本不会离开,但对方不离开,他们的鞠一直进不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锋找到一个空隙,趁陈夷之心神守着他时,将鞠迅速传给了左前锋,对方突然又传了回来,待定睛一看,好家伙像颗人头被包了起来,也不知里头究竟包了什么东西,冒充鞠扔了出来。 前锋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吞了口口水,往风流眼那边一跃,吸引了对方全部的注意,陈夷之也跟了过来,他大笑道:“不良帅,你终于上当了——” 话音还未落,陈夷之蹬了下风流眼边上的框,刹那间就到了左前锋的位置,一脚便将快进的鞠踢了回去,“安道,接着!” 王鹤之等人闻声,立刻立三层,外三层的将其团团拦住,结果球到了王操之那边,他喊了声,“鹤之实在是抱歉呀,又是我们‘无极’进了。”话里开心是藏也藏不住,哪有半分不好歉意。 王鹤之:“......”大堂兄这种生物什么的,最是讨人厌了。 “哎呀,怎么腿那么不听使唤,又进了——”全场都是王操之的欢快声,其他人像路边的风景一般,衬托着他和陈夷之两人,将他们的形象拉得无比高大。 ‘视死如归’毫无悬念的输了。 王鹤之沮丧的同时,还很心塞,这就是堂兄说的友好,他们输得体无完肤好吗? 哪知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鹤之,你的眼睛,怎么被踢肿了,回去叔母不会说什么吗?”王操之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说这话时还往后退了一步,“可别同叔母说是大堂兄下的手,你就说是二堂兄做的,你阿娘最喜欢他了,定然不会罚二弟的。” 王鹤之后知后觉的摸了下眼睛,‘嘶!’光摸着都疼成这样,看起来还不知道怎么吓人呢,“你肯定是故意的,想让阿娘揍我!” “你怎么知道,哦不,你瞎说什么呢!”王操之立刻改口。 王鹤之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大堂兄太讨厌了,再也不喜欢你了!” “咚!‘无极’胜,接下来对战‘所向披靡’!” ------题外话------ 听玄鹤之晨鸣兮,于高冈之峨峨~~~ 王鹤之哦。 哇,居然有2287个字!!! 晚安! 424 少年,飞奔吧!二 王操之半分不在意,和‘无极’的成员说,“蹴鞠比赛之后,他知道我们是为他们好,他就会抱着某的胳膊痛哭流涕,喊着大堂兄最好了的。” 众人一阵恶寒,多正常的事,从不对的人嘴里说出来,好像就变得有些不对味儿了。 王玄之都接收到了,好几道意味深长的探视,他清了清嗓子,“如今没有休息的时辰,与‘视死如归’的比赛,我们保留了体力与实力,接下来就按之前说的法子做,如果没有疑议,便准备上场吧。” “没有!”十几个人异口同声,其声震彻齐云社的上空。 “哎,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们。”道一从袋子里,神神秘秘的掏出来,一堆黄符,每张都注入了灵力,又念了咒文,便交给了所有上场的队友。 “咚!”铜锣再次响起,双方队员都上了场。 这一场可不比先前的小打小闹。 ‘无极’‘所向披靡’先前的矛盾,众人都看在眼里,‘无极’队虽弱,只靠着王操之、陈夷之两人,却一路走到了最后,‘所向披靡’靠的则是狠辣手段,令人闻风丧胆,都不想对上这个队伍。 是以,两队方上场,便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究竟是‘所向披靡’再次以‘非凡’手段取胜,令对手再也爬不起来,还是‘无极’靠着那两个人,再一次创奇迹,令人无比期待他们的表现。 梁王世子、邢大郎等人,与王玄之、道一等人相对而立。 邢大郎这回没再出言挑衅,老老实实站在人群里,只是眼里的得意,怎么也藏不住。 那个擅使毒与其并立,他也对自己的手段很满意,但看到对面的十一个人,没一人露出胆怯的神色来,又不禁皱了皱眉,心情瞬间就变得不美好了。 梁王世子皱了皱,“王寺卿你们现在认输,一切都还来得及,等会儿真上了场,那可就都晚了。”他说着意有所指的看向了陆云、阮思几人,用意不言而喻。 王玄之拱手答道:“世子厚爱,下官铭记在心。但我们都是散漫惯了的人,更喜欢在场上与对方拼上一回,尤其是队里还有几个孩子,若是不战便认输了,对他们而言并非是件好事。” 孩子一谢灵均:未来姐夫可真好。 孩子二陈舒光:安道大哥真疼人。 许家两兄弟:比他们大兄好太多。 孩子五阮七郎:哎?我还是孩子? 没自觉的某人:他年纪也不大呀! 梁王世子眉头都有夹死苍蝇了,“既如此那便赛场上,分个高低罢,本世子的人下手没轻重,王寺卿可得看那群孩子子,缺胳膊断腿儿的,对他们而言,亦非是好事。” 主持人自两拨人上场,便不像先前那般,催人开始比赛,如同隐身了一般。 直到此刻他跳了出来,“‘所向披靡’对战‘无极’,正式开始。” “咚!” 两队人马蓄势待发。 邢大郎见‘无极’还是之前的队形,不由得乐了,“世子,他们这样的,便是不用我们出脚,由关三一个人便足以胜了去,真想不通前面那些人在做什么,都是没吃饭的人踢的么,还是有人靠着一张脸赢了比赛。” 他这话不止在说其他人没用,也在暗示陈夷之赢得不光彩。 陈夷之转身就往风流眼的方向去,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邢大郎脸色精彩纷呈,梁王世子看了他一眼,‘所向披靡’队也各自站好,见‘无极’仍是之前比赛的站位,心中不由露出了几分不屑。 主持人将以鞠放在中界线上,人逃也似的离开了,好像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待离开了广场,站在人群中,才感觉捡回了一条路。 他抹抹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只觉得如今的后生,也太不敬老了,请了他老人家来,差点儿没吓掉他半条命,想当年他们上场—— “道一、东亭,助我!”王玄之率先跑了出去,抢中界线上的鞠。 对面那个擅长使毒的人,也就是关三,他也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与王玄之正面相对。 王操之在后面看得心情紧张,脱口而出,“二弟,小心!” 眼见鞠就在眼前,关三伸出脚就去踢,却没有踢中东西的感觉,他低头一看,那王玄之不知何时,已经将鞠踢到了他的队伍的后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王玄之的动作,‘所向披靡’队中没有谁看清了,此时也无暇多想,前锋关三来不及回防,只得中锋上前,最后指挥的梁王世子急忙喊道:“快拦住他!” 中锋辅助的两人,也立刻迎了过去,与中锋形成三人并排,拦住了王玄之,只见他勾唇一笑,在对手眼花之时,足下流转,“东亭,接着!” 许东亭随之作出反应,‘所向披靡’的中锋辅助,立刻又转到了他的面前,二人呈大鹏展翅之姿,将其拦在身前,他也咧嘴一笑,“嘿嘿!” 两位中锋辅助,惊觉不妙,低头一看,哪里有鞠的影子呢。 与此同时,道一跃起一尺高,接住王玄之左侧递过来的鞠,足下用力,猛的踢了过去,正中对方的风流眼。 “‘无极’得三分!” “好采!”‘无极’候补的队员,高台上看的人,同时喝彩。 梁王世子的脸色有些阴沉,他看了邢大郎一眼,后者立时会意,“关三,按老法子做。” 关三接到命令,他笑了起来,那笑中带了几分残忍,“尽管放心,某的手段可从未失败过。” 主持人再次放好鞠,又一次逃跑了。 双方抢鞠之时,关三以为来的仍会是王玄之,哪知左后方的小个子动了,道一带着股风,呼啸而过,两脚夹着鞠,凌空一跃向后翻了几个跟头,这才稳稳落地,她嘿嘿的笑着,“寺卿,幸不辱命!” 她见关三飞奔过来,一脚就将鞠踢了出去,还在对方面前得意的扬了扬右脚,充分展示了什么叫灵活,“寺卿,后面的交给你啦~~~” 关三这一次没上当,他跑的是许东亭方向。 ------题外话------ 感谢书友110808140803661、暇米米、烦想名字的月票,么么哒~ 425 少年,飞奔吧!三 许东亭见他过来,脚下踩着鞠,人就像吓呆了,待人近了跟前,他又是一个猛踢,鞠又回到了王玄之那边,他自己就抱着头,满场乱窜,嘴里还嚷着,“救命呀,救命呀,不要打断某的腿。” 看台上的人:“......”据他们肉眼所见,两人隔着还半尽远。 主持裁判的人:“......”他们真不是老眼昏花,人家当时手脚都没动。 关三:“.......”这怕不是个无赖。 ‘所向披靡’其他成员,也被这行径给惊呆了,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直接有几人身边一阵风吹过,那边铜锣又再次响了起来,“‘无极’再得三分!” 无耻之尤!这是‘所向披靡’队,所有成员的心声。 梁王世子眼神恨不得能吃人,邢大郎瞧着有些害怕,“关三,你若再不行,下次便不用上场了。” 关三跑回中锋位置时,脚步一顿,瞬间便明白了意思,若再失手,世子便用不上他了,为了与其搭上话,他家中费了不少心血,绝不能再失败。 “这一次保证不再失误。”关三眯了眯眼,他已经看准了一个人。 道一同样眯了眯眼,“诸位小心了,毒蛇已经苏醒了。” 梁王世子在后面,见此状况,不由得闪过一抹深思,他们好像忽略了什么,但赛场上的急切,压根儿没给任何人,过多思考的时辰,又是一声震天响,“咚!” 关三如弦上弓矢,嗖的就往‘无极’队里冲。 王玄之依照惯例,又一次率先抢鞠,几乎是铜锣声响,便冲了出去。 他在即将碰到鞠时,脚猛的往回收,脚还未及落地,身体往左侧倾移,待站定之后,他看到之前站的位置,有一枚寒光闪闪的银针。 王玄之抬眼望去,‘所向披靡’队除了前锋不在,前锋的助攻,已经去抢鞠了,还有中锋及其助攻,也全神贯注,并没有动手的嫌疑。 即使他此刻拆穿,对方也许会说是打扫的问题,指不定还要连累人,又或者是前面的人留下的,更有甚至,会直接赖到他们头上,说是‘无极’的人下黑手,贼喊作贼。 王玄之又望了一眼梁王世子,见他神色中没有意外,便知这些皆是他知情,或者本身便是他授意的。 博戏本就是各凭本事,但这些人企图以伤害他人,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这绝不是他们今日上场想看到的,顷刻间他便下了决定,不能等真的伤到人了,再来后悔之前的决定,“夷之!” 道一、许东亭正在抢鞠的路上,闻言,顿时加快了速度,许南亭、许北亭、阮七郎也闻声而动,由后方跑到了前方,与对方的中锋胶着在了一起。 陆云则是跑到了王操之的后面,此时他正与关三对峙,二人之间连鞠都没有,却僵持不下,他的到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此处无鞠,你拦着操之作甚,难道之前有人受伤,便是你从中做了手脚?” 关三沉着一张脸看着他,就在陆云以为自己要倒霉时,一个爽朗高亢的少年声响起,“疼啊,疼死我了!” 道一正跑着,顿了一瞬,即使早早知情,她还是有些担忧。 许东亭见她停,也跟着慢了一步,鞠便被对方踢走了,那人趁机踢到了他们的风流眼中。 “咚!” “‘所向披靡’获得三分!” 方才那毒蛇,可是往后面跑了的,即便早给了符纸,她还是担心会出事,非是不相信本事,而是对队友的担心,但出于对背后人的信任,她选择没有回头,此刻心肝一颤一颤的。 陈夷之高呼,“大夫赶紧过来看看,谢家三郎身体不舒服!”一边抱着人往场外跑,一面喊着大夫快来,脸上的焦急,似乎能感染众人,都忘了他们在比赛。 梁王世子他们却没有忘记,邢大郎喊道:“谢三郎自有大夫看,今日也来了不少大夫,不良帅莫不是想逃避接下来的比赛罢?” 陈夷之眼眶红红的看了他一眼,遂站起了身,“灵均身体不适,我们要求换一个替补人员,可否?” 邢大郎瞥到与他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人,又看了眼梁王世子,这才故作大度,“谢三郎疼成那个样子,我们也不能强求他起来比赛,要换就快些上场,可只有半个时辰了!” 老大夫跑得三魂不见七魄,他正在后面打瞌睡呢,一个人忽然冲了进来,拉着他就要往外跑,还嚷着什么“谢家三郎,不行了之类的——” 他登时被惊得魂不附体,待把了脉之后。 老大夫险些将胡子扯掉,他的脸色有些精彩纷呈。 但此刻众人的注意,又被赛场所吸引,倒是很少有人关注他,“谢三郎君安心休息便是,方才只是跑得有些急,这才会出现肚子疼的情况。” 那极少数关注他的人,闻言若有所思,方才谢三郎君如同一根柱子一般,站在场上,什么也没做,怎么就累到了,老大夫明显在瞎说,可他为何又要瞎说呢? 待看到上台的陈舒光,他们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更回的糊涂了。 赛场上的站队,已经同先前大不一样的。 道一变成了前锋,王玄之、王操之是左右前锋。 陈舒光成了中锋,陆云、许东亭是左中中锋。 后锋四人,谢灵均离开换成了陈夷之,左边是阮七,一左一右则是许南亭、许北亭。 最后防守的,居然是阮思! 这超出了众人的预计,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阮思看不见的,难道是想给对方认输,又拉不下面子来,这才先了他在最后? 不止看的人如此想,便是梁王世子等人,亦有此等想法。 “邢大,今日你我二人,恩怨就此了结!”陈夷之微眯着眼,“当年因蹴鞠而起,今日便以它结束,如何?” 邢大郎这回都没看梁王世子,阴恻恻的笑了起来,“也罢,就让某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值得他们另眼相看,若今日你胜了,某再也不找你的麻烦。” “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 “咚!” ------题外话------ 晚安。 426 少年,飞奔吧!四 陈夷之得他承诺,便转身走到了队伍中,似是在列阵步兵。 邢大郎嗤笑一声,同梁王世子道:“世子,此人不过是被遗弃的兵而已,也就王寺卿抱着儿时的情谊不放,对其诸多宽容,今日便让他们看看,何为现实。” 他拱手执礼,“今日某请世子让出指挥权,他日某定不负今日之恩。” 梁王世子思忖了片刻,邢大郎的背后可是邢部尚书,能得他们的帮助,在京城中行走起来也容易许多。 况且这是他与陈夷之两人的旧事,以旧事得新恩,便是今日输了,也并非他指挥不当;再者,他们‘所向披靡’中能人辈出,孰胜孰负,还是个未知之数。 这笔买卖不亏。 梁王世子当即决定,“好,本世子应下你的请求了” 邢大郎感动不已,“多谢世子成全。” 擂鼓声渐歇,仿佛进入了尾声,却在最后一击时,转而上扬,又进了韵律的高潮。 看台上的人那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多数是台下的父母、兄长、姐妹,还有正在相看的,也有相看成功的佳偶,还是各个学院的学子,他们也有参加的,使得观看的人越发多了。 他们一身子不由自主的离了座,想听听场中的人在说些什么,然而相距甚远,什么也听不见。 “阿婢,你那未婚夫婿好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怎的还要来同我们一起看其他的小郎君?”一个小娘子打趣起了另一位着粉裳的小娘子。 唤阿婢的小娘子,一身粉裳,连绣鞋都是粉的,上头绣着淡雅高洁,又粉白可爱的芙蕖,与她可谓是相映红,粉扑扑的小脸上,神色很是镇定,她眨了眨眼睫,“我好歹也是将门世家,家中除了未婚夫婿,我便不能有兄、有弟了?” 接着眉稍又是轻轻一挑,尽显恣意风流,“我听舅父、舅母说了,正在替我四哥相看对象,不知几位好姐姐、好妹妹,将来谁会应了我的大嫂呀!” 方才一起打趣起她的几人,脸比她的还红,她这才挑挑眉,看向场中称重内敛,又显少年意气的兄长,与崔家大郎并排在一起,也是不输对方的。 她骄傲的抬了抬下巴,这便是她嫡亲的兄长,与她相依为命的四哥,正当她以为自家兄弟,会大展拳脚之时,却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悄然退了场。 使唤身边的人过去一问,这才知晓,那支‘所向披靡’原来这是样来的。 她庆幸自家兄长能及时止损,再厉害他们也是凡身肉体,哪里抵挡得了毒药、暗器这些东西,不与人争一时意气,他们有被三兄赶出家门的经验,由舅父养着他们俩,这也导致了四哥还是个少年,便迅速的成长了起来。 与她有相同感慨的人,不在少数。 有人推了推身边相熟的人,“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玩儿起来这般狠,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明镜冷哼一声,“待比赛之后,本官会让他们家在朝为官的人明白,什么是可为可不为。” 那人像是手被开水烫了似的,迅速收回,飞也似的与人换了个位置。 明镜:“嗤!无胆匪类。” 听到铜锣声响,他也收回了注意力,紧盯着广场上的两队人,严格来说是‘无极’,这些人可一个都不能出事呀,他的外裳被抓皱了而不自知。 “抢鞠,开始!”主持人说完,带着‘狼烟’逃走了。 “左一右一、跟上前锋,左二右二掩护,中锋深入,左三右三,各自助力,风流眼就位!”陈夷之一连报出数个名字,“上!” 王玄之用上了惊鸿,在关三的眼中,他是瞬间就到了跟前,慢一步的王操之也挡住了他,兄弟同心,齐利断金,他们锁死了关三的前路,使得他不能及时抢鞠。 关三阴森森笑了起来,“还当不良帅有什么能耐,殊不知他的小算盘,已经被邢大全部看透了,某这便送你们兄弟团聚,可别怪某出手狠辣!” “大兄!” “二弟!” 两人快速默契的从腰间,取出一纸黄符来,王操之往关三身上扔,“破!”王玄之紧随其后,却是往自家两人身上扔的,“破!” 关三被两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儿忘记手上的动作。 看清对方的动作之后,双方都有片刻的停滞。 他们各显神通一番,结果就是自己同对手,一个指甲黑了些,另两个就是拿了黄符纸两张,在空中那么一挥,肉眼不可见,有功夫在身的他们,却能感受到,无声的碰撞。 皆是不敢大意了去。 王操之吞咽了几口,幸好上场前,道一又给每人发了几张符纸,要不这后面的事,没办法进行了。 王玄之神情也有些凝重,若非提前商议好应对之策,先以一纸黄符震慑关三,后面省着点用,直到目的达成,只怕他俩还真要在关三手中吃大亏。 修道一事,真神乎其技也。 道一趁前锋被挡的功夫,轻易抢到了鞠,对方的左一右一,也如法炮制,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右脚一勾,鞠就被她从地上带了起来,因不能直接以手去碰,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两人中间的缝隙穿了过去,“舒光,接好了!” ‘所向披靡’成员这才明白,所谓的深入是指什么,陈舒光早早跑到他们队伍中,只是没带着鞠,是以,只留了一个人防守着他,此刻那鞠,从天而降,掉落的则是另一个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 陈舒光突地咧出一口白牙,不带丝毫犹豫的拔腿就跑。 那人还没明白什么事,眼前就只剩下一口牙的影子了。 他懊恼咬牙,“中计了!”待他回身,人已经跑远了。 陈舒光若是能被他追上,那就太枉费他小小年纪,为了养家糊口,就投身禁军之中,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有着抓飞贼的经验了。 他几乎跑出了残影。 让人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一时裹足不前。 陈舒光瞅准机会,右脚将鞠踢上九霄。 接着他足下猛的一点,追鞠直上青云。 ------题外话------ 下午好呀! 427 少年,飞奔吧!五 “进了,‘无极’再得三分!” ‘所向披靡’队的脸色皆很难看,尤以邢大郎为最。 陈舒光的高度,并非难以企及。 他选择的时机,实在太合适了。 邢大郎在指挥的位置,与陈夷之二遥遥相对。 梁王世子他是中锋,左二右二是他的心腹,三人自成一体,与整个队伍的配合,是在其世子安全的基础上,对方的左二右二,直奔梁王世子去,他们一下子就被绊住了三人。 关三在队中号称‘毒手’,此刻却被王家两兄弟缠住。 中锋助攻去了两个,拦住一开始抢鞠的那个仵作。 左三右三则是扰乱了他们的后锋助攻。 最该死的还是那个陆云,他拦住了队伍里的暗器手。 阎五在队中号称‘例无虚发’,那货就像个泥鳅一样,每回都险险躲过一劫,回头还嘲笑起了阎五,“呀,那如毛如丝的针呢,在地上的什么地方,”说完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在沙土里捡到了一枚银针,“可叫某一顿好找!” 他人走远了,声还在,“京城时下流行的,便是送对手礼物么,这也太特别了些,礼轻情义重,某便不客气的收下了,有了机会再给你还礼啊——啊啊啊——” 陆云惊魂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广场。 在场的不泛陆氏族人,不由得替他捏了把冷汗,下瞬又见他生龙活虎的,又不得不替自家点根蜡,陆氏未来之主,如此跳脱,也知幸是不幸。 阎五的脸彻底黑透了,那是他花了重金打造的,少了一根,那一组便毁了,又要重新打制,本就贫穷的他的,已经看到了冰凉的雪花,扑洒在他的身上、心上。 ‘所向披靡’队的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动作便慢了一瞬,尤其是追陈舒光的那位,本就差了一截,这一顿便是对手的机会。 陈舒光半空中来了一招鹞子翻身,利落干脆,若不是对手,他都要拍手叫好了,那小子可才十三岁呀,前途不可限量,他若有这么一个阿弟...... 邢大郎嫉妒的看了眼对面的人,这人的运气总是比他好。 “关三,阎五莫与他们纠缠,你们与其他两人换一下。”等待抢鞠的过程,邢大郎又调整了战术,“关三去对付那个爱飞的陈舒光,那个小仵作好似会些医术,毒术或者对她没用,便由阎五去拦住她。” 邢大郎又看着梁王世子,“还请世子将左二、右二中锋,借给某使一使。” 梁王世子看着不远处的得分,‘所向披靡’目前只能了三分,对方已经十二分了,如此下去,只怕他们的队名,便是最大的嘲讽了。 他点点头,“吴大、吴二,你们去帮忙他的忙!” 两人如同木偶一般,生硬的应道:“是,世子!” 梁王世子意味深长道:“邢大,这回可不能再输了。” 邢大郎郑重点头,“还请世子拦住王寺卿兄弟,以及陆云他们三人。” 梁王世子颔首,即使他再生气,说按照之前的战术来,队里也没有有人,敢真正的对这三人下手,能让他们投鼠忌器的,也只有他了。 邢大郎暗中松口气,梁王世子的难缠,让他嫉妒起对面的陈夷之,这些人除了那个仵作,还有他弟,如个不比他清贵,竟然甘听他使唤,做他手中的小兵,甚是棋子。 梁王世子的同意,竟让他有些暗爽。 有种对方是他的棋子,也在他的手掌之中,听他派遣的错觉。 战术调整之后,立见分晓。 阎五使得陈舒光近不了他们的风流眼,道一在避暗器不能替他传鞠。 许东亭兄弟三人、阮七,也被对方的三个助攻缠上,其中一个内功惊人,竟能以三人拦下四人,双方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邢大趁此良机,踢着鞠跑过了前锋位置、至中锋时,与陈夷之狭路相逢了,两人你追我赶的,似乎都忽略了跟第三个人,那人就像是一个影子,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人旁边。 ‘嗖!’鞠眨眼间便从争锋相对的两人中间,飞了出去,“咚!‘所向披靡’得三分!” 陈夷之有些不可置信,“方才有一道影子,从某的面前飞过?” 邢大郎得意一笑,“那本来就是我们队中的影子,你上当了。如今我们可只相差三分了。” 陈夷之勾唇一笑,“是么?” 邢大总感觉哪里不对,但他看到,仍在边缘摸索的阮思,平日里出行都要小僮扶着的人,竟被这些人用来守风流眼,当真是贻笑大方。 “且走着瞧吧。”邢大郎等人捡回了鞠,便回到了自己的场地,等着下一场比试的到来。 接下来的比赛,有胜有负。 双方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所向披靡’队中的阴私不断,却也没伤着‘无极’中任何人,这不得不让人羡慕他们的运气。 尤其是好多因为突然倒地,与地面摩擦引起的伤痕,如此炎热的天气,上了药还不能用纱布裹起来,沐浴之日还要注意,不能碰着水,否则伤口会发炎之类的。 ‘无极’的‘无耻’,也让众人开了眼界。 譬如对方拦得正紧时,他们突然会指着后面,惊恐的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青天白日的,你们怎么可能在阳光下行走......”正常人都被吓出一身冷汗,更何况以阴私手段出名的队伍。 如此种种,教人烦不胜烦。 邢大郎他们也有反击,地上的尘土随便一扬,里面便藏了不少的小石子,直接往对方眼睛的位置招呼。 拼死拼活,得分比平。 还有一刻钟,只剩下一局了。 皆是严阵以待! 陈夷之仍是按之前的布局,“左一右二......” 邢大郎按先前得胜最大的战术,“......速战速决!” 道一等人,交汇一个视线。然后同时被人拦下了,那道‘虚影’再次掠过众人,就往‘无极’的风流眼去,踢鞠之时露出了身形,他嘴角带笑,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 影子踏了个空。 鞠不见了,他还没弄明白情况。 铜锣突然敲响,“‘无极’再得三分,胜!” ‘虚影’不可置信的抬眼望去。 ------题外话------ 感谢花小九九九的月票,么么嗒~ 好运并不是一开始的遇见,而是你本身就自有气运,才能遇见所谓的好运。 邢大只是因为自己不行,又不想承认,只能找个发泄的理由。 428 少年,飞奔吧!六 1众所周知的,阮思眼瞎是真的。 那道虚影叫无影,正是因为他的身形,才得以取了名,像他这样的以偷袭,或者出奇不意为主,只有他愿意,人家才会注意到,有这么个人站在那里,今日瞒骗了那么多人,本以为这最后一踢,是十拿九稳的事,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瞎眼的阮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准确无误的截进了进击,一个漂亮的反踢,将鞠踢了回去,朗声道:“小七!” 阮七正与人僵持,闻言立时以手撑地,双足向天而立,将飞来的鞠踢向了下一个人,许北亭听到阮思叫小七时,便已经朝许南亭飞奔而去。 许南亭双手交握,放在半蹲的膝盖上,紧紧扣出一个鼎立之势来,飞奔而来的许北亭,一个跨越登了上去,飞向更高远的天空,“大兄!” 许东亭立时做了调整,他身体向前弯了下去,拦住他的人,还当他是在地上找鞠,就要绕过他,去接那个飞来的鞠时,他的右脚朝着后脑勺反向踢去,正好将来到他们两人身边‘做客’的鞠,又传向了下一人,“道一!” 道一先从布袋里掏出了数根豪彘刺,一根根堪比手指粗细的刺,黑亮黑亮的,还泛着油亮的光,这令阎五油然而生一股不妙的情绪来,“既然你那么喜爱暗器,自也应当尝尝它们的滋味。” 她说完双手同时掷出去,统共八根,拉住对方去接鞠,还是保住小命要紧,这些事阎五脑子里都没有想过,他抱着脑袋就地一滚,离开了豪彘刺的攻击范围。 道一扔完豪彘刺,朝右跑了两步,右脚一抬,轻松勾住了即将落地的鞠,踢到了九天之上,“陈二郎君,接住了!”话音方落,一片羽毛,飘然而下。 她举目望去,悄悄吐了吐小香舌,鞠与一只麻雀擦肩而过,它逃难似的飞离了下方的土地。 陈舒光在许东亭开口时,将身上仅剩下的一张符纸,不着痕迹的贴在足下。 那一刻的他身轻如梁上燕子,又如随风飘舞的流云。 陈舒光轻轻一跃,比齐云社最高的看台还高出许多。仍是够不着鞠,他左脚踩了一下右脚,在半空借力。再升了一丈,那些看客平视过去,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众人纷纷起身,探出脑袋向上。 他与鞠还差了半个拳头的距离。 陈舒光于空中旋转半周,整个人像个旋风一般,又往上跃了一小截,他的右脚顺势踢上了鞠,赶在香燃尽的最后一刻,正中对方风流眼。 现场一片寂静。 随后爆发出山呼般的喝彩声,“采,好采!” 他亲眼见到了鞠进去,又听到了主持人的宣布。整个人仿佛御力了一般,身体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他猛然回过神来,看到眼前景象自上而下,飞速变化着。 “这根本不是幻觉!”陈舒光扑棱着往下掉,双手不停的挥舞,试图延迟落下的进度,“救命呀,大兄,我快要摔死了,快来救我呀!” 喝完彩的众人:“......” 陈夷之瞳孔猛的一缩,就要去接人,却被身前的人拦住了去路,“不良帅,你着急什么呀,令弟那般风光,怎么会连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了!” 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今日觉得万分可恶,“某再说一次,让开!” 陈夷之顷刻间抬起头来,腥红的双眼,将邢大郎吓退了一步,后者意识到自己露了怯,又上前一步,“令弟如此又不是某害的,倒是你这副鬼样子,要吓唬谁呢!” 他高傲的抬起头,企图俯视一个高他两三寸的人,“某这番模样,才是拜你所赐。” 陈夷之瞬间收回了脚步,像看傻子一样的,“比赛之前便说过,今日之后,你我二人前尘旧事,不再提及,怎的邢大郎说话不算数?” 邢大郎咬牙,时人重诺,此人是要将他往绝路里逼,那么他更加不能让对方过去救人了,“那又如何,只要过你此刻过不去,你我二人将来,依旧是不死不休,由不得你说了算。” 陈夷之双手环胸,惬意非凡,“你说的是那个臭小子么,让他去逞能,摔一次还能长长记性。” 邢大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将其弟看成眼珠子的人么。 他想回头看看,那人是否已经零落成泥了。 邢大郎生怕中计,竟然抓住了陈夷之的手,令对方无比嫌弃,他也没放开,这时才放心回头看,就望见了毕生难忘,又目眦尽裂的一幕。 他不知道那个小小的仵作,究竟弄的是什么东西。 半空生出一根根绿藤,每根只有手指粗细,约莫十余根,上头还有黑乎乎的小刺,肉眼根本分辨不了,这是什么植物。陈舒光被这东西托在半空中,绿藤的另一头,则与那个小仵作相连接。 “啊!”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郎君们惊讶多过害怕,恨不得扑过去。 “绿色的藤蔓,可真漂亮呀!”叫阿婢的女郎双眼亮晶晶的说道。 “真羡慕陈二郎君能够被它救。”另一位女郎,则有些酸溜溜的。 年纪稍长些的,稳重不少,只是离座,趴在栏杆上看而已。 ‘所向披靡’的所有成员,此起彼伏使得他们反应过来,刚才都是与什么人在比赛。以关三、阎五为最,他们先是震惊,接着就是后怕,两人都感觉自己完蛋了。 梁王世子的眼底闪过一丝火热与探究,与他有相同眼神的人不在少数。 明镜却是巡睃了一遍看台,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愉悦,他可是早就见过道一的本事了,这群没见识的吓坏了吧,平日里让他们端着,今日必叫他们‘原形毕露’。 他托着下颌想了想,好的素材,不分享给阿弟可惜了。 小小的道人仵作大显神通,各世家权贵吓得张牙舞爪。 并非他不说屁滚尿流,实在是此等字眼,有辱他阿弟的素养,绝不是害怕对方联手打击报复,他可是前朝新朝刚正不阿的御史,头如铁石,心如百炼精钢。 道一将人放下之后,抱着胳膊站在一边。 王玄之说过,她近来要少说话,多做事。 现在她的事完成了,剩下的看他们的了。 ------题外话------ 中午好呀! 429 小事尔 陈舒光安稳落地,带在原地蹦跶了两圈,在地上踩出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来。 陈夷之这才真正的放下了心,“邢有余,你说得对,某与你之间,就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小二今日是有人相救,若无人在此,你便是蓄意谋杀。” 他猛然抬起手来,直接一掌挥开了邢大郎,“此事本帅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邢大郎望着他的背影,透着一股决绝。 艳阳高照的下空,他仿佛站在了冰窖。 陈夷之快步来到陈舒光身边,借着失而复得的心情,一抱揽住错愕的他,脚下不着痕迹的将那一丝黑灰,碾入了尘土之中,直到再分不出什么东西来为止,这份‘兄长爱’也在顷刻间,走到了尽头。 “让你不要逞能,你非要逞能,这功夫还不稳定,你非要显摆,差点儿害死了自己,连道一压箱底的功夫,都被你暴露了,将来她如何扮猪吃老虎。”陈夷之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使劲儿的揉了揉。 看热闹的人:哦~~~陈夷之果然疼他幼弟,但那个仵作,扮猪吃老虎又是怎么回事? 道一脸色马上就黑了,这货什么时候能正经夸她一次。 再繁华热闹的城市,也有宵禁的时辰。 别具一格的比赛,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与相识的人一一惜别,来时如潮,去时亦是。 梁王世子在离去前,深深的望了一眼‘无极’,竟是难得的没有生气,邢大郎观其神色,竟然还有些开心,这让他摸不着头脑,内心倒也松快了几分。 明镜将几人的外貌特征,脾气人品全回味了一遍,这才哼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找他的小弟小酌几本,顺便拿赚点儿私房钱,逢年过节给家中那口子,买点儿什么东西也好。 他才不是去看阿弟新出的禁书,绝对不是! 明镜晃着脑袋,板着刚正不阿的脸离开了。 直到最后一人离开,齐云社关上了大门,将所有的热闹隔绝,仿佛一切都只是众人的幻觉。 道一直到上了车窗,还有些恋恋不舍,“也不知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再与你们一较高下。” 车里的王操之、陈夷之、阮思都当她是玩儿疯了,明白人只王玄之一个。 许家四兄弟、陈舒光、阮七郎还有谢灵均混在一起,车行在他们的后面,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郎玩儿得很疯,其实谢灵均更想与道一同处,他的阿姐男装与他生得太相似了。 这令第一回见面的他,好感顿生数倍。 他真不是想与这群人玩儿,上天作证! “轰隆!”平地一声旱雷起,谢灵均内心双手合十,“天公莫怪,方才是我胡言。” 陈夷之被旱雷点醒了,他不解的看向她,“每年都有这样的大型蹴鞠,平日里都是小打小闹,到了明年你再同我们来便是,还是你想离开京城?” 王操之靠在他的身上,附和道:“还是夷之深得某心,将某想说的话尽数代劳了。” 陈夷之觉得重死了,他翻了个白眼,“你世家子的风仪呢,全吞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王操之眼前一亮,“哎哟,要不怎么说你是某的知己呢,昨日某的阿花吞了某一副墨宝,指不定将来还真是个文化的狗儿呢。” 陈夷之:“......”他始终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会是兄弟的,也差太多了罢。 道一:“......”但凡这两人多关心几句,她也就真的感动了。 阮思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后,这才开口,“道仵作可是有什么难言之瘾,可以说出来,或许我们会有办法的?” 道一想了想,很肯定的摇了摇头,“有,但是也不多,很快就会解决了。” 几人俱是眉眼一跳,又听她问道:“阮大郎君的耳力竟是这边厉害,连旁人气息的微弱变化都能感应到,还能根据身边的气息,风向,作出一系列的反应。” “也只有你才能在所有人,双眼都被蒙蔽之时,发现那道影子的存在,当真叫人佩服。” 阮思眉稍一挑,那双无神的双眸,仿佛有了光彩,“这你小道人,眼光倒是挺厉害的,不过是归于某双眼不行的缘故罢了——”也就是间接承认了她的话,“说起来你与安道皆生就了一双慧眼,当初可是他发现某的能力的。” “哦?!”道一瞬间抛弃了蹴鞠的心,她现在想听这两人之间的八卦。 阮思却是不是提了,转而说起了今日赛事,“今日那道影子,并非某一人发现了他,但凡内功精深之人,俱是能听声辩位,某不过是以双眼,误导了对方而已。” “太冲何必谦虚,捉住影子的事,你才是最适合的。”王玄之见他自谦,不由替他说了两句。 阮思笑了起来,“安道你总是这样的,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连好友都被你‘利用’了,可真有你的。” 王玄之也跟着笑了,“今日别的事都可以暂且放放,只那邢大郎的事,夷之,你一定要小心,邢部尚书的小鞋,一般人是穿不下的。” 陈夷之抱着缩短的银枪,郑重的点了点头,“今日某将他激怒了,最近一段日子不太平——喂,王操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简直不敢相信,听到好朋友有困难,立刻嫌弃的推开了他,还在身上拍了拍尘,简直是不能忍,两人就要扭打在一起,阮思一句话,令两人停了下来。 “为何要让道仵作,锋芒毕露,又在这其中藏了拙,”他有些遗憾,“可惜今日那盛景,某不能亲眼所见了,原来有些时候骗人说不想,内心还是很想看,看这世间风景,是如何的美轮美奂——” 王玄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回他,“这便是方才她说的,有事,但不多,某正在替她解决。” 三人就:“......” 道一窘了,她不好意思的问他,“阮大郎君可愿让我替你探脉?” 阮思一愣,“你还懂看活人?”问完他也窘了,“仵作对人体最是了解,死人与活人,有些时候是相通的,某相信道仵作你——” 一行人早换回了自己的衣裳。 阮思卷起了自己宽大的青衫长袖,肤如羊脂白玉。 道一眼里只有跳动的脉博。 她搭上脉,车厢寂静无两。 ------题外话------ 中午好呀,今天我早吧。 晚上十点,到夜里快两点了码出来的。 困成狗,5555~~~~ 430 各有成算 “如何?”探脉结束之后,王玄之立刻问道。 道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阮大郎君的眼睛还有得救,他这是病又非病,所以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若是方便的话,今晚便去寻阮大郎君——” 阮思平静了多年的心湖,突然泛起了点点涟漪。 他想,涟漪即将变成大浪潮,在那之前,一定要保持冷静,“某需要做些什么?” 道一:“唔,斋戒沐浴之后,等着我们到便是——” “你们?”阮思无神的目光四下转动着。 道一肯定的点点头,“对呀!我又不知阮大郎君家住在什么地方,可不得请寺卿他们带路么。” 阮思很是疑惑,他觉得这人与王玄之的关系,好到一种很奇怪的地步,与他们的又不太相同,似友非友,他这好友对其包容、信任,远超寻常人。 这些想法都只是在脑海中转过,他微笑着点头,“既是如此,某便在家中等着你们了。” 与此同时,陆续离开齐云社的一行人中,谈论的话题也围绕着他们几人。 梁王世子回到梁王府,他脸上的探究之色这才收了起来,转而变得阴云密布,“邢大,你可知那陈夷之到最后,一改往日的退缩,与你正面对上了。” 邢大郎将头垂了下去,掩盖住一闪而逝的阴霾,“陈夷之功夫比某强,是某技不如人。” 梁王世子笑了起来,“你是机灵,知晓不能骗本世子。” 他话音一转,“‘无极’队里的那个道人小仵作,比传闻中的本事还要大些,本世子若能得她的效力,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此人你动不得——她与那陈夷之关系好似不错,这段时日你便不要去找他的麻烦了,待本世子收服了那个道一,再论其他的——” 邢大郎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心中却是愤恨不已,之前这梁王世子见他与陈夷之有怨,适才与他相交,还答应帮忙的,如今倒是反过来劝他了。阿耶说得不错,当真是个有奶便是娘的货色。 脑海中千头万绪,他听到了自己说,“某听世子的。” 梁王世子笑容愈发真挚,“本世子果然没有错看你。” 邢大郎陪着笑道:“某这些年多亏了世子照顾,将来定会好生回报你的。” 他拱手执礼之时,垂下眼睫遮掩住了其中的算计,同时也忽略了梁王世子眼中的嘲弄之色。 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并不能影响旁人的生活。 “阿翁,阿翁,我回来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君,在入自家大门前,那叫一个成熟稳重,入了家门径直往其阿翁的院子而去,远远的如同一只上蹦下跳的猴子。 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书房里习书法,“寒江”二字就差最后一横了,院子里突兀的喊叫声,令他眉眼一跳,那一划如锋利的宝剑,直接贯穿了宣纸的边框。 他无奈的摇头,问身边的老管家,“这是第几幅了?” 老管家微一躬身,“回郎主的话,已经不下十幅了。” 老者眉稍一挑,“走罢,咱们去看看安儿那臭小子,又有什么新鲜事儿了,乐得他找不着东南西北。” 老管家微微一笑,“小郎君已经很懂事了,这般活泼又聪慧的人,京城里又有几人。” 老者笑眯眯应话,“这皮猴子能在京城中平安过日子,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阿翁你又提什么表妹了,孙儿如今还年轻,那么早成婚做什么,”少年人听到心满意足,只当老者又在提那套什么看到他娶妻生子便满足的事儿,“孙儿如今才十六岁,你看那王寺卿他们,少年有为,事业有成,他们也不急着成婚,你老催孙儿做什么——” 老者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抡起身边的拐仗,就要往他身上抽,即将落到他的身上时,见他闭着眼睛还不服气的模样,想到早逝的儿子、儿媳妇,心中一叹又是一软,“你这时候不应该在齐云社,有什么事回来打阿翁?” 少年虚眯着眼,见此,不由得咧嘴一笑,他就知道会没事儿的。 遂乐呵呵的将齐云社的事,悉数说给老者听,脸上的神情仍像在做梦似的,“阿翁,可惜你没亲眼瞧见,那小道人露的那一手,可谓是神乎其技,真的是太厉害了,孙儿都想去修道了——‘啪’” 少年痛得直跳脚,捂着屁股跑远了,他委屈的说道:“阿翁你打我作甚!” 老者眯了眯眼,一边打一边骂道:“你是我老齐家的独苗苗,平日里做什么都由着你,让你自由散漫惯了,如今竟然想着上山修道,断了我老齐家的香火,今日便替齐家的祖祖辈辈收拾你——” 少年满院子跑,偶有气力不济,被老人追上的情况,但他却从来没跑出过院子,两人都‘气喘如牛’时,才重新安静了下来,他抚着老人的心口,“阿翁你别为了孙儿生气呀,这不是就随口一说嘛,气坏了身体多不值当,你将身体保养好了,还在再替孙儿添个小叔叔什么的。” 他摇头晃脑的说道:“孙儿记得《内经》有云,‘帝曰:夫道者,年皆百数,能有子乎?岐伯曰:夫道者,能却老而全形,身年虽寿,能生子也。’阿翁还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少年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注意旁边的老者,脸上都可以滴出墨水来了。 “我打死你个不肖孙!”老者这回真没省力,一拐仗打他的屁股上。 少年疼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哎哎哎,阿翁别生气呀,你不想再生孩子就算了,孙儿也少个后阿奶——嗷......!!!” 管家守着院外都是一抖,无奈摇头,“小郎君还是这样,郎主中气十足,爷孙俩的感情可真好呀!”他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白天,眛着良心的感叹起来。 又是一番敲打,少年的屁股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委屈巴巴的站着。 老者施施然的稳坐着,俨然一个大儒模样,他微眯着眼,“今日的蹴鞠,你看了可有什么想法?” “啊?!”少年一呆,完全接上话来。 ------题外话------ 感谢一片云婉凝、叶紫2003的月票、一片绿叶、书友20200413194201291、的打赏和月票,么么~ 又是新的一月啦,新月快乐呀。 今天也是八一建军节哟,军人是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的后盾。 431 用意 老者怒其不争,用拐仗又拍了下他的屁股,成功收获了一阵嗷嗷叫,“你这脑子肯定是随了你外祖的脑子,和那老东西一样,蠢得要命,还不让别人说!” 少年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阿翁你上回还夸孙儿来着,说甚孙儿聪慧如你云云!” 老者心头一梗,“所以你是在帮那个老东西说话?” 少年更加无语了,“阿翁,孙儿是姓齐的,但身上流着的是两家人的血。” 老者哼了哼,不再提这话。 “阿翁是想问你,你去齐云社就看到那个小仵作会的东西,旁的什么也没瞧见?” 少年张嘴就要胡咧咧,见老者认真的神色,这才望着蓝天白云,他想自己莫非没去齐云社,阿翁才是去了的人,要不怎么他的记忆这般模糊啊,他望着湛蓝的天空,有些出神。 啊!他想起来了一点儿,京城里的人就爱听这些。 “阿翁记得去岁出事的崔二郎君么,他的大兄崔大郎君好些时日没出现在人前,其父更是在家不愿见人,今日孙儿瞧见了崔大郎君,但是他没有同王寺卿他们在一个队里,去岁闹出来的事,崔家肯定恼了王家,尤其是王寺卿,觉得是他害死了崔二郎君——” 老者听得很是认真,听完也是无语得很,他老当益壮的翻了个白眼儿,如少年如出一辙,“这算个什么新鲜事儿,你且看看那王安道身边的人,再想崔大郎的行事,便能明白是何故了——” 少年闻言,仔细思考着个中的牵扯,“阿翁言下之意,崔大郎君与王寺卿,他们的关系其实很好,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因为崔二郎君而反目了,如此行事,也只是做给世人看的?” “这便是世家的生存之道,只要你学会了,齐家将来何愁不兴。”老者欣慰的看着他,少年瞬间头皮发麻,“阿翁,孙儿真的还年轻,不想这么早便成婚了。” 老者脸色一黑,气得简直不想说话,却又不得不说话,谁让齐家就这么一根香火了,“安儿看得还是太浅了啊,大周圣人他们能顺利进京城,不费一兵一卒,王遗风可是功不可没的,兵临城下拿下京城,不过是时日的问题,他却大开城门,迎其入内。” “王遗风的好意是为了城中的百姓,当时的圣人也大受感动,但凡对方有所请都会答应,可才过了四年,他的儿子做了大理寺卿,他呢?又去了哪里?” “他们能替大周的军队城门,也能替别的军队做,这不管放在哪个圣人身上都是不能安然入睡的,不过是忧心圣人忌惮世家罢了,这才寻了个找王老家主的由头,这些年一直在外漂泊——” 王遗风:嘿嘿,某就是带媳妇儿浪迹天涯而已。 老者语重心长的问他,“安儿只看到了他们不在一起,那你注意到了吗?他们比赛中并没有对上,足可见两家是友非敌。你再倒回来看王安道那小子身边的人,阮家的、陈家的,谢家的,若是再添一个崔家的——” 老者又道:“还有一事,那‘无极’队分明是有能力,教‘所向披靡’队一分不得的,最后只差了三分,足可见其想得长远,有子孙如此,王家那东西可真好运!” 少年福至心灵,终于得出了一个,不会再次挨打的结论,“王崔陈阮谢几家后辈聚在一起,知内情的也要多想一点,不知内情的只怕想得更多,尤其他们都在京城,皇城里的那位,只怕是夜不安寝了——” 老者总算满意的点点头,“还算你小子有点儿见识,待会儿就此事,写一篇文章,晚食过后,阿翁要检查的。” 少年呆住了,他可是约了好友,一会儿还要出去玩的,但老者不容置喙的模样,还是令他败下阵来,待老者哼着愉悦的曲子离开时,他找到了管家,可怜巴巴的问道:“齐爷爷,阿翁的字是不是又写坏了。” 齐管家笑得慈祥,“小郎君聪颖如郎主!” 少年嘴角直抽,果然跟他阿翁久了,说话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任谁在一个地方,摔了十余次跟头,也会长长记性的。 他又看了眼天色,“糟了,快到晚食的时辰了,阿翁可真讨厌——” 今日去过齐云社的,都各有感悟。 与齐家有相同对话在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几个世子的家中,与梁王世子的谈话几乎是一样的,连几个皇子的府中,似乎都有些异动。 只有明镜如同一朵大奇葩,正与其弟绘声绘色的讲述着,这一日的故事,到了道一的时候,就几根绿藤,被他吹得天花乱坠,如同群魔在乱舞。 这些情况传到了皇宫。 圣人收到消息,“张德你说这些人,招揽那道人小仵作,意欲何为?” 张德经上次的事,伺候起来是越发的谨慎,听到圣人问话,小心的猜测起来,“兴许是觉得那绿藤好看,想让那道人小仵作没事儿表演给他们看,图一个乐呵——” 圣人闻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好东西都想放在自己家中,此乃人之常情。你说他们会就此,而做些什么呢?” ——— 夏夜风渐凉。 道一在路上喷嚏不断,导致跟着她出来的几人,纷纷侧目。 王玄之关切道:“若是身体不适,不若改日再去,太冲那里某亲自与他交待。” 道一揉揉鼻子,“无事,应当是老头儿和师兄在想我了。” 鼻子有些痒,她嗡声嗡气道,“阮大郎君的情况很特殊,有些事必须迟早确定,迟则生变!” 有些人自己分明不行,还要硬撑着,结果弄最后反而会坏事。 王玄之相信她不是那种人,遂问出在马车上便有的想法,“太冲的眼睛会影响身体?” 道一在月色下了看着他,由衷的感叹,“安道可真聪明!”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你再夸也没有用,又不是你家的。”陈夷之抱着银枪,企图刺激一下她。 王玄之:“......” 道一:很快就是了。 她嘿嘿笑得人头皮发麻,“你们说看不见的人,会不会害怕?” ------题外话------ 刚才粘贴重复了一段,才开机解决了这个问题,不好意思呀~ 晚安! 432 惊魂 阮思斋戒沐浴之后,便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连下人都遣散了。 这么大的动静,阮父、阮母自是要来过问的,要知道他可是不方便的,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 但阮思坚持无事,只是需要静一静。 阮父、阮母亏欠了他,即使没了下人,阮思生活上会有一些不方便,他们还是依言而行,“大郎你有什么事便叫人,阿耶令人在院子外面守着——” 阮思摇摇头,声音很温柔,说出的话却是不容拒绝,“阿耶、阿娘,孩儿真的只想安静一会儿,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有什么事会叫你们的。” 他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阮父、阮母没有留下的理由,“大郎你有需要一定要叫人呀。” 阮思笑吟吟应下。 夫妇二人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相携着离开了。 如意院又恢复了安静,阮思摇头失笑,他双眼失眠,从未怪过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家人。 阮思轻车熟路的走到如意院的石桌边,那里还有热气升腾的温水,他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迟迟未饮下。 他握着那杯温热的水,直到水凉了,也没喝上一口,双眼无神的望着院门口,似乎能看到那里有几道人影走来,可现实却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什么人朝他走来。 手上的杯子已经握得很暖和了。 他仰头一饮而尽,入喉的却是冰凉。 脑海中不断回忆着,下晌在马车上的事,道一说能治的时候,语气非常的肯定,可她的语气里还一丝存疑,好像有什么问题没有解决似的。 阮思心湖乱糟糟的,他不停的在想,反复的想,究竟是什么问题,还是能治好他的眼睛,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眼下距离约定的时辰快到了,他越发的觉得,对方只是在同他开玩笑。 夏夜的风直到后半夜,是越发的凉了。 到了约定的时辰。 阮思的杯中水一丝余温也无,就好比他的心,也被层层冰雪覆盖,他坐得久了身体有些僵硬发麻,不太顺利的起身,摇晃着就要回屋里去。 “救命啊!有鬼!救命啊——”这熟悉的声音,焦急的声调,正是白日里他们在蹴鞠场上时,商议好的‘戏言’,不期然的出现在家中,且这呼救的声音这么熟悉。 是小七! 此刻阮思没空去想,人怎么会在他的院子外面,拔腿便往声音的来源而去,身形全然不复平日的淡然,“小七,小七,你怎么了?” 阮七郎觉得他真是倒霉透了,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被父母从床上扒了起来,询问他白日关于蹴鞠的事,他吹欠连天的将白日的事说了一遍。 他刚想回去睡觉了,又被‘狠心’的父母抓住,“你大兄今日有些不对劲,你带人看着点儿,有什么事也能及时找人来叫我们——” 阮七郎的嘴张了又命,不是,阿耶阿娘,你俩有这么精神,不如换了儿子回去休息,一会儿你们差人来叫儿子?但看着两老的愁容,他忍着困意应下这事儿。 他大兄耳力惊人,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在院子远处守着。 阮七郎躲在草丛里脚已经发麻了,他赶走一波又一波的蚊虫,再一次拍死一只身怀他骨血的蚊子,望着天空的繁星点点,不禁陷入了一阵迷茫。 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 他现在这样蹲着算什么,肚子都有些饿了,蹲久了还有些头晕眼花的。坐在凉亭里吹着凉风,吃着新鲜瓜果,再守着大兄,不也一样能办事? 阮七郎成功的说服了自己,立时从草从里钻了出来。 他滔滔不绝的吩咐着小厮,“去端些新鲜的瓜果来,要冰镇的那种,才能解暑——” 小厮低着头在认真的听他说,待要离去时,他抬了下头,双眼蓦地瞪大了,嘴也大张着,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他抬起右手,哆嗦的指着天空,“七七郎君——” 阮七郎方才要呵斥他不成体统,但出于好奇的本能,他还是跟着回头朝天上看了一眼,先是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随点那绿波点点靠近,他终于明白看到了什么。 如意院外爆发了他惊恐的叫声。 阮思连轻功都用上了,准确的落到了他身边,“小七,小七你怎么了?” 阮七郎都快吓晕了,见他像见到了救命稻草,“大兄大兄,天上有鬼!” 阮思无奈拍拍他,“你是不是看错了,先生教你的一身正气,去哪了?” 阮七郎望着上空,那些绿点仍在盘旋,他抓人的力气都大了些,“大兄,是真的,不信你抬头看看。” 阮思拍人的手一顿,复又若无其事的拍了起来,“小七开大兄玩笑呢。” 阮七郎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大兄对不起,小七不是故意的。” 将人扶了起来,阮思才说,“大兄没有怪你,你能说说见到的东西还在吗,像什么样子?” 阮七郎强忍着害怕,数着天上的莹火点点,“有三个绿色像鬼火的东西,不停的朝如意院飞来。” 绿色?他脑海中有东西闪过。 “除了这还有什么?”阮思又问。 阮七郎摇头,“没了。” “既是如此,有什么害怕的。”阮思心湖的涟漪再起,他没有被人遗忘。根据阮七郎指引的方向,他抬头朝那边喊了一句,“几位既然来了,何不下来畅饮一杯!” “哈哈哈——!”绿点从上而下,开始降落,上面还有人的狂笑,“输了的人,要请吃饭、听戏的。” “某说话算数。”另一人闷闷声传来。 “呵呵!”有人轻笑出声。 随着绿光平稳落地,说话的几人身形渐露。 阮七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安道大哥、夷之大哥、道一,你们这么晚了,来大兄院子做什么?” 道一很满意他刚才的表现,微眯着眼笑着朝他伸手,“知阮七郎君爱看戏,替来此替你唱一出,你的反应很真实,说明我们唱得还不错,给银子吧!” 阮七郎脑子嗡嗡响,什么玩意儿? ------题外话------ 下午好,最近两天的午觉,是真的长,一觉到下午五点半。。。 433 人为 阮七郎震惊,他从来都是收钱的,今日竟然遇到了同行。他撸了袖子掰着手指,正要与道一理论收钱的事,却被自家兄长吓了一跳。 阮思哈哈大笑了起来,开始很小声,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那种发自己肺腑的高兴,能感染身边所有的人,道一他们三人也不自觉的带了笑意。 阮七郎从来没见过阮思这般开怀,“大兄,你怎么了?”他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其实方才也不是很吓人,你明明都看不见的,不是被吓傻了吧。” 阮思此时高兴,也不同他计较这些傻话,“大兄今日高兴——对了,这么晚了小七不在房中休息,怎的在如意院外,是有什么事吗?” 阮七郎尴尬的摸摸脑袋,“没事儿,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倒是安道大哥他们这么晚了,用这么独特的方式来如意院,有什么想做的吗?” 阮思何其聪慧之人,自然明白家人的一片苦心,“他们是大兄请来帮忙的,你先别嚷出去。” 陈夷之的耳朵动了动,“可能来不及了,你们听——” 约莫有十数人往如意院方向行来,脚步匆匆并不杂乱。 道一无语望天,所以他们这般偷偷摸摸的来,是为了什么?到最后还不是被对方的家里人发现了。 王玄之神色如常,“许是伯父、伯母他们担心你的院子出了事。” 阮七郎最是窘迫,他从来不晓得自己胆子那么小,一点儿绿光就将他吓成那样,还把整个阮府惊动了,他有些愧疚的说道:“都是我的错,怪我胆子太小了。” 阮思知二老定是不放心他独自一人的,所以才会有阮七郎在他院子外边守着,他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三人出场过于特别,毫无准备的小七成了‘牺牲品’,“某只是不想提前让他们知晓,不想让他们再一次伤心。” 如意院有瞬间的安静。 蝉鸣声声更显幽寂,蛙叫也是成片成片的。 道一打量着他,阮思穿得比白日更加随意,许是要斋戒沐浴的缘故,人越发的出尘,衣裳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身上,长发倾泻如洗,什么都生得极好,唯有那双眼睛—— 她想若是能睁开眼,又是另一道风华。 “大郎大郎,出什么事了?”阮父、阮母穿戴着齐整,他们根本就未入睡,一直留意着如意院,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赶了过来,方才阮七郎的叫声,死人也能活过来。 夫妻二人进了院子,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晃了神。如意院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惊险,反而其乐融融。二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阮母看清院中其他三人,笑道:“原来是安道来了,你这小子怎的也学会吓人了,来了也不同我们说一声,我和你伯父都快吓死了。” 王玄之不好意思的笑笑,“伯母,今晚与太冲有约,又不想打扰二老,一时之间想岔了,没走正道,还望伯父、伯母怒罪——” 阮父的心情更加的复杂,他的儿子与对方交好,本是一件好事,直到现在书院里,还流传着一句话,称二人为‘连壁’,可阮思几年前双眼突然失眠,前途一片大好的他,几乎看不到未来。 王玄之与他同期的,如乘了青云,平步直上,甚至官职只差了他一头,二人同朝为官时,他的心情越发的复杂,“安道来了便同大郎他们说上几句,我与你伯母先回去歇息了。” 阮思拦下了他们,“阿耶、阿娘,孩儿有事想告诉你们——这位是不良帅,夷之你们认识的,还有另外一位是道一道仵作,想必你们也不陌生......” 阮母也是见过陈夷之的,脸上挂着笑,夸赞道:“夷之生得是越发的好了。”又见道一清秀的小圆脸,由衷的说了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阮父却是面色大变,厉声问阮七郎,“七郎你老实说,最近都在外面做什么事了,惹得他们三人上门!” 阮七郎:“......”阿耶,有没有种可能,犯错的是大兄? 陈夷之别过头了,身子抖个不停。 道一嘴角直抽,这老父亲心真大。 王玄之轻咳了两句,“伯父,不是他们犯事,我们此来是为了......” 阮思接过他的话,“阿耶,是儿子请他们来的,小一师傅想帮儿子检查,看能否找出眼睛生病的病因。” 道一暗瞥了他一眼,与王玄之交好的人,果然都是一种人。 他们的温柔都是来自骨子里的,此话一是不想阮父、阮母再伤心,也不想因为她治疗失误,而受到牵连,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这么好的人应该活有光风霁月里,而不是一片黑暗之中。 道一承他的好意,在阮父、阮母期待中,看了一眼王玄之,这才点点头,“我在九宵观修道之时,学过医术,见到阮大郎君的眼睛,便觉得有些不同寻常,是以想替他查验一番。” “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夫妻二人同时问道。 道一点点头,“这便是夜晚我们约阮大郎君的缘故,我怕白日里看错了,晚上是来确诊的。” 阮母更是着急,她撇下扶他的阮父,走过去拉着道一的手,“小一师傅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还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家大郎,这些年他太苦了。” 阮父嘴唇直哆嗦,嘴唇嗫嚅半晌无声。 阮七郎更是直接,“我大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还请小一师傅帮帮忙,”他咬咬牙,“我这些年存了一些银子,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陈夷之见此,不期然想到了他的父母,又想到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弟弟,他寻思明日的功课可以多一篇,希望他早日成材才是,睡梦中的陈舒光抖了抖,又安然入睡了。 王玄之也道:“有什么难寻的药材,某可以差人在王家库房找......” 阮思有些无奈,“阿娘,这些事都是天意,孩儿有些一遭,也怨不得旁人。” 道一反问他,“若是有心人害的,阮大郎君又当如何?” “什么?”在场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题外话------ 晚安。 最近两天耳边全是麻将声、人声、电视声,脑瓜子嗡嗡嗡的,根本不能投入码字,所以速度慢了下来,不好意思呀,让诸位久等了。 434 渡 阮父愣怔之后便是震怒,“究竟是何人,敢陷害我儿?” 阮母与阮思七八分像的脸,给人一种极是温的感觉,此时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扭曲,与方才判若两人,“大郎从不与人结怨,何人竟如此陷害于他,我定要他付出代价!” 阮七郎也呆住了,喃喃道:“大兄这些年的苦日子,竟然是被人陷害的。” 陈夷之抚着长枪不语,他家不是小门小户,但经过时代的变迁,陈家没落了,祖上的荣光,早成了压在他们心口的巨石,日夜喘不过气来。 正因为如此,陈家人丁少,不会有争权夺利的事发生。 他一手握着手枪,另一只手拍了拍,早已呆若木鸡的人,“太冲,你——” 王玄之的神色有些微妙,他似乎想了什么,但好友的安危占据了上风,“太冲,你一定要冷静,我们现在就是来替你解决这件事的,待眼疾治好之后,再将人找出来。” 道一心中感慨万千,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竟被人害得失眠了几年,她可以肯定的是,阮思气息纯粹,半分孽债也无,这能证明凶手的残忍,也加大了排斥凶手的力度。 很有可能两人素不相识,凶手只是随机杀人。 阮思直接愣在了原地,他从光明陷入黑暗,只需要一瞬,可接受自己再也看不见,用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早已经习惯的意外,今日却被人告知乃是人为。 这教他如何受得了? 父母的谩骂、震怒;阿弟的心疼;好友的关心,都像是在雾中招手的船夫,分明是渡人的船,却在瞬间没入了那漫天迷雾之中,教人寻不到踪迹。 他似笑非笑,空洞的眼神望向前方,在场的人似乎能从那里头,看出他的迷茫来,“某平生自认未做过坏事,也没有半点对不起旁人,是何人竟要如此害某?” 王玄之心疼好友受此打击,但此时必须令对方振作起来,“太冲,你可这某这些年处理了多少案子,又有多少被害之人与凶手是没关系的?” 见他转过头来,王玄之接着说,“有些凶手他们连不良嗜好都没有,是个十足的好人,可与被害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或者是因为对方的容貌,或许是因为对方的衣着,又或者是他们身体上的某个特征,刺激到了凶手,从而犯下一连串的罪恶。” “相貌乃父母送的,气韵爱好等,乃是个人后天的特质,不管他们如何装饰自己,都与旁人无关,至多看不顺眼的,骂上一句伤风败俗,但这些都不是他们被害的理由,更不是凶手行凶的借口。” “还有更离谱的案件,只是因为被害人说了一两句话,被成了他们被害的理由,归根究底只是因为凶手在孩童时,受到了一些伤害,而他们伤害孩童时的凶手,与被害人说的是一样的话,刺激到了凶手童年不堪的记忆,导致他们犯下大错。” “凶手固然可怜,但被害人才是最冤枉的。他们因为莫名其妙的事,导致这一辈子再也睁不开了双眼,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更多的则是夫妻之间的矛盾,有夫受不了妻子的,却不敢对妻子下手,反而去外面找与其有相似特征的,还有受不了丈夫的,等等,最无辜的是从头到尾,都与此没有干系的人。” “更悲哀的是,很多家事只有演变成了悲剧,官府才有插手的资格。是这个世道和人心的黑暗,酿下的惨剧,从来都不是被害人的错——有错的从来是施害的那个人。” “太冲你可愿与本官,一起抓住那个背后害你的人?” 阮思仿佛看到那艘渡人的船,徐徐驶出迷雾,朝他走来,不管迷雾再大,船始终行得稳稳当当,不受任何迷障的影响,来到有需要的人面前。 船夫朝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来吧,某渡你过去。” 阮思笑着伸出了手,“谢谢!” 道一他们几人,无声的看着这一场名为救赎的戏落幕,一个个眼眶都有些红,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和这些人待久了,也受到了感染,真实鲜活的受害人就在眼前,一种难过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口。 她不太能处理好这些感觉,觉得太过于陌生了,“方才寺卿也说过,凶手行凶看似毫无特征,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欲望,当一个人控制不住时,就会变质成犯罪。” “他们只为了心中的欲望、野心,满足自己的变态行径,害阮大郎君的也不例外,我观阮大郎君的面相,身体不应该有疾才是,且替你探过脉,脉相平稳,体内并没有疾病,但随着你双眼失明,身体内仿佛住了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控制着你生机。” “阮大郎君可有感觉?” 阮思点点头,“有时会觉得,某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牵着在走,但仔细感应,那种感觉又会消失了,尤其是某还会功夫,若真有人靠近定然会发现,失明之后,耳力亦渐佳,更不可能有人靠近了。” 道一确定了心中所想,“阮中书、中书夫人,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冒昧了。” 夫妻俩为了儿子,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阮父摆摆手,似有些疲惫,“但说无妨。” 道一不再迟疑,“我想问下阮家的祖坟,在什么地方?” “什么?”阮七郎才从他大兄被人害的事里走出来,又听到道一问祖坟,他一蹦三尺高,“道仵作是想掘了阮家的祖坟,可那跟大兄的病有什么关系?” 道一嘴角直抽抽,这货看着比陈舒光大,但论起不靠谱,他当属头名。 “我是一个正经的九宵观道士,看风水、算卦才是的本行,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道一无语的说着,“你家大兄的病应当是祖坟出了问题,是以我想亲自去看一眼。” 道一见所有人都望着她,“这事我也不能全然肯定,但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祖坟上。” 她问:“阮家祖坟可有过不同寻常的事?” ------题外话------ 做晚饭去了,下一更晚点儿哈。 435 相术 阮七郎比谁的反应都快,“阿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家中祖先显灵了?” 阮中书看了他一瞬,瞧得见的人都看出了一丝鄙夷,“就你整日到外‘骗钱’,好似阮家没饭吃似的,哪里还有心思关心祖坟,你大兄眼睛看不见都比你辛苦。” 阮七郎小心嘀咕,“大兄是长子,家业本来就是交给他的——” 阮母手上的团扇拍他脑袋上,“你还知道大郎是你兄长,他不方便的时候,作为兄弟的他,你也不寻思帮衬点儿,成日就知道斗鸡走狗——” 阮七郎自知理亏,也不敢辩驳。 阮思已经缓过了神来,“阿耶、阿娘,小七还小不懂事,你们凶他做什么。” 阮七郎闻言猛点头。 夫妻俩气结,得,合着他俩白做恶人了。 陈夷之又想到了他早逝的父母,若是他们不死,想必也和现在一样,同时有些愧疚,平日里还是小二照顾他多些,他作为兄长将来到了地下,也是无颜见父母。 道一有些尴尬,她就是来治个病的,哪里会想到有这么多事。 王玄之手指微动,他问,“伯父、伯母,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还有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越具体越好,道一这方面很是擅长,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 夫妻俩这才时才不好意思起来。 阮父回忆起那日情形,“是六年前的清明!阮家的祖坟,就在长安城外,鄠县南二十五里的牛首山。那年清明,我们带着大郎回乡祭奠,当时念着小七年幼,便留在京城,由嬷嬷照看着。” “那日我们按照流程做的,当祭奠的一切仪式完结之后,正准备离开之时,阮家最大的祖坟,突然升起了一缕青烟来,开始我们都吓了一跳,便派人去查看,下人回禀坟墓完整,青烟正是从坟茔中冒出来的。” “民间经常有家中烧了高香,祖坟冒了青烟的说法。惊吓瞬间转为惊喜,以为阮家即将有好事发生,又对着祖坟拜了拜,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没过多久,果然有好事发生。” “新朝换旧朝,某也从尚书升作了尚书令。在那之后不久,大郎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问题,他一开始出现幻觉,然后看东西变得模糊,渐渐的只能看见一点儿影子——直到最后完全看不见。” 阮父越说越难过,到最后只剩下了叹息。 阮思走到了他与阮母的中间,“阿耶,阿娘,这事儿与你们没有关系,别再自责了。” 两人一左一右,握着他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阮父有些哽咽,“若是某知晓那些荣华富贵,都是大郎的眼睛换来的,说甚也不要接手的。” 道一适时出声,“不管阮中书有没有接手,令郎的眼睛都会出事的,那祖坟的冒的青烟,兴许是阮家老祖的提示,你们年复一年的祭拜,阮家老祖宗也晓得庇护你们,但他们能做的有限,只能以这等离奇的事来警示后人,但因为你不懂这些,便当成了吉兆。” “当然,祖坟起青烟,也是有吉兆的。需要看坟莹四周的风水,以及后嗣的面相等,才敢断言吉凶。如今我观阮大郎君的面相,便是祖坟出了问题。” 阮七郎终于又等到她说面相了,从父兄后面探了个脑袋出来,“那你能帮我看看面相吗?” 道一蹙眉看了他半晌,直到阮七郎心里发毛,这才笑了笑,“我还有帮你看手相,需要一并看看吗?” 阮七郎傻乎乎的应了,他将双手奉上,待反应过来在做什么,道一已经开始说结论了,“阮七郎君手中有三足鼎立的纹,通常我们称之为美?纹,但此纹偏废,生有些纹的人,一生家境富裕衣食丰足,一生安享陕乐,逍遥一世。” 又说起他的面相,“七郎君的眉毛弯弯且清秀,毫无稀疏,此乃龙眉,生此眉者,家中兄弟极多,且个个都会发达富贵,父母亦是富贵长寿,出人头地名扬天下。” “你的眼如龟眼,圆圆的眼睛,清秀之气暗含其中,眼皮上下有数条细细的皱纹,一生衣食有余,富裕安乐,而且能长寿,福气绵长,孙子后代亦能沾你的光。” “七郎君的月孛星,年上寿上略显低微平坦,但眉毛能补此方的不足,鼻头丰满圆厚和兰台、廷尉搭配恰当。此为狮鼻,生此鼻的人福星高照、家资巨厚、财帛有余,为一方富豪。” “你的人中深长,亦能证明此为长寿之相。” “再说七郎君的双唇厚且丰,此为牛口,生有此口的人心地宽厚,粗中有细,家境富裕昌隆,一生顺利,安享荣华,寿如南山不老松——双耳坚硬、厚实、肥大,颜色红润正合适,富贵长久六亲健在,到晚年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道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暂时不能告诉你,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 阮七郎:“......” 阮母终于忍不住了,她激动的说道:“当初我们给七郎算过,和小师傅说的丝毫不差。” 此刻望着道一就像见了亲人似的,她越发的肯定对方能帮到阮思,“小师傅想什么时候去看祖坟,府中安排人护送你前往!” 道一摇摇头,“无须人陪同,阮府的一切如常,只消有个人带路即可——对了,大郎君也需要跟着去,我想看看他与祖坟的牵连究竟有多深,才知该如何出手救治。” 阮父一点即通,拱手执礼,“好好好,我儿便交付给王寺卿、不良帅、小一师傅了。” 王玄之忙将人扶住,“伯父何须如此客气,于私,太冲乃是晚辈的知交好友,于公,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竟有人行如此不法之事,亦是晚辈份内之事。” 陈夷之赞同,“晚辈与大郎君自小便相识,亦是有情份在的。” 阮思唇角微勾,抢好友也算是另一种相识,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一事不烦二主,方才小一师傅将小七夸得如此福气,明日便由他带路罢,兴许能替我们带来一些好运。” 阮七郎:“......啊?” ------题外话------ 晚安! 436 生与死的距离 牛首山位于鄠县南二十五里,南接终南山,在上林苑中。 《西京赋》曰:“绕黄山而款牛首。”《山海经》曰:“牛首之山,有鬼草,其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服之使人不忧。”三辅黄图曰:“甘泉宫中有牛首山。” 阮家能在牛首山,得一片祖坟地,足可见其荣宠。 几人到了牛首山之后。 阮七郎叽叽喳喳的来到最气派的墓穴前,“此地乃是阮家先祖的坟,余皆绕着先祖而建,至如今已经成了阮家祖地,将来我死了,也会埋在这片土地附近——” 道一等人:“......” 她离热情的某人远了些,等她再过两年,到了对方的年纪,也没有提前找好墓地,准备就此长眠的想法,“我想先在附近看一看,你们在此等着,或者一起也成——” 阮七郎接话道:“某陪你一起去,自家祖坟里有什么,某也想亲眼看看。” 陈夷之点点头,“既然如此,某与太冲便在此等候。” 阮思接受了他的好意,“某在此先谢过夷之了。” 王玄之拍板定下,“夷之、太冲在此等候,我们三人去附近查探。” 牛首山上有阮家祖坟在,又出了冒青烟那回事,对此越发的重视,是以有路的地方都清理得很干净,人通过之时,并无杂草遮挡,道两旁枝叶繁盛。 道一看得直点头,“此地果为风水宝地,便是连修剪的人,也刻意避开风水走向,在不破坏风水的情况下,将其修剪得赏心悦目。” 绕着整个墓地走了一圈,她问身边的两人,“你们对此地有什么看法,或者说有什么感觉?” 毕竟是自家祖坟,阮七郎这回很是老实正经,再三思考了才答道:“某跟着走了一圈,别的感觉说不上来,特别舒服是真的,有的坟地阴森森的,阴风阵阵的吹着,还有喜食腐肉的鸟儿,便是路过都让人特别的不舒服——” 道一反问他,“可是去过京城外的乱葬岗?” 阮七郎狠狠的点头,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之前和学里的同窗打赌,看谁的胆子更大,半夜跑到乱葬岗看谁支撑得更久,那时候连圣人是谁都不晓得,自然也不是很在乎学习了,寻思着混一日一日,别让家里抽棍子就是了——” 道一嘴角抽抽,孩子,你在自家祖坟说这些话,也不怕老祖宗半夜与你托梦,来一场跨越数代的对话么。 王玄之倒是习以为常,那时京中人人自危,能保住性命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其他的呢。 阮七郎不知两人心中所想,他自知说漏了嘴,“你们是不知晓,那时深更半夜的,冷风吹得人寒毛直竖,某和几个同窗,硬着头发走到乱葬岗时,当晚连月光也没有,周围黑得吓人,我们都打了退堂鼓,但谁也不想先认输,直到,我们见到有影子在晃——” 他见两人似乎不相信,“真的,我们都看见了。” 王玄之道:“扔在乱葬岗的尸体,很多都是不能见光的,有人心中惦念,不敢教旁人发现,适才趁着夜色前来,不足为奇,无甚可怕的。” 道一倒是很喜欢听这些,她双眼亮晶晶的,“后来呢,你们是不是吓得尿裤子了,连夜跑回家,还整日做噩梦,也不敢和外人说起这件事?” 王玄之:“......”他咳了咳没说话。 阮七郎脸色涨得通红,“才没有尿裤子,就是做了几日噩梦而已。” “不就是个影子晃么,有这么可怕,阮七郎君的胆子是纸糊的么?”道一边看山势走向,边打趣他。 阮七郎气得跳脚,“你们没亲眼看见当然不害怕了,当时我们见那影子似人非人的,好像扶着还是拖着另一道影子,在尸山尸海里游荡了会儿,过了会儿撇下了那道影子,吓得我们几人大气也不敢出。” “正要悄悄离开之时,又来了一道影子,将先前被撇下的影子,扶着走了几步,又扔在了地上,又抱了一块长形的东西,盖在了地上的影子上边,这事儿陪着我们渡过了一个童年,真的是太可怕了,想想就浑身发冷——”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东西,皆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王玄之问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鉴于那算得上是童年阴影,阮七郎记忆犹新,立刻就能答上来,“某十一岁的时候,也就是五年前时——怎么了?”他看出两人神色不太对劲。 道一觉得她有些嘴拙,不知怎么开口。 难道张嘴就告诉他,嘿,你知道吗,当时你们看到的是一个凶案现场,也就是林小乙、林小甲兄弟,杀人、埋尸的现场。但被害人穆溪当时并没有死,如果有人及时救助—— 阮七郎他们若是知晓,与一个凶案现场,离得非常的近,他们在未来的日子,是否会想到,若是那晚他们胆子再大一些,走过去看一看,一场悲剧就此避免,就能救了一条性命。 已经成长的阮七郎等人,会忘记当时的他们,也只是个小孩子,对这些并不懂,林小乙是衙门里的不良人,功夫并不是顶尖的,但对付他们几个,已经足够了。 这太残忍了。 王玄之:“小七,你可听过大理寺年前破的一桩案子,道一身边自从跟着一只小毕方的事?” 阮七郎点点头,“那桩案子修与大兄说起过,大兄只道遗憾,不能亲见毕方神兽。” 道一:会吃的小胖子,见到才遗憾吧。 王玄之又说,“你们那晚见到的,便是死者遇害之后,凶手弃尸,其兄埋尸,若你们胆子再大一些,兴许年前查出来的案子里的被害人,就有你们几人,那林小乙的功夫不弱,就凭你们几个,只是多添几条人命罢——” 带着热浪的夏风,吹弯了山间草木。 阮七郎愣了片刻后,觉得浑身冰凉。 原来生与死的距离,有时近在眼前。 王玄之拍了拍他的肩,“小七,错的从来是犯错的人,拿他们的错惩罚自己,从来都是最愚蠢的,被害者的遗愿,是找到她的兄长,你们愿意帮忙吗?” ------题外话------ 解释一下:《百妖谱》=《山海经》。 昨晚一夜没睡,现在整个人都没精神,还在拉肚子。。。第二更看我码得出来不。。 七夕快乐呀,可以出去看看附近的灯会之类的,今天与人约并不是主要的。 437 靠近 阮七郎浑浑噩噩的,他果如道一所想的那般,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甚至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他们那晚不是去试胆的么,倘若不在路上耽搁了时辰,又或者说他们见到第一个影子时,就冲出去是否能将人救下来?为何试胆的他们那般胆小? 一个活生生的惨剧就在眼前发生,他却什么也没做。 直到王玄之说要帮死者找兄长,他才从混沌中走出来,“穆溪的兄长有什么特征?修修应当如何做?” 阮七郎咬牙切齿,“某一定要替穆溪找到兄长!” 王玄之放在他肩上的手又拍了拍,“你们没有搭上性命,如今活下来,便多了一份力量,寻找穆溪失踪的兄长,许是她在天之灵,冥冥之中庇佑着你们。” 阮七郎喃喃道,眼中似有亮光,“真的吗?” 道一也赞同,“此地是你们阮家祖坟,方才的话他们都听到了,只要努力,就会得到回报的,穆溪在等着我们说好消息。” 不等阮七郎,也就是阮修应下,她又道:“行了,现在要看的我已经看完了,现在回去和他们汇合吧。”两人对风水一知半解,自是她说了算,又是是阮七郎兴致勃勃的来,此刻耷拉着脑袋的跟在后面。 ——— 阮思向阮太祖拱手作揖,又行了叩拜之礼。 陈夷之也照着行完了礼,他偏过头问道:“太冲,阮太祖的坟墓,某瞧着还好,你可有什么——” “咚!”阮思行完礼就感觉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起身摇摇晃晃的,他听到陈夷之在说话,张张嘴正要说什么,两眼一合陷入了黑暗之中。 阮思晕倒之前,看到着急的陈夷之,扑腾过来接着他,跟着就在耳边不停的唤他,但无论陈夷之喊得怎么大声,怎么着急,他的眼睛始终睁不开。 似乎很累很累,又好像有人用力的摁着他的眼睛,不许他醒过来。 陈夷之抱着昏迷不醒的人,用手拍着他的脸,惊慌失措起来,“阮太冲、阮大郎君、阮思——你赶紧起来,以后不同你抢安道了,某将他让给你当好友。” 可无论他怎么喊,倒下的人只是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再无其他反应。 陈夷之小心翼翼的替他探脉,发现还有规律的跳动着,是正常人的脉博,“可是他为什么不醒。” 那三人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又不敢大喊,阮思就这么晕了,陈夷之怕害他的人就在附近,也不敢将人单独放下,去找那三人,或者说道一,只有她才懂医术。 陈夷之喊了几声,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将阮思扶好坐起,聚内力于双掌,源源不断的输送至对方体力,“咳咳——”阮思咳了一声,他面上一喜,竟然有效果。 随着内力的涌入,阮思似乎有好转。 陈夷之却在同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对方的身体似乎有一个深渊,不管他输多少进去,都是泥牛入海,同时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在等着他,他的双手停不下来了。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如今只期盼一件事,王玄之他们早些回来,发现这边的异常,要不然,他与阮思只能同时交待在这阮太祖的墓前了。 ——— “太冲、夷之!” 王玄之见到两人的模样,脸色大变,身体自动运起惊鸿,直奔两人而去。道一紧随其后,也将轻功运到了极致,一前一后的到了陈夷之他们身边。 阮修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叫‘太冲’,他脑子第一时间想到,这人的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下一刻反应过来是谁,再抬眼望去,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 “大兄!”阮修飞奔而去。 三人把阮思围在中间,阮修最后一个到,挤不进去,只能蹲在道一身后,等着他把脉,陈夷之面色也变得苍白,他刚才被王玄之强行分开,受到一点儿反噬,比起停不下来,尚算在承受中。 陈夷之盘坐在阮思身后,双掌运与丹田处,开始恢复体力,看到这两人回来,他也算放了一半的心。 道一越把面色越凝重,她才收回手。 那边阮修已经忍不住了,“小一师傅,大兄他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晕倒?” 道一盯着阮太祖的墓,“害你大兄的东西就在里面,今日可能要对不起阮家太祖了。” 阮修身子一僵,很快回过神来,咬牙道:“只要能救某大兄,出了什么事,后果由某一力承担,小一师傅尽管出手便是——” 道一有感于二人的兄弟情,还是解释了一下,“只是墓中某处藏了东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严重。”她看向了王玄之,“安道,我现在要替阮大郎君做一个阵法,还请你帮我们护法。” 王玄之点头,“安心去做。” 阮修急忙问道:“我呢,我能帮忙做什么?” 道一想了想,从黄布袋里拿出了一叠黄符纸,“记下我说的位置,贴在阮大郎君的身上,做好这些——你再将这一将符纸,捏在自己的手中,千万不要松开。” “为何?” 道一:“我怀疑这是针对整个阮家后人的,阮大郎君若是撑不住,接下来便轮到你了。” 阮修按照她说的贴好之后,想扔了他的那张,“大兄是为我挡了灾,若我不拿着,那人是不是就找不到大兄了,那样他也就安全了——” 道一摇头,“这样是不行的,因为害人的事,不是单单只针对阮家一人,你便是没了,后面还有阮家子弟遭殃,不是你没了就能解决的——” 王玄之适时出声,“小七,相信道一。” 阮修捏紧手中的符,他想他明白方才王玄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犯人的错,不应该由他们来承担,而是应该找出他们,再将他们绳之以法,避免更多的人受苦受难。 “小一师傅,某不添乱,你放手去做。” 道一双手结印,以灵力结合符纸,替阮思设了个隔绝的阵法,他那张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的脸色,此刻总算是暂时稳定了,她擦了把虚汗,“阮大郎君如此,是因为距离害他失明的东西,太近了。” ------题外话------ 晚安! 438 风水宝地 “什么?”阮修的手掌青筋暴起。 几人完全相信,若那人在面前,他只怕要冲过去撕了对方的。 王玄之一直在戒备着,闻言双眼一寸寸扫过周遭的土地,然而并无发现,他也不敢放松下来,他们这方世界已经不止是普通人生活的地方了,非寻常手段能对付的。 道一说完加速了手上的动作,“此为隐息法阵。” 谢大娘子身上还有一个呢,不过那是以她精血绘制而成的,今日不知那人是否在暗处,只能借助符纸,效果自是不比,但她只要争取时辰,又保存实力,这便足够了。 很快便将阵法布置好了。 阮思就在几人面前,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阮修功夫虽差了些,好歹也懂些吐纳的,现在感受不到阮思的气息,他急得团团转,“小一师傅,大兄这样就是没事了吗?” 道一摇头,“目前只是让那害人的东西找不着他,得把对方找出来才是。” 她说着在身上找出了罗盘。 阮修就见那专指南北方向的针,先是朝东转了一下,再西转一下,接着又是东,再是西,幅度越来越快,至最后直接是一派乱象。 道一念了几句咒语,再以指代笔画出符纹,右手食指中指并起,灵力萦绕于指间,缠绕在方才绘制的符纹上,指尖灵力将其推至罗盘上,“定!” 罗盘总算安定了下来。 不待她松口气,罗盘转得更厉害,普通人的肉眼,已经看不清它转动的轨迹,阮修看得眼花缭乱,上面的针仿佛要脱离下面的盘,孤身翱翔九天。 “竟然用不了!” 道一只能将罗盘收起来,放布袋里的时候,她摸到了又多占了几分地的小毕方,顺手捏了捏它的肉,嘀咕起来,“可惜没你的用武之地,毕方火还是很好用的。” 熟睡的小毕方,早已习惯这种轻度的拿捏,半分没有醒来的意思,反而因为气息的熟悉,睡得更加的香甜了,它甚至拿头在道一掌心蹭了蹭。 “小一师傅,找不到对方吗?” 道一贪恋掌心的享受,差点儿忘了在做什么,被人问到有些尴尬,“罗盘在此用不上,那东西对它的影响很大,你等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她悄悄的摩挲了手指,脑中灵光炸现。 哎! 小胖子是属离火的。 她方才还在看坟墓的风水。 此刻竟然忘了最基本的东西,可真是不应该呀! 道一于脑海中绘制阮家祖坟的的走势,她歪着脑袋想,关于《观坟直断》里的记载,那里头载了一篇,有前于后人出瞎子的记录: 神路上有别家坟墓,后人出瞎子。 划分明确,男左女右。 神路,指的是亡灵所经的路经。 这一点他们在来的时候,她已经看过了,方才在四周查看,此地别无他坟。 带刺树罩住坟墓,树根缠骨,后人出瞎子。 阮家祖坟被照看得很好,山脚下还住了几口人家,专门照看祖地的,他们来时为了不打草惊蛇,专门绕了一截路的,山上不应该生长杂草的地方,那是一根多余的都无。 她深吸一口气,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离方明堂有巉岩,或有尖刺形物体,眼瞎至病。 道一站在阮氏太祖墓前,她眯着眼看着南方的明堂岩,不禁大赞,“阮家先祖一定得高人指点过,否则不会得此风水宝地。” 阮修一愣,不是在找害人精么,怎么又说到阮家先祖的头上了,他不知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遂问道:“小一师傅,此话何解?” 道一先看了旁边的三人,陈夷之仍在运功调息,王玄之守着阮思寸步不移,藏在隐息法阵中的人,气息未有一丝泄露,这才放下了心来。 她指着炎炎烈日上空,道:“天光下临,地德上载。” 阮修摇摇头,“似懂非懂。” 他瞥了眼昏迷的阮思,心想若是大兄,肯定都懂。 道一和他解释起来,“天有一星,地有一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葬得其所,则天星垂光而下照,地德柔顺而上载也——此地势止形昂,前涧后冈,龙首之藏。” 阮修很是认真的摇头,“仍旧没听懂。” 他神色还有些紧张,“这里面还提到了龙首,若是皇家知晓了,阮家会不会受到忌惮。” 道一:“......” 她学问也不好,该说庆幸遇到了同类么,好在九宵观学了些杂七杂八的,胡弄一下这些‘不学无术’,譬如陈舒光、阮修,还是可以的。 道一咳了咳,“势欲止聚,形欲轩昂,前有拦截之水,后有乐托之山,形局既就,则真龙藏蓄于此矣。” “但凡风水,最后聚合起来,皆为龙走势,并非是天家的真龙之意,而是天之四灵——不过,皇家忌讳这些,像我们这样的替你们找来的风水,最后传出去,都只说是适宜下葬,再不济就是一块正常的风水地,断然不会去挑衅酣睡的卧龙。” 她骄傲的抬起了头,“我下山可是每日都有学习的。” 阮修愣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去,刚想偷笑,脸色突然就僵住了,怎么办,他还没一个世俗之外的人爱学习,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王玄之正好瞧见她骄傲的模样,不由也骄傲了起来,浅勾唇角,继续戒备。 道一在说话的同时,也在查看明堂,她方才抬头时,忽然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她左右比划着,“左青龙,右白虎,内朱雀,中明堂、内明堂都没有问题——阮七郎君,前方那条河流是什么河?” 阮修有些傻眼,不是,你方才将地形说得头头是道,结果那条河从哪里来的,竟然不知晓?他蓦地想起个坊间传闻,那大理寺新来的仵作,成日神神叨叨的,还拿着个罗盘,其实是不识路哩! 若非时机、场地不适宜,他非要大笑三声不可,“那是沣河,与长安县相邻,用的同一条绕城河,此河还流经了上林苑,当初你不是还去过吗,怎的没认出来?” 道一:“......”她要立刻离开此地。 脸皮厚的好处是,分明尴尬得想原地抠地离开,却能找到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道一镇定的反问,“你们就没下沣河看看?” ------题外话------ 下午好呀! 439 下去看看 “什么?” 阮修傻眼,正常人家找到风水宝地,谁家还会下河里去看,不都是葬好就可以了吗?成功接收到对方鄙视的眼神,他才惊觉自己问出声了。 “......” 道一眯了眯眼,“《寻龙点穴》上记载,‘夫外气所以聚内气,过水所以止来龙。’‘外气者,横过之水,内气者,来龙之气,此即外气横行内气止生之谓也。’——特地为阮七郎君解释一下,外气,指的是穴前横过的水流,内气,指来龙的气,穴前有水流横过则生气聚集于此处。” 她直言道:“由阮氏太祖的墓穴前方一直到水聚合的地方,你看正对面那座山,郁郁葱葱,此为阮氏太祖墓穴的案山,案山也称案或迎砂,较之牛首山矮了一截,由此山至沣水,为墓穴藏风聚气。” 阮修:“那是翠山。” “......”会读书了不起哦。 道一暗中运气,“阮七郎君还请随我来。” 临行时,她回头见王玄之点头,安心的往前走。 两人来到翠山下,沣水河前。 王玄之远远的望见两人的身影,却不敢分太多的神过去,只是偶尔望一眼。 道一:“阮七郎君尝试一下吐纳,可有什么感觉?” 阮修依其言而行,微薄的内力在身体游走。 内力在体内沿任、督二脉循环一周,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阴,过魄门,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到头顶泥丸,再由两耳颊分道而下,会至迎香。与任脉接,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 运功既毕。 阮修吐纳出一口浊气,“此地气体纯净,比平日在家中修炼,成效好太多了。” 道一点头,“阮七郎君有感觉就好,此处便是阮家神墓聚集的生气,气感而应,鬼福及人。生气也分好坏,世人常说先人没有埋好,便是这个意思。” “父母子孙本同一气,非山川之灵,而是人心自灵耳。” “此地生气为好的灵,阮家受其庇佑。” “天地分阴阳,凡事也分好坏。” “阮家得此大造化,其实危机也暗暗来临,此次有人害阮家,并非是偶然,而是必然,度过此危机,又可以安安然数百年——” “对方想得到的,是阮家祖坟的生气,也就是阮氏族人后嗣的生机。与阮家所有的后人息息相关,越是优秀的人,越容易被盯上,阮大郎君此刻在隐息阵法中,目标已经失去了踪迹——” 阮修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叫优秀的人。 就因为他差劲,目标才盯着大兄的么。 同时他的心中也升起股不安来。 果不其然。 道一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什么叫好的不灵,坏的一说一个准。 “据我推测,那物或者那人,就在沣河下面,占据了最佳的位置,以此来吸引阮家祖坟的生气,而现在失去目标的‘猛兽’,兴许会发狂——” “听过太公钓鱼罢,今日我们且来钓一钓大鱼。” “阮七郎君,下水的事交给你了。” 阮修:“......”合着在这等着呢。 他回想起方才的事,越发觉得不得劲儿,“小一师傅和我说这么多墓地的事,不会就是为了骗我下山罢?” 道一很坦然的承认了,“此为阮家地,你又是阮家的郎君,为你们阮家办事,自然要说清前因后果,也让你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是我一开始便让阮七郎君下水,你会怎么回我?” 阮修想也不想的回道:“当然不干了!” 道一双手一摊,“看吧,幸好我早有准备。” 阮修:“......” 他仔细品咂两人的话,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毛病,“那物长什么样?” 道一望天,神秘莫测的说,“我也没见过。” 阮修差点儿跳脚,还是咬着牙冷静了下来,“你说我们对它有致命的吸引力,万一某在水下被对方给吃了呢?” 道一很认真的在思考,“以你这一身精气血,兴许阮大郎君一年之内,不会受此物干扰。” 阮修气结,“才一年?” 道一翻了个白眼儿,“不然呢?” 阮修直接被气了个倒仰,指着道一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竟然觉得她说得很对,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这才是令他咬牙切齿的地方,“回京城,本郎君就闭关,不成功便成仁。” 道一鼓掌,“好,阮七郎君来年还可以参加科考,正好验证所学。” 阮修哑口无言,他小声的嘀嘀咕咕,“小一师傅你们平日在山上,不是应该认真修道么,这般伶牙俐齿,哪来的功夫学道?” 道一睁大了眼睛,惊奇的说:“阮七郎君好生厉害,都被你说中了。” “九宵观才几人,修道有什么乐趣,与人斗才是其乐无穷也,我们师门靠的根本就不是修道,而是看谁有本事说服对方,方可继承道观。” 阮修彻底哑了声,他觉得这九宵观,可能不是很正经。 他偃旗息鼓了,道一却不放过他了。 “阮七郎君费了诸般口舌,不会是想拖延时辰,不敢下水罢?”道一捂着嘴,不敢相信的模样,“我也不晓得原来你这般胆小,你早说呀——也不是不能商量。” 阮修眼前一亮,屁股一疼,再睁眼就是漆黑一片。 他张张嘴就要喊,嘴里冒出来的全是泡,“咕嘟——咕嘟——” 清澈的河水尽数倒灌放肺腑,阮修忙闭上了嘴,双臂在水中挥舞,很快浮上了水面,他大大的喘息一口,欲哭无泪的喊道:“小一师傅你就不怕本郎君不会水么!” 道一在身上找东西,闻言都没看他一眼,“我早看过了你不是早夭的相,今日与水还有缘,既然人已经下去,就赶紧去找东西,我在岸上接应你——” 阮修深吸一口气,猛的扎进了水里。 他怕再不自量力,想去自寻死路了。 沣水河上因重物落水,起的圈圈涟漪,渐渐归复平寂。 “小一,他下去做什么?”道一回看王玄之,他的气息平稳了不少。 陈夷之也恢复如常,守在阮思身边。 她不禁感叹,不愧是风水宝地,真养人。 唔,她都想在此建房子了。 “抓‘鬼’!”她说。 ------题外话------ 明儿见。 (给你们说个搞笑的事,这个一周天的时候,我在身上比划来着,哈哈哈哈,有个成形图,可惜我是个灵魂画手,要不然画给你们看。) 440 倒霉的总是他 道一又低头整理她拿出来符纸等物。 王玄之不再多问,而是帮起了手来。 两人默契的不说话,手上的速度是越来越快。 比他们更快的是沣水,平寂的水面,先是起了一层水晕,再是一层,就这样一圈圈的荡开,延伸直远方——忽然,涟漪的正中间,起了一个小漩涡。 漩涡变得越来越大。 甚至掀起了浪花来。 ‘哗啦!’ 水底下的动静传到了水上面,一颗黑色的头颅浮出了水面,“哇!” 阮修的嘴里吐出口水来,“哗!” 又长舒了口气,再张着嘴,口鼻并用,带了有新鲜的气体灌入口鼻,他才觉得自己鲜活了过来,见到岸上的两人,大喊道:“安道大哥,小一师傅,救命呀!” 两人连脖子都没动一下,就在那转来转去的。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 阮修一咬牙,求人不如求己。 他奋力朝两人游去,不要命似的游法,快赶上风驰电掣了,他在水中游出了残影,快到岸边之时,他偶尔回头看一眼,水面风平浪静,但是眼里的惊恐,不减反增。 那一刻的他意识不到手上的酸软。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到了岸上就好了。 阮修的手快要触碰到沣河岸时,岸上的两人像是终于发现了他,齐齐回身看了他一眼,又默契的低头,接着在那着圈圈,手上的速度愈发的快了。 “喂——呸!”阮修张嘴欲再喊,一口水咕噜窜进了他的嘴中,更让人惊恐的还在后面,他分明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怎会吃到水....? 他的双脚仿佛被什么牵扯住了,那一刻阮修好似被寒冷包裹住了。 上不了岸的恐惧,侵袭着他的大脑。 “咕噜咕噜!”随着身体的下沉,吃了好几口水。 阮修双手不停向上浮,然越游身体越往下。 惊恐拉扯下吃了几口水之后,沣水源源不断的灌入他的嘴中。 阮修的意识逐渐薄弱,他好像在水底见到了光。 光? 他猛然睁大了眼,竟然真的有光! 而且还是...... 阮修眨了眨眼,水底竟然还有火光! 他摊开双掌左右看看,自己身在水中,为何像是与水隔绝了,伸出手指去触摸,那一指的触感,以及水波圈圈荡开,又是那么的真实。 不待他想明白,水底下为何会有火时,身边的水不再平静,悉数往上飞速流动,开始很慢,后来变得很快,流动之快,令他咂舌,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 沣水被抽干了,河底全是淤泥。 眼前发生的一切,颠覆了阮修十余载的认知,他想起阮思还在附近,得赶快过去看看,有没有受到打扰才是,他想踩着淤泥走到岸边,走了两步竟然没有松软,陷入的感觉。 阮修低头一看,险些晕了过去。 他竟然凌空在行走! 阮修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这一点是幻觉,方才某还在河中被水呛到了,定然是晕死过去了,在做梦呢!”他一直试图说服着自己,可拧到大腿上的肉,令他从疼痛中清醒过来,“这竟然是真的!” “小七,坐下来,盘腿运功。”王玄之的声音从岸上传来。 阮修循声望过去,差点儿没咬到自己的牙齿,难怪这沣水那么容易被抽干,沣河两头被冰冻住了,两头的冰封,宛若一座冰桥,隔绝了两头沣河水的汇合。 他目光再流转,落到了道一身上。 她此刻神情严肃,半点不见之前的嬉笑,好似换了一个人,面色还有些苍白。 阮修脑子有些打结,“这该不会是她一个人做的吧。” 道一放出小毕方,用行动告诉他,还真不是她一人完成的。 “小七,运功!”王玄之见他发呆,又喊了一遍。 阮修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闻言凌空盘坐,运转着他微薄的内力,他没瞧见的是,在自己闭上眼的那刻起,内力围绕在身边堪比水波的‘墙’上,波光粼粼,于日光下流光四溢。 道一看到流转的内力,转了一圈之后,进入人体的是愈发的少, “小胖子看你的了。”小毕方再一次被摇醒,它熟练的问道:“烧哪?” 王玄之嘴角一抽,若非知根知底,这两完全就是犯罪的惯犯。 道一指着河底,比之淤泥还漆黑的一团,“那里!” 王玄之站在岸边,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小毕方烧的位置,脚下却是寸步未移。 淤泥里的水份很快就被烧干了,变成了干涸裂口的硬土。 道一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片漆黑,仍旧在原地不曾动弹。 “咔嚓!”却是两边的冰墙,出现了裂缝。 沣河水自两边的冰墙缝隙渗入,渐渐汇入满是淤泥的地方,又流向小毕方火烧的位置。 道一飞速结印,“控水——” 很快又变幻着手势,“凝水成冰——” 冰墙上的裂缝被补上了,才流出的一点水,很快又重新被烧干了。 道一掏出一纸黄符,“去!” 黄符飞向空中的阮修,盘旋在他身边的内力,此刻全然进入他的体内。先前有一丝外泄的,随其精气外溢,与小毕方烧着的地方,隐隐相连着,此刻猛然断了联系。 那漆黑的一团,此刻在淤泥在下,速度极快的往返游移,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着。 “安道,准备好了!” 道一说着调动身上的灵力戒备着,双掌再度快速结印,“束缚,去!” 仍在打坐调息的阮修,就被她一根带刺的藤蔓,送到了阮氏太祖墓前。 陈夷之待在阮思身边,听到风声回头,看到一个人影,离他越来越近。他张大着嘴,比脑子更快的是身体,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待看清是谁时,见对方要摔在地上,想也不想的就飞去接人。 他忘了藤蔓上带刺,人没接到,将藤蔓扑了个满怀。 整个人僵直在原地,藤蔓也在瞬间收回。 “嗷!”陈夷之辈剧了! 道一收回无辜的手,全神贯注的看着河底,“别装神弄鬼了,早就看见你了。” 她努努嘴,调皮的说道:“不如上来聊聊,做个阴沟里的老鼠,是什么滋味?” ------题外话------ 今天理了下大纲,看下有没有漏的地方,来晚了。 441 鹰击长空 道一话音方落,原已干涸开裂的河底,冒着汩汩清水,滋润着被毕方火烧过的地方,“别作无谓的挣扎了,毕方鸟乃是神兽,它的火焰燃烧过的地方,普通的水根本不可能扑灭——” 她的话戛然而止,裂缝中冒出来的水越来越多,有一小簇毕方火,受其影响,变得极小。 王玄之一直关注着她,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小一,这是怎么回事?” 道一:“河底下的东西有些来头,安道小心些。” 她摸着小毕方的头,“小胖子,这回麻烦大了。对方修行使用的灵力,或许与你同出本源,是神力也说不定的,你现在还这么弱小,万一对方想烤了你吃怎么办?要不要躲起来哭会儿呀......” 小毕方火红的冠羽被压下去,又立了起来,骄傲的立在头顶,它高昂着头颅,“本尊乃是天地之间的神兽,还怕臭水沟中的老鼠,简直丢毕方的脸,将来找到家里人,它们也不会让本尊回家的。” 道一抿着嘴偷笑,小毕方此时的模样,若非不合时宜,她好想递一面镜子过去。 像只备战中的公鸡。 幸好小毕方此时不知她心中所想,要不然非得翻脸不可,然后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竟然侮辱它身为神兽的尊严,一人一鸟就此一拍两散。 小毕方只知道一笑容逐渐放大,还以为她也赞成它方才的言论,遂变成更加的骄傲了,“说不得今日用不上小道士,本尊就能收拾了它去——” 道一瞥见冒着的水泡,翻滚得更加厉害。 她嘴角微翘,再次得到了‘鼓励’的某神兽。仿佛人类打通了任督二脉,再灌一甲子的功力,一夜之间成了绝世高手,又像是被文曲星附体,脑袋里都是花团锦簇。 它吐一点火,能烧许久。 趁着这空隙,叽哩哇啦的说着得意非凡的事。 道一尝试将自己代入其中,很好,死了都要跳出来打死小胖子,才能安心躺回棺材中。 阴沟中的老鼠,再也藏不住了。 河水不再翻滚,裂缝也合上了。 道一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砰!”合上的土地,顷刻间化为齑粉。 随之而出的是一道飓风,煽动着岸上的一切。 风太大,道一不得不使用灵力护着双眼,这才能看清眼睛的发生的一切,从淤泥之下飞出来了一只,和雕极像的庞然大物,双翅一振便跃上了高空,俯视着下方的他们。 振翅高飞,风动沙石疾走。 道一仰视着它,此鸟体型硕大,身上是黑色的斑纹,脑袋是白色的,嘴是红色的,爪子长得像老虎,方才冲上碧霄时,它的叫声像是晨间的天鹅声。 开始看至它的体型,她还以为是雕。 它符合雕的特征,翅膀宽大,身体粗壮,翅膀顶端长得极像人的手指,杀伤力十足。爪子和嘴都比鹰更大。喙呈弧形垂突,尖锐无匹,看就知能轻易地撕碎肉块,攻击力也比鹰强得多。 但其实它是一只鹰。 “原来是它!”道一心里直打鼓,防备着天上的同时,也戒备着干涸的河底,她与岸边的一人一鸟说,“今日麻烦有些大了,恐怕在阮家作祟的不止一只。” “什么?”一人一鸟,被她说愣了。 高空的那只似雕的鹰,应是听到了她的话,如离弦的箭,俯冲而下,瞬息便至,它身体里的灵力,调动至身上的每一匹羽毛,翅膀比平时更加的锐利。 它的双翅展开,有三尺左右。 身上羽毛能作武器的位置,每一处都朝着道一而去。 道一双手迅速结印,不停变化,同时大声喝唱,“控术——黑幕——凝水成冰——” 俯冲下来的巨鹰,收势不及,与凭空出现的水,撞了个正着,水在眨眼之间凝结成冰,在它的撞击之下,裂了条极大的口子,冰墙摇摇欲坠。 道一暗中松了口气,幸好得了那大胖鲸的能力,可以短暂的蓄积一定的水量,沣河水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她收了起来,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巨鹰的眸子锐利如刀,被它看一眼,仿佛身上的肉,已经被它凌迟成一片一片的。 比之更为锋利的是它的双爪,落到冰墙上就是一双爪印,待它双爪离开,冰墙由爪印的位置起,在一条条枝丫上,绽放出了朵朵冰花,煞是好看。 道一在它冲过来时,已经将小毕方,扔到了王玄之身边,一人一鸟站在原地,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却能扛起一片天地来,“小毕方——” 小毕方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战斗,头也不问的问道:“什么?” “控火——”冰墙碎的瞬间,道一虚捻着毕方火,流转于雷符咒每一条符纹上,淡紫色的灵力,推动着带有淡淡的火光的紫色符咒,迎着巨鹰的面打了上去,“急急,斩邪!” 巨鹰身体庞大,身姿矫健若游龙。 它振翅一呼,岸边草木遥相响应。 不急不徐的躲避着雷符咒,尽管那对它来说,杀伤力极大,巨鹰半丝恐惧也无。 道一见此反应,心猛的一沉。 她想她的猜测,已经成真了。 巨鹰在天空中盘旋,它虽不惧怕道一的雷符咒,可也不敢再轻易靠近,“果然是个能力的,不过那样的滋味才更好,于本尊的用处更大!” 长空之上,鹰唳万里。 雷符咒本来是往天上的,忽又急转直下,猛坠入沣河底下,所过之处,一片焦糊。 道一呵呵冷笑,“还以为只有一个藏头露尾的,不曾想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在此隐居避难,久而久之,成了一对缩头乌龟!” 飞在上空的巨鹰,从来都是傲视群雄的,何曾受人如此轻视,又是那无用的鸳鸯鸟,又是河底藏头露尾的乌龟,被道一的话刺激到再正常不过。 “杀死你,本尊足以!”厚重深沉的声音,再次从高空传来。 道一放声大笑起来,指了天上,“果然不止你一只——”又指着沣河底,“贫道今日偏要敲一敲,那破烂的鼓,替无辜的阮家人申冤!” 巨鹰振翅飞出的大洞,再度冒出了黑丝丝的气。 ------题外话------ 晚安! 442 神陨 这一次的黑气,比方才还要浓郁。伴随着黑雾出现的,是一道伟岸的虚影。他就漂浮在沣河底上,离地有寸许,如无根的浮萍一般。 道一更加的谨慎,戒备升到最高。 “何方愚民,扰本尊在此清修。”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道一还是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她有些无语的说道:“既已入了轮回,何必对前尘念念不忘?” 虚影一顿,那种漂浮顷刻间便停止了,似在反问她,又像在自言自语,“你懂什么。” “所以我在问你呀!”道一不懂就问。 王玄之莞尔,他觉得对方会被气死了。 不出预料的,虚影晃了几下,声音里夹杂着怒气,“愚民,你在找死?” 道一嘴角翘起,还将她随身带的铜镜拿了出来,“瞧瞧你如今的模样,令尊恐怕恨不得没生过你罢!” 虚影如她所愿,看到了铜镜里的自己,里面只有一副人影的轮廓,他摸着看不清面目的脸庞,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喃喃自语起来,“没想到已经恢复得这么好了——” 道一:“......”她默默的收起了自己的铜镜。 没有了铜镜,虚影的视线落在道一身上,“没想到你这小道士,还有几分眼力,能识出本尊真身来。” “......”道一默了默,她甚至怀疑若是能看到对方的脸,此刻一定是赞赏有加的表情。 王玄之适时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小一,他们都是什么‘人’?”虚影的脑袋转向了他,即使那人看不清面目,他也能察觉到,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最长。 随之传递出来的,是一种掠夺、侵略。 他不自在的动动身子,幽幽自耳边传来,“他们啊,最早也不是人呀。” 王玄之一怔,艰难的问,“那他们....究竟是什么?” 虚影、巨鹰、道一呈三足鼎立之势,言谈之间看似轻松,双方都在防备着,前两者对王玄之这样的人类本身没什么兴趣,但他主动出声之后,便分了它们一部份目光。 时不时的打量着,仿佛在看猎物。 道一便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是以,谁也没有先动手,天下地下的对视一眼,他们选择按兵不动,同时也想听听,这个道士是否真的知他们的底。 “相传有座山名为钟山,其山有神,其子名曰鼓——”王玄之默然,她方才说要敲鼓,原来是真的想打鼓。又听她说,“有一日他与其友钦?联手,害死了一位天神——葆江。” 虚影此时才真的正视她起来,“此乃绝密,你从何处听说的,本尊在人间这么久,可从未听说过这些事,小道士,你师承于何处?” 道一眨了眨眼,她忽然有些怀疑,凌虚子那老头儿,给她的是什么子不得的东西,但是那老头儿给得那般随意,像什么破烂一般,又让她打消了怀疑。 “不过是一本破烂书,旁人不要了扔给我的。” 王玄之:九宵观令人越发的神往了。 出人意料的是,虚影此次竟未生气。 反而问道:“那上面是如何记载本尊与阿?的?” 道一起了身鸡皮疙瘩,旋即又觉得是她想太多了,熟一点的人称呼亲昵一点儿,本就没什么问题,怪只怪对方的语气,令她想歪了,绝不是她下山之后,学得不太正经了? 她甩甩胡乱的脑子,用力的拍拍脸。 小道士你醒醒,天上地下,还有两个敌人,虎视眈眈。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岸上抱着鸟的,都被她这一手给弄懵了。 道一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脑子里知识装太多了,相互挤压着,方才是将需要的东西拍出来,这样速度快一些。” 她嘿嘿笑了起来,“你们莫急!” 王玄之唇角勾了起来,她一定不晓得,捧着长安时兴的话本子,挑灯夜读,时而嬉笑怒骂,时而泪语连连的模样,已经被小毕方尽数卖了去。 他替小毕方顺着毛,对方也舒服的闭上了眼。 一人一鸟,俨然一副世外桃源。 道一装横作样的拍着太阳穴,“贫道想起来了,那书叫《百妖谱》!”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你们被记在妖族了,这事儿可跟我没半点儿关系。” 虚影仿佛被冰冻住了,半晌才问,“上面是如何记载的?” 道一步履悠闲,在沣河岸走着,她自信在话说完之前,对方都不会发出攻击,“《百妖谱》上载,【有山名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如人面而龙身,是与钦?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瑶岸。】” “【钦?化为大鹗,其状如雕而黑文白道,赤喙而虎扑,其音如晨鹄——】” “【鼓亦化作鵕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 虚影也就是鼓,“本尊如今是人形,你如何认出来的?” 道一毫不客气的指了指天上,“源于你的好兄弟,你们向来水不离波,称不离砣的,只要认出其中一位,另一位大抵也是在附近的,本来我也不确定你是否在的,但是方才那道雷符咒,如今的钦?是接不下的——” “但是它毫发无伤,除了你在,别无他法。”道一指着鼓说,“你现身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贫道才会在一开始问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何还对前尘往事念念不忘?” 鼓的人影渐渐散去,露出了它的真身。 一只像鹞鹰的鵕鸟。 它振振翅膀,并未腾空,同时厉声尖叫起来,“你懂什么!本尊从前是山神的儿子,钟山一脉的灵力,除了父神,一切都归本尊调遣,不过是杀了个天神而已,便被父神杀死了——” 道一眉眼猛的跳了下,这货杀了个天神,还不以为意,看样子,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悔意,还对身死之事,耿耿于怀,他与钦?如今做的事,便是不甘身死。 “你们在阮家祖坟做手脚,就是想恢复到从前模样。” 道一指着沣河岸边,“此地灵气丰沛,只要好生修炼,假以时日,定会恢复的,为何还要害人?” 两只鸟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 ------题外话------ 下午好呀。 443 成长 道一心中警惕顿时升到了最高,她双眼凌利的看向两只。鼓与钦?毛茸茸的鸟脸带笑,看着本身就很奇怪,它们还笑得十分的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鼓指着旁边的王玄之,以及他抱着的小毕方,“你去将他还有那只神兽拿下,她便交给本尊了——拿下他们,比得了整个阮家还要有用。” 王玄之心中一凛,那个所谓的鼓,定然是看中道一的修为,以及小毕方的神兽之力。 修此等功夫的人,具有吞噬之力,比其阮家的普普通人,道一和小毕方这样的,才是更好的选择。如玃如布下阵法,取人生机获得修为。 这两只鸟怪,其中一只曾经是山神儿子,与如今的落魄形成鲜明的对比,它如何受得了那些落差,怕是恨不得一日功夫,便能恢复早先的模样。 这便是他们在阮家祖坟做怪的缘故。 道一听得出它的心情不错,试着猜测一番,“其实理由很好猜,你们只是想着走捷径罢?一点点的修炼,在这个灵力贫瘠的世界,得修炼到何年何月,才会有一个人形。” 她与自己的猜测一样,王玄之也暗叹不走运。 他抱着小毕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仰望着高空的钦?,“小毕方,你是六大神鸟之一,仅次于金乌,区区鸟怪,也敢挑衅你的尊严,今日便让它们看看,什么是神兽的骄傲。” 小毕方修炼资源能得到的有限,成日只有昏睡,才能保持用的能力最少,但也不足够支持它今日独立战斗,但两只鸟怪的挑衅,又使它不愿低下高傲的头颅。 但自己人就不一样了,它耷拉着脑袋,“它们的修为比我的高,虽然它们曾与山神相关,但由于身殒过,又再生成了两只妖怪,如今的修为倒是和小道士的差不多,我真没用——” 王玄之摸摸它的脑袋,“这并不能怪你,若是你还在章莪山上,有父母的庇佑,灵气充裕,你早早的便成长了起来,岂会让旁的鸟怪欺到你头上来。” “可这也是运道的一种,也怨不得旁人,我们却可以利用身边有限的一切,达到无限种可能。” 他越拍越轻,几不可闻,“但你有一种是旁的人、鸟,是旁的人所没有的,便是你修炼的本源,乃是天生的神兽之力,只要能将其释放出来,便可以拖住钦?的脚步,为道一争取时间。” 小毕方望了一眼,朝他们冲过来的钦?,却始终近不了他们的身,一直在外围戾声尖叫。 王玄之终于明白了,道一最初便打的这个主意,她应当是猜出了什么,故意骗他说是捉妖的阵法,而他是阵眼,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动弹。 其实只是一个防御型的阵法,将他保护在里面而已。 他的小一啊! 王玄之收敛了心神,那层他看不见的屏障,眼见着越发的薄弱,钦?每次冲撞,都距离他们更近了,他想如此也好,即便是做只缩头乌龟也好,这只鸟怪被他们拖住了行动。 钦?突然停止了撞击,鸟脸上又浮现出古怪的笑来。 王玄之面色一僵,糟了! 似是验证他心中所想一般,钦?突然往他们的身后飞去。 道一已经同那个鼓战在了一起,根本无暇分身。 他们的身后是阮家兄弟,还有一个大伤初愈的陈夷之。 “小毕方,某先出去,你待在阵法里面不要乱跑。”王玄之立刻下了决定,他将小毕方留在了阵法中,自己使上惊鸿,追着钦?而去。 小毕方被扔得有些茫然,它自清醒以来,便知这方世界,自己是仅存的毕方鸟。 道一从不让它出去冒险,平时放它出来,都是有把握的情形,今日特意将它放出来,原来是怕自己出了事,它跟着一起倒霉,放它在阵法中避难。 它成日睡在道一身上的袋子里,与王玄之的接触,也就是道一与之会面时,他们才会‘碰面’。 王玄之是个温柔的人,它从来都知晓的,可他明知对方是妖怪,自己是个普通人,还是选择自己去面对,本应该去对敌的它,却是最不应该在阵法中的。 偏偏只它在阵法中。 小毕方呼出口小火来,回头望了一眼,道一与鼓在苦战中。 它要相信道一,也不能让那几个普通人出事。 小毕方第一次独自振翅,它开始飞得很低,看起来还很吃力,但经过难捱的阶段,它几与钦?齐高,对方先发至人,它晚了一会儿。 阮氏太祖的墓前,已经战成了一锅粥。 阮修护着阮修到阮氏太祖的墓碑后,王玄之与陈夷之二人合力抵挡钦?。 钦?的力量强健,随意挥一挥翅膀,两人就经历着恐怖的旋风,拼尽全力才不至于后退。 这便是普通人与妖怪的区别。 小毕方高声喝唱,它的名字响彻这方天地之间。 两人的惨状,钦?很是满意。 它正要飞过去,将弱小的人类带走,摇着它的鸟脑袋,“人类真是太弱了!”它指着王玄之,“本尊只打算带走他的,但你们四人在一起,便做个顺水人情,到了地下你们再做兄弟罢——” 它怪异的笑了起来,“若是你们能留下魂魄再说罢——” 得意的话方落,它忽然感觉身体一寒,咻的一下就飞身至一边。 一团炙热的火焰,擦着它锋利的羽毛飞过,顷刻间便糊了一片。 钦?闻到焦糊的味道,怒不可遏,“你是神兽又如何,没成年的毕方,与人类幼崽又有何异,本想着等会儿收拾你,现在你提前撞上来,可怪不得本尊要先送走你了。” 它一定没注意到,提到神兽二字,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 小毕方骄傲的看着它,“本尊再怎么弱小,也是排在你们的前头。今日便教你们看看,天上的云,与地上的泥,究竟区别在什么地方。” 它一边说着一边飞往王玄之那边。 两人一起擦着嘴角的血。 王玄之摸着腰间的骨笛,“小毕方你要记得,某一直在你身后,战至最后一刻。” 陈夷之扶着银枪,“某也在。” ------题外话------ 晚安! 444 神兽的尊严 小毕方感动得无以复加,它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章莪山虽是人类毁了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 它飞快的看了眼那边,一人一鸟已经战至不可开交的地步,他们若是拖不住钦?,两只鸟合力对付道一,今日所有人都会死在此地。 鼓与钦?前身乃是山神后人,它们需要的力量,在场的人是远远不够的。 说它跟着人类久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反正它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 小毕方胸中毫气顿生,“王家小子、陈家小子,你们可还有余力?” 两人同时嘴角一抽,但想到一只毕方孵化的过程,又勉强接受了,谁让养它的道一,也只是个小道士呢,他们齐齐点头,就听小毕方又道:“生与死便在此一举了,你们可愿与我赌一局。” 陈夷之长枪一出,势如游龙,“某何惧有之?”那一刻的他仿佛要立即出征的将军,毅然决然,不曾后悔自己下的每一个决定。 王玄之从容解下腰间骨笛,“某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事。”自文渊出事那日起,他便在心中暗暗起过誓,再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今日也不例外。 小毕方扑腾着翅膀,闪避着钦?的攻击,又要防止身后的人不被其伤害,都来不及和两人商量对策,它绕着对方来来回回的,双方一时间都近不了对方的身。 “夷之,准备好了吗?”王玄之将骨笛放在唇边。 “来吧!”陈夷之所致着长枪,坚毅的目光,望向了长空。 幽扬的笛声在这块风水宝地上,异常明亮。 阮思借着手上的力,站在阮氏太祖的墓后,他侧耳倾听,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许久不曾听过安道如此吹笛了,着急好胜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的他。” 阮修的注意力在眼前的战斗上,远处的只看得见,漫天的颜色宛若飞虹,至于打得怎么样了,怒他分辨不出来,几乎没剩下的脑子,此刻是完全没带上,“大兄什么意思?” 阮思想敲他一下,这才发现右手上面空空如也,遂作罢,“你只消记得,今日欠他一条命便行了。” 阮修想也不想的反问,“那大兄你呢?” 阮思乐呵呵的回他,“大兄与安道乃是生死之交,今日之举,不过寻常尔。” “......” 小毕方的力量不足,一直在躲避着钦?,熟悉的《照花》响起,它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它的体内...... 它的身体吸收充沛的灵力,样子已经不是原来的小胖子了,力量还未断绝,它的体型已经比钦?大数倍,双翼展开,又大了数倍,周身萦绕着火焰般的光泽,熠熠生辉。 小毕方轻轻扇动翅膀,空中的钦?便往后飞了尺远。 “宵小之辈,也敢肖想本尊。”小毕方飞得比对方更高,只容其仰视,它斜睨对方那一眼,令其生惧,“毕方的尊严不容挑衅。” 小毕方平日里除了吐火,口吐人言,长相夸张了一些,还混在人群之中,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传说中的神兽相去甚远,今日见它如此模样。 王玄之竟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儿大不中留,它要独自外出去飞翔了。 他收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照花》可不能停下来。 钦?害怕的同时,眼中的渴望更甚,毫不怀疑,它想一口将成长的小毕方。一口吞了去,嘴角的涎水,便是最好的证明,条条银丝垂下数尺。 小毕方厌恶的张嘴,浓烈的毕方火飞便了出去,“真是在找死!” 钦?顾不到嘴的肉飞走了,它向侧边飞出一个方向,来不及避开的位置,已然被烧到了,又糊了一片,它的鸟脸上满是愤怒,但是未失去理智,鸟嘴叽哩哇啦的叫着,疾喝一声,“沣河之水天上来——” 沣河水冰墙两边的水,齐齐向天际倒灌。 自钦?身后,扑向能吞噬一切的毕方火。 普通的沣河水,如同被架在一口锅子上,‘咕噜咕噜’的冒着翻滚,又‘噗嗤噗嗤’的起了白气,水在瞬间便被蒸煮没了,沣河水仍旧不断的向上升着,阻当着对面的一切视线。 ‘嗖!’是利箭穿过沣水的声音。 小毕方不避不闪,它的身体便是强的盾,如同箭矢的羽毛,撞到它的身上,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又在返回的时候,“呼!”是毕方火将其烧了个精光。 钦?:“......” 小毕方比它们先前还要傲气,说的话也更气鸟,“早说过与你与本尊之间,乃是云泥之别,这点攻击不过是挠痒痒罢了,别做那些无谓挣扎了,乖乖的让本尊吃了,还能保留最后的尊严。” 钦?的鸟嘴咧得十分难看,凶神恶煞,它目光盯着下方那个吹笛子的,心中恨意列浓,若非是他,这只未成年的毕方鸟,早就是它的囊中之物了。 它越想越恨,疾冲而下,直奔王玄之。 王玄之视若无睹,连一个音都未曾停下,《照花》不断,他们的力量便不停歇。 对,是他们! 小毕方不疾不徐的在背后追赶,好似对其生死不在意一般。 钦?快到王玄之身边时,它的眼中,明显的闪过一丝喜意。 它身上可以成武器的羽毛,已经被烧了大半,还有一些要留着,此刻的它只剩下一个念头,对方在它的‘铁爪’之下被撕碎,再吞吃入腹。 距离半尺之际,小毕方还未追过来。 钦?不再犹豫,利爪向前一抓,它仿佛听到了肉被撕裂的声音,那种感觉是它变成了这只大鹗之后,第一回沾上人命才体会到的,也是自那次开始,明白了‘食物’的可贵。 “叮——”它的爪子自利器滑过,擦出闪电般的火光来。 钦?的怒火若能化成实质,一身羽毛可自行烧毁了,“既然你急着找死,本尊便成全你。” 陈夷之握着长枪的手微抖,方才的力道之大,与那长蛇又有不同,蛇具绞杀之力,成精了的皮更是厚实,不管怎么戳都戳不动,而这钦?似拿了神兵,俯冲而来。 他板着一张脸,镇定的说道:“某一介凡人,都能接下你的攻击,你还有何颜面存于这世上。” “小心!” ------题外话------ 晚上好呀,今天上午一直在整理东西,不过是小住了十天,我竟然有一大堆要收拾,伤不起,回来又捯饬了半天,饥肠辘辘的就熬了个稀饭喝喝~~~ 445 又晕了 阮修惊恐的声音,自墓碑后传来。 钦?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全身的羽毛,犹如漫天箭雨,悉数飞向陈夷之,“阻挠本尊者,全都该死。” 陈夷之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俨然一堵结实的墙壁,那些羽毛瞬发而至,齐声当啷,又在同一时刻全部飞起,与其呈对立之势,只要他的长枪停下,羽毛就会全部飞过去。 一人一鸟僵持在此。 钦?此刻已经忘了王玄之,也忘了小毕方的存在。 直到它的身上,传来了烤肉的香味。 它低头一看,没穿‘衣裳’的肉身,屁股上已经着了火,“小小鸟怪,也敢无视本尊!” 小毕方知它最在乎什么,两只鸟努力的复活,就是想要像它此刻这般,天地之间,唯我独尊。因此说的话,都是怎么戳对方心窝子,怎么来。 钦?让接连的变故,弄得失了方寸。 身死之前,它是山神儿子的好友,除了害死天神,受到惩罚之外,他们何曾受过挫折,今日接连的变故,已经让它的脑子,完全停止了思考。 它想不通的是,不过两个普通人而已,一人能替让毕方在短时辰内成长,另一个用一把长枪,就能拦下它的箭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毕方火烧痛了它的身体,也烧醒了它的灵魂。 火势在它光秃秃的身上蔓延,它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疼得嗷嗷直叫,在天上如同一朵火云翻滚着,“你好歹也是神兽,竟然做下这等偷袭之事,又比我们好到了哪里去,神兽的尊严,不过也是一句狗屁!” “哈哈哈——”钦?放肆的笑了起来。 神与人的落差,使得它多年不愿开口。 今日再次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一回是真的在天地之间消失。它好似一切都放了下来,但在被燃烧殆尽之时,它朝小毕方的方向看了一眼。 化为灰烬之前,钦?留下了那段遗言,还有一个诡异的眼神。 “呸呸呸......” 钦?没有了,《照花》的吹奏也停了下来。 成年毕方也‘消瘦’成了幼崽,方才吐的火多,那烟味儿还在,小小的它被自己呛得够扎实的,它呸呸吐出黑烟,不等它说话,就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小毕方,你的怎么能把它烧没了呢?” 小毕方傻乎乎的看着他,“为何不能烧?” 王玄之面色有些苍白,他把玩着骨笛,并未立即收起。 阮修放开阮思,飞奔过来扶他了,“安道大哥今日活命之恩,小七记下了。” 王玄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太冲,不愧是某的知交好友。” 阮修挠挠头,“安道大哥与大兄,你们不是一直都是知交好友么。” 王玄之瞥了他一眼,“小七去守好你大兄,哪里都不要去。”不由暗暗感叹,不愧是比他与文渊还聪明的人,眼虽不能视,心里的镜子,有些事比谁都明白。 如今连亲弟也能卖给他。 “哦,那我去了!”阮修走了两步又回头,“是大兄叫我来帮你的。” 王玄之轻咳了声,“你的功夫护着太冲足矣。” 傻乎乎又实用,他在心里默默给阮修添了句。 几句话的功夫,那边的一人一鸟,已经在阮氏太祖的坟前,吵了起来,“火是本尊放的又怎么了,钦?作恶多端烧了它又怎么了,再留着它为祸人间么。” 小毕方怀疑的看着陈夷之,“莫非你想弄得人间大乱,好做收渔翁之利。” 陈夷之破口大骂,“好你个死小鸟,某不过是说你不该将它烧得灰飞烟灭,你竟然如此揣度某,真是小鸟之以度君子之腹!” 小毕方斜眼看他,仿佛是在说,你算哪门子正派人士。 王玄之望了眼前方的战斗,道一与鼓之间的战斗未歇。 一个不让烧,一个想烧就烧。 他颇有些无语的问了句,“夷之,你要这钦?的尸身做什么?”方才听了半晌,也没听出来,就听他和小毕方吵得不可开支,他隐隐有个不太靠谱的猜测。 下一瞬,猜测成真了。 陈夷之将银枪抱满怀,“毕方火烧过的东西,是不同寻常的,之前也吃过几回,今日这钦?自个儿去了毛,瞧着肉质鲜嫩,若是能吃上———哎,人呢。” 回应他的是墓碑后面的阮修。 此刻兄弟二人的神色都一言难尽,陈夷之的脸色很难看,阮修刚要说什么,“哐当”一声,只见他银枪脱手,人也快晕倒了,在他傻眼的同时,阮思已经准确的接到了人。 “小七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阮思喊了一声。 阮修这才如梦初醒,‘哦哦’两块跑了过去,“夷之大哥怎么了?” 阮思,“方才他替大兄运功疗伤,此地再如何宝地,他的身体也不可能这么快便恢复如实,实力亦是,若是没猜测的话,方才与那什么鸟对敌,也是在强撑着。” 他幽幽一叹,“人与妖怪的差距,还有神兽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啊。” 阮修更不懂了,“既然这样,他还贪什么吃,不赶紧疗伤么。” 阮思将目光转移到远方,那里是战斗起的方向,“夷之不过是不想安道担忧罢了,想让他与那只神兽过去,帮忙小一师傅的忙。” 阮修扶着另一边,“安道大哥也没看出来吗?” 他试着将人扶起来,“我们现在怎么办呀,夷之大哥不会有事罢?” 阮思松开探脉的手,松了口气,又皱起了眉,“他是体力、内力皆耗尽了,身体需要仔细将养,如今不合适,内力的话,你我二人的皆敌不过他——” 阮修也没办法了,他大兄都不行,他这么懒的人更不行了。 他们将人扶好,靠在一颗树下,两人就守在旁边,他又认真观看远处的战斗,多了一人一鸟,那首方才响起的《照花》再临,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了力量,“哎,不对,大兄,那个小一师傅那么厉害,她应该有办法帮夷之大哥的。” 阮修口中有办法的人,此时正灰头土脸的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她‘呸呸’吐出两根焦草,从方才起,这鼓不知在发什么疯,不要命似的打她。 一阵风声传来,她回头一看,乐了。 ------题外话------ 好困好困呀,晚安。 我的师傅忙好了,以后每周五都有课,如果没有存稿,那一天的更新都会晚一点儿。明天开始!!! 446 谷莠子 “你想与它做对亡命的鸳鸯,你早说不就得了,亏得贫道与你打了那般久——”风声是王玄之惊鸿过时,带起的草木沙沙,还有天上的小毕方。 道一见到它们,勾勾嘴角,立刻放弃与鼓对战,转身就投跑向他们,边跑边喊着,“救命呀!救命呀!有大怪鸟要吃人了,快帮帮我呀!” “......”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全部沉默了。 她声情并茂的喊着,似是真的遇到了强人,那种惊慌奔跑的害怕,不远处的阮思侧耳倾听,辨别她的方位等等,过了会儿之后,他拉住了想过去帮忙的阮修,“夷之更需要我们的照顾。” 朦朦胧胧过了一年,瞎了五年,他的耳力比远胜从前。 道一唱作俱佳,但少了那份真正的恐惧。 小毕方卖力的扑棱着,被她这么一吓,没收住来势,直接撞上了最近的一棵树,两眼被撞得直冒星星。 鼓本应该直接攻击他们,此刻也傻愣在天空上。 它瞧着道一的眼神,完全就是不敢相信,它不明白人类为何这般无耻,方才他们打斗之时,它才是挨打最多的那位,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它的脑子早在变成鸟类之后,也继承了它们的智商,想不了太多复杂的问题,考虑不到什么前因后果,它们想复活,所以在阮氏祖坟做手脚。 今日想要活命,就要将所有人留下。 王玄之方赶到,在真的见到人那刻,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眼中藏不住的兴奋,令他不由莞尔,两人擦身而过之时,他一把拉住她,“莫怕了,我们来救你了。” 道一眼里的笑更盛,盯着眼前的人,眼睛都不眨。 王玄之愈发无奈,道一在捉妖这事上,就如他抓捕犯人是一样的,从来不会拿来开玩笑,但她仿佛唱戏一般,唱过了瘾,又怕自己说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当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将满天星辰,捧到你的面前,你又岂会忍心拒绝。 王玄之将人拉到自己背后,不由得摇头失笑。 她想唱,他当然愿意陪着。 正如他相信的那般,道一也相信着他。 “呸!都不是好人!”小毕方决定收回,人类有好有坏的话。 它在经历强大过后,又变得‘虚弱’,它被鼓追得满天飞,下面的两人此刻根本没有危险,还要相互保护来去的,完全忘记了它一般。 飞瘦了一圈的小毕方,为了小命不得不呸两声。 提醒它们天上还有一个鼓,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道一仰起头来,强劲的光照,使得她半眯着双眼,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小胖子,你平日里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该你立功的时候到了。” 她说完便习地而地,偶尔才抬头望一眼天上。 王玄之握着骨笛的手一顿,最后还是放回了腰间。 “安道要是放不下心,怎么不出手帮它呢。”道一随手扯了跟谷莠子,拿在手上无聊的转着圈圈,她咧嘴一笑,“它不像是我捡到的神兽,倒像是你走失多年的儿子。” “......” 王玄之默了默,又看了不远处的阮氏祖坟,不断的说服自己,不是在墓前,不是在墓前,有些话是可以说的,他无比真诚的看着道一,“某还未成婚,何来的子嗣。待某将来成了家——” 他意味学长的收了话,始终觉得在人家坟前说情爱,过于猛浪了,转而抬头望了一眼,“小毕方若是愿意,某可先收一个义子——” 道一就是随便说两句,没想到他有这么多话在等着自己。 她有些抓狂的挠挠头,那根谷莠子就插在了她的乌发上。毫不知情的她干笑了两声,“呵呵——没想到安道爱好如此特——别——别——”这样。 眼前的人瞬间放大了数倍。 道一的瞳孔猛的一缩,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的双手紧紧拽住两边的草地,左右各握住一把繁茂的谷莠子,由于太过紧张,她直接将两簇草连根拨起,却是半分没注意到,眼里只有越来越近的人。 道一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快速起伏着,她吓得眼睛一下子闭了起来,眼前的阴影却突然散开了,她微张双眸,虚眯着看了一眼,双颊毫无预兆的红了。 王玄之的脸与她的脸,在距离两三寸时停了下来,又微微侧了一下头,伸出右手在她脑袋上取下了那根谷莠子,见她双颊烧得慌,不由疑惑的问她,“小一,你怎么了?” 该死! 道一觉得脸更热了,隔这么近说话,脑子在刹那间便停止了运转,她也想不明白,方才那样是在做什么,就只感到了紧张,遂摇摇头,“你突然靠过来做什么?” 王玄之将谷莠子拿给她看,“这是你头上的东西。” 道一脸上红晕才退,又升了起来,她庆幸自己方才结巴了,没有乱说话。 咦?她应该乱说什么? 道一陷入了沉思中,她方才说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唔?应该是哪样? “哦!”她茫然的接过谷莠子。 王玄之见她脸红得厉害,“小一,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已经空了的右手,正要替她试温。 天上的呼救声适时传来,“救命呀!救命呀!小道士,我打不过它。”王玄之收回了手,人也坐了回去,仰望着蓝天白云,一派晴好。 那里有一双鸟儿,在追逐,在拼命。 道一心中的那口气,也终于长舒了下来。 今日先记它一功,回头得给小毕方奖励。 她逃也似的站了起来,向长空喝道:“小胖子,你平日吃的东西呢,摸摸你自己,它真的是肉吗,那可是你一年多来的能量,你若是今日不会用,这辈子都只是个普通的鸟了——” “将来也别再想什么神兽的荣光了。” 王玄之捡起她丢下的谷莠子,神情有片刻凝滞。 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他眼里的欢喜是藏也藏不住,道一那是在害羞罢。 王玄之在一堆谷莠子中打转,像个孩子一样似的。 道一瞥见他的傻样,脸红透了,嘴角却是上扬的。 “本尊跟你拼了!” ------题外话------ 下午好呀,热化了。 已经停止了思考。 447 浴火重生 小毕方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或许是道一的话,又或者是两人的互动,让它明白今日只有靠自己,才能够捡下一条命来。 毕方一族只剩下它一只了,它是断然不能出事的。 它好几次差点儿被鼓咬到,鼓的喙又长又直,被它咬一口,就它如今的身体,估摸得被一口咬个对穿去,地上旁若无人的两人它不管,只逮着自己追。 小毕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它所忽略了的。 鼓对于钦?的死,它是有所感应的。 是以,从一开始就找准了小毕方,令它感到幸运的是,那些人类没有要帮它的想法,毕方鸟的神通就使不出来。况且它的体型比如今的小毕方,大了几十倍,这使得它要拿下小毕方,也是件容易的事。 但就是这么件它以为容易的事,使得它连连受挫。 那小小的毕方鸟,看着飞得挺慢的,可真当它追上了,对方又嗖的一下,飞走飞远飞高了。 鼓哪里知道,对方此时心里也窝着火呢。 小毕方心有作悸的拍拍翅膀,要不是它飞得快,就这被只鵕鸟吞吃入腹了,但这种逃法是真的憋屈,有辱它神兽之名,“好歹也是只神兽,遇事竟然如此胆小,不敢堂堂正正的打一架。”它一惊,看到是鼓在说话,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是自己说出了心声。 但眼下没有法子,它只得梗着脖子,“有本事你来抓本尊呀,看你这般着急,方才死了的那位,莫不是你的情郎——或者说是红颜?”眼见鼓的脸色不对,它忙又改了口,鼓的眼神若是能杀人,只怕对方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敢侮辱钦?,你在找死。”鼓被气疯了。 钦?是打小便与它玩儿到一起的好友,为了它对方还帮忙杀死了天神葆江。 他们一起生一起死,度过了漫长的等待,又一起在这片天地间复活,早不是一般的伙伴了,那是可以交付对方性命的羁绊,如今连生命都是共通的。 是以,它们能感受到对方的生死。 它们在阮氏祖坟做下手脚,只差一步就可以完全复活。 都是这该的毕方鸟。 杀了它,还要侮辱它。 小毕方青色带红斑的羽毛根根炸裂开来,它感觉对方浓烈的杀意,只冲它一个。‘轰!’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类似雷咒符的紫电发出,一路上噼里啪啦的劈向它。 鼓瞥了眼下方自在的小道士,它的力量方才被耗了大半,此刻也是拼尽力量的最后一击,它变成了鵕鸟之后,许多神通用不了,只有这一身紫雷,伴随着它至今。 但使出这个招术,需要大量的修为,否则它一早使出来,叫这几个死无全尸了,若是从前,它何须这么憋屈。成败也只在这一招了。 小毕方来不及闪开,被它一击击中了。 鼓看了眼还活着的五个人,它已经没有余力了,但能杀了小毕方,替好友复仇,也算是圆满了。它的眼睛半天半阖,那是修为耗尽的症状。 “毕方,毕方!”小毕方被雷电击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鼓瞧得十分欢快,还在说话刺激它,“看看你为人类卖命,为了它们,杀死本尊的好友,你又换来什么,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呀,人类最是无情了。” 道一拦住了王玄之,她的手微抖,“别去,这是它的路。” 王玄之反握住,“你敢让它独自去,就是相信它,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那边的陈夷之幽幽醒转,就听到阮修在说,“大兄,天上又在烤鸟了,你说是不是那只毕方在烧另一只妖怪,要不要过去说一下,让它不要将那只妖怪给烧没了。” 阮思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你留着那妖怪做什么?” 阮修低头指了指地上的人,又想起阮思看不见,“夷之大哥不是想吃毕方火烤的妖怪肉吗,正好还有一只,免得他又和那只神兽吵架,怪伤和气的。” 在对方低头时,陈夷之已经迅速闭上了眼,此刻他真恨不得自己没醒过,虽然他是很想吃妖怪肉,可方才那真的是个借口呀。 阮思低低的笑了,地上的人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阮修看看大兄,又看看陈夷之,他摇摇头完全不懂。 最后还是决定看红烧鸟怪,虽然那样的战斗他也参与不了,好歹能看出精彩与否。 做人在有选择的时候,就不要勉强接受。 阮修眼中的红烧鸟怪鼓,重重的砸在干涸的河底,砸出来一个大坑。 小毕方的惨叫已经没有了,但那团雷电还未停歇,‘毕毕剥剥’的嗞啦着。 王玄之一定不知道,他安慰人的时候,自己的手也微抖着。 道一拍开他的手,望着那团雷电,无比轻松自在的开口,“安道你仔细闻闻看,没有肉味儿传来,小胖子这是还没烧熟呀,可惜了等不到好肉吃。” 趴在坑里没起来的鼓:“......”这真是人类,确定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鬼怪么。 王玄之嘴角一抽,担忧确是少了一半。 只是他望着长空中的毕方时,眼中划过一抹深虑,这等高傲的神兽,若是真的成长起来,能否接受它曾经‘受制于人’的经历? 紫电消退,露出被它攻击的一团。 小毕方整体变得消瘦,青色带红斑的羽毛,纤毫毕现,尤其是冠羽,更是神彩飞扬,与往日的恹恹欲睡判若两鸟,它高抬着下巴,“愚蠢的凡人,见到本尊,还不行叩拜之礼?” 道一:“......死小胖子,信不信贫道将你睡觉尿床,说梦话,还想着小娘子,做什么羞羞事,这些全部贴满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将来还贴到章莪山附近?” 她挑眉笑道。 小毕方的神气顿消,“小道士让本尊得意会儿不行么。” 王玄之摇头吐息,他太过于紧张小一了,应该相信她的眼光才是。 道一指指坑里快断气的鼓,“先将事情做完了,想怎么得瑟,到时候我们都陪你玩儿,演一出小胖子称霸成王的故事,你意下如何?” 小毕方觉得太羞耻了,它飞离了这片土地。 “鼓,你还有何遗言?” ------题外话------ 晚安。 真的热到无法思考,只有晚上凉却了来码字,然而又打瞌睡,明天早起上课啦,码字,还得下午来。 448教训 鼓的眼神有一瞬的茫然,旋即明白过来是为什么,它就趴在那个坑里,又哭又笑的,仰望着天上的神兽时,仿佛它们之间横亘着一道银河,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它先看了眼道一,又将视线落到逐渐逼近的小毕方,眼中全是艳羡,“难怪你为了个人类,竟然与同类为敌,若是本尊遇上,说不定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鼓放弃了挣扎,它仿佛看到了那个人面龙身,在钟山逍遥自在的山神之子,还有一个好友,令人何等羡慕的存在,它又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地步的呢。 哦,对了,是从杀了那个葆江开始。 弑天神者,乃是以下犯上,它们终将被受到惩罚。 最后再看了一眼道一,那个道人,可真的很聪明。 鼓被毕方鸟的火焰烧中了,它在火焰中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吾乃山神之子,你听信那个小道士的话,对吾下狠手,将来也会受到如吾一样的报应,人类可真狠心呀。” 小毕方仔细看了它一眼,火势渐渐的停了。 “小道士,你还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趁它还活着,别一会儿烧没了,又像那个陈家小子一样,要死要活的,届时本尊从哪里赔一个活的鸟怪给你。” 半死不活的鼓:“......”它怀疑这毕方鸟的脑子有问题,否则怎么听不懂它的话呢。 道一就站在边上,闻言也跳到了河底,在鼓不解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放心,贫道不伤你。” ——— “气死吾了,气死吾了!” 山神其中一位后裔,名字叫鼓,他长得年轻俊朗,其形为人面龙身,此刻他正在发脾气,因不能离开自己山神父亲太远,周围全是其他山神的地盘,是以他生气了,也就在钟山附近。 鼓的龙身全在水中,上半身飘在水面上,他正气愤的拍打着水,像个人类那样发泄着自己的怒气,拍打之时用上了灵力,水花浅起,宛如一场灾难。 “鼓,你在这里做什么?”人面兽身的钦?走了过来,他也跟着下水,拉住了火气十足的鼓。 鼓本能的一推,听到有东西落水,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好友,正湿漉漉的从水中起身,怒气顿时收了收,“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没事儿罢?” 钦?好脾气的摇摇头,“吾倒是没事,倒是你怎么了,跑这水里来撒野了?” 鼓被他这么一问,火气蹭蹭的就上来了,“还不是那刚来的天神,仗着父神不在,话里话外都看不起吾,还非要吾陪着他逛钟山,钦?,你说他是不是欺人太甚!” 钦?一听,也沉默了会儿。 直到再度听到水声,他才回过神来,原是鼓没得到好友回应,又发起了脾气。 钦?便问他,“是否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鼓一听,双眼亮晶晶的,又很快变得灰暗,“不行的,葆江是父神请来的客人,他拿着父神的帖子来,若哪日父神归来,我们会受到惩罚的。” 钦?却是摇摇头,“山神大人走了多少年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回钟山,整座山都是你在替他打理,又有什么理由来怪罪你,那葆江明知如今钟山做主的是你,还这般欺负你,摆明了是在找事,不给他教训,将来还是会得寸进尺的。” 鼓拍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认真的想了下好友的话,用力的点点头,“钦?你说得没有错,葆江虽为天神,仗着权势比我们高,便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给他一个教训,下次来还是这样。” 他们就泡在水里,嘀嘀咕咕一阵,便商量好了对策。 翌日。 葆江大早的便寻了过来,不等鼓修炼完毕,便径直闯入了他的内室,“小妖,小妖,出来陪本神走走,这钟山巴掌大的地方,今日再走不完,本神便你个无能的罪。” 看吧看吧,他好歹也是山神的儿子,目前虽无正式的神位,好歹也是山神中的一员,却被对方视为一只妖怪,每日小妖小妖的,别提多么的侮辱人了。 鼓正在修炼,对方突然闯入,若非他收得及时,只怕是要走火入魔,练出心魔来的。他垂下眸子,掩去眼里的不甘与恨,恭敬的说道:“天神大人,小妖知一处地方,虽是在人间,却拥有常年不散的神力,便是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天神去了,也是有益于修为的。” 天神葆江眼中闪过精光,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你这钟山没走完,本神回去了难以交差啊。” 鼓替他想好了理由,“钟山如今在小妖的掌握之中,只消小妖在记录的本子上,写一笔,没人敢置喙的。” 葆江满意的点点头,倨傲的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前面带路罢。” 鼓走在前面,殷勤的替他领路,每次在对方不耐烦之时,便说道:“就在前方了,上神稍待。” 葆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急不可耐,虽板着张脸点头,表示自己不甚在意,强耐着性子跟在他的后面,在他耐心快用完之际,便听到鼓开心的说道:“上神大人,到了。” 他抬眼望去,层峦叠嶂,奇花异草,到处都是金银美玉。 开始的期待变成了惊喜,到最后竟然生了贪婪,“原来是昆仑,此地留有飞升的遗泽,本神在这片天地早就待够了,若有机会再往上一层——” 鼓只听到他在说话,全都过了耳,却是没有入心。 此刻的他眼里只注意到,钦?留下的记号,只要将人引到那处去,便会引来一股小小的天雷,给对方一个教训,让他再也不敢轻视自己。 “上神大人,那里便是神力最好的地方。”鼓指的地方,正是留有钦?记号的位置。 葆江眼里只有神力,若是回头看一眼,便能发现鼓眼里的疯狂,他按照两人最初计划的那样,往陷阱里走去,一只脚方踏入,他又收了回来。 鼓与钦?齐齐吞了口水。 便听他哈哈大笑起来,“竟然真的还留有神力,本神今日的幸运,可谓达到了顶峰。” 说罢,不再犹豫的走了进去。 葆江立时盘腿打坐,想要在此一举成功。 顷刻间,他所在的位置,天上飘来一朵乌云。 ‘滋滋......”随着乌云来的,是一道紫电。 ------题外话------ 钦?长相,记载的是人面兽身,具体的是哪个兽,我没有找到记载。。 449 终身难忘 葆江修炼之时,五感全开。 紫电来时便注意到了,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到了渡劫的时候,但感知了一圈,身体里并没有任何飞升的迹象,这劫云与紫电来得太过诡异了。 他起身欲离开,却发现根本走不出那方小天地。 葆江看到了鼓与钦?,躲避紫电时咬牙切齿的问,“是你们在算计本神!” 鼓有一瞬间的害怕,好友的镇定,让他也冷静下来,“天神大人看你以后还敢小瞧他人。” 葆江呆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着急的说道:“你快放本神出去,本神会好好对你的,待本神回去了,会和上面推荐,让你做钟山山神。” “啊!”他方说完便被紫电打中了,身上还留有紫电余威,他不敢再待在一个地方,只能一边逃命一边和鼓商量着说话,鼓也被他说得有些意动了,但还有些迟疑,“父神只是出远门了,待他回来了又如何?” 葆江快被他气死了,但现在又不能忍怒对方,只得在逃命的空隙和他说道,“你的父神自有更好的去处,这山神的位置,便是你坐了也没关系。” 鼓这才回头,“钦?,咱们放了他罢。” 钦?猛的摇头,“不行,他现在只是想稳住我们,让我们放他出来,等下就会报复我们的。” 葆江见他也在,“好个低贱的小妖,竟然敢蛊惑山神之子,向本神下手,待本神出去之后定不轻饶于你。” 钦?和鼓说,“你看他不会饶了我们的。” 鼓:“那怎么办?” 钦?:“一不做二不休!”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鼓:“杀天神,那不行,让他无力对付我们就可以了。” 钦?犹豫了下,也同意,“那成,让这紫电再劈他几下。” 葆江快被他们给气死了,一开始念着有求于对方,还好言好语的,到最后东躲xz的,紫电令他无处躲闪,而他们就在外面看着自己的狼狈样,什么话都骂了出来。 骂了许久,鼓与钦?无动于衷。 葆江也有些无力了,他一直在骂人,又被紫电打中好几次,根本就没到渡劫的时候,身上连防备的东西也没准备好,勉强挡了几道,已经快扛不住了,他又服起软来,“本神发誓,出去之后,绝对不报复你们。” 天神发誓,这可比什么都管用。 鼓与钦?对视一眼,决定立刻放他出来。 “钦?你弄的生门在什么地方?”葆江被劈得无力逃跑,鼓催促起来,他也怕对方真的出事。 钦?慢悠悠的走了过去,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块,“就在此处,轻轻一转,便能将天神大人放——”他的话还未说完,脸色顿时大变,“鼓,遭了,阵法被破坏了。” 鼓‘大仇得报’的脸色也变成了惊慌失措,“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钦?脸上也没有方才的自在,惨白惨白的,别揭多吓人了,他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真的,阵法的生门就在此处,怎么会失效的,不可能的——” 他拉着鼓的手,“怎么办,鼓,生门找不到,天神大人会死的,我们杀了天神大人,会不会受到惩罚。” 鼓反而冷静了下来,“你先想想生门会被转移到什么地方?” “哦哦,对,找生门!”钦?点点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绕着葆江被困的地方,走了一圈又一圈,仍旧没找到自己留下的生门,钦?求救似的看着好友,“鼓,你一定要相信,那生门是真的存在的,我真的给他留了的。” 鼓点点头,“你也不用再找了,天神大人已经没救了。” 钦?转过头一看,葆江已经被劈得人事不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吞了吞口水,“鼓,怎么办?” 鼓也在想怎么办,他从未渡过劫,但他好歹是山神的儿子,很多东西不曾经历,却是知晓的。 人修仙要渡劫,天神也是会渡劫的,凡是渡劫都会有劫云与雷电。 葆江是天神不假,但只比他们好一些,想要有所成,仍旧需要要渡劫的。可今日的他未达到渡劫的功力,但强行抵挡紫电,还被关在法阵当中,除了死别无他法。 上天降下的紫电不知是否有数量,若今日他们知劈错了人,是否会寻到他与钦?。很快他便有了主意,“今日来此的事,本就是秘密行事,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钦?在他坚定的目光下,也同意了这个说法。 他们回到钟山之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每日照常生活,修炼、巡山等。 直到有一日,来了两个天神的仆人,他们抬着一具尸体,径直闯入了钟山。 开始他俩还抵死不认,其中一个仆人不屑的讥笑道:“你们否认也没有用,天神大人在元神即将消散之际,巧妙的逃了出来,这才得以保留一息。”至于怎么逃生的,却是没有告诉他们。 “天神大人将你们害他的事,已经全部告诉我们了。这事儿钟山山神必须给一个交待。” 两个仆人就这般在钟山住了下来,鼓的心里越发不平,一个仆人,也敢对他一个山神之子颐指气使,但这个件事已经泄露出去,他不敢再做其他的。 等了几日,他们没等到山神的到来,反而等到了中央天帝的命令,将鼓与钦?戮于瑶岸。 在他们死之前,那个仆人又来了一次,“葆江天神的无神沉眠之前,留了一句话给你们,倒是与今时今日的很贴切,你们弑神,会遭到天谴的。” 那仆人哈哈大笑着走了。 鼓与钦?面容有些扭曲。 他俩最终也死去了,待他们醒来,惊讶的发现,对方都换了新的面貌。 一只大鹗,一只鵕鸟。 鼓试着调息,“吾的神通都不见了,怎么办?” 钦?由死到生,反而比他要镇定了,“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们现在得到了生的机会,你有想过将来要怎么做,又需要做些什么吗?” 鼓眼中全是茫然,“吾的神通都没有了,还能做什么?” 钦?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死而复生,他突然努努嘴,“鼓,你看,那有个人。” ------题外话------ 晚安。 450 强者无畏 鼓顺着它嘴的方向看去,“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而已,何时值得你我这般在意了。” 钦?不甚赞同,“鼓,你再好好看看。” 鼓振着不怎么熟悉的翅膀,飞过那人的头顶,又倒回来,往复几次,盘桓其上,直到感受到那人偶然外露的一丝气息,“竟然是个修道之人。” 那人似是发现了它们,抬头望了一眼,又因日头太烈,微眯着眼看了一下,便低下了头,很快便起身整理衣裳,一会儿便离开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两只在天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对方发现。 钦?用翅膀拍拍胸口,“幸好那人的修为不怎么高,要不然咱们今日又得再死一次。”它说着发现自己在往下沉,忙将拍胸口的翅膀收起,胡乱的扑棱起来。 鼓努着嘴示意它看,方才那位中年道士,滞留过的地方,“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钦?猛的一头扎下去,凑近了才发现是本蓝皮书籍,出于好奇,它将其翻转过来,赫然入目的是《禁术》二字,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它用长喙叼开了第一页。 “钦?,你在看什么?”鼓见它久不归去,也跟着飞了下来。 “你看这是什么?”钦?翻开第一页便停不下来,将它此刻翻的一页,呈给对方看,“若这上面记载的是真的,咱们便有救了,说不定还能恢复昔日的身体。” 鼓立刻凑过去看,“这是我们的机会,不管能否成功,都要试上一试......” 在那之前,在它们捡到《禁术》的地方,它们曾偷偷回去看过,那丢了书的中年道士,来来回回寻了好几回,一次比一次着急,两只鸟对视一眼,最终没有选择还给对方。 它们振翅高飞,不想再与中年道士,扯上任何的关系。 《禁术》对它们来说,实在太有用了。 两只照着《禁术》上修炼,始终不得其法,终于让它们找到一个,无须修炼,但可得修为的办法,那便是那一座有大气运的坟墓,它们寻来寻去,最后定下了阮氏祖坟。 刚开始两只修为浅,只能得一点点,阮氏祖坟福泽后人的气运,还有这片福地的灵气,阮家后人也不曾受到什么影响,山中修炼不知岁月长,它们在阮氏祖坟待过了数个年月。 直到近几年来,阮氏祖坟福荫,直指的阮家大郞阮思,受其影响,双目从一开始的模样,至后来的失明。 皆是因为它们的胃口越来越大,阮氏祖坟已经有些供不上它们的需求,需要从外面吸收‘养分’,受其福泽的,则反受其累。 古人常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 鼓看见道一,就像人类见了鬼一样,“你一个小小的修道之人而已,怎么会这种法术,偷窥他人的记忆——不对,不对,这等法术吾听过,被看过的,几乎都成了痴傻之人,吾的神智半分不受影响,你这是什么妖法?” 道一翻了个白眼,干脆就地坐下,一腿盘坐,一腿屈起,左手便撑在屈起的腿上,清秀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贫道天生便是修道的料,这些术法再简直不过了。” 鼓从岁月的长河中淌过来,见过的东西千奇百怪,它能感觉到生命在快速的流逝,至此时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好个清秀小道士,颇有魏晋风流之姿。 鼓羡慕的看着她,“似你这等有大造化之人,倘若有吾与钦?的遭遇,又当如何,难得你舍得下这一身修为,还有往昔的一切......” 道一奇怪的看着它,“贫道若是有大造化,又岂会受此劫难。” 鼓:“......”临死之前,还要被人气一回,怎么办,它想揍对方一顿,再去死。 好似意识到这话,太欠揍了些,道一的良心稍稍回归,“你的一生,共有两个转折,无一例外,都选择错了,你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这也是鼓产生执念的原因。 道一还是先前的姿势,她空出来的右手,伸出一根手根,左右摇摆,“此其一,你在遇见天神之时,对方颐指气使的态度,令人心生不满,遂约了好友钦?,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她见鼓点点头,又道:“其实并非是你对他不满,而是对自己无能的借口,对方生而为强者,为什么要低头去看你,他待人无礼,乃是他神品有瑕疵,于你有又何干系?” “当你哪一日,修为超过他们,你又可曾会回去,去看渺小的尘埃。” 鼓脸上的神色还有迷茫。 道一指指自己,又指着岸上的王玄之,“若是从前的你,可会正眼瞧我二人?” 又戳了戳随时准备放火的小毕方,“它是神兽幼崽,你又会如何看待它?” 至此,鼓恍然大悟。 “其实至此时,你也应该明白,中央天帝处置你之时,还是留下了余情的,令你二人元神投生于大鹗、鵕鸟身上,便是想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有让你们体会一下,天神葆江的遭遇。” “一个天神傲慢无礼,他是有那个资格的,旁的人、神无权置喙,更遑论动辄便伤其性命。”葆江的下场,鼓不知道,她一个看回忆的更不知道了,也只能默认对方在天劫之下,了无声息。 鼓转运眼珠子都费劲,但道一明白它是想看自己。 她长长叹了口气,“第二次你又选择错了。” “倘若今日只有贫道,又或者也是你和钦?的养分,但有个小毕方,它可是神兽后代,能伤你们根本,贫道只能消灭你们的肉体,你们的元神逃走,找到凭依,又将是场灾难。” “这便是天道的法则。” 小毕方昂首挺胸的落地,闻言,炸起了毛,“好你个小道士,竟然也如此逛骗本尊,说甚锻炼本尊,不过是你无能的表现,今日本尊对你有活命之恩,你应当如何感激?” 道一直勾勾的望着它,将它全身都打量过一遍,在它即将再次炸毛时,“将来有机会给你寻个母毕方,让它以身相许,如何?” “当真?”小毕方眼冒精光。 道一勾唇笑了,“好你个小毕方,未成年便想娶娘子了,你真是想得美呢。” “小道士你说话不算数,你的救命之恩本尊还了,为何到你就耍赖了。”小毕方轻轻落到她肩上,说着不饶人的话,长喙离她脖颈不过寸许。 道一头都不曾偏一下,骄傲的回它,“就凭你打不过我!” 小毕方偏过头去,“哼!无赖的人类。” 王玄之在岸上,好笑的摇摇头。 “真美好啊!” 鼓的视线定在一人一鸟斗嘴,还有岸上眉目俱含笑的郎君,它的双眼缓缓合上。这世间太美好了,若是有来生,它要做一个无所畏惧的强者。 唔,还有二三好友。 ------题外话------ 下午好呀。 这章两千二呢! 451 妖晶论 “呀,怎么和其他妖怪的没什么区别呀?”道一拿着鼓的妖晶,是一块火红色的,托举起来,烈日下熠熠生辉,仿佛有些失望的收了起来,回首同王玄之招呼,“安道,一切都妥当了。” 小毕方自她肩上一跃而起,离她数尺远,这才说道:“你如今得了不少妖晶,连山神之子的妖晶都看不上了,你想要什么妖怪的。” 它双翅捂着胸口,单脚蹬蹬蹬的又后退了几步。 道一无语的看着它,“小胖子,戏太过了啊!” 小毕方飞了回来,“我已经演得这么好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道一斜睨着它,手上不慌不忙的收起了妖晶,“方才它们那么羞辱你神兽的尊严,你半点都不带生气的,我现在就取个妖晶而已,你有啥可怕的。” 东西收好之后,道一将鼓就地掩埋,至于钦?,已经被烧没了,也就不存在埋不埋一说。 她一把抱起小毕方飞上了岸,“聚散——流沙——”两堵冰墙隔绝的沣水,在冰墙瞬间破裂之时,又流了回来,将鼓的尸身,彻底掩埋,“好了,我们走罢。” 小毕方有些迟疑,脚步没跟上他们。 道一回头,王玄之也停下来,两人一起看着它。 “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的事?”道一问它。 小毕方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你方才捡妖晶时,整个人感觉都在发光,就像普通人类发现大宝藏一样,若是哪一日,你找不到妖晶了,会不会就地取材,直接在我的身上取。” 道一嘴角直抽抽,她想若是鼓与钦?两只还活着,看到它这样,就会明白,什么挑拨离间,压根儿就没有用的,这小胖子已经学会了人类的,能屈能伸。 只要不是什么有违天道,影响它修道之路的大事,它都不会计较的。 道一没有立刻回答它,而是指了指旁边的王玄之,“他是谁?” 小毕方不用想就能回答,“王家二郎君,大理寺卿,还是你的——上峰。”见到由远及近的三人,它成功的将未婚夫改成了上峰。 道一也不在乎这些,她点点头,“既然你知道他是我的上峰,也明白他是做什么的,我跟着他耳濡目染,也不希望看到罪恶的发生吧。” 小毕方点点头,她又说,“妖怪只有犯了天道律法,我才会取它们的妖晶。若是没有妖怪犯事,我又从何处去取呢,你这不是庸鸟自扰么。” “呸,本尊可是神兽,你才是庸人。” 王玄之轻笑出声,“小毕方你的担忧,换个人来说或许有可能,小一希望这世间没有坏妖,与某期待这世间无罪恶,是一样的,但这与她想要妖晶,是没有冲突的。” “她是一个修行之人,有妖晶是助力,没有妖晶,也可以自我修行。” “譬如某想要写出好文章来,前提得学富五车,腹中有丘壑。” “那些可供某笔下生花的词句,便是另一种‘妖晶’。” 小毕方听得晕晕乎乎的,但有一点它听懂了的,那便是道一想要妖晶,但不希望有妖怪犯事,也不会猎杀无辜的妖怪,譬如它这等纯良无良的小可爱。 道一却突然提出个问题,直击它的灵魂,“小胖子你不是神兽吗,怎的和妖怪相提并论了?” 小毕方傻眼了。 走近的三人听到了王玄之的言论。 陈夷之、阮修目露赞同,齐齐点头。 阮思暗中摇头,他这好友可真会忽悠,王玄之素来过目不忘,学习更是能举一反三,得那‘妖晶’不过是锦上添花,而那道一,今日‘观之’,于修道之上,与他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人皆是某方面的强者,可若是稍次一些,对‘妖晶’的依赖,又是另一种层次了。 但,那是旁边而已,于这两人无关。 是以,他们的话,也并非是在骗那只神兽。 嗯,都没说谎,那就是没有问题了。 阮思单方面说服了自己,便与他们汇合了,“今日多亏了小一师傅,解决了阮氏大难。” 道一嘿嘿笑着摆摆手,“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小胖子立的大功。” 阮思笑容满面,“小...胖子,是这只神鸟的名吗?” 道一捂住了小毕方的嘴,任它挣扎得再凶,也逃不脱那双铁钳一的手,“对,又能说明它小巧可爱,又可体型它的憨态可掬,这名字再合时宜不过了。” 名字一出,一切都成了定局。 小毕方无力的耷拉着脑袋。 道一摸摸它,“你这样多好呀,我们的实力又不高,万一引来强人的觊觎,你不是给人做盘中菜的下场吗,谁会知道一只毕方,那么高傲的神兽,会起一个小胖子名。” “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道一义正言词。 小毕方鄙视的看着她,“哼,记得给我找小媳妇儿。” 道一‘啊’了声,显然忘了什么事了。 王玄之提醒她,“你说要报恩的。” 道一狠狠的点头,“放心罢,遇着了就给你逮回来,让你们三年抱俩,十年抱个蹴鞠场。” “咳咳——”王玄之清清嗓子,示意她别说过太了,还在阮氏祖坟边上呢。 道一却是会错了意,“寺卿、不良帅、阮大郎君、阮七郎君皆可作证,句句是真言。” 小毕方抬了抬下巴,“小道士你要是说谎,我就吃了你。”说完傲娇的扭过头去,留心看脖颈的毛还带点儿红晕,众人都强忍着笑。 道一难得好心的没揭穿它,“是是是,神兽大人说了算。” 小毕方的青羽,仿佛在刹那间全都红了。 阮修左右看看,才问道:“既然两只妖怪都解决了,为何大兄的眼睛还没好转呢?” 阮思袖中的手,瞬间捏紧了。 王玄之、陈夷之也紧张的看向道一。 这是适才他们刻意忽略的问题,生怕阮思灰心。 道一马上变得正经起来,“阮大郎君的眼睛,并非是一日之功,祖坟这边的问题解决了,便会渐渐的恢复过来——对了,你拿着这个,应该恢复得会更快的。” 阮思摸着那东西,有棱有角的,“此乃何物?” ------题外话------ 晚上好呀! 452 地官解厄 小毕方的眼睛都快落到上面了,“这可是鼓的妖晶,你不留着赶紧吸收了,怎么还送人了。” 道一敲了它一下,“又不是送人,阮大郎君眼好之日,便是归还之时。” 阮思不解,“此物于某有何用?” 道一解释,“鼓在阮氏祖坟吸取灵力、生机,与阮家的人都有了一种密切的联系,你们的先祖,如今也会寻到它,从而庇佑的,你拿着会事半功倍。” “与你失明时差不多,先是双眼朦胧,见到一些虚影——” 阮思点头,表示明白,再次郑重谢过。 陈夷之虚咳了两声,“既然都解决了,不若早些回城罢。” 阮修连忙附和,“对对,夷之大哥还受了重伤,需要回城修养。” 道一挑眉,“哟,不良帅受伤了?” 陈夷之捏紧了银枪,从牙缝里挤出两字来,“没有!” 王玄之也有些无奈,这两人......也挺好的。 时已经近暮。 一行人笑闹着,到了他们停放马车的地方。 迎接他们的是钱小羊、蛮达的严阵以待。 两人旁边还站了一人,春池,他大兄身边的小厮。 王玄之示意众人暂停,他问春池,“何事?” 春池看了众人一眼,有些为难。 王玄之与众人道:“某去去就来。” 随后两人去稍远一点的地方,王玄之正好对着马车的位置,众人虽然在说话,可时不时看向他们,也暴露了他们的担心,“大兄有什么事,需要如此遮掩?” 春池压低声音道:“大郎君出事了,他从前天晚上回来,就变得很不对劲,还望二郎君速速回府。” 王玄之身形踉跄了一下,他的大兄才从苦海中出来,这是又出什么事了,春池扶了他一下,他推开了对方,“现在便回府,春池你先回去告诉大伯父大伯母,我们随后便到。” 春池看了那一行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担心王操之占了上风,转身便急往城中赶。 两人说了什么众人没听清,但王玄之摇晃那一下,大家都看得分明,待他走了过来,便围了过来,陈夷之力众人,抢先问他,“安道,怎么了?” 王玄之本想说没事,欲上马车直接回城,但转念想到春池的话,他问道一,“大兄贴身小厮说,他从前天晚上回家之后,便开始有些不对劲,是撞上什么——” 道一猛的拍头,“哎呀,我说这两日城中怎的那般热闹,去阮大郎君家时,也见着了,原来前天是中元节,完蛋了,又一日功课没做——那老头儿肯定会回来寻麻烦的!”最后一句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倒也没人听清楚她在念些什么。 她顺便安慰了下王玄之,“中元乃是地官解厄,操之如今没闹出什么事来,遇上的问题也不是很大,只是行止有异于往常,我随你一道去看看便好。” 王玄之本想反驳,但想到前日晚食过后,王操之兴致驳驳的来找他,说是约了三三两两的好友,当时他没在意,此时想来,就是大兄出去时,惹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了吧。 他抽抽嘴角,勉力一笑,“但愿如此罢。” 阮思仔细听了半晌,嘴角含着笑,在人多显得狭小的车厢里,他拱手一礼,“小一师傅今日不止救了某,也救了阮家,乃是我阮家的大恩人,以后唤某太冲便是。” 阮修惊呆了,这还是他浑似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的大兄么,莫不是来了这祖坟,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附身了罢,察觉到有些冷,他哆嗦了下,发现阮思正‘看’着他。 无神的凝视,令他头皮发麻。 道一从善如流的应下,“道一见过太冲。” 王玄之得她安慰,理智上相信她,可情感上还是忧心王操之,是以自上了马车之后,便一言不发。 众人也知他心中记挂,倒也没多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车厢静到仿佛是辆空马车。 若非两匹马儿拉着吃力,钱小羊同蛮达早掀开车帘一窥究竟了。 再着急,也有人力不达之时。 道一坐了会儿便有些闲不住,这么多人她也不好修炼,她主动打破了沉默,“安道先不要吓自己,操之那么大个人了,应该知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的——我认为他便是碰了什么,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哪知她说了这话之后,车厢陷入一阵诡异的气氛。 王玄之艰难的说,“正因如此,某才担心。” 陈夷之也不得不提上两句,“操之那人,越是不能碰的,越是不信邪......” 道一回想了他认识的某人,有心想为对方说两句,“也没那么严重罢,他也就爱看看美人儿.....” 陈夷之斜睨她,“亏你还是个道士,那些闹鬼怪的故事、传说、传记中,什么占据多数?” 道一也白了他一眼,“当然是女鬼、女——咳,操之应当不会见色起义罢。” 阮思说了句公道话,“操之这人心中自有度量。” 马车在众人或担忧、或猜测中,行走了斜阳中。 待他们到京城之时,守城的士兵,欲落城门锁。 “等一等!”钱小羊高声喊道。 那守城的士兵这些时日,不知看了钱小羊多少次。 不等他们询问,钱小羊很守规则的将王玄之的腰牌交了上去,两人查看便放他们通行,这才落下安化门的锁,一边忙活一边问,“哎,你说王寺卿他们这晚回来,做什么去了?” 另一个守城的士兵,揶揄他道:“王寺卿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同他相交的亦是如此,他们便是彻夜不归,也不会是你小子那点儿花花肠子的理由。” 那个发问的士兵被打趣了,也不恼,嘿嘿的笑了起来,“那他们这么着急,最出城查案么,俺听说最近好多村子里出事了,都是他们给解决的。” 笨重的门栓轻松熟捻的落下,那个士兵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这才说道:“俺要是知道,还在这里和你一起看大门,早跟在他们后面去查案了。” 那个士兵捂着脑袋,委屈的说,“俺就是想知道,被雷劈的那个案子,是真的吗?” ‘啪!’“当然是假的了。”回应他的又是一个暴击。 ------题外话------ 下午好呀。 453 醉酒 “二郎君你终于回来了。”春池快马加鞭回府报信,在府中等待的每一刻,漫长得像一整个夏日。 王平乐夫妇派他在门外等着,但凡有一人归来,他便伸长了脖子,期待是王玄之,每每都令他失望,终于见到人归来,只差抱着他哭了。 可是见着跟来的道一,又有些迟疑了。 王玄之道:“今日之事,没有道一不行。况且大伯母不会拦着的,她也许久不见道一了。”说罢便带着道一去了贤集院,春池看着他们的背影,傻在了原地。 一股热浪扑面,春池才清醒过来,他吹咬牙跺跺脚也跟着去了,主家的爱好他揣摩不了,也不敢去多想,只要照顾好大郎君就成了,这般安慰着自己,小跑着跟上了两人。 王平乐夫妇守着王操之,二人长吁短叹的,感觉这两日头发都白了不少。 谢氏用绢帕擦拭着眼角,低低述说着,“原本就没多正经的孩子,过了一个中元节变得越发的离谱,这日子可怎么过才好哟,哎~~~” 王平乐也愁,他就这么一个嫡子,好吧,所有的儿子也就这么一个,闺女倒是有三个。 妻妾成群,向来是乱家的根本,王家有规定,四十无后,方才可纳妾,他年轻时也有两个通房,年纪大一些,更是不好这些,便遣散了去,守着这一妻一子三个闺女,倒也挺怯意的。 哎,也不知他家大郎,上辈子是刨了谁家祖坟,否则怎么什么倒霉事都有他的份。若是他对比一下陈夷之,就会发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的。 他是否要偷偷出去拜拜神,替他家大郎好生祈福。 夫妇二人守着王操之,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操之浑然不觉,举一杯酒,霸气十足的喊道:“喝!” 一言罢,径直‘咕噜’,一壶酒很快便见了底。 谢氏忧心不已,“大郎,你到底怎么了,别吓唬阿娘,有什么事你同我们说,别一个人闷在心中,便是看中哪家小娘子,她家世只要清白,我们也是同意的——” 她说完见王平乐傻坐着,捏准他腰间软肉,手下狠狠的一用力,又手疾眼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可见平日没少练习过,“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我看大郎就是被你平日给吓的。” 王平乐眼泪汪汪:“......”夫人,为夫可什么也没做。 道一他们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王玄之轻咳一声,谢氏飞速的收回了手,起身轻扶云鬓,坦然自若的看向他们二人,重点是道一,她有些吃惊,“小一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玩儿的。” “喝!”谢氏脸上一僵,旋即想到什么又是一喜,“小一你来得正好,我家郎最近两日有些不对劲。” 若非场合不对,道一要赞上一番,听闻蜀地人擅长变脸,谢氏的变脸功夫怕是快赶上蜀地人了,唔,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暗戳戳的想道。 “蓁姨,小一今日正是为此而来。” 谢氏早将道一的底交了,王平乐此刻只当她是一个不能归家的晚辈,听到让她解决王操之的事,便有些为难,“夫人,小一本事再好,她只是治了你的病,咱家大郎,这是要疯啊——啊啊!” “小一,莫要听他的,他不懂在胡言乱语呢。”谢氏笑吟吟的拉着她的手,丝毫看不出方才踩了王平乐的脚,还在上面碾了碾,同时结结实实的掐了对方一把。 道一:叹为观止。 王平乐幽怨的站一旁去了,这道一长得太像谢瑨了,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要不是与他家夫人是亲兄妹,他都要怀疑这是对人家父亲爱而不得,转移到后辈身上了。 王玄之去扶那个无人问津的可怜虫了,“大兄,大兄,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王操之借着他的手起身,怔怔的望着他,眼神迷离又清醒,指了指他又指着自己,问道:“大兄?” 王玄之见他有反应,忙点点头,指着他的胸膛,“你是大兄,”又指着的心口,“我为弟。” 王操之眼里的迷糊更甚,他抱起那只没扔掉的酒壶,又喝了一口,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全都错了,不止这世道,你我二人伦纪都出了问题。” 王玄之手微抖,要不是认得这副皮襄,他就要将人推开再问对方,究竟是何方孤魂野鬼了,现下怕惊着对方,只对循循善诱,他状似懊恼的说道:“小二真厉害,酒醉成了这样,还知晓大兄在诓你。” 王操之推开摇摇晃晃的走了起来,“还是大兄好,他们都当我是疯子。” 谢氏顾不得叙旧了,儿子小命还不晓得在谁手中呢,她抓紧道一的手,“大郎前日夜里出去吃酒,归来之后,第二日醒来便是这副模样,抱着酒不撒手,还扬言世道不平,他有心报国,国不待他。” 王平乐也在和王玄之吐苦水,“二郎啊,你说他这模样分明就是大郎,可他说的话,哪里敢将他放出去,大伯常听人说吃酒的人,有的容易想开,有的更容易钻牛角尖,大郎这模样不会是想通了,想入仕,怕我们不同意?” 王玄之挺佩服王平乐的,他大伯都无须喝酒,自然通透。 夸奖归夸奖,错误的还是不能同意,“大伯,大兄他若是有心出仕,你们又怎会阻他,他是何其聪慧之人,又岂会不明白,但此刻的他连家中有什么人都弄不清楚,更是将侄儿与他的关系颠了个个儿。” “听春池说与中元节有关,便想着带上道一以防万一。” “既然她来了,便让她看看,免得大兄受苦难。” 王平乐拍拍他的肩膀,眨了眨了眼,有些哽咽,“还是二郎考虑得周到,是你大伯一时想岔了。” 谢氏攥紧了绢帕,“小一......” 道一安抚的看了夫妇一眼,来了衣襟大敞,抱着个酒坛子不撒手的王操之面前。 王玄之将人扶好,与她面对面,“小一,开始罢!” “先生,可还记得如今是何年何月?” ------题外话------ 感谢云婉凝的月票,么么嗒~ 明儿见。 454 竹林七贤? ‘王操之’疑惑的看着她,“嘉平三年,你这小子,不曾饮酒,倒是比某还糊涂三分。”他十分不满的说道:“这世道便是交给你们这些浑浑噩噩的人,才会变得越发的浑浊。” 道一:“......” 她此刻严重王操之借酒装疯! 王玄之偏过头去,肩膀不停的抖动。 再看王平乐夫妇,同样背过身去,双肩在抖动。 道一深吸了口气,她此刻严重王操之借酒装疯! 但看着他头上多出来的一缕白气,她又叹了口气,王操之这倒霉催的,也不晓得和哪个孤魂野鬼,契合了灵魂,把对方就这么带回了家。 哎?不对呀,“大郎君的护身符呢?” 这个,众人大眼瞪小眼,还是谢氏反应快,“春池!” 春池一溜烟的跑了进去,“夫人!” 谢氏:“大郎君身上的护身符呢?” 春池有些发懵。 道一提示他,“就是观里求的那种黄符纸一类,再用布装起来的东西。” 春池的眼前一亮,双掌一拍,“哦,小的想起来了,前天夜晚大郎君喝得醉熏熏的,走在路上还抱了个酒坛子,不小心撒了酒水在身上,大郎君嫌弃那黄色符碍事,就给扔了——” “扔了?他给扔了?” 谢氏气得恨不能立刻给他来几下,但他这醉眼朦胧的样子,又下不去手,只能干着急,“肯定是大郎这臭小子将护身符给扔掉了,这才招惹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王平乐下意识的摸上胸口,幸好其他人都没注意他的异常,他在想一会儿回去,就把那符挂身上,之前是出去会友时,不小心漏了一角,被好友嘲笑了。 他寻思又不是谢氏求的,便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那可是侄女给的保命符,能一样么。 他敢相信,若是谢氏知道他也没戴,下场绝比王操之眼下更惨。 道一只能说这王操之是真的倒霉,什么日子出门不好,中元出门也就罢了,他还与人喝酒到那么晚,连个护身符都不戴,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他那般模样行走在路上,就像是一盘刚出锅,鲜香四溢的饭菜,端到了那些许久不曾吃过饱饭的人面前,飘着的香气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旁人。 快来呀,快来呀!这里有一个香馍馍。 王操之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衣襟大敞着,他旁的事也不做,就搁那喝酒,身边的人也无从劝起,仰面一壶酒下去,多出来的酒水,便顺着喉头滑下,酒香顿时散开来。 但王操之喝了两日的酒,此时他身上的酒香,早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道一心想这可是他亲表哥,但这不是还没认亲么,嫌弃也不能太明显不是,很想捏着鼻子过去的她,只能认栽,只见他又一口酒灌了下去,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西游......日久难咨嗟......” 她将对方说的话复述了出来,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感觉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王玄之的脸色变得很奇妙,“你当是那段日子书看多了,记忆有些混乱了罢。”又说:“若你没有听错的话,他念的乃是‘竹林七贤’之一的阮中散先生所做的《咏怀八十二首》” 道一有点儿不好意思,当时才下山,好像什么也不懂,就寻思着都学习一点儿,结果还是个半桶水。即便如此,在限的生命中不断填充自己,那也是件快乐的事。 可能到最后什么也记不住,过程很快乐不是么。 道一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便见王玄之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阮中散先生他不是被葬在了庐州、汴州两地么,大兄如今在长安,怎么会与他有所牵连?” “这就要问问大郎君前晚,都去过什么地方了?”道一也觉得奇怪,但想到前晚鬼门大开,发生什么事也不稀奇,就是不知王操之上哪招惹回来的,那可是魏晋时候的人物。 谢氏目光如电,“说,前晚大郎君到底去了哪儿?” 春池一抖,立马跪下了,“夫人,夫人,小的......” 谢氏见他这样,更来气了,“安排你好生照顾大郎,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他的,连他的行程都弄不清楚,还留着你们做什么——来人!” 两名孔武有力的小厮应声而入,恭敬行礼,“夫人!” “将他带下去,重重的打,打到咽气为止!”谢氏无情的说道。 春池被两双铁钳抓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怎么也挣不脱,眼见着要被拖出去了,这才开始求饶,“夫人,夫人饶命呀!” 谢氏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只当作没有听见。 春池又将目光转移到王平乐身上,对方正心虚呢,哪里敢多说话。 他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王玄之身上,“二郎君!” 王玄之摇摇头,“你是大兄院里的人,如今大伯父大伯母他们也在,断没有越过他们做主的道理,但是本郎君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你只要说出大兄前晚的去处,若是救了他,或许可以将功折罪。” 道一就差掩面了,豪门大宅里的人,平日里一个个跟猴精似的,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恐惧占据了所有的思绪,若是这春池稍微留一点儿心眼,就会发现那两气力十足的小厮,拖了半天,连个门槛都没过,就等着他求饶呢。 再看谢氏三人,这一个个的才是真的人精。 和水镜先生的话本子,那叫一个不相上下。 春池眼珠子一转,很是为难,“可可是大郎君不让小的说。” 道一指了指王玄之扶着的人,“大郎君如今这般模样,若是找不出原因,便是强行祛除,伤大郎君身体不说,这种硬来的也很容易死灰复燃的,你再这般瞒下去,对你们大郎君可一点儿益处也没有。” 春池望着醉眼朦胧,还死抱着酒坛子不放,一身衣裳不整,便是从前再怎么不羁,也像现在这般放浪形骸,他咬咬牙,接连磕起头来,“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只求你们救救大郎君。” “大兄去了哪里?” “大郎君他们去了山阳县!” “去那里做什么?” ------题外话------ 感谢看着胖称着瘦的月票,么么~ 今天家里停电停水,等了半个小时没来电,热成鬼了,赶紧跑婶婶家来找活路了。。所以更新晚了。。 第二更,更晚了。不好意思呀。 455 鸠占鹊巢 春池都不敢去看谢氏他们的脸色,低着头快速的把话说了,“大郎君说近来做文章,总是缺一点儿东西,听闻太行山群峰争什么荣的,就想去找一些灵感。” 王平乐‘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这混小子,东都那边正在打仗,他跑过去瞎凑什么热闹,生怕人家逮不着他,还是怕人家军功不够!” 王操之喝得迷迷糊糊的,被他这一吓,有瞬间清醒,又狂饮一口,“这世间混乱,何处不在征战,既是如此,何处去不得!” 谢氏斜睨了他一眼,“好好的吓大郎做什么,他现在可受不这些惊吓。” 王平乐:“......”他也是担心儿子呀! 王玄之将人安置在榻上,任其靠在上边饮酒,“大伯父,方才他说是在嘉平三年,很有可能是阮中散记忆中的一年,在先生死后两年,司马氏篡位成功,在他生之年,也是混战不休,是以,方才先生才会说那句,哪里都在打仗......” “山阳县与东都相去甚远,秦王他们向来做得很好的,又怎会惊动几百年前的亡魂,还缠上了你大兄,这事儿有些不合乎常理。” 王玄之深思片刻,“大伯父可还记得,秦王回京发生的事?” “自是记忆犹新。”不止王平乐,连谢氏都听得津津有味,更何况还有两个亲身参与的,想来他们也没那么快容易忘记吧。 王玄之点点头,“小侄怀疑,秦王那边可能出事了。” 王平乐一惊,“出什么事了?”旋即又摆摆手,“天塌下来了,还有高个子顶着,你大伯父一介闲官,还是少听这些为妙。” 王玄之道:“秦王与我们相距甚远,便是有什么也鞭长莫及,再有,他们是在前线打仗,消息都是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方才也只是小侄的猜测,山阳与东都,骑快马也得一天一夜,大兄应该不会那巧,碰上秦王他们的。” 谢氏想拿鞭子抽人了,她咬牙切齿的盯着那放荡不羁的人,“这死小子究竟去山阳惹了什么回来,管他什么先贤不先贤的,那人再有学问再好占了我儿子的身体,那也是不行的。” “我儿再差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何况我儿也不差。” 道一抽了抽嘴角:蓁姨,你好歹嫌弃到底呀。 王玄之也是无奈,大伯母,大兄听到这话,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她差点儿将绢帕撕碎了,“不管后人多么敬仰你,死了就该入土为安,要么去找欣赏你的,想要你活着的,想必他们‘供奉’你,自是不吝啬自家身体,拿人家的做什么人情。” 道一愕然,这不是那水镜先生的话本子么,一经出市,整个长安都快疯了,有人花费巨大的代价,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复活另一个人,要么投到上辈子,要么使其托生在同龄小娘子身上,使其重新生活,弥补所有的缺憾,一世无限风光。 上辈子还好,与旁人无关。 可是寄生到与其无关的小娘子身上。 所有人都在为话册子的主角哭笑,为她重新活过来喝彩,也为那个替她付出性命的人感动时,却忘了被她寄生的那个小娘子,旁人用她的身份活得再如何风光,也不她本人。 若其父母有知,也该如谢氏一般。 他们宁愿孩子真正死去,也不想要一具行尸走肉。 道一抿了抿嘴,天理循环,自有其章程。 鸠占鹊巢此等有违天道之事,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更何况还与她有血亲,更不能置之不理了,有人占她表兄的身体,哼!真是岂人此理,“春池,你们家大郎君去山阳找灵感,遇着什么事了?” 春池小脸一白,身子一抖,“小的小的也不确定。” 王平乐再拍桌子,“遮遮掩掩做甚,大郎都快被你们害死了!” 谢氏胸膛起伏不定,眼里全是火,“再不说现在便执行家法。” 春池还没说话,回忆着前晚的事,他跪在地上,擦着额上细密的汗珠,脸色如皑雪,“当晚在山阳县时,跟着大郎君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然后到了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大郎君与他们便着我们点燃火把,就是那点儿子光,大郎君他们便让小的们拿出酒水,还有笔墨纸砚等东西......” “他们在那纵情高歌,小的将东西都拿出来之后,便站到一旁伺候,他们埋头写东西时,小的好像看见他们身后站了好些人,时不时的点头或摇头,还有那些竹子,也跟着他们在动......” “小的当时吓坏了,正要同大郎君他们说,便听大郎君他们在感叹,说什么‘这竹林的肃肃清风,也懂我们的心思,果然是先贤聚集之地,连竹林的风,都有他们的身影’......” 道一四人:“......”这哪是竹子成精,分明就是竹里有鬼呀。 “后来呢?”王平乐收起眼里的向往,他才一点儿都不羡慕。 春池想到后面的事,头皮有些发麻,“小的见那些人,一开始只在他们身后站着,几道人影子,偶尔还会聚在一起,探头探脑的,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大郎君他们在吟诗,他们只看到林子里的风越来越大了,小的看到的却是那几道影子,在无声的放肆狂笑——” “这与大郎他们又有何干系?”谢氏急得不行。 春池脸白滴着汗,像是雪要落下似的,“大郎君他们吟诗时,背后站着的影子越来越近了,直到那些影子看不见为止——小的当时以为没事了,可是影子消失了,大郎君却不对劲了......” 他哭丧着一张脸,“当时大郎君一直嚷着要喝酒,小的只当他喝多了,可是大郎君酒量向来不好,前晚怎么也喝不倒,小的便觉得......” “等一下!”王玄之打断了他的话,“你方才说他们?和大郎君一起的到底有几人,他们与大郎君都一样吗?还有那些影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道一看着他吞咽了一口,好几个人,得忙到什么时候! 夭寿啊! ------题外话------ 晚安! 屋漏偏逢连夜雨,婶婶这边停水了!!! 456 假的 春池的脸又是一白,“总共有七位郎君,有李四郎君、卢大郎君、郑三郎君、杨大郎君,还有两位郎君面生,小的不认识......” 王玄之有所猜测,“还有一位呢。” 春池看看他,又看看道一,“崔崔家大郎君......” 道一被他看迷糊了,崔大郎君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她还收了人家年礼来着。还有那几位郎君,她又没见过,看她做什么,搞得好像在人家祖坟上搞鬼的不是那两位堕落的天神,而是她似的。 王玄之却是立刻明白了用意,看着那个喝光一坛,嚷着要再来一坛的人,深深的叹了口气。 王、崔、郑、杨,这四家可是实打实的与他们有所牵连,虽说出事之初与他无关,但一家损失了一个儿子,不管世家暗地里如何,明面上这几位死者的家人,那可是不太欢迎他的。 毕竟他揭了人家的老底,尤其是崔家,前两日的蹴鞠会,他们可是一句话没提过的,他大兄这是在给外人演戏,明明合,却要在众人面前演出不得不合。 借着中元节,邀请几个面不和心和的人。 他想用前日的事,告诉世人。 王崔两家,当真只有面子情了。 大兄如此护弟,必不负大兄也。 王玄之暗暗起誓,只道:“另外两人只能等大兄醒来再问了,若是当真有许多影子,那其他几位想必也是差不离的,大伯父——” “啊?哦哦!”王平乐放开捂着的胸口,如梦初醒。 谢氏简直没眼看,她一时没转过弯来,就觉得这两父子,将平生的人一次性丢了个干净,“秦嬷嬷,你派人去方才春池提到的几位府上去问问,记得不要漏了痕迹,至于另外两位,待大郎君醒了再去罢。” 秦嬷嬷郑重的应下,“奴婢叫喜儿去。” 谢氏点头,“喜儿素来像你,做事谨慎。” 秦嬷嬷走了之后,王玄之拱手一礼,“多谢大伯母。” 谢氏摇头,“大伯母做这些,都是为了你那不成器的大兄。” 王玄之只管记下,也不再与她多辩,他要印证自己的猜测,“春池,你可还记得那些影子,是否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或者说与大郎君他们不一样的地方?” 春池哪里忘得了,简直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那几道影子挥之不去,这两日夜里做梦,全是他们的身影,或是放浪形骸,或是纵情高歌,他将看到的情形一一说来。 末了,他又想起了一点,“哦,对了,二郎君,小的记得那些影子,每道影子手上都拿了一些东西。” 王玄之若有所思,“他们中间可有一位拿七弦琴的?” 春池连连点头,“二郎君厉害,这都能猜到,除了拿琴的那位,还有与大郎君走得近的那位,抱的是一个酒坛子,其他几位也是拿了酒坛子的,另一位......” 王玄之看他难以启齿,便帮他将话说全了去,“可是一位喝了酒,便开始宽衣解带,于林间奔游嬉戏——” 经春池的描述,众人似乎看到一群人,在那竹林间肆意放纵,他们在林间絮语,虽然王操之他们没有听到声音,可那郁郁青竹,林间清风,都在向世人诉说着他们的放荡不羁。 这比那些戏台子唱的,还要令人印象难以忘怀。 事情到这个地步,好似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那些影子的真身,便是魏晋时的竹林七贤。 “小一,他们都是魏晋时期的人,那是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多少有志之士......”王玄之原想感慨两句,却知此时不合时宜,“已经知他们的身卒年,以及平生事,你现在是否可以请他们离开了?” 道一点点头,“他们对大郎君并无恶意,但大郎君他们却是扰了对方的清静,这几日的醉酒,便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了,可——” 她总觉得哪里有点儿问题,又暂时想不出来,算了,论对先贤的了解,她是在场中最次的一位,他们都问清楚了,自己又是一直听着的,“阮嗣宗老先生,今有王家后人王子重,扰你清净,还请你原谅他年少无为,速速归去,否则——” ‘王操之’疑惑的看着她,“阮嗣宗?这人有点儿耳熟,咦——”他眼里迸发出狂喜来,“那不是竹林七贤里之一的名士么,你们见过他,在什么地方,快带某去拜见他——” 他说着坐在榻上,开始整理衣裳,“老夫竟不想有朝一日,能到见魏晋名士。” ‘王操之’此刻的眼中哪里有半分迷蒙,他越说越激动,直接翻身下榻,冲到床头的铜镜边,将凌乱的衣裳理好,一边整理一边说,“快快!” 道一已经傻在了原地,不是,这究竟是什么孤魂野鬼,竟然能蒙混至王玄之都被骗过去的地方,倒是令人啧舌,也令人更加好奇他的身份了。 ‘王操之’嘴里说得急,整理好衣裳之后,又开始理乌发,开始还不以为意,但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老夫何时换了模样,还长得这般年轻——” 他的手似是不经意的摸到了脸上,满意的点点头,“长得还挺俊俏的,倒是颇有老夫年轻时三分英姿——” 屋里的几人已经全部傻眼了。 王平乐和谢氏面面相觑,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王玄之的脸色都有几分僵硬,“小一,他究竟是什么......鬼?” 道一心中的疑惑,在此刻得到了解答,“方才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安道说的那七位先贤,已经死了百多年,真有那样的鬼魂,一般也不会轻易上人的身了,那样做有损他们的修为。倘若真上身了,也不会这么轻易的便让人瞧出来,还有的便是一开始,便会让被上身的人,没有反抗的机会......” 王操之人还活着,与崔文渊的情况不同,除非必要她不会去查看其记忆,一开始还以为弄清对方的身份便好办了,可哪里会想到这么麻烦。 但不管对方是先贤,还是孤魂野鬼。 主动上人的身,那便是行恶的前兆。 她决不姑息:“驱邪,去!” ------题外话------ 下午好了,哈哈,我一觉睡到下午五点,是弟弟做的饭。 457 现实的残酷 ‘王操之’还在臭美,顷刻间全身毛竖起,寒从足底起,至脊梁往上,直往心窝子里钻,他都没有多想,直接就地一滚,黄色的符纸,一下子打到了他的屁股上。 “哎哟,哎哟,你这臭小子,怎么一点儿也不懂礼数,上来就打老人。”‘王操之’顶着那张二十有四的脸,捂着屁股,疼得嗷嗷直叫,半点风姿也无,直嚷着老人被打了。 众人再次无语。 道一更是眉眼一跳,“你再不从他身上出来,贫道便直接强行祛除,将你的魂魄打散,让你再也不能转世为人,你可听明白了?” ‘王操之’沉默了。 良久,他开口,“你便是打死老夫,今日某也不会离开的。” 道一的手紧了紧,“你占着他的身体有什么用?” 她突然想起对方欣赏王操之的容貌,不可置信的问道:“难道你死之前未成娶妻,因为你本人的相貌十分丑陋,无人看上你,因此,你想利用这小郎君,娶一房,纳无数美娇娘?” “......”王玄之讷然。 王平乐谢氏更是合拢嘴。 秦嬷嬷在出去之时,已经将春池带走了,倒是方便了她这一番胡言论言。 ‘王操之’眉眼俱跳,“你这小子好生耳背,老夫方才可是说过了,这小郎君的相貌只及老夫三成,老夫何来的相貌丑陋,娶不上妻。” 道一拍拍胸口,似是十分安心,“那就好那就好。” 她十分不解,“既然不娶妻生子,你占着他的身子做什么?” ‘王操之’鄙夷的看着她,“成婚生子不过是人生的一部份,遇见志同道合的,便约定一起走下去,其次才是为家庭延绵香火,若是不能一起走的,倒也不必强求。” “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却是满脑子情情爱爱。”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更加鄙夷了,“如今朝廷将破,你们一个个不思图报国,想什么海誓山盟,老夫要是有你们这样的后辈,早就乱棍打死了。” 道一:“......”这话真该让陈夷之来听听,想必能激励对方。 他说了几句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似的,索性在桌前坐下,审视的盯着他们几人,指着王平乐说道:“瞧瞧你都这般岁数了,还赖在娘子身边,能有什么出息,大丈夫当思图报国,整日窝在家中算什么事。” 目光直接掠过了谢氏,“你的娘子老夫不好说,待将来寻着某的老妻,再让她来教训你们。” 他又看向了道一,“你这小郎君如今年纪还小,当了道士也没什么,看你这样子也是下了山的,学问差些也没事,老夫看你功夫不错,可以上阵杀外敌!” 道一气鼓鼓的,哼,她就是没学问怎么啦! ‘王操之’最后打量王玄之,“这小郎君倒是生得不错,跟老夫年轻时一模一样。” 道一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这‘老头儿’真会给自己贴金,长得好看的就像他。 “咦......?”‘王操之’也对王玄之准备了一席说词,他正要高谈一番,突然皱起了眉头,“你这小郎君怎的好生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道一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在街上,某些闲得无聊的纨绔子弟,见着稍有姿色的小娘子,双眼眯得贼溜,上去就一一句,“小娘子,某瞧着你好生眼熟......” 小娘子的脸换成王玄之,那些纨绔子弟的换成老菊花脸。 道一猛的甩头,那水镜先生可真是害人不浅,瞧瞧她脑子里都是什么,这老头儿骂得也没错,全是情啊爱啊,让凌虚子那老头儿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她。 她今日的目的不是谈情说爱,也不是捉妖,而是收鬼。 哼!臭老头儿等着。 王玄之瞬间凝眉,很快便释然了,面对那张鲜活的脸,他坦然自若,拱身一揖,问道:“老先生是否见过王仲躬其人!” ‘王操之’潇洒的气息顿收,虚眯着眼问道:“你与那老家伙是什么关系?” 王玄之一顿,复又行礼,“正是小子祖父,老先生与祖父乃是旧识?” ‘王操之’的头点了一半,猛然僵住,他看向王玄之,“好你个小子,竟然套老夫的话!”他用力的拍着桌面,然则面上却没有多少怒气,甚至带了欣赏和羡慕。 “老先生既然承认与祖父是旧识,为何方才又故意装醉,说甚承平三年,冒充先贤,来愚弄后辈......”这也是王玄之想不通的地方,以至于方才认错了魂。 ‘王操之’嘴角一勾,“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许老夫是承平三年的人,‘活’到现在,又见过你祖父么。” 王玄之闭了闭眼,像是放弃了什么,“小一,此乃百余年前的野鬼,死活不轮,留大兄一条命即可,也教大兄长长记性,以后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的。” “哦!”道一掏出两张黄符来,听话的开始念咒,结印,黄符立在她身前,只消主人一声令下,便能义无反顾的消灭眼前的任何一个敌人。 ‘王操之’吞了口口水,他想他的性命岌岌可危,“等等一下,老夫有话说。” 道一冷着脸,无情的说,“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说清楚。贫道便强行送你离开!” ‘王操之’叹了口气,察觉到黄符又逼近了几分,这才快速的说道:“老夫也不知晓怎么回事,一夜之间天下便乱了起来,一开始圣人不曾理会,到后来,乱军势大,圣人这才慌乱了起来。” “老夫军功卓著受圣人猜忌而死,如今还有七个儿子在朝为官,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外头战事又如何,圣人他是已经解决了四起的叛贼?” 王玄之不忍看那双既苍老又年轻的眼睛,他已经猜出了这人是谁,却又不得不面对,“圣人已经平反了,但如今不是大晋,而是大周,圣人也非晋帝,而是周帝!” ‘王操之’激动起来,“老夫的几个儿子呢?” 王玄之侧过头望着星空,“老先生的女儿如今是周帝的妃嫔。” “老夫的几个儿子呢?” “全部战死沙场。” “你再说一次!”‘王操之’像是根本没听清,又重新问了一遍。 ------题外话------ 晚安! 458 记得 “老先生身故七年之后,他们几人趁晋帝二征高句丽时,起兵反叛,俱是身殒......” ‘王操之’身形不稳,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王玄之:“老先生当初为了表示对晋帝的忠心,宁肯不治身亡,老先生的大郎君主动发起叛乱,想必也有为父报仇,不忍百姓受苦,对晋帝积怨在身,又怕他疑心自家的缘故罢......” ‘王操之’年轻的面庞,似是在瞬间就苍老了数十岁,又听王玄之说:“可惜先生家的大郎君,文武双全,号称‘项羽’,可惜生不逢时,在发起叛乱,不过两月,便被晋军破了......” “剩下的几位郎君,亦是如此......” ‘王操之’更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晋帝无道丢了大晋,与老夫何干,害得老夫竟无一后嗣......” 道一听得是啧啧称奇,虽然她还是没有猜出来是谁,不妨碍她听天书呀,“老先生既不知孙子情况,又为何流连人间,还冒充先贤名讳.....” 王平乐听了这么久,趁这个空档将王玄之拖到了一边,“你祖父是否带此人来过咱们家里,还有那崔家与他家二郎也是有亲的?” 王玄之点点头,“清河崔家本家大房的人,于仁寿中,卒于京师,追赠冀州刺史,与这位老先生的二子,有姻亲关系,崔氏带着孩子,借着崔家的手,躲过了晋炀帝的追责......” 谢氏也听得感慨,“崔家姐姐出阁前,与我们时常走动,如今连见她一面都难,大家心知肚明,却只能当作不知,比起我们,为了孩子的她,才是最难的......” 她说着看王操之,只有养育了孩子,才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王操之’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不能自拔,根本听不进人言。 谢氏看得面皮子直抽,娶了房妻子,娶个老鼠精回来,便是生个老鼠崽,也好过没有孙子抱呀,如今倒好,两手空空,凭空失去了七个儿子。 “束缚,去!”道一直接将人捆住了。 ‘王操之’这时才低头看着身上的绿藤,“小师傅这是做什么?” 道一面色愈发冷了,“既然你不会开口,便让贫道直接搜你的魂好了。” ‘王操之’面色一僵,“小师傅有话好好说,你想知道什么,老夫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道一:“那好,将方才贫道问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 ‘王操之’脸色僵,苦笑道:“小师傅可以换个问题吗,这事儿老夫是真的明白,等老夫再醒来之明,脑海中便有那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了,甚至连为何会出现在那里都不知道......” 众人:这不就是鬼打墙么。 咦,不对,他自己不就是鬼么。 王玄之三人赶忙甩掉这天马行空的想象。 道一:“......”现在的孤魂野鬼胆子可真大。 “既然如此,你还待在这后生的身体里做什么,儿子都生了那么多,大晋亡了,如今是新朝,你莫不是还要借着这后生的身体,去投诉大周圣人?”她面无表情的问道。 当她是那种只知情爱的么,她也会说家国大事! 哼! ‘王操之’猥琐的搓了搓手指,犹豫的问道:“老夫难得‘重见光明’,可以借着他的身体,去见见昔日的老友吗......” 道一一副鼻孔上天的模样,“你去告诉他们,你是昔日的那谁谁谁,是嫌弃他们的寿数太长了,要给人家减一减么,你摸摸现在的手,再看看那张脸,再看看满头的青丝,哪一样是属于你的......” “......” 竟然让人无言以对。 ‘王操之’想挠挠头,却动弹不得,干脆耍起了无赖,“反正老夫就是不想走怎么办,小师傅一直不下死手,也是怕伤到这位后生吧,老夫还真就不走了,有本事你打事我呀!” “......” 呸,好生无耻。 不止道一这般想。 王玄之和王平乐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拉住了那位已经炸了毛的人。 谢氏被王平乐双手禁锢着,王玄之也拦在她跟前,她挣扎半天不得,只以放弃,咬着牙说道:“我才不管那老头儿是什么人,是否与公公有旧,敢害大郎,我明日就上门打死他唯一的外孙!!!” 王玄之何曾见过谢氏如此,自小到大,他印象中谢氏的待人温和有礼,世家子的风仪全无,他的言行举止,多是受谢氏夫妇言传身教的。 瞧着不一样的谢氏,他一时竟是愣住了。 为了在乎的人,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么。 道一眼眶热热的,听了谢氏的话,她心中也了有计较,“这么好的蓁姨可不能让她伤心,便让大郎君在家卧床休息一段日子,也正好让他收收那颗浪荡的心......” ‘王操之’面色大变,直到此时才是真的慌了,他想求饶结果腰都弯不了,只能一蹦一跳的,来到道一面前,“小师傅,老夫老夫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离开,还有老夫有最后一个心愿......”怕道一立刻动手打死他,那人也不敢拿腔捏调,“老夫想去看看唯一的外孙!” “方才他说了什么,你忘记了吗,你家外孙如今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死人,还你的女儿也是,王家拿什么理由去见,崔家会相信吗?” 她嘴角微勾,“要知道这位可是大理寺卿,崔家与他结个怨再正常不过了,王家的人在外头碰见,不打起来已经是看着两家百余年的交情了......” ‘王操之’目瞪口呆,“不可能的,世家向来交好,便是圣人也忌惮......” 他的话戛然而止,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世家不愧是世家......” 道一出于本能的觉得不妙,不能让对方再占着王操之的身体了,若是他出去多嘴两句,只怕会出大事的,“你一再强调要看子孙,家族覆灭,没有后人延续香火,其实你是害怕被人遗忘吧,如此折腾不过也是想有人记得你......” 她见‘王操之’身上多出来的白雾,兴许这才是对方的症结所在。 希望后来人记得他。 ‘王操之’立刻反驳,“你胡说些什么。” 道一:“既然你的魂魄,有一定的自由,为何不自己回家去看看,偏要在此装神弄鬼?” ------题外话------ 下午好呀。 459 契合之魂 ‘王操之’有些心虚,片刻后又镇定了起来,“小师傅也说了,只是有一定的自由,并非绝对自由,老夫偶然去到了山阳,又因连年战火而醒,与这位小郎君的缘份更是不浅,何来的弄虚作假?” 道一突然盯着他不说话了,弄得他心里直发毛。 “你一定以为贫道和你说这么多话,是担心你伤害他对么。”道一同他摇摇头,“不,贫道没那种闲功夫陪你玩儿,猫捉老鼠到此为止!” 在‘王操之’害怕又无知的眼神中,她说:“安道既然知晓此人的身份,便告诉我他的生卒年罢。有些人生前兴许是好人,但死前经历的事,也许会让他变成恶鬼......” “他敢上大郎君的身,便一定想过无数种后果,求助大郎君,或是占着对方的身体,两相比较之下,很多的都会选择后者,与其将希望放在别人的身上,还不如由自己做主来得痛快......对吧!” “老夫不是......老夫没有......老夫......” 道一学着他的样子,惟妙惟肖的演了起来,“你方才想这么说的对吧。” 无话可说的‘王操之’:“......”这小道士也太不可爱了。 “若是你没有占大郎君身体的想法,一开始见着贫道,便应该说明来意,但你却装作醉酒,倘若无人发现有你的存在,你也可以以醉酒来掩饰你今后的变化......譬如不小心摔倒,磕破了头,假装失忆......” ‘王操之’蹦跳起来,他觉得这小道士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他离她越来越近,左右摇着身体,表示强烈的反对,“不是这样的,老夫真的没有故意醉酒,一开始是想过要同他好好商量的......” “可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老夫近不得他的身......” “你最后不也上了他的身,做孤魂野鬼的滋味不好受吧,好容易遇见一个灵魂与自己契合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肯放手的,你跟踪他,直到他醉酒扔掉了护身符......” ‘王操之’的脸上顿显尴尬,若非他清楚知晓他才是那个捕蝉的黄雀,恐怕都要怀疑对方是否一直跟着他们一人一鬼的后面了。 “此人生于梁大同十年......卒于大业二年!”王玄之先前还敬着他,如今明白人鬼殊途,这是阳世,对方应该有自己的去处,强留下来,也只能祸害人间。 道一屈指排算起来,“甲子鼠年至丙寅虎年......”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王操之’一抖,他又不敢乱动,那绿藤上的灵力,令他十分的不舒服,只能龟缩起来。 道一又布袋里快速找到,那三枚从不离身的铜钱,以及一根细长的红色绳索,她将铜钱掷出,一枚飞速向捆得如同粽子的人,另一枚在中间便慢了下来,还有一枚几乎没走远,就在她的眼前。 她将红绳注入灵力,红绳如游龙凤舞,穿三枚还在往下掉的铜钱而过,红线穿过去之后,铜钱也停止了往下掉,红线的势头并未停止,仍在往前行。 直到套住了‘王操之’的脖子。 王平乐怀疑自己有些眼花,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夫人,小一十多年学的就是这些啊,你说怎么就不是为夫失踪了呢.......” 话里的羡慕之情,令得谢氏半晌无语,“不如明日你便离家出走,不学成不归来,左不过是个清闲官职,也没人会想起来问你两句的......” 王平乐瞬间警惕起来,“夫人休想拿着某的家产出去改嫁,那些老小子这辈子都别想了。为夫这辈子就守着你和大郎过日子了,那是小一的造化,为夫的没那等机缘......” 王玄之站在旁边有些窘迫。 谢氏在他腰间狠拧了一下,“现在是什么场合,你儿子命还悬着呢。” ‘王操之’这回真的感觉刀在脖子上架着了,命悬一县的感觉并不好受,可他发现了更离奇的事,自己说不出话来了,他瞪着道一,这个狠毒的小道士,要亡了他啊! “甲子鼠年生,丙寅虎年卒......速速随贫道离开!”道一手指轻弹红绳,三枚铜钱飞快的旋转着,令人看不清其模样,须臾,便停了下来,不再动弹。 道一面色凝重,收紧手中红绳,“你究竟是谁!” 王玄之、王平乐、谢氏他们更是惊愕不已,“他到底是什么鬼?” ‘王操之’被红绳带着往前跳了一步,嘴角含笑,他张张嘴发现能说话了,近乎得意的说道:“某也不晓得呢,小师傅那般厉害,某可是怕得很呢,想知道答案,你不如自己来找啊......” 他挑衅的话并没有激怒任何人。 道一开始回想见到此鬼时,双方之间说的话,她危险的眯了眯眼,“你一直在带着我们绕圈子,开始说嘉平三年,安道他们见你那模样,便理所当然的以为你是阮公;后面拆穿了你的谎言,你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令安道以为你其祖父乃是故交,再次错认了你的身份......” ‘王操之’身上捆着绿藤,脖子上缠着红绳,能动的只有脖子以上,他眉稍一扬,“某就在这里,小师傅那般本事,就自己......” “其实你什么也不是,对吧。”道一成功看到对方的‘面具’寸寸碎裂,“有种怪物叫‘契合之魂’,也就是集人类的执念于一体,而形成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王操之’脸色僵住,“你在胡说些什么!说什么怪物,你才是那等低下的东西。某生前受人敬重,岂是你这小道士三言两语所能诋毁的。” 道一完全无视了他的话,“难怪一开始就觉得不对,你那执念都快凝成实质了,感情是拼凑出来的,害得贫道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怪物,还以为能‘饱餐’一顿呢......” 她状似遗憾的说道:“哎,安道,便宜你了。” 王玄之:“......?” “这是你最擅长的事,根据他的言行,猜测出他的身份,再说服他放弃最执着的事......” ‘王操之’近乎哀求的看着他,“小二,某可是你亲大兄啊,你真的舍得下手?” ------题外话------ 明天回家收快递,今天婶婶家又停水了,实惨。。。 还好有电。。 460 夫妻同心 王玄之同他笑笑,明明还是与平日里无差的笑,看着温温润润的人,却令‘王操之’无边的胆寒,“你你想做什么,某可是你大兄,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世人只会说你想要独占王家的家产,而残害兄长——可若是某活了下来,那就不一样了......” “呵!”几道不屑的声音,同时响起。 ‘王操之’那张年轻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王玄之却不愿与其再多言,“小一,咱们速战速决,你来说人的身份,某来替他解开执念。” 道一点头,她也看不下去了,实在是太讨厌了,一个人令人喜欢,但快乐好似只有一成,现在集了那么多人的执念在一起,厌恶仿佛扩大了无数成,连带着王操之的长相,好似都变了模样。 接下来的事,惊呆了王平乐同谢氏。 道一:“京郊一里村,张三,死于十年前。” 王玄之想了想,“张三你的娘子,如今与你的双亲,还一个儿子,他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好,一里村的村民时常帮助他们,并无什么大困难......” 道一面上闪过喜意,“契合之魂的力量,消散了一些了。” 王玄之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有他帮忙自己也省不少力。 ‘王操之’被绿藤捆住,见两人合力,驱散他的速度更快,眼中闪过巨大的惊恐,而且为了方便行事,他的嘴还被道一用黄符堵住了。 两人就这样一人报死者生平,另一人从旧档上寻找突破口,倒是比平日里一个人忙活起来,解决问题要快多了。 王平乐夫妇就这样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那‘王操之’每听一个名字,就会痛苦的呜呜起来,但他的神情却是逐渐清醒,也在开始排斥外来的灵魂。 夫妻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三人,好似无形之中有一只大手,使得三人呈鼎立之姿,不断的拉锯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王操之’自是落了下风。 ...... “喔喔......!”王平乐两人从一开始的忧心孩子,到后来的目不暇接,已经快忘了他们是在做什么了,一声雄鸡鸣唱,天际翻出了鱼肚白。 ‘王操之’身上唯二的魂魄,总算又被劝走了一缕。 只剩下最后一缕,不管是身体主人的排斥,还是道一念经超渡,又或是王玄之说出他的家事,都没有起到作用,那魂魄像是在王操之体内扎根,想要长住下去了。 道一围着他转了两圈,一宿过去了,王操之被这般折腾,早已经没了气力,却因为最后一缕魂魄,反而有些诡异的精神,她侧过头去问:“安道能确定此人的生辰,便是在早子鼠年生,丙寅虎年卒吗?” 王玄之虽不解她为何此时又要生辰,仍旧点点头,“可以确定。” 道一闻言立即掐指算了起来,面上浮现出一丝凝重,又很快变得轻快起来,天下大势,分分合合而已,我又如何能以一己之力去对抗,百年之后,命中注定的事? 顺其自然罢。 她凑得距离王操之近了一些,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虽非你家族嫡传,可也算是你的旁系,大周会如同艘遇风暴的船,而你的旁系子弟,便是那风暴的来源,将来又何愁无人不记得你的家族?” ‘王操之’不甘的神色,转而变成了狂热,他呜呜呜的想要说几句话,似乎想要迫切的求证什么。 道一并未替他解开,“你若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反正按你的生辰八字来说,结果便是如此,哎,贫道这般泄露天机,近来估摸又要倒一段时日的霉了,你竟然还不相信,真是没有天理了啊。” 她的诉苦令王平乐夫妇十分担心,王玄之的面色却十分古怪。 道一自来京城之后,最倒霉的便是攒不住钱,很多时候说漏了嘴,或是多做了些什么,第二日,或是隔几日,总是以莫名其妙的理由,丢钱或是破财。 他突然有点儿担心,道一会不会被气哭。 王玄之在神游天外,他想需不需要找个理由,拿出一笔本就属于她的银钱来。 ‘王操之’的神色有些纠结,似乎想信又不敢信。 道一不知三人的忧虑,她仍在劝说着那位同,险些将‘王操之’取而代之的魂魄,“其实你不愿意离去,贫道强行也能将你打散,但是贫道并未如此做,只是想给你最后的机会......” “你一个如此家护颜面,死了都害怕被人遗忘的人,来世若是因这一缕魂魄,而少了灵智,不管长到多少岁,都如同一个痴傻儿一般,不知你可愿意?” 见对方有些意动,但仍旧没有离开的行为。 道一不禁有些纳闷儿,这魂魄可真够固执的,就为了让人记住他,下辈子当个傻子也愿意。 她将这些想法说了,王玄之三人也觉得奇怪,一个魂魄因执念而留,那么他定然是有所求的,可是他不想被人遗忘的事,已经被道一解决了。 那么他还在求什么呢? 王玄之的目光,在屋中所有人身上来回巡睃,最后定在了王平乐一家三口身上,他福至心灵的想到,“老先生,你的七个儿子,某会安排人托老先生的旁支,替他们立香火,得以有后人祭祀,在后宫的妃子,若是她安份守己,王家也愿意出一薄力,照拂一二......” 道一就见到‘王操之’身上,那顽固的魂魄,已经开始抽身离去,是一位生得极是魁梧,又令人生畏,又令人敬的儒雅老先生,不负其文武双全。 但因其是残魂,魂魄的颜色极淡。 几乎是透明的,但力量可真强大。 老先生临行之前,挥挥他的宽袍大袖,拱手作揖行礼,“安道,他方才在谢你,如今已经走了。” “喝!春池,去叫小二将店里的好酒全部端上来!”王操之体内不属于他的魂魄,已经全部离开,此人的记忆还停留在醉酒的那晚,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张嘴便喊了一句,旋即睡了过去。 几人嘴角抽了抽,若无后面的话,还以为有个酒鬼,仍躲在他的体内。 “糟了,天已经亮了。”道一惊呼。 “怎么了?”谢氏顾不得地上,已经打起了呼噜的人。 ------题外话------ 感谢manzuzuzu、书友20180429103252488、瑾妈1981的月票,么么哒~ 我来了,不好意思,昨天在家瘫了一天,手指头都不想动,连呼吸都感觉身上的肉痛,哎玛,明年再也不去割谷子了,手上现在一大把的伤,还起了好多小泡,痒死我了。。。 下一章,努努力吧,我这会儿要回家。 (古代订了亲,差不多就算是半个夫妻了,所以标题。。) /63/63500/18994695.html 461 一马平川,谁怕! 王玄之不急不徐的整理衣裳,“大伯父、大伯母。小侄先回去梳洗一下,今日还要去衙门,大理寺前几日送了几具无人认领的尸体,也是中元那天出的事,道一需去核验......” 仔细一听,他的声音还带了几分笑意。 王平乐夫妇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了。 “对了,大伯母,春池不若等大兄醒来,再与他计较罢,还有大兄同行的人......” 谢氏眼波一横,“就你聪明,这事儿秦嬷嬷盯着呢。” 几人说着话,已经到了门外,她看着跪在外面的人,“还不进去伺候大郎,跪在这里给谁看!” ‘咚!’春池叩了个头,“谢夫人不杀之恩!”说完便一溜烟的跑进去了。 谢氏扶着王平乐走在前面,“小一师傅辛苦了,今日便从王家去衙门罢。” 王家的下人闻听此言,哪里敢怠慢,按照贵客的礼数,替道一安排梳洗事宜。 道一见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往她身上放,遂放下了心来,她如今除了捉妖,做得最多的就是验尸,什么东西放在身上,那都会变了味道,还是清爽些好。 不过,银子么,她一点儿也不嫌多。 反正她的袋子来多少都装得下。 道一来时压根儿不晓得,就一个鬼上身,还弄得这般麻烦,连请人回去帮忙拿身换洗衣裳都没有,幸好谢氏想得周到,知她做的事不喜繁琐,早早便安排好了。 只有一件事,道一现在很苦恼。 她不让人近身伺候,飞快的洗了个澡,穿衣时才发现,穿在里面的是给她安排的,如男子一般的装束,而且没有裹覆的长条布。 道一将换下来的白布,包好放在袋子里,那薄薄的黄布袋,依旧不见鼓塞。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里衣穿好,再将那一身颜色与她换下相仿的衣裳,她用手捻了一下袖边,再次也比她平日的料子好,不由感慨万千。 靠她验尸的俸禄,不知多久能买一件。 至于捉妖,得的全是修为,与金钱没一点儿是沾边的。 道一忐忑的将衣裳里里外外穿好,她蹬蹬蹬的跑铜镜面前,没有裹胸的布条,她感觉很是不安心,万一她曼妙的身姿,被人瞧了出异样,那就麻烦大了。 期待又紧张的冲到铜镜前,她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那一刻道一的内心是崩溃的,她长这大从示这般无言以对过。 按如今这身形,裹不裹布条,区别就在于,自己呼吸顺畅与否,与其他的真是毫不相干。 她竟然没有! 这怎么可能! 道一怀疑是铜镜出了问题,她自觉可与街上的胡人女子媲美,她们穿的是胡人服饰,上露胸下露腹的,一个个看看白白净净的,眼睛的颜色多样,煞是好看,迷了不少路人的眼,包括她在内,眼睛都看直了。 她一直以为换上女装,一定能是非常好看的。 但现在看着贫瘠的山丘,不对,黄土小坡。 道一有些不太自信了。 甚至在想,那些胡人女子,为何长得那般丰腴。 “道一,你好了吗?”门外熟悉的声音,使得她瞬间回神,手还放在小土坡上,照着铜镜欲哭无泪,她的脸色瞬间升温,结结巴巴的回说话,声音也加大了不少,“安安道你等等一等!” 王玄之扶在门框上的手僵住了,他的耳后自脖颈上,也染了朝晨的第一缕霞光。 “无妨,某在院外等你。”王玄之生平第一回,乱了平日步子,背影看起来有些踉跄。 道一看着门窗上的影子不见了,也不禁长舒了口气,“每日都见面,对方也知晓身份,你紧张啥,便是现在站出去,人家也看不出什么来的!” 她飞速的吐纳着,又在铜镜前,整理束发的木簪,还检查了一下她用的东西,有没有遗漏下来的,最后再横看侧看了一下,确实真心没有起伏之后,她心口的那点儿子雄纠纠气昂昂,也瞬间下了大半。 她真是一马平川! 早知如此,她还裹着干什么,欺骗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呜呜呜...... 平复了一下心情。 道一还有些垂头丧气的走出房门,快到院门前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心安理得的安慰着自己,若非这样的平平无奇,她今日也走不出这扇房门啊。 待见到王玄之时,本能的含着胸驼着背,待想起这是无用功而已,面色有一点点扭曲,瞬间又挺直了胸膛,今日起,她就是一个自由快乐生长的人了。 两人走了几步,王玄之便侧目了好几次。 道一微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昨晚我熬夜,失了血色,堪比那索命女鬼?” 王玄之嘴角抽了抽,就她那红润的气色,“先前见你出门有些丧气,此刻又见你似是少了一层束缚,仿佛比之前多了几分自由一般,你方才是修为上有所进益?” 道一有点儿尴尬,她差点儿双手环胸了,听到束缚没了,就以为对方发现了,再往下听才知是误会了对方,她微扬头,“不错,确实有所进益,修道之事,玄之又玄,正是因为人类从来都未完全明白,才会有永不停歇的修炼!” 王玄之顺水夸赞了她几句,虽然他知晓对方说的,肯定不是方才的事,但直觉告诉他此刻追问,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两人复行至前院,又来到王府大门。 正要上马车时,便有疾蹄声由远及近,朝着王府而来。 “二郎君!”一道十分年轻的声音,自两人背后传来。 二人齐齐回头。 道一惊愕的看着一个脏兮兮的人,这就是一个乞儿呀,可对方的声音洪亮,双足落地无声,一看便是个有内劲,且轻功不俗的人,怎么的如此打扮。 王玄之回身等候,说明也认识对方。 道一:“安道,我先上去了。” “有眉目了,怎么的也不洗洗再来,这般模样,目标反而更大。”王玄之点出那人的问题。 那个年轻人嘿嘿一笑,小声道:“我就是找二郎君讨个银子,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王玄之‘嫌弃’的交给他一块碎银子,右手迅速回收,立时上了马车,“小羊,大理寺。” “小一你看!”王玄之摊开手掌。 ------题外话------ 晚安! /63/63500/18994696.html 462 焦了 道一好奇的接过纸条,什么样的消息,需要那年轻人扮成那样,“安道为何要派人跟踪他们?” 王玄之:“上回蹴鞠之后,某见他们的模样,便觉得有些事,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行,跟了一些时日,如今总算有了眉目,那阎五、关三的背后,果然有人。” 道一坐直了身体,小材大用的借了一粒米大小的毕方火,将纸条烧毁了,“查出他们背后的人了吗?” 王玄之看了整个过程,他清了清嗓子,“并没有,但是竹七会取一些他们常用的毒来,你帮忙分析一下,用的什么材,大概能猜测出一些东西来。至于兵器,得让夷之去找人了。” 道一了然,那人叫竹七,“行,什么时候拿来都可以。” 马车在早市上穿行。 道一的鼻子动了动,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起来,她嘿嘿笑了笑,“出门太急,没有吃太多。” 话虽如此说,她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吃早饭时感觉所有人都盯着她在看,虽说平淡无奇,可这是她第一回摆脱‘束缚’,始终不太习惯,觉得所有人都会发现她的变化,这令她十分不自在。 被迫展示与主动告知,那是两个概念。 因此,她没扒拉两口,便谎称修道之人,朝食不宜吃太多,便匆匆下了桌。 王玄之看出她与往日有所不同,不过怎么也想不到那处去,只当她被挑破身份之后,与王家人一起吃饭,不是很自在,王平乐与谢氏充当父母的角色,在看媳妇儿,任何人都会害羞的。 他的小一也会害羞了。 两人‘各怀鬼胎’的到了大理寺附近。 “大理寺外面新来了一个卖吃食的,你想吃些什么,差小羊去买便是。”王玄之方要拿钱给她,却见道一已经自己下了马车,“趁热吃最好,安道可以先去衙门,我晚些去不碍事的。” 王玄之摇摇头,将钱收回了荷包里。 道一已经美滋滋的站在了摊子前面,“刘娘子,我要这个,还有那个......” 刘娘子不过三十出头,她见道一年纪轻轻的,微微一笑,手上的活计越发的快了,“还在长个子的小郎君,这胃口确实挺大的,这几日你都来光顾民妇的摊子,今日多送你一个白水煮鸡蛋!” 道一双眼亮晶晶的,“那多不好意思,还有刘娘子,我也就一仵作,你叫我小一就成。” 刘娘子包好饼子,捞出来一个白鸡蛋,咯咯的笑了起来,“小一师傅能进衙门里做事,在民妇眼里就很厉害,之前老有人来骚扰民妇,自打你来过之后,都没人敢来了。” 道一接过打包好的朝食,乐呵呵的,“刘娘子你在衙门外面,寺卿不赶你走,谁还敢来惹你,那眼睛估计是没生在脸上,长在头顶上了罢。” 她说完就摆摆手,将钱放在摊子上,便往衙门里跑了。 刘娘子也被她逗乐了,低头一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小一师傅可真是个大好人啊,你觉得占了民妇的便宜,其实是民妇应该报答你才是。”她方才给的鸡蛋,那是家里的母鸡才生的,特意拿了一个,专门煮给她的,家里的儿子馋肉都没舍得煮给他吃。 她来此摆摊之前,早就打听过了,早些年在衙门前做朝食的,没人做主被边上的混子欺压,还有衙门里的不良人,一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当初提出要来摆摊子时,家里人也是不同意的,但经过她的观察,还有在京城里打听到的事,决定来出试一试,成了家中就多了一份助力。 她年岁不大,算有几分姿色。 刚开始确实有人骚扰,自那日被道一他们撞见之后,再没人来过。 刘娘子与家里商量过,既然对方护他们衣食,自然要报答的,一个鸡蛋虽然很重要,但是报恩也很重要,这才有了方才送水煮鸡蛋的一幕。 可她没想到,道一竟然直接留下了一两银子。 她捏紧手上的银子,寻思明日还给对方。 却在此时有一个不良人匆匆跑来,“方才小一师傅急着去验尸,忘记同你说了,虽然她只是一个仵作,但刘娘子也说她是衙门里的人,帮助老百姓是她应做的事。” 许六挠挠脑袋,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的话,令他有些不好意思,“小一师傅说你家的朝食很好吃,刘娘子可以每天都来的,偶尔换换样式也成。” 他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连自己也是出来买吃的忘了。 刘娘子顿觉干劲十足,她一定可以的。 —— 道一衔着块饼子,溜到了验尸房。 她仿佛刚睡醒似的,伸伸懒腰,“许久不来验尸房,差点儿忘了门朝哪边开,不过这倒是一个好的发展,说明遇害的人变少了......” 何忠拎着一桶水,正好见她在验尸房外‘闲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一师傅还在这里做什么,如今天气这般热,尸体臭得验尸房都没人敢进了,咱们这块地方,已经被大理寺列为禁地了......” 道一懵了,不是,这月半节才过了几日,怎的就出了那么多事。 她胡乱的把饼子往嘴里一塞,被咽到翻白眼,更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她无比困难的说了句,“等,等一等.....” 何忠见她如此,又不忍心了,“这水还没用,是干净的,你要不要先喝上一口。” 道一本就被咽到了,此时更是说不出话来。 她虽不惧任何死者,但何忠啊,那桶是来用装洗尸的水的,你拿来给我喝,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些?道一惊骇莫名的看着他,还是你以为我认不出来? 道一用力的捶着自己,还不忘感叹,没了那层束缚,好似呼吸都通畅许多。 终于喘过气来,就要往验尸房走,她问何忠,“何忠大哥已经将尸体全部清洗了吗?” 何忠摇头,“还剩下最后一具,不过你要有些心理准备,那尸体可黑乎了,而且已经腐烂了,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就属他现在是最臭的了......” 道一也去拎了桶水,“既然如此,一桶水肯定洗不干净的。” —— 将尸体外表的痕迹验完,道一这才同何忠开始清洗。 约莫半个时辰后,尸体才算干净。 “这是烧焦了?” ------题外话------ 晚上好呀! 以前的鸡蛋很值钱,所以道一留了一两银子。 这是她前面泄露天机的代价,不能心疼的。 /63/63500/18994697.html 463 做坏事了? “唔,不对!” 道一示意何忠先别记录,“等一下,我需要再查验一番。” 何忠立刻停下了笔,“总共送来了七具无人认领的尸首,其他六具并非长安人氏,应是外地来此做伙计,如今是夏日,他们没有好的住所,天儿热得不行,估摸都是被热死的。” “就这一具,像是被火烧死的。” 道一转了转脖子,又去看了其他六位死者,都有一个想多赚些钱,送回家乡,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的想法,可惜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便因为扛不住天气变化,送了性命。 她无力改变这世道这天气,惟有替他们完成心愿,令他们安心离去。 拿出薄弱的荷包,分成了六份,放在他们的头边,再报上几人的生平,何忠飞快的记下,随后便一一放在他们的头边,等着寺卿安排人,将他们遣送回乡。 对于道一验尸验出一个人的生平,他虽好奇,倒也没太大的好奇,对方是一个道士,会些奇怪的法术,掐算出来也不足为奇,而这些是一个门派的不传之秘,他这点儿还是懂的。 道一不知她所想,内心泪流满面。 她的银子,她的银子,快回来呀。 道一紧紧攥着空空的荷包,努力安慰着自己,她这是破财免灾,弥补自己口快的惩罚,不是在做善事。对,她是在保护自己,避免被老天爷教训。 避免自个儿心疼银子,她又倒回去看那具焦尸去了。 她小心翼翼的翻开,死者胳膊上开裂的缝隙,“什么样的火能将人烧成这样......” 道一疑惑,死者许是死得太快了,连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一无所知,只有零星记忆。 —— 一位年约三十的男子,衣着富贵,跪在公堂之上,义愤填膺的告着什么人,“那群匪徒为祸乡里,村民民不堪其扰,还请常县令为我们作主......” 男子说完这话,瞬间便不在了原地,他似是来到了一片花园之中,忽见尖嘴毛脸之人,从空而下,只听一阵轰轰然,一切景象便不复存下焉。 —— 道一眉头皱得更深了,此人为民请命的时候,看着倒像是一个好人,那毛脸尖嘴的怪物,莫非便是害死他的妖怪?还有那轰鸣声..... 她再看死者的伤口,黑中带青,由于天热,腐烂特别看,方才没看到青色,此时终于从那点儿微末的颜色中分辨了出来,“何忠大哥,此人并非是火烧死的,而是被雷劈死的。” 何忠一呆,手里的笔停了下来,指着死者,“雷劈死的?” 他惊讶的问道:“那此人生前是造了多大的孽,才会惹得老天爷降下如此重大的惩罚,若是得其乡邻知晓,他的家人也会跟着受到歧视的......” 道一想到先前死者在堂上的样子,觉得对方不像是坏人,但坏人不会写在脸上,反而比好人还藏得更深,所以她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 是与非,只有交给王玄之他们查过才知晓。 “这些事并非我们现在操心的,何掾吏,我现在要说验尸结果了......” 何忠立刻收敛了心神,道一平日与他们称兄道弟的,只有在认真做事时,才会如此称呼他们。 “死者男,年龄在四十五左右,身高五尺二寸,死亡原因,雷击!”道一问何忠,“都记好了吗?” “一字不漏!”见何忠很是肯定的应下,道一这才将布盖上,这才去净手、祛味等,待做好之后,她说:“何忠大哥我方才想起一件事,要去寻寺卿,有劳你先一个人看着了。” 何忠可有可无的摆摆手,反正他也早就习惯了。 道一早与大理寺的人混熟了,且那些掾吏、不良人也都明白她的份量,是以,通传起来她很快就得到了许可,她谢过众人,急急忙忙的就进去了。 王玄之将卷宗合上,搁好毛笔,“你来了,可是验尸有什么发现?” 道一忙将方才的验尸情况说明,又说出了死者见过常县令的事。 王玄之指尖轻点桌面,极富韵律,音止,他问:“你能肯定此人是被雷劈死的?” “此人确是雷劈无疑。”道一肯定。 “既然如此,此人的死纯属意外,你还何疑虑?”王玄之反问。 道一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觉得此人并不是坏人,受雷劈而死,此罪太严重,我......”她也不清楚应该怎么去形容,就是觉得不说出来,不止对不住死者,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王玄之又敲了一下桌子,“你们修道之人的直觉最是灵敏,既然你觉得此人之死有疑,即便死因再正常不过,本官以为都需要去查一查。” 见她有些扭捏,又道:“若是查出此人真应当受此罪,便是衙门的疏忽,也算是弥补我们的缺失;若此人是无辜的,却受了雷劈,更应该查明才是。” “我们坐在衙门里,这些事本就是我们的职责。” 道一正了正身形,躬身作揖,“是我想岔了。” 王玄之又问她,“那位受理的常县令,可是长安县的县令?” 道一连连点头,“是他!” 大周不止一位姓常的县令,道一见到的正是那位长安县令。 王玄之颔首,“既然如此,本官便亲去一趟长安县衙,你可要随行?” 道一摇头,“嘿嘿,我便不去了,此时日头正浓,愿寺卿一路顺风。” 王玄之心中好笑,习武之人都不怕热,更何况她一修道之人,此时乃是午食的点,她不愿出门的理由不言而喻,不过也随她去了,“罢了,你便留下来罢。” 道一内心雀跃,面上不动声色的点头,“寺卿快去快回——哦,对了,你再问一下,此人是否在月半节出门的,可能也是同那谁一样,碰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她话中意有所指,王玄之心领神会,“既是如此,本官便请京光尹安排,暗中查访一下,与月半节有关的怪人怪事,免生更多意外......” 道一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离开。 不是,王安道你给我回来,不就是想留下来吃个午饭,怎么能如此对她?! ------题外话------ 晚安! 谢谢云婉凝的月票,么么~~~ /63/63500/18996103.html 464 新发现 道一全神贯注的扒着香喷喷的午食,身前忽然笼罩着一层阴影. 她面不改色,不过快速吃了两口,将午食收好,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某人,“怎么?这是又被哪家小娘子嫌弃了,跑来验尸房诉苦了?” 她摆出一副又是痛心又是难过的样子,“不应该呀,按不良帅这长相、这身姿、这风仪,你瞧不上人家才对,何至于弄得这般狼狈?” 陈夷之的面色顿时扭曲了,这无良的家伙,关键他打不过,深吸了几口气,“你找安道做什么了,他连饭都没吃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道一意外的看着他,不错不错,开始沉得住气了,“寺卿去长安县衙,查一位死者的身份去了。” 陈夷之挑眉,“查一个死人,还用得着他特意跑一趟?” 道一欣慰的看着他,“今儿这太阳,也是从东边出来的罢,”在陈夷之一头雾水时,又说:“咱们的不良帅,竟然不走路,改走文路了。” 陈夷之捏紧银枪,好想打人,怎么办。 当他听不懂么,这是讽刺他,开始用脑子了。 好在俩人都知对方已经习惯如此相处,才怪。 道一还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现在一听就不干了,王玄之现在要做的事,关乎她近来忙碌还是闲暇,正是因为这一顿午食,换来的惨痛的教训,为了这点儿事,要?放弃如此沉重的午食,不合适。 她默默的将午食又拿出来,当着陈夷之的面一点儿不剩下的吃光了。 陈夷之:“......”这人至于么。 他又不缺这一口吃的,但好像真的给看饿了? “现在吃也吃好了,该说安道究竟去做什么了吧。”陈夷之估摸他的耐心,也到此为止了。 道一好奇的看着他,不答反问,“不良帅近日很闲,大理寺卿都出去查案了,你还在待在衙门里做什么,等着小郎子上门与你互诉衷肠......?” “......” 陈夷之一时怔住了,他不由得反思起来,唔,自个儿近来好像是挺闲的,似乎什么也没做?他的心上人即将和好兄弟缔结连理,还要那么努力做什么? 保家卫国,他如今也没资格。 陈洟之托着下巴沉思,登时想起了什么,抬眼便见到某人准备开溜的背影,“好你个小子,又骗本帅!” 道一回头满眼无辜,“不良帅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 陈夷之气结,“某乃是大理寺不良帅,近来衙门无事,自是用不着本事,哪里像你说的那般,分明就是有事隐瞒,不想同本帅说。” 道一眼珠转了转,“嘿嘿,哪有,不良帅高大威猛,英明神武,大理寺哪儿离了你呢,不过是验尸房里有需要,相请不如偶遇,近来新得一具雷劈的尸首,不妨一起......?” 陈夷之:!? 他想到了鱄鱼,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陈夷之有些不自在,他望蓝天再看看青石板,就不和道一对视,“那个,某想起来,方才好似有人来衙门找人,某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你慢一点儿看也无妨......” 他的屁股像是着了火似的,一阵风刮过的功夫,人便不见了。 完全忘了来此的初衷。 道一无语的站在院里,烈日使得她半眯着眼。 所以这人到底来做什么的,大热的天儿,绊着她的脚步,不让她进验尸房中‘乘凉’,此处为大理寺最为凉爽的地方,灵力又不是野草,随便一薅就有,能省则省。 想不通的她以手为扇,吹着风进了验尸房。 既然心中有疑,多查验两遍总归是没错的。 陈夷之一口气奔到王玄之作工的门外,停留了一瞬,神色有些黯然的离开,回到了做事的地方,他现在一日见不着王玄之,便觉得好兄弟去谢家了。 两家已经订了亲,算是半个夫妻了。 可他心生了妄念,觉得只要没成亲,他就还有机会,即便是成了亲,他也没办法放下,可又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形,心情更是灰败,陈家如何高攀得上....... 道一乘够了凉,哦不,是又验了一遍尸体。 她站在七星床边上,端详着面容俱毁的死者,死因确实只有一个,雷火当头劈下,接下来她只需要等王玄之带回来的消息,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何忠在另一边,替其他六位死者换衣裳,道一索性不去想,过去帮忙,两人翻动间,尸体偶尔会腾出大半的位置,七星床上的七星板,也若隐若现。 灵光顿时闪现,北斗七星! “哎呀,我怎么一开始没想到呢!”她双手合十,激动的拍了拍。 何忠毫无防备的被吓一跳,手上一抖,两人扶着的死者,瞬间没了半点支撑,一个阴影迎面向他压了过去,‘嘭——咚——’他被摔得头晕眼花的,缓了缓神,这才生无可恋望着房梁,“小一师傅,帮帮忙......” 道一视线转到七星床上,死的活的都不见了,她咯噔了一下,听到地上传来弱弱的声音,“小一师傅,我在这儿呢......” 她忙将尸体从何忠身上挪开,冲他歉意的笑笑,“抱歉呀,何忠大哥,方才想事情入神了......” 何忠‘哼’的一声,拒绝了她的搀扶,自己拍拍屁股起来,傲娇的问道:“小一师傅你说说,这是七月的第几回了?再这样下去这条小命非折你手里不可......” 道一认真的掰着指头算起来,不是很确定的问,“好像有三回?” ‘嘎嘣!’何忠仿佛听到了自己牙碎的声音,“足足有五回,你数数一个手指头.......” “你们数指头做甚?” 道一惊喜的望着门外,这声音来得太及时了,宛如天籁,“寺卿,你回来了!” 王玄之:“......怎么了?” 他发誓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无比的欢喜。他当然不会认为道一开窍了,且立刻变得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兮,反而觉得有些阴凉,不愧是大理寺最凉爽的角落。 何忠哀怨的望着两人,默默的收拾去了。 道一心虚又骄傲,有靠山不用,无异于锦衣夜行。 王玄之忽略古里古怪的气氛,“道一,你的直觉果然不错,被雷火击中而死的人,常县令对其赞不绝口......” “正好,我也有新的发现!” ------题外话------ 下午好 写了一丢番外,完结还早! 只是灵机一动,突然有了那种念想,想写一点点。 陈夷之不是憨,他只是信息不对等,吃了一丢丢的亏。又不知男女主的关系,脑补多了一些,其实他很靠谱的.... /63/63500/19007353.html 465 刘方其人 两人面面相觑。 还是道一看着他,想起了件事来,“对了,不良帅中午来寻过寺卿,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 “来人!”王玄之唤道:“去将不良帅等人请过来,本官有事吩咐。” 院外一位吏员应声而去。 等他安排好,道一便带着王玄之先去看自己的发现了,“我一直觉得此人不像是坏人,但又拿不出什么有力的实质证据,方才的发现,仍旧只是一种猜测。” 她熟悉的搬动死者,“寺卿你看他身上躺着的七星板,与天上的北斗七星一致。我想起了一个阵法,可以引来雷火,雷火的大小,人的体质不同,有的致命,有的则无事......” 王玄之知她不会无的放矢,“你们修道之人的直觉,最是敏锐,死者看似没有任何的异常,但有时太过完美,或许也是一种疏漏,既然你说有引雷火的法阵,或许刘方当真是为人所害。” 道一得了夸赞,反而看向他,“看来寺卿收获颇丰,要不然也不会如此肯定,仅凭我的一面之词,你这个大理寺卿可不会这般大动干戈的。” 何忠换完最后一具的衣裳,闻言一顿,动什么干戈? 很快他就懂了,整齐的脚步往院内而来。更大的疑惑伴随着他,这么多人来验尸房做什么,难道前院办事不舒服,这些人都喜欢对着一张张的死人脸? “寺卿!”众人异口同声。 王玄之也不与他们废话,“验尸房中陈放的,乃是月半节亡故,无人来收敛的尸首,今本官核实,除了受雷火击而死的那位,余六位死者查实无可疑,你们商量一下,由哪些人护送他们还乡,或是去通知其家人,前来接其归家。” “另外一件事,则是那位雷火击而死的人,分两人去城西的刘家村里暗访,刘方其人生前在他人眼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有与人结怨之类的。” “是!”陈夷之、吴四、许六、蒋七等人领命而去。 王玄之忙出声,“不良帅留下,本官还有话要问你。” 陈夷之脚步微顿,便慢了其他人一步,“寺卿还有何吩咐?” 王玄之拇指、食指摩挲着,唇衅浅勾,很快便不复存在,“方才道一说你来寻本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陈夷之心里发紧,王玄之向来心思细腻,观察敏锐,莫非发现了他隐晦的心思,此刻的自称便是在敲打他,让他收起那些龌龊念头,他喉头有些发苦,“无事,只是见寺卿不在衙中,这才来问一问。” “若是寺卿无事,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嗯!”王玄之淡淡的应了。 此处的氛围古怪压抑,何忠现编了个理由,给死者化殓妆的材料不够了,脚底板抹油溜走了。 道一瞥见他的笑,觉得很古怪,“你是在捉弄他?” 王玄之摇头,“某见你忧心长姐,帮你推他们一把。” 道一嘴角抽了抽,“万一你压得太过了,夷之放弃了,我阿姐怎么办。” 王玄之很认真的在考虑,“某与夷之虽是好友,于此事上并不会偏帮他。世道便是如此,很多时候吃亏的总是女子,倘若他当真受不了打击,就此一蹶不振,他也配不上你阿姐。” “那我先替阿姐......谢谢你?”道一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又开始撵起了人,“堂堂大理寺卿,成日窝在验尸房算个什么事,说出去也不让觉得笑话。” 王玄之轻掸袖口,“验尸房乃是整大理寺最凉爽之处,便是本官做事的地方加了冰块,仍旧比不上此处的天然,来此避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在道一不可置信的眼光中,他又说:“更何况,本官乃是大理寺卿,有人死了,来此查明个中缘由,乃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 道一拱拱手,是我脸皮不够厚。 “寺卿方才说常县令夸赞刘方......” 王玄之点点头,“不错,于数月前,刘方曾去县衙报过案,给常县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常县令说起,那刘方乃是刘家村的豪绅,刘家村竟时有匪类侵扰,刘方不堪其扰,便将他们告上了公堂......” 道一心口紧,“他不怕那些匪徒报复么。” 王玄之点头,“常县令夸的也正是此处,刘方无惧匪徒报复,首先想到的也并非自家产业,而是想到刘家村的村民,不愿他们再受到伤害,于大义上来说,他令人钦佩!” “从小处来看,刘方能够保住家人,同时护住村民,得两全之策者,也是少之又少的,单这两点来看,刘方就值得旁人的尊重。” 道一肃然起敬,“我只看到了刘方在公堂上告状,来不及多看两眼,记忆便中断了,原来他替旁人、家人做了许多的事,是个值得令人尊敬的人。” “仅凭这一件事,雷火劈烧刘方的事便存疑,多大的罪才能盖过此举。” 王玄之:“待他们打探消息回来,我们再去一趟刘方家里,你去找找是否真存了引雷的东西。” 道一正要应下,便见尺泽带了一位年轻人过来,“寺卿,此人带着你的令信,坚持要亲眼见到你,才肯说事。” 王玄之:“尺泽先生先去忙罢。” “竹七,东西寻到了?” “嘿嘿,寺卿幸不辱命!”竹七乐呵呵的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 原来他就是竹七,那个装乞儿的年轻人。 还真是年轻啊,听声音好歹有个十七八岁,这会儿见了庐山真面目,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那像娃娃一样的脸,可真是太能欺骗人了。 若非她透过皮相看骨里,看出此人已经二十出头,可能要误会王玄之有特殊爱好了。譬如,喜好用那种年纪很小的孩子去办事,真是太丧尽天良了。 “道一,这东西便交给你了。”王玄之将小油纸包,交给了面色古怪的她。 竹七也在偷偷打量着她,他们那一堆人中,早已经传遍了这个小仵作的事。 没想到对方长得这般讨喜,连带着仵作这份活计,似乎也没有那么晦气了。 道一慎重接过,“好!” ------题外话------ 晚安! /63/63500/19011212.html 466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两张讨喜的脸,相互打量着,都对对方的印象挺好! 道一:不错不错,是个旺人的。 竹七:很好好好,是个做事的。 道一将毒药放在小毕方脑袋边,在袋子里拍了下它脑袋,这才说,“若是擅长制毒、用毒之人,他们对药材的多少,也是很敏感的,如今拿走这么多,很难不被发现。” “能让寺卿这般看重的对象,想必也不是寻常之辈。” 竹七拍拍胸口,“二郎君放心,我现在就去,让兄弟们注意点儿......” 王玄之:“既然已经打草惊蛇,无须再跟着他们了,对方是用毒高手,你速去将人撤回来!” 竹七脊梁一寒,“属下现在就去!” 仓促行完礼,他就匆匆的离开了。 王玄之略一思忖,也回去办事了。 两人都走了,道一将毒药拿出来看了一眼,并未立刻拆开,里面是什么还未可知,验尸房常年陈尸,难免有洒扫不当之处,还是别拿这么大个衙门开玩笑了。 她将毒药又放了回去,拍拍在阮家祖坟卖力过度的某只,“睡这么沉,毒死你哦!” 小毕方连身子都懒得翻,枕头那包毒药就睡得更香甜了。 道一的嘴角抽了抽,开始收拾屋子,还有验尸工具等物。 日影一点点偏移,到了下衙时辰。 道一换了衣裳洗干净手,她伸伸懒腰,身上发出‘咔咔’声,“何大哥跑太快了,下回让他一个人打扫!”一面说狠话,一面拿出块稍软的粗布汗巾,天蓝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她将脸上出的汗擦干净,才收起汗巾。‘呼~”道一长长的吐出口气,突然有些庆幸,身上少了一圈束缚,不然非热死她不可。 ‘咔嚓!’她利索的落了验尸房的锁。 当她走出衙门,股股热浪,前赴后继。 街道经过整日烘晒,像个天然的蒸笼,暑气从头到脚的缠着你,呼吸一口都是热乎乎的,她取下左侧腰间的竹筒,里面是冷却的开水。 近来天气暑热难挡,好一点儿的衙门有冰块,次一点儿的水不缺,再次些的只能靠人捱了,大理寺在天子脚下,还算是不错的,有冰又有水。 她好歹虎假虎威的沾一点光,每日水管饱。 直到下衙,陈夷之他们都未归来,想必调查还没有结果。 道一有些小雀跃,总算挨到了点,一宿未眠,困死她了。 她激动的就往道宅方向跑,热浪一波又一波袭来,全然挡不住她要回家沐浴,再美美睡一觉的心。 路边躲在树荫、房檐下乘凉的人,见此,都在心中暗忖,此人莫非是有什么病,还是学那魏晋风流人物,行什么散,瞧那小脸跑得红扑扑的。 林立的茶馆酒肆,有认识她的,见着她风一般的跑过,呼喊的话,尽数卡到了喉咙,都在猜测,莫非大理寺又出什么大案要案了,一个个头皮都有些发麻。 道一全然不晓得造成的影响。 她满脑子只有大木桶,还有那雕花床。 一口气奔到了道宅,急匆匆跨入大门。 李思等人被她的模样惊呆了,乌发间全是水珠,满脸躁红。万幸的是每日都根据她到家的时辰,将一切准备得妥当,免得主家归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她回到房里,房中木桶的水温刚好,褪去黏腻的衣裳,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跳进了桶里,肌肤与水相亲那刻,道一得到了满足,真是太舒服了。 若非还记得如今是男儿身,她一定要冲出去抱抱她们,大诉相思之意。多么体贴能干的小娘子,一夜不见如隔三秋兮,可惜她现在脏兮兮的,真是可怜兮兮呀! 木桶里的药草传来阵阵清香,令人由内到外的舒适。 一身的疲劳尽褪,她身心全然放松。 靠坐在木桶边缘,情不自禁的呻吟出声。 半个时辰后,一条雪白的鱼儿跃出水面。 洗得干干净净,又是一个清爽的小道士。 道一出房门时,院中点上了稀疏的灯笼。 她伸展着腰姿,夜里的习习凉风,绕着她打漩儿,仿佛在拨开河衅的细柳枝。 待身上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她拎起门外准备着的一盏灯,灯上刻的是八卦,“思娘她们也太能干了,这手巧得不像话,八卦绣得能以假乱真了,真不想放她们回家呀!” 道一走在花园中,陈家之前的布置,她也没有动过,只是移了一些花草的位置,更利于她在宅子里布阵。她也叮嘱过道宅里的人,夜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白日里按照她说的步法,这么久才没出事的。 此刻她一人走在院子里,望着漫天的繁星,觉得很是安心,还特别的轻松,正所谓无事一身轻嘛。 观天象乃是她每日必备的功课,星辰排列变化奥妙无穷,即便凌虚子也不敢夸那个海口,天上的奥秘尽在他一手掌握之中,乾坤皆在股掌之间。 她从懵懂无知,到记下所有的星辰排布。 由陌生到熟悉,唯不一变的是那份欢喜。 是的,她很喜欢在九霄观接触到的一切。 连凌虚子都曾感叹,捡到她是种缘份,她如此喜好这些,更是天大的缘份。 师徒几人,日复一日的参悟,不过修道尔。 道一在花园中仰望星空,伫立良久,夜风变得越发的凉爽。 一顶火红色的冠羽,自黄色的布袋口钻出。 小毕方飞到她的肩上,道一还是没有反应。 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不同以往,小毕方不敢随意出声,而是跟着一起抬头,打量那一望无迹的深渊。上空仿佛一嘴巨兽,张着它的血盆大口,等着食物主动上门。 ‘咔咔’道一转动僵硬的脖子,脸上是毛茸茸的触感,“小胖子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消耗的修为恢复了,又可以干活了?” 小毕方被某人的无良震惊了,“你个破道士,信不信本尊烧死你!” 道一揶揄它,“小胖子真厉害!” 小毕方觉得它没吐火,全身都是火。就要振翅飞走,翅膀抱着东西一松,它才想起出来目的,真是被她给气昏头了,它展开翅膀,抱着的东西掉了出来,“这是什么?你想要谋杀神兽。” 道一:“......” 她能说将这事儿给忘了吗? ------题外话------ 晚上好! 今天先修了前面的别字等,然后才来更新的,久等了,不好意思呀。 /63/63500/19025027.html 467 好厉害! 考虑到那个后果,道一选择决口不提。 “这是人类配制的毒药,我找不到好的地方放置,寻思你是神兽,应该不会害怕这些的......”道一认错态度十分良好,小毕方立马就上当了。 它高昂着头,“那当然了,本尊虽然年幼,可身体的强悍,哪是你们这些人类能比的。”丝毫没反应过来,凭对方的医术,哪里会找不到地方搁置。 “是是是,小胖子你最厉害了。”反正说好话又不花钱,道一不带半分心疼的。 道一展开小油纸包时,就着那盏八卦灯端详,同时不忘问它,“小胖子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小毕方站在八卦灯旁,整只鸟有些扭捏,“夜里在踏蹬上睡习惯了,在你这袋子里睡着,不是很舒服。” 道一鄙视的看了它一眼,“真是不懂欣赏,我这可是特制的‘乾坤百宝袋’,旁的妖怪还没有机会在里面睡觉呢,你竟然还不识好。” 小毕方:“......这么好你怎么不睡里面。” 道一:“......”她竟然无话可说。 “不对,小胖子你是雄是雌?”道一可疑的看着它,小毕方说话奶声奶气的,压根儿听不出雌雄来。她将那小油纸包里的毒药重新盖好,又放到旁边的假山上。 这才伸出手去拨弄它的羽毛,从头开始翻找。 小毕方连羽毛都僵住了,等反应过来,自己被‘非礼’了,爪子上的甲盖都在反抗着,“停手,你赶紧停手!我说就是了!” 道一视若无睹! 小毕方绝望的闭上了眼,可怜巴巴的说道:“雄的!” “你才是个色狼,幸好没在你面前沐浴、更衣,要不然我的清白何在!”道一不满的控诉它,“还有你说什么睡踏蹬,其实是想念床头的九娘罢!” “真是个小色胚子!以后要将你俩分开来住,我的房间也不许进了。” 小毕方:“.....”这臭道士真蛮横、真霸道,再也不想理她了。 深吸一口夏夜凉风,伴随着花草的幽香。 小毕方双眼噙着波光,“九娘一身毛茸茸的,好像是我的阿娘,我当时离家太小,如今连它们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每当靠着九娘的时候,仿佛阿娘它们还在身边......” 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波光粼粼的望过来,道一心神微动,她也有多日不见父母了,好想阿娘做的饭,还有她香香暖暖的怀抱。 她叹了口气,将小毕方抱起来,带上小油纸包,在对方迷蒙的眼神中说道:“走罢,回屋去,这凉也歇够了。” 小毕方长喙在她手上蹭了蹭,心满意足,和族人一样温暖呢。 道一推开房门,月光倾泻如练,从窗边斜照进来,铺在窗边的矮几上,一只白色的狐狸,将后腿盘坐,前肢放在丹田处,狐狸嘴在徐徐吐纳着。 吸收了罗罗鸟的魂力,九娘已经重新开始修炼了。 矮几上的青竹花瓶,花瓶装的是莲花、荷叶,一并被放到了旁边的博古架上。 她嘴角轻撇,这几只现在是越来越不见外了。 一人一鸟,等到她收功,已临近后半夜了。 ‘啪嗒!’道一暗暗哀嚎着,屋中的滴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又错过了最佳的养生时辰,然而她还有事没做,“小胖子,你阿娘,哦不,九娘忙好了,去投入它的怀抱吧。” 一鸟一狐:......这是什么绝世不靠谱的人。 道一懒得重新点灯,就着那盏八卦灯,在跳跃的火光下,开始研究起桌上的毒药来。 她先分开一点,憋着气分辨出来,“是可以闻的。”鼻翼间的气这才正常流动起来,跟着她又分出了蚂蚁大小的一堆,尝试分辨出成份来。 九娘的尾巴卷起小毕方,疑惑的问它,“她不是很爱睡早觉的么,生怕熬一晚就在床上去世了。那是在做什么,那味儿我闻着可是很不舒服的,大半夜弄这么奇怪的粉末回来......” 小毕方享受的眯着眼,都不带看道一的,“估计是在哪抢的,等我睡醒时,就在她身上带着了,闻着那味儿,都快吓死我了,还以为这小道士要害死我呢。” 越说越可怜巴巴的,九娘安慰的用肉乎乎的爪垫,轻轻拍着它的脑袋,“一定吓坏了吧,现在快去休息罢,我去看看小一师傅在做什么。” 小毕方舒服的流泪,浸湿了九娘的尾巴。 “小一师傅,这是什么药吗,好难闻啊!”动物的嗅觉灵敏,九娘靠得近了,味道愈发清晰,也使得它更难受,忙分出一只爪子,捂住鼻子,它觉得要窒息了。 九娘挥舞爪子时,将桌上的八卦灯打倒了。 房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道一拨弄毒药的长针,也暂时停了,她眼睛泛着幽绿的光,准确无误的走到一旁的桁边,取下乾坤百宝袋,拿出了里面的噬梦虫,黑暗又恢复了光明。 可桌上的毒药。 道一指了指九娘的尾巴,“九娘,你尾巴上沾了什么?” 九娘被紧张的回头,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也没有呀!” 道一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长针,捏住它的尾巴,“别动,上面沾毒药了!” 九娘这才发现,尾巴的另一面,有一撮是焦糊的,“这什么毒药,好厉害!”她的尾巴可不是寻常之物,此物竟能悄无声息的腐蚀掉。 一人一狐,愈发的谨慎。 道一是见王玄之郑重其事,这才将毒药一事放在心上的,至于关三,双方交过手,她有信心立于不败之地,此刻看来,还是她托大了。 果然,人能自信,但不能自傲。 将毒药取下之后,九娘尾巴上糊掉的地方,也被她剪掉了。 做完这一切,她拿着噬梦虫出了房门。 九娘向来爱美,它沉默的看着秃出来的那一块儿,想到在街上见到的中年男子,头顶也是光秃秃一块,油光锃亮,可真的是丑呀! 道一很快去而复返,手上还端了一碗清水。 她将碗放在桌上,用长针挑了一点,放在清水中,碗里的水,竟然开始翻滚,很快就干涸了。 “什么毒药,这般厉害!”偷溜过来的小毕方目瞪口呆。 “这药性,有点儿眼熟啊!” ------题外话------ 晚安! /63/63500/19027198.html 468 嘿,没事儿 道一的话成功吸引住了它们。 九娘和小毕方,异口同声问她,“你什么时候见过这要命的玩意儿?” “别打断我的思路,让我仔细想一想。”道一确实觉得在哪里见过。 空空如也的碗放在桌上,仰望着桌边的三张脸。 狐狸、鸟、人,三颗脑袋围着它,陷入了沉默。 “嗒——嗒——”滴漏无时无刻不在偷偷走着。 过了一会儿,道一打破这份静谧,“我想到了!” “什么!”眼睛半闭的两只,忽然睁圆了双眼。 道一为了验证心中所想,这回直接拿着毒药,还有那只已经空了的碗,土色的内壁,有一层淡淡的焦糊,两只也跟在她身后,又来到了后花园,那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荷花池。 这回她没有直接用碗去盛水,而是利用了控水术,取了一些在碗中,又用长针挑了一点儿毒药,放在碗中,碗里的水出现了方才一样的情形。 她将内壁又糊了一层的碗,以灵力托起,“你们看。” 白色的、红色的、黑色的三颗脑袋,不经意间又凑到了一起。 小毕方似乎又闻到了睡觉时,那股钻心难闻的味道。 正因为如此,它才愈发觉得,某人是真的缺少良心这种东西,“这么毒的东西,竟然放我枕头下面!你这臭道士,是真想取本尊性命啊!” 它越说越来劲,好似真的很愤怒,“知晓你穷得快要饭了,养不起这么大一家子,你直言便是了,何必用这么阴狠的手段,暗中处理掉。本尊贡献了那么多的火,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这话怎么那么奇怪,九娘侧目。 “呜哇——呜哇——你竟然那么狠心,舍得抛弃我们娘俩,不是,本尊这个小可爱.....”小毕方虚假的抹了一把泪,就见对方冲它冷笑了声,“还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小毕方打了个嗝,悄悄往九娘身边靠了些,“没,没了!” 九娘用尾巴护着它,“小一师傅,它这么小真的很可怜。” 但是当它的尾巴挡在小毕方身前时,那光秃秃的一块,瞬间映入眼帘,它快被自己的尾巴丑哭了,九娘立刻就收回去了,小毕方才感受到点儿安全,忽然就没了,它有些茫然。 道一见两只如此,她笑了起来,在这夜色下,多了几分诡异,“九娘,你从前‘做人’的日子,可喜欢人类的玩意儿,譬如说,去集市上看杂耍......酒肆茶楼听说书?” “喜欢听人说书,竹询以前经常带我去的。”九娘直勾勾的看着她,“书中那些曲折又大气磅礴的故事,听得令人心潮澎湃,又斗志昂扬,也有让人心中甜蜜、苦涩,品味着旁人的人生,仿佛已走过许多世,那些身临其境的经历,久久不能忘怀.....” 许是说起了往事,平日里碧蓝色的眸子,神秘又纯粹,此刻凭添了几分幽邃,当它直直的望着一个人时,很难不为之所动,道一默念清心咒,这才不被其皮相迷惑。 她狠了狠心肠说,“小胖子每日跟着我出门,旁的不说,这书是听够了的,如今还学上了说书先生,唱作俱佳的欺骗你的感情呢!” 小毕方听到说书二字,已经惦着那一只脚,悄悄的溜了,它蹬蹬蹬的跑着,竟是忘记了飞翔,才跳出池塘边几步,已经被人从后面,拎住了命运的喉咙。 它一只脚在空中拼命的蹬了几下,终于落了实地,这才大口喘起气来,“你真是要谋财害命啊!” 道一挑眉,“你就一身毛,哪来的财!” “......” “哼!”小毕方将头扭到一边,与九娘正对着,它两只翅尖像人类手指一样对着,不安的对戳着,“九娘,我不是有意想骗你的,还有你真的像我阿娘......” 道一在旁边起哄,“小胖子你完蛋了,九娘最讨厌别人骗它,你居然还在装可怜!” 九娘一言不发,转身就跳进了一个阵法中,留下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小胖子都怪你,演得太过了!”道一利索的把责任推给它。 小毕方不乐意了,“还不是你听我说起九娘,临时安排这一出,记得帮我将她哄回来,没有她本尊睡不着!” 道一弹了下它的冠羽,“九娘重新修炼,现下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来,但它心中的一直有结,这对修炼的人、妖,乃至......总归来说,会变成心魔的。” “不趁早解决,等着将来心魔害死它么。” 小毕方拿翅膀盖住脑袋,“说归说,动手却脚做什么!流氓道士!” 道一:“.....嘿!我说你这小胖子,一身皮毛痒了吧,来来来,咱们就成全不良帅吧,先替你换身衣裳吧,话说毕方肉是什么色的?” 小毕方惊恐的看着它,连连后退,一脚踩翻了那只空碗。 ‘啪!’土陶碗顷刻间四分五裂。 “别动!站在那里别乱动”道一忧心的看着它,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 小毕方僵直着腿站在碎片上,它皮糙肉厚的,痛倒是不痛,就是被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吓到了,“你别担心,我没有感觉的——你做什么!” 道一将它拎了起来,检查脚底,只沾了一些焦糊末,倒是没出现什么反应,为了方便检查,小毕方的身体被卡在她的手与腰侧间,它的头朝下,气血全冲着头去了。 她利用控水术,又取了些池水,替小毕方将脚上的焦糊末洗净,不放心的又看了看,确认没问题,才将它放下来,小毕方此时已经有些晕乎乎了,走起来路来摇摇晃晃的。 道一面色大变,声音都带了哭腔,“小胖子,你可不能就这样死了啊,我还有好多事没让你去做,你那么有用现在就死了,毕方一族可就真的没有传承了......” 小毕方走了两步,无语的说道:“你不想让我死,就是为了干活的?” 道一双眼亮晶晶的,“小胖子你真没事?” “你想我有事?” “当然不想了!” 一人一鸟暂时和好。 道一蹲下身去,用粗布汗巾包起了块碎片,“这毒能伤那群妖怪,为何小胖子没事。” ------题外话------ 下午好! /63/63500/19034988.html 469 伤口 小毕方正要问她在说什么。就见道一以指作刃,划开了左手食指,随后将血滴在了其中一块碎碗上。 他们就蹲在池塘边,静静的等着。 很快,那焦糊末对血产生了反应。 “成了,果然如此!需要有伤口才行!”道一乐呵呵的站起身。 小毕方白了她一眼,“原来是要血呀,池塘里那么多鱼,天上还有小鸟,何必给自己一刀。” 道一白了回去,“就不允许人家矫情一下么!我可真是太善良了,不忍心伤害生灵,小胖子还不趁机顶礼膜拜一下!遇着我这么好的修道之人,捡回一条神兽命。换了旁人,毕方一族焉有传承在!” “......”好好的事,怎么她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它望了眼天色,贱兮兮的笑道:“研究了一晚上,你看出什么来了没有,再过一个时辰,雄鸡又该打鸣了,你也别睡了,趁机做早课罢!” 道一惊呆了。 不是,她好像什么都还没做呢。 这就一宿又过去了啊! 小毕方提醒她,“你方才观星相,发了许久的呆,是有什么发现吗?” 道一瞥了它一眼,“自是有的。”见它听得认真,话锋一转,“好你个流氓鸟,竟想偷学我九霄观的秘法。” 小毕方真想给她跪下了,才下山一年多,学了多少弯弯肠子了,再过几年...... 它打了个寒颤,就听到头顶传来关切的声音,“小胖子你是还没恢复好么,这么热的天,即便是晚上也凉不到哪儿去,你居然还怕冷,这身皮毛若是没用的话,借我.....” “你明日不用去衙门?”小毕方觉得她还是太闲了,这做妖怪、神兽不能太闲,偷懒就要被别的妖怪、神兽吞噬掉,做人类同样如此,要不然她能没事儿找事儿。 道一随口应了它一句,“去呀,怎么不去,最近可忙了。” 小毕方指着地方的碎片,“跟你这么久了,本尊好歹也懂点儿人情世故,你虽是衙门里一个小小的仵作,但这也不是你偷懒的理由,那王家小子叫你干活儿,你这一宿了,净顾着忙本尊的皮毛了,什么也没什么,仔细衙门不要你了,你就要长安大街上要饭去吧。” 不等道一反驳,它又说:“就像前那个叫竹七的,等你要够了钱,洗干净了,人家一瞧,嘿哟,挺俊俏一小娘子,可她怎么就沦落到要饭了呢。” “真是可惜可叹呐!” 道一深吸一口池塘的荷香气,才打消了吃烤肉的想法。 夏天吃烤肉生躁,生躁,“贫道如此聪明的人,早已想透了其中的关键,你且明日瞧我大放光彩——还有你这破鸟,竟然每日偷听了那么多的事,说,是否偷偷看我和九娘沐浴了?” 小毕方全身的毛都红了,“本尊还是个幼崽,与你们人类五六岁差不离。” 道一狐疑的看着它,“真的?” 小毕方连连点头,生怕点慢了人家不信,“比你们人类的黄金还真!” 道一暴怒,“你不过五六岁的小屁孩子,整日说话活得像个老祖,什么小道士、王家小子,不知晓的以为你是我道家老祖,王家老太爷呢!” 又拍了它的脑袋,“小孩儿,还不赶紧去睡觉,还是与我一块儿,吸引这朝晨的日光精华?” 小毕方率先飞上了假山,占据有利地位。 道一认命的收拾起来,先将剩下的毒包好收起来,又将毒沾过的地方,全部用符纸烧过,那土陶碗也用仔细烧过,确认没有任何遗漏,这才一跃而上,等着黎明的到来。 晨曦渐露头角。 道宅某处阵法微动,很快一只白色的狐狸,从一棵树后钻了出来,它跑回院子里,路过那一人一鸟,它抬眼望幸能,碧蓝色的眸子,盛满了晨光,仿佛载满了希望。 专心修炼的一人一鸟,毫无察觉。 那张狐狸脸上,扬起抹笑来,轻喃道:“不止明日,你们将来一定会大放光采的!” 说罢,径自回房。 专心致志修炼的道一,准时醒了过来,身边的小毕方,早就流着哈喇子睡着了,她眉稍轻挑,戳了戳那毫无防备的肚子,肥滚滚的,手感好极了,“小骗子,九娘已经回房了哦。” 小毕方都没听清她在说啥,扑棱着翅膀也回房了。 道一的手停在半空,她一把握住,“当谁不回房似的,我也要回去洗漱的好吧。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事需要做......” 她自假山上起身,足下轻点。 如一只顽皮的精灵,她于莲叶间翩翩起舞。 若有人凑近了,就会听见她在说话,“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荷花,竟然只能观赏,不结莲藕,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摘几朵放房间里,给它们提升一下眼界,也挺不错了......” 一连采摘了三朵,都是即将要凋谢的荷花,还摘了一枝脸盘大小的荷叶。 那些话随着晨风,带着荷花、荷叶的清香,不知吹往了何处。 心满意足的捧着花花绿绿,道一哼起了小曲儿。 不管生活有多么的忙碌,总要有一颗闲适的心,才能安放这匆匆而过的人生。 ——— “思娘,这些时日京城有些不太平,你们就在家里待着吧,兴好宅子里人少,也不算太热,外面也没什么好玩儿的。”道一出门前叮嘱着李思她们。 李思目光一闪,又坚定了几分,“小一师傅安心出门,我们不会出去给你添乱的。” 道一本意不是这样的,但寻思最近确实不太平,只要她们好生待在家中,待遇到了机缘,心中的结迟早会解开的,如同今晨的九娘一样。 她很有信心,“好,你们有事就寻人去衙门找我,若是找不着,便去王家或者陈家,他们有办法找着寺卿和不良帅,也是一样的。” 李思她们对这两的印象也很好,只是最狼狈的样子,被他们看见了,心里总归不自在,但面对道一时又没有,真是怪哉,不过这是她的好意,“小一师傅说的,我们都记下了。” 道一这才放心出门,在门外时,她还特意检查了那油纸包,确认没带漏,这才放心出门去。 顶着已经热起来的阳光。 她哀叹:今日这事,何其多也! ------题外话------ 晚安哟! /63/63500/19036182.html 470 不见外 “寺卿,早!”阿生同王玄之见过礼,就要出衙门。 昨晚又是他守夜,现下要回去瞌睡了。 “嗯!”王玄之唤住了欲匆匆离开的人,“阿生,不良帅他们可有归来?” 阿生猛的一拍脑袋,“看我这脑袋,一晚上就晕乎了,不良帅他们是半夜归来,现在在院子里呼呼大睡呢。” 王玄之颔首,“你自家去罢!” 王玄之径直去了后院,离奇的是找了一圈,竟然没找着人,反倒让几个吏员不明所以。 “尺泽先生,寺卿在找什么?”有个吏员手中拿着本案卷,挡住眼睛以下,一点点的靠近尺泽,直到头挨着对方的头,这才停止了移动,眼睛盯着那道忙碌的紫色身影。 ‘啪!’尺泽面无表情的拍了他一下,“寺卿做事岂是你我能揣度的,说轻了你这是揣摩上意,说重了就在打探上峰的行踪,若是与什么案子有关联......” 左手微微用了点儿劲,将那颗脑袋推离开来,这么热的天也不讲究一些,凑这么近,都快热死了。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得教教他做人,尺泽暗忖。 那新来的吏员,只觉得不用降温,整个屋子似乎都凉快了不少,他抖了抖,“尺泽先生你念在我是初犯,放过我一这回罢。” “哼!”尺泽冷哼出声,不置可否。 新来的吏员微微松口气,据他这段时日的观察,尺泽先生这样就是同意了,好了,饭碗保住了,好不容易进了大理寺,接近心中崇拜的人,可不能就这么离开了。 他会忧郁而亡的。 王玄之同时也停下了脚步。 阿生在撒谎? 王玄之本能的否认,他不觉得对方有这个胆子。 几人是半夜归来的,不在当值的人,对他们的去向也不明所以。 而且焦尸刘方之死还是个谜,他杀还是天意,暂时不能明确断定,是谋杀还是意外,一切都只是猜测,未定案件的性质,还不能明摆着调查,其他掾员都不晓得,这些不良人夜里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这些都导致了他遍寻不见人。 “后院都找遍了,不对,还有一处......”王玄之找到验尸房的时候,一群人守着那具焦尸,呼呼大睡,他见所有人都安好的归来,不觉勾了勾唇。 天气给身体来的暑热,也在同时消了下去。 众人眼底仍有些疲倦,经过一夜的‘躺尸’,已然恢复得差不多,至少众人躺得都很‘安详’,“夷之!” 陈夷之睡梦中惊醒,他紧握银枪,右脚借着七星板的力,侧过身子往上地方翻去,左脚顷刻落地,瞬间回身,厉眼望去,“安......寺卿你来了!” 他将银枪的攻势收起,“兄弟们,天亮了,起床了!” 王玄之很是坦然的受了他的礼,“诸位兄弟辛苦了,此刻还要再辛苦你们些,将昨夜打探到的事,都一一详述一遍,待忙过这个案子,便让你们歇上几日。” “又可以休沐了?”道一两夜未眠,还在院外便闻到了许多的活人气息,还以为有谁要来吓唬她呢,她将手里拎的一桶清水轻放在院里,正要将计就计,看谁吓唬谁。 凑近了,正好听到休浴的字眼。 她一双眼皮,本能的就想合上。 王玄之等人:“.....” “待刘方的案子了了,你们都在家中歇上几日。”王玄之又说了一遍他的决定。 道一这回听得真真的,不由眉眼俱开,“寺卿真好,深明大义......” 看她大有滔滔不绝,马屁满天飞的趋势,“你来得正好,他们正要说昨日的走访结果,一块儿听听罢。” 道一侧目,几个不良人从七星床上跳下来,她嘴角抽了抽,这些人现在没一个见外的,一个个的拿验尸房当自家卧房了,且才停了六个死者的位置。 他们也不担心那床她没昨日清洗干净? 虽是如此想的,道一心里还是很开心。 他们这是不与自己见外呢。 陈夷之拍了两把脸,仍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俊颜都憔悴了几分,很是沧桑,“不良帅不介意的话,外面正好有一桶清水,你们自去取了......” 他争先恐后的挤出了屋子,甚至欢呼了一声,抢着用桶里的水,几人在瞬间就废掉了大半桶水,结果桶直接被人拎了起来,他们顺着手的位置上移,“不良帅,这不合适吧,平日你是上峰,此刻只是个竟争对手......” 陈夷之勾唇一笑,仿佛即将败谢的花儿,遇到了灵药,又再度死灰复燃。 “不良帅,我们......”在几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陈夷之高举起木桶,站在几人中间,打量着所有人,下一刻将桶倾斜,在水溢出来之前,片刻后,又将木桶放来了。 ‘哗!’随着木桶落下,‘雨水’从天而降,落在许六等人的头上。 被浇了满头水的人,这才如梦初醒。 道一也惊呆了,还有这种做法,她假装不经意的摸了下锁骨位置,若此刻她在站在下面,身上没有布条缠绕,再怎么一马平川,也会露馅的吧,她有些美好的想道。 “夷之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与人同吃睡,他可没我们见着的那样娇生惯养。”王玄之误会了她的想法,还以为她在疑惑陈夷之的行为。 道一淡定的放下了手,远远确认木桶中没有水,这才学着王玄之的模样,背着手施施然走过去,“不良帅你们浪费了我一桶水,还请待会儿帮我再打一桶来......” 陈夷之几人异口同声,“这也要还的吗?” “咳咳!”何忠正好走到院外,默默的过来捡起桶,“你们继续,这水交给我去打!”说罢,拎着桶飞快的就跑了,哎呀我滴个娘呀,这么多人大早上的做什么呢,不会又出什么大事儿了罢。 院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许六哥,你是女的?——不对,你是许六姐?”道一惊讶的看着他的胸口,经水打湿之后,那里宛若一座小山峰,雄伟壮观,令人叹为观止。 许六的脸登时红了,他一把捂住胸口,立刻背过身去,双手在胸口捣鼓着,很快取出一对圆溜溜的东西来,哭丧着说道:“寺卿,这回属下的牺牲可大了!” ------题外话------ 晚上好呀! 昨晚通宵没睡,今天空调终于装上了,一觉睡到下午六点过。 只想说今年的天,在四川简直去了半条命! /63/63500/19046516.html 471 一探 在场没一个傻的,都猜到许六做了什么。 但他为何要如此做,这却是不好猜的了。 许六却是没有立刻说明原因,而是一把挽住吴四的胳膊,“我与不良帅扮成兄妹,去刘家村投奔亲戚,这才换得了刘家村人的信任......” 方才几人跑得太快,这会儿才看清楚,他们暗访穿的都什么衣裳,嘴巴快过了她的脑子,“怎么扮兄弟,不扮成夫妻,这样也能很好的查案......” 方才还手挽着手的两人,一左一右远离了对方,同时拍了拍胳膊,好似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他们抬头齐声道:“扮演夫妻,要很亲密的,一不小心就露馅儿了。” “小一师傅觉得我看得上他......这样的?”说完互瞪一眼,不忘补充一句,“我们可都是家中娶了妻子的人,根本不好龙阳!” 道一尴尬的笑了笑,其实两人都不丑,常年在衙门里做差事,还经常外出,身体比一般文弱书生,自是要壮实不少,且个子也蛮高的,扮起女子来,不似寻常人那般弱风扶柳。 倒像是她下山路上遇过的一个小小的土匪窝。 土匪头子的妹妹,两人不像兄妹,更像孪生兄弟。 许六和吴四平日当好兄弟,勾肩搭背还成,真让他们俩演得甜甜蜜蜜,确实怪让人受不了的。 对了,土匪窝! 她怎么差点儿忘了正事,不过,这事儿可以晚点儿再说,刘方的尸体还在验尸房里等着他们呢。 王玄之清了清嗓子,“你们这次去都打探到什么了?” 许六、吴四冲陈夷之挤眉弄眼的,那笑别提有多贱,也多欠揍了,“不良帅也在村子里,我们听到的东西可不一样,说不定知道的比我们还多一些!” 陈夷之脸皮微红,“某是直接表明身份的,就说在路上遇到这对兄妹,听说他们要去刘家村寻亲,顺便送他们过去找人,便在村子里喝了几口水......” 道一多看了他两眼,这张面皮入了村子,不等于入虎口么,凭村子里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还有婶子们的力量,她敢担保陈夷之不用功夫,没有半天走不出村子。 过程虽然惨壮,但收获也是很丰富的。 陈夷之有些不自在,“许六和吴四去刘方家投奔时,某便假装不经意的问了几句,村民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无一例外,说的都是关于刘方的好。” “他这人性子脾气好、从来没和村子里的人闹过矛盾,他家中富有,村民几乎都受过他的帮助,虽不能让对方富起来,可实实在在的让他们度过了难关。” “对对对!”许六忙点头,“我们假装是刘方的远房亲戚,说他是我们的族叔,进了刘家之后,几乎每过一段时辰,就有人来打探情况,生怕我们对刘方家人不利,村民很是维护刘方家。” “当时虽有人拉着某说话,时有青壮往刘方家中去,村民是在感念刘方那些年的恩德,我们三人深夜去刘家村,大家虽然热情,可从没放松过警备。” “尤其听说某是不良帅之后,有一位小郎君直接就受不了,骂了两句,说什么有土匪不去抓,方叔人都死了,衙门里的人才上门,方叔人那么好......” “小郎君的话立刻就被村中老人呵斥了,那小郎君虽然没再开口,可还是很不服气的。村里的老人尚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年轻人大多都是这个样子的......” 陈夷之仔细回忆起他的所见所闻。 “你二人在刘家又查到了什么?” 许六:“属下借女子身份,同刘方的新寡的娘子,探听到一些消息,他们刘家村就是最近几年开始的,而且土匪的兵器好似也越来越厉害。” 他们一开始连刘家村民都打不过,刘家村民都没放在心上,但出门的时候,还是小心为上,结了伴的,后来还是出了事,有一回几个青壮走了,再也没回来,前几日,有一户小娘子被抢了,再也没回来过......小娘子的母亲当场就被气得生了病,一直躺在病床上。” “他们一开始以为那些土匪抢够了,也就不会再回来,哪里晓得竟然开始抢人了,刘方家里有几个身手好的护卫,这才避免刘家村受更大的损失,但他那几个护卫也受了不少的伤,刘方生怕土匪再来,他认为那时就是刘家村的灭顶之灾,遂起了报官的心思。” 王玄之点头,“刘家村归长安县管,常县令说派了一队不良人,后事如何了?” 许六瞬间来了精神,“刘方的娘子说,常县令派去的人,捉住了几个土匪,土匪头子跑了,具体带走了多少人,根本就不清楚,但是也再没有发现那群土匪的影子。” “会不会是土匪头子带着人,回来报复刘方?”道一觉得跑掉的人很可疑啊。 吴四一直没说话,看到她也是眼前一亮,“小一师傅,多亏了你的书,我近些时日反复翻看,总算有点儿心得,进了刘家之后,我就发现他们家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到了后花园之后,莫名的心惊肉跳!” 道一:“吴四哥在那里还发现了什么吗?” 吴四:“刘家后花园于七月半时,被雷火劈烧,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很多线索都找不到了,不过我发现了被炸开的地面,露出了一点儿这个。” 道一鼻子动了动,不解的问他,“矾液?” 王玄之接过那一撮粉末,“确是巩液,此物煅烧矾石而得,非是地上自然生长,除了人为埋下,别无他法,如今猜测刘方死于非自然,那么修建园子不慎埋下的可能,也可以暂时排除,但这一点,也需要查实,许六你取找到当时修建的人,问问他们可能沾到矾液这类事物。” “是!”许六的脚刚抬了两步,又哭丧着一张脸,“寺卿,属下可以先回去换身衣裳吗?” 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你换了衣裳直接去查办这事儿。” “吴四你先将刘方家的地形图下来,吴四、夷之、道一,今晚我们夜探刘方家。” 道一暗中翻了个白眼儿,有什么事不能白日去做的。 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题外话------ 晚安! 就吃了个早饭,九点过睡的,现在还没吃饭呢,醒了之后就一直在喝茶! 矾液就是硫黄,古人以为是煅烧矾石,才会有的,所以王玄之的认知,就是那时古人的认知。 传统的办法是:硫黄由烧炼矿石得到的液体,经过冷却之后,凝结而成。 /63/63500/19052403.html 472 再探 “娘子,莫要再伤心了,郎君看见你这样,也是放心不下的。”一位老嬷嬷劝说着,在灯下红着一双眼的妇人,那是刘方新寡的娘子。 妇人红眼一顿,“嬷嬷,窗外好似有人影。” 老嬷嬷浑身起了鸡皮,心里默念道:郎主有怪莫怪,老身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你安心去罢,你这样闹下去,会影响娘子正常生活的。 她掀起一脸褶子,勉强笑了下,“娘子这些时日伤心过度,头晕眼花的,许是看错了罢。” 妇人再看窗外,唯余树影,遂作罢,不再提些事。 四人猫着腰,趴在窗外大气不敢出,待四人都过了窗户,这才敢喘着大气,“咱们又不是没有功夫,为何要像做贼一下,不直接飞到后花园。” 道一摇头,“这刘家我需要仔细走一遭,借符阵引雷火此等逆天之法,听起来好像不可思议,但办法却不止一个,端看用的是何种心态。” 王玄之蓦地想起,对付玃如时,她似乎便请过‘仙人’,那种刻骨铭心的陌生,还有对方的强大,他们怎么也打不过的玃如,对方只是一指,便收服了。 强大到令人生畏。 可,这世上当真有神与仙吗? “道一,此等符咒,引的当真是九天之上的雷火?”王玄之在想,若此事乃是真的,那么拥有这等强大的力量,将苗头对准其他无辜的人类,届时他们又应如何做? 道一曾说过,修道之人不走正道,是很容易遭到天谴的,就像普通人常对做坏事的人说的,你会遭到报应的,能力大的连惩罚也会重些。 可是这世上上,从古至今枉顾报应、律法的人,仍是层出不穷的,理由也是千变万化,归根究底,不过权色利。那么修真者呢,抛弃世俗的欲望,遇到利已害人之事,又有几个守得住本心。 尤其是在这片平凡的天空下,修真者在修炼之前,可都是由凡人开始的。 他相信道一说的是事实,但谁也拿瞬息万变的人心去赌? 道一很肯定的点头,“此等符咒做不得假,有什么问题吗?” 王玄之:“上回你请的仙人,也是真实存在的?” 道一摇头又点头,“那是何其神秘的存在,如今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修真者,又如何窥探那九天之上的风景,便是占卜风水,那九重天的事,也不是我们能窥视的。” “那等神秘力量真实存在,但有所求,必有所应。对于我们修真者来说,只有不断的修行下去,不断提升境界。或许有遭一日会弄明白,这股力量是来自这片神秘的天空,还是真的有仙人存在。” “修行的人不相信有神和仙的存在?”陈夷之很是怀疑。 道一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儿,“我说不良帅,那九天之上,或是更高更远的地方,难道你去看过了?莫不是听到多了说书先生的话,相信他们编出来的东西了吧。” 吴四无语了,这两人还记得在什么地方吗。 这可是刘方家的后花园,人家的尸体还在大理寺,等着查清真相呢。 “小一师傅,某记得你也爱听水镜先生说书的,怎么还——”将人家说得一文不值。 道一理所当然的说,“闲下来时用来打发时辰还是不错的,真要信了那些话本子里说的内容,不过是博人一乐的,要是较真起来,没有多少能经得起——咱们精明能干的寺卿的推敲。” 王玄之:“......”他从来不知自个儿还有这等用处。 像是忘记了来意,她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像那种最常见的,权贵家的小娘子,看上大街上的落魄书生......总之,经历各种偶遇,郎有情妾有意一类的桥段,定下海誓山盟,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最终小娘子的父母拗不过,开始有意提携那书生...... 还有那等芝兰玉树,出身矜贵的小郎君,于大街小巷,或是出行路上,总能捡到一个,合乎心意的小郎子,至此亦是非卿不娶,不惜与家中闹决裂的......” “假设这世上真有这种情爱......”她挑起一根手指,在黑暗中晃了晃,“我只有一个问题想不通,似寺卿这等为了方便,不带仆从的,只在少数。长安城中,哪户小娘子、小郎君不带几个仆从、护卫——她们是怎么每回甩掉这些人,从而与对方见面,而不被家中人发现的。” “小郎君胆子稍大一点儿,但是他的仆从、护卫,可没有那种放他们单独出行的勇气,出了什么事,他们全家赔上可都不够,还有小娘子,若是丫鬟嬷嬷放任,那可是实打实的在害人了!” “私会、不经父母之命的,冠上这些名声的,又有几个受世人待见,得以幸福的?所以话本子嘛,听听看看就行了,真信了可是害人害己的。” 道一察觉到身边已全然静了下来,“你们可别不信呀,小郎君传出这些,不过平添一桩风流韵事,倒霉的还是小娘子,她们不是被送进家庙就是沉了笼子。” “即使他们不是主动的那位,最终被谴责的只有她们。”道一在大理寺就跟着查了好多桩这类的案子,“还是寺卿说得对,世道如此,她们也别无选择,只能拼尽一生,在这样的世道里周全自己。” 从未听过这番言论的陈夷之、吴四,沉默得更久了。 王玄之真想好好的敲一下她脑袋,“你让他们不要信这些话本子,怎的自己还气上了。既然发现世道不公,便去努力填补这个漏洞,似愚公移山那般,代代努力,法子虽蠢笨了些,可是我们的后人,他们一代比一代过得好,或许有一日,小娘子与小郎君的身份地位,能同等也说不定的。” 陈夷之、吴四听得十分认真,这番言论新鲜不多见,仔细想想,居然还有实现的可能。 “呱呱呱......”还有高低错落的‘知了’声,唯独没人呼应。 陈夷之往后看,他悚然一惊,小声惊呼,“人呢?” 吴四在前面带路,他回首,也只见到后面两道人影。 王玄之在四下寻找她的身影,若能看清他的脸色,焦急尽显。 “大家快过来,我找到了!”道一话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题外话------ 晚上好! 睡眠还没调整过来,这几天可能都比较晚。 /63/63500/19072298.html 473 诡异的熟悉感 三人身形同时一顿,人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王玄之面色窘迫,他猜测估摸是方才,自己‘大放厥词’、‘高谈阔论’时,道一就已经走了,他有些汗颜的和两人循着声音找过去。 他问:“你找着什么了?” 道一拿出噬梦照明,“此处确有人布置法阵,却不是引雷的,而是引邪祟的!” “邪祟!”吴四恍然大悟,“难怪到了这后花园中,就浑身不舒服,还令人心惊肉跳的。” 陈夷之警惕的注视着四周,就在道一刚才说完话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有什么影子,从他眼前飞过,再要细看又没有了,“你们可有看到什么影子?” 吴四头皮有些发麻,他就是想多了解怎么看房子的风水,画了图交给道一,对方就着书上讲,也是可以的嘛,何必大半夜偷溜进别人家中呢。 王玄之提醒几人,“你们小心声可不能弄出大的动静来,如今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调查,被人发现那可就是私闯民宅了。这院子被人布置了阵法,说明对方很可能是修真者,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寺卿也要小心!” 几人围着一块石头,有两张石凳子大小。 陈夷之一面戒备,一面问她,“此处便是邪祟聚集之地吗?” 道一摩挲着石头挨着树的那面,“这上头还有符文,此处为南方,如无意外,东西北三方,也有一个这种符文,只要不走到阵法中心的位置,只会产生一些幻觉,譬如不良帅方才......见到的便是幻觉。” “......” “但这种邪恶的阵法,放在此处不管,待时日久了,迟早会出大事的。”道一神色凝重,举着噬梦虫凑近了看,“果然是四象聚邪阵,此法与聚灵阵只差一个字,作用是截然不同的。” 王玄之:“道一,若你是那布阵之人,刘方家可有什么值得你用如此手段的?” 符文是刻在石头上的,夜里又没什么光线,若无噬梦虫,估计也看不了这么清楚,她正聚精会神的研究这符文,总感觉些诡异的熟悉感。 闻言,想了想,反问他,“刘家除了刘方,其他人可有受到损伤,或者有缺少什么东西?” 王玄之:“除刘方之外,并无其他伤亡,财物也不曾丢失。” 道一的手停顿了下,“花费巨大的代价,也要在刘方家布阵,除非有更大的好处,在背后等着,否则我们是不会轻易做这种,看似损人,又不利己的事的。” 王玄之借着噬梦虫的光,指着阵法中心,“你说那里是此阵最邪恶之处,吴四你与许六下晌来打探,那刘方被雷火劈烧,死于后园什么位置?” 吴四眨了眨眼,适应了远方模糊的光线,指认道:“那里!” 陈夷之看过去,正是王玄之指的地方,也就是道一说的阵法中心,他“安道,你说布下这什么四象聚邪阵的人,其目的,就只是刘方的性命?” 吴四也觉得奇怪,“若真是如此,此人有这般大的本事,直接杀了便是,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道一幽幽的接话,“修道之人随便对普通人出手,此人只怕要倒大霉了。” 王玄之轻轻‘嗯’了一声,“还有一点,刘方的死,表面上看来并无可疑,雷火劈烧,乃是意外死亡,又或是天降惩罚,与旁人有何干系?” 又道:“那人或许正是这种想法,才以此法要了刘方的性命,掩盖他是被害的事实。” 吴四:“为何不是掉水里淹死,落山下摔死......雷火劈烧怎么想都都觉得不合乎常理。” 王玄之:“常县令曾经说过,刘方虽是富绅,却是个爱家的好男人,他除了做生意,其他时候都很少出门,近些年赚了不少钱,更是不愿出门,你方才说的这些,倘若真的出现了,恐怕更加惹人怀疑。” 陈夷之:“想出这么个办法害人,又弄出如此大的阵势,连出手的痕迹都没有,那人的手段未免太高明了,如今我们连他的目的都不清楚,又如何找出那个凶手。” “不,或许凶手的目的,已经暴露了。”王玄之分析道:“凶手想让刘方闭嘴,又不想引起怀疑,凶手的目的是隐藏,刘方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发现了凶手,使其不能躲避,这才使其动了杀机。” “夷之你在刘家村有听到,刘方近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陈夷之摇头,“正如你方才所言,刘方其少外出,平常都是留在家中,陪陪妻儿之类的——最近一次外出,就是去长安县请常县令派人剿匪了。” 吴四附和道:“对,属下和许六来此打探,刘方家里人也是这么说的。” 陈夷之:“土匪头子带着一些人跑了,便是他们回来报复,以土匪的手段,整个刘家村估计都难以幸免,根本就不惧人来查,手段也不会这般迂回曲折。” 王玄之深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忽略了的,那些土匪本官派人去追查下落了,他们出现在京郊附近——”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要同三人说。 道一直起腰背,“待会儿我要毁了这四块石头,多一天便多一份危机——寺卿?”她举着噬梦虫挥了两下,“有什么好想不通的,这事儿我早想透了。” “你们忘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这才导致了此案的不合理,全都成了正常的‘意外’。”道一其实也心虚,她一开始也忽略了,“七月半天日,白日晴好,夜空繁星多如牛毛,哪儿来的雷?” “竟是如此!”三人如梦初醒。 又齐齐回头,看向法阵中心,“可你不是说,此处并无引雷阵法,那雷又确实是九天之上的,它是如何做到,只劈烧刘方一人的?” 道一:“这便是四象聚邪阵的作用了,此处有阴邪之物,七月半又是鬼门大开的日子,阵中的阴邪之物,恐怕是难以想象的,而雷火又有驱邪的妙用,可以说是它们的天敌。” 吴四浑身汗毛直竖,方才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吹风了。 这可不比他家婆娘的枕边风,太阴凉了,正常人哪受得了。 陈夷之:“也就是说刘方在七月半那日,入了此阵,凡有雷火必死无疑!” 王玄之:“雷从何而来?” ------题外话------ 久等了,晚安! 差点儿没赶上! /63/63500/19073028.html 474 放火啦~ “先将四象聚邪阵毁了,雷从何而来,我心中已有了目标,稍后一查便知。”道一成竹在胸的模样,说服了三人,王玄之问,“我们应当如何做?” 道一瞬间犯了难,“完蛋,少一个人!” 她急得拍了下腰,眉眼又笑开了,“事急从权!” 她找出睡得正香的小毕方,“小胖子你虽然不是人,但是通人性呀,先用你试一试吧,不行再想看别的办法!”在对方眼睛都没睁开的时候,道一将其扔到了阵法中心。 小毕方睡梦中有下坠感,好似回到了才出壳那日,不会飞翔径直掉落的恐惧感。 它立刻就睁开了眼,看清自身清楚,这哪里是什么幻觉,根本就真实得不能再了,它不由得振动翅膀,同时破口大骂起来,“你这臭道士,想害死神兽啊!” 小毕方卖力飞了起来,也只是减缓它下降的速度,“这都什么鬼地方。”它安稳落地之后,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本......我想往旁边飞,这里仿佛有什么吸引着我,不由自主的往下面飞。” 寻思正是用鸟之际,道一说话客气不少,“小胖子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对食物的渴望大于一切,这些阴邪之物,应当正是你需要的。” 小毕方虽然一直在,可它睡得香甜呀。 它不明白现在的情况,闻言双眼亮晶晶的,“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的?” 道一:“你就待在那里不要动,我们四人同时喊一二三,小胖子你就放火烧。” 小毕方肉身一紧,“不行,从阮家祖坟回来,我还没恢复好呢。” 道一循循善诱,“小胖子可别忘记了,你是神兽,恢复起来很快的,这儿都是你的食物,不信你仔细感受下,好多的阴火呀,难道不想今晚吃个饱吗?回忆饿肚子的感受。” 小毕方仿佛听到了肚子在叫,它控诉她,“跟着你我就没有一顿吃饱了的。” 道一尴尬的咳了咳,“这不是机缘没到,再说了修道一途,本就要苦其心志,小小的饿而已,熬过去方能成大事......”借着噬梦虫的光,她成功看到了几张,难以置信的脸。她把心一横,“你要现在不放火,我就把九娘送人了,它那身皮毛,权贵人家喜爱得很,想必还能在京城换座大宅住住。” 小毕方的青红羽抖了抖,“要放多大的火!” 道一哼了哼:“就看你想吃多饱了,出多少力,吃多少饭!” 三人目瞪口呆:这也行?! “咳咳,寺卿你的八字五行属水、吴四哥属金的,不良帅属...木的。”道一十分好奇的多看了陈夷之两眼,感慨了句,“难怪这般长相,已经二十好几了,还单着,原来属木头的啊。” 陈夷之:“......”你才是木头,你全家都是木头。 谢大娘子:? 她还有件事没说,陈夷之属木的,木遇火一烧便着,形同‘走火入魔’,譬如年节的爆竹,一点就炸开那种。看来回头得问下九娘当初说的,心魔是怎么回事。 这一年下来看着也挺正常,她若是贸然过去对着这货说,嘿,不良帅,我觉得你可能有心魔,想替你做个全身检查,绝对又是打一架,之后不了了之,还会引起对方的戒心。 再要查看,难度就会变大。 还有个原因,万一这货真成了她姐夫,作为娘家人考虑,再次心里一定得健康罢,这种人比身体残缺还要可怕,万一对方哪日心病发作,无疑是悲剧的。 陈夷之反驳她,“你与夷之还水火不容呢,一年下来不也相安无事。” 道一比他还横,“《易经》上有记载,水火既济卦,便是阴阳和谐之象,我们这是互旺之相!”她状似无奈的摇头,“没文化真可怕呀!” “......” “你们聊够了吗?”小毕方被扔到了中心位置,结果几人光顾着吵架,没一个人理它的,它气呼呼的说道:“我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了,你们确定还要聊下去吗?” 争论声戛然而止。 “干正事,速战速决!”道一那刻无比正派。 “我在南,寺卿在北,不良帅在东,吴四哥在西,你们在那石头旁边,找到符纹,直接以暴力除之,那些阴邪之物,会在瞬间窜出来,小胖子你有信心吗?” 小毕方神兽的尊严受到了挑衅,“便是再多一倍的,也不在话下。” “那就好,你们听我数到三,便一起动手。” “...三!” “砰!”巨大的声响在刘家后花园响起。 毕方火也在刹那间吞噬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邪祟,那火焰中仿佛有人在低低絮语,又好像有人在喃喃自语,还有人在哭泣,又似是有人在求救,还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走水了!后花园走水了!”不远处有人高声呼叫起来。 “走!”道一当机立断,望着毕方火出声的三人,不由自主的跟着飞上了屋顶,下面仍在‘毕剥毕剥’的烧着,仓们看着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让三人听出了百鬼夜行。 小毕方闻到了食物的味道,烧得浑然忘我,哪里还记得有人靠近。 “你们看那有一只鸟!” “火好像就是它放的!” “什么鸟会放火?”有下人提着一桶水泼过去,火势不减反增,他一脸惊恐的望着小毕方,“城里的人说的都是真的,那是妖怪啊,有妖怪!” 其他下人也被浇不灭的火吓到了,纷纷逃亡起来,“妖怪啊,有妖怪啊!” 眼见着整个村子就要被这些引来,远处还有刘家的妇孺,也朝这边走过去。 道一把收来的噬梦虫找出,“小白,给他们一个美梦!” 还不忘警告它,“如果你敢像在下水镇里那样做,我就拍散了你!” 噬梦虫圆滚滚的身体,像水一样淌了起来。 陈夷之见到它,立刻将头扭到了另一边,每回见到它,胃里都特别难受。 王玄之的脸色也很微妙。 刘家的下人,刚跑了几步,又纷纷回来,还有一个出去给敲门的村民回话,“主家在烧一些东西,没事儿的,你们放心回去睡罢。” 房顶上的几人深深了口气。 这种杀人放火的感觉,太糟心了。 “快来帮忙呀!”楼下传来了求救声。 ------题外话------ 晚上好。 昨晚惨了,左耳痛了一晚上,今天和表妹开视频,她惊呆了:哇,你黑眼圈好重啊,还有你是不是浮肿了。。。。 我:耳朵痛没睡好,浮肿可能是因为我胖了。。。 /63/63500/19086178.html 475 反凶为吉 刘家下人此刻都一脸幸福的回了住处,包括刘方的娘子一行人。 小毕方的‘丑态’也就只有他们看见,它此刻好似喝了许多醉,它每跳一下,就在原地晃一个圆圈,随时都面临倒在地上,“嗝~” 四人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朝它走过去。 小毕方的眼神朦胧,“小道士还不来帮帮本尊。” 道一快步过去,戳了下它的脑袋,“小胖子行啊,吃到好东西了,脾气也渐长啊,这是有底气了呀!”她又戳了几下,“弄这么大的动静,还没找你算账呢。” 小毕方又不是真的喝醉,不过是吃多了,它不满的反抗,“我怎么会晓得有这么多邪祟,还不能让他们逃跑了,你的麻烦更大,你也不想满世界抓邪祟吧。” “嗝~”它说完又打了个嗝,直接歪在道一手上睡着了。 道一:“......”她想炖毕方汤! 她恶狠狠的想道: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三人见她双手捧着小毕方,轻轻的放进了袋子里,生怕吵醒了对方似的,她抬眼见这场景,颇为不自在,“看着我做什么,再不收拾残局,明儿个刘家就要上县衙报案了!” 吴四很是老实,“其他的好收拾,反正也没破坏什么,那四块被我们打碎的石头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啊! 道一认真的考虑起来,“噬梦虫只是让他们做个美梦,今晚的事也只会当成梦,还是不重要的那种,可若是明儿个看着后花园被破坏,确实是个麻烦事儿啊。” 陈夷之瞥她,罕见的没有开口。 道一盯着那几块碎石,建议他们,“不如将这几块石头带走,来个毁尸灭迹如何。”她还不等三人开口,自己便否决了这个提议,“不成不成,家里突然少了几块石头,还摆放得这么显眼,刘家肯定以为遭贼了。” “就这样放着罢,明日我们等刘家人上门报案。” 受三人注目礼,王玄之坦然道:“目前就连刘方非意外死亡的证据,我们都不能光明正大的拿出,还有他被人害死,也是非常人手段,除非亲眼所见,一般人是不会相信的,正好给我们一个合适的理由上门......” 三人冲他竖起了拇指,“高,还得是寺卿!” 道一嘿嘿笑起来,“这种做了坏事,将证据留下不管,今晚估摸睡不着了。” 陈夷之:“将你的笑收一收,某瞧着你倒是很开心嘛。” 吴四摸摸脑袋,“小一师傅你就差没流口水了。” 道一悄悄的摸了下嘴,佯怒,“胡说,贫道一心为死者,怎么可能还有闲心玩闹,你们真是太坏了,况且这石头我就打碎了一块,剩下的连寺卿都有份。” 王玄之咳了下,“再不走,天亮了!你们等着刘家请吃宴席么!” 开玩笑,这时候谁敢留下! “等一等!”走了几步的三人回头,只见道一拿出一块小木头。 她肉疼得不得了的说道:“等我将再做这最后一件事。” 道一灵力运在指尖,她将巴掌大的木头,一分为二,两块小木头,漂浮于半空中,她双掌同时动了起来,很快那木头就变了形状,一刻钟后成了形。 是两个人形。 这还不算完,道一又拿出了朱砂,以及腰间其中一个竹筒,塞子一打开,传来了浓浓的墨香。 她用朱砂点在其中一个人形木偶的帽子上,其身则用墨汁涂抹,又以墨汁点在另一个人偶的帽子上,木偶的身子则以朱砂点涂。 “谁身上带酒了,如果没有,烦请帮忙去取一些来!”道一说完,吴四就自告奋勇,兴奋激动中带着颤抖,显然第一次以衙门身份,做贼人之事,“刘家我最熟了,我现在就去取来!” “这两人形木偶有什么作用?”陈夷之收起银枪,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王玄之凑近了些,他鼻翼微动,“这是梧桐木?凤栖梧桐,此等树木向来有辟邪的作用,你是想替刘家驱邪。但方才不是已经烧干净了吗?” 道一将人形木偶放好,又拿出两张符纸,“这是辟怪、辟大祸符,虽然那些邪祟已经被烧了,但这灵阵启动,此处已经沾染了它们喜欢的味道,阵法被破坏。邪祟也不一定会来的,以防万一而已,即便不来也没有损失,那刘方是个大好人,就当我送他家人一份清净罢了。” “这两人形木偶,是用来改变四象聚邪阵的,将此地的凶反变成吉。”正说着吴四已经红着一张脸跑了过来,不知是心虚还是跑太快导致的,“酒,酒来了!” 道一接过酒放在一旁,走到了距离后花园最近的门后,指出其中两处位置,“烦请在此挖两个小坑洞来,能将此物埋下去!” 握大刀的,带骨笛的,都看向了拿银枪的,陈夷之捏着它后退一步,“你们做什么,别想打它的主意!” 半刻钟后。 “挖好了!”陈夷之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说道。 道一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走到挖出来的坑前,左边埋下的是赤帽黑衣,将其竖着放在门后,面朝着门外,右边的是黑帽赤衣,亦是面朝门外。 将两对人形木偶放好之后,再以双掌击之,穿地使其衣涭。 她小心的打开院门,这才发现门外睡了两个护卫,她有些不好意思,应该是受了噬梦虫影响的缘故,难道他们在门后这么大动静,门外都没人发现他们。 趁他们昏睡正好,又在门外用那碎石,摆了七处方位。 陈夷之瞧着眼熟,“这样看起来,好像是埋伏的位置。” 道一难得赞他,“不良帅真有眼光,此乃七覆!” “酒来!”王玄之递给了她。 道一将酒一滴滴倒下,那七处每一处各以左脚踏二七次。 “成了,刘家已经反吉为凶了。只要将真凶抓到,刘家人当真无虞了!” 道一兴奋的看着两尊人形木偶,“现在将此处的土埋好,就万事大吉了。” 陈夷之咬牙切齿,摸着银枪,“不要告诉某,埋土也需要它!” 道一连连摆手,带了几分谄媚,“不用不用,杀鸡焉用牛刀,我自己来就成。” ‘咚咚!’埋好之后,道一还在上面,结结实实的跳了两下,“好了,小白走了之后,他们半刻钟不到就会醒来的,”她豪情壮声的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晴天雷火的源头罢!” 王玄之两人也翘首以盼,等着她说答案,几人同进同出的,她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嘘!”道一将后门关上,示意几人跟着她走,等飞出了刘家之后,又找了个距离刘家村不远不近的地方,这才同他们解释自己的发现。 “雷火是由上天控制的,若是凭白无故的降下惩罚,是需要媒介的,而修道之人的力量,与天相比,何其渺小,即便有这种东西,也不会距离刘方家太远的。” “所以辛苦几位了,咱们在这附近找一找罢!” “现在分头行动罢!” “啊......?” “哈......?” “嗯......!” ------题外话------ 晚安! 2300字呢! 耳朵还在痛,痛疼中码完今天的两章。 只要一张嘴,左边脸的整个神经都被扯到,下午特意和我姐打了个视频,告诉她体会到了她拨牙的快乐。 结果她来句,长智齿的时候,她并不痛! 所以惨的只有我! /63/63500/19087325.html 476 祭品 四人作鸟兽散,瞬间没入了漆黑的林间。 为了方便行事,道一给了他们一人一张符,“谁先找到,点燃这张符,看到火光,我们就去汇合!” 都是有功夫在身的,细微的看不太清,但能看到大致情形,也够他们在刘家村周围的林间走动了,就是狗吠得厉害,几人都尽量不去招惹它们。 “孩子他爹,你赶起来看看,今晚村子里的狗,怎么叫得那么厉害,别是那个天杀的土匪头子又回来了,咱家闺女可才十岁,那小花儿可现在都还没找回来呢......” 打着呼噜的男子,瞬间惊醒,一个翻身坐起,也不敢在家里点灯,“孩子他娘,你先去看着孩子,见到情况不对你们就先跑!” 男子摸索着到了门边,他也不敢点灯,就在窗边看情况。 刘家村十余户人被狗惊醒之后,都不敢入眠,将家里的孩子都藏进了米缸、水缸中,这是那群奇怪土匪,每次来之后,他们会做出的反应。 他们的武器,有耒、耜等物,满头大汗的守着屋后,等着贼人进屋,给对方来一招迎头痛击。 道一他们并不知,已经惊扰到了村民,还在周围摸索着,忽然一处亮起了火光,好光线忽高忽低,在从林中时隐时现,村子里的狗叫得更厉害了。 火光很快不复存在,晚间的树林,有三个方向的草树,仿佛在与晚风打招呼,他们招了招手,弯了弯腰,待风过,复又恢复了平静。 村中的狗,也停止吠叫。 “孩子他爷,天杀的土匪头子走了?” “孩子他奶,快睡吧,估计是狗听错了,那群土匪被官爷追捕,也没那么快回来的,咱们的侄儿已经死了,报仇也没那么快的。”老丈将老妻哄睡下。 他壮着胆子开了房门,来到院外摸了摸大黑狗的头,“小黑,若是你能说话多好,是否我那侄儿的魂魄回来了,要告诉我们,他死得冤啊!” 老者狠抽了一口烟雾,重重叹了口气,“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被雷火劈烧呢,贼老天真是不公啊......” “汪汪!”大黑狗舔了两下他的手掌心。 ....... “吴四哥,你好生厉害,这么快就找到地方了。”在符纸烧起来的火光熄灭之后,三人陆续到达。放心的用酒足饭饱的噬梦虫照明,道一观察着此处的环境,由衷的夸了起来。 尤其是见到吴四身边的陈设,更加高兴起来,终于找到了。 地上有几个散掉的木架子,还有一地果蔬,这几样已经烂了,带着股腐味儿,有三支燃了一半的香,也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受晨露影响,这些物什,变得很是潮湿。 一个金色的香灰炉,已经被打落,倒了一地的灰。 旁边有个小瓷瓶,瓶塞在一旁。 散乱的架子旁边,有好些烧废的白、黑两色纸。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他挠挠头,嘿嘿笑道:“刘家村不大,遇气好而已。” 吴四本事如何,只看王玄之费心‘骗’过来,可见一斑。 眼下却不是聊这些的时候,道一捡起地上一个已经烂掉的果子,“这是什么果子?” 王玄之也捡起一个,“是柰果!”说着又在地上捡起一个,和道一手上的对比,“柰果有白、青、赤三种,除了用来祭祀,平日也用来招待贵客。” 道一暗诽,她可没有见过。 王玄之仿佛知她所想,“去岁雨水过多,除了庄稼受到破坏,这些果子也十不存一,摇身一变成了尤为精贵的果子,王家弄来的只作祭祀用。” 道一后知后觉想起,九霄观用来祭祀的祭品。 他们的祖师爷不会是饿着肚子了,才会惩罚他们几个,常年存不住钱,跟着凌虚子最惨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瞧瞧这京城里的人,一次祭品能买几座观了。 “这是贡梨!”陈夷之也在地上捡了个果子,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捏出了一手的汁水。 果子一半是烂的,一半是好的,全捏碎了之后,腐味儿与一股缥缈,幽幽的香甜传来,吸引着人类去啃食它好的一半,连带着坏掉的也吞食入腹。 王玄之右手微紧,鼻翼间全是柰果的芳香,酸甜醉人,他沉声道:“这也是今年的贡柰。” 吴四将散掉的架子,都捡到了一起,听到贡梨、贡柰,随口问道:“什么样的人,能弄到这些东西,寺卿今岁得了,可别忘了衙门里的兄弟呀。” 道一从不可望也不可得的贡品中走出,她帮忙去拼凑那散掉的架子。 王玄之两人也过去帮忙,为了做贼,哦不,是行事方便,几人都穿的短打,连袖子都不用挽,就愉快的加入了木匠事业,一张残缺的方形长桌很快就成了型。 “你们觉得这像什么。”道一询问三人的意见。 王玄之:“此处有贡品,还有那个香灰炉,应是有人以此为供品祭祀。” 陈夷之:“地上有未烧完的纸,可能是给死者的衣裳、布匹一类物什。” 吴四:“还有那个小空瓶子,像我们家乡的道士,给死人做法事时,用来洒酒、水的。” 道一给三人竖起了大拇指,“都答对了,不过这祭祀的,可不是什么人,而在请仙!” “那人也被仙人上身了,若是仙人不离开,可有法子对付?”王玄之想到玃如,仍有些后怕。 陈夷之叹了一句,“某连你都打不过,如何斗得过神通广大的仙人。”但他里的跃跃欲试,还有捏得咯咯作响的银枪好,可不是这么说的。 吴四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尴尬的笑了笑,“某只会画画图,别的可什么也做不了。” 道一笑了笑,声音很轻,却很有力,“你们以为仙人上身那么容易,先不提这仙人到底什么模样,力量有多大,上身之后,咱们这凡身肉胎的,是否承受得住。” “光是愿意上身与否,就能排除多数人。”她戏谑道:“如寺卿长得这般完美的人,若是被仙人上身,你碎成了渣,拼不回来多可惜。” “......” “某又不会那些请仙之法,你担心太多了。”王玄之无语,很想敲开她脑袋,看下都在想些什么,“若是不知仙上降临的真假,又如何判断对方害人的法子?” ------题外话------ 感谢笑着〆心碎、云婉凝的月票,么么~~~ /63/63500/19096866.html 477 请仙 “唯今只有一计可行了,我要请仙。”道一说这话时,浑身的气势一变,“平日里烧的是三柱香,以示恭敬,这一柱香,只有请仙时,才会这般烧法。” 她不再是那个调皮的小道士,而是一位高深莫测的得道高人。 “请仙?!”王玄之三人大气都不曾出一下,生怕惊扰了她,影响她做事。 倘若凌虚子在此,只会跳起来,就要往给她扔几个符,好生修理一番,神情气爽的鄙夷道:“为师的风姿,岂是你这孽徒所能学会的。” 道一就会回丢几个符,乐呵呵的炸回去,“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用心,一心向你这老头儿学习,这辈子捡到了我,是你这老头儿幸运,也是咱们的缘份呀~” 抱一通常就会翻个白眼儿,仰望上天,感叹他怎么会遇上要命的师父、师妹。吃过几亏的他很少再开口,每次两人的怒火都冲着他来。 道一边做事边回忆,九霄观的日子还真不错。 边上三人的反应,就还挺有意思的。 “对,除了符纸,此处需要的仪礼齐全,足够我请一次仙了。”道一将仪礼重新摆放,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圣人祭祀天地那般。 三人的脸色却很精彩。 王玄之有些担心,“果子都是烂掉的,还有香也是半柱的,仙人若是生气了,后果难以预料。” 道一摇摇头,“待会儿你们找个地方,藏好身,现在先帮我弄好这贡桌。” 她拾起那一柱香,“不行啊,这香是湿的,待会儿点不燃。” 在考虑去找村民借,还是将这一柱香弄干,道一选择了后者,她来到某人面前,将湿润润的香递了过去,“还请不良帅施以援手,将这一柱香烘干。” 陈夷之哼了声,也没同她斗嘴,接过那一柱香,便开始烘起来。 他心中却是有另一番想法,那边擦桌子的吴四,擅长的可不是打架,对付一般的毛贼还可;摆贡果的王玄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内力的;画符的道一,万一天上的仙人发现被欺骗,她需要保存实力。 而自己......他定要保几人全身而退。 将烘干的一柱香交给道一,陈夷之脸色臭哄哄的,“你一定要有把握做才行,别出了事,这里没人帮得上忙的。” 道一嘿嘿笑了,这人死个千百年的,被什么盗墓的挖出来,估计那张嘴,还和生前一样。脸色好不好没关系,反正人是善良的就对了嘛,要不然,早和阿姐说他坏话了。 陈夷之见她冲自己傻笑,脸色更臭了,索性走到一边,闭目养神,或是眼不见为净。 王玄之将腐烂的柰、梨等果摆好,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这些东西,仙人看得上眼吗?” 道一眉眼弯弯,“放心罢,来肯定是会来的。”仔细看,其实她的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怒气冲冲而来,也是种办法嘛,她就等着对方呢。 吴四将桌子擦得锃亮,也快步走到陈夷之身边,这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了。 “寺卿也站到一边去吧。”道一说完便不再理他们了,凝神静气的接着画符。 山林间风声作响,三人抬头四下打探,寻思着那仙人,是否从天而降,又是以什么面目降落,仙人的本事又如何,会不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成了!”在他们胡思乱想之时,道一已经将符都画好了。 她一一览过贡桌的上物品,果酒花烛,接着点燃那柱剩半截的香,袅袅轻烟上浮,虚影里的人影,便开始朝拜,手中还拿着那个小瓷瓶。 吴四吞咽了一口,“寺卿,你说若是真有仙人,知晓那小瓷瓶里装的,是属下随便取的溪水,会不会一怒之下,取了属下的性命呀。”他哭丧着脸,“属下家中还有老人和妻儿呢,他们可全靠我养活呀。” 王玄之嘴角抽了抽,“那桌上的烂果子,还是本官摆放的,真出了事,第一个找的应当不是你。”他盯着不远处那一桌子敷衍的贡品,眉眼也跳了跳。 陈夷之抱着长枪阵防备着,闻言顺口回了他一句,“那香还是本帅烘干的,首先要找的应当是本帅罢,我们全都没了,应该才会轮到你,主谋还在那边......跳大神呢。” “......” 道一正浑然忘我的念咒:“太上人间,云水迢迢,敢请仙童,队仗迎摇,霓旌羽盖,速离云霄。毋令凝滞,心暗魂销——定!” 贡桌前一张黄符,冒出了黄色的光芒,上书二字:定仙。 做完这一切,道一便静立于桌前。 良久,蝉鸣、哇叫不复存焉,只有‘嗡嗡’声缠绕,不绝于耳,甚至露在外边的皮肤,也遭了殃,但谁也没敢动弹,紧紧盯着那一人一桌。 草木有一下没有下的摇着,忽然全都像被点了定身穴,一个个的静立不动了。 “来了!”道一严阵以待。 远处一声暴呵传来,“何方小贼,胆敢如此辱仙,今日必取你性命。”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白云,瞬间逼近贡桌上方,上头立了站立着一道虚影,对方腾挪间,三人朦胧中,似是看到了对方,背后有一双大翅膀,面目却是不甚清晰。 道一清楚看见那位站在云上,**袒腹的仙人,鸡爪尖嘴一张毛脸,背插双翅。 确认找对人,哦不,找对仙了。 道一方才的强硬不复存在,立刻哭唧道:“仙人有所不知,小道此次不惜冒着得罪你的风险,是为了帮你而来,你可知你犯下了天条,指不定哪一日,就会受到自己的雷火劈烧!” “仙人渡劫,那雷火只会更胜!” “大胆!竟敢渎仙。”云上仙人闻言,双手高举,似要做些什么。仙人的鸡爪高高举起,左手拿钉,右手拿锤,钉与锤即将碰撞在一起时。 “仙人于七月半劈杀一人,可是事实!”三人见露出云朵的鸡爪顿住了,那颗到喉咙的心又跌落了回去。 “是,又如何!”仙人的声音虚无、缥缈且无情。 道一硬挤了两滴眼泪,“这便是小道请仙人的缘故啊,你肯定是被谁给骗了!” 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云上传来一字一顿,极惧威严的话,“说下去!” ------题外话------ 晚安! /63/63500/19099090.html 478 海东青 “小道不知仙人何故劈烧那刘方其人,但据凡人官府调查,此人生前极善,且乐善好施,并未做一恶事,若是没有说不过去的理由,仙人晴天降雷火,劈烧对方,若是被上天察觉......” 云朵紧了紧,仿佛冻着了一般。 仙人的嗓音,也有些晦涩,“本仙如何相信于你,那刘方的生平事迹在此,今日便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死得明明白白。” 云上飘来一物,道一伸手接过。 就着噬梦虫,看清楚上面的记载,她的面黑如锅底。 “仙人绝对是受骗了,此文书上载的,全是虚构之语!”道一气愤不已,“若是上仙不信,刘方家就在不远处,可随我一同前往查看。” 云上没了动静。 道一又加了把火,“上仙查看之后再作决定也不迟,小道不惧上仙的查证,可若是上仙当真被人骗了,天罚来时,上仙可能受得住?” “可!”良久云上才飘来一字。 道一哄,哦不,劝住了云上的仙人,又开始犯起了难来,“仙人如何同我们一起去查?” “好办!你们只管做事便是!” “好吵啊——什么味道,好香!”小毕方从黄布袋中伸出头,鸟脖子灵活的转运起来。它已经闻到了云层上的香味儿,都快馋死小毕方了。 道一敢肯定,仙人的嘴角动了动,估计是强大的修养,让他没拍死小胖子,“没认主的神兽毕方,待归去之后,本仙需一并带走它,神兽不应留在凡间!” 小毕方:......想带走本尊,小爷还想吃了你呢。 道一一巴掌就将它拍回了袋子里,“上仙看错了,那就是一只不知死活的鸟儿,长得像而已。” 仙人:“留它,还是那三人的性命,你自己选吧。” 王玄之三人:“......”这也行? 道一笑眯眯的,“上仙说的什么话,凡人如蝼蚁,你怎么会看得上眼呢,还是先解决您的大事要紧。”手掌心却是捏得紧紧的,臭毛脸雷公嘴,这可是你自找的。 “可!” 道一:“可是上仙,你就这般高高在上,如何晓得事实真相。” “本相自有妙计!”大气也不敢出的三人,敢肯定他们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就怕道一再说两句得寸进尺的话,惹得对方仙颜大怒。 仙人说完就和云朵,一起在上空消失了。 ——— 翌日。 刘方家的下人去长安县报案,接到报案消息,常县令的脸色万分精彩,昨儿个半夜被人从温香软玉中拎起来,正当他以为是哪家强人上门,找他报复时。 那人开口了,“常县令是某,大理寺不良帅。” 忽略被对方拎皱的衣领,常县令用平静的语气问他,“......不良帅深夜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陈夷之三言两语,就将来意说明了,“明日刘方家若有人来报案,你只教他们去大理寺即可。” 常县令满头雾水,躺在床上还以为睡不着,待醒了之后,只当是一场大梦。 一觉醒来,手上多了份诉状。 他看了看刘方家的下人,又看看手中的状纸。 常县令抽了抽嘴角,只能说服自己刘方的尸体还在大理寺,他家的大小案件,移交过去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是以,只能耐心劝了那小人几句,告诉对方,直接去大理寺寻人。 刘家的下人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 不止有人管,还有更大的官接手。 这肯定是件好事,下人连连谢过常县令。 但在一位不良人的陪同下,顺利的到了大理寺。 将人交给大理寺后,那位不良人才离开。 刘家的下人还以为要等许久,才会受到接见,哪知到了衙门之后,立刻便被带到了公堂,那长得十分好看的大理寺卿,看过他家状纸,便立刻决定带人上门查看。 刘家的下人感动莫名。 殊不知那状纸上,状告的‘犯人’,全在这公堂之中,一个个带着心虚,又正义凛然的往刘家去。 王玄之等人到时,刘方的娘子,以及管家等下人,都在院外迎接,刘家村看热闹的,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瞧瞧打头那位,穿紫衣裳的可真俊呐!” “小声点儿,你以为那是谁,那可是大埋寺的王寺卿,可不是你们能肖想的。” “那后头穿黑衣的那位呢!” “你们想什么呢,那可都是衙门里的人,来咱们这里查案的,你们以为是上谁家提亲,同你们闺女下聘礼的吗,可别让隔壁村的听到了,免得笑话我们......” “......”听了一耳朵的大理寺众人。 “刘氏,大理寺今日接到你家下人报案,有贼人夜入刘家,可有什么钱财损失?”王玄之站直了身子,尽量忽略肩上那只长相奇怪的海东青。 他的思想受到了冲击。 第一回私闯民宅,至凌晨才归,回到屋里躺床上假寐,却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个男子在和他说话,整个人被白蒙蒙的雾气缠绕其中,根本看不清面目。 但那人的声音,他记得很清楚,正是那云上仙人,“凡人,本仙不便在凡尘多逗留,是以留下一缕神识,它会跟着你们,直到此案水落石出。” 王玄之尚不及开口,梦境顷刻间散于无形。他睁开眼发现天色灰蒙,“竟是睡过去了半个时辰。”距离去衙门时辰尚早,那梦的记忆太过深刻,令他无心再眠。 他打开房门,唤当值的下人,“青萝!” 青萝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登时就清醒了,“二郎君醒了,奴婢这就打水来。” 人方离开,一海东青,毫无征兆的落入他院子里,直奔他面目而去。 海东青气势光汹汹,杀气半点也无。 王玄之站在原地等它扑过来,距离面门半寸不到的爪子,陡然急转直下,重重的落到他的肩上,他微微侧目,“敢问可是上仙?” 海东青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证明了它的身份。 仙的信使! 刘氏屈身行礼,“回王寺卿的话,家中财物并无缺失,唯有夫君身亡的后花园,似又受到了贼人破坏,还请王寺卿替民妇人作主啊!” “前面带路,本官定替你们查明真相。” ------题外话------ 感谢素手执灯、最烦想名字、快乐无罪288的月票,么么~ /63/63500/19111570.html 479 光明正大的搜证 道一、陈夷之、吴四三人,纷纷在他背后竖起了大拇指。 接下来的事情,越发的梦幻。 道一想不到光风霁月的人,说起谎来,竟然面不改色,这便是世家的教养? 她连连摇头,这也太恐怖了吧,将来要是真一起生活下去,对方是个查案的高手,要是吃了她,估摸连骨头渣滓都不剩。若她遇上一场完美的犯罪。 这世上又再从什么地方,找一个她这样,有一双慧眼的人,替自己洗冤呢。 陈夷之见她似是魔怔了一般,双臂环抱,银枪竖立在一边,他似讥似笑,“怎么,这就被吓到了?” 道一翻了个白眼儿,“说什么呢你!” 反正她输人不能输阵,可不能丢了九霄观的脸。 陈夷之瞥她一眼,“你当他是那等迂腐之人,一味的守礼,眼睁睁看着坏人逍遥法外,而无动于衷。他曾说过一些话,某至今难忘。” 道一撇撇嘴,耳朵却竖起来听。 已经‘同流合污’的吴四,提醒两人,“已经到地方了!” 道一觉得这路也太短了,“先干活儿吧。” 她的语气充满了深深的遗憾。 刘氏二十五六左右,刘方去世之前,家庭和谐美满,在这刘家村最差的事,也就是村里有个别妇人,见不得她这般顺风顺水,偶尔说两句酸话,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的。 二十五六的年纪,如同十六七八的小娘子,活得天真烂漫,相貌虽不是绝顶,却也灵气逼人。如今新寡,就连平日里说酸话的人,都上门帮过忙。 她眼里的光芒退却,不过几日时光,倒像是老了十岁不止。 此刻由一老嬷嬷搀着,哀恸又麻木的带他们到了后花园,“便是此处,乃是夫君亡故之地,你们瞧这满的碎石,乃是先夫在外行商之时,觉得吉利,带回来镇宅子用的。” 她低低的呜咽了两声,“都已经在宅中放了好些年了,却不知是哪此贼人,连亡夫几块石头都容不下。” 四个‘贼人’:“.......”在心里愧疚的说了句,对不住了。 王玄之镇定自若的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碎石,起身又在一堆碎石中走了一圈,“你们分开搜这座后花园,务必要查出贼人在此留下的痕迹!” “是!”刘家不大的后花园,登时长满了不良人。有长在树上的,有长在假山的....... 待人群散了之后,王玄之又问刘家的管家,“昨儿个夜里,可有谁听到什么动静?” 刘管家指着那群下人,“王寺卿在问你们话呢,都听到什么了,如实回答。” 刘家下人齐齐摇头,昨晚他们不止没听到动静,反而做起了美妙的梦,睡得可踏实了,家中提了多次亲的,心仪之人的父母,终于松口答应了。 诸如此类的梦境。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管家生气的骂道,“郎君真是白养你们了!还不赶紧下去干活儿!等郎主他们赶回来,再收拾你们这些没用的。” 随后他一脸歉意的说道:“王寺卿实在对不住,这些人平日懒散惯了,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还睡得跟死猪似的,半点用也没有。” 王玄之摇头,院里为何弄成这样,他们再清楚不过了,“无碍,来人能悄无声息的弄这么大动静,想必功夫极好,若是他们真发现了,说不得还要赔上性命。” 管家一脸感动。 二人正说话间,旁边传来呼喊,“寺卿,有发现!” 赫然是那吴四,他从刘方被劈烧的地下,找出了一点儿东西,这却是四人昨晚商议好的,由擅长地形的吴四来做,他看出一所宅子当中,有什么不对的再正常不过了。 除了还在认真查找的不良人,其他人都围了过来。 王玄之:“吴四,你手中是何物?” 吴四佯装不知,凑近闻了闻,“是矾液!” 王玄之在他刨出来的坑边,蹲下拾了一些,放在鼻翼间轻拢慢捻,“还混合了硝石的味道!” 管家跟着主家走南闯北的,也长了不少的见识,“矾液与硝石,这两样放在一起,可是很容易出事的,他怎么会在郎君的家中,又是谁埋下的。” 吴四:“刘管家也不知此物,是谁埋下的?” 刘管家看着他,一时无话,这让吴四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脸上瞬间沾了些泥土,“像啊,太像了,这样就更像了.......” 正好许六过来,“寺卿,那边也有发现,地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刘管家看着许六,更是迷糊,“小的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两位官爷?” 许六、吴四脸色一僵,同时别过头去。 吴四咳了咳,“刘管家应当是认错人了,我们当差的,也经常见着相似之人,偶然有相似的人,不足为奇。” 刘管家点点头,“也对,昨儿个来的,可是一男一女。” 知晓内情的一群人:“......” 道一正好站在陈夷之身边,“话说那许六哥的扮相,还真的不错啊,竟然连刘管家都惦记上了。” 陈夷之无语了,人家是那种惦记吗? “还不赶紧干活儿,一会儿就到你了!”陈夷之好心提醒她。 道一又拽了两把草,哦不,找了两块地,便将这事儿抛在脑后了。 王玄之神情凝重,“刘氏、刘管家,凭矾液与硝石,本官怀疑,刘方被雷火劈烧,并非是意外,但是否人为,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刘管家你派一个人,带衙门的兄弟,去找当时修建刘家的匠人,问问情况。” “究竟是你们家郎君要求的,还是被什么人后来埋下的。” “若是能弄明白,便可知刘方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了。” 刘氏拿汗巾的手一顿,眼泪簌簌的往下流,“王寺卿是说,妾家夫君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所谓的做了坏事,被雷火劈烧的?” 刘管家找了一人来,王玄之道:“许六,你跟着人去!” 许六心领神会,昨儿个已经找到人了,今日只消带过来说出真相即可。 待许六跟人走了后,他又道:“刘氏,大理寺迟迟不归还刘方的尸体,便是对其死因有疑,等那建园子的人到之前,你们还要仔细回忆一下,刘方都与什么人结过仇......”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180423211614306的月票,么么~ 晚安! /63/63500/19114272.html 480 动土 刘氏想了半天,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夫君一向都是规矩做生意的,与他有过争吵的,也就是几位同行,但夫君说过,那是只一意见不合,根本不不会闹到人命的地步。” 刘管家也连连点头,“地里埋的矾液、硝石,是要我们家郎君死无全尸啊,这般狠毒,小的也认为不会是郎君的同行,他们都同郎君关系很好的,平时都是早上吵一两句,中午便在一块儿吃饭喝酒了。” “......小的知晓的也就这些了。”刘管家一口气说完吵架的原因。 刘氏许是累了,说完便由嬷嬷扶着,在一旁坐着休息了,嬷嬷本意是扶她回房,可她坚持要留在这里,等着听一个决断,“嬷嬷,别劝了,今日妾身一定要弄明白,夫君究竟是怎么死的!” 嬷嬷也不再劝,打发一个丫鬟,过去取些东西过来,“那好,娘子仔细些,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 刘氏眼眶更红了,她轻抚了下肚子,“这是夫君唯一的孩子!” 王玄之将两人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问,“你们可还记得不久前,刘方去常安县报案,请常县令剿匪,结果土匪头子跑掉的事,有没有可能是那土匪回来找你们算账。” 刘管官点头又摇头,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睿智,“本来你们说郎君被害,小的首先想到的也是他们,但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前几日害了我们郎君,但昨儿个只是炸了几块石头,放火烧了一下地,这不太合理,土匪存心报复,应该更狠才是。” 譬如灭人满门那种,刘管家怕吓到刘氏,这话没敢明说。 王玄之反问,“有没有可能烧毁这地上,就是想毁灭下面埋的证据,至于他们不敢做其他的,很有可能就是不想再次暴露行踪,以免被官府发现......” “刘方的报案,令他们被官府追剿,令他们四处躲藏,这才存了心报复。” 刘管家一听,吓得老脸一白,“郎君的骨肉还未出世,娘子可不能再受惊吓了——还请王寺卿你可要替我们作主啊!”他说到后面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吴四忙将人扶起,“刘管家别怕,寺卿会替你们做主的。” 王玄之也点头,“刘氏你既有身孕在,便先行下去歇息,此处有刘管家在即可,无须在此等待。待有了消息,便立即差人告知。” 刘氏这回没再坚持,在嬷嬷搀扶下,徐徐回了离开了。 道一又凑了过去,“幸好昨儿个把邪祟除了,若是长此以为,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指不定大小一起没了,这刘方家估摸着也就此散了。” 陈夷之:“你很好!”他由衷的夸了她一句。 结果两人都浑身不自在,东边摸摸西面看看。 许六就在此时,拖着一个人,飞快了跑了过来。 “寺卿,寺卿,人带回来了。”一位年愈六旬的老者,几乎要被他拽得飞起来,那些好事的村民,看得都替这老人家喘不上气来。 道一他们也这样认为。 老者坐下喘了好一会儿的粗气,刘家领路的那位下人,才刚到家,同刘管家说了一声,便去做自己的活去了。 王玄之递了一杯温水过去,“老丈,实在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将你请来。而是如今有个案子,需要你做个证人,还请你为我们解疑答惑。” 老者点点头,“官爷有什么事,尽管问我老石,绝无半句虚假!” 他这话在场的人几乎都相信,毕竟他可是专门做建房子这行的,弄虚作假,又如何取信于人呢。 王玄之赞了句,“老人家高义!石老可记得,当初建刘家方园子时,可有在院里埋下什么东西?” 老石摇头,“刘家是小人亲自画的图纸,当时修建之时,一直旁边看着,绝对没有在院子里埋什么东西。” 王玄之:“刘方可有要求过埋东西?” 老石又摇头,“没有!” 王玄之:“石老可有有记错?” 老石再次否认,“绝不可能记错。” “吴四,把东西拿过来。”王玄之将矾液和硝石递过去,“石老可认得这两样物什?” 老石眯着老眼,看了半天,“不认得,是什么?” 王玄之谢过他,“刘管家,矾液与硝石,是有人后来埋下的,至于何时埋下的——夷之,你可能分辨出来?” 道一睁大了眼,身边的人走了,她还望着此人的背影,这货什么时候会看这些了。 啊,想起来了。差点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之前王玄之他们说过,陈夷之在军中带人私下采矿,才会被撵回京城,还险些丢了性命的。 所以这些东西,他很擅长了。 陈夷之先是拾起一块,混合了矾液和硝石的土,拇指食指搓动间,他的鼻翼也动了起来,又看了眼周遭,认命的闭了闭眼,将银枪往土里一插,过了好一会儿,猛的将其抽出。 又在周围的土地上,做了相同的动作。 每一回他都以指,在银枪上衡量一下。 他做这一切行云流水,连泥土都不曾反应过来,还有不少人也没反应过来,就听陈夷之说道:“无矾液与硝石的地方,银枪没入泥土,不过半尺,便已有水迹;但有矾液与硝石的地下,入地两尺才有。” “一块地如果被翻过,北方少则半年,南方则是三个月,眼下这块地,并未恢复成原样,但隐有水迹上侵,说明已埋下一段时日,但不会超过半年。” 王玄之:“刘管家,你家近半年来,可有翻修过院子?” 刘管家愣愣的摇头。 道一高竖拇指,“不良帅好生厉害,连土地的事都懂,你可真深藏不露,真人不显山不露水呀。” 陈夷之扯出抹笑来,“你去边关待些时日,该懂的不该懂的,全都懂了。” 道一若有所思,“不良帅定能得偿所愿的。” 陈夷之在想事情,也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反而是刘管家激动的声音,让他找回了思绪,“不可能的,翻修院子这么大的事,家中怎么无一人知晓。” 他斩钉截铁道:“院里的土绝对是在半年内动的。” 王玄之深信,“那么,动土的人,是如何避过刘家一众耳目,且令土地恢复原貌的?” ------题外话------ 感谢sun-bird、书友110808140803661的月票,么么嗒~ /63/63500/19124078.html 481 老鼠会打洞 道一蹬蹬往后退,王玄之刚说完话,熟识的人都看向了她,连不知内情的,也随着他们,一起看了过来,说实在的,些等万众瞩目之事,她身板儿小,承受不得。 众人目光炙热,宛如天上明月。 所有人都看她,让人很心虚的好吧,仅剩下的理智让她没有做什么不该有的举动,譬如检查一下身上的衣裳,是否哪里露出破绽了。 舒服了一段时日,她忘记了从前的束缚,也忘了遮掩。 王玄之看出她的不自在,轻笑着问她,“道一,你可知有什么办法,能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道一点头,“一叶障目的方法有很多种,除却给人感受不同外,其结果是大同小异的,需要知道具体用的是哪种办法,我想去那看看,才能下结论......”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刘管家老脸已然麻木,“只要能替郎君洗冤,官爷随便。” 道一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下,“我是衙门的仵作。” 刘管家脸色大变,就要上前阻止。 陈夷之淡淡的吐出后一句话来,“她是九霄观的道士,咱们王寺卿请来帮忙的,验尸就是顺手的事儿。” 道一已经上了房顶,她拿出罗盘,看着上面转面的针,她的眉如云聚散分合,下面的人看着看着,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王寺卿,这.......” 王玄之安抚他,“刘管家,稍安勿躁,若是真的麻烦,她会开口的。” 刘管家还要再开口,被对方肩上的海东青看了一眼,那嘴是怎么也不敢再张了,他总觉得那不像一只鸟,而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睥睨众生,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可怕。 殊不知,那里面可是有一缕仙人的神识。 道一不止看了后花园,又跃上了翼角,将整个刘家尽收眼底,不见其他阵法,这才松了口气,又见昨晚做的反凶变吉法,已是生了效,笑容愈发的深了。 但这就奇怪了,刘家除了此阵,并无其他阵的痕迹,若当真有人用了,一叶障目的法子,任何阵法,或者是法阵,都应当留下一些东西才对。 刘家适合做布阵的地方,半丝痕迹也无。 她纵身一跃,复又落在几人身边,神情凝重。 刘管家焦急的看着,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道一不等众人发问,已经开始说自己的发现了,“刘家并没有其他阵法。”她说完就感觉周围的气息,松快了几分,又问道:“这半年内刘家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她自是不觉话中的漏洞,王玄之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这才悄悄的替她松了口气,好在这会儿众人都在想,刘家是否有异常,没注意她说的‘其他’阵法。 刘管家想得有点儿头疼,他一把年纪了,白日里操心得不行,夜里自是早早的睡下,青天白日,也没哪个敢在他的眼皮子底子下作妖,至于夜里...... 他眯起一双耷拉的老眼,就发现家中下人里,有两位神情异常的,“小伍,小翠,你们出来!” 两人突然被点到,更是一个哆嗦。 刘管家灰白的胡子一动,“还愣着做什么!” 小伍、小翠分别从两边走出来,其他下人见是他们,切切私语起来,刘管家眉眼一冷,横扫过去,众人复又归于平静,“你们说怎么回事!” 小翠臊红一张脸,不敢开口。 小伍往前站了一步,微微挡住了她,这才小心开口,“小的相中了小翠,已经和家中提过,一个月前,约了小翠同她说此事,希望她能找娘子说情,将她指给小的。” “小翠不同意,那段时日土匪来得频繁,她担心娘子没人照顾,便同我推脱起来,”小伍说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们拉扯之间,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众人见小翠的身子一抖,猎艳的心思顿时转成了猎奇,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等着小伍说下去。 小伍不负众望,“我们以为是有人来了,便立刻躲了起来,可是等了半天不见人来,动静反而越来越大,小翠甚至害怕的躲到了林子里,就在她躲进去不久之后,便有老鼠从她的脚上爬过去,一开始是一只,后来是两只,三只......” 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众人都不由得抖上一抖。 这两人没被吓死,还真是胆子大。 “小翠,这些都是真的吗?”刘管家不怒自威。 小翠眼里全是惊恐,躲在小伍身后,抖着身子,唔唔了两声,算是作了回答。 经这两人一说,另外也有人说起,“小的就说,近来攒下的口粮,一觉醒来总是没有了,还以为是同屋住的偷吃了呢,原来是老鼠作祟。” “对呀,小的有段日子,总发现死老鼠呢,还以为是谁故意吓小的呢......” “......”七嘴八舌的拼凑出来一出老鼠大戏。 大理寺一众人都惊呆了,就这样刘家都没被吃垮,真是厉害! 刘管家躬身一揖,“王寺卿,你看这事儿,和那位小道士说的,会有什么关系吗?” 很好,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其他人也想弄明白,老鼠与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道一腆着张脸到了某人跟前,“嘿嘿,那个不良帅,还有再给这地来几下吗?” 陈夷之懂她的意思了,但这刘方他是不想再来了,与他的银枪犯冲,“打哪!” 接下来,众人只见道一指哪,陈夷之就打哪,很快地面就被挑开了好几处,他的动作极慢,得以让别人看清,银枪并未深入地下,而是像针挑布匹那般,只挑破了表皮。 是以,那表面的一层皮,被挑开之后,全是坑坑洼洼的,已然千疮百孔。 “如果是有人利用老鼠,将矾液和硝石,由地下传至刘家后花园中,你们猜谁会发现呢?”道一的视线落到陈夷之身上,“不良帅武功高强,若是听到有老鼠异动,你会猜到他们在往你家地下,运送东西吗?” 陈夷之很配合的摇了摇头,“某只会叫家中下人,去药店买老鼠药。” 道一气鼓,咬牙问,“......王寺卿呢!” 王玄之:“本官也不会认为有何异常。” “老鼠怎么会听懂人话呢!”刘管家还是不敢相信。 道一顺口回了句,“很简单呀!” ------题外话------ 感谢云婉凝的月票,么么~ 还有,晚安啦~~~ /63/63500/19127991.html 482 引鼠法 啥? 刘管家感觉人年纪大了,不止眼睛不好使唤,这耳朵就也挺背的,要不然怎么就不太懂了呢。 道一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儿我也是第一做,来多来少可没定数的啊!” “......” 王玄之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叹了口气,“请来了,可有法子请走。免得像之前那样,吓坏了人。” 道一点头,“有啊有啊。” 刘家所有人:你早说啊,他们已经准备去邻村借猫了。 “那便开始吧,查案讲究实证,便是此等玄而又玄的,也要让世人看个清楚明白,确实有人想害刘方!”王玄之肩上的海东青,自老鼠的秘密被揭露之后,便开始站立不安了。 “可知哪里有死老鼠?”道一问先前见到老鼠的那位人。 那人点头,“最近几日还见过到。” “你扔哪里了?” 那人瞥到刘管家的脸色,小心的说了句,“给刘管家新养的爱宠吃了。” 刘管家一口老血,梗在了喉咙里,他新养的爱宠,“它可才两个月,你想吃死我家花儿啊!” 两个月,路都走不好,能吃得动什么。 “还请取一副老鼠的尸骨来!”道一咳了咳,花儿什么的,怪像个人名的。 那位喂花儿的下人,很快就取了老鼠的全尸回来,也证明了花儿的牙口,确实不利索。 道一左手接过已经发臭的死尸,右手直接以指聚气成刃,剖开了老鼠的肚子,在它的肚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老鼠已经死了好几日,尸体也差不多干了,倒也没什么血淋淋的场景。 就是那臭味儿,除了大理寺的人已经习惯了,其他人早就捂着鼻子,有些惊恐的退出一尺开外了,想到这小道士在衙门做的是仵作的活儿,将那老鼠的下场,带入到自己身上。 喉咙至小腹那一块,似是被冷冰冰的利刃划过,有一双巧手在肚子里翻滚,找出他们的五脏六腑,再像今日这般示与众人‘赏玩’。 道一可没空管他们,她习惯性的就要找小毕方。 但此时那么多人,她觉得还是不叫出来为好,右手在黄布袋里,取出了一纸普通的白符,嘴唇微动,手指间夹着的黄符,无火自燃。 望着被‘毁尸灭迹’的死老鼠,退了一步的人,上前一步,看到老鼠被烧得干干净净,复又退了回去。 此刻他们对眼前的人,只有一个想法:忍不起,忍不起! “此为鼠肺,有它才能做法!”她简直的解释了一句。 跟着取出朱砂混之,又拿了七张黄符。 她对着符纸念道:“禇玉之英,天地生成,龙章凤篆,资之以陈,符飞迅速,遍历灵天。”又对符笔念道:“神笔扬扬,万古流芳,吾今书篆,飞召千方,云与飙驭,速降灵场。” 还有方才捣碎了鼠肺,融入的墨中,又念了一段,“神墨灵灵,通幽达冥,松君效职,兰友凝馨,仙真降格,速驾云乘。” 王玄之眼神专注,她肯定不曾见过,这般自信到神采飞扬,全神贯注的自己,能令人所有人停下脚步。他想自己也是亦是如此,愿长久为之而停留。 道一念完这两段咒语,这才开始使用笔与黄色的符纸,她提笔沾了混合的鼠肺的朱砂墨,面朝东南向,开始取气书符,“天精地精,日月之精,天地合兵精,日月合其明,神鬼合其形,你心合我心,我心合你心,千心万心万万心,竟合我心,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接连烧起了方才拿出的七道符,众人只见上有魑魅魍魉一类字,“吾有玄女真言诀......”咒毕,七张符一齐烧了起来。 她又将方才念的咒立于天干上,默念了九遍,每念一句,步一句,咒止罡步成。接着她又在腰间,子宫左角附近,画了一张符,上有:和合二字。 咒语又起,“鬼摄电形玄女急急如律令!” “水水水!”道一方才张嘴,才发现口干舌躁得厉害。 她双手作扇,吹着风,就差吐舌头了。 刘管家立刻反应过来,吼了最近的下人一句,“还不赶紧去端茶水来!” “是是!”那下人已经看待了,此刻被吼还有点儿不想离开,但在看热闹和饭碗之间选择,下人还是飞快的跑着,去取茶水了,反正回来快,兴许还能见着呢。 “终于忙好了!”道一头回独自请生灵,该有的步骤一样不能少,生怕弄错了任何一个步骤,她怕请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吓坏这些人就不好了。 现在终于做完,可算是神清气爽了。 道一做这些时,众人喘口气都是藏着揶着的。 此刻听她开口,仿佛得了什么特赦令一般,不约而同的放松了下来。 刘管家皱着眉头,看着周围,“小师傅,怎么没有老鼠来呢?” 道一刚要开口,“水来了!”取水的下人已经去而复返了。 她情不自禁的夸了句,“贵府的人办事效率可真高!” 刘管家老脸一抽,盯着那没眼色的下人没说话,那货竟然只取了一人的水来,不说刘家的人要喝,大理寺卿至少要照顾到位一下呀! 他偷偷看了眼对方的脸色,却发现王玄之压根没注意他们,而是盯着那小道士,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刘管家在心里,又偷偷给道一的地位,拔高了几分。 是个德道高人,不能轻易得罪。 “来了!”陈夷之抱说完,抱着他的宝贝,足下一点,跃上了最近的假山。 反应快的已经找高处了,反应慢的听到声音时,脸色瞬间就白了,‘吱吱吱——’这叫声得有多少只老鼠呀,待看清四面八言的鼠军时,有的逃回家中,有的干脆抱跑向最近的树,抱着就往上爬。 不一会儿,一棵树上,就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 陈夷之上的假山,也挤满了人,后面还在陆续上着人,他还不能同人挤,最后成功被挤了下去。 ‘罪魁祸首’已经跟着王玄之,再次飞上了屋顶,许六拎着吴四,也追了上去。 他们看着下边的惨状,“跟着寺卿,得永生啊!” “......道一,快将他们请回去罢!”王玄之无奈抚额,他也没想到阵仗会这般大。 哪知道一笑吟吟的吐出一句,令众人瞠目结舌的话来。 ------题外话------ 感谢笑着〆心碎、a 483 悲惨往事 “方才将它们引出来,已经用光了法力,现在没办法再用符纸请它们走了——不过,还有一个最原始的法子,那便是你们徒手捉了......” 不少人还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她虽然会法术,但也有力气耗尽的时候。 被道一这手功夫吓到的人,暗暗放松了不少。 可道一很是认真的告诉他们,“切记不可打死它们,但责几下,便将它们放生于野外即可,否则将会有祸事上身的,你们这么多人,我可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来得及帮忙驱赶祸事......而且也不能保证立刻查出,沾的都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天晓得他们会遇上什么事儿。 有人撸起了袖子,就开始抓老鼠。 说来也奇怪,那些老鼠来势汹汹,到了地方并未在刘家乱窜,反而停留在了后花园,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四目相对,也半点不害怕的。 它们知道没有生命危险似的,一个个的都乖巧得不得了,等着人来抓走。 “你为何要让他们去抓,可是有什么用意?”王玄之问她。 道一嬉皮笑脸的,“寺卿不认为我是在故意整人,好取乐子么。” 王玄之笑了起来,旁的不提,只说,“你是纯正的修道之人。” “这事儿不说寺卿,就是我们兄弟俩也不会信的。”许六笑得比她还开心,晃了晃脸色有些发白的吴四,“老四,你说对么。” 吴四脑子完全晕乎了,天啊,怎么这么高,他在哪里,还有底下那些东西,完全就是他人生两大噩梦,被许六这一摇,他感觉自己快吐了,“呕~” 许六就想给他一巴掌,“老四,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同意也不能说某恶心啊,还有人家小一师傅,哪里得罪你了,要你这么恶心人家。” “许六哥你先别晃了,我瞧着吴四哥情况有些不对。” “啊,老四没事儿吧!”许六一松手,那人就差点儿从屋顶上摔下去。 他这才看见吴四脸色苍白,眼睛也翻起了白眼,人也晃晃悠悠的。 若非他的手一直拽着人家,估摸早就掉下去了。 王玄之见状,像是想起了什么,“许六,快将他带到刘家外面去,没有老鼠的地方。” 许六也看出不对了,背着人几个跳跃间,便在刘家外面了。 “小一,我们也去吧。”王玄之还是有些不放心。 道一点点头,两人便跟在他身后,一起到了刘家后门外。 没有了老鼠,脚也踩着了实地,吴四自己扶着树,脸色登时就恢复了泰半。 “这是怎么回事?”晚来一步的道一,还是过去替他把脉,“吴四哥这是惊吓过度造成的,回去到药铺抓些压惊的药吃两副就好了。” 吴四身子一僵,他使出浑身力气,抽回无力的右手,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有些怕高,从小就是这样的。” 说完还看了眼王玄之。 许六高抬起手,又轻轻落在他头上,“你看寺卿做什么,你怕高怎么不早说,害我带你上去,差点儿要了你半条命,你差点儿把我吓死,你知道不!” 王玄之冲他摇头,“吴四,你这样的情况不能再隐瞒了,将来若是被罪犯利用,你出了事本官如何与你的家人交待,当初又何须卖力救你,为此夷之,还与人结了仇!” “倘若道一有办法帮你,将来你的心中,再无畏惧!” 道一豁然抬头,这中间还有陈夷之的事儿啊? 吴四低垂着头,久到像是睡着了一般。 道一听着他不平稳的呼吸,却是知晓吴四此刻的心中并不平静,“寺卿说得对,我虽不能完全保证,但只要是病,总是有药可以治的。” “没用的,这是心病!”吴四再抬头,神色已然平静,但几人都看到了他眼底的风暴,“事情要从五年前说起了,当时某还只是工部的一个小掾吏。” “有一日正在衙门里当差,做着上峰留下来活计,可是那天,就在那天......”吴四忽然解开了衣裳,露出了他的琵琶骨有两处旧伤。 刚下山的道一或许陌生,如今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怎么回事?” “邢部来了一帮人,说是工部图纸计算错误,导致城南的曲桥塌了,最终被人指认,说那图纸乃是某所绘制的,说要带某去审问。” “那时的某太过于天真,还真以为是去刑部,与指认的人对质的,进了刑部便直接被抓进了大牢里,跟着便是严刑逼供,某死咬着不承认,结果被人强逼着画了押。” “本以为死定了的,结果圣人他们打进了长安城,寺卿也成了大理寺卿,他整理旧案,发现某的案子疑点重重,但想重审此案,邢部却道犯人亲自认罪画押,不想交出犯人。” “正好刑部尚书家的大郎君,那日也在场,某被不良帅带出刑部大牢时,发现邢大郎君被揍得,好似比某身上还要惨几分,出来时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这辈子某都忘不了......” “还来不及感谢不良帅,他人便去了军中,不曾想兜兜转转,他成了某的上司......” 陈夷之还做过这事儿呢,难怪邢大郎死咬着他不放。 道一暗暗点头,此人距离未来姐夫,好似越来越近了,她阿姐运气不错,这货运气也不差。 “所以你的心病,是当时在牢里留下来的?”道一小声的问吴四。 吴四将事情始末说了,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却是不敢再去触碰了。 “当时夷之将他背出来时,吴四身上没有一块儿好肉,被穿透的琵琶骨,养了将近一年,他才能下床走动,许多重活他都不能再做了,正好大理寺需要一个会画地形、房屋结构图的人才,便将他留在了大理寺。” 王玄之:“大牢里的刑具,你也见过的,在他身上差不多全用上了。” 道一倒吸了口凉气。 她安慰起对方来,“吴四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心中有个不成型的计划,但想先去刑部大牢里看看,只有了解源头,才好替你治疗!”道一咬咬牙,“可是无缘无故的,我用什么理由去呢?” “本官有个现在的办法!” ------题外话------ 中午好! 凌晨五点才睡下。。。 /63/63500/19131127.html 484 哪儿来的? “什么法子?”道一见王玄之胸有成竹,不免好奇又着急。 王玄之却是留了一手,神秘的说道:“等会儿他们都出来了,回去的路上再和你们说。” “好吧......”道一只能等待了。 老鼠乖巧,捉鼠的人给力,很快一群人就追了出来,吴四也就早穿好了衣裳,三人老实的站在王玄之身后,听他与刘管家道:“刘方的死因不可疑,但是有人害你家主人,这是事实。因此,刘方的尸首,你们可上衙门领回去,但案子没有查清之前,还请诸位都在刘家村候命。” 刘管家老泪纵横,躬身一揖,“一切听王寺卿吩咐!” 作别了刘家村,还能听到村民,在讨论今日的事。 想必引鼠一事,够他们吹许久了。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听不见。 王玄之郑重道:“今日辛苦诸位兄弟!”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有人起哄,“寺卿啥时让我们休息休息,” 他旁边的人顺手就给了一肘子,“就你嘴欠,之前放了长假,不知又是谁每日躲在衙门外面哭,吵着闹着要上衙门的,还说让寺卿不能不要你了。” “就是你不嫌丢人,我们可不愿和你一起了。” “哈哈......”道一觉得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许六心里一直有疑问,他绕过闹成一团的不良人,“寺卿为何不告诉他们雷火劈烧的真相?” 王玄之摇头,“还不到时候,如今告诉他们,徒增恐惧不提,还会打草惊蛇,不如只告诉凶手,我们如今知晓的不过矾液、硝石而已,其余一概不知!” 许六若有所思,“还是寺卿想得周到。” 道一竖起耳朵,凑了过来,“寺卿还没说去刑部大牢的办法呢。” 捉了大半天的老鼠,又瞎闹腾了会儿,是个人都迷糊了。 闻言,陈夷之瞪眼了眼,话不经过脑袋,便直接奔了出来,“你想去刑部闹事?那可不行,闹大了,安道都护不住你!”他连连摇头,表示决心。 道一:“......”念在你和人家结仇份上,便不刺激你了。 王玄之轻笑两声,又将所有人都召集过来,“先别玩儿了,本官有正事同你们说。” 方才相互嫌弃的一群人,这会儿又勾肩搭背的凑在了一起。 “本官事先捏酸诸位,此事干系重大,大查清真相之前,任何人绝不能说一个字,若是给了贼人逃脱的机会,丢了差事是小,就连丢了性命都轻的。” 手搭在旁人肩上的,也下意识的放了下来,你挤着我,我倚着你的,也都个个站得直挺挺的,异口同声道:“寺卿只管放心,若是走漏一个字,便叫我们——” 王玄之打断了他们,“誓言之事岂可而戏,本官并非是想要你们发誓,也不是要你们的性命,只是说清楚此事的严重,诸位万不可大意了。” 留给他们一些思考的时辰,这才问道:“刘方的案子,你们怎么看?” 众人:??? “夷之,你说!” 陈夷之垂眸看向双手,上面还停着老鼠,又软又肥的触感。 他觉得稍微用力,一只只老鼠的性命就会交待在自己手上,血液里仿佛有什么猛兽,要倾巢而出,但他的理智,却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忽然被王玄之问到,他有一瞬的不自在。 仿佛被人看穿了,他心中所思所想一般。 为了掩饰内心想法,陈夷之强迫自己去想刘方的案子,“刘方此人可以说是从不与人结怨,备受刘家村村民的好评,便是家中下人,也无任何怨言。” “这样的人无故被雷火劈烧了,正常人只会以为刘方,可能暗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老天才会降下这么大的惩罚,可事实是村民不相信,刘方家中人不信,便是我们觉得可疑。” “刘家村就在京畿附近,一直都不曾出什么大乱子,直到遇上土匪,对方的变本加厉,使得刘家村不胜其扰,他便去告了官,接着人便死在了七月半。” “凶手想利用鬼节,来掩盖害人的事实。” 王玄之点点头,“你们就没发现,方才不良帅说的话,里面其实有一个明显的漏洞?” 道一张张嘴,不是,他们听的是一个人说的吗,怎么她什么也没听出来。 许六也转起了他的脑袋,“寺卿是确定,害人的果真是那土匪无疑?” 王玄之还没开口,那海东青跳了起来,被他给按了回去,“普通的土匪,哪来这般大的神通。” “土匪窝里有高人相助!”道一拍拍自己,“就像我帮大理寺一样。” 王玄之点点头,“不无这种可能,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京畿附近,天子脚下,哪儿来的土匪,这般猖狂,不怕圣人一怒之下,派兵剿了他们的老巢。”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脑子真笨!”道一猛的一拍掌,又敲了几下脑袋,好似很气愤一般。 王玄之怕她敲坏了脑子,忙道:“你今日做的那些,往日里我们都不曾见过,便是现在让本官去学,指不定还不如你随手一比划呢。” 道一眼睛瞬间就亮了,不过片刻又暗了,“算了,你的脑子本来就比我好使,这有什么好比的,反正操心的事留给你们,打架的事,哦不,是捉妖的交给我就成了。” 在众人看过来时,她识趣了改了口。 “安道是想说,这些土匪的来路有问题,甚至未必就是真的土匪?”陈夷之一身戾气横生,俊脸肃杀,“放着安生的日子不过,那些人是在找死。” 陈夷之去了一回军中,回来就这样了。众人早已习惯了他的变脸,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道一反而多看了几眼,托着下颌若有所思起来。 王玄之眼波微动,神色如常的说道:“土匪的事本官会禀明圣人,咱位现在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兵分两路,许六你带他们几人去查土匪的踪迹。” “去罢,切记,性命为上。” “是!” “道一,夷之,我们去趟刑部大牢,探探几个被抓土匪的口风。”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180305181505428、云婉凝、书161003184520411、a 485 上门 “那几个土匪什么时候送的刑部呀?”她计算起刘方告状的时间来。 王玄之:“常县令他们端了土匪的老巢,不过某怀疑那根本就是真的。” “你又没去过,为何这般肯定?”不是道一怀疑,而是这根本就说不通。 王玄之:“还记得夷之他们去打探回来,都说过些什么吗,村里有一位小娘子,前几日被土匪抢走了,可是常县令他们并没有发现此女的存在。” 道一:“那被抢小娘子的母亲,病尚未痊愈。今日看热闹时,有一个扶着门框,仿佛几一吹就要倒的娘子,应该就是她了,我瞧着她怕是吃什么药,都治不好......” 王玄之叹口气,“还是得尽快把人找着才是——夷之,你可要一起去刑部?” 陈夷之眉稍一挑,夕阳残红如血,竟与他嘴角的笑,完美契合在了一起,“去,怎么不去,如今便是他不粘上来,某也想找他好好聊聊了。” 说罢,陈夷之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驾!” 马儿带着他,一步步踏入了如血的斜阳中。 似那将士浴血奋战归来。 道一和王玄之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翻身上马,利落扬鞭,“驾!” 半个时辰后。 “你二人先家去罢,某要进一趟宫。” “好!” 三人行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聊起案子来,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可是现在只剩下两人...... 道一牵着乌鸦,侧过头去,又飞快的转了回来,某人的话也跟着传了过来,“有什么事,说罢!”她又回头,发现陈夷之直视着前方,好似刚才开口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她摸摸乌鸦的脸,又轻碰了下它的眼睫,夸赞起来,“还是你更可爱一些!” “......何必阴阳怪气,有事直说罢!”陈夷之噎住了。 道一直接炸毛了,“你还晓得什么叫阴阳怪气呀,一开始不就是你那样么,就这你臭脾气,当心娶不上媳妇儿,谁会受得了你呀。” 她决定在家里同意之前,把这人的毛病都给治好了,包括嘴欠抽这一项! 陈夷之眼神忽然一暗,他这辈子哪里还有希望娶妻,最想娶的.....“某生来便是这种脾气,看不惯可以走,某不强留,门——” 他随手一指,戳到了马肚子上。 陈夷之脸一红,他竟然和人在马上吵了起来。 这可把道一乐坏了,“这启夏大街什么时候改姓陈了?”她说着还四下瞅瞅,好似在找什么,“门呢,门在哪儿呢,你倒是让我从门里走出去呀。” “......” 陈夷之到底顾忌在大街上,“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某先走了,舒光那家伙最近一个人在家,某回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做的。” 道一终于等到了机会,她背靠着乌鸦,仰望着京城上空,一半是残红,一半是灰蒙,“时辰尚早,我也许久不见舒光,不若同你一块儿去看看他。” 陈夷之:小二呀,大兄对不住你! 陈舒光玩儿得正开心,一阵寒意袭击了他的心口,他不禁抱着手臂搓了搓,感应就一瞬,很快又不凉了,“怪哉,近来这天气很奇怪啊,前几日那么热,忽然就变凉了。” 林二白、紫芝关切的望着他,“舒光哥哥你没事儿吧?” 陈舒光也是当哥的人了,他能有事儿吗,看到两双崇拜的眼睛,他一身疲劳尽消啊,虽然林二白和他差不多大,不妨碍他大一点儿,也是当哥的人呀。 “没事儿,没事儿,天都快黑了,别写字了,晚上还要早点儿睡,明早还得起来练武呢,不过二白,你这字写得不错啊,以前有写过吗?”陈舒光拿起一张纸来,啧啧称赞道:“这字都快赶上我了,再练练说不定还能超过大兄!” 林二白被夸得脸有些红,“写——”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陈夷之大跨步进来,后面还跟着不请自来的道一。 林二白的血色顷刻退却,他憨憨的笑了起来,“舒光哥哥在教我们写字呢,他可会教了,人又耐心,小芝同我才学,已经会写好多字了!” 被提到的紫芝,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欢快的扑向了道一,“小一师傅,你也来了。” 道一弯下腰去,捏捏她的小脸,“吃得不错呀,都长不少肉肉了。” 紫芝被她捏得脸痒痒的,笑着溜掉,‘咯咯’的笑开了去。 一时院里全是欢声笑语,陈夷之眉目都舒张了些许。 陈舒光见此,得意洋洋起来,看着他骄傲的说道:“大兄,二白也算是小弟带出来的人了,没想到他天赋这么好,识字又快,字写得比当初你我还好,看来咱陈家要出一位文状元了。” 陈夷之咳了咳,想提醒他别太得意,小孩子可跟他们不是一个姓,将来要给林家光宗耀祖的。 “师傅,你来了。”陈舒光眼底的青黑去了,但不知心里的‘青黑’何时才能祛除,他见到道一身上的得瑟劲,瞬间去了大半,人都站直了不少。 道一笑眯眯的看着他,“舒光近来过得不错呀,这人都了光彩,可见生活滋润得很,你休息了好似不止两个月罢,这样罢,给你个机会,待会儿若是你能撑下去,给你半年自由,如何?” 陈舒光内心蠢蠢欲动,但脑子还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死死拉住他,才叫他没有一口应下来。 之前说是放他休息俩月,抱着符睡了一个晚上,他不知要用多少个明媚的晴天来治愈。如今开口便是半年,这事儿不要他半条命,脱皮拆骨的,他就不姓陈。 但是半年的自由,真的好心动呢。 道一又诱惑起他来,“放心,快则一柱香......” 陈舒光一想,嘿,这么短的时辰,能出什么鬼玩意儿,那都是有限的,“行,成交!” 陈夷之扶额,他不想承认,这么傻的人是他一母同胎的弟弟。 刚想带着林二白和紫芝先走一步,便听道一说,“夷之,等一等,接下来的事,还需要你帮忙!” “舒光,你和夷之交手,能撑过一柱香,方才我说的话,就算数!” 两兄弟四目相对,“什么?” ------题外话------ 中午好呀! 女主叫的师父,与后文的师傅,意思相近,但前者意义不同,所以我一直在区别,这里提醒一下大家,么么~~~ /63/63500/19139830.html 486 你有病,我没药 陈舒光一蹦三尺,离两人远远的,这才将头摇得跟波浪鼓,“不行,绝对不行,天晓得大兄会不会趁机收拾我,你看看他这一身,皱巴巴,脏兮兮的,焉知他回家见我这么舒坦,不会心生怨气,借机发挥!” 就连紫芝都被他的话惊到了。 原来兄弟和姐妹,差别这么大的么。 林二白的嘴合了又合,最后干脆张着算了。 道一冲他竖了大拇指,还笑得特别的灿烂。 陈舒光心脊背一寒,他僵硬着脸去看某人。 果然,陈夷之也笑得很好看,“许久不教你功夫了,今日便让为兄领教一下,检查你是否退步了,也免得你识人子弟。”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两个孩子。 陈舒光欲哭无泪,“小二可是照你从前教我的法子在教他们,真有什么问题,大兄,那也是你教得不对,跟小二有什么关系!”说完就是一抖。 道一又悄悄的竖了拇指。 陈小二厉害,无师自通的罪上加罪,正好是她想要的。 “随大兄来校场!”陈夷之修长的腿,迈着有力的步子,走在众人前头。 陈舒光在后边儿,呃,求救,“师傅,你真忍心看我挨揍呀!” 道一奇了,“你当禁军的这一年,没挨过揍吗?” 陈舒光苦笑,“势均力敌,那能一样吗?” 道一拍拍他的肩膀,“安心吧,你是他亲弟弟,至少还有一口气在的。” 陈舒光:“一口气......?” 道一用力点头,“对,两口也成。” “......”听了全场的林二白和紫芝。 到了校场,两人相对而立。 陈舒光这才发现是来真的,他吞咽了一口,“大大兄,小弟没武器,你的银枪天下无双......” 陈夷之二话不说,抽出插在沙土地里的银枪,他的右手随手一掷,那宝贝的长枪,随着‘哐啷’一声,长枪就被他扔到了校场边上的兰锜上。 道一啧啧点头,不愧是亲弟弟才能有这待遇。 但是陈舒光的倒霉,也是显而易见的,陈夷之和最宝贝的银枪分开了,这怒气的上升,也不晓得到什么地步了。她暗戳戳的搓搓手,表示很期待。 陈舒光又何尝不知,他大兄心情的好坏,凭他的肉眼就没看错过,此刻正是要狠揍他的意思,他吞了口口水,“大兄,眼下快到酉正了,你们刚下了值回来,不如——” 他剩下的话全咽了回去,直接用来打滚了。 陈夷之赤手空拳的冲了过来,他见来不及闪避,就地一滚,溜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再啰嗦一句,就将你的嘴巴给卸了!”陈夷之攻势不停,趁其起身还不稳,又再次出手,掌风直取其胸口,眼见就要打中对方的胸口。 陈舒光稚气讨喜的脸一慌,旋即又勾起了抹笑来。 他微微一侧,身形有些诡异的从他身边飘了过去,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得意的说道:“打不到我打不到我,大兄,你来打我呀!” 道一扶额,这货是真的在找打了。下次再教他一些保命的东西罢,免得出门被人打死了,他的灵魂夜里还要来叩自家房门,问上一句,他是怎么死的。 这就是灵魂上的深层拷问了,道一暗想。 陈夷之眼神顿变,他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悉数钻入脑中,然后遍布整个脑袋里,再接着钻入他的意识深处,整个灵魂都不能避免一般。 他的双眸渐渐染上了腥色,整个人像是地狱里归来的恶鬼,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小人,尽会这些歪门邪道,旁门左道的东西,害某一人还不够,竟然陷害那么多的将士,真的是罪不可赦!” 听到他的话,道一立刻想到了,陈夷之被撵回京城的缘故,他有祖上功荫护着无事,只得了个不得再入京城,那么跟着他一起去私采矿的人呢? 王玄之同她说过,那些人没有陈夷之的幸运,都是普通百姓入伍,私采矿山形同谋反,他们的家人也都受了牵连,全都丢了性命。 十几个兄弟一去采矿,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道一想,或许这才是他的心魔所在,还得再看看才行。 陈舒光被他这模样吓得一激灵,“小一师傅,我从来没见过大兄这样,好可怕,你记得来救我呀!” “战场之上最忌分心,你真是自寻死路。”陈夷之声音阴森森的。 陈舒光全身毛发直竖,手脚的指头都张开了。 这声音如影随形,仿佛就在他的脖子后面吐气,他明知打不过,只能满场飞快的跑着,声音越来越近,陈舒光甚至感觉到了脖子上的温热,以及他大兄的森森白牙。 陈夷之仿佛在逗弄阿猫阿狗,比起陈舒光的逃命,他算是悠哉悠哉的在背后快走着了。 道一简直无语了,这货根本就没什么心魔,而是本质如此罢。 陈舒光时不时的挨上一下,他好像就快散架了,再这样下去,今日得交待在这校场上了,他咬咬牙,飞快的身上,拿出一纸黄符来,一脸肉痛之色,“这可小一师傅给我逃命用的,今日用了,真是可惜呀!” 道一抬头望天,她没听懂这货的暗示。 陈舒光瞥见她的反应,放心大胆的将黄符贴在了身上,那一刻他好似梁上燕,又宛如云中雀,庞大笨重的身体早不知了去向,此时的他就是一只自由自在,翱翔天地的小鸟。 他的双腿如有神助,登时就和陈夷之拉开了距离。 陈舒光想确保自身安全,他回头一看,嘿,乐了。 陈夷之和他隔了半个校场远,在后面‘卖力’的追赶,高兴的他立刻撒丫子,欢快的在校场跑了起来,一时竟跑出了忘我的境界,也忘了黄符的有效时辰。 一刻钟后。 陈舒光似是被从天而降的巨石,压在了身上。他躬着腰喘着粗气,双腿笨重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且还打着哆嗦。 正当此时,他的头顶上传来‘关切’的问候,“怎么样,累不累,还跑吗?” ------题外话------ 晚上好呀。 我早上起来学习啦,然后中午太困,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过。。。所以更新晚了。。。 每周五差不多都这样,如果没有存稿,更新就会比较晚哈。。 /63/63500/19157633.html 487 你有病,我没药二 “没力气了,跑不动了,不跑了不跑了。”陈舒光无力的摆摆手,他就要瘫坐在地时,瞬间就想起了什么,他一抬头,那张俊脸和他只隔了一张胡饼子的距离。 下一刻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家中管事、下人们听到,也只是司空见惯的摇摇头。 二郎君调皮又被大郎君收拾了,旋即低头又各做各的事,账房先生拨弄着算盘,嗯,又到了换季的时候,换新的衣裳,又是一大笔开支。 他们的主家不努力,怎么养活这么多号人。 可怜的陈舒光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后退。 陈夷之闲庭漫步般朝他走去,“跑啊,怎么不跑了,接着跑啊,某等你跑够了,再和你清算陷害某与兄弟们的账,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有什么遗言说罢。” “大兄,我是你阿弟啊!”陈舒光欲哭无泪,“你别装了,好吓人的。” 陈夷之‘哈哈’大笑起来,“谁与你是兄弟,从你出卖我们那日起,你便只是我们的仇人。” 陈舒光惊呆了,愣在了原地,不是,他做了什么,惹得大兄这般生气了。 “舒光,往右滚!”道一大喝一声。 陈舒光身体比脑子诚实,他抱着脑袋直接在地上打滚,听从的往右边滚去,方落定,‘乒铃乓啷’,他耳边传来了兵器相交的声音。 由于距离比较近,清脆的声音还有些刺耳。 “快到一边儿去,他现在谁也认不得!”道一冲呆愣着的陈舒光喊道,“我的兵器是符纸临时幻化出来的,撑不到了多久!” 陈舒光翻身爬起来就跑,他瞬间腰也不疼了,腿也利索了,躲到一边廊下的柱子后面,这才说道:“小一师傅,我大兄这是怎么回事,练功走火入魔了?” 道一眯了眯眼,双手往前一推,纵身后跃。 “来了个道行更高的小子,这便是你请来保命的帮手么,”陈夷之看了眼柱后的人,眼底邪肆横生,“待某收拾了他,再来取你性命!” 陈舒光:“......”怎么办,他要不要先逃命! 虽是这般想着,他还是认命的抱着柱子,观看校场上的情形。 他的一颗心,随着两道人影,忽上忽下,就没落到个实处过。 道一没有回陈夷之的话,此人现在属于癫狂状态,完全就是不怕死的状态。 万一让他跑出去了,在街上大开杀戒。明日京城里的传说,约莫就是长安城里,多了一个长得好看,但是杀人如切瓜的杀人狂魔了。 “束缚,去!”道一话音方落,绿色带黑刺的藤蔓,自校场四面八方飞聚了过来,以陈夷之和她自己为圆心,筑了一个一尺开外的囚笼。 陈舒光的嘴张了又合,喃喃道:“小一师傅,还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陈夷之冷哼一声,笑道:“雕虫小技尔!” 他说着便想着用双手,去撕裂黑刺藤蔓,那上头的黑刺,就好像活了过来似的,主动扎了他的手心几下,陈夷之连基本的疼痛都感觉不到。 陈夷之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囚笼纹丝不动,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开始还能透过枝丫看到外面的陈舒光,此刻只有稀疏的余晖照了进来。 他仿佛感受不到一般,犹如一只困兽。 道一眉头皱得更紧了,被豪猪刺扎伤了,行动会被限制一刻钟,陈夷之的双手被扎了个遍,已然血肉模糊,他却浑然不觉,连最起码的痛都察觉不到了。 她想了想,趁对方如今一根筋,想着破囚笼出去的机会,从黄布袋里拿出了一个人形木偶来,这是她受鱄鱼弄出来的三更影响,在验尸房里闲来无事时,刻出来的,还不曾真正示人呢。 “去!”木偶在接近陈夷之时,瞬间便放大了。 道一立刻念诀、十指掐着印,“《五曲玲珑·万骨枯》。” 漫天的骷髅,冲向了陈夷之。 人偶的身形瞬间融入了它们当中,它也张嘴着桀桀的笑来,似是在无情的嘲笑着陈夷之,后者看了下满手的鲜血,毫不畏惧的冲了上去,一拳挥走一个骷髅。 那么多的骷髅,竟被他一一打散了去。 陈夷之的嘴角溢出血丝来,他抬头擦拭了一下,血迹反而变得更多了,他唇边的血已分不清是嘴角的还是手上的,“江湖术士而已,竟会弄些背后捉弄人的玩意儿,待某将你抓到,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六曲玲珑·初相遇》、《七曲玲珑·始相知》、《八曲玲珑·长相识》”道一额上细汗密布,仍在不停的施法,“不良帅,好好享受吧。” 陈夷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但此刻又觉得有些陌生,但陌生在什么地方,他又有些说不出来,“好小子,你怎么来得那么晚,大伙儿都准备好了,正等着你呢。” 来人普普通通,扔到人群里,一时半儿也找不着那种,他带着歉容,“实在不好意思,每回做这样的事,我都有些害怕,今日拉了肚子,这才来得晚了些。” 陈夷之揽着他的肩,笑道:“别害怕,本旗护着你们,只要我们行事小心,不会出事的。” 来人和大伙儿都小声的笑了起来。 “有小旗在,我们吃喝无忧!” “就是,我们家那口子,近来说家中存了不少银钱,孩子再大些,可以让他去学堂了。” “我家的也是,大一点儿的嫁妆都攒好了,就等着他们出嫁那日了。” “......” 一行人到了一处山洞,洞口非常小,里面黢黑一片,包含陈夷之在内,他们望着黑黢黢的洞口,没有任何的恐惧神色,反而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你们动静小一些,此处离军营不远,被人抓到可是杀头的大罪!”陈夷之提醒众人。 众人谨慎的点点头,小声回应,“是!” 陈夷之在已经被挖出些时日的山洞中摸索起来,“今日由此处开挖!” “吴用,你今日怎么了,是肚子还疼吗,需要先回去看一看吗?” 吴用摇摇头,笑容有些不自然,“我到洞外去歇一歇便好了,顺便给你们望望风!” ------题外话------ 晚安! /63/63500/19160201.html 488 你有病,我没药三 陈夷之拍拍吴用的肩膀,“也好,你别太勉强自己,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早些回去歇息——刘三,你扶他到洞口外边喘口气,你俩就在外面等着就成。” 吴用张嘴就想说什么,刘三已经真挚热情的上去,挽着他的胳膊,“吴大哥走罢,拉肚子这种事儿可大可小的,你若是出事儿了,家中老小谁来照顾。” “好!”吴用垂下头,似是同意了他们的主意。 洞中黑黢黢的,全靠点的火把。 而刘三和吴用在接近洞口时,已有明亮的月亮斜射进来了,二人便将火把熄灭了,双眼适应了一瞬,突如其来的黑暗,再睁眼地上的路,已经是清晰可见。 “吴大哥,我们走罢。”刘三扶着吴用,两人很快就走出了洞口,“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还圆溜溜的,等我们多攒几次钱寄回家,将来老了回家团圆,也不愁吃喝了,对了——吴大哥,你......” “唔......”刘三头上被硬物狠砸了一下。 他一声闷哼后,闭上双眼这前,最后看到的景象,竟是吴用那张有些苍白,又有些狠厉的脸,他很想问为什么,可是头重得连他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咚!”重物倒地的声音。 吴用手里拿着块血淋淋的石头,右手在不停的发抖,他用左手狠狠的抓住了它,强制不让自己颤抖,又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物来,是一根二指长半寸方圆的竹筒。 由于手抖的缘故,那竹筒还掉了好几次。 最后一次捡起来,吴用的手抖已经渐至平息,他深吸一气,将圆竹筒的塞子取掉,又取出火折子,对着竹筒开好的口子,几乎是瞬间就点着了。 竹筒有影子一闪而过,瞬间便窜上了天空。 “砰!”如烟花一般的在上天炸开,一团火焰一般的花朵儿,很快便消失不复存在,军营附近一处,有人看到了此番景象,整装待发的一行人,立刻朝着陈夷之他们所在的地方前行。 陈夷之他们已经开始在挖了,外面有自己的两位兄弟守着,比平日更加放心,是以,连多留心一下洞外的动静都没有,一个个全心投入到了挖矿的热情中。 “陈小旗,我挖到了,你看这个值多少钱?” “还有这个,我也挖到了!” “......”一个个压抑着兴奋,低声诉说着自己的欢喜。 “不如由本总旗来告诉你们罢!”不待陈夷之开口,一道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人又道:“拿下,将他们统统带走。” “陈小旗,劝你最好想清楚再动手。”那人见到陈夷之的动作,他不得不出言提醒一下。 陈夷之带来的十几个人,除了洞外的两人,其余的已经全部被抓了。 他们做的本就是掉脑袋的事,如果他此时反抗,仗着武艺高强,是可以独自一人逃出去的,可是他一旦动手之后,对方是有权利格杀勿论的。 他的背后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一位年幼的弟弟,他成了逃犯,自家幼弟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陈夷之放弃了反抗,那总旗不知是识趣,还是无人敢近其身的缘故,竟无人收走他的银枪,临出去之前,他问了一句,“门外的两人怎么样了?还请总旗照顾一些,未定罪之前,都还不是犯人,其中一个兵士,他的身体不好,还请替他寻军医治一治......” 来抓人的总旗笑容万分古怪,他侧过身去,后面的兵士也跟着侧身,他们分两排对面而立,露出了一条道来,也将人群后面的人暴露无疑。 “吴用,刘三呢!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陈夷之想到了最怕的可能,但还是抱有希望,他也不愿意去相信,那个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真想。 许是山洞中的火把太过于明亮,陈夷之的双眼被照得有些吓人,又或许是他才手刃过同袍,吴用竟然不敢直视那双眼睛,一时心虚得很。 “真是没用!”总旗也看不起这样的人,“小旗对不住了,这小子今日来告密,说军中有人私采矿山,本总旗竟不知是你们,你们纵然有罪,出卖同袍者,当诛!” 吴用瞬间就跪了下来,“小旗他们做下此等事,迟早会被查出来的,属下一直跟着他们,早晚也是一个死字,还不如以此来搏一搏,或许还有一条转机!” 他竟然没有求饶,总旗多看了他两眼,挥退了就要来抓人的兵士,“先将此人带下去,关押起来,暂时不要伤他性命。” 吴用绷直的身子,顷刻间便软了下来。 陈夷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此刻他与所有兄弟,都有一个疑问,吴用为何会这样做,采矿相当于谋反大罪,他们这十来个人算是全完了。 “小旗,是我们对不住你!” 十几个男儿,红着眼眶。 总旗也不愿见这样的场景,男儿在战场上注血,竟还流了泪,捉拿他们的兵士,连基本束缚都没用上,还是和往常操练一般,行走在一起。 待出了山洞之后。 陈夷之望了一眼,上空月白如练,今晚的月亮比十五的还要圆,可惜他的父母不在人世,唯一的幼弟,只能独自一人生活下去了,是他这大兄的对不住他。 道一在一旁看着这场大戏,嘴角直抽抽,你对不住的人,方才差点儿被你亲手打死了,若不是被困在这方囚笼里,他只怕还压着陈舒光打。 不过,那吴用究竟为何要出卖他们,分明看着是很好的。 山洞外边的事,肯定也是陈夷之后来知道了,才会在心中耿耿于怀。 此刻陷在迷雾之中的陈夷之,也很想知道对方做这件事的用意,他一指吴用,“总旗,可否给夷之一个情面,某想当面问他几个问题!” 总旗点点头,手一挥,所有人都往边上走。 直到中心的两人留了下来。 吴用早就不复先前的慌乱、心虚,此刻他看着陈夷之的眼神,可用‘坦荡’来形容,真是怪异至极。 “为什么?”陈夷之还是问了出来。 ------题外话------ 下午好呀! /63/63500/19172334.html 489 你有病,我没药四 吴用咧起嘴笑了,他那张可堪平凡的脸,比往日还要生动些,此人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为什么,你竟然会某为什么,真是太搞笑了。” 他擦拭着眼角的泪,好似真的被笑得不行了。 “为什么?”陈夷之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他的脸上写满了疑惑,显得那俊脸像是初入人世的精灵。 吴用瞬间就变了脸,他像是疯了一般,“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漂亮做什么,就因为我生得不如你好看,家世也比不上你,所以什么好事才都会先给到你。” 反正已经说开了,吴用剩下的话也就不难开口了,“上回推选小旗的时候,本来以为会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你这么一张漂亮的脸,也不知雌伏多少人下,才换来这样的位置......” 陈夷之被人如此说,竟是半分未动怒。未明真相之前,被同袍出卖,他是真的伤心,眼下连这点儿伤情也没有了,“刘三呢?” “死了,我亲手杀的。”吴用绘声绘色的讲述着,方才的经过,企图刺激眼前的男子。 这么久了都不见刘三,陈夷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吴用的狠给惊到了,“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小旗位置,你便下手害死了与你同吃同住的兄弟,你这人没有心!” 吴用大怒,“你懂什么,都是你们这些人,我在军中任劳任怨多少年了,竟然被你这个才入军中的人踩在头上,有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好好等着伺候人不好,非要来军中,既然来了,为何还要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小娘子......” 陈夷之在京城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只是没想有一日,会轮到他的头上,着实怪恶心人的。 吴用出卖他们的理由,很简直,但也是最复杂的一种,谁也想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从你的背后,给你捅一刀,譬如他们今晚的行动。 “某入伍军中,只为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不为祖上丢人,”陈夷之不想再与这样的半疯之人说话,转身就要离开,留下一句,“某的祖上是那位‘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吴用的脸色瞬间大变,“你别走,你回来说清楚!” 陈夷之大步流星往总旗那边走,背后的林子里,传来呜呜咽咽,那声音似哭非笑,似是只有一人的声音,又像是整个山林里,有千万人在一同呜咽。 总旗的人带着陈夷之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这片山林。 同时留下了人,看守未被采完的山洞。 ——— 私下采矿乃是秒家灭族的谋逆大罪,抄家灭族亦是常有之事,只看上头的人怎么判决了,但是真的当判决书落下的那刻,陈夷之手下的那十几个人,还是慌了神。 他们想要和宣读敕旨的人求情,却被无情的拖走了。 一张张哭丧着的脸,从身边被人带走,甚至带连累了他们的家人,其中一人对着陈夷之破口大骂,“都是你,都怪你,好好的在京城当个富贵闲人不好,非要来此处,带着我们去做那些抄家灭族的大罪。” 旁边有一起被拖下去的人,劝道:“陈小旗也不想的,他带着你发财时怎么不骂,一开始就明知这样的罪,还要跟着去做,现在还能怪得了谁。” 那人大声哭了起来,“我对不起八旬老母,也对不起三岁的孩子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十几个人又有谁真的想死,便是上了战场,也是奋勇杀敌,能多活一日是一日,撑到不打仗的那日。 他们还乡之后,就无须再出去浴血奋战了,杀的敌人多了,攒下来的军功,指不定还能给家里带一份劳功,捞个什么大官儿当当。 陈夷之未被带走,他看向了宣旨的天使。 后者笑眯眯的说道:“陛下念在陈小旗祖上,特赦你一人,但必须得立刻随我们一同回京。” 陈夷之垂下双眸,掩盖住了波涛汹涌,平静的问道:“某能再见一次吴用吗?” 天使仍旧笑笑摇头,“不行!陈小旗从此前起,必须与我们寸步不移。” “.......”陈夷之良久无言,最后还是跟着天使他们走了。 ——— 道一认为接下来的事,已经是非常熟悉的长安城了。然而没想到,超出她预估的是,自离开京城后,这段故事又回到了那晚,他们去采矿的时候。 反复看了许多次,终于在最后一遍。 她小心翼翼的来到陈夷之与木偶的旁边。 悄悄的蹲下来,仰望着他垂下去的眼眸,看到在说最后一个请求时,陈夷之的表情,明显带了杀意,分明是要去杀什么人,害得他们十几个人,落得如斯田地的人。 那个叫吴用的人。 现在可没有什么吴用给他杀,得让人清醒过来再做打算。 道一想了想,又唱喝起来,“《九曲玲珑·两仪转》,去!” 陈夷之被反复出现的场景,折磨得都快疯了一般。 忽然,那些痛苦在顷刻间远离了他。 在他茫然不知所措时,一道人影由远及近走了过来,似神秘的山湖,逐步展露出他们的身形。 “是你!”陈夷之惊喜出声,快步上前,在距离对方半尺时,便堪堪停下了脚步,“大娘子缘何在此出现?” 女子拿起团扇,遮住半张脸,轻轻的笑了起来,乌发鬓影,一身红黄相间的七片裙,也跟着她的笑活了过来,灵动异常,令陈夷之看呆了去。 道一啧啧两声掩面,幸好此时此刻,就她一人得见此中情景,否则她阿姐的名声,不得被人败坏了去,这厮藏得可真深,平日装得道貌岸然的,还以为快要放弃了呢。 陈夷之见她不说话,有些着急,“大娘子,你来寻夷之,可是有什么事?” 道一操纵着那只木偶,‘谢大娘子’瞬间便活了过来,“之前在岛上的救命之恩,还未报答,今日在家中闲来无事,便想着过来看看你。” 陈夷之欣喜异常,他激动的转了两圈,想去牵对方的手,又怕唐突了佳人。 “举手之劳,谢大娘子不必挂心。” ‘谢大娘子’泫然欲泣,“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题外话------ 明儿见啦~~~ /63/63500/19173016.html 490 你有病,我没药五 喜,喜欢,何止是喜欢,甚至是爱。 陈夷之方要开口,却想起了一件事,“不不......你......” ‘谢大娘子’的泪珠,如串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往下落,“本奴家对你一番心意,竟是襄王无梦吗......” 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徒惹人心怜。 陈夷之哪有方才的凶狠,此刻已然手忙脚乱,当然是他忙自己的,既想替佳人拭泪,又不敢唐突了对方,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许多话,欲说出口,又好似顾虑着什么。 道一都替这人心累,却很满意他的表现。 在明知女子有‘婚约’的情况下,且对方有可能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仍不管不顾的诉说自己的心意,那并不是有多爱对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一番心意白白流逝。 如此三人之间,再回不到从前。 争抢的兄弟二人,不过是世人口中的一段风流韵事。 两人‘争夺’的女子,却是世人谴责、谩骂的对象。 道一见陈夷之急得满头大汗,却是半分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嘴唇微张,手指也动了动,‘谢大娘子’又开始她的美人垂泪了,还往对方身边走了一步,“陈大郎君当真对奴家无意,若当真如此......” 她说着佯作转身欲离去,陈夷之心下一慌,跑到了她的前面,“既然你对奴家无意,又何必拦了奴家的去路,今日一别,你我再无相见之期。” 陈夷之心口蓦地抽痛起来,脸上也挂了几分哀伤,“谢大娘子,你......” 这鬼样子可把道一急坏了,这货不会要在幻象里,同她阿姐成了亲罢,连她阿姐都认不出来,真是不应该呀,回头得和阿姐告状去。 ‘谢大娘子’鼓励的看着他,咬着红唇,十分委屈的模样,“说呀,你若再没什么可说的,奴家就要家去了,此后一别,望君珍重!” 她不再留恋,绕过陈夷之就要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时,一阵风吹来,女子身上的香,顿时窜入了他的鼻子里。 陈夷之眼神顿时变了,“你是谁,为何要冒充谢大娘子,还来找某说这些话,想要败坏她的名声,”他戒备的看了眼四周,开始猜测起来,“莫非是安道的爱慕之人,知晓了谢大娘子的存在,想要坏了这门亲事。” ‘谢大娘子’本就木讷的身体,此刻更是僵硬如铁。 陈夷之像是找到了真相一般,乐了起来,双手互握,肯定道:“一定是这样的,近来集市上的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有家世好身世好的郎君,受众女郎爱慕,在得知其心上人,或是将要成亲的对象,有人心里产生了妒意,就开始做下各种恶事,来陷害那郎君的心上人,直到拆散他们为止。” 道一不止嘴角,眼角都是一跳,这货偷偷看了多少话本子,好多她都没看过呢。 ‘谢大娘子’伤心欲绝,“未曾想,你竟是如此看待奴家的,好,你既说奴家不是谢家大娘,那么又是何人假扮的,今日便与你在此说个清楚明白。” 陈夷之目露痴迷之色,“谢大娘子身出名门,遇事沉着冷静,岂会像你这般哭哭啼啼,更不会孤身一人,跑到旁的男子府上,一诉所谓的相思之意。” 说到后面他的痴迷已经然清醒,“更遑论谢大娘子心系其未婚夫婿,与某更是毫无半点干系,你这番作态,不是想坏她的名声,好断人姻缘,又作何解释!” 道一:我阿姐当然好了,要不然怎么将你弄成这五迷三道的模样。 ‘谢大娘子’稳了稳心神,擦干净方才的泪水,浑身气势一变,“陈大郎君说的什么笑话,本以为你心系于奴家,这才学了那哄人的作派,未曾想竟被误会至此,倒是奴家的过错了。” 陈夷之冷笑一声,“你根本就不是她,何必再这般惺惺作态,本帅不曾动手,也是看在这张脸上,再不如实说来,便是这张脸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仅凭你今日的作派,若谢大娘子的未婚夫婿知晓,你的下场只会更惨。” 道一撇撇嘴,这人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一定要给他多设置一些关卡,才能让他抱得美人归,当然这一切前提,得是她阿姐心里中意此人。 唔,什么时候去探探口风? ‘谢大娘子’不敢相信的望着他,“你竟狠心至此?” 陈夷之再度冷笑,“还要装横作样到几时,别逼某动手,想保住小命就快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来的!”他说完就朝着对方走去,一步步靠近。 ‘谢大娘子’似是被他吓到了,连连后退。 陈夷之不屑,“方才不是还说爱慕某,这般模样又是为何?” ‘谢大娘子’低低道:“陈大郎君方才说得对极,男女有别,不应该私下会面,免得传开了有碍你我声名,既是如此,改日便将谢礼与歉礼一块儿奉上,今日奴家便先回去了,免得家中父母着急!” “陈大郎君,此乃何意?”她抬眼望去,面前似是站了一座山。 陈夷之嗤笑道:“陈府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今日你不交待个明白,休想离开!” 道一被他这股拧劲儿给惊呆了,不是,你发现人家是假的,怎的还不清醒呢,真是快把人给急死了,又不得配合这货把这出戏给接着唱下去。 “奴家便是谢大娘子,你说的什么有人指使,陈大郎君在说些什么,奴家完全听不懂。”‘谢大娘子’腰板挺直,竟有傲雪凌霜之姿。 陈夷之呆了一瞬,反而怒火更甚了,且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惧,若是此女想要替代谢大娘子,那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你是真在找死!” 他以指代武器,五指握成爪,瞬间到了‘谢大娘子’身边,捏住了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任何冒充她的人,都是以对她的亵渎,你竟敢冒犯她至些,真是该死!” ‘咔嚓!’道一见木偶碎了,心口的大石,总算落地了。 她还未及放下来心来,背后传来一阵阴森森的话,“竟然是你在装神弄鬼!” ------题外话------ 下午好 /63/63500/19182156.html 491 你有病,我没药六 该死!道一暗骂。 她竟然忘了躲起来,《九曲玲珑》后几曲可以制造幻象,令对方见到内心藏得最深的人、事等物,甚至给他们造一个,或许不能实现,又或许是他们心中潜藏的梦来。 相比起噬梦虫,能将记忆中的所有事,都翻找出来,并带走对方的梦,它的力量强大时,还能让人悄无声息死于梦中,《九曲玲珑》的手段则要温和一些。 当然了,一个人自身强大起来,无论什么手段,都能达到想要的目的。 她也不想看陈夷之的回忆,万一见到什么不该看的,或许会被灭口的。 但此刻瞧对方的反应,道一觉得,那不该看的,或许已经被她看到了。 道一谄笑回身,“哟,是夷之啊,真巧,你也在这里!” 陈夷之:“......” 他咬牙切齿道:“可真是太巧了,咱们竟然都被困在九霄观高人的束缚之下,简直是不能再巧合了。” 道一差点儿没被口水呛到,她干笑几声,“啊哈哈,是啊,真是太巧了,相请不如偶遇,不若一起吃个晚饭罢——”该死的陈夷之,倘若今日解决了心魔,一定要让你花大价钱请吃饭。 陈夷之脸色很难看,方才经历的一切,除了有关于谢大娘子的事,乃是虚构的。 那段军中的往事,乃是他真实的经历,具体的他谁也没有说过,今日却被此人翻了出来,还让他循环了数回。 他此刻打死对方的心都有了。 陈夷之瞥了眼囚笼,后者似有意识一般,主动退缩了。他见到熟悉的校场,就往兰锜边上去,抽出他心爱的宝贝,“哦,是吗?府上不常来客,你想吃什么佐肉,一会儿某给厨房送过去!” “夷之,这事儿我可以解释!”道一见他在擦拭银枪,忙大喊了声。 陈夷之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我在等你的解释!” 道一内心大有不满,她这到底是为了谁呐。 唔,可是想起从前凌虚子,捉弄她与师兄。 两人当时的心情,或许与今日的陈夷之相似,但没这般严重。 毕竟,她没提前知会人家,就强硬的想替对方治病,即便是件好事,但她没有尊从对方的意愿,枉顾其想法,便替对方下了决定,极其不尊重对方。 弄到最后,或许也成了坏事。 她想到这里,同陈夷之说道:“夷之,抱歉!今日是我擅作主张了,虽然是想替你治病,但未经你允许,便将你的心事引出,是我之过。” 陈夷之擦枪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来,望着上天,“你也是一番好意,某心有郁结,着实怪不得任何人,某也知若是长此以往,会憋出病来,尤其是在将来的差事上,遇着像你一样的修道之人,也会也为被对方利用的借口,可是,某又有什么办法,十几户人家......” 道一瞥到柱子边上,竖起耳朵偷听的某人,她从身上抛出一物,“舒光,接着!” 陈舒光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到一只鸟来,再要偷听他大兄说心事,那厢的陈夷之已经止住了话口,不免有些遗憾,撇撇嘴戳了下小毕方,“嗷~!” 他的手指被对方一口咬住了。 “小胖子,快松口!”道一也无语,“你咬他做什么。” 小毕方睁开惺忪的眼睛,“这小子味道和他兄长差不多的......” 陈家两兄弟:“......” 道一也抿嘴偷笑,“都是自己人,你可别乱咬,昨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先好好消化一下罢。” 陈夷之也道:“舒光,今晚多两双筷子,你去安厨上准备罢!” 陈舒光指了指道一,又想戳小毕方,但回忆方才的血泪史,还是老实了一些,“她和它?” 陈夷之没再解释,“还不赶紧去,安排好就回书房练字,今晚要检查你和二白他们的功课!” 陈舒光又‘嗷’了声,脚底像是着了火一般,眨眼间就离开了校场。 就剩下两人了。 道一还有点儿不习惯,他俩什么这么安静的待一块儿过,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要么就是在拌嘴。 陈夷之也有些不习惯,他道:“还记得之前,安道收蛮达做侍卫那日,某去得稍迟了些的事吗?” 道一点点头,“你当时就说过,路上遇到一个贵人!” 陈夷之赞道:“不错,确实是一个贵人,贵人说可以令我重返军中,而且还可以手刃仇人!” 道一惊讶问他,“你的仇人是一个普通兵卒,随时都有死在前线的可能,怎么能让你如此耿耿于怀,还是你认为那十几户人家都是因你之故,这才会丧了性命的。” 陈夷之摇摇头,“此等掉脑袋的活儿,去之前便与他们说过,一旦被人发现,便是抄家灭族的大事儿,有害怕的自是不用勉强跟着去,他们得到了想要的,也知晓被发现的后果,某便是心下有愧,也不至于背负着他们的性命过一辈子。” 他自嘲的笑了笑,“你一定觉得某很冷血罢。” 道一摇摇头,他又接着说起来,“某回京之后一直在想,吴用究竟为何害某,跟着夷之东奔西跑了一些时日,也总算有了感悟,有些人,他们就是没有心的,害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吴用这样的人,在他还是个普通兵士时,就有能力害死这么多人,等他上了高位,恐怕有更多人,成为他一己私欲的牺牲者。” 道一简直不敢相信,“那吴用升官发财了?” 陈夷之点点头,“正是,当日总旗见他颇有胆识,战场上最需要的便是不怕死的,如他那等有‘智谋’的更是缺了,一时惜才便将人留下了。” “如今的吴用,已升作了一方副将,而那位总旗仍旧是总旗!” 道一诧异,“吴用竟这般厉害?” 陈夷之:“当初某怀疑他害人,并非只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或是受人指使,可是至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又没办法对他动手......” 道一看了下他的脸,心想那可不一定。 她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是以,转而说道:“这些事儿可以容后再想,你知道自己有病吗?”说罢她还特别无辜的一摊手,“但我没有现成的药帮你。” “......” ------题外话------ 明儿见! /63/63500/19185601.html 492苗头 话分两头。 这厢道一为治陈夷之心病,差点儿闹出人命来。 那厢的王玄之入宫面圣,也有些不顺利。 首当其冲的便是肩上的海东青,仙人的意识还未离去,宫中无明文规定,但他也不想将对方带进皇宫,做一个无谓的标新立异之人。 问题恰恰出在此处,也不知那海东青,或者说仙人是怎么想的。 在他要将其交给守门将士看顾之时,它的双翅顿展,顷刻凌于众人之上,俯瞰着下方的人们,又在瞬间朝下疾冲过来,就要去抓那们守门的将士。 王玄之无奈闪身挡在了对方前面,海东青的爪子轻轻触碰到了他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愕然,登时收回了它的利爪,不满的叫了两声,在见到他溢出一丝血痕来,连叫声也停下了。 “王寺卿你没事罢?”守皇城的卫兵,见他为自己被抓伤了,又惊又怕又愧的。 王玄之拿汗巾擦干净了血迹,又摇摇头,“无事,没惊着你们罢。” 两个卫兵齐齐摇头,望着他那丝犹在的血痕说不出话来。 王玄之:“此鸟野性难训,轻易近不得人,今日它吓着你们了,乃本官之过,稍后自会有人送上门。” 两个卫兵连连摆手,“王寺卿无须如此,我们真的没事儿。” 王玄之已由引路宫人,带往两仪殿的方向。 他们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 “王寺卿可真是谦和有礼呀!” “是啊!” 来到了两仪殿外,王玄之谢过引路宫人,殿外站着的是张忠。 他拱手执礼,“小张公公,你义父可是在里面?” 张忠笑着躬身一揖,“回王寺卿的话,义父正在里面伺候着呢。” 王玄之笑笑,“还请小张公公通禀一声,本寺卿有要事面圣!” 张忠勉力一笑,“王寺卿要有心理准备,今日有人献给陛下一份大礼,现陛下正在享用。” 王玄之颔首,“谢过小张公公!” 张忠这才转身进去禀告,很快他便出来了,张忠比张德年轻不少,不懂掩饰自己的脸色,似喜非喜的就出来了,“王寺卿,圣人准你觐见。” 王玄之进去之后,这才明白张忠缘何如此。 既高兴圣人见他,又忧心圣人对他的态度。 圣人正在享受一道人体宴席。 一张方形长桌上,躺着一位女子,该女子身上遍布食物,每食一块,便露出一处,雪白的肌肤,已露出多处,若无意外,食物下的女子,浑身未着一物。 王玄之扫了一眼,便避开不瞧,“陛下,臣有要事求见。” 圣人夹了一筷子大腿上的肉,正闭着双眼,回忆这其中的滋味。 闻言,半睁着眼看了他一眼,“王爱卿这般年纪,有些事情应当没体会过罢,不如陪朕一块儿食这人体盛宴。” 王玄之拒绝,“陛下,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屏退左右。” 圣人微阖双眸,认真端详着他,又无奈挥挥手,“难得的兴致也没了,张德,撤下去罢。” 张德心中激动,差点儿没按捺住,兴奋的差人收走了,“你们慢点儿,小心些抬着,仔细些摔坏了玉人。”将人体盛宴抬出去之后,他也守在了门外。 张忠小心翼翼靠近他问道:“义父,王寺卿恩宠正浓啊!” 张德却是一脸愁容,“今日陛下能忍,明日呢,后日呢......自今日起,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如今陛下是万人之上的主子,惹怒了他,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张忠脸一白,谨慎的应下了。 “王家小二,这般匆匆进宫,究竟有何要事?”圣人似是在打趣王玄之一般。 王玄之心下警惕,面上一派凝重,“陛下以为,京郊,若是出现匪徒,且以一县之力,都不能完全剿灭,此事是大还是小?” 圣人方才还斜倚在座上,此刻已经然坐直了,双手撑在桌上,那桌上有一股馨香,他想是那方才的人体盛宴留下来的,还是那女子细腻的肌肤,细腻白嫩...... “陛下......陛下?”圣人恍然回神,桌上哪里还有什么玉女,他轻咳了一声,“王家小二,你以为此事有何蹊跷之处?” 王玄之垂下眼眸,“京郊乃是天子脚下,何人敢如此放肆?” 圣人反问,“匪徒若真有你说的那般严重,为何两县县令,还有那京光尹不曾将此事上奏!” 他见圣人不为所动,便道:“匪徒出现在城南刘家村,隶属万年县常县令,他们只抢刘家村,正常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他们的来路。” “下臣此次查一桩命案,如今怀疑死者,是受匪徒报复,这才会丧了性命。” 圣人疑惑,“土匪多是没人性的,报复旁人也是常有之事。” 王玄之:“那群匪徒时常劫掠刘家村,从未闹出过人命,直到他们抢了村中一位女郎,死者忍无可忍向常县令告发,常县令带人去剿匪,匪首带着一部份人逃走了。” “土匪损失惨重,报复此人,亦在常理之中,那逃跑的匪徒可有踪迹?” 王玄之摇头,“此事正是蹊跷之处,他们逃跑之后,常县令带人搜过,半点踪迹也无,一群人好似从山野之消失了一般,仿佛土匪从未出现过。” 圣人的理智终于回拢了,“王爱卿言下之意,或许京中有人在助他们!” 王玄之点头,“匪众成兵,或许那刘方只是报案,却泄露匪徒的行踪,才被取了性命。说明他们想掩饰踪迹,才杀人灭口,在京郊聚集匪兵,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圣人面色也凝重起来,“此事不得声张,便交给你暗中查访,一定要将匪首等人找出来,问出是何人相助于他们!才安稳了几年的大周,朕绝不姑息此等人的气焰!” 王玄之松了半口气,“陛下,常县令抓了一部份人,如今关押在刑部大牢,下臣想先见见他们,或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圣人看着他笑了起来,“你确定没有替人公报私仇的意思?” 王玄之也跟着笑了,“为陛下、朝廷做事,有何私情可言。” 圣人笑着点头,“就依你所言罢,替朕研磨!” “不过你海东青,下回可不许带进宫了,小心朕罚你!” “是!”王玄之坦然应下。 ------题外话------ 下午好呀。 地震吓死我了,正躺着想事情呢,还以为自己心律失衡,侧躺、平躺,试了之后,感觉好像是不对劲,然后一阵强烈的晃动,墙外体的瓷砖都剥落了,太可怕了!!! /63/63500/19193497.html 493 新旧事 王玄之怀揣着举中轻重的敕旨,出了皇宫整颗仍是沉甸甸的。 张德见人走了,忙小跑着进去伺候,“陛下,可要将方才的再送上来?” 圣人顿了一下拒绝了,“都什么时候了,朕此刻没有心情,着人去将那长安县县令带来,朕有事要问他!” 他思考的那会儿,张德一颗心都卡嗓子眼上了,终于又落回了实处,只要圣人做正事,他就是跑断腿也没关系呀,挨过肚子饿的人,不想再受饿,经历过战乱的人,才会懂得圣明君主的重要。 —— 钱小羊正和蛮达聊着天儿,见到王玄之出来,两人身形都是一正,“二郎君!” 王玄之颔首,钱小羊搀扶着他上了马车,“二郎君,方才陈大郎君派人来,传了信过来,叫你过去一趟,说是小一师傅也在他家里。” “哦?”王玄之含笑问道,看得出来心情很是不错。 钱小羊嘿嘿笑了声,“二郎君要过去吗?” 王玄之敲了下车壁,“去永乐坊!” “是!”钱小羊一扬僵绳。 马车在青石街上,徐徐前行。 —— 陈管家早带着人候在门外了,他也不敢多问,今日二郎君在家里可惨了,听着那叫声,他们别说求情,连去看一眼都觉得肉在疼。 现在王玄之到了,他们也算是松了口气。 大郎君早说让他们等的是王二郎君,他们也不至于,两眼抓瞎一抹黑了。 “二郎君来了,大郎君他们在校场呢!”陈管家笑容满面的迎上去。 王玄之拱手执礼,“陈叔有事先去忙罢,某自去寻他们便是!” 陈管家笑容愈深,带着钱小羊和蛮达,便匆匆离开了,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王玄之好笑的摇摇头,陈府多了两个孩子,连陈管家这么大年纪了,也变得年轻了似的,看来两个孩子放在陈家,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他怀揣着好心情到校场时,看到了一幕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场景,二人在校场上习地而坐,他们望着夕阳在说着话,多是陈夷之在说,道一在听。 两人难得有这么和谐的场面。 王玄之勾唇一笑,经过今日,他的小一、好兄弟,他们的心只会更齐。 “安道,你来了!”两人听到脚步声,同时回头,齐声喊道。 竟是如此的默契,两人无比嫌弃对方。 立刻跳离开来,二人一左一右,站在王玄之身边,互相不服气的盯着。 王玄之抚额,他觉得事情,好似愈发的严重了。 “方才来时见你在聊天,什么事这般开心!”王玄之左右看看。 陈夷之正努力使眼色,被他看了个正着,立即换了副傻笑,“没,没事儿,就随便说说。” 王玄之怀疑的看着他,打趣道:“你二人见面不是打架,就是吵架,何时这般安静的说过话,说这中间没有鬼,你们出去问问谁会信!” 道一主动出击,“安道,我要状告不良帅,有重大事情隐瞒着你。” 在陈夷之愕然的目光中,她嘿嘿笑道:“他先前不是在军中吗,那个陷害他们小队的人,如今已成了一军副将,方才他猜测,说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果真?”王玄之皱眉,“夷之你可是惦记着要报复那人,既然对方身后有人,且如今他本人也身居军中要职,绝非是你一人之力可以动摇的。” “况且军中之事,并非是我们能插手的。” 陈夷之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眼道一,幸好没说出他心魔的事,“安道别担心,某若是真的想要报复那吴用,当初在知晓真相时,便一刀了结了他,何必留他性命至今日。” 两人的眉眼官司,王玄之看得分明,却也没有多问,有什么事是道一能做,而他不能做的,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来,遂转移话题道:“吴用的事,某会着在军中的熟人留意一下,今日来是有要事找你的,道一在就更好了。” 他将敕旨拿出来,“某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方才在宫里得了圣人的同意,现在就去刑部!” 道一下意识的摸着肚子,“现在?不吃晚饭吗?” 两人侧目,她尴尬的笑了笑。 陈夷之不能理解,“先前圣人已经下过旨,准你便宜行事,你要去刑部,也没人敢拦着!今日还要再求一份,岂非多此一举了。” 王玄之:“刑部可不好进,还是准备周全些好。” 陈夷之了然,“还是某之前惹下的祸事。” 道一不以为然的反问他,“这么说来,你后悔救吴四了?” “怎么可能!” “那不就对了么,反正那邢大郎君看着也不太像个好人,你就当是替他做善事了。”道一倒是想得很开,“你替他行善积德,他应该感激你才是。” 陈夷之眼睛一亮,“对啊!某这是帮他向善,让他做个好人呢!” 王玄之听了满耳朵:“......” “既然夷之有此冲劲,一会儿去刑部,还由你打头阵!”王玄之拍板定论! 陈夷之:不是,某能收回方才的话吗。 他瞧着两人看好戏的模样,“你俩合起伙来骗某!” 道一鼻子嗅了嗅,“好香啊!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 陈夷之被困幻象里,体力早已用尽,若非如此,他要同道一再打一架的,此刻他也闻到了香味,肚子的饥饿感更甚,“有什么事吃了晚饭再说罢。” 王玄之也点点头,三人便去了大厅。 他们依次落座之后,陈舒光也带着两只小的,蹦蹦跳跳就进来了,待看见席间的王玄之,一个个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都慢下了脚步,行止有度起来。 道一悄悄冲他竖起拇指,“还是安道厉害。” 王玄之失笑:“都在胡说些什么呢,早些吃了还要出去。” 席间鸦雀无声,席毕,众人又活了过来。 陈夷之率先‘发难’,“舒光你在家里看着他们两个,待会儿回来,大兄要检查你们三人功课!” 陈舒光垂头丧气的,“......知了!” “二白,最近可有想起什么来?”王玄之临行前,低声问了一句。 林二白瞳孔猛的一缩。 ------题外话------ 感谢笑着〆心碎的月票,么么嗒~~~ /63/63500/19197125.html 494 隐瞒 林二白似乎有些慌乱,连忙低下头去,“并没有,小的只记得见过大郎君!” 王玄之不置可否,“既如此你便安心待在不良帅府上,想起什么来了,便告诉我们三人,同谁说都是可以的,记住了吗?” 林二白点点头,“记下了!” 王玄之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头顶,“我们走罢!——道一,你们在做什么呢?”他见不远处,道一和紫芝两颗脑袋凑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很是高兴的样子。 陈夷之方才抽空去换了一身衣裳,也没注意到那两人。 他声音不大,却将两人吓了一跳。 道一无语的回头,“安道,下次小声些行么。” 紫芝也往她背后一躲。 王玄之:“......是某之过,两位见谅。” 道一得意的冲小姑娘笑,紫芝崇拜的看着她。 “走了,你想磨蹭到吃朝食么!”陈夷之不明白她在得意个什么劲儿。 道一磨牙,“......小芝,有时间再来看你们。” 紫芝红着小眼挥手。 “弄得某家里跟龙潭虎穴似的,想见随时都能见着,某又不是什么恶婆婆,不让新婚夫妇见面,你俩都还年轻,是闹什么呢。”陈夷之怀揣着敕旨,迫不及待想去刑部了。 陈舒光:不是也差不多了。 “走了走了!”道一挥挥手,和两人一起离开。 林二白望着三人的背影,久久出神。 紫芝拉了他一下,“二白,你看他们做什么呢?” 林二白回过神来,同她笑道:“没事儿!” “真的?”紫芝狐疑。 “你看我像有事儿的吗?”林二白展开双手让她看。 紫芝点头,高兴的笑了起来,“那好吧,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同我说,我们可是好朋友。你有什么困难,小一师傅她会帮你的,她可厉害了。” “嗯!”林二白也亲眼见过,确实厉害,这没什么好否定的。 他就是觉得紫芝这话,好像哪里有些奇怪。 但对方只是个不及九岁的小娘子,应当做不出什么事来的。 “好哇,你们俩还不赶紧去书房,待会儿大兄回来,咱三都得完蛋。”陈舒光一左一右,拎起两人,就往书房的方向狂奔,他一人可承受不住大兄考校功课。 —— “安道你一直怀疑二白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不是说等他想通了再告诉我们吗,今日怎么想起来诈人家小孩子了,看把他给吓得!”陈夷之此刻手捧着敕旨,说话时头都不曾抬一下。 他捧着敕旨来回看,越看越心满意足。 有了圣人的旨意,这一回去邢部,他还不得横着走,能将那邢有余气吐血也是极好的,实在不行,气个半死也成,反正他是受够那个脑子有病的了。 说起来有病这事儿,他不着痕迹看了眼道一。 方才他可是在梦里见到好兄弟的未婚妻了,还臆想对方同自己一表相思之意. 这事儿可别给他捅出去了呀。 见他这模样,王玄之失笑摇头,又笃定的说道:“林二白方才的反应,也说明了确实有事相瞒,不知为何,某觉得是很重要的事,心里隐有些不安。” 道一也没闲功夫搭理,这位臆想过度的家伙,她想起一件事,“你们不说这林二白,方才小芝和我说了一件事,就是关于他的。” “今日我同不良帅上门时,林二白和舒光正说着话呢,聊到写字的事,舒光夸他写得好,问他以前是否写过。林二白说了个写字,见到我们到的时候,忽然就改口了,说自己同小芝是初学......” “他之前习过字?”陈夷之从震惊到释怀,“难怪小二这段时日一直在夸他,说他有天赋之类的,一教就会。哎呀——某真笨,若是早些怀疑,肯定都问出来他隐瞒的事情了。” 王玄之并不赞同这个说法,“这孩子看着就是内心竖毅之人,若非他自己愿意,但是掰开他的脑袋,也找不到答案的,你有机会顺一张他的字来,某也想瞧瞧。” “掰开脑袋?”陈夷之眼前一亮,他看向对面的人,“安道,咱们不是有现成的人吗,让她去搜那小子的记忆!铁定能找着你要的!”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 王玄之:“此举有违人道,撇开林二白是个孩子的事,他目前连敌人都算不上,况且某有种预感,他将来也不是会我们的敌人!即使刑讯,有些东西也不能去触碰。” 道一:“正如安道说的那样,还有一点很重要,生人的记忆可是很完整的,从有记忆时,事无巨细都藏在意识中,你记得的不记得的,全都要看一遍。” “你以为方才我为何要做那般曲折迂回的事,是嫌自己整日太闲了,还是仗着修为欺负你呀!”道一恍然大悟,“你原来喜欢被人看,早说呀!” 陈夷之:“哼......你俩这一唱一和的够了呀!某又不晓得这后果。”他捏紧了敕旨,邢有余今日是你时运不济,你可一定要在刑部呀。 两人一言难尽的看着他......的衣裳,晃晃悠候的去了刑部。 “啊嚏!” “大郎君你没事儿吧!”下人忙差人去取披风过来,“这刑部大牢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常年见不着阳光阴森森的,里头还全是犯人,一个个脏兮人兮的,哪里配大郎君去看他们。” 他们说这话时,已经往里走了许多。 通道又长又深,越走越黑,火把是越来越亮,到庚字牢房的犯人,身上虽然脏兮兮的,可衣裳却是完好的,不似前面几间,总有一些伤痕,有狱吏打的,还有同一间牢房的人伤,总之各种伤,越到后面,他们就越是精神。 尤其是眼神极其税利,像是九天之上的鹰隼。 下人被他们一看,顿时吓得一激灵,仿佛被他们的眼神凌迟了千百回,不敢再发一言。 邢有余眼神一亮,他在这群人中,来回观察起来,一位蹲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犯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去,把叫他过来!” 下人没办法,只能壮着胆子过去,“喂,起来别装死了,我们郎君叫你呢!” 角落里的犯人充耳不闻,下人胆子大了一些,靠近了牢房,趴在木栏杆上,大喊了一声,“喂,你耳朵聋了啊!我们郎君在叫......”你。 “啊!”变故只在一瞬,下人话未说完,就被巨大的吸力牵引,牢牢贴在木栏杆上。 角落里的犯人徐徐走了过去,漆黑的右手,掐在下人白皙的脖子上,‘咔嚓!’,下人脖子一歪,登时气绝而亡,“上一个这么说话的,坟头草已和你一样高。” 邢有余不怒反喜,“好!” 杀了一人,犯人神清气爽的看了他一眼,只觉此人身上竟有同类气息。 邢有余正要同这犯人说话,就听狱吏来报,“大郎君,大理寺来人了。” “都有谁?”他不耐烦的问。 ------题外话------ 下午好呀! /63/63500/19205254.html 495 新仇旧恨 “哈哈,邢大,别来无恙罢!” 不待狱吏回话,有人已经是猖狂大笑着走了进来,此人一身红衣,喜庆得像得过年一般,那笑如爆竹,令这阴暗潮湿、狭小的牢房,都明亮了几分。 整座牢里的犯人,心情都受其感染,好上了几分,除了面容有些扭曲的某人。 邢有余咬牙切齿,“你不在大理寺待着,跑我刑部来什么?” 陈夷之淡定摇头,指出他话中的错漏,“邢大你这话不对,凡是大周土地,不管在什么地方,皆是属于陛下的,你我二人同为朝廷效力,自然也是同属陛下,又何来分你我呢。” 他笑得越发的得意,“这话在咱俩面前说说得了,某念在和你近二十载的情谊份上,不会向御史告发你的,好教他们向陛下参你一本的。” 陈夷之笑得有多开心,邢有余的脸色就有多难堪。 更让他难堪的是,他竟词穷了。 先是陈夷之堂而皇之上门,再是他这一身衣裳、嚣张的气焰,都充分表明对方不再逃避,想要与他正面交锋。一时竟找不出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方才他说陛下,对,陛下。 “刑部近来并无需要复核的案子,大理寺来也无用。”邢有余终于找到理由赶人了。 ‘嗖!’的一声,陈夷之像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拿出了敕旨,“邢有余接旨!” 邢有余面色大变,咬着牙心有不甘的跪了下去。 “门下......接旨吧,邢大!”陈夷之眉稍一挑,风流尽显,牢里许久不曾见过女子的犯人,都露出了一副痴迷样,就这长相,郎君他们可以呀。 道一、王玄之二人在青龙门外等候,旁边的白虎门是关着的。 陈夷之嚣张至极的声音传了一些出来。 道一有些无语,“寺卿啊,他穿成那样来刑部,就是为了显摆的吗?两人本来就隔着旧仇,这么嚣张的来找人,他这是不惧添新恨啊。” 王玄之忍俊不禁,又考虑到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胡说些什么呢,不良帅是家中有喜事,正巧赶上来刑部,他心情好,遇上从小‘玩儿’到大的好友,能不开心么。” 道一更加无语了,她拱手作揖,“甘拜下风。” 青龙门外的看守狱吏,他觉着今儿天气不错。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进去罢。”王玄之率先进了青龙门。 道一赶紧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见两人打起来呢。 她笑眯眯的踏入阴暗潮湿的大牢,闻到熟悉的‘食物’的味道,可把她馋坏了,什么时候刑部也能来去自如,任她‘进食’呢。想事情的她脸上没了笑意,气势登时就变了。 道一她看着虽然年纪,但那身修为可不是白瞎的,她现在已经是玄四级了,早已不是昨日的她了,本来清秀的一张小圆脸,在如今的年纪雌雄莫辩,更是惹人遐想。 但在那副得道高人的风范下,愣是没人起邪念,反而有种想膜拜的冲动。 走在前面的王玄之,更是不容人亵渎。 大牢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又有点儿和谐。 两人找到人时,道一简直怀疑人生。 陈夷之和那邢有余,只差开个祭坛,一人三柱香,同时跪下祭天地,再歃血为盟,表明他们二人结义的兄弟之情,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当然,前提是忽略,邢有余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她想如果他是邢有余,也会被气死的。 陈夷之今日这行径,那和小人得志便猖狂,只剩下唯一的区别,他可能是自家未来姐夫,骂他小人太委屈阿姐了。但看着对方被气得七窍生烟,她也打从心底开心。 一场蹴鞠而已,邢有余又是毒,又是暗器的,此人可不无辜。 此人目光如火,乃是奸雄嗜杀。 他身上的杀伐气也极重,与将士身上的煞气又不同,只是纯粹的取人性命那种,想治他的罪,难!对方害人的证据可是一点没有,他也可以说是在大牢里审讯时,不小心出的人命。 道一悄悄打量他一眼,发现对方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 她待要细看,被对方发现了,“你这小小的仵作,也敢直视本郎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邢有余不屑的说道:“被你这般晦气的人看上一眼,本郎君浑身都不舒服,感觉脏死了,也就你们才和她走到一起,这便是人们常说的臭味相投罢。” 道一扬起张大笑脸,“仵作最喜欢的就是尸体了,方才只是见到你身后的尸体,有些奇怪,什么人死在这里,看着还挺新鲜的,想要验一验。” “邢大郎君说卑职盯着你看,莫非......哎呀,有怪有怪,卑职嘴笨,不会说话。”道一说完就站王玄之后面去了,低垂着头好像真的被吓到了。 王玄之抬手挡了一下,“大理寺新招来的仵作,胆子比较小,还请邢大郎君莫要见怪。” “你......你们!”邢有余被气得横眉倒竖,比起陈夷之方才的小人得志行劲,这两人才是真的气死个人,偏生的还让他有气无气可撒! 话里话外,两人可一句没提过他的不是。 邢有余深吸一口气,阴凉的气息钻入鼻翼,他恢复了清明,“王寺卿专程前来,不是还有要事么?本郎君还有事,就先不陪你们了!” 言罢,气匆匆的走了。 下人们也抬着那具尸体,快速跟了上去。 尸体路过道一时,他头上的白雾就要往她身上扑,她也趁机看了一眼,极惨的一幕飞快闪现,她看到那下人被拧断脖子,邢有余叫好的一幕。 以及那个凶手。 “寺卿,此人是什么人?”道一指着又坐回角落的犯人。 王玄之仔细看了他一会儿,那张黑黢黢的脸已看不出本来面貌,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记得本官说过的永和坊大案吗,此人模仿作案,被胡惜阳和舒光他们发现,衙门里的人和禁军合力,才将他拿下。” 道一点点头,没再多问。 跟随他们再往里走了一间,那群土匪被关押在此。 总共五人,他们被分别关押起来。 三人停留的脚步声,吸引他们纷纷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题外话------ 陈夷之:好嗨哟,感觉人生已达到了巅峰。 /63/63500/19206346.html 496 再犯 饥饿! 对,正是饥饿。 道一很熟悉这眼神,九霄观三师徒的常态嘛。 这群人是真的饿,而不像前头的那些犯人,他们还有淫邪一类的心思。一群只想着温饱的土匪,好似也挺合情合理的,道一心下暗想。 “你们的老大,如今身在何处?”王玄之问完就发现,那五人面露不屑。 “莫非你们以为,他还会回来救你们?”王玄之笑了,“常县令判了你们的死刑,又移交了刑部,本官乃是大理寺寺卿,待刑部的判决一下,若大理寺审核无误,你们随时都会被处斩!” 五人的不屑之色更浓了。 王玄之认真观察五人的神情,对狱吏道,“还请将他们五人分别带至刑房,本寺卿要一一审问!” 狱吏顿了顿还是准备照做。他虽得了邢有余的指点,却也不敢明着与王玄之他们作对,只要稍后将牢里的事情如实告知即可。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们哪边都得罪不起。 “先带他过去!”在狱吏快抓走一人时,王玄之却点了五人中最瘦弱的那位。 狱吏惦量了一下,猜想或是他们以为,最瘦弱的最好下手,稍微受点儿刑就招供了,因此他好心提醒一句,“王寺卿别看他个头最差,可骨头却是一顶一的硬,进大牢这么久,愣是没多说一个字,长安县的兄弟送过来时,还感慨过,若是不人脏并获,还真不好定他们的罪。” 王玄之点头,“多谢告知。” 狱吏们连连摇头,表示不用放在心上。 两人押着那个瘦弱的犯人,去往刑房,其余的两位狱吏则是留下来看守。 王玄之复又看了剩下的四人一眼,直到他们心虚的低下头,这才往刑房走去,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其中一个押人的狱吏,又倒了回来。 “王寺卿,不好了,出事了!” 王玄之见他去而复返,忙问,“出什么事了?” 狱吏身体不停的抖着,常年不见阳光,本就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那个犯人死了!” “带我们去!”三人跟上了那个惊恐不安的狱吏。 复行了几间牢房,便看到了那个犯人。 他的脸上甚至还停留着不屑,估摸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王玄之问那位报信的狱吏,“还有一位狱吏呢,去了哪里?” 报信的狱吏,看了他们,以及另外两位兄弟,这才说道:“此处乃是刑部大牢,出事必须上禀才可以。” 王玄之点点头,“你们做得不错!” 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狱吏眼神有些飘忽,似乎不敢答话。 道一蹲身下去验尸,却发现地上,还有方才那个刑家下人死去时,留下的一丝血痕。 她抬眼望去,旁边牢里的那个犯人,他不再蹲守角落,反而大马金刀坐着,仿佛看戏一般,他瞧着狱吏害怕时,反而笑容更甚,像是猫见了老鼠,逗弄神色愈盛。 他安抚那位狱吏,“瞧见这位不良帅了吗,当年他若是在京城的话,何须几个衙门一起围捕,只用他一人,便可以将此人手到擒来,如今他在此处,整个大牢里的犯人,加起来也不够他一个指头砍的。” “......”听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以及身边的憋笑声。 陈夷之嘴角微抽,某才同你说过心里话,也未到这般见外的程度啊,需要你如此坑某,瞧瞧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眼神,没那层栏杆,只怕要过来与某大战三百回合了。 他想归想还是没有拆穿道一的话,站姿却是呈戒备的姿态。 那位犯人也将目光落到陈夷之身上,眼神利如刀剑,似乎在考虑从什么地方下手。他的眼神让几人明白,此犯人是真的不在乎生命,不止别人的,也包括他自己的。 “那边的仵作不用验了,人是我杀的!”那位犯人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狱吏也松了口气,终于不用他开口了。 王玄之让三位狱吏站在一旁,既能看到情况,又避开了那位犯人的攻击范围,“他与你有相识?”犯人摇头,他又问问:“可是与你有仇恨?”犯人仍是摇摇头。 王玄之背着双手,在庚字牢房门口走了个来回,“你二人既不相识,又无仇恨,何以伤他性命!”即使有所猜测,他还是想亲口问一问。 犯人背后是墙壁,他往后一靠,闲适的伸了个懒腰,“大名鼎鼎的王寺卿,还有那位以一己之力,能拿下整座监牢的不良帅,你们便试一试,今日能否捉拿我归案啊!” 道一只差拍手叫好了,一个已经定案的罪犯,你除了加快他的死亡,还真不能奈何他,将他凌迟,或是五马分尸,恨得牙痒痒,都不过是替对方换种死法而已。 反而是他们手里的犯人死了,这下线索又断了。 方才王玄之从五人中挑出此人来,定是发现此犯人不同寻常的地方,这才会提出单独审讯的,现在人没了,于此犯人损,他们才是真的损失惨重。 “道一你去刑房验尸,犯人提前死亡的单子上,还需要填一份详尽的验尸记录,这是你最擅长的事,不会令本官失望罢。”王玄之意味深长的话,令那犯人疑惑不解。 陈夷之高耸的肩,都偏下移了一两分,他道:“寺卿,某去守着她验尸,尽快将验尸记录交给你。” 王玄之点头,“此处有本官,你们尽管去。” 两人离开之后,王玄之指了指深处的黑暗,“你打定主意,若是本寺卿再带人出来,还是会命丧于你手中,若是打开牢门,想将你换个位置,则会受制于你罢。” 犯人瞳孔骤然一缩,旋即笑了笑,不置可否,扬了扬手中的铁链,“王寺卿主思缜密,什么都瞒不了你呢!” 王玄之:“既是如此,为何不直接对我们几人出手?” 犯人低垂着头摆弄他的铁链,不再发一言。 王玄之转身就往黑暗深处走,也不再多问。 “堂堂大理寺卿,也不过如此。”犯人复又抬头,锐利的眼神中,露出浓浓的嘲弄。 ------题外话------ 下午好! /63/63500/19219299.html 497 乱象 “宝儿,小花儿,你们在哪里啊!”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脸上满是泪水,到处找她的儿女,周围有很多与她穿着差不多的人,在听见她喊叫时,一个个都闭上了咀嚼的嘴巴。 妇人遍寻不到了,坐地上嚎哭起来,“报应,报应啊,这是小妇人吃别人家......的报应啊!” 周围约莫有三四十人,几个正咀嚼着嘴的人,听到这妇人的话,连动动嘴都不能,眼里的狼光,短暂的有了一丝人性之光,很快又被这片幽光占领。 妇人瞥见这些人的动作,哭声由大变小,渐至无,却不敢去问任何一个人。 他们周围的树皮、树根、杂草,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那几个精壮的汉子,便是方才正吃得满嘴流油的人,他们是队伍中的护卫,遇着强人来袭,可以保护整个队伍,是以那个妇人,孩子丢了,也不敢过去找他们。 这是一群逃难的人,是一群流民。 道一心口抽痛得厉害,当初她若是没被凌虚子捡走,或许在战乱中遗失的她,也会成为釜中的一员,战乱带来的危害,最令人痛心的莫过于易子而食了。 无论遭遇的是什么,在战乱的年代,多是悲情的。 而这混乱的一切,都被一个半大孩子看在了眼里,那个孩子早就没了孩童的天真,他的眼神里全是狠厉,几与那些青壮相似,见到他的都确信,若是他力量足够,只怕那些个青壮,都会是他口中的食物。 “阿娘,我会保护你的。”那个半大孩子护着,另一个病弱的妇人,低声说道。 “阿生,阿娘快不行了,等阿娘死了之后,你若是实在饿得不行,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妇人虚弱的说完几句话,又昏睡了过去。 阿生不敢嗷着嗓子哭,他怕强人还未来,他的阿娘先死在自己人手里。 不出几日功夫,少年的阿生的阿娘死了,他忍着饥饿将妇人偷偷葬了起来,可那些人又有几个欺骗的,没了粮食的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几个人顺着痕迹,找到了阿生的母亲。 阿生当晚趁着夜黑,先杀了放哨的,接着又趁在那几人在熟睡中,抹了他们的脖子,又带着队伍中,几个同病相怜的孩子,逃出了这个吃人的队伍。 道一没想到这个死去的犯人,还有这样悲痛的往事,战乱中活下来的,又有几个是好惹的。 有此经历,落草为寇,也不足为奇。 倒是没想到人群中,看起来最瘦弱的那个,反而是最狠的。 阿生带着几个小伙伴,逃了很远很远,一直往西行,到最后他们连方向也找不到了,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白天不敢出现在人前,生怕对方欺负他们是小孩子,都是夜间行路。 小伙伴又累又困,还饿得不行,其中一个还生着病。 阿生眼见着不行,便和他们说:“你们都在这处山洞里等着,我去山下找个大夫替二牛看病!” 另外几个孩子全身脏兮兮的,但他们的眼神坚毅,望着阿生的眼睛有光,“阿生哥要不要我陪你去,他们守着二牛就可以了。” 其中一个孩子问道,阿生笑着摇头,黑乎乎的牙和眼睛,给人以希望,“你们腿脚没我利索,我一个人去,遇到什么还可以跑,只要你们在山洞里藏好,别被人发现就可以了。” “阿生哥你小心一些!”病中的二牛,半睁着眼看着他,生怕他出了事。 阿生郑重点头,“我一定会带大夫和吃的回来的,你们赶紧藏好!” 过了半日功夫,阿生真的带了吃和药回来,但他身上的衣裳越发的破烂,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有不少地方,渗着血丝,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快让阿牛吃点儿东西,我们把药煎上,他就能好起来了。” 几个人听他的话,都行动了起来,即便他们看着食物,肚子直咕噜,也没有一个人偷吃,先将病中的二牛一点点喂进去之后,他们这才分食起剩下的食物。 又过了会儿,药终于煎好了。 “快,那小孩儿的脚印,就到这里了。” “前面还有烟!” 渐近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把山洞里的几个孩子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差点儿叫出声,被另一人捂住了嘴,这才没让声音传出去。 阿生也是陡然一惊,他立刻扑灭了火,将药递给其中一人,“你们喂他喝药,我去引开他们!” “阿生哥!” “照我说的做!”阿生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山洞,绕过山洞,在前面弄出了动静,已经快到山洞附近的人,立刻指着前方,“人在那里!” “都给我追!偷东西偷到我们手上了,简直不知死活。”一个声音粗矿的男子,气急败坏的说道。 另一位说起话来温温吞吞的,“某倒是瞧着这孩子身手灵敏,能从我们手中偷出东西,可不止需要身手,还需要脑子,尔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人才自然是越多越好。” 阿生本来打算引走他们,逃不掉也可以拼死一搏,听到此人的话,遂停下了脚步,从一颗大树后面走了出来,“你们当真不会杀了我?” 说话温吞的那人,戴着幂篱,衣裳宽大,连身形也看不出来,他的幂篱前后轻摇,“某向来说话算数,他们也会听某的话不会对你们动手。” 阿生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根据他的动作判断,此人说的话是真的,而且见他出来,说话时,声音还带着愉悦,他思索了一下,“跟着你们可能吃饱?” 那人这回真的笑出了声,“自是可以的,你瞧他这块头,焉能饿着?” 阿生眼前一亮,却还是带了几分警惕,“我一个半大的孩子,能为你们做什么,才可以换取粮食。” 戴幂篱的温吞男子又笑了,“无须你们做什么,只需要听话就好!” 随着他话落,背后传来了哭声。 阿生悚然一惊,他回头一看,几个小伙伴,已经被他们抓了起来。 “我们如今应该怎么做?” “随着这位大块头,去一个地方即可。” ------题外话------ 明儿见。 7017k /63/63500/19219901.html 498 五字部 幂篱男子安慰他们道:“那地方有吃有住,你们无须担忧。” 阿生再愁也别无他法,只能跟着他们走,又担心小伙伴害怕,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我们求的便是有地方遮风挡雨,肚子能得到温饱,现在他们能给,还有什么好怕的?”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小伙伴们明显放松了不少。 阿生虽是这么安慰人,但他的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 乱世有好人,还是滥发善心那种,但基本命都不长。 除非是那种,有好心,但有能力自保的人,那才是真的好人。 更多的人被天灾人祸,逼近走投无路之下,将心底最恐怖的一面,展露在人前。 就如他们先前和村子里的人,一起逃难,只有强壮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仰人鼻息者,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他想即便是盛世到来,强者才能活得更好,也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他要活下去,很好的活下去! 还要带着几个伙伴,一起活下去! 阿生稳了稳心神,走到了抬二牛的人的身边。 他们都穿着冷冰冰的甲胄,此刻却温暖着他的心。 或许真的遇上好人了。 果如那幂篱男子所言,他们几人很快就被送到了一个地方,但带他们去时,都是蒙着眼睛的,与他们相同的人还有许多,庆幸他们有好几人,旁的人也不敢随意欺负他们。 他们到了幂篱男子说的地方,每个人都要学东西,但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有吃有住。 学东西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最轻松的了。 他们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懂的东西越多,命就越容易保住。 阿生抱着多学东西,既不会被那位幂篱男子抛弃,也能在乱世活下去的信念,与小伙伴们,学得比所有人都认真。 他清楚的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饭,幂篱男子如今对他们越好,需要的回报就越大,若是将来他们没用,只会像一堆烂泥,被人扔在臭水沟中,永世不得翻身。 时间一晃,十二年的时光,就仿佛在昨日,当年的半大小子,一个个都成了大块头,除了阿生,他学的东西和其他人不一样。 是以,旁的身体越发强壮,他的脑子越发的灵活,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那位幂篱男子时,他只觉得仿如昨日,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可愿为某做事?”男子仍戴着幂篱,一如多年前。 阿生越发的觉得,时光似乎对他格外的优待,仿佛连声音都没改变过。 “愿意!”众人异口同声,阿生分明听到,他自己的声音亦是其中一道。 幂篱男子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回答,身形都微微放松一些,“好,自今日起,你们无须留在此地了……” 接下来便点了一直训练他们的人,“金、木、水、火、土,你们五人分别带队,如今他们已堪大用,便让这些孩儿们出去见识一番罢!” “他说话中气十足,听得我们差不多,怎么叫我们孩儿们……”木字部里的人,有一人悄悄嘀咕起来,但在安静的山坳里,除了风声就只有那人的感叹,众人听得十分清楚。 幂篱随之而动,似是往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此人眼力倒是不俗,不过规矩不能坏了,木统领……” 木字部的统领,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木人偶,不发一言的朝后走去。 在那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直接伸手,五指成爪,如探囊取物那般,直接扼住了对方的喉咙,在其惊恐目光下,直接扼断了他的脖子。 ‘咔嚓’清脆的响动,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那一刻,山林间的风似乎都为之停止了。 阿生在金字部,他悄悄望了一眼,前方的统领,在这一瞬间,他无比确定,无论他们出去做什么,都不能违抗幂篱男子的心意,否则就会和那人的下场一样。 与其说此人违反了规矩,不如说是杀鸡儆猴,幂篱男子在给他们立规矩,不懂事、不听话的人的下场。 “木统领下手还是这么干净利落。”幂篱男子赞了两句,便道:“诸位即刻启程,本尊静候你们的好消息。” 其他人去了什么地方,阿生不知道,跟着带领他们的金字统领,也不敢再多话。 庆幸的是当初的几个伙伴,都在一起,多少心里还有一个安慰。 几个一起上路,好歹有个相互扶持的人,不至于那么绝望无助。 事实证明,这世上的事,没有最绝望,只有令人更绝望。 他们竟然被安排到京城附近,乔装成土匪,从进了山寨那一刻起,便不再有粮食资助,吃完了要么下山去买,要么去抢。 阿生他们收到的消息是,不能暴露行踪,但任务是乔装土匪,若是他们当真花了真金白银去买,后果肯定是他最不愿意想的。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金统领,下山去抢劫周遭的村庄,刚开始不太熟练,他的小伙伴,好几个过不了心理那关,来不及逃跑,被当地村民抓走,扭送进了官府。 十几个小伙伴,如今只剩下了五人。 他们抢劫了刘家村,有人没忍住,抢了一位小娘子,刘家村的人再也不能忍受,直接报了官,被官府追剿。 他和相依为命的几人,直接被常县令他们捉住了,又辗转到了刑部。 结果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道一看完他这跌宕起伏的一生,唏嘘不已。 她丢失那年正逢战乱,正好是他们遇难的时候,运气与她截然不同。 道一将阿生的双眼合上,“愿你来生不再飘零,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她正在替阿生盖白布时,便听到刑房外面传来的吵闹声,“你们想做什么!” “这与你邢大郎君有何干系?”道一不得不替陈夷之捏把汗,与邢有余的仇是越结越大了。 她打开了刑房门,“不良帅,尸体已经验好了,死因正是被高手以掌力震碎五脏六腑而亡,那位囚犯的话无可疑。” 邢有余的脸色一时很微妙,“庚字号的囚犯当真有这般厉害?” /63/63500/19308588.html 499 开口 “方才你们的同伴在被人带去刑房的路上,已经被杀人灭口了,若你们还死守着秘密的话,本寺卿也保不住你们……” 四人同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阿生哥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出事,你竟然咒他,想要骗我们的口供!” 王玄之很是平静摇摇头,“其实无须本官说,你们心里也很明白的。” “什么样的人,会让你们在天下太平时当匪徒,不过是将你们推向了更深的深渊罢了。” “你懂什么,当我们还是个孩子时,四下逃亡漂泊差点儿被人煮了吃时,朝廷又何曾管过我们。” “今日倒一副善人模样,不过是想让我们出卖恩人罢了。” “这种事情我们做不出。”其中一个匪徒,歇斯底里的怒喝道。 王玄之听完他的话,分析起来,“几位的年龄并不大,按照你们还是孩童时推算,逃亡那段时日,正是前朝末年乱起时。” “或是逃亡、或是漂泊路上,总归是穷途末路之际,遇见了你们的恩人,也就是尔今令你们在山上潜伏的人。” “当匪徒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所以你们才会冒险下山抢劫;又或者是故意而为之,只为了让你们的身份看来,更加的合情合理。” “才会了后来至今日的这一遭!”王玄之在四人或慌张、或极力掩饰、低头逃避、或目瞪口呆的神情下,又丢下一记重锤,“所以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或是一个组织,在操纵着你们!” “其实你们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如何,你们抢劫村民,已经犯了法,罪不可怒。” “当初确实是朝廷对不起天下百姓,害得你们颠沛流离。” “大周朝初立,圣人已经在填补大晋的千疮百孔,令生民养息。” “安居乐业是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心愿,本寺卿相信,你们当初逃亡路上,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愿望。” “这份安定,你们曾经短暂的拥有过,不忍心破坏,又或者是无人敢开口……” “本寺卿不知,你们是否还有亲眷在这世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们所谓的恩人,他所图甚大…….大到或许可以将整个大周颠一个个儿……”最后一句,王玄之说得极小声,只有他们五人能听见了。 “前朝起战乱,除了君王无道之外,还有这类人的野心在作祟。” 几人看着他眼神里闪过迷茫,他们脑海之中在回忆着,本该模糊的孩童记忆,那是一段天真,又无忧无虑的岁月。 家里有长辈管着,成日逗鸡遛狗,上树捉鸟下水摸鱼,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便也是其乐融融。 回顾短暂的一生,竟只有那段日子,才是他们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光。 四人面面相觑。 他们几人包括阿生哥在内,其实早就厌烦了当土匪的日子,但又不知该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敢轻易提出离开。 当初离开时,那人死的场景,仍在午夜梦回时缠绕着他们。 他们心底对朝廷确实存了怨气,可是在看到山下百姓的安稳生活,心里带了嫉妒,才会狠下心肠去抢他们的东西。 其实他们心里还潜藏了羡慕,看到那些人家庭幸福美满,也不禁在心底期待着,他们何时才能有那样的日子。 对朝廷的怨气,早就没了那份气。 况且他们尚有亲人在世,若真如眼前人所言,由他们的恩人,亲手再造一个乱世,那些亲人,会再经过一次战乱,届时能否再活下来,已经难以确定了。 “我们怎么能确定你所说的是真是假?”方才那人虚眯着眼,一身脏污也不能掩盖他的凶悍。 王玄之见怪不怪,他淡然道:“此事乃是本寺卿推测的,但这一切都是根据事实推演,并非空口大白话,想必你们亦有所感。” 那人沉思许久,“我们都有亲人在世,只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最好。” 王玄颔首,“本寺卿会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们将来也会后继有人。” 双方不提求情与赦免的事,都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了。 那人也知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他点点头,无比感概,“若是早些年遇上的是你这样的人,或许也没后来的事了……” “其实我们也不清楚,那里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当初在路上,被人救下,蒙着眼睛,带至了一处山坳。” “那山里根据五行,分了金、木、水、火、土五部,每一部相关,但只有头领联系,我们并不知对方是做什么的……” 王玄之:“你们可还记得那位恩人的长相?” 那人摇头,“恩人最初出现时,就是带着幂篱的,我们无人得知他的长相。” 另一人也道:“我们曾猜测过,或者连五部头领,也不曾见过他的真实模样。” “他们的模样,你们可还记得?” 四人齐齐点头,一人说一点,将五位头领的模样说了出来。 其中一人正是抢劫刘家村的匪首! 王玄之将几人的相貌记在心里,又道:“你们且将当初在什么地方,又是如何到的那处山坳,一一说与本官,越详细越好!” 四人相互补充,回忆。 那条七弯八绕的路,在王玄之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你们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正在此时,一位狱吏,匆匆而来,“寺卿不好了,刑房那里快打起来了。” 王玄之立刻停止了问话,转而问来的狱吏,“可是刑大郎君来了?” 狱吏满头大汗的点点头,他们不过是去通知有犯人死了,哪知刑有余也在……. 王玄之问了这一句之后,便快速往刑房去,正听到双方吵得厉害。 陈夷之据理力争:“你凭什么问大理寺卿的人!” 邢有余得意的笑起来,“此处乃是刑部,本郎君位小职卑,但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王寺卿带你们来此审犯人,却令犯人身亡,邢部自然有理由过问。” “既知是本寺卿带来的人,何不亲自来问,难为一个仵作,刑部便是如此做事的吗?” 王玄之施施然行来。 晚上好呀! (本章完) /63/63500/19311257.html 500 放 邢有余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这令他万分恼火。 他何时这般丢脸过,这一切还被他的死对头看在眼里,不由得更加窝火,更何况若非陈夷之,他今日又岂会在此失了颜面,想到这里他瞪了对方一眼。 陈夷之被他看得一愣,脱口而出,“看本帅作甚,寺卿在问你话呢。” 邢有余气结,“你少虎假虎威!” 陈夷之挑衅,“你来打本帅呀!” 众人:“.” 邢有余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冲上去咬上对方,“王寺卿,今日邢部待审的犯人,却死在了你们的手上,那仵作验尸结果,邢部有权过问罢,不良帅拦着不让问,这可有些说不过去了。” “按正常的章程来说,邢部自是有权过问,不过,本寺卿有一事不明,邢大郎君在邢部任何职,晚些文书上记载的时候,也好将邢大郎君记上去,免得有人问起邢部是何人过问的,我大理寺一概答不上来。”王玄之直接将那层窗户给捅破了。 陈夷之光明正大的竖了拇指,站在他背后的道一,则是悄悄的鼓掌。 邢有余脸都憋红了,被气的! 若是方才只是颜面扫地,这回是全身的皮都被人扒了下来,扔在泥坑里滚了又滚,末了不服气,还捞了起来,又让人踩了好几脚。 “本郎君为何不能在刑部任职,不良帅最是清楚了。”邢有余将责任推到了旁人身上。 陈夷之可不接这茬儿,“某又不是邢部尚书,也并非吏部尚书,不过大理寺不良帅而已,何德何能,能管到刑部头上去,还插手他们的任免。” “邢大你未免太看得起本帅了!” 若非场合不对,道一简直要拍着大腿叫好了,这陈夷之自从不再逃避对方,当一个躲在龟壳里的王八,行事也潇洒了起来,简直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 有些人并非是你退让,他便会停手的,反而要将他的手打痛,甚至是打断,他才会懂得收手。 尤其是王玄之,有理有据,邢有余无从反驳,现在不是他过问囚犯之死,而是他无半分官职,是如何进了刑部大牢,又以什么身份来过问大理寺的。 搞不好还要连累刑部尚书。 邢有余也不是个傻子,能与陈夷之争斗这么多年,他也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撇开最初的慌乱,他愈发的镇定,“牢中有相识之人,某来探望也不成么?” “呀~邢大你家有人身陷牢狱之灾呀,你那般能耐,怎的不设法叫人救了你的亲人呢,免得人家在牢得吃甘受难,还要埋怨你们邢家不作为!”陈夷之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邢有余现编的理由没人信,但这解释众人也只能信。他也只能承认了家中有人坐牢的事,总好过其父询私,任其出入刑部大牢,还有他方才所行之事。 其罪可大可小,端看这状这怎么告了。 邢有余敢相信,有如今的陈夷之在的地方,一定会将他往死里整的。 “那又如何!总好过你那风流父亲觊觎福寿公主,害死了公主不说,还害得王大郎君年纪轻轻没了娘子,最后畏罪自杀来得强!”邢有余当然知道真相,但有些人肯定没听过呀。 大牢里的犯人,本就幽绿的眼神,此刻变得愈发幽深起来,盯着陈夷之的眼神,仿佛都在说,为何他的父亲犯了那么大的罪,却不用被治罪。 陈夷之脸顿时变得煞白,陈父、陈母之死,是他心中的痛,含冤而死,还被人如此诬赖,“你找死!” 他眼眶渐红,无法控制的挥出一掌,欲朝邢有余打去,却发现身子动弹不了,连话也不能说了。 道一以灵力隔空点了他的穴,头始终垂着,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王玄之郑重道:“还请邢大郎君慎言,莫要拿已经去世的长辈开玩笑。” 邢有余面对他时莫名的气短心虚,遂作罢,不再谈此事,“既然如此,本郎君去探望‘亲友’,王寺卿你们自便,本郎君便不奉陪了。” 王玄之:“邢大郎君自便!” 他看了眼动弹不得的某人,“夷之,我们走罢!” 道一又悄悄替他解了穴,同王玄之一前一后,将陈夷之拦在中间,他既不能绕过前面的人独自离开,也不能调转过头来,绕过后面的人,去找邢有余拼命! 陈夷之回望了一眼才离开,他的眼神堪得上是平静。 邢有余被他看得心中咯噔了一下,不再停留,去看他所谓的‘亲友’去了。 两拨人分别通往刑部大牢的黑暗与光明。 “邢大郎君去而复返,可是遗忘了什么?”那个一日连杀两人的犯人,兴致勃勃的问起来。 邢有余盯着他半晌,方才说道:“是么,本郎君不过损失一个奴才,花钱再买一个就是了,值得本郎君专程走这一趟么!” 那犯人点点头,“一个死去的奴才,当然不值得邢大郎君跑一趟,可是一个能替你分忧的人才,想必还是有所价值的,难道不是吗?” 邢有余颇有几分兴致,“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本郎君专程来接?” 那犯人黑乎乎的嘴角微翘,“方才那几人想来与邢大郎君有仇罢,他们要带去审的犯人,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便死在了大牢里,他们查不出事实真相,难道还不算替邢大郎君分忧!” 邢有余摇摇头,“你错了,他们与本郎君的阿耶,同为朝廷效力,虽有政见不合之时,也不是某能做手脚,知法犯法的理由!” 犯人伸了个懒腰,又躺回了稻草堆上,“既是如此,邢大郎君自便罢!” 邢有余话锋一转,“你这杀人犯害死了本郎君的奴才,理当赔一个才是,可本郎君瞧你如今一无所有,便将你赔偿给本郎君罢!” 狱吏一惊,忙道:“大郎君不可呀,此人功夫高强,若是放了出去,很难再抓回来了。” 邢有余撇了他一眼,“那你去给本郎君当奴才。” 狱吏才不干,在牢里好歹是个清白身,当奴才是走投无路的选择,尤其是邢有余的奴才,命贱如蚁! “可是.”他还是很为难。 邢有余不耐烦,“本郎君一力承担!” 狱吏就等他这话,哆嗦着开了牢门,“大郎君,请!” 晚上好。 突破五百章啦,可喜可贺! 我终于回家了,右手玩儿伤了三根手指头,实惨! (本章完) /63/63500/19311258.html 501 失踪案三 三人自刑部大牢出来,一路沉默直到马车前。 蛮达撩开车帘,钱小羊扶着三人一一上马车。 “道一,大兄已经清醒了,你有时间能帮忙再去看看,他是否留下什么后遗症。”王玄之提起月半节出去,遇见脏东西撒酒疯的王操之。 道一点了点头,她问起了关于那个犯人的事,“那犯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两人,就这么放着不管了,若是再有人路过,他随心意再杀了呢?” 王玄之摇头,“不会的,此人虽作恶,但求的是生,是以,今日做下这两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他又补充了一句,“刑部尚书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 “你好像对此人很了解?” “算不上罢,当初宋衣相落网时,看过他的案件,还有根据今日的事,以及他的表现,推测出了一二来。”王玄之道:“其一,他杀的是邢大郎的奴才,其二,他杀的是我们要提审的犯人。” 听到邢大郎的名字,陈夷之眼珠转了一下。 “此人的名倒挺别致的。” “宋衣相乃是江湖人士。” “原来如此,难怪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了。” 道一:“可他今日连杀两人,有何关联?” 王玄之:“前者与邢大郎相关,后者坏了我们的事,也算得上是与他有关,是以,他所谋求者乃是邢大郎!” 道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安道你可真是坏死了!” 王玄之笑道:“此话何解?” 道一还是笑得贼贼的,“邢大郎君若是受宋衣相的蛊惑,肯定要被对方害死了,你就在后面等着他的小辫子,然后打得他满得找牙!” 王玄之无奈摇头,“论年龄,邢有余年长某一岁,其高堂俱在,也容不得某插手,去提醒一件明知后果的事,况且某确实也存了心思,想查一查他背后的人。” “邢大郎若是行事端正,某如今不过只是枉作小人罢了;倘若他其身不正,便是没有今日这遭,他日亦会与我们碰上,道不同者不相为谋。” “你们别忘了蹴鞠场上,邢大郎君的阴私手段。” 他这么一说,道一想起件事来,正要告诉他们,便听王玄之又道:“刘家村受匪徒劫掠之事,虽不是人尽皆知,可某求了圣旨去审那几人,他也该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想通了这些事,自不会与犯人为伍;他若是一根筋的走到底,便是刑部尚书也保不住他。说一句夸大的话,便是圣人也保不住他!” 陈夷之终于动了,“吴四、许六他们去找土匪的踪迹了,兴许会发现一些痕迹。” 道一着急的插话,“安道,可能给他们传信,那些土匪,并非是寻常的土匪,若是被他们碰见了,许六哥、吴四哥他们就危险了!” 王玄之:“蛮达,你去找吴四、许六他们!找到了就跟他们一起调查,直到他们回来!” 马儿的负担瞬间就轻了一份,跑起来蹄子嘚嘚嘚,在路上越发的响亮。 “道一你在那死去的土匪身上,都看见了什么!”王玄之神色有些凝重,他可没忘记被雷火劈烧的刘方,肩上的海东青也在等着答案。 道一歪着头问他们,“可听过五字部?” 王玄之:“剩下的四个犯人,也说了此事。” 接着就是陈夷之一人听,两人相互补充,关于五字部的事,他们说的事情几乎都是相同的。 王玄之想起方才他来不及问的事,“那五字部大概有多少人,你看到了吗?” 道一回忆方才看到的,“约莫有一千人左右。哦,对了——像你们平常,会用到五行给下属命名吗?” 陈夷之:“行伍之中,有些倒是会用上!” 王玄之:“每个人起名都有一定的含意,多数是对被起名的寄予希望,绞尽脑汁;少部份的则是根据身边熟悉的事物,下意识的取名,从而向世人传递了,他们起名的用意。” “譬如药材铺和大夫,多数都是以穴位、药材名起的。” “你是想说命名五字部的人,应当懂五行。” 道一点点头,“不是应当,而是肯定,那个请仙的祭坛,没有一定修为,是不可能办到的,而死者阿生留下的记忆中,五字部头领本事不俗,至少杀人的功夫,干净利落!” 她动了动十指,阿生想要家人安稳生活,她连人都没见着,魂力自然也没收着。 王玄之又问她,“你可看清五字部成员,大概都在什么年纪?” 道一瞥了他一眼,明知王玄之不会故意整她,可她就是怀疑人生啊,“那么多人,我哪能一一看过来,安道你这是在为难我呀。” 王玄之有些窘迫,“是某以己度人了,那你能将看到的,仍记得住的人的年龄说一下罢。” 道一白了他一眼,“我怀疑你在自夸——阿生所见的,我也记不清有多少人了,不过他们年龄都与他大差不离,想必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 陈夷之下意识维护,“他那是自谦!” 道一:“.” “阿生他们进五字部时,全都是流民,旧案卷有记载,似他们这样的流民,失踪者甚众,加上当初那些失踪的人,和案卷上对得上数的,已有七成了。”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若是一个组织,人数不可能一成不变!”陈夷之接话,“况且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战乱多年,还有许多不曾报案的,以及有些自甘堕落的人!” 他最后一句,多少带些怒其不争。 两人竟瞬间明白,他指的是谁了。 “确实如此,他们由五字部收养,除了恩情在其中,还有几个头领狠辣手段,以及那个奇怪的幂篱男子,都令他们没有背叛的理由!” “但五字部这样的组织存在,势必在大周国土上,掀起腥风血雨,必须在他们有大动作之前,抢先一步,毁了他们的巢穴!”王玄之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 他又接着说道:“兴许,案卷上的另外三成失踪者,也在这其中,我们必须加快脚步!” 晚安! (本章完) /63/63500/19311259.html 503 活口 “与他们比谁的脚快,你们可有信心!” 两人齐点头,“当然有!” 道一忽然感慨了一句,“最近这么多事,蒋七哥他们何时归来呀,我一小小的仵作,都被使得团团转,他们再不回来,就要累死人了!” 王玄之:“.” 陈夷之:“.” “咳咳,这不是错过了月半节,想过一个美好仲秋么!”道一小脸竟是红了起来。 王玄之也有些不自在,八月十五,道一十五岁,是她及笄的大日子,目前归家的事,还没有苗头,此事乃是他的失误,他的神色肃穆,“某明白了!” 两人:“.?” 陈夷之:你明白什么了? 道一:休沐有望了? 王玄之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他说道:“蒋七他们护送死者还乡,归来的日子就在这两日,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某忧心其中有变故!” 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道一,蒋七那里由你去接应,可行?” 道一表示没有问题,能力范围内的事,她自也不会推辞,但她还是面露难色,“接人我倒是没什么问题,近来也没妖怪可以抓,连验尸房里也难得的干净,唯一的问题是,谁替我带路?” “.”王玄之真把这事儿给忘了,“夷之是不能跟着你去了,小羊,你族中可有识路之人?” 钱小羊娴熟的驾着马车,闻言,羊眼一亮,“寺卿这话真是问对羊了,小羊家中还真有识途之羊,正是小羊的阿翁,所谓老羊识途,当初逃亡——举家迁来长安之时,全是他给带的路呢。” 老羬羊:好个孝顺的大孙子! 三人想起这一幕,何其的相似啊! 当初老羬羊也是这么将钱小羊卖掉的,瞧瞧他从一个尽忠职守的守门人,摇身一变,将马车拉得多么的熟练,气质也沉稳了不少。 如今掉了个个儿,改孙子卖阿翁了。 该说,不愧是一家羊么。 道一眼珠子一转,“呀,寺卿,这钱小羊跟着逃亡了一路,每日带着你在长安各种游走,这识路的本事想必不输钱老家主,不如就他去带路罢!” 钱小羊全身皮毛一紧,天要亡羊! 就它和道一上路,万一路上饿了,没得吃的,天晓得她会不会动什么馋心,万一万一,光是想想,钱小羊都感觉全身的皮毛在痛了,真是夭寿哦! 王玄之一眼看破她的心思,知她又在捉弄羊了,笑道:“小羊同夷之都不能离开。小羊每日随某进进出出,乍然不见了,难免令人多思;还有夷之,光是他这个人,便足够吸引旁人的目光了。” 钱小羊松了口气:羊命终于保住了。 它觉得驾马车身体都觉得轻盈了呢。 道一也不失望,“行罢,今日就去找钱老家主,聊聊这星辰日月。” 钱小羊:阿翁,保重! “道一也时常跟着你身后,她离开就不会引起旁人怀疑?”陈夷之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可王玄之并非那等拎不清的人,他可不想道一误会了他,还是帮忙问清的好。 王玄之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一是个仵作,并非日日到衙的,正如她方才所说的,清闲之时,去什么地方,也是由不得我们的,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她的去向。” “再说接个人而已,不让你和小羊去,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陈夷之勉强被说服,迟疑的说道:“我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道一却是明白其中的原因,方才那些理由,不过是她偷懒,不想每日去衙门的借口罢了,她又不是要考什么科举,替死者开口,就是她要做的事。 成日窝在衙门里,她下山的目的,就本末倒置了。 在这个世上,不止有凶手,也有妖怪,两件事她都要做。将来或许还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她,毕竟凌虚子那老头儿,才没这么好说话,放她一人下山快活。 正因如此,她在京城大展拳脚,每日趴在道宅墙外窥视的目光,是与日俱增。 有的是单纯的好奇;还有的是想一探究竟,这目光中多了深究;也有的想拆穿她的‘把戏’,并不相信世上有修道之人。这三种人都无恶意。 另一种带着恶意的目光,若非道宅中的阵法,李思她们在家可不安全。 唔,找个机会,也把她们送回家罢,她的荷包,哦不,是李思他们的家人,日夜盼归,正好今岁的八月十五快到了,还可以过一个团圆的仲秋。 “呀,我到了!”道一笑眯眯的跳下了马车,留他二人在车上,一人深思,另一人也在深思? “小一,小心行事,保命为上!”王玄之轻声叮嘱。 陈夷之也板着脸,不自在的说,“安道的话就是某的意思。” 道一同王玄之摆摆手,惊奇的看了陈夷之一眼,“你们也是,我观你二人,近来似有血光之灾,出行小心才是——这次不同于小毕方在乱葬岗啄人那回。” 二人对视一眼,又朝她点点头。 三人便在道宅门外分别。 ——— “七哥,你要坚持住,活着回去,替我们报仇!”一个血肉模糊,呼吸微弱,连抬手之力也无的人,被另外两人,藏在了密密麻麻的刺藤草一侧,其势有两人来高,侧下方还有一个空洞,两人快速的找了一些远处的干草,还有树叶,将人盖了起来。 只剩下头颅时,面容模糊不清的人,他张开满是血污的嘴,微不可闻的说道:“某带你们来此,是想让你们——”逃生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中一人捂住了嘴,“七哥这一身伤,全是为了兄弟们而受的,我们又岂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何况我们兄弟家中无亲无故的,你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回去!” 一人道:“七哥受这么重的伤,身上全是血,追来的人闻到了怎么办?还有山中野兽。” 另一人道:“现在顾不了许多,只能祈求野兽找不到七哥。我们身上也有伤,只要保证伤口的血不断,追兵会追上我们的。” “人快到了,我们走!”两人一路逃,身上的血,时不时的往外流着。 枯叶下的人,泪与血混合在一起,他无声的哭泣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因为追兵就在刺草藤旁,来人嘴里说着调笑的话,可在枯叶下的人听来,却是无比的残忍,“此地如此多的血迹,你们说这藤蔓后面,可有人在?” “首领目光如矩,你说有自然是有的。”其中一位下属,在此时仍不忘拍马屁。 被唤首领的人面色不变,但心情很是愉快,“一路上的血迹那么多,你们再不追上去,只能吃风干的肉了,其他人都去,十四留下。” “吃新鲜的肉去咯~”那群人高兴的追着血迹去了。 “首领是如何判断出来下面有人的?”十四兴奋的盯着刺藤草。 下午好! 气温又回升了,天气无常,大家注意添衣减衣呀。 (本章完) /63/63500/19311260.html 504 得救了 首领指出地上的血迹,“我们追到此处的血迹,与往前跑的血迹有所不同,十四你且看,两处血迹,明显变少,而这刺藤草虽然完好,可你看看那里” 十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咦,有一处折断的枝干!” 首领木着一张脸,“折痕是新鲜的,此地眼下只我们两拨人,除了那些人还能有谁,这地方被他们精心打扫过,若无这血迹和折痕,连我都被他们骗过去了。” 反正好话不要钱,十四语似连珠,马屁拍个不停,“首领真厉害,若今日是十四来,肯定会错过这么大的线索,让他们逃了,那就麻烦了。” 许是这山野之间,首领也不着急,将地上的人刨出来,反正只有他们在此,也不担心人跑掉,反而是地上的人,时辰耽搁得久些,都不用他们动手了。 从渐无的声息,变成了有微弱呼吸,那呼吸一下慢过一下。 首领的心情越来越好,听到十四溜须拍马,也不曾制止,这便是他留下十四的原因,“十四,你可杀过人?可体会过,等待猎物慢慢死亡,那种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刺鼻的血腥,“简直令人毕生难忘,你若是试了,也会渐渐迷恋上那种,猎物垂死挣扎,又无力反抗,最后死在你面前的感觉!” 十四拍马屁的嘴一僵,笑容也有些勉强,“首领,十四何德何能,才能领会到你的境界!” 刺藤草中的吸吸停了,首领身形一动,呼吸又起了一丝,他又顿住了身形,“我倒是忘了,你还没来得及下山,事出匆忙,下次带你下山见识见识。” 十四有些欲哭无泪,他想回家不想做这些,但他不敢说。 何况那枯草叶下,埋着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真没那种勇气,看着对方死在自己眼前,又没能力违抗首领,“他们去了那么久,怎么没动静,首领要不我们过去看看,这人反正也动不了的。” 首领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十四,本首领不养无用之人。” 十四差点儿就维持不住笑,勉力笑道:“首领说得是,我愿为你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赶紧过去看看,我们的人怎么样了。”首领有些不耐烦了。 十四迟疑,“那这下边儿的人?” 首领:“收拾了那些人,再回来他还有一口气再说罢。”话里的轻视之意尽显。 两人说着话,声音越来越远! 困在下面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但真当人走了,他反而没有放松的意思,如果这位首领没有离开的话,他的两位兄弟还有可能逃生。 他这样想着甚至有些绝望,身体上的伤令他没有能力再战,但他们必须要有一个人活下去,将消息传回长安,可是他已经快不行了,身上的伤虽然不致命,但是伤口没有得到很好的包扎,血仍在往外流。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用力咬了下舌头,令自己不昏迷过去,鼓起全身的气力,推开了身上的枝叶,他不能留在原地等死,必须要尽快离开。 一身气力耗尽,终于推开了上半身盖着的枝叶。 他直接以手为足,支撑着整个身体,爬出了这个坑洞,方从刺藤草后探出一个脑袋,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又听来人道:“原来你在这里,终于找到你了!” 都已经做好拼死一战,但这声音好似有些耳熟,地上爬行的男子艰难的扭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又不应该出现的脸,“你你怎么来了,他他.” “嘘,别说话!蒋七哥你先别说话,我替你疗伤!”来人正是道一和钱家主。 道一先喂蒋七吃了一粒补气血的药丸,里头是当归和黄芪组成的,跟着她才开始治疗,先是贴了止血符,又在他身上点了好几处穴位,那血才完全止住了。 她暗松了口气,庆幸来得及时。 又接着往蒋七体内,输了一点儿灵力,眼下他虚不受补,灵力过多了反而不好,灵力寻到他身体的经脉,开始游走,那入口即化药丸,也在此刻提前发挥了作用。 蒋七的脸色,呃,全是血,也看不出好赖来,只能凭他说话,听其中气如何,“还有两位兄弟,他们去引开追兵了,小一师傅快去救救他们,还有,还有那群追兵的首领,是个厉害的人物!” “过奖过奖,没想到被对手夸赞,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说曹操,曹操便倒了。 蒋七瞳孔猛缩,他就要起身,被人一把按了回去,“别乱动,你的伤很严重!” 首领这才看到了道一,“本首领的手下,是你弄成那样的?” 道一头都没抬,朝老羬羊伸手,“再拿一块干净的布来!” 老羬羊被对手的气息镇住了。 他有些欲哭无泪的自中衣上,又扯了一块下来。 鬼知道它昨晚被人大半夜摸到宅子里,差点儿以为一身肉不保,皮毛要去给人做冬衣去了,等看清什么人找它,又让它做什么事,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它当时就寻思再也不要经历了。 此刻,那种可怕的感觉竟然又来了。 “给!”它将干净的布递给道一之后,就着那身破烂的中衣,穿起外衣,迅速找了棵树躲到后面。 道一嘴角微抽,她很想提醒某只,要么就趁现在跑,她若是真的打输了,躲树后起不了任何作用。 终于把最后一圈绕好了,道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将我的人全部放了!”首领眯了眯眼看着道一,此人竟给了她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同他们先前追杀的人完全不一样,这令他心生忌惮。 地上的人也很厉害,竟然带着人,躲过了他们的搜查。若非他与自己正面交锋那次,受了重伤,只怕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不良人不着官差服,与正常的捕快不同,是以,此人并未认出他们的身份来,道一和老羬羊,又是一老一小,更像是携手走江湖的祖孙俩。 道一抬眼看他,眸光微动,“放,我是肯定会放他们的,但你,和他们的去路不同。”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马上就知道了!” 这章码一半时,我去祭五脏庙了。 自己做饭,费了些时间。 晚安啦~ (本章完) /63/63500/19311261.html 505 白虎? 道一看着立刻戒备起来的人,她属实有些无语了。 万万没想到这世上有的路,它是那么的宽,又是那么窄。 蒋七他们上金山,这一行人也在金山。 吴四、许六他们特意去找的人,遍寻不到;蒋七他们替人运送尸骨还乡,反而在回京途中,无意撞上了,差点儿几条小命全都搭上了,真可谓是天命难违也。 她更没想到的是,阿生见过的金统领,正是眼前之人。 更令她惊讶的是,对方还不是个人。 这才是她毫不犹豫的要出手的原因。 老羬羊躲在树后,它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方才他们来时,遇上了一行人正在追捕两名不良人。 道一二话不说,就将人救了下来,同时用它看起来称得上是雷霆的手段,对付那群追杀者,但与此刻相比,那一群正搂抱成一团的贼人,算得上是如沐春风了。 “斩邪,去!”道一上来就是杀招。 老羬羊瑟瑟发抖,幸好它们功夫差,又食素,否则得罪了道一,它们全族应该都在饭桌上了,皮毛则是披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皮脂则是被她拿去赠人情了。 往深里一想,它就感觉冬天提前到了。 道一若是听到它的心声,只会给它翻个白眼儿,并告诉它,“钱家主,帮忙将蒋七哥挪到安全的地方去。” 老羬羊脑子还没转过来,羊已经走到了蒋七跟前,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蹲下身来,直接将人甩到了背上,健步如飞的在山间游走。 小四等人等人,被两位同样受伤的不良人,用绳子串成了一串,拉着他们东倒西歪,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他们瞠目结舌的见着一灰衣老者,一身须发皆白,老得都快掉牙的那种,背着一全身缠着布条的人,在林中逃窜,像一条灵活的蛇。 待反应过来,那背上的人是谁时,两人不忘拉着手上的绳子,跟在老羬羊的背后追,“你放开我们的七哥,你再不放下我们七哥,就跟你拼了。” 老羬羊就回头瞥了一眼,跑得更快了。 乌泱泱一群人跟着它追,大有一种要同它拼命的阵势。 两位不良人见老者跑得更快,也追得更快了,其他人无意识还好,可怜了小四,唯一一个清醒被捆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先撞一颗树,再撞一颗树 老羬羊背上的蒋七,也终于想起来,那两道熟悉的声音了,他用快被颠得吐血的声音说道:“老人家,快将我放下来,后头的人是某的兄弟!” 同时不忘朝后喊了一句,“伍一、伍二,别追了,都是自己人!” 老羬羊将信将疑了停了下来,见到那群人,有的都口吐白沫了,还相互抱着,就像是得了下凡天仙一样,简直没眼睛再看了,哎!它都不明白道一是心肠软,还是心肠坏了。 约莫三十来人,就这么捆着,被伍一、伍二两兄弟拖着,跑了整座金山,不死也得脱层皮。 蒋七从老羬羊背上下来,谢过它之后,这才走到仍在梦中的一群人中,他发现了那个与其他人不同的存在,“小一师傅在那边拿人,我们先问点儿有用的东西。” 伍一、伍二依着他的视线,将小四揪了出来。 蒋七问他,“你们这里还有多少人?” 小四一抖,他们这边只是鼻青脸肿,对方的血都差点儿流干了,算得上是他们胜。可是当他回头望着战斗中的两人,还是弱弱的答道:“除了首领,都在这儿了。” 蒋七也看着那边的战斗,“将他们再捆结实一些,免得他们清醒了逃跑!” 小四:大可不必,他们现在这样,醒了也没几个能跑的。 三人将那群贼人,又重新捆了一次,包括实话实说的小四。 这才喘着粗气,看远处的战斗。 道一以灵力连续打出雷符,紫色符纸上的符纹,绕着一个雷字流转着,她喊着‘斩邪’,紫符随即冲向了对方,都被那金统领用手掌硬接了下来。 ‘轰隆’声自他手掌传出,金统领不屑,“就这种程度,想抓住本统领,你还是太嫩了点儿!”他吹了一下,有些被炸黑的手掌,一层细小的黑灰被吹开,揭开了下面被炸黑的皮肉。 金统领也不担心被对方偷袭,低头就舔起被炸黑的双掌。 不过一会儿功夫,双掌恢复如初,根本看不出,方才被炸过的痕迹。 道一:“.” 她感觉被恶心到了,怎么办,现在不打了,走还来得及吗? “贫道年纪确实轻了些,别的本事不行,做妖怪肉才是拿手绝活,烤出来的肉,没人说不香的!蒋七哥你们说对不对!”她头都没回,朝着后面偷跑回来的人问道。 蒋七有幸去了濮县,他兴奋的回道:“小一师傅做的妖怪肉,天下一绝,令人回味无穷!” 伍家兄弟眼放狼光,仿佛眼前已经摆放了香嫩的妖怪肉! 老羬光欲哭无泪,他许久没见到大孙子,不会已经下锅了罢! 金统领下巴高抬,“本统领的身份岂是你能知晓的,你会为自己的无知付出生命的代价!” 道一托着下巴沉思,也不着急出手,“贫道寻思你就是一普通的虎怪,莫不是你还隐瞒了身份,如人间帝王那般,讲究一个微服私访?” 她说着把睡梦中的某只,拎了出来,给它输了点儿灵力,“小胖子,快出来看神兽了!” 小毕方被灵力滋养着,瞬间就清醒了,它脑袋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哪儿呢,本尊怎么没瞧见?” 道一指了指金统领,“喏,就它!” “啥?!”小毕方直接炸了毛,“你以为什么妖怪都能称神兽的吗?” 道一疑惑,“它难怪不是白虎微服私访么,你想啊,白虎与朱雀并称四大神兽,朱雀又与你称六大神鸟,你俩还是旗鼓相当的呢!” 小毕方用力的拍着翅膀,“小心白虎听到了,一口咬死你啊!” 它傲娇的一抬头,“让你坏它名声!” 道一虚心受教,“你的意思它就是一只普通的老虎,可它是怎么骗过天神的呢?” 小毕方双翼一摊,“天晓得!” 晚安! 近来这段时间,心口总是不舒服,偶尔会有些疼,今晚又这样了,所以只更一章,我要早睡早起了! (本章完) /63/63500/19311262.html 505 没招了? “你你们!”金统领又不是个傻子,它终于看明白了,这一人一鸟,就在是逗它玩儿,“臭小子,你是如何看破本尊身份的?” 道一虚空甩了一下,那根本就不存在的麈尾,“都说了是贫道,贫道依贫道的修为,抓你一只小小的妖怪,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小毕方无语,她现在倒是装得越来越像了。 不过,有件事,它也很好奇,“它究竟是怎么骗过天神的,还令天神犯下了杀孽!” 道一也是两手一摊,“现在的妖怪,一个比一个会装,能看出来是个虎怪,已经是贫道修为高深了。” 蒋七几只,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他们就没看出来,这么大一个活人,竟然是妖怪! 小毕方:“.”谁也没你会装好罢。 它没好气的飞到了她的肩上,认真打量着对面的那只老虎,试图从它身上看出点儿什么来。 金统领只差被她指着鼻子骂,简直不是个人了。 它也被这一人一鸟,给气得快吐血了。 更气人的还在后面,道一拨弄肩上的小毕方,“真不是你们神兽一员吗?” 小毕方头摇得都快出残影了,好似怕回答慢了,对方就成了神兽一般,这令金统领简直无法忍受,“神兽又如何,到最后不都是当坐骑的命!” “毕方——呼——”小毕方气得口吐芬芳,并向金统领吐了一口火。 道一看傻了,她痛心疾首的说:“你留点儿力气待会儿吐啊,现在吐了,一会儿吐不出来,我哪什么去放火烧——去对付敌人呀!” 小毕方:“.”来道雷,劈了这货罢。 金统领急急闪开,闻言,差点儿扭了它的虎腰,“.”这货到底是哪边的。 一虎一鸟看着对方,一时间竟没人先动手。 “斩邪,去!”趁它呆,打它脑袋! 紫色雷符迎头劈下,金统领的脑袋上,都被劈出了黑烟,噼里啪啦好一顿火光。 蒋七三人眼都看直了,这样的功夫他们也想要。 小四不停的吞咽着,“那小子完蛋了!” “说清楚,怎么回事?”三人看得正起劲,听他这话,立刻回头,眼神凶狠的围着他,小四指了指金统领的位置,“你们再扭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果如他所言,回头一看,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火光散尽,烟尘消退。 金统领的脑袋,已经露了出来。除了被烧黑了,还剩下俩眼珠子和牙是白的,乌黑的发黑愣是一根没剩下,“你——”它张嘴就是一口黑烟出来。 “.” 短暂的沉默之后,金山上传来惊飞鸟的爆笑。 “哈哈哈” “小胖子,你看它好搞笑呀,果然不是神兽吗,皮毛一点儿用都没有,普通的火就给它烧没了。”道一满不在乎的拍拍小手,心中已经将警惕提到了最高。 她如今是玄四级,雷符的威力也有所提升,迎面当头劈下,对方只是被烧了一些头发,还有脸上被熏黑了,皮肉丝这无损,这什么老虎的皮毛,也太结实些了罢。 唔,结实的皮毛不要扔掉,可以 她脑子里转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注意力全都在金统领身上,她稍有一闪神,就察觉到了一股劲风袭来,不由得侧身绕过,背后却是一根大树,并不能完全避开。 道一的左手率先绕到树后,连带着整个身子,也绕到了树的背后。接着左脚在树杆上一蹬,远离了这棵足有双人合抱粗的榕树,一举跃出三尺远。 这才停下回身,手上立刻开始结印,唱呵着咒语, 蒋七等人就见她,像一条蛇似的,绕树而过,又如鸿雁,轻掠镜湖。 金统领的手掌并未停下,那劲风擦着大树过,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抓,那棵双人合抱的榕树,树杆直接被抓出一个大洞来,窟窿清楚的照出两边的人。 小毕方在道一肩上扑棱着翅膀,“小道士,你可要挺住呀,别被它一拳把脑袋打坏了。” 道一全心念咒,双手也在掐诀,压根儿没听到它在说啥,但额头上的汗,是实实在在的,她也看到了洞对面的金统领,对方朝她狂奔而来。 “束缚,去!”金统领撕碎了囚笼,上面的豪彘刺,于它而言,不过是脚步停顿了一下,又不停的朝前行,“黑幕,去!”扑天盖地的绿叶汇聚而来,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宛如城墙一般的墙壁,横亘在其中。 “刺啦.”伴随着裂帛声,那道牢不可破的城墙,已然成了风中柳絮,待金统领走过之后,所有的树叶全部都掉落在地。 “凝结——成冰——”道一以水属性的灵力,将其包裹在内。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提取地下,或是抽取荣华之精,也能达到目的,但这样做的话,不管输赢如何,此地,是被抽出了精华,没个几十年是恢复不过来的。 反正灵力没了,再修炼就是嘛。 她只要小命还在,有的是机会。 “聚散——流沙——”冰块破碎,散了一地,很快就回归了天地之间。 那道身影依旧站着,连根皮毛都没损坏,道一哀嚎,“还来啊!小胖子,这不对呀,它看着同我修为相当,怎么就什么招术都不管用呢!” 小毕方两只翅膀捂着脑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本尊同它可没什么神兽之间的联系,这事儿问本尊没用,赶紧想办法罢,要不然全部都得交待在这里了。” 金统领‘哈哈’大笑起来,“人类,为你的无知,付出代价罢!” 道一:“.把这小胖子送给你?” 趁着一虎一鸟,没反应过来时。 她用力一掷,小毕方真的被扔出去了。 金统领不伸手去抓,反而侧了一下身,小毕方径直掉落在地,白色的长喙,直接插进了泥土里,它撅着屁股拨了半天,总算拨出了黑泥的长喙。 土色的泥与白色的长喙。 金山又再次沉寂了下去。 风悄悄的起了。 道一笑眯眯的望着,身形有些不自然的金统领,嘿嘿乐了,“果然如此!” “臭道士,你在搞什么鬼?”小毕方一边吐泥,一边骂人,忙得不亦乎乐。 下午好呀! 早睡早起,才是正解。 今天心律一下子就正常了,前两天好怕自己猝死的感觉! (本章完) /63/63500/19311263.html 506 麻雀虽小,可它多呀 “小胖子,想不想展示一下你神兽的威严?”道一的话极俱诱惑性。 小毕方突生警惕,翅膀护着胸口,就往后退,“你,你又想做什么?” 道一嘿嘿笑了起来,“别担心,又不会吃你的,有什么好怕的,不信你回头看看——” 小毕方被她说得莫名其妙。 它回头一看,咦,它踩着人了,“不好意——”顺着那长长的腿往上一看,“毕方——毕方——”尖叫着,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在原地扑棱着翅膀乱飞乱窜。 “行了,别跳了,你看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道一光明正大的挑拨,企图十分的明显,就是要激怒小毕方,“是你长得太小了,还是你肉太少了,又或者说是,你修为不够人家一拳的,根本不带搭理你的。” 小毕方若是早点看到蒋七他们的惨状,就知道这根本就是假话。 可惜的是它不知道,所以它很生气。 小毕方生气了,后果,其实,也不严重。 它蹭的一下,就飞到了金统领面前,与它齐平,“你不过是一只虎怪,竟敢挑衅神兽的尊严。” 金统领僵着一张脸,它感觉合身的血液,似乎都僵硬了,“尊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你自己丢的,跟着一个人类,才是真正的丢了神兽的尊严。” 小毕方一梗,这令它又想到了,鼓和钦,那两个讨厌的家伙,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它怎么回对方来着,哦对,是它忘了回了,这回终于有机会骂回去了。 它几乎跳起了脚,“你懂个屁!本尊爱和谁玩儿,是本尊的事,你踩到本尊的地盘,伤本尊的人,还敢大言不惭,不把你打得满地找那口乳牙,本尊就不叫毕方!” 摆明了骂它乳臭未干,即便有所忌惮,金统领也被它说得上了火,它张大着嘴,本来只有人类大小的嘴,张着张着就有一个人脑袋大小了,且里面的牙,也不是人类所拥有的,“再胡言乱语,吃了你!” 小毕方的翅膀一张,“还怕你个虎怪不成!”底气十足的它,偷偷瞟了一眼左后方的人。道一冲它比了个大拇指,它的底气愈发的足了。 道一鼓励完它,又肉疼的取出一块木头来,恨恨的瞪了那正在变身的金统领一眼,“害我没了一块梧桐木,如今又赔上了雷霹木,不把你牙都拨下来,我就不姓道.哎,不对——我好像确实不姓道。” 又瞥了一眼,那边的虎怪快变身成功了。 小毕方浑身都沾了对方的口水,很好,注意力转移成功。 道一将一指长,二指宽的雷霹木,一分为二,放了一半回袋子里,这才拿着剩下的一半,以指代笔,以灵力为墨,在雷霹木上刻画,很快就刻画出了形状。 是一只小鸟形状,大致有一个轮廓。 她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虚汗,“真羡慕安道的手,什么都能画。” 道一随意感慨了一句,她在原地一跺,整个人便往上飞,飞过大树尖时,双足又在树尖上轻点,再往上一跃,手里拿着刻画好的雷霹木,以灵力包裹着它,脱手而出,悬在更高的空中。 相持不下的一虎一鸟,也抬头望上了长空。 蒋七等人亦是,他们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 都不明白道一这么做的用意。 雷霹木放上去,不过一会儿,便飞来了三四只小鸟,即便底下有神兽朱雀的存在,它们仍旧前扑后继的飞来,不过片刻之后,已经看不到雷霹木的存在,那天上乌泱泱的围了一片,像一个巨大的蜂窝。 鸟儿们围着雷霹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小胖子,上来!”小毕方等着的就是现在,它感觉自个儿已经脏了,全身都是那头臭老虎的口水,飞上长空时,还抖着身上的口水。 飞到道一身上,它极有心机的蹭了蹭。 好耶,她的肩上,也有虎怪的口水了。 道一还真没注意它在做什么,指着鸟群,“快让麻雀们自己飞出来!” 小毕方蹭得正心虚,闻言,不可置信的跳了起来,“你让本尊帮你做什么,这么些个小鸟,给本尊梳理羽毛都不够资格,你竟然——” “哼,想吃麻雀肉,自己去抓。” 道一额头青筋直跳,下面的老虎都要学会飞了,这货在闹什么,“吃它们,还是吃你,二先一!”她闭了闭眼,拎着它的脖子,“快点儿,我没耐性的。” 小毕方为了小命,委屈的纡尊降贵,将麻雀全都号召了出来,“这才多,够你吃了罢!” 上百只麻雀。 道一满意点点头,这才松开了手,“告诉它们不要怕,我只需要它们的粪便就行,让它们对着下面那只老虎拉即可,我会护住它们性命的。” “天地玄宗,万气之根,填收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吾独尊。体有金光,覆阴吾身,视之勿见,听之勿闻。包罗天地,养告群生,持讲一遍,身有光明。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急变彻,五气辉澄。金光远现,覆护真人。” “去!” 一层金色的光圈,笼罩在每一只麻雀身上,而其他的鸟群,仍围绕着雷霹木转圈。 几百只麻雀,齐齐展翅,俯冲而下,快到虎怪身边时,它们的脑袋与头,瞬间换了个位置,一个个翘着屁股,从高空,落下他们的五谷轮回物。 蒋七他们有幸见识了大场面,几百只麻雀,一块儿从天上排泄,能不壮观么,反正一行人看得津津有味,小四扒拉着他们,也看得目不转睛。 “啊!”虎怪的身上,像是被火烧一般,方才用法术,不管怎么打都没有用,此刻被麻雀粪便沾到的地方,挨着起了洞,痛得那虎怪满地打滚。 周围的树啊,花草啊,全部它滚坏了。 可身上被腐蚀的洞,是越来越多,直到看不出一块儿好肉来。 虎怪声息渐弱。 道一不敢大意。 她慢慢靠近,忽见虎怪身体里有东西出来了。 她大喝一声,“小胖子,让它们速速离去!” 又急喝一声,先以灵力画出驱邪符,再以土色的灵力推出,“驱邪,去!” 明儿见! (本章完) /63/63500/19311264.html 507 魂归魂,肉归肉 小毕方下意识的就招呼着麻雀离开,它们身上都有金光护体,从虎怪身上钻出来的东西,倒也一时伤不到它们,或者说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麻雀已经全部撤离了。 “收!”一道绿色藤蔓取走了雷霹木。 道一高喊,“钱家主,带他们走远一些,小胖子留下来。” 小毕方都飞了一半,又飞了回来,不满的嘟哝,“你不会是死也要拉着本尊罢!” 道一无语的拍了它一下,“别贫了,你看那是什么?” 小毕方回头看了眼,“不就是一个虎怪的魂魄吗,有什么好奇怪的。哎,不对呀,它是金属性的老虎成精,那么它的魂魄,于本尊而言,可是大补之物,能增加不少修为呢。” 它两眼放光的看着,从老虎身体里钻出来的灵魂。 “醒醒,收敛一点儿,涎水流了一地,你这跟大街上见到小娘子的地痞,有什么不同,作为神兽你的尊严呢?”道一万分嫌弃的说它。 小毕方满不在乎的吞咽了一口,“神兽的尊严有半个铜板的用,既不能让族里的人活过来,又不能让本尊填饱肚子,等本尊吃饱了再谈这玩意儿罢。” 它的眼里只有食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竟无言以对。 道一想捂脸,她好像把毕方鸟养歪了,这货将来没有下限,遇到它的族人,她那时应该怎么办,把它扔给对方,就说是来还孩子的,然后拔腿就跑。 嗯,不失为一条绝妙好计。 小毕方丝毫不知,它随口一句话,对方已经考虑好了,将来把它扔出去的事。它就觉得道一的神色有些古怪,根本不会想她已经想了那么长远。 它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 虎怪的魂魄,它四肢离地半尺左右,整只虚飘在半空,它好似才从身体里出来,不太适应眼下的处境,即便是已经离体了,还望着地上那具被腐蚀得,只剩下一具白骨的架子。 嗯.? 它在发呆! 太好了,趁它病,要它命! 小毕方扑着已经熟练不少的翅膀,快近到虎怪的身边时,它张着双翼,调动内息,欲将其吸收,内息在体内转了几周,它一点儿吃到东西的感觉都没有。 再看对方,魂魄不止没变淡,反而越发的凝实起来。 “小道士,这妖怪不太对劲啊!”小毕方高喊道,那虎怪魂魄,忽然转过来头,它被对方看着,竟然有一瞬心悸,那种感觉很快又不复存焉。 “驱邪,去!”道一视线就没离开过它俩,在察觉到不对时,驱邪符已经朝着虎怪飞了过去,在即将碰到魂魄时,堪堪停住了,根本近不了对方的身,她惊讶,“这是什么?” “小胖子赶紧过来!”她看到魂魄似乎动了,它抬起头来,双眼冒着金光,也挡不住其中的愤怒,“愚民,竟敢坏了本尊好不容易找来的肉身!” 道一暗惊,这才发现她忽略了个事儿,“小胖子,你用毕方火烧它,还有地上的骸骨试试?” 小毕方应声照做了,地上的骸骨,在顷刻间被大火吞没,大火过后,漆黑一片,躯体除了黑了一层,原模原样的。它睡着的草儿,调皮的冒着头,竟是丝毫无损。 道一嘴角抽了抽,还真是精准,没说烧的连颗草都不去碰。 虎怪的魂魄处于暴走的边缘,一人一鸟彻底无视了它,在它那样说了之后,还敢无视,它张着嘴狂叫了一声,整片山林都在抖,“愚蠢的人类,去死罢!” 道一抱着小毕方,往后跃了数尺远,她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别提多无辜了,“为何它总说我该死,但是不找你算帐呢,难道因为你只是一只鸟,就不用管你了?” 小毕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儿,“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本尊可是神兽,像它们这样低等的小妖,哪里敢犯天威,简直是自不量力,你这个普通的人类,就只能独自承担它的怒火了。” 道一没好气的回它,“谁说的我是一个人,瞧,那不是——呃,这样也挺好的。” 小毕方跟着一看,呵,乐了,蒋七等人已经被震晕了过去,“人呢,在哪呀,本尊没瞧见。” “贫道不是人么!”道一磨牙。 “它过来了!”小毕方毛一炸,就飞上了天。 道一:“.” “嘿嘿.”她尴尬笑了笑,好心的指着虎怪魂魄的背后,“你要不要回头看一眼?” 虎怪魂魄不为所动,“除了你,方才都被震晕了,今日别想着有人来救你,小道士你的功夫倒是不错,能将本尊逼到这个份上,能死在本尊手下,是你的荣幸。” 道一还是指着它背后,“就看一眼,贫道就是想偷袭你,这距离也不能够呀。” 虎怪魂魄将信将疑的回头,就听到背后的指示,“右边,再往下一点儿。” “嗷呜!”虎怪魂魄仰天长啸,地上是它寄生躯体的灰烬,它打算杀了那个小道士,再回到躯体里,很快就能重新长出肉来的,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毁了。 那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个不能怪贫道,是你方才讲话声音太大,自个儿吹散的,真的,小胖子可以作证,它也看见了,神兽的话你该信罢!” “没有尊严的毕方鸟,不值一提!”虎怪魂魄直立起身,虚空而立,它站得比小毕方还高,俯瞰着他们,“若非你这小道士下令,它又何至于毁本尊残躯。” 小毕方‘呸’了一口,它何时没尊严了。 道一虚眯着眼,看着直立的它的那张人脸,“小胖子,我怎么感觉它有点儿眼熟啊!“ 她抬头冲树上的小毕方喊,“借点儿火来使使啊!” 小毕方傲娇的抬头,就听她又喊,“咱俩感情多好呀,别听它挑拨离间,不懂人间自有真情在。” 道一见它侧着耳在听,内心吐了千百次的芬芳,“快借点儿神兽火,要不然今天谁也别想走了。” “肉身都被你打散了,还怕一个魂魄?”小毕方不信。 “就怕它不普通!”道一叹。 她两手一摊,“我认出它来了,要不咱们跑罢。” 下午好! (本章完) /63/63500/19311265.html 508 儿子 “这时候谁还管它是个啥东西,你想个办法,让本尊吃了再说!”小毕方停留在树稍上,梳理着它的羽毛,满不在乎的说,即便那虎怪魂魄,又在朝他们靠近。 虎怪魂魄的怒气,肉眼可见的在上升。 道一没好气,“难怪你越来越胖了,吃那么多小心飞不起来。”说归说,她还是觉得小毕方说得有道理,不管对方是什么来路,犯了法那就是不行。 正如这世上的人,每个人各司其职,都是为了人间安定而忙碌,有管礼法的,有管学问的,有管农事的,还有经商的,有管生人的,也有管死的. 总之各行其事,最终只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她呢,没旁的目的,就是下山赚香火钱的。 道一斜觑了一眼,边上被震得横七竖八的人,把他们带回去,就有源源不断的香火钱啦,还有蒋七他们,同僚一场,她也不能见死不救哇。 “你也不想想,本尊吃那么多,最后还不是便宜了你这个臭道士,哪回不是本尊出力最多,说不定你早就被妖怪吃了,哼!”小毕方越飞越高,离下方的战场愈发的远了。 哦,还有这个胖子,要带回去。 还没给它找着媳妇儿呢。 咦,不对呀,王玄之身边的海东青,不知是雌是雄。 若是能成了的话,如此一来,小胖子死也瞑目了呀。 “呸呸,打住!”她摇晃着脑子,企图把方才进的水,全晃出去,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在林子到处跑,虎怪的魂魄在后面追,距离昏迷的人群更远了些。 “你逃也没有用!”虎怪魂魄紧追不舍! 道一突然停了下来,急急转身,笑了起来,“谁说我要逃了!” 虎怪魂魄追得紧,即将撞上她时,也猛的停住了。 猛虎在咆哮,它的嘴张大,再张大,至数人大小时,才停止了长大,泛着金光的虎怪魂魄,就冲道一咬了过去,似要一口将她吞下肚子。 与此同时,道一也没闲着。 才在奔走之际,她已经想到了对策。 道一十指翻飞间,低声吟唱,“鬼神鬼神,鬼见鬼问,吾今敕汝,契今不眼,近报祸福,远报行人,下吾同水,当川大恩,过吾令旨,永不超身。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收魂,去!” 小毕方俯瞰下打斗,就见她念着咒,掐着诀,那从容不迫的模样,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势,那道小小的身影,仿佛能撑起天地。 在它愣神期间,便听方才夸奖过的人,已经从虎口里跑了出来,“小胖子,火火火,快快快!” 像是背后有数十万追兵似的,她跑得又急又快,不忘和天上的小毕方解释,“这虎怪凡人的法术伤不到它,刚才那收魂符、收魂咒,也只是令它暂停了脚步而已。” 小毕方无语,刚才都是幻觉罢,“莫非又是一个山神?” 道一咬牙,“给我火,怕了就回去!” 小毕方不满了,“谁怕了,本尊自出手就没怕过,给你火就是了。” “呼”铁索般粗细的毕方火,自天而降,令得虎怪魂魄不得不避开,这也使得它慢了一步。 道一见状脚下轻点,又蹬了下旁边的树杆,飞上了枝头。 “控水——”小毕方吐火之时,她又重新以灵力书写收魂符,符文落下最后一笔,她也念完了收魂咒。火到之时,正好以控水术传到收魂符上,“收魂,去!” “符下留虎!” 道一手一顿,带着毕方火的收魂符,就这么打出去了,幸好对方也不是个死的,它知道闪躲,那魂正好就打到了它的屁股上,“嗷呜——” “嘿嘿,仙人怎么是你?”道一看着云上不请自来的仙人,不由得眯了眯眼,她的手背着背后,手指摩挲着,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云上的仙人,就是上回她请来的那位。 他瞧见了道一的动作,不急不徐的开口,“它的身份想必你也很熟悉,若是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杀了它,那位立刻就会收到消息,届时你的大难就到了,还有你身边的人,又或者说是整个人间。” “本仙知你不会轻易放过它,念在你此次帮过本仙的份上,便如实告知于你罢,此子害本仙犯下大错,现在要拿了它,寻它背后的人算帐。” 一个人仙人被算计,这虎怪魂魄能活,也是受罪罢了。 道一想通这点,便也不去计较了。这就相当于,刑部的人,移交到大理寺,心里不舒服多少会有点儿的。毕竟犯人是自己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对方一句带走,你就什么都没了。 她突然就原谅了邢大郎一刻钟。 好吧,说实话,她打不过仙人。 遥望着仙人带着虎怪魂魄离开的身影。 道一咬牙心里暗暗发誓: 总有一日,她能亲眼看到每一个‘犯人’的结果的。 “对了,神识本仙已收回了,那只海东青,就当本仙送给你们的谢礼了,小道士有缘再见!”仙人潇洒的带着云彩与虎怪,挥挥衣袖就离开了金山。 道一:“.”这什么小气的仙人,好歹来块妖晶呀! 小毕方也是目瞪口呆,“小道士,你就这么把妖怪放走了,将来那虎怪回来报复你怎么办?” 道一拱拱手,指着上苍,“它去的是哪儿,你明白吗?就这受了罚,还有方才那位仙人盯着,你认为它几时才能出来,没个几百年哪能成啊。” “到那时,我不是在土里,就是修得大成了。” “你说我怕它什么?” 小毕方语塞,“可是本尊的食物没了。” 道一也是无语,“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她戳着小毕方的脑袋,恨其不争的说道:“你知道那是谁吗,就敢吃下肚子,小心撑死你哦。” 小毕方飞到她脑袋边,“多大来头呀。” 道一神神秘秘的,“天神.的儿子,你说厉害不?” “啥,一个儿子而已——天神的?”小毕方艰难问道。 “嗯!” 小毕方更不懂了,“天神的儿子,何其难得,就同本尊一样,私跑下凡来,那上面就没人发现?” “嘿嘿,它不一样。”道一笑得有些呃,猥琐。 明儿见! 我吃晚饭去啦~~~ (本章完) /63/63500/19311266.html 509 办法总比困难多 小毕方心里就那一个感觉,它全身皮毛都被她笑得好不自在。 道一还在乐呵呵的说,“多亏了我师父那老头儿,没事儿就说那些秘闻趣事,正好我记性好,就顺便给记了下来,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回事,”她说着顿住了,“坏了,那老头儿说的东西可多了,不会都是真的罢!” “不要啊!”她哀嚎起来。 “嘿,醒醒,你还没说完呢。”小毕方用翅膀拍了拍她的脸。 道一拨开了它的翅膀,“你在找揍!” “杀毕方啦,救命呀!”小毕方扑着翅膀,就在金山上到处飞了起来。 道一在屁股后面紧追不舍。 一人一鸟,就这么疯闹了起来。 “小胖子,飞慢点儿,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道一朝着飞远的小毕方喊。 小毕方头也不回,“你个骗子,就想骗本尊,好煎炒蒸炸煮是罢!” “不是,是真的,好像忘了什么!”她一时跟失忆了似的,直到听到有人在喊,“小一师傅,小一师傅,你在哪里呀?”她终于想起来了,“完蛋了,把蒋七哥他们给忘了。” 道一正要去寻他们,她回头一看,嘿,好家伙,这是哪里,她竟然分不清来路了。道一有些尴尬,她扯着嗓子喊了句,“蒋七哥,我在这里!” 蒋七顺着声音来源,很快就找到了她,“小一师傅,那个金统领呢?” 道一挠挠脑袋,又看看天,再看看杂乱的地上,嘿嘿笑着问他,“蒋七哥你来得及,路上有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吗?在你们昏迷的附近。” 蒋七摇摇头,反问她,“那是什么东西?”又提醒道:“小一师傅,我们需要尽快的把那群人带回衙门,他们不像是普通的山匪。” 道一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事,需要告知寺卿。” 事关重大,关于这群人的身份,道一并未明言。 在蒋七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原地,那群人已经陆续醒来,也都清醒了过来,由伍一、伍二看守着,两人一言不发,任其在那叫骂着。 三十来人齐齐开口,山林里头的草木,都恨不能没生根在此处,遗憾不能换块地儿生长。伍一、伍二恍若未闻,见到他们出现,这才露了笑脸,迎了上来,“七哥,小一师傅!” 他们打量着两人,“你们没事就好!” 蒋七眼眶就红了,这两人引开土匪的那一幕,此生都会在他脑中扎根,幸好两人都平安无事,这一切全都有赖于道一,“多亏了小一师傅来得及时,咱们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道一乐呵呵的,“是寺卿让我来找你们的,见你们久不归来,担心你们在路上出了事。” 蒋七:“寺卿要谢,你也要谢的。” 道一懒得和他理论,她救了人是事实,人家谢了,这段因果便了了,连句感谢都不收,指不定弄得对方不自在,反而将好事变成了坏事,这样也挺好的。 她摆摆手,“这事儿回京你慢慢谢也成,咱就是说呀,现在这么多人,怎么把他们安静的带回城,大理寺如今已经成了长安城备受瞩目的衙门了。” 蒋七嘴角一抽,感情你还晓得这事儿呢。 他和伍一、伍二对视一眼,也是莫得什么办法,最后看向了坐在地上歇息的老羬羊,“老人家,那个......” 老羬羊摆着手连连后退,“让老儿替你们将人背回去的事,想都不要想,刚才背你跑,都快累死了。” 他说完就发现,这三人没反应,反而是道一看着他的眼神,又不对劲了,“你,那个小一师傅,我年纪大了,腿脚真的不利索。” 道一‘嗯嗯’两声,十分赞同,“你不行,可钱老家主你家中,不是还有很多人吗?” 蒋七不忍方才还帮了他的人为难,甚至还牵连到他的家人,“小一师傅,要不将要藏在城外,一次带一两个入内?这样也不会被人发现,咱们大理寺又立功了。” 道一无语,“这些人身份成迷,暂时可不能让人知道,大理寺抓住了他们,立功这事儿,目前不要想了——还有,你知道这钱老家主是谁吗?” 三人齐齐摇头。 道一瞥了眼在他们来了之后,就已经不再吵闹,此刻竖着耳朵的山匪,意味深长的和他们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小羊的阿翁!” 三人嘴巴张大,能塞下鸡蛋。 蒋七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说道:“钱爷爷,一直听小羊提起您,今日——”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钱小羊和蛮达的身份,王玄之和他们是说过的,免得将来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城中的那些猜测,也未必是空穴来风,不过缺少一些证据罢了。 钱小羊是羬羊,整个钱家都是羊,他的阿翁自然也是了。 所以,眼前的这真的不是人,他努力的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小一师傅说得也挺有道理的,钱老家主家中青壮,个个身强体壮的,别说驼一人,驼他个十人百人的,也不成问题。” 道一:“.....”蒋七哥是否需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老羬羊:“......”可恶的人类,这话还真是没说错。 “如此就拜托给钱老家主了!”道一郑重拜托,反倒令他不好意思拒绝,“不过小事一桩,只是你们走了,谁来看管他们,万一跑了,这消息不是走漏了吗?” 道一摆出凶狠的脸,小脸一板,杀气四溢,“不听话的,贫道现在就先宰了去!” 土匪们齐齐倒吸口凉气,他们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因为被绳子捆在了一起,步伐不整齐,被摔成了一堆,推推搡搡的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他们干脆就地一跪,开始求饶起来: “救高人放过我们罢......” “我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 “跟着金统领,是逼于无奈的.....” 道一弃耳不闻,一个闪身,飞快的游走在这些人当中,“以我的修为,捆住了他们的穴道,他们是冲不开的。现,再留两人看守,钱老家主通知你们的家人,帮忙将人带回城里......” 老羬羊:“老儿在此就能通知他们!” 蒋七三人震惊的看着他:方才你还不想帮忙的,如今卖起家里人来,真可谓是技艺娴熟,我等甘拜下风。 /63/63500/19311267.html 510 陆吾神 牢里多出来了十七个土匪。 钱小羊家人一个个送进来,还有一半的人正在送来的路上。 王玄之望着这些人,他变得有些沉默,因为他发现,他们见了他就开始求饶,嘴里说着讨饶的话,声称自己多么清白无辜,可是他们的眼神,和普通人之间,有天壤之别。 普通人的慌乱、惊喜、恐惧等等,都是很直接的表达、外露的;但这些人不一样,他们眼神很冷静,他们做的事、说的话,只是想让他相信他们很慌乱而已。 “或许你们相信有人会来救你们的,可这里是大理寺的牢房,还有你们的金统领,便是这一袋东西。”他说话时,道一将那一堆烧成灰的白虎架,拎到这一群人面前。 他们当时都昏迷了,又没见过金统领真身,是以并不相信二人所言。 第三十四人到时,王玄之谢过老羬羊他们,又吩咐狱吏,关押这些土匪的地方,除了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以《大周律》定罪。 狱吏莫不应是。 吩咐完这些,便带着一行人出去了。 来到了正院,王玄之赞赏,“你们做得非常好,这群人的身份,还有他们被抓的消息,瞒得越久越好,蒋七、伍一、伍二,你们还有伤在身,可先回家养伤。慢着——” 见三人要离开,他又道:“此番你们因工而伤,却不能言明,便以替本官做私活儿为由,王家先替你们出了这份钱,待真相大白那日,再补上衙门的。” 蒋七眉开眼笑的,“寺卿这点儿伤算什么,你也太小题大作了,便是现在让属下随不良帅去四方征战,也是没有问题的。”他说着拍了拍胳膊和胸膛,以示强壮。 “既然伤无大碍,那这奖励的银子,就——”王玄之似有些遗憾。 蒋七一下子急了了“别呀,寺卿你看属下伤得多重——咳咳——现在就需要回去躺着,咳咳......”他带着两人离开时,不忘回去提醒,“寺卿别忘了呀!” 王玄之都乐了,“你们安心休养罢!” 三人乐呵呵的走了,热闹的院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小一,你说一下,这次找到他们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形,本官需要准确判断他们的实力。” 道一点点头,“普通人都还好,我赶上的时候,伍一、伍二他们正被牢里那群人追着,真打起来,他们的功夫应该抵不过伍一、伍二,但胜在人多;最险的还是在蒋七哥,伤他的是一只成精的虎妖。” 她看了眼陈夷之,“便是不良帅去了,这回也得折在他的手里。” “这妖怪有何特殊?”陈夷之开始冷静分析问题了,之前遇过几次妖怪的经历,让他明白遇上普通的,自己就能出手对付,遇上谿边那种的,他也只能智取,尽力拖延时辰,引开妖怪不伤到旁人。 道一刚要开口,眼角扫了一眼周围,很好,大家都不偷听了,光明正大听起了墙角。 那位抱着柱子的吏员,你的脚露出来了,还有那个尺泽先生,你不去整理卷宗,仔细寺卿请你吃板子;阿生和阿牛,你们要好好辅助上峰,来年考核小心不及格;以及那谁谁谁,当值的时辰,你们的好奇心太重啦! 她嘴角抽了抽,反正是妖怪的事,大家听走也没关系,反而能多些警惕心。 “那白虎成精之后,比普通老虎还要厉害,可即便是这样,它也不至于修为逆天,能在修成的短短时日内,能欺骗上天,唤来雷火劈烧凡人,倘若它当真如此做了,只怕这虎也早没了。” “它其实挺惨的,好容易修成了,却被旁人借走了这附皮囊,以它的身体行事。”道一刚说完,就听陈夷之问,“是和那只罗罗鸟一样,被人吞噬了吗?” 道一摇摇头,“非也。” “是真正的天神之子,他们来自上面......”道一抬头仰望,她似乎想要透过云层,看到云层之上,再上,直到云层里面的情形,可它白日里,反而不如夜晚磊落,让人窥得见一线天机。 王玄之二人也齐齐仰望。 九天之上,何其渺茫也。 王玄之:“天神何苦与凡人争利也,他们翻云覆雨,一只手便能将我们抹杀,这又是何必呢。” 道一‘嘿嘿’贼笑了起来,“安道勿忧,这只是个别而已,听老头儿说祖上有传言,那天神名唤陆吾神,关于此神,在《百妖谱》上也有载,【有山名曰昆仑,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于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昨日我也是瞧见了他的外形,和陆吾神无甚区别,以及那虎怪身体里剥离出来的魂魄,它愤怒的说起我毁了他肉身的事,这才敢有此一猜,直到后来,仙人乘云而来,带走了它的魂魄,这才敢下了定断的。” “你是说它还没死,不会报复你罢?”陈夷之难得的关心,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道一暗夸了他一句,又将和小毕方说的话提了一遍,然后又想起一事来,“安道,我差点儿忘了,你这只海东青,已经变得普通又不普通了,仙人送你的礼物。” 她说着戳了海东青两下,对方懒洋洋的动了一下身子。 陈夷之也眼馋,试图去摸一下,嘿嘿,对不住了,指尖又被啄出口血来,他悲愤的举着食指,“道一,这就是你说的血光之灾罢?” 道一睢了他的眉心,突然有点儿不确定了怎么办?她转念问起回来就没看见的人,“哎,对了,吴四哥、许六哥他们回来了吗?” 王玄之点头,“多亏了它替某送信!” 道一竖了个拇指,“你厉害,仙人是昨天才走的,竟然能帮你跑腿。” 王玄之扭头,“你方才虎怪乃天神的后裔,那它的实力,也应该与天神一样,何以轻易败于你之手?” 道一故作深沉,“这件事,还要从祖上传下来的事儿说起......” 两人:“......”九霄观祖传野史秘事? /63/63500/19311268.html 511 其一 “老头儿说,天神陆吾,早在几百前,或者上千年,曾下凡渡情劫,总之过程很复杂,也不知怎么的,他竟然留下了一个后嗣在人间。” “等陆吾神知晓时,孩子已经能跑能跳了,一开始本来他不想留的,结果在见到孩子时,手软了,因为这孩子的灵魂和他外形生得一模一样,身体却是凡人的。” “因此陆于神将孩子留了下来,他一眼看出孩子身体有异,留下了一道保护孩子魂魄的金光,便回了九天之上后,不再过问这孩子的事。” 她想这便是方才,小毕方和她对魂魄动手时,出现的金光罢,他们也因此奈何不了对方。 “孩子一天天长大,问题也接踵而来,孩子的灵魂是天神的,身体却是人类的,还不达十四的年纪,这具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灵魂的力量,最终身陨了。” “陆吾神孩子的魂魄,便到处寻找飘移,他的灵魂由于受到保护,日益强壮,需要的容器,要求也愈发的高了——老头儿说的,就这些了。” 道一两手一摊,“所以我推测,这老虎能承受住,除了他成精,最主要还是因为,它是老虎,占了品种的便宜,才让陆吾神的儿子吞其魂魄,占其躯壳。” 她顺道解释了王玄之关心的问题,“至于它的力量,与其父自然是天差地别的。” “可仍旧因为它身份的关系,仙人上了当,雷火劈烧了凡人。”道一说着有些感慨,看了眼周围,偷听的人早在她开口说第一句时,就被王玄之的眼神请走了。 王玄之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刘方的家人,有权知道真相,但又不能完全告知,此白虎的灰烬,便是罪魁祸首,为了躲避天罚,寻了刘方做替死鬼,你们以为如何?” 陈夷之点头,“某没有意见,那什么陆吾神之子,上天也是受罚,并未违反有罪就要受罚的规定。” 道一见他主要望着自己,遂也点了点头,“这老虎虽修成了,可身上的孽债,足够它死个千百来回,那陆吾神之子,便是它命里的劫。” “既是如此,此事便如此定下。” 道一不忘提醒,“土匪已经抓了,对方肯定会有所察觉的,那金统领还只是其一,可别忘了还有四位统领,他们的本事应该相当,而且每个人会的还不一样。” 王玄之点头,“这段时日某会提醒兄弟们,外出一定要注意异动。” 又叮嘱他们俩,“你俩功夫虽好,可也要谨慎行事。” 两人郑重点头。 道一又嘿嘿笑着问,“安道,这正事做完了,咱们也不能时时绷紧心弦,你说这话是否在理?” 王玄之深知她的脾性,也愿意逗着她玩儿,他敛了笑意,神色肃穆的问她,“你说的也确有几道理,然有些事不明,或许已危机四伏,如何能安然处之?” 道一一时竟是被问呆了,不是,上吊也得许人喘口气罢,她气鼓鼓的,仿佛想要咬人,“未曾想寺卿竟是那等,言尔无信之人,一直以来,我看错你了,哼!” 王玄之浅笑出声,“小一可是恼了。” 道一拼命摇头,死命否认,笑吟吟的咬着牙,“怎么会呢,不过是同安道你闹着玩儿的,我就是想着出去吃喝玩乐,见我们如此放松,指不定那些魑魅魍魉,自个儿就跳了出来呢……?” 王玄之似是在沉思,其实在观察她的反应,见道一那眸中的欲说还休,不由得点点头,“小一所言,担得起金玉二字,倒是令人醍醐灌顶。” “过几日休沐,带你们去听水镜先生说书,两位意下如何?”王玄之似在征求两人的意见。 陈夷之看得牙疼,他也不明白,王玄之怎么就那么喜欢逗这小子,再信任也是个小郎君……. 他忽然捂住嘴,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宛若铜铃,难怪他与谢家迟迟不完婚,里头竟有这层见不得人的爱好。 心上与、好兄弟。 陈夷之忽然陷入了两难之地。 道一的高兴掩盖了周围的一切,微风轻拂面颊,带着它的足迹…… 她觉得这周围的花更香了,草更青了,叶更绿了,天更蓝了,只除了更可恶了! 她看到对方的笑,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王玄之当成她逗小胖子了。 这哪里能忍? 她狡黠的笑了笑,“如此盛事,若不邀上三三两两的好友同游,岂非辜负了大好的韶华,安道,以为如何?” 王玄之含笑应下,“如此甚好。”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候,为博美人一笑;夏桀宠妺喜,在全国搜罗大量的绢帛,在其面前撕裂,闻其裂帛之声。 今日他王玄之千金博美人气消。 道一恨恨拍手,“衙门既然无事可做,贫道便先回家了,寺卿和不良帅乃是忙人,贫道便不打扰了。” 陈夷之一脸莫名,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怪异至极,还有旁边那个宠其无度的。 简直就是乱七八糟嘛! 夏日分明已过了些时日,可为何,这渐凉的日头,还是将他脑子晒迷糊了呢? 他摇晃着脑袋,抱着那杆银枪,也回到了自己的做事的地方。 王玄之目送两人离开,摸了摸肩上的海东青,“仙人所赠之物,果然不同凡响,竟有几分灵性。” 未过多久,吴四、许六等人无功而返,在听闻蒋七三人受伤在家时,更是急得跳脚,“寺卿,他们伤得有多重,于性命可有碍?” 王玄之摇头,“你们若是担心他,便去看看,切记早点儿回来,还未到放衙的时辰。” 许六嘿嘿笑了,“寺卿放心,放心,属下都是有分寸的,定然很快回来。” 一行人来去匆匆,王玄之见状摇头失笑,继续处理案上的公文了。 他同时在思考一件事,那些人怎么会去了宁民县十五里外的金山。 这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道一出了衙门之后,她抬头望了望天空,秋高气爽,细嗅一口,仿佛全是果实的香气。 她已经开始美滋滋的期待,过几日水镜先生的说书了,光是想想她就蹦了两下。 幸好衙门外头,路上不多,也足够她收敛了几分,步伐欢快的回家了。 那老头儿说的书,正和这空中的气息一般,除了香甜,还有各种不同的气味。 令人回味无穷。 /63/63500/19311269.html 512 水镜 入秋月余,气温骤降。 空气中的暑热,早已经无所遁形。 变化之快,让人觉得那些炙热的夏日,好似是上一辈的事。 前些日子还着薄衫,如今都换上了些微厚实的秋裳。 京中近来药铺的生意着实好上不少,夏秋交替,一个个都咳了起来。 可即便是这般,也挡不住百姓的热情。 他们抱着方从药铺里捡的药材,便往有间茶楼跑去了,生怕慢了赶不上一般。 因近来一年多,那些个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早换成了妖魔鬼怪,其间还夹杂与人类相爱相杀的故事。 可比权贵千金看上穷小子,令人腿脚有劲儿多了,刚下山不懂事的妖精,才更容易上人的当,哪里就是山野妖怪更会骗人嘛。 “哎呀,跑快点儿,再晚就听不上了。”一位平日里瞧着老实巴交的汉子,此时眼里那是挡不住的好奇。 跑得比他还快的大有人在,嘴里同样嚷着,“再不快些,就赶不是水镜先生的说书了。” 有位过路的人将这两人拦下,举止温和,翩翩有礼,他问:“敢问两位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要是平日里对这样的学子,还有能好生寒暄,眼下他们是急着要走,然这位学子拦在跟前,真真急死个人了。 拦路的学子瞧着身上衣裳,应是方下学的学子,想要听说书的他们,也没心思去细究是哪个学堂的学子了。 如此穿着打扮,非富即贵。 两人也不敢就这么越过去,只能满头大汗的解释,“这位郎君,我们这是赶紧去听水镜先生的说书呢。” “水镜先生啊,我们在学里都听过他的大名,听闻他说书是极好的,一段平淡的故事,也能让他说得是荡气回肠,这么一说,某也想去听听了。”学子兴味甚浓。 想去,你的脚怎的还不动一动,被拦路的两人腹议。 “啊,还没问过两位兄台呢,对了,你们知晓水镜先生今日在哪里说书吗?”学子似是在懊恼。 简直是废话,他们要不知人在哪里说书,还能这么赶着去听吗。 “在最热闹的西市,那个叫有间的茶楼。” “西市啊!” 学子复行一礼,“今日谢过两位兄台了。” 两人别扭着受学子的礼,便匆匆离开了。 占不着好的位置,总能听上一个故事吧。 “水镜先生惯爱热闹,我们也去听一听吧。”学子招呼着同行的几位,自东而西去。 内城东市游走于权贵之间。 西市长年往来的行商多,物类繁多,相对应的买家也多,茶楼酒肆,更是为广大的人群,提供一个食住无忧之地。 人一旦吃饱喝足,便想要满足空虚的精神。 这便有了茶余饭后的各种馆。 有间客栈,便是满足外城人的需要而生。 与内城只是一墙之隔,一辈子也进不去内城的人,只靠着去的人形容,这高墙背后,住的是哪家大户人家,里头又有些什么人,家中占地几何等等。 说得那叫栩栩如生,让人心生向往。 即便不能进内城,靠着这面墙也好。 当然也不是谁都愿意,贴着这么一面墙,去猜测墙后面是什么样的,理由也是众说纷纭的,最胆大的想法,便是爬上去,一窥究竟。 曾经有一人上去,经历被银光闪闪,冒着寒芒的尖刃叉下墙,当即没了性命,便再也没人有什么想法了。 热闹虽重要,性命他们也想要。 蒙着面纱,神秘非凡,方能更加吸引人嘛,进不去内城,又摸不清虚实的人如是想道。 可是在有间荷茶楼建立以后,情况变得大不一样了。 有间其实与其他茶楼酒肆,并无多大的区别。 唯一的不同,只在于,他们下手比别人快了一步,请来了水镜先生。 水镜先生如今人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蓄着一把灰白的长须,平日里总是手执麈尾,身着宽大的衣袍,衣带缠结,头戴乌纱帽,他的相貌看起来,只是一位普通的先生。 不普通的在于,他可自由出入内城。 知晓内城的布局,以及里面发生的事。 有传他还进过皇宫,不过不是现在这个皇帝。 正因为皇帝换了人,所以这事也没多少人去提,也不敢去求证。 水镜先生平日却不爱居内城,却总是往西市里钻。 也不知是何关系,便与有间茶楼有了联系。 水镜先生本身学识眼见样样不缺,说起故事来,更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内城的一切都在他的脑子里,似是每一寸土地都没放过,连地上长的杂草,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起书来,哪户人家的瓦上有个洞,主人家不知,夜里被过路的猫砸下来,被夫人赶出去睡了几个月的书房一类的,又说哪位官员,出生便带着异香,差点儿没被人偷出去煮了吃了去。 没想到平日里的达官贵人,也与他们有一样的烦恼,听书的人都露出真心的笑来,看来人与人除了后天的身份外,其他的都是一样的。 这也是人们爱听水镜先生的故事的理由,故事精彩不说,还能让人们感到由衷的欢喜。 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小打小闹,博人一笑,也有一些感人肺腑的遗憾,据闻前朝一位有名的将军,死得可惨了,现在的皇帝为了纪念他,内城的宅子,如今仍由其后代居住。 听闻夜里时常听到宅子里发出不一样的动静,据说乃是那位大将军的亡灵,在为自己喊冤呢,现在内城的达官贵人,都是绕着这所宅子走的。 那宅子叫什么来的? 店小二为二楼白芷雅间的人介绍时,却突然忘记了宅子的名字。 包厢里的人笑笑,“无碍,我们也只是来听听水镜先生的故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有时间我们自己去问问水镜先生。” 得到客人的体贴包容,使店小二望了一眼门外,见无人过来,便小声说了一句,“寺卿,水镜先生今日说的事,与你有关,你要有一个准备。” “知道了,下去忙吧。”王玄之打赏了他一两银子。 接过银子的小二眉开眼笑,“谢谢寺卿。”似是在为收到这么多的打赏而高兴。 随后拨开口的珠帘出去了,甫一出门,便遇到店里的另一位小二,“小孔哥,又和客人说水镜先生的传奇呢。” 碰上的两人头快靠在一起了,便听小孔嘿嘿一笑,“这不是咱位店的活招牌吗,可不得好好介绍一下,万一客人就喝杯茶走了,哪里等得到水镜先生呢。” “说得也对!” 小孔和另一位小二的笑声逐渐消失,说的话也开始模糊。 道一与王玄之一起来的有间,透过珠帘,望向楼下,眉宇也间多了几分期待,“寺卿,你说今日那水镜先生,会如何形容你啊?” 方才听小孔介绍之后,道一大概也猜出,今日的目的,应当是在水镜先生身上,不过这背后的原因,王玄之没提,他也就不问,而是关心起另外的事来。 听说这位水镜先生很会说故事呀,而且还能听到王玄之的故事。 这让道一很好奇。 一个半百老头子如何说他? 王玄之放下手中的茶,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这老头儿说的事,没有一件正经的,说旁人有冤就算,还得借个鬼神来说,这回到他的头上,也不知会传出个什么名堂来。 早知道换个地方听说书好了。 拢了拢眉心,他说:“某也不知。” “哦!” 道一失望落座,又忽然起立,嘴里含着有间送上的点心,吐词含糊不清的大喊,“安道你快看,是水镜先生出来了!” 她见王玄之点头,将最后一口点心囫囵吞下,高兴的说道:“呀!他终于来了!” /63/63500/19311270.html 513 高人 姗姗来迟的水镜先生,摇着手中的麈尾,晃晃悠悠,总算到了一楼正堂,走到有间特意为他开辟出来的位置,慢条斯理的坐下。 “啪!”一声惊木响,满座皆静。 水镜先生方缓缓开口,左手仍摇着麈尾,左手抚着灰白长须,细纹纵横的面容含笑,眼风扫在座的人,落到二楼的白芷雅间时,脸上的纹路加深不少。 喝上一口有间备的茶水,唇齿生津,笑容更甚,观者俱是如沐春风。 一楼二楼座下无虚席,尽是扬长了脖颈,宛如‘嗷嗷待哺’幼儿。 水镜先生一摇三晃乌纱帽,“上回将故事说完了,今日与大家说一个,不一样的。” “却说今岁立秋,天本无忧…”一句立秋,便将听众的思绪拉回了一个月前的事。 他们在京中饱食无忧,可保不齐谁家便有个亲朋好友,便在那濮县县,最严重的牛角村里也不是没亲的,痛失亲友的听客都拿出身上的汗巾,好擦拭眼泪了。 可水镜先生却说,“濮县的惨状,老夫也不愿再提诸位的伤心事。提及此事,也是伤诸位之意,只是那事儿便是发生在濮县水患之后,故有此一说。” 可道一还是没忍住拨开白芷间的珠帘,她觉得这样能更好的看清外面。 二楼为雅间,格着帘疏,瞧得不甚清晰,况且人家既有心坐在雅间,也是不愿人叨扰,无礼的窥视也是一种。 即便在山上长大,道一也懂这个道理。 平日凌虚子与他们三人,俱是各住一间,还有往来住宿的香客,也教她明白,何为私隐,何为男女有别。 横扫一圈发现并无同类,道一便将目光落在了一楼正厅。 一楼座下客品着有间的茶水,尝着新出的点心,别提多惬意了,再有水镜先生别有韵味的腔调,即便心中有伤有痛,也能短暂迷失,再者也不可失了风度,忧了他人的雅兴。 个个与身旁之人,无声笑着。 水镜先生满意的抚着灰白长须,“却说濮县一经受灾,遍是哀鸿。当地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让死去的亲人,得以安息,便寻来一位道士。” 道士。 道一庆幸此时没有喝茶,可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口点水更在嗓子里,艰难的吞咽下去,便见趴在门边的道一,根本就忘记了房里还有一人。 反而因为提到了道士,热切不少。 本来想提醒一下的,最后道一选择没瞧见。 “那位道人定然是一位德道高人吧。” “怎么可能不是!” “你们且想想濮县那么多人受难,只请了一位道人,能同时超渡这么多人,可想而知他的道行有多高了。” 听客开始将道士的形容幻想得十分厉害。 “啪!”水镜先生又敲响惊木,有间再次雅雀无声。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里,他徐徐说道:“却不成想那道人是个年轻的,哎~~~” “水镜先生,那道人后来怎么样了?” “对啊,怎么样了?” 水镜先生叹,“那年轻的道人竟然是个带有邪性的。”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他对其他人做了不好的事?” “非也,非也。” ………… “原来如此!” 水镜先生将故事说得那叫一个一波三折,千回百转,直教听客为之动容,以有人心中一片恶心,有人双眼冒着金光的氛围结束。 “王寺卿可真厉害,在京城就帮了不少人家的忙,未曾想出了京城,他还是那个王寺卿,顺手都能救了一位小道士,大周有这样的官,可真是我们的福气呀。” 从尸体出现道一就感觉到了一种熟悉,再到后面,那不就是她的故事吗。 她去年犯的罪,是被误会看中了尸体呀。 哼,真龌龊! 水镜先生又开口了,“可惜呀,这样的王寺卿,上天不保佑他啊。” 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不等人催,就说道:“许是因为救了那道人的缘故,去了一趟天牢,还摸了尸体,王寺卿自那之后便中邪了!” “嘶!” 这比小道士变坏还让他们难受,王玄之可是一个十足的好官。 虽当了没几年,但做的事,都是于人有利的,谁出事也不能他出事。 “咳...咳...”被‘中邪’的人,呛得不轻。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王寺卿是有上天保佑之人,你们可知他随手救下的那位道人,除了能相看尸体,他还会其他的手艺哩。” “是什么呀!” “小道人能捉鬼驱邪呀,眼下大理寺可是将小道人供起来了。” 堂下哄笑一片,遂知水镜先生在说天书了。 倚着门的道一,则是惊讶万分,偏过头问,“安道,水镜先生是如何编排出来,你们将我供着的?” “咳...咳...”回应她的是接连不断的咳声,这人胡说八道什么呢。 偏楼下的声音不绝,陆陆续续传来,王玄之生平第一回有些后悔了,他今日就不应当来有间茶楼的。 随着道一回头的次数越来越多,王玄之靠着平生的修养,这才稳坐如泰山的。却不见楼上楼下的人收敛半分,反而愈发兴奋。 “安道,之前在濮县的时候,当真不好意思呀。”道一有些羞愧,她今日才晓得,原来这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自己那一身的泥,想来让对方十分的难受。 还有一路上都没清洗过的马车,难怪王玄之一路上都不愿意下来。 王玄之望着她没半分愧疚的眼神,“......事情既已过去,便不要再提了。” “我晓得了,以后我就是大理寺的高人。”道一笑得可高兴了,她笑得眉眼弯了弯。 可真是一位好寺卿。 此时道一无比赞同听客们的话。 王玄之:.....兴许真的要请个高人来看看,他当真中邪了。 “是,寺卿!”道一无比真挚的回应。 在水镜先生的说完这个令人尴尬的故事时,又道:“今日有贵客临门,老夫便再多讲一个。” 他摸摸蓄着的长须,望着白芷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这才接着讲新的故事: “......却那说将军人虽死了,可魂魄仍留在宅邸,夜里时常有人能撞见……” /63/63500/19311271.html 514 羡余 听至此处,台下的人开始起哄了: “水镜先生,那个什么将军,他人都死了,魂魄还留在家里做什么?” “是呀,他留在家里,是想吓自家人吗?” “那这什么将军也太吓人了罢。” “听说打过仗的,都特别凶,一身的杀气呢。” “那可是真的,你们看那不良帅,才去了多久,回来了京城之后,凶得不得了,逮谁打谁的。” “对对对,你们之前听过吗,有人说看到他经常半夜三更的,跑人家房顶上打架......” “.....”听了满耳朵的几人,不是,你们都在哪儿听到的,就还挺真实的,道一暗暗补充一句。 水镜先生仍抚着他的灰白长须,悠然自得的晃着脑袋,听着五花八门的提问,他也不慌不忙的,“人已经死了,你们说他为何要留在家宅当中,令后人不安生呢?” 众人伸出了脖子,等着听下文。 水镜先生神秘一笑,“欲知后世如何,改日再来!” ‘啪!’惊木再响。 他起身就要离开,那位被路人吸引而来的学子,也在其中,他充分发挥着自己的脑子,“莫非那位将军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有什么事情想要办成,还是说,他的家人,曾经虐待过他,令他的冤魂不散,徘徊在他家的宅子里......” 水镜先生听得此话,起身离开的脚步微顿,又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学子此言吸引了不少,听得意犹未尽的人,纷纷围着他,想要听他补充故事的后续,那学子被他们缠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靠着平日所学,以及所风,现场编出一场,令人酣畅淋漓的......爱情故事。 “呜呜呜......”此故事弄哭了一大片人,他们掩着袖子哭泣,而在这一场你情我愿的情感付出中,有一行人悄悄的离开了有间茶肆。 “水镜先生今日的故事,听着很是奇怪呀!”道一侧头问身边的人。 陈夷之抱着长枪,十分理智的说她,“你是好奇那所谓的将军,到底是什么人,他的魂魄又是否真的留在哪个宅子里,徘徊着不愿意离开,想去凑热闹对罢!” 道一撇撇嘴,“难道你不想去?” 陈夷之很想硬气的摇头,可是他的脑袋,比脑子诚实多了,“本帅那是去玩儿吗,身为大理寺的一员,自是要为这天底下的冤屈,出一份力的。” “......” 道一冲她竖起拇指,“不愧为不良人之首,冲这份言论,也没人能越过你.....”的脸皮。 陈夷之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王玄之无奈提醒他们,“再不跟上,水镜先生可就要不见了。” 道一刚迈着步子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迟疑的问他们,“哎,不对呀,水镜先生以说书为生,我们将他的故事刨根问底,这不是砸他饭碗么,他能告诉我们?” 陈夷之翻了个白眼儿,有什么好怕的,“那老头儿若是不听劝,咱们这么多人,去将他的兄长捉来,让他还当初的救命之恩,若非我们几人,他兄长早没了。” 道一呆住,“水镜先生有兄长?” “你好奇心这般重,又那么喜好听水镜先生的故事,怎么连他家里有个兄长都不知晓。”阮修吃惊的往旁边一跳,就和那陈舒光,成了震惊二人组。 陈舒光好歹记着跟谁学艺,他贴心的提了一句,“小一师傅你没打听过他兄长是谁吗?” 道一奇了怪,“长安城里都晓得了?” 阮思望着模糊的光影,冲她笑着摇头,“水镜先生能言旁人不敢言之事,还能在京城里安然无虞,我等自是好奇,要多多打探一番了......” 道一正要谢过他的好意提点,就听王玄之笑了笑,“太冲又何必逗她,她向来不晓人事的——” 他转而问道一,“你瞧那水镜先生,可有几分眼熟?” 道一尚在震惊,原来你是这样的阮思时,听王玄之如此问,便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有几分面熟,他兄长还是我们的老熟人呀。” 她满脑子的找人,“来京城认识的年纪大的,也就几位,一个至今找不到家人的尸体,还有袁家的......以及嘴碎的御史,叫什么明镜来着......” “明镜、水镜,他们是兄弟?” 王玄之点头,“还有水镜先生说的一些秘事,多是明御史平日里网罗的结果......” 道一快速往前走了两步,“那还听什么水镜故事,去找那明御史,让他说秘事,说野史,指不定比水镜先生的还要有趣几分。” 众人:“......” 陆云忙举了双手,“这个真不行,某这些年虽有荒唐了些,可也不到干出绑架御史,逼他给某说故事的地步,倘若当真如此做了,家里会将某撵出去的......” 阮修也附和,“某倒不是担心,大兄眼睛还没好,家里将他赶出去了,可是不行的。” “此提议甚好,不如由羡余去罢!”阮思忽然点了一个人。 陈舒光推开了阮修,同他并列规矩的站着,脸上的玩笑也收了起来,后者亦是如此。 陆云收回双手,也跟着笑了起来,“太冲此计不错,羡余不像某,只有三脚猫功夫,他的功夫在我们在一行人,最好不过了。” 王玄之尤为‘无赖’,“某的功夫向来都只存于口中,一切都有赖于羡余你了。” 在场的人唯有道一满头雾水,看着所有人都盯着陈夷之,她也期待的盯着,期待他说上两句,然后就发现对方沉默着,浑身气势冷然,眼眶却是温热的。 她脑子一热,问出让人无语的话来,“那羡余是谁?” 在王玄之的示意下,她艰难回头,看着那个,像立刻就要哭出来的人,“所以,夷之是羡余?”她挠挠头,“到底哪个是名,哪个是字呢?” “羡余是他的字。”王玄之看着陈夷之,“羡余,没有人会怪你的!”他拍了拍他的肩,“你让世人称你的名一年多,难道还不够,非要自己也没了性命,才算是全了将军们的兄弟情吗?” “别忘了,那个吴用,会在你死后,继续升官发财的。” 陈夷之看着他们不说话,快两年的时光,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字,是周先生替他取的。 道一了然,心魔嘛,“我们来此是做什么的?” /63/63500/19311272.html 515 相请不如偶遇 多么煽情,多么令人感动的兄弟情谊,都被道一一句给弄没了。 暗处的一双眼睛,透露出了浓浓的懊悔,还有痛心疾首,恨不能立刻抓了她,痛打几十板子,也难消其心头之恨,简直是太可恶了。 眼睛的主人,气得吹动了他的长须。 众人走出伤感的情绪,这才想起目的来。 阮修感觉终于能呼吸了,他咋咋呼呼的闹了起来,“水镜先生肯定早跑没影儿了,咱们也早些回去罢,天黑了不归家,阿娘肯定要派人出来找大兄的。” 阮思:“......”这什么糟心的阿弟。 他都不用那若隐若现的眼睛,都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每一道视线,以及多出来的一道窥视,他的玉颜染上了薄红,令行人不由得看呆了去。 阮思轻咳了几下,“某眼睛不好,家母忧心。” “也不一定!”陈夷之长枪一指,小巷尽头,那有几个摆放整齐的箩筐。 道一同陈舒光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跟上她,而阮修被好友留在原地,也不甘心的跟着两人身后,陈夷之美其美曰,保护阿弟,紧随几人之后。 其他人也准备上前,却听背后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竟是连璧在此,大郎,我们今日运气不错。” 王玄之等人齐回首,竟是杨渊源、杨东亭二人。 双方相互见礼,杨东亭道明来意,“某带大伯父熟悉熟悉京城。” 陆云见此是他们,便有些唏嘘。 杨渊源的事,他并不知全貌,只知他为情所伤,后来去了城外隐居。那般惊才绝艳之人,时隔多年,他再回长安,又不知会掀起何等风浪。 于此,陆云是深有同感,好在他运气好一些,那份年少追逐的情感,已经走向了一个圆满。可杨渊源不同,听说那女子,早已经被入城的敌挥掳走了。 真是可悲,可叹呐! 杨渊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陆家小九。” 陆云心里一惊,仿佛被他看透了内心,方才想的,全被他看透了,忙上前行礼,“见过杨伯父。” “嗯!”杨渊源应了一声,“陆老二倒是有个好儿子。” 陆云腆着脸应下,他阿耶排行老二,同辈时有戏称,倒是无伤大雅,“家父时常念叨着你。” 杨渊源点点头,“陆老二走出美人乡了?舍得惦记他人了啊。” 陆云大窘,“......杨伯父说笑了。” 杨渊源正想说,老子才没开玩笑。 王玄之同阮思,见状齐齐上前见礼,“杨伯父!” 杨渊源盯着这两张脸,满意的点点头,“担得上连璧之称。” 阮思只看得到面前两道人影,他望其中一道,尤为遒劲,极具风骨的身影,“杨伯父说笑了,那不过是长安城里的人闹着玩儿的,更何况有伯父如此珠玉在前,小辈难当也。” 王玄之见他今日所着服饰,与那日在竹林所见,已然不同,锦衣华服,也掩盖不过他的淡然洒脱,尽数装进了清贵的骨子里,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连‘戏服’都穿好了呀。 那日分别杨渊源,分别之际,他可是扬言回京城看戏的,既是看戏,又有什么比融入其中,更能食髓知味的呢。如今的他缺的便是这一份与世人‘共情’。 杨东亭也在打量二人,他们各家一直有交集,但他与这两位,能碰到一起的机会,还真不多,尤其是阮思,自打眼睛不好了之后,阮家更是将他当大家闺秀一般藏了起来。 多年不见,竟未有半分颓唐,这份心性难得。 王玄之已然成了同辈中的高山,但他也是不输的。 杨东亭挺直了脊梁,眼神坚毅。 杨渊源悄然点头,眼底有浅笑。 王玄之拱身一揖,“杨伯父多日不见,风采依旧。” 既说几日前,又说十几年前。 杨渊源笑看着他,“不愧是南渡的后人,心眼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了。” 王玄之笑眯眯的,“家父也时刻念着谢杨伯父。” “他带着娘子云游四海,好不快活。长安城在什么方向,他只怕都记不得了,又如何会想起京中还有‘老友’呢!”老友两字,咬字尤为清晰。 王玄之依旧笑笑,“杨伯父乃是家父至交,又如何会忘记呢。” 杨渊源正想问他们来兰陵坊做什么,“嗷!”猝不及防,一声惨叫,令他们的寒暄结束。 王玄之和阮思‘对视’一眼,同时向叔侄二人发出邀请,“杨伯父、东亭兄,相请不如偶遇,不若一块儿去瞧瞧罢,蛮达,你守住巷子口,暂时别让人进出。” 杨渊源欣然应邀,朝廷官员公然在街上打人,还有朱雀大街旁边,这胆子可谓是向天借的,他得好好瞧瞧,待那王遗风回来,可得好生笑话一番。 如今嘛,后辈面前,该端的还得端着。 杨东亭则是纯粹的好奇,同辈的玩乐,他也想参与,哦不,就是看看。 叔侄俩跟着他们往里走,巷子不长,一眼就能望到头,但不知何时,有人将路边,堆起了几个箩筐,遮住了最里边,只几道人影攒动。 方至箩筐前,有一只便被人拿走了,露出了里头的情形,再移了几个,将几人放了进去,复又将其垒上。 便是杨渊源愣了一瞬,拿箩筐的同阮思有几分相似,“大伯父,那是阮家七郎君。” 阮思瞧不太清,可那股咋呼劲儿,一瞧便是何人。 他勾勾唇,平日里连床都快让人帮忙起的人,今日竟主动干活,虽说这活儿微乎其微,倒也是不错的开始,他觉得可以考虑,一起送道宅磨炼一番。 也不知道一喜好什么,回头得好好感谢人家。 阮修搬得不亦乐乎,冷不防的对上他家兄长,没来由的心中一寒。 王玄之看清了里头的清形,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道一、陈夷之、陈舒光三人围着一位老者,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而方才搬了箩筐的阮修,挤开他们,嘴里喊着‘让让’,也加入了围攻的一员。 老者低垂着半白的头,根本看不清面容。 杨渊源知几人有分寸,不会上来便指责他们道德扭曲,人性沦丧之类的,“这是在做什么?” 老者忽然抬头,眯着眼望了他一眼,“杨潜你好样的,竟带人来整老夫。” “......” /63/63500/19311273.html 516 专业背锅 杨渊源简直无语了,他今日竟被几个小辈,给‘利用’了,方才偶遇开始,之后的事,便不由他控制了,他看了邀请他的两人,“连璧果不负其名。” 杨东亭也在瞬间顿悟了,看着大伯父的背影,想笑又只能忍着。 王玄之笑笑,“杨伯父与此人熟识?” 阮思也笑笑,“难怪会请了我们小辈来此。” 围堵的几人齐回头,露出口洁白的牙,“杨大叔(伯父)你终于来了。” 道一眼珠一转,“你要的人,我们替你看住了,要杀要剐,请杨大叔定夺。” 杨渊源嘴角一抽,复又勾唇一笑,“你做得很好!” “杨潜,明日某要教你身败名裂。”地上的人气呼呼的。 杨渊源笑得眉眼都快见不着了,“去呀,现在就去,只要你走得出这个巷子。” “......”风都安静了。 道一悄悄的看了眼王玄之,喂,这个情况不对呀,他们难道在无意之中,做了某人的打手,哦不,杀手不成,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呀。 她目光飞快的巡睃了一圈,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杨大叔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立刻将此人——咔——”说着她在脖子比划了一个动作。 地上的人,“好呀,杨潜,他们竟然真的是你派来的人。如此大的一个人了,自己不敢动手,竟骗了小辈出头,十多年过去了,你竟成了缩头王八了。” 杨渊源:“......” 他看了眼道一,“还不将大名鼎鼎的水镜先生扶起来,他一把岁数了坐地上,受了寒受了凉,老来没小辈端茶倒水,好生凄凉的。” 道一恍然大悟,“呀,竟是水镜先生,你躲在此处做什么,我竟是没认出先生来,怪我听先生说书听得少了,真是不应该,来来来,我先扶先生起来。” 陈舒光见状,立刻上前帮忙,亦是说道:“小子常年在禁军中,出来听书的日子就更少了,还望老人家见谅,地上凉,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罢。” 陈夷之充满歉意的一揖,“某才回长安不久,一直待在衙门里,见先生的面亦是少之又少,方才某献丑,吓着先生了,真是对不住先生了。” 王玄之更是直接,躬身一揖,“先生恕罪,太冲行动不便,某与他落后了些,让先生受惊了,若早知是先生,某定要拦着不让他们乱来的。” 阮思嘴角微抽,他眼睛复明有望,这好友也不在乎拿他打趣了,“小七,还不同先生道歉,你们无知吓着人了,幸好先生见识广,若是被你们吓坏了,哪里来的精彩故事听。” 阮修究竟还是见识少了些,他呆愣愣的看着这一群人,嘴一张一合,说的字眼分开全都懂,合一起怎的如此难以理解,好在,他听劝,脑子不够,身体来凑,“先生对不住,小子无状了。” 水镜先生从道一说话开始,他那一口气就差点儿没喘上来,直到阮修说完,他才抖着手,指着杨渊源,“合着你回京城做的头一件‘大事’,便是让这群小辈,将老夫堵在穷巷中。” “真是好大的本事呀!”嘲讽意味十足。 “......”多么有涵养的水镜先生,被气成了这样。 王玄之、阮思不由得好奇,方才四人先行一步进来,对躲在角落里的水镜先生,做了什么,才将老先生气得七窍生烟,直呼杨渊源的名。 水镜先生觉得他快气死了,本来以为今日运气好,终于等着了想要见的人,结果这群人不知道在什么,耽搁了半日,他那老毛病又犯了,便灵机一动躲了起来,万一听见这些小家伙说甚秘事,他稍加编排,哦不,润色一点,又是一个全新的故事。 可他忘了,他不过是三脚猫功夫的老人,那些都是耳聪目明的后辈,发现他的踪迹,还不是轻而易举,接下来的事,他真是毕生难忘。 先是有人拍响,他藏身的箩筐,出于本能,他掀开了一角,就见到一双脚并未沾地,正要再缩回箩筐下,箩筐却在徐徐上升,在他惊魂未定时,一杆长枪,如游龙般,伸到他面前,“说,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的!” 旁边还有人,半升半浮着。 水镜先生的三魂七魄,登时不见了一半。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来。 道一绘声绘色的说着他们方才做的事,歉疚的看着他,“听老先生说鬼故事,仿佛亲见一般,还以为你不害怕呢,这才想着跟你开个玩笑。” 又道:“杨大叔,你的计谋不好使呀,老先生怕着呢。” 水镜先生吹胡子瞪眼,“杨渊源你本事见长呀。” 杨渊源笑笑,“水镜,某的本事不俗,你一直知晓的。” 道一他们,“......”水镜先生好像不行呀。 水镜先生突然看着她,“你们早知道是老夫,还故意来吓人。” 道一无辜的盯着他,“老先生说什么呢,我们如此喜爱你,怎会如这般恶趣味。” “哼,你方才说了什么,忘了?”水镜先生冷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道一恍然大悟,“哦,杨大叔说里头的人,胆子向来能包天,故着我们一试。” “......”听着她这话,杨渊源好气又好笑。 杨东亭见大伯父被人噎着,也在心中偷偷笑。 水镜先生方才是见众人跟丢了,去而复返的,只听到后面的兄弟情深,这才想将故事听完全,哪里想得到,被人吓得一张老脸都白了。 是以,并不清楚,他们先前聊了多少他的事。 如玉如石的一群人站在此地,也不是个事儿。 再聊一会儿,蛮达他们快拦不住好奇的人了。 王玄之提议,“今日‘巧遇’,不若一道寻个地方,畅饮一番,如何?” 水镜先生本意便是如此,他哼了一声,“兰陵坊有老夫熟人,不若便一道儿去罢。” 道一、陈舒光、阮修,没懂他的言下之意。 王玄之几人明白,这便是他的目的所在了。 众人默契的往巷外行去。 他们投影在地上影子,突兀的多出一位,“小心!” /63/63500/19311274.html 517 好友 一行人听到提醒,各有应对之策。 蛮达站在巷子口,瞧得眼花缭乱。 道一拽着身边最近的人便往墙上飞,王玄之则抓起了左右两人,掠起惊鸿,眨眼间离开了原地,陈舒光带着功夫次他一些的阮修。 杨渊源作为唯二被剩下的人,他看着前面的陈夷之,内心好一阵无语,方才用他背水镜先生的怒火时,倒是极为顺手,才多大会儿功夫,便将他遗忘了个干干净净。 但见到杨东亭的处境,他的嘴角微翘。 水镜先生本就惊魂未定,被人带着往天上飞,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蹲下来,坐在围墙上,抱着道一的腿不放,整个人抖得厉害,即便那墙不过一尺来高。 他稍微往外一看,便觉得犹如万丈深渊。 道一嘴角直抽,她随手带了个人就跑,没想到是这个麻烦的老头儿,她努力的掰开对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方左腿才松开,右腿又被抱住了。 “......”羡余呀,不是我不帮你忙,走不掉了。 阮思扶着好友的手,“安道,小七去了哪里?” 王玄之回他,“和舒光一块儿去了蛮达那里。”为了让他安心,又补充了句,“看此情形,来人的目的并不是他们,他们不会有事的。” 杨东亭记不清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上墙,是什么时候的事,乍然上了墙,新奇过后,则是忧心,“大伯父,他还在下面。” “你扶好太冲,某去将杨伯父带上来。”王玄之正要下去,便听杨渊源说话了,“此地正合宜,陈家的枪法,久不见识,都快忘了他的模样。” 陈夷之:“......”看热闹不嫌事大,好歹也顾忌下性命罢。 背后有人,使得他徒增了一分压力。 他紧握长枪,盯住前面的人,来人一身杀气,只争对他一人,或者说对他的最重,在面对杨渊源、杨东亭、王玄之、阮思时,有那么一丝不合时宜的杀气外溢。 看来人长得过于俊美,杀手亦会眼红。 来人一身粗灰布裳,蒙了一块黑布,摘掉黑布,走进人群里,想必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但此刻他的双眼凌厉,势必要见血了。 陈夷之一抖长枪,“你受何人指使!” 来人未发一语,可众人仅凭那双眼睛,仿佛看到了他在笑,嘴角勾起了不屑的笑容。 “枪乃百兵之王,今日我便来领教一番。”那人说完抽出腰间的软剑,直奔陈夷之而去。 陈夷之气沉丹田,挥出长枪,“今日便教你领教一下,陈家的十五式枪法。” 来人软剑,直取他咽喉而来,未近时,他的长枪,已近对方眉峰,灰衣人往侧边一闪,整个人在半空旋转一周,复又杀了回来,这回奔着他的心口而去。 陈夷之迅速回枪,再度刺出,直取其肩,令得对方的手,不得不回防,兵器相交的那一瞬间,仿若晴天见着了霹雳,灰衣人不放弃,又上前刺出,这回是他的双眼。 陈夷之方才转了个头,又迎上了对方的攻击,他直刺对方的手肘,在灰衣人回防时,又接着刺其胸口、膝盖、接着往上......灰衣人破口大骂,“陈家后人竟如此卑鄙......” 不等他骂完,又不得不连连后退。 陈夷之的长枪,不停的在地上,于他双足尖左右轮着点。 灰衣人的的双足不停闪躲,直到背后靠着墙,退无可退,灰衣人身子忽往前躬,双脚踩着墙,仿是在往后退着走,行至墙的一半便停了下来。 灰衣人面朝地下,他抬眼望去。 陈夷之的长枪,也不能再点了,却是直冲他的咽喉而来。 灰衣人一惊,脚下用力在墙上一蹬,从他旁边飞掠过去。 陈夷之的长枪刺了一个空,两人擦肩而过。 灰衣人的软剑,径直冲他背后的杨渊源去。 陈夷之身子猛然转身,左手对着右手上的枪柄一拍,银枪裹挟着肃风,凌厉的击出,直奔灰衣人而去。 灰衣人察觉到身后的劲风,看着前面那道不动如山的人影,他面罩下的牙齿紧咬,“今日我怎么也要带走一位,方才不枉此行。” “大伯父小心。”杨东亭突然从墙上跳下去,拦在了杨渊源身前。 杨渊源再伸手拉住他,已经躲闪不及,‘噗嗤!’ 白光一闪,红刃取出。紧接着又是银光一闪,后发而至的银枪,也在同时,正中灰衣人的后背,径直贯穿其胸口,他面罩下的嘴角溢出血来,“好一招回马枪!” 灰衣人将长枪取出,身上赫然一个大洞。 他的视线在停留在三面墙上,还有巷子口逗留了一圈,又将巷子里的三人看了一遍,最后落到了杨渊源的身上,此刻他低垂着眉头,轻拂着杨东亭的右手,“大郎,你的手?” 杨东亭一只手捂着血淋淋的胳膊,“无碍,就是血流得吓人。” 杨渊源闻言,将他拨到自己身后,抬眼望去,那双古谭无波的双眼,骤然掀起了波澜,“你不该伤他的。” 站在墙上的几人,也在此刻察觉到了危机。 巷子里的灰衣人首当其冲,陈夷之不远不近的,更是看得分明,而杨渊源身上的衣裳,无风自动了起来,这哪是什么隐居的儒士,分明是个绝世高手呀。 道一都惊了,不是,杨渊源修为竟如此深厚,他们无一人看出来。 这也令她收起了那颗,有些小骄傲的心,不敢再起任何轻视之心。 灰衣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面对王玄之一行人时,甚至认为若是陈夷之拦不住他,今日是可以走掉的,但现在面对将怒未怒的人,他竟动弹不得。 “杨家子孙,岂是你这等宵小之辈能动的。”杨渊源一身气势全开,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时,直接将此人脖子以下震了个稀碎,漫天血雨,纷纷扬扬。 人已经死了,他的怒气仍未消,“常青,将此人生平,给本郎君查出来。” 王玄之忙跳下来,“杨伯父!” 杨渊源正说想不必再劝,就见道一在治人,“伤到了一些筋骨,不过无大碍,有得治的。” 他这才松了口气,“王小二,某给你个薄面,不针对无辜之人。” 王玄之亦松口气,“杨伯父,竟有如此功夫,何以未听人提及?” “想知道,先把老夫弄下来呀!” /63/63500/19311275.html 518 好友 水镜先生趴在墙头,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此时才敢大声嚷嚷。 陈夷之就站在他脚边,飞身而起,将人提溜了下来,短短的上下,又一阵‘啊啊啊’,直到两人平稳落地,水镜先生的腿仍在抖,脸有些泛白,带渗了些细珠。 落地后,他问:“水镜先生认识杨伯父?” 水镜先生白了他一眼,“咱俩岁数差不多,同在长安城里生活,自是有所交集的。” “你们岁数差不多?”道一惊讶,一个看着已近不惑,另一个不看眼睛,分明就是王玄之他们的同辈嘛,而比起这些‘同辈’,他的魅力又多上两分。 水镜先生没好气回他,“差个十来岁,不也是相当么。” “哦~哦~原来如此。”道一受教了,竟是这么个差不多法。 杨渊源神色已然恢复平静,但内心却翻涌得厉害,他已许久不曾体会到,喜怒哀乐了,今日竟教这小侄给激了出来,倒真应了那句,机缘巧合。 他淡然与众人说道:“某与水镜可是至交好友,你们别被他忽悠了。” 又悠哉悠哉的补了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的还是这般没用,这墙再矮一些,都到你脚踝了。” 众人:原是如此好友,不交也罢啊! 水镜先生渐渐回过神来,听得他这一句,胡子一翘,嘴硬道:“谁同他是至交好友了,老夫友人遍布大江南北,还缺你一个杨渊源,哼!” 便是道一,都听出了他的口是心非。 她‘呀’了一声,“那就是水镜先生你居心不良,故意打探杨大叔的事情,好趁机编排他,理由很简单,他长得比你好看,你嫉妒人家!” 水镜先生嘴角一抽,“.......”他竟无言以对。 陈舒光崇拜的看着她,“小一师傅真厉害,这也样能猜中,不愧是在大理寺的人。” 陈夷之脚步微动,又回了原位,回家再和这小子聊聊。 阮修有些迷茫,下意识想反驳,但不知为何,想起她替自己算命,还解决了兄长的事,竟也跟着点了点头,“小一师傅确实挺厉害的!” 阮思:幸好家里看得紧,这傻孩子,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两人鸡同鸭讲的说着同一件事。 道一原本还有些无语,但见水镜先生更无语,她又得意了起来,“水镜先生就承认了罢,长得没人家好看,也不是件丢脸的事,像我就没寺卿、阮大郎君他们好看,一点儿也不嫉妒。” 水镜先生鼓气吹了口胡子,努力瞪在一双绿豆眼,暗中说服自己,不跟小辈一般见识,何况.....他转头找人算帐,“杨渊源,你故意找人来气老夫的是不是。” 杨渊源摇头,在他一口气没落下时,说道:“这小道人说的乃是实情,何来气你一说。” 水镜先生心头的那口血呀,是上不来下不去的,他瞪了眼道一,有心试探,“你这小道士,嘴上功夫倒是一流,只不自看家本事如何!” 道一:“家中有人,我不用看家呀!” 水镜先生:“......” 王玄之咳了声,“东亭的手还疼不疼,需不需要小一再帮你检查一下。” 他想倘若再让几人这么说下去,水镜先生横尸兰陵坊街头小巷。不待真相大白那日,按照明御史那个宠弟无度的人,明儿个不发了疯上奏才怪。 杨东亭:感谢有人还记得受伤的他。 他笑了笑,“无事无事,都已经不大疼了,小一师傅真的很厉害。” 听得小一二字,陈夷之、阮思等人,已经习以为常,倒是杨渊源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他总觉得有些猫腻,但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 杨渊源将此事暂压心底,他问,“水镜,你将这群后生,引至此处,想要做什么?” 水镜先生看了眼王玄之等人,最后将目光落到了道一身上。 道一起了身鸡皮疙瘩,不为别的,只因这老头儿,像是在怀念什么人,如诉如泣,哀怨非常,就像是一个爱而不得的人,找到了极其相似的替身。 她有些唾弃自个儿的想法,绝对是听多了水镜先生的故事,这才满脑子都是这些废物。 水镜收回目光,反而问起了他们,“渊源的功夫,你们不想知晓,从何而来吗?” 一众人包括受伤的杨东亭,都有些无语了。 不愧是至交好友,吊人胃口上是一等一的。 似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水镜先生开口道:“渊源的功夫,与老夫要找你们的事,其实是关乎同一个人的。” 杨渊源看着道一他们,有些不赞同,“十多年过去了,某连蕊娘的事都放下了,你怎的还对天亮的事,耿耿于怀,他的事情朝廷已经查清了,是一个意外,再查下去——” 水镜先生凶了他一句,“你懂什么,天亮的事才不会是个意外。” “你有何凭据?”杨渊源并不想将这群后生卷入。 却见水镜先生摇头,杨渊源正要再说话,就听他道:“不过,天亮同我托梦,几乎每晚都能见着他,还不能证明他有冤屈么。” “他的妻儿可有收到托梦?” “并无。” 杨渊源沉默了一瞬,有些艰难的看着他,“早些年长安城中,便有传闻,明御史的弟弟有龙阳之癖好,因受不了被世人议论,离家出家多年。” 众人:这是出走了个寂寞呀,不还在原地打转么。 杨渊源又道:“依某今日之见,当年传闻,未必无因,他离家出家,兴许是为情所困,毕竟天明是有未婚妻,又喜好小娘子,在对方成婚时,大受大击,这才离家出家。” 道一等人内以燃起熊熊烈火,没想到老一辈的故事,这般缠绵悱恻,他们猜测,兴许这才是真相! 水镜先生涨红了脸,灰白发丝下,愈发明显,“杨渊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心辱了天亮的英灵。” 杨渊源瞬间变脸,抖了长袖,正儿八经的问他,“眼下问题不在于某的话,而是天亮为何只托梦给你,不给嫂夫人他们,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是这样的.....吗?”阮修说出众人疑问。 /63/63500/19312352.html 519 简家 众人视线纷纷掉转,聚于一人之身。 “嗯.....?” 道一疑惑,“都看着我做什么,被托梦的又不是我。” 水镜先生:“......”他可能找错人了? 王玄之轻咳了声,“小一,这事儿可能解释?” 其他人也侧过耳朵,好似要认真聆听。 道一见此也不再胡闹了,从水镜先生被他们跟踪,去而复返,几人便明白,他或许有事相求,结果没想到会遇上杨渊源,中间还遇着了个杀手,而那杀手,就剩下一颗头。 这一日就挺丰富的。 “自是能解释的,但情况也分很多种。”道一说起正事来,人就显得格外令人信服,“但是那位天亮先生,我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不好分辨是哪一种。” 水镜先生看看杨渊源,“你若是不想管,可先带着你家侄儿归家去。” 杨渊源眉稍一挑,“天亮是某的好友,亦是恩人,怎的不允许某去见见他?” 水镜先生受不得他这样子,太考验他的定力了,若是个小娘子,他十多年前就下手了,他有些别扭的回头,“嫂嫂他们就在兰陵坊内,老夫带你们过去,路上顺便说说天亮的事罢。” 杨渊源见他如此,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期然的就想到了简明,也就是水镜口中的简天亮,若非他赠送的秘籍,自己照着练过一段时日,指不定早被贼人掳走了。 他们就在兰陵坊内,路程并不长。 约莫两刻钟的样子,他们大致了解了关于简明的事。 也听懂了三人之间的关系。 简明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也是脾气最好的,家里也是最穷的。 但他品行端正,生性乐观,眼见着战乱四起,家里人都快吃不上饭了,简明毅然决然,投入了当年还是太原李家的军队,将妻儿托给两位好友看着。 杨渊源和水镜也是一口应下。 这些年简明的妻儿,拿着他的抚恤金,在兰陵坊开了一家小磨坊,二人送去的财物,他们愣是一文钱也没要过,但他们还是暗中派了人看着,不让人来骚扰他们母子。 母子二人能在长安城中,平安的卖豆腐,全靠他们暗中看着。 说到这里道一特别佩服杨渊源,他当时陷入失去蕊娘的痛苦当中,还不忘照顾老友之妻,这一照顾,便是十余年,当真担得起君子一诺。 还有水镜先生,本以为他整日就是说说故事,背地里也是如此的讲义气,真是令人钦佩。 当然了,两位老友,这么短暂的时辰内,又掐架了数回,自是不提。 听着简明的生平,他们到了简家。 道一站在门口,不由感慨起来,不愧是简家。 简家他是真的简陋啊! 九霄观时常吃不上饱饭,但它真的遮风避雨呀!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做什么?”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子,蹬蹬蹬来到他们面前,仰起头来问他们。许是每日面对不同的顾主,他倒也不认生。 他便是简明的儿子,已经八岁了。 道一见他就乐了,不愧是做豆腐的,这水灵灵的小娃娃,长得就跟豆腐似的,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怎么办,她有些控制不住,想掐,哦不,摸一摸了。 水镜先生蹲下身去,同他齐高了,这才问道:“小白,老夫是你阿耶的老友,你阿娘呢?” 简白小脸一变,“你是我阿耶的老友,可我没听阿娘提过你们。” 水镜先生满脸褶子开花,“小白,你阿娘是太伤心了,不想提过去的事。” 简白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这老头儿笑起来,太猥琐了,城里的人都说,那什么水镜先生说的书里,就有这样的怪老头儿,专拐小孩子,嗯,好像是拿去吃。 可惜他要帮阿娘卖豆腐,没机会去听说书。 杨渊源轻轻拨开他,亦是蹲在他跟前,浅笑,问道:“某是替天亮来看望你们母子的,可惜你阿娘太过伤心,不想听关于你阿耶的旧事,也不想见与他有关的旧友,小白,你有什么办法吗?” 简白被他一笑,感觉眼都花了。 是真的花儿,好像他春天路过山野时,看到遍山的花儿,各种颜色的都有,别提有多漂亮了。 简白也跟着咧着嘴笑了,有些小肉肉,又白白的小脸,简直可爱极了,“先生,我有个好的办法,你头凑过来些,我告诉你......” 两人就这么当着众人,一番耳语。 水镜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这么小就知道看脸了。 道一见两人嘀嘀咕咕,还有一个干瞪眼的。 她不由得转头,看了眼王玄之,他眼里含笑,似说还休;她忙转了视线,又看看陈夷之,得了他个极大的白眼儿;她撇撇嘴,再看阮思,感慨万千:“将来你们三人,定然没有今日之事。” 陈舒光跟着点头,“就是,他们长得各有春秋,不用为容貌高低发愁。” 三人:“......” 杨东亭、阮修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水镜先生差点儿就跳脚了,他只是没收拾而已,捯饬捯饬,指不定谁被比下去呢! 哼! 简白听到他们说话,这才想起来还有其他人。 他躲到了杨渊源背后,探出颗黑黝黝的脑袋。 杨渊源摸了摸他脑袋,“这些都是叔叔的小辈,跟着一起来看望你们的,别怕。” 道一有瞬间明白了,水镜先生气死的感觉。 简白看到其中一人,与他有些像,还有几张长得特别好看的脸,又开心的笑了,说王玄之时,“他长得好像画里的仙儿一样,”又说阮思,“他和月亮一样清冷。” 直到陈夷之时,他本就清澈明亮的双眼,越发的亮晶晶,清楚的将他映在眼帘中,“先生,等我长大了,就要娶一个这样漂亮的娘子!” 简白的霸气宣言,来回在老旧的院子里飘荡,震得人耳朵生疼。 院子瞬间雅雀无声。 陈夷之脸色铁青,他差点儿蹦了整口牙。 “噗嗤!”有人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杨渊源的开头,让整个院子活了过来。 简白也拍着手在叫好,突然他听到门外有人在叫他,“小白,你在家里做什么呢?” /63/63500/19322897.html 520 谁去? 冷不防听到一道清冷沧桑,又有几分温柔的女声。 简家小院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陈夷之再如何咬牙切齿的,也只能悻悻作罢。 盯着一群人的脸,目光都能在他们的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一时间,谁也没想起,去打开大门。 随着女声落下之后,便有木石击地。 众人听得出来,应当是简明妻子,担着担子归家,她本身放置的气力很轻,可担子又比较重,才会造成那样的声音,待担子落地之后,这才抬手敲起了门。 距离门口最近的是道一,她转身就过去开了门。 一位穿着朴实无华,未施粉黛,依旧明净皎好的年轻妇人,蓦地窜入眼帘。她的身上闻不到任何脂粉香,但有一种格外清新的烟火气。 那瞬间,她好像看到了风雨之后,蹭蹭蹭,坚韧往上长的竹笋。 她暗想,明珠无论在什么环境下,她的本质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遍身绮罗,烟火缠绕。 那又如何! 环境不同尔! 道一呆呆的看着她,为了生活努力的人。 虽然苦辛,却会绽放出美丽动人的花朵。 简明妻子愣了一下之后,面色惧变,“你是谁,为何来我家,你对小白做了什么?”说着就往屋子里去,道一呆呆的侧过身子,让她得以看清院内情形。 简明妻子看清院里的一行人时,又愣了一下。 “嫂夫人,你回来了。”水镜先生率先上前。 他想帮忙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又顾忌男女大妨,止步于她眼前。 道一他们年龄小,倒是没这个顾忌。 招呼着陈舒光、阮修,三人就把简明妻子的豆腐摊子,全给搬进了院子里,按照简白说的位置,分毫不差的摆放整齐,这让简明妻子看得一愣一愣的。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微微低垂着头,僵硬的整理腰间的襜,话中带不微不可闻的颤抖,“你们来做什么,他都离开十年了,这些年我和小白过得很好.” 简白小手揪了一点儿杨渊源的衣角,嘴巴撅着,还有清澈的眼里,都诉说着他的委屈,口中却说道:“阿娘说得对,小白一点儿都不委屈。” 简明妻子:“.”从她从门再到归家,也就半日功夫。 瞧睢这群人,把她家小白给迷得,差点儿连自家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同时她的内心还很骄傲,简小白的眼光这般好,肯定都是随了她的性子,若非她当初于万一人,一眼看中简明,哪儿来的简小白。 “嫂嫂!”杨渊源和水镜先生齐上前,唤了简明妻子一声。 简明妻子见二人身后,还站了好几个人,瞧他们身上的穿着,亦是非富即贵的,而且都几分面善,应当是她在摊子边做活计时,这些人从街边路过,有幸见过他们。 况且,这么多人,光站在院子里不合适,但简家的屋子里更小,她一时有些进退为难。 察觉到裤腿上的动作,杨渊源面上不动声色用右手扶着腰,又伸出左手去摸简白的脑袋,在他抬头时,用眼神无声的传递了一个消息,适可而止啊。 简白嘿嘿的偷乐着,在她阿娘回头时,又立刻止住了笑,扮得无比深沉稳重。 在场的人都给看乐了,真是人小鬼大。 可是一想到,这孩子如此懂事的代价,又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杨渊源摸着简乐的小脑袋,轻轻揉了揉,“嫂嫂,我们这么多人,不如就安排在院子里吃上两碗水,他们人都还年轻,哪里值得你大鱼大肉的的供着,水镜又是个年纪大的,吃了这些,他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他又道:“小弟便不同于他们,风华正茂,二两清酒即可。” 杨渊源说完就感觉到,背后灼人的视线,其中以水镜先生的为最,他施施然的又行了个礼,“有劳嫂嫂了!” 简明妻子知他是替自己解围,嘴角却是不由自主的挂了个浅笑,她记得当年丈夫说的话,“乐娘,我在这世上,有两个最好的朋友,而你就是我最爱的人。” “小白,招呼下客人,阿娘去做午饭。”乐娘双手在襜擦了擦,欲往院子的右侧行去。 简白乐呵呵的应下,自他记事起,家里就没来过客人,还是长得这般好看的客人,倒是有一些厌烦的人,冲他阿娘笑得十分的讨厌,他骄傲的和一行人说道:“我阿娘做的饭菜,可香了。” 说完他还吸溜了一下鼻子。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玄之趁机扭头,问身边的人,“小一,有看到吗?” 见道一摇头,“莫非水镜先生看错了?” 道一又摇了摇头,“若这世上并无鬼怪之说,或许只是巧合罢了,可是水镜先生这两年,几乎夜夜做梦,这件事很不寻常,应是简明有事要说。” 她说完目不转睛的看着王玄之,又瞥到了一旁,侧着耳朵过来的陆云、阮思等人,若有所思起来,“此刻是大白天,你们我们这么多小郎君在此,充满了阳刚之气,鬼见鬼惧之。” “托梦也是需要消耗自身修为的,若当真是简阳,十多年才有个托梦的修为,两年时光,隔三差五的给水镜先生报梦,估摸着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她叹了一口气,又要熬夜了,“所以,只能等到天黑之后了,你们要想办法,留下来,在简家过夜!” 不止王玄之他们,便是杨渊源和水镜先生,听到这震惊的言论,两人默契的看着她,脸上的神奇,写着当真不是在逗他们玩儿吗? 一群郎君,有老有少,还有中年人。 他们上一个寡妇家里,已经很不妥了,竟然还丧心病狂的提出,要留下来过夜,若是简明的魂魄真的还在宅子里,恐怕也是要揍人的罢。 王玄之清咳了咳,“本寺卿可以查案之由,留下来,亦不会惹人闲话。” 杨渊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语重心长的说道:“东亭,若是闲得无事,还是去朝廷做个官罢,这样你大伯我无论去了何处,都有正当的理由了。” 杨东亭:更不敢去做官了,是怎么回事? 其他几个未曾在朝廷任职的,亦是胸口痛,仿佛被插了一箭。 “理由有了,由谁去通乐娘子提?”阮修一语惊四座。 县城溜了三个人进来,确诊了。。。。 有一个骑着小电驴,抄的是小道。。。 今天囤菜去了。。。 准备宅家里。。! 第二章来不及了,晚安吧。 (本章完) /63/63500/19363257.html 521 现身 杨渊源目露赞许道:“阮家小七,智勇双全,可堪大任!” 水镜先生连连点头,“此子根骨奇佳,若得点化,一飞冲天之期,指日可待!” 陈舒光立即附和起来,“七哥你好厉害,杨伯父和水镜先生都夸你,你的文章一定写得很好!” 阮修:不,并没有! 道一慎重点头,“不,舒光乃是赤诚之人,他夸你,是带了十二分真心的。” 阮修有些晕乎,他看向了其他几人。 陈夷之僵笑着脸,也夸了起来,“小二向来不会说谎的。” 不过昨晚偷吃了他的宵夜,并不承认而已,这算不上说谎。 陆云咳了咳,“太冲的阿弟,又会差到哪里去。” 阮思顿了下,浅笑道:“茂松兄谬赞了。” 兄长有其事,弟弟服其劳。 “咳咳.一日能得数人的称赞,实属不易,尤其是杨伯父还有水镜先生在其中,阿修当属今日第一人。”王玄之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阮修直接被供上了神坛,等他晕乎乎到了厨房。 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是谁,他在哪儿,怎么就到厨房了。 乐娘正在做饭,回头见到近在咫尺的人,吓了好大一跳,油乎乎的铲子,差点儿就砸他头上了,“小郎君可是饿了?马上就好,厨房油烟重,你先去院子里稍等一会儿罢。” 阮修脑子一抽,“不急,晚上大家都要留下来。” 乐娘眼角瞥到,好几道抽气的身影,登时明白过来,她捏紧了手中的锅铲,又炒了几铲子菜,锅铲与锅,以及炒菜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她的话,“不吵到小白休息便好。” 意料之外的平静,众人面面相觑。 水镜先生更是嘀咕道:“早知道就不夸那个傻小子了,这么简单的事,还累得老夫同某人狼狈为奸,实是不值当,真是亏大发了。” 道一抽了抽嘴角,她崇拜的人,自今日起,走下了神坛。 杨渊源斜睨了他一眼,又揉揉简白黑乎乎的脑袋,他似乎玩儿上了瘾,“有些人呐,口口声声说为了兄弟,结果就这么一件小事,还斤斤计较,很难相信他的诚心呀。” 水镜先生胡子一翘,作势就要反驳,“让你们久等了,家中并无什么好洒菜,将就着吃罢。” 道一他们有些惋惜,可惜了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乐娘端着菜上了桌子,杨渊源歉疚的说道:“是我们来得突然,哪里还敢怪罪嫂嫂,辛苦嫂嫂才是。” 他又指着几个小辈,“第一回上门,也不知晓带些礼物上门,就知道来吃白食,听我夸赞过一次嫂嫂的厨房,还有你做的豆腐,今日非缠着要来,想尝尝你做的饭菜。” 乐娘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连容貌都和从前一样。” 杨渊源可不敢回夸她,也和以前一样,容光焕发的,传出去可不得了,说乐娘死了丈夫,一点儿都不伤心,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之类,“嫂嫂心地还和从前一样,我们在家里待不下去,就来你们家吃上两顿饭。” 道一诧异,他们这群人里,就属她才真的吃不上饭那种罢。 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乐娘替她解释了一下,“他们以前叛逆得很,经常在家中上房揭瓦,弄得家里是鸡飞狗跳的,待家里人要收拾他们时,人已经跑了。” 道一的嘴还是没合拢,乐娘嫁进简家,也就十多年前的事,那会儿水镜先生都而立之年了,还有杨渊源也二十出头了,与王玄之他们现在的年纪相当。 瞧瞧王玄之他们多稳重,再看杨渊源他们现在的样子。 一个是有名的说书人,另一个是避世不出的高人。 难以想象他们从前的那段日子。 道一边听他们话古,一边在脑海中勾勒,嘴里塞着饭菜,香香甜甜的吃了两顿饭。 简家的天空,渐渐的黑了起来。 乐娘听到里侧的呼吸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天色降下来那会儿,除了道一,其他人都跃上了房顶。 她不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唯一能确认的是不会害她。 思来想去,她有一个猜想,或许都与她丈夫简明有关。 屋顶上的人,听着下方的动静,也有些无语,杨渊源侧过头,用眼神询问王玄之:你带过来的人,让我们都让屋顶,是什么意思。 王玄之努力朝他看去:今儿个天真黑,怎么什么也瞧不清。 杨渊源:“.”他想抽出自己的手脚,结果是无力的。 水镜先生像一只粘人的水蛇,缠在了他的身上,他低声说道:“你今儿个可是主动投怀送抱的,改明儿可不许说我以美人计诱惑你,教你中了计。” 陈夷之默默拉开了距离,阮思、陆云也挪了挪位置。 陈舒光和阮修,两人看得目不转睛,也听得聚精会神,完全忘了置身于何处。 杨东亭也想动来着,但他大伯父的气场以及目光,皆如有实质,令他脚下生了根。 王玄之嘴角抽得厉害,打定主意只看院子里。 道一在院中静坐,时有清风拂面,间或闲言闲语传入耳中。 简明的魂魄,却迟迟没有现身。 她拿出罗盘来,放在手掌上,上面的指针,纹丝不动。 正当她以为判断出错时,指针闪了一下,又静止下来。 道一双眼一亮,她凝心静气,去感受简家不同寻常的地方,时辰一点一滴在过去。 终于她察觉到了,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还有几不可见的白雾。 有一淡薄稀疏,几不成人形的人,正在乐娘的卧房门口,仰着头往上望着。 房顶上面蹲了,一二三共九位郎君! 道一抽了抽嘴角,“你们换个地方吧,如果没猜错,简明在下面看着你们,再不下来,他就要上去抓人了!” 众人:“.”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水镜先生发白着脸,闻听此言,朝下瞄了一眼,将杨渊源抱得更紧了。 杨渊源差点儿喘不上气来,“最难消受是美人恩呐!” “噗!”有人直接笑喷了。 ‘嘎吱.’老旧的木门打开,“天明,是你回来了吗?” 遇见神经病的一天哦! 接了个电话,被人卖得一干二净,家里有个神经病,刷抖音,然后把我的消息,直接在网上和人聊出去了,电话也发给别人了。。。。 还说我家住在哪里,如今又在做什么。。。 心情差极了,当时脑子全是火。 这神经病,现在都不在我的好友列表里,无事就和别人聊我,简直有毒,有没有什么办法治治这种人渣! 女的,五十多岁。 (本章完) /63/63500/19370595.html 522 将散未散 乐娘乃是和衣而眠,听到道一说简明归来,再也没忍住,起身拉开房门,她欣喜的站在门口,望见的是一片黑黢黢的天空,以及左手上端着罗盘的道一。 她瞬间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捂着自己的嘴,那话似乎从指间,挤出来一般,她的眼睛随着道一的转动着,“天亮在哪里,你看见他了,对吗?” 道一没想到有这插曲,但她立刻回过神,镇定的点了点头,“他就在你的面前,大约一尺的距离!” 乐娘伸出双手去触摸那片虚空,她的贝齿咬着下唇,眼泪在眶中打转,“十年了,天亮,我终于又等到你了。” 道一十分吃惊,乐娘的手与简明脸的位置,分毫不差。 她看着看着就发现,有些不对了,那简明好似不认识乐娘,他微微低头,任其抚摸他的脸庞,更像是灵魂本能的反应,就连站在门口,也只是在无意识的游动。 方才摸脸时,完全是两人的默契,乐娘伸手的时候,简明正好低头。 她试探的喊了一句,“简明?” 低垂着头的魂魄,并未动弹。 道一:“还请乐娘子唤他两声试试!” 乐娘在简明脸上轻抚了两下,“天亮,天亮,我是乐娘啊!你看看我!” 道一清楚看到她双手细微的颤抖,不禁感叹,这世间情爱最是难琢磨。 乐娘不停的喊着他,已经忘了众人的存在。 简明应是托梦的缘故,现在看起来魂魄极度虚弱,比水做的镜子还有明澈几分,但凡有一阵风过来,他便就此烟消云散,不复存于世间。 道一正想叫停乐娘,如今的简明,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回应了。 她就发现呆愣愣的简明,忽然转头看了过来,在她愣神之时,就见他头顶上的白雾,开始变得浓郁了,与此同时,他的灵魂,愈发的稀薄了。 她立刻明白简明的打算,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简明现在处于魂魄,将散未散的时候。 况且他现在做的事,倘若她贸然出手,会伤害到他的魂魄,弄不好会让对方灰飞烟灭。 在白雾顶盛之时,瞬间飘到了道一身边,她伸出手指触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瞬间映入眼帘,她的脖子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下。 王玄之以为她快摔倒了,瞬间便接住了她,“小一,你没事儿吧?” 杨渊源看了水镜先生一眼,他的眼神在夜色下十分的诡异。 水镜先生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双手抱着胸口,往后跳了一步,“你这是什么眼神。” 杨渊源睨了他一眼,“这是做什么,好龙阳的是你,该躲的是某才对罢。” 他说完示意水镜先生看,“你瞧瞧那王家小子,和你有几分相似!” 水镜先生顺着看过去,正好见王玄之将人扶好,唤了道一几声,见她没有反应,便将她扶到一边坐下,便径直站在一旁,充当护卫的角色。 他惊讶的张大了嘴,片刻后,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探究,尔后,便不屑的说道:“久居城郊之人,少见多怪,当起是没见识啊,出去了别说认识老夫。” 阮思等人原本被好龙阳吸引,结果到了最后,又是两人相互伤害结束。 再观王玄之他们,道一仿佛入定了,一动不动的坐着,他们生怕惊了人,便小声的问起来,“安道,小一师傅,这是在做什么?” 王玄之信任他们,却不会事无巨细的告诉他们,只道:“当是在与魂魄尝试沟通,若是成了,兴许能明白,他找水镜先生的缘故” 水镜先生登时放弃了与人斗嘴的心思,他蹲坐在道一的另一边。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的坐下,或是仰望夜空,或者侧回看。 杨渊源拱身一揖,“夜深了,天寒露重,嫂嫂可先回房歇息。” 乐娘坚定的摇了摇头,她也想要最先听到,丈夫徘徊的理由。 —— “天亮,听说你要娶妻了,是哪家千金呀,竟舍得将闺女嫁给你。”二十多岁的杨渊源,还像个孩子一样的,充满着意气风发的无忧无虑。 三十出头的水镜先生,也凑了过来,嘿嘿笑了起来,极尽猥琐,“我年长你几岁,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想要什么都有的。” 简明也是个二十出头的郎君,样貌中正。 他挠挠脑袋,显得有些憨厚,“水镜你三十了还未成亲,两个订亲对象还没过门就没了,你当真什么都懂吗,别到时我丢了人,岳家怪罪我。” “哈哈哈!”杨渊源笑得极为放肆,“天亮问笑得不错,水镜你是不是偷偷溜去喝花酒了。” 水镜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看着他那张脸,“真是祸水!要不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我今日非骂死你不可。” 杨渊源得寸进尺,“父母送的一张好皮襄而已,真不是我自个儿愿意的呀。” 他揶揄道:“好色就直言罢,没人会怪你的。” 简明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你二人不过是缘份未到,等真的遇上那日,就会明白了。” 水镜嘴一撇,“我好歹还订过两门亲,不像某些人,这般年岁了,连情爱的滋味都不曾体会过,与你同行,可真丢我们的脸呀!” 杨渊源将手中如意一收,就朝他走了几步。 水镜往后一退,“做什么,你可不能说不过就动手打人呀!” 杨渊源压根儿没理他,从他身后的窗户跳了下去。 简明与他一块儿趴在窗户看。 水镜:“吓死我了,真以为他要动手。” 简明笑了起来,“明知他最近在练功夫,还要去惹他,小心把他惹急了,真的会动手的。” 水镜‘哼’了声,眼睛瞪时亮了,“天亮,你看他在做什么,哎哟,他这事儿我一会儿回去就写下来,传遍整个长安城,哈哈哈” “水镜,你又傻笑什么呢!”杨渊源带了一位小娘子上楼。 简明踩了他一脚,止住了他的话,“渊源,这位是?” 岂料,杨渊源也侧过头去,“敢问小娘子,是何人?” 简明、水镜:“.”合着他也不认识呀。 晚安! (本章完) /63/63500/19370596.html 523 死因 小娘子惊魂未定,见两人直勾勾盯着她,又躲杨渊源身后去了。 杨渊源笑了起来,“小娘子莫怕,他皆是我的好友。” 小娘子这才探出头,接着是身子,声音有几分不稳,“奴家叫蕊娘,来长安寻亲的。” 杨渊源细问了她寻人的地方,“未免那几个不长眼的来找你麻烦,某送你回去。” 两人下了楼之后。 简明与水镜又趴在窗口上,看着他们远形的背影。 “水镜,可敢与我打个赌。”简明问。 水镜:“赌什么?” 简明:“渊源这次沦陷了!” 水镜:“什么?” 简明:“方才那位蕊娘子,是渊源的缘份。” 水镜:“我不信!” 简明:“那好,输了的,去都城洛阳买纸,如何?” 水镜:“一言为定!” 两人的身影,瞬间便消失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红彤彤。 简明穿得非常喜庆,他对前来恭贺的人,笑得眼睛都合不拢。 到杨渊源时,“你也快了吧。” 轮到水镜时,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你得抓紧了啊!” 说罢,春风得意的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简明推开新房门,他望着坐在床榻上的人,在前院醉酒摇摇晃晃的人,立刻恢复了清明,眼里满是欢喜,这是他自己求来的娘子呢。 揭开盖头的那一刹那,简明呆在了原地,他仿佛听到了鼓声,再一细听,原是自己的心跳。 他今日是真的欢喜。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简明无父无母,他需要养活一个家,将来还有他的儿女,平日只靠着卖力气,压根儿就不可能实现。正值晋帝无道,以至民怨沸腾,四下诸阀揭竿而起。 这是他的机会! 在简明新婚半年后,他约上两位好友,“渊源、水镜,替我照顾好乐娘。” 水镜一惊,“你要去什么地方?” 杨渊源猜测,“可是要去建功立业?” 简明爽朗一笑,“渊源说得很对,如今天下将乱未乱,我想趁机为自己谋一份功业,将来乐娘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嫂嫂(弟妹)有孩子了?”杨渊源和水镜都非常开心。 简明笑话两人,“那是自然的,我与乐娘是夫妻,迟早的事。你们两人,也应该抓紧了,渊源与蕊娘的事得抓紧了,珍惜眼前人,莫等到失去才知道珍惜。” 水镜眼皮一抽,他的缘份未到。 眼前的两人,各有情投意合之人,没事儿便来刺激一下,他这个孤家寡人。 真是太过分了,小心他明日,便去找个小娘子成亲。 哼! 杨渊源勾唇一笑,似是尽在掌握之中,“某近来在雕刻一份礼物,家中尚有人吵闹得厉害,待一切平息之后,便是我与蕊娘比翼连理时。” 简明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心中有成算便好,我看人向来很准的,蕊娘是个好小娘,错过了她有你哭的时候,若真不想娶妻,也别耽搁人家小娘子。” 杨渊源无语了,“我长得像抛妻弃子的人吗。” 简明笑而不语。 水镜直接不给面子,哈哈大笑起来。 “有你们在,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乐娘便拜托你们了。”简明端了一碗酒,站起身来,敬他二人。 杨渊源和水镜也站了起来,郑重保证道:“弟妹(嫂嫂),还有未出世的侄儿,便交给我们了!” “天亮可有想好去什么地方?”杨渊源忽然想起来问他。 简明面色一红,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听闻过诸阀的行事为人,且有的已经起兵,而有一些仍按兵不动,但未曾见过他们,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杨渊源想了想,“既是如此,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简明眼前一亮,“渊源,快说。” 杨渊源,“我与李家大郎熟悉,他的父亲才调任,如今镇守弘化镇,你可去他们的军中一试,我替你写一封举荐信,李二自然就明白了。” 简明有些犹豫,“可是圣人怀疑李家,本就因李大郎的父亲,广交天下豪杰,我虽人微力轻,但与你二人结识,再去李家军中,是否有些不妥?” 杨渊源摇摇头,“尽管放心便是,李伯父的为人,我们也能放心你去,也省了嫂嫂担心!” 出于对他的信任,简明最终下了决定,“好,我便去李家从军。” 杨渊源举杯,“祝你凯旋!” 水镜亦举杯,“祝你凯旋!” 道一看到这里,心下叹息。 杨渊源当初居于城郊,除了蕊娘的事,或许这中间还有简明的缘故,他应是将简明的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心上人死了,好兄弟也没了。 蕊娘重现于世,他才有了重回长安的心。 或许,他一直在等待今日? 道一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今日他们与杨渊源相遇,或许都是水镜与他的默契,而所谓的杨东亭带他出门认路,恐怕也是个被利用的天真大侄儿罢了。 临行前,简明各赠了两人一样东西。 包裹裹着,道一猜测,杨渊源的,或许便是那本秘籍。 简明拿着那封举荐信,去了弘化镇。 他很快就见到了李家大郎,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倒不似一个常年混迹军中之人。 简明心下生了好感,李家大郎给他一种,尤其可靠的感觉。 简明相信好友的眼光,也相信自己,遂在李大郎的安排下,入了李家军,正式成为一名小兵卒。 他凭着一身气力,还有李大郎的有心提携之下,一年功夫,他便往上升了小旗。 因为在一次意外中,他替李大郎挡了刀,护主有功,升了个总旗,也顺利成了他的心腹之人。 他将这一喜讯,写信告诉了乐娘,也告诉她,来年回去。 成了心腹靠近李大郎时,简明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但这一切都没给他时间多想,在一次外敌入侵时,他又拿起了手中长枪,奋勇杀敌。 迎面击来的敌人,他明明可以很轻易的闪开,但是却被对方的长矛,一下子刺穿了胸膛。 简明倒地的那一刻,也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他瞪圆了眼,倒在地上。 任敌我双方,践踏,逐渐冰冷的尸首。 感谢最烦想名字、素手执灯的月票,么么~ 晚安! 第二章来不及了,我八点才到家的。 (本章完) /63/63500/19377719.html 524 意外或是人为 简明的记忆到此为止。 道一仔细回忆方才所看到的,才从他的记忆中,找出了一点儿猫腻来,简明欲躲闪之时,好似踉跄了一下,再回想了一下,简明脚下踩的地方,并无尸首一类的障碍物。 所以他为什么会踉跄一下,被同伴挤的? 道一摇了摇头,就听到有人在问她,“小一,怎么了?” 她睁开了双眼,一群人围在她周围,眼也不眨的盯着她。 道一反问他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陈夷之抱着枪,站在一旁,有些牙疼的告诉她,“方才安道说你在与鬼神沟通,他们想知道,你与天亮可有联系上,他有没有说什么。” 道一嘴角抽了抽,她看着王玄之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她直接忽略前面那些难忘的时光,只将简明死前,想不通的事,告诉了大家,“你们说他怎么会站不稳呢。” 陈夷之摩挲着银枪,“他在军中待了一年,在左右有空隙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也不排除意外。” 陈舒光也点头,“入了军中,都是很稳重的。” 杨渊源目露凝重,他罕见的同水镜对视了一眼,谨慎的问道:“军中之事我二人并不了解,可是什么样的事,非要取他性命不可?” 阮思由阮修扶着,在一旁侧坐下来,“容小辈说一句张狂的话,便是我如今的模样,在那战场之上,遇上此等情况,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阮修‘嗯嗯’两声,头点得像波浪鼓,“大兄说得还是谦虚了些,他比眼睛完好的我还要厉害呢。” 道一嘴角抽抽,这阮七除了爱钱,还是个盲目喜欢兄长的。 王玄之下了定论,“天亮前辈的死倘若不是意外,便是人为了。” 杨东亭有些头疼,他还只是个学子,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闻言,乐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个劲儿的磕头,“你们一定要替天亮查明真相,他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的。”当初收到简明升官的书信,她还没来得及替对方开心,接着就是死讯传来。 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看到信使的嘴一张一合。 后面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楚。 杨渊源和水镜忙将他扶起来,“嫂嫂(弟妹)快起来,若天亮的死当真是人为的,我们定然会追究到底的。” 乐娘被他们扶起来,看到后面开着的房门。 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推开了两人,往屋中跑去。 众人望着乐娘的背影,不明所以。 他们只听到屋内,先是传来重物移动,又是铁器击地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乐娘才满头大汗的出来,她手里抱着一个箱子,“这是当时军中送回的抚恤金。” 她已经明白几人来此的目的,也知道谁人能主事了,她将东西交给了王玄之,“还请王寺卿替亡夫伸冤。” 王玄之接到手里,箱子沉甸甸的。 杨渊源叹了口气,当时正值蕊娘身故,又听到简明阵亡的消息,他脑子里是什么事也装不下,匆匆安排了人暗中看着乐娘,便去了城郊。 如今再看,乐娘的日子,很是艰难。 她放弃了使用抚恤金,靠一双手,养活自己和孩子。 水镜也是老泪纵横,“这是弟妹应得的,天亮以身殉国,弟妹这些年.” 乐娘摇摇头,“我与小白并不苦,除了偶尔想念一下天亮,我们很满足这样的日子。” 水镜还要再说什么,杨渊源拦住了他,“每个人的追求不同。” 王玄之同道一说,“小一,你再将天亮前辈摔倒前的事说一遍,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道一想了想,“说起来不够全面,只是我眼前所见的,或许总有忽略了的地方,不如我做给你们看看。” 她说完趁陈夷之没反应过来,抢走了他的长枪,在他动手前喊道:“简前辈当时手中也拿着长枪的,为了更逼真一些,不良帅多多担待呀。” 陈夷之:“.” 即便也乐娘,也被她给逗乐了。 道一拿着长枪,她于左右戳刺了几下,又立刻回身,在往背后刺去,再回身,又往前行,越战越勇,还弯腰做了个扶人的动作,一手拿枪,一手扶人。 动作迅捷,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们渐渐的打入敌营之中,对方节节败退。 简明左右皆是自己人,背后也是可靠的兄弟,他只管放任自己杀敌。 道一(简明)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的腰身方往后一压,上半身却忽然转了个方向,径直朝前扑去,王玄之适时抽出骨笛,直插在她的心脏位置。 “寺卿可真厉害,我都没提过,你竟配合得如此默契。”道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众人:“.” 王玄之清了清嗓子,他直接问功夫最好的两位,“杨伯父、羡余,你们可以看出什么问题来?” 杨渊源十指随便比划了一下,“天亮方才是想往后退的,可是身体却猛的往前冲了出去,就像是自己活腻了,往敌人的刀口上冲去。” 陈夷之点头,“杨伯父所言非虚,他的下盘站得极稳,上半向却在极短的时辰内,前后晃动了两次,才让他没有机会躲避敌人的长矛。” 水镜有些急,“哎呀,你们说的都老夫听不懂,结果呢,天亮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舒光好心替他解释,“杨伯父和大兄的意思,就是说简前辈,并不是躲不开,而是想躲的时候,后背撞上了什么,才会猛然前扑,撞在了敌人的长矛上。” 王玄之又问,“小一,你可能确定,简前辈的后背,都是自己人?” 道一很肯定的点头,“简前辈的周围,与他穿的衣裳都是一样的。” 水镜直接就跳起了脚,“什么人起了这蛇蝎心肠,竟然这般害天亮。” 杨渊源踢了他一下,他就要骂人,就见他示意看旁边。 水镜转过头去,就见乐娘,早已泪如雨下,只是无声无息,一时未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见众人看过来,抹了泪水,“还请王寺卿替民妇作主!” 感谢好蜀黍的打赏,笑着〆心碎、毛兔纸的月票,么么~ (本章完) /63/63500/19384759.html 525 流血流泪 王玄之将人扶起,“婶子快快请起,今日便是陌生人的案子,身为大理寺卿也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乐娘被他们扶到凳子上坐好,她双拳紧握,“小师傅可有看到,是何人害我家丈夫。” 道一:“我并没有看到出手的人,只能说出他周围,那些人的长相。” 王玄之说道:“小一,你且将他们几人的长相描述出来,我尝试画出他们如今的模样。” 乐娘闻言,立刻起身,回屋,去拿了简明从前的笔墨纸砚来,又拿了一盏油灯,让院子更加明亮,坐在桌边的王玄之融于昏黄的灯光下,令人心头微暖。 道一点点头,将简明前后左右的人都描述了出来。 其他人也听得认真,在脑海中翻找,是否有见过这样的人。 王玄之听到她说最后一人时,笔尖微顿,墨水在纸上点了一个小点,他这才开始画了起来,很快就画出了一幅幅人像来,大致能看出来他们的轮廓来。 “他是简前辈左边的人,这位是在他右边的人,前方是敌营的人,也就是拿长矛那位,此人是简前辈后面的人” 杨渊源和水镜看着画像上的人,沉默不语。 杨东亭、阮修、陈舒光看过去,“此人是谁呀,瞧起来好大的威风。” 阮思瞧不见,只能听他们形容,是以并未开口。 陈夷之正在擦拭着他的长枪,也是手中一顿,“此人我识得,两年前从军,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道一都张了张嘴,不是,那么多人,怎么只看中这一位呢。 好吧,她也只看中此人,谁让剩下的两人,是早夭之相,早已不在人世了呢。 陈夷之话落,众人神情皆是一凛。 乐娘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份不同,“可是此人的身份有什么问题,你们也查不了他吗?” 王玄之摇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此人身份不是难事,而是若无证据,便去查他,动辄天翻地覆。”王玄之指着画像上的人,“其他几人也要查一下,不可错放一个,亦不能冤枉无辜。” 道一适时出声,“另外几位,可能已经殉国了。” 王玄之:“.” 其他人:“.” 道一说:“他们几人的面相,都不是长寿之人,十年过去,估计坟头草,都已经几尺高了。” 王玄之咳了咳,“他们死了也不一定没有问题,还有此人查的时候,一定不能打草惊蛇,万不能让他发现了,否则想要再查他,便是难上加难了。” 道一再次表现了她的无知,还有不懂就问,“此人是谁,他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陈夷之鄙视她的脑子,“我只去过一处从军,随便想一想就知道了。” 道一也白了他一眼,“军营里那么多人,鬼才晓得你和什么人,有过数面之缘,况且你人就在这里,我何况浪费那个脑子,多么的省事儿。” 杨渊源道:“他是李大郎如今的心腹爱将。” 道一差点儿脱口而出,那不就是他举茬简明去投奔的人么。 好在她忍住了,否则又在杨渊源伤口撒盐了。 而当初镇守弘化镇的李家,如今摇身一变,掌握着整个大周。 李家大郎也是下一任圣人的继承人,查他的爱将,势必要牵连不少势力,首先便要先过了储君这一关,倘若人有罪还好,人没罪的话,便是将储君得罪到死。 若是他上位的话,心胸开阔的还好,否则未来的日子举步艰难。 这些都只是轻的,重者举族丧命。 此人的罪的话,那便是储君失察。 储君用人的眼光有问题,后果很严重。 道一脑子天马行空的想着,无论那人有罪与否,好似都得罪了人。 所以这一群人,才会那么的为难。 同时她也相信,王玄之他们,并非畏惧储君之力,而是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查他的爱将。 十年前战场上的事,谁人说得准。 其他人也在思考这件事,等道一回过神,就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 对哦,忘了,她说得准。 “小一师傅,倘若我有办法,将人引出来,你可能在一刻钟内,找出他是否有问题?”王玄之问道:“既然我们不能贸然去查他的过往,会引起他的警觉,不若先投之以好,令他放松警惕。” 道一想了想,点点头,“可以试一试,但我也不敢肯定,能成与否。”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李大郎与齐王,都出征了,这位爱将跟着去了,我难道也要跟着去?” 王玄之浅笑了一下,摇头,“无须如此,齐王去了获嘉,与秦王在一处,秦王将再次回京,与长孙家的娘子完婚,那时李大郎也会回来,他也会跟着一块儿回来。” 王玄之指着画像上的人说。 道一努了努嘴,“也就是说,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等了?” “在这之前,我们可以提前准备,免得事到临头,被打得措手不及。”杨渊源摩挲着桌上的画像,他的眼底再次掀起了波澜,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 道一觉得画上的人,倘若真是凶手,下场肯定很很惨。 “婶子,在此之前,还请你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要做,我们定然还简前辈一个公道。”王玄之冲他躬身一揖,“简前辈为国四下征伐,捐躯赴国难,我们不能让他流了血,还要再流泪,便是他的家人,也不行。” 乐娘子泣不成声,她努力的点着自己的头。 “阿娘,你们在做什么?”简白站在门口揉着眼睛。 乐娘慌乱的把泪抹了,“没事儿,你快去睡觉,阿娘马上就来。” 他们留下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遂齐齐起身告辞。 乐娘含泪送他们离开,带着简白回了卧房,彻夜辗转。 他们出了简家,杨渊源道:“常青,找几个功夫好的,以备不时之需,别让人发现了。” “我有一事不明,简前辈何以执着他的死?乃至时常托梦于水镜先生?”阮思一直到此刻,才开口说出他的疑惑。 众人沉默的坐在马车上,一时也不明白简明的意图。 他们的马车离开后,街角有一双眼睛。 直到他们远行,也在顷刻间消失了。 “对了,老夫近来听说了一个传言。”马车行了一段路,水镜先生忽然说道。 明儿见啦~ (本章完) /63/63500/19385156.html 526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什么?!”众人齐声问道。 水镜先生看向了道一,眼神诡异:“关于她的。” 道一指着自己的鼻子,满不在乎的说:“我能有什么事,值得水镜先生特意提起的。” 陈夷之几人嘴角微抽,听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王玄之轻捻腰间的玉佩,他大概能猜到关于什么的。 道一进了大理寺,跟着他得罪了不少人,她的底细被不少人翻来覆去的查了个遍,这一切都因凌虚子、抱一不在九霄观中,只能从山下人的口中,得到似是而非的结果。 然京城里的人,向来是捕风捉影的。 只要给他们一个点,便能扯出一团乱麻来。 水镜先生从上至下,打量了她一番,摇了摇头,这才说道:“瞧你也不像个小娘子啊。” 道一理直气壮:“我本来就不是小娘子!” 王玄之:“.”她说起这话来还真是面不改色啊。 他神色坦然道:“她是晚辈寻到的,最好的仵作。” 道一回看他:你也不差啊! 杨东亭直接傻在了原地,满脑子乱哄哄的。 杨渊源恨其不急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便移开了。 他之前就一直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倘若道一是个小娘子,一切都能合理解释了。 至于王玄之身上的婚事,也就听过族里人念叨过一回,说甚少了个优秀的人联姻之类云云,他听了便当风过了,是以并不会想到,有婚姻,还喜好上了一个修道之人。 阮修若有所思,他以为此事若是真的,常年断案的好友,不可能看不出来,若是看出来了,却任由一位小娘子在大理寺,安道这是想做什么? 陆云心里当即一个咯噔,他留在长安那种不详的预感,是越来越强烈了。 怎么办,他现在拨腿就回老家,还来得及吗?可是他感觉长安的戏,这才到了重头的部分,错过了,就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好纠结啊! 相比起前面几人的心思电转,阮修同陈舒光,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两人同时大声叫嚷起来,“什么?小一师傅是女郎?” 道一又翻了个白眼儿:“你看我哪里女气了?” 陈夷之哼哼道:“你与女儿家,不能说毫无干系,只能说差了一整条银河。” 道一:“.”给我记着! 王玄之:“.”有人要倒霉了。 闻言,陈舒光二人真的认真端详起来。 阮修:“哪有小娘子打架那般厉害,比大兄还厉害,肯定不是小娘子。” 众人:合着你的评判标准,就是你大兄么。 陈舒光跟着点头,“也比我大兄厉害,而且收拾人的时候,心肠就没软过,哪有小娘子这么凶残的。” 众人再次:又一个以大兄为准的。 道一:合着说我打架凶就算了,还是蛇蝎心肠呢。 很好,很好,陈小二,你的课又多了。 水镜先生一捋长须,“黄蜂尾,竹叶青,最毒是那妇人心。焉知,小娘子发起狠来,不输男儿郎。” 他有自信,眼前的人,是个小郎君,这清俊的小模样,长安城里多不胜数,唯一的区别,她有旁人没有的修道气息,多了一份出尘的气质。 杨渊源像是成心和他唱反调似的,“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她有可能是小娘子。”又冲两人勾唇一笑,“你二人解了我的心结,将来若有事,可来寻我。” 王玄之笑笑,“若真有机会,定要麻烦杨伯父的。” 道一也笑笑,“还是不要找我的好,我最擅长验尸。” 马车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道一会捉妖的事,早已经不是秘密了,是以,众人都知晓,她是在开玩笑。 阮思、陆云闻言,神色微变,亦各自有思量。 王玄之反而问起水镜,“先生这流言,是从何处听来的?” 水镜先生骄傲,“老夫是个说书人,最大的作用,便是将故事说给众人听。” 一马车的人,都听懂了。 是有人卖消息给水镜先生,想让他散播道一是个女郎的事。 此事无论真假,王玄之身为大理寺卿,让女郎入了衙门,都是失察之罪,往大了说,那便是欺君之罪,轻则死一人,重则,京城王家保不住。 而道一隐瞒身份,入大理寺,亦是欺君,她人小力微,除了死,别无他法。 想通了这一点,一个个都倒吸口凉气。 “如此狠毒的计谋,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归结于道一是男是女,若她是小郎君,此计虽好,不过无用功罢了,可若她是小娘子,纸迟早包不住火的。” 杨渊源的话,提醒了众人。 阮修和陈舒光,顿时就放松了下来,“小一师傅当然是小郎君了。” 这一次没人附和他们,连水镜先生都目露怀疑。 陈夷之的面色,跟雷劈了差不多。 陆云转过头去,是阮思,看不到他变来变去的脸色,再侧过去一些,是木了一路的杨东亭,他摇摇头,哎,这孩子,怪可怜的,好好的读书不好,被他大伯父,带到了无底深渊去了。 这么一想,他突然就不难受了。 反正,他不是受惊吓最严重的。 王玄之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他忽然牵起了道一的手,“她便是小子失散多年的未婚妻!” 道一直接傻在原地:“.”这么突然的吗? “什么?!”有人的头,撞上了车厢顶上,还不止一位。 道一是女郎可以理解,但是王玄之失散的未婚妻. 众所周知的是,他的未婚妻出自谢家,所以. 陈夷之的脸像是那雷不服气,又回来劈了一次,劈得他五内俱焚,忧喜交加。 这一刻,也没人管得上他。 阮修和陈舒光,相互替对方揉着头上的包,他们眼泪都疼出来了。 杨渊源简直乐了,“终日打雁,今日被啄了眼。”他本以为同水镜,诱了几个小辈入局,没想到局中还有一个鱼饵,在等着他们咬钩。 水镜先生惭了片刻,眼里爆发出狂喜:这都是他说书的灵感来源呀! 阮思摸了摸,腰间那鼓的妖晶没开口。 杨东亭再次傻成了石雕。 陆云内心的悔恨,犹如江河奔流,今日这车,与那贼子之车,有何异处? 待到东窗事发那日。 他是看戏,还是入局? 感谢书友20180305181505428的月票,么么~ (本章完) /63/63500/19390647.html 527 流言四起 道一睡了个美美的觉,醒过来抱着九娘,揉了揉它雪白的毛发,心满意足的坐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啊~无事一身轻,就连修为都感觉精进了呢。” 九娘已经听小胖子,哦不,小毕方说了缘故,自也明白她的意思。 小毕方昨日正好醒来,便听到王玄之的震惊发言,跟着听了一路。 九娘被人类伤过,也被妖怪伤过,正是因为他们的私心,它失去了两个爱人,如今它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其他人,“那王寺卿是你相信之人,凭你的本事,他应当是可靠的,可是昨晚那么多人,担保他们不会泄露出去,又或者担心事情败露,连累了自己,提前将你出卖了。” 道一摇摇头,开心的笑了起来,“他们都是有君子之风的人,虽然总有那么一两位偶尔抽风,正事上还是很靠谱的,即便他们真有人心存不诡,我又有何惧。” 九娘心生敬佩,又听她说:“大不了抱着你和小胖子,提前逃跑,找个深山野林,潜心修炼,说不定,咱们三个,还能一起,修得大成,位列个仙班什么的。” “.”九娘简直无语了。 她已经适应这种,吃了就睡,没事儿被它撸的生活了,怎么办? 小胖子在踏蹬上睡得正香,闻言,它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接着又梦它的亲亲小娘子了,真是的,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影响它谈情说爱。 道一又在九娘身上,薅了几把狐狸毛。 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梳洗一番,便开始做早课了。 她在院子里的假山上,吸收了今晨的最后一口灵力,双手收于丹田处,便听到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小一师傅,小一师傅” 道一直接从假山上跳下去,“思娘,何事如此匆忙?” 李思尚不及将气喘均,便开口说渞这:“小一师傅,外间有流言传,你以女郎的身份,混入大理寺。” 道一拍拍她的肩,在李思还没反应过来,她们之间第一回亲昵互动,便听对方淡定说了起来,“传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啊?!”李思一呆,这说的什么鬼话。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不可以思议的看着道一,“小一师傅,你,你真的是.?” 道一点点头,同王玄之昨晚的淡定,如出一辙。 李思呆住了,跟着跑来的几人,也愣在原地。 她们出去采办,也在今日,听到了相同的事。 几人面面相觑,好丢人哦,竟然喜欢过小娘。 转念一想,那个人是道一,救她们出苦海的,又觉得不是那么丢人了,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她们都喜欢她,从天而降,落在她们生命里的光。 道一见她们眼中含着泪光,心下一暖,不由安慰道:“大不了带着你们举家逃亡。” 李思她们破涕为笑,“小一师傅,都什么时候,还开这种玩笑,我们可不会跟着你一起逃走的,我已经决定了,明日便回李家,我想阿翁了。” 其他五位小娘子,也都纷纷提出要回家的意思,其中一人代表她们,“小一师傅,这半年对我们的照顾,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但家中长辈念得紧,我们放下了心里的结,回家看看也无妨。” 道一惊呆了,“各位阿姊,说好的同甘苦共患难呢,就这般抛弃我了吗。” 说完她还假哭了几下,逗得众人笑个不停,泪水明明还在眼眶中打转,但泪水的背后,满是笑意,“我们不会忘记在道宅的安生日子的。” 道一笑笑,“我长得这么可爱,当然要记得我了。” 李思她们又笑了起来,砸了一下可爱的小拳,“小一师傅,你好讨厌呀。” 道一又托着下巴,神色认真的说了一句,“记我人就可以了,用度就算了,我到底是没存住银钱的人,说出去对我的名声不太好听啊。” 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九娘,“想九娘了,可以给它买好吃的呀。” 点着小毕方的脑袋,“小胖子就算了,越吃越胖,丑了不好找小娘子。” 九娘配合的眨了眨,它碧蓝的狐狸眼。 李思她见了,心坎儿都化了。 小毕方气得直跳脚,“你再这样,我也离家出走了。” 道一两手一摊,掂量了它一下,“瞧你浑身没有二两肉,吃着都不饱肚,丢了也不可惜,哪里有思娘她们,香甜馨人,要你这小胖子有何用哦。” 小毕方简直无语了,臭道士,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李思她们笑够了,又有些伤感,留恋的望了一眼道一的院子。 道一挥挥手,“赶紧回家,说不定还能吃了中秋团圆饭呢。” 李思她们一一拜别。 院子里一下空了起来。 道一望着上方的天空,“哎~小胖子,你说她们怎么就那么招人喜欢呢,我只是抓个妖怪而已,现在传出点儿风声,她们就要回家,找家里人帮忙了。” 除了李思,其他五位小娘子的家人,也都陆续找上了门来,但她们拒绝了回家,执意留在道宅,如今才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他们便要着急回家。 用意不言而喻。 小毕方打击她,“你别想太多了,万一她们就是想避难呢。” 九娘摇摇它的尾巴,宛如风中摇曳的蒲苇,“人心难测,妖怪混在人群中久了,也跟着学坏了,小胖子,你成日里睡觉,我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坏呢。” 小毕方别过头去,哼,看在你貌美的份上,我不计较了。 道一坐在它们中间,撑着下颌,“你们说街上的流言,传得怎么样了,与水镜先生说的书相比如何?” 九娘和小毕方对视一眼,它们是否要加快修道速度了,瞧瞧这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今日不用去衙门,你们说要不要出去看看呢?”两只又瞧了对方一眼,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自己的热闹看起来,似乎更有意思,要不,“什么时候去?” 道一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嘿嘿笑了起来,“小胖子一边儿去,来来来,九娘,我们去屋里深入探讨一下。” 小毕方被扔得单脚朝天。 它无语问苍天: 我是谁?我在哪? 明儿见,昨晚两点才睡。。 (本章完) /63/63500/19393342.html 528 小娘子,有礼了 道宅陆续遣散小娘子的事,以微风细雨的模样,遍布城中大大小小的角落。 有如李尚书一般,忙吩咐家中下人,开始洒扫尘除,好迎接他的宝贝孙女儿;有的人则是思量了背后诸多的关系;更多的则是一笑置之。 将此事当作时下流行的话本子。 总之,最后,都将目光,落到了王玄之身上。 王玄之并无任何不同,他照常上衙。 落到他身上的探究目光,终究没得到任何结果。 他们只能将目光,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以及道宅,企图从中寻到答案。 —— “老丈,你这糖人是怎么卖的?”卖糖人的老者,正在卖力的做一只大公鸡,旁边的小孩子馋得口水直流,一左一右,扯着父母的裤腿。 老者做得聚精会神,听得这清泉入肺腑般的声音,他不由得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是个可爱清秀的小娘子,圆圆的脸让人一见心喜,他的脸上开满了花。 “小娘子,这些小的一文钱三个,大的一文钱一个,小娘子若是没有看上的,若是有喜欢的,我也可以试着做一个你喜欢的。”老者说完就见小娘子眼睛亮了起来。 他的笑容也越发的真挚,他平日在街上摆摊子,来往见了那么多人,什么样的是真心,什么样的人是假意,他几乎能一眼看出来。 眼前的小娘子,她的欢喜,与孩童无异。 “老人家你慢慢做,我不着急。”小娘子见老者的摊子上,还有好几位客人,便道:“那边还有卖泥人的,我先去捏一个,老人家你先把钱收好了,就帮我做一只小狐狸和一只独脚的小鸟罢。” “再捏一个,唔,大理寺王寺卿——肩上的海东青罢。”小娘子边说边思考,说话大喘气,将老者手里的糖,都吓歪了一点儿。 “.”老者无语了。 这小娘子爱好特别,吃的东西都与众不同。 他忙收敛了心思,做吃的断然不能再分神。 小娘子给了一文钱,便蹦蹦跳跳的,到了对面的泥人摊子,“小妹妹,这泥人是怎么卖的?” 守着摊子的,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大方的笑道:“一文钱一个。” 可能是怕道一觉得贵,她还特地解释了一下,“这些泥人也是能吃的,有些人买回去,没放两天就吃了,有些贵人她们买回家,就是摆着好看的。” “这还能吃呀?”小娘子抽出一支摆在架子上的泥人,左右看看,就差馋出口水来了,“小妹妹,你不管什么都能捏出来吗?” “当然不能吃了,方才逗小娘你的。”卖泥人的小姑娘,笑弯了眼,“还请客人不要生气,这些泥人都是用不值钱的泥土做的。” 她羞涩一笑,又骄傲的说道:“这些都是我阿耶捏的,不过我将来也会做得和他一样好,甚至超过阿耶,你记得还要来找我呀。” 买泥人的小娘子,夸了两句,“凭自己的手艺,化腐朽为神奇,万两亦是值得的,不过我没有那种毫掷千金的能力,只能按价来买了。” “况且土为人生存的根本,又怎么会轻贱便宜呢。” 她见小姑娘低下了头,便知对方不好意思了,忙问道:“那你的阿耶现去了哪里?” 卖泥人的小娘子朝背后看看,那是一间大酒楼,“阿耶刚去和人换钱去了,有位顾客,拿了块碎银子,把铜钱都给换走了,他等下就回来了。” “好啊,我想捏好些个人,烦请你记下他们的名字,钱先给你了,回头我来取,可好?”买泥人的小娘子,将钱递给了她,便一溜烟的扎进了群里。 卖泥人的小娘子,捏着一把铜铺,呆愣在原地。 不是,小娘,你要求捏的人,明日会不会要了我们的命啊。 她忧愁的拿着银钱,直到她阿耶回来,“小叶子,怎么了?” “阿耶,方才有位小娘” 中年男子也愣住了,他现在承认不会做,还可以吗? 小娘子溜到人群中,看到漂亮的面具,会去试戴一下,但是都没有挑中合心的;她又去旁边卖钗的地方,挑出了三枝镶嵌明珠的簪子,配的颜色,一蓝、一红、一粉。 她似有些不知,该如何选择。 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某狐狸说过的话,“难以抉择的时候,要么就是全部喜欢到骨子里,要么就是没有任何一样是你所需要的,前者只需要都买下即可,后者放弃即可。” 她惦量了一下,兜里的银子,咬咬牙,全部放弃了。 最后又逛到了吃食的地方,先买了一个胡饼子,走一路香了一路,这才是赚了银子,花到的正确地方嘛。她心里安慰了自己,果然这才是赚钱的本质。 “唔,我的糖人和泥人,也应该好了。”她拍了拍手,从袖口取出干净的灰白色汗巾,将手擦干净了,这才摸摸有几分圆滚的肚子,心满意足的走了回头路。 逛了一日,也该回家了。 她一边走,一边比划着,同人在说些什么,凑近了听,原是在问路。 方才走路的地方,她已经不记得路了。 再回去,有些人的摊子收了,又有一些人的摆了上来,不过几个时辰,路已经变得和来时不大一样,街边的人家,已经开始挂起了红灯笼。 隔几户一对儿,连起了整条春明街。 终于看到一点儿熟悉的光景。 她先取了糖人,非常歉意的同对方说道:“老人家劳烦你等了我这么久,我不太识得路,逛着回来晚了些。”她从身上取了三枚铜钱,“这些钱老人家带回去,买一点儿吃的。” 老人家连连摆手,“你买的糖人的钱,已经付过了,我不能再收了。” 小娘子见老人坚持,也不再勉强,“那好罢,老人家,我瞧你面相,家里可是有生病的人,你明日带她来此处,我有治她的办法。” 老人家面色一喜,“当真。” 小娘子点点头,她又去取泥人了,路上拿着小毕方,就一口咬下它的脑袋,当起是凶残至极呐。 小毕方听到热闹,才探出头来,就瞧见这一幕,吓得它一个激灵,又缩了回去,继续睡它的觉。 小娘子欢喜的接过泥人,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小娘子,有礼了。” 晚上好呀! 感谢虞美人大大的月票,么么~ 这两天我弟回来了,哎玛,家里的局,突然就多了,睡觉的时间都没了,根本就没睡好。 今天还去打疫苗了,今晚就一章吧。 晚安! (本章完) /63/63500/19408817.html 529 略略略,大笨蛋! 道一回过头去,她的感觉原来真的没有错,“你们跟了我一路,想做什么?”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同路而已,但是走了一路,连回头路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有蹊跷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能沉得住气。 跟了她一路的,总共有六个人,看起来还非常的眼熟。 其实用一句冤家路窄来形容,也不为过呀。 打头的那位,可不就是梁王世子李勇么,跟在他身边的,还有邢有余,和那个毒手关三,以及例无虚发阎五,身后跟了两个护卫。 梁王世子也在打量她,对面的小娘子,模样虽不是上佳,可她身上的气韵,瞧了让人心境平和,说不出的舒服。 她穿着浅绿和白色相间的十二片裙,梳着望仙鬟。 白日里在长安城的集市中穿梭,如鱼儿浮水,瞧着像来人间游玩的小仙女儿;天色渐暗,夜色朦胧,若隐若现,竟让他有一种错觉。 好似道观供着的天尊像。 此女生得活泼俏皮,正是他那后院所欠缺的,如今走进后院,宛如一摊死水,要么就是勾心斗角的,多瞧一眼都觉得难受,这才带了邢有余他们上街。 找点儿新鲜玩意儿。 逛了没多久,觉得长安城也就那样,无趣得很,反反复复的,同那些饭菜一样,吃得多了,真是腻口。 就在此时,眼前一亮。 他们见到了眼前的小娘子,并且跟了一路。 见小娘子找不着路,颇觉有趣得紧,还让两个护卫,充当了两回答话的人,替她指了路,在她拿了糖人,又装好泥人,准备离去时,这才现身。 “小娘子做了那么多泥人,可有一个属于本世——本郎君的?”梁王世子自认露出了个迷人的笑容,配上他尊重的气质,还不将小娘子迷得头晕眼花,恨不能立刻跟着他回家。 道一心只翻了个白眼儿,她庆幸自己没放小毕方,也没带九娘,要不然早被人认出来了。同时,她也在想,若是她带了这它们,梁王世子,还说得出口这话吗。 她肯定的摇了摇头。 梁王世子脸色立刻拉了下来,“那么多的泥人,竟没有一个是本郎君的,小娘子好狠的心呐。” 道一打了个哆嗦,胳膊上全是鸡皮。 这梁王世子莫不是中元节,也被什么鬼附身了罢。 她想着,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眼,如假包换的真人。 道一考虑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她现在拨腿就跑,再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些人肯定追不到她,而且这群人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一概不知。 简直就是天助她。 她回头望了一眼,这几个人,正打算开溜,多看了他们一眼,就发现邢有余眼底青黑,脚步虚浮,眼神飘忽,稍微有点儿动静,就能吓着他。 这是受惊过度,造成的失眠啊。 关三、阎五既然是他的人,邢有余私下里定然没做什么好事。 怕成这样,最近肯定做坏事了。 王玄之正好在查他们,不如先探一探他们的底。 道一假装害怕的后退了一步,“郎君何苦出言轻薄于人,教我如何立足于这世间,呜呜呜,让我死——哎,这位小郎君生得还不错,比你好看多了。” 梁王世子:“.” 咬牙切齿的回头,“邢大,你想同本世子抢?” 邢有余:“.”他招谁惹谁了,不是,他抢什么? “世子,方才我有些走神了,不知你说的是何意?” 梁王世子不满的鄙夷他,“不过是个走狗死了而已,他不成换再换另一个去便是了。” 道一装成很害怕的样子,往后退了两步。 关三、阎五还有那两个护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演戏。 小娘子你的表情,太过于浮夸了,郎君他们不会信的。 梁王世子也顾不骂人,“小娘子莫怕,本郎君说的是他新养一条狗死了,都已经有了感情了,他有些舍不得,本郎君这是要骂醒他呢。” 道一低下头翻了个白眼儿,糊弄谁呢。 她暗中了捏了捏拳头,反正都是坏蛋,让她揍一顿,也不为过罢。 正当她想动手时,背后两个方向,传来了异口同声的话,“大堂兄,好高的兴致,竟在街头骗起了无知小娘子,你那院子里的小娘子,都快赶上整个长安城的小娘子了。” 梁王世子脸色瞬间阴沉,“两位堂弟,不也有雅兴,出来夜游,又何必说本世子。” 道一蹬蹬后退,不在三拨人的包围圈中,这才捂着嘴,眼神惊恐(兴奋)的说了起来,“你竟然是世子,方才说的什么海誓山盟,此生只娶一位娘子,竟然都是骗人的。” “害我感动得都快哭了,打算替你找一位,天上有地下无的小娘子,这样的才值得郎君,如此珍之重之,万万没想到.” 梁王世子:“.”他也万万没想到,这小娘子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你在那瞎说些什么,本世子何时说过这些话了,仔细别人听到,坏了本世子名声。” 道一捂着嘴摇头,呜呜咽咽的露出几个字来,“对,世子什么都没说,是民女胡诌的,一切都怪我,两们郎君莫要误会了他。” 梁王世子无语了,从方才夸邢有余开始,此女就一直在捉弄他们,也懂了方才邢有余有口难言的感觉,“给本世子拿下她!” “慢着!”蜀王世子李湛笑道:“大堂兄做了不敢认便罢了,难道想捉了这位小娘子,好杀人灭口,放心罢,我们不会告诉嫂嫂的,你的小命还保得住。” “呵,无趣。”李奉慈冷笑一声,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三弟不如先处理好自己的家事罢。”见他被亲弟拆抬,梁王世子又得意了起来。 汉王世子李均,充当老好人,“一人说一句罢,都是兄弟,免得伤了和气,为了一个小娘子,不值得。” 梁王世子冷哼一声,“小娘子是我先瞧中的人,你们谁也不许同本世子抢。” 李奉慈又是一声冷笑,“蠢顿如猪,人都跑了,还像个傻子似的站在这里。” “你!”梁王世子气极,邢有余小步上前,轻声道:“世子,人跑远了!” 道一飞到了一间屋顶上,见他望来,咧开嘴吐舌头,“略略略——大笨蛋!” 说完就往一处飞走了,街下静了好久。 路过的人也惊呆了,平日这些贵人,他们都是绕着走的,没成想竟然有人敢直接招惹,简直是狗胆包天,但是看着屋下的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是真的很好笑啊。 “噗嗤!”李奉慈笑出了声,他感觉长安城终于热闹了起来。 有人开头,其他人顿时笑作了一团。 梁王世子气火上头,“邢大,给本世子拿下她,你的事本世子帮你。” 邢有余顿时精神了,“关三、阎五,你们去,留下一条命即可。” 李奉慈几人,却在思考: 他二人说的是什么事情? 抱歉呀,今天可能只一更,我弟明天要出远门了,现在和他一起出去买些东西。 梁王世子,二十五六,前面的我看了一下,写成了十五六,到时和错字一起改。 (本章完) /63/63500/19411746.html 530 抱 道一看到背后的追兵,不满的抱怨:“你们的主子,怎么那般小气,不过说他两句,就要生气得的抓人,这般度量,怎么当上世子的,莫不是用钱买的罢!” 她在满城的屋顶上乱窜着,说话时,声音喊得还挺大的,街上还有走着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喊话,一个个眼神诡异的看向梁王世子勇。 后者被看到满脸通红,气急败坏道:“你这小娘子胡说什么,坏本世子的名声,今日定要将你抓起来审问,究竟是拿了何人的好处,来败坏本世子的名声。” 道一跑了两圈,又折回了他们这边的屋顶上。 她躲闪着毒药和暗器,游刃有余的喊话,“世子说什么呢,你我素昧平生,今日我好好的在街上走着,可是你们来寻我说话的,怎的,又成了我居心不良呢。” 邢有余:“世子,她说的好像是对的。” 梁王世子:“.”这邢有余莫不是一只猪,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下,他非出手打人不可。 另外两位世子则是直接笑出声来。 李奉慈更是出言讽刺:“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属下,又何必苛责下人呢。” “你!”梁王世子抬手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李十七,别以为有圣人撑腰,本世子就怕了你,轮尊卑,你尚且得称我一声世子。” “哎呀,我好怕呀!”李奉慈连壮个害怕的都没有。 道一都给看乐了,她‘噗嗤’笑了起来。 梁王世子一指她,“给本世子拿下,留半条命即可!” 道一听了这还了得,再不离开,留着给人当点心么。 反正她想知道的事,已经有了眉目,留下也没意义。 “诸位再也不见啦~~~”道一挥挥手,就要飞走,几不可微的风,从她背后飞来,她忙往侧边闪躲,一股黑乎乎的风,从她身边飘过。 道一回头,正是那个毒手关三。 她想起王玄之正在查关三、阎五的底细,不如她来推一罢。 乌龟缩在壳里,不如把它的壳给剥了罢。 道一的目光在人群在巡睃,忽然眼前一亮,她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笑容明媚阳光,下方的人都愣了一瞬,便见她往一个方向飞去。 关三、阎五紧随不舍。 梁王世子见到来人时,心里一个咯噔,别外两位世子则是暗自偷笑,面上却是一派正义凛然,蜀王世子还像模像样的求情,“大堂兄,你可辊犯傻啊,在大街上对普通人出手,这事儿传出去了,还以为我们李家霸道呢。” 此举令不少人点头称道。 汉王世子仍旧当他的老好人,“还是先让他们停手罢,不过是个机灵点儿的小娘子,弟弟再为你物色便是了,这位小娘子既然不愿,就别勉强他了。” 梁王世子都快被气死了,这两人是故意来给他添堵的罢,明知他抓人,不是那个意思,他俩一个劲儿的往男女之情上说事,搞得他像什么色中恶鬼一般。 不过那两人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定的。 他们都已经斗了十来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抓住那位小娘子,他看着总有一两分熟悉,可又说不上来在何处见过,且能在关三、阎五手中逃脱,指不定是刺杀过的他的哪位小娘子。 即便不是,今日也要她插翅难逃。 如此厉害的小娘子,合该是他的。 将来玩腻了,也可以转送他不喜之人,暗中将其除去,可谓两全其美矣。 “救命啊!”梁王世了沉浸在他,又将得一助力中,忽然听到有人叫救命,便见那小娘子,直扑来人身边,更过分的是,一头扎进了对方的怀里。 春明街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王玄之僵直了身子,他脑子被拌成了一碗稀粥。 任他生平所学,此刻竟找不出一个字、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能让他从中抽离,又或是他贪恋此刻的美好,竟舍不得动弹,不愿破坏那份温度。 今日他与阮思,相约到东市,想买一些礼物。 两人此刻正好路过春明街,街上人太多,他们便将马车停靠在路口,二人步行,往人群中走去,街上的人见他两人行来,就如同两块玉做的人儿并行。 路人纷纷避让,生怕将玉人儿碰碎了。 有人认出他们来,“是连璧郎君!” 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闪到两侧,前路变得畅通无阻。 王玄之就见到前面,飞奔过来一位小娘子,她的手在腰间一个,灰色袋子里找东西,那熟悉的身形,以及对方那熟稔的手势。 他尚在震惊中,就见对方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直冲他而来。 在抱住他时,生怕他反对,还在耳边小声说了句,“是我,道一。” 他当然知道她是谁,问题是她胆子委实也太大了些。 阮思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飞了过来,抱住了他的好友,但他却敏感的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在他尚不及多想时,又有两道身影,飞奔而来。 他的脑海里,只有道一传来的一句话,“太冲,相信我,你没事的。” 阮思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他感觉到有东西朝他飞来,正要侧身闪躲,便听到道一说:“太冲,你站着别动!” 他立刻待在了原地,感觉双手像是碰到了什么,又听她说:“太冲,快倒下!” 阮思嘴角一抽,就势倒地。 在即将倒地时,王玄之总算回过神,接住了他,“太冲,你怎么了?” 好友顺势握了他的手一下,王玄之:“.” 道一离开了温暖的怀抱,有些意犹未尽。 她摇摇头,一直追来的两人,“是那两人用毒和暗器,他们是那什么世子的属下,我一小娘子就在街上买点儿吃的而已,那什么世子就想强抢民女,我不从,就让这两人来抓我。” “真是没天理啊!” 道一佯装大哭,“世子就可以胡乱抓人,公然伤人啊!” 昏迷不醒的阮思:梁王世子要倒霉了! 王玄之想的更多,道一虽然爱贪玩,但不会乱来。 她今日闹这一出,看来是想留下这两人。 况且想欺负她的人,罪不可怒。 他不动声色的想道。 下午好呀! 这两天人脑袋都是昏的,没有一天是睡好的的。。。。 (本章完) /63/63500/19418556.html 531 三个铜板 关三、阎五两人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的毒药和武器,什么时候变厉害了? 照他们估计,地上的人,最多被困在原地,不能动弹,方才他们去抓人,现在直接就昏迷倒下,生死不知。武器变得厉害了,本来应该是件开心的事。 但阮思的身份,却令他们没来由的心悸。 两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想躲到梁王世子他们身后。 王玄之见状,果断说道:“蛮达,拿下他们!” 关三和阎五就怕这种情况,他们想起家里人叮嘱的事。 二人遂做鸟散,分散逃开。 蛮达身为蛮蛮鸟,少了一只便不能飞翔,但它的速度也是奇快的。 关三和阎五都没来得及上屋顶,便被他给堵了回来。 李奉慈的目光,在周围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到王玄之三人身上,他沉吟片刻,“大兄,若是你再不出手,这两人跑了,可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如此机会了。” 蜀王世子一愣,片刻后便反应过来了。 此乃天刚良机啊,这回梁王世子不死得也脱层皮。 但他还是有些怀疑,“你会这么好心帮本世子?” 李奉慈不屑的笑了,“有些东西我只是不想要而已。” 蜀王世子面色有一瞬扭曲,“去几个人,帮王寺卿拿人。” 汉王世子听到李奉慈的话,也不甘落后,“你们也去几个,可不能让犯人跑了。” 道一安心下来,他还是替阮思把了把脉,确认没被伤到,这才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目的,而伤害了别人,因为对方身上有鼓的妖晶,这才是她敢让阮思不动的原因。 确认他没事之后,这才哭道:“哎,这是哪家的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跟个玉人儿似的,却被人无缘无故的伤害了,真是可惜了!” 阮思:“.” 众人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小娘子,你到底可惜的是他的脸,还是他的命啊。 王玄之给了她个神眼:你啊,就调皮罢。 道一嘿嘿嘿的,眉眼弯了又弯,止不住的开心。 “啊!——”有人传来了惨叫。 道一他们抬眼望去,是关三使了毒,又一声惨叫,是阎五用了暗器,那些人可没有妖晶护体,丧命是迟早的事,其他人见此一个个都只围住他们,不敢硬拼。 她在身上找出两粒解毒的丹药来。跑到两人身边,交给他们的同伴,“喂他们服下,一儿就没事了。” 说完就加入了战斗,他与蛮达一人缠住一个。 她不能使用符咒等物,只能以内劲相拼,空无招式,倒给了关三可趁之机,差点儿趁着空隙溜走。她灵机一动,想起了某人的招式。 道一来到最近一位侍卫身边,直接抢走了对方手上的刀。 她连刀鞘都未拨出,直接以整把刀作武器。 不止关三迷糊,便是其他的人也没看明白。 待道一比划时,他们也看懂了,原来是将刀,比作了枪法。 王玄之看着这熟悉的枪法,有些不自在的扶起了阮思,他掏出三个铜板来,“还请这位小郎君,替我去街头,将马车叫来。” 青年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般。 三文钱对他来说,是一笔大收入。 但他坚定的摇头,“你是大理寺卿,是个好官,我替你跑一趟路也值当的。” 说完就跑了,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王玄之手里拿着三个铜钱,无比感慨,正要将钱放回去,就听背后有人幽幽的说道:“王寺卿这银钱,不若给我罢,算作我今日抓贼的奖励。” 道一今日出门,花了将近两银子。 她一个月拿的薪俸只有半吊钱,每月托王玄之寄了三成银钱,免得九霄观的师徒俩饿死。 所以这几乎是她所有的积蓄。 逛一次街就没有了。 她每经手一具尸体,只要案子破了,衙门里会给一些奖励,她只要不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倒是能让她在长安城里,吃饱穿暖。 刚抓到了犯人,就看到王玄之败家的一幕。 她的心深深的受到了伤害。 王玄之亦是嘴角一抽,他决定等会儿给她一个惊喜。 “给你!”他将手掌摊开,上面三个铜板摆放整齐。 如同玉质的碗,盛放了三个铜板。 道一面皮有些烧得慌,这手没事儿生那么好看做什么,她都不好意思伸手去拿了,“我方才同王寺卿开玩笑的,你别介意,抓拿贼人,乃是我等身为大周子民的本份。” 王玄之垂下眸子,看着手上的三个铜板,眼底满是笑意。 他将铜板收起来之后,这才同她说道:“其实,今日不管你收不收,将来都是给你花的。” 道一捂着心口往后退,震惊的看着他,这人又想做什么。 正好钱小羊驾着马车过来,他吩咐对方将阮思抱上马车。 王玄之步履从容朝她走去,“身为安道的未婚妻,又岂会让你没有银钱。” 不是,王玄之你能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道一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她的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三位世子还有李奉慈,眼睛瞪起来,和她差不多。便是才被抓的关三和阎五,也都震惊抬头,若是早知道同王玄之有关,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出手的。 周围的人,已经忘记身在何处。 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王玄之订亲了。 对了,订亲对象,是什么人? 梁王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着道一问出众人的心声,“她是谁?” “她是下官的未婚妻!”王玄之郑重的与诸人,诉说他的喜悦。 在梁王世子听来,这却不是一件好事。 他也不愿意相信,“从未听闻王寺卿有未婚妻,敢问她是从何而来的?莫非王寺卿在街上,与这小娘子一搂一抱的,就定下了婚约。” 王玄之将人拦在身后,“还请梁王世子慎言,我二人乃是打下便订下的亲事。” “至于她的来历,想必大家也不陌生。” “谢家司业的嫡次女!”王玄之说罢,便带着她还有阮思离开。 蛮达则是押着关三和阎五,去了大理寺。 邢有余未见到陈夷之,半个字也开不了口,眼睁睁看着他的人被带走。 梁王世子呆若木鸡,谢司业可是定下的下一任祭酒。 他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晚安~ (本章完) /63/63500/19427135.html 532 时也运也 “为什么?”马车走出一段路,道一才开口问他。 阮思‘病中惊坐起’,看对对峙的两人,识相的选择没开口。 王玄之见她是真的不懂,叹了口气,“今日你那般冲动,与我抱在一起,将来如何解释,今日之事?”他又道:“近来关于你是女郎之事,城中已传得沸沸扬扬的,正好趁今日之机,说清你的来历。” 道一仍旧有些懵懂,但她明白一件事,不管王玄之和谢家怎么做,都是为了她好。 “先不管这个了,你猜我今日发现了什么?”道一神秘的问。 王玄之:“就是为让我抓住关三和阎五?” 道一用力的点头。 阮思吃惊,“都过去一两个月了,小一师傅还记他们的仇呢。” 道一:“.太冲认真的?” 阮思笑而不语。 王玄之清咳了两声,“今日之事,还请太冲保密。” 阮思往车窗上一靠,“我现在可是昏迷不醒的人。” 两人:“.” 马车里的氛围,称得上是春风和煦。 留下来的三拨人,可谓是晴天霹雳。 蜀王世子大笑道:“王寺卿苦守十余载的未婚妻,今日险被狗叼了去,也难怪他那般不给面子,直接就把人给抓住了,换了谁也生气呀。” “说来,若非他的未婚妻,有功夫在身,只怕是早被狗啃了罢。” 汉王世子劝道:“现在人没事,还是想想办法罢。” 蜀王世子将双手拢在背后,转身就走,“此事与本世子有何干联,该大堂兄想办法,他该怎么做才是。” 汉王世子左看看右看看,似是极为无奈,“大堂兄,保重。”说完也跟着走了。 李奉慈将在场的人,以及今日发生的事想了一遍。 唇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也带人离开了此处。 梁王世子留在原地,咬碎了一口牙。 邢有余这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关三和阎五怎么办?” 梁王世子袖子一甩:“人是你的,与本世子有何干生系!” 他带着两个护卫走了,徒留邢有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 —— 当晚谢家。 “云儿,你说这臭小子是什么意思?”谢瑨急得在灯下转来转去。 秦云淡定的坐在旁边绣着一件衣裳,“安道他有哪一件事说错了?” 谢瑨气得一屁股坐了下来,满肚子都是火气,咕噜噜一杯水肚,火焰不降反升,“这臭小子是成心的,他就是担心我们不将女儿嫁给他。” 秦云手里的针线停了一瞬,斜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谢瑨不乐意了,“云儿,你怎么帮着外人呢。” 秦云都没抬眼看他,“安道将来是我们的小女婿,怎么就是外人了,他等了小一一多少年,只许你心疼女儿,想多留两年,可有想过安道的难处。” “今日之事,他也没有错,当街与小娘子搂抱,若不将小娘子身份说清,岂不是又多一个乱七八糟的传闻,况且小一一被那什么梁王世子吓到,找他帮忙,本就没错。” “你不寻思找始作俑者,欺负安道做什么?” 谢瑨附和,“是是是!”又嘟囔起来,“可是可是,小一一才找回来,都没和我们亲近几日,就要将她嫁出去,为夫真的舍不得嘛!” 秦云嗤笑:“你究竟是舍不得女儿,还是想为难女婿。有这功夫不如想想,小一一接回来之后的事,韫儿还未定亲,她如何能早长姐一步出嫁。” 谢瑨反而不忧心了,“这有何难,两个女儿,留着一起慢慢挑,她们才多大呀,不急不——哎,娘子,轻些轻些”他的腰肉被拧了一周。 秦云皮笑肉不笑的松手,“我是让你操心韫儿的亲事,这孩子近来好似有心事。” 谢瑨反思起来,“近来都在和那小子筹备小一一的事,有些忽略韫儿了。” 秦云又喜又忧,“只怕她是心有所属了。” 有猪想拱他家白菜。 谢瑨立刻变得无比正经,“是哪家臭小子,竟然骗我家韫儿。” 秦云:“.” 她气不打一处来,再度上手用力一掐,“哎哟哎哟,娘子,松手松手,疼!”听到他嗷嗷叫,秦云这才满意的松手,“你是不是要家里两个女儿,都养成了老姑娘,你才满意,嗯?” 谢瑨张口就要说,他有钱,养两个闺女怎么了。 直觉告诉他,若是说了,可能就要去书房睡了。 他腆着一张笑脸,“娘子说的什么话,我心疼她们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让她们受这委屈。” 秦云总算满意了他的说法,“韫儿的心事,我多少能猜着几分,正好赶在她们及笄前,你暗中相看相看——”她脸色一变,“若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坏了韫儿的好事” 谢瑨赶忙表示自己的衷心,“娘子放心!” “还有她们的及笄礼!” “也包在我身上。” “听我说完!” “娘子,你请说。” “小一一是如何来的长安?” 谢瑨张口便来,哼哼道:“还不是那臭小子,哄骗来的。” 秦云神色凝重,“她来长安做了什么?” 谢瑨顺口答道:“进大理寺当仵作” 他说完就见秦云,又拿起了手中的衣裳,“你知晓便晓,仵作乃是贱籍,此事便交给你去解决了,我的小一一绝不能被人拿此事来诋毁她。” 谢瑨:“.”臭小子,还未娶到人,就开始坑他全家了。 另一边谢家二房。 谢庵震惊的摇醒卢氏,“娘子,娘子,你听说了吗?咱们那好外甥,竟然真的找着她的未婚妻了,这事儿可透着一股玄乎劲儿,咱们谢家的闺女还没回家呢,他怎么就说是大兄家的呢。” 卢氏睡得正香,被他摇醒,正想给他一巴掌,便被他说的事给惊醒了,随后又淡定的摇头,“大伯和嫂嫂他们都没开口,这事儿十有八成是真的,明日再看看情况,实在不行我们过去问问。” 谢庵这才重新睡下,不一会儿又坐起来,一晚上就没睡好过。 另一边谢三娘子,偷偷溜到了谢大娘子的松涛院。 “阿姐,外面传的是真的吗?” “嗯!” “那她人呢,怎么不回家?”谢三娘子激动起来。 下午好呀! (本章完) /63/63500/19427136.html 533 反应 是啊,为何有家不回呢? 与谢三娘子有相同疑问的人家,大有人在。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春明街上回去的三拨人。 邢有余失了魂一般的回家,正好赶上刑部尚书到家。 刑部尚书见他这样,便关心的问道:“大郎,何事,如此失魂?” 邢有余一愣,抬头就见已回到了家中,“阿耶,关三和阎五被大理寺捉走了,孩儿应该怎么办?” “你做了什么?”刑部尚书问他。 邢有余支支吾吾的将街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刑部尚书沉默了半晌,“他二人一定不能出事,我们也不能同王安道硬来,既是如此,只能智取了,你方才说那女子,他当街承认,是其未婚妻?” 邢有余点点头。 “谢司业的嫡次女,从未听过她的事迹,也从未有人在外见过她,倒是神秘得很。据传闻,是在当年逃避战乱之时遗失了,具体如何,倒是不得而知之。” “可那只是传闻而已,又能如何,谢司业只说,谢家二娘子不愿见人便是,并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理由。” “我儿,你太天真了。” 刑部尚书笑笑,“既然他们有嘴,我们亦有嘴。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咱们怎么说,旁人也管不着。”他胸有成竹的说道:“就看那王安道,识趣与否了。” “郎主,方才有人送了封信来。”邢家的下人将信双手奉上。 刑部尚书拆一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真乃天助我也!” 末了,他突然想起,“送信的人现在何处?” 下人摇头,“来人将信送到,只说要亲手交给郎主,人便消失不见了。” “行了,你下去罢。”邢部尚书挥了挥手,待下人退下之后,他又高兴的拍了拍邢有余肩膀,“我儿,无须担忧此事。静待佳音即可!” 说罢将信递了过去,邢有余伸手接过那信,露出了释怀的笑来,原来如此! 梁王世子回府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招来幕僚,“本世子觉得今日那小娘子,眼熟得很,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王安道说是谢家的嫡次女,谢家女郎,本世子都见过一两回,与今日这女子的长相、品行,皆无一相符之处,且那小娘子行事,似在针对本世子,这其中似有不妥之处。” 幕僚都没跟着上街,哪里晓得小娘子如何,况且他们这世子,没事儿也没被整出事来,若非先错了主子又改不了,他们早跑路了。 眼下只能硬着头皮猜想,“兴许是谢家不为外人所知的女儿,借故托了谢司来嫡次女,来混淆视听。” 梁王世子唰的合上了扇子,“武先生说得有道理,你们可还记得,谢司业之前那小妾。” 两位幕僚心头一梗,不是啊,人家的小妾你关注那么多做什么,再是貌美如花,年纪也可当你娘了。 心里想归想,做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自是记得的,不过世子提一个妾室做什么?” 梁王世子冷笑道:“这小妾与谢家不合,之前就在外隐隐透露过,谢家似有一女不曾归家,听闻好似失踪了,谢司业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 幕僚眼皮子一跳,“世子,那谢家百年清贵,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得罪。” 梁王世子不耐烦,“本世子又不是傻子,这消息并未在城中流传,反而直接进了本世子的耳朵,想也知道有人想利用本世子,放心罢,本世子看好戏就成。” “你说那消息,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呢?” 幕僚松了口气,管他谁知道,只要他们这主子不去掺和,他们的命就暂时保住了。 另一边,汉王世子回了府之后,一改街上的老好人形象,眉目间充满了戾气,“那王安道竟是有未婚妻的,找个人去查查她的底细,是否与他所言属实。” 他转着手里的两颗珠子,“既然王安道好女色,刘先生你说我们先前准备的,还用得上吗?” 哪知刘先生却是摇了摇头,“王寺卿打小便守着一桩亲事,若是他真有心,只怕早已妾室成群,何须我们再送上去,不如另觅他法,才是良策。” 汉王世子右手一顿,“既是如此,一会儿便交那女子,带到本世子房里来罢。” 刘先生:“.”他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再说那蜀王世子带着一行人回府,原本是好心情的,但是一扭头,就看到了李奉慈,那好心情顿时就没了一半,“二弟在外和大兄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李奉慈还在想今日发生的事,闻言,想也不想的就回了句,“无他,有趣尔。” “你!”蜀王世子重重的垂下胳膊,“等阿耶回来了,看你怎么和他交待!”说罢转身就走,好似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李奉慈嗤笑一声,“多大的人了,还需什么交待。” 兄弟二人各自回屋,与自家幕僚心腹,又是一番计较。 相较于这几家的营营苟苟,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家,其他人家,又是不同的风景。 “哎呀,阿翁,阿翁,你就答应思儿好不好。”李尚书感觉他的老胳膊,都快被摇断了。他既想抽出手来,又不舍得这难得的亲近,孙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他万一做得不好,孙女儿不开心了怎么办? 李尚书被磨得没办法了,这才松口问她,“你摇了阿翁一上午了,我这手都快断了,你也没说明白是什么事,先说违法乱纪的事,可不能让阿翁去做啊。” 李思眨了眨眼,“很简单的事,你听到这两日的传闻了罢,若是上头追究起来,你帮小一师傅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别让他怪罪就好。” 李尚书满不在乎的摆摆左手,“怪她一小小仵作做——” 他突然眼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思,“传闻是真的?” 李思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事儿就拜托阿翁了。” 与李家相同的,还有好几户人家,也是被女儿、孙女儿磨得没了半分脾气。 “郎主,有重大消息呀!”管家兴奋的跑来。 李尚书瞧他那没出息的样,被孙女儿坑了的心情尚没平息,“去去,有什么好消息。” 管家凑他耳朵,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 他眼睛越来越亮,“思儿,你说的事无须担心,更大的麻烦替她挡下来了。” 李尚书说完就顿住了,方才思儿说城中有流言,传道一是女子,此事已经由她证实过了,确是女郎无疑。今日王玄之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一女郎是他未婚妻。 如此一来,关注道一的人少了,从而注意王玄之口中的未婚妻去了。 那王家小子说是谢瑨的嫡次女,那家伙的女儿,早在战乱时便遗失了,难道是真找着了。 可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晚安! (本章完) /63/63500/19427137.html 534 怀疑 谢蓁蓁亲自动手敲了他的脑袋两下,“你这臭小子,做什么也不同家里商量一下,你阿耶阿娘不在家中,自然由我们看着你,瞧瞧你今日做的什么事?” 王玄之被点了脑袋,不由得呵呵的笑了,“大伯母,你别生气了,侄儿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谢蓁蓁拦着想说话的王平乐,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王玄之,大有他说错一句,今日就要被打死的下场。 王玄之问二人,“这两日城中满是流言,关于道一的,此事并非是我们传出的,早知会有这一日,我们也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夫妻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王玄之有些羞涩,“小一会直接撞我怀里。” 两人:“.”突然饱了是怎么一回事? 王玄之又道:“大伯与大伯母、阿耶与阿娘,我自小便见到你们的恩爱,又在大理寺看了那么多,因三妻四妾惹来的麻烦,早早便在心中立下誓言,今生亦如你们这般。” “既然我有些选择,又岂会让人将小一误会成旁人,将来我二人的美话,也会平添一丝瑕疵。” 王平乐摇头失笑,“你呀,打小就喜洁,未曾想,连感情亦是如此。” 谢蓁蓁这才满意,“算你勉强过关,不过我大兄那里,肯定气坏了。” 王玄之想也是,将来若是他有女儿了,被他这般拐走,也会气死的。 “待处理好此事,侄儿郑重上门赔罪。” 翌日大理寺。 王玄之正在处理公文,便听到有人推门而入。 他抬眼望去,是张德义子,张忠。 “小张公公,何事到访?”他将处理到一半的公文,摆放在一边。 张忠躬身一揖,笑眯眯道:“圣人召王寺卿进宫,还请快些随我入宫罢。” 他瞥了眼左右,这才小声说道:“近来流言都传到宫里去了。” 王玄之起身,拱手一揖,“替安道谢过张公公。” 张忠笑着应下,出了门就板着一张脸。 不知晓的人瞧见了,还以为王玄之犯什么事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陈夷之这两日都没个头绪,满脑子的都是道一是个女郎,还不待他舒缓过来。 王玄之在街上的那一出,震得他头脑发昏,道一才表明了身份,这边就冒出个未婚妻来,若非他知晓内情,也会将两人分开看待。 他就说王玄之对道一的态度,奇怪得很。 如此说来,道一是谢家二娘子,那位谢大娘子的嫡亲妹妹。 也就是这两人一直知晓,王玄之订亲的对象是道一,而不是谢大娘子。 那他这段时日的伤感,岂非是庸人自扰,再观王玄之和道一的表现,他终于后知后觉过来。 他们是拿自己在逗乐?! 想通了前因后果,陈夷之就想去找两人算账,但想了一下,道一这两日都没到衙门,遂改道去找王玄之。 待他到了的时候,便看到大理寺的吏员,还有不良人,三三两两凑一堆,在嘀咕着些什么。 他走到众人的背后,不辨喜怒的问道:“当值的时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被他吓了好大一跳,回头一看,“不良帅,是你呀。” “尺泽先生,出什么事了?”陈夷之被他们弄得一头雾水。 尺泽面有难色,“方才小张公公将寺卿请走了,最近出了什么事,你也是知晓的……” 陈夷之立时会意,忙安慰众人道:“寺卿不会知法犯法的,诸位该做什么去做什么罢,安心等他回来便是。” 他又问许六:“昨日寺卿抓回来的两人,现如今关押在哪里?” 许六:“他二人还未经审判,并未定下罪名,是以,关在了癸末间。” 陈夷之点点头,“我想去看看他们。” 许六想了想,也跟了上去,他得看着陈夷之一些才行。 他们的上峰,这几日魂不守舍的。 明明是一些最基本的消息,还要从他这里打听,可见他的眼耳鼻,闭塞得多么严重。 两人步履匆匆赶往大牢。 另一边的王玄之,跟着张忠进宫,亦是行色匆匆,今日正好是小朝会,各家朝臣的下人,都在宫外候着,见些情形,不由得面色肃然。 而流言的中心人物,道一。 王玄之送到道宅附近之后,她贴了个一刻钟的隐身符,偷溜回了家宅。 此刻她盘在假山上,捋着九娘的毛发,似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她怀疑的说道:“九娘你昨日是没瞧见,邢有余的脸色,正常人见了都能看出他心中有鬼。” 九娘被她摸得舒服的伸展了腰肢,她眯了眯碧蓝色的眸子,“你都不带我出去,如何能瞧得见。” 道一又揉了几把,“哎呀,九娘别这么小气嘛,你出去的话,目标那么大,人家一眼就认出来了。” 九娘眉波一横,“你在说我胖?” 道一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家九娘貌美如花,多一分嫌胖,少一会嫌瘦,如今这样正好。” “哼!算你识相。”九娘伸出爪子,‘不小心’踢到了睡在假山另一侧的小毕方。 小毕方瞬间清醒过来,睁眼一看,都是它惹不起的对象,只能默默的挪了挪身体,睡到旁边去。 九娘这才满意的伸了个懒腰,“方才你说那人什么模样来着?” 道一根据记忆描述:“眼底发青,眼神不落实处,脚步虚浮,我瞧着是心虚心惊的模样。” 九娘哈哈笑了起来,“除了这些,还有可能是纵欲过度呀,男人嘛……尤其是长安城里的,有几个不贪欢的……亏你还懂医术,仔细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道一歪着脑袋,嘟囔起来,“我当然明白这个了,可是那个梁王世子骂他不争气,不过死了一条狗而已,再换一条便是了。” 九娘也盘坐起来,正经危坐的样子,煞是可爱,道一没忍住,逮着它,抱着脑袋可劲儿的揉了几下。 “想那么多也没用,不如晚上我们去看看,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道一计划着夜入邢府,而王玄之在朝堂上,与人唇枪舌剑,其间亦是刀光血雨。 晚午好呀!今天就一更哟,晚上我有事。 (本章完) /63/63500/19429847.html 535 管不了 “那女子隐瞒身份,混入大理寺做了仵作,也不知究竟是何居心”一位瞧着四五十左右的臣子,一席话那叫个唾沫横飞,义愤填膺,似是亲眼看见了道一的不良居心一般,神情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王玄之站在他的前面,回望了一眼,是选部司郎中,从五品上。 大朝会每逢初一、十五,以及圣人寿诞举行,京内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要参加;平日小朝会,皆是五品以上官员朝会。 也就是说,今日在朝的,皆是位高权重之人。 选部司郎中被他看了一眼,脊背挺得越发的直,甚至还挑衅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能耐我何。 王玄之垂下眼眸,暗暗心惊,吏部的首部选部司,被人伸进了手,只不知是哪方人马。 选部司郎中还以为他害怕了,说得是越发的得意,弄得好似他是今日成亲的新郎一般。 好些个臣子都别过了头去,此人吃相太过于难看了些。 “还请陛下严惩此人!”他说完还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仿佛高高在上的圣人不答应,他就一头撞死在朝堂上的金柱上,血洒小朝会。 选部司偷觑了一眼王玄之,其实他更属意连此人一块带下水,但上头有命,此事需得徐徐图之,一步一步的将其逼入绝境,步子太大,圣人会起疑。 明镜嗤笑出声,“本御史眼睛虽小可识人却是一流的,御史台察院近来可没招收过新人,选部司郎中这是要令投我御史台,做那监察御史一职么!” 选部司郎中脸色涨得通红,忽听得有人轻咳,立时收敛了态度,双手托笏,朝圣人道:“在朝为官,皆有为陛下分忧之责,为朝廷纠出此等蛀虫,实乃为人臣子本分。” 他似是不屑的说道:“方才明御史还说,你的一双眼识人是一等一的,为何瞧不见那仵作,以女儿身冒充小郎君,与我等同朝做事,真是耻于提及。” 明御史亦是拱手执笏,不慌不忙的说道:“我等百官,各司其职,御史台监察百官,那仵作一职,为死人而生,已是贱籍,连官都不算,我御史台又岂会去关注一个比平头百姓,还低上三分的人。” 他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来,“哦,莫非是当初陛下钦点一个仵作,让你感觉屁股底下的位置坐不住了,生怕对方抢了去,这才一门心思排挤一个小仵作。” 这话的意思可就多了去。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在否认他的能力。 朝会上的笑声不绝,选部司郎中气得颜色顿失,“你!明御史血口喷人!” 明镜躬身一揖,“陛下圣明!” 选部司郎中偷偷抬眼,朝上望去,着冕服圣人的圣人不辩喜论,他心中一惊,背上出了不少冷汗,上头说过让他点出道一身份即可,但他为了立功,多做了不少事。 倘若给上头的人知道了 想到此处,他位佯作愤怒,气愤退入队列之中。 明镜也功成身退,为弟弟还债的他,被迫上了贼船。 他眼睛上瞄了一下,哎!近来头发都白了不少。 “明御史巧舌如簧,我等自愧弗如,但不管怎么说,那道一女子扮作男儿身,混进大理寺,乃是实情,倘若她是别国奸细,混进大理寺窃取情报的,我等若是知情不报,岂会陷王寺卿于不义耶。”户部司郎中亦是挺身而出。 表面看似在陈述道一的义,似在替王玄之打抱不平,但细想他的话,就会发现其中的错漏之处: 其一,人是王玄之从濮县亲自带回来的,人是男是女,他应当最清楚才是,既然将人带到长安,又让她在大理寺进进去去,第一要追究的便是他才对; 其二,倘若道一只是普通的道士便罢了;万一是哪国派来的奸细,窃取大周机密要件,才是真的罪无可恕。 前者不过是失察之罪,后者不能自证清白,那可是通敌的大罪,要抄家灭族的。 这一次换户部尚书笑了,他不笑不行啊,家里那条不争气的鲈鱼,成日跟在齐王背后,弄得他好似站了什么了不得的队伍,搞得他被几个老头子鄙视。 能不被瞧不起么,齐王众所周知的脑子有问题。 认为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可有大成,简直是他卢家祖坟葬偏了。 现在他这户部,也不晓得是哪家的爪子,他不伸手打一下,坐任其在户部来去自如,像话么。 圣人会先剁了他那双没用的爪子。 “闵郎中,你说这话时,可忘了自个儿身居什么位置,我户部向来只管钱财一事,何时管到人家吏部头上去了,且那敌国脑子有问题吗,不来我六部潜伏,跑那大理寺,有时还去刑部,是想学大周如何判案,还是想学大周刑法,又或是想看看,千奇百怪的死尸么。” “也不晓得是哪国小儿,这爱好竟如斯特别。” “老夫佩服!”末了,他拱了拱手,笑得极其讽刺。 这还不算完,那卢尚书拍拍半白的头颅,“闵郎中如此权大,老夫的事,也合该交给你做才是,这满堂文武,又有谁人能及你英武。”户部司郎中额头冷汗涔涔,他只是见那个蠢货,被人逼得没办法,这才听上头的吩咐,出言相助,却被自家上峰,几句话一顶高帽子压下来。 “陛下,陛下!下臣,下臣冤枉。”闵郎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卢尚书执笏躬身一揖,“陛下,是老臣言辞激烈了些,未曾管好手下的人,请陛下责罚。” 圣人这才开了口,“卢尚书,为国劳心劳力,朕又岂会怪之;倒是这闵郎中,不思本职,降为员外郎,原来的员外郎升为郎中,大小朝会此人不必再来,带下去.” 闵郎中瘫倒在地,他从五六贬到六品,还有机会再往上升,圣人如此表明喜怒,他再无晋升可能,甚至连带着主子不喜,那他. 张德很快就传了两人来,将他带了下去。 王玄之瞥见那后部郎中,及时缩了回去。 他出列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珠玉般的声音,回荡在朝堂,“陛下,非是下臣不理,而是道一此人,下臣管不了!” 选部司=吏部司,武德五年才改名的吏部司。 咱才武德四年,所以。。。。。。 (本章完) /63/63500/19436385.html 536 管得了 “哦?竟有这等事,那小仵作不是大理寺的人吗,王寺卿此言何意?莫非这小仵作,使了什么小手段?”阮中书似是颇为吃惊,浑似第一回听到这些人和事。 王玄之若非知晓内情,只怕也是要被他蒙蔽过去的,他拱手道:“非也,只是道一从来不曾在官府中入籍,只是照陛下之命,从旁协助下官查案,从不曾拿大理寺一个铜板,一年下来,发放给她的银钱,皆是王家所出。” “诸位若是不信,自可去大理寺账簿一查便知。”王玄之坦坦荡荡的说道。 又问那卢尚书,“户部这一两年,大理寺弄坏屋舍之类的赔偿,可有多添一份俸禄支出?” 卢尚书不经书每项细节,但最后都需要他指示,增多或是减少,历年的账对比一下,便知一二,是以,他点点头,“并未增加。” “怎么会!”选部司郎中太过吃惊,以至于呼出了声儿。 王玄之坦然道:“曹郎中若是不信,自可去查证,届时便明白本寺卿所言非虚。” 查就查,曹郎中张口便要说,却看到同行的人,有人冲他眨了眨眼,他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闵郎中的前车之鉴,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下官哪敢。”是不敢,并非是信了。 王玄之并不在意他话中的陷阱,反而下跪,郑重叩头道:“陛下,下官有罪,因下官有私心邪。” 正想出列的几人,顿时懊恼起来,他们的女儿(孙女)好不容易回家了,难得求他们这么一件事,想帮她们的恩公,结果他们还什么都来不及做。 王玄之认罪了,他们应该怎么? 求圣人宽恕,轻罚吗? 好些个人见他认罪,开始神游太虚。 圣人高坐在上,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此时他神色淡淡,语气平平的说道:“王安道,你好大的胆子!” 张德在一旁,偷偷的捏了把冷汗,只暗祈祷他能够领悟到圣人的意思。 他也不忍王家后辈折了去。 当初李家大军临于都城下,是王父将人放了进来,免生灾难,又是王父求情,免他们这些老人的死罪,还让他重新混到了新帝身边,可谓是一波三折也。 “陛下容禀!” 王玄之敏锐察觉到冕服微动,又伏首再拜道:“那道一确是女子无疑,她原本是下官的未婚妻,幼时得蒙高人批命,是以,自小便交到九霄观抚养,待得及笄之前接回家,谢家的一对双生花,才可平安顺闻逆一生。” 谢瑨嘴角直抽抽,他不想要这未来女婿了怎么办。 王玄之一张嘴将前因后果,全放在一起说,没有一件是假的事,但经他打散重组,用所有的真相,组出了一个假假象来。 他这个从到到尾,都知晓真相的,险些都信了。 他软软糯糯的闺女嫁过去,会不会被骗得骨头都没有了。 “王寺卿的未婚妻?”刑部尚书狐疑,“昨儿个春明街上,不是有一女子,当街与你搂抱,听当时的路人说起,你也承认那女子是你的未婚妻” 能进小朝会的,没一个傻子。换平日里,他们只会以为王玄之坐享其人之福,学那商人作派,弄个平妻来哄人,少不得要被他们嘲笑的。 经刑部尚书提点,众人恍然醒悟。 道一是女子,也是王玄之未婚妻。 王玄之与谢家是姻缘,在街上亲口承认昨日的女子,乃是谢家嫡次女,自下便许了王家。 道一是谢家女。 李尚书摸了摸被摇得发酸的胳膊,想到乖巧可爱的孙女,他正要出列,便听王玄之又道:“谢家与王家,百年清贵,又岂会做那等失礼于人前的事。” “昨日下臣的未婚妻在街上游玩,梁王世子、邢大郎君等人不知何故,如恶狼一般,在后紧追不舍,吓得她见了下臣,这才猛然找个地方躲起来的。” “此为人之常情也。” 不是,这些我们都懂,关键是,昨日的事,他们好歹也知晓不少,甚至有目睹者,到底谁欺负谁,还是个未知之数呢,听说梁王世子都被气得,咳咳,多吃了两碗饭呢。 “王寺卿的未婚妻,既非绝色之人,又何至于弄得一行人追赶,莫不是王寺卿臆想的吧。”邢尚书摸了摸胡子,邢有余的异常,他不是没看见,绝不能让王玄之查到。 王玄之神色淡然:“蜜蜂采蜜,却要让花儿证明,那蜜并不香甜可口,岂非是为难了那鲜花。” 他说罢,再叩首:“道一之事,委实是件小事,却因下臣之过,被抬到了朝会之上,令诸位同僚争得面红耳赤,甚至连累了户部司郎中,实是下臣之过也。” 众朝臣:“.” 圣人道:“王爱卿,你先起来。” 王玄之站起了身,又听圣人道:“去取道一入京之后的所有文书来。” 还有人要说什么,被身边的人眼神凶狠的拦住了,要死啊,没见圣人对王玄之的称呼吗。 在文书来之前,谁也没心思再奏其他的。 倒是圣人开了口,“齐王去了获嘉,秦王早已及冠,因,为国四下征战,如今还未成婚,朕已经下旨,令秦王早日回京成婚,诸部先着手准备秦王的大婚。” 望穿秋水的朝臣,被圣人的消息砸得七荤八素的,开始小声探讨起来,圣人并未制止。 直到取文书的人去而复返,张德拿着不比一张折子厚的文书,也不由得汗颜。 圣人接过文书一瞧,嘿,乐了。 他将文书看完,交给张德吩咐道:“交给那曹郎中。” 曹郎中颤抖着手接过,这时候越过诸臣,交到他的手中,直觉告诉他,并不是件好事,他看完之后,面色登时白如纸,浑身汉如雨下,复跪在地,“陛下,陛下” 圣人不怒反笑,“一个小小的道人,任她来去如何,也是我大周子民;尔等身为朝臣,不思国事,反而揪着一些儿女情长不放,朕的大周,便是交给你们这样的人去治理吗?” 众臣齐齐下跪,“陛下息怒!” “可”又一个傻子,差点儿出头。 “好好好,既然如此,今日朕便陪着你们。” 圣人怒极反笑,“谢司业,何在?” 谢瑨应声出列,“陛下,下臣在。” “道一与你有何干系?”圣人问他。 其实仵作和匠人一样,得的是工钱,并不是俸禄,因为他们没有官职文书的。 前面的我说秃噜了嘴,用的是俸禄,后面的也不改了,和大家说一下,我这里用错了。 是我错了,我不严谨。 身世这块儿,还有两个点,然后就换地图了。。。。。。 莫急,怪都在后面,案子也是。。 (本章完) /63/63500/19436386.html 537 认罪 谢瑨叩首道:“乃是下臣的次女。” “有何凭证?”圣人再问。 谢瑨从容道:“当年高人算命之时,赠了下臣两个女一双玉佩,皆挂在脖子上,若是有人不相信,尽可派人去拓印了图形对比。” 李尚书是真好奇,他冒出个头来,“为何不能取来一观?” 京兆尹见惯了人情世故,他猜想,“那玉佩,由谢家两佩戴多年,算是贴身之物,怎可示与众人前,若非今日圣人开口,只怕谢司业都不会提出,让人拓印了去的。” “再则,高人所则之玉,恐,其中另有玄机。” 李尚书白了他一眼,就你脑子转得快。 然,身为礼部的尚书,他还得有礼的说一句,“谢周京兆解惑。” 谢瑨疑惑的他一眼,“确如周京兆所言。” 有了谢瑨的话,道一的身份是没有疑惑了,再有方才的文书,有眼尖的瞥到一眼,就够他们眉眼跳起来的,上面写着道一,哦不,谢道依,乃是谢家女,到京城省亲的。 下方批示给过所的,还是吏部人员,签名的,正是曹郎中。 啧啧,这王玄之坑死不偿命呀。 谢家嫡次女,可不就是谢家女,回家,亦是省亲中的一种嘛。 书读得好的,除了武将,都在朝会上了,皆是玩文字的高手。 曹郎中此刻心中只想骂娘,鬼知道那道一,就是谢道依,要是早知晓,他就一个字也不给批了,弄到最后人家王玄之什么事也没有,失察的反而是他。 有心和他站一边的,也暗暗骂曹郎中是个蠢货,文书是他发的,怎么能一点儿都不知道,还让对方给牵着走,本来十拿九稳的事,被他弄得乌烟瘴气,自己人反而搭了一个又一个。 真是蠢顿如猪,有人暗骂。 兵部司郎中此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王寺卿接未婚妻回家,这事儿无可厚非,但他当初接到道一时,正好是濮县水患,他身为朝廷官员,见百姓有难,不思与刘尚书共进退,反而与未婚妻在灾难之地,卿卿我我,可真是.” 他说着摇了摇头,似是十分的伤心。 王玄之从容再叩首,“下臣方才说的私心,便是在此,听闻水患,却在当地遇上九霄观派来帮忙的弟子,下臣与她一见但觉眼熟,一问来路,便已知她底细。” 兵部司郎中笑容突然变得诡异,且猥琐,“听闻不思作为的刘县令,曾将你的未婚妻关进了大牢,与从囚犯在同一所监牢里,且她还与一具尸首同眠呐。” 王玄之垂眸,复又抬首骄傲的说道:“下臣的未婚妻,除了会捉妖魔鬼怪,她于医术、验尸一途精通,成郎中若是将来有需要,她可以做到,并不会避讳任何人。” 他掷地有声的说道:“道一问心无愧,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多思无用。” “你,下官听闻王寺卿向来温文尔雅,今日与君一席话,也不外如是!”成郎中似嘲似弄道。 王玄之:“本寺卿向来对事不对人。” 言罢。 王玄之复又叩首:“陛下,此为下臣的一点儿私心,今日却劳陛下,替下臣处理家事,此为下臣之过一;方才言道一此人管不了,此为过二,大周土地上,只有圣人不想管之事,但道一无罪无过,下臣确实无从管起;前往濮县,乃假借口查水患一事,行迎未婚妻之举,此用过三也。” “请陛下治罪。” 满朝寂静无言。 以男装混入大理寺的没事儿,反而是王玄之有罪。 曹郎中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以至于身边的人拉不住他这个,猪一样的同僚,他箭一样的冲在了前头,“陛下,这王寺卿犯了三大罪过,理应受罚。” 圣人看了他好几眼,这才颔首,令他喜不自禁。 一直看着他的臣子,扪心自问,莫非他们才是会错意的那位? 圣人瞥了张德一眼,“有事启秦,无事退朝!” 又道:“王寺卿留下!” 众朝臣陆续退出。 谢瑨忧心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他家阿妹将他当亲儿子对待,若是知道他今日没帮忙,会不会带着找他家云儿告状,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他绝不是担心,道一夫婿没了。 阮中书正好路过,“快走罢!” 李尚书也想说些什么,被许左郎中拉住了。 他本想替王玄之说话,但奈何自己嘴笨,生怕弄巧成拙,是以,此刻拦住了李尚书,“李尚书,你说王寺卿他会有事吗?” 李尚书很想给他脑袋敲一下,你一兵部的拉着我礼部的做甚。 礼部哪里会管这些,没瞧见你们尚书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吗? 天晓得,他李懋绝没有王玄之那番精力,跑其他衙门里挖人。 奈何这人不止人莽,力气也不小,他一时还挣不开,无奈说道:“此事还要看陛下的意思,但天恩难测,我等又如何揣测,与其在此担忧,不如做好手头上的事要紧。” “若我们因此忽略了手上的事,反而连累了王寺卿。” 许左郎中点点头,“李尚书说得极是。” 李懋刚要松口气,又被他抓牢了手,“你说咱们做好手里的事,王寺卿当真没事罢?” 他只得胡乱的点点头,“是了是了,你快松开,大庭广众之下,成什么样子了。” 许左郎中嘿嘿傻笑,“多谢李尚书。” 傻子!见状的人有志一同的评价。 他们关心的王玄之此刻,仍跪在朝堂中。 “张德,你出去守着。” 待门关上之后,圣人从高处走了过去,“王家小二,腿麻了么,需要朕扶你吗?” 王玄之笑道:“不敢劳烦陛下。” 圣人趁机拍了一下他的肩,“长结实了不少。” 王玄之笑:“多亏了朝廷的米粮。” 圣人又替他拍了两下,“可惜有些人,始终不知足啊。” 王玄之躬身一揖,“下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圣人摆摆手,“王家如何,朕一直明白,朕始终是相信王家的,况且小二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说说罢,今日为何认罪如此干脆,朕需要一个治罪的理由。” 中午好呀! 忘了感谢笑着心碎的月票,你名字中间那个符号手机没办法打出来,抱歉~ (本章完) /63/63500/19438389.html 538 暗访 王玄之两仪殿内巡睃一周,这才说道:“下臣去濮县的目的,陛下可还记得?” 圣人原本微阖的双目,瞬间半睁着,“你认罪与此事有关?” 王玄之点头又摇头,“下臣也不太确定,在道一的流言散播出来时,下臣查到在城中散播流言的手法,与之前的相似,虽非同一人,但手法太过雷同,下臣不敢掉以轻心。” “还有那土匪之事,下臣仍未追踪到源头,只得一个五字部,他们训练有素,下臣明面上追查,只怕会打草惊蛇,不如借此良机,改为暗访.”王玄之提议道。 圣人点头,神色有一丝凝重,“檿弧箕箙,实亡周国。至今找不到源头来自何处,便是将那些散播者抓了,又或者杀了,亦是无济于事。” 王玄之亦是同意,“这些事的背后,分别指向不同的地方,甚至指向了蛮夷,边关有人守着。下臣只担心,敌人在大周内部” “此事须得详查!” “.” 圣人又好奇起来,“小二,你是如何肯定,有人也去九霄观查探过,且别有用心? 王玄之就不信圣人下敕旨之前,不曾派人去查探过,如今不过是想听听他属下‘倒霉’的遭遇,倒霉的事,只有大家一起做了,才能从中得到快乐。 想起岁寒的遭遇。 他不由得乐了,确实是一件挺快乐的事。 “九霄观上只有师徒三人。道一离开之后,她的师父凌虚子、师兄也相继离开,九霄观成了一座无人看守的观宇,但有件离奇的事,至今无人能解.” 圣人侧目,竖起了双耳,语气淡淡的问道:“小二你也不能解吗?” 王玄之笑了笑,“下臣非是无所不能之人,教陛下笑话了。” 圣人哈哈笑道:“小二能替朕分忧,便是这大周的能人了。” 他话锋一转,“九霄观上藏着什么秘密?” 王玄之心下一凛,不动声色道:“下臣虽不能解,与道一熟识之后,倒是能猜测出一二来。” “哦?” 王玄之点点头,“寻常饭菜,若是堆积一块儿处理,常年累月的馊味儿不断,味道刺鼻难闻;但只一顿饭菜时,放在室内,春秋能保存三日左右不会坏,而冬天要长一天日,夏季不超过半日,便会传来一股子馊味儿。” “但它们有一个共通点,便是臭上几日,味道还散去了。” 圣人奇了,“小二竟连这些也知晓,须知君子远庖厨” 王玄之借机诉衷肠,“此事下臣也是无意得知的,之前查一桩案子,便是与饭菜的馊坏程度有关,犯人所谓的不在场证供,与时间上并不吻合” 圣人果然心疼起来,“辛苦小二了,多亏你心细如发,不然那真凶就逍遥法外了——但此事与九霄观的饭菜经月发臭,有何干联,他与你说的都不符合。” 王玄之心道,果然偷偷去查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圣人也察觉到说漏了嘴,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反正他又没有明说,只要打死不承认就行了。 他清了清嗓子,“听你说这么多的馊饭,弄得朕以为九霄观也有馊饭了。” 王玄之:“.”果然是能登天子宝座的人,脸皮厚度快赶上始皇修的城墙了。 他也跟着笑了笑,眼里透着道一那样的真诚,“陛下果然生得一双慧眼,九霄观确实有一顿馊饭,只要推门入内,必能被那奇臭无比的味道,给熏了出来。” “可是关上观门后,在门外,无论怎么嗅,都没有一丝味道,令得不少进去过的人称奇,询问山脚下的村民,无一知之,他们自山上的三人离开之后,便再也没上过山。” “家里需要人做法事都是去其他镇上请的。” 圣人怀疑的看着他,这小子莫非在怪罪其他上过山的人,打扰了他未婚妻生长的地方,可那些进过观的人,一个个都吐了大半天,听闻腿都软了,这还不够么。 王玄之坦然,任其打量。 圣人渐消疑虑,“那饭菜从何而来?” 王玄之咳了咳,“应该是他们做的。” 他又道:“下官猜测,他们应该弄的是一种小手术段,像江湖上变戏法儿的那种,弄来故意整人的,毕竟山上除了供着的几尊画像、石像,别的并不值钱,花大代价得不偿失。” “九霄观亦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有契书为证,难不成他们走了一圈回来,别人进去住了,将里面大肆改造一番,就成别人的东西了罢。” “况且,大周不是前朝,朝不保夕,他们自是放心外出云游,参悟道法,便是十年、二十年百年、千年归来,东西仍是他们的,又有何惧之?” 言外之意,大周能绵延千百载,乃至永世。 虽明知不可能,圣人还是很高兴。 圣人却提起了另一个弦外之意,“小二是怕朕派人收了九霄观么。倘若朕真的如此做了,有人离家不归,旁人也效法于朕,占了那人的家,岂非强盗耶!” “陛下英明。” “朕听着,你说话是最诚心的一次。” “.” 圣人笑骂他,“知道你宝贝那小道士,准备何时将人迎娶进门?” 此刻已经闲了下来,圣人也有闲心逗弄他两句,“朕瞧着你未来岳丈,脸色不太好,想要抱得小道士归,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王玄之窘迫,“陛下惯会取笑下臣。” 见他当起害起羞来,圣人也不好再逗,再说下去,起居郎在一旁,还不知道写什么呢,将来后人一翻开记录,嚯,大周开国天子与玉面臣子,在两仪殿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如何你的罪,可有了对策?” 王玄之拱手一揖,“还请陛下侧耳过来。” “如此.如此,陛下以为如何?” “甚妙!” 王玄之:“既是如此,天色已晚,下臣需早些回去做准备。” 圣人摆摆袖子,“去罢去罢。”颇有眼不见为净的意思,说什么急着回去做准备,还不是为了去安慰小道士,当他这过来人的眼睛是摆设么。 话说,他今晚去哪一宫来着? 王玄之出宫时,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差点儿就赶不上宫门落锁时辰。 另一边,道一带着两个家伙,出门做坏事,哦不,去邢家暗访去了。 檿弧箕箙,实亡周国:指的就是卖桑木做的弓箭之人,就是灭亡周朝之人。 一对夫妇被宣王追杀,捡到个宫女遗弃的女孩儿,养大了就是褒姒。。。 指的是西周第十一代,第十二位王,周幽王时的童谣,烽火戏诸候那货,西周亡于他手。 此童谣也收录在《国语·郑语》中。 这里借指文中的大周,弓箭手就是暗指,要灭周的人。和西周的,有所出入,有人唱起了老童谣,想翻浪花。。。。 (干了件蠢事,码字前,在房间点了香,困成狗。。。。还有,我先去煮个饭,再来第二更了。。。) (本章完) /63/63500/19445998.html 539 暗访二 九娘用毛茸茸的爪子,扒拉着头上的花饰品,忍无可忍,它也不想再忍了,“我现在不过是只狐狸而已,你弄这些在我头上做什么?” “嘘,我们现在是来暗访,仔细被人发现了,将你拐去当个狐狸夫人,你就不能为夫守节了。”道一轻轻拍了下它的爪子,示意它稍安勿躁,“再说了,你昨日不也这样装扮我的吗,我觉得挺好看的,今天也帮你打扮打扮。” 九娘越发的无语了,“人和妖怪的本身,审美是不一样的,你这样打扮我,倒显得我不伦不类了,到底是人类,还是妖怪呢,又或者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动物?” 道一奇了,“可你变成人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呀,每一处都长在人类的审美上。” 九娘的碧蓝眸子,在夜色下仿佛会发光,它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你也说了是我变成人之后的事,我现在的身体还是狐狸,自然要遵从妖怪本身的打扮了。” 它扭了扭柔软的腰肢,“再说了,就我这样的,不用打扮也能迷倒万千人类。” 小毕方默默离它们远了些,站在树梢上,四下张望,为他们放哨。 九娘若有似无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欲说还休,风情万种,放哨的小毕方回头,正好看到,它就一只脚站在树上,倘若没那一双翅膀,就掉下树去了。 道一默了默,一把将它薅过来,“你个没出息的啊,没见过小娘子是吧,你是一只毕方鸟,和狐狸是没有结果的,小心生出只有一只脚,脸长得像你的狐狸来” 小毕方躲闪不及,被它抓个正着,又听她胡说了一通,两眼一翻,“还不是家里只有九娘长得最好看,不多看它两眼,以后找的小娘子不好看,影响我家庭子嗣怎么办?” 道一:“.”它这是拐着弯说自己丑? “嘘,别说话,有人来了!”小毕方眼尖的发现,有四个巡逻的人,正往他们的方向过来。 道一也朝对面看过来,奈何有些远,只看得到四个模糊的影子,但确实有人来就是了,她小声说:“竟然有四个巡逻的人,这刑部尚书也不好做呀,肯定有很多人记仇!” 小毕方又翻了个白眼儿,“你想说王安道做大理寺卿很危险,心疼对方就明说嘛。” 九娘别过头去,前肢的狐狸毛一耸一耸的。 道一气鼓鼓的,“瞎说什么大实话,安道对你们还不够好吗,有什么好吃、好用、好玩儿的,都送道宅来,哪像那个煞星,明明喜欢阿姐,还像个木头似的,等着阿姐倒追他呢!” “做梦,哼!” 九娘:可是有九成是你的,就那一成,我还要去谢家‘卖艺’! 小毕方:它不想搭理,同鸟抢东西的人。 道一抱起九娘,就往墙下扔,“九娘,看你的了。” 九娘:“.”好歹也提醒一下,来时没说过这一招啊。 小毕方:“.”早已经习惯了,才怪。 它变成人好歹是个小郎君,耐打耐摔;九娘可是个美娇娘,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 道一却完全不能理解,她在山上就是这样长大的,有什么关系哦。 巡逻的人听到前方有动静,几人立刻跑过去,“咦,奇怪,明明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墙角绿植后面,一人一鸟,看了眼对方,这人完了,敢说九娘胖! 果然,九娘瞬间窜到他们面前。 四人还以为有刺客、小偷。 他们拿起手中棍棒,都已经准备大干一场了,在昏黄灯笼映照下,都掩不住对方的美貌与雪白,他们看到一只通体雪白,毛发柔和的狐狸。 四人先是一愣,旋即狂喜。 “长得这么漂亮的狐狸,可不多见,若是剥了皮拿去换钱,得值多少呀!” “你这个傻子懂什么,活的才值钱,杀了就一副皮毛而已。” “就是就是,这活的还能配个种,生一大窝小狐狸。” “你们别太高兴了,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有能力私自昩下它么。” 另外三人,顿时出了身冷汗,秋风一过,浑身都凉透了。 “今晚我们说的话,绝不能让郎主和郎君他们知晓了,尤其是大郎君,记清楚了吗?”提出将狐狸上交的那位,对邢家的事尤其了解,应当是做了许久的人。 剩下三位,连连点头。 关乎性命的大事,他们自然不会乱说的。 四人说完话,就发现那只狐狸,睁着碧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在夜色下又显得有些幽深,这让它们一时不敢上前,双方僵持了一会儿。 他们才发现什么深遂,都是吓唬人的。 “这就是只傻狐狸,你看,等着我们去抓呢。”说九娘胖的那位,试探性的走了过去,发现对方没对,惊喜的回头和同伴说道。 “小心!”同伴提醒他。 那人回头,就见九娘跳了起来,直接朝他脸上招呼,他惊惧之下,呆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的脸上,全是血痕! 九娘姿态优雅的朝那位有脑子的护卫走去,拿他的衣摆擦了擦爪子,便站在他脚边不动了。 这人眼睛放光,“此狐狸有灵性,方才应是是老二说话冒犯到它了。” “狐狸娘娘,这里是刑部尚书府上,你想吃什么都有,但是现在我们要带你去见府上的大郎君,也就是能作主将你留下来的人,你不要害怕可以吗?”此人小心翼翼的靠近九娘。 就在他即将碰到九娘时,被它一拍开了手。 九娘指了指路,又指了指自己,再拍了拍对方。 那人瞬间就懂了,“狐狸娘娘让小的带路吗?” 九娘骄傲的点点头。 那人高兴起来,“狐娘娘,请随小的来——你们三人继续巡逻,放心,不会忘了在大郎君面前,提上你们的好的,赶紧去做正经事。” 四人分散开来。 道一和小毕方才从绿植后钻出来,“九娘可真厉害,别人的府上,还这么嚣张。” 小毕方:“为什么要让九娘先去?” 道一尴尬了,她脑袋转来转去,支支吾吾说起来,“去邢有余房间的路,我找不到。” 小毕方气炸了,就要口吐芬芳。 道一忙说:“莫急莫急,我是有其他安排的” 晚安! 下午为了等时间去核酸,怕午睡过了,就没睡。 然后码字的时候,想看看新到手的香,就点了倒流香,困得眼皮直打架。。。 (本章完) /63/63500/19447535.html 540 议事 小毕方哼了声,“你能有什么好的主意。” 道一理直气壮,“一会儿看九娘做的事不就知道了吗?” 小毕方别过头去,猛然拍起了翅膀,就往前边飞,“小道士,快些,快些,人都走远了,一会儿跟不上,咱们去什么地方找九娘。” 道一安抚它:“我身上有九娘的毛,可以查它方位的。” 小毕方:“你怎么不查那邢有余的,偏让九娘独自去冒险。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嫉妒九娘的美貌,找个机会趁机陷害它的。” 道一还以为它有什么惊奇发现,左手‘啪’的一下落它脑袋上,“狐狸肉又不能吃,我炖了你这个小胖子,也总好过吃九娘呀。” “赶紧跟上!”在它炸开毛发前,道一适时提醒。 小毕方:“我又不会迷路,况且像我们这种日行万里的种族,要是真不识路,那不是完蛋了。” 道一同它理论,“我拿着罗盘也能分清方向呀,就是感觉路上的屋舍、风景,瞧着差不多,这才找不着路而已,只要有了方向,我可是能凭双脚,从九霄观走到濮县的人。” 小毕方难得的良心发现,并没有拆穿她。 按理她当初是不会遇上牢狱之灾的,就因为她迷路绕了一大截,这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不过她同那个王玄之,还真的像戏文里说的,什么有缘千里相会,无缘对面不识。 最重要的是王玄之肩上的海东青,仙人的神识占过,好像有了一些灵性,也不晓得对方修炼如何,将来能不能同它一样,可以化形 族里就它逃了出来,如今也没找着回去的路,也不知族人怎么样了? 将来真要是回不去,跨越种族那啥,也并非不行。 呸呸呸,它还是只幼鸟,现在谈情说爱还早了些。 “小胖子,走了,在想什么呢。”道一发现它停在自己肩上,像是睡着了。 小毕方顶着红冠,高傲的说道:“有点儿想家而已。” 道一奇怪的看着它,但凡出了门,有温暖的家谁不想,用得着这么别扭,还一副心虚的模样么,“我有预感,咱们很快就会离开京城了,到时带你回家。” 小毕方一愣,低头梳理羽毛,没有再答话。 一人一鸟,远远跟着那个献宝的下人,很快就到了邢有余的院子。 “邢大郎在邢家很是受宠啊,夜里巡逻的人,都离他的院子不远。”道一由衷感叹了一句。 小毕方翻了个白眼,“人类多是贪生怕死之徒,再说了遇到像咱们这样的来了,他叫破喉咙有用吗?” 道一仔细想想,“哎哟,小胖子可以嘛,说得挺有道理的。” 小毕方挺起鼓鼓的胸膛,高抬着红冠,随意回道:“那是自然,我可是神兽。” “是是是,小神兽,我们现在要换个位置,请你移驾房顶,方便我们及时帮助九娘。”他们躲在假山后面,等到献宝的人离开,这才趁守卫交换时,一跃上房顶。 小毕方除了一张嘴,身上其他颜色,在夜里都不显。只要藏好它的嘴,很难被人发现的,即使被看见,也当是只鸟儿路过,不会有人在意的。 道一也穿了夜行衣,为了不让人认出身形,她还特地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起来,成功从了一身材均匀的小娘子,变成了丰腴的小娘子。 她趴在房顶上,顿时佩服起来自己来,“幸好今日穿得多,要不然这会趴房顶上,不得咯死我了。” 小毕方鄙视道:“身上穿这么多,别指望我带着你飞,没吃饱饭,我是没力气的。” 道一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它的喙,“我身上便是绑着千斤铁,那也是身轻如燕的,你年纪小没见识,不同你一般见识,等你长肥些,进了我的肚.”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长肥也就是长高长大了,见识广了,也就明白我所言非虚了。” 小毕方一脸的你看我信不信,正要同她理论。 邢有余在书房,还有其他人。 一人一鸟,顿时安静了下来。 “戚先生,你说怎么办,关三和阎五,是不能出事的。” 戚先生看起来五十出头,他摸了摸胡子,“进了大理寺,这事儿确实有些难办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邢有余大喜,“还请先生教我。” 戚先生瞥见他书房里还有人妾室在,顿时闭口不言。 邢有余摆手,妾室衣衫不整出门,临行还暗送秋波。 戚先生见怪不怪,他见人离开,正要开口,便瞥到一团雪白,“此物从何而来?” 邢有余高兴道:“此乃天降神狐,下人方才送来的,极俱灵性。” 九娘背着两人,翻了个碧蓝色的眼。 戚先生迟疑,“近来长安城时有妖怪传说,万一它当真是个妖怪,咱们说的话教它听了去” 邢有余笑着安慰他,“先生多虑了,妖怪之说,不过是大理寺那些弄出来,博人眼球的话罢了。” “启夏街那晚,好些人家被一条大蛇给弄折了,那么大的蛇,盘了大理寺大半个后院,许多双眼睛看着的,断然不会有假的,蛇肯定是妖怪,听闻圣人都见过捉妖的那个小道士.” “今日之前,本郎君还相信这是真的,但那小道士不就是王安道的未婚妻么,两人合起伙来骗人,也不足为奇罢?”邢有余制止了戚先生,“好了先生,那咱们就让这狐娘娘先去隔壁等候,这样总行了罢?” 戚先生这才点点头,“大郎君,与关、阎两家有关的事,谨慎些也不为过。” 邢有余有些急,“先生说说怎么办罢?” 邢有余对关三和阎五好像看重,或者说是他们背后的家族更看重,道一对那两人来了兴趣,京城好像没听过这两户人家,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大理寺换个主事的,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戚先生得意的摸着胡子,似在为自己的主意感到骄傲。 邢有余愣了片刻,“妙啊,此计甚妙!” 道一乍然听到这里,她气鼓鼓嘟着嘴。 敢欺负她的人,看她待会儿怎么整他。 晚上好啊! (本章完) /63/63500/19451313.html 541 生活不易,九娘卖艺 “来人,送先生去休息!”解决了心头大事,邢有余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愉悦。 他吩咐下人招来方才那个,送来盈盈秋波的妾室,好同他分享心中的喜悦,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抬眼望见了在假山上盘着的狐狸。 那狐狸通体雪白,在蛾眉月下方待着,身上也起了淡淡雾光,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它像一只小猫咪似的,趴在假上山,正用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望了过去。 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正同邢有余诉说着它的委屈,煞是惹人怜爱。 邢有余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不由得喝住了下人,“站住,你下去罢,不用叫人了。” 下人不明白他为何改主意,但他也不敢多问,匆匆便离开了邢有余的院子。 “小狐狸,让你独自在假山上,是本郎君错了,快下来让我抱抱你。”道一在房顶上打了个哆嗦,小声问小毕方,“他是不是看见九娘的真身了,要不然怎么说得这么这么” “像平康坊里的人——” 小毕方震惊的看向了她,“你何时去过平康坊?王家那位没打死你?” 道一不屑的看了它一眼,“你懂什么,安道和羡余同我一块儿去的。” 小毕方第一回听说,有些风中凌乱,它整只鸟都不太好了。 九娘身为事中心的狐狸,它更加的不好了。 它可什么招术都还没用,这人就色眯眯的。 若非道一白天女装时,被这货见过,闹得有那么一些不愉快,再出现会引出邢有余的警惕,哪里还需要它一只狐狸,大半夜的来‘卖艺’。 它无语的趴在假山上没动,要真被这人抱一抱,回去不得洗掉一身毛? 邢有余却更心疼了,“小狐狸你真的生我气了啊,以后不会丢下你的。” 他这会儿像一个深情的郎君,要不是才从书房里走了一个小妾,一人一鸟人狐,都差点儿相信了他虽然人品行不好,好歹还是个有情之人。 九娘十分不愿起身,跳下了假山,跃过邢有余,一溜烟跑进了书房。 邢有余的兴致更高了,他追进了书房,笑眯眯的说了起来,“小狐狸你还真是通人性啊,莫非真是什么山里的妖怪变的,想和本郎君调情么,你现在已经这么好看,变成了人岂非是迷倒万千。” 道一很赞同的点头,九娘当初要是不变成王玄之他们,用自己的本色,说不定她还真中招了。 小毕方也点点头,但它忘了自己的长喙,是藏在瓦片下的,这下子就悲剧了,两下就把房顶啄了个洞出来,它从洞中将脑袋探下去,同邢有余面面相觑。 邢有余方要叫人,“来人.” 九娘及时用爪子拨弄他的靴子。 “大郎君!”下人在门外。 “无事,你们下去罢。” “那鸟儿你认识?” 九娘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祈求。 邢有余这会儿兴致正好,他难得发了善心,“你让它下来罢,既是你的朋友,也是本郎君的朋友。” 小毕方从洞口飞了下去,跌跌撞撞的落了地。 九娘一见,差点儿笑出声来。 小胖子身上那玩意儿,绝对是道一的杰作。 为了隐藏它那特有的一只脚,脚收了起来,裹在一块黑布中。 邢有余也看得目瞪口呆,“小狐狸你的朋友,长得可真特别。” 然后,他看见狐狸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人类一样,不由得惊喜出声,“小狐狸竟能听懂人言!” 邢有余指了指书桌,“小狐狸,你跳上去试试?” 九娘为了大业,无奈之下只有拼了。 它站在原地一跃而起,直接跳上了书桌,桌上的书籍等,被它踩得乱七八糟的。 忽然有一张纸,映入它的眼帘。 它正想仔细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这东西可不能给你看了,戚先生说得对,像你这样通灵性的万一真是妖怪,将它拿了出去,本郎君不是死定了。” 九娘一听,精神振奋起来,房顶上的道一也是。 要命的东西,就是他们想要的呀! 小毕方在旁安静如鸡,不过眼珠乱转而已。 九娘正在考虑怎么办,又听他说:“本郎君突然想起来,王安道那未婚妻的宅子里,也有一只白毛狐狸的,你该不会就是那一只罢。” “听闻还是一只法力高强的九尾狐变的,你要不试试变一个。” 一人一鸟一狐,都沉默了,当时胡惜阳成亲,宾客那么多,有人留意到也不足为奇。 九娘甚至认真打量他,此人莫非已经认出了它来,在逗着它玩儿的? 道一也做好了救它们的准备,就听邢有余笑道:“不管你是不是那一只,进了本郎君的屋子,那就是我的,谁来了也别想把你带走。” 他开始幻想起来,“若你当真是那小道士的狐狸,变成了人之后,若能带着本郎君一起双修.” 九娘被他恶心得一身毛都竖了起来,它还不能一爪子拍死眼前的人。 它现在都有些怀疑道一的话了,这货哪里有什么受惊心虚的样子,分明就是色胆包天,看到一只狐狸,他都能想到双修,简直是忒不要脸了。 邢有余顺势摸了一下九娘的脸,“你这狐狸眼生得可真美,本郎君见过的狐狸就没有一只能越过你去。” 九娘先是愣住,又被他的话夸得快上天,最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只狐狸都被调戏了,它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祭出了那没二两肉的修为,周身白毛染上一层稀薄的绿色。 本想以此,用魅术来迷惑邢有余,却见他哈哈大笑起来,“有修为但不多的狐狸,在长安城里,可是独一份儿的,真当本郎君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是那小道士派来的吧。” “唔,让本郎君猜猜,你想做什么?” “小道士想帮她未婚妻,或是那位不良帅?” “今日抓了本郎君的人,晚上你就来了,是想帮王安道罢。” “可惜呀可惜,他已自身难保了。” 邢有余突然邪气森然的说道,将一鸟一狐都给吓了好大一跳。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笑声。 晚安! 明天下乡给过生日的老人烧纸。 (本章完) /63/63500/19451725.html 542 再见,大笨蛋! 邢有余听到动静瞬间转身,就见从屋子上降落下来一人。 他的手停留在九娘的脖子上,本以为来人会是道一,已经做好了掐死狐狸的准备,但现在看这个身形,忽然又不确定了,“你是何人?” 九娘没想到这不是个草包,功夫还不错,它重新修炼,许是犯了杀戒的缘故,心智受到影响,修为涨得十分的慢,竟连这人都打不过,还被对方拿捏住了。 道一暗暗提起灵力,改变以嗓音,令对方雌雄莫辩,“邢有余,你害我一家性命,今日我便要你偿命。” 她跑过去时,瞥到地上的小毕方,一脚就将它踢到了邢有余的背后,这令他更加确定,此人不是道一,“本郎君并不是坏人,你若是愿意,本郎君可以补偿你。” 道一瞥了他一眼,“你想叫人来,那就看看是他们快,还是我的刀快。” 对,那个小道士不使刀。 难道,真是他害过的人来报仇了? 可他思绪混乱,一时想不出,是哪一次做的事,竟还有活口。 “不,某当真没有叫人的心思。”邢有余见对方竖起手中长刀,守在门口,立刻大喊道。 他在思考应当怎么办,现在叫人进来,来人身手不明,且守在门口,叫人进来只能收尸。 道一见到小毕方扑棱着翅膀,在书桌后面,嘴里叼出了一张纸,眼含满意,这小胖子果然懂她的意思,真是没白养它,回去奖励它一顿好吃的。 小毕方则是满腹委屈,这人太坏了,肯定是借机报复它。 它又不是瞧不见情形,等她同邢有余打得难分难解,它再去拿东西,岂非是两全齐美,非要给它一脚,绝对是在趁机欺负鸟。 九娘还被邢有余掐在手里,他看到人下来了,将它的脖子掐得更稳了。 道一不慌不忙,“这白毛狐狸生得不错,不如拿来给我炖了补身子罢。” 邢有余手一抖,他再心狠手辣,也没有无缘无故处死下人的时候。 眼前这人,当真不是道一? “可以,不过某与阁下的仇怨,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道一‘哈哈’笑了起来,“邢大郎君好深的算计,据我方才所闻,这狐狸也不是你家的,如何就成了你消灾的宝物了,害我全家的账,怎么也说不过去罢?” 邢有余终于放下了半颗心,如此贪财,定然不是修道之人,但又有些犯难,这样的人一旦得了好处,定然不会罢手的,他邢家就成了对方的金库了。 他得想个办法! 一劳永逸! 他的脑海里响适时响起了,方才戚先生的话,“大理寺换个主事的,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是呀! 这人没了,不就什么问题解决了! 杀机起,煞气现。 道一立刻提高了警觉,他身上的孽债,寻常罪犯可达不到这么多。她在各大牢狱中见过十恶不赦的连环凶手,也没有邢有余的浓厚。 道一收起了玩闹之心,“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双眼泛起了幽绿,邢有余登时大惊,正要喊人,就见眼前的景象,排山倒海般转换。 原本待在书房里的他,瞬间就来到了刑部大牢,停留在一个犯人面前。 邢有余看了一眼,那个犯人,立时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不是死么?” 犯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赫然是那位在牢里,杀了好几人的犯人,“邢大郎君,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我死得好惨——啊——” “啊!”犯人的脸突然冲了过来,七窍流着血,脖子以下全然没了去处,只一颗脑袋,飞到了邢有余的眼前,嘴还一张一合的说着话,“我死得好惨啊!” “你害得我没有身体,不能轮回转世。”那颗脑袋上的嘴,张一下流一串血下来,他见邢有余捂着脑袋不说话,生气的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邢有余从指缝中看过去,就见到一张血盆大口,朝他扑来,“啊!” 他又发出一声惨叫,蹲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小毕方和九娘,在一旁瑟瑟发抖,小道士肯定记仇了,谁让这人想害王玄之呢。 “还我身体来,还我身体来”变得血淋淋的脑袋,在邢有余耳边重复一句话。 邢有余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低垂着头,“不是我害的你,你自己愿意跟我出去的,你拿了我的银子,不能怪我” 道一拍了拍噬梦虫,“再加把劲儿!” 她方才让邢有余看自己的眼睛,不过是迷惑对方的,真正出手的是噬梦虫,上次和梦貘交手之后,它也有一些进化了,可以转噩梦为美梦。 今晚是一个新的尝试,让它直接将对方的梦偷出来,再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将梦的可怕和幸福增加数倍,甚至数十倍,显而易见的逆天好处,坏处也是。 噬梦虫才施了一会儿,整只虫子便累得不行,像是被人抽干了身体的水一般,变成了晒干的云朵,它向道一传递了一个思想,它已经快撑不住了。 道一立刻输了灵力给它,与消耗的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这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噬梦虫的食量,比那两只好像还大些。 “再努力一下,不行就算了!”道一也不能害对方损了根基,真正的沉睡下去,与死上一次又有何异,是以,她从未让对方睡死过去。 噬梦虫又用上了一成灵力,这回真是把家底都给它掏空了。 邢有余查察到手上的触感,像是有水滴在了他的手上,他用手指捻了捻,黏糊糊的,他壮着胆子抬眼一看,对方的脸快贴他脸上了。 “啊,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害死你的人在杨” 幻象即将消失,邢有余的眼前,牢房和书房重叠在了一起,他模糊的看到了一个人影,‘咚!’后脖劲一疼,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道一用手翻了他几下,“起来呀,用毒呀,用暗器呀!” 两只彻底看不过去了,齐齐的喊道:“再不走人来了。” 道一又打了他两下,吐了吐舌头,“大笨蛋,再见了!” “拿上东西,走罢!”道一装好噬梦虫招呼两只,抬眼就看到了令她不可置信的一幕,“小胖子,你你.” 九娘顺势望去,立刻远离了它。 中午好,这是一章存稿~~~ 第二章,看我什么时候从乡下回来了。 (本章完) /63/63500/19453389.html 543 证据 小毕方身上的黑布还没解开,倘若邢有余细心的话,就会发现道一腰上的衣裳少了一块儿,正是用来包它脚的那块儿布,是以它圆澜的滚了过去,疑惑的问道:“什么?” 道一颤抖着手指着小毕方,“小胖子,你把什么咬瘸了?” 小毕方歪着脑袋,“没有啊,方才又没吃东西” 在九娘目光示意下,它盯着飘落在地的其中一张纸 小毕方立刻反应了过来,“小道士,你听我辩解,哦不,听我解释,我又没有手,脚也被你绑了起来,只能用嘴叼着,嘴里肯定是有口水的,沾湿了纸,也很正常嘛.” 在道一要吃肉的眼神下,它声音越来越小。 “小一师傅,快看看重要的证据还在不在。”九娘出言解救了它,下一瞬,又令它掉入地狱,“不如让它吐出来看看,或许还没消化呢。” 小毕方下意识答道:“毕方鸟下肚的东西,那是立刻就没了的。” “我不信,我要剖开看看!”道一语气森寒。 九娘竖起耳朵听到了脚步声,“房内的动静隔绝了,可房顶上破的洞,是不能够解决的,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罢!” 道一瞧了眼书桌,还翻找了抽屉,直接把有字的全搜走了,包括那张被咬坏的纸。 她瞄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真是肝都在疼,忙活一晚上,就得了个被鸟啃瘸的纸,待要细看,外头脚步声已临近了,“大郎君书房里好像有动静,过去看看!” “走!”道一抓起两只,飞上了屋顶。 巡逻的人,只看到一个黑影,以及一条白尾巴。 “大郎君出事了,老三老四进去看看,老二去叫人来,我们追!”老大安排好,就朝着黑影追去,沿途留下了记号,但刚追出府,一个拐角,人就消失不见了。 老大愣在原地,旋即想起了邢有余,心里一慌,立刻返了回去。 “呼~呼~”道一长舒了口气,吹起了面罩,“幸好邢大郎他们家就在升平坊,跑回来也是一条直路,要不然我可能要满街逃命,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小毕方一脸的鄙视,就这还是九娘方才指的路,指望她带着它们安全回道宅,简直比白日做梦还要不可能实现,但这会儿它没敢开口,就指望道一忘了它。 忘了它是不可能忘了它的,回到自个儿住的地方。 道一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她拿出那张纸来,“小胖子,你真的没可能,再把缺失的吐出来?” 小毕方抖了抖,“与其有这个想法,不如祈祷在那一堆纸当中,能找出什么有用的来。” 道一将拿走的简书、纸籍,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这邢大郎倒是爱学习得紧,只可惜啊,纸上没有教他做人的问,还有这些竹简,即便被人做成了一片一片的,依旧挺直了脊梁,他是半分没学会啊。” 小毕方不理她的胡言乱语,悄悄摸摸的就要溜走,背后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想去哪儿啊?” 它忙回头,谄媚一笑,“找东西很费功夫的,我去替你倒些茶水来。” 道一越发的哀怨,“有点儿想思娘她们了,小胖子你也学着点儿啊。” 小毕方:我这不是去倒水了么。 道一:“不说像思娘她们懂事乖巧,好歹不要坏事罢,今晚熬夜看东西,损失的健康你来赔给我么。” 小毕方:“唬谁呢,你得了那么多的魂力,只要不出去和妖怪打架,一百年不睡觉,都能活得好好的,保准活蹦乱跳的。” 道一:“.”合着她是没秘密了。 “行了,你俩都过来帮忙找东西,找不着有用的,谁也不用睡了,渴了,出门有井水。”道一气乎乎的下了命令,看它俩还敢胡闹不。 一鸟一狐:别驴他们不懂事,那井水里,可是躺过尸体的,即便已经清理干净了,但它们心里始终有那个结呀,喝了之后会不会九尾狐不像九尾狐,毕方不像毕方鸟。 整座院子都黑黢黢的,只有道一的房间里亮着灯。 站在外面望去,窗户上有三道影子,一只狐狸,一只鸟,还有一个人影,他们有时分开,有时凑在一起,像是在嘀咕什么,很快又分开。 最奇怪的是狐狸盘坐在桌上,前肢打开一本书的样子,在仔细观看,而那只鸟更有意思,它只有一爪,时而高飞,时而降落,爪子抓了一卷竹简,‘唰’的一下滚出了长卷。 月儿悄悄回了家,黑暗再次笼罩大地。 夜色也在滴漏走,一点点的散开。 道宅所有地方,都渐渐显露出它们的身形来。 颓废的声音尽显,“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你们呢!” 道一起身,想要去撑开窗户,脚下踩到一卷未开的竹简,未设防的她直接就摔倒了,一晚上的瞌睡,愣是给摔醒了,她在两只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站了起来,淡定的去开窗户。 她抬手时,这才发现,自个儿无意识的将地上的竹简捡了起来,“这卷你们谁看过了?” 两只瞥了眼,连连摇头,此刻即便是看过了,也要说没看啊。 道一将竹简握在手中,推开了窗户,朝阳还未升起,远处的天还有些红,她一跃至外面的假山上,开始一日的早课,每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乃是修道之人尤喜之物。 便是普通人赶上,沐浴在初阳下,也是大有裨益的。 一日早课做完,她正要起身,手又按着了随手放在假山上的竹简。 她想到那两只没有看过,便随手拿着看了起来。 这并不是什么古籍读物,而是一份调查的结果。 上面记载的内容,令她精神大振,加了那份缺了一角的信纸,总算可以理解,邢有余在寻常人眼里端方,在陈夷之面前疯癫的原因了。 她得立刻告诉王玄之,赶在他们下手陷害之前。 另一边,陈夷之刚找到了王玄之,“安道,昨日我去看了那关三和阎五,我没有审问他们,而是随意同他们聊了几句,却在他们走动时,发现了此物。” 他递上一张纸,“你瞧.” wap. /63/63500/19456843.html 544 证据二 王玄之接过一看,他神情凝重:“这是他二人腰间的佩戴饰物?” 陈夷之摇头又是点头,“此物并非是他们身上的,而是在刻画在他们身上的图案。” 王玄之:“他二人被你看到此图案,可有什么反应?” 陈夷之:“当时我差点儿露馅儿,为了看得更清楚,说他们身上的许是逃犯印记,这才看清了全貌,也未引起他们的怀疑,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很早就见过了……” 王玄之听出他有几分得色,不由提醒道:“出现图案的时候,短暂几年,长时十数年,与关三、阎五的年龄对不上,这说明了什么?” 陈夷之不由站得更直了,“他们也不过二十出头,兴许便是那些人、或是那个见首不见尾的组织传承人,他们以图腾为身份的象征。” “但此图腾一般人并不知晓,即使被人看见了,也只当作是寻常图案,不会放在心上,譬如昨日,我说他们不是犯人时,二人明显的松了口气……” 王玄之点头,他目光多了几分柔和,“若非我们有小一这份助力,断然也不会有此发现,只当寻常处之。” “但目前所知的是,有一群人信奉此图案,并以此图案,作成员的身份,分布在大周各处,行一些不见光的事……” 听见道一的名字,陈夷之肉眼可见的有些尴尬,但他稳了稳心神,执意想要知道一个答案,“那个你当真同道一有亲事,而非……” 王玄之实在没忍住,终是浅笑出声,“羡余,你可有什么想不通的?” 听到他的笑声,陈夷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是现在那道一是谢家女儿,他忽然就没了勇气,去找她算这份被戏耍的账。 只能将矛头对准了王玄之:“好你个王安道啊,竟如此戏弄人……” 王玄之幽幽道:“若是你无心,我们如此这般,不过枉然……” 陈夷之:“……”合着他应该当个木头人,不能动心,不能动情呀。 “道一,她何时归家?”陈夷之决定说一个不让他如此窘迫的话题。 王玄之:“此事,舅父他们已有了安排,届时他们一家团圆,姐妹相亲……” 他着重在姐妹二字上,意味深长。 陈夷之好一阵无语,论门当户对,他本来就够艰难了,再加上一年多,他对道一的诸般刁难,将成为他未来路上的荆棘。 他现在去同道一认错,还来得及吗? “咳……咳…….”陈夷之清了清嗓子,“关三和阎五,应当如何处置,就这般关着他们,也不是办法,他们在街上的并不是大罪,很快就会被放出去的……” “你觉得两人的嘴是否严实?”王玄之问。 陈夷之:“真接触下来,就会发现,其实他二人的狠辣流于表面,不像是他们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表现,譬如——像你这样的,年纪轻轻,便教人看不出内心所想……” 王玄之:“……”他长得很老成? 他咳了咳,道:“如此说来,他们应当日日能接触到的人物,才会下意识的做出他们一样的事来,又或是同小一那样,初入人世不久,只知其形,而不知其意。” 陈夷之:绕来绕去,都是他的小一,自从全京城人都知晓之后,他也是半分不再收敛了。 而令一边,两人口中的道一则是被拦在了大理寺门外。 她有些发懵,“许六哥,我就是进去找寺卿说此事情,很快就出来了。” 许六也脑壳疼,他看着仍旧是小道士模样,仔细看确有几分女儿家的清秀,一张圆圆小脸,变得越发的讨喜,“小一师傅,并非是我不让你进去……” 他看了看衙门左右,压低了声音,“昨日的事,想必你早已经听过了,朝廷虽未对你和寺卿下了惩罚,但已经禁止了你,如今不得以仵作身份,再出入大理寺。” 道一呆住,她摸了摸腰间布袋里的证据,“可我有要事找寺卿他们,怎么办呀?” 许六也为难,若是寻常时候还罢了,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稍有点儿风吹草动,倒霉的不止王寺卿,还有眼前的小娘子。 咦,小娘子! 许六眼前一亮,“小一师傅,你同王寺卿当真有订了亲事?” 道一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还有这心思,听别人的八卦,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淡淡的应了他一声,“嗯!” 许六高兴起来,“上头只说不许你以仵作身份入衙门,你可以有别的身份呀,小一师傅!” 道一眼睛也亮了起来,“你们有谁需要驱邪吗?” “……”许六嘴角直抽,那啥,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就说寺卿不舒服,感了风邪,急需我去替他驱邪,可行?”道一越说越觉得此计可行,顺便还夸奖了对方一句,“许六哥,你这主意可真好。” 吴四听了全程,不发一言,直到此时,他才点头说道:“确是好计……”就是不知寺卿能否承受得住,倒霉的最后还是出主意的人。 许六忽然一个激灵,“小一师傅,要不你换个身份去?” 道一站在那里不为所动,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还请许居士,前头带路。” 许六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还是吴四给了他两脚,他才踉踉跄跄的前头带路。 两人正在说事,听人来禀,陈夷之一口水就喷了出去。 王玄之幸好闪得快,他眼底含笑,小一果然懂他,如今以道人的身份出现,才是最好的。 毕竟她还没回家啊。 “寺卿,九霄观的高人来了。”许六梦游一般,将道一带到之后,立刻就离开了。 道一站在门内,腰身往身,上半身就在门外了,她朝门两边看了看,这才拍拍肃了一路的脸,嬉笑颜开起来,“两位居士,且让贫道为你二人祈福驱邪罢!” 两人:“……” 道一见两人成功被她噎住,这才慢慢说起来,“我这里昨天找到一些东西,你们看看是否有用……” 残缺信纸,一卷调查。 两人看完之后,王玄之问:“此物从何而来?” “……” /77/77597/31357127.html 545 证据三 道一尴尬的笑了笑,“这或许不能成为证据,也见不得光……” 两人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这东西的由来了,一时竟失了言语。 “他家这么好进的么?”陈夷之问。 道一不明所以,“有小胖子它们,倒是比寻常人要容易些,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陈夷之遗憾道:“早知这样,我就该仗着这一身功夫潜进去,给他套上麻袋,狠狠揍他一顿才是。” 道一惊了,“你是不是有些傻呀,今晚再去不就行了。” 陈夷之:“你不会真以为我傻吧,他丢失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今夜的守备只会更严,你是骗我过去挨揍的吗?” 王玄之:“……”他是个大理寺卿,这两人当着他的面,不仅做了,还要端庄再做一回,这是要他大义灭亲的趋势啊。 道一瞪圆了眼,惊愕的反问:“你竟然听出来了,真不容易……” “你……”陈夷之下意识就想同她争辩两句,却在想到她的身份时,又熄了战火。 王玄之暗笑起来,羡余今后的日子,惨了。 他道:“有了道一这份证据,之前那壁画案中,采薇家不合理的事,如今倒是有了解释。” “以那刑五的家世,娶一房娇妻,再在长安通轨坊通轨巷中买房,以他在京中不务正业的样子,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的钱从何而来,这份调查便给出了答案,刑部尚书的私生子,在高堂的护佑下,自是衣食无忧,但再想做更多的,是不可能了……” 陈夷之嘿嘿笑了起来,“刑部尚书姓邢,他的私生子只能姓刑,曾听阿娘提过,那位尚书夫人,堪比山中恶虎豺狼。邢尚书是断不敢将人接回府中的,只怕这些东西,也是偷偷送去的……” “一件事,一次不被人发现是侥幸,长年累月的,邢大那家伙,这些年真是委屈他了,得意了那么久,竟然不是其父心中最疼的儿子,照他那性子,只怕早就半疯半癫了。” “可不是么!”道一指着调查结果的其中一处,“你们也瞧见了,每逢他心碎的地方,都会在调查的消息旁,写一些当时的心情。” 陈夷之瞧得更乐乎了,“阿耶竟然背着阿娘,有了外室,还生了个儿子,我一定要出人头地,教阿耶刮目相看,那外室子终归上不得台面!” 王玄之听得这里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接下来的内容,他已经可以预料到了。 果不其然。 陈夷之再往下一看,“哎,看这落款的时辰,正好是六年前蹴鞠大会,他败于我手前几日嘛。” 道一比划着指甲盖儿,“连芝麻这么大点儿的小事,你都记这么多年。” 她控诉道:“你还敢说对他不是真爱!” 陈夷之:“……”他能打人么,摆在面前的事实却告诉他,不行! 王玄之:“……”他就说某人惨了。 “咳,小一,为何这份证据,缺了一个角,且……”王玄之的话未说完,便听她幽幽的接道:“像是被咬掉的,对罢!” 她恨其不争的指着腰间的袋子,说道:“都怪这小胖子,让它帮忙拿个证据,它用喙叼着,缺失的被它吃掉了……” “毕方鸟是神兽不假,但它是一只未化人形的毕方鸟,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一只鸟,除了爪子就是嘴……” “更何况它只有一爪,抓了东西,又如何站立,难道要一直……”飞吗? 陈夷之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被道一看得莫名气短,“其实小毕方也有不对的地方,它用喙时,就不应该吞咽唾沫……” 王玄之实在忍俊不禁,他别过了头去。 小毕方在她拍袋子时,就已经醒了,本以为道一有什么急事。 结果就听到她在麻利的甩锅中,正要出来同她理论一番,又听到陈夷之善解神兽意的话,又继续待在袋子里听。 它甚至欣慰的想,以后少咬他两口。 道一也对他的脸皮,有了新的认识,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王玄之指着信上的字,“‘杀之!’邢五已经死去了,那外室也早已去逝多年,否则早被满心愧疚的邢尚书接回了府中,何至于拖到今日。” “他想杀谁?” 陈夷之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盯着两人,“你俩不会以为他想杀我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要动手早下手了。” “今时不同往日,你连续两次蹴鞠赢了对方,将他踩在了泥里,恨你理所应当……” 陈夷之再气也只想套着麻袋揍对方一顿,“这信纸看起来并未折叠过,应当只是他在练习书法时,随心而写就。” 他不会放过罪犯,也不会因公徇私。 “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但是我还发现了一件事,邢大郎从前犯过不少事,但是都没有证据,但最近他肯定害死至少有一个人。” “此话何解?”陈夷之不意,邢有余当真有害人之心,且已付诸实践。 他此刻竟有些庆幸,当初是他胜了去军中,军人是一个国家的城墙,岂容这些人去破坏。 王玄之问:“被害人有什么特征,若是能找到便好了,便可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道一摇头,“是个熟人,据噬梦虫所见,正是邢部大牢里那位,再犯的犯人。” “梦里的那位犯人,直嚷着让邢大郎还身体给他,说是因为他的缘故,没有了身体……” 电光火石间,王玄之想到了一件事。 他正要同两人说,就见那尺泽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他顾不得额头上的汗,“寺卿,寺卿,宫里来人了,拿了敕旨来的。” 王玄之笑着起身,不急不徐道:“有劳尺先生了,你们随我一块儿去接旨罢。” 尺泽望到了屋内的道一,心知今日敕旨,多半与她和王玄之有关,忧心忡忡的跟了上去。 来宣旨的是张德,足可见圣人对此事的看重,大理寺众人心下一凛,开始担心了起来。 这个节骨眼,圣人太过重视,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儿啊。 张德见风暴中心的人齐了,这才打开了敕旨,析着脸,照着上面的字,念了起来。 …… /77/77597/31357128.html 546 美梦成真 “门下……大理寺卿王玄之,因其私心犯下包庇之罪,欺上瞒下,此乃大不敬之罪,然念其多年来,为大周劳心劳力,今,革除其大理寺卿一职,听候发落。” “王寺卿,接旨罢!”张德将敕旨双手奉上。 王玄之亦是双手接下,他坦然应道:“谢陛下圣恩。” 与此同时,还有一位宣旨的,同时从宫中出发,去往不同的方向。 张德看着接旨的年轻人,心里还有些感慨,他是前朝老人,有许多同他一样,从大晋来到大周的,什么人做实事,什么人浑水摸鱼,他多少也瞧得见。 他想昨儿下朝之后,君臣在两仪殿又待了会儿,今日的敕旨,应是王玄之做出最大的争取,不连累风暴中心的另一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还考虑到了道一。 王玄之当真可惜了。 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头脑清醒,不见高踩低。 张德传完旨,也叹息着离开了。 跪了一地的人,仿佛才活过来。 大理寺吏员以尺泽为首,皆是明白过来,这敕旨上的猫腻,对王玄之投来询问的目光,在落到道一身上时,了然中又有些不解。 陈夷之则是想起身怒斥几句,在接收到王玄之的目光时,只能按捺在原地不动,内心不断催眠自己,要相信他,要相信他,要相信好兄弟的判断。 道一也混在人群中,她惊讶的抬头看了起来。 王玄之什么时候,这般通她心意了,她正愁找不着理由,让他别做这大理寺卿,想带着他出一趟京城呢。 圣人也太通人意了罢。 瞥见她脸上来不及收起的喜意,陈夷之直接怒了,“安道做什么都是为了你,而你呢,见他多年努力化为乌有,还笑得那般开心,修道之人都是没有心的吗?” 最近的两人上前去拉住,看起来还要动手的他,许六忙道:“不良帅,你消消火,小一师傅天性纯真,必然没这样的想法,她对寺卿也很好的。” 陈夷之暴怒,“你们放开我!” 吴四:“不管小一师傅怎么样,寺卿他都不气,你搁这做什么。” 陈夷之听了更生气,“她就是欺负安道脾气好。” 道一见他还是这脾气,心想若他和王玄之不在,谁控制得住,遂挑了挑眉梢,“不良帅眼光倒是不错,我确实挺开心的,也就是欺负他眼光好。” 人未走,茶未凉。 王玄之让众人先散了去,他则是留了下来,默默的看着二人对峙,未出言劝阻,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夷之长枪划出银光来,银光未散,人已到了道一跟前丈远之地,“今日我便要好好教训你。” 道一咧嘴一笑,“来呀,反正我就没怕过你!” 陈夷之气结,长枪直逼她心口,“打输了不许找安道哭。” “这话我也送给你!”道一足下惦起,往后退,寒光迫光,她的身后已临近围墙,左脚猛然蹬在墙上,往右一转,避开了这愤怒的一枪。 陈夷之一枪不中,立刻收回长枪,再刺。 两人你逃我追,就在这院里,像两只猴子一般,上窜下跳。 数招下来,陈夷之也明白,自己被戏耍了,胸腔中似有团团怒火,令他第一次使出蓄力一击。 道一此刻正好站在院里那棵大榕树下,她见到那枪仿佛夹杂着滔天火光而来,实则是她的幻觉,但周遭的内劲,却是不容小觑,她急掠而上,落在树尖上。 只听‘砰’的一声,大榕树却是随之倒塌。 道一脚下突然失去了支撑,她忙运起灵力,在空中踩着自己的右脚,往上飞了一截,这才堪堪停留住,又飞往院墙的另一面。 就在此时,王玄之朝她喊,“小一,过来。” 道一不明所以,还是飞了过去。 待站到他身边时,陈夷之站在那片废墟中,他手里的长枪,怎么也挥不出了。 “羡余,还打吗?”王玄之认真的问他。 陈夷之手中一紧,摇了摇头,“安道,对不起,是我失控了。” 王玄之摇摇头,“这面墙就交给你亲手修补,还有这棵榕树,有近千年的历史,我记得陈宅中并没有,只有道宅里有,你须得赔偿大理寺。” 陈夷之恍然惊醒,对着他制造出来的一片狼藉,目瞪口呆,喃喃道:“她有也份啊!” 王玄之却是摇头,“你找出她破坏的地方,我也让她照价赔。” 陈夷之回身一看,连地上的蚂蚁,都是自己盛怒之下踩死的。 “小一,我们走罢!”王玄之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道一走到半路,又回头冲呆若木鸡的人做鬼脸,“略略略,慢慢修墙罢,哈哈哈哈......” 陈夷之:“......”他这一天,都做了什么? 但王玄之的言下之意,他是听明白了的,让他不要跟着离开大理寺。他何尝不明白,如今留下来,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可是...... 他刚叹了口气,又跟着吐出口浊气来,这面墙没修好之前,他想走也走不了的。 卢尚书的脾气,他能从中拿出一个大子儿来,他就不姓陈! 即日起,他要修墙! 这不过是简单的砌墙,道宅里的榕树,才是要他命的玩意儿啊, 道一会替他解除除阵法吗,还是夜里回去睡觉,多加个枕头罢! ——— “先生,先生,你也听到了罢,真是太好了!”邢有余兴奋的书房里来回走,他简直就是美梦成真了,“还不用我们动手,他王安道自个儿便将弄得灰头土脸的。” 戚先生也摸着胡子,脸上溢出几分笑来,“这回是老天都在帮我们,不过大郎君切不可高兴过早,大理寺卿人选还未定下,救关三、阎五之事,可暂且搁置,静观其变。” 邢有余满不在乎的落座,“只要不是那王安道,换任何一人,都有办法动作,更何况这回再也无人护那陈夷之,我要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戚先生暗叹一气,若非是为了生计,他早不干了。 你还记得在自家昏迷,丢失了东西的事了吗? 邢尚书见儿子昏迷在地,震怒欲查,却被他拦了下来。 到如今戚先生也看不明白,这货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反正那私生子也死了,如今找到拿走东西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77/77597/31357129.html 547 筹备 王玄之送道一回去的路上,问她,“小一,你可想过什么时候回家?” 道一摇摇头,“虽然很想吃阿娘做的饭,但我也晓得,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于这些事上我是一窍不通,待你们说好,我便归家去。” 王玄之双眸含笑,“我的小一这么好,值得世间最好的。” 道一觉得面皮子有些热,她转而问起了关三两人,“他们与那狼图腾有关,但你却不做大理寺卿了,如何能继续追查下去?” 王玄之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难道不做官,便不能查案子了吗?” 道一猛然反应过来,“那些人瞧着像江湖人士,咱们可以去闯荡江湖啊!” 王玄之嘴角一抽,虽然过程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结果是对的。遂忍着笑点了点头,“小一真聪明!”他却是忽略了一个问题,道一好似也要离开京城。 他道:“小一,我有事想去见一个人,你可要一起?” 道一见他神色,点点头,不就是邀请她一起么。正好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下巴一抬,“去呀,怎么不去,看看你金屋里藏了什么……” 钱小羊和蛮达面面相觑,这不靠谱的两人,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 马车在道宅门口转了个弯,又骨碌碌的离开了,留下一个匆忙的背影...... 谢瑨听下人回报之后,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云儿,你看看这臭小子,成日带着小一一乱跑,像什么样子……” 秦云睨了他一眼:“你就可劲儿嫌弃罢,等闺女嫁不出去,我就带着她两一块儿去九霄观清修,你就一个人在这府里过罢。” “云儿……” “别挡着光了,妨碍我给女儿做衣裳。” 谢瑨委屈巴巴:我同三郎的呢? 秦云哼了声:你们自个儿做去。 她细密的走了几针关键的,这才抬头看了谢瑨一眼,在他惊喜的目光中说道:“我要小一一安全无虞的回家,你安排好了吗?” 谢瑨:“......”我好像失宠了怎么办? 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嗯,都准备好了,保管外面的人,不会有半点流言蜚语。” “好。”秦云眼里全是温柔,对着正在做的衣裳。 谢瑨:“......”我真的失宠了。 比他更惨的,大有人在,譬如眼下的道一。 她艰难的回头,询问身边的人,这就是你说的美人? 不出意外的,她看到了王玄之眼里藏不住的笑,仿佛在说:你方才说我藏的美人,现在给你看到了,有什么想说的,赶紧拿出你正房的气势来。 道一不由得牙有些疼,从进了修行坊的那一刻起,她就种不详的预感,现下应验了而已。 美人美则美矣,他带刺啊! 杨渊源在自家院里,也摆放了一把逍遥椅,此刻随着椅子前后轻摇,他的话变得有些漫不经心的,“这个风头上,你二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见两人的眉眼官司不停,不由得出声阻断。 王玄之笑道:“前来恭喜新的大理寺卿,有何不对?” 道一只差把脖子扭断了,她在两人中间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王玄之被革职,也就他们到杨家之前。 杨渊源嘴角微抽,“约莫同他是一起的罢。” 他睨了眼道一,问的却是王玄之,“做这么多值得吗?” 王玄之认真点头,“心之所向,甘愿为之。” 杨渊源眯了眯眼,“王小二,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还有其他的目的。” 王玄之笑笑,“晚辈身家清白,任杨伯父去查。” 杨渊源明白了过来,确有其事,但不可对外人言。 “我还当真差点儿信了外界的传言,你为了美人不顾一切呢,倒是没被算不上美色的‘美色’给冲氏了头脑。”杨渊源满意的点点头。 道一:“......”我招谁惹谁了。 王玄之不赞同的摇头:“在小子眼里,她便是最好看的人。” 道一脸皮子又烧得慌,王玄之啊,你需要听一下,自己在说些什么吗。站在你二人面前,也就那陈夷之可与你二人匹敌了。 但转念一想,她长得又不丑。 王玄之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的。 遂骄傲的抬了抬头,散发着她最美的气息。 杨渊源无语的同时,竟生了几分艳羡,这些都是他逝去的岁月呀。 王玄之:“杨伯父,可还记得简前辈的事?” 杨渊源瞬间坐直了身子,“你有线索了?” 王玄之摇头,“小子之前说过秦王应当会回京成婚,却摸不准时日,昨日圣人在朝上提出,要秦王回京早日完婚,那些老头子虽各有盘算,也不会在此时跳出来阻止。” 杨渊源眯了眯眼,“李家大郎亦会归来,他的那位心腹冯理,你确信会上京?” 王玄之点头,“冯理受李大郎赏识,对他极为衷心,一定会亲自上京保护他。” 杨渊源:“你卖这么大个人情给我,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并没有。”王玄之先是否认,又接着说道:“不过,小子发现有一事,极为巧合,杨伯父可着手一查,或许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杨渊源先是制止了他接着说下去,“你小子莫不是遇上什么难啃的骨头,甩手就给给了我罢。” 道一却在想,以王玄之的心性,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王玄之扔出一个‘把柄’给他,“昨儿个小子的人,偶然路过邢家,听到那邢大说梦话,道是害得有人死无全尸,又见他写了信纸,要杀什么人......” 杨渊源简直无语,那人是长了顺风耳,还是千里眼。人家在家里的事,你隔着围墙就能看见了,他瞥了眼道一,就护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罢。 “结合这两点来看,小子觉得与那日在有间附近,那条无名巷子里遇刺有关,杨伯父以为如何?”杨渊源眉目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半月前东亭受伤,与邢大郎有关?” 王玄之却是耍起了无赖,“此事还需得杨伯父细查了,不良帅也交给你了。” 杨渊源:“......”他就知道圣人送了个烫手山芋过来。 “对了,还有一事,需请杨伯父帮忙。”王玄之又道。 杨源源:“......”还来。 /77/77597/31357130.html 548 杨云锦 直到王玄之将黑衣人之事说完,杨渊源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面坐直了身子,“你说的这些,可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王玄之指着道一:“小一的本事,你亲自体会过,她亲眼瞧见的,还有羡余此次看见两人身上的刻的图案,小子确信,真有那么一群人,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咬上任何人一口。” 杨渊源摇头:“不可能,任何做事都有一定的目的,绝不可能胡乱咬人。” 王玄之道:“自大周建立,新旧交替,这中间得生多少事,不可不防。” 杨渊源:“年纪轻轻的,想的也太多了,你除了这张脸像王遗风,性子倒是像极了王平乐,你瞧瞧你那阿耶,周游河山,好不快哉,趁此良机,何不学他一番。” 王玄之摇头,“河山的美好,是需要有人去守护的。” 杨渊源心下一震,面上却不显,“你小子志向不错,只有世道太平了,才会有美好的河山,若非前朝战乱,我的堂妹也不至于与家人失去了联系......” 他察觉到说漏了嘴,但眼前两人不是搬弄事非之人,也无威胁恐吓之意,若是换个人来,他也不会这般痛快的说出心里的话,倒是舒服许多。 他又看了眼道一,“若她与你一般幸运,该有多好。” 道一沉默不语,在战乱年间,像她则是幸运的,不幸的则是多数。 王玄之也认真倾听着,不发一言。 反正也说开了,杨渊源觉得,不如索性多说两句,“七妹与我自幼便玩儿得好,她与蕊娘同岁,两人也在一块儿玩儿的,十余年前,诸军除了进攻京都外,长安亦是他们攻打的对象,我忧心七妹,便将他先行藏在了庄子上,待要去寻蕊娘时,便听到蕊娘身故的消息。” 他吞咽了一下,后面的话似是极难说,“我听蕊娘的奶娘说,她宁愿死,也不想同某在一起了,当时气得头晕脑胀的,一时连攻城的军队都给忘了......” 道一悚然一惊,“杨七娘,因为你的遗忘,在城外消失了?” 杨渊源点点头,眼眸深处有无尽的悔恨,“云娘那般信我,却因我迟到了......” 道一现在才明白,感情并非击倒此人的全部,看他在城郊时的模样,还有亲手弄丢了阿妹的缘故,这才是他丧失生活信心的根由。 她不由得转头看王玄之,却见他眼神一亮,好似想到了什么,“敢问杨家姑姑闺名?” 杨渊源:“七妹闺名云锦,小字云娘。” 他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王玄之的胳膊,“小二,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不待王玄之回话,他又像丢了魂一般,双手无力的松开。 王玄之是做大理寺卿的,难被他看到的人或名,不是受害者,便是施害者。 这一刻,杨渊源竟然有些希望,他的七妹是施害者,这样还能活着见她,让她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质问自己为何不回去接她。 杨七娘的名儿一出,道一也想到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安道,你的意思......” 王玄之点头,“杨伯父,我想我家见杨家姑姑.....的牌位!” 杨渊源蹬蹬后退,腥红着眼,死死咬紧牙关,“她在哪!” 道一都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不清楚的还以为他要去那寻仇呢,“我找不着去的路。” 王玄之:“......在雍州,距离长安一个时辰的下水镇里。” 杨渊源双手捂着脸,听着声音呜呜咽咽的,旋即放开双手,大叫了一声,“啊!......” 路过他院子的下人,被吓得一哆嗦。 前任寺卿,与现任寺卿,不会打了起来罢。 翌日,两任寺卿不和的消息,在京城散开。 “她因何身故?”杨渊源似已平静下来。 道一看着他颤抖的双手,回他,“杨七娘嫁了一丁姓猎户为妻,那人待她极好,二人极为恩爱,丁猎户一直在攒钱,就是想带她回家。” “杨七娘想回家,丁猎户除了想让她快活过一生,还想带她回家。两人都是在睡梦中故去,下水镇的丁镇长,唤醒了噬梦虫,以他们的美梦为养料,直到他们的生命静止。” 杨渊源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杨云锦的一生应当平安顺逆的,亲事也应在家人精挑细选,能爱她护她,使她后半生无虞,还能让她衣食无忧。而不是在唯一的条件下,勉强将就得来的一段婚姻。 道一说他们相爱,杨渊源相信,但说那是他七妹的唯一选择,他只要一想到,饱读诗书的七妹,与猎户之间,言语不通,行为习惯不同,两人组成了一个家,他就心痛。 尤其是距离家里,只有一个时辰,他们却不知晓她的存在。 而造成这一切的祸首,便是他亲自做下的。 他的想法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 王玄之想了想,他也有亲近的阿妹,设身处地一想,他便明白了那种感受,但有一些不同,“即使与她人生原有的轨迹不同,但杨家姑姑是真的过得很幸福,她想带丁姑父回家的。” 道一提醒他,“你在城郊养的梅妻,与你也门不当户不对,当初你怎么就执意要与她在一起呢,杨七娘与你的想法,应是差不多的,我瞧见过她害羞的模样。” 杨渊源:“......” 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一样的,我这是有得选,她那是没得选,乱世之下,若无人护着,独身一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女郎,才是真正的灾难。” “哎,不对呀,当初你送她去,没安排人护着吗?”道一疑惑。 “全死了。”杨渊源话里尽显落寞。 “怎么死的?”王玄之想起当时道一说的,察觉出这中间的问题来,“小一去岁见着他们的遗言,杨七姑姑说过,应是有人不想她回家......” “我现在就去接七妹回家!”杨渊源就要出院子。 王玄之拦下了他,“杨伯父用什么方式接杨七姑姑回杨家?” 杨渊源停下了脚步,“我是一刻都不想再等。” 王玄之:“为了杨七姑姑的身后名,还望杨伯父三思。” 杨渊源冷静下来,“容我想一想。” /77/77597/31357131.html 549 交换与准备 知晓亲妹的下落,又不能立刻迎回杨家。 杨渊源逼迫自己,需要绝对的清醒。 道一年看着他,与城郊的‘仙人’判若两人,眼下的才算是重新长了血肉,不像以前,一副空洞的走肉,便是修行,亦不会有所进益。 “小二,你们何时离京?”杨渊源复又振作了起来。 道一心惊,这人重新活了过来,竟能听到她的心声? 下一瞬,她便知,自个儿想错了。 “杨伯父何以肯定,小子要离开长安。”王玄之笑了笑,直接肯定了他的说法。 道一这才松了口气,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王玄之离京做什么去? 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带他走一遭啊! 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王玄之道:“小子到时要带走小一,查黑衣人的事时,还请杨伯父切莫急躁,那群人的本事,小子也不甚清楚。” 话锋一转,他又说:“但那日见到常青,小子相信杨伯父的本事,不输旁人。” 杨渊源:“......” 他似笑非笑的,“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若是我不接手,倒显得怕了他们似的;再说了我既担了大理寺卿一职,如何不为朝廷尽心尽力。” 世家子的话,在没触碰到他们利益时,听听也就过去了。 王玄之至此时,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杨渊源在王平乐他们那一辈的眼里,褒贬不一。 想来待他上任之后,京城里定是热闹非凡,至少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 王玄之竟生出了几分想看热闹的心思,尤其是道一,肯定更想看。 他一时间有几分犹豫,是否要带人离京。 想到带她离京要办的事,又坚定了下来。 “小子在此先行谢过杨伯......”王玄之正要将此事落实。 杨渊源打断了他的话,“哎~先别忙着谢!” 他道:“你带回我七妹的消息,算是给了我一份恩情,待你出了京,拿着这块牌子,但凡是我杨浩的人,皆听命于你。”说着递了一块木牌子过去。 又道:“邢大郎与东亭之事,实是我替你们受过,且答应照抚陈家小子,算是两清了。” 再道:“简天明是被人害死的,查案乃是官府中的事,这其中又有几分我的私心,是以,我在京城等着那冯理归来,我想让你出京之时,查一查,天明必死的原因。” 王玄之瞳孔一缩,“杨伯父确定了?” 杨渊源:“士为知己而生,亦为其死。” 王玄之点头,“小子明白了。” 杨渊源又道:“你这小子怎么像块木头似的,我世家如何,与他们皇权何干,他们倒了,再扶一个起来便是,又有何惧之。” 王玄之却是想起了道一曾经说过的话,“如今的圣人,出自陇右李家。” 杨渊源心神一震,又若其事道:“你我如今皆在风头上,赶紧滚回去罢!” 道一两人:“......”用完了就扔啊,这是。 二对相视一笑,遂相携离开了杨家。 “小一,你准备好回家了吗?”二人分别时,王玄之问。 道一淡定的点头,“世间何处我去不得,安道无须担忧。” 两人作别,道一有个疑虑在心间。 为何来杨家前是问何时归家,出了杨家之后,却让她准备好回家,这两者之间她认为是有联系在的,可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系,只能到时再问王玄之了。 她却不知,很快便会明白个中因由了。 ——— 弘农杨氏。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盯着下首站得笔直的人,“老大,你将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他生得不怒自威,此刻在暴怒中,更添了几分威风,旁人早就被吓得不行了。 偏生站在厅堂正中,怒火正对的那位,施施然行礼,“阿耶,七妹是我杨家女,她并未犯家族门规,如今既然找着她,自当迎回。” 老者白眉一动,正要再喝斥,便见堂下一妇人,早在无声哭成了泪人儿,那是他幺弟的娘子,幺弟自小感情与他便深厚,能当上这族长,也有他们一份功劳。 他叹了口气,“大郎,小七她早已死在了外面,若是就这么迎了回来,于杨家的名声有损啊。” 杨渊源表情也软和了下来,他的话更显添几分凌厉,“族长,你为杨家考虑无可厚非,可七妹一辈子的心愿,就是归家,难道数百年传承下来的杨家,迎回一具尸骨的能力都没有吗?” “放肆!” 下首一位老者,拍桌而起,“大郎,你身为族长之子,不思回报杨家,却因一女郎的缘故,荒废了十余年,虽是如此,我杨家仍是供着你,不曾放弃于你。” “见你安然归来,我等大感欣慰,只想你要做出一番事业,提携族中青俊一二,倒也不算无药可救,哪曾想你竟要将杨家的脸皮,放在京城众人的脸下踩。” 杨渊源嗤笑:“我若与七妹一样,谁还愿意花这份精力供着我。” 老者哑然,满堂皆寂。 众人看着杨渊源说不出话来,人是昨儿个半夜里到的,以他如今的身份,自是惊动了族中老小,生怕族里有不听话的后辈犯了什么事,这位的性子十年如一日,让人拿捏不准。 杨渊源见其父不赞同的神色,却是勾唇一笑,“我如今是大理寺卿,你们说若是在家里找出点儿什么东西来,与迎回七妹的事相比起来,如何?” 方才那位老者面皮直抽,杨族长看着都快背过气了一般,正要劝说一二,便听他道:“七娘也是我杨氏中人,哪里不回家的道理。” 杨渊源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世家在外一派霁月风光,内里的事,谁也说不准,保不齐有几个小辈闹事,又或是什么私隐烂在了角落里。 他出生在杨家,真让他翻自家的底,一找一个准儿。 杨渊源笑着夸赞起来,“还是七叔明事理。” 杨七叔面不改色道,“自家晚辈,应当的。” 其他叔辈,也附和点头,“老七(七哥)说得对!” 杨族长瞥了杨渊源一眼,暗示他收敛一些。 杨渊源这才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明日便是吉日,我将七妹同七妹夫迎回家。” 众人一惊,等等,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杨渊源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若是如我方才一般,你们认为圣人能摸到几分?” /77/77597/31357132.html 550 我要娶妻! “你回来了?”王玄之进屋的脚一顿,他知晓屋内有人,可不知的是,等他的是一位‘深闺怨妇’啊,他无奈拱了拱手,“大兄,近来可还安好?” 王操之越发的幽怨了,“我如何好得起来。” 王玄之进屋点亮了灯,“大兄,这是旧疾复发了,我去请郎中来看看。” 王操之听到郎中两个字就头疼,“小二,你是成心的,想看我笑话吧?” 王玄之观他神色,的确不像生病的人,只是精神有些萎靡罢了,略一想,他便明白了这番模样的由来,“小一的事关系重大,并非是我不告诉大兄。” 王操之哀嚎,“那可是未来弟妹啊,你好歹也提醒一下我,言行之间注意一些。” 他只要一想到,之前同道一说长安的美娇娘,哪家的最好看,哪家的次之,谁家的跋扈,谁家的斯文有礼。 总之,只要他知道的,认识的,全都说过一遍,包括谢大娘子! 现在他已经无法直视道一了。 还有他生病的丑态,天呐,若是这未来弟妹不靠谱,打进了小娘子圈中,给他大肆宣扬一番,他这一生,何愁娶妻成功,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罢。 王玄之咳了咳,“大兄,你也明白的,旁人说不行的,你是越来劲......” 王操之:“......” “我不管,你要赔偿大兄心里的损伤!”王操之捂着心口,好似受了重伤一般。 王玄之:“......大兄看重什么了?” “一个美娇娘。”王操之双眼放光。 王玄之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王操之郑重重诉了一遍,“我想娶妻!” “此事可有禀明伯父、伯母?”王玄之试探问道,见王操之摇头,他这回是真的头疼了。 那小娘子定然有些问题,否则不会瞒着伯父伯母,至于人品,他倒是相信兄长眼光的。 王玄之又问他,“大兄,可是出去招惹人家小娘子?” 王操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大兄我是那等人吗,你这话可别传出去了,被人听见了,我要是娶不着媳妇儿,可就全赖在你头上了。” 王玄之:“.....” 为了他的幸福,王玄之又耐着性子问:“你同那小娘子之间,可有什么渊源?” 王操之点头又摇头,瞥了眼他屋外,“追风那家伙去哪里了?” 王玄之忍笑,知他是担心追风嘴快,“他出京替我办事去了。” 王操之这才松了口气,“说来我与那小娘子,并无什么瓜葛。” 王玄之:那你看中人家什么? “但是,我就是看上人家了。”王操之话锋一转。 王玄之索性不去想了,他道:“大兄,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罢,小弟愚钝,猜不着你是如何看中人家小娘子的,但你不告诉伯父、伯母,先来寻我,定是有事想要我帮忙,对罢。” “大兄不直言,我又如何帮你?” 王操之眼前一亮,“大兄就知道小二最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想让未来弟妹,出手相助......” 王玄之了然,道一既是女郎身,同小娘子之间,自是比他们男子方便许多,“你想让小一替你说项,不成,此举于礼不合,万一事情,有损小娘子清誉。” 王操之无语,“你不如说心疼未来弟妹,怕她在大理寺当过仵作,验过尸,贸然去接触小娘子,人家也不一定乐意同她结交.....” 王玄之却是摇头,“小一做的事,弟弟也做过,并不会因此觉得低人一等,正如我身为王家子,不会觉得高人一等,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是人都会死的,你我都一样,将来若我们出了意外,天下无仵作一职,又有何人替我们开口。人分三六九等,不过是各自努力的结果罢了。” 王操之愣了愣,又听他道:“我也明白我这想法,或不为人所同。但不管旁人如何看,小一与我们并无差别,有人行于朝堂,有人居于后宅,小一诚心修道。” “我们皆行于朗朗乾坤之下,有何不可。” “小二其他的都说得不错,但有一话说得不对,古来圣贤皆寂寞,只因他们既有不为人所理解的落寞,也有高处不胜寒凉的孤寂,你我皆非圣贤,不被赞同,实属寻常尔.....” 王玄之:“大兄,你再不说你的目的,我就让你伯父过来了。” “别别别,小二,你可不能叫阿耶过来。”王操之有些慌了,他见王玄之正襟危坐,侧耳似有倾听之意,一时竟拿不准他是否真的要去叫人。 他支支吾吾的说起来,“上个月我不是生过一场病吗,在家养了大半个月,骨头都有些酥了,到了月初便寻思出去走动走动,这一出门,脚就不听使唤,爬人家小娘子墙头去了......” 王玄之嘴角一抽,他想到了陆云,也是个爱爬墙的,可惜的是造化弄人。 “你偷窥小娘子了?”王玄之抚额。 王操之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是小娘子自己走到我视线里的。” “......”人家小娘子在自己院里走动,招谁惹谁了。 王玄之见他脸上浮起的甜蜜,不由心塞,“大兄,小娘子瞧见你了?” 王操之神情有些落寞,“并没有,这也是我想找未来弟妹的缘故,小娘子身体不好,她在院里没走几步,便被下人扶回了房去,哪里顾得上瞧墙头。” 下一瞬,他又精神振奋起来,握拳道:“若她身体康健,定然会瞧见我的。” 王玄之不知说什么好,“你就瞧中人家生得好看,便急巴巴的替她寻人治病,万一人家订亲了呢,且你二人未交一言,当真认定了她吗?” 王操之骄傲的点头,“你不知她的好。” 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一位弱柳扶风的小娘子,轻飘飘的靠坐在秋千上,望着满园的鲜花,勾起有几许苍白的嘴唇,浅浅一笑,俄尔吟咏,“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春树蒺藜,夏不可采其叶,秋得其刺焉。” 那一刻,他听到了怦然心动的声音。 王玄之不由得肃然,有此见识者,他大兄续弦,怕是难了,“是哪家的小娘子?” /77/77597/31357133.html 551 难于上青天 王操之趴在桌上,整个人显得有些无力,“是齐家的小娘子。” 王玄之:“......”他大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齐家师从前朝大儒王通,虽同为王姓,然他们的祖上人追溯到秦时去了,皆为秦将王翦的后嗣,至大晋时琅琊、太原,虽为同祖同宗,却不同族。 提起先辈王通,大晋科举初创,他十九岁便一举中了秀才,成为当世大儒,二十三岁便受晋文帝召见。但没做多久,便回辞去了职位,回到老家讲学。 其门生,用齐小娘子的话中的桃李,形容其遍及下,亦不为过。 秦王身边的谋士房先生,便是其中一位,更有太子冼马魏先生等,皆是出自其门下。 王通在授学,同学院里一板一眼的先生不同,对于不同的学生,以及不同地点,甚至时辰的不同,他的讲说以及论证等,就会有所变化。 是以,教出来的门生,各有所长。 时人称其为‘王孔子’,主张王道。 令人遗憾的是,王通于去岁病逝,享年三十三。 齐先生便是其中一位,他的年岁比王先生要年长双十,今岁四十四,一直跟着王先生身边,直到他病逝。 若说其他学子各有所长,那么齐先生则是集几家大成,至今未收弟子,便是亲孙子也不曾教过,一直在等待有缘的弟子继承衣钵。 齐小娘子便是齐先生的次女,长女三年前嫁到了荥阳,卢氏家的七郎君。 长子长媳于两年前的一场意外,双双去了,留下齐家独子,齐安,年仅八岁,活泼好动,天资聪颖,捉弄人更是有层出不穷的法子。 齐先生极为开明,他认为女子早成婚、早生子,不利于身体健康,是以,不顾世俗下了决断,长女留到了十八,次女明年也到十八了,却是不曾传出次女订亲,倒是一个好消息。 如此宝贝后世的齐先生,他家大兄可真会给自己努力的理由啊。 王玄之有一种叫他出家的冲动,“大兄,齐先生极看重儿女,若是知晓你惦记着齐二娘子,怕不是要打断你的腿的,叫你不能在齐家门口蹦跶。” 王操之淡淡道:“小二,大兄非是不学无术之人,齐先生才不是这般武断、凶残之人,他温文尔雅,又谦和有礼、博学多才,乃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也只有齐先生那样的,才能教出齐二娘子那样的女子来!”他目露神往。 一通吹捧下来,天色愈发的黑了。 王玄之无奈道:“大兄既然知晓,弟弟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王操之趴在桌子,手无意识的转着一只杯子,“可我只要一想到,不能同齐二娘子在一块儿,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像是缺了一块儿......” “可是我们与齐家只是君子之交,贸然带小一上门,恐会惹人不快。”王玄之还是有些顾虑,便提议道:“那位王先生尚有后人在世,与我们年岁相仿,不若请他去说项......” 王操之又犯难了,“王先生的后人已经入朝为官了,我一介白生,如何请得动他。” 又瞥了眼他,“可惜阿弟你也被撸了,要不然请你去说道说道,也是好的。” 王玄之:打人不打脸,再这样他可翻脸了。 他颇为头疼,“你观那齐二娘子,身体究竟如何?” 王操之瞬间坐直了身子,整个人似乎都活了过来,他看着王玄之,目露欣慰,一副我就知晓阿弟不会舍弃我的模样,“我瞧着不太好,走两步便要人扶着,也不知是甚毛病。我使了银钱,半点风声也没打听出来,还差点儿被齐家人发现了。” “......” 王玄之凝眉,“齐二娘子的身子只怕难治,我也不敢肯定小一是否可行,也不知她是否愿意前往,一切待我明日问过她的意见,再告诉你,如何?” 左右他如今也是闲人一个,跑一趟也没甚大不了的。 王玄之心想,他也想多见一见道一。 王操之连连点头,“要是弟妹不同意,我赶明儿个就去道宅里跪着求她都成。” “......”越说越离谱。 王玄之黑了半张脸赶人,“事情说完了,大兄赶快回房睡罢!” 哪知王操之打蛇随棍上,解决了一半的心头大事,人也瞬间开朗起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眉梢一扬,“你我兄弟二人,何不秉烛夜游?” 王玄之懒得挣扎,淡淡道:“大兄身子才好,还是爱惜些才是。回头齐二娘子好了,你却成了个病秧子,齐先生会将女儿许给你才怪。” 王操之立刻笑开了眼,“不游不游,我二人抵足而眠,如何?” 王玄之还能怎么办,“去沐浴,夜里不许磨牙、打呼噜。” 王操之笑得更开心了,“放心,放心,大兄都改好了。” 王玄之:“......”更不放心了怎么办? 另一边的齐先生,坐在夜空下,对月空叹息。 齐安起夜,见到长亭瓜藤下的人影,吓了好大一跳,凑近一瞧,“阿翁,你不睡觉坐在这里做什么?” 齐先生见到大孙子,招招手,“来,你看这天上的星星,可能认出哪颗是你的阿耶、阿娘?” 齐安望着天上的繁星点点,他早就过了被骗的年纪了,“阿翁,你是因为阿耶、阿娘他们,所以担心姑姑也会永远的离开家吗?” 齐先生眼眶一热,忙抬眼望向上空,模糊的眼里瞬间盛满了整个夜空,“安儿怎的生得如此聪明。” 齐安仰起小脑袋,也看向了夜空,“因为我是阿翁的孙子呀。” “阿翁,你听说了吗,大理寺的道仵作是个女郎。” “你这皮猴子,作甚传人事非。” “哎呀,阿翁,你听我说完嘛。” “好好好,你说。”齐先生望着长孙,眼中的水光几乎溢出来。 齐安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道仵作可不止会验尸,她还会捉妖,更重要的是,她还会治病救人,听说王大夫人曾经有疾,就是她给治好的。” “传言不可尽信。”齐先生摇头,王大夫人只是久居后宅不见人,哪里有就是隐疾了。 齐安急了,“真的,真的,阿翁,还有一件事,昨儿个好多人都瞧见了。” “嗯?”齐先生乐得陪孙子,以消磨这漫漫长夜。 /77/77597/31357134.html 552 又见讹诈? 齐安站在长廊甜瓜藤下,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昨日在春明街上发生的事,“事情还要从道仵作前日扮成,哦不,换回女装,在街上偶遇一个卖糖人的老人说起......” “咳,安儿,你这说书的作派,从哪里学来的?”齐先生摸着青须,怡然问道。 齐安脸色一僵,“阿翁,审我重要,还是小姑姑重要!” 齐先生一梗,摇摇头,“你接着说罢!” 齐安这才高兴起来,“那卖糖人在道仵作付了银钱之后,守着她回来取了糖人,这才挑着担子回家,因他守约之故,道仵作与他约好第二日再见......” “这有什么稀奇的?” 齐安不满:“阿翁,你就是书读多了,把脑子挤坏了些。” 齐先生:“......”这论调倒是新鲜,他这孙子的学问也该提一提了。 齐安不知人心险恶,他仍在说昨日的见闻,“当时围了许多人在糖人摊子,我道是那糖人出奇,原是道仵作当街治人,简直是神乎其技呀!” 齐先生靠着逍遥椅的身子,微微起了些,“当真?” “那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的。”齐安一挺胸膛。 齐先生眯了眯眼,“这是何故?” 齐安乐起来,“道仵作见那卖糖人的守时,说出他家中有人生病的事,与对方约定带上病人,她有办法替对方治,卖糖人的将信将疑的等了半日,在他快要放弃之时,道仵作姗姗来迟......” “哼,故作姿态!既是与人有约,何苦让人久等。”齐先生不满。 齐安嘿嘿的笑道:“阿翁是个笨蛋,都不走出家门看看,和外面那些一个想法。人家道仵作何苦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救了人还教你们骂,更何况,她去迟了,并非旁的缘故,而是因为她不识路。” “啥......?”齐先生怀疑自己老了,要不这耳朵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哎,可惜了,孙儿去得晚了些,就只看到那道仵作收针,听其他人说,治疗的时候,那针法神乎其技,经验老道的郎中才可看出门道来......”齐安撑着小脑袋叹气。 “如此说来,倒是个有本事的。”齐先生赞了一句。 齐安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那是当然,她可厉害了。” 齐先生眼眸一转,“安儿,你过来,为父有事吩咐你去做......” 齐安附耳过去,听到齐先生说的话,先是脸色一变,连忙摇头,又睁大了眼睛,兴味十足,最后是连连点头,“阿翁放心,这事儿交给安儿去做罢。” 齐先生揉了揉他的脑袋,“早些去休息,晚了要长不高的。” “嗷——”齐安一阵哀嚎,“阿翁你还拉着我聊这么久!” 他抱着脑袋就朝着房间猛冲回去了,齐先生瞧着他的背影,眼底全是笑意,但想到院子里另一位几乎见不得风的,那笑凝固在了脸上。 “哎......”叹息随风而逝。 翌日。 道一伸了个懒腰起床,接着做完早课,好一通忙碌,这才吃得饱饱的,揣着小胖子出门去。 如今的她可是大闲人一个,无事一身轻,什么也不用考虑,哦,你说九霄观的,饿死算了,反正她自打八月起,也没了工钱,大家一块儿挨饿罢! 她抱着这种无所谓的心态,穿了一件天青色长裙,配浅红色上衣,梳了个最简单的双丫髻,蹦蹦跳跳的就出门了,临行前叮嘱道:“九娘,你看家呀,那邢大见过你的模样,只能留你在家了。” 九娘翻了个漂亮的碧蓝白眼儿,“我怀疑你前晚带我去邢家,是早有预谋的。” 道一甜甜一笑,极是可爱,“怎么会呢,我是多么善良的人儿呀。” 九娘:“......” 它咬咬牙,暗咒道:小心出门被人骗钱! “阿嚏!”道一摸摸鼻子,感觉有些痒,“这天儿还没转凉,定是有人在念我,不会是老头儿和师兄,饿得不行了罢?”她有些心虚的裹了裹衣裳,很快便挺直了胸膛,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迅速淹没在启夏街上的人群中。 “好!”是围观群众在喝彩,道一将人扒开,层层往里钻。 里头是一个人在表演吐火,她挤进去时被人拱了一下,往前一扑,差点儿被迎面而来的火给烧着了,幸好她闻风而动,闪得快,但因街上人多,她没地儿可藏,额前发梢微曲了几分。 道一摸摸有些糊味的双丫髻,“呼~幸好都还在。” “噗嗤!”旁边看热闹的人笑出了声,“小娘子秃了可就不找好夫家了。” “找不着大不了做去庙里做姑子,我瞧这小娘子,是佛祖会喜欢的那种。” 道一:“......”她嘴角微抽,作为一个修道的去尼姑庵,确定是真心的? 有好事者起了头,后面的人是越说越来劲儿,都快忘了他们来这是做什么的,直到有人发现他们谈论的对象,早已经不见了,这才又说了几句,才开始击掌,大喝道:“好!” 道一从人群缝里溜了出来,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虚汗,继续在街上闲逛,路过上次买簪子的地方,这回再看红蓝两支,已没了迫切想要,又被迫放弃的心思。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又往前头窜,遇见那卖糖人的,摸摸肚子还饱着,遂也不上前,径直走了过去,卖糖人的交给客人刚做出来的糖人,见到恩人的身影,急唤道:“恩人,等一等......” 道一恍然不觉,直到路人提醒,“小娘子,那老丈好像在唤你。” 她无奈回头,却听耳边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嗷呜!” 道一回身低头看去,一个人捂着心口,倒在地上,脸色泛青,伸出手来,朝着围拢过来的人,喊道:“救,救我......”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可就是没敢上手的。 道一和地方的人,被他们围成的圈,给圈死了,卖糖人的在外面,挤了半天,终于挤了进来,手里的糖人也掉了半块,看上面的印子,好似一个牙印。 “恩人,你是来救人的吗?”卖糖人的老者,将糖收了起来。 道一无语无天,不是她想救人,而是她也许遇上了来讹钱的。 /77/77597/31357135.html 553 五两戏 “老人家,你先回去看着你的糖人吧,仔细别让人给端走了。”道一先将老人哄走了,这才盯着地上的人,“再不起来,我也走了。” 地上的人却是不依,捂着心口,“方才你撞疼我了,现在我还起不来呢。” 道一:“......”她转身撞没撞人,自己最清楚了。 这人是真的想要讹钱! 得出这个结论,道一立刻警觉起来,要小胖子都成,就是不能打她银子的主意。 地上的人见她脸色一变,心中也是一突。 他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遇上个能打的,绝对要回家哭爹喊娘。 但想到袖子里的五两银子,够他出去喝多少顿酒了,又坚持下来,仍旧哭唧唧的说道:“我现在呼吸有些困难,你得扶我去医馆。” 道一心里顿时一咯噔,去医馆,那绝对不行,得花她多少银子。 再一看地上的人,登时火冒三丈高。 地上的人穿着普通,一身灰扑扑的短打,但露着袖子外的双手,及露了部分出来的手肘,白白净净,有些地方通红,还有一些破了皮,显然是被身上的衣裳给磨的。 再观其骨相,不过二十出头,哪里像此刻的面相,显示的这般老态。 定然是做了乔装。 道一微松口气,幸好不是陈夷之他们遇上的苏清河那样的,直接剥了别人的皮穿上,而且此人给他的感觉并不坏,虽是在讹她,但眼神清明,气息清澈,倒像是在演戏一般。 演戏? 道一立刻来了劲,铁定是那水镜先生搞的什么把戏,找了个小郎君在她面前跌倒,想要试试她是否会唱大戏,莫非这水镜老儿在找传人? 她四下巡睃了一遍,并未发现对方的身影,也不觉得奇怪,既然想要试她的本事,定然不会教她找到人,又或者是也做了乔装,藏在人群之中。 道一想透个中关窍,冲地方的小郎君,粲然一笑,“想去医馆啊?” 岳冲大晴天的打了个哆嗦,他总感觉哪儿出了问题,“对,对,我心口难受得紧。” “可可可是,男女授受不亲,我如何能扶你去医馆。”道一泫然欲泣的模样,愈发的可爱起来,瞧着就让人的心都快化了。 一位膀大腰圆约莫四十出头的妇人,站了出来,“你也莫为难这小娘子了,瞧她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是扛得动你的人,不如就让婶子来帮忙吧。” 妇人不由分说,就将地上的人给拽了起来。 道一打了个寒颤,方才她瞧得分明,这妇人去扶人时,在地上那人细嫩的胳膊上,来回摸了一遍的,边上显然也有认识那妇人的,讥笑道:“吴大娘你家男人拿着刀过来了。” 吴大娘反而将人扶得更紧了,怒瞪回去,“没见着我是在帮人吗?” 岳冲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眼睛在人群里寻找,表弟啊,你再不来,表兄不止人没了,一世清白也毁了。 道一都不忍再看下去了,水镜先生这是从哪里弄出来的人,简直是在拼命啊。 她咳了咳,冲两人招招手,“吴大娘,不用带走,我就能治!” 吴大娘意犹未尽的问她,“当真啊?” 道一忍住笑点头,“比那金子还真!” 岳冲:清白、小命都保住了。 吴大娘:“这小郎君站都站不住了,婶子扶着他,你治吧。” 岳冲:夭寿了! 道一在吴大娘期盼的眼神中,勉为其难应下,“那......好吧。” 她也想看看这人到底是来讹钱的,还是水镜找来唱大戏的,“这位小郎君,咱们有一件事先说好,方才你虽站我在附近,但你倒地,可与我半个铜板儿都没关系,你可认?” 岳冲连连点头,只要她答应治病,什么都好说,赶紧结束这场磨难罢。 “方才是我心口难受,自个儿摔倒的,与这位小娘子无关。”他生怕道一不治,忙向众人澄清,就怕说完了,衣裳就被人给当街扒了。 他赚五两银子,不容易啊。 幸好道一没听到他的心声,要不然眼都要红了,嫉妒的,她一年工钱才六两啊,演一场戏就五两,这谁家搭的戏棚子,她也要去唱! “那好,小郎君你走罢!”道一挥挥手,“看在你诚实的份上,我也不同你计较了,便不抓你去见官了,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 岳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娘子,此言何意?” 道一哼了哼,她可是在大理寺待过,看王玄之查了不少案子的,是以,她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说起来,“这位郎君,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岳冲还在想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就见道一竖起了一根手指,“小郎君下回出来唱大戏,可别忘了做戏要全套,我就没见过哪个病人,如你这般白嫩的。” 岳冲一梗,“我眼底发青,哪里白嫩了。” 很好,不撞南墙不回头,道一眯了眯眼,笑吟吟的说:“还请吴大娘,将这位小郎君的手抬起来,让诸位瞧一瞧,什么样的病人,才能养得这般水嫩。” 吴大娘一听双眼放光,她在岳冲没反应过来时,便抓住了他的双手,“果然是又白又嫩,还滑得要命,比城西的那家豆腐还要滑嫩......” 岳冲默念道:五两银子,五两银子,五两银子......这才没抽出双手来,反而扭头去看道一,“就不许某有病,但是手上的肌肤生得好吗?” 道一又冲他笑笑,这让岳冲毛骨悚然,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方才她这样笑,双手就被那位大娘给摸了一遍,这会儿又笑成这样,她想做什么? “你这脸上的乌青,我瞧着倒像是阿姐她们平日里,用来描妆容的黛粉一类。”说到这里道一有些想九娘,她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擅长啊。 岳冲正在想她哪个阿姐,就听道一又说:“不如,还请吴大娘代劳......” “不......”要啊,你不要过来啊。 岳冲一只手被吴大娘擒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邪恶的手,朝他伸来。 吴大娘自认笑得温柔,“小郎君莫怕,我下手很轻的。” 岳冲惊恐的往后退,仿佛见到了恶鬼。 他冲人群里大喊,“表弟,救命啊!” “......” /77/77597/31357136.html 554 有事相求 道一顺着岳冲的目光看到,她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位,躬着身子,正准备溜走的身影,闪身到了对方面前,“既然人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被拦住的人,始终低着头。 他看到了面前的一双脚,遂往旁边跑去。 道一的身形如影随形,无论他往哪个方向,都能及时的挡在面前。 佝偻着身子的人,又一次往左边站,见那双脚也跟着移动,低垂的面上一喜。 他立刻回身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跑,然后双腿跑了几步,发现前面的人和自个儿的距离,并没有任何的拉近,他试图再动两下,背后隐隐牵扯之力。 道一看他还要跑,开口提醒他,“别再挣扎了!” 她说着还动了动手,表示对方的衣裳在她手里。 对方这才安分下来,无奈转过头去,“小娘子,你快放开我。” 道一大吃一惊,“你不是水镜先生,你是谁?” 她以为那老头装了个小矮人,没想到真的是个小童,眼下正涨红了脸看着她,这让道一心里有些罪恶感,她好像当街在欺负小娃娃似的。 小童也是一呆,“水镜先生来了?” 道一:“......” “你在做什么!”岳冲也不装了,他直接跳了起来,同吴大娘保持楚河界线,“你你别再过来了,再靠近某一步,某就去衙门里告你,欺负良家小郎君。” 吴大娘遗憾的拍了拍手,“郎君有需要再喊我啊。” “噗嗤!”道一实在没忍住笑了。 她的余光瞥见小童在听见那人说话时,转过去看了他一眼,脑袋又飞快的转了过来,这两人之间有猫腻,肯定是认识的,对了,方才这人,喊的什么来着,表弟。 “小郎君,你同他认识吗?”道一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小童又看了岳冲一眼,摇摇头,支支吾吾半晌,才说一句,“不认识,这人是谁呀,长得这么丑,怪吓人的,姐姐,我们快走吧。” 说着就要拉道一走,不理后面呆在当场的岳冲。 道一按住他的肩膀,“小郎君不认识就好,我寻思你长得这么聪明伶俐,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将他放了呢,不带他去衙门报官了。” 小童脚步一顿,人傻在原地,“姐姐,你你抓他做什么?” 道一笑眯眯的,看着脾气可好了,冲在场的一摆手,“方才大家伙儿可都瞧见了,这人装成病人,想讹我的钱,幸好我会点儿医术,识破了他的伪装,正要拉他去见官呢......” 小童惊讶的张大了嘴,完了,这事儿闹大了。 他赶忙拦着道一,“看这人穿着这么差,想来家境贫寒,略施薄惩,揭穿他也就罢了......” 道一打断了他的话,“小郎君你还年轻,我不怪你,但有些人不能因为看着他可怜,就对其怜惜,要知道今日若非我机智,换个人着了他的道,上哪里说理去,辛辛苦苦赚的钱,就便宜了这样的人” “真是让人心痛胆寒呐!”她说着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小童听得瞠目结舌,又听她说:“你还要明白,有些人是心术不正的,尤其是这等当街行行骗的,品行已是不端。今日听你的放过了他,来日他报复我怎么办?” “况且我一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孤身一人居住,被他寻仇小门,小郎君,你又当如何?”道一越说越上瘾,时不时哎哎两声,“不如就让我现在撞死在这街上罢,总好过将来被人报复。” 有人看不过去了,“小娃娃,这小娘子说得对啊,有些人的心肝真的是黑的,你看这小娘子生得也不差,真出个什么意外,找谁说理去?” 小童傻眼了,不是,方才她移动那两下,铁定是会功夫的,你们都看不见了吗?还有地方装病人的那个,让他端杯水走几步都大喘气的,他能报复谁? 等着回家被打死,恐怕更现实一些。 但现在骑虎难下,小童咬咬嘴,“要不,送去衙门,打几个板子就成了。” 道一没回话,像是在思考,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你这提议倒是挺不错的。” 岳冲不敢相信,这么三言两语的,他就要被送去衙门挨打了,“我......” 小童冲他拼命眨眼,表哥啊,先稳定了她,回头我再去捞你。 岳冲也拼命打眼色,右手还伸出五根手指:不行,再加五两。 小童摸到干瘪的荷包,里面只有三两了,他默默的竖起了三根手指:不行,只有三两。 岳冲不同意,他仍旧竖着五根手指:我替你做事,还要去衙门挨打,不行,必须再加五两。 小童不经意瞥见背后的人,一时忘了回岳冲的话。 道一的肩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只独爪鸟,她正在逗弄对方,应该没看到他们在做什么,那鸟儿长着白嘴,红爪,青红交杂的羽毛,可漂亮了。 他有些流口水,就见道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小童悚然一惊,立刻收回了目光,同岳光点点,并比出了五根手指:五两,不能再多了。 岳冲摸了摸即将受苦的屁股,欣然同意了。 呜呜呜,我的压岁钱。 他的内心是崩溃的,可是不给压岁钱,她肩上的毕方鸟,就要吃人了。 “小郎君你们是眼睛有问题吗,怎么一直眨个不停的,正好我会些医术,一块儿替你们看看。”道一转了转右手上的木镯子,最后还是从布袋里,随意取出了一枚银针,哦不,毫彘刺来。 豪彘刺长约莫尺许,有一寸左右粗,呈圆形,拿在手中,阳光一照,寒光闪闪的。 小童同岳冲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吞咽了一口,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岳冲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躲小童身后了,见道一越来越近,咬着牙窜了出去,伸开双臂,挡在小童身前,“小娘子,我长得高大些,要扎就扎我罢!” 道一看着他点了点头,露出两颗尖尖的牙来,“好呀!” 岳冲见那两颗牙,似是猛兽生长獠牙的位置,闭上了眼。 小童这时扯了扯他的袖子,“表哥,你让一让。” “表弟,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岳冲不为所动。 小童:“......道仵作,哦不对,是小一师傅,今日我出来是有事要求你的。” /77/77597/31357137.html 555 同意 小童似有几分害羞,这话说得极小声,周围的人都听不见。 道一同岳冲说,“郎君高义,虽前有讹钱之举,然护小童之心,众人可见,我决定不去衙门告你了,还望你今后莫再行今日之举,好生做人才是。” 岳冲:“......” 他嘴角一抽,躬身一揖,“某受教了,今后绝不再犯。” 岳冲之所以这么快认栽,是因为他明白,道一是不追究这事儿了,借着方才他护表弟的事,将此事揭过,也没有揭穿他与小童认识的事。 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他扭过头去,看着小童,伸出五根手指:表弟,别忘了,五两银子啊,表哥今日为你牺牲良多啊。 小童点点头,示意他快些走。 岳冲有些不放心,表弟再鬼灵精,也才八岁,倘若一言不合,人家要揍他怎么办?他留下来还能替表弟挨两拳头,免得表弟小身板儿被人打散了。 “我....现下已临近午时,我想请你二位吃一顿便饭,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岳冲着重看向了道一,表弟他不担心不答应,街上这么多人,找个清静地说事,只怕他巴不得呢。 果不其然,小童点头,“姐姐,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道一瞥了他二人一眼,“行吧,正好我也饿了。” “小娘子,你当心啊,可我要先去衙门替你说一声?”卖糖人的老者竟然还在,他不放心的看了两人一眼,“老头子我听说,近来有些人带着小娃娃出来......尤其是心软的、孤身一人的小娘子,最容易上当了。” 道一‘哈哈’大笑起来,她握了握拳头,“老人家安心去做生意罢,我这只手不止会医术,还会抓坏人,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 老者仍有些放心不下,恩公治好了他儿子的病,等于救下了他全家,他岂能忘恩负义。 道一‘嘿嘿’两声,露出口白牙来,“老人家,我换身衣裳,你就不认识我啦,我是大理寺的道仵作,死人我都不怕,我还怕啥!” 老者眨了眨眼,仔细端详她,“真的?” 道一转了两圈,“老人家看清了吗?” 老者激动起来,“真的是道仵作,之前你们来义阳乡时,我远远的见过你一回,跟那些差爷走在一起,也是半分不差的,可威风了,近来听城里人说你是小娘子,我老头子还不信。” “老人家,道仵作是我,小娘子也是我。”她突然想了一件事,“您住在义阳乡啊。” 老者点点头,“出了长安县,往西南行两里路,就是我们村子啦,你忘啦?” 道一有些窘,她能说记不得路了吗?那必然不能的,“我记得你们山后头,有个‘风雅颂’山庄来着。” “对对对,一群酒鬼在里头鬼哭狼嚎的,吵得孩子们夜里都睡不着觉。” “老人家竟然和我想的一样,你说他们图什么,喝醉了丑相百态,没人看着的,倒在大马路上就睡了,被人占尽了便宜,偷光了钱财,真是......” “小一师傅,你说得真对!” 道一干脆和他聊了起来,两人仿佛对上了什么暗号一般。 小童和岳冲:“......”午饭还吃吗? 日上三竿,道一同老人依依不舍,“于爷爷,改日再聊。” 老于一抹眼泪,“恨不能弃这摊子不顾,也要与小一师傅,畅聊三日。” 小童、岳冲惊醒,看着对方:“......”他俩方才都说什么了? 道一:“两位小郎君,你们肚子不饿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太阳给你们变色吗?” 两人:“......”方才是谁聊着不想走的? 岳冲忙道:“走走走,现在就走。” 又安慰委屈得快哭了的小童:“表弟,你还有事求人,先忍着啊。” 小童想起今日出门的目的,又瞥回去快溢出来的泪,一双眼愣是弄成了兔子眼,“姐姐,你能先陪我回家吗,回头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道一的脑子里,顿时不合时宜的飞过了,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全是客似云来里的,普通的食品那是应有尽有,妖怪类的,竟然还有香喷喷的烤毕方。 她忙甩甩头,小胖子还不够肥,先换其他妖怪罢。 小童见她摇头,眼泪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哇,表哥,我没把人请回家。” 岳冲:不是,表弟,你哭也没用啊。 道一被他吓了好大一跳,“小郎君你哭什么呢,我并没有不答应你,只是你什么都没说,就让我去你家里,莫非......”她往后跳了一步,离两人一尺远,双手抱胸,“你这小娃娃,年纪轻轻的不思学好,竟然见色起义!” 小童的哭声一下子就顿住了,‘嗝~’ 他打了个嗝,小脸臊得通红,眼睛也是红的,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几颗珠子,煞是可爱,他鼓着一张小脸,据理力争,“姑姑才是最好看的,我要找也是她那样的。” “哦,你姑姑是谁啊?”道一眼眸一动。 小童张嘴就来,“我姑姑就...自然就是我姑姑了。” 他一抽一答的,“嗝~只要~嗝~你和我一起回家,就知道了。” 道一盯了岳冲一眼,“他跟着我们一起吗?” 小童摇摇头,“表哥你先回去吧,我她回家就好。” 岳冲虽不放心,却明白表弟有事,不可对人言,遂点点头,“晚些时候,我来府上寻你。” 道一听明白了两人的意思,这小童家里的事,连表哥也不能说,而表哥担心他拐跑了小童。 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儿,“你俩怎么不会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呢,化蝶的问题不用担心,我可以帮忙的,小事一桩不用感谢。” 两人一阵恶寒,瞬间拉开了距离,看对方的眼神,都充满了怀疑。 “再不走天就黑了,我最近不想熬夜,小娘子睡不好,可是要变丑的。”道一提醒两人。 小童小声嘀咕,“可你最多也只有清秀,长得平易近人罢了。” 道一捏了捏拳头,笑眯眯的问岳冲,“你家表弟向来这么招人‘疼’的吗?” 岳冲尴尬一笑,“表弟人很好的。”就是讨打了些。 “走罢,前头带路!”道一深吸一气。 她怕再不走,今日当街欺负小孩的消息走漏,必须找个隐秘之地,徐徐图之。 /77/77597/31357138.html 556 上门 “齐府?”道一望着牌匾,总感觉有些耳熟。 这户人家好似在哪里听过。 等等,她想起来了! 道一面色顿时一白,她之前送周娘子回家时,在国子监里,有听那些学子小声讨论过,什么齐家乃是前朝大儒,尔今大隐于市,武人不愿惹,文人墨客崇敬、普通人向往的人家。 关键在于她喜好读书,不喜好一本正经的读书啊。这才是她与凌虚子狼狈为奸,哦不,一见成师徒的缘故呀。真将她关起来,逼着她枯坐整日,她可能选择闭眼打坐。 和这样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她担心自己忍不住,直接动手,将这位万人敬仰的大儒,松了腿,卸了胳膊,都是一件不怎么美妙的事。 小童就是齐安,他见道一停了下来,眼里充满了不安,“小一师傅,你不愿意上门吗?” 道一尴尬的摸摸腰间,“呃,不是,是我突然想起来,出门有些急,忘了带礼物,贸然上门,于礼不舍。” 她扯出一个再正经不过的理由,希望这小童能看懂她的意思,快啊,快开口放她回去呀,别让她在府里大开杀戒,哦不,大打出手。 齐安小嘴的瘪,“小一师傅,你不要走好不好。” 道一觉得后背都是滚烫的窟窿,全是路人投来的死亡凝视,似乎在说欺负小娃娃做什么,还有那可是齐府门前,简直胆大包天。 她深吸一气,勉强笑道:“小郎君这般可爱乖巧,我怎么会舍得不同意你的邀请呢,还望你的家人不要怪罪我来得及,没带甚礼物。” 齐安泪珠子还在眼睫上,闻言,他顿时咧嘴一笑,一口小白牙,里头还缺了好几颗,“小一师傅你可真好,阿翁、阿奶,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道一弯下腰去,笑眯眯的伸出手,捏着他的颊,“小郎君生得如此聪慧,可真教人爱不释手啊!” 齐安圆乎乎的小脸登时鼓起来,他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小一师傅我们快些进去罢,阿奶他们在等着呢。”漏齿说话本就不太清楚,此刻被捏住了脸,更是含含糊糊。 道一分明已经听懂了,但她也睁着眼,假装没听明白,“什么,府上已备好美食,白吃白喝,那怎么好意思呢,我可不是那古人罗友呀。” 她说的是在下水镇,听那些学子说的人,觉得颇为有趣,便多留了个心眼记了下来,没想到还有这用处,可以用来欺负一下这人小鬼大的家伙。 真当她傻呀,方才装病的,和这小鬼是一伙的。 倘若她没看错,主谋还是这小鬼呢。 至于欺负小娃不道德,不好意思,她们九霄观没这规矩,也没这礼数,有问题请绕道九霄观,找他们师父凌虚子说道说道,她只是一个徒弟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齐安脸不疼,还是流了两滴泪。 他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还没人敢这么揉他呢。 平日阿翁放他出去,也是他捉弄别人的份。 “小一师傅,阿翁阿奶不会那般小气之人......” 道一:“嗯......?”这是说她小气了? 齐安摇头,“不是,我是说他们不爱收礼,带礼上门的反而进不了门。” 道一:完了,果然是个清高的老古板。她搞不定,救命,她要回家。 齐安见她面色变幻不定,也担心事情生变,顾不得那么多礼数,拉着她就往里走,“小一师傅,我们府上有好厨子,做的饭菜可香可香了......” 道一回过神来,已经在影壁后面了,就听到了最后一句,“什么饭菜好香?” 齐安嘴角一抽,他这会儿也不确定,还是她在大街上找错人了? 没办法,只能带着道一先去见人,“阿翁、阿奶,安儿回来了。” “哼!”齐先生正要发火,见有外人来访,顿时收了脾气,淡淡问道:“安儿做什么去了?” 岳岚也看到了道一,她顿时想到了那位与她同辈的某人,王谢杨等几家的,凑一起,堪称长安之难。 她见道一乖乖巧巧的站着,心想幸好只是长得像,遂招了招手,“小一到岚姨这里来,我们安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要是生气随便揍。” 道一听了眼睛一亮,欢喜的问了句,“岚姨,真的吗?” 岳岚呆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乐得合不拢嘴,“他年纪小你下手轻些。” 齐先生也咳了咳,倒是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带着傻眼的齐安,临行前说道:“为夫去考校安儿的功课,这些日子皮得不成样子了,岚儿招呼一下客人。” 岳岚沾了愁绪的眉眼开了开,又聚拢了回去,“小一,这些日子在长安城里可还习惯?” 道一将她的异样记下,高兴的点点头,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长安城里可热闹了,有许多我从前没见过的好吃、好玩,我很喜欢这里.......” 岳岚含笑望着这个活力十足的小娘子,心里却在忧愁,她的女儿若是也这般,该有多好。 “岚姨,你怎么了?”道一说着就看到她笑中带泪,遂关切的问她。 “无事无事,岚姨这是高兴的,小一陪我去园中走走可好,安儿今日胡闹了,小一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可好?”许是岳岚语气太过轻柔,让人舍不得拒绝,道一同意了。 道一绝不承认是齐安说的饭菜太香。 她刚要去扶起身的岳岚,又飞快的收回了手。 岳岚神色在片刻凝滞,“小一可是担忧岚姨介意什么?” 道一摇摇头,“就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回头得浪费多少水。” 岳岚仿佛看到了她的女儿,以如今的身体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如眼前的女子一般,她眼里顷刻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心疼,“委屈你了,小一......” 道一又摇了摇头,笑笑,“能帮人完成遗愿,我很高兴的。”唯一可惜的是丰厚的回报,她没办法换成银子,要不然她得用箩筐装起来,招摇过市的炫耀一番。 岳岚伸出手来,示意她牵着,“世人过于着相,你这孩子也太善良了些,要是我年轻那会儿,非得糊她们......” 道一顺从的扶起她来,跟着她往花园里走。 听到这话,默默补充了一句,糊她们一身。 她进齐家的事,也像风一样,四下扩散开。 /77/77597/31357139.html 557 不谋而合 “你说真的?”陆云从坐中起身,将宝儿吓得一个倒仰。 宝儿直了直身子,这才点头,“有人亲眼看到她进去的,郎君可要去看一看。” 陆云就着手上的玉如意,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来长安四月有余,都不曾进得齐府,你这僮儿了,是想看本郎君的笑话吗。” 他沉吟一下,“陆家女郎有哪些人在京城?” 宝儿翻了个白眼,“郎君你对女郎们,好歹也上些心啊,十二娘、十三娘都在,不过是受她们外祖家邀请,来京城小住些时日的,顺便......” 陆云懂了,顺便相亲,原家平原好亲事都被前头的,挑得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既然这样,去叫十二、十三两位妹妹回来,老住别人家算什么事儿,回头收拾宅子里最好的两间,给她们住,再给道一下个帖子,邀她同两位妹妹赏花......” 宝儿脑子一转,“郎君可真聪慧,竟然想通过小一师傅进齐家。” 陆云笑而不语,就让他这样误会吧,反而会勤快一些。 另一边的阮家,也说着差不多的话。 阮思坐在饭桌上叹气,“阿耶、阿娘,我眼睛好像看得更清楚些了。” 阮中书不解,“既是快好了,又为何叹息?” 阮母则是十分忧心,“可是眼睛哪里不舒服,可要再请道一师傅上门看看。” 阮思叹得更厉害了,“小一师傅并非寻常郎中,她是一位小娘子,还是安道的未婚妻,亦是谢家女郎,阿娘莫要冒犯了人家。” 阮母:“......” 阮中书品味了一下这话,倒是有几分回味过来,“太冲想如何感谢她治好你的眼睛。” 阮思放下手里的箸,起身一揖,“方才孩儿听闻齐家邀了她上门,小一师傅的眼光不同于凡俗之人,想请她替孩儿相看一位小娘子......” 阮修嘴里的饭差点儿喷了出来,惊恐的看着他,“大兄,你认真的?” 阮中书瞪了他一眼,这个棒槌。 阮母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们还在京城,哪里轮得到道一帮她相女郎,替他相看是假,帮道一进入京城女郎的圈子,这才是主要的目的。 夫妻对视一眼,阮中书点点头,“齐先生既是开了先河,我等岂有不从之理,回头给你们的妹妹、堂妹、青妹办一个宴会,赏什么花都成。” 阮修挠挠头,所以他大兄要成亲了? 大兄之后,就是他,阮修的脸唰的就白了,还摇着脑袋,“小七,你怎么了?” 对上阮母关切的目光,阮修哭诉,“阿娘,孩儿还年轻,暂时不想成亲。” 三人:“......” 周家的气氛有些低迷,周祭酒看着周竹韵,“韵娘,你当真要这么做?” 周竹韵点头,“阿翁常常告诉我们,做人要知恩图报,现在就是我报答恩人时候。” “可是你已经许久不见人。”周祭酒内心暗叹,孙女回家之后,便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身上带着道一留下的符纸,倒是能安稳入睡,思及此处,不由又对她多了几分感激。 他小心的问道:“韵娘可是愿意出去见人了?” 周竹韵点头,“我又没犯错,为何不能见人?” 周祭酒欣慰的看着她,“既然韵儿想做,便去做,莫管旁人。” “嗯,谢谢阿翁。”周竹韵靠在周祭酒肩上,看着他发白的头颅,心中暗暗立誓,决不让周家那些人得逞,首先她要走出周家,再行其他。 “阿翁,你就答应思儿好不好?”李思逮着一条胳膊,不停的晃着。 李懋感觉头都是晕的,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连连摆手,“思儿你都不说,阿翁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李懋有种不祥的预感,上回她孙女这样,他在朝上插嘴就被人记恨了,今日不会又是为了那个道一吧,她是山上修道的,不会对他孙女儿用了什么迷魂咒吧? 李思笑眯眯的,“小一师傅都穿女装了,思儿可以和她正大光明的来往了,过段时日想在家里举行一个宴会,请她来家里赏花。” 李懋:他就知道! 见他好似不同意,李思佯哭道:“阿翁不疼思儿了,我还是去道宅住罢。”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李懋无奈,知她是假装的,还是心疼,“回来回来,阿翁答应你还不成吗。” “谢谢阿翁,我去告诉阿奶,就说阿翁同意的。”李思欢快的跑了。 李懋:“......”思儿你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你这个不孝孙女儿。 陈夷之近几日心情很是不好,他刚出了衙门,准备去抓几个地痞无赖,就见门口站了一个人,定睛一瞧,嘿,这不是许家那个傻大郎吗。 见到是许东亭,他提步转身就想走,被掳走的记忆还在呢。 许东亭忙拦住了他,“那个,不良帅,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的。” 他控制住内心想要拜师的冲动,先将来意说了,“陈家可有小娘子,借我们许家一用。” 陈夷之:!!!这货能听听他在说什么吗? 许东亭见他变了脸色,忙解释道:“不良帅别激动,是这样的,我们许家想办个宴会,请小一师傅来参加,但家中无女郎,怕外人误会。” 陈夷之方松口气,又听他道:“呼~终于说完了,不良帅,你能教我耍枪吗?” 他阴恻恻的应道:“好啊,你跟本帅来!” 齐家一直受人关注着,不少文人墨客,已经聚在一起,讨论着道一什么时候被扔出府来,又或者是齐府愿意敞开大门,接纳客人了。 他们更属意后面的,又不能接受一个仵作先他们一步,进了齐府,是以,言语之意,多有轻鄙之意。 坐落在一侧,乔装出来的未来翁婿,两人听着眉头都不由得皱了起来。 谢瑨数落王玄之:“瞧瞧你做的好事,我的小一现在被人说成什么了。” 王玄之真诚认错,“此事乃是小婿思量不周,但今日见小一进了齐府,安道有一计,还请岳父听一听。” “你说......”谢瑨气呼呼又急不可耐的说道。 王玄之凑了过去,“我们......如此.....这般.....” 作为事中心的道一,喷嚏不断,岳岚关心的问道:“可是园中花太多,小一不适应?” 半晌都不见她回应,岳岚见她呆愣愣的看着一个方向,也看了过去。 /77/77597/31357140.html 558 仙女姐姐,我可以....... 眼前的场景,令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不由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可岳岚半晌没听到动静,又十分忧心的回过头去,就见到令她无语的一幕。 道一傻傻的望着前方,双眼冒着红光,就差流着口水了。 岳岚有那么一瞬间,严重怀疑道一的真实性别。 “小一,你这是做什么?”岳岚小声的唤了她一句,既怕惊扰了她,又怕惊到对面的人。 道一一动不动,她眼睛都是直的。 齐家花园不大,但里面的植物花草、假山亭台、小桥流水,分布得错落有致。 道一入园便发现,秋海棠都结上了小果实,如今开放的花,就她认识的有两三种,四季花、和菊花。这两种花便有好多颜色,四季花以赤色、菊花黄色为最。 时有清秋风拂来,‘簌簌~簌簌~’,花朵儿轻一些的,会摇摆着身姿回应温柔的风儿,大朵的花儿倨傲的立在枝头上,小桥边的涓涓流水,奔向墙的另一边。 道一闻到了菊花淡淡的香气,她有些忘乎所有。 重阳节爬太一山,就吃了两块饼子,菊花什么模样都没来得及见,寻思能吃便一带些回去,混在面粉里,请王家厨娘做各种好吃的呢。 今日有缘再见,她一定要瞧个够本。 道一贪婪的目光,在园中来回游移。 忽然,大红色的四季花,还有黄灿灿的菊花中间,有什么影子动了一下,她眼睛一亮,难道齐家还养兔子,这种放养的,比之山上的肥些,又带了野味,简直是极品呀。 好在,她还记得是在齐家做客。 那位老学究的脸,她还记得呢,刚进门就给她‘下马威’,你瞧瞧,我八岁的孙子都知晓学业为重,尔等怎能荒废大好时光呢。 她要是真的在此‘大开杀戒’,只怕要把老先生给气晕过去的。 所以,道一已经想好了,只等着兔子,主动窜到她脚边来,然后出脚快狠准,等兔子命丧黄泉,她再梨花带雨,故作害怕的同女主人哭诉一番,既得了吃,又不会挨骂,岂非美哉! 她简直是个天才! 道一美滋滋的夸着自己,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花簇中。 影子逐步上浮,来了,是黑色的兔子! 道一激动得差点儿喊出声来,紧接便是与黑色相间的,淡青,鹅黄。 直到此刻,她终于反应过来,是一位女郎,她期待中的兔子没有了。 道一内心的悲伤,还没维持一刻钟,就见那位女郎背对着她站了起来,她的手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有五颜六色的花瓣,已经盛了小半篮子。 她一喜,莫非齐府的午食里,会加花瓣,她一直想尝试的吃法,今日终于得以实现。 可谓是上天垂怜啊! 既然是采来做吃食的花儿,那么她上去同人聊两句,加上两三片她喜爱的花色,也不为过罢? 道一想到这里,就要走过去。 就见那女郎转过来了头来,在那一瞬间,落在她身上的阳光,好似都温柔了几分,细密的洒在她身上每一处。 如青葱般的十指,仿佛在点化篮子里的花瓣;淡青、鹅黄的十二片裙,泛着淡淡的绒光,就如传说中的羽衣一般,欲乘风归去...... 再往上是小娘子的脸,许是采摘得久了,莹白的面庞,带了一些薄绯,极淡,微不可见,那张脸就好像,嗯,细腻的白玉,在日光下下吸收日之精华。 小娘子整个人都被温柔阳光包裹着,花精灵簇拥着。 “仙女姐姐......”道一喃喃出声。 齐瑜一惊,待发现是个小娘子,又松了口气,但瞧其穿着并非府上的人,又观其母在后,便明白过来了,她抿嘴一笑,“阿娘,府上来了这般清秀的客人,怎的不叫我出来呢。” 道一看到她笑,分外娇俏,傻乎乎的摆手,“不妨事,不妨事,小仙女......小娘子,你有事尽管忙,有岚姨陪着,不打紧的......” 岳岚颇有些无语,她直到此刻是真的看明白了。 道一这模样,像被鬼迷了,她女儿就是那个鬼。 齐瑜相貌生得并非绝佳,还比不上陈夷之那张脸。这道一成日跟在他们身后,怎的见识还是这般‘浅薄’。将来要参加小娘子的宴会,不得整日呆坐着,只顾着看小娘子了吗。 道一并不知晓岳岚的暗忧,正想问小娘子的身份,就见花丛中,当真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是那只调皮的‘小兔子’齐安。 齐安得意的冲她一笑,“嘿嘿,小道士你方才的傻样,我全看在眼了。” 道一脸色微红,正在考虑应该立刻把他抓过来揍一顿,还是夜里过来套麻袋,欺负小孩子什么的,最快乐了,哪里有什么心理负担。 就听他又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的姑姑是整个长安城里,最好看的小娘子。” 岳岚刚要训斥他,就见道一撇撇嘴,“你姑姑确实生得不同凡响,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嘛,平平无奇小娃子一个,有什么好骄傲的。” 齐瑜捂着嘴偷笑,觉得这一幕很是新奇。 岳岚却是让下人离得远一些,免得他们家的小霸王,丢了脸回头没地方哭,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计较他的熊样,今日终于有人舍得下手治他了。 齐安一呆,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嘴噘了起来,带了几许哭腔,“你骗人,我明明和小姑姑长得很像的,她生得那般漂亮,我哪里就平凡了。” 道一指指自己的眼睛,下巴一抬,“就凭我是九霄观高人,我说是就是!” “你就是没你姑姑生得好!”道一说完不理他,蹬蹬两步,走了过去,没忘记她一开始的目的,“仙女姐姐,我可以......”加两片四季花吗........... 道一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齐瑜冲她甜甜一笑。 她下意识的回了个笑,就见对方双眼一闭,往一侧的菊花丛里倒去。 “仙女姐姐、姑姑、瑜儿!”齐瑜昏迷前,听到了三道焦急的声音,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道一伸手接住倒下来的人,轻如薄羽,“岚姨,她住哪儿?” /77/77597/31357141.html 559 瑕不掩瑜 将被子掖好之后,见到她微起的胸膛,道一这才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来,“岚姨,我观齐小娘的身体,似有几分寒症,何以会晕倒?” 她瞥了眼齐安,带她进齐府的目的,昭然若揭。 齐安收起了他的咋咋呼呼,站在一旁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着了他最亲近的姑姑,而对于他姑姑的病,具体如何,却是从没听大人提过,打他记事起,便知姑姑甚少出门。 应该说几乎没出过门,他四岁那年贪玩儿,偷偷央着姑姑带他出去,结果出门没几步,别说遇上地痞无赖了,他们连天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姑姑就晕倒了。 打那之后,他再也不敢让姑姑带他出去了。 都是出去,见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带回来,可是有时他又不想给姑姑,她都不能出去,给了这些东西,便是让她一心向往外界,可她又不能出门,岂非平添烦恼。 请道一来是无奈之举,该找的大夫都找过了,可他们每回都是摇着头走的。 岳岚坐在床边,满心满眼都是齐瑜,一时竟没听到她在说话。 倒是齐安迅速反应过来,他仰着小脸,“小一师傅,你帮帮我姑姑吧,她长了十七载,连外面的天空是什么颜色,都没有瞧过,花儿是什么味道,也没闻过。” 道一:“......”她看的基本是夜空,看到花儿想到的全是饼子,谁管它香不香。 但是看着齐安可怜巴巴的样子,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岳岚熟练的摸了一下齐瑜的额头,冰凉中有一丝温度,与往常相比,越发的冰凉了,但她还是放下了半颗心,齐瑜眼下的性命无碍。 听到齐安的话,她的眼眶登时红了,握着齐瑜的右手贴在脸上,企图替她将手温暖起来,心里默默的念着,“瑜儿,你要快些醒来,不要吓阿娘啊!” 道一见到岳岚垂泪的模样,十分的不忍。 岳岚见她便给出了十分的善意,并不是因为她的任何身份,是她本性使然,而且她相信从和齐安相遇,再到她上门,遇上齐小娘子的事,她全然不知。 她这么好的人,不应该遇上这种悲惨的事。 更何况,她等着仙女姐姐给她做花饼子呢。 “岚姨,不如让我试试,我懂些医术。”道一没把话说死,齐小娘子的情况很奇怪,万一本事真不行,也不至于让齐家人得了希望又失望。 岳岚坐在那里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齐安过去,牵起了她的手,扶着她到一旁,“阿奶,小一师傅会医术,她要给姑姑把脉,你和安儿先在旁边等等。” 道一给了他个夸赞的眼神,便径直坐在了床头。 她牵起齐小娘子的手,接触的一瞬间,她便皱起了眉头,差点儿将对方的手给扔了出去,齐小娘子的手,堪比冬日的冰雪,凉得极是不正常。 女子体寒,多是胞宫受了寒凉,也就是足阳明胃经出了问题。 道一首要听的也是这一脉象,经络的跳动,从厉关、阳谷...足三里....气穴...幽门...灵墟、神藏...人迎...下关、上关...本神,这些穴位上,一一传递过来...... 脉像应指有力,绷急弹直,状如转索。 道一将齐瑜的右手放回了被窝,“齐小娘子......” 岳岚见她顿时停住了话题,面上似有难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拎起齐安的耳朵就往外走,“赶紧给我出去,女儿家的事,也是你个小郎君能听的吗。” 将人留在门外,末了,又怕他偷听,补充了一句,“去找你阿翁,没写够五篇大字,别来见阿奶,吃了午饭阿奶就要检查,别想偷懒。” 齐安一阵哀嚎,阿翁说的事可以偷懒,但阿奶说的阿翁都敢违背,抬眼望了一下天空,天要亡他,只有半个时辰了,再不赶紧去写,时辰就来不及了。 听到外面飞奔的声音,岳岚脸上挂满了笑意,转头的一瞬间,刹那就没了笑意。 “小一,有事不妨直言。”岳岚连下人也遣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了三人。 道一瞥到床上的人眼皮微动,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方才听齐小郎君说,齐小娘子如今已是十七岁了。” “虚岁已是十八矣。”岳岚的声音有些更咽,更多的是叹息。 道一点头,又问:“她是否从未来过癸水?” 岳岚面色又是一白,重重的点了下头。 齐瑜的眼睫也是一颤,上头还有些许微湿。 沉浸在悲伤中的岳岚,却是没有发现。 道一又问:“之前你们请过大夫,可是都说齐小娘子得的是实寒症,得了此症的人,面色苍白,口唇发白,时有呕吐,四肢僵冷...还时常伴腹痛之状....” 岳岚连连点头,“对,我们之前请的郎中,和你说的都一样,但她们开的药,瑜儿吃了都不见好,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反而越发的严重了......” 原来小仙女叫瑜儿,原谅刚才齐瑜晕倒时,她一时着急,没听清旁人喊了什么。 齐瑜,果真是暇不掩瑜呀。 即使在病中,也这般出尘。 “小一,你怎么了,可有什么为难之处,你尽管说出来,我们不会怪你的,这些年早已经习惯了.....”岳岚的话里,透着无尽的伤感,哪里有习惯亲人生病的呢。 道一尴尬的摇头,“岚姨,不好意思,我方才在想些事情,有些走神了。” “小仙...齐小娘子的病,有几分古怪,从脉象上来看,与寒症并无出入。” 她问:“岚姨,有之前抓药的方子吗?” “有有有!”岳岚连忙答话,说完就指使仆人去取药方来。 片刻后,药方取来。 道一接过方子,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对屋内的母女,是莫大的煎熬。 道一终于看完了方子,“这治疗的方法也是对症。” 岳岚回应:“之前的郎中,也是这样说的。” 道一‘嗯了’一声,“可是齐小娘子身体的关键症状在于,这寒症似是源源不绝,好比山间泉眼,你取走了一捧水,过会儿又会重新冒出来......” “啊?!”岳岚一惊,“瑜儿究竟怎么了?” /77/77597/31357142.html 560 源头活水 道一挠了挠脑袋,她要好生想一下,怎么解释。 余光瞥到桌上的药方子,她灵机一动,随手拿起一张药方,“岚姨,这样同你说罢,这些药方,每一张都是在对症下药,且都有效果的。” 岳岚又喜又忧,“可是为何每回治疗过后,瑜儿的病看起来更加的严重了呢。” 道一:“这便是问题所在,齐小娘子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寒气来源。就好比我方才说的山泉,它盛在水坑里,一直处于盈满状态,会一丝丝往外溢,可若是有人将水坑,砸了个大缺口出来,整个水哗哗往外流走,被水盖住的泉眼,反而冒得更快了......” 岳岚认真听着,“你说瑜儿的身体,就是那个水坑,她体内的寒气,便是泉眼?” 道一点点头,“正是如此!” “可是寒源,从何而来?” 道一神情凝重:“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岚姨,齐小娘子的外家,或是齐家,祖上,可有人得过类似的症状?” 岳岚想了半天,却是摇头,“并无!” “这便奇怪了,我方才把脉,发现齐小娘子的寒症,应是出生便有的。既然两家祖上从无人得过此病,齐小娘身体也先天不足,这寒源从何而来?”道一边说边思考。 她想了半天也无结果,“岚姨,我需要彻底检查一下,齐小娘子的身体。” 床上的齐瑜眼睫轻颤,一直急促短的呼吸,也在瞬间漏了一息。 道一听得分明,却没有点破,“岚姨,可以吗?” 岳岚本有些为难,但一看她也是个小娘子,遂点了点头,不忘提醒她,“小一,若是......我们也认了,瑜儿的身体,我们这些年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道一点点头应下她的好意,接受结果什么的,她就当没听到,“岚姨先在外间等候一下,我现在就替齐小娘子检查身体......” “咕~~~”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道一摸着肚子,不好意思的笑笑,“今儿个在街上,陪人演了一场戏,有些许耗费精力。” 岳岚不知所云时,便听屋外有人咳嗽,“咳咳,岚儿,家里的午食备好了,你快些请客人出来罢。”只听他顿了顿,又道:“安儿那皮猴子,我已罚他在书房写十张大字了。” 道一听到门外的动静,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对齐家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本该在书房写大字的齐安,正猫在齐瑜的房门外,看着齐先生不停的冲他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他想替自己争取一下,小心的比了个五个手指,眼泪巴巴的看着他,“阿翁......” 齐先生很是不忍,想立刻答应他,就听屋内岳岚的声音响起,“我与小一稍候就来。” 他立刻直了直腰板,不由分说的比了一只手,在齐安欣喜的眼里,又加了一只手,眼里似是极为无奈,小声回他,“阿翁也是无奈,你阿奶说的事,谁也改不了......” 齐安小身板儿一僵,悲愤的往书房行去,今日他的手绝对要写断了。 齐先生在他背后像个偷腥成功的猫儿,得意到不行,正眯着眼笑了起来,“相公,何事如此高兴?” “岚儿......”齐先生忙讨好的笑笑,“就是想到安儿这般听话,全是你的功劳,为夫就止不住的高兴......” 岳岚不置可否,反而牵着道一的手,径往饭厅去,临行前吩咐下人,“好生在门外守着。”说完便带着道一离开了灵毓院,留下傻眼的齐先生。 他反应过来,忙招招手,追了上去,“娘子、岚儿......等等为夫呀。” 待院外的一行人散去时,床上的人儿突然睁开了眼。 齐瑜望着门窗上晃动的影子,眼神十分的平静。 她脑海里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先是道一对她的称呼,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来,又想着屋内发生的事,笑容敛起,但面上更添了几分坚毅:她一定要好起来。 另一边的饭桌上,也是围绕着关于她的话题。 齐安脑袋都快埋在碗里了,只恨个子太小不能再来两碗,他嘴里包满了饭食,像一只可爱的青蛙,就在方才道一说他太小了,帮不上忙,不让他听齐瑜的病。 齐先生和岳岚无语的看着他,好似今儿个多吃了两口米饭,就能长得立刻窜上天一般。 两人都不忍心告诉他,孩子,你被骗了,即便你长大了,有些事也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小一,对瑜儿的病,你有几分把握?”岳岚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道一抬眼望去,三双大同小异的眼神,令她不得不放下快箸,“方才在齐小娘子的屋里,我说她的身体里好似有一汪活的泉眼,也正是由来,便是她寒气的来源。” “若是能找到源头活水,我有六成把握。”道一其实心里有八九分把握,但她学知希望越高,失望越大的道理,是以,说了一个保守的数。 哪知,岳岚还是激动了起来。 齐先生亦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同岳岚对视一眼,隐忧又浮上了心头,万一找不着那个寒源,怎么办,瑜儿就这么被自己冻死吗? 不,他们夫妇这辈子,就没做过坏事,齐瑜不应该承受这样的错。 除了,那件事......不,不会的。 岳岚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白,就听到道一的肚子,又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桌子上的三人都朝她看了过去,她收起了思绪,替道一夹了一些菜,“是我们怠慢了。” 齐先生也哈哈大笑起来,“小一可真是性情中人啊。” 道一暗中翻了个白眼儿,这种真性情谁喜欢谁拿去。 齐安也呆了呆,显然觉得十分新奇。 他那露出漏风的牙口,嘿嘿的笑了起来,“小一小一,你平时吃不饱吗?” 道一白了他一眼,跟着自个儿阿奶喊她,这小子想上天啊。 她眯着眼笑了起来,一板一眼的说道:“是呀,齐小安郎君你要养我吗?” 齐先生、岳岚差点儿被吃食呛着,齐安也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77/77597/31357143.html 561 胎里带的 “不行!”齐安饭也吃完了,立刻下了桌子。 走到距离她有一尺远,似乎觉得安全了这才说道:“阿翁说过,做人不可以受嗟来之食,你好手好脚的,怎么可以要我养着你,更何况你长年龄长我几岁,要养也是你来养我才对。” 道一:“......”这小子是个人才啊。 “嗯......?”岳岚瞥了眼身边的人。 齐先生顿时心里一惊,忙解释起来,“娘子,你听为夫说,绝对是这小子在街上听那劳什子的水镜说书,自己瞎编了回来,说是我教的。” 岳岚更是不满了,“大郎他们不在了,孩子不就应该你来教吗?” “孙子你也有份的。”齐先生低着头嘀嘀咕咕,愣是没敢大声说。 岳岚:“说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齐先生立刻笑起来,“我夸夫人说得对!” 道一趁他们说话的功夫,终于填饱了肚子。 她这时才幽幽的来了一句,“岚姨,先生说孩子也有你的份。” 齐先生简直怀疑人生,他看着道一是有苦说不出,旁人见了夫妻拌嘴,哪里会这样光明正大‘挑拨’的,害人夫妻失合,要很不道德的行为,要交霉运的。 “行啊!安儿,你过来。”岳岚不怒反笑。 “娘子,你听我说,我绝对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为夫就是一时嘴快,胡说八道的。”他同齐安递眼色,后者识趣的上去,“阿奶,外头的人都夸孙儿,有个好阿奶呢。” 岳岚本就没有真的生气,蹦着的脸也柔和了下来,但她还是不想给某人台阶,“安儿,阿奶同你商量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阿奶啊。” 齐安一头雾水,但还是高兴的点了点头。 齐先生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爷孙今日才是真的要行霉运了。 旁人的家事不好多嘴,道一便只是竖起耳朵听,哦,你说方才插嘴的事,那怎么能叫她多事呢,齐先生说话太小声,岚姨听不见,她帮忙转达而已。 道一万分感慨:又是日行一善的一日啊! “安儿,这段时日你就在小一身边伺候罢,她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岳岚的话令齐家的两位男儿,目瞪口呆,道一也被呛得不行,“岚姨,方才我只是开玩笑的,真让他跟着我像什么样子?” 道一想到最近窝在家里不敢上门的陈舒光,不由得好笑。齐安虽小,也是个小郎君,将来传出什么闲言闲语的,这齐安可就不好说亲了呀。 齐安也不乐意了,“阿奶,小一好凶的,跟着她我会被打死的。” 呵哟,这小子,看人眼光还挺准的嘛。 道一威胁似的看着他,有本事你别跟着,不然我就打死你哟。 齐安还要再撒娇,就听岳岚直接定下,“什么时候回来,等我决定!” 岳岚其实也是有过考量的,且不论道一旁的事,单她医术这一点,就值得让人跟着。他们齐家子嗣单薄,有这样一位修道之人在身边,这小子的身板儿铁定结实。 再者,道一是谢家女郎,即便是归家了,齐家送个小娃娃过去小住,也不妨事儿的。 道一也有些为难,她回家之后还好,就怕到时离京,岳岚本意就是让这小子跟着她,她离开长安,这小子自然也要跟着的,带着这么个聪明,又懂得装可怜的熊孩子。 直觉告诉她,并不是很妥当。 “岚姨,齐小安还是个孩子,我是个修道之人,居无定所,还时常和鬼怪打交道,让他跟着......”如此不安全不稳定,总该不放心了罢? 道一内心喊,总该快快快拒绝我...... 岳岚的眼中满含大智慧,“小一如今不是好好的,大理寺的也没听说谁出事了,足可见你的真本事!” 蒋七、伍一、伍二:我们还在家中躺床上养伤呢,呜呜呜...... 道一:“......如此,要令岚姨你们忧心了。” 齐安小嘴一撇,我命休矣,这小道士定要害我。 齐先生依依不舍的望着孙子,见岳岚看了过来,立马开口道:“还要多多仰仗小一了。” 齐安:阿翁,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疼我的阿翁了。 道一也有些无语,要不是这娃同齐瑜都与这夫妻二人有些像,她都要开始怀疑,肯定是齐家捡来的孩子,瞧今日的食量,一定每日吃太多,被他们嫌弃了。 她忽然想起件事来,李思她们走了,家里人口少了,她可以开始攒钱了。现在又多出一口人来,岂非攒钱之事,遥遥无期,她能问齐家要饭钱吗? 幸好外面的人不知道道一的想法,要不然铁定喷她一脸,并告诉她不想养,可以交给他们啊,他们很有带孩子经验,不止不给钱,还会倒给那种。 总之,这事儿算是定了下来。 道一吃得饱饱的,又想起了她的神仙姐姐,“岚姨,我现在就去给二娘子检查身体。” “好好好!”岳岚连连点头,在齐先生他们想要跟上前去,被她堵了回来,“你留下来监督安儿,没写完十张大字,今日不许出书房门。” 齐先生也瞪了他一眼:臭小子,要不是你,你阿奶怎么会生我的气。 小小的齐安生了几许忧愁:我果然是被抛弃的那个。 进屋前,道一问守在门口的翠微,“二娘子可有吃什么?” 翠微小声回她,“娘子醒了,喝了半碗清粥,便歇了下来。” 岳岚眼眶又是一红,她想到了齐安一顿吃的,又想到齐瑜每日吃的,比院里的猫儿还少,人不吃东西,又怎么能生存下去呢。 道一点点头,见翠微轻轻推开了房门,她进屋连脚步声都没有,是以,走在前头的她,成功看到了,岳岚脚步声响起之后中,一只手缩回了被窝。 她嘴角微勾,仙女姐姐真可爱。 道一走到床边,先做了一遍望闻切,问则是询问岳岚,诊断结果,与先前并无不同。 她这才同岳岚说:“我现在要以灵力查探二娘子的经脉,初时会有些不适应,灵力洗刷,一会儿就会很舒服的......” 岳岚点了点头,“小一,开始吧。” 道一看到床上的人放松了些,便拉起了齐瑜的手,以灵力游走她全身。过了许久,她额头都冒了不少汗,灵力终于走到了一处,冒着寒光,色泽碧绿的物什前。 灵力像一条灵活的小蛇一般,朝它小心翼翼的靠近,却在接触的一瞬间,触碰到的灵力,便凝成了一块儿结实的蛇,一点儿也不灵活了。 附近的血液也流得极慢,连带着其他经络里的,也变得慢了起来,甚至有些迟滞。 齐瑜整个人的生机,也因此物而几近枯竭。 那是...... 她收回了手,来不及抹虚汗,只道:“岚姨,二娘子这是症,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病,你怀着她时......” /77/77597/31357144.html 562 吃啥了? “不可能!”道一的话还没说完,岳岚便站起身来。 她察觉到自己太过于激动了,怕惊着了床上的齐瑜,遂又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放低了声音,“不会的,我怀着瑜儿时,身体很好,也没受过什么苦.....” 她又说:“瑜儿出生的时候,身体也很正常的。” 道一:“那是因为她身体里有东西,与她的性命连在了一块儿,靠二娘子的性命来维持着,二人是此消彼长的关系,那些治寒治的药,刚好能控制它一段时辰,待药效一过,缺乏粮食的它,自然会吸食更多了。” “那是什么东西?” 道一摇头,“这就是我刚才想问岚姨的,当初怀着二娘子时,可有吃过奇怪的东西,抑或者是遇见过什么古怪的事情?” “若是我没诊错的话,它便是由岚姨传下来的。” “它没有伤害岚姨的原因也很简单,当时的它应该很虚弱,到了岚姨的肚子里,根本不能对你做什么,但不巧的是,你正好怀着身孕,转移到了二娘子的身体里。” 道一皱了皱眉头,“若是尽快将其取出,由得它在二娘子的身体里,或许还会传给下一代,也会影响齐娘子的寿数。”齐瑜藏在被窝里的左手,用尽全力一握,也不过是软麻麻的五指相触罢了。 岳岚此刻的脸色,可与床上的齐瑜相媲美。 她煞白着脸,眼里全是不可置信,“难道...真的是当初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岳岚大受刺激下,险些摔倒,幸好道一眼疾手快。 道一安慰她:“岚姨,你和我说说当时吃了什么,我好对症下药,如今那物盘旋在二娘子的身体里,若是不弄白是什么,我怕贸然行动,会伤了二娘子。” 岳岚悄无声息的红了眼,她用手抹去,“都怪我,当初贪吃......” 她回忆着那日的情形,话里话外,都不禁希望时光倒流,回到那一日,她不贪那一时口舍之欲,害得她的女儿因她那一口吃的,白白受苦了十多年的罪。 十八年前,前朝末帝晋炀帝登甚。 二十六岁意气风发的齐先生,于同年辞官归故里。 一家人轻车从简,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 东都至长安的路,总共有八百多里。 路途遥远,需得绕道而行,分南北两条崤道而行,先由东都至陕州,南崤道较为平缓,山势低路亦平坦不少,途经十三个驿站,至后头转北崤道,路势渐陡。 彼时人疲马劳,东都距离长安,沿途二十七个驿站、关隘,他们后头还有十四个驿站。 他们过了陕州,正好到了函谷关,秦孝公忍辱二十年失而复地,乃是一国关隘之要地。 此关西据高地、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为河。因其地处东都、长安之间的道上,又紧靠河岸,关在谷中,深险如函,故称函谷关。 值得一提的是,此关南接的秦岭,西起昆仑山。 道一听凌虚子说过,昆仑山深不可测,便是他也没有真正进去过,或许里头有什么了不得的存在。当时的她就爱听这些,便记得犹为深刻。 看着长长的队伍,齐先生当机立断,“今日便在此歇息。” 仆从作鸟兽散去,有的去搬行李、有的去喂马、有的准备主人歇息所需的东西。 齐先生说完径直掀开车帘,笑容满面的伸出手,“岚儿,到地方了。” 岳岚轻抚了一下肚子,感受到里面的回应,她疲倦的脸上,亦是带了笑意。 赶了一路车,下车之后深呼一口,清新的气息不断涌入鼻中,肚子里的小儿也翻滚了几下,好似也在说,赶了一路,终于可以休息了,缓缓的呼吸一下,可真舒服呀。 岳岚轻拍了下肚子,“相公,这个皮猴子,还以为路上累着他了呢,没想到这么精神。” 齐大郎牵着妹妹齐大娘子走了过来,两人趴在肚子上听,齐大郎轻轻的亲了一口,“阿娘,妹妹什么时候出来陪我们玩儿啊。” 齐大娘子不服气,鼓着嘴同他说:“明明是个弟弟。” 转头就笑眯了眼,“阿娘,阿娘,你快点儿让弟弟出来陪我们吧。” 岳岚一左一右摸着两颗小脑袋,温和的问他们,“大郎,如果是个弟弟,你就不喜欢他了吗?”又问齐大娘子:“大娘,倘若阿娘替你生个阿妹,你就不喜欢了吗?” 两颗小脑袋一齐摇了起来,“阿娘生的我都喜欢。” 岳岚敲了一下两人的额头,“那你们每天都争着要弟弟、妹妹。” 齐大郎捂着脑袋,感觉特别无辜,他明明每次都顺着大妹的,可是大妹回回都同他反着来,但是看着妹妹才他一半高,小小的心儿又软了几分,算了,阿耶说了,要有君子之风。 他望着岳岚的肚子,越发的期待起来,这么活泼可爱的妹妹,再来一个也无妨。唔,多一个阿弟,他当君子的路上,又多了一个伴,好像也不错。 齐大娘子吐了吐舌头,见她又伸出了手,立刻跳开了一步,吐了吐舌头,咯咯的的笑了起来,“阿娘,阿娘,打不到我,略略略......阿,阿耶,你——” 她回过头一看,自己的后劲被齐先生拎了起来,一双小短腿在空中踢踏,除了刚腾空那一瞬间,有些害怕,适应之后,她反而笑得眉眼不见。 齐大娘子的小身板试图在空中晃一下,却发现根本晃不动,可怜巴巴的转过头去,“阿耶......” 齐先生瞧得大笑起来,消去了一身疲惫,与她玩乐了起来。 齐大郎见状,也加了进去。 齐先生年轻力壮,又学了骑射,有一些功夫在身,一左一右拎两个孩子,不在话下,整个函谷关外的驿站内,都是孩童的欢声笑语。 他们的笑声,传到了外面。 院外的树木仿佛也听到了,伸展着身姿附和他们的话。 一丝血腥味儿,也随着风传了进来。 岳岚怀有身孕,鼻子尤为灵敏,她拍了拍玩儿得正乐呼的人,“相公,我闻到了血腥味儿。” 齐先生面色一凝,“在哪?” /77/77597/31357145.html 563 大补之物 齐先生为官时,有政见不和的不在少数,得罪了什么人,多少也有数。 但真要他命的,他还真想不出来是谁。 路上遇到过几次刺杀,损失了几个仆从,余人险险躲了过去。 最惊险的一次,则是遇到了几个游侠,这才平安渡过。 他们终于来到了函谷关,齐先生本以为,这里有支军队把守着,他们便安全了。 不曾想,却是他想岔了,那些人既然敢动手杀人,又怎么会在乎是什么地方呢。 他安慰岳岚道:“你带着大郎和大娘就在院子里别出去,我先带人出去看看。” 岳岚立刻抓住了他的手,“相公,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齐先生点点头,“为了你们,我一定会回来的。” 道一听到这里,莫名有种吃撑了的感觉,既然齐先生如今还在,那就是人没事,可不就是在她面前炫耀了一番,夫妻情深么,牙都给她酸掉了。 这让她想到了杨云绵和丁猎户,当初看得一头雾水,现在隐隐有些明白了,这不就是那些话本子里常说的男欢女爱嘛,向来被那些个说书人,说得比玄学还要玄乎。 齐先生很快便去而而复返,同时带着新编制的笼子,里头装了一个庞然大物,身上还时不时的流着血,岳岚闻到的血腥味儿,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由于身形过大,流血多,这才被怀孕的岳岚闻到了。 还未抬进院子,她它闻到了那股味道,带着两个孩子,躲在房间,她让齐大郎和齐大娘子藏起来,自己从门窗缝隙望出去,见到了熟悉的人,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岳岚立刻打开房门迎了过去,尚不及走近,那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儿,便刺激得她不得不停下来,远远的便问道:“相公,这是什么东西,你带回来做什么?” 齐先生也松了口气,他到地方只见到这么一只怪物,以为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但在见到那个怪物的伤口时,又停下了脚步。 他令下人过去查看,却发现那怪物尚有气息,待人走近时,那怪物的脑袋就够一个人大了,下人壮着胆子,用手去戳了一下它冰凉凉的脑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下人又要再壮着胆子去戳一下,手才刚摸到对方的肌肤,就发现手下的皮肉动了动,然后一双竖瞳,赫然出现,下人的手指,瞬间眼皮上抬,也移开了些。 那位下人的手指,正好摸到了对方的眼睛。 却见那怪物凌厉的眼神,不过一瞬,复又息了下去,沉沉的阖上了眼皮。 齐先生望着盘起来,有十数人大小的怪物,在它没有吃人的时候,心里便没了害怕,反正盘算起来,对方的伤势,遂令下人做笼子,带回驿馆治伤。 他们的动静,自然没有瞒过函谷关守将,听闻是齐先生在附近捡了一条,受伤了伤像蛇一样的动物,遂挥手作罢,只要做害他丢关的事,捡到天王老子也与他不相干。 岳岚见到那怪物,也被吓得脸色一变,“相,相公,这是什么怪物?” 齐先生安抚她,“岚儿莫怕,这物虽生得奇怪了些,但它不伤人,我见它受伤了,特带回来治伤的,你莫要怕——咦,大郎和大娘呢?” 齐大郎和齐娘子,早在岳岚打开房门时,便伸出脑袋在偷看,见到怪物眼里没有害怕,反而十分的好奇,听到齐先生问他们,这才一齐奔了出来。 齐大郎跑了两步,发现身边人没有跟着,回过头一看,小短腿的齐大娘子,落后了一截,遂跑了回去,拉着她一起向齐先生二人跑去,边跑边兴奋的喊着,“阿娘、阿耶。” 齐先生本想训齐大郎,没点儿规矩,但看到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又板不住那张脸,也跟着笑了起来,朝他们伸出手,拦抱住了两人,“别往前跑了,小心怪物吃人哦!” 齐大郎小手背着身后,骄傲的说道:“阿耶方才说了,这怪物不伤人,你骗不到我们的。” “阿耶是个大笨蛋,大骗子!”齐大娘子吐着舌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齐先生有些无语,他怕那怪物吓着两人,没想到这两的胆子比他还要大些,他刚见着的时候,都吓得不行呢。 岳岚在一旁轻轻摸了摸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心中也越发的期待另一个孩子的到来。 齐家带来的一位郎中,与齐先生有过命的交情,这次跟着他一块儿走的。 这会儿提心吊胆的去给怪物治伤,不一会儿后背上的衣裳便湿了。 那郎中先是替怪物用药止了血,却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越来越弱。 但是由于他找不到怪物的脉博,只能侧耳去听对方的心跳,耳朵贴在冰凉的肌肤上,这让他身上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得他连同自己的心跳,也一块儿听了去。 “怎么样了?”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岳岚比起平日里,还要心软几分。 齐先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孙先生的医术了得,定然会没事的。” 岳岚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慌,只能紧紧握住那双温和有力的大气,以求安慰。 齐先生回握着她的手,又问:“孙先生,怎么样了,可还有得救?” 孙郎中白了他一眼,“老夫还以为跟着你们出京能轻松一些,现在倒好,不止要治人,还要治这连什么种族都不知晓的生物。” 他没注意说这话时,盘在地上的怪物,眼皮掀开了一条小缝。 “孙先生,内人着急,你就快说说治得怎么样了罢?” 孙郎中摇摇头,“我听它的心跳,渐渐的弱了下来,到后面已经听不到了。” “况且它的身体极其冰冷,应当是没有救了。”孙郎中如实说出他的诊断。 “哦,对了,方才我观它体内流出来的血,似是大补之物,人食了大了益处。” “先生,它根本没事,讲话还和我说话呢。”齐大娘子指着地方的怪物说道。 孙郎中吃惊的看着她,又替怪物诊治了一番,“确实了无了息。” 齐大娘子被齐大郎带到了一边玩耍,遂没有机会再替怪物说出它的想法来。 齐先生一手救回来的,他有些不忍,“不如就这么将它给葬了罢。” 岳岚摸着肚子,下了一个十八年后,悔之不及的决定,“一路舟车劳顿,不如给孩子吃一些补身体……” 她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都怪我,明明见到它受伤还难过,却在它尸骨未寒时,竟起了贪意……” “大娘分明都提醒我们了,我竟然还是没忍住,叫人将那怪物分食了。” “岚姨,你还记得,那怪物生得什么模样吗?”道一心里已经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 /77/77597/31357146.html 564 肥遗 其实道一有些无语的,若是她没猜测,那怪物应当是见有人治它,遂安心的通过休眠来治伤。 结果被那郎中一语道破身体实为大补之物,这才酿成了惨祸,最终死于非命。 当然了,最终还得看看他们口中的怪物生得是什么模样,才可下定论。 不过,那物倘若真的没死,被埋在地里反而是件好事,等它伤好之后,自可破土而出。 岳岚呆了呆,这才描述出来,其实放在笼子里的时候,她瞧着就是一条,比普通蟒蛇还要大一些的蛇。 可等他拆开笼子之后,岳岚才发现,与大蛇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那怪物生得像蛇,可是它有两个身体。本来一个身体就很大,有两个身体,才会将驿馆小小的院子,挤了大半去。” 听完岳岚描述的样子,道一明白过来,此生物并非是怪物,而是一只妖物。 平日人们常说的妖怪,也是妖物和怪物两种,妖物是一开始便有意识修炼,怪物则是无意识修炼的。但它们修成之后,皆会诸般本事,教普通人难以辨认,是以,统称之为妖怪。 还有一另类精怪,包含在内,亦是缘自于此。 道一心神一动,“那妖怪可是一身黑鳞片,肚子瞧着比蟒蛇还要肥厚几分,两个身子几无二致。” “那怪物确实生得这般模样,小一,你有解决的法子吗?”岳岚压根儿就没想过,为何道一能将对方的样貌,说得跟亲眼所见一般,只顾着解决当下的问题了。 道一确认心中所想,只道难怪了。 此妖怪如同那桔与枳一般,分西北两地,长相有所差异,齐家遇见的,正是北地的品种,北地偏远,处极寒之地,在此生长的大妖怪,亦分两种。 一种是极热之物,它们的外表,虽与极寒之地无差,可若是得了它们的皮毛,或是食其血肉,抑或是得了与它们相关的一些机缘,行于寒地,有如沐春风之效。 另一种,则是与此妖怪相关了。 它们几乎与极寒之地,融为了一体。整个身体,从内到外,都是极其寒凉之物,寻常人碰一下都极易冻伤,更何况是将对方吃进了肚子里。 普通人又哪里能够完全吸收妖怪的力量呢。 道一不知道这妖怪是如何到了函谷关的,离了那苦寒之地,又是如何生存的。 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它挺倒霉的,拖着满身是伤的身体,以为遇到了好心人,结果却在自己放下戒备时,被拆吃入腹,要是她的话,也会不甘心的。 而她的仙女,哦,齐二娘子,也是个倒霉的,还在肚子里,又怎么会想到,那妖怪被吃了没有被消化掉,但是奈何不了母体,反而寻上了她的麻烦。 岳岚看似没错,实则一切皆是缘自于她。 此妖怪虽是大补大物,然彼时的她除了赶路有些疲乏,身子并无任何不妥,也达不到吃极补之物的条件,一时起了贪心,未曾考虑过孕中是不能乱吃东西的。 齐瑜由此被‘冰冻’了十七载。 道一想通了整件事的关因后果,遂与岳岚说,“岚姨,此事我已有了一个解决的法子,稍后再与你细说,目前先要与齐二娘子丹田里的那位沟通。” 是的,那妖怪盘桓在齐瑜的丹田里。 它能吞噬齐瑜的生机,直到她死亡。 岳岚面上闪过极大的喜意,“小一,你说,要如何做?” 道一想了想,“岚姨,你先在门外等我,一会儿我再叫你。” 岳岚看了眼床上的人,迈着依依不舍的步子飞快的出了门。 “齐二娘子,你睁开眼吧,岚姨已经出去了。”道一轻声唤床上的人。 齐瑜睁开眼,就看到道一眨了下眼睛,十分俏皮,她不由自主的跟着弯了弯眉眼,“阿娘和小安都叫你小一,我也这样叫你可以吗?” 道一点点头,内心狂喜,仙女同我说话了,面上有抑制不住的欢喜,“二娘子随意便是。” 齐瑜摸着肚脐的位置,“你说这里面住了一只妖怪?”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又十分新奇的开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从前一直以为是身体不好,生了病,倒是没想到,我也是个‘天赋异禀’之人。” 道一:“......”仙女姐姐啊,你冷静一点儿呀,这可是能要你命的妖怪。 “可惜,我终归也只是个普通人,留下它来,对双方都不太好,等将它弄出来之后,再想其他法子吧。”她闭了闭眼,“小一,来吧。” 道一:“二娘子,何意......?” 齐瑜一脸的决绝,“要剖腹还是什么,我都可以的!” ‘咳咳’道一猛的咳了两声,不是啊,仙女姐姐,你这样我可没法儿下手了。 她清了清嗓子,“二娘子,无须如此,你且安心。” “哦......那好吧。”齐瑜话中似有几分失望之色。 道一仙女梦破碎,齐二娘子你到底在失望个什么? 她差点儿维持不住冷静,暗中吸了几口气,“我现在需要你丹田里的肥遗沟通,兴许它会有反应,你也别害怕,有我在,它伤害不了你的。” 齐瑜点点头,轻拍了下丹田的位置,好奇的问道:“它叫肥遗,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道一:二娘子呀,你还知道外面有人已经急死了吗。 她心里直嘀咕,但见到那双剪秋水的眸子,心中又不由得软了几分,“肥遗《百妖谱》中有载:【浑夕之山......器水出焉,而西北流注于海。有蛇一首两身,名曰肥遗......】” “这里面所提到的海,指的是极地之地的一片汪海,据说此海深不可测,寻常不可探之......”道一说着不免有些意动,她许多地方还未去过呢。 齐瑜亦是有些向往,有些遗憾的说道:“此生我是见不了这些地方了。” “二娘子说的什么话,你才十七岁,如此的年轻。待我治好了你,何处去不得。”道一说得豪气干云,使得齐瑜也受到了影响,“嗯,小一你快些替我治,我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这大好的山河了。” 道一:“.....”她怎么有种见到齐安的错觉。 她甩了甩脑袋,将这诡异的想法抛开,专心的同肥遗沟通。 /77/77597/31357147.html 565 小可爱,我帮你呀! 沟通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道一的意识明明已经接触到了对方,可是没得到任何的回应。 肥遗通过残存的力量,将灵魂护了起来,在一块如同冰雪的圆球中,居住在齐瑜的丹田里,经过齐瑜的丹田获得她的力量,来达到恢复的目的。 齐瑜的身体如今越来越冰冷,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如果没有这些年的药物,短暂的压抑着它,恐怕她早就被冻成了一个冰美人,冰雪一出便消融得无影无形了。 随着时光的推移,肥遗能力最也越来越少,它为何又不愿意出来呢? 道一听完岳岚的话,从开始就在想这个问题,恨固然是恨他们的,相较于它性命的长久之计来说,但这恨也应该有个限度的,没有什么比它能恢复起来更重要。 可要它主动放弃杀身之仇,也是一件难题。 道一想了想,又再次展开她的意识,轻轻触碰了下那颗晶莹的球,通过莹白球体的表面,她能看到里面,睡了一只巴掌大的肥遗。 通过小胖子,哦,小毕方的经历,她明白这些妖怪,神兽,因各种原因,力量不足时,都会通过缩小身体等,来保存实力,肥遗只剩下灵魂,它能保存的也只有这个了。 小小的肥遗安静的躺在莹白球中,黑乎乎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它的两个小身子,各盘各的,双眼闭着,似是在休息,煞是可爱。 道一却不合时宜,很不厚道的想到了,钱小羊的一个近亲,也是一种羊类,它们脑袋上顶着的两个角,就是这样两边各盘起一个圈的。 “小可爱,你在这里做什么呀?”道一决定先开口,同人家谈谈情...... 小可爱,什么玩意儿,它是大主宰。 它只是身体缩小了,又不是兽龄和脑子。 肥遗实在是没忍住,它掀开了一丝眼缝,即使知晓道一用意识同它沟通,目的不单纯,它也想看看这个傻子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实在是太讨打了。 道一见它眼皮子动了,心中一喜。 肥遗这是对‘小可爱’有反应呀。 遂又道:“小可爱,你的家人呢,就你一个小妖怪在这里,是不是特别的无聊呀,大姐姐我不远千里,特地赶来同你玩儿的,你喜欢什么呀。” 肥遗眼皮掀得更开了,不是,小娘子,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的脑子,和身体一起缩没了,方才你在外面,同这齐瑜的娘聊的那些,我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你哪里是来找本尊玩儿的,分明就是来寻本尊麻烦的。 道一见它眼皮又开了一些,她心中大定,果然是喜欢小可爱这个称呼,虽然还没有回她的话,但有反应,且没有用灵魂攻击她,这是一个好的现象呀。 “小可爱,你看这样,齐二娘子一个凡人,你还能修炼多久,再过两年,她离开这个人世,你又上哪里去找一个身体寄居,但你的身体却一点儿起色也没用,何苦呢。” 她说出来了,她居然就这样将目的说出来了。 肥遗太过惊讶,以至于没控制住,眼睛睁到了最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它的一双竖瞳,便暴露在人前。 那是一双金黄色的紧瞳,微转之间,睥睨天下。 道一看着它的眼睛,好听的话不要铜板似的,一个劲儿的往外搬,“小可爱,你这一双眼睛,可生得太好看了,可惜了......” 好听的话谁人不爱,肥遗也不例外。 可是这可恶的人类,居然只说了一半。 肥遗瞳仁大开的眼眸轻动,变成一条线,它那与指甲盖大小的嘴,一张一合的,“可惜什么?” 它说完这话就呆住了,本以为自个儿霸气、威严十足,定能镇住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可它听到了什么,那是齐大娘子还有齐瑜几岁时,才会出现的声音。 道一嘴角勾起个九娘式的笑来,终于开口了。 可她看到那两根手指长的身体僵住时,又有些不解,难道后悔和她说话了?那可不行,她得打铁趁热,免得沟通不了,使用强硬手段,对大家都不好不是。 “当然可惜了!”道一斩钉截铁的说起来:“小可爱,你想啊,若你的身体长成参天大树那般,才配得上你这一双睥睨天下的眼睛。” 肥遗从小鼻子里‘哼’出口冷气来。 道一半点不憷的,“我明白小可爱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人类吃了你的身体,才害得你如今这人模样,这是没办法更改的事实,但二娘子可是无辜的。” 肥遗:“就是因为她,那人类才吃我的。” 道一咳了咳,“那让岚姨给你赎罪,可好。” 肥遗眼珠子转了转,“这身体还能待一待,反正没了身体,去哪里都一样的。” 道一:“......”你好个篮子,有家回不得,待齐瑜一死,你也得跟着玩完儿。 她差点儿就骂出了口,还是眯着眼笑了笑,“小可爱,你看我是一位修道之人,没有撒谎骗你的理由不是,我承认虽然想救二娘子,可根由在她母女二人身上,便是她们因你而生,也只能叹一句天道循环而已,又如何怪得了你。” “但现在不是有更好的办法么,不伤人,又能帮你,简直是两全齐美的大计呀。”道一眨了眨她的眼睛,似是在说你看我真诚的大眼睛。 肥遗透过这双眼,看到的确实是无比的真诚。 但它想到了齐先生,当初救它之时,也是如此的真诚,却在岳岚的要求下,将它拆吃入了腹,还将它分给了函谷关的守将,比人类的五马分尸,还要残忍。 肥遗眼里的光又淡了下去,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她,这都是人类的诡计。 道一看着它分明都信了,可是在瞬间又改了主意。 “小可爱,你还有什么顾虑吗?”道一的意识又凑近了几分,差点儿就破壁而入了,她适时的停止了前进的路,这是一个对双方都安全的距离,也不令对方生起警惕的心。 肥遗摇头,“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狡猾的人类。” 道一:“......”我可是再真诚不过了。 “小可爱,有什么你说出来呀,我一定能帮你的。”道一就差指天发誓了。 /77/77597/31357148.html 566 报酬 肥遗听到这话,却是发起呆来。 它有什么好求人的,如今只想快些修成回,免得修为不足,魂断半途。 它的家中有前些年准备的修炼之物,十八年丧因与其他妖怪抢东西,才会受伤,从而沦落至此,有家归不得,幸好那些宝物藏得严实,短时间内不会被它的老对手发现。 且那地人迹罕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看见。 可它怎么就那么心慌呢。 眼前的小道士若是愿意,还有可能找到它的老巢的。倘若这世上有与她相同的人类,甚至比她修为更好的,有意无意的去了极北之地,它的东西还保得住吗。 肥遗打了个抖。 “小可爱,你冷吗?”道一眨着‘天真’的眼睛问,这家伙该不会有什么大毛病吧,从极北之地出来的,哪里还会怕冷,这毛病她治不了啊。 肥遗为了它的家产,终是开了口,“小道士,你真的能帮我?” 道一赶忙点头,不行必须能啊,“自是能替你解决麻烦,不然也不会来到此处了。” 肥遗想了想,它的家产足够让任何一个修道之人心动,反正它是不相信这些人类了,但若是以利诱之呢,可万一对方撇下它,径直去抄了它的家,怎么办呢? 赌一赌! 肥遗一咬牙,输了不过是一副身家,将来再攒便是,正好可以试出这个小道士品性如何,倘使她当真不可靠,自己便赖在这齐瑜的身体里,纵她也奈何不得自己。 “我想回家。”肥遗淡淡的说道。 “好啊好啊!”道一眼睛一亮,回家这事儿她熟啊,已经答应了好多人和妖怪,目前只有王荣一人,这么一想,她的路还长远着啊,得赶紧出京才是正解。 可她初衷来长安是赚些黄白之物,养九霄观的,但现在她有些明白,凌虚子那老头儿让她下山的意思了,既然这样的话,就委屈两人继续在山上,辟谷修行,或是饮些朝露之类的了。 肥遗奇怪的看着她,它回家这小道人在高兴什么。 它的心里有点儿慌,莫非此人真的觊觎它的家产? 道一也察觉到方才过于激动,她轻轻的咳了咳,“送你回家这事儿,完全没有问题,不过你家在极北之地,我需要准备......” 肥遗生怕她在京城里准备个十年八年的,齐瑜的身体最多只能再撑它两年。 它赶忙补充道:“我的巢穴中收集了许多修炼的东西,只要你送我回去,便随你挑三样,当作对你的报答了,如何?” “当真?”道一眉眼俱开。 肥遗敢发誓,眼前的人,就连她身上的一根头发丝儿,都在跳着舞,诉说着自己的欢喜。 它突然有点儿后悔,自己太过于着急了。 “本尊不屑于说谎,也不像你们人类那样,阴险狡诈.......”肥遗后悔归后悔,但还是要稳住。 道一伸出双手,托了一下那颗雪白的球,“小可爱,你真是太可爱了,等我出京办完事,就带你回家,怎么样呀?” “不行!”肥遗断然摇头,见她盯着自己,又道:“本尊也不瞒你了,当初与敌人打斗,灵魂伤得太严重,身体又被人吃了,根本来不及恢复。” “你也看出来了,如今本尊灵魂仍旧不稳定,靠着这齐瑜身上的力量,才能保持住如今的形态,待出了她的身体,没有足够的力量凝聚灵魂,很快就会死的。” 道一沉吟起来,肥遗说的确实是这个理儿。 它如果离开了齐瑜的丹田,灵魂凝聚起来再修炼,修炼的速度赶不上它修炼的速度,毕竟如今这人类生活的地方,灵力稀薄,根本支撑不了这个庞然大物。 灵力充足的地方,一般人也去不了,早早便被肥遗它们这些妖怪占领了,又设下了自家领地的禁制,寻常路过都只当是等闲,并无一窥的机缘。 譬如,她知晓的这些妖怪,各有各的山头,这些年因种种原因,才与人类生活在一块儿,很多修为早停滞不前了,只能另僻生捷径。 九霄观还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他们师徒三个,才有一块像样的修炼之地。 肥遗的身体被毁了,她眼下不可能立刻替它寻到一具合适的身体,要不然也不会同它谈了,但若说是寄居的话,“你若是找到可以寄居的妖怪之物,撑到你回家,约莫需要多长的时间?” “五年,最多五年!”肥遗道:“若是能修炼的话,也许还可以再长一两年,但不可能更多了,除非是我族的身体,否则属性不同,长久下去,是会受到排斥的。” 道一有些明白过来了,“小可爱,你回家可有合适的身体?” 肥遗小小的身子又是一僵,夭寿了,只记得回家拿家产,它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道一无语了,这货的死路有些多啊,难道是天要绝它吗? 咦,不对,它的族人,她好像认识一个啊。 “小可爱,你同长蛇一族熟吗?”道一决定问问看先。 肥遗不懂她的意思,还是点点头,“如何不识得,我们祖上还有些渊源,至于是什么,我便不同你说了。” 道一猛的击掌,“你识得就好,我这里有一颗长蛇的妖晶,你住里面合适吗?” 肥遗的身子终于动了,盘成两个圈的身子伸展开来,撑起了它的一颗脑袋,“你这小道士,怎的不早说,住长蛇的身体里,我能撑的时日兴许更久。” 道一陡然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先离开,将长蛇的妖晶拿出来,小可爱你随后再出来呀。” 肥遗点头:“你快些出去罢。” 它看到道一的意识,也有些淡薄了。 道一的意识离开齐瑜的丹田,终于回归到识海里,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好半晌,她才甩甩脑袋,回过了神来,必须早点儿出京,她要养识海了。 齐瑜担忧的看着她,“小一,你没事儿罢?” 道一摇摇头,“用力过度,无碍。” 她带了几分急切的翻找出了长蛇妖晶,“小可爱,你快些出来呀。” 齐瑜好奇看着那块,黑色的石头,期待的等着道一口中的小可爱。 /77/77597/31357149.html 567 来啊,一起发财啊~ 齐瑜瞪大了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她肚脐下三寸的位置,慢慢溢出来一道莹白色的光,直奔着道一手上的那块灰色的石头而去。 她竟一时有些忿,这妖怪什么眼光,她还比不上一块破石头? 旋即又唾弃自己的想法,她这是在想什么鬼东西。 随着白光渐渐变淡,齐瑜的身体,仿佛也变得轻盈起来,她竟然有一种,拨开云雾见太阳的感觉,四肢渐渐暖和起来,十七年了,她是第一次感受如此真实的温度。 齐瑜似乎被暖洋包裹着,情不自禁的溢出了声:“嗯~” 道一丝毫不敢放松,在肥遗完全进了长蛇妖晶后,她立马刻画了一个法阵,如同当初替卢穗画的那般,水属性灵力在妖晶里面游走,如同鱼儿回到水中。 为了达到效果,用的灵力比之前还多。 既能以法阵保护滋养肥遗,又有够防止它从里面出来。 做完这一切,道一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紧随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疲倦。 齐瑜都瞧在眼里,替她检查身体那会儿,道一的身体就晃了一下。 现在又接到从她身上出来的白气,哦,妖怪,然后道一的指尖也开始冒出白气,然后对着手上灰扑扑的石头,不停的比划出来。 这期间她头上的汗,就没有停过。 “小一,你快上床歇歇。”齐瑜身体意想不到的轻盈,她瞬间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手忙脚忙的铺着床,企图将她睡出的褶子理平整。 道一笑眯眯的开口,“二娘子无须如此,你先出去同岚姨报平安,我打坐歇息一会儿便可以了。” 齐瑜认真的看着她,见道一神色不似作伪,这才点点头,不用任何人搀扶、照顾的出了房门。 她打开房门的那瞬间,阳光照在她身上,顷刻间便感受到了暖意,那暖从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传递到了脑海中,又从脑海传递到了心间。 齐瑜轻嗅了一口,是自由的喜悦。 岳岚心急如焚,一步都不敢离开门外,齐瑜出来的那一刻,她便查察到了不同,与以往的‘冷若冰霜’,不肯轻易近人不同,今日的齐瑜让人打心底的温暖。 “阿娘,我好了!”齐瑜笑吟吟的站着。 岳岚再也没忍住,母女二人相拥在门前。 齐先生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赴来,就见母女相拥而泣的画面,他放缓了脚步,走到了两人身边,一左一右的拍了拍两人的肩,二人这才擦了擦泪水。 齐瑜破涕为笑,“阿子,我好了!”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齐先生也瞬间红了眼眶,他控制住流泪的冲动,骄矜的点点头,“多亏了小一,回头我们得挑些好的谢礼给她。” 齐瑜望了一眼屋内,“阿耶,小一刚才为我损失了很多功力,送的东西太过寻常,只怕对她用处不大。” 齐先生凝眉,“既然如此,这谢礼,阿耶得好好想想了。” 岳岚也连连点头,因她一时贪嘴,害了女儿十多年,如今有人能救了女儿,让她做什么都愿意,送谢礼已经是最不值钱的事情了,“一定要挑最好的给小一。” “小一还在里面打坐歇息,我们也别站在门口聊,影响她运功了。”齐瑜说完,就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会儿,“小安呢,他去哪里了?”平日那小子最是粘她,关心她了,今日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不在,好生奇怪。 岳岚也侧过头去,“对呀,相公,小安呢。” 齐先生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言语,不是啊,夫人,你今日说了两次,要罚他在书房里写大字的事,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忘记了吗? 他咳了咳,“安儿在书房里练字,生怕自个儿心不静,打扰到小一给瑜儿治病呢。” 岳岚大喜,“安儿竟如此懂事,果然让他跟着小一是对的,这人还没过去,就已经如此乖巧了。” 齐先生:“......”他还能说什么呢,孙子啊,你自求多福罢。 三人看了一眼屋内,不知道一何时能好,便悄悄离开了灵毓院,临行前,齐先生吩咐院里的下人,“你们远远的守着,如果小一她没有出来,你们不得进去打扰。” “记得,人出来了,派人第一时间来报。” “喏”下人齐声应和。 道一其实根本就没有调息,她不习在外人面前做这些,虽然她很喜欢神仙姐姐,但是没有在道宅里,还有王玄之面前那种毫无心理负担的修炼。 她也并非是不信任齐家,修炼一事,受不得任何打扰,况且今日的损耗,连续打坐半月,几乎就回来了,至于识海用过度,这个暂时没办法解决了。 道一捧着刚到手的肥遗,她拿在手上,轻轻晃了晃,“小可爱,小可爱,你在吗?” 肥遗在妖晶里翻了个白眼,它的灵魂可以以虚影出现,但它现在不想出去,长蛇妖晶对它来说还算是滋补,待进来了之后,它才想起一件事来。 长蛇妖晶她从哪里得来的?且这妖晶里空空如也,长蛇的灵力一丝没剩下。 肥遗突然打了个哆嗦,“小道士,这长蛇妖晶你从哪里弄来的?” 道一嘿嘿笑了起来,“当然我从长蛇身上取下来的呀,它在京城里做乱害人,我就把它给收拾了。” 肥遗竟然回忆起,它有没有做坏事了,想到从前极北之地,没见过什么人类,遂松了口气,小命暂时保住了,可是看到这妖晶用来给它居住,它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小道士,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 道一用手指敲了两下长蛇妖晶,“你说回家取你的家产呀,如今你有好的地方住,咱先不急,等我手头上的事忙好了,再带你回家,”她嘿嘿傻笑起来,“看你蛇龄应该挺大的,家产挺丰富的啊。” “小可爱,你有没有兴趣,与我一起发财呀。”道一捧起长蛇妖晶,天真可爱的问它。 “本尊......”没兴趣。 “我就知道,你最可爱了,等我发了财,给你用金子打一个身体,如何?”道一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捧着它咯咯的笑了起来,分外高兴。 肥遗:“......”它就知道这人类不安好心,竟然真的觊觎它的家产。 /77/77597/31357150.html 568 小像 守着灵毓院的下人,远远的就听到了道一的声音,发自肺腑的开心,她们也不明白这人在高兴什么,反正今日二娘子好了,她们也很高兴就是了。 一人去禀告,剩下的人继续守着,听着道一的傻笑。 等齐先生他们去而复返,傻笑已经停止了。 道一单方向的和肥遗商议了发财大计,心里正美滋滋得不行。 她观插在房间里的花花草草,都觉得上面的叶子是金条,有果实的结的则是金果子。屋子的桌椅板凳,全都是金黄色的。齐瑜一张床,全是暖玉所刻,屋内所有的帐子,则是以金、银片雕饰而成,无比的奢靡。 道一正做着坐拥万千财富,躺在金山银山上的美梦。 一阵不急不徐的敲门声响起,她定睛再一瞧,好家伙,红花绿叶、木桌木椅、檀木床。呜呜呜,她的金山银山,她的暖玉大床...... 道一有些悲愤的起身去开门,打开的瞬间,齐瑜面色红润有光泽的站在门外,俏皮的同她吐了吐舌,她顿又觉得,那点儿损失,也还行罢。 她有信心,总归是能赚回来的。 许是太过于开心,齐瑜在家里,像一只四下采蜜的花蝴蝶,这儿还出了不少汗,这也是她十七年了,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流汗,有种酣畅淋漓的舒适。 她已经擦过手上和脸上的汗了,见到道一开门,亲切的挽住她的胳膊,“小一,小一,我带你在齐家逛逛,我同你说小安在家里埋了不少好东西,都没瞒着我这个姑姑......” 她似是有许多用不完的力量一般,带着道一在齐家找宝藏。 道一心里却是在想,齐安这小子,喜欢在家里挖坑啊,是个很好的习惯啊。她就喜欢这样的人才,没想到上一趟齐家,还白捡了一个苦力,真是太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便逛到了齐家书房外。 齐瑜正要猫着脚步,带她快步走过去,不想打扰屋内学习的人。 道一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你听到什么了吗?” 齐瑜很认真的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听见。” 道一指了指窗边,“靠近些。” 齐瑜还没做过这些事儿,她感到十分新奇,又分外的刺激,便悄悄的猫着腰,躬在窗户下,屏息凝神,仔细听了起来,“呼~呵~呼~呵~” 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小声说道:“小一,竟然有人在里面睡觉......” 齐瑜的话越说越小声,她看到了站在道一身后的人,“阿耶。” 齐先生无语的看着,蹲在花丛里的人,他这闺女不会真被孙子给带坏了吧。 道一他脚下带风的走进了书房,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不由得一愣,这步法若是用在轻功上,可谓是隐藏、追踪的绝佳好手呀,然后便开始考虑此法的可行之处。 “小一,快帮帮我。”齐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想法。 道一抬眼望去,窗户下的人,有些窘迫的半弯在那里,“二娘子怎么了?” 齐瑜指了指自己的腿,“麻了。” 书房里面也同时传来了句:“麻了。” 道一扶她的手一顿,齐安可真是个人才,齐先生问他睡得如何,他道双手枕麻了。 齐瑜也尴尬得不行,她想起一件事来,“小一,你以后叫我阿瑜吧。” “阿瑜。”道一从善如流的叫了起来。 她扶着脚麻的齐瑜在院中石凳上坐下,这才问道:“阿瑜,岚姨呢?” 齐瑜笑眯眯的,“阿娘说要亲自下厨,晚上你有口服了。” 道一点点头,既然晚上还要吃东西,有些事等吃完了再说罢。 哎,她就是这样的善良,为人着想。 一顿丰富的晚食之后,道一也准备,给齐家一个‘丰厚’的奖励。 “齐先生、岚姨,阿瑜的病已经彻底好了,但是你们与那妖怪,尚有一桩因果未了,当初是齐先生救了他,结果又分食了它的身体,令它的灵魂无处可去,这才居在阿瑜的丹田里的。” “小可爱要的也不是你们的道歉之类的,这些话用于平常的仪礼中自是可以的,但对小可爱没有任何的实际用处,所以我希望你们为它立一座小像,由齐家日夜供奉。” 齐先生面有难色,岳岚却是忙不迭的点头,“只要能对它有所帮助,我什么都愿意做。” 道一点头,“此事需得齐先生与岚姨,你二人一起做。” “它是来自极地之地浑夕山的肥遗,记住它的名字‘小可爱’。” “小...小可爱?”齐先生嘴角一抽,郑重说道:“我们记下来,瑜儿的病,多亏了小一。” 道一摆摆手,不甚在意,“谁让阿瑜像仙女呢,谁忍心让她受苦呀。” 齐先生三人齐齐抽了抽嘴角:“.....”好个清新别致的理由。 见她快要离开齐府,岳岚接过下人准备的包袱,“小一,你别忘了带走你的东西。” 道一呆住,她可什么都没带过来。 就见齐先生毫不留情的将齐安拎了过来,“这小子你忘了带了。” 岳岚适时递上包袱,“小安,拿上你的东西。” 齐安傻眼了,阿翁、阿奶竟然来真的。 道一也傻了,不是,你们也不怕将来回家的,是另外一个人吗。 齐安看着同他向来要好的姑姑,眼里带了几分祈求。 齐瑜偷偷抿嘴笑了,“小安你乖乖的去啊,有空我去看你......” 你不去,我找什么理由去寻小一呢,所以要乖啊。 齐安震惊:他竟然看懂了小姑姑的意思! 道一咳了咳,向他们保证道:“我不会让齐安有事儿的。” 齐先生摆了摆手,“随你处置。” 岳岚满心满眼的要做一个肥遗小可爱的雕像,这会儿心思也不在他身上,送点点头道:“相公说得没错,任打任骂都随你,留口气就行。” 齐安:!!!我再也不是你们可爱的小孙孙了吗? 道一简直没耳朵再听了,她同三人告别,便带着齐安出了齐府。 刚走到门口,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她见赶车的人,哦不,妖怪,就乐了,“你怎么来了?” 王玄之撩起帘子,眼底满是柔意,他轻笑道:“来接你回家的。” 道一也轻轻的笑了,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心底花开的声音。 /77/77597/31357151.html 569 关联一 齐安在一旁,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王玄之微阖双眸,“齐先生的孙子?” 道一挠挠脑袋,“齐先生他们让这小子跟着我,也不怕我把这小子给打死了。” 王玄之:“......” 他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撩开了车门的帘子。 齐安又是一抖,惊恐的看向了她,喂,你方才在府里可不是这样说的。 道一没功夫理他,反而高兴的同王玄之说起了话,“你来得可真及时,我正愁怎么回去呢。”来齐府时跟着齐安他们走的,她不记得回道宅应该走哪条路了。 王玄之笑而不语,下车将她扶上车,连齐安也扶上车之后,这才在钱小羊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道一上了马车,就开始在布袋子里找东西,终于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来,“安道,这是你次你让竹七交给我的东西,我已经验出来了。” 王玄之坐直了身体,“是什么?” 齐安被他俩的正经,弄得也不敢胡乱动弹,一双眼睛来回在两人身上游移,企图看出点儿什么来。 道一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他,“我记得这东西是一位叫竹七的人拿来的,安道,你能确定是从关三、阎五他们那里取来的吗?” 王玄之点头,“竹七那段时日,只负责跟踪他们。” 道一秀气的眉头一皱,“那完蛋了,这事儿比相像中还要麻烦很多。” 她鼓了鼓嘴,“此毒加了白花蛇的头、仙茅的根...十余种毒药,以独特的手法研制而成,正常情况下未受伤的话,毒性发作极慢。” “当然了,一切有毒的东西,未经郎中处理,一律不许入口.....” 她话锋一转,冲齐安说道:“后面的这句话是提示小安的,你年纪还小,不懂人间险恶,也不懂分辨好赖,别以为毒药只是撒你身上就完事儿,还可以拿来吃着完呢。” 齐安翻了个斗大的白眼儿,“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道一比划出三个指头来,又再了一个,她一边数一边说,“三、六、九个......可你只比三岁,大两个三岁,这样一算,不是三个三岁小孩儿吗。” 她晃动仅剩的左小拇指,就像是明晃晃嘲讽一般。 齐安鼻子里的气呼呼往外冒,他敲了敲车门,“停车,停车,我要回家!” 钱小羊稳稳当当的驾着马车,充耳不闻,再观一边的蛮达,闭目养神中。 道一嘿嘿笑了起来,指了一边的王玄之,“这车是他的,钱小羊只听他的话,你喉咙叫破也没人会听你的。” 齐安像是看到了一个恶鬼似的,扭头就缩王玄之身边了,“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喊人了。” 道一:“......”她怎么有种浪荡子的错觉。 王玄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小一没有恶意的,既然来了,就好好同她相处。” 齐安鼻子瞬间就有些发酸,他已经有三年,阿耶没拍过他脑袋了,他‘哼’别扭的将脑袋歪到了一边,假装把脑袋凑到窗边看风景,耳朵却高高竖起。 “小一,你方才问毒药的来源,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马车有些颠簸,王玄之适时伸出一只手,放在齐安脑袋附近,并未打扰逐渐并外面风景吸引的他。 道一杏眼圆睁,电光火石间,她在想王玄之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儿,兴许也是这般模样,又赶紧摇头,试途从那双笑意吟吟的眼中清醒过来。 殊不知,她的柳眉杏眼,唇红齿白,水汪汪的眼睛发呆的望着对方,落在对方的眼里,亦是处处可人。 王玄之的手被小齐安的头碰了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咳咳,小一,可是想不起来了?” 道一又摇摇头,“安道生得太好看,我一时看呆了。” 王玄之愣怔半晌,一时无话。 齐安风景都忘了看,回头张大嘴了盯着她,竟是这般直白的吗? 片刻后,王玄之回过神来,是他一时开心过头了,看道一那小眼神,她就是单纯的在夸自己,并未添加任何的杂念,这让他不禁有些好笑。 道一于人世间情爱上懵懵懂懂的,他并不着急让她立刻明白,他们有一生的时光,一同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看花开花谢、日升月落,如涓涓细流那般。 他想让她一辈子都这样,简单快乐而幸福。 “喜欢便多看两眼。”王玄之含笑对之。 “......”齐安再度石化,有些风中凌乱了。 道一咳了咳,“聊正经事。” 她面上虽然一派正经,但双丫髻未完全盖住的耳尖,悄悄冒出了一朵淡红小云,面皮子也有些烧得厉害,她心慌导致气息有些急促。 在渐渐谈话中,才慢慢缓了下去,“此毒药在这之前,我曾经见过一次。” 王玄之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何时?” 道一:“可记得雪娘子的邻院。” 王玄之顿时想起了,“你是指妖怪豪彘?” “他们来自竹山,整个豪彘族就剩下这么一只猪了!” 齐安嘴角一抽,啊喂,他再小也是念过书的,带刺的猪和猪,还是有区别的好吧,但他聪明的选择没有开口,眼下道一的气场有些不对。 道一确实不开心,又想到了周娘子她们。 “真想把那死猪,再拿来烤一遍。” 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当初害它们族群的,逼得它不得不下山的,怎么没把它一起烤了。 但转念一想,却明白这个想法是不对的,若是没有害它下山,它们还在竹山上,和自己的族人生活着,根本不会退而求其次,只为一个豪彘后代。 但究其根本,是豪彘族群被外人利用,害得人鱼一族消失,才导致了竹山祸事。 道一这些想法都在一瞬间,她便抛到了脑后,追究从前的过往,已是无济于事,还得看当下,找出黑手才是,“当初竹山上,不知这群豪彘受什么人或妖怪指使,它们害了同居于一山上的人鱼,结果在当晚,整个豪彘群,也迎来了它们的灾难......” “你是指它们打滚的泥里,被下的便是这种毒药?”王玄之指了指那包毒药,并未伸手接过,他背后是窗边,旁边还趴了个小孩子,大意不得。 /77/77597/31357152.html 570 平静的湖水 道一重重的点头,“我虽未去过竹山查验,可两种毒性是一样的,中毒之后有什么反应,皆是一样的,只要遇着伤口,反而被吸收得更快。” 王玄之凝眉,“出手之人好狠毒,又好精准的心思,先是哄它们送走了人鱼,在人鱼离开之后,河底的淤泥里,却是下了剧毒,又放火烧它们,使得它们不得不去泥中打滚.....” 齐安简直没耳听了,这是他一个孩子该接受的吗。 两人谈论起来,仿佛也忘了他的存在。 道一又说了起来,“安道,可还记得羡余重伤那回?” 陈夷之: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说事拿我受伤作文章。 王玄之点点闖,如何能不记得。他摸了摸腰间骨笛,那是他第一回,使用骨笛帮上了道一的忙,而不是在见到妖怪之时,作为一个无用之人。 “你是指,这背后的人,也有可能是拥有狼图腾的那群黑衣人?” 道一点头,“我也不是很肯定,因为在豪彘它位住的竹山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只是觉得他们能上天帝山,或许能上竹山,还有可能上更多的山......” 两人皆是一凛,又无可奈何。 他们目前皆被‘困’在长安,远在长安之外的事,鞭长莫及,是以,两人同时感受到了一种迫切,必须尽早离开长安,迟则生变矣。 二人相视一笑,那瞬间心意全然相通。 快到八月中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热了,透过车窗吹进来的风,温温软软的,再加上两人说话,一人声音如珠如玉,另一人则是如山间幽泉,加之常年修道,令人身心皆放松。 齐安小脑袋一偏,枕在王玄之胳膊上睡着了。 两人的声音一顿,皆是同时住了声。 快到靖安坊时,道一才小声开了口了,“这小子这么喜欢你,不如先带回王家养几日?” 王玄之嘴角微抽,轻笑了起来,“小一,你该准备回家的事了,待你回了谢家之后,这小子吃再多,你也不用担心饿着他了。” 道一脸皮微红,他哪知眼看到她担心齐安了? 她是担心齐安吗,那是她害怕这小子抢吃的。 道一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她摸摸两边的发髻,好奇的问他,“回家我需要准备什么呀,把宅子里的阵法都拆了带过去?”她摇摇头,“那不成,留着给舒光他们玩儿。” 她转了转眼珠子,“没什么可带的,就一块牌匾,将来带回来九霄观,让老头儿拿去换钱罢。” 王玄之清了清嗓子,“......我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受到惊吓,不想回家了。” 道一头高高昂起,挺了挺胸膛,“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你早些回去歇息罢,我瞧你最近都瘦了,唔,还有几分黑了些,可别累坏了。”她看着王玄之煞有介事的说道。 王玄之:“......”还说不紧张,都说起胡话来了。 他近来不当值,肩上担子少了一半,不说长肉,至少是不会瘦的,就这,大伯母还说他高了寸许,又白净了几分呢,便王玄之还是笑着应下,“我都记下了。” 说着摸了一下睡着正香的齐安,“我抱他下车,送他回房休息,你安排他住哪间?” 道一想了想,“就住我隔壁吧。” 王玄之抱着熟睡中的齐安,便下了马车。 齐安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嘴角勾起,眉眼都是弯弯的,可见在梦中遇到了特别开心的事。 王玄之见他这样子,心下不由得更软了几分,抱住他的力道,不会紧着齐安,也不至于会让他往下掉。道一走在一侧,落地悄然无声。 两人不疾不徐往院子里行去,一路再无言。 齐安时常伙同表兄岳冲,在长安大街小巷活动,识得他们的不在少数,最主要的是关注齐先生的人多,自然而然不会放过他们府上的任何一人。 是以,两人带着齐安回道宅的,风一样的传进了有心人眼中。 “通知下去,取消前几日的计划。” “安排安排,给这谢家找些乐子。” “.....” 陆云托着下颌,“这小子还挺有本事的,竟然能将齐先生的孙子带出来。” 宝儿有气无力反驳道:“那是谢家小娘子。” ‘咚~’陆云拿着扇子,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家郎君又没失忆,这不是顺口了么。” 宝儿心里委屈,可是他不敢说,只能在心底暗暗希望来个女主人,将陆云给吃得死死的。 陆云瞥了他一眼,“宝儿,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 宝儿头摇个不停,“没有没有,郎君你想多了。” 阮思摸着眼前的红布,他站在桂花树下回头,那一树的花儿的香气,似乎都为他而绽放着的,“阿耶,道一的本事,非常人能论之。” 阮中书点头,“不为其他,你这一双眼,足够我阮家报恩了。” 末了,他又提了一句,“不必以她的本事来利诱,阿耶说够帮忙便不会反悔,只是你说的寻一门好亲事,这事儿可作不得假罢?” 阮思俊脸一僵,他能说是假的吗。 奈何阮中书已经挥袖走了,留下他一人在桂树下,陷入了沉思当中。 杨渊源刚接手大理寺卿一职,又忙着迎回杨云锦的事,他听到这事儿时,本是一笑了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大理寺的吏员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又不懂新上峰的脾性,是以,只得老老实实做事。 “再来!”陈夷之冲地上,面目全非的人说道。 事中心的三人,浑然不知。 王玄之将齐安送到地方,便同道一告辞了。 他二人虽是半个夫妻,到底不是夫妻。 王玄之暗叹了口气,“小羊,回府。” 马车行了一半,他在马车上捡到一块小玉佩,入手生温,定然是齐安的,他用绸巾包好,打算明日还给对方,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齐安有个姑姑,他忽然有些头疼。 王操之站在王府门前,来来回回行了数遍,时不时问守门人,“小二他们的马车到了吗?” 守门人每回答的都是一样,“没有。” 他眼前突然一亮,“回来了,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他嗓子保不住了。 /77/77597/31357153.html 571 相思了无益 王玄之透过竹帘缝隙间,瞧见马车外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他很想叫钱小羊掉转马头的,但见那身影顾盼间流露出来殷殷期盼之情,令他不由得又生了几分愧疚。 若非当初王操之替他挡在前面,虽然能解决假福寿公主之事,但也会平添不少麻烦。他当初的挺身而出,却成了自个儿追求心仪之人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是他不能拿旁人,当成是物品,来回报大兄。 “大兄。”心思电转间,钱小羊已经停好马车。 王玄之撩开门帘,由人扶着下了马车,他徐徐行至王操之跟着,同他笑了起来,“这天儿虽不如六、七月里热,好歹也是秋后的蚂蚱,大兄都出汗了,走,阿弟带你去梳洗一番。” 王操之纵使有千言万语,所有的急切,在见到王玄之那一刻,也在瞬间便平静了下来,他笑笑,“好。”便任王玄之挽着自己的手,两人相携进了家门。 待二人各自梳洗一番,王玄之也考虑好了怎么做,不待王操之问,便径直开口,“大兄,你对齐二娘子的心思,到了什么地步?” 王操之顿时趴在了桌上,“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但想到齐二娘子时,我这心里是又酸又涩的,但只要一想到,她的一颦一笑,我就觉得这心里甜得,像小时阿娘做的甜品,比那还要甜。” “那日见她是偶然,如今我已没了勇气去爬墙,万一他误会我是登徒子,该如何是好,可是今儿又过了一日,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可能吃得下饭.” “午睡片刻,脑子里全是她”王操之瞧着有些萎靡,但王玄之相信,若是照这个样子,让他现在去睡,怕是一宿都能睁圆了眼。 他暗叹一声,他这大兄,于今二十有三,终于明白,何谓是相思了。 相思了无益,然世人皆溺于此,他也不例外。 “大兄,无论你看上哪家的小娘子,阿弟都无条件支持你,但最终要看你二人的缘份。”王玄之说得委婉,王操之还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缘份,其实是看对方,是否会介意他的往事。 “阿弟,其实大兄都明白,也明白这事儿是大兄有些强求了,可最大兄只要一想到与齐二娘子,此生没有缘份,我这儿就难受得厉害”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沮丧的说道。 王玄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为人之常情,但你何不让大伯母上门一试之,结亲,结两姓之好,倘若齐家无意,齐二娘子还未结亲之前,尚有挽回的余地;若是齐家有意,便是皆大欢喜之事。” 他并未询问道一,关于齐二娘子身体的事,是以,眼下也无从告知,但,他若是真的知晓,也不会告诉他大兄的,况且从齐家将齐安交给道一,但可猜出一二来。 不过是他这傻大兄,身在局中看不明白罢了。 转念一想,王操之不明白个中结果,反而更好,就看齐先生他们的要求了。 王操之迟疑,他其实想问道一今日去齐府的结果,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可若是道一将人治好了,他的求亲之路只会越发的艰难,但他宁肯道上满是荆棘。 “好,大兄听你的。”王操之鼓起了勇气,遇事只有试一试,才能知道所求的结果,即使失败了,他也绝不会放弃的,“大不了我抱着齐先生的腿不放!” 王玄之嘴角一抽,为王操之的豪言壮语。 “大兄,你很好!”王玄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王操之愣了片刻,旋即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用力的在他头上揉了起来,“小二,大兄真是没白疼你,今夜还是在你房里过夜罢。” “.”王玄之:他想收回方才的话。 谢蓁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屋内黑漆漆的没点灯,可她那双眼睁着,怎么也不愿合上。 王平乐在一旁本来打着呼噜的,被她这动静给吵醒了,他望了一眼窗外,连个月亮都没有,也就俩人睡一个床,要不连个人都感觉不到,“蓁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谢蓁蓁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她也不翻了,“你说大郎和二郎,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他二人有什么事,怎的也不同我们商议商议。” 知妻莫若夫,王平乐在黑暗中白眼儿一翻,“蓁蓁,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大半夜的还让他动脑子,明日不用做事的吗,清闲官职,也是要干活儿的。 谢氏未察觉到他的敷衍,反而吞吞吐吐起来,“近来我听水镜先生说话,有一种人同他们特别像。” “什么?”王平乐眼皮又要合上,却被谢氏接下的话给吓得,头发都快竖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瞌睡。 谢氏熟悉的凑近他耳边,“大郎同二郞自小要好,又从不近女色,大郎娶了前头那个假福寿,也从不进她的院子,这两孩子,莫不是像那个什么是魏安釐王和龙阳君罢。” 王平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亲自带大的孩子,还不清楚二人的品性吗,说到还是关心则乱罢了,他话语又软了几分,摸到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蓁蓁,其实为夫应当能猜晓出来,他们当二人在做什么。” 谢氏鼻息就在他耳朵,弄得他从耳朵痒到了心里,遂侧了个身,也凑近了她几分,小声说了起来,“.” “当真?”黑暗中,谢氏的双眼亮了几分。 王平乐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他低声笑了起来,胸膛轻震,“这事儿,蓁蓁应当最明白才是,当初我可是没过多久,便迎来人生三大喜事,其中最值得的.” “蓁蓁,咱们现在就回味一下.”王平乐说着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谢氏剩下的疑问,她暗中无力的急瞪眼,连同话语,全都给堵了回去。 “.” 另一厢,道一紧急召开道宅全员大会。 她将小毕方、九娘、还有新成员肥遗都堆在房间的榻上,望着它们,问道:“隔壁那个小娃娃,从今日起,在你们中间挑一个过去照顾他,谁去?” 小毕方第一个毛发炸起,开玩笑,它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长蛇妖晶外冒了一丝白气,肥遗用行动表示,爱莫能助。 九娘前肢挠了一下脸,不好意思的说道:“待我修成人形还好,可如今这模样,他照顾我还行。” 见道一沮丧,小毕方终于有了些良心,“王二郎不是说你要回谢家了吗,难道还找不着人照顾他?” 道一顿时来了精神,双掌一合,“对哦!” 下一瞬,她又泄了气,无力的趴在桌上,“可安道没说是什么时候,没回家之前,谁给这小娃娃做饭,谁来替他洗衣裳啊.” 道一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三只目光坚定的看着她,那眼神似是在说,这宅子里就你一个好手好脚的正常人,不是你做,难道让它们做,简直贻笑大方。 小胖子在盆子里一蹦一跳,单独勾着衣裳,飞来飞去,衣裳没洗两件,杂耍倒是精彩绝伦。 小可爱在盆子旁边,泄露一丝气息,衣裳全给冻住,轻轻一拍碎成渣渣,好了不用洗了。 九娘毛手毛脚的,也不晓得是它洗衣裳,还是衣裳洗它,一件洗下来,估计盆里全是狐狸毛。 道一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她‘哈哈’大笑起来。 “姑姑,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儿!”下一瞬听到隔壁的梦话,她顿时又泄了气,抱着九娘,脸埋进它的毛发中,悲伤的叹了口气,“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想回家。” 小毕方也憧憬起明日的美好来,它将会有一个超级大,独属于自己的窝,还有美娇.咳咳 肥遗对这些没概念,它想的也只是回自己的家。 九娘倒是有些无奈的动了动,它的毛哎,又要掉一大把了。 /77/77597/31357154.html 572 回家前 ‘啪啪’声响快又急,如骤雨急风那般。 道一瞬间睁开了眼,看着什么都瞧不出的天色,反正没到她起床的时辰,拍门声还在继续,她内心顿时哀嚎,陈家老旧不会建在哪家祖坟上了罢,这没完没了了。 “小一,小一,你快开开门。”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不会是哪个孤魂野鬼,跟了过来罢。道一心满意足的摸了一把九娘,嘀咕了一句,又闭上眼准备睡觉。 九娘睁开碧蓝色的眸子,夜色中更显深遂幽寂,它幽幽的说道:“是齐家的那个小娃娃。” 道一立刻坐了起来,掀开被子,连个外披都顾不上,直接走到房门外,猛的一拉开,跌了个小人儿进来,直接扑到她腿上了,“小安,怎么了?” 她心里其实也有些慌的,不会真是什么野鬼,把这小子吓到了罢? “小一,你家更衣室在何处?” 道一第一反应,这小子要求真高,换个衣裳,在自个儿房间不就好了,再看他脸色都快憋红了,两腿还不停的抖啊抖的,顿时了悟,“小胖子,还不起床带路。” 小毕方在踏蹬睡得正香,就被抓了起来充当领路人。 待一人一鸟,出去之后,她关了门重新趴床上,想到还有齐安的一日三餐,她又是一阵哀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九娘摇摇尾巴,自在的睡过去了,天塌了,反正有高个儿顶着的。 寅初,道一准时醒来。 家里虽多了一口需要照顾的人,但她每日要做的事,没有任何改变,不过事情变得多了一些而已,她正在假山上打坐,旁边盘坐了一只狐狸,还有一只胖鸟,以及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齐安睡得迷迷糊糊的起了床,他歪歪扭扭的穿好了衣裳,终于看到房间陈设不甚熟悉,他有一瞬的失忆,下一刻记忆便排山海的袭来。 从马车上到凌晨他排门,简直丢死人个人了。 他捂了捂脸,有些不好意思的出门,反正脸还没洗,也丢不到哪里去,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才出了门,就看到道一周身泛着乳白色的光,她旁边的一只鸟,身上冒着红光,白毛狐狸则是绿光萦绕,就连那块不起眼的石头,也结了一层冰。 齐安揉了揉眼,再看,还是那样。 他将小拳手放进嘴里,忍住了想要尖叫的心,他可是听过说书人说过的,很多高人在修炼时,最忌打扰,容易走火入魔之类的. 再说了这样的场景,他还想多看两眼。 道一从他醒来,便已知晓了,直到他咬住小拳头,这才收了心神,全心全意修炼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齐安俨然成了‘望夫石’而不自知。 “小安,我长得那么好看吗,让你眼珠子都不转了。”道一从假山上跳到他跟前。 齐安闹了个大红脸,他才不会承认,修炼中的道一真的很好看呢,可是正当他想反驳时,就见对方摸下下颌,一脸的戏谑,他憋了一句,“你是个坏人。” 道一蹦了个三尺远,“那你来打我呀!” 齐安衣裳本就穿歪扭,这会儿又站了许久,腿麻不说,还踩到了衣带,扑棱一下,他认命的闭眼,却发现那地离他脸不过寸许,脖子又勒得慌,他刚要回头,就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别动!” 他还没明白为什么,就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道一咳了咳,“小安啊,你这衣裳没穿好,不能怪我没抓稳啊。”接着又随口说道:“你都八岁了,连个衣裳都不会自个儿穿,这走出家门,连个饭都不会要呀。” 齐安悲愤欲绝:苍天啊,大地啊,他想回家了。 “小安,你赶紧将衣裳穿好,简直有辱斯文,仔细齐先生知晓了,在家气得吐血啊。”道一假意蒙着眼睛,似乎被伤到了眼睛一般。 齐安不知他阿翁会不会真的吐血,他此刻就想吐血了。低头看了一眼,脸色也红得要滴出血来一般,他里衣都没穿好,松松垮垮的,白白嫩嫩的胸膛在朝阳下,染上了一层橘红色。 他有些惊喜的说道:“小一,小一,你快看,我身上也在发光了。” 道一无语的看着他,这孩子不会一个晚上的功夫,真被什么鬼怪给吓傻了罢?“瞎说什么胡话呢,还不赶紧把衣裳穿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齐安小脸上挂满了失落,他低垂着脑袋回房。 道一则去了院中的井边,她打了一桶水上来,水还冒着烟,她伸手去摸了一下,天气尚有余热,井中的水却是冰冰凉凉的,她伸手贴上去,桶里的井水浅浅的吐了几个小泡。 她将一桶水拎到齐安门口,里头放了一个瓢。 齐安回房后,回想着下人给他穿衣的样子,终于全都系对了,这才打开房门,他看到门口的桶和人,不由得一愣,“这是做什么?” 道一笑眯眯的看着他,“你不会离家第一日,就开始‘不要脸’了罢?那样齐先生他们会很伤心的。” 齐安:“.”不气不气,谁让他打不过对方呢。 又听道一说:“你这个子也太小了些,去井边打水,说不定被桶带井里去了。啊——”她说着‘啊’了声,“当然除了这事儿,其他的都得你自己做。” 齐安小拳头一握,‘哼’了声,“自己做就自己做!” 他蹲下身去,一摸那井水,竟然还是温温的,齐安人虽少,脑子又不是傻,家里下人打来水,若他还没起床,是要重新去取的,所以这一桶水一直放在这里,为何还是温的。 这样想着,看道一的目光,崇敬之余,更添了几分亲近。 道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拍了他脑袋一下,“赶紧洗好,陪我去做饭。” 她心里却在想,我果真是个大聪明,这样一来,反而多了个做事的帮手呀。 ‘咳咳!’两张大花脸在厨房,面面相觑。 “去去,连个火都不会升,看我的。”道一蹲下来给齐安示范,好一阵折腾下来,两人饿得不行时,一顿清淡的早晨,终于出锅了。 吃饱喝足,道一将碗放在桌上,看着同样吃得正香的人说,“小安,一会儿吃了饭,你洗碗呀。” 齐安小嘴一撇,“饭是我们一起煮的,为何洗碗却是我一个人的活儿?” 道一挑了挑眉,“就凭这饭菜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呀。” 齐安简直怀疑人生,他看了眼桌上的清粥、青菜、白菜。 道一看到他的动作,又开口了,“要不,你现在出去买?” 齐安深吸了口气,如今的他一无所有,他还真的买不起,“洗就洗,有什么大不了的。” “嘘,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道一让他别说话,竖起耳朵,“小胖子,你飞起来看看,是什么人在敲门。” 小毕方飞到高空,看清门外的人,很快便去而复返了。 /77/77597/31357155.html 573 双双回家(双更) “小道士,是你的阿娘来了。”小毕方淡淡的说道。 道一顾不上和齐安皮了,拉起他就往门外跑,跑了距离饭堂有一载路了,她才理了理衣裳,“小安,头发乱了没有,衣裳整齐吗?” 齐安一本正经的点头,“很好了。” 道一打量了他一下,“你也很好!” 两人‘各怀鬼胎’的往大门去,而小毕方则在两人走后,双翼捧着肚子就在地上打起滚来,笑得像一个圆溜溜的球,“小道士这回惨了,要丢脸丢大发了。” 九娘白了它一眼,“小一回头不得找你算帐?” 小毕方浑身羽毛一抖,又镇定自若起来,“她暂时顾不上我的。” 九娘听它这样说,也好奇起来,“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小毕方这才贼兮兮起身,凑到九娘耳边,嘀嘀咕咕起来。 九娘听完,一言难尽的看着它,“等小一回过头来,你就死定了。” 小毕方展开青赤羽,趴在阳光下,懒洋洋的说道:“到时再说罢。” ——— 齐安被道一拉着在宅子里穿行,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她走的路和寻常宅子里的不同,他又不敢开口把他单独放下,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道一满脑子的她阿娘来了,上门来看她了。 她心里是又欢喜,又激动,却找不出什么言语来形容,只有拉着一双手,感受到那小双软软糯糯的,还温温热热的,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她阿娘真的来了。 两人七拐八绕的,终于来到了大门前。 “呼~呼~”道一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这才问身边的人,“你准备好了吗?” 齐安很想翻个白眼,他紧张什么,反正他这辈子都看不到阿娘了,他低垂着脑袋,看着两人拉着的手,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又舍不得放开那双温暖柔软的手。 “就是见见你阿娘,不用紧张的。”齐安还是开口安慰了她一句,又道:“开门吧,你想让你的阿娘,就这样在门外等着吗?” 道一伸手去开门,眼前好似有些模糊,她怎么也摸不到门栓,最后还是齐安伸出小手,将她的手按到门栓上,她握紧手上的栓子,徐徐拉开了大门。 “阿娘.”道一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谁能告诉她,当下是个什么情形。 齐安小脸也是一变,不是,他今儿个自己穿的衣裳,可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谢夫人他们唱的是哪一出简直要他的小命呀! 门外的人也是一顿,他们看着道一和齐安,两张花猫一样的脸,所有的情绪统统抛诸脑后,只傻傻的看着两人,他们就样在道宅门外,呆呆的站着。 双方之间的时光,好似都静止了一般。 王玄之无声浅笑,他在两人身后说道:“岳父、岳母。” 谢瑨、秦云这才如梦初醒,看着花脸的道一,一左一右的擦着她的脸,“小一一,阿耶、阿娘想你了。”一位戴着幂篱的小娘子,也跟着迎了上去,伸出手捧着她的小脸,“小一,阿姐想你了。” 谢大娘子伸出手,轻挑了幂篱,露了一点儿脸,冲她一吐小香舌,复又放了下去,也跟着擦她的小花脸。 谢二郎小脸约扑扑的站在旁,“二姐,我带上你车?”他兴奋又激动的冲不远处的人群招手,“二姐,他们都是我的好友,今日来给我助威的,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吩咐他们就行了。” 道一原来以为只是寻常,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哭,谢大娘子手忙脚乱的替她擦着泪,“小一,你别哭呀,阿姐应该早些来寻你的。” 谢二郎夫妇也上前,“二叔嘴笨,小一,你回家就好。” 卢氏白了他一眼,凑近,“小一,长得可真水灵灵的,可是这哭起来就不太美了。” 她暗踢了身后的人一脚,谢三娘子一直傻愣着,这会儿才想起来,今日来的目的,遂挤了过来,“二姐,你可要回来家替我收拾几个兄长,还有小十二,他们都不带我出去玩儿。” 谢家几个儿郎,一块儿凑在她身边,还有其他几房的女郎,一块儿凑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道一脑子里却在想幸好这门外够宽广,才能挤下来这么多人。 她抬眼在人群游走了一圈,发现站在谢家包围圈外的人,不由得勾唇一笑。 王玄之含笑对之,虽然他也很想过去替她擦脸,但也明白天时、地利、人和,没有哪一样是站在他这边的,遂只能遥遥作罢,被王操之拉了一下,才退回王平乐身边。 王平乐同谢蓁蓁也到了,昨儿个夜里,一阵柔情蜜意,咳咳,他中了美人计,向上峰请了假,也跟着谢家过来凑热闹,哦不,接他们的外甥女,也是未来的侄媳妇儿回家。 不过,蓁蓁也说得对,他们摆出这阵势,将来也没人敢拿道一做过仵作说事了,夫家都没意见,他们凭什么多嘴,这不是两面不讨好么。 王操之更是多了几分殷勤,讨好未来弟媳,治好他心尖上的人,那就不是一个梦啊。 道一不流泪了,小脸蓦地红了几分。 谢瑨瞧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家闺女不会真养不了多久罢? 秦云好笑,暗扭他一下,你要敢给女婿脸色,我就给你好看。 “陆家十二娘、十三娘送来贺礼,恭贺谢二娘子回家。”宝儿恭敬的送上礼,心里却是翻了个大白眼儿,他怀疑他们家郎君,是想同王家郎君抢小娘子了。 “阮家五娘、六娘送来贺礼,恭贺谢二娘子回家。”阮家也派了人来送礼,生怕谢家人误会,“今日乃是谢家大喜之日,小娘们不好过来打扰。” 宝儿忙补了一句,“我们十二、十三娘亦是。” 道一同王玄之齐齐抽了抽嘴角,陆云啊,敢换个靠谱些的僮儿吗? “陈家送来贺礼,恭贺谢二娘子回家。”紫芝同林二白也跟着陈管家来了。 “许家送来贺礼,恭贺谢二娘子回家。”许家的管家看到陈家的,就眼冒金星,他们家大郎哟,太惨了,爱上一个不可能回应,稍加回应一下就差点儿揍死他的人。 陈管家被看到一脸莫名,但他的目光被旁人吸引了,那头气势汹汹的来了一行人,正是大理寺的不良人,以及领头的不良帅陈夷之,他更是不明白这唱的哪一出。 莫非这里有犯人,他心中一凛,警惕的看向啊周围。 旁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个个交相接耳起来,又各自为营。 他们生怕被人拿了当人质,又怕人家不抓他们当人质。 王玄之同陈夷之交换个眼神,便示意身边的人别轻举妄动。 谢瑨、秦云他们带着儿女,就要上马车,便被这一行人给叫住了,“且慢,大理寺卿送来贺礼,特来恭贺前寺卿喜迎回他的未婚妻。” 陈夷之面无表情的说道,他完全没看懂杨渊源唱的哪一出,然人家是上峰,今日也不知去了哪里,让他们送完礼,便立即回衙门。 杨渊源这一出,围者甚众的人群中,有些人的脸色有些微妙了。 王玄之为何成了前大理寺卿,可不就是为了谢家这位二娘子么。 暗中准备伺机而动的人,也因这一出,反而停了下来,有人同身边的人说:“静观其变。” 杨渊源今日特地送来贺礼,莫非是感谢谢家二娘子的存在,要不然他怎么一回京,就当上了大理寺卿呢?想到这里的人,不由得目露狼光,王杨不合,他们有机会了。 “太冲,你以为杨伯父这一出,是为何?”陆云他们几个没去凑热闹的,找了一个能看到道宅大门的地方,看起了热闹来。 阮思顶着那块红布,淡淡的问他,“茂松,你收为我能看见什么?”阮修‘哼’了声。 “我听说了一件事,想必杨伯父是诚心道贺,但听的人未必就是这样想的。”陆思又‘望’了道宅的方向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杨伯父新接手大理寺卿,不搅一搅,水怎么会在变浑之后清澈呢。” 陆云看怪物似的盯着他,“你这脑子怎么生的。” 阮修不满,“你还是陆家嫡系呢。” 陆云看了他一眼,突然释怀了。 阮修叫了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 “看下面热闹的眼神。”陆云指了指下面,不由得好笑出声,“道一他们今日这家回得,若是错过了吉日,只怕谢司业杀人的心都有。” 谢瑨看着李家下人,那人有些抖,还是一口气将主家的话带到了,说得有些磕碰,“我们九娘子也送来贺礼,恭贺小一谢二娘子回家。” 秦云在马车上轻扯了他的衣袖,小声道:“他们是为小一一好。” 谢瑨面色稍霁,这些人的用意,他何尝不知,可他着急带闺女回家呀,就不会将谢礼送到谢家吗,虽然是这样想的,但他还真不能说出口,遂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 又对车夫说,“回府。” 王家的马车不远不近跟着后面,王玄之骑着马跟护在谢家马车周围,直到马车停在谢府门外。 谢瑨他们下了马车,一大群人,相互扶携着就往府中行,将道一亦裹挟在其中,就像一次寻常外出,一家人又高高兴兴的回家那般。 王平乐欣慰的看着他,“小二,回云罢。” 王玄之依言转了马头,行了几步,他似是心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人群中谈笑的道一,也正好回望过来,两人相视一笑,都被身边的拍了一下,这才收回了目光。 正要策马离开,一个眼生的下人,从他马边跑过。 “江南苏家送来贺礼,恭贺谢二娘子回家。”苏家下人到了谢府门口,高声唱喝。 谢瑨脚步一顿,他这嘴就不该念叨,真的送到家里了,还有这苏家,平日他们并没有多深的往来,今日这仪礼,送得好生奇怪,但来者是客,他们也不能拒绝。 王玄之听到苏家,遂明白了过来,摇摇头,笑着同王平乐他们还家去了。 如今小一回家了,有些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 谢宅门口的热闹,有些是赶不上了。 他们也没急着来赶这趟热闹,毕竟朱雀门外有更大的热闹可以看。 京城里的人奔走相告,都晓得了上一辈的杨家大郎,天不见亮便出了城,去那什么雍州下水镇,迎回了两具白骨。这使得相熟的,不相熟的都跑去看热闹。 四位挽郎牵引着灵枢唱着挽歌,穿了一身缞绖的杨渊源,隔几息便喊道:“七妹、七妹夫,回家了。”身边还跟了好几位杨东亭几位郎君、小娘子,一个个红着眼,不停的抹着泪。 “七娘原来早就订了亲事,难怪当初不应我家的亲事了。”有人怅然若失,又有人在旁提醒道:“你还惦记着她呢,没听见杨渊源喊的什么吗,杨七娘早就嫁人了。” 那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柳车,一阵微风拂动了柳车一角的缞,他看到了并排的尸骨,似杨云绵在同他告别,他仿佛看到了柳车的一对尸骨,笑着对他挥手。 他拍了一下好友的肩,“陪我去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好友大惊失色,叫道:“家里的老头儿打死的。” 那人直直的看着他,“你就说陪不陪我去罢!” 好友一咬牙,“舍命陪你这真君子一回。” “七妹、七妹夫,回家了。”挽歌渐渐听不清楚,只有这一句话,最后落入那人的耳朵,他欣然一笑,揽着‘舍身取义’的好友,同柳车背道而驰。 ——— 却说那谢氏走到一半时,却让车队停了下来。 王玄之瞧了一下,他们停的是一个人少的巷口,不解的看着谢氏,“大伯母,怎么了?” 谢氏‘哼’了一声,装死的王平乐,立刻活了过来,“小二,那个,关于你大兄的事,你知道多少?” 王玄之看了眼王操之,似是有些犹豫,可把谢氏心给紧的,“小二?” “大兄,天赐良机,你还不同大伯父、大伯母说?”王玄之提点了一句,某个装鹌鹑的人,王操之这才欣喜的鼓起勇气,说起了他的无限心中事. /77/77597/31357156.html 574 天伦(双更) “小一一,这些时日我们没有去看你,你可想我们了?”秦云的话,看是随意又带着亲昵,可道一又如何听不出来,里头的小心与讨好。 甚至害怕她怪她们,这段时日的‘不闻不问’。 她正要开口,那卢氏也说了,“你阿娘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可是她又不敢停下来,怕忍不住立刻就上道宅里,将你带回家.” 道一上前,轻轻拥了一下秦云,“阿娘,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想你呢。” 全心全意为她打算,为她奔波、忙碌,她又如何舍得,去责怪、去怨怼呢。不过,这些天儿,她也很想回家就是了,虽然目的稍微有些偏差,结果是一样的嘛。 这样一想,她就突然想起来,某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小花猫’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在谢家人中找了起来,呵哟,比她还自来熟呢,跟几个同岁的谢家小郎混在一块儿,也不知聊些什么,一个塞一个的开心,谢三郎的目光频频来回,同她撞了个正着。 道一点点头,他望了一眼她的身边,排起队来也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他的位置,果断的加入了进去。 秦云也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 母女情意正笃时,旁边一道酸溜溜的声音响起,“哎,小二有了阿娘,就忘了阿姐,阿娘有了小二,也忘了大娘了,呜呜呜.” 两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在场的人也都跟着弯了起来。 卢氏拉着不肯走的谢三娘子,在她又一次生往她们身边凑的时候,轻打了一下她的手,同时和秦云说道:“你们先说说体己话,我们去吩咐厨房,准备一下吃食。” 谢三娘子嘟着嘴,“阿娘,你打我做什么。” 卢氏又在心里骂了一遍谢老二,这闺女的脑子肯定是随了他,整个一傻乎乎的,将来可怎么找夫家哦。她也同谢谢三娘子一起回望了一眼,好在,她只头疼一个。 但这也够她头疼的了,“二娘才回来,当然要和你伯父、伯母他们多说会儿话了,人就在家中,你什么时候不能同他们一起玩儿,中午一起吃饭,又能看见的。” “好吧。”谢三娘子勉强跟着她走了。 另一边谢庵同谢瑨说了几句,便领着自家几个小子,离开了,谢家其他几房人也跟着走了,大房的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他们就这样相互看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道一眼尖的瞥到,地上那个数蚁虫的人。 她默了默,走过去将他带到谢瑨等人面前,“阿耶、阿娘,这小子的家里人托我照顾他一些时日,叫齐安。我现在回家了,便将他一块儿带过来了。” 小毕方忽然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肩上,其用意不言而喻。 道一嘴角一抽,还是介绍起它来,“这是毕方鸟,叫小胖子。” 谢大娘子抱着九娘走过来,用脸在它的脸上蹭了蹭,“我们早就识得它啦,它叫九娘。” 谢瑨大手一挥,“只要是小一一你们的朋友,想住多久都行。” “唔,小安你今天累了一天,先去厢房歇息一会儿罢。”秦嬷嬷亲切的带着齐安走了。 秦云有些为难,“它们都吃些什么呀?” 之前假借九娘说事,到了谢家之后,却是什么也没吃,瞧着好似都瘦了,可把她可急坏了。 这才是她没把肥遗拿出来的原因,那家伙现在什么都吃不了,全靠长蛇妖晶养着,也不知齐家何时给它铸一个小像,道一有些出神的想着。 谢三郎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摸小毕方了,“二姐,它就是传说中的神兽毕方,它在一日内能飞多远,可以从大周东飞到西,再飞回来吗?” 道一嘴角直抽,“小毕方如今还未成年,飞不了多远”见他神色有些小失落,她眼珠一转,“不过,它现在喷的火很漂亮,你想看吗?” 谢三郎眼前一亮,“要,二姐,你快叫它喷一个。” 小毕方展翅就想飞,脚却被人抓住了,“我阿弟年纪小,街会儿哭了,你给我哄?”它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我要是变成个人类,比他还小呢,从来没见你哄过我,还整天欺负我。” 道一眉稍轻挑,“哎哟,你想我怎么哄你呀。” 小毕方察觉有戏,顺杆子往上爬,“我要单独一间房,里面有高床软枕,没有琼浆玉液,也要” “你要美娇娘嘛~”最后一个嘛字的声音,道一拖得极长,院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道一同谢瑨夫妇说:“阿耶、阿娘,你们觉得在那里给它建个小房子,怎么样呀?” 两人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同时抽了抽嘴角。 谢瑨煞有介事的说道:“地方倒是可以,就是这树太高,它年纪还小,飞得起来吗?” 秦云也赞同,“要不先在树腰上给它建一个。” 小毕方刚才可是从天而降的,这些人好像现在全都失忆了一般。九娘碧蓝色的眸子掀开看了一眼,小胖子就跟你说不能得罪人,现在惨了罢。 道一眯着眼笑了起来,将头靠在秦云的肩上,就像谢大娘子蹭九娘那般,撒起娇来,“阿娘,你在可真好。” 秦云的眼睛一下子就好了,她想别过头去,又不愿将眼神从她身上离开,这是她失而复得的小一一呀,懂得让人心疼,明明就是他们的错,就孩子给弄丢了,现在反而倒过来安慰他们。 谢瑨站在旁边,拍着她的肩,什么话都没说,可在场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道一的话,夫妻两人都听得明白。 她其实不需要什么补偿,在上京城之前,道一都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更没想回家之类的事,反而一心向道。直到回到了家里,父母姐妹、兄弟都在身边,根本不需要他们这样,讨好一般的,守着她转。 可是他们心里真的难受呀。 再如何难受、痛心,那缺失的十二年,已经回不来了。 道一真的认为没有必要沉浸在过去,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他们为自己做的事,她眼都不眨的全部都接受了,可是不代表这就是好的,一味补偿和一味接受。 讨好与歉疚,到最后都不是真正的快乐。 真正的一家人,无分彼此。 既然回家了,她就做个快乐的谢家小娘子。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隔阂生了很难再修复。 该做什么,丝毫没有改变。 哦不对,还是有的,她不管穿什么衣裳,都不能进衙门了。 可是,谢家大房自她们姐妹出生那日起,便过不上正常的生活了。 “你呀,儿大不由娘了。回家了就随你罢,想做什么知会我们一声儿就成。”秦云明白了她的想法,虽然一时间不能改变,那种想要弥补的心,但是和女儿亲近,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谢三郎顿时蹦了起来,“我也想要!” “你要什么要,才多大,净想着玩儿了。”谢瑨一巴掌拍他后脑上,“学学你大姐、二姐,她们一点儿都不让我们操心,你让为父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院子里的人看着他满头青丝,齐齐无声,由得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谢大娘子眼里闪过雀跃,她抱着九娘,在秦云的另一边,也蹭上她的肩头,“阿娘,小一对家里还不熟悉,家中下也该见见她了,免得不长眼的冲撞了她。” 秦云点点头,“这事儿早就安排了,明日要在家中开宗祠,谁也小瞧不了咱们的小一一的。”又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倒是你有什么鬼主意了?” 谢大娘子晃了晃她的胳膊,“小一来了长安就一直待在大理寺,也没怎么出去逛过,我想明日等开了宗祠,祭完祖后,想带她出去玩玩儿。” “这是你们的事,不用问阿娘。”秦云说着将两人一起推开,又拉着全程不在状态的谢瑨,揪着谢灵均的耳朵就离开了。九娘从谢大娘子手上跳开,也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了。 待出了院子,谢瑨才反应过来,“我还没和小一一说够话呢。” 秦云拧了他一下,“小一一回家了,什么时候不能说,还不赶紧去做事。” 谢瑨不可思议的回头,“不对啊,你明明也很想留下来说话的。” 秦云气得不想理他了,女儿家有心事,当娘的有些也不可以听。 道一好奇的看着她,“阿姐?” “小一,你的院子一直有打扫,可是久不住人,没有人味儿,今晚和我一起住,好吗?”谢大娘子眨了眨眼,但很快她的脸就红了。 道一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盯着她的脸不肯移开。 齐瑜的脸并非绝美,可是她的气韵远非一般人能及,她是个修道之人,对这样的纯粹的之人的气息,最是喜欢了,连带着人也稀罕得不得了。 谢大娘子美得不可芳物,明艳动人,就像一个半开的红牡丹,能将人的心神一下子吸了进去,万幸的是,知她美貌者甚少,她们那倒霉的体质,反而令她像空谷幽兰,在安稳过了十四载。 张扬又内敛,这两种极致的美,都在谢大娘子身上,她不过是眨了个眼,道一感觉脑子都不会转了,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阿姐,你怎么生得这般好看。” 谢大娘子的脸更红了,她戳了下道一的鼻子,“小一,你不许取笑阿姐。” 道一被温润的指尖点醒,老实的摇了摇头,“我就喜欢阿姐这样长得好看的,每天要是睁眼看到你,说不定修炼出来的灵力,都更加厉害呢!” 谢大娘子:“.”她不修炼,但也不是傻子呀。 道一看了下周围,院里绿叶红花、青砖碧瓦,院子呢大得吓人,连个人影都没有,偶尔看看新鲜,看多了,还是九霄观山顶的耐看,每日风云际会,都有不一样的体会。 果然站得高,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她看眼珠子一转,“阿姐,抱紧了我啊。” 谢大娘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她下意识的抓紧了道一,脑海里却不期然的想起了另一道身影,雪肌上更添几分薄霞,“阿姐,阿姐?” “嗯?”谢大娘子渐渐回过神来。 她看到眼前有双手招来招去的,瞬间连脖子都热得慌,刚要说两句话,眼睛不经意的瞥到了脚下,顿时一软,抓住了眼前的人,脑海中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小一,你这是在做什么?” 道一任她扶着,自个儿双手伸展开来,“阿姐,站得高才看得远,你试试看看周围。” 谢大娘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背对着道一,正好面朝着谢府二房的方向,她惊魂未定间,就听身后的人惊讶的问道,“你瞧,她们在做什么?” 她这一下子被抓住了心思,也望了过去,顿时勾了勾嘴角,“二婶那是在教训人呢,我猜想,铁定是今日你回来,那些人没准备好,被二婶抓了个正着。” 道一耳聪目明,在背后点了点头,表示听到的就是这样。 谢大娘子逐渐忘记了脚下,开始转动着身子,这一回看到的是谢家其他几房,一群人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的聚在一起,似在说着什么,很快又各自甩袖离开。 她摇摇头,又转了方向。 “小一小一,你快看,三弟去找小安了。” 道一眯了眯眼,同情的看了一眼小毕方。 两个熊孩子混在一起,今日不教它连苦水都吐出来,对不起这熊孩子的称号。 她的目光又转了转,这一回看到了大房的主院。 院里的人正是才离开的谢瑨和秦云,二人眉头紧皱,一点儿也也没才找回失散多年女儿的高兴,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令他们难以解开。 “小一,你看,阿耶、阿娘,好像遇到了什么困难。”道一立马看过去,发现秦嬷嬷也在,她手里还拿着东西,她仔细想了一下,那不就是陆云给她的请柬的样子么。 谢瑨两人没说什么,道一啥也没听到,只能揣测起来,问谢大娘子,“阿姐,你说什么样的帖子,会让阿耶、阿娘他们感到为难?” 感谢素手执灯的月票,么么~ (本章完) /77/77597/31357157.html 575 谢家有女初长成 谢大娘子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没参加过宴会。” 道一笑了笑,“好巧,我也没去。” 谢大娘子心里的那点儿遗憾,顿时飞走了,反而有些哭笑不得,“如今我也好了,不如等你的事情办好之后,咱们混进哪家的宴会中......” “然后替你相看一位,如意郎君嘛~”道一赶忙晃晃脑袋,“呸呸,都快被那个小胖子给带坏了,满脑子的小娘子、小郎君,简直夭寿了。” 谢大娘子脑海里一道身影闪过,又被她给逗乐了。 “阿姐你也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真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轮到我们头上,也不一定能办到啊,又或者说事情很容易解决,只是让人心烦而已。” 道一两手一摊,“所以这么早操心做什么呢,阿姐你小心想多了,变成个老婆婆。” 谢大娘子气结,却在看到她时,惊恐的说不出话来,“小一,你你你....” 道一左右张望,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树上没什么毒虫鸟兽的,“阿姐,怎么了?” 谢大娘子颤抖着双手,抓住树枝的手,骨折都有些泛白,“小一,你用来扶着我的手呢?” ‘啪!’道一双掌合十,“对哦,阿姐,不好意思,我激动过头,给忘了,我现在就来扶你啊。” 谢大娘子松了口气,她看到双手放空的道一,如履平地的朝她走来,握着树枝的力道轻了些,身体还僵硬着的她,丝毫没发现脚下已经踩空了。 “啊!!!” 谢大娘子的尖叫,响彻整座云海院。 “束缚,去!”道一顷刻间调动内息,一条绿油油的藤蔓便追着下坠的人儿去,后发先至的缠在了谢大娘子的腰上,她手上一用力,绿藤上的人便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当当的又落回她的身边。 完全被牵着走的谢大娘子:“......” 道一这回吸取教训,知道要扶着人了。 她一手扶着对方,另一只手晃了晃,“阿姐,阿姐,你没事儿吧,对不起啊,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吧?” “大娘子,大娘子,发生什么事了?”有下人匆匆赶来,院内却空无一人,下个不由得搓了搓手臂,“云海院一直有人收拾,可从来没人住过,这大白天儿的,不会见鬼了吧,可那明明是大娘子的叫声啊。” 几个下人遍寻不获,面面相觑,只能归咎于,他们同时听错了,才怪,他们那么多双耳朵,果然,新回来的二娘子不好惹,听说她......下人心照不宣的继续找了起来。 谢大娘子惊魂未定的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小声说道:“别让他们发现我们在树上,否则阿奶要让我们抄书的,今晚这双手就不要想要了,绝对保不住的。” 道一小手也抖了抖,写东西和抄东西,完全是不同的。她也不想抄书啊,那滋味儿太过于惨痛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在大理寺捉妖那些年】【】 待下人找遍了院子,一个个搓着手臂离开,又去了主院汇报时,两人这才呼出憋着的那口气。 谢大娘子双眼亮晶晶的,好似这天上的明日从她眼中升起,能将人灼瞎了去,她抱着道一的胳膊,“小一,方才的可好玩儿了,能,能再带着我飞吗?” 道一无语,“阿姐,你刚不是吓到了吗?” 谢大娘子脸色有些红,“这不是没有防备吗,一时吓到了而已,好妹妹,你就带我飞一下嘛。” 最难消受美人恩,尤其还是她亲阿姐。 道一表示她可以的,还保证让她玩儿个尽兴,她托着下颌问谢大娘子,“阿姐,你想我抱着你飞,还是背着你,还是用灵力变的绳子,拽着你飞呢?” 总而言之,谢大娘子想怎么飞都可以。 谢大娘子的眉眼弯了又弯,怎么都压不下去,她觉得自己一定被太阳晒花眼了,要不然怎么觉得,这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在笑着同她打招呼,就连风儿拂过,好似都摸了摸她的脸,眷念那份美好。 “我想都飞一次,小一,可以吗?”谢大娘子心跳得极快。 道一骄傲的抬起了下巴,“阿姐有命,自是无有不从的,不过阿姐拿什么答报我呢?” 谢大娘子眼波微转,也高高抬起了下巴,“你哄得阿姐开心了,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道一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阿姐,你可要记得这会儿说过的话呀,我可是要报酬的。”说罢抱着她的腰,脚下一点,便离开那棵古树枝,一跃便上了树梢。 在树上停留了一会儿,又飞到了云海院的房顶。 谢大娘子满脑子都是飞起来的快乐,根本无暇细想,她这话里的意思,微嘴欲同她说道说道,却因不熟悉空中环境,吃了一嘴的风,只能勉强挤一个‘好’字。 道一见到她的窘境,便放慢了速度,利用灵力托起她,在空中缓慢的飞着。 谢大娘子在上空哇哇乱叫起来,“我会飞了,我飞起来了......!”路过二房的院子时,她朝下方的喊道:“小三,小三,你抬头看看我。” 谢三娘子被拉回院子,本就有些不开心,她还没同两位姐姐聊够呢,结果听到天上有人在叫她,抬眼一眼,两个黑点,瞬间朝她冲过,她的瞳孔瞬间扩张,整个人没有任何反应。 待反应过来是谁之后,她更加不开心了。 啊啊啊!她也想要飞。 越想越停不下来,谢三娘子正要同天上飞的喊话,就发现腰上有什么在扯动,她低头一看,从背后伸来了一条绿色的藤蔓,她想回头看看是什么,就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完全离开了地面,且在逐渐称升高。 “啊!!!”绿藤瞬间升至高空,她的心跳漏了好几息。 待回过神来,再往下看,她的院子离开几丈开外,下面的人看起来,小了许多,就连平日看起来花团锦簇的院子,就像一个寻常的小房子一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在大理寺捉妖那些年】【】 “阿姐,你也去!”道一也来了劲儿,她将怀里的谢大娘子,往天上一抛,手上又‘长’出一根绿藤,她还贴心的将豪彘刺收了起来,缠在两人的腰上,任她们如风筝一般,在谢府的上空,飘来飘去。 玩儿到兴处,道一也在空中飞来飞去。她飞得高时,将两人抛得更高,让她们看到更广阔的天地。直到上头不能吸呼,便在那个位置,带着两个上窜下跳。 三人玩儿得不亦乐乎,到后面完全放开了自我,在空中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的喊着话儿。 他们到了大房院子,三人齐下,冲正在谈事的谢瑨夫妻,略略略的扮了个鬼脸,又腾空而上,再到二房,卢氏正在教训下人,天上突然黑了一片,她方抬起头来,谢三娘子便抽走了她一根簪子,还拍了拍谢庵的脑袋,挑衅的冲他们一笑。 四人:“......” 三人又飞到了其他院子,略略略的一笑而过。 到了他们几位兄长的院里时,更是各种捣鬼。 遇到正在院里石桌上写字的大兄,就从背后故意撞他们一下,那一张纸就差最后一个字了,如此一来,便要重新写了,正要发火之际,天上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谢渊哭笑不得的望着她们,最后只能无奈一笑,又唤了一声僮儿,准备干净的纸。 谢二郎正在凉亭读书,她们悄无声息的落到他身后,齐齐冲着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忽又腾上了天空,谢靖只觉一阵温香软风拂风,令他晴天白日的打了个哆嗦。 天上传来哈哈哈的声音,谢靖无语的望着她们。 最后来到谢灵均的院子时,她们齐声喊道:“三弟。” 谢灵均抬望眼,手里的毕方顿时不香了。 齐安:不,烤一下,还是挺香的。 他不能飞,就烤了这小胖子吃了。 ‘飞仙’降临谢府,当日长安城便流传开来......() /77/77597/31357158.html 576 拜贴齐至 “哦,‘飞仙’?”梁王世子手指摸着唇角,想到今晨的惊鸿一瞥,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又想到后院里的那个寡淡如水的世子妃,顿时来了兴致,“娶妻当娶闲,先生你说本世子纳个色,应当还是可以的罢。” 武先生嘴角一抽,他很想说不可以的,但那世子妃,淡如水便罢了,那性子更是如一滩死水,世子也憋闷得慌,让他找个乐子也挺好的。 他这样想着,便拱了拱手,“纳妾纳色,找个好看的,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 “去,给谢家下个贴子,本世子择日上门拜访。” 武先生这下子脸皮子都在抽了,世子啊,你要真的不行的话,就提前说一声罢,他好提前回家养老,娶谢家女为妾,亏他想得出来,偏他眼下人还在府里,只得接着卖命。 殊不知,与他有着相同打算的不在少数。 光他那两个死对头,亦在府中谋划起来。 即便早上没看到谢大娘子掀开幂篱下的那张脸,可飞在天上的身段,他们是瞧得分明的,不由得纷纷在心中不满起来,谢家这闺女,一个藏得比一个深啊。 细想一想,又有几分不对起来,谢家大娘尚未及笄,莫非弄这一出,是准备开始择佳婿了? “不过,仔细算一算,谢家大娘子同王玄之那未婚妻谢二是双生子,按她二人出生年月算起,今岁及笄,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啊。”蜀王世子同心腹说道,“若能做了谢家女婿,谢司业以及整个谢家.” 吴先生半白的眉头一跳,有些忧心,“美色向来是祸乱的根源.” 蜀王世子有些不悦,“吴先生,你难道以为本世子控制不住自己吗?” 吴先生很想有骨气的翻个白眼儿,难道不是吗,瞅瞅你听到‘飞仙’两个字,眼睛绿得比草原上的狼还绿,谁相信你是个正经的世子啊,也就我吴史眼瘸跟了你,正常人都跟二郎君去了呀。 可惜,形式比人强,徒叹奈何呀。 吴先生恭敬的一躬身,“世子当然持身自正,只是那‘飞仙’想必不少人都瞧见了,谢家如何单允世子一人,且你已有了正妃.” 蜀王世子同梁王世子,不愧是斗了多年的人,在女色这一点上,两人的认知,出其的一致,“不过是个有姿色的小娘子罢了,纳来在后院里,高兴了哄哄,不高兴了晾着便是” 那是寻常的人家,护不住家里的小娘子,又或是想攀高枝儿。可那是谢家,世家清贵。谢大还在国子监当司业,人家如花似玉的女儿,吃饱了撑的才给你这个一无是处的世子当妾哦。 这是要将世家得罪到死呀! 吴先生心里有苦难言,摊上个不靠谱的主子,美色当前,什么都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了,他眼珠子一转,“二郎君尚未娶妻,若二郎君许以正妻之位,谢家将会是他的助力,届时,世子你” 蜀王世子的理智顿时回来了,“派人看紧老二院子里的动向,随时来禀——哼,谢家小娘子,他想都不要想。”又道:“哦,对了先生替我拟一份帖子。” 吴先生内心哀嚎,面上风轻云淡,“郎主那边?” “老二说得也对,何必时时惊动阿耶呢。”蜀王世子笑了起来。 怎么说了,他笑得有点儿,呃,傻气。 吴先生是这样认为的,他垂下了脑袋,躬了躬身,“谨遵世子吩咐。” 李奉慈听说了世子院里的动静,嗤笑一笑,“美色不过一时新鲜罢了,也罢,咱位给这位大兄,找些乐子,免得他成日担惊受怕,生怕自个儿的位置太稳了” “来人.” 汉王世子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见到来人,立刻迎了上去,扶住对方的双肩,急切的说道:“先生,这回你一定要帮帮本世子,绝不能输给那两个人。” 刘先生肩膀被他捏得生疼,也不敢表现出来,这位私底下可不像平日里表现的那样,温文尔雅,私底下什么样的隐私做不出来,他可不想因为一张疼得抽搐的脸,夜里被人割了脑袋。 “世子莫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的说。”刘先生感觉到肩上的力道轻了些,刚要松口气,那厢汉王世子又‘卷土重来’了,“先生,你可一定要帮帮本世子呀。” 刘先生额头都冒汗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世子有什么事,需要属下效力的?” 汉王世子脸上泛着桃粉,眼里闪过执在必得,“本世子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她比那位名动京城的张家娘子,还要好看几分,本世子想将她接到府中来。” 刘先生倒抽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这般好看的人,会看得上你这样的人。 在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说是个老好人,其实就是个懦夫,回到家里,便拿世子府中的人撒气,府里的下人招了一批又一批,他感觉自己也朝不保夕啊。 “谁家小娘子,直接买来便是,世子何必这般忧愁。”刘先生顺着他的脾性说道。 汉王世子有几分苦恼,“是谢司业家的大娘子,先生本世子应该如何做?” 刘先生很想硬气的给他一巴掌打翻在地,再踩他脸上两脚,然后吐他一口唾沫,接着告诉他,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没这可能的。 可他什么都不做,只能弯着腰,恭敬的说道:“世子已有正妃,谢家小娘恐不会与人为妾,况且除了另外两位世子,只怕有不少也有这个想法,尤其是上面那位,世子最好想清楚” 汉王世子顺着往上看了看,眼里充满了神往,“若本世子.”他及时住了口,“既然如此,先生,先替本世子写一张贴子,余下的事,以后再说.” 刘先生:“.”感情他说了个寂寞。 “谨遵世子命。”他听到自己这样回话。 “.” “真的吗,你们亲眼看见谢家几个小娘子,都在天上飞了起来?”小娘子以袖掩有口鼻,极是斯文。可她袖子后面的嘴张得大大的,眼中全是神往。 她也想飞,哦不,想见识在天上看人间,与人间看天下,有什么区别。才不是真的想玩儿呢。几乎是催促的说道:“谷雨,替我备一份贴子。” “快快,去替我下贴子,我与谢三好久没聚过了,这回她二姐回来,大姐也见人了,总该让我也跟着一起飞,哦不,同我聚一聚了罢?”一位明艳得像三月娇阳的小娘子,兴奋的说道。 “此言当真?”李思兴奋起来,“阿奶,我也要去,你就答应我了吧” “阿翁,我给小一师傅下了贴子。”周竹韵抬眼笑了起来,还调皮的和周馆主眨了下眼,如同外头明媚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 /77/77597/31357159.html 577 嫌弃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下人收拾了桌上的东西。 谢瑨这才开口,比平时的噪音多了几分沉闷,听起让人有几分压抑,“今日不少人往家里送来了帖子,老二” 谢庵吃饱了有些饭困,正在神游天外,冷不防被人踩了一脚,“嗷!” 他一看始作俑者,顿时泄了气,小声问道:“你做什么?” 卢氏将他脑袋掰正,“听听大伯都说了些什么,咱们家麻烦大了。” 她说着瞪了一眼谢三娘子,全怪这个不争气的,让她上天,她咱不去和太阳肩并肩呢,还拿她珠花,拍她老子的头,在天上嗷嗷乱叫,就同她老子方才那样。 谢瑨心不在焉的,也没看到这一家三口的抽风,他不舍得看着谢大娘子和道一,吹牙切齿的捶了一下桌子,“这群狼崽子,居心委实不良!” ‘啊嚏!’王玄之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又接着看手上新传回来的信,他摸了摸肩上的海东青,“辛苦你了,先休息了一会儿,待会儿再将这封信送出去。” 王玄之将信纸卷在它的爪上,便轻轻拍了拍它,“先去吃些东西罢。” 海东青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便展开飞出去,找喂养它的人投喂美食了。 王玄之见它的急状,不由得摇头失笑。 遂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 谢家二字清晰入目,上头讲了今日的逸趣事。 看到‘飞仙’时,笑容愈发的深,转而又想到了,之前在城外邑丰山后头的不归林里,他同陈夷之,两个也有被荡来荡去的经历,当时只着眼下的危险,如今再回过味来,无须他以惊鸿控制身体,全身心的被人甩来甩去,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还是被妖怪和道一,接连甩了两次呢! 王玄之有些傲娇的想道,复又往下看了去。 越看这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没想到京城的‘狼’这般多。 完全没想过,仅凭一眼的话,旁人首先看到的,自然是美得惊心动魄的谢大娘子了,至于道一有婚约在身,又当过仵作,真看上她的话,也就是她那一身可利用的能力了。 谢三娘子才十二岁,都没完全长开,完全就是顺带被相看的。 王玄之摩挲着纸张,灯光下的神情,有些晦暗莫名,喃喃念道:“看来还得加快速度,早些带着小一出京,将事情落实了,这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谢瑨不晓得,头号狼崽子,已经开始‘图谋不轨’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愁得头发都快白了的老父亲,他望着一双儿女,差点儿就抱着她们嘤嘤嘤的哭了出来。 一旁的谢庵与他是亲兄弟,遇到同样的事,心情和他也大差不离的。 堂屋里呜呜咽咽的,被两人弄得实在心烦,不过就是几张帖子送上门,人家还没怎么呢,他们就开始哭上,真的发点儿什么,他们是不是要割腕明志了? 秦云和谢氏同时拍了一下桌子,谢家两兄弟俱是一抖,“云儿,玉儿!” 道一几个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对面的兄长、阿弟,也跟着偷乐起来。 秦云作为隐形的一家之长,此刻自是要先发话了,“相公,这些人送帖子来的意思,我想大家也都明白,小辈间的玩闹,怪不得她们三人,如今解决这些帖子,才是当务之急。” 其实帖子没什么问题,不过是他们想来谢家做客,又或者说是请谢家人赴宴,明里暗里,都是让谢家几个娘子出席的想法,这才是令人忧心的。 谢三娘子谢道茹左看看右看看,这才问出了她的疑惑,“怎的二姐之前被人知晓是女郎时,也没帖子上门,白日里在家里胡闹两下,就有这么多帖子呢。” 道一心里一梗,要不是知晓这三妹是真的不开窍,她还当对方在拐着弯说她没长姐好看,这才没能力吸引那些个狂风啊,浪蝶之类的前仆后继。 谢渊和谢靖两人望着她们,眉眼轻轻的弯了弯,谢灵均则是直接笑出声,“二姐,那些人嫌弃你长得不好看。” “咚!”谢灵均捂着脑袋,“阿耶,你打我做什么?” 谢瑨小胡子一翘,他瞥到身边的人,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傻子,阿耶这是在救你呢,没看到你阿娘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等她动手,你就死定了。 秦云听到这话,直接冷哼一声,“那些人是在说我看中你们阿耶,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呢。” 道一同谢瑨像了个八九成,两人站在一起,绝对不会怀疑是捡来的。 谢瑨满打满算的,如今三十有四了,他的皮相偏清俊那种,自小耳濡目染,尔今一副儒雅飘逸的模样,倒像是与道一块儿才从山上清修下来。 道一尚未及笄,是雌雄莫辩的年纪。 她扮成小郎君时也不会让人生疑,就是一个清秀的小郎君,比寻常男子好似瘦小几分,皮襄之下的力量,却是不容小觑;她恢复成了女儿装,便多了一分俏皮,长相并不具备攻击性,瞧着温温吞吞的,远远瞧见了,谁不叹一声,好一个软糯的小娘子。 谢大娘子的美,与秦云如出一辙,明艳、大气、摄人心魄,教人一眼万年。当年她还因这容貌,险些出事,幸好遇上了谢瑨,这才躲过一劫。 如今又轮到了她的女儿身上,怎不教人咬牙切齿。 竟还敢嫌弃她失而复得的小女,怎的不叫人生恨。 气上心头的秦云,暂时忘记了,道一已经订亲了。 “谁说的,大嫂眼光明明是最好的。”卢玉不自在的动了动,谁没有年少慕艾的年纪,她就喜欢谢家人的长相,要不然也不会嫁进来了,当初认错人的记忆,令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秦云的火气,这才消了一点儿。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划过,状似难受的揉了揉眉头,“左右也要挑女婿的,相公不如在这些帖子里面,找两个最好的出来,给韫儿和茹儿相看相看。” “不行,我不同意!”有人愤然起身。 /77/77597/31357160.html 578 心事 道一微微侧目,就在方才谢瑨起身时,她身边的人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开口似的,她眼珠子一转,她的好阿姐,好像有什么心事。 谢大娘子心神全在秦云两人,方才她还以为自己说出了口. 可见到谢瑨站起了身,捂着嘴的她悄然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今儿个‘飞’上了天,她的思想冲破了桎梏,无视一切礼法,并付诸实践了呢。 她眸光流转间,觑到身边人看透一切的眼神,顿时心乱如麻,连秦云他们说了什么都没听到,谢道茹的胳膊轻撞了她两下,“阿姐,大伯母她们在叫你呢。” “阿娘,怎么了?”谢大娘子有几分不自然的笑了笑。 秦云瞧在眼里,不动声色挑了挑眉,这模样八成是有戏了,面上却是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阿娘看过下帖子的人家,虽说都是‘见色起义’之辈,可一见钟情,也只能看见对方的脸,这其中也不乏有良善之辈,阿娘的意思是,叫他们来同你相看相看,合适的便定下罢。” 谢大娘子本来有几分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下去,她紧咬着红唇,“女儿暂时不想嫁人。” 秦云笑着打趣,“小一也只是定了亲,阿娘也不是想立刻将你们嫁出去。” 见她面露不解,又道:“若是可以,阿娘也想养你们一辈子,但是你阿耶、阿娘会走在你们前头,照顾不了你们一生,只能提前为你们找个好归宿,让你们一生平安喜乐。” 道一眉头跳了跳,她就是纯粹的看戏呀,怎么就说她头上了。 她咧嘴嘿嘿傻笑,“是呀,我一点儿也不急,还年轻着呢,阿姐没嫁,怎么轮得到我呢。” 说完她就看到身边的人手紧了紧,道一捂着嘴又偷偷笑了,像是一个偷腥成功的小猫儿。 谢大娘子眼眶微红,她想到了白日里的放纵,又回想天地的广袤的天地,她很喜欢那种潇洒自在的感觉,可是想到父母的辛勤教养,她又做不到完全任性。 她小声说道:“阿娘,我想再陪陪你们。” 秦云和谢瑨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的欣慰藏都藏不住。 大娘子之前因为体质的原因,做什么都不成,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她读的书都是秦云教的,谢瑨只要在家也会教他,他在朝为官,大娘子疯癫时辰不定,所学终归有限。 接触外物极少的她,在待人处事一事上,十分的小心谨慎,甚至骨子里就有些卑小,总是不敢与他们直言,害怕他们忧心、烦心。 即使长了一张绝美的脸,也没给她带来任何的自信,反而是一种负担。 今日总算是主动开口,即便只是这般委婉的说法。 夫妻二人也听懂了谢大娘子的想法,她眼下不是不愿意嫁人,而是不想嫁给送帖子的这些人,看来她心中是有属意的人呀,只不知是哪家小郎君。 谢瑨头发都快愁白了,谢大娘子未过及笄前,都不算全好,他们虽然不拘着人,但是让她出门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能接触的人也是有限的。 他都快把脑袋想破了,也没想到是谁。 秦云望了一眼窗外,拍了拍她的脑袋,“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歇息罢,都是个孩子,想这么多做什么呢,阿耶、阿娘哪里舍得把你们胡乱塞出去。” 又揉了揉道一脑袋,“你这个皮猴子,可不许缠着你阿姐说太久,她可没你结实。” 不就是让她套话么,非说得这么七弯八绕的。 道一吐了吐舌头,“知了知了,阿娘真啰嗦。” 说完就拉着谢大娘子,从屋子里跑了出去,甚至跑出了残影。 秦云的手顿在了原地,手里还残留着温度。 屋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她好气又好笑的收回手,眉眼弯成了一汪新月,“这孩子真是的,才一日功夫,便嫌弃起阿娘啰嗦了,明儿个定要好生收拾她。” 众人也被她们给逗笑了,卢氏更是羡慕不已,她再生一个女儿,还来得及吗,好事必须成双呀。 “茹儿,你也回去休息。”等下人带着谢道茹离开之后,堂屋里的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谢瑨带着众人行至中庭,与他们说道:“那些帖子,全在书房里,此事宜尽早解决,二弟、渊儿、靖儿,你们随我一道,今晚便辛苦你们了,弟妹和云儿对京中的小娘子熟悉,看看哪些人家,可值得结交的,小一她们也该出去走了” “至于三郎你”他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赶紧给我回去温习课业,还在长个子的年纪,早早写完,早早睡下,这里没你什么事。” 见他瘪着嘴,又道:“明早我要抽查今日的课业。” 谢灵均:“.”人小没自由,哎~ 他抱着小毕方垂头丧气的回了院子,见到院内一直焦急等着他的齐安,顿时什么都抛到了脑后,有什么比和小伙伴一起偷鸡摸狗,来得更愉快的事儿。 明日何其多,明日愁来明日愁。 “阿姐,感觉如何?”道一拉着人跑回了松涛院,身边的人胸膛起伏不定。 谢大娘子双颊坨红,不停的点头,方才跑太快,她一时还喘不上气来。 道一按在背上传了一丝灵力过去,又轻着她的后背,“好些了吗?” “好多了。” 道一又输了一会儿,这才停了下来,揽着她的腰,一跃就上了屋顶,她指着上空,“阿姐,你瞧快八月十五了,这月亮一日比一日圆,就好像我们一样,每个人都在向着十五那日的圆月奔赴。” 谢大娘子忽的叹了口气,“可是十五、十六便是极盛,之后便月亏,又如何圆满呢。” 道一笑眯眯将她的脸掰正,两人在月下,清楚的看见对方的脸,月下看美人,真是越看越舍不称开眼呀,她暗想,遂正色起来,“阿姐,你记清楚我说的话。” 谢大娘子茫然的抬眼,就看到月下的道一,似是要羽化一般,随时飞升而去。 心神好一阵恍惚,耳边好似传来了仙人的梵音。 “.” /77/77597/31357161.html 579 夜话 道一的嘴一张一合的,“一个人的一生,从开始到结束,就好似一次新月至圆月。人是代代相传的,下一回月弯如钩时,便是生命的延续,他们经历不同的路程,走向最终的宿命,周而复始之” “生命只有一次,可我们的精神,却可以无限延伸下去,在有限的生命里,留下无限的意义。”道一放开了托着她脸的双手,“阿姐,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谢大娘子望着天空,想起了混沌的从前,摇了摇头,“以前我只要想清醒,做一个普通的小娘子,不让家里人操心,可是现在愿意达成了,他们让我按照既有的路走,我这心中造又千万个不乐意。” 道一感叹起来,“世间之事,浩瀚无穷。” 她随手指了一颗星星,“阿姐,你认识它叫什么吗?” 谢大娘子很实诚的摇了摇头,“我只晓得天上有日、月、星辰,再无其他。” 道一‘哈哈’笑了起来,“好巧呀,我也不识得它。” 又比划了旁的几颗,“那是二十八星宿,分列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称之为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故有‘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的说法。” “你再看那是北斗七星,像不像我们平时用作盛汤的勺子,它的第六星、七星也就是斗柄,所指的永远是一个星星,即二十八星宿的斗宿.” “二十八星宿,它们替我们指示着岁月的流逝等等,大到整个历史长河,小至每时每刻,都可以通过它们来告诉我们,阿姐,你说它们怎么能不教人着迷呢。” 谢大娘子从未见过,有人将一件事物的喜好,展露无疑,可是她内心的欢喜,是压抑不住的,仿佛参天大树的种子,在她的心底埋下,只待它生根、发芽。 “可是小一,女子生来便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如何仅凭一己喜好行事?”许是秋意渐浓,夜风也开始转凉,谢大娘子觉得她的手被吹得有些抖。 道一偏转过头去,震惊的看着她,“阿姐你在想什么呢,我可没有劝你不成亲的想法,只是我认为成婚生子,并非是人生的终点,而是陪着对方,做最喜欢的事。” 谢大娘子似懂非懂的望着她,“小一,你不是在山上修道吗,怎的懂这么多?” 道一骄傲的挺了挺平整的胸膛,瞥见对方的时,不自然的弯了一下,“我可是在大理寺待过的,见过的人和事可太多了,从中悟出大道理也不足为奇,你可以夸我天资聪颖的。” 谢大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她认真的说了一句,“嗯,我们家小一最聪明了。” 得到了想要的夸奖,此刻若是道一身后有尾巴,只怕早已经翘上了天,“阿姐,你太过奖了。” 她又握住了谢大娘子的双手,“阿姐,你看天上繁星何其多,可是站在下空的人类,仅凭肉眼瞧不见的星辰,更是多如牛毛,而你我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你看有的星星围绕着明月,可是靠近明月,便会被它的光芒所淹没。就好像这世上并不缺,以为整个家族付出终身为己任的人,也有为了一己之私,不顾整个家族的。”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像老头儿说的,百种米养百种人,便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成的,在遇见同一件事,其结果亦是大相径庭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道一问她。 提到凌虚子,道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一回在九霄观,那老头儿来回看着她和师兄,为了骗师兄下山找香客,就和他俩说捡到他们的时候,就巴掌那么大点儿的两个小娃娃,他门辛辛苦苦的养到这么大,还吃不上他们做的一口饭菜。 又说他俩性格差得太大了,明明吃一样的米,一个折腾死人,另一个暗地里折腾死人,反正都是不省心的那种,师兄愧疚之下,给师父混了点儿食材,在他吃着拉肚子时,师兄早就大摇大摆的下山‘卖艺’赚钱去了。 回来带上一只叫化鸡,一份山下人吹嘘的,历经六朝的新丰酒,老头儿一手鸡、一手酒,当然与师兄一笑泯恩仇了,回头再相互折腾回来就是。 突然有点儿想看他们整对方的样子了,哎,这俩人连个书信都没有给她传过,不会真的在山上饿死了吧,她赚的钱应该够两人吃喝好久了。 至于掐指算一下,他们是否还活着这种事,道一觉得傻子才会干。 谢大娘子侧过头看道一,却发现她此刻有些神游,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一个人在那里傻笑。 她靠在道一的肩上,仰望着漫天星空,从前她觉得遥不可及的星得,在那一刻她觉得触手可及,一切都因她身边的人,她的好妹妹,“小一,阿姐明白了。” “每个人有不同的活法儿,终身不嫁的自古有之,她们由于各式各样的理由、放弃了虚无缥缈的情爱,照样活得精彩;一些人为了情爱,不顾一切;还有一些人,她们得天独厚,什么都能得到。” “归根结底,是因为她们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一直朝着心中的目标努力。正是因为所求不同,故所得亦不相同,人呐,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不可失了本心。” 道一也将脑袋靠了过去,两颗头挨在一起,“天生万物,独独有人类有纯粹而又复杂的思想,可不是给我们想东西吗,取之不用,用这脑子做什么。” 谢大娘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在这夜空中尤为清晰,又叹了口气,“小一与阿姐不同,我身为长姐,自要肩负起照顾你们的责任,如何能这般任性,只能在曲中求直了。” 道一却是不赞同,“阿姐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人有多可怜,我们如斯幸运,有如此好的父母家族,可以由着我们的性子,有本事任性的时候,何苦要委屈自己呢?” 她挤眉弄眼的凑了过去,“你方才没注意到,阿娘的眼神罢?” “什么?”谢大娘子从帖子的事,直到上了屋顶,一直心不在焉的,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 /77/77597/31357162.html 580 意中人 “阿娘她”道一声音拖得极长,到关键时戛然而止。 “哎呀,小一,你快说罢。”谢大娘子伸手去挠她的痒痒。 “哈哈哈哈.好阿姐,你快松手,我说就是了。”道一笑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双脚在屋顶乱踩,一片瓦飞了出去,“哐当!”一声。 值夜的人正好路过,砸在他们面前,“什么人!” “有贼人在屋顶上!”巡逻的护院,机敏的朝两人看过去。 道一侧过身子将人挡了大半,这才探出脑袋,“别紧张,是我同你们大娘子在此赏星星,你们去别处巡逻罢。” 他们以为是什么盗贼,摩拳擦掌的准备立功,就发现是府上的两位小娘子,无语的板着几张脸,离开了松涛院,他们还有下一处要巡逻呢,哼! 谢大娘子往旁边一侧,探出脑袋往下看,小鹿一般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往下望,却因动作过大,差点儿从房上掉了下来,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了回来。 “阿姐,你看阿耶,做国子监的司业,就知道谢家并没有求权、求利的意思,更加不会拿你的幸福,与旁人去做交易,阿娘说要替你相看一位夫君,也是在为你真心的打算”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谢大娘子拢了拢衣衫,夜好似又凉了几分。 “不过,我瞧阿娘的脸色,好似那些帖子里,没有看中任何一个人”谢大娘子方才松了一口气,又听她说:“好像一有户姓陈的人家,也不在考虑当中” 她的小脸顿时一白,又忙低下头,整理身上的衣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道一头一歪,又靠在了她肩上,“阿姐,我方才说那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及时去做,即使最后结果与你所求不同,也会少了一份遗憾。” 谢大娘子不太理解,“既然所求非心中所想,又何必去做呢?” 道一挠挠脑袋,她觉得这问题有点儿困难呀,她从来是想到什么就去做,甚少考虑后果,反正遇事迎难而上就是了,失败也有,成功也有,反正掺半掺半罢。 所以她每走一步,都不曾回过头去。 修道如此、玩乐亦是如此。 她将自己的经验说出来,“可如果我们不去做,结果是什么样的呢,你会不会在夜里辗转反侧,想着,要是我当初努力一下就好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结果呀” 谢大娘子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煞白的小脸儿,渐渐有了血色,“但此为女儿家的心事,岂可轻易示人?”她虽常年在内宅不出府,但府中女郎亦不少,积年累月下来,也知晓不少。 “哈哈~~”道一的笑声,将走远了的护院吓了一跳,几人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的想法,二娘子才回来第一晚,就这么刺激了,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日子. 谢大娘子无语伸手拨了一下,某人笑得不可自拨,那脑袋晃来晃去的,她有一种随时会掉下去的错觉,“小一,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哪里说错了吗?” 道一擦掉眼角的泪花,“阿姐,我不是想笑你,我是喜极而泣啊。” 谢大娘子:“.”信你才有鬼。 道一咳了咳,“其实阿娘应该也猜到了,阿姐你有心事,所以今日那些帖子上门时,你才会那般失态。” 谢大娘子俏脸一笑,“胡说什么呢?” 道一歪着头看着她,“阿姐,我是真的替你开心,你那些女儿心事,又没有说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阿娘他们也不知,又有什么关系,倘若真的不行的话。” “等到将来你老了,还可以当成是年轻时的一个美梦,而那个梦曾经有人见证过,岂非美哉?” “所以有什么心事,可以同我说的呀。”道一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拂在心尖上的羽毛,一下又一下的扫,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许是一胎双生的缘故,很多时候他们许多话,其实都不用说,有种无言的默契,在对方情绪身体受到大的影响时,还会有感应。 谢大娘子将头靠在她头上,温热的气息一阵一阵吹在她的头顶,又被带了几许凉意的夜风带走了,道一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在来长安路上,借宿某个破屋子时,被‘小可爱’吹冷风的经历了。 “其实,我也不明白应该怎么同你说。”就在道一以为她睡着时,头顶传来了说话声,她立刻来了精神,“阿姐,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就是随便说说话。” “你明白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吗?”道一听到这话,满脑子都是雾水,某人有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她都没抓住,但做人不能怂啊,她骄傲的说道:“那是当然的。” “你看阿耶同阿娘、二叔和二婶,还有蓁姨他们,都是喜欢,才会那样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捏了把冷汗,幸好她对气息敏感,两人之间,究竟如何,她不清楚,但那种和谐的氛围,还是可以拿出来,在她阿姐面前吹一吹牛的。 道一像是想起了什么,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眼里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阿姐,你有意中人了?” 谢大娘子想到方才她说的那些人,好像与她的情形都不太一样,但是真让她说不喜欢,她又舍不得,委实忧心难解,“我,我也不清楚。” 道一双眼比天上的明月星辰还亮,“让我猜猜看是谁?” 她忽地站起了身,在屋脊上蹦来蹦去的,一只手指敲着脑袋,状似很痛苦的样子,“唔,今日帖子里那么多人,你瞧都没瞧一眼,那些人自然没入你的眼” “到底是谁呢?”她五指在太阳穴周围,来来回回的敲着。 谢大娘子扶着屋脊坐好,忧心的提醒她,“你小心一些,别掉下去了。” “我想到了!”道一忽然回头,“刚才我说到某陈姓人家时,你特别在意。” 谢大娘子错愕的看着她,下意识就要摇头,又听她说,“哎,京城里姓陈的那么多,究竟是谁呢?唔,是那与你素不相识的陈小二呢,还是英雄救美的陈大呢?” “.” /77/77597/31357163.html 581 信仰 道一觑到她震惊的眼神,又摇头叹了口气,“哎,陈家兄弟如此不靠谱,阿姐这般美好的人儿,定然瞧不上他们的,那又会是谁家的呢?” 月亮正好照着她的脸上,坐在屋脊上的人看了个明白,她说出来的话明明那么忧郁,可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分明就开心得很,压根儿就没她口中的愁。 谢大娘子:“......”她终于明白,这人合着是在逗她。 她想了想,终是没有忍住,登时站起了身,也学着她一样在屋脊上站直了身体,将近中秋之期,如练的月华,将她笼罩起来,仿佛月下仙人朝她一步步走来。 道一呆愣愣的看着,有些出神,趁着她分神之际,谢大娘子朝她咯吱窝挠去,“让你一张嘴没个老实的时候,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道一也就小时候和师兄这样玩儿,头回和人这样亲密,她有些不习惯,但更多的是开心,想也不想的便伸手挠回去了,两人就这样在屋脊上,玩儿了起来。 过了会儿,谢大娘子气息起伏不定,道一也任体内气息乱窜,并未用灵力疏通,两人张着小嘴,睁着亮晶晶的双眼,仰望着未知全貌的星空。 “小一,阿姐不像你,既会验尸,又会捉妖,阿姐连最基本的掌家之仪都不会,便是将来真的嫁人,又如何撑得起一个门户,不过也就一张脸皮能看罢罢了。”谢大娘子摸着脸,气息不定的说道。 道一侧过身撑着脑袋,看着躺在身边的人,眼神真挚,“阿姐,你读过书识过字吗?” 谢大娘子也微微动了下身子,很是自然的点点头,“有夫子替我启蒙,后来身体出了问题,是阿耶、阿娘他们教的,倒是一日不曾落下,但因我一日清醒时辰少,遂知之也甚少......” 道一点点头,“这就对了,从前是你身体不好,如今身体好了,世间还有何惧之有?” 生怕她不信,又道:“阿姐向来不同人宴饮,自是不明白,捉妖还罢了,验尸实为人所忌讳之事,虽说每个人都会死去,但活人向来觉得死人晦气,我这一双手,有的人只怕以为上头,有什么了不得的瘟病在呢。” “但我仍然喜欢做这件事,为什么呢?”她盯着谢大娘子的双眼,仿佛能直击人的内心。 谢大娘子心头一颤,想起她方才说过的话,“皆因此为你喜欢的事。” “正是如此,我既没伤天害理,又没杀人放火,也没违背伦理道德,冒天下之大不韪,何苦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要去看旁人的脸色。”道一仰着小脸,骄傲的说着。 身边的人受她感染,也觉得胸膛,有一股气在其间,来回游走,激荡着她的灵魂。 谢大娘子仰着头,“可是将来若是嫁了人,夫家不喜你做的事,又当如何?” “阿姐,我们修道之人,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从修心开始。为了任何舍弃自己的本心,都是不值当的,如果那个连自我都没有了,又如何值得旁人去喜、去爱呢”,道一不甚赞同的说,“若是那人连你的喜好都容不下,又谈何喜欢你这个人,喜欢你,不应该只看得到你这张脸而已。” “娶你回家,难道只是为了娶个木头的吗?”道一实在不明白,世人的想法,怎么那么奇怪,她跟在大理寺,见过太过夫妻之间的案子,多数都是成婚前,与成婚后,恩爱缠绵,变成了势同水火,也有的成婚前从来不相识,但经过慢慢相处,也会变得恩爱非常。 谢大娘子自小经历,让她心思异常敏感细腻,她细细口味道一的话,不由品出一番道理来,“倘若一个人有自己想做的事,且为之付出努力,即使将来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抑郁不平,可若是一个人凭依着另一个人而活,为了那人毫无自尊可言,即便是嫁了人又如何,不过是匠人手中的傀儡罢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的喜好,便是一种信仰、一种寄托,若无这些,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处。” 道一连连点头,止不住的夸赞她,“我的阿姐好生聪慧。” 她又说:“郎君行于外,女子居于内,好似是世间常理,可不过是除了女子天性势弱之外,还有便是自古以来的流传下来的习俗而成,女郎能做的有限,自会想要抓住仅有的后宅之所,又或是试图想要抓牢一个郎君,全身全心都扑了上去,可是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人,全身全心的凭依,一人负荷两个,那样做的话,只会是两个人一同沉没而已。” “可若是女郎有事可做,那便不一样了,即使不像郎君那般,入朝为官、驰骋沙场报效朝廷,也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安身,亦可立命。” 谢大娘子噗嗤笑了起来,又有些怅惘,有些释然的问她,“小一,你可有信仰?” 说起这个,道一就来了精神,眉眼之间万分灵动,且有一股自豪横于眉眼之间,“那是自然了,我们的祖师爷,便是代代相传的信仰,他的修道精神,是我们毕生的追求......” 提及祖师爷,她的脑海中人影一闪,如天上明月一般,将整个心房占据。加之今晚同谢大娘子的聊的又是一些,情情爱爱的,她的小脸不期然的有些红。 谢大娘子瞧见了,有些担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脸,“小一,你的额头和脸好烫,别是风吹着给冻着了,我们回房歇息罢,明日还有得忙呢。” 道一更是羞得不行,脸越发的烫,生怕谢大娘子还要伸手,便揽着她纵身跃下房顶,两人回房清洗一番,又是一会儿功夫,待她们换好衣裳躺好,更夫已是敲响了三更。 两人皆是头回与人同榻,盖因两人之间有种难言的默契,倒也不尴尬,此刻在闺房之间,与方才的以天为盖地为被不同,此刻的她们更像是寻常的姐妹家。 “阿姐,我有一件事不弄明白,始终睡不着。”道一翻了几周,默念了几遍经文,心里难得的不清净。 谢大娘子本就心事重重,她翻得更加难以入睡,“小一,你有什么想问的?” “阿姐,你一直在说嫁人之后的事,可是有心仪之人?”道一心里把某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她才不是帮那无良之人,而是为了自家阿姐终身幸福着想。 谢大娘子闻言,立刻翻过身去,背对着她,一双耳朵上起了娇艳的红梅,面上亦是霞云横渡,心口若擂鼓,她张嘴便觉气息紧促,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道一对气息何等的敏感,身边人的一举一动,都通过呼吸传递了过来。 “小一,我......” “我心仪他......”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 “哎......”道一耳尖全都听见了,她内心长叹。 /77/77597/31357164.html 582 家祭 翌日。 道一仍在寅时醒来,她照例去松涛院的假山做早课,待一切都做完,已是卯正了,她双掌聚于下丹田处,神情气爽的正要跳下假山,便听到一阵慌乱的声音。 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从上头摔了下来。 待听清声音来源,以及是何人所出时,她立刻飞身而至,着急的推门而入,“阿姐,你怎么了?” 入屋所见的一切,令她有些茫然。 谢大娘子裹着被子,懊恼的叫了起来,也就她耳朵灵敏,这才听得这般清楚,“小一,你醒了,怎的不叫醒我,今日是你回家的大日子,我怎么可能睡过了头的。” 道一莞尔,“阿姐,时辰还早着呢,你便是再睡一会儿也不打紧的。” 谢大娘子不满的驳了她一句,“祭祖的事,怎么可以马虎。” 道一忙拱手谢罪,“是是是,我的好阿姐,是小一说错了。” “哼!”谢大娘子红着张脸冷哼。 “哎哟,我的两位小祖宗,你们在做什么呢,春分,你伺候大娘子梳洗、小雨,你伺候二娘子更衣......”秦嬷嬷的一颗心都操碎了。 道一抬起袖子闻了闻,她打坐没出汗,不至于香喷喷的,身上也没什么臭气呀,“嬷嬷,我这衣裳不用换了......”后面的话,没给她机会说出口,在秦嬷嬷‘威严’的眼神下,她就被小雨还有其他几个侍女,给拖到内室换衣裳去了。 经过一阵兵荒马乱,又井然有序的忙碌。 道一两人总算是呼出口气,迎出了房门。 她们跟着秦嬷嬷等人,往小祠堂行去。 谢瑨二人在小祠堂门口,翘首以盼。 他们为了今日,等了十个年头,又提前在三斋戒沐浴三日,将祭祖的供案等,一应准备妥当,这才将道一迎了回来,便是为着今日,让她堂堂正正回家。 到了小祠堂后,道一见到端着抬着祭品的下人,她自小便修道,对于这等事,自是熟悉非常。是以,并未跟着他们提前演练,也仿佛和他们合演练数回。 直到跨入小祠堂的门口,她此时才真的有种落叶归根的认知,她真的要回家了,先前只是回到谢瑨、秦云他们的小家,如今是真的要融入整个谢家,冠以谢姓了。 祭祖,事死以如生。 只有告诉了先人,他们的后人回来了,才没人敢轻慢了去。 谢瑨为长,他和秦云在最前,带着众郎君、众娘子,前前后后站了几排人,诣于香案前。 通赞则在一旁唱喝道:“鸣鼓!” 鼓鸣三声之后,通赞又唱喝:“击磬!” 三十六磬声响,小祠堂禁喧哗、戒嬉闹、止暴戾。 道一同谢大娘子,两人同时止了‘眉来眼去’。 通赞、引赞俱上前,诣香案前,三揖四拜。通赞唱喝起来:“执事者各司其事,与祭者序立,助祭者就位,主祭者就位”!整冠,拂衣束带,诵戒词。 礼生一人诣香案前,哼唱道:“祭祀宗祖,务在孝敬。恭伸报本之诚,恪遵追远之意。其或行礼不恭,离席自便,与夫欠申跛踦,哕噫唾咦,一切失容之事,俱系不孝不敬!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否则,家规有罚。谕众咸知”! 通赞唱喝:“痤毛血,往中道而行”! 执事者各盥洗,谢瑨、秦云带着众人,同诣寝堂迎神。 引赞高唱:“诣寝堂,鞠躬!” 主人以下,皆鞠躬,上香,引赞唱:“一拜、二拜、三拜,兴!” 道一跟随着众人接连三拜,直起身来。 通赞又唱:“俯伏,致告词、祝文。” 礼赞唱道:“孝玄孙等,今酉月己未日,追终报本,务宜尽诚兹者,谨以粢牲庶馐之仪,有事于高曾祖考妣,只荐岁事,尊灵出居尸位。凡我宗亲,咸兹合食,恭伸奠献”!” “今有谢家女,谢道依归家,亦享宗庙之祀。” 道一心神一颤,她是谢家宗亲了啊! “再拜,兴。” 通赞:“鞠躬迎神!” 礼赞:“神妥!” 通赞:“俯伏,四礼” 礼赞:“奏乐!” 待乐止。 通赞再唱:“主祭者,诣香案前!” 谢瑨率众跪下,呈俯伏状。 歌童唱礼诗:““琴瑟在御,钟鼓在悬。惟我祖考,绥我思成。爰酿秬黍,苾苾芬芬。降以灌地,求神于阴。恍乎来临,以尉我心”。” 道一等人再跪,俯伏。 通赞:“兴,鞠躬!” “跪!”随着通赞一声下来,道一他们复又跪在地上。 待其取了熏香的牛肠指,将其烤熟,歌童又唱道:“歌曰:“虽无佳肴,毛炰胾羹。取萧祭脂,求神于阳。孝孙奏假,罔不斋获。群公先祖,顾予蒸尝” 通赞:“兴,鞠躬。” 道一他们跟着做了两遍,复又直起身来。 待引赞唱道:“复位!” 通赞又喝:“奏乐!” 乐止,此礼方结束。 通赞又唱道:“主祭与助祭者,同诣香案前,上香!” 引赞接着道:“诣盥洗所” 道一等人忙盥洗净巾,盥洗结束,遂在香案前下跪,齐齐上香,又酹酒三次,将酒尽倒于茅沙之上,复又起身,行两遍,通赞再唱:“奏乐”! 乐止,礼毕。 接着便是首次敬酒礼、再次敬酒礼、最后一次献酒礼。 然后是为先人助歆享酒食之兴。 再接下来便是求先人、神灵保佑,之后辞神之礼。 “奏乐!”乐止。 做完这一切的众人,好些个已经累得不行了,却又不敢在小祠堂,捏背捶肩的,只得悄悄找借口溜走,道一暗扶着谢大娘子,替她输了一丝灵力,后者的疲劳顿消。 谢瑨扶着秦云,望着他们的几个儿女,二人脸上丝毫不见疲态,夫妻两人看着道一,含笑说道:“小一,你再为先祖上一支香罢。” 道一依言而行,取香拜祭,虔诚之至。 谢瑨几人站在他身后,亦是双十合十。 “二郎君,二郎君......?”竹七溜进王家之后,就看到某人在书案前发呆,连唤了好几声。 王玄之回过神来,将正在处理的信件之类,放置一旁,“竹七,人可都撤回了?” 竹七深吸一气,“郎君,兄弟们都撤回来了,除了卫楠......” /77/77597/31357165.html 583 大家一起来玩儿啊 “唔~好舒服呀~”道一泡进池子里,不由得感慨起来,要不怎么说世人削尖了脑袋,也想往权贵人家里钻呢,单就这种家里一个温泉池子,她都眼红呀。 如今不眼红了,因为她能跟着享受一回。 谢大娘子在一旁,也舒服的轻喟出声,“小一,你不是有灵力在身上吗,怎么也累成这样了?” 道一脸上铺着热毛巾,说话嗡声嗡气的,“阿姐,你说的什么话呢,灵力在身只是保持内在罢了,这身体不锻炼也不是行的,而我今日见到谢家先祖门,哪里还记得半分使用灵力,连经络通畅都忘了,自然是酸麻肿胀不已。” 谢大娘子笑了起来,从池子的一边游了过去,同她靠在一起,“有个姐妹真好。” 道一取上面上的热毛巾,认真的看着她,“阿姐,今日那祝词文书上,我也看到你的名字了,”在对方的注视下,她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之前听阿娘她们唤你韫儿,就以为和我的小一是同样的道理,认为你同那晋时的名人同名,今日始知,你的真名姓,是我的失误。” 谢大娘子笑了起来,摇摇头,“此事非你一人之过也,你不问,我们不说,又如何会知晓?” 道一忽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令她不由摸了摸脸颊,又朝汩汩热热升的水中照了一下,什么也瞧不见,“小一,怎么了,我脸上可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阿姐,你这名儿,可真是太有意思了。”道一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谢大娘子一脸莫名,又有几分心慌意乱,“小一,你胡说什么呢,长辈替我们取名,其中承载的是对我们的希望,还有浓浓的爱意。” 道一点点头,“确实如此,可能天注定的罢,你这名儿倒与某人的不谋而合。” 她摇头晃脑的吟唱起来,“明道若昩,进道若退,夷道若颣......阿姐取道若两字,先前来我们家里做客,就是炖王八汤那晚,那位不良帅,姓陈名夷之,莫非与你取自同一句话里的?” 谢道若的脸不知是温泉给熏的,还是羞的,双颊似涂抹了最艳丽的胭脂,像山间清晨最是娇艳欲滴的鲜花儿,“小一,你总是胡说什么呢?” 道一被她挠到了痒处,眼泪都流出来了。 温泉中水声哗哗作响,外间伺候的下人听得动静,不由得微微侧目。 她一面讨饶一面不服气的说道:“过几日,那些帖子上的小郎君,全都要来家里做客,这位不良帅,好像不在邀请的行列中,那下贴的陈家非彼陈家,阿姐你既是无意,也就是无所谓了罢?” 谢道若的一张脸,简直烫得可以滚鸡蛋了,往她身上泼了好些个水花儿,“好你个小一啊,昨儿个夜里,就是替阿娘来套我话的罢?” 道一嘿嘿的笑了起来,幸好她有九霄观的‘行骗’知识,又有在大理寺任职的经验,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哄一个待字闺中的亲姐,简直是手到擒来。 但这事儿她能说吗,铁定不能的。 道一回泼她水花儿,“阿姐说的什么话,我和阿娘那是关心你的终身幸福,绝对没有不良企图。” 两人又是一阵笑闹过后,这才起身出了温泉池子。 又是祭祀、又是沐浴,早就饿得眼冒金星了,桌上全是爱吃的菜,道一更是不客气了,待两人吃得饱饱的,下人将东西都撤走之后,谢瑨又提起那个帖子的事儿。 “人是一定要见的,但是我们几人商议了一个法子,先将这些帖子全都推拒了,再送上一门邀请帖子,过几日便是韫儿和小一的及笄,便请了这些人上门做客,你们以为如何?” 道一点点头,反正她认识的人不多,来不来都无所谓,也就是换个方式吃吃喝喝,只要那些人别在宴会上动歪脑袋,她还是一个以理服人的小道人。 听说宴饮之时,很容易出事,最倒霉的不过女郎,占便宜的多是郎君。 咳咳,偶尔也有郎君倒霉的。 可她的阿姐,谁也别想欺负。 谢道若心慌了一瞬,可想到昨晚的事,她的心又归于安稳,淡然的点点头。 谢道茹更是不慌了,左不过距离她及笄还有两年,也跟在里头胡乱的点头。 谢渊、谢靖两人对视一眼,皆明白此刻,要从中替他们相看对象,也不由有些窘迫,但平日里的礼教,不容他们做出失仪之举,遂有些僵硬的颔首。 谢灵均抱着有些焉焉的小毕方,坐于下首,也跟着点点头,现在他年纪还小,帮忙观察一下那些小郎君和小娘子,还是可以做到的。 两房夫妻对视一眼,又看了其他几房,皆是有小娘子、小郎君,遂道:“谢家所有的人都不得缺席。” 其他几房的人,面上均是一喜,他们能出席,就代表可以接触那些权贵,孩儿们的婚事有着落了,他们将来也可以水涨船高,又听谢瑨道:“若有人敢在宴席上做多余的事,我便送他们回会稽老家,守着祖陵。” 看守墓地,哪里比得上在京城的繁华。 其他几房的人,心里的盘算顿时收起。 “大兄,你放心,我们铁定将两位侄儿的及笄礼,办得风风光光的。”有人拍着胸膛保证。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对对,保证不会令大兄失望的。” “......” 待众人散了之后,秦云独留两女,连谢瑨父子都轰了出去,谢灵均抱着小毕方,欢快的去寻齐安了,经过九娘时,小毕方投以求救的目光,后者碧蓝的眸子仰望苍穹。 “韫儿,阿娘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在想什么,阿娘很清楚。”秦云叹了一气,“可你是小娘子,不能由得蹉跎,阿娘会假借你正在相看人家为由,替你延期一年,若那人毫无诚意,阿娘不会再让你等,一个没有任何承诺的结果。” 谢道若泪眼婆娑,又听她问道一,“小一,你虽不需要阿娘再操心,可是你不在家中多年,与王家二郎没有打小相处的情意,你待他如何?” 道一怔住了,又听她说:“此为你二人打下定下的亲事,今日阿娘却是想问一问你的心意。” /77/77597/31357166.html 584 小聚 道一撑着下颌,脑子里全是昨日与秦云的对话,她其实也到此刻,脑子仍是晕乎乎的,第一回认真去想关于她的王玄之两人的事,但想了半天,脑子更晕了,哪有屋里看美人手忙脚乱,更惬意的事。 谢道若气鼓鼓的看着她,“小一,你怎的又不叫醒我。” 道一两手无辜的摊起,“阿姐,昨儿个祭祖,你太累了,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嘛。” “可是我们是要同人约好了时辰,若是迟了该如何是好?”她是头回同人有约,怎能不重视。 谢道若急得要死,催促丫鬟,“谷雨,你手快些,头发弄简单一些,时辰快来不及了。” 道一笑眯眯的坐在旁边,看着她忙活,只觉得这一切,过于美好又梦幻,给她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如今也不是一个被老头儿捡到的孤儿了,她落叶归根,有家了。 道一思绪纷转间,谢道若已经在春雨等丫鬟的忙碌下,已经穿戴妥当了。 那繁复的装束,以及发饰,令她头皮发麻,而她自己为了不呆坐如此之久。只得让小雨他们从简再从简。 终于忙好出门了,道一在马车上,看着谢道若目不转睛:“我的阿姐可真好看,以后你嫁人了,就不能日日都看着你了。” 谢道若又羞又恼,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成日胡说八道,出门在外,小心旁人将你当成了登徒子,打烂你这一张嘴。” 虽是训斥她的话,可她眉眼俱含笑,哪里又是真的在教训人呢。 两人胡闹着很快便到了与人相约的地方,有间茶楼,人声鼎沸,果然是个聚会的好地方。 今日难得那水镜,竟然没来说书,道一撇撇嘴,这老头儿也是个坏得很的,目的达到,事情解决了,说书都不认真了。 两人都戴着幂篱,是以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只当是两位女郎出门来玩儿,识得谢家马车的,便在一旁静观其变。 待看见那丁香间里,又出来两位小娘子,更添了几分好奇,谢家大房的两位小娘子,与京城里的,可都没什么交情。 什么人,能与她们交好? 李思和周竹韵,自从井底分开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今日再见,本以为会很难堪,毕竟她们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时候。 可是她们见面那一刻,才明白,躲避并不是办法,只有面对才能解决,她们是共患难,相互扶持的人。 两人此次再见,仿如隔世。 她们有时分不清井底是梦,还是逃出生天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如果是假的,她们宁愿不要再醒来。 梦里的那道光,给予她们活下去的希望。若是梦碎了,她们也将不复存在。 两人之间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未说出来,只是看着对方,就已经懂了对方的想法。 直到丫鬟提醒,“娘子,人来了。” 两人双双起身,朝着丁香间走去,“小一师傅,你终于来了。” 李思和周竹韵相视一笑,道一幂篱下的双眼也跟着眯了眯,“两位好姐姐久等了罢,我们先进去再说。” 两人往门外看出,刺探的视线,令她们准时不自在,遂领着两人进了丁香间。 一进门,道一便为她们双方介绍起来,“阿姐,这两位是李思和周竹韵,我来长安认识的朋友。” 又和两人说:“这位是我的阿姐,亲阿姐哦。”她骄傲的仰着头,同两人说起。 李思由衷的替她开心,之前在道宅见她一人独来独往的,始终有些担心。 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对于自己是孤儿的事,也不曾隐瞒过她们,可她觉得道一肯定也想过,为什么家里人会抛弃她。 有家人就可以撒娇、任性,她被抓走,也是因为同家里人赌气…… 周竹韵眼底有几分羡慕,她家里的人,除了阿翁,再没有其他人值得她操心付出了。 虽然没有证据,可是周竹韵知道她失踪的事,与那些人脱不了关系。 她及笄之年,也是在井底度过的。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大娘子,今日相见,可说是难得的缘分,今日一定要玩儿个尽兴才行。”周竹韵决定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儿,阿翁替她办了一个简单的及笄宴,她如今也有了字。 谢道若笑了笑,“你我皆是大娘子,岂不是自个儿唤自个儿,不如以名讳称呼对方,如何?” 李思笑眯眯的,“我也是家里的长孙女,这样说来,此处就有三位大娘子了,就小一师傅一人吃亏些。” 道一无语,你们这样联合起来,真的好么,她将头一别,“哼,都没有大娘子,二娘子又从何而来?” 几人笑闹成一团,席间,几人从找话说,到无话不说,再到相见恨晚。 用完了午食,四人出了茶楼,艳阳高照,李思提议,“现下为时尚早,不如我们去玩儿些别的东西?” 周竹韵也没同她们玩儿够,感觉话都没说上几句,怎的半日就过去了,遂点点头,“思娘有什么好主意?” 谢道若压根儿就没出来玩儿过,正是新奇的时候,幂篱下的双眼睁圆了,抓住道一的手,都有些用力,“都有什么好玩儿的?” 道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之前来京城玩儿的可都是小郎君的玩意儿,小娘子玩儿的,实在抱歉,她也没见识过。 将三人扶上一辆马车,剩下两辆跟着后头有些,她这才问道:“好思娘,你快说说,我们去哪里?” 李思‘噗嗤’笑出了声儿,之前同她就是这般相处的,“我有一个好友,她家里有个马场,你们想跑一下马吗?” 周竹韵之前在学里,是有骑马经验的,那种感觉确实美好,“此提议甚好。” 谢道若单纯的就是想去看看,难得出门一回,“我,我也觉得可行。” 道一想起前几次跑马的经历,有点儿不祥的预感,但是在三双美眸的期盼下,她像一个昏头的君王那般,一拍大腿,“出发,跑马!” “……” /77/77597/31357167.html 585 连家马场 马车在路上徐徐前行,道一按下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她笑眯眯的问李思,“思娘,你那位好友的马场,在什么地方呀,我怎么瞧着越走越偏僻了。” 李思笑了笑,撩开车帘,往窗外看了看,秋景萧瑟,人烟稀少。 她这才说道:“连三的阿翁,之前在前朝拿的东西有些多,所以攒下了些家业,大周朝才立,他们家也不敢太张扬,为此特将马场建在城郊。” 她越说越小声,马车内的几颗脑袋都冲一块儿,“况且,马场建在城外,占的地更宽,马场更大,跑起来才更过瘾,我们很多姐妹都去,城里的马场相比来,确实是小马场了。” 道一却想到件事,她进长安里见到的事情,“城郊多是百姓种的地,他们就靠种植土地生存,若是马场占了他们的地,他们拿什么种粮食,又如何生存?” 周竹韵亦是点点头,“我从前常听学里的人提及,也晓得我们吃的每一粒米,每一片菜叶,都有人辛苦种植,所需要的最简单,也是实际的,就是土地,但还没来得及亲眼去看看.......至今也不知具体是何光景。” 谢道若最简单了,她如今什么都是学习状态,只左看看左看看,不作任何言语。 李思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更低了,“我阿翁也说过了,当今可不是眼里能揉沙子的人。连三他信家可不敢拿自己给旁人开路,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那马场建时,是一片乱石荒地,另一半则是树林......” 她几乎凑三人耳边,“不过听说建这马场时,确实费了不少银钱。我阿翁说马场建成那日,当今在膳房气得多吃了一碗粥呢!” 三人有些无语,多吃了一碗粥,这事儿都被人发现了,关键他们还敢往外传,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啊。但是听着这些事情,又隐隐觉得来劲儿,是怎么回事? 李思被她们看得头皮有些发麻,又有些小骄傲,努力从脑海中,抠抠搜搜出几句,李懋平日在家,没下人时,会同他们说几句,朝廷趣事。 三人时而扣紧心弦,时而又捧腹大笑,欢声笑语,从马车内传出,路过的人听得马车内的人如此开怀,也不由得跟着摇头失笑,望着长安的方向感慨,“真希望永远这样安逸啊。” 马车出了安化门,复又行了一个时辰,这才到连家马场。 四人在前头下了马车,几家的下人也在后面的马车下来。 连家马场在宁名县东南三十里的宁名山占了些地儿,庄子也在马场附近,而连家看守马城的下人,则是住在马场里,方便看顾马场,照顾庄子里的人另置。 说起这宁名山,道一倒是想起了《风物志》里的记载,“玉英出宁名,名覆车山...山形如覆车之象,其山出玉,亦名玉山...山巅方二里,圣贤仙隐之处...西又有尊卢氏冢,次北有女娲氏谷,则知此地是三皇旧居之所...” 又想起遇长右,也是在这个县里,她托了托下颌,希望今日一顺利。 道一看着眼前的景致,眯了眯眼,赞了一句,“果然是块风水宝地。” 李思站在她旁边,‘咯咯’笑了两声,“不愧是小一,连家马场和一般的马场,最大的不同,就在对它独居一格的风水位置,”她左右看看,这才凑到道一耳朵说,“听说位于龙脉之上呢。” 又道:“连家马场背靠着京城南边,位于渭水和汉水之间的山地,也就是秦岭。据说它以灞水和丹水为界,东边到了大别山等,又听人说,西边起源于那个神圣的昆仑山。” 道一托着下颌,最近听说昆仑山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些,真想去见识一下,昆仑山是否真的有凌虚子说的那般神奇,有没有修成大道的仙人。 “小一,你在想什么呢?”周竹韵见她在发呆,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道一用手比划了个夸张的环抱,言不由衷的说:“我没想到这渭水、灞水等水,竟然有这么大,绕了京城不算,皇家上林苑那般广阔,也是由它们绕着的,如今这秦岭也是经它们而过......” 她正要再说下去,就发现三人都笑了起来,谢道若是单纯受她们感染,跟着笑了起来。见两人笑得花枝乱颤,哪里不明白被她们逗弄了,摆出一副恶狼扑食的模样,“看我不抓住你们,好好收拾一顿。” 三人正要跑开,眼前忽起了大片尘土,若非退得及时,险些糊了她们的眼。 “啪!”有人使了鞭子在地上猛抽,马背上的人高声喊道,“我看谁敢在连家的地盘闹事!” 道一抬眼望去,来人骑着银鞍白马,如流星一般迅疾,顷刻间便近了他们眼前。 来人是一位着赤色劲装的女郎,方跳下马背,手上拎着一条鞭子,正大步朝她们走来,行走间还带动了地上的几分尘土,待凑近了一瞧,就好像盛夏的烈日,降落于人前。此女郎气势明媚、张扬,倒教人最容易忽视她那张,比之长安小娘子,也不差的样貌。 道一偷觑了谢道若一眼,她的阿姐生得明艳动人,个性却有些内敛,而此女生得明媚,个性亦是无比张扬的,她见到李思,冲她挑了一下眉稍,打量着道一三人,“小思儿,你都多久不来见我了,怎的,带她们来替你撑腰吗?” 李思特狗腿的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晃两下,“哎呀,珊珊,我说你家有马场,带她们过来跑一跑的。” 连珊体会到了李尚书久违的快乐,“好好好,小思儿说了算,你想让她们怎么跑都成......”就是能不能快放开我的胳膊,真的要废掉了。 李思目的达成,开心的同双方介绍,又道:“珊珊,这回我下注,押你输!” “哟,还真找人来撑腰了啊。”连珊拿着马鞭,轻扣了一下马背,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同她说道:“既然小思儿对几位赞誉有加,不如立刻比赛。” 她扬起马鞭,直指前方,“马匹随便你们挑,看谁先在宁名山打到猎物,谁就算赢,如何?”言罢,一扬马鞭,尘土飞扬,“驾!” /77/77597/31357168.html 586 找人 白马、红衣,转瞬即逝。 几人呆愣在原地,好似才发生的一切,是她们看到的幻觉,还是李思习惯了,最先回过神来,“珊珊一直是这样的,她性子比较直,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她径直走到马棚,“你们赶紧来挑一匹好马,今日可不能输,输了的话,我的月例又没了,”又和一旁的马夫说道:“马叔,烦请挑几匹最好的马。” 马叔躬着腰身,尊敬的说道:“李小娘稍候。” 道一感觉有人在扯她的袖子,她偏过头去,“阿姐,怎么了?” 谢道若小脸红扑扑的,在她耳边轻声说:“小一,我骑得不好,只在家里由下人牵着走过,真让我去宁名山里,恐怕不行的......” “如此说来,阿姐可能去不成了.....”道一瞥见她失望的神色,又淡定的补了一句,“阿姐可与我同骑。” 李思和周竹韵对视一眼,她们现在说不会,还来得及吗? 马叔很快便挑了三匹马,周竹韵骑的是一匹黑马,李思骑的是一匹毛色青白间杂的马,道一两人骑的则是棕色的马儿,他们望着前方的山林。 宁名山林一眼望不到边际,远处还有若隐若现的秦岭,以及周围那似有还无的水声,其中山林里间杂着几声兽鸣,有人望而生畏,有人勇往直前。 道一几人俱是一扬马鞭,“驾!” 三匹马追随着连珊的步伐,一头扎进了宁名山。 春雨和小雨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娘子太能折腾,她们也没办法。 况且相信自家娘子是一回事,她们什么都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见状,赶紧和连家、李家、周家的下人,忙不迭的安排护卫,追着进了山林。 谢道若紧紧抱着道一的腰身,她的眼睛半睁半阖着,站在外面她认为整座山林像是一个沉睡的猛兽,进了山林之后,那种感觉越发的强烈,就像沉睡中的猛兽,已然苏醒。 道一腰间传来的力量,以及心灵间的感应,无一不在宣示着身后人的害怕,她轻拍了拍腰间的双手,“阿姐放心,一切都有我在。” 谢道若瞬间定心不少,倘若她看见身前的人,那张凝重的小脸儿,或许就不会那么快放心了,也因只有她尚算闲着,便在林里到处打量,“连娘子呢,她第一进来的,怎么的没动静了?” 宁名山里树枝相连形成了巨大的伞盖,阳光照射进来,唯余稀疏的波光点点,常年晒不到的地面是枯枝腐叶,以及喜好腐物的菌类等,耳畔有风过,以及枝叶被踩的沙沙声。 她们进来就没听旁的动静,道一亦在找寻连珊的身影,谢道若在她背后着急的喊了起来,“小一,小一,你看韵娘和思娘,她们好似有些不对。” 她忙转过头去,发现两人脸色苍白,额头细汗密布,嘴唇亦被她们咬得发白,神色间全是痛苦。道一瞳孔骤缩,这种情况她在陈夷之身上见过,是心中有魔崇的缘故。 道一将缰绳放在谢道若手中,她的双手立刻结印,“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王魂永固,魄不丧倾。急急律令!” “去!”净心咒念完之后,她结的净心符箓,也同时完成,瞬息之间,灵力结成的黄色符文,落在了李思和周竹韵的身上,她们的神情渐渐变得平静。 周竹韵和李思打马进来,仿佛被这天然的‘牢笼’给扼住了喉咙,暗无天日的岁月,四面八方的向她们涌来,她们几乎快被那段不可言说的过往给淹没。 就在她们都放弃生的希望时,一束光照亮了她们的前方,指引着她们向前行,耳边还有一个温和的声音,鼓励着她们,“跌倒了爬起来便是,希望就在前面。” 两人跌跌撞撞,路上遇见许多嘲笑她们的声音,但那道鼓劲她们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陪伴着她们前行,陪伴着她们摔倒、爬起,又摔倒、再爬起来...... 遥不可及的希望,竟然变得触手可及。 周竹韵和李思方站在光中,睁眼就发现,她们身处一片茂林里,片刻后,两人终于回过神,方才的走马灯,早已经过去了许久,放不下的一直是她们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梦里的声音,她们也听出是谁了。 “小一!”两人齐声唤道。 道一谨慎的看着四周,“这森林里有些古怪,你们都跟着我身边,别单独行事。” 她的手落在腰间,轻轻拍了拍,无声的安慰着身后的人,方才谢道若又何尝不是,险些陷在过往疯癫的回忆中,好在她在执念不如李思两人深,听到净心咒时,已然恢复清明。 周竹韵顿时便有些后悔了,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跟进来就是添乱的,跑马就在山林外跑两圈就好了,倘若真的遇到什么事,道一哪能护住她们所有人。 李思和她有相同的想法,两人同时回望了一眼来路,却发现来路已然不可寻,她们不知不觉间,早就离开了入口,就这样她们也没发现其他人,她打了个哆嗦,“小一,珊珊她......” 谢道若的小手也紧紧拽住,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小一,我们......” 她想说我们回去罢,左不过那连珊与她们无亲无故,今日才相识;但她怎么也开不了口,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此的张扬怒放。若她有本事,她便自己去了,但小一是她亲阿妹,她如何开口,让她身入险地。 李思打马欲往深林里去,被道一拦住了,“找我们的人来了,你们先随他们回去。” 道一制止了她们要说的话,“倘若今儿个在场有比我本事的,无须人说,我自个儿就打马回去了,在能偷懒的时候,我是不会和你们客气的。” 她见到几家下人来了,这才打马准备离开,“阿姐,你也跟她们回去。” 谢道若紧紧的抱着她,“小一,你要平安回来。” 道一勾了勾唇,“好阿姐,天生我这般本事,自当大显神通,徒惹小娘子伤心,该是阿妹的不是了。” 谢道若:“......”登徒子阿妹。 “照顾好我阿姐!”道一将谢道若,抛在了李思的马上。 /77/77597/31357169.html 587 野猪开路 道一骑着马头也不回的进了密林。 几家下人分了一半送三人回去,剩下的人则是在林里,继续搜寻连珊的身影。 三人被护卫们带着出了森林,谢道若执意在出入口等着。 周竹韵走过去拍拍她的肩,“阿若,你要相信小一。”又和几家护卫说道:“我们现在除了等待,还需要准备好东西,她们回来了。” 李思仍在自责当中,如果不是她说来连家马场,连珊也不会狐身一人,去密林中至今没了下落。 “思娘,与其去揣测未知的结果,做好眼前的事,小一会带着连娘子回来的。”周竹韵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要镇定,要等着她们好好的回来。 李思伸手抹了一下泪,不知何时,面上已布满了泪痕。 两人的对话,谢道若也听见了,她一咬牙,绝不能给阿妹添乱。她在春雨和小雨的陪伴下,开始在马场密林外围布置起来,看到护卫在刨坑、丫鬟准备衣裳、药材等物,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也参与其中,学着指挥下人,密林外忙中有序的动作了起来,而密林内...... 道一越走越深,她抬头几乎望不见天日,纵横交错的枝干,密密麻麻的叶子,形成了一张天然的囚笼,将下方的天地笼罩在其中,任其作困兽之斗。 跨下的马儿,忽然停下了脚步。 道一低头一看,地上全是老枝盘根,每一条根比她的腰还粗,乱根错结,崎岖不平,她纵身下马,拍了拍马儿的脑袋,“乖马儿,你先回去罢。” 棕马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打了个响鼻,得啵得啵儿的,踩着优雅的步子,朝着来时路走了。 道一看着它毫不留情的背影,无奈摇头失笑,“你未免也太无情了罢。”说着就从身上摸出那笔匕首来,转身的瞬间,脸上没了任何笑意。 自然的波谲云诡,岂是人力可以打探的。 这么深的密林,背靠着秦岭,起源又是凌虚子都说不清的昆仑山,里面不管出现什么,她都不觉得稀奇,只希望那位连家的小娘子,不要出事才好。 她握着匕首,时而跃上树梢,时而落地行走,竟是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有一回她一脚踩在熟睡中的巨蟒头上,借力飞了许远,那巨蟒才睁开了一双令人胆寒的竖瞳,几乎石化的石子,开始像墨汁一般蠕动,待它起身追赶过去,从开始到停下,也就向丈身子拉长了距离而已。 舌信子‘嘶嘶嘶’了几声,复又盘了回去,继续当它的‘石头’。 道一轻若一片鸿羽,经过好几个猛兽的巢穴,半点儿没惊动它们,路过一只熊瞎子,又遇见一只体型巨大,身上毛发如刺的野猪时,她停留在了树上,望着下面的野猪沉思。 “宁名山林纵横数百亩地,就这么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时辰拖得越久,对连小娘子越是不利。”道一盯着下方的野猪,嘴角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就是你了。” 野猪正在找食物,冷不丁的抖了抖,鼻翼尖忽然传来了食物的香气,它顺着香气抬头那颗大脑袋,就见食物从天而降,它张大嘴,后蹄发力,朝前一蹬,就要往道一身上撞去。 道一的手迅速按在它的脑袋上,倒立的身上,顷刻旋转立直,踏在野猪背上,野猪身体笨重,脖子也转不过弯,它一路嚎叫着,在树林里狂奔,企图甩掉背上的人。 误入此间的小动物,直接将自己就地掩埋,等一人一猪,过去了许久,这才探头探脑的冒出来。地上的乱根、落叶、潮湿的泥地,半空的枝干、树枝,无一不在昭示着,方才过去了何等凶残的存在。 道一站在野猪的背上,体会到了何谓风驰电掣,她竟然有那一瞬间,想找一个野猪当坐骑,可是想到对方难以驯服的破坏力,以及每顿的饮量,还是放弃了。 她将小毕方放出来,“小胖子我们这边有动静,必须会惊到连娘子,你且飞上高空看一下,哪里有动静。” 小毕方陡然出袋,密林里浓郁的自然之气,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高傲着头颅,扑棱着翅膀,眨眼间便腾上了高空,‘毕方毕方’的叫着。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野猪已经带着她又往前跑了几里地。 道一要不停躲避出现的障碍,又要注意高空的小毕方,人还没找着,先将自个儿折腾出了一头细汗,她都来不及抹掉细汗,立刻向后仰,避开迎面而来的枝丫。 野猪在树林里乱窜,撞断、撞歪的树不知凡几。 道一身上都被划了不少口子,有那么一刻,她怀疑自己脑子不是很好使,才会想出这么个损办法来,就在她想跳下野猪背,另觅他法时,小毕方飞了回来。 小毕方高叫道:“人还活着,就是有些麻烦。” 道一登时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就好,她离开前,甚至好心情的拍了拍野猪的脑袋,“大黑,谢谢你呀!” 野猪被她这一摸,又是一阵乱窜,直到它感觉到身上的冷意,疯癫的脑子这才清醒过来,又察觉到背上没了那讨厌的人类,又灰溜溜的往自己家地盘跑去。 “人在哪里?”道一如同只猴子,跟着小毕方在林间穿梭,直到前方血腥味儿越来越浓,她的脚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轻,小毕方也越飞越高,一人一鸟默契的前行着。 小毕方突然停止了飞翔,道一立刻停在一棵古树上,借着粗大的树杆,遮挡住了身形,她侧着身子,眼神落在下方,地上只有马鞍和一滩血水。 血水还有缓缓的流动着,马鞍她也认出来了,是连珊的。 她用眼神示意小毕方,连小娘子呢? 小毕方扑着翅膀,长喙朝她身后努了努。 下一刻,它全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小道士!” 道一全身的汗毛亦是倒竖,足下用力,飞向了小毕方,抱着它纵身跃向了另一棵古树,在她原来站的地方,树杆留下一双深深的脚印。 一人一兽。 /77/77597/31357170.html 588 素食 人足自然是她方才踩的,而那兽爪印,则是在她方才站的靠近心脏的位置,她躲过那一下,完全是凭着本能,根本就没看到对方的身影。 道一的视线在周遭巡睃,密林花花绿绿的树,实在太多,很多动物的颜色,也与之相近,只要对方将气机与自然融为一体,简直是狩猎者之中的王者。 小毕方稍微飞高一些,就会被树叶遮挡住视线,飞不出这片‘囚笼’,它索性站在道一的肩膀上,两双眼睛将附近的林叶、花草打量了个遍。 “小胖子,你看那朵花,像不是刚才偷袭我的小人?哦不,是小兽?”道一示意小毕方看不远处,那朵大红色,像一个血盆大口的花。 小毕方抖抖毛发,白眼儿都不敢翻,只能在内心补偿一下,“它的根在地上长得好好的,没个几年长不成这副模样,根本就不可能是一朵花成精了。” 道一遗憾起来,“哎,我最近精神耗费挺大的,要真是什么名贵的灵药,吃了指不定能补上一补。” 一人一鸟,成功看到那朵花,风中摇曳了一下。 道一嘴角微翘,“小胖子,我总听说食人花食人,不如我们今日试试它的味道如何?” 小毕方差点儿抓狂,直接跳起来,用翅膀扇她两下,它可是高贵的神兽,是那种什么都吃的吗,要吃也是吃肉,吃这素的,不是嘲讽鸟吗。 但想到暗地里有一个,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的敌人,它选择丢下了高贵的头颅,左不过这些东西于它而言,除了那点儿妖力、灵力,聊胜于无,吃起来,大概也都差不多。 “小道士,这花那么大,你想怎么吃,是你先吃,还是我先吃?”小毕方放弃挣扎之后,便主动配合起来,煞有介事的说道:“不如我先用火烤一下罢?” 道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有可无的点头,“别烤太过了,花焦了吃起来就没劲儿了,也别烤太生了,我惯不会吃那生食,火候你看着掌握便是。” 连珊悠悠醒转,就听见一人一鸟,在讨论如何将一朵食人花,用大火烤熟。 她先是在心底嗤笑一声,这是哪家傻子,花朵用火直接烧,哪里会有味道。跟着就在回忆,府上的那些厨子,是如何将花做进食物里的,越想越饿,她想传人做饭。 才发现嘴里有东西,她又想动一动手,很好,也动不了。 直到耳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她一张脸臊得通红。 连珊此时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她骑着爱马踏雪进了宁名山林,往腹地深入了几许,随后莫句其妙的晕了过去,对了,她的宝贝踏雪呢? 她努力睁大了眼,四处搜寻,就看到对面古树横亘于道上的树上,站了一个人,她仰视过去,待适应了光线之后,这才看清是何人。 正是李思带来人,她张嘴想喊救命,只传出‘呜呜呜’的声音。 道一却像是没发现她一般,只顾着和小毕方讨论,食人花的各种吃法,“小胖子,你说若是有个锅子在就好了,还可以放进水里,加一些姜料等,想必也是一锅不错的汤。” 小胖子就是她肩上的鸟儿,梗着一颗脑袋,似模似样的回道:“喝不完的,可以用来沐浴,指不定还是什么养生好汤,到时我与九娘共......” “呸,小胖子,你才多大,小心九娘一掌拍死你。”道一庆幸她没有用脑子在听,要不然还真听不下去。 连珊要被这两气死了,她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躺在地上,怎么就是没发现她呢,还有那什么食人花沐浴、煮汤,可以带一个她吗,躺地上不知多久了,她现在不仅感觉肚子饿、身上还很痒。 不想还不觉得,只要一想,就觉得全身都痒,还饿得慌。 奈何她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手脚也没气力,全身都麻麻的,想把东西取出来喊一声救命都做不到。 奈何一人一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朝她看。 他们又将目光描准了食人花旁边的植物,是一种五彩斑斓的大菌子。 一丛菌子里有红色、紫色、土色、黄色、淡紫等色,有的还是双层重叠,上面的小一些,外面如伞的骨数,密密麻麻的反面朝上,还有的菌子表面光滑,上面长满了白色小点点,还有像扇子等物上的穗,齐齐挤在一块儿生长,偏它的个头,比之寻常山野间的,要大数十百倍。 连珊有种她可以在上面栖息的错觉。 道一指着紫色的,“颜色那么鲜艳,一定是味道最好的那朵,小胖子你去给我叼来。” 小毕方:!!! 它直接炸毛了,陪她唱戏就算了,竟然还想要它付出生命危险那种,它裹紧了羽毛,“小道士,你果然还在觊觎我的肉体,从没放弃想要吃我的想法!” 道一淡定的摇头,“你在说什么呢,那么漂亮的菌子,难道你不想吃吗?” 它想吃个鬼!小毕方以翼作手,指着她,“你不要给我装傻充愣,颜色越鲜艳的菌子,毒性越强,你想毒死我!好达成你吃我的梦想!” 道一叹息,“小胖子你真的误会了,菌子那么漂亮,怎么会有毒呢!” 连珊内心也跟着点了无数次头,那么漂亮的菌子,一定很好吃,它们生得那般好看,怎么会有毒呢,况且这么大一朵的菌子,指不定还是什么仙草灵药,吃了身强体健。 等她脱困了,要带回去给家中长辈食用。 连家一众长辈:真连家大孝女(孙女)! 小毕方气得直哆嗦,“我要与你今日断绝....” “嘘!”道一眼底没有任何笑意,“小胖子那紫菌子,留给这宁名山的‘主人’吃罢,我们这些凡胎肉体,可受不住这般‘大补’的‘灵药’。” 她给小毕方递了个眼色,瞬间就飞离了原地,纵身跃上树稍,碰到古树的‘罗网’,又顷刻倒转,向下疾冲,往先前她受攻击的位置袭去。 小毕方扑棱着翅膀,落到了连珊身边。 /77/77597/31357171.html 589 从林之战 道一在冲下时,高喊一声,“斩邪!去!” 她顷刻间结好了一个雷符,直冲那块地而去,金色的灵力将流转的紫符推出,比她人还先到足印的位置,待符印打出去之后,她顺手抓住了旁的一根藤蔓,荡了几许开。 道一出手便是杀招,用的是至刚至阳的法术。 那棵古树原先的位置,除了一人一兽的足印,又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印子,几十合抱都抱不住的古树,却是在刹那间就‘瘦’了一圈。 连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直至此刻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当那只鸟儿飞到她身边,开口说要救她,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有鸟儿擅人语。 关键这鸟儿,怎么救她! 小毕方盯着她嘴里的东西,“本尊用嘴替你叼出来!” 连珊瞪大了眼,她赶忙摇了摇头,呜呜呜的说着鸟儿听不懂的话。 小毕方又不是个傻鸟,它看了眼那边的情况,也没那么着急了,“我这翅膀帮不上忙,剩下的只有这一只爪了,要不,本尊用脚勾出来?” 连珊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她就想吐了。 她眼中惊恐神色更甚,这什么破鸟,真的是来帮忙的吗? 连珊:“呜呜呜....” 小毕方:“你说行...?” 它状似无奈:“那好罢,本尊这就用脚来帮你!” 连珊:!!!她不是,她没有,这鸟胡说。 道一正在找那只隐藏的猛兽,闻言脚下一滑,差点儿从树上跃落,她的腰如同飘摇的柳絮,一个奇异的弓腰,风儿轻拂便可变成万种姿态。 “就是现在!”她‘破绽’漏出,便感觉到了不属他们两人一鸟的气息,“斩邪!”又是一记雷符,直接轰在那食人花的旁,大花儿叶子糊了一半。 小毕方:它的毕方火无用武之地。 连珊:不用纠结了,直接吃糊的。 食人花旁边的一个枯树桩子,也在雷符之下,被炸‘飞了’。 “束缚!”道一人未至,一座绿色的囚笼,应声而至,那个木桩子,自然而然的被困其中,它好似被人连根拔起,一个圆圆的枯桩,在绿藤中,四面碰壁。 她盯着那根枯树桩,嘴角勾起个笑来,手上却没有半分松懈,绿藤稍有薄弱,她便立时输入灵力,以补其中的不足,同时观察被她困住的究竟是什么。 枯树桩似乎也明白她的意图,始终保持着这副模样,时不时靠近边缘,企图破壁而出。 道一盯着它的动作,眼中狡黠一闪而过,又一次输送灵力时,将豪彘刺的能力也加了上去,刺在瞬间生长出来,枯树桩碰上想要再闪开,已然来不及。 紧急情况下,枯树桩忽然腾空,约莫有丈高,枯树桩里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道一眯了眯眼,她刚才好像看到了四只脚,金黄金黄的。 “会根据四下环境伪装的,究竟是什么妖怪?”道一将藤蔓渐渐缩拢,慢慢靠近中心,枯树桩立在地上,纹丝不动,不知是否放弃了挣扎。 就在藤蔓即将贴近枯树桩,它忽然动了,什么老树枯藤,被四条粗壮的腿取而代之,支撑起了丈高的身躯,刹那间便冲破了道一的‘束缚术’。 道一终于看清了它的真身,那怪物高约有两丈,长约有一丈,浑身毛发金灿灿的,长得有些像豹子,她想如果它脑袋上的花纹,再圆一些,就像铜钱该有多好,拔了它的皮可以以假乱真,咳咳,望钱止穷。 她道对方怎的那么爱躲迷藏,这一身‘银钱’,若不藏着些,早被人扒光光了。 刚得到自由的妖怪,浑身皮毛一紧,竟然忘了立刻攻击过去,它冲道一龇牙,四爪在地上留下几个深坑,它已经离开了原地,瞬息便至道一的位置。 道一拉着身边的古藤,身体绕古藤飞了半周,右脚倒勾缠在古藤上,同时疾喝一声,“如鱼得水!”随着她身体内的绿色灵力流出,地上的腐叶、枯枝,在她面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借着鱄鱼的控水之术,她这才有一个喘息之机,墙立起的同时,道一借着古藤,荡至另一根横木上,下方竟有一条激荡的溪流,哗啦啦的白布从下方淌过。 道一方才落脚,那面墙轰然倒塌。 金黄黄的妖怪,后足发力,前足亮出泛光的利刃,嘴也张得极大,肉眼可见的热气从嘴里冒出,它硕大的兽齿上,还有鲜红的血液,卡在牙齿缝上的肉块儿。 道一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茹毛饮血了,不出意外,那就是连珊的马儿的遗体了。 她立刻微后退,妖怪落在她原来的位置,竟然称得枝干细小许多,由于它冲得太猛,还差点儿脚下一滑,直接掉到下面的溪流里面。 道一目测溪与树干之间,少数也有数丈的距离,这妖怪掉下去,不死总也会疼上两下吧。 来不及让她多想,妖怪又朝她扑过来。 她的背后是一棵树干,避无可避,她如壁虎游墙一般,背贴着树干,利用脊背,往树上攀爬,待够了之后,双手拽住半空中的树干,将身体一甩,飞身而去,随意抓住一根垂落在空中的古藤。 妖怪也后发而至,庞大的身躯挂在古藤之间,每每下滑时,它便换到了下一根,紧追着道一,眼见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它张大了嘴。 妖怪嘴里的热气,薰到了她的脖子上。 踏雪的鲜血也一股脑的钻进了鼻翼,教人心悸。 道一有那瞬间,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她瞳孔瞬间登时睁大,冒着被对方抓伤的危险,猛然转身,借机打出一掌,灵力与妖怪的前爪相交,她借力弹开之前,被对方的另一只爪子,抓伤了右臂。 顾不上受伤的手臂,她受伤的那只手,抓住藤蔓,左手不断的出掌,与之相对,借力越走越远,飘进了一片淡薄的雾中,且越走越远。 妖怪眼见到嘴的肉,就这么飞走了,它迈力的跟着往前跑,左前爪传来了香气,它轻舔了一口,那双极俱侵略性的眼睛,此刻变得越发的危险。 “吼——唧唧!”越来越浓重的雾,令它狂怒。 /77/77597/31357172.html 590 恨意 迷雾从一开始的稀薄,逐渐变得浓重,到此刻,妖怪眼前可见,不足一尺远,它总感觉那雾里,有一只巨兽,随时都会将它吞噬掉。 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身毛发紧起,四足蓄势待发,两只眼里杀气腾腾。 连珊在不远处看得浑身一抖,她可以肯定,如果此时靠近,绝对会被那怪物给撕成了碎片,如果小毕方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会告诉她,是吞吃入腹,衣裳都不留一片那种。 “小胖子,她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怪物,好像看不到她似的。”连珊嘴里的东西,以一人一鸟不可言说的方式,终于取了出来,但她身体还是没有力量,只能躺在地上,没话找话聊。 小毕方直接跳她身上踩了几下,“你叫谁小胖子呢,本尊和你有那么熟吗!” 连珊脸皮爆红,她一言难尽的看着胸口,又努了努嘴,那眼神好似在说,你看我们当真不熟吗? 小毕方都忘了要飞,直接跳离了她三尺远,这才说道:“人和妖是没有结果的,你别乱打主意!” 连珊:“......”她就是想问一下,那边的一人一兽在做什么而已,这鸟儿脑子好像不太健康啊! 小毕方闻到血腥味儿,喉咙顿时觉得干涩,这臭道士没事儿把自己弄那么香做什么,好像比之前她验毒那会儿弄出口子后,闻着还要香了一些。 它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与那只妖怪同流合污。 连珊被它吃人的眼神,吓得一激灵,要问的话都给忘记了。 不止如此,那个像豹子的妖怪,闻到近在咫尺的香味儿,越发的的抓狂,只因它眼前,是一片白雾,不管它怎么挥舞爪子,那雾气始终不散。 它的爪子带着劲风,道一好几次都差点儿,被它乱拍的爪子给抓到,她胳膊上流了不少血,此刻趁着对方被困住了,她在身上点了孔最穴,手臂上流淌的鲜血,此刻才慢慢停止。 她又运转灵力,在体内走了一个周天,失血显得苍白的脸色,这才慢慢恢复了血色。道一做这些的时候,不远处的一人一鸟看得分明。 连珊见到这神奇的一幕,一人一兽,不过三尺左右的距离,那怪物只在原地抓狂,不远处的人则是悠哉悠哉的,呃,反正她不懂了,应当是在练功罢? “小胖子救命恩人,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连珊觉得今日所见的一切,都太过神奇,远超她这些年的认知,不弄明白的,她夜里都睡不好觉的。 救命恩人就是救命恩人,她非加上个小胖子。 小毕方快被这女的给烦死了,自从她能开口之后,自己耳边就没清静过,偏生的它还要好生守着,免得被什么不长眼的,给叼走了。 人类可真麻烦啊! 小毕方再次发出这种感慨。 “你没看见吗,他们打累了,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小毕方一本正经的胡诌,它也算见多识广了,有些小娘子的嘴巴根本就靠不住,那就一开始不要告诉她们真相好了。 那些人只知道她会捉妖,便如此排挤她,不过是一个女郎,当个仵作而已,当真值得那些人上心?真晓得她的本事,还不得编织一个天罗地网,让她往里钻呀。 人类最是虚伪了,分明是因为他们弱得要死,这才会惧怕比他们强的人。还要找出各种理由,来证明强者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并非是他们自身的原因。 连珊将信将疑的看过去,也看不出什么来,反倒越看越像小毕方说的,遂也少了几分兴致,看不懂的人和兽,哪里有会说话的鸟儿来得稀奇。 她看着看着总觉得哪儿不对,是了,这么久了,她的宝贝踏雪呢?“小胖子恩人,你来时,可有看到我的宝贝踏雪吗?” 小毕方又要观战,还要分心保护她,闻言,反问她,“踏雪是什么?” “我的爱驹宝马呀,雪白雪白的那匹。”连珊提起爱马来,精神大振,身上的红色劲装,也仿佛有了生命,将她衬得如同山野间的精灵一般。 小毕方恶从心中起,“哦哦,你说的是那匹白马儿呀。” 连珊见它果然知道,顿时大喜,下一瞬,就被它兜头一盆凉水,倾泻而下,“它现在的颜色,和你身上的衣裳,应该差不多......”在她迷茫的眼神中,翅膀指了指那边的妖怪,“喏,在它的肚子里,这会儿成什么样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啊!!!”连珊气得脸都白了,不过不是对小毕方,而是对那个妖怪的,她的双手在空中乱摆,跟疯子也没什么差别,惊奇的听到小毕方说,“小娘子,你能动了?” 连珊也冷静了一瞬,抬抬手,还真的能动了,她撑在地上坐了起来,盯着那只妖怪,面容有几分扭曲,她在周围找了几圈,最终看到了她带进来的弓箭。 “喂,小娘子,你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你别乱来啊。”小毕方看她白着一张脸,才走了两步就气喘吁吁的,还要去拉动那把能打猎的弓,简直是痴人说梦嘛。 连珊小脸儿白着,眼里全是燃烧的恨意,搭弓拉箭,一气呵成,箭矢飞出去之后,她便脱了力,复又坐了回去,她拼尽全力射出去的箭,正好扎到妖怪的脖子。 如同挠痒痒一般,只是擦破了点儿皮。 妖怪感觉脖子上一痛,它涣散的双眼,又带上了凛冽的杀气。 它看了的近在咫尺的道一,只消轻轻一跃,就能扑倒对方的距离,它却转身一跳,立刻缩短了与连珊的距离,“吼——唧唧!”它大喝一声,迅猛的扑了过去。 小小的人类,竟然挑衅它的威严,罪不可恕! 连珊早已脱了力,见它扑过来,瞳孔猛的一缩,连害怕都来不及,那妖怪就已经在她的上空,即将落了下来,她认命的闭上眼,心中默认道:“小雪儿,我来陪你了。” 一息过去,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连珊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天上飞。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腰上捆着一根绿油油的藤蔓!她顺着藤蔓往源头望去...... /77/77597/31357173.html 591 又被吃了 道一脸上挂满了无奈,她从这类似豹子的妖怪,所使的捕食方法中,大概猜出它的来源了。 她以《九曲玲珑》来对付它,还偷偷放出噬梦虫,想替它编织一个最美好的梦,让它们死在自己最擅长的功法,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卡在玄级三级,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没想在这天然的宁名山,也有一只同样修为的妖怪,又或者说是背井离乡的妖怪,且因为对方是兽类,皮肉比她结实多了,硬拼起来,自然是她要吃亏得多。 寻思着将来要加强身体方面的锻炼了。否则遇上身体强悍的妖怪,每回都打迂回战,倘若遇上一只修为高的,什么技能都没有用,只有硬拼呀。 突来的一支箭,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 但她并不怪连珊,她做什么对方并不知道,射出那一只箭,是为伤妖怪,就方才的局面来说,连珊此举并没有过错,是她忘了并非所有人都与她有默契的。 小毕方大概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是以,每当妖怪要扑过来时,它就会吐好大一口火,妖怪就会被吓退,再扑,再吐,道一便保持着藤蔓放‘风筝’的状态。 连珊错愕之后,也回过味儿来,她可能闯祸了,她想喊道一,却发现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遂只能高喊,“你快杀了它,快杀了它,替小雪儿报仇,不用管我!” 道一有些无语,她也想不管呀,可这双手就是不争气,不经过她同意,直接就把人拉走了。还有啊,连小娘子,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不止我听到了,妖怪也听到了。 妖怪似乎也明白,柿子要找软的捏。 它愤怒的喊叫着,再一次扑向连珊。 连珊又被甩向了高空,小毕方适时飞到了它的正前方,正要吐一口火,就被妖怪‘啊呜’一口,给吞了进去,它的眼前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甚至还刮掉了一片羽毛。 小毕方:“......”它招谁惹谁了。 道一:“......”这个小胖子,第二次了。 连珊也傻眼了,心痛的喊道:“小胖子恩人!”又吼那妖怪,“你这个怪物,吃了我心爱的小雪儿,现在还吃了我的恩人,我要跟你拼了!” 她像个疯子似的在上空扑腾,妖怪见状,鼻子呼出股热气,舔了舔嘴,张大着等她过来,结果连珊在原处扑棱,没吃到鲜肉的某妖怪,“......”人类真是骗子。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道一似乎听见了草木在生长。 她迅速把适才别在腰间的匕首取下,不慌不忙的喊道:“小胖子,你被消化了吗,没死就叫两声,死了我就带连小娘子先回家了,回头替你立一个衣冠冢,你换了不少毛,都给你攒下来了。” 连珊:“.....”她竟无言以对。 小毕方:“......”它还没弄明白,此刻掉在哪个位置了,就已经被某个无良的人给抛弃了。 它想忍一忍的,但是道一又说话了,“不行,它既然敢吃我看中的肉,今日不把它拆了,尝一尝混了毕方肉的妖怪,是什么味道的,说什么我也不走了。” 小毕方气得想跳脚,结果被妖怪的肠子给缠住了,它那一肚子气哟,气得它在肚子里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臭道士,亏我那么帮你,要火有火,还帮你救人,结果呢,你就一直惦记我的肉体!” 连珊肚子适时打了个鼓,脑抽的来了一句,“小胖子恩人真的很好吃吗?” “......”道一翻了个白眼儿,“等我哪天吃过再告诉你。” 小毕方沉默了片刻,简直就爆发了,“人类果然是最无耻的了!” 道一两人:“......” 妖怪的肠子缠到小毕方脚上,偏它气得不行,在肚子里使命想要蹦跶,刚开始只有一点儿抽痛,这会儿痛意便有些上头了,它低头看了一眼肚子,不明白对方为何还没化成浓水,成为它的食物。 它拿前爪,摸了一下肚子,仔细感受小毕方的移动位置。 妖怪低头的一瞬间,它那身金黄的毛,瞬间全都直立了起来,后足用力一蹬,跳到了一根几人合抱大的横枝上,它回看了一看,方才它站的位置,此刻站着那个讨厌又危险的人类。 道一手上握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一击不中,她立刻收回了手,又追着妖怪而去,“小胖子,你多在它肚子里活动几下,也让它见识一下,神兽不是那么好吃的。” 小毕方本来想躺着,不理会她的,但听到后面,关于神兽的言论,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长喙啄到了对方的肝上,令妖怪浑身一颤,“小胖子,你碰它哪里了,它好像抽风了。” 连珊:明明就是抖了一下,她看这位小娘子,才真的像...... 小毕方啄了一口,眼前一亮,脚动不了,它还有嘴啊!此刻也不管着神不神兽的了,用嘴啄丢它神兽的脸,也总好过被人知道它被一个低等妖兽吃了,死在对方肚子里罢? 这肚子里又臊又腥,多待一会儿它都不乐意了,它的脚还被肠子缠着,忙低头一啄,呵,还没消化的踏雪,以及消化过的动物,顺着它咬破的地方,一个劲儿的涌出来。 呕! 小毕方快被自己恶心吐了,肠子啄出个洞来,它没来得及闪开,应该说这肚子空间就那点儿大,它能飞哪里去,顿时被喷了一身,“臭道士,你好了没有!” 肠子破的那瞬间,妖怪疼得嚎叫起来,道一握紧匕首跃上它的后背,直接插入它后颈,手掌输入橐蜚的雷电之力,顺着那把匕首往下渗。 雷电‘滋滋’的在妖怪体内乱窜,道一握着匕首扭了几圈,雷电之力不断,左手于虚空中画符,“斩邪,去!”她将画好的雷电符,亦顺着那匕首捅出的窟窿,打入了任妖怪体内,妖怪吃痛在树林里疾行,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小胖子,赶紧烤肉。” 小毕方在肚子骂骂咧咧的,“臭道士你是真的想杀死我啊!”它在内左躲右闪自己人的攻击,时不时的吐一个火,抽空还要骂上两句,忙得不亦乐乎。 奔跑中的妖怪四肢一软,道一见时机已到,她抱着妖怪淌水的脖子转了一圈,来到它的脖子下方,顺着它的脖子拿着那匕首,就往下划拉。‘噗叽’鲜血顺着匕首流出..... 道一眼前血红一片,她眼睛都不敢眨,直勾勾的盯着上方,拼尽全力,再往下滑去。 妖怪的前爪往胸前一抓,直接在她双肩上各抓掉一块肉,她闷哼一声,双腿夹着它的肚子,匕首仍往下走。距离刚才的位置,又划开一段距离。 道一在它后脚蹬来时,快速收回右脚,左脚蹬在它身子的另一侧,眨眼间就和它拉开了距离。 “吼——唧唧!”妖怪仰天长啸! /77/77597/31357174.html 592 狕 妖怪嘶吼之后,又扑向了道一,连珊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急呼道:“小心!” 道一拽住身边的古藤,纵身一荡,飞向了高空,妖怪却突然转了个方向,嘶哑的开口说了第一句人言,“今日本尊定要拉一个垫背的。” 连珊:“......”她这是流年不利啊。 她此刻已然恢复了不少体力,也不会等着那个血糊一样的人来救她,如此一来,只怕两个人都要糟,她脑子飞速的运转着,妖怪蹒跚又迅疾,且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时,令她忘了妖怪会说话这事儿。 连珊想起道一在丛林间,轻便若猴儿,她一掌拍在身边的古树上,身子瞬间就被弹到另一边,她眼疾手快的抓住那一棵古藤,手上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痛。 连珊的眼泪瞬间就飙出来了,没人告诉她,自己吊自己,会这么费劲呀!她咬咬牙,骑马那么费手脚的事,她都坚持了,救自己一命没道理不行的。 道一受伤了身体脑子,都跟着反应迟钝了。 她控制住古藤,往连珊的方向去,见她脱离危险之后,顿时大松一气。 紫电不要命的就朝妖怪打去,那一身金黄的毛发,很快就变得焦糊了。 小毕方刚探了颗脑袋,就被一个雷电给吓了回去,缩在妖怪的肚子里瑟瑟发抖,它高声骂道:“臭道士,你又发什么疯,它的心都不跳了,还打什么打。” 道一这才停了下来,面白如纸,身形踉跄。 小毕方仔细感受,这妖怪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这才从它的肚子开口的地方出来,腥气十足的肚皮掀开一面,它的眼前一亮,“啊,重见光明的日子,简直太美好了。” 它一转头,“臭道士,你...哈哈哈,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道一无语:“......” 连珊更无语:“......小胖子恩人,你要不先低头看一眼?” 小毕方低头一看,它全身都黏糊糊的,红的、白的...总之什么颜色的都有,因为刚从妖怪的肚子里出来,身上还冒着白气,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它自己都被一身味儿给熏到了。 道一身上全是血腥味儿,腥气冲天,也比它好不到哪里去。 相比之下,竟然只有在泥里滚过几圈的连珊,勉强能见人。 她想到方才的水流,“那边有水源,我们都简单洗一洗罢,免得出去吓坏她们了。” 连珊在她切割那大怪物,就深深的被震撼到了,此刻听她说话,身体比脑子还转得快,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跟着到了溪边,两人各种清洗着脸和手上。 她身上的衣裳就随便弄了几下,就看见道一跳溪里了,如一尾灵活的鱼儿,在水中潜浮,很快她身上的血污都清洗干净了,那些伤口也随之露了出来。 胳膊被划出几条深痕,肩上两处尤为严重。 道一出水之后,就在溪边打坐,身上的水很快就干了,除了三处狰狞的伤,以及有些乱的发丝,还真看不出来,方才她和野兽奋力厮杀过。 连珊顿时有些羡慕了,她那点儿微末的内力,瞬间就变得不够看了,但有些事还是要说的,她来到道一面前,“方才是我连累你了。” 道一摇头,“在那样的环境下,你还能拉动弓箭,足可证明你的胆识,倘若我功夫不济,你便是在帮我,况且若无你那一箭,我也不会想到可以用匕首扎死它呀。” 其实那匕首是王玄之送的,他一共送了三把,斩杀妖怪,这一把用得最顺手,听他说过那是和陈夷之银枪用的同一种材料,其锋利程度可想而知。 连珊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你不用安慰我,如果不是我争强好胜,冲动进了宁名山深处,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哦对了,我家中有上好的伤药,你快同我一块儿回去,指不定山里还有什么可怕的猛兽......” 她说到后面脸上明显带着害怕,仍旧壮着胆子,“小娘子,你是哪家的?回头我上门赔罪去。” 道一听她说话,语无伦次的,不由得好笑,“咱们这个年纪,有争心才是正常的,人有争心,才会百花齐放呀,年纪轻轻的,就像某些人,无欲无求的,像个茹素的老人,那这京城,同一滩死水,有何区别?” 某老人:? 连珊见她说得认真,便知对方是真的没有怪她。 正要再说什么,就见她上有绿色的藤蔓,生长出来,惊奇的说不出来话,方才她就是被这个给救了的,荡在天上的感觉,简直太美好了,她想再玩儿呀! 道一身上的水完全干了,她见旁边的某只,还臭哄哄的蹲着,十分嫌弃伸手去摸它,直接用束缚术,捆着它扔溪里了,“不洗干净,你今儿别回去了。” 小毕方被呛了一口水,又被藤蔓拉了上来,它吐出口水来,“你这小道士,我要和你绝...咕噜咕噜...”作为一只吐火的鸟儿,今日大概喝够了这一辈子的水。 道一还有闲情和连珊谈心,她笑眯眯的,心情极好的样子,“我是谢二,那个长得最好,是我阿姐,谢道若,思娘是你好友,另一位是周祭酒的孙女,周竹韵。” “我们听思娘说,连家马场可以跑马,慕名而来的。” 连珊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今日我是鲁莽了。” 她又想起道一方才说的话,遂觉更不好意思了,眼神躲闪的四下巡睃起来,待看到那只被开膛破肚的猛兽,“那只豹子吃了什么,怎的比一般要凶猛许多,尤其是方才,我见它还懂得隐藏,若是它不动,根本就不能发现它的存在。” 她猛的一拍脑门儿,“哦对了,它还口吐人言,和小胖子恩人一样!” 小毕方呸出口水来,“......”小胖子这三个字,刻她骨子里了是罢? 道一脑子有瞬间的迷糊,她还以为在场的有第三人在,待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也未让连珊改口,反正她不叫的话,将来也有其他人,习惯习惯也好。 她嘴角噙着笑,“它啊,可不是什么寻常的豹子,而是一种长得像豹子的妖怪,它的真实身体是,狕!” “狕,那是什么妖怪?”连珊睁圆了眼,水灵灵的眼里,全是对未知的好奇。 /77/77597/31357175.html 593 宝贝 道一为她讲解起来,“据《百妖谱》上载:【有山名曰隄,多马。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首,名曰狕.....】它们除了锋利的身体之外,还擅长诱捕,就像方才那样,可以因地变成各样形态。” 连珊恍然大悟,“难怪我和小雪儿走过来的时候,我们路过时,明明看到那地上,好像有个什么草丛的,可是在我晕倒前,竟然没有了。” 道一有些无语,连娘子呀,你差点儿被吃了,你还记得吗,昏倒之前,竟然在想这些事。 “臭...咕噜咕噜...”她这边谈着天儿,竟然忘了水里被捆着的某只,小毕方又喝了几口清凉解暑的溪水,它觉得短时日内,大概是吐不出火来了。 道一咳了咳,又拎着它洗涮了几次,这才将它提上岸。 “谢二,那个,嗯...就是...”连珊神情扭捏,脸色涨得通红,她支支吾吾的,就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今日一面,就能看出她是个洒脱的女郎,何事能让她如此,“连娘子,有事不妨直言。” 连珊连吸了几口气,这才说道:“你那什么《百妖谱》可,可以借我们看看吗?” 道一板正了脸,极为严肃的回她:“绝对不行,此乃师门秘传,怎可轻易示人。” 盯着那颗耷拉着的脑袋,她强忍着笑意,“不过是死物而已,怎及得上小娘一笑,回头我便抄了,送你们看,权当博佳人一乐罢。” 其实她想的是,《百妖谱》上的记载,不识鬼怪之人看了,多几分了解,也可在遇上时,有一二应对之机,能撑到旁人来救。 连珊面上极是失落,“是,是我唐突了......哎?谢二,你方才说了什么”她脸上的失落都没退上,又爬满了震惊,过后,就是巨大的惊喜。 道一看着宁名山里,比她们进来时要暗上不少,她和连珊说,“这一片深地里,狕是霸主,定然没有其他的猛兽,但是宁名山如此之大,还有狕不曾到达的地方,我们再待在里面,难保遇不上......” 她这样一说,连珊便有些急了,她看着道一心里更慌,“可你身上还有伤,不如,不如,我背你走罢。” 道一乐呵的看了她一眼,“连小娘子腿不软了?” 连珊不好意思的摇头,刚要摆手,就把那双磨破了皮的手藏了起来,“已经没事儿了,来吧,我背你。” 道一也摇摇头,“就是有些脱力,我方才已经调息过了,至于这伤口,回去再说罢。”走了两步,又回头喊了一句,“小胖子,走了。” 正在抖毛的小毕方:“......” 连珊捂着嘴偷笑,结果嘴里的热气,呼到脱了皮的手上,“嘶......!”疼得她龇牙咧嘴面目都扭曲了,算了,今日这情况,谁也别笑谁了,大家都差不多。 走在前面的道一嘴角勾起,她咳了咳,故意板着脸说,“你们还不快点儿,等着天黑了,给宁名山的生物当肥料吗?”她说着弯腰下去,一匕首扎进了狕的脑袋里,取出了它金黄色的妖晶,看着它的皮毛,嫌弃的说了句,“这都烤糊了,拿来也没什么用处了。” 死去的狕:“......”真杀兽诛心了。 小毕方:突然觉得自己待遇,还挺好的了。 连珊嘴角直抽抽,方才还得帅英姿飒爽的人,此刻怎的有些可爱? 她连忙摇了摇脑袋,跟了上去,“谢二,你拿它脑袋里的石头做什么?” 道一嘴角咧起,邪气十足的回她,“回去用它磨牙,下次见到它的族人,我就用牙咬回去,撕下它们几块肉来,看它们还敢用爪子伤我。” 连珊:“......”打扰了,是她多嘴了。 小毕方翻了个白眼儿,却也没拆穿她的胡诌。像《百妖谱》她都说借就借,又岂会在这些事情上小心,它也别去枉做一个好鸟了,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道一取完妖晶,起身看着血糊糊的狕,咳了咳,“就这么躺在这里,也太可怜了些。”说罢,就地打了几掌,一棵古树旁,打出了一个刚好装下它的坑来。 以束缚术拘起狕来,将它放了下去,又盖上了一层土,末了,还给弄了一个小型的隐息阵,免得在他们走后,就被闻肉香而来的野兽分食了去。 做完这些,她就摆摆手,带着一人一鸟,往外走去。 走着走着,她就发现不对了,“小胖子,我们方才来时,好像没走这么久,而且路上还有连娘子爱马的血迹,怎的走了这么久,也没见到?” 小毕方沉默片刻,终于爆发了,“你个傻道士,不识路,你不会早点儿告诉我们吗,害我们走了这么久的冤枉路,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连珊指了指它的脚下,“小胖子恩人,其实你没走路,都是谢二带着你走的。” 道一挑了挑眉,“小胖子,听到了吗?我可是有人证的,你个懒鸟,自己不走路还怪我。” 小毕方气了个倒仰,“......”合着就它一个是外鸟呗。 道一惦了惦肩上的小鸟,“喂,不是说你两句,就生气了,话也不同我们说罢?” 小毕方气鼓鼓的,“哼,有什么好说的!” 道一:“天快黑了,你不赶紧飞上去找路,带我们出去,等着在这宁名山过夜吗?” 小毕方:“......”它就不应该心软,哼! 连珊自觉伤了恩人的心,遂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不言语,忽然指着一棵古树边,激动的喊了起来,“谢二,谢二,你快看那是什么?” 道一刚和小毕方谈成功,将它放了出去,闻言便朝那棵树走了过去。 待看清是什么时,她的眼睛都看直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近,快要靠近时,又左右看了看,不待她伸手,斜刺里便伸出了一只嫩白带茧,还受了伤的手出来。 她忙喊道:“快往左边跳!” 连珊被她吓得一哆嗦,拽着那东西就跑,头也不敢回,脊背蓦地生了寒意,闻言,连忙往左边一跳,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原来的地方。 她扭头一看,瞳孔登时放大。 /77/77597/31357176.html 594 蛇口逃生 一条火红色的蟒蛇窜了出来,蛇口恰好在她方才伸手的位置。 它的全身通红,艳红如血,鳞片闪闪发光,通体晶莹,煞是好看。 如果忽略它那一双竖瞳的话,此刻它竖着的眸子里,全是愤怒,尤其是看到连珊手里拿着那株异常艳丽的花儿时,更是扭着蛇身,紧追不舍,丝毫不在意身后的道一。 道一也被它这颜色、体型震惊了一瞬,旋即立刻掐诀,“斩邪,去!” 雷电在红色巨蟒身上炸了开来,对方只是身形顿了一下,毫不停留的追着连珊而去,或者说是她手上紧紧握着的东西,“赶紧将你手上的东西扔过来。” 连珊闻言,下意识的就扔了过去,只见那物被她抛过去,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线条来,那火红色的巨蟒,立刻放弃了对她的追捕,尾巴竖立,身体直立向上。 巨蟒张大着嘴,就在它即将吃到时,横生一枝连条,即将到嘴的灵药,瞬间飞走了,它顿时变得怒不可遏,张嘴便咬住了那绿藤,似要一口将这绿藤咬断才甘心。 就在连珊以为,这红与绿,一粗一细,相持不下时,那绿藤顿时变得了无踪影,灵药没了凭依,又正要从高空落下时,又一条藤蔓横空出现。 不止如此,斜刺里还跟着,出现了好几条。 几条缠住红色巨蟒,一条拿走那灵药。 另一条还特别小心机的,卷走了连珊。 在红色巨蟒挣扎时,她用束缚术将其困在其中,还施了个定身咒,拖着连珊就朝一边跑去,庆幸她这次没用脑子精心选路,情急之下的选择,竟比她平日里精挑细选的准确。 “臭道士,你们又在做什么,那边的树林里乌烟瘴气的。”小毕方挥着双翼,飞在她们的上空,望着后边的动静,下意识的扑棱得更快了,“再往前走,就是出去的地方了。” 道一拉着早已经吓懵了的连珊,追着它的脚步,催动体内的灵力,以平生最大的速度,向外奔去,“小胖子,前面开路,我们必须立刻出去,走!” 红色巨蟒身子被定住了一瞬,待它活动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包括它守了上百年的灵药,这下它是真的怒了,脑袋带着身子在森林里追踪,身体带着尾巴大开大合。 所过之处,无不受其殃及。 红色巨蟒追到出口处时,眼睁睁的看着道一拖着连珊,手里还拿着灵药,不甘心的仰天嘶呜一声,一双竖瞳紧紧盯着道一,再要看连珊时,却被道一藏在了身后。 它便去感受气息,却发现只有道一的,并无那连珊的,遂将道一刻在了骨子里,连天上飞的小毕方都没放过,冰冷的瞳孔扫过它的全身,小毕方全身毛发不由自主的立了起来。 红色巨蟒这才不甘心的,一路破坏着回到了森林里。 道一抹了把虚汗,“幸好赌对了!” 谢道若她们一直守在外面,看到那红色巨蟒时,一个个的早已经吓呆了去,待它离开,仍回不过神来,直到道一边走边扯着身上的衣裳,走到她们身边,她才猛然回神。 她牵过衣裳有些破烂的人,上下打起来,“小一,你哪里受伤了?” 道一嘿嘿笑着捏了她的脸,“有阿姐在,我哪里会受伤。” 谢道若瞬间将她抱住,眼泪汪汪的,“小一,小一,刚才那蛇那么大,颜色还那么奇怪,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再这样我就回去告诉阿娘,让她收拾你。” ‘嘶!’道一抽了口冷气,连珊忙说:“谢大娘子,你捏着她的伤口了。” 道一有些无语的看着她,连娘子啊,你再这样朋友,就没得做了啊,她方才走过来,就是扯衣裳盖伤口,不想被谢道若发现,免得让她担心的,你这样一说,回家我就完蛋了呀。 谢道若想起她方才扯过衣裳的位置,先是扒拉她肩上,又去检查她的右手臂,两个血窟窿,还有几道爪印,清晰印入几人眼中,由于清洗过,还有些发白,伤口越发狰狞。 周竹韵小脸也是一白,“连娘子,马场可有药?” 连珊忙不迭的点头,“有的,有的,马场上常年备着,你们快随我来。” 李思更是小跑着追了上去,到了房间,接过连家下人拿来的药,不要命似的,一罐一罐往她肩上倒,直接窟窿被黑乎乎的药铺满,沟壑纵横的爪印,也成了五条黑印子。 要不是道一制止,她恐怕要将整个连家马场的药,全倒她身上。 道一讨好的望着谢道若,“阿姐,你们别哭呀,我真的没事,就是遇见一只会说话的豹子,和它打了一架,我还赢了呢,你们看,这是它的脑花儿。” 脑花儿?!!! 除了已经看过的连珊,三人是一脸震惊,又惊恐莫名的看着她,脸上清楚的传达出来,她们又怕又想看的想法,道一嘿嘿笑着从袋子里拿出来。 待三人看清是一块金黄色的石头,上面还泛着莹光,害怕瞬间就被好奇取代了。 李思头都不回的摸索着,将空药瓶放在一边,“若是这块石头,真是脑花儿,也有人会花千万金来买呀,旁的礼物比起来,都逊色不少呀。” 周竹韵也矜持的点评:“此物由内而外,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令人不由自主想亲近。” 道一偷笑,里头有修炼的灵力,当然引人亲近了。 她的想法被手上多出来的一只手打断了,谢道若不愧是在家中待得久了的人,有颗懵懂探索的心,“摸上去竟然不是冰冰凉的,而且还很舒服。” 道一咳了咳,“连娘子,我想运功疗伤......”又和谢道若眨了眨眼,“阿姐,等我好了,回去的时候,你可别告诉阿娘她们呀。” 谢道若气鼓鼓的,“那就看你能好到什么程度了。” 连珊立刻带着所有人出去,又亲自替她关好房门。 此刻几家寻找他们的下人,也从森林的另一边回来了,原来他们远远就看到了红色巨蟒的身影,便绕道而行,从另一侧出来,是以,并未和它碰上。 “连三娘子,那红色的大怪蛇,追你们做什么?”周竹韵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77/77597/31357177.html 595 呜呜呜~哇~ 连珊不好意思的说了起来,“都怪我手快,抢了那红色巨蟒的东西。” 众人无不为之侧目,就是春雨、小雨等丫鬟,都悄悄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论虎还得看这位连三娘子,敢在蛇口抢东西就算了,那蛇生得那模样,一看就是不寻常的蛇,正常人谁敢去惹呀,寻常蛇生得就有些吓人,那位红色的巨蟒,更是令人退避三舍。 连三娘子迎难而上的精神,她们还真学不来。 又听她说,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将灵药扔给了道一,更是佩服不已,蛇口拔牙,也不过如此了罢,人家都快吃进肚子里了,你还给扔了。 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谢道若等人无不为膜拜。 顶着众人的目光,她突然羞涩的笑了笑,“我见谢二好像很喜欢那药草,想着她救了我的命,就想去帮忙采给她,也不晓得那么大一条蛇,藏在了哪里,‘嗖’的一下就窜出来了。” 她同众人形容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就觉感觉,本来不见天日的宁民山,已经够荒凉的了,那蛇窜在我背后,我看到地上的影子,心都凉了半截儿。” “嘿,哪里能想到,谢二那么厉害。”她将道一在蛇口抢药、救人的事,尽数说了一遍。 李思搓了搓手上的疙瘩,“连三你够了啊,真是天要下雨,你这样的人也会害羞!”她停下搓手臂的动作,飞快的抓住连珊的手,“说,你是宁民山里哪个山精妖怪变的。” 连珊的羞涩僵在了脸上,“李大,你,你给我起开!” 李思拍拍胸脯,和周竹韵两人保证道:“放心放心,她还是连三,并没有被妖怪换掉。” 谢道若几人:“......” 连珊嘴角直抽,“李大,你皮痒了是罢,不如我们再出去比过,今日的比试还没有胜负呢。” 李思不服气,“你命都是小一捡回来的,这还不算是最大的猎物么,更何况小一带了妖怪的脑花儿和灵药,你带了什么出来,啊呀,你的小雪儿去哪里了。” “你找打!”连珊一边追着李思就要收拾她,一边泪流满面,“呜呜呜,我的小雪儿,呜呜呜,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还笑话我的小雪儿。” 周竹韵等两人跑累了,这才让下人送上绸巾,还慢条斯理的同连珊说,“连三娘子和她置气什么,思娘就这脾气......”连珊听得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要不是我,谁惯得了她。” 可越往后这话越不对味儿,只听她又说什么,“你也进了宁名山,虽然摔得一身泥,还被小一妖怪口中救下,她受了伤,也只得一个妖怪‘脑花儿’,你们遇上红色巨蟒,又是她得到了你摘下的灵药草。” “瞧你现在活蹦乱跳的劲儿,小一还在里面运功疗伤。” 谢道若竟然呆呆的附和了一句,“对呀,你全须合尾的出来,小一还受了伤,连三娘子才是此番的大赢家。” 连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俩,嘴一瘪,转头抱着李思就哇哇大哭,“呜呜呜,哇!李大,李大,她们,她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李思拍着她的后背,冲周竹韵做了个真棒的手势。 周竹韵了然一笑,深藏功与名。 谢道若见此,明白她弄了个乌龙,便转移话题,“连三娘子,方才你们摘了什么,那红蟒那样愤怒,还有啊,你可知这巨蟒叫什么,它守着那灵药草做什么?” 连珊哭声一顿,哑然了片刻,随后抱着李思哭得更加的厉害了,“呜呜呜,哇!李,你看,她们又欺负我了,呜呜呜,我的小雪儿。” 李思肩上都有些湿了,想是在宁名山里被吓到,此刻才敢将情绪宣泄出来,又不赞同的看向了周竹韵,似在说别欺负连珊了。 周竹韵:“......”后面的事儿,真的不是她做的啊。 谢道若害羞一笑,“连三娘子对不起呀,我不晓得你胆子那么小,我不应该问这些,让你回想那些可怕的回忆,还让你不停的想起小雪儿被害......” 连珊的哭直接僵住了,李思拍她着的手一顿,周竹韵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三同时将目光从谢道若身上离开,对视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的眼神。 “没没事,这和你没关系,都怪那该死的狕,让它吃了我的小雪儿,呜呜呜。”连珊说着又是悲从心来,“小雪儿在我几岁的时候,救过我的命,我却救不了它,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李思还没来得及制止,谢道若又开口了,“你能安全等到小一来救,应当是你说的那什么狕吃饱了罢,要不然它养着你做什么?” 连珊‘哇’的一声又哭上了,“我的小雪儿,呜~嗝~” 周竹韵补充道:“连三娘子也不想的,应当是小雪儿生得膘肥,所以才先被盯上了,这么说来,是小雪儿又救了你一命才对,也就是它救了你两次。” 李思忍不住抚额,她已经预感到,天即将要塌了,不过在天塌之前,她的肩头会先一步断掉。果不其然,周竹韵话落,她的肩上,又湿了一片。 她不禁望了望蓝天,如此美好的日子,她为何不在城里,吃最香的美食,听最曲折的戏,但想到连珊的经历,她又陷入了怀疑,没经历过宁名山的先生,能说出这般惊险的故事来吗? 门外总算陷入了安静,谢道若望着没动静的门口,顺口问了一句,“连三娘子方才说的,吃了小雪儿的狕,是什么猛兽,它怎的这般凶残。” 连珊‘嗝’了一声儿,李思忙为她顺气,周竹韵都做好耳朵再聋一次的准备了,然而预想之中的哭声并未来到,而是嗡声嗡气的回话,“我~嗝~我也不清楚,谢二说要借我《百妖谱》,说那狕是上头记载的妖怪,不是一般的猛兽。” 谢道若眼睛一亮,“那小一说了,巨色红蟒叫什么吗,它守在那里是做什么的?” 连珊一梗,她要是知道,那还哭什么,直接和几人吹起来了呀。周竹韵和李思对她的崇敬,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谢大娘子,真乃神人也。 “它是伴生兽,只是长得像蛇罢了。” “小一(谢二)你好了?”四人异口同声。 /77/77597/31357178.html 596 伴生,守护 道一笑眯眯的盯着四人,“我再不好起来,这门外快被水淹掉了罢?” 四人同时闹了个大红脸。 连珊想到她‘受委屈’的原因,立刻追问道:“谢二,那伴生兽究竟是什么,怎的和蟒蛇长得那般相似,还有你的‘脑花儿’、药草呢,都去哪里了?” 道一拿出妖晶,已经没了之前的光彩,“我把‘脑花儿’里的脑髓给‘吃’干净了,还有那株药草,我也嚼着吃进肚子里了,它的药性正好可以治我的伤。” 四人:“......” 连珊想到她在宁名山里的那股凶残劲儿,她喉头吞咽了一口,本着小心假设,大胆求证的理论,她问道:“你说的吃,是我们理解的那种吃吗?” “嗯!”道一重重的点头。 换来小毕方的白眼儿,她哼了哼,妖晶能修炼、药草也可以的事情,眼前的几人知道还没什么,真让他们传出去,万一有些权贵好长生,岂不徒增杀戮吗。 他们会自己去取这些?自是拿下面的人面去填了。 道一又生怕几人不信她,尤其是谢道若,将手上的伤口亮给几人看,果然已经开始愈合了。 连珊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开口问她,“那是什么药草,不止有怪蛇守护着,药性还如此的厉害,你那么严重的伤,也能快速治好,还有那啥,谢二你会医术?”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她点点头,“你们也知道,我之前在大理寺作仵作一职,既是会验死人,自是要弄明白,活人又是什么样的,才能更加清楚的判断出,活人变成死人之前,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谢道若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若情况特殊,她还想告诉几人,她就是自家阿妹给治的呢。 在听到‘仵作’、‘验死人’时,连珊的表情微变,又很快恢复了过来,她立刻夸了几句,“谢二,你好生厉害,不止能捉妖怪,还会辨识药草。” 道一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微变,了然的笑了笑,随意的解释起来,“不过都是拾人牙慧罢了,药草都是书上写的,本事是老头儿教的。” 李思与她相识多年,自然看出来她的别扭,却也没当着几人的面挑破。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古怪又安静了。 周竹韵左右看了一眼,她问道一,“吃了连三娘子的小雪儿的猛兽,和这大红蛇伴生兽,它们是一直生长在这名山中的吗,为何到了出口处,它又不来追我们了?” 李思:“......”完了,又来了。 便是谢道若脸色都有几分古怪。 小毕方立刻展开双翼,抱着自己的脑袋,跑到了最远的距离。 道一竟未反应过来,想脚底抹油时,耳边响起了震天的哭声,“呜呜呜,我的小雪儿!”连珊抱着李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道一万分佩服她的变脸神功,堪为神级。 李思万般无奈的摊手,谢道若满眼无辜。 周竹韵又好心的解释一番,“小雪儿就是连三娘子先前出来时,骑着的那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名唤踏雪,曾在她几岁时救过她的性命,不曾想今日又再次间接的救了她一命,一时受不了打击。” 道一终于明白,连珊为了踏雪发狂的理由,遂安慰起她来,“连三娘子你放心罢,我在宁名山中和你说过,那狕并非是在此山长生的,若无意外,只此一只,你将来再养一只小雪儿,断没另一只狕来吃的。” 谢道若拍掌,“小二,你这提议甚好。” 李思抽了抽嘴角,她的肩上像被人泼了一盆水,强忍着推开对方的冲动,耐心的安慰连珊,“小一说的不无道理,以后再找一只和小雪儿一样的,它不会再出事了。” 周竹韵托着下颌,若有所思的说道:“可是马场距离宁名山这么近,山里还有一只红色巨蛇,它万一记仇,找连三娘子报仇,岂非是又要再经历一次失去小雪儿的痛?” 连珊哭一梗,又发出更大的哭声来。 道一三人:“......” 她咳了咳,“连三娘子放心罢,那伴生兽是不会出宁名山的,也不会来你报仇的,在它想记住你时,我用灵...内功,替你掩盖住了气息的。” 连珊哭声停住了,红着眼看着她,“真的吗?” 道一点头,“真的。”所以连娘子,求求你别再哭了,行吗? “那伴生兽为何不会贴出来,分明是我们抢了她的药草。”连珊一嗝一嗝的问她。 道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其实我们抢的可不止一株药草,而是它的机缘,此伴生兽名唤滑鱼,它亦是在《百妖谱》上有名,【有山名唤求如山......滑水出焉......其中多滑鱼,其状如鳝,赤背,其音如梧,食之已疣。】” “它守护的那株药草,名唤‘黄精’,《药经》有云,‘黄精,味甘,平,无毒。主补中益气,除风湿,安五脏。久服轻身、延年、不饥。长久服用身体轻盈、多年不饥饿。’” “之所以被取名为黄精,乃是《五符经》中提过的,‘黄精获天地之淳精,故名为戊己芝,是此义也。’”道一说完笑得更贼了,“黄精得了天地精华,且宁名山中灵气足,此黄精在此山中生中,竟比寻常的黄精,其性其神,好上数倍。” 听到这里,连珊目光一闪,又立刻垂了垂眸子,掩去了她的想法。 “不知它为何来到了宁名山,但想必与修炼一事有关,它在此守着黄精成熟,成了黄精的守护兽,亦抢了原本的伴生兽的位置,却不曾想今日被我们误打误撞取走了,无怪乎它发疯,至于它为何不能出来,亦是与它修炼有关......” 四人伸长了脖子,她却话锋一转,“修炼一事,玄而又玄,你们未立道心,说多了反而乱你们的心,于你们的身心成长反而有害处。” “谢二,我......”连珊看了李思三人一眼,欲言又止。 李思识趣的一手一个,带着她们出了小院,在拱手门处等候。 “思娘,你拖我们出来做什么?”周竹韵皱眉,她感觉连珊和李思两人,像是有什么秘密。 “连三找小一做什么?”谢道若掰着手指算日子,后天就要及笄了,她们还在城外闲逛...... /77/77597/31357179.html 597 我有一位好朋友 谢道若只要想到她们两人玩儿得耽搁了正事,莫名的觉得秦云那张嘴会喷出火来,她打个哆嗦,与此同时,小院里的连珊‘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道一没有心理准备,再要闪避已是不及,被跪了个结结实实。她都来不及去扶那瞬间就疼了起来的脑瓜子,赶忙去扶地上的人,“连三娘子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罢。” 连珊执意不起,却被对方用巧力带起,“我,我有事想请谢二你帮忙。” 道一没敢松开扶着她的手,生怕对方的膝盖再软一下,倘若她再结结实实受几下,不帮忙也是不行的了,这就是修道与普通人的区别,她们不止要遵循人间律法,还要遵循道法自然。 “有什么事站着说也是一样的,”道一抿了抿嘴,还是和连珊说了实话,“我可以帮忙的,帮得上的,自会去替你解决;倘若是我不能做的,又帮不上的,你便是在这里,将脑袋磕破了,我也是没法子的。” 连珊一怔,有感于她的直白,又欣喜于她的直白,一抹快要掉出来的‘金珠子’,“谢二对不住啊,方才是我思虑不周,一心只想着求人,没考虑那么多。” 道一摆摆手,“你也是心中有事罢了,谁还没个着急的时候呢。” 连珊翁声翁气的,“谢二,你人真好。” 道一睨了她一眼,“我帮人也是要报酬的,你看那齐家,直接塞给我了一个大孙子,要不是我年纪不够,可以直接给他当娘了,哈哈哈哈......” 她只要一想到齐安那臭小子,低眉顺眼的在她跟前伺候,她就忍不住的想笑,嗯,等她离开京城,除了没有母子名分,倒是可以适当压榨,哦不,锻炼一下他了。 齐安正和谢灵均玩儿得起劲,冷不丁的一个哆嗦,紧了紧衣裳,又不在意的继续玩儿了,“谢三,你和我比试一下,看谁先将九娘有多少根毛数清楚。” 谢灵均挠挠头,有些为难的问他,“.......真要数?” “嗯!”齐安重重点头。 谢灵均无奈,“好吧。” 两人一无所知的,进入了数狐狸毛大赛。 连珊也听家中父兄说过一些,关于齐家的事,齐家最年轻的一辈,只这么一个独苗苗,所以宠得有些不像话来,至于怎么个不像话来,倒是说得语焉不详。 眼下见道一这么好脾性的人,也想‘占便宜’,只怕不是一般的熊孩子了,殊不知,齐安就没在道一手里讨到过好,二人之间的高下立见。 连珊只当她在齐安手下吃过亏,便斟酌着用句道:“那孩子听说在五岁时,便没了父母,长辈这才多疼了几分,也多了几分娇惯,谢二你...你记得下手轻些......” ‘噗嗤’道一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她还当连珊会说什么,‘孩子还小’,‘你大人有大量,要多多让着些,’又譬如,‘齐安还是个孩子,你就不要同他计较了之类的’。 她都准备好转身就走,不与这类人结交。 道一心底还有几分遗憾的,毕竟连珊骑着踏雪出现,还有在宁名山中的表现,都令她刮目相看,若是她愿意,她自是也愿意,和她经常走动的。 至于李思和周竹韵两人,又是另一种走动了。 她二人软绵绵的,下手都不敢来狠的,这个连珊可以和她喂招,简直是理想的交友对象啊,尤其是在她不能去大理寺,没事儿挑衅一下陈夷之,顺便再活动筋骨之后,连珊的出现,就像一场及时雨。 连珊一抖,被道一看得有些忐忑,“怎么了?是我有哪句话说得不对了吗?” 道一嘿嘿的笑了起来,令她鸡皮起了一地,接着听她说起,“哪有的事,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连珊松了口气,她如今年岁小,想不了太多的东西。很多事只能凭借着在家时,耳濡目染之下的想法,提出她认为最适合的解决办法,若对方不同意的话,及早发现不合适,不如早早的不来往,免得将来有分歧,生了感情再来断的好。 万幸的是道一很合她的胃口,冲着她的救命之恩,以及她与那什么狕大战的英姿,她就舍不得同对方不来往,尤其是她那一手‘荡秋千’哦不,指挥绿藤救人的功夫,她想多多见识一番。 她拼命的点头,“谢二你是不知道,我家中好几个比我小的弟弟,还有比我长不了多少的兄长,简直是烦都烦死了,偏生的都是自家人,又不能下手太重了。” 道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不由得笑出了声儿,“那你们家可是真的热闹了。” 连珊提到家人,也很高兴,连要求人的事都给忘了,见她说得唾沫横飞,大有再说个几天几夜的趋势,道一忙问她,“连三娘子你方才说有事,究竟什么事儿,能令你行如此大的礼。” “是,是这样的......”连珊说之前,还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拱形门外的几人,亦是各自在说着话,并未往里看,且两地有一定的距离,李思三人弱不禁风的,根本听不到她们的谈话。 见道一也看向了三人,连珊生怕她误会什么,“并非是我有心想瞒着她们,而是我要说的事,与我还有连家都没什么关系,且对方情况特殊,实在不好让太多人知晓。” 道一仔细听她说话,又想起刚才她几次问自己的事。 她试探的问道:“对方可是患了病?” 连珊惊讶的赞了一句,“谢二真是心细如尘。” 道一受人夸奖,乐呵呵的笑了,“也就一般般,跟着大理寺那群人混久了,再愚钝的人,也生得出两个心眼儿来,我才去了一年功夫,算不上什么。” 她说着不算什么,嘴角却是翘得高高的,很是自得。 连珊看着,也打心底里开心,她们连家最喜真性情的人了,眼眸子一转,遂也不再绕了,“谢二,我有一位好朋友,她确实身体有疾,你能帮忙去看看吗,可她家里人......” 她有些羞愧,“就是要委屈你了。” 道一满不在乎,“今日有些晚了,那咱们明日便去罢。” 连珊看她这样,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最后只坚定的握了握拳,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77/77597/31357180.html 598 闻 道一整了整衣裳,临下马车前,和连珊叮嘱了几句,“你记住一定不能慌乱,别露出了马脚,我昨日回去和阿娘保证过的,不会弄出事来,明日要乖乖待家里的。” 她心有余悸的说道:“我是押上阿姐,才能跟着你出来的,她今日被留在家里,听说要做女红,还有抄什么书,总之,一定要稳住啊。” 连珊本来不慌的,主意本来就是她出的,现在被她珍而重之的再三提及,心里反而慌了起来,不过为了把道一弄进去,她选择深吐两口气,一切进了府再说罢。 她扯开了笑脸,“谢二你放心,我会舍了命保你的。” 道一嘴角直抽,“那倒不至于,真有事我翻墙就跑。” 连珊:“......”昨日想结交的眼神,怕是瞎了罢。 道一贫嘴归贫嘴,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她身后,趁没人注意时,便偷偷打量这座府邸。 连珊的祖父乃是退下来的老将,其父亦在边城守着,只观连家马场的风格,便可知一斑,应是同陈家大同小异的武将之风,倒是没想到,与她交好的小娘子家中,处处透露着文人之风。 她更好奇那位名汪小娘子,只听连小娘子说起,汪小娘子的祖父与连家祖父是同朝为官的,汪祖父是三公之一的司空,二人几乎是同一个时段功成身退的。 于外人而言,汪连两家素来不合。 咳咳,连小娘子悄悄说,这些都是骗人的,私底下,她与汪二娘子关系好得不得了。 其实这话连珊不说,她也知道,朝堂上除了一条道走到底的,哪有什么永远的对手,譬如陈邢两家,再说了,哪有给死对头请郎中的,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慌,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做。 治好了罢了,治不好或者愈发严重了,倒霉的只有治病的郎中,还有帮忙请郎中的人。 “连三娘子,我家小娘就在前面。”替她们领路的丫鬟,将她们带到汪二娘子院外,便径直退下去了,莲荷院内另有丫鬟迎了上来。 道一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规规矩矩的跟在她身后,迎来的丫鬟也没看出什么问题,便带着两人往莲荷院内行去,很快她就看到了连珊口中生病的汪二娘子,汪莲。 连珊笑着迎了上去,在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莲娘,你好些了吗?” “珊娘,你来了。”温和又轻如羽翼的声音,从众人心尖上划过。 道一低垂的眉稍轻挑,连珊连说话都温柔许多,生怕吹跑了这个听她说话,就要担心被风吹走的对象。 与此同时,她也感觉耳朵痒痒的,汪莲的声音随着风,同时从她的耳朵,滑进了心底,令她想要闭上眼,细细回味,沁入心脾的仙乐。 她交握的双手,相互挠了一下。 连珊笑呵呵道:“我这两日才去过山里,就不靠你近了,万一碰到什么不干净的,给你过了病气,你又要在家中躺几日了。” 汪莲轻轻的笑了起来,“我自个儿的身子最是熟悉了,这么些年了,一年不如一年,便是你不来,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来了,我高兴几分,反而会好上许多。” 道一觉得,好似方才那片轻鸿,忽又飘了回来,来回在人的心尖上扫着,她想伸手抓住,不让其在心上跳舞,却又因无处入手,而变得心痒难耐。 连珊大笑了两声,也不在乎汪家丫鬟的眼神,大大咧咧的挑了个最近的位置,坐在汪莲的身边,她移动了,身后扮成连家丫鬟的道一,也跟着她走了几步,又被连家丫鬟挡了一挡。 道一低头才发现,地上铺着一层动物的皮毛,瞧着皮相还挺不错的,钱小羊见了都要夹着尾巴逃跑。她既感叹权贵的奢靡,又感叹汪小娘子的娇养。 方才听二人之间对话,汪莲这样的小娘子,没点儿家底的,还真养不出来。 道一左手摩挲着五指,这望闻问切的闻,已经在两人谈天的功夫中,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就看连珊怎么和汪莲说看病的事了,毕竟她的年龄,很有欺骗性。 连珊又吃了一块桌上的糕点,在汪家丫鬟的服侍下,将手擦洗干净了,她心满意足的开口,“莲娘,我这回来是有事和你商量的......” 汪莲心思灵敏,随意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罢,”又对着那一直在指挥的大丫鬟说道:“小槐,我与珊娘想说些体己话,你先带她们下去罢。” 小槐欲言又止,可是想到汪莲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说多了反而招了厌烦,遂带走了没吃完的糕点等物。 道一微不可见的咽了一下,闻到香味儿,她也有些饿了,要赶快回家吃阿娘做的吃食才对。 小槐见人都走了,就道一还站在原地,她凝了凝眉,正在开口,便听连珊说道:“莲娘,我让她带了好东西与你瞧瞧,咱先让她留下来嘛。” 汪莲目光一闪,还是含笑应下,“好!就依珊娘所言。” 小槐有些忧心,临行前望了三人一眼,又朝别的院子看过去,眸中越发的坚定了几分,同其他丫鬟说道:“你们将东西放好,便在莲荷院外候着,等小娘的传唤。” “小槐姐姐,那你呢?”有个丫鬟问她。 小槐并未解释,“你们在此守好便是,我去去便回。” “......” 汪莲的目光越过连珊,“珊娘,你特地让这个丫鬟留下,有何用意?” 连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什么都瞒不住你莲娘,”她憨憨的挠挠脑袋,“像你们这样成日在家读书,当真会变得像你们一样聪明吗?” 道一都有些不忍听了,倘若她身上真带了东西,只消放下即可,又何须留下整个人,莫非她的脑子,与其爱马踏雪一起留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宁名山里? 连珊问完也反应过来了,但她的脸皮向来比寻常人家的要厚几分,脸色虽与红衣交相映,也镇定的指着道一,夸奖的比划起来,“我亲眼见她把那么大一个窟窿,给治好了。” 汪莲眸光微淡,还是轻声细语的说出二人的来意,“珊娘,你是想说这位小娘子的医术精湛,今日特地请了来替我瞧病的,对吗?” /77/77597/31357181.html 599 望问切 连珊见她神情平添了几分落寂,既想上前替她抚一抚,又怕走近了,带了不干净的东西,令她的病情加重,只能面色为难的坐在那里,“莲娘,你,你不要生气,也不要着急,你的身体受不得气的。” 道一身份被拆穿,索性也不低着头了,这么久了,她脖子都能拧响了,终于能抬头了,她正好趁此机会,将望字给补全了,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打量着汪莲。 汪莲也知道自己的身体,除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等人,谁也近不得身。 旁的交好的小娘子里,知晓她有这等怪病的,俱是不敢轻易触碰她,生怕好友哪日便起不来,尤其是连珊,好似两人中间,每回都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儿似的。 她也不敢拍着连珊安慰,只得好言道:“我知晓珊娘你是好意,可是我这身子,什么有名的郎中没瞧过,都说只是底子有些弱,好好将养着便是了......” “他们哪里看得出来,你这些年越养越弱。”连珊一时口快,她红扑扑的脸,霎时便白了,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身体不好,哎呀,我越说越说不好,我就是想说天下何其大,郎中何其多,怎么能就只看了三两个,便断言说不行了呢。” 汪莲笑吟吟的,“珊娘别着急,我自是信你的,只是怕你又一次失望,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令你难过。” 道一终于明白,连珊为什么能与汪莲交好了。 她仍不发一言的打量着汪莲,汪莲人如其名,她看起来就好似湖中的一株白莲,出于淤泥而不染半点凡尘,是那种由内而外的一尘不染。 汪莲通体莹白如玉,她随意的坐在那里,说起身上的病痛,仿佛说的是旁人一般,令人感到疏远淡漠,又有一分潜藏在其中的温柔,独属于莲花与莲叶的无言默契。 她的出尘是本身病痛缘故,不能与人亲近,造成了她后天的漠然,便是面对自己的身体,亦是清清冷冷的,并非是真正的通达;齐瑜与她恰恰相反,她活得很通透,明白需要的是什么,与之相比,更多了一份向上的坚韧。 两人看起来都很弱,但细微之处又有不同。 但她们皆是心思灵敏之人,不过是对待不同病痛的不同反应罢了。 道一觉得她们这般岁数,遭遇了未知病魔来袭,并未怨天尤人,反而积极去面对,足可见此心性,都是一等一的好小娘子,好人么,就应该活蹦乱跳的。 她咳了咳,两人皆看了过来,连珊立时会意,这是来前的暗号啊,她可怜巴巴的哀求道:“莲娘,你就让谢二替你诊一下脉罢。” “谢二?”汪莲疑惑,她从来没听过。 连珊窘迫,“是我的错,这位是谢司业家的二娘子,近来京城里的风风雨雨,你应当听过一些罢,那些鬼怪,皆是与她有关的......” 道一反而站在那里没动了,她想看汪莲如何反应。 倘若对她之前做过的事存在忌讳,她也不能上赶着强求,反倒会弄巧成拙,将连珊的好意变成了坏事。且这世上郎中无数,凭汪家的实力,会寻到好的郎中的,她也不会夸下海口,自己比学医数十年的郎中还厉害。 汪莲侧过头来,好奇的打量着她,“你便是时下话本子里的谢二娘子呀,比想象中的要清秀许多。” 道一:“......”她在话本子里是个什么形象? 她想到什么,便开口问了,汪莲掩唇,眉眼弯弯,“小槐她们买回来的话本子上说,谢二娘子生得三头六臂,可堪天上的哪吒,使得任何鬼怪都无所遁形。” “......”道一沉默了。 亭子里静默片刻,便传来连珊的仰天大笑。 道一有些无语,又见汪莲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布来,“还请谢二娘子替我诊脉。”她努力的甩甩头,想将方才那个里外皆白的莲花挤出去,这分明是一朵‘黑心’莲啊。 她示意汪莲将手伸出来,放在椅子的一侧,中间有一个凳子的距离。 道一将手指搭在她的脉上,一时菡萏亭里只余二两秋风。 待过了许久,她才松开把着汪莲的脉的手,开口却问了一个,与病情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的问题,“敢问汪二娘子,你的字是什么?” 莫说汪莲,便是连珊都愣住了,她甚至还察觉到了莫名的古怪,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汪莲想了想,还是据实以告,“我的字,芙蕖,还是及笄那日,阿翁替我取的。” 连珊听着十分怪异,到此时终于明白了,“谢二,你如何得知,莲娘过了及笄的。” 汪莲心底也是一惊,如果不是连珊提及说了她的年岁,那便是道一把脉时看出来的,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涌出一股喜意来,就好似初初展露头角的莲荷,令人有难言的欢喜。 道一笑眯眯的,就像没见着两人的表情似的,“每个人每岁的身体情况,都是不尽相同的,皮相虽能保持一致,可内里的乾坤,尽在这只手之间。” 她扬了扬手指,眉间的自得,炫人眼目。 道一稍不住便有些得瑟了,她忙咳了咳,“汪二娘子乃是脾胃虚弱之症,对症下药即可。” 汪莲眼底方涌起的光芒,在她低垂着眼眸时,不复得见,“先时家里人替我请来的郎中,与谢二你说的并无甚分别,到最后治起来,却是没什么用处。” 道一摇摇头,“许是他们诊断出了病,却没有找到病发的原因。” “谢二,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什么病了,对症下药,居然也有错的吗?”连珊不解。 汪莲想到她反复的病情,“谢二娘子的意思是说,他们只治了标,并未治本,若是不从源头上解决,将来也会再次复发,无论治多少次,都是这样,对吗?” “对,连二娘子聪慧。”道一赞赏起来。 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家里人将她养得极其精细,“可是我居住的地方,应当没有脏东西才对。” 道一摇头又点头,“这便是你病源的根由,你吃住精细过头了......” “胡说八道!”一道厉喝,打断了她的话。 /77/77597/31357182.html 600 爱莲说 道一被打断了诊断,她心下有些不悦,倒也没有发作,到底是旁人家中。 她只是板着一张小脸回头,便见一位黑色长须随风舞,衣着悠闲舒适,面相十分儒雅的男子,施施然的朝她们的行来。 道一吃惊的来回看,此人的长相和汪莲,有七八成相似,关系不言而喻。 中年男子的身边,跟着一位梳着抛家髻,远观似云朵的妇人,裙腰束至腋下,二人俱是如天边云彩一般,聚散舒缓,令人心情舒畅。 道一却是瞧得嘴角一抽,这文人风气委实太过了些。 倘若她们真是个歹人,就她们这速度,到了地方,只能看到‘冰冷’的美人儿。 “伯父、伯母。”连珊尴尬的嘿嘿笑着,拉着道一忙行了一礼。 “阿耶、阿娘,你们怎么来了?”她问着汪父、汪母,看的却是她们背后的人。 小槐被她的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一凛,忙跪下下请罪道:“二娘子怒罪,连娘子向来大大咧咧的,我是担心过了病气给你,这才请了郎君和夫人来。” 汪莲清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而是大方将手伸向连珊两人,“阿耶,珊娘是我朋友,我成日在家是无趣得很,便请了她们来同我说书,正说到兴处,就被你们打断了。” 汪父、汪母看到她们双手相接的瞬间,恨不得手上有一把长数尺的大刀,从中切开了去,考虑到汪莲对两人的维护,他们生生忍了下去,“莲儿,我们就是来看看你。” 汪莲心头一软,嘴角只噙着笑,“莲儿好好的在这儿呢。” 连珊着急得想要插话,道一暗暗制止了她。 小槐被汪莲直接忽视了,她其实更愿意对方凶她,而不是这样不在乎的样子,只能说她已经不重要了。 她看了旁边那两人一眼,打断了这番令人眼红的天伦之乐,“郎君,她并非是连三娘子请来说书的,方才那人还替二娘子诊脉了,她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治病,定然是来府上骗财的。” 连珊有些着急,满眼歉意的看向道一,后者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汪莲瞥了她一眼,不含任何情绪,“我瞧着小槐更适合在主院伺候,今儿起便不用再回来了。”她的目光在丫鬟中游览了一圈,“藕香便顶了她的位置罢。” 道一闻言眼前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决定。藕香也连忙出来谢恩,小槐脸色一白,眼眶立刻红了起来,“二娘子,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好呀。” 汪莲点头,“我知你是为了我好。” 小槐方喜,却听得她接下来的话,脸色顿白,“小槐,我且问你,倘若有人不需要任何银钱,送一包药给你,说能治我的病,你当如何选择?丫鬟可以有想法,但能越过主子的丫鬟......” “二娘子,你饶小槐这一回罢,小槐以后不会再犯了。”小槐不停的磕着头,汪家没有一个人动容。 汪母挥了挥手,便有人来带走她,“不以规矩,如何成方圆。” 一场小丑般的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 小槐的下场,虽不至于丢了性命,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若是传了出去,再也不会有人收留她。 汪莲等人离开,身上的精气神,似是又泄了一份,只得坐了回去。 汪母见状急得团团转,也不敢上手去扶,她凶莲荷院的下人,“你们都是木头雕的吗,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几个弄得纤尘不染的丫鬟,忙上前扶着她。“莲儿,你怎么了,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吗?” 汪父摸着长须,“珊娘来汪府找莲娘,我们自是欢迎,可是......” 他的未尽之言,众人都听懂了。 连珊越发的愧疚,便是汪莲也目露不赞同,这也是汪父话未尽的真正原因。 汪家对汪莲的疼宠爱护,究竟到了什么程度,道一此时也看得清楚明白,她望了一眼,有些坐不直,偏生努力维持着最好姿态的汪莲,就想替她争取一下,“其实汪二娘子,根本就没有生病。”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看那小槐,或许真的没有冤枉人。”汪母压根儿就不信她的话,道一也不同她计较,为母则刚,为了孩子失了分寸,常有之事。 汪父又摸了摸胡子,他见道一目光清澈、坚定,且浑身气势不急不躁,便不是个医者,亦非寻常小娘子,尤其是在面对众人的责难,亦不曾动容。 他目光微动,“敢问连小娘子,方才所言,有何依据?” 道一往后退了两步,也未纠正他的叫法,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指着地上的动物皮毛,“汪二娘子的一切根源,由此可见一斑......” 一众人听得满头雾水,她又道:“究其根本,便是娇养太过。” “胡说......”汪母欲再训斥,被汪父眼神制止了。 他此时脑海里想起汪老爷子的话,“二娘出生在盛夏荷花盛开之时,便单取一个莲字。”又到及笄日,“莲娘与这满池莲荷相较,亦是不输它们的,便取芙蕖二字......” 汪老爷子年岁大了,早就不理事了,是以,家中的大小事,皆交给了汪父在打理,有关于汪莲的一切教养,也是经他吩咐办的,能得汪老爷子喜好的小娘子不多。 汪莲便是其中的一个,自是要养成他心目中的孙女儿。 道一说了地毯,又说起汪莲的症状,“汪二娘子近来胃口愈发的不好起来,吃什么都是浅尝,腹部疼痛、恶心等状。五谷乃一个人的身体之根本,她连入口都做不到,又谈养精气神。” “而这一切的原因,便是她的双足,几乎不沾地气。”道一正了正神色,“让一个人接地气,并非是让将她从九天之上拽下来,而是让她双足脚踏实地。” “土地在五行之中,指代的是一个的脾胃,她常年脚不沾地,又怎么会蕴养好呢,” “这世间生长得枝繁叶茂的生物,哪个又不是在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呢,又有水土不合,亦是基于此中道理,赖以生存的土没了,换了个土壤,也是需要时日去适应的。” “汪小娘子如此,便是剪了她应深入地底的根须,将她架在了空中楼阁之上,日照月晒,空中繁花固然美丽,没了土地供给养分,过不了多久,便会枯萎,即便将上头的花儿照顾得再好,不过是拖延罢了......” 道一话锋一转,“而将这美丽的莲花,架在空中的,并非是坏人,只是因为家人对她的一片精心爱护,汪二娘子名里本身便有一个莲字,又取字芙蕖。” “芙蕖本身便是出淤泥而不染之物,取其性之高洁也;根本就不需要这些锦上添花之物,反倒成了累赘。”她又道:“如此一来,察觉汪二娘子‘病了’之后,你们越发的不敢让她下地。” “可对?”她问。 /77/77597/31357183.html 601 莲说 无须人言,道一从他们的神情中,已经得到了答案,“这段时日汪二娘子的饮食,无须再用那些‘琼浆玉液’,还有‘高不可攀’的吃食,再如此下去,再过几年,她与行尸无异,还是走肉里,最弱的那种,遇上如铁般的,轻轻一捏就碎了。” 汪莲:“......”倒也不必如此细致。 汪父等人嘴角直抽,“......”这连小娘子委实过于直白了。 连珊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听漏了只言片语。 汪父拱了拱手,“连小娘子医术精湛,敢问我家莲娘,该如何医治?” 道一侧过身,未受其礼,如实告知,“日食五谷,双足踏实地,即可。” “就这么简单?”汪父觉得不可思议。 道一咳了咳,“她初初下地自是不适应,会有一段时日,像是生病了一般,只消过了这段时日,汪二娘子的身体,自会逐渐好转。” “五谷之中,最适合汪二娘子的,便是水稻了,记得用稻秆烧煮稻米,如此食用,效果更佳。”道一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当然,若是汪伯父你们不相信的话,方才的话,权当我同你们在谈天。” 汪父:“......”如此谈天法,倒是开天僻地头一回。 汪母又惊又疑的,但有汪父在前,她自也理智了几分,“如何精米不行,偏要那粗糙的水稻?” 连珊都觉得汪家父母有些过分了,她轻勾了下道一的手,生怕她调头就走,又觉得让她留下来,受尽了委屈,“谢二,你若是不想说......” 道一勾唇一笑,轻轻摇头,示意她无碍,“精米与粗粮,本身在种植与收割之后,没有什么区别,关键在于最后的收藏,精米丧失了它原本的作用,粗米则不然。” “水稻下受水之阴气,上承天之阳气。以其稻秆熬煮的稻米,因其得到了天地的平和之气,而有滋生的效果;又是在秋季收获的,还有秋的金石之气,格外坚韧。” “将稻米煮成的汤液,再经过一番处理,也就是醪糟,可用来调理治疗五脏,汪二娘子受脾胃影响,弱下来的脏器,也会因脾胃逐渐强势,而变得越发的强劲。” 道一说完就拍了拍手,摩拳擦掌的说:“若是你们相信的话,择日不如撞日,趁眼下还有时辰,可让汪二娘子吃上一碗,也让她踏上真正的土地......” 众人:“......”想吃的是你罢? 趁着下人去准备饭食的功夫,汪父却有一个疑问,“我那老父亲便喜莲,我们喜他所爱,又有何坏处,何以会害得莲娘至如斯田地?” 道一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他,“汪伯父问这话,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汪父捋着胡须,惨笑道:“是啊,我父生性爱莲,不过是品其性之高洁......而我们却,为着老父的喜好,做着本末倒置的事情,苦的却是莲娘。” 道一摇摇头,“许是因莲的特性罢,名里带着一个莲字,便令人想到炎炎夏日中,满池莲荷,它们什么也无须做,便能令人心远宁静。” “且《药经》有云:‘莲实,它的性味,味甘、涩,性平,无毒。能补中养神,益气力;其叶性味,味苦,性平无毒。能止渴,落胞破血,治产躁口干,心肺烦躁;其花性味,味苦、甘,性温,无毒。可镇心益色,养颜轻身。’” 她浅浅的笑了笑,“如此美好的寓意,加之汪二娘子的品性,与其如此相合,怎能令人不喜呢.......” 汪父抚着长须,怡然自得的笑了起来,“老父果有先见之明,是我等在世俗之间,挣扎得久了,倒一时忘了这些东西,今日还多谢了连小娘子的提点。” 连珊见她直接承认了连姓,急得是真跳脚,又不敢贸然拆穿。 道一不置可否,“贵府上的喜好,我等外人又有何资格评判,不过,有一事,还得提点一下汪伯父。” “哦?”汪父解决心中一桩难事,眉眼俱温柔了几分,善辨气息的道一,自然是有所察觉,这才会多说上两句的,“府上的小槐,此名与汪二娘子不益,此名带槐,沾了阴气......” 汪父脸色有片刻不自然,真心实意感谢,“多谢连小娘子提醒。”他摩挲着手指,看来是得好好查一下府上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在汪府动土了。 道一连连摆手,“我不过是跟着三...姐过来玩儿,学得几分皮毛,多谢汪伯父、汪伯母,原谅我的大言不惭,不怪我的无礼之举。” 汪母心急如焚,根本就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反而是汪莲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谢...连妹妹,那藕香呢,可能留?”她见道一有心隐瞒,遂也从了她的称呼,唤起了连家妹妹。 连珊无语的左右看看,索性也破罐破摔了。 哼!她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反正她就是个摆设,今日谁也别想让她开口说一句话! 道一笑眯眯的,“若是改一个字,会更好的。” 其实她认为有一个名字更合适,但想到主与仆的关系,遂没提出来。 汪父眯了眯眼,顺着她的话,以及先前的思路,很快一个名字便在脑海中形成,汪莲亦是如此,“那便叫她莲实罢,今后便做莲荷院内的贴身丫鬟。” 一众丫鬟无不投去羡慕的目光,不止贴身伺候,还能跟着沾了主子的名,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呀。 道一夸赞汪莲:“汪二娘子胸有丘壑。” 汪莲羞涩一笑,汪父含笑不语,只安慰着身边的汪母。 “来了来了,”汪母忙起身,指挥下人赶忙端进来。连珊抬眼一看,水稻煮的米饭,配着简单的菜疏,令不觉食指大动,‘咕噜’好几声同起响起,她脸上一红,“伯父,伯母,呵呵....” “大家一块儿吃罢。”汪父开了口,莲荷亭中的圆桌上,顿时围满了人。 道一闻着水稻中的香热,哦不,天地之气,不禁食指大动。 她有条不紊的吃了起来,汪莲看着她,也不知不觉的多食用了一些,然后就撑着了。 汪莲可怜巴巴的望着道一,“......好难受。” 汪父亦有几分无奈,汪母满眼的心疼。 连珊想笑不敢笑,只能强忍着。 道一对此,只有一个建议,“......饭后走一走。” “......” /77/77597/31357184.html 602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道一在汪家又多待了一会儿,直到汪莲消完食两人才离开。 临行前,道一还给汪莲画了一张,可保短时辰内,不受病魔侵扰的符咒,当然这是她对汪家人的说辞,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安符。 道一心安理得的告辞了,上了马车,她一边换回原来衣裳,一边叮嘱连珊,“记得别说漏我的身份呀!” 连珊翻了个白眼儿,无所谓的说道:“汪伯父又不是一个傻子,旁人家的娘子他或许不清楚,但连家有几位,闭着眼睛都知晓。” 又告诉她,“只怕在汪伯父进院子时,你的身份就暴露了,一直陪咱们演着呢,咱们这些伎俩,如何骗得过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 道一:“......算了,知晓也没关系。” 她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反正人已经治了,关系也不大了。 只是望着连珊,内心止不住的感叹。 再是大大咧咧的人,在京城这样的地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有几分心眼和看人的能力的。 两人分别之后,她特别无耻的借了连家一个下人领路,出门有些急,她找不着家的方向了。对此,连珊也是服气的,大方的借了一个人给她。 如此耽搁下来,回家的时辰便晚了许多。 道一进了家门,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了一眼,不止秦云她们不在,便是谢道若和谢道茹也不见人影,这让她暗暗松了口气,踮起脚尖,准备一鼓作气,溜回云海院。 冷不防的,背后起了一道幽幽声,“还想去哪儿呀?” 道一的脸瞬间变得苦兮兮,转过身的瞬间,笑着迎了上去,‘嘿嘿’的笑着问道:“阿娘,好巧啊。” 秦云皮笑肉不笑,“不巧,我特地在此等你的。” 道一头皮发麻,干巴巴的,“......阿娘,你瞧天上,还有晚霞呢。” “哟,小一的言下之意,就是天色还早,这月色还未上柳梢头呢,”秦云简直被她给逗乐了,她从身上拿出一个荷包来,“里头还有些银钱,不若你再出去,待月上中天再归家,如何?” 道一伸到一半的手,猛的收了回来。 她看到了秦云背后的秦嬷嬷,努力的朝她示意,猛然从有钱随便花的假象中清醒过来,上前拉着秦云的手,撒起娇来,“阿娘说的什么话,眼下这么晚了,你怎么忍心让我出去流浪呢。” 秦云心头一软,却还是板着脸,“少来这招,昨儿个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 没想到这么好的招都不好使了,道一忙求饶,“连三找我有事,出去帮忙去了。” “你呀...”秦云的心软成了一团面糊,她拉着道一往云海院的方向走,秦嬷嬷见状,挥了挥手,跟在后面的下人,陆续散去,便听前面的母女俩传来了对话。 秦云叹了口气,“阿娘并非是想拘着你在家中,一来,明日是你和韫儿的大日子,你们要在家中试礼服,筹备仪礼;二来,什么样的事,旁的人不能去做,需要你一个小娘子去做的?” 她拍了拍道一的手,“阿娘知晓你有本事,可是我与你阿耶俱在,何事不能与我们说一声,倘若有人为难你,欺负你一个小娘子,你也是有家的人,无须事事迁就他人。” 道一清澈的眸子,微湿,她笑吟吟的靠在秦云的肩上,“我就知道你们最疼我了,就是一点儿小事,下次定然知会阿娘一声,保管没人敢欺负我们。” “你呀,就属你鬼精灵,待过了明日再罚你,赶紧去试你们的礼服。”秦云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一如蒙大赦,一溜烟的就跑了,生怕被后边儿的人叫住。 秦云好气又好笑,“......这是怕我吃了她呢。” 秦嬷嬷老脸上开出了朵朵菊花,“娘子就是嘴硬心软,二娘子向来是个主意正的,绝计不会在外边坏事,娘子也无须太过担心。” 秦云摇摇头,“我就是怕她主意太正了,京城里不缺聪明的人,她打小在道观里长大,韫儿也不知外边儿的天高地厚,俩人都是纸上谈兵......” 秦嬷嬷又笑了,“娘子你这是关心则乱呀,大娘子心思单纯,二娘子心性纯粹,可是她们学什么都很快,旁人只消点拨一二,便能举一反三。” “况且两位娘子心地善良,却没有一味的当滥好人,她们有自己的底线,做事张驰有度,”秦嬷嬷拿道边树上的鸟窝说事,“雏鸟总有离巢的那日,将它们关在巢里,总也长不大的......” 秦云刚要点头,立刻反应过来,她道:“嬷嬷,你这是收了那两个孩子什么好处,这般费力的替她们说好话,我方才可没有不让她们出去飞.....” 秦嬷嬷点点头,笑着说道:“娘子狠得下心惩罚她们,我可舍不得,两位娘子生得灵秀天成,便是多说两句重话,我都舍不得。” 秦云也跟着弯了眉眼,“是是是,你是个好嬷嬷,我是个坏阿娘,现在我这个‘坏’阿娘,就要去看她们试衣裳了,两位娘子的好嬷嬷,你要一起去吗。” 秦嬷嬷挺了挺胸膛,“为了不让娘子惩罚两位小娘,自然要跟上的。” 秦云:“......” 另一头的谢瑨,一张又一张的帖子,仔细核对过,确认无误之后,这才长舒了口气,同书案旁的几人道:“大郎、二郎,明日便要你们看着进门的小郎君了,尤其是那几位......” 他话中未尽之人,谢渊、谢靖心领神会,“大伯放心!” 谢瑨又看向了那个,满眼渴望的谢灵均,“你和安儿皆未及冠,明日守在两位阿姐的身边,切记莫让那些不长眼的,惹着了你二姐......” “......”书房里有一瞬的静默。 谢灵均弱弱的说道:“有小胖子和九娘在,想必也没几个人敢惹她...们。” “咳...咳!”谢瑨咳了咳,“总之你们不许出差错,还有二弟,明日...” “大兄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办的,旁的不行,这看人的眼光,保准不会错的。”谢庵用力的拍着胸膛,在清幽的书房中,堪的是铮铮作响。 与此同时,道一和谢道若,正好换上了礼服...... /77/77597/31357185.html 603 及笄(双更) 临入睡前,谢道若翻了个身,借着八月十四的月光,看清了外侧榻上盘坐的那个人,“小一,明儿一定要叫醒我呀,再睡过头,阿娘铁定要惩罚我们的。” 道一笑得眼看不见了,“阿姐你赶紧睡罢,再迟些,你这张脸,明日可就不美了,”在她‘威胁’的眼神下,她笑得更开心了,“明儿个是好日子,八月十五,家家户户庆团圆,想必,家中会少许多的麻烦......” 她说完就闭上了眼,潜心打坐,不给谢道若问话的机会。 谢道若:“......”她嘟了嘟嘴,很快便传来均匀的呼吸。 本该打坐的道一,却在此时,豁然睁开了双眼她托着下颌,望着床上熟睡中的人,眼珠来回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意味深长的说道:“明日确实是个...好日子呀。” 翌日。 睡得香甜的两人,几乎是同时醒来。 道一穿着她的便服,一跃上了假山。 谢道若本想倒头就睡,见此也了无睡意,索性起床翻看起《伏羲诀》。 谢灵均十三岁,正在学习音律、《诗经》,跳《勺》舞,两人每每碰见他时,凡与音律有关的地方,谢道若都会下意识的停顿片刻。 道一知她爱音律,便将这曲谱借给她看,时光悄悄在书籍与灵力之间流转。 直到秦嬷嬷匆匆而来,打破了这份静谧,“哎哟,我的两位小祖宗,今日是你们的成人的大日子,怎的一个比一个还坐得稳呢。” 谢道若意犹未尽的将书还了回去,道一和她在春雨、小雨等人的忙碌下,神清气爽的从池子里出来,当然了,还要略去了一段,见道一身上伤口未好全的口吐芬芳。 《礼记·冠义》有云:“冠于阼,以著代也。” 《礼记·曲礼》有云:“女子许嫁,笄而字。” 足可见小郎君、小娘子成人礼的重要性。 道一两人乖乖的任春雨她们摆弄,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们说着话儿,“嬷嬷,阿娘她们请了谁来替我们做正宾?”按她的想法,谢道若的好寻,她的则难了。 秦嬷嬷笑了笑,“哟,二娘子,你还记得这事儿呢。” 道一有些尴尬,“自己的事,当然记得了。” 谢道若抿着唇偷笑,为着她们的事,双亲都操碎了心,早便在私庙点筮过了,这才会确定在她们生辰日,便是正宾的人选,亦是慎之又慎,卜过两次,人选才定下。 也就道一不在家,才会不知这些事。 道一望见所有人都在偷笑,知她们是肯定不会说的,倒也不在此事上强求,她想起了前几日的帖子,又问起了旁的,“今日可是仲秋,前来的宾客,都有什么人呀?” 秦嬷嬷笑得意味深长,“要说仲秋,最热闹的时候,当然是在晚上了,白日里可没有月亮给我们看,倒不如出去看看‘飞仙’,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想必聪明人都不会选错的。” 道一眨了眨,通过铜镜,觑得旁人的神情,“岂非是京中才俊皆聚于此了.......” “小娘,你的眼妆又花了.....”小雨无奈掰正她的脑袋,“仔细让你顶着这张脸出去。” 道一脸色一僵,讨好的笑笑,“好小雨,你就再帮我画一画呗。” 谢道若的一腔忧思,还未来得及聚集,便被她们给打断了。 秦嬷嬷呼出口气,“快些,时辰快来不及了。” 有条不紊的忙碌一番,终于将身着采衣的两人,‘请’出了闺房。 道低扫了一眼,采衣,采衣色泽纯丽,象征着女童的天真烂漫。 她和谢道若相携而行,前往私庙,谢瑨、秦云等人,也在同时前往。 所有人都在预定的时辰内到场,待行至南向的私庙,看清东、西二阶上站的人,道一眼眶蓦地一热,很想往人群中看一眼,她努力控制着目光,不让自己在众观礼者前失态。 东边站着的是谢瑨夫妇,右边站着的是齐夫人岳岚,还有两位她不认识的夫人,以及两位小娘子。 五人皆是目光含笑,慈爱的看着一对双生花,缓缓朝她们行来。 两位小娘子,目光中全是好奇之色,但没有任何举动,她们站得规规矩矩的。 道一两人齐手作揖,朝李夫人和齐夫人作揖,随即便端坐于笄者之位,那两位小娘子,上前替她们梳头,很快两人的一头乌发,便成了‘惊鸟欲飞’的惊鹄髻。 原来是赞者,却不知是哪家小娘。 道一脑子开始神游天际,她和阿姐交好的小娘子,也就那么几位,去马场那日,她私下邀请过几人,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只道会来观礼,但不会做赞者。 齐夫人和另外两位夫人自西阶走下,其中一位端着托盘,她和另一位夫人,从端着托盘的夫人手中接过发笄,来到她们面前,替她们端正了仪容,二人同时念起了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柜全,介尔景福。” 齐夫人替道一戴上木制的发笄,那两位小娘子,替她们扶正,两人再叩谢,跟着便回房换上没有衣缘没有纹饰,腰带只是普通细布的素色襦裙。 趁着换衣裳的功夫,道一问:“嬷嬷,替阿姐簪发笄的是哪位夫人呀,还有端托盘的那位夫人,又是谁呀?”谢道若精力不如她,能省一些是一些,此刻虽在闭目养神,却也竖起了耳朵。 秦嬷嬷从容的指挥着众人,不急不徐的徐道:“替大娘子簪发笄的是祭酒夫人,夫人娘家姓乐,另一位是李尚书的夫人,夫人娘家姓卫。” 许是想到了什么,她脸上的褶子瞬间全开了,“尚书夫人可是自愿来,做这有司的。” 道一目光微闪,她暗猜,不会是那李思,又在家中‘一哭二闹三上吊’了罢,明明想起来很好笑的事,她却觉得有些伤心,明明她只是顺势而为,这些人却费尽心思来帮她。 心思电转间,换好了衣裳。 两人出了房门,面南,朝诸位观礼者展示。 襦裙,色浅而素雅的襦裙,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 跟着再行首次醮礼,乐氏、岳岚清洗从一旁的竹筐中,取爵、洗爵,斟酒。 道一、谢道若拜后接过酒爵,乐氏、岳岚回拜。 行礼之后,两人在席面坐下,左手持爵,右手祭干肉和肉酱,再祭酒。复又起立,在席位的西端坐下尝酒。 道一被呛得悄悄吐了吐舌头,这副模样,前头观礼的王玄之眼底,盛满了醉人的温柔。 谢道若亦是被呛得不行,她却没敢伸舌头,而是憋得双颊再生一层绯红,令人瞧得目眩神迷。 听到击磬声,两人赶忙起身,同岳岚、乐氏行礼,后者答拜,将笾豆的东边放下酒爵,复又站立在筵席的西向,那两位充当赞者的小娘子,上前撤掉了笾豆与酒爵。 谢瑨亲自替两人倒了一杯清酒,他开口祝福两人道:“旨酒既清,嘉荐亶时。始加元服,兄弟皆到。孝友时格,永乃保之。” 道一和谢道若眼眶红红的的看着他们,秦云微微动了动唇,也只是轻点头示意。 谢庵在下方宾客间,如鱼儿入水一般,得意的笑了起来,又受几人间的氛围所感,不由得也跟着鼻头一酸,瞥到不远处,跟着卢氏身后那个娇俏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二两后的今日,顿生了不舍。 在他想事情的功夫,乐氏和岳岚,已经在为两人端正仪容了,随后便念起了祝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 二醮礼之后,乐氏、岳岚为她们簪上了金制的发笄。 两人很快又换了上了曲裙深衣,面南,朝宾客。 端庄的深衣,尤以曲裙为最,最能展现女子之美,象征着花季少女的明丽。 道一她们再次回到笄者之位时,谢道若额上已有细汗了,她忙借着桌面遮掩,替对方输了一丝灵力过去,为她化解身体的酸累之感,“阿姐,还有最后一礼,坚持住。” 乐氏、岳岚下了西阶三级,自卫氏手中接过发笄,为两人正仪容,“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言罢,便两人再次同时,替道一、谢道若簪上玉制的发笄。 这一次道一、谢道若换的是大袖长裙礼服,上衣下裳,上有佩绶,到了私庙外,仍旧是面南,示宾客。 第三次的醮礼,是由秦云亲自替两人倒的,谢瑨在其后,不动声色的暗扶着,她替两人倒好酒,祝福道:“旨酒清醇,笾豆有楚。咸加尔服,肴升折俎。承天之庆,受福无疆。” 接着便是醴礼,再是拜见母亲,不似冠礼那般,她可以直接到场。 道一、谢道若重重拜谢,秦云眼中含泪,“好孩子,自即日起,你们便长成大人了......以后你们不可任性妄为,切记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 再是替两人取字的事。 谢瑨、秦云朝乐氏、岳岚、卫氏郑重一拜。 谢瑨直言道:“今日能请来三位,替两位小女主持笄礼,是谢无奕的荣幸,还请齐夫人、周夫人,为小儿取两个字,也好让她们今后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道一低垂着头,面上有一瞬扭曲,这根本就不存在的,相信在场的人,和她有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所以给她取什么字都不重要。 谢道若紧了紧手指,亦是恭敬聆听。 周夫人到了谢道若的面前,老人家的眉目慈祥,她拉着她的手,“‘道若’二字取自‘夷道若颣’,”谢道若想到道一的话,脸上无端起了薄红,又听周夫人道:“无奕他们的期望很是直白,但你这花儿一样的年岁,合该恣意一些,便叫你‘晚成’,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的晚成。” “好!”谢瑨第一个咀嚼出其中的韵味,不禁高喝一声,得了秦云一个暗肘,你给我收敛点儿,闺女及笄礼上,别给她们丢人了。 谢瑨摸了摸鼻子,又将目光投向了岳岚。 岳岚勾唇笑了笑,她比乐氏、卫氏年轻十来岁,这一笑刚韵尤存,竟教好些人恍了眼。 她想到来时齐先生的叮嘱,遂清了清嗓子,“‘道依’二字,有与大道密不可分,依仗其凛然正气,施展不凡抱负之意,而她的小字,带了个‘一’,与其在九霄观清修时的号‘道一’相合。”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尤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不若便以这‘道一’二字,也做她的字,谢家大郎,你以为如何?” 谢瑨仔细品咂,越到后头,眼中光芒越盛。 观礼者里面,也不乏有仔细思索之人。 岳岚背后之人,可是齐先生,她的意思,是否可代表他的意思? 王玄之望着那挺直的背影,心口鼓荡,他的小一,终于长大了。 陈夷之混在人群中,只望着谢道若的身影,偶尔瞥到旁边的道一,不由得暗暗点下头,打扮起来,还挺人模人样的,不过那性子就没谢道若可爱了。 待他发现周围还有更多的‘狼光’,投向了谢道若,他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打烂那一张张猥琐的脸,若是他们能好好观礼,他也不至于如此愤怒。 王玄之不动声色的按下了他,“羡余,观礼要紧。” 陈夷之深吸了好几口气,“安道,我知,就是.....” 及笄礼已然成了,道一终于长舒口气,她和谢道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这种有功夫不能用,同没有功夫折腾一整天,都去了半条命。 况且自今日起,她们也是有字的人了。 乐氏、岳岚她们的活儿也做完了,卢氏便送她们去更换衣裳的地方,至此仪礼算是完全结束了。 道一她们再拜谢家亲属,即将回房换下那一身累赘时,“哈哈哈......”肆意的大笑,传遍了整个谢家,众人回首望去,高墙之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王玄之心下凛然,今日众人的心神全在及笄礼上,那人是何时出现? 道一也不管浑身的累赘,飞身而起,挥掌便打了过去,那握着葫芦仰头喝酒的人,如同一条蛇,‘咻’的一下,缩到了墙的另一头。 她的掌风仍未停,“啊!”墙头刚冒出颗人头来,他的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直接就一掌被打了下去,震聋欲耳的惨叫响起,跟着便是‘咚’的一声。 在场有不少人,双目紧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徐徐睁开。 他们来谢家之前,曾经有过无数的念头,此刻对着道一,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有多多远走远,靠近这样的小娘子,他们后半生会变得不幸的。 “你们来做什么!”道一双手环胸,质问墙上、墙下的两人。 /77/77597/31357186.html 604 合适(双更) 墙上抱着葫芦的老头儿,笑眯眯的伸出手,“今日好徒儿及笄,宾客无数,收礼自也不菲,老头子在山上快饿死了,自然来找你要钱吃饭了。” “小徒儿,在京城混得不错呀。”凌虚子双眼放着金光。 “......”道一嘴角一抽,“我每月寄的银钱,你们花哪里去了?” 她眼角扫到墙另一面的人,揶揄道:“哟,师兄,你这段日子是没吃饱,还是被师父虐待了,功夫退步了呀,竟连师妹一掌都受不住,需要我找人来抬你吗?” 抱一心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他真是信错人了。 两人从及笄礼始,他二人便到了,不过一直没打扰仪程,待仪礼毕,这老头儿说要换个位置,以便和道一相认,两人在换位置时,就被他一脚给踢了下去,眼下,又... ‘呸呸!’他吐出了嘴里吃到的草,悲愤欲绝的爬了起来,伤是没伤,就是光天化日,被人打了个狗吃屎,他一时没回过神来罢了。 抱一爬起来,拖着那个大包,就往回走,“方才师妹那一掌,便拿你的及笄礼,来当成是赔偿好了。” 道一踢了凌虚子一脚,“我的礼!” 凌虚子半掀了眼皮,瞥了眼下头的众人,“礼都送到了,你自个儿守不住,找为师有甚用?” 谢瑨、秦云这才惊喜的上前,不过师徒三人之意诡异的气氛,“你便是小一的师父,这些年多亏了你对小一的照顾,还请师父上座。” 王玄之也适时出来,他咳了咳,“小一,师父他们在你走了之后,也跟着下山了,所以你寄的银钱,都在山下村民那里寄存着......” 道一不可置信的回头,“所以我下山累死累活,你俩就到处快活去了?” “咳咳!”什么快活不快活的,这话像话吗?“小一,快请师父他们先下来。”谢瑨简直无语了,这是什么师徒呀,没见着那一堆看热闹的人吗。 秦云也道:“小一,人来了,也别让他们坐着了。” 道一撇撇嘴,“老头儿,听见了吗,赶紧上我家坐坐,还有那个扛包袱的,信不信我说出你十岁还尿......” 尿什么?众人伸长了脖子,企图看穿那面墙,望见那个十岁还尿...咳咳,不可说的人。 抱一简直羞愤欲绝,“小师妹,你太过分了。” 道一无奈摊手,“师兄,你十岁尿师父鞋子里,让师父踩了一脚的事,我怎么可能说出来呢。” “噗!!!”凌虚子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下方的宾客开始是小声哄笑,有人开头之后,声音则是越来越大,直到后来完全收不住了。 王玄之到此时,总算明白了,初见那日,道一卖师父、师兄,为何那般痛快、干脆,于这几人而言,不过是寻常尔,果真是非同一般的师徒,非见者,难以想象。 凌虚子将酒葫芦别在腰间,半枕着脑袋,双膝交叠,上面的那只腿,晃啊晃的,晃得人好似快睡着了一般,他漫不经心的说道:“乖徒儿呀,真是没白养你这么多年呀,见面就送这么大的礼。” 在场的人皆是嘴角一抽,不愧是师徒,这见面礼也是没谁了。 凌虚子冲墙的另一面喊道:“还活着,没死就自己上来,想让为师下去提你吗?” 抱一深吸口气,凌虚子的提,他想都不敢想,他背跨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凌空而上,站在墙头,摇摇欲坠,可他就是不倒下来,这让不少看客,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他怎么能站这么稳呢。 凌虚子指了指谢瑨两人,“喏,你不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生出你小师妹那样的人来,今日便让你见着了,为师用不着卜算,只看脸这亲缘便错不了,就是这长相,啧啧......” 谢瑨:“.....”他有种被嫌弃的错觉。 众人:谢司业自信一些,去掉错觉二字。 道一无语,“老头儿,阿耶亲自是酿下了不少好酒,今夜正是喝的好时候......” 凌虚子半起了身子,笑呵呵的说道:“小徒儿,令尊生得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堪称是大周第一美男,引无数小娘竞折腰啊......” 道一:“......”这老头儿,果然一刻钟都坚持不了。 “噗!”陆云实在没绷住,他同杨东亭两人对视一笑,这么个师父,倒是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和他们一样的人,不在少数,皆是没想到道一的师父,是如此清奇的人。 阮思只能看清凌虚子的轮廓,更多的是在认真听他们说,闻言也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王玄之和他,还有陈夷之站在一起,可谓是鹤立鸡群。 凌虚子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在一群少年人身上顿了顿,其中有个和道一相似的,又看到了一群非富即贵的人,虽不明白这小小的谢家,为何都八月十五,还‘挤’了这么多人。 也不妨碍他留意到,人群中光是皮相,出类拔萃的几人。 他点了阮思:“你是哪家的小郎君?” 阮修见状,大声提醒道:“大兄,道一的师父是在问你话呢!” 阮思:“......”这种弟弟要来有何用。 凌虚子:“.......”虽然这样说没问题,但是这小子喊破之后,怎么感觉怪怪的。 他咳了咳,又问陈夷之:“那个拿枪的,又是做什么的?” 陈舒光也尤其的机灵,“大兄,赶紧拜师学艺呀,以后你就能打得过小一师傅了。” 陈夷之咬牙:“......”这个棒槌,回头再收拾他。 凌虚子:“.......”这年头流行坑兄,不坑弟了?徒弟也是弟嘛。 陆云扶着杨东亭,笑得不能自抑,凌虚子眼神一瞥,“谁家的傻小子,也放进来参加宴会了。” 这回换杨东亭笑了,但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他是相当的谨慎了,没有给凌虚子找事的机会。 凌虚子每点一位,道一便跟着点点头,师徒俩好似在‘指点江山’一般,抱一则是背着他的大包袱,站在墙头,似在看天,又似在看人,更像一位守护者。 轮到那几位王爷时,凌虚子的发白的胡子一翘,“你,还有你,以及那谁,你们瞧着就比我这徒儿的家境殷实,不过一个小女娃子及笄,你们不在家里过仲秋,跑这里来做什么?” 梁王世子、汉王世子、蜀王世子三人周围的人,均是脸色一僵,邢大面带薄怒,“你这老头儿,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世子,是看在祭酒和刘先生的面子上,这才过来替谢家女郎庆贺的。” 三位世子:“......”这个傻子是谁家的,赶紧领走罢。 “哦,既是看在那两位小子的份上,怎么的礼成了,你们也‘无礼’可观了,再者东西也送到了,还留下来做什么?”凌虚子一语双关的话,将三人都气得直发抖。 跟着说了句让他们冷汗直流的话,“这几位世子瞧着都不太行啊,没那个能力,还学什么圣人呀。”又掀了掀眼皮,随口道:“谁家的狗没看好,在我徒儿的宴上,乱吵乱叫的?” 三人:“......”谁来打死这老头儿,简直在杀人诛心了。 邢有余气了个半死,他眼神淬了毒一般的,死死盯凌虚子。 “放肆,你这老道好生无礼,世子他们与你有何冤仇,竟要如此污蔑他们。”邢大郎瞥了一眼陈夷之,“还是你同什么人串通好的,当众来陷害世子。” 凌虚子惊讶起来,吃惊的看着他,“世子,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三位世子听到这里,是当真动了肝火了。 李奉慈则是毫不顾忌的,‘哈哈’大笑了起来,“这老头儿好生有趣。” 凌虚子觑了他一眼,“悬崖上行走之人,也不怕笑得太大声,风将你刮了下去。” 李奉慈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阴阳不定的盯着他。 凌虚子若是憷他,方才也不会将所有人,都得罪一遍了,他看了一眼,扶着谢道若就要离开的道一,“好徒儿,这么着急离开做什么,为师还没同你好好叙旧呢。” 众人:这还聊什么,不赶紧走,师父得罪的人,一会儿全算她头上了呀。 果不其然,他这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道一身上,他笑眯眯的朝众人说道:“师父有其事,弟子服其劳,贫道初入长安,水土不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寻小徒清算便是。” 被得罪过的一行人:“......”这话乍然一听,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道一用力‘呸’了口,“......”她上辈子掀了这老头儿的祖坟罢。 她投以询问的目光,抱一在看天儿,嗯,今日天晴气朗,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日子,八月十五嘛,人月两团圆,可不就是个好日子。 凌虚子翻了个身,像只猫儿侧卧墙头,被太阳晒舒服了,慵懒的翻了个身,瞧得旁人的瞌睡都犯了,末了,他还拿脚踢了踢,那个像桩子一样的抱一。 抱一:“......”只要我不动,他就别想指挥我。 道一伸出手根,“老头儿,我记性有些不太好,你说师叔,她有几个住处来着,今日在场的人,想必不乏有‘诚心问道’之士,届时他们应该上何处去......” 凌虚子猛然坐直了身子,在墙上拍了一巴掌,‘啪!’墙上缺失了一块儿,“你这臭丫头,在那胡说八道些什么,仔细为师扒了你的皮!” 谢瑨一惊,忙上前道:“小一她年纪还小,师父你老人家别动怒,别同她一般见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们替她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谅,便原谅她这一回罢。” 秦云也道:“方才听小一说你爱喝酒,家中藏酒任师父喝便是,你别同小一计较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凌虚子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的,他望见下方得意洋洋的某人,又将视线转了转,忽然定在了某人身上,“那边的臭小子,你同这臭丫头可识得?” 王玄之生平第一回被人说‘臭’,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颇有几分好笑,顺着他的话走出人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王安道,见过师父。” “别别别,谁是你师父,别乱叫。”凌虚子胡子都快翘上天了。 王玄之笑了笑,这老人家委实疼道一,不远千里来参加及笄宴,又说着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都是在保护道一,所倚仗的便是他本身的强大,让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他方才做的事,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偏他这双眼,见过人的人太多,真情与假意,他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倘若是虚假的,只怕道一早就同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了,哪里还容得下他如此放肆。 凌虚子或许早就知晓他的身份了,道一又是他一手养大的,这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不满意呢。 若他与道一的师徒情分不好,他也应该给足对方面子,只为他给了道一生存的机会,便值得他如此做,更遑论他将道一教养成人,更是值得他真诚以待。 他了然的笑了笑,“小子与道一,乃是未婚夫妻,跟着她唤一声师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凌虚子嘴巴都歪上天了,“未婚夫妻而已,还没成婚呢,便是成了的,都有合离的,你和她的事,还说不准,别那么着急喊,万一她遇到比你更好的呢。” 王玄之也不恼,“世间之大,比小子优秀的人,自是不缺,便是这京中便有不少,可他们没有小子适合陪着小一,适合陪着小一的,却不一定能赶得上小子出彩。” “最重要的是,小子心里有她。”王玄之说这话时,望着的是那个,双颊早已红透的道一,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忘了在大庭广众之下。 凌虚子更不满了,“只是心里有她,就是说还有其他的人和事了,不是全心全意的想着她,这样的夫婿要来有何用,不如早早丢了算了。” 王玄之含笑应之,“家国养我需报之,父母生我不能弃,友人之谊如手足,他们便是我在这世间立足的根本,也是小子手中的武器,若是舍弃了这些,小子又谈何全心全意,去护着心中的柔弱之处。” 道一拍拍烫得不行的脸,凶着墙上的人,“你这老头儿到底来做什么的,没事儿就赶紧回去修道罢。” /77/77597/31357187.html 605 果然是个...日子 道一吼得厉害,她的神情却没半分说服力,说她心虚,倒是更合适一些。 不少人也在此时,细细品味王玄之的话,皆是有致一同的在心中认可。若是为了一人,而放弃方才他说的那些,才是真的冷心冷情之人,若再遇上一个可心之人,只怕原先的这位,也是遭舍弃的下场。 凌虚子‘哈哈’大笑起来,“乖徒儿,看在你还念旧情的份上,并未舍弃为师替你取名的份上,今日便送你一份大礼,你可敢收啊。” 道一跟着笑了起来,“有礼送上门,岂有不收之道?” 她眉稍一挑,“之前跟着安道去大理寺混过日子,便是你送个残缺不全的...我也能照单全收,不过,我的好师父,那时,你就要解释一下,怎么弄来的了,今日大理寺卿的侄子也在,你可以同他走一趟的。” 凌虚子眉眼一跳,拽着抱一身上的大包袱,就‘呜呜呜’的假哭起来,“你这师妹是个没良心的,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替她庆贺生辰,她便是这般无情的对待我们,真是白养她这么些年了......” 道一:“......” 谢道若小声问她,“小一,老人家哭得这么可怜,你就说两句好话罢。” 道一哼了哼,到底给她面子,“师父,我数三声,你再不下来,你就别想下来了,那些酒我回头全砸了,每砸一壶之前,先让人记下他的味道,到时再做成册子,整本放你床头!” 狠,还是得道一。 凌虚子气个半死,味道要怎么记,不得先尝一口吗,这讨打的不孝徒弟,“臭丫头,接着,我们来了。” 他说着伸脚将神游天外的抱一给踢了下去,道一抱着谢道若,旁的人也及时闪避,地上瞬间被砸出一个大坑来,抱一从包袱下伸出手来,哆嗦道:“师父,你怎么可以暗算我。” “你小师妹说得对,这些时日你疏于练功,功夫退步不少,连轻功都不会使了,回头再收拾你。”凌虚子说过完纵身一跃,正好踩在那包袱上。 那是他不想飞吗,还不是被暗中做了手脚。 经过这么一压,抱一感觉胸口的气,已经出多进少了,他有气无力的喊道:“小师妹,救命呀。” 道一做惊恐状:“哎呀,太恐怖了,你们真是吓坏人了,还有啊,师父,这墙和地,走之前,记得赔偿。” 凌虚子无语的蹲下身去,敲了下包袱,“抱一,你死了没有。” “师父,快了。”抱一嗡声嗡气回他。 凌虚子起身走开,“没死,就赶紧起来送礼了。” 道一双眼一亮,这老头儿舍得送东西,那定然是值得期待的。 八月十五,大吉。 果然是个来财的好日子。 他的话终于将好多人惊醒,他们的礼还没送呢!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来报,太子妃还有长孙家派人送来了贺礼。 在场的人面色各异,尤以三位世子为最,太子妃的背后,毫不迟疑的是太子,长孙家的背后则是秦王,据悉秦王已在返京途中,准备与长孙家的小娘完婚。 他们又看中谢家什么呢? 也有一门心思送礼的,只要不越过这两家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思拉着周竹韵,与咋咋呼呼的连珊,还有那个终于能出门的齐瑜,她们几人往道一这边行来,身后跟着下人捧着礼盒,“大娘子(谢大),小一(谢二),这是我们单独给你们准备的礼物。” 齐安见着自己的小姑姑,高兴的就要撇下小伙伴,谢灵均则是拉着他,还有林二白,“你们急什么,那么多人,一个一个,等他们送完了,你们再去。” 紫芝年岁小,同林二白对外称的是兄妹,跟他们在一起,倒也无人说什么。 王操之挤了挤眼,确认自己没看错,他想仰天大啸,眼下却连开口问好都做不到,他转头向王玄之求证,得到他的肯定,这才满心雀跃,齐小娘子的病真的好了! 道一同她们几人眨了眨眼,“这盒子这么重,不会将你们的身上的钱花光了罢?” 连珊惊讶:“你好厉害,这都能算到。” 道一:“......”还真的花光了啊。 姐妹俩面面相觑,这礼物收着有些烫手是怎么回事,万一连家事后找上门来,让她们退钱,这连珊能在家里哭死罢,她们到底是收还是收呢? 春雨、小雨指挥着两院下人,忙不迭的收了几家的礼。 齐瑜红着小脸,声若蝇虫,“我难得出来一回,所花的银钱,不足十成之一,再买几份也行的。” 李思亦是偷乐着,“阿翁的小金库,随我花。” 周竹韵:“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不花给‘旁人’也是浪费了。” 道一:“......”嫉妒令人面目全非。 小紫芝也小跑了过来,她本身就住人陈家,没有银子,送的是自己画的一幅画,“小一姐姐,希望你将来如这画上的一样,越来越厉害。” 道一出于好奇,当众偷窥了一角,随即很快便将画像裹得严严实实的,其实她个人是没什么问题,就怕旁人还有家里看到,想得有些多了。 这陈家怎么养小孩子的,竟然养得这般凶残。 紫芝画的,似一个人,在剥另一人的皮!!! 她是真的差点儿被吓到,被紫芝的胆量吓坏。 不过这画面,怎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毕竟这么血肉模糊的画面,便是寻常人见了,也是毕生难忘的,她没道理不记得。 林二白僵着身子走了过来,哈了几口气,这才将准备好的话,磕磕碰碰的说了出来,“我没什么东西好准备的,但是我决定将自己送给你们,和齐安好有一个伴。” 道一:“......”陈家兄弟怕是有什么毛病,养的娃一个比一个歪。 王玄之眉心微动,但眼下人多眼杂,他出言提醒,反倒会打草惊蛇。 凌虚子却是看了林二白好几眼,“这小子看着根骨、心性不错,小徒儿,你不养个徒孙,也可以提前适应一下,未来是如何带孩子的,若是做不来,也可及早反悔。” 道一:“......”她有些艰难的看着两个小娃,脸色一言难尽。 王玄之:“......”他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那厢谢瑨正朝三位世子赔礼道歉,欲将他们引至客厅。 三人颜面掉了一地,自也不愿多待,反正想见人已经见过了,还有这诡异的老头儿,他们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去查清,遂同时告辞,只道回府准备仲秋事宜。 谢瑨眉眼直跳,早干嘛去了,现在回去准备洗碗的水吗。 到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眉眼俱开,“如此,下官便不多挽留几位了。” 陆云还想看热闹,被杨东亭、阮思等人强制带出了私庙,许东亭则是摩拳擦掌的来到陈夷之身边,“不良帅,不如我们去外边的空地切磋一番,我近来勤加......” 陈夷之看了他一眼,许东亭旧伤仍在——他微微点头,在对方狂热的眼神下,亦离开了此地,临行,偷偷回望了一眼,与谢道若的眼神有一瞬的交汇,旋即两人飞快的别过去。 这一幕,被人用小册子记了下来。 齐安抛弃了小伙伴,惊喜的跑了过来,“二白,你真的要和我一起玩儿吗。” 谢灵均独自一个人,风中凌乱,他今日好像谁也没看住... 此刻私庙内,已无外人。 道一双手一摊:“师父,你这不是将两个孩子推火坑里吗,遇上妖怪,我保护不了他们的,”她挠了挠脑袋,“现在的妖怪真的很厉害,有的修为比我还高......” 凌虚子完全不在意,他嘿嘿一笑,“好徒儿,待你看过为师的厚礼,自不会再推辞了.....” /77/77597/31357188.html 606 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道一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他,“老头儿你当初不过说了一句话,就把我忽悠到山下做苦力了,眼下这是又想使什么坏?” 凌虚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别以为为师看不出来,你早就想下山了,分明就是同你师兄一个德性,被山下繁华的表象所迷,不愿待在山上,为师好意成全你,竟被你当成了驴肝肺!” 抱一:“......”他招谁惹谁了? 凌虚子又道:“况且让你下山,还找到了家人,你不应该对为师感恩戴德吗,有你们这样当徒弟的么。” 抱一:“......”他什么也没说! 李思几人,见这情况,也不敢久留,连珊昨行前,又拿出一个盒子来,她和道一解释了一句,“方才人太多了,我不好让你再显眼,特地这会儿才给你,这是莲娘特地让我准备送你的。” “她过段时日出来寻你玩儿。”连珊留下这话,便跟着几人走了。 道一听了心情也大好,连珊的意思就是说汪莲身体好转了,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比送来礼物,更让人开心。旋即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老头儿,我可是个正直的小娘子,你别想用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来贿赂我,让我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我是不会屈服的。” “谁家正直的小娘子,会知道所谓的不正经,还会去做见不得光的事。”凌虚子冷哼一声,“等你看过礼物,再说这话也为时未晚。” 道一心中狐疑,她瞥了眼旁边的抱一,企图从他的眼神中获得一丝线索,结果无疑是徒劳的,抱一爱上了谢家的天空,啊~它们是如此的炫丽多彩。 王玄之瞧得有些好笑,他见凌虚子的礼物,迟迟不拿出来,许是不能给旁人瞧的物什,他带着林二白、齐安就要离开,谢灵均则是窜到了秦云身后,一副我要留下来的模样。 谢道若在下人的搀扶下,欲回房换身常服。 谢瑨谢庵夫妇则带着谢渊、谢靖、谢道茹,在前院接待来客。 凌虚子瞥到他的动作,嘴角微翘,很快便落下,他道:“王家小子,你去哪儿?” 王玄之拱手一揖,“小子以为,你们师徒想要叙叙旧。” 凌虚子、道一:“谁要和臭老头儿(臭丫头)叙旧。” 抱一非常老实的在解开包袱,凌虚子又叫住了谢道若,“先让这些人离开。” 谢道若先看了眼道一,道一点点头,秦云这才发话,“你们先下去,没听到吩咐,谁也不许进来,嬷嬷你也去看着她们。”秦嬷嬷应下,带着所有的下人出去了。 哪知凌虎子看着秦云,“你虽是她们的母亲,但也不必事事尽知。” 秦云望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女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视线落在她们头上的玉簪上,“你们今日都长大了,有些事也该学会自己做主了,阿娘在外面等你们。” 两人笑着冲她点头,道一更是眨了眨眼,“阿娘,别听这臭老头儿的,整天神神叨叨的,没一句话是正经的,他就是想这样骗你们,然后换取丰富的报酬......” “咳咳!”凌虚子使劲儿咳了几声,却没有开口辩解,算是默认了这番言论。 秦云似也是被这番话给逗乐了,心底的阴霾散了不少,“他是你的师父,又救了你的性命,想要多少,阿娘都愿意给......阿娘现在便去外面等你们。” 转身瞬间,秦云的笑容便落了下来,两个女儿身上最相似的地方,她可一日都没忘记。思及此处,她脚步匆匆的便往前院行去,既然她不能在此做什么,便去寻能做事的人罢。 如此剩下来的人,只有抱一、道一、谢道若、王玄之、林二白,以及齐安。 抱一还是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其他几人都等着凌虚子开口。 凌虚子直言道:“你二人于八月十五出生,明着看是个好日子,大吉大利,唔,掐指算一算,其实比明面上的还要好太多,可正是因为太好了,才会引人觊觎......” 他托着下颌,绕谢道若走了一圈,摇头‘啧啧’两声,“小徒儿,你这隐息阵,还是差点儿道行啊,看来在山上是没有用功学,跟着抱一偷懒,去山上挖骨头去了罢。” 抱一:他只是一个开包袱的路人,今儿谁也别想动摇他。 道一翻了个白眼儿,“这不是晓得师父你大驾光临,等着你给加固么,劳烦师父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她比划了个小拇指出来,“用这么一点儿修为,替我阿姐,免除后顾之忧。” 凌虚子白眉一跳,“为师夜观星相,这点儿修为倒是可以省下了,”在道一跳脚之前,似是怕他撂挑子一般,又赶忙在身上找出一物来,“这是给你阿姐的。” 那是一根通体碧绿,还泛着点点的莹光,看起来十分柔和的箫。 道一心中的警惕更慎,“臭老头儿,无事献殷勤,你不远千里,只为送我阿姐一根箫,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敢害我阿姐,我将你这一头白毛,一根根全拔了!” 凌虚子冷哼一声,“有本事你别将为师送你的《伏羲诀》,借给你阿姐看,她这体质,与你无甚分别,为师送她一份可自保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道一跟着哼了哼,又指了指了其他几人,“那他们呢,你要给他们送什么?” 凌虚子闻言,胡子快翘上天了,“为师想告诉你,这俩小子看着不错,你要好生教导,好给为师养老送终。” 道一眼皮子一跳,“你就是把他们的孙子送走了,也还是活蹦乱跳的,有什么好带的。” 齐安、林二白:“......”他们还是个孩子。 王玄之实在没忍住,勾起了唇角。 凌虚子蹋了一脚,半天都没将包袱打开的人,“你的手脚呢,放哪里去了,被路上的狐狸精给骗走了吗?” 抱一低头,内心泪流满面,曾经有一个道观,需要他继承,而他选择了下山浪,开启了他风里雨的生活。 他加快了速度,包袱终于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师父,有事尽管吩咐,徒儿必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还望你不要嫌弃徒儿笨手笨脚的。”道一小脸顿变,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77/77597/31357189.html 607 师父送的就可以! 道一继续发挥她的厚颜无耻,与方才拒礼于千里之外的她,判若两人,一指王玄之人,“安道是我的未婚夫,也是自己人,他办事能力很不错的,师父若是觉得徒儿不行的,也可以让他去做。” 谢道若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儿来。 齐安和林二白二脸懵,他们日后要跟着的人,好似不太对劲,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王玄之咳了咳,他含笑上前,从容一揖,“小子愿为师父效犬马之劳。” 凌虚子斜挑着道一,“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对为师的礼物不屑一顾。” 道一‘嘿嘿’笑了起来,“师父说的哪里话,旁人送的,和你老人家送的,那能一样吗?” 凌虚子将头一仰,“晚了。” 道一小脸一垮,“臭老头儿,拿我逗乐是罢?” 凌虚子指着‘无所事事’的抱一,“你打赢他,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且要无偿替为师做事,还有他”他指着旁边的某人,十分得意。 道一咬咬牙,看了王玄之一眼,见他颔首,这才同意,“好,一言为定!”她眼神‘凶猛’朝旁边猛的就是一掌,“师兄,我来了!” 抱一都不曾朝两人这边看来,脚在原地未动,身体往后一仰,待那掌力自身上游走,他飞速的起身,身后的墙上,此时方才传来一声巨响。 道一不忘提醒凌虚子,“师父,记得赔偿!” 凌虚子正拉着人说话,看都没看这两人的,闻言,只是胡子一动,丝毫不在意,他瞥到王玄之腰间的骨笛,“将它取下来,我看一眼。” 王玄之依言取下,双手递过去,“师父,这骨笛有什么问题吗,当初小一也对她十分好奇。” 凌虚子嘿嘿一笑,接过骨笛,朝战斗双方大声说道:“就她那半桶水的修为,看得出来这骨笛来路不俗,也算是没辱没九霄观的声誉了,哪里还能指望她能有什么用处。” 道一身形一顿,差点儿被抱一打个正着。 “.”王玄之望见这一幕,深深的怀疑,凌虚子是真的不想送礼,就是带出来给道一过过眼瘾 如果道一听到他的心声,肯定会赞同的,因为凌虚子每次出手,必然是不会小气,肉疼是正常的,但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到,如果没有,心痛得不能呼吸的,则会变成收礼的人。 所以道一今日是必须要赢的,她咧开嘴笑了起来,“师兄,今日你不幸死我手下,我定然会拿着师父的大礼,将你厚葬了的,还有你下手轻些,我这身衣裳,是阿娘亲自替我准备的,有一丝损伤,我打断你的狗爪子!” 抱一抖了抖,“小师妹,你不觉得这样对师兄很不公平吗,你与师兄斗法,倒霉的总是我。” 道一龇牙,“师兄,你说这话时,下手倒是轻一些,师妹就相信你是无辜的这话。” “哼!”抱一又是一掌,径直往她心口打。 两人打得烟尘四起,站在旁边的几人,没受到半分影响。 凌虚子对林二白、齐安两人说道:“你俩扶她去那边休息。” 谢道若知他们有话要说,遂行了一礼,“师父,你们便在此叙旧,不会有人进来打扰的,正好我去换身衣裳。”出了私庙,她对两人说,“小安、二白,你们去找三郎吧。” 齐安两人见到秦嬷嬷她们在外等着,这才放心的找谢灵均去了。 “师父,你让表妹离开,是有什么想说的吗?”王玄之低声问。 凌虚子瞥了他一眼,把玩着骨笛,淡淡的说道:“你倒是乖觉。” 王玄之笑笑:“师父做得这般明显,若是安道连这都看不懂,方才也不会直言,要陪着小一走了。” 凌虚子眯了眯眼,将骨笛递了回去,他嘴唇动了动,酣战中的两人,只感觉空中的一股不属于他们的灵力波动,但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两人的招式同时停了一瞬,侧过头看过来,只见王玄之接过骨笛,随着那股波动点了点头,道一眼神一凝,“师兄,对不住你了——束缚!” 抱一瞬间就被藤蔓缠住了,他‘嘿嘿’笑了起来,“小师妹,恐怕不行哦,师兄说过了,如果你打不过我,那礼就是送给我的奖励!正好我也对你的礼,十分感兴趣的。” 他用浑身的气劲一震,那些藤蔓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抱一同时大喝道:“束缚!” 道一在原地连续翻了数个后空翻,最终到了墙边,她双脚在墙上轮着往上倒飞,很快便飞到了墙上,她并未在原地逗留,反而立刻朝另一边飞去。 她手上飞出一枝绿藤,抓住了院内的树杆,人便在空中飞舞着,身后也随之飞来了一条,比她的绿藤粗壮一倍有余的藤蔓,上头的东西,比她的还要多上几许。 道一用力拉扯,人飞得更快了。 跟着她跑的藤蔓,也加快了速度,很快便缠上了她的脚。 王玄之袖中的手一紧,欲吹奏骨笛,身边的气又有一瞬波动,“别插手,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再这样下去,我的小徒儿,可就要守寡了。” 他的身形一僵,回过头来,躬身一揖,“还请师父赐教。” 凌虚子摸了摸胡子,右手虚空一甩,竟是多出了一份麈尾,他张了张嘴,被藤蔓牵扯的两人,什么也听不到,“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再用那个法子,不过.” 王玄之郑重的应下,“安道谨记师父的吩咐。” 凌虚子摇摇头,“此事需得你真心实意才行。” 王玄之点头,“师父,安道记下了。” 前方不搭后语,好似在交待,让他好生对待自己,可道一不相信,这老头儿才没那么好心,她目光一转,猛然大喝,“如鱼得水!” 古树上的叶子,瞬间聚集在抱一身后,拦住了他的退路,紧随而来的,是一条藤蔓,上头长满了豪彘刺,就那么轻轻的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对方登时不动了。 她有半刻钟的时辰,纵身一跃,来到两人身边,“老头儿,你想做什么?” 中午吃了饭,犯困,我就出去走到两点回来,困得更厉害了,倒头睡到下午五点。。 然后昨天还干了个蠢事,我剪指甲,把左手无名指,给修肿了。。。 (本章完) /77/77597/31357190.html 608 自己的事情,当然是自己做啦! 凌虚子没回她的话,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小徒儿,早同你说过,山下的郎君,如猛虎,你不会瞧他这副皮囊,就真的动了凡心,抛弃我和你师兄了罢?” 道一:“.” 她磨了磨牙,“是呀,我就是看他长得好看,反正是自家未婚夫,他这般优秀,我不自己留着,难道推出去送给旁人吗,啧啧——师父,你该不会嫉妒了罢?” 道一说到最后,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师父呀,你都这么大年纪了,长得再好看,也是个老人家了,何必折腾呢,不过,你若真是折腾散了这身骨头,徒儿也能替你拼起来的。” “所以,你方才对徒儿的人,说了些什么?”道一还来不及再问,身上已经缠满了藤蔓,身后传来道一幽幽的声音,“小师妹,你大意了,还是你的心不静了?” 抱一乐呵呵的扬扬手中粗壮的藤蔓,他得意的冲几人笑了起来,“师兄没说胜负,那就是这场比试还没有结束,你输了,小师妹。” 凌虚老脸一变,“就你这怂样,也好意思拿为师的礼,抱一,你自个儿算算,方才一刻钟的时辰里,道一有多少个法子杀了你,又足够杀你多少次?” “真遇上刀锋相见,还要为师这把老骨头去救你,为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好意思说自己赢了,今晚的星相便由你来观测,若是明日为师检查,发现漏了什么,接下来的一年,你就去街上给我要饭去!” 抱一脸色大变,凌虚子口中的要饭,他就是真的去要饭啊! 在那段时日里,不能用功夫,要与乞儿们混在一起,只能用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被打都是轻的,那种日子,他绝对不要再来一次,“小师妹,我”可都是为了你。 道一有些心虚的偏过头去,“老头儿,既然他输了,还不赶快让他将这东西收了?”她才不想浪费灵力去震开,万一衣裳坏了怎么办,这可是她至今穿过的,最好看的衣裳了。 凌虚子眼不见为净的点点头,抱一的灵力也慢慢的撤了去。 “老头儿,你还没说,方才和他说了什么,有我替你做事不够,还要指使一个凡人,你会不会太凶残了一些?”道一像是看到了十恶不赦的犯人似的,捂着心口后退了几步,绝口不提她方才卖人的事。 凌虚子又甩了一次麈尾,高深莫测的说道:“那是我们男人之间的话,你个小丫头片子,听什么听,也不怕听了害臊,仔细将来嫁不出去。” 王玄之嘴角直抽,他方才就觉得眼熟,眼下算是看懂道一的高人风范,从哪里学来的了。 道一翻了个白眼儿,“当初让我去山上扒尸体的时候,可没考虑过我是个小丫头,怎的这会儿,师父倒是装起了纯良,变得无辜又清高了。” 凌虚子胡子一抖,“你乱说什么呢,这不是为了让你在长安城,安身立命,有口饭吃么。” 道一默了默,没在这事儿上同他争下去,“那一包东西,我都要了。” 凌虚子小胡子又是一抖,“反正你师兄也不想背了,索性全给你了。” 道一眼珠一转,“师父你老人家难得来一趟,还送这么多贵重的礼物,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不是。”她从袖子里摸出那个黄布袋来,在里面掏来掏去的,“师父,我攒了一年的礼物,专门给你准备的。” 凌虚子瞬间离她几步远,这才道:“拿出来给为师瞧瞧。” 道一很快摸了几块颜色暗淡的石头来,“师父,这可是妖怪身体里的妖晶,我专门给你攒下来的。” 凌虚子‘嗖’的一下,就飞到了那缺了一块的墙头,“小徒儿,你变得越来越坏了哟,不过自己的事情,还是得自个儿去做,为师就不陪你玩儿,下次再见了。” 说罢,便凌空一跃,往外飞去。 道一高喊:“师父,你还没赔偿地板和墙头呢!” 凌虚子飞在空中的身子一顿,回道:“那么大一包礼,你随便花一点儿,便能修好了”他说完这话,人都快看不到了,抱一连忙飞身追了上去,“小师妹,下次我一定会赢你的!” 道一不乐意了,小声嘟囔,“这礼都是送给我的,怎么能让我去赔偿呢,师父真是太没良心了。” 王玄之咳了咳,“小一,我近日要离开长安,你独自一人在长安,要好好保护自己。”他之前想早些带道一离开,以便避开即将掀起的风雨,但见她喜爱谢家,又想让她在家中多待一段时日。 道一闻言立刻将那份,钱财方才到手,便要付出一小笔的肉痛中抽出,她双眼亮晶晶的问,“什么时候走?” 王玄之无奈的看着她,“.你这么希望我离开京城吗?” 道一蓦地想起他对凌虚子说的话,小脸一红,“你不离开,我怎么有借口跟着走?” 王玄之一愣:“你出京做什么?” 道一歪了歪头,“我想走遍这片大地。” 王玄之笑笑,“我出京有事要做,若你当真想随我一起的话,不如先跟着我去一趟太原,正好将你的名字,先上在王家族谱上,免得将来成婚时,你我还要再跑一回。” 道一:“.”这么快的吗? 王玄之见她面色有些不对,遂问道:“可是觉得我心里惦记着做旁的事,而且带着你回太原老家,不过是顺便的事,让你心里难受了?” 道一摇头,“在大理寺的一年,我也见过不少人,对一件事、一个人,太过专一,旁的什么都不顾的,反而失去了一个人的本质,只有在他心中有国、有家、有大义、有情这些东西时,才是他鲜活的证明。” “他们心只有那一件事,一个人,或者一个物什,他们会为之疯为之痴为之狂,做起事来,绝不会顾念他人,甚至主动去伤害旁人,那绝非一个正常的人。” “他们心中有家国,有情义,做事才会底线,才是一个正常的人。” 道一想了想,“这些你都具备,素来行事有章法,甚至远超旁人许多,有很多人不及的美好,这样的你,才是为世人所喜的,反之亦然。” “况且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会觉得受到了冷落吗?”道一抬眼,认真的望着他。 王玄之含笑摇头,他没想到有遭一日,也会有患得患失的想法,他相信道一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她说的只是在长安城里的见闻,而非是她由心而发。 换句话来说,她对他还没有产生,男女之意的那种欢喜。 他神情认真的看着眼前人,“方才是我着相了,既然都是我想做的事,那么在我心中,除了先后,便无分贵重。” 道一被他看得不太自然,微微别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前院传来了厉声尖叫。 “啊!!!” 晚安! (本章完) /77/77597/31357217.html 609 小儿打闹 两人对视一眼,道一先开了口了,“我先将东西带回去,还得换身衣裳” 王玄之看了她这一身‘累赘’,也点了点头,“你记得让小毕方回来,待会儿它为你引路,你过去会快一些.” 道一深深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知晓了。” 王玄之说罢,便朝前院而去。 道一望了眼大包袱,双眼里的痴迷,同方才的大义凛然,判若两人,她轻飘飘的便将那个大包袱扛在了背上,便往松涛院行去,她如今还是跟着阿姐一个屋,还是放她院里好。 王玄之暗中施展了‘惊鸿’,急掠至前院。 前院并无想象中的混乱,他暗中松了口气。 小郎君和小娘子,分列两边,朝一个方向望过去,谢家几位主子,亦在其中,他们的脸色精彩纷呈,这让他敏锐的察觉出一丝古怪的气氛。 他快步走过去,来到出事的地方。 王玄之看到事发中心的三人,不由得有些头疼,“羡余,出什么事了?” 陈夷之望着许东亭脸上的巴掌印,难得的对他产生了一丝愧疚,不能再多了,他有些为难的说道:“方才我与许大比武,不慎‘误伤’了旁人。” 旁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连珊。 连珊吃人似的,盯着许东亭。 王玄之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小声问好友,“你们是如何‘误伤’了连三娘子,瞧他火气十足,似要将许大郎吃掉一般。” 陈夷之的面色很不自然,但还算镇定的说道:“连三娘子见我二人比武,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我与许大打得有些投入,一时竟忘了她的存在,我一脚将人踢过去,他二人就抱了个正着” 他并不知晓,此刻的一言一行,被一双火热的眸子,看在眼里。 王玄之瞥了眼那了深刻的五指,只怕不止抱一起那么简单,连珊也是下了死手的,单看许东亭想伸手摸,又疼得直抽气,便可见一斑。 他咳了咳,这种事如今谁插手都不好使。 可让一群人围着看戏,也不是那么回事。 王玄之拱了拱手,“连三娘子不若先去换一身衣裳.”以他的目光看来,应是两人抱着在地上滚过,是以,二人衣裳有些不整,还带些泥,头发更是有些乱。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连老将军那么大年纪了,家里全是儿子、孙子,好容易来了一个孙女儿,平日宠得不像话,挑孙女婿,左挑右挑,结果眨眼间,将人留这么大了。 今日闹这么一出,许东亭惨还是其次的,许家估摸连骨头都不剩下了,就连珊的几位兄长,叔伯,就够许家应付了,还有那些个嫂嫂、婶婶,啧啧。 他太坏了,竟然想看! 王玄之揉了揉眉头,果然在大理寺待久了,他都变坏了。 连珊走时带走了一片风尘,以及深深的瞪了许东亭一眼。 谢道茹在卢氏的示意下,小跑着跟了过去,谢道若也跟了过去,两人一左一右,追上那走路带风的人。 许东亭缩了缩脖子,脸上除了被打的地方,其他的地方,竟也肉眼可见的带着红晕,他的双手也不自然的动了动,似在空中抓什么东西。 见他看过来,许东亭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 “羡余、许大郎君,你们想好怎么同连老将军解释吧。”王玄之留下这话,又同谢瑨等人打招呼,“舅父、舅母,今日之事” 谢瑨咳了咳,他摆摆手,“不过是小儿玩闹罢了,你们也别大惊小怪了。” 谢俺也笑着出来打圆场,“诸位被吓到了罢,稍后谢家会送上赔礼。” 言罢,便作势带人去隔壁园子,继续宴饮。 秦云问王玄之:“小一去哪里了?” 王玄之告诉她:“小一回屋换衣裳了。” 秦云这才和卢氏一起,引着众女眷去隔壁园子,赏花。 小儿玩闹,不过是一件小事,众人自不会再提,毕竟礼都收了,再多嘴,岂不是显得他们小人。 陆云眼里的光芒越热,他同阮思几人在一起,跟着谢家几位郎君身后,小声问道:“你们说这连许两家,有没有可能成为亲家?”不出去多嘴,和知情人交流一下心得,也是可以的嘛。 阮思温言细语的,“我眼睛未好全,瞧得不太真切,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陆云:“.”方才是谁家弟弟在那里,搁这一五一十,描绘细致、形象生动,只怕他听得比人家看到的,指不定还要多一些。 他摇摇头:京城的人心眼子,可真是比筛子还多呀。 阮修则是大兄不说,他也打死不提。 陈舒光看了眼风暴中心的大兄,果断跟着小伙伴离开。 王玄之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问陈夷之:“羡余,你向来有分寸,我也不多说什么,不久后,我便要离开京城,你且好自为之罢。” 陈夷之握着银枪的手一紧,“安道,今日之事,确实是意外。” 他摊开自己的左手,看着掌心上的纹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比武之时,他的脸好像突然变成了另一张,我受不了控制,就想杀了他” 王玄之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许东亭,仍在出神,双眼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叹口气,庆幸的是连珊叫的那一声,唤醒了陈夷之的理智,“之前道一他们说过你有心魔,我知晓你一直以来的执念是什么,但是如今那人活得好好的,你却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将来他还朝那日,你待如何?” 陈夷之怔怔出神,“我安道,你何时离京,这时候离开长安做什么?” 王玄之不答反问:“不管我身处何地,你也不愿我惦记着你,何时会发狂,又会做出何事?” 陈夷之摇头:“我,我知晓了,安道,我会去面对的。” 与此同时,道一终于将那身繁复的衣裳换好,穿上平日的常服,只觉得身轻如燕,欲立刻蹦达几下,试与天公比高,她将黄布袋背在身上,又将令好改口的物什收好。 把那一个大包袱,堆在谢道若的房间,这才推开门出去。 又是一声响彻凌云的尖叫志,将她从财迷心窍中唤醒。 她迅速拍醒小毕方,一人一鸟,朝着声音的地方奔去。 (本章完) wap. /63/63500/20997548.html 610 新官上任三把火 出了京城之后,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地的师徒,终于停了下来。 抱一摸摸干瘪的肚子,里头直打鼓,他扛了一路的包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刻,他不解的问道:“师父,你不饿吗,我们连顿饭都没吃上,又离开了。” 凌虚子看都不看长安的方向一眼,“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为师今日得罪了那么多的贵人,少说也有一两个记仇的,真等他们杀上门来,你替为师挡刀子吗?” “知晓人家不能得罪,你还上去就将人全都得罪了个遍,早知现在,何必招惹他们呢!”抱一都无语了,“再说了,师父你又没缺手缺脚,谁打得过你呀!” 凌虚子哼了哼,“为师教你功夫,就是与凡人争长短的吗。” 抱一嘟囔:“抢了无数妖怪的家产,就是学功夫的目的吗?” 凌虚子气呼呼的一吼,“除了今晚的星辰,明早的初阳,也是你的课业!” “.” 抱一面皮一抽:反正都受这么多‘罚’了,他索性全部问出来,“师父,你明明可以将那个大个包袱收起来的,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扛到长安来!” 凌虚子罕见的沉默了,“抱一啊,这一路走来,你都跟着为师做了些什么?” 抱一歪着脑袋从开始想,“先去寻了师叔,又去疏通了筋骨后面是什么来着? 他回头一看,“哎,师父,人呢?.师父,你又骗我!” 凌虚子早溜了许远,听到这悲痛欲绝的叫声,他‘哈哈’大声笑起来,“乖徒儿,追上师父的话,今晚请你吃烧鸡,最大最肥的那种烧鸡哟。” 抱一肚子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将轻功运到极致,仿佛前面飞的不是人,而一只待啃的烧鸡。 “.” 道一深吸了口气,最后看了眼包袱,那眼神仿佛在说:宝贝儿们啊,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呀! 强忍着回过头去,她不忍再看,怕自己忍不住,与宝贝们在房间里共舞,舍不得离开金窝。 终于离开了松涛院,被金钱迷惑的双眼,也恢复了清醒,小毕方这才探头探脑的开口,“就你这财迷的样子,能成什么大事啊!” 道一瞥了高空的某只一眼,“我若是没了钱财,养不活自己的话,大抵有几条路给我选,要么让所有跟着我的,都一起饿死,要么就是我拿它们充饥,再者么,还有一个办法,便是让它们去街头卖艺,也不乏养活之道啊。” 她眼睛越说越亮,大有立刻付诸行动的可能。 小毕方浑身毛发一颤,“小道士,我就喜欢你财迷的样子,简直太可爱了。” 上苍保佑,愿这小道士,一生不缺钱。 它可是堂堂的上古神兽,才不要沦落成为‘玩物’,每日在街上吐个火,再让火变成圈,让九娘从中间跳过去,周围一片看戏的人叫好。 那种日子,哎,简直丢尽神兽的脸,哎?把脸蒙起来,这样应当可行吧? 呸呸呸,它在想些什么? 小毕方飞快的挥着双翼,企图别让自己胡思乱想。 一人一鸟,在小毕方的努力下,很快就到了再次出事的地方。 这一回的事儿可不小,道一到的时候,另一拨人,也赶到了地方。 杨渊源带着大理寺的人,正同谢瑨他们寒暄,“谢司业,恭喜恭喜呀,你家的两位小娘子,今日及笄礼很是热闹,恕本寺卿有事不能到访。” 谢瑨面皮一抽,幸好及笄礼已经结束,至于宴会么,出点儿事也正常,他这样宽慰自己之后,终于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杨渊源的恭喜了,“杨寺卿事忙,有心即可。” 杨渊源眉梢一扬,“可惜本寺卿人来得及,没准备什么贺礼,便为你们查清此案,当作是送礼了罢。” 谢瑨和在场的宾客都有些无语了,早听闻这厮有些不着调,没成想是这样子的,还不如原先那个,和他一样长得好就算了,人家说话还中话,让人如沐春风,现在这个就像是下冰刀,每一刀,都扎你肺里的那种。 咦?原先那个,不也在此吗。 显然不止旁人想起,杨渊源惦记着他呢,“哟,这不是前任大理寺卿吗,你怎的也在此,难道听人报案,便习惯的来了,哦,不对,本寺卿想起来了,你和谢家有亲,那个叫什么的来着?” “就是你,叫什么来着?”道一方到,便被杨渊源指着鼻子,一脸莫名其妙,“这位老大叔,我谢家同你无冤无仇,我与你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别想在我家吓唬我!” 老大叔杨渊源:“.” 他问几个瞥笑的人:“吴四,你说本寺卿很老吗?” 吴四憋红了一张脸,他最终憋出来一句,“寺卿老了,也是很好看的。” “噗!”众人直接笑喷了。 许六和蒋七默默的别过头去,这谢府可真美呀,他们看不到背后那幽怨的视线啊。 王玄之拱了拱手,“杨寺卿既能坐得了此位,便是有那能力,还请为谢家查出真相,免得将来再受如此惊吓。” 杨渊源鼻子里哼出气来,“可有人受到伤害?” 谢瑨摇了摇头,指了指许东亭和陈夷之等人,又指了满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今日幸得几位年轻人为的后生,我谢家才没受到贼子的迫害。” 道一被那血腥味儿,熏得直皱眉,她就要往前去验看,就被杨渊源制止了,“哎,非大理寺相关人员,不得触碰尸首,否则一概以同党论处。” 她嘴角直抽,向王玄之投去询问的目光,这杨渊源怎么回事儿? 王玄之也回了她一个眼神,晚些时候再告诉你。 道一没问到想要的答案,只得将目光投向那十余具黑衣蒙面的尸首,“青天白日的,他们生怕旁人看不到,他们是要出门做坏事的吗?” 杨渊源耳尖微动,“许六,记下来,回头去街上问问,可有人看见。” 道一等人:“.” 她的目光,又落到了,第一个遇到黑衣人的人身上,此人正在接受大理寺的询问。 道一见到换了一身衣裳的连珊,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委实也太倒霉了罢? “连三,你还好吧?”她一边走过去,一边问连珊。 晚安? (本章完) wap. /63/63500/20997664.html 611 刺客 连珊见她来,好似有了主心骨,她一把将人抱住,“谢二,谢二,你怎么才来,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自己就会被一剑封喉,那些人好凶啊!” 道一瞥了眼,尸体死得不能再死的黑衣人,“.”杀他们的人好似更凶吧? 她还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儿了,他们再凶,能有咱们的朋友厉害吗,你看看这满地的死人,来一个咱收拾一个,来两个,咱灭一双呀!” 杨渊源:“.”在他这个大理寺卿面前,讨论如何人杀人,合适吗? 他‘咳’了两下,走到一旁,“既然连三娘子已经恢复正常,那么本寺卿问你,你见到这些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又做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连珊看了眼道一,见她点头,这才开始说起来,“哎,也不知近来怎么的,我总是很倒霉,之前去打猎,差点儿被山中凶兽吃了,今日不过是看个比武.” 她猛然住了嘴,又瞪了一眼,满脸担心的许东亭,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来换个衣裳,竟然遇上了刺客,谢二,你说我是不是流年不利,要请个大师回来算算,给我辟邪?” 道一庆幸自己没喝水,不然铁定喷连珊一脸。 “没事儿的,不过是正巧碰上了,我看你面泛红色,近日桃花不错,哪来的什么霉运呢,真有的话,也是帮你行霉(媒)运,你的好事将近啦~”道一越说越兴奋,完全忘了有人在场。 杨渊源不得不提醒两人,他清了清嗓子,“这些贴己的话,两位小娘子可以稍后,你们私下里再说。本寺卿问的是今日,连三娘子见到了什么。” 连珊一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比身上的衣裳还要红。 她张张嘴,都感觉喉咙里的水被烧开了,“我方才换好衣裳,正要出门去寻谢二,当时谢大和谢三她们也在,我们拉开房门,就见到院外的一群黑衣人。” 说着说着,她渐渐变得镇定,脸色也开始恢复正常,又逐渐变得有些白,“我见那些黑衣人,直冲我们而来,我立刻冲了出去,同他们打了起来,并让谢大、谢三将房门关好,一定不要打开。” “和他们过了几招,我知不敌他们,遂高喝几声,将宴饮的人引了过来。”连珊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幸好他们来得及时,不然我们几个小娘子,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 杨渊源眉头微皱,“也就是说,这群人突然冲了出来,见到你们就动手,看起来毫无目的,来人只是想在谢家杀人啊,难道此人与谢家仇?” 他转身问谢瑨:“谢司业,你们谢家可有得罪什么人,譬如这种要命的?” 谢瑨摇头,“在朝为官,哪能不得罪人,但这种的还真没有.”他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道一师父‘大杀四方’的模样,旋即又否定了,哪里有会人这般小气,只为口舌,便要人命的。 谢俺也在一旁附和,“我谢老二虽然不争气,但在外面也是与人和善的,从不做得罪人的事。” 杨渊源想到谢家之前闹出来的事,不由得想反驳一句,可你把家里人都得罪光了。 秦云和卢玉,自是赞同两人的话,“我们与诸位夫人之间亦是相交融洽,家中大娘子向来不外出,小三年纪尚幼,便是皮实了些,亦不会做出令人怨恨的事来。” “几位郎君呢?”杨渊源又问。 谢瑨拱手:“谢家儿郎自是清白的,还请寺卿仔细查验。” 杨渊源颔首:“那是自然,来人,先将刺客的尸首带回衙门。” 他同连珊三人道:“三位娘子如再想起什么,也可使人到大理寺说一声,如此便在此先行谢过了。” 谢道若和谢道茹相互扶持着,冲她点点头。 抱着道一不撒手的连珊,亦跟着点头应下。 一部分不良人带着尸首回大理寺,另一部分人则是在谢瑨,留香院里搜查起来,王玄之亦是皱了皱眉,他觉得这些事儿有些蹊跷,尤其是连珊的口供。 他同道一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 谢瑨瞧得眉眼直跳,当着他的面,这两人做什么呢? 秦云伸手在他背后,稍微那么一用力,他差点儿惊呼出声。 杨渊源当然不会同这两人客气,他如今这般忙碌,还多亏了这两人的‘作为’与‘不作为’,有事用得上他们,他自是不会手软的,是以,他理直气壮道:“你二人过来,本寺卿有事相询。” 他做得心安理得,旁的人看来,则多多少少有那么些微妙,甚至有几分‘趾高气昂’的意味在里头,再说远一点儿,则是杨家与王家在别苗头。 杨渊源若是知晓这些人在想什么,要大呼三声冤枉的,他这分明是长辈对后辈,一份‘特殊关爱’啊。 谢瑨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家闺女不过办个及笄宴而已,弄出这么多事来,还让杨渊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他一扭头,委屈道:“云儿,你瞧他,欺负起咱们的女儿,还有未来女婿来了.” 秦云:“.”合着女婿的地位,是有对比,才会得到的吗。 她有些无语的又拧了他一下,“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竟还耍起了脾气,还不赶紧做正事,晚成和道一若是出了事,别想我再理你。” 这威胁果然奏效了,谢瑨同那些客人道:“多谢诸位今日来小女的及笄宴,可眼下出了这等子事,还请诸位多多见谅,改日必登门致歉.” “无碍,无碍” “正事要紧,谢司业自去忙便是,我等自便即可。” 谢瑨“.”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众宾客看天看地,就是不同他对视,他们绝不能错过每一桩,眼皮子底下的‘热闹’。今日他们就是谢府的花、草、树、木,在原地生根发芽了。 他们对谢瑨如何做事没兴趣,反而对那三个走得有些远了,且背对着他们的人,频频投过去了目光。 哎,好想凑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差不多一周时辰,再坐电脑前,晃如隔世。 这一周折腾得够呛。 周一感冒发烧了,一晚上没睡好; 周二又开始拉肚子,夜里更没睡好,半夜三点起床,连续跑了一个小时,然后自己想到一个土方子,试着煮了点儿,居然真的治好了拉肚子。。。 周三焉了一天。 周四做了个核酸。 喜极而泣,就是我上周天有点儿飘,下午走热了,脱了外套,里面是个短袖,然后第二天就倒下来了。。。 周五养了一天。 今儿个,我来码字了。 (本章完) /75/75691/29252711.html 612 目标 “小二,你有什么发现?”杨渊源问了他之后,又同道一说:“小道士,你去将连三娘子口里的完整口供拿到,我怀疑她没有完全说实话。”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侧面证实了他的推测。 道一去而复返,同秦云笑笑:“杨寺卿叫我过去,才想起来事发之时,我正在自己的院子里,与此相距甚远,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来,便放我回来了。” 竖起耳朵的人,听了这么三言两语,也不再注意她。 陈夷之一面擦银枪上的血,一面听着宾客猜测,这些刺客的来意,不由得眼神一冷,却是将目光投入了陆云等人,“舒光,你守着茂松他们,若是再有刺客来,这么多人,只怕为兄不能兼顾了。” 方才议论得最厉害的几人,只觉得脖颈一凉。 陈夷之这才龙行虎步的,朝着廊下的两人行去,“寺卿,这些刺客的身法,有几分古怪。” 廊下两人同时回身,他接着说道:“方才与他们交手,这些刺客极力隐藏他们的身法,有几分像江湖杀气,但比起江湖人,他们少了几分亡命天涯的血气。” 王玄之摩挲着手指,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杨渊源继而问道:“可还看出了其他?” 陈夷之点头,“这些刺客的身法,就好似一位师父带出来的,内息、步法,如同一个人似的。” 杨渊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此番不良帅做得很好,你再去仔细搜索刺客身上,看有什么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我可不想夜长梦多。” “是!”陈夷之转身追着那群,陆续离开的不良人去了。 临行前,陈夷之似是不经意般,在人群中巡睃了一圈,谢道若已经不在了,他垂眸掩下里面的几分失望,遂加快了脚步离开谢家,他要更快找出凶手,才可保谢家平安。 杨渊源待见不着他的身影,这才回头,“小二,你二人可是吵架了,怎的见面也不叙叙旧?” 王玄之嘴角一抽,有些无奈道:“伯父,他是大理寺不良帅,眼下在当值。” “哦,他此刻不能办私事。”杨渊源像是失去的记忆,瞬间回来了一般。 又或许是觉得逗王玄之少了几分乐趣,他正经了不少,“小二,你觉得这些刺客,都是个什么来历?” 王玄之反问他:“伯父在城郊住了那么多年,当真什么都不闻不问的吗?” 杨渊源笑了笑,“不愧是王遗风家伙的儿子,比他还要狡猾三分。不过你若是将来查不出天亮的事,我现在替你扛的风雨,将来可全都要送还给你的。” 王玄之眉眼一跳,“.伯父说笑了。” 杨渊源敛了笑,板着一张脸,“我从不说笑的。” 王玄之:“.” 另一边,道一带着遇刺的三人,美其名曰她们受了惊吓,带回房中安抚一番,待松涛院内外,只剩下她们四人时,她才问连珊:“方才那些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珊下意识的就往旁边看,那是谢道若的位置。 谢道茹也看着她,站在原地抓着小手,有些不知所措。 连珊道:“那些刺客来时,见我从房里出来,便欲出手抓我,但没有伤害之意,可就在谢大和谢三出来,被门外的人吓到,弄出动静时,刺客打头那人,说了一句,特别奇怪的话,‘糟了,弄错人了’。” “他说完之后,就要越过我,去拿谢大。”连珊的手有些抖,“我当时立刻让她们关门,然后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并立刻叫了人来,这才将他们全部留下。” 谢道若那张精致的脸上,亦是煞白煞白的,她紧握住谢道茹的手,掌心里全是滑腻的汗水。 连珊再次说起还有些害怕,那些人带来的感觉,和在宁名山里遇到的猛兽,是不一样的,猛兽是觅食本能,而这是人类有意识、有组织、清醒的去作恶。 比起前者,后者更令人生畏。 连珊说完,四人都沉默了。 道一更是牙关紧咬,“刺客功夫如何?” 连珊摇头,“他们轻功较好,更擅长逃生,若是和他们比起来,逃跑的话,一般人是很难追上他们的,所以我才能挡住他们那片刻,不良帅他们才能赶得及来相救。” 道一点点头,在心里替陈夷之记下了一功。 她郑重同连珊道:“此事只我们四人知晓,还请连三娘子,还请你切勿说出去。” 连珊用力的拍了拍胸口,“你尽管放心。” 道一自是放心她的,汪莲的事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人知道,可见她的嘴巴有多严实了。 她问到了想知道的事,又想起今日的两声尖叫,遂问连珊,“方才你同那许东亭是怎么回事,我见他的脸,当真是肿得紧,你下手可真狠啊。” 连珊的脸不期然的又红了,像熟透的果子,脑袋都垂了几分,支支吾吾道:“就是他被不良帅扔过来,撞我身上了,我一时气不过,就给他一巴掌。” 道一像是发现什么奇观,“连三,这可不像之前的你,怎的像个思春的小娘子?” 连珊脸腾地一下爆红,“谢二,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知道那死小子,手放里哪放吗?”她气极了在身上比划,一左一右的示范起来,还做了握抓的动作。 她说到一半,猛然察觉不对,抬眼一看,三双直勾勾的眼睛盯着她.手的位置,目不转睛。 连珊:“.”她立刻双手环胸,似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道一更是羡慕得流下口水来,“连三,你平日都吃些什么,怎的生得那般呃,丰腴,对,就是丰腴.” 谢道若没好意思问,但那眼神里的询问,不容忽视。 谢道茹年岁尚轻,不觉得这些是个问题,只觉得好玩儿,也跟着凑热闹。 连珊:“.” 她咳了咳,“我比你们年长几岁,此处丰腴一些,也是常事,再过几年,你们也能如此的。” 道一心满意足,“多谢连三,我也免费替你相了个面,你四星齐动,好事将近,且将此事转告你家长辈,好事才不会从中溜走,以免多生事端。” 连珊满头雾水的记下了。 晚安呀! (本章完) /75/75691/29252712.html 613 仲秋 查案的事,如今全权归杨渊源他们接管。 道一等人自是闲了下来,她将连珊的话传给了王玄之,后者稍加润色之后,这才将话带给了杨渊源。道是有人想害死谢道若,证实双生子实为不祥的说法。 将一切办妥之后,已是华灯初上时。 今日仲秋,各家各户,已经举着买来的,或是自制的千奇百怪的灯笼,一点一点的灯火,渐渐的拼成了在缓缓移动的长龙,城中宵禁未绝,但比平日多开放了三个时辰。 是以,这段时辰内,是人们尽情游玩的时刻。 道一也不例外,她身边带着几个小娘子,都是今日在谢府参加她们及笄宴会的几人,与她们也熟悉得很,是以,直接便从谢府一块儿出发。 临行前,道一给每人送了一张符,“城中每逢节日,街上走动的人尤其多,这时候最容易被人群冲散,你们拿着这个,我都能很快找着你们的。” 她着重和周竹韵、李思二人提,这两人今日在宴会上,除了送礼、祝福外,就没说过别的话,生怕旁人看出她们关系好,当初她二人失踪归家,流言总归是不断的。 李思接过符纸,放在心口,“就算是钱袋子掉了,我也不会让它丢了的。” 道一等人嘴角直抽,大可不必如此。 周竹韵接过符纸,细看了一下,“生得如此奇巧之物,我自要妥善收藏的。” 谢道若最是直接:“小二送的礼物,阿姐一定不会让它丢了的。” 谢道茹单纯的好奇,“这符纸看起来和阿娘她们平日里去庙里求的,好像差不多的,二姐,它真的有那么神奇吗,会不会你被人骗了?” 三人惊奇的看着她,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道一冲她嘿嘿的笑,“小茹儿就当是我去观里替你求的平安符,人这么多,小心遇上拐子,将你抓走了,关进小黑屋子里,不干活儿就不给饭吃,你要逃跑,就打断你的手脚” 不止谢道茹,其他几人亦是一抖。 况且谢道茹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能让她在天上飞的人,送的人东西,铁定是不一样的。 这边小娘子们穿得花花绿绿的就出门了,那边小郎君们也是不差的。 齐安早就忘记齐安让他跟着谁了,这几日同谢灵均两人,玩儿得浑然忘我,今日便是同他一道出门的,当然了,出门前,还是收到了道一送的爱心符纸。 他小嘴一撇,看似不在意,可收符的速度,半点不比旁人慢。 两位兄长,也是各自找朋友们聚会去了。 整个谢家,宛如一座空宅,只有红彤彤的灯笼,在彰显着府中清冷的热闹。 趁卢氏和秦云挽着手,在路上看东西的功夫。 谢瑨这才有空问谢庵,“今日瞧得如何?” 谢庵点点头,“确实不错,很关心咱们的大侄女儿呢,生得也一表人才,那身功夫也俊得不像话” 谢瑨听着弟弟的夸赞,眉心反而越聚越拢,“你看人的眼光,算了,改日,我再亲自考校一番罢。” “.”说得兴起的谢庵,被一盆冷水,直接浇到了头上。 哼,他要去找夫人寻求安慰,“玉儿,我们” 卢氏挥开了他,“哎呀,你同大伯先在一边逛着,我们现在很忙。” 谢庵:“!”他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街上人潮涌动,大街小巷的红灯笼,鳞次栉比,点亮了整个长安,入目多是讨喜的红。 今日城中出现的,多是与月亮相关的,譬如各种形状的月饼,各种制成月亮形状的吃食、玩物等。 街边相对人少些的亭台楼阁,都是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在其中,诸如谢渊、谢靖之流。 还有路边不少人在说故事,也是与月亮相关的传说,“听闻月亮上面有一座宫殿,唤作广寒宫,上头住了一位清冷绝色的仙女,身边有一只白色的兔子,通身泛着流光,世人称其为玉兔” “还有一位常年伐树之人,名唤吴刚” “咔嚓!”一位表演伐树的精壮男子,一斧头劈开了一根粗壮的木桩子,“好!”围观的人不由喝彩,一个小女娃子,便拿着那面吸引路的人铜锣,朝观看者讨要赏钱。 “啊呜~”一张老虎面具,突地往前一扑,双向还握成了爪状,活脱脱的‘恶虎扑食’。 被老虎面具扑的人,纷纷向后仰了一下,这才堪堪站定,起伏的心口,证明她们的惊疑未定。 老虎面具被人取下,后面的赫然是张清秀小圆脸,十分讨喜,与这老虎的气质,南辕北辙,“阿姐,你们胆子也太小了些,这老虎面具做得栩栩如生,十分可爱,我挑了这么久,才挑中它的。” 谢道若几人:是可不可爱的问题吗,谁见到一张脸骤然凑近,都会被吓到的好罢。 嘀咕归嘀咕,她们还是很认可的,只要是道一选的,她们乐意买单,是以,在谁出钱的问题上,几人差点儿挣破了头,也叫旁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小贩精明的眼里闪动着光,“不如几位娘子,多挑几个,一人买一张,如何?” 李思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我家虽有钱,可也不是这么花的。” 周竹韵:“只这一张老虎面具,勉强生得合乎人心意。” 谢道若、谢道茹相互看了一眼,她们此刻因为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而生出了愧疚之心。 道一也嘿嘿笑了,“这老虎生得虽好,但让我的朋友们‘置气’就不美了,大叔,我买几只玉兔的,你算我们便宜一些,可好?” 小贩嘴角一抽,他觉得自己要是说句不好,铁定一个子儿都拿不到,违心的点点头,含泪卖出几张面具,望着道一的背影,恨不能灼出一个洞来。 这般有钱,还死抠,真讨厌! 哼! 道一戴上面具,猛然回首。 小贩:“.” “安道,你这未婚妻可真厉害呀,竟引得几位小女娘,争相替她花银钱。”陆云‘唰’地一声,打开一把新题了一首关于月亮诗句的扇子,摇得十分欢快。 王玄之含笑的眼里全是与有荣焉,“小一确实很厉害,这些都是她自己得来的。” 阮思只能看到下方,无数颗人头在移动,他在一旁坐着笑笑,“安道,怎的不下去同她打个招呼?” 王玄之并未答话,他温柔如水的双眸,随着街上少女的走动,而在长街上游走起来,神思久久不归。 月上中天,城中的人逐渐变少。 几个看守的衙门,顿时松了口气。 每年过节的时候,便是他们最头疼之时。 许六、吴四,还有养好伤的蒋七,他们在一起防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几年失踪的人,委实太多了啊,尤其是这种人挤人的时候,最好下手了” “是啊,每逢仲秋人月两团圆。” “若是在今日出点儿什么事,将来每年的团圆,谁家还过得下去啊.” “砰!”城中大户,争相放起了绚丽的烟花。 下午好呀! 感谢:书友20191015125757401、书友110808140803661、luckylxb、洛顷、叶紫2003、暇米米、秀秀、笑着〆心碎的打赏和月票。~ 说个冷知识,仲秋源于上古、普于汉、在唐时开始定型的。 (本章完) /75/75691/29252713.html 614 我来啦~ 白日及笄宴上累了一整天,夜里玩到了宵禁。 谢府众人回家洗洗,倒头便进入了甜美梦乡。 道一做完晚课,精神了不少,但身体顺应自然的疲惫,使得她不愿再多动弹,瞥了眼勾着嘴角,笑得极甜的睡美人,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困意,令她眼皮子直打架。 她抱着谢道若,两人一块儿沉沉的睡过去了。 道一临睡之前,她脑子里有东西一闪而过,她总感觉忘了什么东西,但困意来袭,也顾不得去多想了。 “咚——咚,咚!”只余各色灯笼的长街,显得格外的清冷,更夫准时出现,已然敲响了第三更,在他没注意的到地方,有一道身影,于皎白月下,一闪而过。 熟睡中的人,猛然睁开了双眼。 “阿姐,阿姐,你快醒醒。”道一摇醒了睡梦中的谢道若。 谢道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问道:“小一,怎么了?” 道一快急死了,“阿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谢道若半睁着眼,努力的嗅了嗅,“没有闻到啊,或许是哪个下人,夜里当值饿了,在吃什么东西呢,你要是饿了,找人弄些吃的就成了,我先睡了啊。” 道一在她倒下去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阿姐,你先别睡,真的有味道,你今日在府上,是不是身上被刺客刺中了,没有同我们说?” 谢道若眼睛都快合上了,“没有,小一你别想多了,赶紧睡吧。” 她说着说着差不多就又睡过去了,陡然觉得身上一凉,吓得她三魂不见了七魂,那点儿瞌睡,瞬间就消失于无形,“小一,你大半夜的做什么呢?” 谢道若坐起了身,她望着被抱到旁的被子,一脸莫名其妙。 道一问她,“方才我们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方才?”谢道若眼里闪过迷茫,“我一直在睡觉,能和你说什么事,别是你做梦了吧,小一,你该不会被吓到了吧,哎,你梦到什么了?” 道一:“.” 她翻身下床,站在床边,“阿姐,你仔细闻,铁定是你受伤了,你摸摸身上哪儿疼。” 谢道若披了件衣裳,这才觉得舒服些,“好像是有血腥味儿,可我身上真的没有伤。” “哎呀!”谢道若突然想到一事,“你在连家马场受的伤,不会是在街上,同人挤来挤去的时候,伤口裂开了吧,快把肩头给我看看。” 道一摇摇头,“阿姐,那伤在我吃了黄精之后,没过多久便痊愈了,血腥味儿也不是我身上传来的。”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就是没有一条通往正确的路上。 甚至在打量整间屋子时,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 她有些怀疑,白日里的刺客,没有被全部抓走,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躲到了谢道若的房里,又或是一直藏在屋里的人,想到这里,道一的眉眼越发的冷。 谢道若裹着被子在屋里转,“小一,夜这么深了,天气也有些凉,咱们赶紧休息吧,明日还和思娘她们有约,迟到了可不好的。” 道一瞥到像只蛹的人,“阿姐,你怎的这么冷,昨儿个还踢被子呢。” 谢道若疑惑道:“是吗?”她吸了吸鼻子,“可能是天太凉了吧。” 道一半戒备的走了过去,“阿姐,你不会受了风寒吧,我替你把把脉。” 谢道若探出只手来,被子掀开的瞬间,血腥味儿不受控制的钻了出来,这下两人都闻到了,尤其是道一,她的五官灵敏,受到的刺激绝非常人所能及。 她接过谢道若的手,仔细把脉,“阿姐,这下你总该闻到了吧,味儿就是从你身上传来的。” 谢道若点点头,“可我身上真没伤,这味儿从何而来?” “《内经》云:‘女子七岁,肾气盛,岁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月事以时下,故有子。’”道一仔细听脉,正要和谢道若细说,她的小腹忽地一抽,伴随而来的,还有丝丝抽痛,以肚脐位置为中心,四散的隐痛。 她方才要运功调息,身体内一股不受她控制的血液,由胞宫往下腹而去,紧接着流出体外,鼻翼间的血腥味儿,是越来越浓了,闻着有些难受。 道一收回了把脉的手,视线落回床上,那上头一抹红红的,“阿姐,你瞧。” 谢道若回头一看,瞬间丢掉被子,抓住她的双臂,惊呼出声,“小一,你真的流血了。” 道一:“.” 她有些尴尬,艰难的伸出手摸了摸鼻子,“那个,阿姐,咱俩都长大了。” “嗯?”谢道若一时半会儿没理解她的意思,“今日及笄宴上,我们就算长大了呀。” 道一咳了咳,“那个是名义上的,如今是实际上的。” 谢道若脸色瞬间爆红,她想到床上有血的位置是她睡的,“你是说,我来初潮了?” 道一点点头,“我也来了。” 癸水:我来啦~惊不惊喜! “现在怎么办?”两人同时问出声。 谢道若又将被子裹到了身上,她也不敢在原地打转了,再站一会儿,估计要血流一地了,她重新缩回了床上,“哦!对了,秦嬷嬷之前教导我时,好像说过,要弄月事带,那个在哪里去弄呢?” ‘叩叩!’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两位鲜血直流的小娘子,顿时一激灵,同声高问,“谁呀!” “方才听守夜的下人说,两位娘子来癸水了.”是秦嬷嬷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喊道:“嬷嬷,你快些进来吧。” 秦嬷嬷带着笑走进来,羞得两张小脸通红。 “.” 与之相隔的数面围墙之后,则站着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于清冷的月色下,一袭绿衫,映衬得他格外的声姿高畅,眉目疏朗。他望着墙里的目光,深情而又专注,似是感受到墙里的热闹,嘴角微微勾起。 墙对他来说,不过寸许,他却甘愿在墙外,静静的站着,听一听周围寂静的风,赏一赏同一片天空下,最近的月色,于他而言,好似得到了全世界。 直待天色渐明,一人行色匆匆寻来,“郎君,卫楠有消息了” 王玄之又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谢家,这才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道一似有所感,也隔着数道墙,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回去路上,竹七不解,“郎君既然想见谢二娘子,怎的不进去找她?” 王玄之笑笑,“我就是想来附近走走” 竹七翻了个白眼儿,“.”他也想走走,怎么没走到谢家附近来? 王玄之自不在意他的举动。 他此刻满心欢喜,墙内护着的是他心上的人,翻墙实为唐突之举,他不会做下此等,坏她名声之事。 于世人眼中,白日相见,与夜间思念,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 竹七走着走着脑子一抽,直言道:“郎君,卫楠没了” 葵水是错误的,葵不通癸。 癸水才是正确用法哈。 我这两天脑子好像短路了,本来就有些拉肚子,然后今天还泡了菊花茶,就喝了几口,肚子疼得我脸都变形了。。 然后才想起来,菊花是寒性的,会加重我的腹泻。。 赶忙倒了。。。 八点钟还有一点儿没写好,精力不济的我,那叫一个瞌睡啊,和谢大一样一样的。 (本章完) /75/75691/29252714.html 615 成为‘你’ 经一夜的手忙脚乱,两人睡得格外香甜。 道一还是在固定的时辰醒来,她今日身上有些不舒服,打坐的时候,便有些分心。 她便索性不做了,将袋子里的妖晶,全都拿了出来,和小毕方抱怨道:“凌虚子那个老头儿太奸诈了,竟然撒丫子就跑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连礼物都不要了,真是太讨厌了。” 小毕方翻了个白眼儿:“你这没什么用的妖晶,拿给他当石头砸吗?” 道一翻了回去,“你懂什么,我这用处可大了,本来还想省些力,让老头儿做的呢。” 小毕方幸灾乐祸起来,“幸好他们跑得快,就你这话的意思,铁定是想想整死他的。” 道一:“......” 她揪了揪九娘的头顶,“九娘,你说我有那么坏么?” 九娘摸到日渐通透的头顶,竟是点了两下头。 道一:“......”哎呀,她就好气哦! “你们一个个的吃我的,住我的,竟然还敢嫌弃我!”道一飞快的扒拉着那堆妖晶,将有需要的都挑了出来,期间还拨弄了几下,那颗精神了不少的肥遗,“小可爱,好好修炼呀,争取早日得大道。” 肥遗:“......”这货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小毕方给了它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到了这小道士的手里,还想‘全须全尾’的离开,简直是痴人说梦呢,没被‘剥皮拆骨’,算是这小道士仅存的良心了。 九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道一在认真挑妖晶,倒是没注意到,三只短暂达成的同盟,挑够了所需要的,她拿出一颗来,同九娘说道:“九娘,你看这颗是否眼熟?” 九娘瞥了眼,白眼儿都能翻上天了。 若是这颗它都不眼熟,只怕没人眼熟了,那不就是它的妖晶么,现如今上面已经没有灵力了,只是一颗灰扑扑的晶石,提示着它曾经经历过什么。 九娘无语的说道:“小一师傅,你怎么杀妖还诛心呢。” 道一嘿嘿笑了几声,“我刚想起来,那狕的妖晶,还没吸收呢,你们先聊着,我练功,我练功......” 九娘:“......” 它看看小毕方,又看了一眼,有稀疏灵力流转的肥遗,只能放弃找道一理论的说法,盘坐于假山上,认真吸收着这一日的天地精华。 道一偷偷睁开一只眼,见她们都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笑得像只偷了鱼的猫儿,她把玩着狕的妖晶,在连家马场没有吸收,只是不想让普通人知晓,这些东西是可以修炼的。 凡人一旦有了妄念,而没有相匹配的能力,无疑是场灾难,而有相应的能力,则是毁灭性的灾难。 一直被她放在袋子里,竟然给忘记了,不禁在心里骂了自个一声,难怪最近修为一直在玄级三级打转,现成的修炼机会摆在眼前,竟让她错失了这么多天的良机。 道一将狕的妖晶,合于双掌之间,置于下丹田处,开始吸收其内的灵力。 灵力甫一入体,道一便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但她只当没有发现,一点点牵引着妖晶里的灵力,往下丹田的方向去,随着灵力汇入,下丹田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大口大口的吞咽着。 直到吸收完毕,道一又将灵力运行一周,这才将狕的妖晶,和暂时不用的那几块儿放在一起,正欲起身回房时,突然又坐了下来,她勾了勾唇角,“舍得出来了?” 道一说这话时,并未张嘴,是以,周围的三只,都未发现她的异样,只觉得今日的她,打坐得格外的久,但修炼一时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若是她遇上什么机缘,旁人最好不要打扰才对。 而她的识海里,多了一只在连家马场,与她大战过一场的猛兽,狕。 狕面上有得意、有狰狞,它吐出人言,“人类,你太过狂妄自大了,作为一个魂体,本尊想入侵普通人,乃易如反掌之事,可是想要在你毫无查觉之时,对你下手,难如登天,哪知,你给了本尊一个机会......” 道一就像来做客的,好奇的看着它,甚至有闲暇和它聊天,“什么机会?” 狕越发的得意,见她如此淡定,心下也警惕起来,“自是一个让本尊,成为一个‘你’,替你继续除魔卫道的机会啊,这么说来,好似也挺不错的,本尊修炼,还不能化为人形,如今竟能借人形重生,岂非天意也。” 道一替它鼓掌,“想法不错,然后呢?” 狕:“......”这该死的人类,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敢挑衅它! 道一冲它挑了挑眉,仿佛在回应它的想法一般。 狕:“.....人类,你不怕死吗?” 道一顿时变得伤感起来,“哎,谁不怕死呢,可是人生在世,早晚都有一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位好汉了。” 狕龇牙嘲笑起来,“旁人死了,还可以轮回转世,但小道士,你死了,那就真的消失于这个世间了......” “那可不行,让我死是一回事,得想让我彻底消失,我可是不依的。”道一鼓了鼓嘴,“京城的吃食,我都没全部尝过,我还要同安道出京,走遍大周的每一个角落,尝遍这世间的美食......” 她歪了歪脑袋,“唔......还有就是,吃光世上,所有你这样的妖怪!” 狕大怒,向道一扑了过去,“大言不惭,今日便让本尊吃了你的神魂,将来你想做的事,本尊便全都替你做了,你说的那人,这几日本尊也见过,在人类还算出彩,若他能老老实实的,便让他活着罢。” 道一好似戏水般,轻轻的就飘向了另一边,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让你这妖怪在我的识海里蹦跶两下,真以为就能只手遮天了,本想看看你有什么遗言,如今看来,算了,你只想再死一次罢了......” 她的直白,令狕有些忐忑,但想到二人实力相当,遂安定了几分,再将挥着利爪,扑向了道一,“臭道士,你也就一张嘴厉害了......” 道一这次不再闪避,而是站在原地,等着它扑过来。 喜欢我在大理寺捉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我在大理寺捉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75/75691/29252715.html 616 融合 道一眯了眯眼,近了,近了,更近了。 她在等待,食物,将自己涂好佐料,自个儿打包,送到她的嘴巴。 狕没有辜负她的等待和期待,直直的就冲了过去,张开那双巨大无比的前肢,就往她的脑袋上拍,其掌上裹挟的力量,似要将她的灵魂,拍、抓成齑粉。 两个灵魂碰撞的瞬间,仿佛是两面水墙,直接撞碎揉和在了一起,裹成了一只极大的,有几分透明的球。 一会儿出现一只人腿,一会儿出现一只兽爪,随着人类的手脚,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揉和的形状,也渐渐变得明朗起来,是道一的模样。 但和方才有些不同,此刻的灵魂,比起之前的微不可闻,眼下更凝实了几分。 道一伸了伸懒腰,“没想到除了祝余花,这妖兽的灵魂,亦能补上识海的不足,”她托着下颌,“之前只收他们的回报,会不会太亏了些” “呸呸呸!”她立刻摇了摇头,“这还吃上瘾了啊,不过才吃一只兽的,这行为怎么就跟野兽似的,果然不是什么江西都能随便吃的。” 啥也没剩下的狕:“.”确定是它的问题吗? 道一可不管这些,她蹬蹬蹬的,就跑到了识海中,那块神秘的‘紫石’面前,好奇的摸了摸,“这就是我的上丹田,看着有点儿奇怪呀,识海的力量,都从这里面出来的,但是我好像从来只有消耗,补进去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连点儿音讯也无了。” 她赞赏般的拍了拍它,“不过方才看到你,我才想起来,之前下丹田碎裂的记忆,这才想起来,灵魂之间融合的办法,冒险归冒险了些,好处还是挺不错的。” 道一打量识海周围,白茫茫一片,只有紫石,也就是上丹田周围,有这么点儿,聊胜于无的紫色,还是灰扑扑的,像是刚被她吸干净之后的妖晶。 “.” 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无语,靠着硕大的紫石坐了下来,“你说方才如果我被狕吃了,你会变成什么样呢,是‘砰’的一下炸开,还是‘咻’的一下,飞出我的识海?” 紫石:“.” 它如果有嘴,估摸已经跳出来,把道一骂了千百遍了。 道一说得正开心,“但是修行一途,除了按部就班,最要紧的就是迎难而上,不然到了紧要关头,如何逆天而行呢,嘿嘿——”她突然笑了起来。 一个人在这环境下,若是被人发现,还以为她脑子出问题了呢,她乐呵呵的摸着紫石,“狕作为妖怪中的兽类,同等实力下,本来比我强一些的,但谁让这里是我的地盘呢!” 道一越说越开心,“这具身体是我的,它不过是和我水平相当的入侵者,而且它的肉身还是我杀死的,方才还吸收了它不少的灵力,于它的功法上,也有不少的了解” “哎,它真可怜呐,自己送上门来,让我‘吃’得什么都不剩下.” 紫石:“.”这谁家主人,麻溜领走! 道一抱着紫石,脸蛋欢喜的在它身上蹭来蹭去的,如无意外,此刻它被当成了九娘,“小紫,你知道吗,这狕真的太可怜了,吃完了,我反而有些不忍心了.”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巧。 紫石:“.”它已经不想听了。 道一:不,你想听! “.” 狕乃是隄山的一霸,它有着专属于自己的洞穴,生活在同一山上的小动物,等闲是不敢轻易靠近的,有时它们找着的吃食,不慎掉落在其洞穴口,也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在它山洞的后方,隄水徐徐的流过。 狕自山洞缓缓走出,它身上的那股气势,隄山上的鸟兽,远远便感受到了,迅速逃离了周边,生怕惹了它不快,也怕成了它裹腹的粮食。 它打量了洞外的环境,趾高气昂的走出来。 朝不远处的林子,大声的嘶吼一声,吓得整座隄山上的飞禽走兽,开始慌不择路,天上的时有碰撞,地上的更是乱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了。 背上长刺的,背了一身的菌子。 浑身毛发雪白的,沾了一身泥。 “.” 狕神清气爽的来到隄水边,汲取一日的水分,它喝够了水,这才望向了林子,想找它今日的食物,在它还在思考吃什么时,却不知危险,已悄然来临。 方和一只猛兽搏斗过,狕张大着嘴,方要大快朵颐,一阵劲风,自脑后袭来,出于动物的直觉,它就地一滚,顺势便离开了原来的地方。 狕迅速回身,往偷袭它的方向看去,那是穿得只剩下眼珠子的人,它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和自己的金灿灿不同,但对方身上的杀气,同它要捕食时是一样的。 对方要杀了它。 狕迅速判断出来意,它张嘴冲对方龇牙,吼叫。 来人立于一棵树尖上,毫不在意它的咆哮,眼中好似还带了几分兴奋,他踮了下脚下的树枝,向上轻轻一跃,便朝着狕冲而去,身形快得几乎看不见。 比之狕当初在宁名山,还要快许多。 他赤手空拳冲过来,狕的全身毛发却在瞬间,腾的直立起来,尤其是脖劲上的根根分明,像是插了密密麻麻的针在上头一般,它也直接朝来人扑过去。 人与兽,在狕跑出一步时,便碰上了。 狕心知,它的速度远不及对方,如今能拼的只有力量了。 它张嘴便想咬断对方的双手,也不知那人如何做的,它的嘴被它看起来十分柔弱,又白皙如玉的手,给撑到了最大,将它的牙齿,一颗一颗的给敲落了。 狕满嘴是血,但它更恐慌的是,自己竟动不了。 那人大袖一挥,满地带血的牙,竟不知所踪了。 狕瞪大了它的兽眼,惊恐万分,不知这人接下来还要对它做什么。 来人步法轻转,来到了它的身后,对着它的脑袋,就是一记重击。 狕在瞬间疼得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但惊奇的是它没有晕过去。 “你可不能晕过去,接下来的事,必须得清醒着才好玩儿呢。”来人说话,如林间竹石,清朗疏阔,煞是好听,但落在狕的耳中,宛如地狱的勾魂使者。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16.html 617 恶趣味? 接下来的事情,超出了狕的认知。 来人将上放在它的天灵盖上,它的一身修为,竟飞速的在往外流失,它忙调动内息,却发现只是徒劳的,头顶上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别作无谓的挣扎哦~” 那人笑吟吟的和它说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保你性命无虞。” 狕的身体动弹不了,修为不调动还好,只要一运劲,流失得更快。 它只能被迫相信这人不会要它的命,但抽走它的修为,也差不多是取了它的命了。 眼睁睁看着自个儿变成一个废物,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可是狕一点办法都没有,它不打过来人,就连对方生得什么样,修为有多高,这些它统统都不知道,即便活了下去,将来想报仇,都寻不到仇人那种。 “野兽就是野兽,忍痛的能力,可比一般人强太多了,”他饶有兴致的欣赏着狕痛苦的神色,“唔,生命力也比人类要强许多,想必没有修为的你,也能活得很好。” 那人说完,加快了抽取的速度,这样一来,也加重了狕的痛苦。 它有那一瞬间觉得,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正当它要求人给个痛快时,一切都停止了。它身体里的修为被抽了个干净,今日遭遇的无妄之灾中,唯有一事值得庆幸。 它的丹田也就是人类说的妖晶,仍是完好的,也就是说它还可以修炼。 狕心中的喜还未及表露,就被兜头一盆水淋下来,“你这一身皮肉,本尊很喜欢,待你重新修成的那日,本尊还会来陪你来玩儿的,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 话音方落,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一切快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狕空空如也的妖晶,提醒着它,这并非是它的幻想,而是真切发生的过的事。 它走动两步,全身像是被人拆过一遍,虽然距离被人拆也差不多,加之又没了修为,如今的它在这山林中,比个寻常的猛兽还差几分,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拆吃入腹。 这也是它之前在上做的事。 既然那人还会再来寻它,那么它便离开此山。 将来那人会扑个空,而它也不会被山中的猛兽分食。 狕当即便决定下山,趁着没被山上的凶兽发现它的虚弱,它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路躲躲藏藏的离开了隄山,这些年辗转了无数个山头,经历过数不清的殊死搏斗。 它是最终的胜利者。 随着时日的推移,它都快记不清过了多少个年头,终于又恢复了修为,几经挑选,它最终选在了蓝田县,也就是如今的宁名县,其后的宁名山上。 此山物乃天成,时日久了,山里颇具几分灵性,比之别的山头,修炼起来,灵力要多几分,比起稀薄得几分没有的市井之间,倒算得上是稀奇了。 直到,它遇上了进宁名山的两个人类。 狕生才再一次,被改变。 它被那人伤害过的久远记忆,又再次苏醒过来。 骑着白马进来的人类,以它的目力判断,并无修为,就像是一只弱小的蚍蜉,它随便在脚就踩死了,但它不想对方这么快就死了,它将像那人一样,折磨对方。 让这人痛苦的死去。 狕将那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吃了,正要实施它的报复,宁名山中就传来了野猪发疯的动静,这令它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将那可恶的人类捆起来。 直到弄出动静的另一个人类到来。 道一嘴角直抽,连珊的运气,不知是好还是坏了,差一点儿就被这头狕给直接吞了,幸好对方打着要折磨她的心思,这才等到了她的救援。 “不过,你说那人是什么人呢,这狕究竟过了几十年,近乎百年的时光,真遇上那人,也该是个比老头儿还老的人了吧,”她靠着紫石,又呼出口气来,“几十年前那人的修为就那般厉害,就算真的还活着,让我遇上了,唔,也只能抱着你一起去死了。” 紫石:“.”麻溜的滚出去,谁说了要和你一起去死的。 道一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狕的意识完全消失了,虽然它可怜,但谁让它先动手呢,大不了将来,我找着了它的仇人,替它上柱香,哎,谁让我的本事,也不如人家呢。” 紫石:“.”你赶紧滚出去吧,我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 说完这话,道一是真的离开了。 她睁开眼,不由的往后倒仰了一下,假山上的三只,正齐齐的望着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毕方搓搓它的小翅膀,“小道士,你打坐那久久,进入了什么境界,可见到什么异常景象?” 九娘用它少了一半毛发的头顶,主动去蹭了蹭她手心,“小一师傅,说说浑然忘我的心得呀。” 肥遗认真的用盘旋在长蛇妖晶上的灵力,卖力的写下两字:想,知。 道一的目光在三只身上,来回移动,忽然她感觉到袋子里有异动,伸手进去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团子,她嘴角直抽抽,“小梦,你也想凑热闹?” 白玉团子极力的鼓涨了一下,表示了它迫切的想法。 道一撑着下颌,抬头是铺着朝阳的苍穹,低头是四双热情的眼睛,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告诉它们,方才她又‘吃’了它们一个同类的神魂。 正因为如此,她的精神不亚于食了一朵祝余花。 “小一,你快些,阿娘他们在等着我们吃饭呢!”谢道若穿戴整齐,在假山不远处叫她。 道一喜上眉稍,“阿姐,我好了,马上就来。” 说着就飞到了它身边,至于假山上的几只,太阳不错的,多晒晒罢。 四只:“.” “小一,你师父呢,不远千里给你送了礼,人就不见了,你阿耶的酒,都被我全部挖出来了,就等着送给他喝呢。”秦云给她夹了配菜,关心的问起。 道一满不在乎的回她,“唔,那老.师父有事,访友去了。” 谢瑨颇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他乐呵呵的说道:“不止小一的师父,这次送礼的人当中,还有许多我们平日不熟的人家,甚至不来往的人家。” 一桌子人侧目,他捋着短须,自得道:“你们猜,都有哪些人?” 下午好呀! (本章完) /75/75691/29252717.html 618 前夕 道一呵呵笑了几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满长安翻出几个她熟悉的人来,不是凶手家,就是死者家,总之都待见大理寺的还真没几个,她当了个仵作,可列入不受欢迎之最。 谢道若摇摇头,她认识的人就更少了。 谢道茹倒是认识不少人,“可是同我玩儿得来的小娘子,她们和两位阿姐不熟悉,也不能让家里人送东西吧?”她说着看向了两位兄弟,以及与她同龄的谢灵均。 齐安坐在他们旁边,被看了一眼,立刻激动起来,“我阿翁那是不好意思让我在谢家白吃白喝,小一,你可得感谢我呀,要不然你就少一份礼了。” 道一睨了他一眼,笑眯眯应下,“好呀,自今日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齐安猛的一个哆嗦,“无,无须如此客气。”他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渊、谢靖两兄弟,也纷纷摇头。 谢庵却是笑了,“人家愿意交好,自是有所图,大兄且先瞧瞧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再作决断也不迟的。” 卢氏则是和秦云道:“家中看着只有大娘子,值得旁人惦念,可是与谢家相交的人家,还有二娘的本事,更是不俗,尤其是她的师父,深不可测,只怕看上大娘的,多是存在一举数得的心思。” 谢瑨听了此话,瞥了谢庵一眼,“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谢庵嘿嘿笑道:“回头与大兄再细说。” 下一瞬,他又正色起来,“昨儿我与大兄分开之后,便与好友去吃酒了,倒是听一些消息,确实有不少人,在打着大娘的主意,一来我们谢家与各世家亲厚,且如今与齐先生有牵连,更是惹人眼红。” 谢庵说着说着就来气,“这些人简直丧心病狂,不止看上了大娘的颜色,连茹儿都惦记上了,她还是个小娃娃,真的是太可恶了!” 谢道茹羞红了一张脸,低着头没好意思说话。 卢氏也捏紧了手中筷箸,“嫂嫂,此番定要好生难看,别让那些豺狼虎豹进了家门。” 秦云深以为然的点头,“小一寻了户好人家,韫儿和茹儿,当然也不能差到哪里去。” 谢瑨直言道:“那些个富贵闲王,你们便不用考虑了,我们谢家高攀不上的,还有渊儿和靖儿,你们回头也替家中留意一下,或是你们自己有中意的人家,也记得同家中说,别自己上门唐突了人家小娘子。” “还有你这个臭小子,别给家里丢人,还有,别带坏了小安。”轮到谢灵均时,和风细雨,变成了狂风暴雨。 谢灵均牙疼,“.孩儿记下了。” 兄弟俩齐齐闹了个大红脸,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应道:“大伯的话我们记下了。” 道一吃饱喝足,靠坐在谢道若身上,小声和她说:“阿姐,你别担心,你的姻缘很好的,而且阿耶、阿娘这么疼你,定然会让你选一个自己中意的人家。” 谢道若轻轻掐了他一下,“你混说些什么呢,不害臊。” 谢瑨此刻又道:“大郎、二郎,那些混进来的礼,这段时日你们去退了吧,谢家不需要这些,还有一些还礼的,也交给你们去办,再着手准备一份礼,过段时日,这京城又要热闹了。” 道一好奇,“谁家过大寿吗,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谢瑨摇头,“你们忘了吗,圣人召秦王回京与长孙家的完婚,京城里少不得又要热闹一番,你们最近这些时日,在家给我老实一些,别出去闯祸,触了天家的霉头.” 众人齐声应是。 道一‘嘿嘿’两声之后,问他,“阿耶,如果我不在京城,是不是就不会惹到事了呢。” 谢瑨眉眼一跳,“.你要做什么?” 秦云放下手中碗筷,急问道:“小一,你要去哪里?” 道一正襟危坐,手上做出掐算的模样来,“近来我夜观星象,经过一翻卜算,发现有妖怪横行,似我这般有本事的人,自是当仁不让,拯救万民于水火” 众人齐齐抽了抽嘴角。 谢瑨忍不住反驳了一句,“有本事的人那么多,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 秦云挥了挥手,撤桌子的下人,迅速的离开了,她忘着道一,眼里充满了不舍,“小一,阿娘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也不想你有什么本事,但如果有什么是你必须去做的,阿娘支持你,可是你必须按时和家里交待行踪,阿娘要知道你是否安全。” 道一没和他们说出,自己想拐王玄之出京的事,只道:“有一事是我必须去做的,之前在濮县时,遇到王家流落在外的一位子弟,如今他的尸骨被带回了王家,需要我亲自去一趟,同他们说清楚个中原委” “这事儿我们也有所听闻,阿荣是个苦命的孩子。”谢瑨叹了口气,“王五夫妻二人,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去了,记得帮阿耶问声好。” 道一眼前一亮,“阿耶,你同意了?” 谢瑨反问,“不然呢,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了?” 道一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对了,安道也和我一块儿去,说是去王家给我上族谱。” 秦云抓住了重点,“安道与你一块儿?” 道一点头,疑惑的看向他们,“我方才没说吗?” 众人齐齐点头,证明她真的没说。 道一嘿嘿挠头,“那可能是说我漏了,毕竟也是他王家的事,我跟着过去就是走个过场,最重要的就是上族谱,将来也没那么麻烦了。” 谢瑨的短须被他吹得直飘,“这个臭小子不安好心,你和他一起,我怕你吃亏,这样吧,你带上小三。” 谢灵均张大了嘴:这又关他什么事? 道一头疼,“阿耶,我要带小安,安道还说要带着二白,再带上阿弟,万一遇上什么事儿,我只能抛弃他们,一个人先一步逃命了.” 谢瑨等人:“.” 谢灵均、齐安:要不,他们还在待京城吧? “不行,这事儿没商量!”谢瑨态度异常强硬,“我们答应你出京,但你也必须应下这件事,要不然出京的事,你想都不要想了!” “对!”秦云拍桌下定论。 道一:“.”不想出京了,是怎么回事?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18.html 619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十六的夜晚,月亮格外的圆。 月夜下的人影,也分外清晰。 一道人影,伺立在城外的渭水河边,此人的目光望向了城中,似是在等什么,很快就有另一道身影,由远及近,他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来到此人身边。 “你来了,可有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等候的人问。 方到的人点头,“这段时日惹了不少人,差点儿被对方发现,我们出行有些不方便。” “既然如此,那我们开始吧,速战速决,这个给你,埋在京城正北的位置,还有这个是东、南、西,用这张符纸,将它们包裹起来,一定要埋在正位上,切记挖得深一些,还有别被人发现了,否则这个阵法做不成了.” “小一,这些石头有些眼熟,它们有什么用?”王玄之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了手上的物什。 道一随口回他,“都是那些妖怪身体里的妖晶,也就是我们人类的丹田。”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时辰不早了,回头再和你细说。” 王玄之捏着几块颜色不一的石头,施展惊鸿,在长安城的上空,疾掠而过,路过巡城人的头上,有人下意识就要抬头,被他们的头给拍了一下,“想死呀你们,这时候鬼影都看不到一个,还到处乱看。” 今晚又是禁军跟着普通的兵士巡城的日子,领头的正是陈舒光,出门前陈夷之和他打过招呼的,今晚遇事不要多管,只管巡逻便是,他担保京城无恙。 陈舒光看到地上的影子,心里一个咯噔,安道大哥不做大理寺卿,别一时想不开,跑去做人家的梁上卿卿了,他真撞上了是抓呢,还是闭上眼再抓? 王玄之呼啸而过,压根儿不知,下方的人,已经想了很远了。 他先到的是南边,此处人烟稀少,做什么事,不容易被人发现,且有钱家打掩护,真遇上什么事儿,也可让他们糊弄过去,最麻烦的还是在皇城那边。 为了谨慎起见,王玄之先是掏出一个火折子,对着吹出了火光来。 这才对照着几块妖晶,挑选出其中两块来,他多瞧了几眼,难怪他觉得眼熟,又有些眼生,之前的妖晶上面,可是有流光的,现在如同一团石灰。 王玄之找出两块要埋在南方的妖晶,他认出来是鸓鸟和罗罗鸟的。 听道一说过这两只妖怪,都是火属性的,它们的妖晶也不例外,南离火南离火,他想他这会儿明白,道一根据什么让他埋妖晶的了。 王玄之把其他几块妖晶放好,将火折子吹灭了,这才开始他的挖坑大计,然他方才吹亮火折子时,已经被居住在城南附近的居民看见了,一闪一闪的。 “哎,老婆子,你快起来看,有鬼火!”起夜的老头儿,眨巴眨巴眼,他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赶忙跑回房里,摇醒熟睡的老伴儿。 他的老伴儿被摇醒,跟着他一起看过去,黑漆漆的一片,“哪有什么鬼火,别是你白日做了什么亏心事,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老头儿有苦难言。 和他一样发现鬼火的,还有几户人家。 翌日,城南有鬼的传言,越发的猛烈。 雪月听得多了,也使了阿喜去找道一要几张平安符。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挖了个深坑,再将妖晶埋好之后,还用脚使劲儿踩了踩,确认土地紧实之后,还有原来的两株小草盖在上头,保证看起来和平常一样,这才转道城西。 城西用的是虎蛟和白虎的妖晶,城东的则是谿边和失厌的妖晶。 城东权贵居多,防守明显强上许多,他都没敢点火折子,拿出提前分好的谿边和失厌妖晶,依样埋好,这才来到最后一处,城北。 城北就在皇城背后,靠着的是重玄门、玄武门,唯一庆幸的是,与皇城之间,还隔着一道禁苑,防守相对薄弱此些,但他如果被人发现,解释不清出现在此的目的,也是个麻烦。 王玄之深吸一气,望了眼月色,方才道一说过时辰的问题,那么他一定不能再耽搁下去。 他的功夫还未练到,与自然融为一体,只能屏住呼吸,以内劲催发挖坑的速度,同时要控制住不能出声,一个坑下来,他已是汗流浃背,待到将最后两块,八爪鱼和鱄鱼妖晶埋下,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谁!”禁苑看守的人,似是听到了人的呼吸声,来人迅速到了他方才所在的位置,手中握着长剑,四下扫荡一番,又想起近来京城流言,“不会真让我撞上鬼了吧?” 王玄之顿时不敢呼吸了,侧身躲在一棵树上,等查探的人离开,他才一跃下树,最后倔强的踩了两脚埋妖晶的位置,依旧把草堆盖上,这才带着一身冷汗,回到城中。 道一此刻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多了一个。 王玄之远远望见,那道挺如松柏的身形,以及他手上的武器,心下一松,脚下却没有停顿。 “羡余,你怎么来了?”王玄之轻飘飘的落在两人身边。 道一不经意瞥了他一眼,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将头转过来,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下,“安道,你这是去做什么了,弄得像泥里出来的人似的。” 王玄之:“.”他去做什么了,她心里没有数吗。 陈夷之惊讶的张大了嘴,“安道,你别告诉我,你去滚泥巴玩儿了。” “.”王玄之决定忽略两人的话,还有身上突然难受的感觉,“小一,你让我埋的东西,全都埋好了,你要做什么,还是抓紧时辰吧。” 道一点点头,“你们先在此替我把风,我需要将最后一块妖晶埋好,这阵才能成。” 两人同时应下,就见道一在安仁坊中,寻了一处空宅子,吭哧吭哧的挖起来,不一会儿就挖了个极大的坑,王玄之瞧着,顿时觉得他挖的有些简陋了。 道一把耳鼠的妖晶,放在里头,外面同样包裹着一张符纸,做好这一切之后,她一抹额头的虚汗,“呼~终于弄好了,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两人一言难尽的看着她,“.”他们能说,什么都没看明白吗? (本章完) /75/75691/29252719.html 620 护坛符式 许是两人的目光,于月色下,显得过于直白。 道一歇了立刻回家睡觉的心思,“这是我根据护坛符式改的,按常理来说,是要将符文,灵刻于土坛之上,共计五道,也就是五行,金木水火土,于修炼时,用硃书,贴五方,能护坛界。” 王玄之想到他绕城一周的事,“你将整个长安,以这改过护坛符式,护在了其中,将它们当成了一个坛子,既然是坛子,万一有人在外面,以大火烹之,岂会被一锅煮了?” 道一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在必要时打破这个坛子。” 她说完就看着王玄之身,后者也侧过头去。 陈夷之抱着银枪,想往后退一步,这才发现此刻是退无可退,他的背后是一堵墙,他抱紧手中银枪,“你们想做什么,我可是一介‘凡人’,一旦涉及到这些事,我可是无能为力的。” 道一嘿嘿的笑了两声,“此事非你莫属,谁让你这时候出现,又只有你看到我们在做什么呢?” 王玄之也轻笑出声,“羡余,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也不会想我们冒险,再去找另外一个人来做吧?” 陈夷之简直不敢相信,“好你个王安道,竟然算计我。” “羡余,你在乱说些什么呢。”王玄之不慌不忙的应道。 陈夷之捂着心口,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你让我给小二传话,让他晚上无论发现什么都不要管,你猜准了我要出来查探的心,故意在这里等着我呢!” 王玄之还是笑笑,“羡余,你一定会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吧。” 陈夷之:“.”他现在掉头就走,当没这两个朋友,还来得及吗? 道一站在刚才埋妖晶的地方,“羡余,羡余,你快来,我告诉你怎么做的。” 陈夷之:“.”我们不熟,真的。 “护坛符式能挡住部分妖怪,修为与我相当,或者比我厉害的,超过我的布阵能力,是不可能挡住他们的,真遇上了,能跑就跑吧。”道一抬头望了眼,空中多出一个符纸做的屏障。 陈夷之牙有些疼,“.真遇上这么厉害的,等我们想跑,估计也来不及了。” 他来到道一身后,“我需要怎么做,才可以打破这个‘坛’?” 道一将橐蜚的妖晶递给他,上面还缠绕了一张符纸,“届时遇到紧急事时,你只需只将地里的挖出来,再将此物埋进去,可阻止五行成阵。” 陈夷之一一记下,郑重将橐蜚妖晶收好,这才问眼前的两人,“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道一看看王玄之,抢先一步答,“自是越快越好,有些事拖不得。” 陈夷之脸色跟雷劈了似的,“知道你想早些同安道成婚,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道一:“.我何时说过着急和他成婚了。” 陈夷之:“安道这次回太原,不就是带着你去上族谱的吗,整个长安都传遍了,你还有什么好否认的。” 道一磨了磨牙,“是是是,我恨嫁,行了吧,我好歹也是有未婚夫的人,想嫁就有人娶,不像有些人,想娶没人肯嫁,哎,真惨呐!” 陈夷之:“.” 王玄之赞同道一的话,“确实越快离京越好,不过在这之前,明日,你们还需要做一件事” 两人凑近了一听,皆是眼前一亮,同声应喝,“好啊!这事儿我们喜欢。” “不过,秦王就快回京成婚了,你们这时候离开,不去参加秦王的婚宴,会不会影响秦王对你的看法?”陈夷之还是有些担心。 王玄之摇头,“秦王若是心胸宽广,自不会计较这些;倘若他心思狭隘,没有这一回,也有下一回的。” 他拍了拍陈夷之的肩头,“自你从军营回来之后,便将身边的人看得比自己重,这些事我也劝不了你,但方才你和小一说起婚嫁之事,你心中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将来遇事,又当如何取舍?” 王玄之抬手制止了,要激动开口说话的陈夷之,“我知你定然愿意付出性命去保护对方,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没了性命之后,对方将来又如何过?” “在知有一个愿意为她付出性命的人,却又永远的失去了对方,若她家世不强,谁又来护住她,还是曾经沧海,让她一辈子带着对你的思念度日?” 王玄之说完,又抬手拍了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羡余,回去好好想一想,你究竟想做什么,这一次我出京也不知何时归来,正好帮你查一查吴用的事。” 陈夷之紧了紧手心的银枪,脑海中有许多人的模样,一一浮现过,最终停留在一张,令他日思夜念的脸上,张张嘴,讷讷的说道:“安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回去仔细想清楚的。” 道一听了半天,还是含恨建议他,“自‘飞仙’那次之后,我家大门都快被媒人踩坏了,有什么想法的,若是不及时付诸实践,待我阿娘挑中合适的姐夫,一切就都太迟了。” 她想了想,又道:“若是事成了,别让我听到,有人欺负我阿姐的消息,否则,我要将她碎尸万段,再将他的魂魄养成小鬼,制成灯,放在阿姐的院子里,挂在树上,日日受风吹雨淋,让他亲眼看着我阿姐,将来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这一切却与他无关” “等他怨气、怨气达到,快要变成魔时,我再念经文超度,在他快消失时,又放弃超度,把他身上的怨气这些东西,全给净化了,再刺激他,如此循环往复.” 陈夷之咳了咳,“倒也不必如此心狠” 道一白了他一眼,“又没说你,急什么。”她走过去牵起了王玄之,“走了,别理这个傻子。”王玄之低头看了眼他的手,傻乎乎的任由她拉走。 道一拉了他一下,“安道,走了,你在看什么?”王玄之又低头看了看,不由自主跟在她身后。情不自禁的反握住她的手,接着被她施展轻功带离了此地。 王玄之反复看二人交握的手,眼里有化不开的星辰。 他方才用了功夫,此刻内息很乱,原来她都记着呢! 陈夷之瞧着两人的模样,轻笑出声,“一对傻子!” 王玄之不能动武,埋妖晶的时候,他用了功夫,所以道一发现啦,然后不让他自己飞了,带着他飞,嘿嘿嘿~ 本来王玄之最后那句话,不想写在书里的,但是我觉得只在作话里说,又有些突兀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0.html 621 又打起来啦~ “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大理寺外有人激动的叫嚷起来,听他们说话的语气,仿佛这事儿他们期待已久,又或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闻声赶来的人,忙扯住那人问道:“什么人打起来了,在哪呢,大理寺门外打架,这是不要命了吧?” “你是头一回来长安吧?”那人连头都没回,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仰着头有些,不耐烦的甩开问话的人,生怕来人打扰他看热闹,他伸出一只手,指向了天空,“那,你看那” 问话的人也和众人一样,抬头望向了天空。 上空一青一黑,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他不由得眯了眯眼,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怎么的是一男一女的在打架,且这女子怎的抛头露面,公然与男子在街上斗殴.”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拖到了一边,此人‘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眼神却倔强的透露出他的意思来:你们阻止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拖走他的人,笑了起来,“你懂什么,还是水镜先生近来的故事说得好啊,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有些个自个没能力,还怪人家女郎强头了,真是怪哉,我家若是有这样的女郎,便是睡着了也要笑醒的” 那人确实是头回来长安,听得这些人的议论,不由得瞪大了眼,不可思议之余,还觉得颇为新奇之余,他‘呜呜呜’了两声,想让人放开他,眼神也显得尤其无辜:放开我吧,我绝对不再乱说了。 按着他的人,松开之前,还警告了他一番,“你要乱说我可管不着你,但你不许在我们面前说起,你想死也不许拉着我们一起.” 这人奇了,“难道她有一个强大的家族,说都不许说了。” 那人看傻子似的盯了他一眼,“你往上看看,就这功夫,就是没有家,凭她一只手,捏死咱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何必去惹人家,何况,她这两年可帮过不少人家,就那些恩人,随便一个,都能让你说不出话来.” “更何况她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 “同这些没见识的傻子说什么,快快快,他们打到后边去了!” 这人终于老实下来,自动将旁人的话补足了,功夫这么高,惹了她的人,估计都没了性命,可不是见过的死人多么,他打了个哆嗦,也跟着众人往大理寺旁边跑去。 他倒是要见识一下,长安的猛虎,长的什么模样,回乡才有吹嘘的本事啊。 思及此处,此人忙不迭的分开人群,往里挤,想要站在最近的地方,打量上空的两人,以便看清打斗两人的模样,但两人动作太快,片刻间,就你来我往的过了几十招。 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打斗中的两人忽然停了下来。 一人落在屋顶,另一人落在树梢上。 一墙之隔的大理寺内,杨渊源领着衙门里的所有人,站在院内望着两人,他眼底波光流转,在两人身上来回巡睃,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吴四捏了袖中的《寻龙点穴》,许六摸着手上的伤口,那是在小朱厌的保护下,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没有这个干儿子,许是他已经没命了;蒋七如今吸一口气,胸口还有些疼。 他们三人站在杨渊源背后,眼神有些不善的看着陈夷之。 陈夷之长枪一指,“都是因为你,安道如今才丢了官职!” “你怎么不说你喝水被噎着了,也是我的事呢,他想做什么,难道我还能绑着他去做不成,竟连这些也要怪我头上,你为好兄弟打算,就我一个不是人,对吧。”道一手上的匕首,森森然的直指着他。 “让一让.” “还请诸位让一让.”人群中有人匆匆赶来,待看清他的模样后,众人纷纷让开,大理寺众人张嘴就要喊,但看到杨渊源身上的官服,以及他身上的常服,也只得说一句,“王家二郎君来了。” 王玄之匆匆与杨渊源行了个礼,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下,与打架中的两人交涉。 “羡余、小一,你们先下来,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王玄之看一眼房顶上的人,又看了眼大树上的人,“你二人不是已经握手言和了吗,怎的,今日又打起来了?” “你问他!”道一指着陈夷之,十分不满的告状。 陈夷之也用长枪指着她,“她害得你如此惨,我这是在帮你!” 王玄之头疼,“羡余,不做官也有好处的,这此时日我清闲下来,能做往日许多没闲暇去做的事,你无需如此针对小一的,她又没有错。” 道一得意的笑了笑,冲对方挑了挑眉,“不良帅,听到没有,我本来就没有错!” 陈夷之气结,“你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死不悔改,你还护着她,安道,你让开!” 王玄之不理他,转头朝道一伸手,“小一,下来,这里是衙门,不可造次,我送你回家。” 道一飘飘然的落在他身后,冲陈夷之扮了个鬼脸,‘略略略’,“不良帅,再见咯~” 陈夷之咬牙切齿,“安道,你让开,今日你再要为了她拦我,我们就不再是好兄弟!” 王玄之纹丝不动,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奈,“羡余,你是我的好兄弟,她是我的未婚妻,你明知我不可能让开,眼睁睁看着你二人打起来的。” 陈夷之纵身一跃,落在两人面前,恶狠狠的盯着道一,“今日安道护你,但不要让我知晓,你对他有二心,或是伤了他,否则有如此墙!” 他的银枪脱手,身后的墙上,被穿出一个大窟窿。 待他拔出来时,外面的看热闹的,吓得面如纸色。 道一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哎呀,我好害怕啊!安道,你看他欺负我。” 王玄之眼神宠溺的看着她,“羡余,小一胆子小,这样的事没有下一次了。” 陈夷之:“.你们滚,今日是我自作多情了,等你将来被她害死,我也不会再管了。” 他说罢就要飞身离开,杨渊源适时开口,“不良帅,你想去哪儿,眼下你还在当值呢!” “.”院子里瞬间变得雅雀无声。 我来啦,不好意思呀,昨天打了疫苗,接着就上了个山,晚上回来时间来不及,就没更新了。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1.html 622 玉人凡心 大理寺又一次出现在众人眼中,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三人。 “可打听清楚了,他们真的为了王安道打了起来?”梁王世子好奇的问打探消息的下人,“他三人的关系,向来不错,竟为了这点儿事打了起来” “权色动人心啊!”蜀王世子眼神有些迷离。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瞧着无欲无求,像一块活玉雕刻出来的人,没想到,也有为了女子和昔日好友翻脸的一日,看来男人嘛,动了凡心都一个模样.” 梁王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幸好他看中的是没姿色的那位,定亲的也不是他” 武先生没听到这句话,只点头应是,“既是如此,那王家二郎君,便不足为惧了,倒是这位不良帅,可以利用一二.” 与梁王府有着相似对话的,还有汉王和蜀王世子府,不过蜀王世子有一点儿区别的是,府上多了一位,在圣人跟前长大过的二郎君李奉慈,他听到世子院内的动静,嘲讽一笑。 “单论长相,那位确实不俗,可若娶个什么用都没用的,倘若家族将他们弃了的话,便是无用的棋子一枚,还不如娶个有用的实在,可惜.可惜了.” 心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这位的性子,使得他们也不敢细问。 三人的事遍传长安,便是圣人都有所耳闻,但各家所想,却是无人知晓。 “.” “安道,东西收拾好了吗?”回谢家的途中,道一迫不及待的问道,全然没将打架的事放在心上,她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再不离开,可能要倒霉了。 王玄之哑然失笑,“小一,你想何时离开?” 道一挺了挺小身板儿,“自是越快越好,咱们现在离开也行,实在不成,就今晚罢?” “.现在?今晚?”王玄之偏过头去看她,道一神色诚挚,她是真的想离开京城,虽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同她商议起来,“我原本计划是再过几日,若你真的想离开,我们便明早出发吧。” 道一不解,“今晚不成吗?” 王玄之摇头,“夜里带着你走,像什么样子?自然要堂堂正正的和你出京,况且你莫要忘了,齐安和灵均也要跟着我们一起离开的,而且我还想带走一人.” 道一眨了眨眼,见王玄之想得周到,又安排周全,只能无奈叹了口气,“哎,老头儿送的东西,我怎么感觉保不住呢,我的钱呀~” 王玄之笑了笑,“别想多了,你到家了,快回去罢。” 临行前,他又叮嘱道:“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别出门了。” 道一点头,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她可不想节外生枝,老实在家里待几日,免得麻烦上门,她离京的日子又得延迟,“你放心吧,我就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两人仔细想了想,确认没什么遗漏,将道一回家之后,王玄之也归家去了。 道一方才进了家门,便见到了等着她的秦云等人,谢瑨和谢庵两人出去做事了,家中只她和卢氏几人,她笑眯眯了的走了过去,“阿娘、二婶、阿姐、三妹。” 秦云冷哼了一声。 卢氏笑道:“小一,你阿娘这是担心你呢,听说你同人在大理寺打架,她恨不能立刻跑到大理寺去,就怕你伤着碰着了.” 谢道若和谢道菇,忙在一旁点头附和。 道一嘿嘿上去,抱着秦云的胳膊,“阿娘,我和不良帅闹着玩儿的,想试试他的功夫嘛,看他是否真如许大郎君说的那般厉害,这样等我离京了,也可以请他来保护你们嘛.” “哼,谁要他保护了,他欺负我的女儿,还让他登门来保护,我就,我就”眼见秦云气急,要说出什么口不择言的话来,谢道若急忙使了个眼色。 道一清了清嗓子,在谢道若急得眼泪都快出来时,这才,“阿娘,有什么好气的,切磋功夫而已,你瞧这京城,有哪家小娘子,能和我打一架的?” “不良帅愿受世人的非议,肯与我一战,寻常人求都求不到的事,我轻易能得,还是不良帅心好呢。”道一面上夸得有多厉害,心里就呸得有多凶。 哼! 要不是看在谢道若的份,一定要把这人抹黑到底的。 秦云勉强接受了她这人说法,“好了好了,知道你爱打架,行了吧,你过些时日就要离京了,这段日子就在家中待着,多陪陪阿娘吧。” 道一有些心虚,她不敢说明早就走的事。 她低着头含糊不清的说,“都依阿娘的。” 谢道若这些时日,每晚都和她睡在一起,对她的脾性也了解了不少,此刻见她如此,便知这其中定有猫腻,但她们姐妹一体,自是不能当着阿娘的面问了。 “是呀,小一,你打了那么久,应当累了吧,先随我回房休息会儿,一会儿就到用晚膳的时辰了。”谢道若主动去拉她,还冲谢道茹使了个眼色。 谢道茹笑吟吟的,“是啊,二姐累了,我们陪你去休息罢,阿娘,你和大伯母有事就去忙罢。” 秦云、卢氏:“.”她们就是来堵道一的,能有什么别的事儿? 两人相视一笑,还是任三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这几个皮猴子,还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呢。”秦云笑着摇了摇头。 卢氏也跟着笑了,“茹儿近来也皮实了不少,女孩子活泼一些,倒也挺可爱的。” 秦云拍了拍她的手背,“就你心软,总是替她们说话。” 卢氏弯了弯眉眼,“孩子一日大过一日,该有自己的想法了,让她们说些悄悄话也好。” 见秦云叹了口气,她又说道:“我知你心疼小一,正如她是修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你一直这样下去,她被你关心得难受,你自己也不好过。” 秦云眉眼俱开,她正要开口,就见管家匆匆行来,面色还有几分古怪和着急。 秦嬷嬷上前挡住了她,“老杜头,你这般冒失做什么,仔细冲撞了两位夫人!” 杜管家见着自己娘子,勉强一笑,“夫人,前头出事了,大理寺来人。”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2.html 623 我的银子呀~~~ “小雨,你再说一遍,方才风太大了,我没听清你说什么。”道一揉了揉耳朵,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她现在都不在大理寺当差了,为何还是脱离不了这悲惨的命运。 小雨顶着主子的目光,硬着头皮又说了一次,“方才前院来人了,说是大理寺将你今日损坏的物品,都统计了一遍,让你照价赔偿。” 道一在姐妹俩惊讶的目光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理寺卿,怎么有都让人赔偿的毛病!” 这是连王玄之都记恨上了呀,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偷乐起来。 道一咬咬牙,“这事儿,阿娘怎么说?” 小雨头埋得更低了,“两位夫人把人送走了,正捧着赔偿的单子看呢。” 道一:“.”她就知道,不早点儿离开京城,身家不保! 秦云两人终于将大理寺送来的单子看完之后,道一的身影这才姗姗来迟。 她在两人呆滞的眼神中,走了过去,往那单子上一瞥,顿时瞪大了眼,“这杨家的大叔的一颗心,比那锅底还黑啊,什么草,需要二十两,我一年的工钱,连十两都没有!” 秦云听到她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得知她一年的银钱不超过十两,还要往九霄观里寄银子,剩下的才是她日常的开销,府上几个主子的月例,都比她的多。 想到这里,她这心啊,比那黄莲还苦,酸得比她着急吃的未成熟的李子还酸。 卢氏瞧着她大嫂这毛病又上来了,忙打岔起来,“哎呦,小一,你人都回家了,便是把天揭了个窟窿,也是家里人帮你去填,哪里就让你自个儿去了。” 秦云眼前一亮,连忙点点头,“对对对,小一,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不管什么事,阿娘都会替你摆平的。” 道一却在此时摇了摇头,“阿娘,我和阿姐的及笄宴,才办了没几日,远一些的人家,送的礼仍陆续送来” “及笄之后,我已经成年了,打架这事儿,也是我主动提及的,闯出祸来,自然也是要我去承担的,”她制止了秦云还要再说的话,“我知家里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儿,每一笔都应有它应该的去处,阿娘,你忘了,师父来参加及笄宴上,送的那个包袱,里头可全是宝贝” 她跟着王玄之等人混了不少时日,多少也懂一些,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这一个大家族,别说这么大一笔钱,用作赔偿给大理寺了,就是一两银子,没找好由头,也是不好拿的。 不愿意要谢家帮忙赔偿,除了不想让谢瑨两人为难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她有钱呀,那么多宝贝,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价值连城,最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不少的银票和金银。 她师父送的,根本就没记在礼单上,全是她自个儿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钱若是放在那里生灰,也是一种浪费嘛。 秦云何尝不明白她的意图,只觉得这女儿省心得让她更心酸了,在她回了谢家之后,家里不止没帮上忙,反而是她多番为家中考虑。 许是母女连心,她抱着秦云的胳膊,趴在她的怀里,嗅着阿娘的味道,小猫撒娇似的问她:“阿娘,我是你的女儿吗?” 秦云一愣,立刻将她扶正了,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就是阿娘的女儿,可是府上有人在嚼舌根了,你说出来,阿娘立刻将人发卖了去.” 道一也呆住了,反应过来,想笑又想哭,她抱着秦云,嗡声嗡气的,“阿娘,你瞧我这张脸,是否能瞧得出来,阿耶风流倜傥的那些年” 谢道若和谢道茹,早就已经呆愣住了,卢氏正在一旁安慰着两人,听得此言,三人都乐不可支,更高兴的,还当属才回家的某人。 “哈哈.知我者小一也。”谢瑨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想当年,你阿耶也是京中的无数小娘子想嫁的人,可.可惜,你阿耶心中只有你阿娘一人,只得辜负那些小娘子.” 在瞥见秦云的脸色时,谢瑨识相的改了口。 偏谢庵像是没见到一般,乐呵呵的窜了出来,“大兄当年确实.”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卢氏拧着腰出门了,这没眼色的,没见着大嫂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吗。 两人走了之后,谢道若也带着两个妹妹出门了。 秦云这才板着一张脸,将方才发生的事,包括道一说的话,悉数说与他听,“你说小一,怎么就懂事得这么让人心疼啊。” 谢瑨摸着他的美须,自得的点点头,“小一的确懂事得让人心疼,蕴儿虽懂得少,也是很懂事的,唯有灵均,看着他就想扔出去” 见秦云赞同的点点头,他又道:“家这个字其实很复杂,但也简单,一家人同心协力,比什么都强,小一有那个能力,我们应该支持她,心疼她可以从别的方面嘛.” “将来她们出嫁,你可以多备些嫁妆,族里人又挑不出来错处,云儿,你以为如何?”谢瑨扭头就见秦云兴奋起身,他忙问道:“云儿,你去做什么?” 秦云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去给女儿准备嫁妆” 谢瑨:“.” 他无奈叹口气,“云儿,这婚期都还没定下呢。” 秦云‘哼’了声,“我现在就去准备怎么啦!” 见他要跟过来,秦云冷笑一声,“咱位这位风流倜傥的谢大郎君,去寻那些想嫁你的小娘子吧,今晚也请你在书房歇息吧” 谢瑨:“.”天降之灾啊,这坑阿耶的闺女,还能不能要了。 丢下天坑的道一,此刻,已经扛着几件价值相当的宝贝,肉疼的往大理寺去了,她一脸的咬牙切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找麻烦呢。 谢道若鬼使神差的也跟着她去了,美其名曰,替道一指路。 她戴着幂篱,新奇的替她指着路,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的。 两人很快就到了大理寺,杨渊源找来的吏员,眉开眼笑的收了银钱,“对了,那个不良帅,将家中小孩子带了过来,说是既然同你们分道扬镳了,替你养的孩子,也该交给你们了” 道一:“.”她听到了什么?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3.html 624 壮大的队伍 道一怀疑她今儿个的耳朵,都有些不好使,要不然怎么从大理寺的人上门之后,她就开始听不懂人言了呢,每一个人说的话,分开都能听懂,合一起,她就难以消化了。 她所有的疑惑,都在两人来到她面前时,变得目瞪口呆。 谢道若隔着幂篱,也透露着对这事儿不解,尤其是看到那身着黑衣,身姿挺拔之人,向他们行来时,变得更加的茫然。 陈夷之的身形有一瞬的僵硬,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俩孩子,你领回去吧,陈府养了他们这么久,也算仁至义尽了,正好你们要出京,还可以替他们找寻亲人” 道一:“.” 直到她坐在回去的马车上,被林二白和紫芝两人眼巴巴的望着,她仍有些回不过神来,“阿姐,你说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她握住谢道若的手,“阿姐,你掐我一下,我是否在做梦。” 谢道若哪里舍得用力,再说她也没多少气力,只是轻轻捏了一下,“小一,你没事儿吧。” 道一‘嘿嘿’傻笑了起来,“不痛,是在做梦。” 年龄小的紫芝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二白哥哥,我们没人要了。” 林二白面上虽然镇定,但他的表情也很受伤,手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芝,莫怕,以后我养你,我们离开长安吧.” 两人掀开马车帘子,就要下马车,那背影别提多凄凉了。 “好子,好了,你们都跟我一起走,别闹了。”道一两眼有些无神,她在发呆,这大大小小的孩子就有四人,她想要的自由,完全没了 道一望着马车顶,内心发出长长的感叹。 这天要折腾她啊。 马车不到两刻钟,就回到了谢府门外。 道一:“阿姐,你先带小芝回去,我和二白有事先出去一趟。” 谢道若也不多问,牵着紫芝就下了马车,冲她挥手道:“小一,你们要注意些,前几日刺杀我们的人,听说还没找到呢。” 道一趴在窗口,挥了挥手,“阿姐,你先回去。” 直到看到下人成功接走两人,她这才招呼车夫,“去王家。” 马车转了个方向。 “.” 王操之正要出门,就见道一站在门外,还领了比她小一些的小郎君,他惊讶的张大了嘴,“你你你,他不会是小二的” 道一:“.”谁家小娘子能看上这样的人? 林二白:“.”王家大郎君的脑子,好似真的有点儿不好。 “这是之前灵台村的受害者,一直住在不良帅家中,这不和他闹翻了,将两个娃娃赶出来了,你就没认出来吗?”道一怀疑的看着他。 王操之嘿嘿笑了起来,“难得见你们登门,开个玩笑,别介意呀,你们是来找小二的吧,他这会儿在书房呢,我带你们过去” 他同两人走一起,那嘴巴就没闲过,“你说小二怎的比做官之前还忙,我都担心他忙坏了身体,也只有表妹你来了,他才肯休息一下。” 道一瞥了他一眼,到底没拆穿一件事,那便是他二人在一起,要做的事只会更多。 三人很快就到了书房外,正好撞上行色匆匆的竹七,都没来得及和他们打个招呼。 道一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开口说什么。 王操之已经大大咧咧的喊了起来,“小二,你快出来呀,你猜猜我带谁来看你了。” 王玄之方活动了下脖颈,就听到他那大兄在外叫唤,顿时升起一股无力之感,但他还放下手头的事,起身打开了房门,眼前一亮,矜持的问道:“小一,二白,你们怎么来了?” 王操之‘啧啧’两声,“你们先聊着,我同阿娘他们说一声。” 道一进王家,谢蓁蓁就知道了,但见他们跟着王操之,径直往王玄之的书房去,便知他们是有事上门的,只是同秦嬷嬷说道:“嬷嬷,你让下人准备好晚膳。” 秦嬷嬷眉开眼笑,“娘子,我这就去办。” “多弄些小一爱吃的.” 道一此刻正满意的看着王玄之,一向风轻云淡的人,眼下也露出错愕,甚至和她一样,怀疑他耳朵不好使听错了,虽然. “咳咳.”道一清了清嗓子,“这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看着办吧。” 王玄之揉了揉眉心,“二白的年龄还好,带着他也无妨,与灵均倒也有个伴儿,可是小安与小芝,他二人尚不足十岁,若遇什么意外.” 林二白拱了拱手,“二郎君,小一师傅不止武艺高强,她还精通医术,我们跟着她,反而是最安全的.” 道一:“.”合着这事儿,赖她太能干了呀。 王玄之盯着林二白看了一会儿,只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这才点了点头,“既然你们舍不得分开,便跟着一起去罢,我们会多准备一些常用的药材” 林二白松了口气,“那二白便不打扰,二郎君和小一师傅叙旧了。” 他低垂着头退了出去,自是没注意到,王玄之意味深长的眼神。 道一来到书案前面,两人隔着书案对话,不知怎的,都想到了在濮县相遇的情景,都不自在的咳了咳,“你还在怀疑二白,身上有问题?” 王玄之点头,“他的身世可以确定是没有问题的,但他到灵台村的这段日子,确是空白的,不知他是如何到的,且习了一手好字.” 道一挠挠头,“你是想带着他,路上等着他露出马脚来?” 王玄之颔首,“他这般年岁,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我都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道一‘嗯嗯’两声,直勾勾的看着他,“对了,方才听子重表兄说你,近来比之前当大理寺卿时还要忙碌,你还是要好生歇息,人没了可什么都没了。” 王玄之眼里笑意清浅,勾了勾嘴角,“我知了。” 道一又指着他的肩头,“那个比小胖子还要胖许多的海东青,哪里去了,许久不曾见过它了,小胖子怪想它的”肉的。 王玄之从她脸上看出了未尽之语,不由得掩唇轻笑,“我让它帮忙送信去了” 晚安,我太惨了,昨晚看电视,睡沙发上,没盖好被子,今天人有些没精神,我姐说很多人新冠就是这么开始的,吓死我了,今晚不敢熬夜了,就一章吧。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4.html 625 再见 翌日,一辆马车低调驶出兴化门。 马车并不奢华,随行人员也只得一车夫一护卫,待出了城,马车的速度这才快了起来,径直往长安的东北方向而行,行了十数里之后,途经一道长亭。 长亭里站了不少人,待见到那个熟悉的车夫时,便会招手,吆喝两声,车夫问询车里的主家,得到首肯,便会停下马车,马车里的人下了马车,与长亭里的人依依昔别。 又一辆马车,驶入众人眼帘。 “来了来了,你们看。”有人一指车夫,“是小羊!” 等了差不多半日的人,在这长亭里,鼻子都快给他们吹歪了,总算看到人了,“小羊,小羊,快停车。” 钱小羊嘴角一抽,“郎君,是陆郎君、阮郎君他们来了。” 车厢内传来温和的声音,“找一处不妨碍行人的地方停。” 钱小羊掀开车帘,待他们下了马车之后,便去找地方停马车了。 王玄之带着道一他们下了马车,“太冲、茂松、小七、大表兄、二表兄”视线转到另一人身上时,他颇有些头疼,“大兄,你怎的也来了。” 阮思含笑以对,他还差一点儿,就能看清全貌了,他准确的找到了对方的位置,送了一枝,已经有点儿蔫了的柳枝,“此行出京,我没什么好说的,保重。” 说完他就去寻道一了,他从随身的荷包里,找出那枚鼓的妖晶,“这段时日我的眼睛好得差不多了,谢二娘子还是把它收回去吧,此行路途遥远,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道一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你看得见了吗?” 阮思面前一张清秀的小脸,担忧的望着他,还挥了挥手,“已然差不多了,你已替阮家解决了根源所在,过段日子,想必就差不多了。” 道一点点头,“也好。” 此行多带了几人,她的实力强一些,便多了一份保障。 另一边的谢靖在提点谢灵均,“大伯让我们告诉你,若是你因为出行,而荒废了课业,待你回京之时,便是你皮被剥之日,望三弟你好自为之。” 谢灵均一抖,“大兄。” 谢渊又补充道:“大伯母也说了,若是你在路上不听二妹的话,就别想回家了。” 谢灵均:“.”他现在回家还来得及的。 兄弟俩似是明白他的心思,谢靖提醒他,“三弟,如果你现在回家的话,大伯可能会打断你双腿的。” 谢灵均一抖,可怜巴巴的望着两人,他应当是家里捡来的吧。 齐安在一旁听得乐不可支,忽然他听到,好似有人在唤他,抬眼四处看去,一道戴着幂篱的女郎,映入他的眼帘,“姑姑,你来啦!”他欢喜的蹦了过去。 齐瑜、连珊、李思、周竹韵,甚至病情有点儿起色的汪莲,也跟着来了,齐安准确的找到了他的亲人,站在她面前,小脸红扑扑的,“姑姑,你来做什么。” “我来送小一呀。”幂篱下的那张脸,笑眯眯的。 齐安:“.” 王玄之可算明白他大兄的来意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送他不过是顺带的,瞧瞧这望穿秋水的模样,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怕眼下,问他有多少私产,又放在何处,都能毫不费劲,一一得来。 陆云‘唰’的一下,拉开了折扇,欢快的摇了起来,京城的热闹,是越来越多了,他近来是不愁热闹看了,但他始终清楚,热闹的源头,今日离京了。 与友人一一道别之后,王玄之两人的手上,已经抱了好多枝柳条,待上马车时,道一似有所感,望向长亭一侧,那里有露出了一角随风习舞的衣袂,仿佛和它的主人一般,端的是风姿无双。 雪月红着一张脸,躲在了柱子后面,胸膛不断起伏,她轻抚心口,“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被发现了。” “你在说什么呀?”耳边突然传一个带笑的声音,雪月差点儿惊呼出声,待看清是何人时,她眼眶蓦地一红,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我” 道一牵起她的手,又放下,再牵起另一只手,再放下,似是有些生气的说:“你送我的柳条,怎的没有带来?” 雪月的脸更红了,她支支吾吾的,还是跟来的阿喜机灵,示意阿树去马车上将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取来,阿树很快便去而复返,将柳枝交给了雪月。 她伸手接过,郑重的交给道一,“小一师傅,一路保重。” 道一点点头,“你们也是,待我回来时再寻你们。” 雪月别过头去,轻轻颔首,“我们在京城等你们。” 道一也与好友昔别,她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有这么多的好友,实在是超乎她的想象,想到这里,她高高兴兴的往马车里去,和众人挥手作别,钱小羊驾着马车,就要离开。 “小一师傅,等一等,等一等!”一道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传来,引得众人侧目。 道一眯了眯眼看过来,也是一个熟人,“小羊,先别走。” 她跳下马车,过去同人见礼,“张小郎君,好久不见了。” 张懿之别过头去,粗喘了两口气,这才拱了拱手道:“姑母的事,还未郑重谢过小一师傅,今日你要离开,我们也未来得及准备,这些东西便给你在路上使用,还有这一枝柳枝,万莫嫌弃。” 道一伸手惦了惦他右手上的包袱,极具份量,最后只拿了他左手上的柳枝,“没什么比这个更好了,这一包东西你拿回去,我观你眉间有喜,留着也可替家里安置一些好东西。” 张懿之眉眼俱开,“小一师傅,你看出来了?表妹近来害喜严重,这些时日身边都离不得人,我们听说你离京了,专程跑过来为你送别的。” 他想到家中妻子孕吐难受的模样,便有些心不在焉。 道一将那个包袱推了回去,“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二位,此物便算是给你们的礼物。” 她送了一张符纸给张懿之,后者接过似懂非懂,旁的他没看明白,但上头写有安胎二字,他是明白了的,“谢谢小一师傅。” 道一笑眯眯的,“让孔小娘子贴身佩戴即可,待我回来,可是要抱一抱这小娃子的。” 张懿之被这份惊喜冲昏了脑袋,站在原地傻乐呵,待他反应过来时,和他一样来送行的人,正好收回拜别的手,前头的马车窗帘子,也在此时放了下来。 他冲渐行渐远的马车,喊了一声:“二郎君、二娘子,保重啊。” 张懿之的行为逗得旁人发笑,可是笑着笑着,他们眼中含着热泪,也学着他的模样,朝越来越远的马车,喊上一句,“一路保重。” 车厢的两人,相视一笑。 再见了长安,这一回他们是真的要离开了。 与此同时,另一支队伍,已抵达长安脚下。 感谢书友20221102005554761的月票,么么~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5.html 626 坟地里的孩子 “你这人真没劲,想去就去呗,搁这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水镜不满的嘟哝道,“你在这也就算了,拉着我做什么,那个滑头小丫头可记仇了,她肯定以为我不想去送呢。” 杨渊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她及笄宴的礼都送了,哪里还在乎这些虚的。况且,今日去的都是年轻人,你这老家伙凑什么热闹,东亭今日也没去,国子监里的假可不好请,”在水镜要炸之前,他又道:“再坐一会儿,这京城少了那俩人,也是不缺热闹的。” 水镜毫不顾忌的翻了个白儿,“.”这人就是想看热闹,恨不得京城的水,比那泥浆还浑。 “.” 京城南郊五十里外,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在此暂时逗留,一位甲衣鳞鳞的兵士上前,递过一张小纸条儿,“王爷,京里传来的消息,前任大理寺卿,王二郎君,今日离京了。” 秦王接过纸条一看,呵呵笑出了声儿,“无碍,他们对本王造不成威胁,当务之急,是解决京里的麻烦” 他眉目骤然冷了下来,“三百个兄弟,到京城只剩下一百多个,怎能不叫人还回来呢。” “传令下去,即刻行军,天黑之前,务必抵京。” “是,王爷!” “.” “嬷嬷,你说小一,她们在路上,能吃得好、睡得好吗?”秦云那颗心啊,七上八下的。 秦嬷嬷替她顺了口气,这才道:“依我看啊,这二娘子是个有大造化的人,真将拘在一方小小的天地,才是真的难为了她呢。” 秦云又是骄傲,又是心疼,“我是盼着她出息,又不想她太出息。” 秦嬷嬷满脸的褶子,瞬间开成了美丽的花朵儿,“娘子,身为母亲,担忧儿女,才是正常的.” “.” “大兄,你怎的不去送行?”陈舒光今日休沐,遇上同样休沐的陈夷之,他实在不解,“不就是和小一师傅打了一架吗,怎的还真的闹翻了啊。” 陈夷之坐在廊下,被廊边的树荫,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就像是从阴影里生出个人来,他幽幽的说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为好,好生在宫中当差,出了.” 他话音未落,一只鸽子落在他的身边,“小二,你今日的课业,可完成了?” 陈舒光的脸色顿时变得苦大仇深,“我现在就去,大兄,不管如何,我相信你。” 他说完就溜烟的跑了,陈夷之唇角轻勾,在看到信上的消息时,弧度更高。信上的字,斯文秀气,见字如人一般,上书只有四字:我相信你。 四个字,由两个人说来,给了他未来走下去莫大的信心。 另一边的谢道若,一张俏脸通红,她下了决心,才送出那张纸条,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可是她并不后悔,这是她心中所想,“希望小一他们,路上顺利。” “.” 马车出行,一开始都还很顺利,许是念叨的人多了,它就开始闹脾气,不愿离开繁华的京城。 “小羊,停车。我们就在此歇息吧!”王玄之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眼下已在雍州境内,天也快黑了,着急走路,反而不妙。” 他们此行选择的是去太原,相对来说最短的路,可是也要经过,雍州、蒲州、晋州、汾州、并州,这五个州,才能到达太原老家。 雍州? 道一听到这地儿,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车里五双眼睛,全都看向了她。 道一弯了弯眉眼,“雍州下水镇的羊肉,乃是一绝呀。” 王玄之也跟着弯了眉眼,“羡余这辈子,估计都不想吃了。” 林二白和紫芝此刻,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们二人,行了一路,陈夷之不止没来送行,这两人也没提过他,难道就因为打了一架,当真不合了? 那从陈府出来的他们,应当如何? 王玄之见状,和道一说:“小一,你带灵均、小安、小芝他们先下去活动活动,我有事儿和二白说。” 道一从善如流的点头,只有上天才知晓,她憋闷在这马车里,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眼下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她是一刻也不想在马车上多待了。 三人也跟着她下了马车。 齐安在车上蔫蔫的,下了马车,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 道一看穿他的心思,“你们就在附近,别走太远了,让蛮达跟着!” 齐安狂点头,只要能让他撒丫子跑,跟一百个人都无所谓的。 紫芝担忧的看了眼马车,又羡慕的看向齐安和谢灵均。 道一摸摸她的脑袋,“放心去玩儿,安道不是坏人,也不会伤害他。” 紫芝咧开嘴和她腼腆的笑笑,追在两人的身后,跑出了小姑娘独有的可爱,一边跑一边喊道:“灵均哥哥、小安哥哥,你们等等我呀~” 道一回望了眼马车,也在路边找地玩儿去了。 此地地处偏僻,连户人家都没见着,但道两旁有不少土地,种了庄稼,想必它们的主人就在附近了,她四下张望着,就见着了几处,挂着青纸的坟墓。 道一默默的拜了拜,便往旁边走了去。 她见到路边的长了不少,看着像是野草,但是可以入药的植物,还长了不少,一时没忍住,就开始了她的采摘大计,甚至为了方便,她还将小毕方放了出来。 至于九娘,目标太大,还是让她暂时待在袋子里别出来的好。 小毕方嘴叼了一支草药,用力拔出来,就放在一旁的地上,很快就堆了好几支,道一走过去,很不客气的,全收了起来,“小胖子,做得不起,再接再厉。” “.”小毕方‘呸’了一口,嘴里的杂草,继续找药草。 它在草丛里蹦来蹦去的,又找到了一株草,它低头去啄的瞬间,猛的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的望向一处,登时警惕了起来,“小道士,你看那有个人。” 道一弹了下它的脑袋,“这里都是庄稼,附近有人不是正常的吗。” 小毕方一双翅膀,护住了脑袋,防备的看着她,“有人当然正常了,可谁家小娃子,会蹲在坟边的?” 道一这才看了过去,不远处的一座坟边,蹲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人儿。 她将地上的药村全捡起来,收好,“小胖子,我们过去看看。” 秦王回来是南郊,走的是京城南向,男女他们走的是京城的东北方,所以是碰不到的。 晚安! 庆幸只是感冒,喝了999就好了。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6.html 627 生吃小毕方 一人一鸟,走近了才发现,那个小娃子,何止是脏啊,浑身上下,只有眼白是白色的了,他趴在坟堆边,还没有那些草高,若非清明才洒扫陈除过,小毕方也没那么容易发现他的。 小童见俩人走近了,半分不怵的,抬头只盯着小毕方,准备来是说是它肥美的肉体,吞咽了两口。 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小童,而且就它感应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童,它还是抖了一抖,只为那和道一想吃妖怪肉的神情,是半分不差的。 小毕方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给对方一喙。 道一拦住了它,不如说掐住了它拿运的喉咙,“小孩儿,不要害怕,它是我家养的小鸡,被人不小心砍掉了一只脚,现在只能蹦着走了,所以奇怪了些.” 小毕方挣扎几下未果,“.”放开它的脖子,它要立刻烧死这个臭道士。 道一顺手就把它扔道旁了,还交待了一句,“自个儿去找草吃吧。”言下之意,就是让它接着找草药,简直就不是个人啊,比它还不是人。 将小毕方扔走之后,道一又笑眯眯的走过去,那小童却没有看她,方才她说话也好似没有听到,此刻见小毕方被扔了出去,他的目光也跟随着小毕方去了。 道一:“.”她这么有亲和力,还比不上一‘鸡’? 小毕方:有种把你的话说出来! 道一还不信这个邪了,她又走了两步,离小童更近一些了,“小娃娃,你在这坟地里做什么呢,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不来接你呢?” 小童眼珠子转了圈,吝啬的看了她一眼,又专心的盯着小毕方了,正在啄草药的某只,浑身的毛发一紧,它裹了裹一身的皮毛,总有愚民觊觎它的肉体。 道一那叫一个气呀,她还真的不如那只‘鸡’,“小娃娃,你要是喜欢的话,姐姐可以把这只小鸡借给你玩玩儿的.”她说着试探的话,还给小毕方使眼色。 小毕方又大大的‘呸’了一口,从草丛里飞了出来,落在小童身边,等着奶娃娃小肉掌的‘爱抚’。 小童这下好像终于明白了道一他们的用意,他‘咯咯’笑了两声,终于从一座坟墓的后面走了出来,颤颤巍巍的走向了他眼中的那只‘肥鸡’。 在他快要摔倒时,道一扶了一下他,有一瞬变了脸色,又很快的恢复过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小童终于碰到了小毕方,那光滑的羽毛,以及身上传来的肉香,他的口水直接就滴在了小毕方的背上,后者被吓到了,直接就要飞走时,被他一把抱住,然后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毕方、毕方.!”小毕方被咬得嗷嗷直叫,感觉身上的骨头都要断掉了,它从来不知道一个普通人的牙齿,有这般的厉害,它可是神兽,怎么可能轻易被人伤到的。 道一也被这变故惊到了,忙上前帮忙,想要分开,奈何小童咬得紧,死死不松口,喉咙还在不断的吞咽,大有将小毕方生拆入腹的意思。 她顾不得许多,点了小童的穴,掰开他的嘴,这才将可怜的某只解救出来,“小胖子,对不住呀,我还以为他修为就没事儿,没想到你神兽的皮,都被咬破了,还有这毛” 小童被点了穴,现在不能动,他的嘴里还有半根羽毛没吃下去,虽然只是背上的绒毛,可神兽身上,哪里不是宝,竟让这人直接生吃了下去。 道一冷哼了声,“哼,小胖子和九娘的毛发,我都只能等它们退毛了才能得到,你这小娃娃好生不讲情面,竟然一见面,就吃了它的肉,喝了它的血,还拔了它的毛,你家在哪里,我要找你家人赔偿” 小毕方:“.”它一身皮毛,就值那点儿赔偿吗? 它现在严重怀疑,道一养着它和九娘,就是为了它们的皮毛,哼!人类可真坏。 小童只是被定住了,可是没点他的哑穴,但他对道一的话充耳不闻。 许是方才吃到了新鲜的血肉,小童的眼里竟起了缕缕红丝,显得他整个人兴奋不已,可把小毕方骇得不轻,要不是对方被点住了不能动,它还以为是哪里的大妖怪,横空出世了。 道一见小童不搭理他,整个人又黑乎乎的,长什么模样都看不清,更别提看清他身上是否有什么毛病,现在啃了小毕方,嘴角还带着血肉沫和羽毛,此刻的小童与山间野人并无二致。 此地种了不少庄稼,附近当有居民,谁家小娃娃扔在这里,也不担心的吗? 道一牵过小童的手,想要仔细探查一下,就听几声脚步声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对她的担忧,“小一,你没事吧?方才他们听到小毕方在呼叫。” “小一姐姐,他是谁?”紫芝和林二白最有危机感,两人本就是漂浮无定根,眼下又多了一个小童,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小,如果再被带上一起离开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被舍弃的。 齐安真是无畏无知,他上前去戳了戳那个黑乎乎的小童,“这人怎么了,都不会动的。” 众人:“.” 道一和众人简单解释了小童的来历,又说了她的判断,此刻猜测起来,“你们说他不会是被人抛弃在此的吧,可是看这庄稼不远,谁家扔娃扔家门的,花光了所有的心痛扔一回,看见娃又在家门口,难道就能忍心不再捡回去?” “万一他是被扔得很远,自己又跑回来的呢?”齐安很有想法的,“我以前嫌家里的小花春日里叫得烦人,便把它扔了出去,结果它自己跟着我回来了,没过两年,又老死了.” 道一看了他一眼,这事儿岳岚夫妇早就说过了,是他父母生前养的猫儿,那时正是他父母去世不久,所以他见到父母留下的猫儿烦心,后来见猫儿回来了,以为是父母舍不得他,像宝贝一样的养的,花猫死的时候,听说又狠狠的哭了一场。 不过,这种时候,就不要揭穿他了。 “小一,你把小童的穴道解了,我想看看他想做什么.”王玄之盯着小童的眼睛,眼神有些微冷。 感谢笑着〆心碎、恣意悠然、luckylxb的月票,么么~ 先说一下: 未来一周有事,可能都是一章了。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7.html 628 遗失?遗弃? 道一感受到他的气息都冷了几分,心知他也有了发现,她先将齐安提溜到了旁,让另外三只将他带远了一些,这才解开了小童的穴道。 小童被解开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道一远了几分,生怕这人再做什么,让他动弹不得的事,第二件事,就是没忘了刚才他想做的事。 又一次扑向了小毕方。 这回小毕方可不干了,它背上的伤口还没好呢,一日之内,叫一个普通人连伤两次,它神兽的脸也不能要了,见小童扑来,它骄傲的拍拍翅膀,飞上了蓝天。 小童黑白分明的眼里,人生第一回写满了迷茫,众人见他望着天上的小毕方,似是在疑惑为何能吃的鸡,能飞得那么高,比路边的树还要高。 道一气结,这小童到底有没有眼色,她都没尝过的肉,竟然敢先下手。 哼! 她一时怒从胆中生,伸出了她的魔爪,捏向了小童的脸,“我倒想看看,你这脸皮下藏的是了什么穷凶极恶的利齿,连小胖子的皮肉都能拆了。” 小童的视线随着小毕方而动,并未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 他察觉到什么是痛的时候,脸已经被人捏变了型,他能发出声音的小嘴,张成了圆开型,眨了眨迷茫的小眼神,仿佛在说,这人想干什么? 道一被他这么一看,竟然生了愧疚之心。 仿佛眼下她正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明明她才是吃亏的那一个,而且她仔细感应了手上的力道,根本没使力啊。 “你看什么看,小娃娃,方才我同你说过,那只肥鸡是我带来的,只是陪你玩儿的,可是不经过我的允许就伤害了它,即便你是个小娃娃,我也不能原谅你。” “咳咳,小一,你先放开他。”王玄之终于解救了那个可怜的小童,他解下腰间的一个小袋子,走上前蹲下身来,与小童的视线相对,“小娃娃,你看这是什么?” 小童纯粹分明的眼珠,随着鼻翼动了动,也转向了王玄之.手中的袋子。 王玄之从袋子里拿出一条风干的肉条来,“这是可以吃的肉,你想要吗?” 小童没理他,嘴角的口水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双手不自觉的伸向了肉干,表达了他想要的意思,“咕噜.” 王玄之听到他肚子叫了,直接将肉干递给了他,小童飞快的抢过,就往嘴里塞。 直到此时众人才注意到,他的十指指甲十分的长,甲缝黝黑无比,而且还比寻常人的厚,宛如野兽的利爪,在阳光下竟显得十分的森寒。 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童,怎么会给人这种感觉? “慢慢吃,这里还有。”王玄之也不管他在没在听,是否能听懂,一直在和他说话,一边说一边做着动作,从那个袋子里,一条一条的掏出肉干来。 几次下来,小童也渐渐习惯了。 眼前这个气味很好闻的人,每次在袋子里拿东西,就是给他吃的,所以在王玄之靠得越来越近时,他没有露出牙齿吼对方。 王玄之轻轻捻了小童衣裳的一角,他身上的衣裳早就不合体了,而且很多地方变成了条,根本就不能护住身体,“这衣裳未经密密的针线,而且没有缝制手脚,通常是用作给不会走路的孩童用的.” 在道一几人错愕的眼神中,他又接着说道:“我瞧着这布料都快与这小童融为一体了,他应该是出生没多久,就被人遗弃了,亦或是遗失了” 不管哪种,都是令人难受的,唯一的庆幸的是,这孩子独身一人,竟然活了下来,且好好的活到了这么大,令人惊讶。 王玄之望了一眼福窝窝里长大的谢灵均和齐安,又看了眼颠沛流离的林二白,最后目光落在道一身上,他此刻无比感激凌虐子,救下了道一。 他叹了口气,“这小童在此坟间生长,属于天生天长的,无人教过他说话,自然也不懂得何为开口,是以,他对我们说的话,一律不曾有过回应。” “原来如此!”道一摸摸她的小脸,她就说自个儿长得这般讨喜,怎么就不得这小娃娃欢心了,还比上一只鸟儿。 道一也凑近了几分,但不敢贸然靠太近了,生怕小童被吓到了,“难怪我瞧不出他的毛病来,一张脸黑就算了,且我听他吼叫声,嗓音是没有问题的,还以为他是可以说话的。” 她伸手从王玄之那里,拿了几根肉条来,笑眯眯的递了一根过去,“来呀,小娃娃这个给你。” 小童看见是她,竟然迟疑了。 齐安见此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起来,“让你刚才欺负人家,现在不领你的情了吧。” 林二白和紫芝抿着嘴,小脸都憋红了。 道一磨牙看向了谢灵均,“阿弟,你也这样认为吗?” 谢灵均尴尬的笑了笑,“阿姐,可能是你刚才下手太用力了,自己没察觉,小孩子肉嫩,他一时怕疼”后面的话,在对方吃人的眼神中,逐渐消失了. 道一冷哼了声。 这小娃娃的脸皮,怕是比他们身上穿的衣裳还厚,再说了她也不过才十五而已,哪里就老了,小娃娃肉嫩,她的皮肤就不嬾了吗。 哼! 又是一声重重的冷哼。 四小只,齐齐抖了抖。 王玄之那边已经取得突飞猛进的胜利,他成功和小童拉上了小手,“小一,这小童不会说话,任他在此生长,将来长成了大人,恐伤人伤己.” “这附近有庄稼,必然有村落,我们先去问一问,谁家的小孩子走失了,若不是附近村民的,便将这个孩子交给最近的官府处置。” 众人都没有意见,但目前的问题是,这小娃娃就这么带上路也不行。 首先要把这个小娃娃洗干净了,露出他的脸来,才能让人认领啊。 道一走过去牵了紫芝的手,“除了小芝,二白和小安在附近捡些柴禾,小羊跟着,车上有木桶,蛮达和灵均去附近打水来” 除了紫芝,剩下三只都不敢相信的望向了她。 道一回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我和安道不带无用之人。” 三只:“.” 最近放开了,大家都注意点儿,囤好必备物质啊。 晚安,还是晚了四分钟。。。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8.html 629 洗白白 除了林二白有经验外,谢灵均和齐安两人是状况百出。 一个被树枝把身上衣裳划拉得差不多了,就连头发丝儿都被勾得乱七八糟的;另一个衣裳湿了大半,顶着湿了半颗头,终于颤颤巍巍的回来了。 齐安丢下柴禾,就抱着双手哭诉道:“小爷的手上,便是口子,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苦,我一定要告诉我阿娘,还有赶紧给我用最好的金疮药!” 谢灵均没脸开口,他连桶水都打不好,默默的上马车把湿衣裳换掉了,穿久了很容易生病了,他可不能再生病了,还要阿姐他们照顾。 道一见柴禾来了,“小芝,你会生火吗?” 紫芝双眼亮晶昌的点头,“那好,你教会小安他们,就到一边儿去玩儿吧。” 等紫芝欢喜离开,她才看向了齐安,问:“从没受过这种苦?要告诉岚姨?” 齐安迟疑的点点头,“对,你害我受这么严重的伤,我难道还不能告状了?” 道一拍拍手掌,十分赞同,“那么请这位金贵的齐小郎君,你自个儿驾马回长安吧,反正我们才到雍州,不过一个时辰的距离,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她眯了眯眼,“等到再走远一点儿,我可不能保证你一个人回去的安全,万一路上有拍花子,你生得这般白净,应当不会让你做苦工,不过么,其他的我就不晓得了。” 齐安抖了抖,眼眶蓦地红了,“那么凶做什么,不回就不回嘛。” 其实他是真的不敢回去,当初被带到谢家时,齐先生和岳岚可是和他说过的,道一不回来,他就一直跟着,敢单独跑回来,打断他的双腿。 他狠狠的抹了把眼睛,正要放狠话,带着咸味的眼泪水,就渗进了手上被刮出来的伤口中,这滋味儿相当于伤口上撒盐,从来没受过伤的齐安,有短暂的失语,换来的是一阵鬼哭狼嚎。 “嗷!.”众人下意识捂住的耳朵,连钱小羊和蛮达都不例外。 “痛痛痛!”齐安抱着小手,委屈得不行。 紫芝刚把谢灵均教会,这会儿见他哭,从身上掏出一颗糖递了过去,“小安哥哥吃颗糖就不痛了。” 齐安将信将疑的接过,放了一颗在嘴里,那种甜甜的感觉,一下子全在舌尖上化开了,他眯了眯眼,那甜味儿直接传到了他的心上,令他不由自主的弯了眉眼。 众人见泪珠还在他的眼睫上打滚,都觉得有些好笑。 柴堆已经点燃了,火光照在两张无邪的脸上,令人不觉得生了暖意。 但是当他们的目光,落到了那个五六岁的小童身上,不觉得脊骨生寒,若是不想要小孩子,为何又要将他们生出来,之后再抛弃呢。 道一曾经以为自己也是被抛弃的,虽然她对生身父母没什么想法,但是只要想到自己来到这世界上,不是被人欢喜期待的,心里总是有遗憾的。 所以有些感觉她能体会到。 能让人接受的最好结果,就是这个小童,也是在战乱中不慎遗失的,但他没有好心人捡到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自在坟地附近,生活了五年。 可这不过是她一个小小的幻想罢了,村落就在附近,如果是旁人遗失的孩子,早就去衙门报案了,又何须等到他们来发现呢?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个孩子,气息有些不对. 道一凝眸看了过去,不由得一愣。 见王玄之正在用热水,擦洗小童的脸,动作十分的轻揉,小童也没了下晌的张牙舞爪,睁着那双大眼睛盯着他,小童的那张小脸收儿,将抹布擦黑了一次又一次。 十数次之后,终于露出了他的小脸。 刚回过神的道一,又愣住了,这张脸. 王玄之擦得认真,倒是没注意到这些,他唤道:“蛮达,你再去提些水来,夜里有深凉,水不太够。” 蛮达拎着桶就去了,谢灵均提出要跟过去,被拒绝了,“三郎君,夜里你的眼力可没我的好,万一摔着哪儿了,就不好了。” 谢灵均脸一红,越发的觉得自个儿没用了,一时走神,就多烧了几根柴,差点儿把原来的火红压熄了,幸好一旁的林二白回过神来,及时挑了出来。 齐安去找衣裳去了,挑来挑去,找了一件看似低调,实则炫富的衣裳,满脸的心疼和不舍,“给,拿去,这是我最喜爱的一件衣裳了。” 但看到站在旁,鼓励的看着他的紫芝,又觉得胸中豪气干云,嘴里现在还甜甜的。 道一无语的望天,可惜天还是黑色的。 她有些担心,这小子才几岁,不会真看上人家了吧,根据水镜先生的话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种发展也是有可能的啊。 齐先生、岚姨,我对不住你们。 谁知道一个小毛孩子,竟懂得谈情说爱啊。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王玄之终于忙好了,“小一,你看这小童,身体可还好?” 道一走近两步,小童就躲到了王玄之背后,并用那双已经被剪过指甲的手,紧紧扯住他的衣裳,圆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诡异起来了。 “.” 道一那叫一个气哟,不就捏了他一下吗,这小子谁都不怕,就只躲她一人。 王玄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和道一笑了笑,“她和我们一样,都想帮你,不要害怕,出来吧。” 小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在努力辨认他说的话,半晌,才怯生生的从他背后走出,道一过来时,他就往后退了一下,抓住王玄之的裤腿,好歹稳住了身形。 身后有了支撑,道一再过去时,他总算是没动了。 她牵起小童,没二两肉的小手,虽然指甲已经修剪过了,可他的手上,全是老茧和新旧伤口,那是在地上经常爬行,被山野间的带刺的,或是树枝、石块等划出来的。 道一凝神屏气,替小童把脉。 良久,她才放下小童的手,“旁的问题都是小事,只一件事,这小童我替他把脉,以及观他的骨相,他实际上的岁数,不止五岁。” 道一叹了口气,“他最少有十岁了.”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29.html 630 居安思危 “什么?”齐安最先跳起脚,“就他这么大点儿,比我还矮,怎么可能有十岁了?”他怕众人不相信,还在紫芝跟前比划了两下,“你们瞧,他比她还要小。” 不止齐安,这也是众人的疑惑。 王玄之的面色,又冷了几分,小童不自在的动了动,他伸手拍了拍小童的脑袋,“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小童这才又安静下来。 许是常年在山野间缘故,小童和其他面黄肌瘦的不太一样,就是他皮肤十分的黑,手上的毛发还特别的长,比有些成年人的还要长一些。 于夜火下,他明亮的眼睛,竟给人一种森然的感觉。 谢灵均不自在的搓了搓手臂,又往火里加了一块儿柴。 “小安,你年纪还小,没吃过什么苦头,你不知道,有些人常年不吃东西,身体一直就不会长大,日积月累的,像他这样的还算是好的了。”林二白想起到灵台村一路上的见闻,包括他自己的经历,心有戚戚焉。 齐安有些不服,“二白哥,你也就比我大那么一点点,怎么可能懂那么多,我不信!” 道一直接给这炸呼孩子的脑袋一巴掌,“瞎叫什么呢,你没见吓着他了吗,二白说得本来也没有错,也就大周这几年好了起来,要不然就那京城周围,围的都是难民,比他惨的都有” 齐安更加不信了,“不可能,怎么会有那么多难民,他们都没有自己的家吗?都跑京城来做什么,更何况京城的有钱人那么多,一人送一点儿,也能救好多人的。” 道一有些无语了,齐先生他们放养齐安,可也没放出个名堂来啊,这小崽子出了京城,只有被人吃了的份儿啊。 她求助的看向王玄之,后者笑了笑,“小安,现在还不懂这些是好事,证明大周一日好过一日,知晓苦难的人少了,过得幸福的人多了,但人不能光想着好处,不能去思考背后的危难。你如今不明白没有关系,将这话记着就成了。” 齐安有些懵懂,但他直觉这话对自己很重要,是以,郑重的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王玄之对他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明日还要去附近的村子找人,你们可不能没有精神,早些去歇息吧。” 钱小羊和蛮达,变成了原型,各自在火堆附近,找个了舒服的位置睡觉。 齐安、林二白和谢灵均睡一起,紫芝和道一睡一块儿,今晚多了一个小童,王玄之守夜正好亲自看着他,一大一小挨坐在一起,他又揉了揉小童的小脑袋,“安心睡吧,明日带你回家。” 小童仰起头,通过火光看清了身边的人,他黑白分明的眼里,仿佛也多了一份光,被王玄之托着脑袋,靠坐在了他的身上。 他竟然真的闭上了眼,柴光打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道一透过马车帘看过来,橘色的火光,映照在一大一小的背影上,小的已经睡着了,大人的手还时不时的拍着小童的背,她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也抱着紫芝沉沉睡了过去。 柴火‘毕剥毕剥’的烧了一夜,直到天将放明时,最后一丝火光,才渐渐的熄了去。 道一最后吐纳一口,起身便朝着睡得正香的三只走去,“该起来了。” 林二白最是警惕,在她过来时,已经睁开了清醒的眼睛,谢灵均也在她的呼喊声中,立刻清醒了过来,唯有齐安,抱着林二白不愿撒手,眼睛都没睁开,嘟哝了一句,“好吵啊,让我再睡会儿。” “好啊,等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在这慢慢睡吧,一会儿有些野兽来了,反正我们也看不见的。”道一劝住了两个还要好言好语叫他的人。 齐安迷迷糊糊的听着动静,突然没了声音,令他心中一惊,突然就清醒了过来,待他坐起身来,发现大家都在收拾行李。 他立刻手忙脚乱起来,“洗脸的水呢?” “在那!”谢灵均一指,林二白就要去帮忙,被他拉住了,示意他看马车旁的道一,两人顿时不去管齐安了。 “二姐夫去哪里了?”谢灵均突然其来的称呼,正喝了口水的道一,差点儿被呛到,又见他到处看了看,“他带着那小童去哪里了,昨儿个见他对小童那么好,我就觉得有些不对,这不会是与他失散多年的私生子吧。” 道一无语了,“阿弟,你脑子里成日都在想些什么,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都喂狗肚子里去了吗,那小童可比你们能干多了,在我醒来时,他就已经和安道,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村落了,这会儿大概也快回来了。” 她有骄傲的说道:“要是你们也能令一个,野生野长的奶奶娃,初次见面就这般信任,安道也不至于走哪被人家跟哪了。” 齐安被冷水洗了个激灵,他闻言,反驳道:“你不也和我们一样,小童他也不相信你。” 道一嘴角抽了抽,没同他计较,“大家都忙快一些,等会儿就去找小童的家人。” 谢灵均这时小声的问她,“阿姐,你们不是去太原办正事的吗,这一路走走停停的,一夜过去了,还在雍州,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道一瞥了他一眼,“小小年纪,瞎操什么心,这事儿我们心中有数呢。” 谢灵均也不服了,“你就只比我大两岁!” 道一笑了起来,“可我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你有本事现在就办加冠礼呀!” 谢灵均:“.” 剩下两个未成年男子都瑟瑟发抖,紫芝眯着眼偷偷笑了起来,她望着道一的眼中,盛满了晨曦,小一师傅真的好温暖呀,和她阿姐一样。 “姐夫回来了!”谢灵均看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顿时觉得松了口气,王玄之在时,也没见过他阿姐这么凶,真是不可理喻,见到他回来,就像见到救星一样。 王玄之脚步一顿,又神情自若的走了过来,仿佛是晨曦里生出来的人一般,“我们方才在附近,找到了有做饭冒出的烟火,再往前走一些,绕过那个小山头就有人家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谢灵均积极起来。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31.html 631 不受欢迎 马车于山路间难行,乡间小路更行不通。 距离村落有一段距离,他们便下了马车,以步代车,留下钱小羊和蛮达,看顾马车和行李,至于几个小娃和半大郎君,则是跟着一起去了附近的村庄。 其实并不是因为道一舍不得几位,生怕他们留下来出事了,单独就齐安一位留下来,她怕出事的是钱小羊和蛮达两只妖怪。 昨晚两只现了原型,引起了几人的兴趣。 如果不是她强制阻止,两只今日身上还剩下几根羽毛和羊毛,那就不好说了,按齐安的折腾劲儿,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稳妥些。 弯弯曲曲的小道,走了约有两刻钟左右,林二白和紫芝倒还好,他们就像回家一样欢快,谢灵均和齐安觉得,那双脚都不是他们自己的了,脚底板火辣辣的疼。 在他们快要坚持不住时,终于看到了一座座农舍,两人对视一眼,流泪满面,“终于到了!” 王玄之牵着小童,站在道一身边,“小一,现在情况未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和舅父、舅母,他们是一样的。” 道一点点头,她又看了眼小童,心里有些复杂,希望别是她猜想的那样,“我们先去村子里问一问,十年前是否有小童丢失过。” 王玄之牵起小童的手,他发现越靠近村子,小童抓着他的手就越用力,即便这小童不是村子里的人,也必然有一定的关系。 他望着炊烟袅袅的村子,眼中有瞬间的冷意。 王玄之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有我们在。” 小童认真盯着他的嘴,抓住他的手松了松,任由他拉着,往村子里行去。 大早就出地里忙活回来,准备吃朝饭的汉子,看到村子里突然进了陌生人,并不如旁的村子那般热情,反而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祥和村做什么?” 祥和村? 道一眯了眯眼,看起来很不祥和啊。 王玄之拱了拱手,“我与内子带着家小,途经此处,想换一些口粮,以便继续赶路。” 内子? 道一嘴角又抽了抽,继姐夫之后,又多了一个,令她说不出话来的称呼,更让她犹如被雷劈的话,还在后头。 齐安故作乖巧的蹦跳到他们两人之间,一个拉起一个,“叔叔你好呀,我阿耶和阿娘都是很好的人,如果不是带着我们赶路,他们也不会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那么久,才赶了一点点路。” “.”阿耶?阿娘? 道一是真的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很好,齐安这臭小子,又多走了一条,挨整治的路。 齐安拉着两人的手,抖了一抖。 便是王玄之都有一瞬,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内心,那一刻,他竟然真的希望,面前的齐安,是他和道一的孩子。 紫芝小嘴一张,但看了道一不太美好的脸色,她决定换条路走,“小安哥哥,我好饿呀,你身上还有吃的吗?” 中年男子的嘴张得极大,他看向道一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仿佛在说,这么年轻的小娘子,竟然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他竟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屋子,屋里的婆娘正在忙碌,他家婆娘可是满了十五,才嫁进他家的,也就给他生了三个孩子,瞧着还没这几个壮实呢。 许是想到了孩子,又因齐安和紫芝是实打实的小孩子,说起话来,也是可可爱爱的,倒让中年男子放下了不少戒备,他放下干活儿的农具。 “你们跟我来吧!”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郑重的叮嘱几人,“不过别在村子里乱走,拿了东西就赶紧离开。” 王玄之人满含谢意的说道:“那便有劳乡亲了。” 中年男子对于外来人,仍旧没什么好感,冷着一张脸将人请了进来,“孩子他娘,有客人来了,你准备一些些吃食,让他们换了立刻带走。” 厨房里忙碌的妇人一看他们,本来以为是什么亲戚上门,但一见是不熟悉的人,立刻也变了脸色,冷着一张脸应下,不同他们说一句话。 道一想借女郎身份,过去聊几句拉近身份,都没有了机会,她只能就此作罢。 眼见吃食快弄好了,两人对视一眼。 还是王玄之开口,“敢问乡亲,你们祥和村的村长,今日可在村里?” 中年男子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冷冷应道:“不在。” 看来以礼相待,是行不通了。 王玄之将他一直牵着的小孩子,展示在这对中年男子的面前,“今日我们在村外,捡到一个孩子,敢问乡亲,可是你们祥和村的人?” 中年男子满不在乎的看了一眼,便回过了头去,却不由自主的又将目光转转移了过来,神色瞬间变得惊恐,他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别过来。” 厨房里忙碌的妇人,也终于忙好了,走了进来,正端着热乎乎的饭菜,她见到自家相公的样子,惊声问道:“你们对我家相公做了什么?” 中年男子顾不得她,手指哆嗦着,直接那小童,她顺着方向看了过去,眼里也瞬间升起了恐惧,手里的饭菜‘哗啦啦’倒了一地,而不自知。 她结结巴巴的指着小童:“鬼,鬼呀,鬼来复仇了!” 妇人叫得十分的大声,隔壁的村民听到了,大声喊了一句,“葛家的,你们做什么呢,吓得我鸡蛋都打地上了!” 隔壁的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只得跑出来看看,结果也发生了和他们相同的反应,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到来,无一例外,都被道一他们带来的小童吓得不轻。 小童也被他们的反应吓到了,不安的抓住他的手。 王玄之拍拍他的小脑袋,“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他站在中年夫妇的门前,长身玉立,冷声道:“祥和村的村长何在?”他见一位六旬老者颤颤巍巍走出,声音越发的冷,“有关于这位小童的事,还请村长给一个说法。” 老村长看他一眼,“你们不过是路过祥和村,何必多管闲事。” 王玄之道:“此事某会告知当地县衙,你们且看他会不会受理!” 道一直接捏坏了门框,祥和村蠢蠢欲动的村民,立马都了心思。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32.html 632 悲剧的开端 祥和村的村民都倒吸了口凉气,老村长的心中亦是一惊,看来把人留下来是不可能的了,他叹了口气,可怜巴巴的说道:“哎,此事乃是一桩冤孽啊!” 他说这话之前,又看了一眼,道一他们带来的小童,似是在确认什么一般,待发现这小童只是怯生生的望着他们,并没有开口,也没有做其他的事,脸上的神情才几分放松。 他还是有几分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这当真是你们捡到的小童,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王玄之两人对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又看了眼齐安几个,见他们老实站在那里,这才满意的开口,“确实是我们在路上捡到的,见他就在祥和村附近,还以为是你们村子里走失的小童,这才带着人来,想替他寻家人的。” 老村长也不知信了没有,他叹了口气,似是十分的无奈,“这事儿都是我们村子,十一年前的一桩旧事了,村里稍微有些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事儿。” 十一年前?王玄之看了眼道一,方才她说这孩子至少有十岁了,岁数倒是对上了。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可是与这孩子的长相有关?”王玄之牵着小童,让村长等人,能更加清楚的看清他的长相,“方才我瞧你们看见他,就好似见了鬼一般。” 王玄之说这话时,好似没看到祥和村人,害怕的模样,只作好奇的模样,“莫非这孩子真与你们祥和村有什么渊源不成?” 村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认识他。”说罢还瞪了一眼,脸上藏不住事儿的村民们,“若非郎君你们将人带来,我们也不会认识这个孩子的。” 王玄之颔首,“十一年前村里发生了何事,以至于你们见到一位小童,如临大敌。” “哎,这事儿说起来,是我们村里人的不是。”老村长在村民的扶持下,坐在了凳子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以前我们村子里并不是这样的,是那年来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生得十分好看,村里还未成亲的男子,都对她动了心思。”随着老村长话落,村里不少男子的面上一红,虽生得有些黑,但还是能看出来他们变红的脸色。 他们身边的婆娘,一个个脸色也不好起来,有人更是轻哼出声,“哼,不过是一个狐狸精罢了,所以才会让人这些臭男人,一个个的被迷得晕头转向,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道一眯了眯眼,看着这些妇人愤怒的面容,她们并不是真的在说那个女子是狐狸精,只是愤怒,村里的男子只能看到那个令人着迷的女子而已。 如今因为村长的一句话,这些男子因为各种原因,还会脸红,更是让她们心生不满。 她有些不明白,这些人的恶意,怎么就那么大,每个人的容貌是天生的,第一眼吸引别人的是容貌,可是在这之后的,则是相处下来的品行。 若是一个人品行素来良好,即使没有逆天的容貌,那又如何。 王玄之抬眼扫了闹哄哄的人群一眼,祥和村的村民,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一个个面色臊得通红,愣是没敢在他面前多说一个字。 道一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做过大理寺卿的人,就这份气势,用来‘欺负’普通人,真是大材小用了。 齐安几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未知欲望,这是什么本事,他们也好想学,连最乖巧听话的紫芝,也表达了她崇拜的想法。 “后来呢,那小娘子如何了?还是她在村里做了什么?”王玄之又问村长。 村长咳了两声,有村民忙替他顺了两口气,他又接着说道:“郎君猜得不错,那小娘子我们也不知她从哪里来,又为何到了祥和村。” “小娘子花了不少银钱,在我们祥和村定了下来,后来便与我们村中一户,唯一的一户读书人家在一起了,那周小郎君,父母双亡,也没人反对他娶妻生子的事。” 老村长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本来我想将家中幺女嫁给周郎君的,但见他也如其他人一般,对那小娘子上了心,我们家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两人很快便成了亲,祥和村也没什么改变,从前只是女郎在周家屋外绕路,后来村里的汉子,也总喜欢在周家外面绕路。” “发生变故是十一年前,那年的春天,小娘子生产那日,周家郎君早早便请了村中的稳婆来接生,”老村长说到这里,面上闪过一丝惊惧,他的胸膛不断的起伏,仿佛又看到了那日令人害怕的场景。 良久,才又说道:“当时村里的人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待小娘子生产那日,还是有不少数在周家外面等着的,他们想看看,那小娘子生出来的娃娃是不是比普通人的更好看。” “可是,他们没有等来小娘子临产,反而等来了稳婆惊动整个村子的叫声。” “顾不得周家郎君的阻拦,村里的女子都冲进了产妇,想问那稳婆在叫什么。男子们也都冲进了周家的院子,不停的在问里面的人发生了什么。” “冲进产房的人,不一会儿,就一个接一个的,从里面冲了出来。”老村长叹了口气,“等我赶到的时候,那稳婆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道一眸光一凝,盯着小童没有开口,她心中已然有数。 王玄之则是问道:“稳婆在产房见到了什么?” 老村长又长长叹了口气,“哎,那小娘子生的哪是什么人啊,生了一个脑袋出来,生得和那羊没什么两样,稳婆当时手一抖,又给塞回去了。” 齐安惊呼出声,他一双眼,瞪得极大,“塞回去了?生孩子还能塞回去的?” 他自言自语道:“难道阿奶常说,阿娘要帮我塞回去!” 众人:“.”难道他听不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吗? “后来呢,祥和村众人又是如何做的?”王玄之又问。 我也不晓得,每天哪儿那么多的瞌睡,许是年纪慢慢到了? 九点半的时候,码了半章,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滴个天啊,为啥困成这样!!! 晚安,困成狗又一晚。 (本章完) /75/75691/29252733.html 633 不止如此 “我们发现那小娘子,很有可能不是人,就将她给沉墉了,周郎君受不了如此打击,后来就离开了我们村子。”老村长耷拉下眼皮,平静的说道。 祥和村的人,除了几岁小儿,都知晓这一段往事,是以,在村长说沉了一条人命时,都显得极其的冷漠,仿佛不过是一件小事尔。 道一瞧得拳头都硬了,她拼命克制着自己,才老实站着,听这群人,如何将一个未生产的妇人,直接给沉塘的,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大善举,救了全村的大善举。 她周身的气息变得有些凉飕飕的,祥和村的村民,不自的往边上挪了挪,甚至抬头望了望天,这也不像要变天的样子呀。 王玄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一。” 面对祥和村村民时,他的脸上有如春寒料峭,“那小娘子肚子还有一个孩子,你们就这样将她沉了下去,且不管她是人是鬼,未出生的孩子,又犯了什么错。” 他质问那老村长:“小娘子可曾做过,伤害祥和村的事?” 老村长脸皮一抽,嗫嚅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不止没害过我们村子,还带来不少的钱财来,我们祥和村也因此,富足了不少。” 他说着颤抖了起来,“可是她生的那个孩子,出来了半个头,稳婆亲眼所见,他真的不是人类啊,那孩子的脑袋与羊类差不多。” “而且那还未从母体生出来,他就已经学会了攻击人类,稳婆把它往里推的时候,他咬掉了稳婆一根手指,郎君若是不信,大可将那日接生的稳婆找来,老夫敢与她当面对质。” 王玄之沉吟片刻,“所以你们才将那小娘子沉了塘?” 老村长又点点头,“当时大家都被这变故吓傻了,哪里还有更好的办法,只觉得如果不把眼前的怪物杀了,他们母子就会一起把我们给吃了的。” 王玄之又问:“当时那周郎君在什么,小娘子是周家的人,你们要杀了他的妻儿,他就眼睁睁看着,然后远走他乡?” 先前开口的那个妇人噘着嘴,就要开口,想到方才被凶的事情,又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只是看她那神情就能知晓一二,大约是不屑的。 林二白牵着紫芝的手,和齐安一左一右的护着她,对这祥和村的不善,他感知犹为深刻,比起当初在灵台村,只一个圣女坏,好过这一村子都. 谢灵均长在京都,又因年岁小,出门游学也是跟着数位师生,路线、地点,也都是学堂提前选好的,走的都是如同人间仙境的地方,像祥和村这样的人,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 他被老村长的平静,还有村民的冷漠,震惊得无以复加。 老村长可能觉得索性也讲了这么多,再说一些也无所谓了,至于那什么扭送官府,还有徒手捏坏门框的事,他已经忘记了,“周郎君一开始自是不肯的,但是我们把稳婆被咬掉的手,还有那孩子的事,说给他听,他也就死了心.” “至于他离开祥和村,是不想再触景生情吧。”老村长长长叹了口气,不待他那口气喘完,王玄之的一个问题,差点儿令他一口呛得背了过去。 “你们当真只是好言相劝,并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王玄之怀疑的看着他老村长,引得村民们怒从心底起,道一轻‘咳’了一声,那些怒火顿时被压了下去。 老村长也是一个哆嗦,忙道:“有有有,我们利诱了他,声称若是他与怪物成亲的事儿被外人知晓了,他这辈子也别想出人头地。” “真没做其他了,嗯?!”王玄之还是不信的样子,差点儿没让老村长当场发飙,但那破碎的门框就在他正对面不远处,而始作俑者,就在他身边死死盯着他。 老村长像是被人放在了石磨中,一点点的被炸出了身体里的东西,万分痛苦又无可奈何,“为了能顺利带走小娘子,村里的几个青壮按住了他。” “但周郎君的力量,远超平常,最后还是让他跑了出来,看到小娘子被我们沉塘的一幕,他发了疯似的跳到河中,想要将人救起来。” 道一几人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个令人绝望的场景。 周郎君后来远走他乡,就证明此次营救,并没有成功,即使人被拉了上来,有这些人的存在,想来也无甚用处的,只能再一次被祥和村的人害死。 老村长等着人问他,却发现这一行人,只是目光发沉的盯着他,令他心中也是一紧,不敢再有所怠慢,“周郎君自是没有将人救起来的,人拉上来时,已然断了气,但是当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说到这里时,又去看了眼,一直没出过声的小童,“小娘子虽然死了,且那笼子也没有坏,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不异而飞了.” 村民们无论听多少次,还是头皮有些发麻,又听老村长道:“我们当时叫人下去寻过,但是别说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了,连妇人生产之前,应该留下来的东西都没有。” “所以你们见到他,就以为是小娘子生的孩子,回来找你们报仇了,这也是你们不喜欢外来人的原因?”王玄之摸了摸被老村长吓到的小童的脑袋。 老村长恐惧的点点头,“其实若无后来发生的事,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害怕,本来小娘子被救上来之后,我们后悔害死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但就在周郎君要抱着她离开时,又生了变故.” “哦?”王玄之揉着小童的脑袋,淡淡的应了一声。 老村长像是找到人倾诉了一般,“那小娘子就在他的手上,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好多人见了,回去就烧了起来,当晚就烧没了” 王玄之听后,沉吟了片刻,道:“你们当真只是害怕,那小娘子的鬼魂,或者她的后人来复仇吗,还有那周郎君,当真离开了祥和村吗?” “.” 晚安! 大家保重呀,能苟就苟,不要信那些早阳晚阳都要阳的话,身体是自己的,要好好爱护呀! (本章完) /75/75691/29252734.html 634 人心不足蛇吞象 老村长的脸顿时一白,强笑道:“郎君,你在说什么呢?” 王玄之摇头,“本郎君并没有与你开玩笑,先前你说那小娘子带了许多银钱,才在祥和村扎根,她不可能一次性将身上所有的钱财都花光了。” “那位周郎君既是读书人,便不可能种地,二人在村中当以何为生?” “小娘子生出怪胎来,不过给了一个你们残害她的借口罢了。” 老村长脸皮涨得通红,“郎君浑说些什么呢,我等岂会贪图一个小娘子的身家。” “如果那金钱多到,足够祥和村所有人闭嘴呢?” “你先前说她让们们村子富足起来,确有其事,但除了一开始的帮助,或许还有后来,她不知人心险恶,主动在村里帮助人时,惹来的眼红,真正让你们富足起来的,是在她死后罢。” “你们参与此事的,都有份分掉她的钱财罢。” 道一震惊的看着他,不是,大家都是一起听故事的,为何她什么都没听出来,王玄之已经连前因后果都分析出来了。 人和人的脑子,差距有这般大吗? 可是她的脑子,也不是那么差呀! 至于王玄之判断出错这种可能,在她脑子里是不大可能的,因为她看到了祥和村民,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孽债,也就是俗世常说的因果。 孽债合成了一股冲天之势,盘桓在祥和村上。 惟一的可能便是是方才王玄之说的,就是那小娘子被害的真相了,还有可能,那位周郎君,也跟着一起没了。 齐安更是望着他,眼都不眨一下,甚至骄傲的来了一句,“我阿耶可真厉害!” 生怕道一吃醋,又怕旁人不明白他们的关系似的,对着她来了句,“阿娘能徒手拆门,也好厉害,孩儿一定跟着你们学本事,不让你们丢人!” 王玄之:“.”多听两遍,他竟隐隐有些习惯,且还想再多听几回。 他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道一,见她此刻脸上红云密布,忙将头转了过去。 道一:“.”她要把这娃退回齐家去,她才十五,哪里生得出一个八岁的小娃娃来,话本子也不敢这么写啊,要被看的人糊一脸的墨吧。 齐安像是能听到她此刻心中的话一般,急巴巴的和众人解释道:“我阿娘只是生得年轻而已,这也是她的本事之一啊,旁人羡慕不来了。” 说到最后,一脸的骄傲,那叫一个不可一世啊。 不止祥和村里的人,便是自己也有些受不了,谢灵均已经背过身去了,双肩耸动,这事儿太好笑了,他一定要写信回家,告诉阿耶他们。 林二白思考了一下她的能力,竟跟着认真的点了点头,紫芝则是毫不犹豫的赞同。 便是那个呆愣愣的小童,也跟着他们一起看向了道一。 道一:“.”谁也别拦着她,今日一定要打死这臭小子不可。 王玄之咳了声,对着惊呆了祥和村民道:“此事容不得你们抵赖,你们家中存放的银钱,便是证据,我会禀明当地的官府,自会有人来处理的。” 老村长垂下了眼眸,低沉着声音问道:“人已经去世了那么多年,那小娘子又无亲人在世,况且她本身就是个怪物,我等何错之有。” 王玄之正色道:“你等谋财害命在先,砌词狡辩在后,不论人也罢,怪物也好,她未犯过《大晋律》便受这世间的律法保护,而你们趁其生产之际,竟狠下杀手,如今不思悔改,反污其为怪物,不就在生在这世间。” “须知天生万物,自有其道法自然,何须你们自作主张,你们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亦是命。”王玄之既愤怒又忧心。 愤怒于他们的无知,又忧心因他们的无知,惹怒一些不知在何处的妖怪,如今这大周,早已不是从前的大周了,妖怪横行,若是与人不能和谐相处,便是一场灾难,偏生的这些人做错了不自知,也不为错事而悔改。 他想到那个妻子死亡,孩子不知所踪的周郎君,“周郎君的家毁于你们之手,他不可能半点不怨恨,如今他究竟在何处?” 道一也在祥和村看了起来,企图找冤魂一类的,但是没有,这让她升起一个希望,或许那位周郎君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老村长掀起耷拉的眼皮,诡异的看了他一眼,“郎君想知晓,下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他的话音方落,村里的人便一拥而上,手中不知何时,拿起了武器。 祥和村民拿的武器,竟是真的武器。 道一眸光一凝,这是要同他们动手了?在见识过她徒手捏门框之后,竟还有胆子上来找来,正巧她的手也痒得厉害。 “安”她刚想回头叮嘱王玄之,将几个小崽子护好,就见到令她无语的一幕。 王玄之一左一右,抱着紫芝和齐安,运起惊鸿,已经飞出了几里地,林二白和谢灵均已经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 道一冲他俩吼了一句,“你们站着等死吗?” 谢灵均和林二白如梦初醒,拔腿就跟上前面那几个越来越小的人影。 祥和村的村民,哪里能让他们跑了,正要上前阻拦,就被接下来的事给震在了原地。 道一运起灵力在手上,将院内的一棵树给拔了起来,直接扔在众人跟着,她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急什么,我还没与你们过招呢。” 她在众人惊呆的目光中,念道:“控水术!”然后那棵大树上的叶子,以及整个村子里掉在地上的叶子,都围绕着她翩翩起舞,渐渐的团成了一个圈。 将祥和村众人堵在了圈中。 道一笑得邪气丛生,“谁先来,打赢了我,我就放放他离开这里。” 老村长差点儿背过气去,“你这什么妖法,你与那小娘子是一伙的,你来替他们报仇的。” 道一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这般大年纪了,也该多读点儿书,贫道此为道术,不能因为你无敌,见到不懂的,都称之为怪物、妖术罢。” 她磨了磨牙,冲向了待宰的‘羊群’,“我可不是那个小娘子,任你们作践!” 晚安! 大家今天也要平安呀~ (本章完) /75/75691/29252735.html 635 哎哎哎~ “啊!嗷!呕!”祥和村里一时间,哀鸣不断。 抱着孩子飞走的人,又去而复返,跑了大半截路,也想跟着回来的两人,被王玄之拦住了,“你们带着小安和小芝去找蛮达他们,让小羊去报案,就说祥和村里的人谋财害命.” 谢灵均连连点头,他们此刻留下来也是帮倒忙,“那他呢,他怎么办?” 被指着小的童一脸茫然。 王玄之牵起他的手,“若无意外,他便是失踪的那个孩子,此事与他父母有关,自是要他去面对的,我先带他回去了。” 林二白牵起紫芝,又拉上了齐安,“三郎君,我们赶紧回去吧,按二郎君说的去办,他那么聪明,我们别坏了他的事。” “.” 王玄之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就见到树叶团团围住方才他们谈话的地方,里面一直有人的惨叫不断传出来,男的女的都有。 他嘴角抽了抽,道一除了不想用道术沾上因果外,可能就是纯粹的想出气了。 王玄之牵着小童,静静的站在树叶圈子外,等到里头声息渐息,树叶圈子才慢慢的散去,露出了院子本来的真面目。 祥和村中凡是参与进来的人,头上顶着孽债的,无一例外,全被道一揍了个遍,此刻正躺在地上,仰面朝天,不停的‘哎哎哎’~ 包围的圈子消失之后,‘哎哟’声也因此,变得越发的明显。 王玄之嘴角抽得更厉害了,他上前一步,“小一,你的手没事吧,打人打得可疼了?” 祥和村众人:“.”还有没有天理了,被揍的可是他们啊! 吃了好几拳的老村长,此刻眼睛是真的肿得睁不开了,他努力想要掀一掀眼皮,疼得他直抽气,要不然他还真的想看一眼。 此人生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是如何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的。 道一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水汪汪的望着他,委屈巴巴的说,“可真是一群硬骨头啊,我的手疼得厉害。” 王玄之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委屈我的小一了。”又牵起她的右手,放在唇边替她吹了吹,温热的风一阵一阵的,“小一,还疼吗?” 道一的小脸儿红扑扑的,“不,不疼了。”她想抽回手,却发现抽不出来,不知是对方握得紧,还是她手上软绵绵的没有力。 王玄之放开另一只手,面上淡定的拍拍小童,“今日,我替你取回你父母的东西,还有找到他们的尸骨,我知你徘徊在祥和村周围,定然是一定的用意的。” 小童抬头,清澈的双眼,迷茫的看着他。 王玄之打量了一地‘哎哟哎哟’的人,他的眼神有些冷,人可以无知,但不能无畏,这孩子好好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却被这群人的私心给毁了。 “你们拿走属于周家的财物,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了。”此言一出,方才还躺着装死,没事儿哼哼唧唧两句的人,顿时腰不酸的,腿也不疼了。 他们不可置信的望着王玄之,那个领他们回家的男子,此刻是肠子都悔青了,他质问道:“你凭什么污蔑我们,还是你想拿我们家中的财物,去救济这个小鬼。” 道一瞪大了眼,她还真没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无耻之人。 今日若非他们有功夫在身,只怕已然遭了祥和村人的毒手。 那些没有参与过的人,早就在一旁瑟瑟发抖了,娘啊,早就告诉过你们,祥和村并不祥和,嫁过来真的要倒霉的啊。 道一‘哼’了声,那男子顿时噤了声,疼痛瞬间回拢。 他盯着道一的眼神不善,也不知哪里来的虎娘们儿,力大无穷就算了,还会变戏法儿,将他们全部困住揍一顿,令他们逃没地儿逃。 道一见此,眼珠一转,恶从心底起,“安道,你可知这小童,为何在祥和村周围徘徊,却从来没被他们认出来过?” 涉及到他不擅长的区域,王玄之很直接的摇了摇头,“小一,你可知是为何?” 道一肯定的点点头,“那是因为这小童的母亲的魂魄,一直停留在祥和村里,看着这些人作恶,暗中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呢。” 秋后的风,说凉也凉。 树都被连根拨起了,像是平空起了风似的,吹得众人心里凉飕飕的,身上无端发凉。 道一哼了哼,这就是平生不做亏心事,便是夜半,也不惧鬼敲门的。 像她之前还和福寿公主,夜半畅谈,她怕什么了? “小娘子少在此处胡说八道吓唬人。”老村长眯了眯眼,似要拆穿她的谎言。 道一无所谓的摊摊手,“你们要是真不相信,我替你们将她请出来。” 请,请出来? 祥和村的村民们,集体打了个哆嗦,真的,大可不必如此,他们完全不需要! 道一确实是吓唬他们的,但请一个孤魂野鬼来,还是可以的,大周才四年,内乱止了,对外的战争可是从来没有真正的停歇过。 一路上碰上的死人不要太多,徘徊不肯走的也不少,所以她才想要离开京城,到处走一走啊,她觉得近日的五脏,都强化了不少呢。 至于真招个鬼来,却是大可不避了,该省的还是要省的,王玄之完全就能解决的事情,她老老实实待着就可以了,浪费那灵力给这群人做什么。 “胡说八道?”王玄之似是是品味这个词儿的意思,他淡淡的说道:“小一的本事,当今圣人都见识过,夸赞不俗的,她有何理由需要来骗你们?” 老村长及众人张了张嘴,不,她有,想骗我们交出家中银钱。 但这是祥和村不可言说的秘密,虽然被人拆穿了,只要他们打死不认,这些人便奈何不了他们。 道一的耳朵突然动了动,“有人来了!” 王玄之回身望去,勾了勾唇角,“能治他们的人来了。” 祥和村民跟着望了过去,在触及到他们那身官服时,登时心凉了半截,此人竟是真的找来了官府的人,完了,完了,全完了,众人心只同时升起一个念头。 “庞县令!”王玄之上前拱了拱手,“我有一事要问老村长,还请庞县令行个方便。” 我来啦!今天终于早一些了! 努努力,看有没有两更,毕竟我今天啥也没做,就搁这码字了,晚上还有一大摊子事,首先就是六点过,要去做晚饭了! (本章完) /75/75691/29252736.html 636 不知所踪 庞县令正值壮年,正是雄心四起之时,人情世故、官场逢圆,他懂得颇多,要不怎么在一州之下,混得如鱼得水,既能为民做事,又能顺心顺意。 王玄之的身份他亦是有所了解的,今日这功绩也是对方送上门来的,只是行个方便而已,他痛快的就答应了,然后就见他牵着个孩子,道一也跟着。 两个大人将老村长,带进了最远的一间房里,然后关上门了。 庞县令:“.”他有那么一瞬怀疑,这两人要当着他的面儿,把这老村长给咔嚓了。 担心也没用,放已经放出去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祥和村的村民带回去,但是这么多人,看年纪十多年前,还有没出生的,不大可能犯罪。 所以庞县令大手一挥,他决定了,就地审案。 来的路上,谢灵均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已经将案情大致说了一遍。 十多年前的杀人越货,已经不可考究了,只要他们咬死周家娶进门的小娘子,真的是个妖怪,而且那些钱财,也不知那小娘子从何处带来的,在官府无甚记录,更是无从考究。 当然了,这些他是不会告诉祥和村村民的。 因此,他今日要从新案子入手,谁让这些人,想动手杀人呢,只消一个案子查实了,另一个案子的结果,也就迎刃而解了。 庞县令暗暗夸了一下自己,为自己能想到如此办案手法,而感到高兴,做起事来也干劲儿十足,落在旁人的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谢灵均几人看他,觉得这县令的脑子,多半有什么问题,摆在祥和村的是两到三条人命,而且以这村中村民的凶残程度,指不定还有什么别的人受到的迫害。 祥和村的村民,则是单纯的抖了,这庞县令他们去县里打秋风,咳,走访亲戚,也是见过几回的,哪像今日这般,瞧着他们就像是什么,新鲜刚出锅的饭菜一般。 就等着张嘴一口吞下。 虽然不是真的想吃他们,但意思也差不太多。 庞县令在人群中望了一眼,最后点了一名男子出来,“你,就从你开始吧。” 领王玄之他们进屋的男子:“.”这就是他今早打翻菩萨像的报应了吧! “.” “县令都被你们请来了,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老夫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不用白费心机了。”老村长以为只是个寻常的问话,半真半假的编些故事,想把人骗走,没想到对方连他没说的一些也猜中了,现在将他单独带出来,又不知要问一些什么了。 他垂下耷拉的眼皮,有些事绝对不能说,否则再没有他们祥和村的活路了。 王玄之将小童的手交给了道一,自己则是来到老村长跟前。 双手相接的瞬间,小童有瞬间的抵触,但因是王玄之做的,倒也让他安安静静的接受了这个事,瞪大着眼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 “田村长,若是你肯配合我的话,我可以保你祥各和村不曾犯事的后代,有一个安稳的人生,你以为如何?”王玄之的声音本就十分好听,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有种诱惑十足的意味在其中。 道一暗暗腹诽,她当初答应跟着一起上京,多半也是中了这嗓音的毒。 田村长豁然睁开眼,望着他,“此话当真?” 王玄之说的担保,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只是让他们洗清嫌疑而已,而是能避免他们,不让世人的看法,影响他们生长。 反正他们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如果能保住家里的几个臭小子,他做什么都愿意的。 “田村长,你可想好了?”就在他有了决定时,王玄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令他心底蓦地一惊,这人莫不是会什么读心术,开口的时机,恰到好处。 田村长对待他越发的谨慎,能力越大的人,若是有所求,必定是常人难以理解,或是难以企及的,更有可能是他无法办到的。 祥和村的真面目已经被发现,他只能抓住眼下,唯一有能力助他的人了,“不知这位郎君,想问我什么,若是我知晓的,一定知无不尽。” 王玄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常年与犯人打交道,犯人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大多一眼能看出来,这田村长的话,也就听听可以了。 今日他说周家的事,便是半真半假,只说有利益于祥和村人的一面,将所有的问题,都归给了周家,真有什么其他不利于祥和村的事,想必没有一些手段和实证,他是不会老实开口的。 此地乃是庞县令的辖下,祥和村民是他的辖下子民,这些事当然是留给庞县令的了。王玄之没什么负担的想,如今他可是无官一身轻,摸了摸怀中的令牌,他毫无愧容。 王玄之摇了摇头,“我没有在此审问你们犯罪的过程,而是想问你,那小娘子的事情,以及周郎君的下落,他如今可还安好?” 田村长意外的看着他,不过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打算,不由得叹了口气,又因人在屋檐下,无可奈何的回道:“那小娘子具体从何而来,我们是当真不知晓,连她的名姓,知晓的人也都很少,都是小娘子小娘子的叫她,后来嫁到了周家,有时唤她周家的。” “不过,有时会听到周郎君唤她羊儿,也不知是哪个羊,后来我见到她现了原型,这才大胆猜测,兴许就是吃的那种羊。” “至于羊娘子的钱财,又是一个猜不透的谜底了.”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这才接着说了下去,“至于那周郎君,我们当时怕他跑出去报官,是以,也将他一并沉了下去。” 在两人顿变的脸色中,他忙道:“可是由于当时太过匆忙,我们没有用上笼子,只是拖住他往水里扔,却没想到他是一个好手,就这么让他逃了出去。” “这么些年来,我们一直担心他会回来报复,是以,村子里几乎不让进外人,今日是大壮莽撞了”他复又长叹了一口气。 王玄之没忽略他口中的漏洞,不让进外人,但还是有人进来了,这些事自有庞县令去查,他凝了凝眸,“你们一直唤他周郎君,可知他的名姓?” 晚安! 夸夸能干的自己,赶上来了。 要去练习去了,呜呜呜,做人真辛苦呀! (本章完) /75/75691/29252737.html 637 真吃人! 「周方,他叫周方!」田村长想也不想的就答出来。 王玄之想了片刻,没觉出什么问题来,侧过身去,同道一说:「你有什么想问的,趁现在还有一些时辰,他被带走再想问就不方便了。」 田村长:「......」他怎么觉得这俩人才是真正的恶人,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有什么需要避着官府的,那不都是他们这种,哦不,坏人才做的事吗? 道一这回没将小童还回去,而是牵着他上前,「田村长,你看着这小童的脸,麻烦你事无巨细的告诉我,他的娘亲死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就说见着这小童时,感觉他的气息有些不对,仔细看了他的脸,却不也贸然进入他的神识里一探究竟,这小童无人教导,也无从修炼,最容易被伤着了。 是以,身上无半分修为,又不懂掩饰自己的小童,在第一眼时,就被道一发现了身份,由于有一半妖怪的血脉,因此,无人管他,也在这祥和村周围,生活了十年。 「他离不开祥和村的原因,只是因为与其母有羁绊,若是你不说出她母亲的事情,将来他很有可能一直生活在你们后代的附近。」 道一生怕她不明白,有这小童生活的地方,会造成什么威胁,特意将小童的一只手握起,「他的指甲是我们才修剪过的,发现他时,比老虎的指甲还锋利。」 「他若是一直不能离开祥和村,待他再年长一些,想必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吧。」道一轻描淡写的说着一些血腥的话, 田村长想到那种场景,只觉得心肝儿都是疼的,又无比后悔起来,当初那个羊娘子来时,就不应该一时心软收留,又不应该在后来,生出了得不到,就悔掉的贪念。 小童不自在的抽回了手,但奇迹般的,他没有立刻跑到王玄之身边,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张着一双极其无辜的双眼,望着脸色难看的田村长。 田村长心虚的将头别了过去,当年那羊娘子,也是这样的双眼,两人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连眼睛都差不离,仿佛羊娘子再生了一般。 这些年他几乎一闭眼,就是那双无辜的眼睛,在他的梦里质问他,为何那般狠心下令,害死了她,却从不问她的儿子,原来她是知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吗。 他几乎没看小童的眼睛,脑海里清晰的闪现着羊娘子的面容,「羊娘子人如其名,她死后变成了妖怪,那妖怪生了一张羊儿面,凸出来的牙齿,犹如小娘子说的猛虎,她的手如同人的手一般。」 「最可怕的是她的双目,生在腑下。」 道一:原来如此,她知晓这羊娘子是什么妖怪了。 田村长说完,一身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抬眼望向屋里的三人,就连最小的那位,也没有什么反应,更是后怕不已,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汗,「当年稳婆是真的看到她生了个妖怪,又塞了回去,还被咬了一口,我们除了想要她家的钱财,这才借题发挥的,后来见到了她变成怪物的尸体,反而十分的庆幸。」 …. 田村长长叹一口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一哪日,羊娘子忍不住,兽性大发,将我们村里的人全给杀死了呢,老夫不悔先下手,只是后悔着急了一些,弄脏了村里人的手,令我们的后人,无人可以庇护。」 王玄之:「你说的乃是未发生的事,在你们发现她是妖怪之时,羊娘子也没杀人灭口的心思,你们便知她并无害你们之心,况且捉妖有修道之人,拿罪犯有官府,何须你们亲自动手,不过是为自己的贪婪找的借口罢了。」 「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了,田村长你出去吧。」 田村长知晓门外等他的是什么命运,可是却不得 不踏出这个门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童,或许这便是当年他们淹死他娘的报应吧。 在他拉开房门之前,道一幽幽的补充了一句,「其实单就你们害死羊娘子这件事,村里经手过此事的人,大都不会有好结果,且你们所行之事,于后嗣亦无甚益处。」 「即便今日没有我们走这一遭,你们祥和村也没多久的祥和了。」 田村长震惊的看着她,期待她再说些什么,道一却是闭口不提,站在一边充当门板了,他只能提心吊胆的打开门走出去,心中却将她的话翻来覆去了个遍。 待门重新合上之后,王玄之身上的冷意散尽,他侧身回头问道:「小一,你可看出这个小童是什么来历了吗?」 道一点点头,「因他是人与妖怪的后嗣,是以身上的气息有些浑杂,与许六哥家中的朱厌不同,他有一半人的血脉,是田村长方才说的话,我才真正确定了他的身份的。」 她咳了咳,眼神有些飘忽,「其实方才田村长的话,有一句是没有说错的,那羊娘子的种族,它们是真的会吃人的。」 「据《百妖谱》上载,【有山名曰钩吾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 她秀气的眉头微皱,「我也不晓得这羊娘子,是如何控制住本能,不让自己对祥和村民下口的,可是它自己却......」 「正如方才田村长所言,不同种族的生活在一起,若是差异较小的,磨合一番也就过去了,但人与妖怪生活在一起,妖怪的不定性,使得人类对会对他们产生恐惧,人在恐惧之下,会做出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事来。」 「人与妖怪之想要和平共处,比中原与番邦还要难,至于番邦还是人类,可是妖怪他们再如何修炼,在这之前,他们的形态与野兽无异。」 小毕方从口袋里冒出个头来,不满的哼了哼,但在看到小童垂涎的目光,又缩了回去。 王玄之弯了眉眼,「如小一和小毕方、九娘他们这般的,更是世间少有。」 道一也跟着弯了眉眼,「安道,你也不差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乐得‘哈哈,笑了起来。但是很快,一个现实摆在眼前。 王玄之看着小童,「现在他应该怎么办?」 喜欢我在大理寺捉妖那些年 荷樵 /75/75691/29252738.html 638 留下来 道一也有些犯难,这小童的去向,还真是个麻烦。 把他往人堆里放吧,他有妖怪的血脉,指不定哪天觉醒了,伤到了人类怎么办?可若是把他往妖怪堆里放,这不是现场的新鲜人肉吗,还是大补的那种。 她咬着牙看着小童,之前还有个许六可以收养,但这小童现在已经十岁了,即便是没有人教,可有些性子,早就已经养成了,交给旁人,很容易出事儿的。 尤其是它的天性,是会食人的。 道一想到这些就头痛,但凡有个凌虚子这样的人在身边,她也可以放心的将人交到他们的手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是一步也不敢放开。 咦?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队伍里反正都有妖怪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问题嘛,况且按武力来论有用,眼前这位狍鸮与人结合的后代,恐怕比他们更有用一些。 丝毫不知被嫌弃的齐安等人,正好巧的看着庞县令审案子呢,祥和村的人像是被点了什么穴一样,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们过往所犯的罪,悉数交待了。 即便是有人不乐意的,也会有人帮他记起来的。 这令几人有些目瞪口呆,作为主审官的庞县令,更是嘴角直抽抽,甚至有些不太理解,他托着下颌暗想,如今的罪犯都这么老实了吗。 要都是这样的犯人,随便一个人上位都成啊,还有他庞杰什么事儿? 咳咳,要不得,要不得,犯人肯配合是好事,希望整个大周都这样,庞杰在那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显得无比的深沉,给齐安几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几人这边完成他们的成长大计,另一边道一也想到了好的办法。 「安道,你说我们带着他上路怎么样?」道一笑眯眯的看着他,「正好他挺喜欢你的,应该不会想着要吃你的。」 王玄之嘴角直抽,小一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可能是我的血比较香,肉比较适合下口,所以才被他粘住了,万一哪天起来,我就剩一颗头了呢。 咳咳,他觉得出了京城之后,自己个的脑子也跟着放飞了。 王玄之清了清嗓子,「但他现在的样子,即便是跟着我们上路,也是诸多不便的。」 道一明白他的意思,不便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孩子,他们此行赶路本也不急,照顾一个孩子完全没有问题,关键是这个孩子,他防备人不说,还有可能食人。 「安道,你就没想过,他为何能在祥和村周围安稳生存,又为何不曾伤过人吗?」道一眯了眯眼,她的笑容有些神秘。 王玄之「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可是与这孩子的母亲有关?」 道一撇了撇嘴,跟他这种人说话,乐趣都能少一半,她还没开始坑蒙拐骗,哦不,是讲解她们道门里的玄机呢。 她嘟囔道:「这孩子身上有他母亲当年拼死留下的妖晶,不止保住了他的性命,还控制了他的本性,使得他不会滥杀无辜,这些年也靠着他母亲妖晶里的修为过来的。」 道一来到小童面前,牵起他的一只手,「那妖晶的力量再过两年,也会全然消失,我想当年他的母亲若是不取出妖晶,是不会死去的,又或者留一些力量给自己,她也不会死的,这两个活命的机会她都放弃了,只为了给他一线生机,且保他十二年生活无虞。」 她拍了拍小童的脑袋,「安道,我想让他见一见他的母亲,是如何为他付出的,想必他明白了他母亲的苦心,我们带着他上路,或许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王玄之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了,若是这小童能懂羊娘子的苦心,那么也会继承羊娘子的遗志,他就不会去伤害人类了。 「你的想法确实可行 ,但你需要如何做?」王玄之有些担心,「小一,你别勉强自己,若实在不行,我们带着他上路,像从前先生教我们读书一样,他总会受到感化的。」 道一眉眼成了月牙儿,说出来的话也软了几分,「我最是惜命了,惯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就是损失一点儿修为的事儿。」 她摸了摸腰间的袋子,乐呵呵的说道:「更何况最大的损失,也有那老头儿送来的东西,可助我一臂之力,免我后顾之忧。」 道一冲王玄之挑了挑眉,「我若是真不行,早就让你当说书先生了。」 王玄之:「......」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你带他看自己母亲的事,我去门外守着,好了叫一声便是。」 道一笑眯眯的,「还是安道懂我,快去吧快去吧。」 她迫不及待的挥了挥手,就将身心全然放在了小童身上,站在门边的王玄之,他轻轻的笑出了声,转身就打开房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两人,小童立刻有了反应,他的视线落在道一的身上,竟有几分害怕,他龇着牙像个小婴儿一般叫了起来。 「束缚,去!」道一二话不说,直接就将他给捆住了,然后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的揉了几下,「别害怕,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王玄之也说过这话,但他和道一说出来,给小童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并没有因此而安静下来,整个人折腾得越发的厉害。 道一无奈叹了口气,她分明也很和善的呀,哪个不说她是个得道高人,不就是捏了一下脸吗,至于记恨成这个样子么,但小毕方是万万不能给他吃的。 其实这次倒真是她误会了,小童是食人的妖怪,而是她是个纯正的修道之人,畏惧、戒备她,是骨子来里带来的天然反应。 不过,她要的也是这个效果,羊娘子的妖晶藏在小童体内,她不可能将人给剖了,再将妖晶取出来,只能出此下策了。 小童看着越来越近的人,他什么也不懂,只感觉身上很热,全身的力量,都往肚子的方向去,随后来到四肢,就要冲开身上的束缚时。 道一紧盯着他的变化,见此,大喝一声,「终于来了!」 /75/75691/29252739.html 639 红衣男子 她双手不断的变幻着手势,掐出一个诀来,同时念着口诀,“天清地灵,众鬼在前,奉符听令,诀诀奉行,阴阳二气,速现坛前,六有阴阳,和合众神,鬼灵鬼灵,听我应言,照法奉行,火速听令,神兵急火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小童眼前的景象一变,捆住他的东西忽忽然不见了,他一时有些茫然,也忘记了挣扎,呆呆的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也没有那个脑子去想,为什么明明在村屋里,突然就来到了一座山上。 那座山他从来没有去过,但是却给他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小童凭着本能就要往前走,这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里是你阿娘的家乡,名叫钩吾山,也就是你族人的家乡。” 道一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还在他迷茫时,牵起了他的手,“走吧,我们去看一看,你的阿娘,曾经经历过什么,又为你做了什么。” 不知是看到那山的缘故,小童竟是忘了要挣开她的手,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两人顺着上山的路走了一会儿,就见山路上,一群野兽成群结队的跑下来,后头跟着跑的动物是越来越弱,跑到最后的眼里全是惊恐,它们不敢回头看,只是望着前头越来越远的野兽,止不住的发出哀鸣来。 但那声哀鸣,很快就消失在身后的巨口中。 十几只生得羊身人面,腋下生目的,虎齿人爪,叫得像小婴儿的狍鸮,追在这群逃跑的野兽背后,只要张嘴,便能咬到前面的一只野兽。 平日里随便扔一只在山上,都能占山为王的野兽,此刻在这钩吾山上,却是被狍鸮当成了口粮,只有逃命的份儿。 道一在心中感叹了一番,轻轻的摇了摇头,就发现身边的小童,他正在龇牙咧嘴的,嘴角周围全是涎水,显然‘回归’族群,令他贪吃的本性,在无形中又增加了几分。 不过道一没有唤醒他的意思,这种时候让他顺应本心,才是最好的。 就在她想了一会儿的功夫,面前的景色再度变换。 道一牵着小童的手,一群狍鸮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此起彼伏的婴儿声,不断在他们的耳边响起,何其相似的情景。 小童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暴躁,它仍旧龇着牙,咧着嘴,冲那群狍鸮的身后叫了起来,那声音是发自内心的怒吼。 道一目光一凝,看来这钩吾山也出事了。 她手里牵着狂叫的小童,眼睛却死死盯着这群狍鸮的背后,似是要看那后面,来的是什么洪水猛兽,连这山中的主人,也避之不及。 很快一道身影,翩然而至。 来人红衣如血,他的脸上满是笑意,眨眼之间,便来到了狍鸮群的背后,轻轻的挥了挥袖子,方才还在逃命的狍鸮,悉数没了生命。 道一瞳孔猛的一缩,手上的疼痛让她低头一看。 小童那原本清澈的双眼里,有愤怒、有悲哀,还有恨意,他双手的指甲在识海中,不断生气,他想冲过去撕破那个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来到了狍鸮变成的尸山血海中,他在血海中走来走去,身上的红衣,似乎变得更加的鲜艳了,他的神情变得越发的愉悦。 道一的瞳孔猛的一缩,她发现那红衣男子虽在地上行走,踩在那遍是鲜血的地上,可是他的白色的靴子上面,一滴血都没有沾上。 她仔细看着男子行走,连鞋底都干干净净的,别说是鲜血了,就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 被这个发现震得心中有些发凉,她若是在一日内想要保持鞋子连鞋底都干净,只能使用各种道术,累个半死那种,尤为的不划算。 主要就是她道术还没修炼到家。 思及此处,道一瞧着那红衣男子的身影,不自觉的就警惕了起来,此人如此厉害,为何要出手对付一群,连反抗他都没机会的狍鸮。 道一这一走神,小童就挣开了她的手,追着那道虚幻的人影追了过去。 只是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并不会以一个人、或是一个妖怪的情绪,而有任何的改变,小童碰到那道身影的地方,都像是手伸进了水中一般,直接就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红衣男子的身体同时变得有些透明,他根本就不为这一变故所动,神色如常的在尸山血海中走来走去,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他用那双洁白的靴子,在地上刨了几下,一声脆弱的婴儿声传来。 不断挥舞小手的小童,也在同时停了下来,他双眼迷茫的看顺着叫声看过去,是一只幼年的狍鸮,它的生命奄奄一息。 红衣男子每往前走一步,它寸步不能移的身子,便抖动几下,而现场唯一能慰藉它的,只有身边早已冰冷的族人的尸首。 “呵呵,小东西,放心吧,本尊不会杀你的。”他说话的同时收回了脚,道一注意到,他的靴子,仍旧干洁净如新。 狍鸮冲他叫了一声,已是气若游丝。 红衣男子轻笑了一声,“小东西,本尊说过不会杀你,便不会食言,不止如此,本尊还会让你好好的活着” 他的话意味深长,在道一没想明白时,就见他伸出一只手,在狍鸮脑袋上空施展修为,渡了一丝灵力过去,生机渐无的狍鸮,顿时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它立刻站起身来,龇着牙就要过去,想要咬断他的脖子。 “小东西,你可真不乖呀,不过本尊就喜欢你们狍鸮一族这种狠劲儿。”他抬手轻而易举的就抓住了冲过来的狍鸮,另一只手在它的额头点了一下,“倘若你再不乖,本尊的喜好也是有限的,莫怪本尊心狠,绝了你狍鸮一族。” 狍鸮挣扎的身子,顿时停了下来。 红衣男子满意一笑,竟是‘纡尊降贵’的替它顺了一下身上的毛,反正道一看来是这种感觉,“自即日起,你便下山去,记住,可不能食人哦,否则狍鸮一族便会立时灭绝呢。” 红衣男子在狍鸮的脑袋上又点了一下,一道红光,没入了它的脑袋里,“压抑本性的狍鸮,本尊很是期待.” 感谢洛顷、素手执灯、暇米米、siematic、书友20180627122007480、660829、luckylxb、书友20181204084932597的月票,么么嗒~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40.html 640 吸血 原来如此,狍鸮一族只剩下一个族人了,那么在祥和村里的狍鸮,就只能是在这羊娘子了,所以,这便是羊娘子不食人的缘故? 道一心思电转间,场景再次转换。 羊娘子已经下山了,但它频频回望山头。 它的眼里有恐惧、有不舍。 小童却在此时,难得的移眼,望向了道一,似是在问她,为什么眼前的东西变来变去的? 道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等看完了,我再慢慢的告诉你。” 小童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他的双眼紧紧追随着羊娘子的身影,生怕一个眨眼间,就再也见不到这本就是虚无的同类了。 虽然他也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 道一在旁边,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羊娘子跌跌撞撞的下了山,它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望着前方的路,又望着无垠的天,漆黑的夜色中,它绝望的盘在一棵老树下。 夜晚的风格外的凉,它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瞧着像是睡死过去了,忽然它的双耳动了起来,整个身子也一跃而起,绕到了树后。 羊娘子全身皮毛绷紧了,那张与人相似的脸,也充满了人类恐惧的表情,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戒备的看向了四周。 与此同时,一旁看着的小童,也跟着戒备了起来,嘴里发出了呜呜的低吼,反正道一没听懂它们在吼什么,只能随着时光的流逝,静待危险的来临。 “呕”一阵呕吐声传来。 道一和小童顺着羊娘子的方向望去,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山间影影绰绰间,有几道人影,朝着羊娘子的方向过来了,但是那几道人影子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道一心中暗想。 羊娘子发出低低的吼叫,企图赶走这些人,但是它的叫声,落在来人的耳中,又是另一种感觉了,“前面怎么有婴儿在叫,我们过去看看!” 其中一个影子回道:“这深山老林中哪里来的婴儿,别是什么野兽的幼崽,等它们回来见我们碰到它就麻烦了” 另一个影子亦是点点头,“对,我们现在要赶快逃出这座山才是,万一被人追上了,我们这条命就难保了,别出去惹事了” “可万一是个小婴儿,是被人扔在这里的呢,咱们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不就是像他们一样被人抛弃的吗?”最早开口的那个影子,又一次说话了。 最终五道影子,叹息一声,“那好,如果是幼兽的话,我们就要立刻逃走;如果是婴儿的话,我们就带他下山,也许将来要靠它送终了!” 几人商定好,就越发的靠近羊娘子了。 羊娘子随着他们的靠近,也变得越来越不安,在几人靠近时,它拼了命一般,朝几人扑了过去,还不待它有什么动作,几个就倒在了地上。 那股刺激它的味道,随着几人靠得近了,越发的明显,它的喉咙里不停的吞咽着,嘴角还流着涎水,它想都没想,就张大了嘴,咬住了爪下的一人。 “跑,快跑,是野兽!”其中一个影子大声喊起了起来。 “可是老三被抓住了!”另一个影子有些犹豫。 剩下的两道影子齐声喝道:“是他说要过来看的,现在被野兽抓住了,我们几个全身都是伤,又怎么是它的对手。” 四道影子的话音方落,人已经走了许远。 被羊娘子按在地上的人,他死死抱住对方,“你别想再伤害我的同伴们。” 羊娘子因为他这句话,已经凑近了的嘴,竟有几分迟疑,可是在看到他的挣扎之后,一口便咬了下去,热乎的鲜血刺激到了它的舌头,喉头滑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不过一口,它便松开了地上的人,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羊娘子觉得肚子里好似有火在烧,又像是方才那一口不是鲜血,而是喝了一肚子正在燃烧着的熊熊火焰,山间不断徘徊着它的惨叫声。 直到它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烧化了时,终于停了下来。 羊娘子立刻起身,内视一番,这才发现,它的内里一片焦黑,此时此刻,它终于想起了红衣男子的那句话,叫它下了山不能食人,否则狍鸮一族便会灭绝。 直到此时,它终于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再望着地方没有生息的人类,它四肢都陷进了地里,头不受控制的朝那人身上扑去,嘴不住的想要张开去咬地上的人肉。 就在养娘子即将再一次咬下去时,它的四肢用力一抓,地上的泥被它掀起了一大片,怒吼一声,将林间真正的野兽,吓得在洞穴中不敢出来。 它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死人,最后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山里,与之前被红衣男子追杀时,逃命的速度也是差不离的。 羊娘子躲进了深山之中,不敢再下山,因为它看到人类是控制不住天性的。 它不知道身上被那人动了什么手脚,可它明白如果再对人类下口,它的下场只会比今日更惨,它只能以山中的野兽度日。 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它有时候在想,那位红衣男子,为何没有再出现,为什么不干脆取了它的性命,要这样折磨它。 可是没有人替它解答。 想了许久,它明白了一件事,既然它的身上被红衣男子做了手脚,定然不会随意取了它的性命,既然如此,它就要下山去,找出它们被灭族的真相。 躲在深山中的这段时日,它也习惯了以野兽为食。 羊娘子决定下山时,再次路过了那个被它咬死的人身边,尸体上的肉早已经没了,成了一具白骨,而且残缺不全,应该是被其他野兽啃食过了。 它记起了那晚,这人是想来帮它的。 “原来人类也是好人么!”羊娘子不解的说道。 它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支离破碎的白骨,便朝着山下的路行去。 这一次羊娘子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最坏也就是它们狍鸮一族灭族,但它也没办法改变,只能企盼那一日晚一些,能在它弄明白真相之后。 也不会知道,这一次下山,便真的回不来了。 更不会起未卜先知,它会遇见一个,改变它一生的人类。 “.” /75/75691/29252741.html 641 英雄救美 羊娘子不能食人,就不能被人类发现她的不同,是以,它幻化成了人类,游走在市井之间,可它是茫然的,根本不知道前路在何处。 每日像只无头苍蝇,又如一个游魂野鬼似。 它不知晓自己应该先做些什么,也不知晓从哪里做起。 偶尔坐在街角的时候,它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类,也会想到在山上与族人一起的快乐时光,可因为那个红衣男子,一切都回不去了。 虽然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子,它偶尔还是会担心,对方还找上它,只因那个红衣男子的实力强悍到它们举族反抗,不过是它一挥手之间的事。 羊娘子想到这里,陷入了迷茫之中,狍鸮一族从不曾惹到过如此厉害的人物,它连报仇的能力都没有,想要查清真相何其难也,有如上青天。 “你眼瞎了吗?!”一道愤怒的声音,在羊娘子头顶响起。 它趴在对方怀里,茫然的问道:“你拦着我的路做什么?” 低头望了一眼,一头撞在他怀里的人,此人的愤怒顿时僵在了脸上,“.”道一都能看出来他的未尽之言,这是从哪个山头出来的傻子? 那人不过二十来岁,是一位生得还过得去的小郎君。 他的身后跟了不少仆从,他一把将撞在怀里的人推开对方,羊娘子一时不察,叫他推了个正着。正要叫身后的人教训羊娘子时。 他忽然眼前一亮,又过去将人扶起来,“小娘子,抱歉,方才我是被你突然撞过来吓到了,你没事儿吧,快快起来,地上凉。” 道一嘴角一抽,凉个篮子,六月的天儿,他应该关心羊娘子的屁股,有没有被地板烤熟吧。说白了就是这货,见色起义了。 这眼神儿她在长安见过不少,大都是对着她阿姐的。 哼! 等她杀回长安,再好好收拾他们! 同一时辰,长安好些个小郎君,齐齐打了个喷嚏,引得府中那叫一个人仰马翻的,以为家中郎君染了什么寒病之类的。 “无,无事.”羊娘子第一次同人类亲近,它极是不适应的想抽回手来。 然对方以为它是在害羞,越发的来劲了,冲她眨了眨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哎,小娘子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的!” 羊娘子听到吃就是脸色一白,莫非这人类发现了它的身份,知晓它们族人会食人,所以想先下手为强,可是它现在根本就不能食人啊! 那人见她面有急色,瞧起来更好看了一些,他的眉毛都往上翘了几分,“小娘子,你家住在什么地方,不如我送你回家吧,还是你现在要做什么,我陪你一块儿去呀。” 家? 羊娘子难过的摇了摇头,“我,我没有家了!” 小郎君的脸上,仿佛开出了千万朵花儿来,“小娘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仔细被坏人掳了去,你若是没有去处,不若去我家住吧。” 道一成功看到,小郎君身后的人,集体望了望天,甚至有一人大胆上前,“郎君,你就这么把人带回去了,小心夫人生气!” 小郎君成功的抖了抖,又有些不服气,“小娘子生得好看,性子也温顺,阿娘不是最喜欢这样的人吗,给她带回家当儿媳妇儿,她难道还会生气?” 随从站得笔直,他闭口不言,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们家郎君作妖。 小郎君讪讪一笑,“不管了,先将人带回去再说,这么好看的小郎君,才配当本郎君的媳妇儿呢,错过了她,整个晋州怕是都找不出合心意的人来了。” 他越说越伤心,也不问羊娘子的意思,竟是准备直接将人带走的。 羊娘子又不是完全的傻子,她在人类生活的地方,也待了不少时日,有些事情还是知晓的,是以,它并不乐意跟着这人走,还有他方才说的要吃它,它还记着呢,万一跟着它去了,关在深宅大院里头,肯定连骨头都不剩下。 “不,我不跟你走,我要找我的亲人,我,我和他们失散了!”羊娘子临时编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来,也不管那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就要离开。 “小娘子,你往哪里去呀!”小郎君见羊娘子要离开,忙跑到它的前面,伸出手挡住了它,“你方才不是还说家中没人了吗,怎么突然就要去找亲人了呀。” 一群随从,被他们家郎君的‘神功’给吓了一跳,方才还在他们身边呢,一下子就人小娘子前面去了,听到小郎君的话,齐齐翻了个白眼儿。 还是方才的那个随从,给了他一个眼神,郎君啊,人家摆明是怕了你,赶紧放手吧。 道一都看得嘴角直抽抽,身边的小童,牙齿都咯咯作响了。 他抱着那人的虚影,就开始磨牙,幸好这会儿街上的人都看不见他们,要不然还不得被小童的样子吓一大跳才怪呢。 “你让开,我,我有亲人的,我不跟你走!”羊娘子有些急了,她的小脸儿梨花带泪的,心中有些绝望,难道它下山之后的命运,就是被此人吃掉吗? 不,我不能死! 羊娘子一闭眼,全是族人的惨状,它一定要活下去,袖中的手已经抓紧了,若此人再往前一步,它就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的心挖出来! 小郎君丝毫不知,他的性命就在一步之遥。 恰在此时,有一道清冷的声音,越过人群,清楚的传入小郎君等人的耳中,“卫三,你当街强抢民女,不怕我告诉伯母去?” 被唤卫三的小郎君,看到人群中那若有若无的打量眼神,白玉一般的脸儿,登时就红了,“周圆圆,你在此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小娘子无家可归,我这是大发善心收留她呢。” 道一凌空成功看到,唤周圆圆的那人,脸色一僵。 人群主动给周圆圆让了个道儿,他走了过去,指着街角一处,“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你怎的就只看中她一个,莫不是瞧着人家貌美,想带回家中藏起来吧?” “.”卫三咬咬牙,这也被看穿了。 但此人来了,也就表示,今日他与此女无缘了,卫三冷哼一声,撂下一句狠话,“周圆圆你给小爷等着,回头有你好看的!” “小娘子,你没事儿吧?”周圆圆来到养娘子面前,关切的问道。 祝福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一切顺利! 感谢660829的月票,么么~ 还有639章结尾,我之前剪切漏了最后两小段,大家可以回看一下的。 还好赶上了,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42.html 642 纪月 周圆圆? 道一看着来人有些不解,羊娘子嫁的人不是叫周方吗,难道是这人的兄弟,或者族人什么的?而且这人看着好似有些面熟,但记忆中又没这个人。 她托着下颌深思了起来,没道理呀,在水镜那老头儿说的书里,有关于英雄救美的故事,美人大多数都会倾心于那个英雄。 当然了,前提还得是那个英雄,小有美色,谁说女郎不看脸的,像她就喜欢生得好的,王玄之那样的更是少之又少 咳咳,道一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要命了,她在想些什么呢。 念了两遍清心诀,道一把‘贪花好色’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此时的羊娘子,已经同谢圆圆聊上了。 周圆圆看着惊魂未定的羊娘子,“小娘子,你从什么地方来的,你要找的亲人在何处,不如我使人替你去寻一寻吧,你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寻下去,是不可能找得到人的。” 羊娘子摇了摇头,它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并非人族的事情,但是这人才帮它解决了一个麻烦,它不能有太出格的举动,免得引起人类的怀疑。 它想了想,觉得这人应该不像方才那位,有吃它的心思,遂道:“其实我只是骗他的,我的族人,全部都死了,我是来下山找凶手的。” 羊娘子一句谎话都没有,它说完就要离开了。 周圆圆也是一个闪身,来到了它的面前,眼里有些疼惜的说道:“你有仇家,更不应该到处乱走,万一对方也在找你呢,岂不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羊娘子戒备的看着他,以为他也和那一样,想拐她进府里吃肉,结果听到对方的关心之言,便歇了当街打死对方就跑的心思。 它又回想了一下,这段时日,在街上的情形,一辈子这么漂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圆圆大哥,你就不怕我跟你走了,我的仇家找到你,把你也给害了吗?” 周圆圆的脸一僵,他咬了咬牙,“该死了的卫三!”见羊娘子不解望着他,他笑了笑,本来就生得有几分俊秀的脸,更加好看了些,“其实我不叫周圆圆,那是卫三故意叫来恶心我的。” 羊娘子眉头一皱,完全弄不明白,“不过是叫周圆圆,怎么就能恶心人了。” 周圆圆认真的看着羊娘子,发现它是真的不明白之后,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这名字和小娘子差不多,他就是想看我尴尬难堪。” 羊娘子暂时不能理解这种感受,但对于自己的恩人,还是要好心哄两句的,“下次再遇见他这样说,我就帮你打他,让他不敢说了为止。” 周圆圆笑得更开心了,又见它挠了挠脑袋,似是才想起一般,“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周方,方正的方,这是我的名,我的字,叫纪月。”周纪月想伸出手来,在触及到对方头顶时,猛然抽回了手,放在嘴角边咳了咳。 羊娘子不明白这人做什么,像它们的族人,没事儿大家相互抱在一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既然恩人想摸它的脑袋,这点儿小事儿,也是可以的。 她在周方惊骇的目光中,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放在脑袋上,冲他笑笑,“周方大哥,你想摸就摸,有什么关系的。” 周方的手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可对方看着柔弱,力气竟然十分的大,他抽了一下没抽回来,再抽还是如此,最后,他只能放弃。 人生第一回,当街摸陌生小娘的脑袋,于他而言,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道一瞧得嘴角直抽,她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童,发现他这会儿已经安静了下来,目光落在一人一妖身上,虽不明白两人在做什么,却也没了方才的暴戾。 忽然之间,她想起了一件事,周方不是祥和村的村民吗,怎么的在这城里面,方才那个叫卫三的,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怎么会对一个普通人无可奈何? 周方成功摸到小娘子的脑袋,他的周身仿佛开出了细密的花朵儿,终于将手抽了回来,上头还是温软的触感,他咳了咳,同羊娘子说道:“你叫,你叫什么名字?” “羊”羊娘子望着前方一只羊,涎水差点儿没控制住,流出一地来。 “原来是杨家小娘子。”周方的态度越发的温柔,似是想起什么来,他道:“对了,杨娘子,方才那位叫卫三,你也别同他过不去了,他是我的好友,只是同我置气罢了。” 羊娘子正愁编个什么名字好呢,它们族人的名字,是按实力排的,它最小,排名也是最差的,族人给起了个老幺,大家唤它幺幺。 所以在周方误会了之后,它索性点了点头,“周方大哥,叫我幺幺便好,那人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听你的不打他就是了。” 周方笑了起来,“我带你回我家!” 道一立刻打起了精神,弄清这周方身份的机会来了。 果然,周方带着羊娘子,去了一处别院,从里面拿了不少东西出来之后,又带着她去衙门里办了个户籍,然后告诉它,“今日带你去的地方,以后你不用再去了,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一个村子里,你带着我给你的东西,照着这张图上的去,就能找到我的家了.” 羊娘子接过周方递过来的图纸,“纪月哥哥,你为何不同我一起走?” 经过几日的相处,两人已经很熟了,羊娘子对周方很是依赖,不愿意同他现在就分开。 周方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的家乡不欢迎外人来,但是你有了这些东西,就能得到安居,可如果是我带你回去的,他们会立刻把你撵走。” “等你到了此处之后,假装同我不认识,一切按我的意思来办,咱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周方耐心的和她说着美好的将来。 羊娘子想到有人一直陪着自己,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好,纪月哥哥,你可一定要在祥和村等我呀,我很快就来找你” “嗯!” 祥和村排斥外人,不是因为他俩吗? 道一完全不懂这周方在做什么,只能继续看下去,希望能找到答案。 困成狗狗,终于赶上了,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43.html 643 消失了 羊娘子带着周方给的东西,没过几日便到了祥和村。 这和祥和村村长说的话对上了,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娘子,携带着许多财物,且生得不俗。它当然不会俗气,钩吾之山的妖怪,怎么可能是个俗气的。 道一没好气的想。 接下来的事,同祥和村长说的差不多。 羊娘子一面装作和周方不认识,又要拒绝那些莺莺燕燕。 终于在一次‘意外’中,这一对有情人,总算是走到了一起。 不怪乎道一这么想,实在是这一人一妖,太能折腾了。 尤其是那个叫周方的,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既然认识人家,直接带回去就好了,弄得这般复杂,搞得祥和村里的人,都对羊娘子生了怨言。 但羊娘子对祥和村没有造成威胁不说,还带了不菲的利益。 再怎么讨厌它,也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羊娘子与周方成亲之后,那些不甘才被村民们压了下去,毕竟一个读书人,与他们这些只会种地的,地位自是不同的,根本没有一争之力。 直到羊娘子生产那一日,许是生产的缘故,它并不能用过多的修为来维持人形,在孩子头出来那一刻,现了原形,稳婆吓得手一抖,当真给塞了回去。 道一眯了眯眼,这祥和村村长,说话竟然这般实诚。 她能安心的观看,一旁的小童,比起之前见到狍鸮一族被全灭了还要激动,许是见到了冒头的自己,心有所感吧,道一暗想。 “啊!!!妖怪呀!!!”随着稳婆大叫的这一声,跑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差不多是整个村子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将整个小院填满了。 周方是唯一的读书人家,相中他的人家不少,包括村长的也是如此,是以,能看到羊娘子的热闹,她们跑得格外积极,生气晚了一步,就没机会见识了。 男子们的意思,也是差不多的,他们平日不如周方,还娶不到人美财多的羊娘子,那种隐秘的憋屈,此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口子。 但周方也不是吃素的,至少他将男子尽数拦了下来,冲进产房的人,只有女郎,但这也足够羊娘子受的了,稳婆已经吓傻在原地。 她们一个接一个的问,“出什么事了,稳婆,方才你说什么妖怪?” 稳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让她们自己看床上,众人仿佛这时才想起羊娘子一般,只见它的肚子在蠕动着,像是小孩子在里面憋闷得慌,要立刻出来似的。 这模样将一众人吓了好大一跳,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就见羊娘子的脸疼得扭曲了起来,渐渐的变成了她们不认识的模样。 “啊!!!妖怪啊!!!”她们发出了和稳婆同样的尖叫声。 在一片嘈杂声中,产房的人一阵爆乱,仍旧没回过神来的稳婆,被她们撞来撞去,最后摔倒在地,被人踩晕了过去,若是人再多一些,只怕稳婆的性命不保。 道一:这祥和村的老头儿真能骗人啊,明明就是她们自己把人弄晕的。 她察觉到一股怒火,忙摸了摸小童的脑袋,“这是过去的事,现在你冲出去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会错漏一些,你阿娘想留给你的东西。” 小童不会讲话,也不知他听懂了没,但道一说完之后,他便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盯着床上疼得嘴唇都咬出血来的羊娘子,眼角流下了自己也不懂的晶莹。 道一松了口气,至于骗小孩子什么的,更没有负担了。 羊娘子原本就给小童留下了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这颗妖晶,里头还有她最后的意识,不止护了小童的命,还守护了小童十年,一直默默的看着它。 至于羊娘子怎么做到的,还要看祥和村的人,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那些跑了出去的妇人、小娘子,对院子里的人,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所有人都是一个意思,她们是真的见到妖怪了。 田村长也在此时姗姗来迟,他看着堵在门口的周方,责令他让开,“纪月,你让开,若是祥和村出了事,我就立刻把你逐出村子。” 又对两个膀大腰圆的妇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进去把人弄出来,她就是个妖怪,能让这么多人跑了,也说明伤害不了你们。” 两个妇人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听到田村长的话,很快就冲了进去,然后拿着一床被子,把临产的羊娘子,从屋中合抱了出来。 羊娘子本就是族中最小的,下山之后,修炼不得其法,修为也没多高,足够幻化出人形来,生产无论是人是妖怪,都是大耗原气之事。 今日这一遭,羊娘子直接现了原形,被他们抬到了院子里,连跑的力气都没有。眼下它的肚子也疼得厉害,更加没有还手之力。 趁它病,要它命! 祥和村众人很好的实践了这一道理,田村长看见羊娘子的原形,当即让人抬着去水边,要将人沉墉,而周方却在此时,不知所踪了。 道一注意到这一点,还要多亏了羊娘子,临危之际,心心念念的便是心上人来救他,可是在人群中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对方的踪影。 若非如此,她都差点儿忘了,要查清周方的目的。 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的了,羊娘子连人都找不着,她这个旁观的又从何处去寻找? 道一手心又传来了疼痛,她忙去看羊娘子。 它已经被祥和村的人抬到了河边,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便径直往水中去了。 甚至为了防止它逃脱,不光用了笼子,在笼子里放了石头,绑在了它的身上,将它整个人身体也捆得结结实实的。 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道一看向那田村长,恨不得上去再踹两脚,方才就那样放他离开,真是太便宜这死老头儿了,又不能直接动手杀人,只能一会儿再去补两脚。 就在此时,小童直接放开了她的手,跟着跑到了水中,同羊娘子一块儿沉了下去。 道一心口一跳,又看了一眼,做这些事的人,将他们悉数记下,便也跟着羊娘子沉入了水底 “咕噜.咕噜” 感谢笑着〆心碎的月票,么么~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44.html 644 阿娘! 又深又黑的水下,也不比过羊娘子心底的那块寒冰。 此刻的它心中是存了死志的,只因那道无缘无故消失不见的人,明明往日里恩爱非常,蜜里调油,转眼之间人便不见了。 随着笼子越来越下沉,羊娘子呼吸越发的困难,它眼皮都快阖上了,想着就这样死了算了吧,那种让人窒息的绝望。 作为旁观的道一和小童,都能感受得到。 直到羊娘子的肚子,传来了动静。 许是肚子里的孩子,此刻也感知到了死亡的来临,在做最后的挣扎。 羊娘子本来已经满脸的绝望,直到感受到了生命的悸动,它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虚弱的它强行调动修为,挣开了笼子与身上的枷锁。 不会水的它靠着那身修为,硬是游到了岸的另一边。 羊娘子强忍着身上传来的不适,勉强找了一处幕天席地之处,它咬着牙想着先前那稳婆教它的话,吸气、用气、再吸、再用力 直到一声啼哭,它瘫倒在地上,连根手指头都不想用力了,可是现实不允许它如此,方才生下来的孩子,还没有剪开脐带。 羊娘子用自己的爪子,抓开了脐带,看到是个人类模样的婴儿,它学着人类的模样,一掌拍在了它的屁股上,小婴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庆幸它此刻没什么气力,要不然按妖怪的力道,刚出生的小婴儿的屁股,只怕已经被打开了花,哪里还有眼前这个小童长大的时候。 道一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看到了他眼角不由自主流下的泪水,没有出言安慰他,而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母子隔着时空再聚的画面。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再见一见,现实中根本不在再存在的人的。 羊娘子听到了哭声,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来。 它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孩子抱到了身边,它侧过身去,亲了亲满脸污秽的小童,“孩子,娘亲对不起你,让你刚出生就孤孤单单的,你长大了也不必去你阿耶,若是他真的有心的话,也不会丢下我们母子。” 羊娘子此刻特别的清醒,它的双眼亮得吓人,“人类惯会骗人,你那个阿耶想来也是的,只是阿娘却不知他看中了什么,钱财都是他自己的,我不过是陪着他一起做戏而已。” “不过他连生养自己的村子里的人都骗,欺骗你阿娘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了吧。” 道一在此时却是听得心口狂跳,羊娘子或许不清楚,但她作为旁观之人,自然能明白看到它看漏了的事情。 羊娘子身无长物,连那张脸都是假的,可它是一个妖怪件事,本身就让人值得但这也不对呀,那周方看起来平平无奇,除了有点儿熟悉,根本就不像一个有修为的人啊。 婴儿的哭声一阵阵的传来,道一思续回拢之时,见那小童已经走了上去,蹲在地上,戳着根本戳不到的自己,玩儿得不亦乐乎。 道一嘴角微抽,径直走到了他的身后,“它就是你的阿娘,你也摸摸它,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是你们第二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一次自然就是眼前的出生时,妖怪与人是不同的,刚出生的小童的眼睛睁得亮亮的,它的肚子饿得嗷嗷直叫,盯着羊娘子的意思很明显。 羊娘子爱怜的摸了摸婴儿的脑袋,“孩子,阿娘已经维持不了给你吃的精力了,你将来要照顾好自己,阿娘只能用尽最后的力量,来保证你不受伤害了” 它说着说着,张开了嘴,吐出一块晶石来。 道一认出来,正是羊娘子的妖晶,却不知是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放在了小童的体内,再过两年妖晶内的灵力,便会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羊娘子对着将妖晶放进在了小童的身体里,它的生命也在快速流逝,连抱一抱婴儿的力量都没有了,它的眼睛一直盯着婴儿,目光满含眷念与不舍。 “孩子,不是阿娘不要你,是阿娘修为本就不高,经过今日这一遭,身体受到了太大的伤害,根本就没几日的活头了,”羊娘子的眼睛即将闭上,它努力张着,‘呜呜呜’了几声,“阿娘是真的舍不得你” 突然,羊娘子用尽身上最后的气力,“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去寻你阿耶,他一定不是个好人,你去了一定会像阿娘这般,被他利用的!!!” “孩子,你记住啊!!!”羊娘子不甘的闭了眼。 道一叹了口气,血统纯正的狍鸮一族,自今日起,再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半人半妖的婴儿了。 羊娘子的执念,就是希望它的孩子能平安健康的活下去,是以,死后,那抹执念禁锢着它的灵魂,一直陪伴着小童长大。 道一看完了小童真偷鸡摸狗的十年,明白了羊娘子的苦心,“道会照顾好它的,即使将来与它分开,也分给安安排好去路的。” 与此同时,一道温柔的倩影,朝道一行了个礼,下一瞬间,她就感觉到肺部多了一丝力量滋养。 道一眼前一亮,妖晶没得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阿娘!”不会开口说话的小童,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 道一从欢喜中回过神来,吃惊的看着它,这小童竟然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开口说话了,还能准确的知晓那话的意思,她只能感慨,不愧是妖怪的后代。 转念又想到,或许这便是母子连心的缘故吧。 她叹了口气,任由小童对着空无一物的屋子,无助的哭泣,只能摸着它的脑袋,给予它无声的安慰,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屋外的人也都听到了。 王玄之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看了一眼,正在审案的庞杰,他与祥和村的众人,都朝这间屋子看了过来,“庞县令,只管审案便是,那小童是此案的苦主。” “这些人害死的羊娘子,但是他的阿娘。” 庞杰点了点头,又开始审问祥和村村民。 “安道,你可以进来了。”是道一在唤他。 晚安! 明天可能要休息一天,看情况吧,今晚感觉睡太晚了,脑子好像有些供血不足。。因为我本身就贫血啊,啊啊啊啊!!! (本章完) /75/75691/29252745.html 645 天性使然 王玄之推门进屋之前,他看了一眼认真审问的庞杰,这才放心的进了屋子。 他一进去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那个小童此刻正紧紧的抱着,呃,道一的腿,眼泪不停的流。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说是道一欺负人家吧,对方又抱着她的腿不松手。 “小一,他看见羊娘子?”王玄之觉得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再往深了说,便是羊娘子做的事,触及到了这小童的内心,母爱将他与世隔绝的心,从壳中拉扯了出来。 道一点点头,求救似的看着他。 她可从来没有过被人抱着腿不放的经历,尤其还是这么小的娃娃,即使知道对方身负一半的妖怪血脉,可万一人族血脉占上风,她一巴掌下去,把人拍死了怎么办? 王玄之轻咳了一声,走过去揉了揉小童的脑袋。 在他抬起那双红肿的眼睛时,俯下身去将人抱了起来,“我不知晓你看到了什么,但你阿娘应该很疼你,为你做了许多的事,所以你才会因为她的离开,感到难过,对吗?” 王玄之身上的气息,令小童觉得十分舒服,和道一身上的气息,有所分别的,但经过今日定遭,小童两个都很喜欢靠近就是了。 小童眼睫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珠子,他懵懂的看着王玄之,方才看到的一切,都让他身上有一个地方,特别的难受。 他的手摸着心口的位置,感觉着它的跳动。 王玄之也将上附了上去,“这儿是你的心脏,你因为羊娘子,也是就你阿娘离开难过,它也跟着你的难过而伤心,所以你才会觉得这里难受。” “羊娘子希望你平安健康的活着,你为她哭过一场,以后就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知道了吗?”王玄之伸出一只手替他擦去了眼泪。 道一在旁边不自觉的看呆了去,觉得这一刻的王玄之,犹如被他们的祖师爷附身了,让她颗修道的心,向着他一点点的在偏移。 “小一,你的脸怎么那么红?”王玄之轻轻拍着小童的背,也没忘了道一还在,抬头就见某人的脸红得不像话,“可是方才看羊娘子回忆,伤到了哪里?” 道一本来有些消退的红晕,不知怎么的,反而又浓了几分。 王玄之仿佛发现了什么,他眼前一亮,正要开口,却在此时传来了敲门声,他有些无奈的应了一声,“进来吧。” 推开门的,却是谢灵均,他先是看了眼道一,确认她安好之后,这才同王玄之说道:“姐夫,庞县令已经把祥和村的人审完了,眼下把该带走的人都带走了,眼下正在等着你呢。” ‘姐夫’两个字一出,道一的脸更红了。 王玄之勾了勾唇,他的心跳也有些快,到底比道一镇定一些,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他想到和田村长的承诺,冲谢灵均点了点头,“我们马上就出去,你让庞县令稍等一会儿。” 谢灵均挠挠头,一时半会儿没看懂屋内是个什么情形,但两人都没事儿,他也懒得去想那么多,应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小一,你和小童随我一块儿出去吧,也让小童看看她阿娘曾经孕育他的地方,将来兴许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再回来了。”王玄之朝两人笑了笑,极其温和。 小童在两人身上左右看了看,竟趁道一被美色恍神的工夫,一溜烟儿的跑到王玄之身边,紧紧拽住他的手不放。 道一嘴角直抽,“.”合着她身上有毒? 王玄之也忍俊不禁,到底还是耐心的和小童说了一句,“她才是能帮你们族人的修道之人,若非是她出手,你这辈子也没办法见到你娘亲了。” 想了想还觉得不放心,又补了一句,“她身边有不少你们的同类,虽非同族,倒也是妖怪一族,你虽特殊一些,有人与妖的血脉,倒也并非是特例,她之前也救过一位,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道一前面听着还挺高兴的,毕竟王玄之是在替她说话,只是听到后面说的,不由得嘴角一抽,朱厌在长安,他们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了。 尤其是现在才出京城多远,她才没那么早回去呢,不玩儿个够本,都对不起这一趟出行。 因此,在看到小童亮得吓人的双眼,她竟然有些心虚,然后她就发现一件事,这小童听得懂他们说话了,“安道,安道,你看他,他” 道一激动起来,说话都不囫囵了。 王玄之笑了起来,“兴许是方才羊娘子刺激到他了,虽然他懂的东西不多,但是听人说话应当不成问题了。”说到此处,他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想当初,他少不更事时,可没少折腾。 道一眉眼弯了弯,上前牵住了小童的手,朝王玄之笑笑,“安道,我们出去吧。” 她才不会同这小童计较,对方甩开的事,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又没安全感的半妖,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做出的最佳选择。 毕竟她能帮助妖怪,也能斩杀妖怪。 小童怕她不足为奇。 王玄之也牵着小童的另一只手,带着他走出了屋子。 庞杰正在逗趣几个小鬼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家三口’给惊到了,方才可是听到屋里有人喊‘娘亲’的,要不是清楚这三人之间的关系,他铁定误会。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王玄之身上,长安的传闻听得再多,也不如自己亲眼见一面,可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他要是位女郎,也愿意嫁这样的人啊。 王玄之被他瞧得有些恶寒,虽然那目光没恶意,但是有歧义啊! 他咳了咳,“庞县令,此间事了,我等也要继续向东了,只是留下来的村民,他们确实什么也不知,还请庞县令酌情处理。” 庞杰瞬间明白,这是让他不要牵连到这些人啊。 他也不是个冤枉无辜,滥杀的人,遂点了点头,“下官明白。” “我已不在朝中任职,庞县令当我们作普通人即可。”王玄之挑了挑眉,同对方把话说开了。 庞杰‘嘿嘿’笑了起来,也不在乎对方的话,只是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道一,“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谢二娘子,是否同意?”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2746.html 646 怪事 道一:“.”她还可以说不同意的吗? 她有些无语的撇了撇嘴,还没走几步呢。 因小童家里的事儿,就停留了一日,这什么庞县令求人应该找王玄之,明明白白的寻上她,肯定是听过京城的传闻了,也不知晓这人要做什么! 倘若与妖怪、鬼神一类无关的,她就装傻充愣吧。 道一心里这么想,但是她也明白,不过是在骗自己罢了。 真与鬼怪无关的,人家也不会找上门来了。 她暗中翻了个白眼儿,这日子真没法儿过了,上吊也得让喘口气的吧。 许是她的情绪太过于明显,庞杰也有些不好意思,为难的看向王玄之。 王玄之却没有劝说的意思,只道:“庞县令,你且先说说是什么事,小一也并非什么手眼通天的高人,若是做不到的话,想来你也能谅解的。” 道一心中暖暖的,王玄之是在替她说话呢。 庞杰暗中撇了撇嘴,敢在圣人面前放火的,谢家二娘子可是第一人,还有上回在他邻县下水镇里,解救了一个镇的‘好吃懒做’,这种时候,不找她找谁。 他面上倒是不显,只道:“是我们清水县,近来怪事频生,想请谢二娘子帮忙看一看。” 道一皱了皱眉,就在庞杰以为她不同意时,她侧身问了王玄之一句,打死他都想不到的话,“安道,这清水县和我们此行顺路吗?” 王玄之含笑点头,“顺路。” 道一这才点了点头,王玄之的事重要,但赶路也需要时辰,只要顺路就耽搁不了多久,她暗中松了一口气,况且真是妖怪闹事的话,她也不能置之不理,该她做的事,断然不会推卸。 “还请庞县令细细说来” 约莫一刻钟后,一行人便弄清了清水县的怪事。 “庞县令是说,清水县内,近一个月来有人生怪病,甚至导致死亡,还有许多人家中丢失财物的粮食,但是郎中们找不出病因,衙门里也寻不到盗贼?”王玄之神色有些凝重的问道。 庞杰连忙点点头,“再这样下去,我清水县只怕要人人自危了,原本打算去附近的道观请人的,正巧谢二娘子来了,想着别的高人本事到底如何,也不清楚,最重要的是县里的人等不起了。” 王玄之看着身边的人,这种事情他说了不算,得看道一分析的结果。 道一沉吟了片刻,“抓贼倒是其次,只是无缘无故的生病,还查不出病因来,委实有些蹊跷,我想亲自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眼下情况不明,我们不能直接去县衙,”道一想了想,“阿弟,你带着小安、二白和小芝他们,跟着庞县令他们进城,我与安道暗中跟上,方便查探。” 谢灵均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功夫,果断的点了点头,他是出来看着两人的,不是给他们添麻烦的,“二姐,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那他呢?”谢灵均指着紧紧拉着王玄之不放的小童。 道一也叹了口气,无奈的摊了摊手,“你们也看到了,他离不开安道,只能跟我们一起走了。” 庞杰咳了咳,他控制不住的又想到了,‘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倘若是真的,他都要怀疑道一故意甩开这几个大孩子,想过一过天伦之乐了。 王玄之知小童缺乏安全感,真把他交给谢灵均几人,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孩子虽然小,若是打了起来,指不定是谁吃亏,所以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既然如此,庞某便在县衙里等候你们了,谢三郎君他们的安危”庞杰说到后面有些脸红,连个贼都抓不到,他哪能夸下海口保证人家的安全。 好在道一两人也不是那等看笑话的人,她笑了笑,“庞县令无须多虑,他们几人的安全,我会在暗中保护的,你们照常做事便行。” 庞杰松了口气,行了个大礼,“庞某先谢过谢二娘子了。” 道一侧过了身去,没接他这个礼,“庞县令一心为民,当受人尊敬才是。” 她说完就往一边走了去,同谢灵均几人招了招手,“阿弟,你们先过来!” 谢灵均几人好奇的看着她,道一背着庞杰等人,肉疼的掏出了大把大把的符纸,“这些符你们都拿着防身,我都给你说一下符的作用.” 几人激动的接了过来,看他们各自分好之后。 道一再次叮嘱,“没有遇到危险,切记不可露于人前,如今是什么情形都不知,万一被人瞧了去,坏事了,小心我揍你们!” 齐安直接抖了起来,旁人说的可能是玩笑,但道一是认真的啊,她说揍人就绝对没有开玩笑,是以,他第一个保证道:“我绝对把符藏得死死的。” 剩下几个也忙不迭点头,“阿姐(小一师傅)放心,我们保证不乱用!” 道一看着他们的神情,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就不该一时托大,带了一堆人上路,像钱小羊和蛮达多好,啥也不用操心。 她交待完了事情,就挥了挥手,眼疼的让他们该去哪去哪。 王玄之瞧着满眼都是笑意,他牵着小童站在身边,目送一行人离去,这才开口道:“小一,我们也走吧,早些弄清楚真相。” 道一轻轻‘嗯’了声,牵起小童的另一只手。 三人走进了西下的夕阳中,美得像是误入世俗的画。 祥和村的人呆呆的看着他们,久久的回不神来。 “郎君、小娘,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才谢三郎君他们和庞县令一起离开了,我们现在要去追吗?”钱小羊几乎是扑过来的。 王玄之摇头,“马车不要跟着太紧,只作不认识他们。” 多的也没同两人说,他护着道一两人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上去之后,这才和钱小羊、蛮达说道:“等到了清水县之后,你二人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别被人发现了。” 马车外应了声之后,他将目光收了回来,“小一,你们先前看到了什么,小童的父亲,那位周郎君,如今可还安在?” 晚安! (本章完) /75/75691/29253738.html 647 天干(祝书友“笑着〆心碎 ”生辰快乐!) 道一愣了一下,然后脸色有些古怪的看了小童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这小童只对羊娘子有所触动。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童的内心,也随着‘周郎君’三个字起了圈圈涟漪,并非是激动的,而是他在思考,羊娘子之前说的关于此人的事。 自从唤了一声‘娘亲’之后,他的脑子越来越清明。 小童乖巧的坐在王玄之身边,一动不动的,洗白白之后的他,像年画里的小娃娃,别提多可爱了,这倒让道一有些不忍心在他面前说那些事。 可是想到他和自己一同看完了羊娘子的过往,知晓他到底是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若是个正常的人类,这些事情可以让他晚一些知晓,但他有一半妖怪的血脉,感情上便不如人类这般细腻,受到的打击也会小一些,又或者根本没有。 人的七情六欲,最是难拿捏。 道一摸不准这些事儿,但那位‘周郎君’并非什么好人,让小童提前知晓,倘若将来遇上了,也可以有所防备,思及此处,她的目光越发坚定起来,“羊娘子那位夫君,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应当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活着。” 王玄之见她脸色变幻来去,越发的古怪,心中有所猜测,他摸着小童的脑袋,轻声问道:“难道他不是被祥和村民扔进水里,然后逃走的吗?” 道一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在祥和村民将人抓起来,要将她带到水边淹死时,那位周郎君早就不知去向了,这才是羊娘子在绝望中死去的原因。” 她又将羊娘子与周方的结识,以及它钱财的来源说了一遍。 王玄之听后,若有所思起来,“祥和村人并非是故意隐瞒周方的死因,而是他们想霸占周家的钱财,只有死人才不会同他们争,当时周方撇下娇妻和未出世的孩子,更让祥和村的村民放下心来,此人是没胆量回去与他们争什么的。” 他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拍着小童,“此人并非是无情无义,是打从一开始接近羊娘子,便是有目的的,羊娘子或许只是他行事中的一环,只是不知他想要做些什么。” 王玄之眸光微阖,沉吟片刻后问道:“小一,你说此人会不会也是什么修道之人,在见到羊娘子时,便知晓它的身份了,是以,故作好人的接近它” 不待道一回答,他自己便觉出不妥来,“也不对,周方除了羊娘子的一片真心,并未见他得到其他东西,羊娘子在死后,妖晶也留给了孩子。” “周方所图究竟是什么?”王玄之总觉得有些被他忽略了,可是不管他如何去想,那关键的一环,怎么也接不上去。 道一捏紧了小拳头,“不管他有何目的,既然让我记下他的容貌来,下次再次,就是他真面目被揭穿之时,连妖怪的感情都欺骗,简直令人发指!” 她因为气愤,小脸涨得有些通红,“届时一定要他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骗了人家妖怪的一颗真心,明知他们下场,竟然偷偷跑了,别让我抓住他的把柄,否则我要让他明白,便是妖怪,也不是他能随便欺负的。” 王玄之本来有些紧张的,但看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软、温热的触感,两人心下都是一震,却不愿意离开。 “我的小一最厉害了,将来遇上此人,揍得他爬不起来,看他如何还能欺负小娘子。”王玄之的眼中是点点柔和的星光,每一片上都盛载着骄阳一般的人儿。 道一险些被溺毙在其中,心里不知默念了多少回清心诀,可面上的燥热,却怎么也下不去了,她索性也懒得去管了,他们是订过亲的人,摸摸头怎么啦,她乐意! 但马车里还有个小童,这孩子的灵智可不是普通孩子那般,妖怪的脑子谁知道怎么生长的,万一他们把这半妖带坏了怎么办? 道一勉强找了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一定是王玄之和祖师爷太像了,她才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为了不变得更奇怪,她生硬的转了个话题,“咳咳,对了,周方给我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嗯?”王玄之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那柔软的感觉,仿佛从指尖传到了心底,但他知道一面皮薄,也不好再来一次了。 道一挠了挠脑袋,“唔,怎么说呢,就是周方这个人出现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特别眼熟,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没有见过他。” 闻言,王玄之垂眸沉思了起来,马车顿时安静了下来。 良久,他抬眼望着道一,“十二年前,你刚被师父收养一年,也是周方认识羊娘子的时候,那会儿的你对一些事情或许有记忆,但你二人相距甚远,是不会有机会见面的,如此一来,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他摸着小童的脑袋,“周方能与一个羊娘子结识,只要他还活着,或许就能认识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对方如羊娘子这般,甘愿生下他的孩子,你见过的,或许便是他的后人” 道一蓦地瞪大了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周方可真不是个人。” 王玄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回生二回熟,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要为这样的人生气,只要证实他哄骗小娘子,一样是有罪的。” 道一这才点了点头,心情仍有些低落。 王玄之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轻轻一叹,“小一,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周方,你想想岳母,还有大伯母她们” 道一顺着他的话一想,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但是对于存心欺骗小娘子身心的人,她还是带着明显的厌恶,这种人最是下乘了,也是最为人所不耻的。 她道:“周方此人还是要尽快找出来才行,免得更多的人遭殃,既然他有那么多的儿子,想必对他也不会上心了,我们就带着他一块儿走吧,不过总不能一直叫他小娃娃吧,要不,咱们给他起个名字?” 王玄之:“他的生父周方,字纪月,生母唤羊幺幺,不如,便叫他羊天干,如何?” 祝:书友“笑着〆心碎”生辰快乐,希望你健健康康,幸福快乐,万事如意呀! (本章完) /75/75691/29271384.html 648 并肩而行 “羊天干,确实不错。”道一虽不明白王玄之的用意,可是她相信对方不会乱来。 况且个名字确实是不错的,道一认真和小童交流,“以后你就叫羊天干了,待你长大之后,想要再改名,便也随你,眼下这便是你的姓名了。” 小童,哦不,羊天干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竟然轻轻的‘嗯’了一声,这可把道一高兴坏了,带一个听得懂人话的小娃,和一个听不懂的,想也知道哪一个省心些。 见羊天干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望着她,和一个能沟通的小孩子一起,那可随心太多了。 道一笑眯眯的伸手,揉了揉羊天干的小脸蛋儿,意想之中的舒服,她笑得更满足了,“眼下小天干没处可去,就好好跟着我们呀。” 羊天干:“.”这一定是个坏人。 王玄之瞧着两人的互动,有些忍俊不禁,也暗暗松了口气,毕竟他对妖怪的了解,以及应付妖怪的手段,多数都要靠道一,倘若他们不合的话,这一路人有得折腾。 羊天干并未做坏事,他们不可能直接将其斩杀;也不能将他找个善堂收养,这孩子身体里的妖怪血脉,若无道一这样的人看着,极容易出事。 待将来出了事之后,再来追悔,没有任何意义;已知其危险,自当提前预防才是。 “咕噜咕噜~~~”道一听到声音,眼神立刻落到了小童身上,发现他没有任何变化,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王玄之:“安道,你饿了?” “咳咳!”王玄之以手掩唇,“小一,你在说什么呢?” 道一闻言,小脸顿时有些白,立刻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听到有人的肚子在咕噜咕噜,还以为是你俩呢,”她说着就拉开了车帘,“小羊、蛮达,是你们饿了吗?” 不等两只妖怪答话,一只同猫儿一般大小的飞禽,就要往车厢里钻。 道一抬手就想拍过去,待看清是什么品种之后,嘴角抽了抽,将它放进了车厢里,“安道,是你的海东青找来了,这段日子跑得挺勤快啊,身上肉都坚实了不少。” 海东青皮毛一紧,戒备的看着道一,以及她腰间的袋子。 它也是和毕方鸟厮混过一段日子,哦不,相处过一段日子的,这一人一鸟都不太正常,旁的也不见他们上心,只惦记它一身肉。 道一顺着它的目光,也是眼前一亮,“你想小毕方了吗,我现在就放它出来。” 海东青绝望的看着她:“.”求放过!!! 王玄之已经取下它腿上的信,但是没有放它离开的意思,所以它只能瑟瑟发抖的躲在角落,倘若被那位附过身的仙人瞧见它这怂样,指不定一巴掌就拍死了,送出去简直丢人现眼。 道一也只是吓唬它的,这可是王玄之拿来送信的海东青,有仙人送的造化,要比寻常的海东青更有用,一般的鸽子更是比不上的。 倘若因为她一时贪玩儿,误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海东青不明白她的想法,在车厢里找了个距离她最远的位置等候着,战战兢兢的吃着东西,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 道一看得嘴角直抽抽,却没是同这小家伙解释的意思,让它有戒备也好,万一路上遇见想不开的人,想驯服它呢,能猎到海东青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就这样也挺好。 信纸并不大,王玄之却看了好一会儿。 道一半点声响也无,默默运转着灵力。 她之前吸收了狕的妖晶,但是修为仍卡在玄级三级,可她同时吸收了躲在妖晶里的狕魂,堪称大补之药,她的识海变大了一些,能承载更多的东西了。 识海的强大,对身体的要求也更高了一些。 修行一道,不进则退,她万万不能懈怠的。 眼下没有什么突破的契机,道一只是在简单的运行一个周天,等她再睁开眼时,便见到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心跳登时快了一瞬。 她干咳了一声,“安道,忙好了吗?” 王玄之点点头,“快到清水县了,我们先不入城,晚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道一下意识的瞥了眼他的身边,“小青呢,它去哪里了?” 小青? 王玄之愣了片刻,旋即笑出了声,“我让小青回信去了,之前你和夷之看过画像的那人,险些被人发现,我回信告诉他,除非必要,先暂时不要发消息,以免被人发现了。” 道一有些担心,“他需要我们帮忙吗?” 王玄之摇头,“我们的人中有一位叫卫岚主动牺牲,才打消了对方的怀疑,眼下还没有拿到证据,万不能再惊动幕后之人了。” 道一点点头,“那就好,虽然我不能随意出手伤人,但是救人可以呀,攒功德的事呢!”她越说眼睛越亮,“有这种好事可别忘了我呀。” 王玄之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见到这样明媚的笑容,他也不自觉的跟着勾了勾唇角,“好,替小一攒功德的事,怎么也不会忘了。” 道一听了,眉眼弯如月牙儿。 他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道一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明白。 她是怕他独自一个做完所有的事情,挡住了一切的困难,因此换了种说法,想要帮助他,可他的小一是明珠,他又如何会令她蒙尘。 莫说他没有让道一站在背后的想法,如今的世道也不会容许她独善其身的。 就凭他二人如今的关系,已是实打实的半个夫妻了,夫妻本就是一体,旁人可不会因为她没有参与,便会好心放她一马的。 倘若他将道一挡在身后,替她拦住了一切的风风雨雨,万一风是从二人背后过来的呢,被保护起来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就被人打得支离破碎。 雄鹰就应该在天际翱翔,而不是折了它的翅膀。 他求的从来不是踽踽独行,而是与其并肩而行。 王玄之将手放了下来,在道一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牵起了她的手,“小一,遇见你是安道的幸运,我很感谢阿翁的坚持,必须与你在一起。” 道一的小脸儿‘腾’地就红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安道,你,你也很好!” 感谢笑着〆心碎和让心静静的打赏,么么~~~ 最近要过年了,好忙好忙呀,大家保重呀,今晚吃了一家年夜饭了,哎玛,瑟瑟发抖,据说都是阳过了的,看着他们咳啊咳啊的,我心跳都加速了。 (本章完) /77/77597/32074093.html 649 夜探 小童的脑袋左右看看,虽有些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但是那份快乐是会传染的,他小小的心灵,此刻也觉得很快活。 王玄之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道一看着心大,其实脸皮很薄,再说下去,可能会得到意料之外的结果,...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7/77597/32074423.html 650 夜幕下(除夕快乐!) 莫说道一怒火中烧了,身为妖怪的蛮达看着屋内的景象,也有些沉默,若是天灾只也尽人事听天命,倘若这些真是人为的,那些人该是如何的丧心病狂啊! 王玄之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抬眼望过去时,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小声道:“先看看再说。” 道一又将目光落到了屋中,三人将呼吸放到了最低,趴在屋顶上,几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屋里坐了不少人,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无一例外,每个人脸上都有或轻或重的病容,时不时的听人哼唧几句,那声音也是微乎其微,出声的人已经气若游丝了。 来前庞杰和他们提过,此病来得迅猛,几乎是毫无征兆,很多人在不知不觉之间,便中了招,后来经过城里的郎中研究,是人与人之间有过接触,所以才会被传染的。 只要被传染过的,都有一定的症状,他们要做的就是,将郎中断出有此症状的,先排查出来,再将他们居中在一处,以免扩大感染源。 庞杰确实很有很魄力,能在病情扩张之前,剪断传染源头,因为这不仅仅是管住那些被圈起来人就可以的,还有满城的百姓。 其他人的人虽未被圈起来,但庞杰不能确定,他们身上是否带着已经被感染的病毒,如果大肆传播了出去,不止清水县倒霉,附近的县也会跟着遭殃。 按此疾病的传染速度,一两个县都是轻的,而每个人县的人数不一,去的方向也是南辕北辙,能赶在清水县就将源头掐断,不得不夸赞一句,庞杰很有手段。 而满城的百姓,他们关心的是自家的生计,断上几日或许就能让他们一个冬天没得吃,而庞杰看到的则是整个城市的生机。 他们有错吗,其实都没错。 百姓不知道疾病恐怖疯狂的传染力,只知晓,那些病没落到自己身上,仿佛隔得很远很远,但是他们却因此,也跟着被限制了自由,极其的难受。 即使知晓,为了一大家子的生计,也会铤而走险,冒着被疾病传染的风险,前路满是荆棘,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因为有些人家是没有任何退路可言的。 道一虽在山上长大,可是有香客上山呀,久而久之,便也听了不少人家的事,加之下山之后的所见所闻,她也并非是完全懵懂之辈。 眼下的情况,传染的疾病控制得当还好;百姓就很容易安抚,因为他们很容易满足的;若是控制不起来,那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但凡有一个人挑动起来,民心就很容易乱起来,民乱是最容易出事的。 所以错不在百姓,也不在庞杰。 他们都是在为自己身后之人努力负重前行,是值得尊敬之人。 真正有错的,是那些存心利用天灾、人祸,制止恐慌、民乱之人。 如今只是疾病刚起,清水县就已 道一看了身边的王玄之,企图从他的眼中得到答案,“安道,你觉得这些人有没有问题吗?” 王玄之摇了摇头,她以为是没看出来,却听他道:“小一,你应该问自己,你可有把握查出来他们生的是什么病?” 道一整个人都趴在了瓦片上,她看着下方的人群,“这样的距离,只能够看出人家有病,却不能看出来,他们生的什么病。” 王玄之五指一紧,叩在了手心里,他喉咙有些发干,半晌,他道:“小一,你尽快去做,我再去查看一下,这些人生疼之前,都与什么接触过,看是人为还是天灾.” 几人之所以将人为算了进去,是因为大周已逐渐安稳下来,国内的战事已歇,大范围的传染疾病爆发是鲜少之事,当然也不是没有,也就是常说的天灾。 天灾之后,往往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道一来前卜过一卦,卦象上并没有任何显示,指向天灾的,既然不是天灾,便很有可能是人祸,加之庞杰说城中的百姓,时有不安份者。 进一步的让两人怀疑,城中有人在制造恐慌,可这是为什么呢? “小一,我去庞县令说的几处查一下,你就在此处等着我回来,阿达,你紧跟着小一,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别引起旁人的注意。”王玄之叮嘱两人之后,便飞身离开,连一片树叶都不曾惊动,便隐了无边的夜色中。 王玄之没有想到的是,只叮嘱了作为妖怪的蛮达,忘了知会那个捉妖怪的道一,在他走了之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庞杰,也只能装聋作哑,还要好生劝住带回来的几人,免得他们跑过去,万一坏事儿可怎么办。 庞杰他们的想法,道一是管不着,也听不到了。 她等王玄之走了之后,羡慕了一瞬他的惊鸿,随即便带着蛮达,‘借了’两身普通的衣裳,留了几个钢板,他们一改先前的形象,又重新来到这座被官府征用的空宅子外。 两个守门的人拦住了他们,“站住,你们不能进去!” 道一脖子高昂,鼻孔朝天,她用十分骄傲的语气告诉他们,“我们有病,自愿来此隔离。” 守门的人上下打量了丙人一眼,见站在面前的两位男子。 他们的脸色,一个苍白如鬼,另一个直逼表面獠牙,也不敢同他们多说话,有过多的接触,生怕被传染了去,便将人放了进去。 他们也是奔着工钱高,才来冒死守门的,但是能好好的活着,谁又真正的想放弃生的希望呢? 所以,能避免作死的时候,就不要上赶着找死了。 道一两人就是上赶的那种,但他们不是作死,而是给人带去生的希望。 她挑的是人多的那间,在不确实呼吸间是否有毒时,她同蛮达自发的运用灵力,将全身包裹着,此刻道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幸好王玄之没跟着来。 他又不能随便使用内力,来了,只有干受着的份儿。 屋里‘哎哎哟哟’‘哼哼唧唧’的人见两人进来,同时停了一瞬,又跟着哼了起来。 道一在周围看了一眼,眼珠子一转,瞧中一个几口之家,男女老少,齐活儿,她带着蛮达就要走过去,斜刺里伸出一只脚来。 “啊!!!”道一当没看见似的,一脚就踩了上去。 本案与时事么有关系,不想紧跟这个事,本身就是很悲痛的疫情,不想再三提及,只是前奏有一些像。 为避免起不必要的猜想,所以提前说一下。 感谢笑着〆心碎的打赏~~~ 各位友友们,除夕快乐哟! /77/77597/32086410.html 原章:夜幕下(除夕快乐!) (我放免费了,原章没了,大过年的,也没处问。) 莫说道一怒火中烧了,身为妖怪的蛮达看着屋内的景象,也有些沉默,若是天灾只也尽人事听天命,倘若这些真是人为的,那些人该是如何的丧心病狂啊! 王玄之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抬眼望过去时,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小声道:“先看看再说。” 道一又将目光落到了屋中,三人将呼吸放到了最低,趴在屋顶上,几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屋里坐了不少人,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无一例外,每个人脸上都有或轻或重的病容,时不时的听人哼唧几句,那声音也是微乎其微,出声的人已经气若游丝了。 来前庞杰和他们提过,此病来得迅猛,几乎是毫无征兆,很多人在不知不觉之间,便中了招,后来经过城里的郎中研究,很多人是不知不觉就中招了,包括郎中们。 每个人的情况都差不多。 庞杰确实很有很魄力,能在病情扩张之前,剪断沾染源头,因为这不仅仅是管住那些被圈起来人就可以的,还有满城的百姓。 清水县已经关了城门,阻止往来。 他们目前毫无头绪,如此做法反应又迅速,清水县想去不远有好几县在周边,每个人县的人数不一,去的方向也是南辕北辙,能赶在清水县就将源头掐断。 不得不夸赞一句,庞杰很有手段。 而满城的百姓,他们关心的是自家的生计,断上几日或许就能让他们一个冬天没得吃,而庞杰看到的则是整个城市的生机。 他们有错吗,其实都没错。 百姓很多时候都见不着,只知晓,那些东西没落到自己身上,仿佛隔得很远很远,但是他们却因此,也跟着被限制了自由,极其的难受。 即使知晓,为了一大家子的生计,也会铤而走险,冒着被一定的风险,前路满是荆棘,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因为有些人家是没有任何退路可言的。 道一虽在山上长大,可是有香客上山呀,久而久之,便也听了不少人家的事,加之下山之后的所见所闻,她也并非是完全懵懂之辈。 眼下的情况,沾染的病控制得当还好;百姓就很容易安抚,因为他们很容易满足的;若是控制不起来,那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但凡有一个人挑动起来,百姓的心就很容躁动起来,那是脆弱又坚强的存在。 所以错不在百姓,也不在庞杰。 他们都是在为自己身后之人努力负重前行,值得尊敬之人。 真正有错的,是那些存心利用天灾、人祸,制止恐慌之人。 如今只是病刚起,清水县就有人闹事,恐怕不简单啊。 道一看了身边的人,企图从他的眼中得到答案,“安道,你觉得这些人有没有问题吗?” 王玄之摇摇头,她以为是没看出来,却听他道:“小一,你应该问自己,你可有把握查出来他们生的是什么病?” 道一整个人都趴在了瓦片上,她看着下方的人群,“这样的距离,只能够看出人家有病,却不能看出来,他们生的什么病。” 王玄之五指一紧,叩在了手心里,他喉咙有些发干,半晌,他道:“小一,你尽快去做,我再去查看一下,这些人生病之前,都与什么接触过,看是人为还是天灾......” 几人之所以将人为算了进去,是因为大周已逐渐安稳下来,国内的战事已歇,大范围的沾染病爆发是鲜少之事,当然也不是没有,也就是常说的天灾。 天灾之后,往往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道一来前卜过一卦,卦象上并没有任何显示,指向天灾的,既然不是天灾,便很有可能是人祸,加之庞杰说城中的百姓,时有不安份者。 进一步的让两人怀疑,城中有人在制造恐慌,可这是为什么呢? “小一,我去庞县令说的几处查一下,你就在此处等着我回来,阿达,你紧跟着小一,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别引起旁人的注意。”王玄之叮嘱两人之后,便飞身离开,连一片树叶都不曾惊动,便隐了无边的夜色中。 王玄之没有想到的是,只叮嘱了作为妖怪的蛮达,忘了知会那个捉妖怪的道一,在他走了之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庞杰,也只能装聋作哑,还要好生劝住带回来的几人,免得他们跑过去,万一坏事儿可怎么办。 庞杰他们的想法,道一是管不着,也听不到了。 她等王玄之走了之后,羡慕了一瞬他的惊鸿,随即便带着蛮达,‘借了’两身普通的衣裳,留了几个钢板,他们一改先前的形象,又重新来到这座被官府征用的空宅子外。 两个守门的人拦住了他们,“站住,你们不能进去!” 道一脖子高昂,鼻孔朝天,她用十分骄傲的语气告诉他们,“我们有病,自愿来此居住的。” 守门的人上下打量了丙人一眼,见站在面前的两位男子。 他们的脸色,一个苍白如鬼,另一个直逼表面獠牙,也不敢同他们多说话,有过多的接触,生怕被沾染了去,便将人放了进去。 他们也是奔着工钱高,才来冒死守门的,但是能好好的活着,谁又真正的想放弃生的希望呢? 所以,能避免作死的时候,就不要上赶着找死了。 道一两人就是上赶的那种,但他们不是作死,而是给人带去生的希望。 她挑的是人多的那间,在不确实呼吸间是否有毒时,她同蛮达自发的运用灵力,将全身包裹着,此刻道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幸好王玄之没跟着来。 他又不能随便使用内力,来了,只有干受着的份儿。 屋里‘哎哎哟哟’‘哼哼唧唧’的人见两人进来,同时停了一瞬,又跟着哼了起来。 道一在周围看了一眼,眼珠子一转,瞧中一个几口之家,男女老少,齐活儿,她带着蛮达就要走过去,斜刺里伸出一只脚来。 “啊!!!”道一当没看见似的,一脚就踩了上去。 /77/77597/32086412.html 651 混进去(新年快乐!) 那个伸出右脚的人,此刻抱着小腿,在那‘嗷嗷嗷’的直叫,与先前他身上不舒服时的‘哼唧’,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道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在如此情形之下,面对初来乍到的他们,此人还有心情作恶,她也没必要客气,惯着这种人,只会助长其嚣张的气焰。 她的目光在屋内巡睃了一圈,有一些人默默的低下了头,只感觉对上她那双眼睛,就莫名的气短,仿佛他们方才没有出言提醒,就犯下了滔天的罪恶一般。 可是很快,他们就没有心情多想了。 身体上那股难受的劲儿,他又上来了,一时间,屋中又是‘哼哼唧唧’一片。 道一眉头紧皱,她装病只需要混进来即可,至于进来之后,身上有病是什么样,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哼不哼都是她自个儿的事。 蛮达坚定不移的跟在她身哥后,道一做什么她也做什么。 疼得难受的人抽空看到这一幕,也是无语的抽了抽嘴角,此人是块木头吗,怎的只会学别人,而且这病这般难受,他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呢? 这样想着,有些人的心中,就极其的不平起来。 凭什么,大家都生病,只有我难受,你还能站在旁边看我的笑话,还有就是外面那些自由行走的人,他们凭什么可以不生病。 但眼下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毕竟还有个人正抱着小腿叫着呢,下场摆在那里,来人的底细没摸清之前,他们是不可能傻傻的再往上撞的。 若有若无的探视,有恶意、没恶意,两人都有明确分辨出来,道一示意蛮达注意着,她要去替那一家几口检查一下身体了。 首先选择的就是那位年轻的郎君为突破口,看起来和王玄之他们差不多大,至于女郎和小娃娃,她觉得为了后续着想,还是先不要靠近的好。 “敢问兄台名姓,小子是和兄长来清水县寻亲戚的,没想到进城之后,找了几日,就被人带到这里来了,请问清水县里发生什么事了?”道一的态度十分谦和。 被问到的年轻男子,也是一愣,恰在此时,他身体的难受劲儿缓过来了,许是他年轻,又是男子的缘故,每回都比几人好得快一些。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道一,并没有立刻答话。 道一见他如此,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定然是她方才的一脚,将人给吓到了,遂上前又是一揖,“小子自是不愿做这等欺人之事的,但也不会任人欺辱之辈,若是吓到了你们,是王一的不是了。” 蛮达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一下,又恢复正常。 道一指着蛮达介绍,“这位是在下的兄长,王达。” 蛮达抱拳以示敬意,道一替他开口,“我家兄长不善言辞,还请见谅。” 对方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为一个陌生人动怒,并不值当,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那人见他没有回话,道一他们也没生气了迹象,这才肯定了对方,当真不是那种见人便欺负的,遂拱手一揖,“方才是我失礼了,我们是城中做药材生意的,你叫我冯掌柜便是。” 道一眼前一亮,见对方立刻升起的戒备,她嘴角一抽,忙摆了摆手,“冯掌柜别误会,我们家也有做药材生意的亲戚,所以看到你也是做一行的,就觉得特别的亲切。” 冯掌柜反问她,“是吗?你们家亲戚在什么地方做药材生意?” 道一双手比划出一个大圆,“他们天南地北的走,听到哪里有好药材,就想去找来换钱,他们已经几个月没来信了,他们的家人找到我家,我们家里便让我兄弟二人出来帮忙找一找。” 她有些沮丧的挠了挠头,“我们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便满世界的跑,哪里晓得,今日刚进城,就被抓这里来了。” 冯掌柜嘴角额角一跳,就这样还敢将两人放出来,他们的家人心也是够大的,他面上却是淡笑道:“你们的亲戚有你们,可真是幸运。” 你们有这样的亲戚,可真是不幸啊。冯掌柜在心中默默的说道。 他又介绍起身边的几人来,“他们是我的双亲,这位是我娘子,小儿冯君,君儿,快叫哥哥。” 六岁的冯君咧开缺了口子的牙,眼都笑得没有了,“王一哥哥好。” 见他笑得这样开心,道一也跟着眯了眼,她跟下身去,牵着小冯君的手,另一只手碰了下他的小鼻子,“王一哥哥不知道,今天会遇上你这么可爱的小娃娃,身上没有带礼物来,你有什么喜欢的吗?下次哥哥送给你。” 冯君嘴一张,就被人捂住了,冯掌柜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萍水相逢,何必如何多礼。” 他有一句话没说,大家都出去,还买什么礼呀,更何况这人一来就牵着他儿子的手,又摸他儿子的鼻子,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歪心思。 听说大周以前有不少专门拐卖小孩子的人,几乎都没有抓到,很多人猜都是因为大周朝立,他们躲了起来,万一就是眼前这种人呢,扮得一副讨喜的模样,来骗走他们冯家的香火。 道一大概看出来冯掌柜是什么意思了,最后搭了两下小冯君的脉像,便利索的放了手,“小冯君生得冰雪可爱,我一见就很喜欢,忍不住想送他一点儿礼。” 冯掌柜同他说话,忘了手上的动作,被小冯君瞧准了一个空隙,高兴的喊道:“糖葫芦,哥哥,还有像兔子一样的灯.呜呜呜.” 小冯君控诉的看着冯掌柜,又可怜巴巴的望着他阿娘,后者表示也受莫能助。 道一瞧得忍俊不禁,忍住了揉他脑袋的冲动,点了点头,“王一哥哥记下了。” 小冯君被冯掌柜瞪了一眼,顿时有些委屈,这位哥哥给他的感觉很舒服,和他在一起,身上好像都没那么难受,阿耶为什么不让他开口和哥哥说话呢? 道一也看懂了他的‘委屈’,只是眼下他们还陌生得很,有些事说不得做不得,但她还是想做一点儿力所能及的事。 她从衣裳夹层里藏着的包袱里,摸出来一颗药丸子来,“这是家里送给我带在身上的,对身上没有副作用,可以缓解身上的痛楚。” 友友们,新的一年快快乐乐呀! 希望大家健健康康,万事如意! /77/77597/32089749.html 652 抢药材的人 冯掌柜多疑的毛病又起来了,看着道一俨然把她当成了头号拐子。 道一也不在乎,只是将药丸子递了过去,“我若是想害他的话,不可能只给小冯君一个人吧?”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指尖黏糊糊的,低头一看,顿时...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7/77597/32121252.html 653 春生 道一的话音方落,就发现冯掌柜看向她的眼神,变得越发的警惕了,他迅速的将小冯君往背后一塞,“元娘,你看好君儿。” 元娘将小冯君牢牢的抱在怀里,不让他去看道一,总感觉这小郎君有些邪性,分明才见他家孩子第一面,他们的君儿就五迷三道的了。 道一面色有些尴尬,“你们放心,我真的没有恶意。” 冯掌柜才不相信她呢,“你为何一开始不说会医术。” 道一这才明白,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哦,对不起,是我忘记了,方才只说了找家中亲戚,他们是开药铺的,我家是开医馆的。” 蛮达恨不得捂上耳朵,也好过听她满嘴的胡说八道。 道一为了取信几人,不得不将身份编得更圆满些,“我觉得只在家中学医有些枯燥,只有在外行走,见识了各种疑难杂症,才能算得上是行医嘛。” “刚好借着寻亲戚的事,我便主动和家里人接过了这个差事。”道一说得十分真诚,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一家三口,生怕她们会嫌弃自己从家中偷跑出来似的。 蛮达此刻觉得,这院子的房梁很是结实。 冯掌柜家就是做药材生意的,家中有亲戚开医馆,倒也是常理之中的事,不过他还是有些警惕,这两个来得突然,还在这么多病人中找到了他们,说没有坏心眼谁信啊。 但是孩子的病不能拖,也是真的。 他们这些时日,已经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瞧着冯掌柜面容有松动,道一心下一喜,她道:“我就在你们面前,替小君儿把把脉,就算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呀。” 冯掌柜和元娘对视一眼,由他抱着小冯君,交了一只手给道一,好像她就是一个拐卖小娃娃的坏人一样,生怕她把孩子抱走了。 道一嘴角抽了抽,倒也没要求太高,父母有这种戒备心是件好事,万一后面再出现一位她这样的人,结果真是骗子呢? 她在冯掌柜夫妇不信任,又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闭上了双眼,用心去聆听小冯君的脉像,过了许久,她才‘咦’了一声,“这脉像好生古怪。” 见两人着急担忧,她道:“我需得好好想想,这是什么病,方才给小君吃的那粒药,可保他短期内身体无碍。” 冯掌柜和无妨对视了一眼,牵着小冯君,一块儿和道一行了个礼,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他们眼下也只有选择相信,“多谢小恩人。” “冯掌柜过奖了,我只是身上碰巧带着药罢了。”道一低垂下去的脸有些红,羞的,“我与兄长要探讨一番小冯君的身体.” “去吧去吧。”她的话还没说完,冯掌柜那副巴不得她立刻走的口吻,令道一大窘。 早知如此,她应该把羊天干一起带过来的,两个小孩子有个伴儿,也不至于让她如此被动,或许早就顺利将事情解决了呀。 可是一想到羊天干的不确定性,还是先让他和齐安几人待一段日子,看能否‘放虎归山’吧。 道一还当真弄出一副,我醉心研究病情的模样,从身上摸出了本《内经》来,蛮达在旁替她护法,让那些窥视的目光,只敢远远的。 她手里捧着书,其实心思已经飞了很远。 方才把脉,她诊出了小冯君患的什么病。 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什么病,而是中毒了。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整间屋子里的人,众人的情形与小冯君差不多,如无意外,他们中的是一种毒,还是会传染的那种。 道一眼中平添了几分怒气,一个人误食毒药或许有可能,因为很多草药都带有毒性,普通人不识得当成了野菜来食用,乃是常事。 可是清水县这么多人,同时中了毒,绝不是偶然现象。 更何况小冯君中的毒,普通的人药铺都不敢卖的,她在京城也只在神农堂里见过,也仅仅是见过而已,药量极少,神农堂留着自家用的,根本就不往外卖。 单就此毒里的川乌、马钱子、马钱子粉、天仙子,单就这几样,也够人头疼了,这其中还加了一味引子,这才是她断定有人投毒的证据。 此毒名为‘春生’,寓意春风吹又生。 一旦有人中了此毒,如若解法不当,便如燎原之势,在中者的体内卷土重来,且比前一次更加迅猛,中者的身体也会比前一次更快的崩溃。 如此往复几回,中者会承受不住毒药的药性,性命难保。 ‘春生’本身就够毒了,可是还有要加上一样,才是它原本的模样,那就是加上一纸符咒,将其化入毒药之中,使得‘春生’的效用完全发挥出来。 寻常的郎中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如她这般,同样身负修为,又懂医理之人,方才能做到,这样的人 思及此处,道一打了个寒颤。 蛮达瞬间察觉到她的动静,小声询问她,“小一,你怎么了?” 道一摇头,“晚些时候再说。” 蛮达瞬间会意,这是眼下不方便说呢。 道一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整个屋子里的人,众人在痛苦的呻吟着,声音高低起伏,她同蛮达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整座宅子里的人,只要不出去,在院子里走动是可以的,是以,有人见他们出去了,也不觉得奇怪,在屋外一处偏僻的角落里。 道一小声说出他的“阿达,这里面的人都被人下了毒,我现在需要出去弄治病的药材,还有和安道他们商量抓凶手的事,你先留在此处。” 蛮达方应下,就见她从袋子掏出一个人形小黄人来,“阿达,注意四周,别让任何人靠近。” 道一快速的念起了咒语,手还不停的掐诀,“急急.去!” 很快,一道同她一模一样的‘人’便出现在眼前。 她在纸人的身体里留了一道灵力,“阿达,你带着‘她’在此处等我们的消息,这段时间,你留意观察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蛮达震惊的看着多出来的‘道一’,目送着其中一位借着夜色,悄悄的飞离了这座宅子。 感谢书友20170225101857126、失落的仁者、fanfan、叶紫2003的月票么么~ 这章本来应该在2.1号就发表的,但是我忘了,一直记得只有两天没发表,这段日子过得有些颠倒,我连日子也有些记不清了。 向投资这本书的书友,说一声抱歉。 今儿过早上醒来,人还有些懵,但人还是懒洋洋的,我又躺了许久。。。。。 随着年过完了,终于可以踏实的待在家里,安心码字了。 迟来的祝福:希望大家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本章完) /77/77597/32165828.html 654 应对 道一溜出来之后,到了约定的地方,她发现王玄之并没有回来,又看了下四周差不多的屋舍,遂决定老实等待。 一刻钟后,王玄之的身影自夜色中显露了出来。 “安道,你回来了。”道一略有些激动的上前,就...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5/75691/29391594.html 655 美梦 “冯掌柜?”道一疑惑的看着他。 王玄之点点头,“你还记得当时你喂那位小冯君时,冯掌柜说了什么话吗?” 道一:“冯掌柜说我想威胁他,拿什么药材。” 说到这里,她悄然大悟,“你是说,冯掌...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5/75691/29391595.html 656 净水 说是一刻钟,还是磨蹭到了两刻钟。 道一拉开房门的瞬间,抬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下一瞬就发现眼前多了一道人影,着青衣的那人逆着光,他的眼里满是温柔,还有心疼,“小一,昨晚睡得可好?” ...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7/77597/32192092.html 657 谋 王玄之道:“无须如此,你给了解药的方子,郎中们尚在研制当中,倘若下毒之人的人,与这宅子里的人有所关联,见你能轻易解毒,他们出不去,自然会想办法与人联系,届时,他们的马脚自露。” “下毒的人倘若不...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7/77597/32196242.html 658 交易的机会 道一看了眼将病人稳住的人,这才咧着满口白牙:“冯掌柜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们的。” 冯翊:“......”你越这样说,我越害怕。 道一也发现了这点,她也不想绕弯子,“冯掌柜的我想买你家的药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7/77597/32196243.html 659 成真 解药经过整个清水县郎中的努力,在第三日后,研制出了够所有病人需要的份量,自此困扰清水县的疫病,才彻底解除。 那些身染疫病,实则中毒的人,出了困了他们月余的院子,一时间竟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透过指缝看着阳光,眼角有晶莹落下。 “若是这药早些出来,我家那口子也就不会死了.呜呜” 一位身上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直接坐在台阶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开始是低泣,过了会儿,声音逐渐‘放肆’,再也压抑不住的悲哀,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的小儿,还有婆娘也没了.呜呜”又是一位年轻的妇人,经不住有人起头,她靠在一位小郎君的怀里,泪珠如同断线的珠子般。 “.” 有人带头哭,后面的人闻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庞杰瞧着心里也不好受,耐心的等他们发泄完,任他们离去之后,才令属下将那些人住过的地方,再用艾草等药材烧过之后,烟熏。 谢二娘子说过,春生这毒有极强的渗透,很有可能在百姓们住过的地方,有遗留,是以,必须再以药材熏一遍,晾上一段时日,方才可再入生人。 待做好这些之后,他才从刘宅那边出来的人口中,听闻一个惊天恶耗。 清水县只是一个中县,免除了一部分赋税,他拿什么上交呀! 庞杰咬碎了一口牙,也只得应下。 再看与他们同行的谢二郎等人,便有些心气不顺了,这些日子生怕那两撂挑子不干,他可是把这几人当大爷一般供着的。 现在嘛,爱做什么随他们去,他庞杰不干了! 然而,这只是他想象中的,只要他还想往上爬,努力干一番事业,这几个祖宗,他一个也得罪不起,还得让他们吃好喝好。 谢灵均和齐安早在解药研制出来后,便带着紫芝就要去寻人了。 钱小羊一个也拉不住,只能随着他们去了。 庞杰得知他们跑出去找人,就差大摆宴席,在府中高歌一曲了。 他摆摆手和府中的下人说道:“随他们去,你们别多事。” 另一边冯翊带着元娘和冯君出了刘宅大门,同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一颗是像得到了自由的小鸟,欢喜的朝着家的方向飞去,而失去了亲人的,仿佛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般。 剩下的人与他们一样,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在刘宅待了月余,从刚开始的忐忑不安,随着身边不断有人离开而产生的恐惧,到最后已然麻木。 短短月余,就像经历了几辈子那么久。 他们都以为再也出不去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真的让人制出了治疫病的药来。 知内情的冯翊更是感慨,此次灾难,皆因他冯家‘小气’而起,既是如此,他便要那下毒之人瞧一瞧,他用尽千般手段都得不到的东西,是如何被他拱手送人的。 “元娘、君儿,我们回家吧。”冯翊心中冷哼,对着妻儿却是和风细雨,他扶着娇美的妻子,牵着乖顺的儿子,步履坚定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冯翊三人回家之后,下人服侍他们从里到外,舒舒服服的梳洗了一番。 元娘见他穿戴整齐,不似在家居常服,“你现在就要去见道小娘子吗?” 冯翊轻勾了下她的鼻子,“元娘,今儿个家里酿醋了吗,为夫都没说你看人家小郎君,就差口水横流了,缺个碗接着呢。” 元娘:“.”你确实没人家生得好看。 可惜这话元娘没勇气说,否则,这人夜里会变本加厉讨回来的。她红着一张脸,在冯翊腰间拧了一圈,“你要敢看上别人,我就带着君儿云游四海去!” “好耶,好耶,阿娘,我们现在就能出去玩儿吗。”冯君被关了些日子,整个人都憋闷坏了,听到能出去游玩儿,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都在放光。 “.”,这死小子,白疼他了。 冯翊哀怨的看着妻儿,他们欢喜的目送他出门。 到了冯氏药铺时,他的脸上还写满了不开心。 道一两人正好过来找他,不免有些猜测,“这冯掌柜不会后悔,不想和我做交易了吧。” 王玄之摇头,“冯家是开药铺的不假,同时也是个商人,只要他不傻,就不会拒绝你。” 道一这才安心的迎了上去,笑眯眯的笑他打招呼,“呀,冯掌柜,好巧呀,你也来了。” “.”,冯翊无语,能不巧吗,专程约好了过来见面的。 他将两人请进了药铺,里面有几个下人在干活,虽然主家不在,没染病的下人,则依旧要做活,他们将药铺打理得很好。 至少冯翊走进去,满意的点了点头。 见那些人要过来行礼,他摆了摆手,“接着忙你们的。” 冯翊带他们穿过正堂,又到了后院,再到了库房,“这里面都是冯家的药材了,两位若有什么看得上的,尽管拿去便是,就当报答道小娘子的救命之恩了。” 道一满意的点头,“冯家的药材应有尽有,不乏珍贵稀缺的,报答救命之恩,足矣。” “可若是解救整个冯家,便是将整个库房搬空,也是不够的。”王玄之虽然在笑,可他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子,直戳冯翊命脉,“那些人为何针对冯家,我想冯掌柜也很清楚了,如若你真的要守着那些药材,我们也无二话,毕竟东西是你冯家的。” “但你真的守得住吗?”王玄之轻飘飘的扔下问题,就要带着道一离开。 冯翊越想越心惊,“二位,等一等。” 王玄之脚步不停,道一偏过头去看他,见他唇边笑意不减,便安心的跟着他走。 “还请两位助冯家渡过这场动难。”冯翊还以为道一是在拿乔,见她真的毫不留恋的走,这才明白对方是当真不在乎,只是在同他谈交易而已。 道一的内心狂喜,美梦终于要成真了,能让有修为的人惦记的药材,她怎么也要啃上一口的。 “你想我们如何帮你?”道一转过身,脸上已没了半分喜意。 今天要回乡办事,不知几点回来,就一章哈。 /77/77597/32203487.html 670 没了 冯翊心口一跳,作了一揖,“还请道娘子,取走不应存于我冯家的药材。” 道一心中的小人,已经在满地打滚了,她脸上的喜意都快压不住了,在开口答应之前,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安道,你觉得我们要拿吗?” 王玄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里的温柔简直能掐出水来。 他抬眼和冯翊道:“你是想让我们替冯家引走下毒的人,之前我们想做交易你不同意,这会儿说反悔就反悔,方才带我们看药材时,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冯翊心中一个‘咯噔’,这个王二面对他时,分明也在笑着,可他就是能感受到,在面对那位道小娘子时,那叫一个春风化细雨,而对他则是寒冬冰霜。 “王二郎君莫要生气,方才是我想岔了,舍不得祖宗基业,可若是人都没了,何谈保住祖宗基业,那些药材这些年我们也不会用,想来也是在等有缘人。”冯翊就差将道一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了,“这位道小娘子出手不凡,应当便是药材等的缘人了。” 道一有些担心,“你不会怪我们抢了你冯家药材吧。” “这点你放心,我冯翊答应了的事,绝不反悔,也不会在事后,心生怨怼。”冯翊想通之后,还真不觉得这事儿是他们的问题,要怪也只怪下毒的人。 道一双眼亮晶晶的,可能有灵力的药材。 若能赶上黄精一半的药力,她都能笑醒,赶往太原的路上,天晓得会遇上什么事儿,她准备的东西,万一不够用,这不随地取材来了吗。 冯翊将东西将出去之后,心中反而落下了一块大石。 冯家空有宝山,守着却动不了,反而险此招来了灭门之祸,他再守着也是有害无益,何不将其让了出去,也能得一份人情。 可惜这份人情,方才被他糟蹋了一半。 王玄之瞥了他一眼,早早就明白此人在打算什么,在道一开始讲明白用图时,冯翊若是能拿出诚意来,他也不至于掐断两人之间的联系。 冯家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助力,可惜冯翊此人不值得结交,且心性有些不定,指不定就背后捅刀子了,他是不会放一个如此不稳定的人,在道一的背后的。 毕竟她的前路未知,而他的前方亦是荆棘。 容不得半点疏忽。 如今这样正好,剩下的只有买卖双方。 冯翊也明白这个道理,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些沮丧。 王二的通身气派,整个清水县,他也没见着一位,便是那位庞县令,也要差上几分的。如此人家,他们冯家若是结交上了,还会担心有人报复下毒吗? 再者道一的医术,冯家常年同医馆打交道,自家亦是有郎中的,也没见过有她这能耐的,否则清水县的疫病早在二人来之前,便已解决了。 可他方才,又是因为不舍,亲手将这两人推离了冯家。 冯翊的百般纠结,道一是看不到了,她满心欢喜的跟着他身后,等着与即将到手的药材见面。 “你们是如何发现,那些药材没有下毒的人需要的?”冯翊走到半路上,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王玄之提醒他,“谁家做生意,会一开始就将最好的摆在柜面上,即便是库房,谁又会将最珍贵的锁在里头,最重要的是,倘若药材就在那库房,你根本就没有可能,会知晓有下毒的人。” “他们的本事,是你想象不到的厉害。”王玄之骄傲的看着道一。 冯翊:“.”是了是了,你家道小娘子最厉害了。 道一没听到他的想法,而是附和王玄之的说法,“你应该听过寺庙、道观,有些人会那种神乎其技的手法吧,下毒的那些人,至少有一人,会一些玄而又玄的手法,譬如,这样” 她的话音方落,便将小毕方从袋子里找了出来,朝着一个空的方向,“小胖子,吐一口。” 冯翊满头黑线,这里又不是街边杂耍,他也没地方找个猴子,给她表演钻火圈。 ‘呼~’养成了习惯下意识的呼出口火,小毕方又陷入了梦乡中。 道一掂量了它一下,这小胖子最近睡得越来越多了,吃饱了也是这样,饿着了还是这样,哎,神兽真是不好养,她也没有经验呀。 “如鱼得水,去!”道一控制着那一小簇火苗,令其萦绕于指尖,就好似那簇火,是从指尖生出来的。 冯翊张大着嘴,即使没有靠近,他也能感受到那股小火苗的炙热,只要他敢伸出手去,绝对烧得骨头都不剩下那种,他吞了吞口水,“那些人会的也是这种——神通?” 道一点点头,“所以,你明白是什么样的人,在盯着冯家了吧。” 说到这里,道一也觉得有些奇怪,凭那些人的本事,还奈何不了一个冯家,这当中的古怪不小啊,竟然只能用一下三水滥,来逼冯翊就范。 “那些人惦记的药材,收藏的位置,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道一眼珠子一转,她觉得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提到这个,冯翊又骄傲起来,“药材就在冯家祖宅,只要没我们冯家人的同意,谁也拿不走的。” 道一满眼好奇,王玄之亦是起了几分兴味。 “如此说来,我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药材,冯家又是将其保留起来的。”道一说着就催促了起来,“这还有多远的路呀,会不会天黑都到不了?” “.” 另一边庞杰派去守水井的不良人回县衙了,同时带回去了一个坏消息,“县令,当时属下发现有一人神色可疑,便暗中跟着他们,等他回家之后,属下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出来” “属下当时觉得有蹊跷,立刻冲进去查看,便发现那几人,早就死在了家中,可是属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出。”那位不良人羞愧的低下了头。 他最擅长追踪之事,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凶案,而他却一无所知。 庞杰头痛了揉了揉眉心,“这事儿透露着不寻常,也怪不得你,派人保护好现场,我们现在就去请那位谢二娘子帮忙吧。” 中午好呀~ (本章完) /77/77597/32209360.html 671 神农尝百草 紧赶慢赶,三人在天色之前,到了冯家祖宅,距离清水县,已有一定有距离。 道一满心扑在药材上,进了冯家祖宅,眼睛就不受控制的,到处寻找起来。 冯翊瞧得嘴角直抽抽,他这算不是算是引狼入室。 冯家真的保得住吗? 现在想这些似乎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到了冯家藏药之所。 冯翊指着一间看似很正常的门,“道小娘子,药就在里面。” “能否拿走它,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冯翊见道一喜形于色,不得不提醒她一句。 道一胡乱的点点头,“冯掌柜放心吧,拿不到我们也不会怪你的。” 得了冯翊的允许之后,她便伸手去推门,王玄之随后跟上,作为药材主人的冯翊,却是背过身去,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进了那扇门之后,道一轻轻的‘咦’了声,“冯掌柜这胆子也太大了,把我们放进冯家藏宝的地方,也不怕我们把冯家给搬空了。” 王玄之刚想笑话她,就来了两个人,怎么也搬不动整个仓库,可余光瞥到她腰间的袋子,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那袋子仿佛无穷尽,能囊尽天下。 看似只有脑袋大小,却能装下比它大的九娘,还有爪子锋利的小毕方,内里乾坤,令人生奇。 道一已经快迷失在藏宝阁里了,她呼吸之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就在藏宝阁里,由玉盒盛放的药材,透过缝隙,丝丝缕缕的外溢着它们身上的灵气。 甫一踏入此间,身负灵力的道一,便如鱼儿得了水,畅快的吸了几口,她便中断了,若因她之故,那些药材失去了灵力,她心难安。 冯家不知药材有灵气,她能欺得了旁人无知,可却骗不了自己那颗明白的心。 她在找下毒之人觊觎的药材,以那些人的手段,冯家藏宝阁的防备是根本挡不住的,除非还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才使得他们退而求其次的。 这也是在冯氏药铺里,他们能一眼断定,冯翊给的不是那些人找的药材的原因。 王玄之修的是内力,与灵力虽不同,但身体的五感仍在,在踏入藏宝阁时,他也能感受到一呼一吸间,那细微的不同,以及给身体带来的愉悦。 他心中不喜反忧,若是两人长久如此,只怕会走上不同的路。 王玄之将心事隐藏得很好,他来到道一身边,“小一,找到你想要的药材了吗?” 道一摇头,“这间藏宝阁里的药材,多少都带有些灵力,可是还不值得下毒的人,费尽了心思想得到,毒药春生的研制,都快赶上这些药材了。” 王玄之沉思了片刻,“小一,你不如试试用灵力牵引。” 道一惊喜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或许是因为藏在什么能隔绝灵力的盒子里,这些药材随便一种,放在外面都是价值千金的,冯家用的是玉盒盛放,那药材如果比这些更好,存放的盒子只会更好,恐怕连一丝灵力,都不会外溢。” 她懊恼道:“我真笨,应该早些想起来的。” 王玄之笑而不语,她方才眼里全是药材,多一个字都是听不进去的,此刻终于冷静了几分,他才有机会向她分析自己的看法。 道一并未过多纠结这事儿,便放弃了一个盒一个盒翻找,她外身上的灵力释放一些,渐渐的渗透到藏宝阁的每一个角落。 王玄之站在紧闭的房门前,随时戒备着。 道一的灵力,再加上药材的,冯家藏宝阁一时间,倒成了个小型聚灵阵,将此方天地间的所有灵气,都往这一块儿汇聚了过来。 四面八方的灵力聚在一起,从一开始的陌生、排斥,再到后面的相融,它们似在诉说着各自的经历,无声的叽叽喳喳着。 道一能感受到每一缕的悲喜,她的意识从这些灵力上划过,最后停留在一幅《神农尝百草》的图前,那图有乃是石制的一面墙,正对着大门的方向。 待要再感应,《神农尝百草》图已然恢复平静。 道一也收回了灵力,径直到了壁画前,抬头抚摸上神农正在尝的那株草,若非方才的那一丝感应,她也只当这是寻常的壁画,便将其忽略了。 她能识得这画,还多亏了那句,‘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神农尝的可不仅仅是五谷杂粮,也与医药相关,遂对此上了几分心。 “小一,你找到了吗?”王玄之见她都快趴在那面墙上了,有些紧张的问道,“莫非那药就藏在壁画后面?” 道一闻言,抬手敲了几下石壁,沉闷的声音传来,“里头并不是空心的。” 她有些郁闷,只差一步之遥,这可比下毒的人惨多了,人家是见都没见着,她是看得见吃不着呀。 “我再找找看,是否有什么机关。”道一暗暗咬牙,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拿不到,她也要看一下是什么药材,才不枉费她做这么多事。 她说罢就在整个壁画上,挨着敲敲打打了起来。 传来的闷响声都是相同的,这代表它就是一面普通的壁画。 道一的手最后还是停留在那枚草药上,看着看着就觉出不对来了,“安道,你来看看。” 王玄之快步上前,凝视着那支药草,“这药好似与其他的《神农尝百草》图,有些不太一样.” 他说着亦抬起手来,轻抚了一下那株药草,“它并未在其他画中出现过。” 王玄之收回了手,“但是我对药材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些普通的,所以并不能认出它是何种药草。” 道一点点头,“能确认它与旁的画像上的药材不同,这就足够了。” “那些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药材,我想我已经找到了。”道一盯着药草,就差流着口水了。 “也不知那些人在什么地方听到的消息,也难怪他们想要得到它了,换了是我也把持不住呀。”她又开心的摸了几下,这才意犹未尽的收回了手。 “安道,你可听过龙胆?” 中午好呀,晚了几分钟。今天码字属实有些慢了,嘿嘿。~~~ (本章完) /77/77597/32209481.html 672 拨开云雾 “龙胆?”王玄之有些疑惑。 药草里有一种叫龙胆的,他确实听过,可是被冯家珍而重之的藏起来,还引起他人觊觎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一株普通的药草。 “是你想的那种龙胆,但又有一些不一样。”道一很开心,“这应该是在某处福地蕴养而成的,普通的龙胆,也变得不再平凡。” 她忽然想到了黄精,两种药草许是受的同一福地蕴养。 道一心里有些痒痒的,要是找到那块福地,她在春天种下一些普通药材,秋天就能收获好多昂贵药材,光靠这些,她都能发财啦! 不过,这件事情有些遥远,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把这株龙胆拿到手。 也不知在冯家藏宝阁里,放了多少个岁月,如今还剩下多少药效,得等她从‘神农’手中取下来,方才能知晓呢。 “安道,你说我砸了这面墙,冯家会找我算帐吗?”道一不确定的问他。 王玄之轻笑出声,“你呀,拿到它的办法就在门外,何须费这么大的劲。” 道一被药草填满的脑子,经他一点拨,立刻就想到了,冯翊带他们来时说的那话,若是没有冯家人的同意,任谁也拿不走这株药草。 她立刻放弃砸壁画的想法,直接飞到了大门边,“冯掌柜,我就要那株龙胆。” 冯翊瞳孔猛的一缩,旋即笑了起来,“道小娘子好眼力,那可是冯家代代相传的秘密,你就来看了一会儿工夫,便已经找到了。” 他从袖翻出了泛黄的羊皮卷轴,“此卷乃是祖上所传,你要的法子就在上头,不过能否拿到,还得凭你们的本事了。” 冯翊痛快的将羊皮卷交了出去,道一接到手的那瞬间,就在心里把冯家老祖骂了一遍,也难怪龙胆被她找到之后,他给得这么大方了。 无他,只因羊皮卷上,竟设有阵法。 护个龙胆而已,冯家比国库还严实。 道一笑眯眯的接过来,“冯掌柜好大的气魄,待我取到了龙胆,再来拜谢。” 说罢,又将库房门关了,冯翊也不担心二人在里头搜刮,仍老实守在门外。 为验证心中所想,道一将羊皮卷递了过去,“安道,你来瞧瞧。” 王玄之伸手接了过来,入手就能感觉到,羊皮卷上沉淀的悠悠岁月,各世家的藏书阁中,如此等卷轴,亦是常见,他从容不迫的拉开卷轴。 入目所见,却令他有些惊讶。 并非是卷轴上记载的东西,令王玄之大开眼界,而是上述所载,委实过于寻常。 王玄之将羊皮卷递了回去,“小一,这上头记载的,乃是寻常药草养植、以及炮制的方法。若普通的药商有幸得此卷,将是一件幸事;然冯家代代相传,却有些名不符实,想再进一步,殊非易事。” “或许正因为它的普通,所以才会流传至今,也无人生了掠夺之心。”王玄之若有所思起来。 道一接过,若有所思起来,“果然如此。” “嗯?” “这羊皮卷轴,普通人拿着它就是普通的羊皮卷,如你方才所见的那般,可若是身上有灵力的人,则能看见不同的景象。” 王玄之心中一紧,却是浅笑问道:“你瞧见了什么?” 道一的心思都在卷轴,也没发现身边人的气息,比之往前,快了几分,而且王玄之的气息变化也在瞬间,令人难以捕捉。 她无奈的摊手,“我这会儿也看不见呢。” 王玄之抚额,“那你能看见什么?” “一个阵法,保护卷轴的,瞧着可真好看呀。”道一盯着卷轴,只差流口水了。 卷轴上方流转着白光,如云如雾,从无数个方向汇聚而来,“我第一次见卷轴上做阵法,还做得如此精细,而且过了这么多年,阵法的力量还没有减弱。” 王玄之嘴角一抽,“我也是第一回听说。” “你需要解开阵法,才能看到上面记载的内容吗,可有危险?”王玄之心中有隐忧。 道一处在兴奋中,或许没想到,人会渐渐衰老,阵法长久无人加固、维持,也会渐渐流失它原本的作用,如那等生生不息的阵法除外。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道一却说阵法的力量仍在,倘若只是削减过后的力量,那么原本设下阵法的人,又有多厉害,既然有修道之人的存在,那人是否仍在大周的某处。 蛰伏,亦或是隐世? 道一眉眼间都是喜意,她晃荡着小脑袋,“当然不用解开了,只需要找到生门,我看过里面的内容,它还能再恢复原样的。” 她见王玄之眉头轻蹙,便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我将阵法破解之后,这东西就不受保护了,能用阵法来保护的卷轴,它的珍贵已不是金钱能买到的了。” “设此阵法的人,将普通人和修道之人分开,多半不是为了考验修道之人,而是为了保护普通人,也不知冯家祖上,与此大能者,结的什么缘份。” 若说是好的,又留下个烫手山芋;若说是坏的,偏又设了护轴阵法。 偏生的卷轴上载的,便是取壁画上的龙胆的法子。 倘若她没发现龙胆,冯家人也不会将卷轴给她,更不会知晓有此阵法的存在,她与龙胆和卷轴擦肩而过,冯家继续守着无人知晓的宝山。 “壁画上的龙胆,冯家是知情的,但是取下来的法子,冯家守着却得不到,”道一试图找生门的同时,猜测起设阵法之人的用意来,“安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法子,普通人看了有害无益?” 王玄之点头,“修道之人才看能见,也就是说这上头载的法子,只有修道之人,才能使用,或者说有办法办到,而龙胆比整间藏宝阁里的药草,都来得珍贵,普通人得了,也元福消受其药力。” 道一找错了一次生门,卷轴没有被毁的迹象,她暗暗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分心,全神贯注的找了起来,“云雾奇障,唯见光者,方是生路。” “生门,开!” 我总感觉王玄之要倒霉了。 /77/77597/3222430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