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仙》 猎仙 第1节 ?  猎仙 作者: 落日蔷薇 简介: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冥山被攻陷那天,恰逢两百岁的魔修云繁重伤逃至此地,修为尽失化身稚女,被浮沧山的萧留年救回山门,成为浮沧山第二代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师妹。 一晃十数年,云繁在浮沧山顺理成章长成千娇百媚的小师妹。身为魔修,她算不上好人,也无意正道,却喜欢上自己这位温柔正直的师兄。 师兄教她善良,她就善良;师兄教她懂事,她就懂事;师兄教她正义,她就正义。 她想,师兄应该会喜欢自己的。 可惜,狼扮久了兔子,终究会露出自己的利齿。 云繁演腻了善良的小师妹,师兄还是没能喜欢上她。 于是,她把师兄囚禁在别鹤海,和他打了一场赌。 【封面由基友天涯牌草草手绘手写,感谢!】 雷电预警: 1、女非男处。女主是魔修妖女,前期非善类。 2我没修过仙,不知道正经仙怎么修,这是我的修仙世界,私设如山,按我说的算。 3、有金手指。 4、男配多,不买股,男主已定。 5、巧取豪夺是女主的,火葬场是男……人们的? 6、其他待发现的雷。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复仇虐渣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繁,萧留年 ┃ 配角:曲弦,霍危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猎仙为侣。 立意:热爱生活,积极向上。 第1章 饲蛇 今儿是十五月圆,满月被大片阴云遮蔽,黑魆魆的夜,满天树影张牙舞爪般晃动着,和着冷风穿林时发出的尖锐啸音,越发让人惶恐难安。 几声孩童的呜咽响起,在这荒无人烟的幽谷里尤显诡异。 声音响在山谷入口处。 昏黄火光照着一隅斑驳石台,石台东侧被荆棘围起,西侧与幽谷相通,除了入谷这里别无出路。幽谷唤作蛇渊,乃是冥山六洞的魔修用来饲蛇皇之地,除了数不尽的虫蛇之外,这里头还养了只近千年道行的祸蚺,是蛇渊群蛇之王,也是六洞魔修的镇山兽。 祸蚺以活物为食,每隔半载需喂之以人,尤喜孩童。 蛇渊入口的石台,就是六洞魔修用来饲蛇的祭台。今日恰是喂食日,祭台已经摆满饲蛇的“猎物”——十二名孩童,六男六女。 孩子大部分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缩躲在祭台角落不住哭泣,泣音此起彼伏。 “闭嘴!多哭几声把蛇王引来,就拿你们填蛇!”清脆的喝声响起,镇得哭泣声暂歇。 说话的是个模样水灵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纪最大,约十一、二岁,着一袭鹅黄裙裳,容貌艳美,只眼角微吊,看人时便显三分盛气凌人,再看她通身打扮,头簪环佩齐全,与祭台上的其他衣着平平的孩子不同,可见其出身不凡。 见孩子们被吓得不敢动弹,她脸上烦色稍减,可山谷里阴风吹来,她柳眉又蹙,现出惧意,但很快便又收敛,只道:“你们莫怕,我乃浮沧山辖下宜安府慕家长女慕渐惜,自小习过道法,此来冥山为的就是诛除这只恶蚺。你们只要听我的,我就能救你出去。” 十二个孩子有长有幼,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正是懵懂年纪,当然也有大一些的孩子,听过浮沧山的赫赫威名,便惊道:“可是那供奉浮沧仙山的慕家?” 见对方露出惊羡目光,慕渐惜扬起下巴:“难道还有第二个慕家?”语毕她刚要多说几句,可一阵沙沙声突兀响起,瞬间就让众人白了脸。 这声音好似蛇虫爬过心房,叫人毛骨怵然,就连慕渐惜也心中生憷,悄悄打开手掌看了眼掌心攥的黄符。 黄符没有动静,要等的人还没到。 她暗咬银牙环顾自周,片刻后指着两个孩子道:“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去那里坐着。” “慕大小姐,那里是蛇谷入口……”未等两个孩子反应,便有一声女音急急响起。 开口反对的是个与慕渐惜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荆钗布裙,容貌不如慕渐惜,却也生得眉清目秀,本一直沉默着,闻言忍不住出言反对,只因那二人是所有孩子中最为年幼的,而慕渐惜所指的位置又是蛇谷的入口。 蛇谷入口是祸蚺来的方向,坐在那里的人首当其冲会成为蛇食,其中危险明眼人一看就知,慕渐惜要拿这两个不知事的幼童堵蛇口拖时间,可怜眼前这些懵懂孩童,哪知其用意之险恶? 可惜的是这小姑娘的反对声还没落下,慕渐惜便是一声冷笑:“你懂什么?这是法阵的排布,你若心疼他们,就顶替他们上去!” 那姑娘被她一噎,看了眼蛇口,咬住唇心中挣扎。 就二人说话这点时间,被慕渐惜点到的其中一个孩子已经默不作声地起来,垂着头走到入口的石岩旁边坐下,岩上刻着血红的“蛇渊”,岩下滚着两个不知是人是兽的头骨,越发叫人害怕。 慕渐惜满意一笑,却见那孩子抬起头来,冷不丁望向她,露出黑白分明的眼,黑漆漆的瞳仁像蛇渊的夜,莫名让她打了个寒噤。 也不知怎地,慕渐惜背生寒意,待再定神看这孩子,对方却已又垂下头去,她便暗觉自己疑神疑鬼,明明只是个衣裳褴褛的肮脏幼童而已。 那是最后一个被抓到他们之中的孩子,也是所有人里最为狼狈的。“他”的脸被污泥糊得看不清模样,也分不出男女,衣裳上遍布血污,赤着的双足染满泥浆,身上传出让人厌恶的异味……像是血的气息。 没有人和“他”说过话,无人知“他”姓名与来历,以及在被抓到蛇谷之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 云繁的心思不在眼前这些孩子身上。 她的脏腑和经脉还在隐隐作疼,境界被压制,修为几乎荡然无存,这是为了杀曲弦付出的代价。 在两天前,云繁刚刚经历过殊死搏杀,这满身干涸暗沉的血污,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曲弦的,她只知道,他们互相追杀了对方五天五夜。 曲弦是她的情人,陪了她十年之久。 她本西洲散修,修的乃是魔功,已在幽澜山结婴立府,以“幽澜”为号,也算西洲小有名气的魔修,活了两百年,拢共就收过曲弦一个男人。 曲弦是十年前被她救回幽澜山的低修,因得罪魔灵子而走投无路,跪在她座下一天一夜求她收留。那时她府中无人,见他生得清俊又善解人意,她便留他在身边,一为照管洞府,二为排遣寂寞。 晃眼十年过去,昔年低修得她照拂修为日涨。 她本当自己收留的是只孱弱白兔,不想曲弦却是包藏祸心的披皮虎狼,潜伏于幽澜山亦是出自她那死对头徐莲清的授意。徐莲清与她早有宿怨,又觊觎幽澜山秘宝已久,恨不能杀她而代之,便设下这局美男计,将曲弦送到她身边。 曲弦也沉得住气,在幽澜山一呆就是十年,从未行差踏错,替她料理不少棘手事,也曾豁出性命助她,这才换她另眼相待,却不想如此种种皆是戏。 十年一伏,直到近日他们方窥得时机,趁她行功虚弱之时出手,欲置她死地。 几人在幽澜山斗得天翻地覆。 曲弦和徐莲清虽然早有安排,可架不住云繁是个不受控制的疯子,一旦疯起来,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脾气。 十年情谊一朝破散她并不伤怀,要怪只怪自己有眼无珠轻信他人,以至被人欺骗背叛落得如此下场,这简直是她的奇耻大辱,她绝不能饶过曲弦和徐莲清。 是以这场斗法以云繁的拼死搏杀为开场,她施展的都是不要命的术法,几度杀得曲弦和徐莲清无招架之力,可惜她终究已经身受重伤,时间一长力有不逮。那二人瞧出端倪,便拖延时间耗她精力,想等她力竭再给她致命一击。 然而纵她力竭,也绝不会给他们机会。 她的最后一击,倾尽元婴之力,以境界修为为代价,虽然没能成功杀了他们,却也必叫二人生不如死——曲弦被她所骟,徐莲清容貌亦毁。 曲弦和徐莲清的惨叫声,到现在还萦绕耳畔,余音悠长。 云繁低垂的脸庞上倏地勾起一抹笑,唇角有血丝缓缓沁出。 那二人只怕到最后还以为她想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他们配么? ———— “噫,好臭!”嫩生生的童音响起,打断了云繁的思绪。 云繁的身边已经坐了个男童,这孩子便是先前被慕渐惜点到名的第二人。他年纪也小,长得白白胖胖,一张圆脸唇红齿白,身着绸衫,像富户人家的小公子。被赶到这里和云繁并排坐着,他并没意识到不对劲,只是捏着鼻子嫌弃云繁身上飘来的气息,一边又忍不住挨近云繁。 虽然不知大孩子的盘算,但对危险本能的恐惧让他想靠近身边同伴,哪怕这个同伴一身肮脏。 云繁头也不抬。她的心思不在眼前这些孩童身上,选择坐到最危险的蛇口处不是因为她没看出慕渐惜的心机,更不是因为她大发善心准备救他们。 她是为了自己。 她所修魔功《云岌诀》三十年一散功,需闭关聚气以度小劫,曲弦与徐莲清便趁此机会偷袭,以至她伤重,而为了对付这两人,她又服下蛇隐血提升修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虽然侥幸保得性命,然而重伤发作,再加上蛇隐血的反噬,让她化回五岁稚童。 现下她急需祸蚺的内丹疗伤。 “喂!”小男孩见她仍垂头没反应,伸指戳戳她,“和你说话呢!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脏兮兮的孩子依旧垂头坐如木石,只有一声细微的“嘶”音低低响起,像蛇信吐于耳畔。本就是阴森之地,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让男孩猛地缩向云繁。 “蛇,蛇来了!” 他一嚷,几个大孩子都屏息瞪向蛇来的方向。 幽深的林道里只刮来一阵阴冷的风,吹得众人阵阵颤抖。众人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东西出现,慕渐惜气恼,不免骂起人来:“你瞎叫唤什么?再吵嚷便缝上你的嘴。” 小男孩委屈至极,眼眶里很快就汪起泪来。 “慕大小姐,他年岁尚小不懂事,你何必总出言恫吓?”先前替二人说话的小姑娘又开了口。 慕渐惜冷哼一声,刚想说什么,手中黄符忽然闪起些微黄光,她面上一喜,顾不上和小姑娘计较,躲到旁边对着黄符嘀嘀咕咕。 这厢云繁低着头,摸了摸探出袖管的小东西。 那赫然是条极细的小蛇。小指粗细,长长的蛇身没在袖管内,只露不及她巴掌大的蛇头,蛇头赤红,连缓慢吞吐的蛇信亦是猩红,只一双半睁的蛇眼黝黑如墨。 先前那“嘶嘶”声,便是小蛇发出。 它不喜欢有人威胁她。 “蛟蛟乖,先回去。”云繁以微不可闻的声音悄然道,指腹按着小蛇蛇头,将它推向袖管深处。 这是云繁以血饲养的本命毒兽烛蛇幼体,她给它取了个讨喜的名字,唤作“蛟蛟”。烛蛇为蛇中皇者,即便只是幼体,有它在,这满渊蛇蚁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也是如今的云繁在这里有恃无恐的倚仗。 蛟蛟听话,化作一道红纹融进她的皮肤,游向手臂。 “浮沧上仙们攻入冥山,你们就要得救了!”慕渐惜对着黄符嘀咕完,回身满脸欣喜道,“多亏本小姐的报信,萧师兄马上赶到,你们可要谢我……” 她得意洋洋的话音还没落下,一阵沙沙声再度响起。 “又来?装神弄鬼、胡弄玄虚!”慕渐惜这次可不再上当。 云繁却暗暗蹙眉,平贴于地的掌心感受到自地底传回的颤动,有什么从四面八面向这里聚拢。 猎仙 第2节 祸蚺来了。 这个念头刚起,慕渐惜的声音也没落下,一股腥臭浊污的狂风忽从林道冲涌而入,吹得孩童们站立不稳,纷纷倒地。四周的草木山石间钻出无数吞吐着蛇信的各色蛇兽来,将祭台围住。 尖叫声四起,连慕渐惜也惨白了脸色,恐惧地不住后退。 巨大的蛇口出现在云繁和小男孩的身侧,尖锐的蛇牙间淌下腥臭扑鼻的涎水,先朝小男孩咬去。 小男孩已被吓得挪不动脚,石化般看着迎面而来的蛇口。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被身边的人从蛇口前推开。 踉跄几步,小男孩跌在地上,回望时只见那浑身肮脏的孩子已然顶替自己的位置,沦为蛇口之食。他想叫喊,可声音锁在喉间,裆/间一热,竟吓得尿湿裤子。 电光火石间,封住出口的荆棘腾起炽焰,一道青光自火焰正中心穿出。 云繁正安心等着祸蚺将自己吞入蛇腹,却见道青光化作箭矢,不偏不倚射进祸蚺的眼中。祸蚺吃痛缩回蛇渊,发出震地巨响。 有个男音响起:“孽畜,还敢伤人!” 这声音清越,蓄着凛然气势,像柄削金断玉的宝剑。 云繁循声望云,只见荆棘处的漫天火光里飞出一人。此人身落祭台,手执长弓,以灵气作矢,再向蛇渊深处放箭。 火光很亮,模糊了他的眉目。 云繁看不清他的容颜,却清醒地意识到,浮沧山的人赶来,祸蚺的内丹不好抢了。 作者有话说: 阅前啰嗦:女主魔修,前期非善类,男女主非完人,皆有不足。 好了,废话结束,祝大家看文愉快,也祝我好运。 第2章 蛟蛟 为了躲避曲弦和徐莲清的追杀,云繁才挑中远隔万里的冥山六洞作为暂时栖身地,可千算万算,终是棋差一招,她没料中浮沧仙山会挑在这个时候攻入冥山,更没想到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 浮沧山乃是九寰修仙界正统三仙门其中之一,与云繁所处的西洲幽澜山相隔十万八千里,然而其名头之响亮即便在西洲也无人不晓,云繁自然听说过。仙魔正邪向来势不两立,浮沧山更以除魔卫道、拯求苍生为己任,对魔修妖物深恶痛绝,云繁虽然不是什么无恶不作的大魔修,但对浮沧山来说也属于被痛恨的存在。 所以在这里遇上浮沧山的人,并非好事。 云繁粗粗扫了眼落在祭台上的男人便收回目光,她并不关心他的长相,心念如疾电速转,只琢磨着要如何在不曝露身份的前提下得到祸蚺蛇丹。 青矢没入蛇渊深处,也不知打中祸蚺哪处位置,林间响起一阵刺耳至极的嘶鸣,地面的震动越发剧烈,砂砾都被震浮半空。孩童惊惧的哭泣声并没因为男人的出现而有所停止,仍旧弥漫在祭台四周。 “先救人,再对付祸蚺。”男人站在祭台正中冷静道,手中长弓已经换成三道黄符。 浮沧山同门随之赶到,跳进祭台,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响起:“是,大师兄。” 话音刚落,甬道深处便刮来一阵飓风,无数碎石裹挟其中,化作利刃来势汹汹,男人手中黄符金光乍起,幻化成盾将石刃雨挡在甬道内,可尖叫声却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师兄,好多蛇,天阳粉不够了。”剑光闪过,一个浮沧弟子斩断游来的十数条小蛇,惊道。 祭台四周突然游出大批毒虫蛇蚁,铺天盖地般围向祭台中央的人。这趟前来冥山,他们虽带有驱蛇虫用的天阳石粉,可蛇渊毒物太多,他们所带不足以驱赶所有毒物。 “不必惊慌。旭清,结冰阵;灵星,救人。”男人语气依旧四平八稳,人已转身凌跃,手中绽出六道剑光,眨眼间就将四周涌来的小蛇通通斩飞。 眼下孩童太多,他若施展大术法容易误伤,必要这些孩童都安全退出蛇渊,他才可心无旁骛对付祸蚺。 那厢旭清已按他吩咐,结印施法。刹时间在祭台上铺下薄冰,寒意四溢,虽然冻得孩子瑟瑟发抖,却也暂时阻止群蛇围攻。 三个浮沧修士以男人为首配合配契,救起人来有条不紊,眼见祭台上的孩子只剩几个,地面的震动却忽然变大,冰面骤然迸裂,群蛇再度涌来,甬道深处的飓风与石雨更加猛烈,法盾金光闪了又闪,已然不支。 只闻一声刺耳啸音,灵符所化法盾彻底粉碎,飓风卷来,一个孩子也不知是被吓傻还是受伤,依然呆呆蜷在甬道口处也不知往回跑,眼见要被飓风吞噬。 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闪至孩子身畔,单手将人抱起,另一手震掌挡住飓风。 “莫怕!” 这一次,清越的声音响在云繁耳畔,削金断玉的气势凭添几缕温和。 云繁被他抱在怀中,依旧没能看清他的模样,视线所及,只有他修长的脖颈与棱角分明的下颌。她微不可察地蹙了眉,不悦之意渐起。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坏她好事了。 “退!”他向同门轻喝道。 除了怀里这个孩子,其余孩子都已被送出祭台,他迅速转身,只待将怀中孩子送到同门手里,就可毫无顾虑地对付祸蚺。 然而异变陡生,他抱着孩子的那侧肩头忽然一冷,似有利物刺破衣物直入肌肤,寒意随之弥漫,瞬间肩臂麻木,无法使力,手随之一松,抱在怀中的孩子摔落地面。他反手一抓,从肩头抓下条青黑环蛇掐死甩落。 也不知这是何蛇,毒性竟如此猛烈? 心头虽惊,他却不及细思,一边运功将蛇毒遏制在臂,一边再度俯身抱那孩子,可未等抱起,甬道内便窜出一条泛着幽光的暗青长物,赫然便是祸蚺蛇尾。 蛇尾覆着鳞甲,坚硬锋锐,蓄千斤之力,重重砸向他。 危急之间,他只得退后三步,地面被砸出裂缝,那蛇尾又改了方向,一把将地上的孩子卷住,拖进甬道。 “师兄!你中毒了!”灵星从后面赶上来,掌中聚起木灵气,正欲替他疗伤。 男人面沉如水,伸手阻止同门动作,道:“你们照顾好这些孩童,我去救人!” “可是师兄,里面是蛇渊腹地,你一个人进去很危险,还是等师叔他们赶来……” 然而没等灵星说完,眼前的人影便已消失。 再晚去半刻,他只怕那小孩性命不保。 ———— 幽深的甬道被两侧草木遮蔽,隐约可见骇人的巨大蛇尾穿游而过,地面震颤着,砂砾嗡嗡作响。祸蚺正以极快的速度穿过甬道退回蛇渊,蛇尾卷着它今日的猎物——一个脸上糊满血污的孩子。 让人烦躁的哭喊声已经消失,耳畔只有沙沙爬行声与风声,世界突然清静下来。 作为猎物的云繁丝毫没身陷囹圄的惧怕,黑染般的瞳眸分明染上几缕兴奋,眼角微微带了些红,被血污糊得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咧起一道笑,露出几颗莹白的小牙,唯一还自由的手抬在半空,一只血红小蛇钻出衣袖,睁着硕大蛇眸仰着头,冲她吞吐着着蛇信,那裂到两颚的蛇嘴宛如邀功的笑。 “做得不错。”她夸了一句,将手凑近脸,轻吻蛇头。 蛟蛟“嘶”了声,蛇头亲昵地蹭她下颌。 “总算摆脱那些人,接下去还得看你,不过你可要快点,浮沧的修士不会轻易放过祸蚺,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时间不多……” 稚嫩却冷静的声音忽然一停,云繁眸中闪过些微诧异,转头望向来时路。 身后的甬道还很平静。 云繁却蹙了眉,喃道:“这么快就追来了吗?中了蛟蛟的毒还不依不饶追上来,真是烦人,刚才应该下杀手才好。” 她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心慈手软,如果蛟蛟的毒再浓上一分,就算是元婴修士,后果也不堪设想。 “这里交给我,你去吧。”多思无益,云繁弹弹蛇头发号施令。 蛟蛟化作红色细芒,猛地钻进祸蚺蛇尾鳞片下,咬开祸蚺皮肤,游进它的体内。云繁并没看蛟蛟成功与否,转头望向来路的方向。 那里果然射出三道青矢。 青矢无声,却有摧枯拉朽之势,所遇之草木无不化为灰烬,最后掠过云繁身侧,没入蛇尾。 三支青矢全都不偏不倚扎在蛇尾同一位置,将它尾部牢牢钉在地面,连带着云繁也被蛇尾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刺耳至极的嘶鸣声随之响起,祸蚺不断扭身抽尾要挣脱青矢束缚。两侧草木山石不断被震落,纷纷砸向蛇尾。云繁抬头望去,弥漫的烟尘间皆是乱坠的木石,往自己这里砸来,可一道浅淡的金光已经笼在她头上,将四周坠落物通通阻拦在外。 一声剑鸣响过,有人顶着蛇息御剑而至,在身前聚出一柄紫光巨剑。剑光大炽,庞大仙威如滔天海浪,随着紫光巨剑同时劈向云繁。 那剑来势甚快,迅如紫电,刺眼至极,云繁不得已闭眸避光,只闻“铮”地巨响,伴随着祸蚺响彻蛇渊的痛苦嘶鸣,蛇尾被他斩断。祸蚺震怒,巨口大张,直奔那人。云繁随着断尾被一股巨力震向远处,虽有金光护体,却也无法控制坠势。 云繁现下伤重,半点神通也施展不出,只能在心里暗骂。这要是砸在石壁上,就算她筋骨坚韧,也非断上几根肋骨不可。 小小的身躯坠势甚快,眼见要撞上嶙峋山石,可预料中的断骨之痛并未浮起,她落进一个人的怀中。 “莫怕。”依旧是先前那清越的声音,温柔的语气和一字不差的内容。 云繁被他接下,一抬眼,便看到已经张到他头上的蛇口。这个人不想着自保杀蛇,倒先来救她,给了祸蚺可趁之机,真是愚蠢至极。 “别看。”他又是温声一语,抱紧孩子往旁边迅速避闪。 然而到底因为中了蛇毒,半边肩臂全麻失觉,他动作稍有迟滞。 嘶啦—— 裂帛声起,他衣袖被撕烂,尖锐蛇牙入骨,从肩划到臂,撕扯下一大块皮肉,殷红鲜血喷涌而出,顷刻染透衣裳。 可纵是如此,他依旧以未受伤的手臂紧紧抱着怀中孩子,带着她从蛇口之下逃出,掠到飞剑之上。 云繁看着滴滴嗒嗒流到剑上的鲜血,眉头紧蹙。 “小孩儿,抱紧我!”受此重伤,他语气仍旧没变,一边说一边祭出件法宝。 柔软的白丝飞出,如有灵性般缠上他怀里的小孩,再绕到他的后背。祸蚺的猎物是这个孩子,附近毒虫蛇蚁又多,没有合适的藏身地,加之这孩子年岁太小,难以放下,少不得绑在身上才好保护。 小小的身躯被紧紧缚在他的胸前,他方能腾出手来再度掐诀施法,只道:“闭上眼别看,睡个觉,醒来就不在这里了。” 云繁蜷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只听到几声沉稳有力的声响,自他胸中传来。 有节奏的,擂鼓般的声音,是这个人的心跳。 她顿了片刻,缓缓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如他所言,闭上双眼。 作者有话说: 本章24小时内评论送小红包。 感谢陪伴。 ———— 感谢在2022-05-14 14:33:11~2022-05-16 10:0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孩子气的我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无端 闭上眼眸,听觉和触觉便被无限放大,一人一蛇斗法对阵的声音交织响于耳畔,时而尖锐时而沉闷,云繁的身体亦随着这个男人在半空忽上忽下的腾跃,猛烈的风呼啸刮过,带来腥臭浓浊的蛇息,肆虐在四周,好几次她都感觉危险已近在咫尺,祸蚺的蛇牙、刀刃般的鳞片亦或卷来的巨大蛇身…… 但每一次,她都毫发无损。 这样的斗法经历于云繁而言还是头一回。 猎仙 第3节 魔修的世界,或者说修士的世界,大多时候都伴随着危险与阴谋,云繁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不想沦为猎物,就只能成为猎人。成为散修的这两百年间,她已经习惯单打独斗,从没像今日这般,变成稚子让人护在怀中,在腥风血雨里穿梭,由猎人变成猎物。 正道中人总有一些在她看来没有意义,甚至愚蠢的坚持和信仰,云繁不愿为此多费心神,既然有人愿意给她作盾,以眼下的状况来看也不错。 如此想着,她环着男人脖颈的手攥紧他的后衣领,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间,认真地扮演起一只孱弱的小猎物。 在浓厚的血腥浊气之间,她嗅到一丝丝清冽的香味。 从男人颈间散发出来的,淡淡的,不融于四周浊气的味道。 还挺好闻的。 ———— 男人和祸蚺一前一后冲出幽长甬道,飞入蛇渊腹地。蛇渊是个绝险深谷,谷底有一池碧潭,被峭壁密林包裹,乃是祸蚺栖身修行之地。 因着斗法,天地已然变色,风云聚涌,倾盆大雨兜头落下,将人浇透。 隆—— 两棵巨树被祸蚺连根卷起,砸向男人,半空中一道剑光劈落,疾如天电,劈断巨树后朝着祸蚺袭去,划破祸蚺腹部,鲜血狂喷。祸蚺再度怒嘶,遁入潭中,潭水转起漩涡,一道水龙自潭间飞出,直冲男人胸口。 云繁听到一声闷哼,男人受了伤。 她蜷在他怀中,心里亦有些焦灼。 蛟蛟钻入祸蚺体内已经超过半个时辰了,按照烛蛇对蛇兽天生的碾压,这会蛟蛟早该控制住祸蚺,可眼下不知出了何故迟迟未成。 再者论,虽然男人废了半臂,又有她这个累赘在身,可他的境界与她相当,剑法道术都相当凌厉,和全盛状态下的她不相伯仲,而祸蚺只有金丹期修为,不该如此难对付才是。斗法这么久仍难分胜负,其中定有蹊跷。 她轻咬唇瓣,紧闭的双眸内忽现一片血色,再次睁眼里,眼前只剩光怪陆离的景象。 元神抽离本体,进入烛蛇神识,她倒要看看这只祸蚺有什么古怪。 蛟蛟与她乃是血脉共生的主宠,默契早已到达人蛇一体,她虽修为不在,神识却依旧能与蛟蛟相通。 蛟蛟已经游到祸蚺七寸位置,这里亦是蛇丹所在处,但不知为何,竟被一道金光笼罩,蛟蛟的身体,被这道金光拦下。 云繁凝神细查,只见这金光之后,赫然有一圈刻有符文的金环,紧箍蛇丹之上。 难怪这祸蚺不好对付,竟是魔宝作祟?! ———— 倾盆大雨下个没完没了,压头的沉云间隐约有电光蛇般穿梭而过,劈在山间,刹时间便会腾起一阵焦烟。 一人一蛇在水面缠斗,正难舍难分之际,一道人影忽然飞身而出。 “小孩儿?!”男人挥手在身周落下道青光,暂时抵挡祸蚺的攻击,一边急唤胸前的孩子。 这孩子全身力道已卸,软绵绵趴在他怀里,原本还紧攥他后襟的小手无力垂下,小小的脑袋也朝后倒去,无论他怎么叫唤也没有回应。 男人心道不妙。 他只顾诛蛇,疏忽了这孩子的安危。虽有他极力护着,但这娃娃年纪小小就经历这番恶斗,定然不支。 师尊教诲,惩恶以扬善,诛邪乃为救人,本末不可倒置,无论何时,人命都需放在首位。 如此想着,他心生离意。 那头,云繁透过蛟蛟蛇目,隔着祸蚺看到狂风大雨中踌躇不前的男人,一番恶斗下来,他身上多处负伤,衣裳头发皆湿粘在体,血混着雨在衣上氤开大朵的花,姿态倒还挺拔如松,没有半分疲态。 他低垂着头,仍旧看不清眉目,似乎对怀中失去意识的猎物很是关切。 想走? 云繁瞬间看出他的想法。 妇人之仁。 在心中冷笑两声,她收回目光。 祸蚺体内埋有冥山魔修祭炼的魔宝,魔宝能护其蛇丹,助其修为,这就是它为何久攻不下的原因。 如果无法打碎魔宝,她就拿不到蛇丹。 刚才不要他追来他偏来,现在想走也不可能了。 ———— 男人的护体青光在祸蚺无间断的攻击下岌岌可危,他单手托抱怀中孩子,脚尖轻点,果然朝着来路飞去,打算离开蛇渊。然而潭面上的祸蚺却仿佛看出他的意图般,蛇头突然疯狂扭动,蛇口大张以疾快的速度朝男人咬去,四周林间窜出数不尽的小蛇,密密麻麻地朝他扑去,并不给他离开的机会。 退路被封,男人被迫飞回水潭上空,翻搅不安的水潭中倏地探出蛇尾,瞬间卷上男人腰间,将他狠狠拽入潭中。 男人双眸尽敛,瞳中似有一线血色划过,护体青光收小,只笼着怀中小小的身躯,手中长剑再执,朝着蛇身斩下。 一时间,潭中血花翻腾。 云繁的神识亦是一阵阵刺疼。 蛟蛟受云繁之令在祸蚺内丹附近疯狂撕咬,引得祸蚺吃疼狂怒,却无法揪出罪魁祸首,只能发疯般朝着眼前敌人攻击,它内丹处的魔宝也随之金光渐炽,巨大的威力绞向云繁神识。 神识一时间如浸寒冰,一时间又如置火焚,痛不可扼,云繁只知机不可失,耗尽全力苦撑,待得男人被祸蚺所卷近得身来,方带着蛟蛟冲向祸蚺内丹。 内丹受到攻击,引发魔宝御敌,金光大炽,穿透了蛇身。 男人被蛇身所缠,又将护体青光给了怀中孩子,凌厉蛇鳞刀片般划过他的身体,鲜血注注在水中氲开,与蛇血一起融入潭中。 一人一蛇在潭中缠斗,潭水一片浑浊,蛇身越缠越紧,他气息顿促,神识微散,便在惊急关头,眼角忽然瞥见蛇腹某处闪起微弱金光,魔气自那处散出。他意识到什么,眸光一凛,纵剑聚气,只将所有仙力皆凝于剑尖…… 一道青电在水中窜过,不偏不倚没进祸蚺腹部金光之间。 只听一声凄厉的嘶鸣响起,蛇身猛然间绷紧,而后剧烈抽搐起来,男人随之被甩到岸上,只剩祸蚺在潭间不断扭动着。 蛇腹之内,云繁神识之痛骤失,金光渐渐黯淡,覆在祸蚺内丹上的魔宝化作碎片,露出碧幽幽蛇丹。 接下去,就交给蛟蛟了。 她的神识迅速从蛟蛟体内抽回,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躯窍之中。 ———— “咳——” 云繁从窒息般的感觉中脱离出来,眼未睁就先深吸了两口气,而后一边重重嗽着,一边醒来。 入目所及,是男人沾着血的下颌。 男人陷入昏迷,依然牢牢护着怀中孩子,一起倒在岸边碎石堆间。身上缠绕的白丝不知几时已经松开,云繁扒拉几下,便挣开束缚从他怀中站起。 笼罩在她身上的青光还没彻底消散,依旧散发着浅淡光芒,是他昏迷前留给她的最后一道防御。 云繁没有理会浑身浴血的男人,在她眼中,男人只是她夺取蛇丹的利剑而已。 她抬头望向蛇潭。 潭中祸蚺已然僵硬,狰狞地凝固在半空,仿佛随时会一口吞噬站在岸边小小的人类,四周到处断石折木,满目狼藉,天空厚云未散,光线暗沉,岸上倒着遍体鳞伤的男人,生死不知。 只有在这场厮杀中最孱弱的孩子,负手而立站在潭边,头颅微仰,以不属于孩童的,胜者的命令姿态,看着周遭一切,脏兮兮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情绪,墨染的瞳眸一片冷漠。 看了片刻,她手腕微抬,祸蚺口中飞出一道红光,红光钻入她衣袖中消失不见,祸蚺却如被抽了筋骨般轰然倒塌,溅起满天水花如雨落下。 云繁转身往密林行去,走出几步,她忽又抬头四望,眉心渐蹙。 脚步顿了许久,她似回心转意,走回男人身畔,单膝蹲下,伸出圆乎乎的小手,一把捏住男人下颌,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男人双眸紧闭,发丝凌乱地湿伏于颊,颊上有道被蛇鳞划破的细长血痕,正往外渗着血,唇角是擦破的伤口,一片殷红,唇瓣间是来不及拭净的血,一路流至下颌。 很是狼狈的模样,但并没折损他的英俊。 这是一个生得极好极好的男人——白皙,挺鼻,剑眉,唇色如樱花,像一块色浓水好的翡翠。 云繁眯了眯眼,伸手拨开他颊侧湿发,让他的容颜显露得更加完整。 哪怕他闭着眼,云繁也觉得,这是她生平仅见的漂亮男修。 尤其是这张染血的脸,毫无缘由地让人生起一股莫名情绪,像幼时看到的太过完美的东西,她总会想要染指、破坏。 无端兴奋。 作者有话说: 继续送小红包。 ———— 感谢在2022-05-16 10:00:53~2022-05-17 09:4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汤小圆圆圆、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草……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浅、长离未离、孩子气的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某 27瓶;江月何照人 20瓶;ronin 6瓶;心睛 5瓶;兔了鸭、ly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初识 瓢泼大雨有变小的趋势,浑浊的潭水渐渐平静,隐约可见沉在潭底的阴影,是祸蚺的尸体。 雨水打在脸上,沁入眼缝间,再从眼角流下,紧闭的眸动了动,眉心也随之蹙起。 男人醒来,睁眼,意识有片刻模糊,很快就恢复,记忆还停留在与祸蚺斗法之中,全身经脉与骨肉瞬间便进入斗法时的紧张状态,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源自四肢百骸的剧痛,他疼哼一声,想要撑起身体,却没有成功。 右边上半身几乎完全失去知觉,无法控制,身体还有感觉的各处位置,只有疼痛,经脉阻滞,脏腑翻腾,与祸蚺这一战他伤得重,不过好在他总算将祸蚺诛杀,救下那孩子。 孩子…… 想到这里,他陡然一惊,下意识用还能动的手按向怀中。 那孩子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吃力地翻了个身,平躺地面,转动眼珠左右逡巡,忽在不远处瞧见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雨势虽然小了些许,可依旧很密,那孩子曲腿蜷身坐在离他三步外的泥泞间,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在这潮湿阴寒的山林里显得尤其孱弱。 他咬牙坐起,翻手变出枚丹药看也未看就仰头服下,丹药入口即化,药力很快散入经脉,疼痛稍减,仙力略归,他又唤道:“小孩,过来。”一边撑着地缓缓起身,只是还未完全站直,手肘就被一双小手扶住。 那孩子听到他的声音,已闷声不吭地乖乖跑上前来扶他。 男人垂眸望去,刚想说些什么,不期然间对上小孩墨染的眼,忽然一怔。 猎仙 第4节 雨水将糊在她脸上的脏污冲去泰半,露出的肌肤被污泥衬得尤显瓷白,雪团似的脸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格外惹人注目,澄澈而静谧,是能倒映出世间万物的明亮。 竟然是个小女孩。 男人一直以为救下的是个小男孩,不想竟是个女娃儿。他虽然微诧,依旧掐个道诀,在两人身边布了道避雨的风灵咒。 小女孩惊讶地抬头,看着被风灵咒挡在外面的雨水,眨了下眼,并没开口。 “你有没受伤,可有哪儿疼?”男人反手握住女孩的小手,温声问道。掌心中的手已经攥成小拳头,冷得像冰。男人蹙了眉,在雨里淋这么久一个成年人都遭不住,何况这么点大的孩子。 小女孩摇摇头。 男人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眉头蹙得更紧。他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这孩子又不爱开口,加之对方又是女娃娃,虽然只是小不点,但他也不便为她检查身体,他一时间也拿不准她是逞强还是真的无恙。 思前想后,他将她抱到身畔一块高石上坐下,如此一来,二人目光恰能平视。 “我帮你检查下有没受伤,你别怕。”他一边安抚,一边捏住小女孩的手腕,将自己体内所剩无几的灵气注入她的经脉中,既替她查看经脉脏腑骨骼,又能帮她回暖。 小女孩安静地坐在石头上,腿荡在半空,不自觉轻晃两下,任由他将灵气送进自己体内。 暖洋洋的,很舒服。 与魔修们霸道凌厉充满侵略性的魔气大厢径庭。 “我叫萧留年,乃是浮沧山的修士。”为免孩子紧张,他一边检查,一边开口道。 云繁又荡了荡腿——原来这人就是萧留年。 她听过萧留年的名号,浮沧山道祖唯一的亲传弟子,大名远播。 “你可以喊我……”萧留年又道,可话没说完,就被脆生生的童音打断。 “留年哥哥。”小女孩第一次开口,声音虽细却异常甜。 萧留年一愕——他其实是想让她喊自己叔叔,毕竟一个两百多岁的男人在个孩子面前,无论如何也没脸自称哥哥。 “留年哥哥,我叫云繁。”似乎猜到萧留年的心思,云繁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主动报上名姓。 云繁这个名字,乃是她正式踏入仙途前的俗名,她到西洲幽澜山后,就以“幽澜”为号,是以几乎无人知晓她的真名,就算曲弦也不知道。 “云繁,很好听的名字。”萧留年微笑。 也罢,哥哥就哥哥吧,不过是个称呼,没什么好计较。 几句话的功夫,萧留年的灵气已经在她体内运转一圈,亦将她的衣裳烘干。她的骨骼经脉脏腑都无碍,他也就放下心来,按着石块站起,将风灵咒留给她,只道:“你在这里坐着,等我一会,乖。” 云繁点点头,双手平放膝上,坐得端正规矩,目送他走向潭边。 自她踏进仙途,已没人对她用过“乖”这个字眼,多稀罕。 萧留年已经走到潭边打探潭中情况,确认祸蚺是否彻底死去。他走得有些踉跄,手掌按住肩头,那里是被蛟蛟咬伤后又被祸蚺咬上的伤处,血依然往外流着,后背衣裳已经被浸透,他的伤势很重,但醒的第一时间,他所关注的对象还是怀里孩子。 自顾都不暇,却仍旧把最后一缕灵气送给了她。 这样的行径,在她眼里不啻是个傻子。 不过……瞧着萧留年强忍痛楚在自己面装出若无其事的笑脸,她又有些动容。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睁开眼的萧留年比昏迷时还要好看,那双眼眸熠熠生辉,似灵玉点化一般。 修士多筑颜有功,他的外貌停留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间留有些许少年气,让他看起来还要年轻几分,她唤他“哥哥”才是正正好,叫“叔叔”便老了。 她心里生出难得的良善来,准备一会窥隙替他解了蛟蛟的毒,全然忘记那毒是她亲自指使蛟蛟咬下去的。 毕竟幽澜山的女魔头反复无常,行事全凭一己喜恶。看得顺眼的人,她可温声软语千娇百媚,看不顺眼的人,那只有死路一条,这是西洲人尽皆知的事。 衣领里忽然有东西动了动,一个小蛇头钻出,对着萧留年的背影嘶嘶吐舌,云繁低眸斜睨,指尖点向蛟蛟的额头,蛟蛟同她亲昵蹭了蹭,忽然张开口。 “嗝。”烛蛇打了个嗝,淡淡青光从它嘴里绽出。 云繁的手飞快将烛蛇下巴按上去,蝇语道:“闭嘴,别给我吐出来。” 烛蛇闷声又打了个嗝,喉间滚下件比蛇身还大的圆物,委屈地盯着云繁。那自是祸蚺内丹,乃是蛟蛟趁萧留年打碎祸蚺体内魔宝时冒死一口吞下的,这颗蛇丹比它脑袋大上十倍,现在就藏在它肚子里,正想献给云繁邀功。 祸蚺是千年道行的妖蛇,内丹对现在的云繁来说虽然有极大帮助,却并非她一朝一夕可以消化的东西,少不得需要找个隐秘之所慢慢吸纳。 比起蛇丹,闭关疗伤的地方也是她的当务之急。她本来打算将夺丹之后将蛇渊悄悄占为己有,现在看来是不能了,浮沧山的修士们既然已经攻破冥山,自不会再留着蛇渊这等阴森之地,她需得另找地方。 “快回去,若叫他看出来,咱两都没好果子。”她又是一声轻语,将烛蛇推入衣领。 岸边的萧留年已经以神识检查完潭底情况,心中生出疑惑。祸蚺虽死,可蛇丹却不在体内,莫非是他那一剑不仅打碎了蛇腹魔宝,连蛇丹亦打碎了? 如此想着,他又浮身半空,闭眸探查蛇渊,约半盏茶功夫,他从半空落下,闷嗽两声,唇角沁出血丝,他以掌按住胸口,面色凝重地转身。 云繁便知,他也看出来了。 这是她先前去而复返的原因。她乖乖留下,自然不是因为他赏心悦目的容颜,之所以去而复返,没有抛下重伤昏迷的他,只是因为她比他早一步看出蛇渊被人布下高深禁制。 禁制应该是为了将祸蚺困在蛇渊而设,出口只有与祭台相通的那一条,喂食时才会打开,祸蚺回到巢穴里就会关闭。现在出口就是关闭状态,整个蛇渊都处于禁制范围中,没有其余出路。这个禁制颇为高明,以云繁如今修为尽失的状态,是无法破除的。 可以破禁制的,只有萧留年。 萧留年紧拢的眉头在视线触及云繁的那一刻松开,他以手背拭净唇角血色,竭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不至于吓到她。刚才探查祸蚺和蛇渊妄动灵气,现下胸中针扎似的痛,他伤得不轻,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蛇渊之内布有只进不出的大型禁制,且会阻绝传音符宝间的联系,他无法和自己的同门取得联系,不知外界情况,也无法通知他们,想离开这里,要么干等同门来搭救,要么找出破解禁制之法。 这些情况他自然无法对一个不过五岁的孩子说明,说了她也不懂。天色已渐渐暗沉,寒气渐重,四周已经比刚才冷了许多,再加潭水阴湿,更让凡人难以承受,他看到小云繁已经双手环胸蜷在石头上。 “能走吗?”他摸摸她的头,问道。 云繁点头,从石头上跳下,以行动回答他。 “咱们先找个容身之地,明天天亮后再寻出路。”他言简意赅道,“你跟在我后面。” 他这趟出来本带着玲珑仙府,但在攻山之前留在冥山下给浮沧山的弟子们做了营地,因而并没随身携带,否则便无需为她另寻容身地了。 “嗯。”她应了声。 一伤一弱两个人便一前一后朝林间走去。萧留年边走边留意四周,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暂时栖身,才走出没百步,身后突然没了动静。 他转过身,却见云繁在离自己十步之遥的地步站着不动。 “怎么了?”他回身走近她,问道。 小女孩喘得有些急促,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气息不匀道:“哥哥,我没事,你别丢下我。” 萧留年一怔,不解她为何突发此语,目光往下落,停在她沾满泥浆的漆黑的脚上。 她在赤足行走。 他倒抽口气,心情复杂至极。这蛇渊草木割人,碎砾凌厉,一个凡人孩子赤足走在上面,不啻受刑,她竟一声未吭,只默默跟着。 “对不起,是哥哥疏忽了。”他又一次道歉。 他真的没有带过孩子,总是不够细心。 云繁停下不是因为脚疼,只是因为他走得太快。虽然他已经迁就她放慢了速度,但他身材颀长,步伐迈得大,她的小短腿要跟上他是件很吃力的事。 这辈子,她最不喜欢就是拼命追在别人身后跑。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何总向自己道歉,又总将罪过自揽上身,但她的目的达到了。 眼前英俊的修士已背过身去,单膝落地,拍着自己的肩头,道:“上来,我背你。” “谢谢哥哥。”云繁轻轻趴到他的背上。 那根洁白丝带又飞了出来,将她缠在他背上,他肩头的伤还在渗血,只有一边手能动,温热的大掌按在她的后背,笨拙却温柔拍她的背,道:“你睡一会。” 回应他的,是一道抚面而过的细细柔柔的轻风。 “留年哥哥,疼吗?”孩子特有的清脆嗓音里带着一点心疼,“阿娘说,吹吹就不疼了。” 萧留年下意识抚向自己的脸颊,颊上是道不知何时落下的细长伤痕,血都已干涸。 “我不疼,谢谢。”他不自觉地就将语气放柔,问道,“小云繁,你是哪里人?还记得家在何处吗?等我们离开这里,哥哥送你回家和母亲团聚。” 他背上的孩子却顿了许久,才回答:“我没有家了,他们……整个镇的人,都死了。” 这句,是实话。 云繁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小萧:前三章,我收了很多好人卡。感谢各位肯定。 云云:我也给你发张好人卡吧。 小萧:你的就算了…… ———— 感谢在2022-05-17 09:49:57~2022-05-18 09:5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想穿书嗑cp 10瓶;℡von 2瓶;青学大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带娃 萧留年的背有节奏地随着他稳健的步伐起伏,不急不缓,伴着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声音,嘎吱……嘎吱……云繁的四肢都跟着变得沉甸甸,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磕在他的肩头。 她觉得异常疲倦。从与曲弦斗法逃亡至今,她都没休息过。 困乏如潮水涌来,她伏在萧留年背上陷入梦境,也不管他又说了什么。 隆—— 一声闷响忽然响起。 云繁被惊醒,原本垂落的手本能地朝着男人的咽喉要害处掐去,所幸意识回来得也快,在触及他肌肤时,她飞快地改成双臂交搂他的脖颈。 “别怕。”察觉到背上孩子的异样,以及被紧搂的脖子,萧留年以为她被吓到,安慰道,“是我在凿府,吓着你了?” 就在云繁睡着的短暂时间里,萧留年已经寻到一处合适的落脚地。 云繁望去,那是个离地三丈的小悬崖,光秃秃的未生草木,蛇虫鼠蚁较少,湿气也没那么重,一个巨大的石头人正在那崖壁上凿洞。那玩意儿应该是萧留年的法宝,“砰砰”两下就能把悬崖凿得尘烟四起。 天已经彻底暗了,四周更显阴森。 云繁心中正有恼意,一怨自己竟睡得毫无防备,二怨萧留年扰了自己好眠,脾气便上来了,只嗯哼两声,不说话。 猎仙 第5节 简单的洞府很快凿好,萧留年背着她一跃而上,进了洞府。 说是洞府,其实只是个洞穴而已,里面的碎石已经被石头人扫得一干二净。萧留年检查了两眼,确定洞中没有蛇虫一类,才将云繁放到地上,又取出两枚夜光珠弹入左右石壁内以作照明。 洞里变得亮堂,萧留年摸摸云繁的头,一边道:“看我给你变戏法。”一边挥手而落。 随着他的动作,一道七彩虹光闪过,洞中顿时多了朵巨大的莲花,莲瓣剔透,莲心翠绿,他抚颌看了看,又一甩手,原本固定云繁用的银练飞上莲心,化作一团云朵铺在莲心。 萧留年这才满意,转身抱起云繁将人放到莲上。 “刚才扰你好眠,你是不是生气了?”他笑了,脸上的血痕随笑而皱,“这个给你赔礼。” 云繁坐在莲心边,双腿荡在半空,莲花内飘出淡香,和他的气息如出一辙,莲心铺的银练丝滑柔软,像一汪水,不必躺下她也知定然十分舒服。 他这是给她铺了张“床”? 盯着对方的笑眼,云繁的恼怒像落进大海的砂砾,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有很重的起床气。虽然修士大部分时间无需睡眠,自然没有起床困扰,但她偶尔会闭眸静憩,这种时候,她最恨有人扰她清净。曲弦曾经触犯这个忌讳两次,第一次被暴躁的她罚跪雨中,第二次被她送出幽澜山冷落了半年,幸而没有第三次。 若再有一次,曲弦便不能留在幽澜山十年。在她这里,事无再三。 她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唯我独尊,很少顺过别人的意。 可以让她消气消得这么快的,萧留年还是第一个。 萧留年读不出她的想法,他在她耳边打个响指,一股温柔的风打着旋儿卷住她,风里裹着水,和缓地洗涤起她的身体。这是修士常用的涤尘咒,用以自洁。 云繁很脏,身上的衣物早就看不出本色,脚上的泥浆已经覆盖到她小腿肚上,烘干后变成硬土壳,头发乱蓬蓬一团,沾了好些草叶,要不是雨水冲刷出那张净白莹净的脸,根本看不出一点女孩模样。 涤尘咒洗净她身上大部分脏污,污泥掩盖下的瓷白肌肤一寸寸显露,毛躁的头发顺服地沿着两颊垂落,那张脸庞愈发精致,黑发墨瞳,红唇贝齿,漂亮得不真实。 萧留年手里拿着打湿的绢帕,拭净她脸颊和手上顽固的泥巴,又伸手捏起她的脚踝。果不其然,宽松裤管下的脚丫子布满血痕,一道又一道。 云繁皱皱眉,把脚往回缩了缩。 “疼?”萧留年抬头,手中不知几时已经拿了盒药膏。 疼?一个赤脚走过荆棘,踏过砂砾的人,怎会因为这点触碰觉得疼?云繁只是不想将这双血痕遍布的脚坦露他眼前。 萧留年已经坐到她身边,将她的脚搁到自己膝盖上,又把药递给她:“上药不疼的。你把药打开。” 毒伤未好,他只有一边手能用,少不得要她搭手。云繁拧开瓷盒盖子,淡淡馨香从盒中飘出,萧留年挑起些许,轻轻抹到伤处上。云繁不说话,看着他给自己一点点上药,直到自己的双脚沾满浅青的药膏。 “好了,你睡一觉,明天这些伤就能痊愈。”他抹完药将她的裤腿拉好,正想让她躺下休息,小女孩却忽然跪坐而起。 冰冰凉凉的触感在颊上蔓延,一丝刺疼浮起,很快消散。 萧留年诧异地望向云繁。 她有样学样,挑起药膏抹向他面颊和唇角的伤口,小小的手抹得很仔细。 “礼尚往来。”面对他惊讶的目光,她脆生生道,又问他,“疼吗?” 萧留年心头大暖,却也笑出声来:“不要乱用成语。我不疼,多谢你的好意。” 语毕,他又摸摸她的头:“好了,休息吧。” 云繁点点头,在他的目光中躺下,耳边只传来窸窣两声,他已经离开这张莲床。她又睁开一丝眼缝,只见他掠到角落盘膝坐下,面色不复对着她时的轻松惬意,额前冷汗滑落,强忍的苦楚爆发,他又取出两枚丹药吞下,这才开始运气行功疗伤。 她翻个身仰面而躺,手抚过自己右臂。 得想个办法悄悄解了他的毒才好。 ———— 天光将现时,云繁囫囵睡着,再睁开眼,洞外天色明亮,洞中除了她以外已经空无一人,萧留年不在了。 她揉揉眼起来,从床上跳下,预料中坚硬硌脚的触感并没出现,只有冰凉丝滑的柔软,她低头一看,竟是铺在莲心的银练无声无息地游下莲床,铺在她的脚底。她朝前迈步,每迈一步,那银练便往前铺一步,将她的双脚与坚硬的地面牢牢隔开。 如此这般,她便无需赤足行走,而脚上的伤口也果然如萧留年所说那般,已经痊愈。 不消说,这必是萧留年留下的小法宝。 云繁勾唇笑起,看了眼洞外的天,忽然拔腿冲向洞外,那银练一僵,而后飞快跟出山洞,在她足下铺开,又似有些不满她的玩心,银练缠到她脚踝间,自动打了个小结,宛如通人性般。 洞外云开天霁,阳光遍洒。云繁站在崖上远眺,此地平阔,有潺潺溪流途经,溪畔青草野花繁生,她再往崖下看,崖下有座小石头山。她歪头想了想,忽然一脚踩出崖外…… 银练吓得炸起,被她拖下悬崖,眼见坠地,地上那堆石头山化作巨石人,正是奉萧留年之令留守此地的石守。石守伸出双手,将她接下捧起,倒竖着两条石眉将她送回崖上,刚要转身,那小女孩就再次跳下,它只得再次接下。 如此这般往复数次,小女孩似乎得了乐子,顽劣地笑出声,不依不饶地重复着跳崖。 “带我去找留年哥哥。”云繁是故意的,她要驯服这个石守,这样一来就能在蛇渊自由行走。 石守粗通人性,只知默守主人命令,哪想会遇上这等刁钻的孩子,只能不厌其烦地接她。 最后一次坠下时,云繁并没被石守坚硬的手掌接下,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人远远飞来,单手将她擎抱入怀。 “你不要命了这么玩?”不悦的声音响起,正是外出归来的萧留年,“丫头,我可不想豁出性命救下你,你反而摔死在这里。” 萧留年疗伤整夜恢复了些许灵力,天色微亮时就出去探查蛇渊寻找破解禁制之法,留下石守与素光缎保护她,却没想到回来时就看到这丫头反复跳崖的一幕,险些吓到。 看到他的出现,素光缎与石守都同时松口气。 云繁自然而然环抱他的脖颈,抬眸望去只见他眉峰小蹙,与昨日温和不同,是气恼的模样,有点凶。 “我……留年哥哥,我只是……”她嗫嚅两声,局促地扭起他的衣领。 “有话直说。”萧留年道,昨日也没见她这般忸捏。 她咬咬唇,眼中水光潋滟,委屈道:“我想解手。” “……”萧留年一滞,他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作为修行多年的修士,他早已不受五谷轮回的困扰,忘了眼前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幼童,这一晚上下来…… 云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僵滞的表情,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色,尴尬的、懊恼的……浮沧山谪仙般的大师兄,可真有意思。 萧留年抱着她飞下悬崖,走到溪畔,深吸口气,指着溪后半人高的草丛道:“会自己解手吗?” 云繁虽然很想知道自己答“不会”的话他会是怎样反应,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会。” “你去里面,你别走远,解完手赶紧出来,我在这里等你,若有事便大声喊我。”萧留年叮嘱道,又令素光缎跟紧她,这才转过身去,背对着草丛,道,“赶紧去。” 身后传来嫩生生的应和声与脚步声,萧留年知道她已经进了草丛,无奈地捏捏眉心。 比起与祸蚺斗法,带孩子更让他头疼,尤其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女娃娃。大男人带女娃着实不便,他现在只想早点找到出路,离开蛇渊与同门会合,将她交给同门师姐妹照看,再给她换身好点的衣裳鞋袜,寻个合适的人家收养。 身后的草丛里,云繁静静站在其间,只用一只手将草丛拔开道缝隙,看着萧留年的背影,墨染的眸子中露出鹰隼般的目光。 不知多久,云繁仍没归来,萧留年觉得时间过得有些久,孩子解手不该这么长时间。 “云繁?好了吗?”他扬声唤人。 草丛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萧留年顿生不祥之意,起身回头,神识铺开,未及查探,只听“轰”一声,草丛深处一道尘烟冲天而起。 作者有话说: 榴莲哥哥的带娃日常开启了。 各位,520快乐。 ———— 感谢在2022-05-18 09:57:16~2022-05-19 09:4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菠萝蜜、孩子气的我、疯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菠萝蜜、holiday 10瓶;ronin 6瓶;ssuau 5瓶;℡von 2瓶;cic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解毒 草丛的正后方,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巨大蜘蛛自地底飞出,扬得满天黄色尘烟。这蜘蛛通体黝黑,八足生有针般尖硬密毛,正此起彼伏地挥舞在半空,蛛口巨张,腥臭涎水直流,一簇洁白蛛自它口中吐向前方的猎物。 它的猎物,就是草丛里的云繁。 云繁手脚被蛛丝紧缚着拖过草丛,素光缎飘在半空,一边扯着云繁的腿与蜘蛛对抗,一边银光大作,向萧留年报信,只可惜它的力量到底不敌蜘蛛,云繁仍以极快的速度被拉向蜘蛛巨口,眼见要沦为蛛食。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巨蛛背上,那人单手执剑,剑尖朝着蛛背狠狠刺下。只见巨蛛猛地一震,八足渐僵。 这只巨蛛修为平平,道行未足三百年,并非什么棘手妖物,萧留年对付起来毫不费力。静待片刻,确定蜘蛛已死,他方从蛛背上掠到云繁身边,三两下斩去绑在她身上的蛛丝。 “可有受伤?”蛛丝斩净后,萧留年收起剑,从地上抄起云繁抱入怀中。 云繁入怀的瞬间便紧紧搂住他,瑟瑟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萧留年只得安慰她:“没事了,有我在。” 说话间,他又欲朝地面查探,他在这附近已经布下禁制,这只巨蛛断不能悄无声息地闯进禁制,除非是从地下…… 这个念头还未落下,云繁忽又一声尖叫:“蜘蛛!” 萧留年“腾”地转身,奈何他单手抱着云繁,另一手毒素未去,动作慢了半步。他只觉得肩头一疼,竟是死去巨蛛的瞳眸裂开,其间飞出只巴掌大小的深紫小蛛来,小蜘蛛不偏不倚落在他受伤的肩膀上,一口咬下。 他疾震肩膀,将紫蛛抖落,踩个稀烂,又将云繁送到身后,单手执剑挥出一团火球烧向巨蛛,在巨蛛焚成灰烬时,他清晰地看到巨蛛另一边瞳眸内闪过一线红影,还没等看清是何物,那红线就钻入地底消失不见。 萧留年双眸怒凝,杀气外泄,飞至半空后聚全身之力将剑插/入地面,地底闷炸声随之响起,一道青光从地下如蛟龙窜过,直追那条红影。地面“砰砰”轰响,不断有沙砾被炸到半空。 云繁站在他身后,感受到他的怒杀与这股凌厉剑意,眸光亦幽沉起来。 这道剑气青光逼出近半里地方停,地面被炸得面目全非,留下道深邃裂隙,四周鸟兽惊逃。萧留年这才拔/出长剑,回身朝云繁走去,狭长眉目间杀气未褪,戾气隐现,直至听到一声细细的“留年哥哥”,那骇人戾色方在瞬间消散。瞧着眼前脸色煞白的小姑娘,他刚想开口,眼前却忽然一黑,人亦随之栽倒地上。 那只蜘蛛,有毒。 “留年哥哥?留年哥哥?”云繁小步接近他,走到他身畔时确认他已昏厥。 她缓缓蹲在他身边,安静地盯着他片刻,倏尔一笑:“委屈你了,浮沧山的大师兄。” 旁边的砂砾中窜起一条红影,飞快钻入她的衣袖之间,再从她衣领间露出了脑袋。 蛟蛟张着嘴,蛇信往下耷拉着,往外急促地喷气——吓死它了,差点就死在这人手里。 云繁通它心意,点点蛇脑,只低声道:“技不如人,得再修练。”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蛇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为了给他解蛟蛟的毒,她也算冒了一回险。 其实要给萧留年解毒很简单,让蛟蛟再咬他一口便可,但这么简单的办法云繁却不能用,迫不得以才引来这只百年蛛,再将烛蛇毒灌入紫蛛体内,迂回地注入他体内。 没办法,她现在只是个孱弱的凡人小猎物,可不能在他面前露了马脚。 猎仙 第6节 ———— 萧留年并没昏迷太久,消失的意识很快归来,只觉喉间一阵窒息,随之而起的,还有熟悉的声音。 “留年哥哥,你别死。” 死?萧留年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脖颈被一双小手搂得死紧,云繁的脑袋正埋在他颈间,脖子里冰凉凉的,小丫头的眼泪一滴滴流进去。 她大抵是误会了。 “云繁,我没死。”他艰难开口。 云繁猛地抬头,两颊全是被泪水打湿的糊在脸上的发丝,眼里还蓄着未及落下的泪,眸却睁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这模样看得萧留年想笑,他抬手摸摸她的脑袋:“你留年哥哥没那么容易死……”话到一半,他的手忽然僵在半空。 这是……他中毒以后无法动弹的右手。 他霍地坐起,转动胳膊甩动右手,虽然肩背的伤口仍传来钻心的疼,但手却挥动自如,再一运气,右半身经脉畅行无阻,先前所中蛇毒已然解除。他先喜后惊,狐疑盯着自己的手,心内忖度,莫非是蛛毒所致?毒经有云,世间万毒亦相生相克,以毒攻毒是常有的事……思及此,他再次望向巨蛛,可惜巨蛛已经被他的赤火咒烧得干净,那只紫色小蛛亦被踩烂,一切都无迹可寻。 “嗝。” 一声脆音打断他的思绪,他转头一看,身边的小姑娘已经停止哭泣,不过大抵是哭得厉害,她开始打嗝。嗝了两声,她觉得不好意思,又紧抿住唇,硬生生憋得小脸通红,一双眸水洗般清澈。 这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疼。 萧留年用袖口擦擦她脸上湿痕后抱起她,一边拍她的背给她定喘镇嗝,一边安慰道:“别哭了,我没事。” 云繁圈紧他的脖颈,哽咽道:“哥哥疼不疼。” 声音软绵绵的,叫人心软。 “不疼。”萧留年抱着她往回走,“不过你也看到了,这地方太危险,你切不可像早上那般玩耍。有事可以直接同我说,不要害怕。” 他抓紧时机教育她。 “嗯。”云繁小小声应下,犹豫了一下又在他耳边道,“哥哥,我饿……” 装就要装到底,她一介凡人孩童,几天不吃饭还活蹦乱跳,不合理。 ———— 哗啦—— 水花飞溅,一尾鱼从溪水里被萧留年的剑气挑到地上,鱼尾乱甩。 一连捉了三条鱼,萧留年才罢手。 说来这事又是他疏忽了,还得小丫头开口,他才意识到,对方只是凡人,既有五谷轮回之扰,自然也需要进食。只可惜他辟谷多年,储物袋内早已不备裹腹所用的仙米,里面能吃的只有丹药灵果,但对方是个孩子,他的丹药灵果仙力太足,她凡人身躯承受不了,无法服用。 想要喂饱她,他只能用凡人的办法。 可是食材易得,但烹饪却难。萧留年从小到大,都没沾过人间烟火。他本出身清贵之家,幼年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从不曾愁过吃食,入了浮沧山门,又是全师门唯一的道祖亲传弟子,更无人敢怠慢,吃食这块亦没愁过,再加他天资聪颖,很早就筑基正式辟谷,更加无需理会这些,是以如今面对一条鱼,他犯了愁,不知从何下手。 云繁坐在溪畔的石头上,手托两腮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面对这样的目光,他深吸口气,一手拿着插好木枝的鱼,一手打个响指,姿势帅气地弹出一团火。 “哇——”云繁眼眸随着那团火睁大,眸中写满崇拜和期待。 然而没等她的声音落下,那条鱼不出意料的焦黑成炭。 云繁的“哇”声戛然而止。 萧留年尴尬地扔掉黑炭般的鱼,道:“我再试试。” 他不死心又试一次,可依旧将鱼烤成焦如黑炭,如此反复两三次,好容易才有条免强入眼的鱼,他才递给云繁。 云繁看着那条鱼也犯难。按理来说她装的身份现下应该抱着这条烤鱼狼吞虎咽才对,但是对不起,她实在下不去嘴。萧留年好不容易烤出的这条鱼,虽然没有烧成炭,但表面焦黑发糊,看着便难以下咽,她碰都不想碰,更别提吃了。 “算了。”萧留年看出她的为难和隐约的嫌弃,及时把鱼收回,“你忍一会,我去给你摘些果子吧。” “等等。”在他转身之际,云繁拉住他衣摆,“留年哥哥帮我生堆火,我来吧。” “你?”萧留年看着身量不及自己腰的小女娃,迟疑道。 云繁拍拍胸:“我可以的,我烤过甘薯、山药蛋、蝗虫、田鼠……” 她如数家珍般报出一大堆东西,却听得萧留年眉心渐凝,有些是贫苦人家常吃的,有些却是连凡人也不吃的食物。 “小云繁,你到底是哪里人?”萧留年再次问道。 他无法想像,这么小的孩子,都经历了什么? “我是雁霞关鹊县人。”她垂下头回道,清亮的眼眸被遮,只在面颊落下一道阴影。 萧留年倒抽口气,既便他素来不问凡间之事,也清楚地知道,雁霞关离此地约有百里,乃是凡间两国边境,而眼下两国正在交战,作为边关的雁霞首当其冲成了两军对垒的战场,战事绵延已有一年之久。 战火之下,尸殍遍地,邪祟大起,浮沧山已经派出一大批弟子前往镇魔。 而眼前这个粉雕玉凿般的小女孩,就来自那个尸殍遍地的人间地狱。 作者有话说: 榴莲哥哥要多学习下带娃技巧…… ———— 第7章 谎言 谎言,讲究九真一假。 这是很多年以前,云繁初涉仙途时一位前辈传授的经验。 一个谎言,不能从头假到尾,需得真假掺杂,真话越多,就越会叫那假话显得真实,叫人看不出虚实。 云繁行走多年,深以为然。 她向萧留年胡诌的来历,大部分是真的。 这世上真有雁霞鹊县这个地方,那里两国交战也是真的,她来自兵荒马乱的村镇,从尸骸堆里爬出来这件事,也一样是真的。 但两件事加在一起,就是假的。 她不是鹊县人,她口中的故乡,是两百年前的边陲小镇。 凡间两百年,已可沧海桑田,那个被战火缭绕的小镇,早就荒芜湮灭。 篝火熊熊燃起,白烟袅袅而升,萧留年将剔好鳞剖去内脏串好木枝的鱼递给她,看着云繁小小的手攥着木枝,驾轻就熟地将鱼置于火上翻烤。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天晚上很闷热,阿娘给我和弟弟打扇,哄我们睡觉,阿爹在灯下记账,哦……我阿爹是开酒肆的。忽然间,外面就吵闹起来,阿娘把我和弟弟叫醒,阿爹提着刀站在床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娘拉着我们往外走,可是打开门外面很乱,来了许多骑大马的人,手里拿着刀,见人就砍。阿娘就把我们推回家藏到酒缸里,她用泥糊了我的头面,哭说若能活下去,日后莫叫人看出我的模样,容易招坏人……” 云繁的脸被火照得透亮泛红,眼眸专注地盯着那条鱼,一张小脸漂亮得不真实。 萧留年回想起在祭台初见她时,她整个人被泥浆糊得彻底的模样。她母亲说得没错,哪怕逃过屠城之命,这张脸庞也会轻而易举给她带来灾难,越是年幼,这灾难越可怕。 “那些人闯进院子,阿爹为了保护阿娘,提着刀上前,那些人的刀就扎进阿爹胸口……”说话间,她猛地闭上眼一缩,仿佛被血溅了满脸般。 萧留年坐在她身畔,见状揽住她瘦小的肩膀:“小云繁,别说了。” 他不该叫她再回忆起这些。 云繁只是在演戏,但演着演着,想着想着,虚实交替的谎言却又将她带回那一天。 两百年了,其实她已经记不起母亲的模样,只记得她发髻上戴的那朵绒花,在逃亡时掉落,被一脚踏进泥泞。 现实远没她编得那般美好。 贼兵的偷袭来得那么突然,马蹄的声音踏响长夜,尖叫声划破寂静,火光冲天而起,将黑夜烧红,婴孩的啼哭、妇人歇斯底里的挣扎、男人的怒吼,通通都被刀光剑影斩断,只有血,在地上流淌成河。 而她……在父亲冷漠的眼眸中,被她的母亲从逃亡的马车上推下,她踉跄着爬起,用尽全力追在马车后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与被母亲搂在怀中的幼弟。 马车太小,人太多,而追兵太凶,他们必需放弃,所以,他们留下了承继香火的弟弟,留下了两大箱沉甸甸的金银,却留不下一个五岁的女儿。 她被父母遗弃在兵荒马乱的战火中。 是家里的乳娘将她扯回屋中,在最后关头用泥浆涂满她全身,含着泪告诉她:“若能活下去,日后莫叫人看出你的模样,容易招坏人……” 而后,凶神恶煞破门,乳娘冲了出去。她听到乳娘凄厉的尖叫与裂帛的脆音,还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她不想听却又不敢捂耳,怕听不到乳娘的声音,可乳娘的声音还是渐渐变小最终没了声息,而上天也并未眷顾她,他们发现了满身泥浆的她,嫌脏。 在她转身逃跑时,一支羽箭飞来,扎进她后背。她应声而倒,只听到他们哈哈大笑的声音。匆促的脚步踏过身畔,再没人来看她一眼。她痛苦地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血流了满地,最后陷入绝望的黑暗。 她以为自己死了,但她又醒来。 醒来的时候,整个村镇已经静无人声,除了闻着尸香聚集来的乌鸦和秃鹫……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死,只是知道从那日起,后背的箭伤处就多了道血纹,是她的蛟蛟——烛蛇之印。 印之何来,她也无从得知。 她从尸骸堆里爬起,浑浑噩噩地走着,镇上所有的补给都被那伙贼兵抢得干净,她饿极了要么就从死人堆里翻吃的,要么就掘地三尺刨吃的。那段时日,为了活着,她什么都吃过,饿得两眼冒金星的时候,她甚至动过吃死人肉的心……孤魂野鬼般活了两个月,她被一个路过的拾骨老道给捡走了。 老道是个法力低微的散修,穷得叮当响,带着她不是日行一善,只是要个打杂跑腿的随从,她跟着他学会做饭浆洗缝补,学会招摇撞骗。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虽然累,温饱却尚可保证。 三年后,她被老道以三十枚下品灵玉的价格卖进媚门天妩。 那是她第一次踏足修仙界,虽然是个媚门,她依旧被迷了眼。天妩的仙君见到洗净后的她,为她容颜所惊,有意收为弟子,便将她留在身边悉心教养。 她在天妩上的第一堂课,不是天地灵气,不是运气打座,而是武器——一个人的武器。 眼睛是武器,泪水是武器,语言是武器,甚至就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是武器。 这武器,无关男女,是人与生俱来的本钱。 而她幸运,本钱非常足。 她学会如何哭,何时哭,怎么哭最美,怎么笑最动人,眼神眉毛乃至嘴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要如何打动人心;学会如何骗人,如何将谎话和情话说得动听无比,却心如冰石…… 再后来,教她修行的仙君被仇人焚去元神,天妩如鸟兽散,她被天妩仙君的仇家带走,在那人身边呆了三个月,最终用在天妩学到的东西杀了对方,算是报答天妩仙君这半师之恩,而后夺了那人秘宝,从此踏入仙途,成为西洲散修之一,以山“幽澜”自号。 她学会了如何打动人心,却不想成为取悦他人的玩意儿。 要做,就得做那个被别人争相取悦的人。 神仙不救世人,要想救自己,那就成仙,亦或为魔。 绵长的回忆至此终结,她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但这并不妨碍她颠三倒四的童言童语俘获萧留年的怜悯与温柔。 萧留年自她略为混乱的表达里听出历历在目的画面,那些回忆,如同烙痕痛烙在心,却又被时间磨得麻木,不再大悲大恸,化成日复一日的沉默。 难怪,她在生死关头之时,显得那般安静,与祭台上其他孩子的慌乱截然不同。 他垂眸轻叹,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已经替她接下烤鱼的动作,慢条斯理地翻烤着鱼,不用法力,不用道术。 猎仙 第7节 “好了!”云繁忽一拍双手,甜甜笑起,拉着他手把鱼往回收。 鱼已经被烤得外皮焦黄,酥香四溢,她深嗅一口,把鱼递到他面前。萧留年看着她馋虫大作却仍旧先把鱼送到自己面前,温柔一笑,向烤鱼弹弹指,鱼肉鱼骨便自动剥离,他再用洗净的草叶装好鱼肉,递回云繁手中:“喏,你吃吧,我不饿。” 云繁瞅了他两眼,捧起草叶,开始小口吃鱼。 魔修与他们这些清心寡欲的修士不同,重欲——人存于世有七情六欲,这欲,不单是男/欢女爱,味欲亦是其一,酒肉荤素皆不忌。 云繁虽能辟谷,却未抛味欲,加上西洲本就是魔修散修群聚地,同那些人打交道,喝酒吃肉必不可少,她可不像萧留年这般自律。 自己亲手烤的鱼,虽然没有佐料,但蛇渊深溪里生的鱼儿,肉质本就紧致鲜美,慢火炙烤后倒也鲜香非常,勉强可以入口。 萧留年见她吃得虽慢却极香,一口接一口,眉梢眼角透出难得的欢快,情不自禁问道:“好吃?” 云繁不答,只用手捻了块带皮的鱼腹肉,喂到萧留年唇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对上她的目光,萧留年破天荒张开唇,就着她的手找下那块鱼肉。 鱼皮酥脆,鱼肉鲜嫩,确实好味道,再饮一口山泉水,胸口油然而生一股闲云野鹤幕天席地的惬意来,最是自在便是这口难得的人间烟火。 萧留年品着鱼,看着小丫头,忽问道:“云繁,你那日为何要推开你身边的小同伴?” 生恐她记不清,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日在祭台上,祸蚺来袭时,你推开的人。你为何……推开他?” 云繁埋在草叶里的头抬起,望向他平静的眼,刚想随意编个理由回答,却见他眉宇间透着不同往常的温柔,里边夹杂着几分探究与审视,她猛地收口,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并非随口而问,而是在考校。 萧留年等了许久,并没从她嘴里听到“救人”这类的理由,他只看到她蹙了眉,很苦恼地开口:“我……不知道,大蛇来了要吃人,我就推开他……” “可你推开他,你就会被大蛇吃,你还要推吗?” 她更苦恼了,像学堂面对夫子背不出诗的幼童,皱着脸道:“不……不推吧,我不知道……” 萧留年不语,继续盯着她,片刻后,他眉间探究散去,化作更深的温柔。 五岁的孩子,尚留赤子心,所行皆出自本心本能。 这个答案,是最好的。 云繁瞧着他的神情,知道这个问题算是过去了,却听他又问:“小云繁,你要不要随我回浮沧山修仙。” 浮沧山收徒,品行摆在首位。 饶是云繁,也因他一句话而瞪大双眸陷入惊愕。 修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在邀请一个魔修入仙门。 “入了浮沧仙门,你就不必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就可以修习无上仙法……”见她发愣,萧留年开始解释。 天知道浮沧仙门的盛名之下,多少凡人争破脑袋也未能入得仙门,而如今他却需要如此邀请一个五岁的连灵根都不知道的孩子。 “留年哥哥……”云繁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进了浮沧仙门,以后就能常常看到你,跟在你身边吗?” 她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萧留年亦是一怔,而后点头:“可以。” “好,我跟你回浮沧。” 云繁甜甜笑了。 作者有话说: 榴莲哥哥:你个小骗子。 ———— 感谢在2022-05-19 09:53:34~2022-05-21 10:0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汤小圆圆圆、、西瓜的瓜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5瓶;牙膏崽 14瓶;白栀暖桃璎 8瓶;anonymous 6瓶;孩子气的我 3瓶;汤小圆圆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福星 答应萧留年去浮沧山可不是云繁被男色迷昏了脑袋的决定,萧留年的提议给了她一个原本没有想到的可能性。 她在幽澜山重创徐莲清,以徐莲清那睚眦必报的脾性,定然要对她斩尽杀绝的,再加上她在幽澜山存放仙宝的秘库封的是血灵印,除她本人亲自开启外,任何外力强入都会让幽澜秘库化为灰烬,是以徐莲清和曲弦二人都不可能放过她,找到她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除了疗伤之外,找到一个合适的蛰伏地也是她如今当务之急,而比起蛇渊,毫无疑问,浮沧山是个更加安全的地方。有浮沧仙气的遮掩,那二人不可能发现她的气息,再怎么绞尽脑汁,也绝无可能想到她会遁入仙门。 一个魔修入仙门。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她情不自禁兴奋起来,以至于后面几天时间,看萧留年越发顺眼了。 时间又过两日,二人已越发熟稔,萧留年照顾起云繁来也越发得心应手。 “留年哥哥,这些是什么?”云繁坐在山洞的莲台上,荡着腿问他。 萧留年正站在洞中央,天色渐晚,屋外霞光浅洒,在他白皙的面庞上抹了层淡橘光芒,眉眼便都透着暖意。他的身前浮着沙泥和水捏成的山峦,赫然便是个微缩的蛇渊烫样。两天时间,他夜里疗伤,白天外出查探,已将整个蛇渊都查探清楚。 山峦上用红泥做了标记,云繁数了数,共有四十八处位置。 这些位置,应该是萧留年找出的阵眼所在位。 “这是蛇渊地形,红泥乃是此地所设禁制的法阵阵眼。”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眉间自信十足,凭添风采。他说了两句,便见云繁已跳下莲榻跑到烫样前,踮着脚尖不住往上跳,想要看清烫样,他低声一笑,俯身熟练地抱起她。 云繁正在吃他从外头摘回来的小灵果,指甲盖大小红彤彤的一颗颗长成串,放到口中一咬就爆汁,汁水甜带微酸,蕴有淡淡灵气,正适合她这样的小孩儿吃。她已经吃得两手通红,连唇上、颊上也沾了不少汁液,看得萧留年又摇摇头,用手指抹去她颊上沾的一抹红,又笑她:“馋猫,吃慢些。” 回答他的是云繁喂到他唇边的灵果与甜甜的声音:“哥哥也吃,甜的!” 小姑娘的眼眸与目光都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萧留年不知不觉间心软,抿下灵果接受她的好意。 见他吃了自己的果子,云繁满意地露出唇边两点梨涡,回头指着烫样明知故问道:“什么是法阵眼睛?山也有眼睛吗?” 萧留年失笑:“不是眼睛,是阵眼。修士布阵,一般需要以灵器法器、符箓、法幡等物,乃至修士,按特定图形摆放或站立,调动四周山川天地间的五行灵气,来完成法阵布置,这些用来调动天地灵气的法物,便称其为眼。” 语毕,他又道:“这些细说起来就复杂了,日后你进了浮沧山,能学到更精深的。” 因云繁年幼,他尽量简单直白地向她解释,但即便如此,这些东西也不是一个五、六岁孩子能领会的。 她却小大人般点点头,好奇道:“这些眼睛……像星星。” 云繁倒是很愿意听萧留年多说些关于法阵的内容,她进入修仙界本就属机缘巧合,这一路摸爬滚打走过来,全凭一个“悟”字,做为一个散修她没拜过师父,靠的都是自己领悟,但修仙一途,虽然看中悟性与天赋,可修仙本就是凡人不甘轮回与天地争斗,并非真的仙人,千万年演变至今,自然发展出无数专精——炼符、炼丹、炼器、炼宝、制阵……皆是智慧积累,有前人传承,总好过一个人瞎子摸象。 就好比法阵,她虽然看得出此地布有禁制,但要想像萧留年这般真正看出其中门道,那就困难了。在云繁看来,散修与名门弟子间的巨大差距便体现在这里,世人都道入得名山仙门可得宗门资源支持,丹药法宝灵物取之不尽,然而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可抢可夺可争可探,总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获取,唯有宗门那经历千万年岁月的积累传承,无法争抢夺取。 今日,她在萧留年身上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个差距——他是名门弟子,自小受过正统仙门传授,除自身主修专精外,不论是法阵、符箓、器宝等均有涉猎,那见识自非寻常修士可比。 听到云繁的稚语,萧留年不禁又笑出声:“小云繁看得不错,就是星星。” 语毕,他挥袖轻扫,烫样上的红点忽然绽起光芒,光芒投射到洞顶,竟化作一幅星图。 云繁抬头,静静看着洞顶星辰,耳畔再度响起萧留年的声音。 “此乃十二星次图,黄道十二星次,分为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他随意指了一处星次图给云繁看,又问她,“听过叁商两不见的典故吗?” 云繁点下头。 相传五帝之一的帝喾有子实沈与阏伯,兄弟二人不睦,常动干戈,故而将实沈迁至大厦,主参宿,迁阏伯至商丘,主商宿。兄弟二人再不相见,叁商二星也永不相见,后世便以叁商二星比喻亲友隔绝,兄弟相叛,永世不见。 典故她虽听过,却不知叁商二宿的位置。 “那是叁宿,落于实沈,同时在二十八宿中属白虎七宿;那是商宿,落于大火,二十八宿中属苍龙七宿。”萧留年继续道,声音温柔和缓,丝毫没有因为云繁是个不知事的稚子而敷衍了事。 他对她,给足了耐心。 这些星辰在云繁眼里其实没有两样,只是这万千星辰揉碎后映在他眼底,折射出璀璨光芒,却让萧留年的眉眼熠熠生辉。 那是人在谈到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时才会绽放的光芒。 “这个法阵依十二星次图而造,虽未用什么特别强大的法宝,但设计之精巧,也算当世罕见,应该是古仙所留,后被冥山的魔修加以利用,用来豢养蚺蛇与毒物,可惜了前辈一番心血。”萧留年道,“也难怪我同门这么久未能破阵进来,这个法阵,一般人破不了。” “那我们能出去吗?”云繁问他。 萧留年看了云繁一眼,淡道:“此阵虽难,可惜,它遇到的是我。” 他语气虽淡,可其中狂妄却一改他温柔谦逊的作派,便连目光也透出与往日不同的傲气,如同宝剑开锋,锋芒陡现,叫云繁微眯了双眸。 “留年哥哥不是一般人。”云繁拍了个小马屁。 萧留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凑巧对星象有些钻研罢了。现下阵眼已经全部找到,破阵倒也简单,依星图四时运转之轨将其逐一起出便可,只不过……” 见他话说一半面露难色,云繁问道:“只不过什么?” “蛇渊瘴毒之气很重,且毒虫恶兽众多,前人在此立阵,应该是想将这些恶物困在阵中,不至让它们为祸四方。冥山附近多凡人村镇,若我为一己之利毁去此阵,导致瘴毒外泄,蛇虫倾巢而出,这些凡人村镇必将首当其冲为其所祸,我……不能破阵。” 破阵容易,但后果很严重,萧留年无法不顾凡人安危。 云繁吃完最后一颗果子,拿沾了红色汁液的指尖抚他眉心,安慰道:“留年哥哥别皱眉,咱们想别的办法。” 他果然松开眉头,眉心间留下一道淡红汁液印迹,他却浑然不知。那印迹像颗观音泪,点在他白皙眉宇之间,慈悲神圣,却又微带蛊惑。 云繁盯着不移眸。 “让我想想,应该还有别的解阵办法。小云繁多陪我在这里留段时间。”他摸摸她的头,道。 “好。”云繁圈着他的脖子,乖巧点头。 萧留年又将注意力放回法阵之上,忖道:“此阵虽巧,但也有些古怪,尚缺一眼,方合七七之数。不知若按四时之律逆行推演,可有出路。” 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心中已布开星图推演,满脑袋都是星图划过,心无旁鹜地连云繁都忘记放下。 “留年哥哥!” 不知多久,他被童音唤醒,才发现自己的脸被一双小手捧着用力摇。 他拉下云繁的手,心道可能小丫头被抱得烦了,想下地,便要放她落地,却不妨云繁指着烫样嚷道:“看,大蛇的家,星星照不到!” 萧留年顺着她指的望去,果见不论星辰虚象如何交替转换,蛇渊碧潭永远置于空处,未被笼罩。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急忙放下云繁,伸指掐算,唇微动,片刻之后,他唇边浮上笑意。 “是了,是我钻牛角尖了,天星地眼本一体。”他忽一拍掌,喜道。 光顾着研究星图,倒是把问题想复杂了,反不如一个稚童看得透彻。缺失的那个阵眼星宿,正是蛇渊之主祸蚺,为主阵眼,亦化此阵护兽,若他没有料错,如今唯一出路,就在潭底。 萧留年蹲下身,笑道:“小云繁真是我的福星。” 云繁眨着双眸,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明日我就带你离开蛇渊!”萧留年大掌按住她的肩头,道。 猎仙 第8节 作者有话说: 感受到冷意。唉。 ———— 感谢在2022-05-21 10:01:39~2022-05-22 17:1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回头  笑看旧人(贞)、小源是最棒的、晨曦雨露暴风雨 10瓶;roni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离渊 云繁在洞里等了萧留年一天一夜。 昨日虽被云繁一语点醒,但还需要查探清楚,再做足准备,萧留年才放心带着云繁离开,是以与云繁说完话后他就往蛇渊查探掐算布置,一夜未归,至翌日傍晚天色微沉之际方回来。 云繁对此不以为意,按她的脾性,有更直接便给的破阵方式,她绝不会多花心力,什么天下苍生黎明百姓,从来不在她的考虑中,当然,她也不会阻止萧留年,只要能够离开这里,她不在乎他用什么办法。 “上来。”萧留年蹲到她面前。 云繁再次趴到他背上,待柔软的素光缎将她与他捆紧,他才起身,收起洞中一切,点足掠起,离开这个住了三天的简陋洞府,朝蛇潭飞去。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二人已到蛇潭旁边。 “云繁,含着这枚珠,莫吞。”他取出颗蓝光流淌的珠子递给云繁。 云繁认得此物。 蓝鲛珠?这可不仅是避水至宝,其中还蕴含纯净水灵气,于修炼有大助益,可是有市无价的稀罕货。 她毫无迟疑一口含下鸽子蛋大小的鲛珠,又听他道:“一会下水会有些冷,你忍着些,闭上眼,别害怕。” 云繁含糊不清道:“我不害怕。” 萧留年便再没言语,弹指绽起一道青光,将二人一起笼罩,而后轻跃半空,带着云繁,如一尾鱼般笔直入水,溅起几点水花。 有鲛珠在口,云繁入水之后呼吸无碍,只觉得一阵凉意来袭。潭水的冰冷,上回萧留年带着她与祸蚺恶斗时,她就已有体会,但那时他们并没深潜入潭,感受有限,这次萧留年带着她往潭底游去,凉意就越来越明显,渐渐成了寒意,哪怕有萧留年的护体青光,也阻挡不了这股渐强的寒意。 祸蚺的尸体还在沉在潭水之间,蛇鳞折射的幽光让巨大的蛇身像片诡异冰山,云繁半睁眼,从祸蚺的尸体旁游过,跟着萧留年越来越往下。 蛇潭比她想像中的要深,祸蚺尸体很快离远,四周的光线也逐渐消失,最后只剩萧留年的护体青光绽放的浅淡光芒,照不见前路。 一片浑噩黑暗,如同陷入无尽深渊。云繁情不自禁搂紧萧留年的脖子,除了冷以外,四面八方似乎有无数怪力向她压来,胸口后背都如镇巨石,她有些喘不过来。 萧留年已经面色冷凝地停在黑暗之中,他已经感受到背上小丫头急促的呼吸,可潭底有整个法阵的力量镇守,他们要想出去就必需顶着这股力量。 他倒能撑住,但云繁凡人之躯,就难说了。 瞧着云繁的状态,他心生退意,道:“罢了,你吃不消,我们还是再做打算。” 语毕他刚想往回游,脖颈却叫云繁死死搂住,她的头抵在他颈侧,不停地摇着。 嘴里含着鲛珠,又在水里,她不好说话,只能摇头。 萧留年转头,只见她在水里圆睁的双眼,眼尾一缕红,很是倔强地盯着他。他思忖片刻,断声道:“好,那你撑住!”话音未落,他双手疾速掐诀,白皙的手指在水中翻飞如舞,青光大炽, 尽数笼在云繁周身,他又往潭底游去。 ———— 银月高挂,月光笼罩着一片碧湖无波,可忽然间湖水剧涌,朝着某个方向旋转,一个巨大漩涡出现在湖中央,不过眨眼时间,漩涡中心飞出一道人影,如同流星般掠到岸边。 “云繁?!”萧留年顾不上浑身湿透,一落地就将背上的孩子放下。 小丫头已经站不稳,才刚倚入他怀中,立刻“哇”地一声朝前吐出一口血,沾着血的鲛珠随之滚落地面,触目惊心。她委顿于他怀中,煞白的脸,殷红的唇,一双眼又红又水,像要哭似的。 这是被潭中阵力伤了脏腑。 萧留年自责不已,不由分说将手贴上她的眉心,又道:“按我说的做,你放轻松,无思无念无虑,致虚极……” 一股浑厚的暖流自他掌心流进她眉间,经识海化入经脉,刹时间,她因水中巨力而翻搅的脏腑渐渐平静,体内的刺疼和冰冷都随之缓解。 这不是灵气,是他修行多年的仙力。 他在用他的仙力替她疗伤。 可她修的是魔功,就算眼下功力暂失,化作幼童模样,但魔体仍在,仙魔相斥,难以互融,源自浮沧山的纯正仙力是会对她造成影响的。 云繁微蹙眉心,正想推开他的手,可意料中仙魔相斥的情况并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源自四肢百骸的舒坦,就像很多年以前她筑基时所感受到的…… 他的仙力不仅被她完全吸纳,竟还带来筑基的感觉,这十分古怪,要知道,她百余年前就已结成魔丹,早就过了筑基期。 这个偶然发现让她暗自心惊,还没想出原因,萧留年见她脸色好转,已收回手。 “以后,不可再如此逞强了。”萧留年拭去她脸上血迹,又道,“不过此事也怨我,太过托大,累你至此。” 云繁回神,暂收心底疑惑,看了看四周,问他:“留年哥哥,我们这是离开蛇渊了?” 萧留年点头,又望望天际星辰,回道:“出来了,此地应是冥山南面的飞凤山,再往南走几十里,就是飞凤镇。” 话音未落,他腰间传音玉青芒疾绽,他祭起传音玉。玉内传出好几段传音,有男有女,皆为他的同门,语气惊急,想来这几日与他失去联系,都在忧急他的安危,他便挨个回复过去,没有落下任何一个人。 过没多久,就有人传回音讯:“谢天谢地,大师兄你总算有回音了,可急死我们了。我们这里一切皆好,冥山六洞已被攻下,诛杀冥山老魔三人,擒余孽十九人,其余低修遣散,师叔正带着我们涤清冥山魔气,现下已差不多了,再两日就可赶往飞凤镇与师兄会和。” 知道自己的同门安好,且已完成师门交托任务,萧留年面露笑意,温和地同那人说了两句,约定飞凤镇会和。 飞凤镇离此不远,萧留年不想耽搁,早点到凡人城镇,就能早点给云繁寻个舒适的落脚地,以便养伤。如此打算着,他召出石守,将云繁放在石守巨大的掌心上。 “我们去飞凤城。”简单一语,他带着石守朝南掠去。 只闻隆隆几声,石守捧着云繁拔地而起。 几十里的距离对修士来说,不过眨眼而已,云繁一个囫囵觉还没睡上,二人已至飞凤镇附近。因恐惊扰凡人,一行人离城三里便落下云头。 天色已晚,城中只剩寥寥灯火,夜风微凉,云繁披裹着素光缎半躺在石守掌中假寐,心里继续琢磨起自己身体吸纳萧留年仙力之事。 正百思不解之际,四周林风忽变,深沉夜色中传来两声听不真切的呼喊,她睁了眼。萧留年脚步已停,神识铺展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朦胧月光夜笼着不远处的密林,草木摇曳,似张牙舞爪的恶兽。黑黢黢的密林内不到半里的地方,有人慌乱地朝着林外奔逃,身后是道看不清真容的黑影,鬼魅般追着那人。 没跑几步,那人便绊到枯木摔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已经袭到身后的影子。 眼见那人将被黑影吞噬,却听“砰”地一声巨响,黑影似狠狠撞上无形之墙,惨叫一声被弹出数丈,青光陡现,笼在黑影头上,黑影原形顿明,竟是个身着华服却赤面獠牙的猴面妖物。 “何来妖物在此作祟?”冷冽喝声从天而降,林外清浅月华之下,有人缓步而来,手拈金符,容色无双,似踏月而来的仙人,看得地上那人一怔。 远处青光如同笼子般罩在妖物头上,妖物不断怒撞青光,却屡屡被青光撞回原地,半步也踏不出去,只能发出愤怒嘶吼。 地上那人已然回神,面带惊恐地爬到萧留年脚边,拽住他的衣摆,颤声道:“仙君救命……” 那声音一出,虽带惊恐,却似黄莺出谷,极为动听,再看那人,她正仰起脸望着萧留年,巴掌大的小脸泛白,双眸噙泪,樱唇微抿,竟是个年约十七八的貌美女子,逃跑虽至簪斜鬓乱,却更生楚楚之态,惹人爱怜。 云繁已转个身侧躺石守掌中,手肘支头,唇边慢慢勾出笑来。 猴面狐,通人语,擅幻术,常幻化人形潜入凡间猎食, 不过,她并不关心这只妖物,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女人身上。 “仙君救命!那妖怪要吃我!”女人嘤嘤啜泣地,攥紧萧留年衣摆,身体微倾,薄纱衣襟无知觉滑落,香肩半露,几缕乱发落在雪肤之上,可怜之余,又现香嫩。 这般我见犹怜的少女,很少有男人能抗拒。 萧留年却没低头,俊面覆霜,只盯着猴面狐,手中疾速掐诀,罩在猴面狐身上的青光渐渐收拢,很快便化作青珠,将猴面狐困于其间,飞回他掌中。 “姑娘请起。”他这才垂眸,语气依旧无波澜,“你怎会深夜被妖物追逐在此?” 少女微喘,芳魂稍定,颤道:“仙君有所不知,奴乃是飞凤镇人士。半年前镇上搬来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家主是位公子,恰逢我父母替我寻亲事,见他生得仪表堂堂,谈吐风雅,就将我许配于他,婚期就定在昨日。怎想拜过天地,洞房之际,他将我带到此地,露出原形,说要夺我之阴,食我之肉,我趁他不备逃出……仙君若是不信,此地往北约一里路的山坳里,便是他的藏身洞,我……” 她说着说着,眼中垂泪,目光却凝在他腰间所缀玉佩上。 云繁跟着看了眼,他腰间所悬乃是传音玉,玉上雕的是浮云沧海——浮沧的宗门徽记。 萧留年仍未出手扶她,“我并非不信你,只是问明事情原由。你既是飞凤镇人,我送你回家。” 哪想少女听了此言,却哭得更伤心,梨花带雨一般。 “仙君,奴……奴归不得家!家中亲族、镇上百姓亲见我已嫁予妖物为妻,纵我未被妖物染指,可……” “姑娘,既是妖物作祟,你也是受害之人,说明原委便好。”萧留年劝道。 “仙君,人言可畏,就算爹娘不弃,我与妖物拜过天地,又相处了一夜,如何说得清楚。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她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萧留年眉头紧蹙,神情比对付祸蚺时还要严肃,只道:“姑娘先起来吧。” 少女抹了抹泪,缓缓起身,未等站稳,忽又一声轻唤,身体随之朝萧留年软倒。萧留年不得不出手扶住她的皓腕,问道:“姑娘没事吧?” “多谢仙君,许是才刚逃跑之时伤了脚踝。”少女又一抬头,双眸盈盈带泪,忽然道,“仙君,您救了奴一命,人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奴身无长物,无以为报,若是仙君不弃,不如就让奴……” “以身相许”这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少女的话就被脆生生的童音打断。 “爹爹!” 萧留年以为自己听错,转头望向石守,却见云繁不知何时已被石守放到地上。 少女亦是一怔,这才发现眼前修士的身后,还有其他人。 那个孩子,是他的女儿?他成亲了? “爹爹!”云繁又唤了声,小跑到萧留年身前。 萧留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满眼诧异地与她对视,云繁只轻眨了眨眼,脆道:“爹爹,这个姐姐伤了脚,不如让石守带着她走。” 她说话的时候,气息有些不顺,苍白的脸庞带着病容,伤势未痊愈,仍旧虚弱。 萧留年看她时眉间霜冷已散,这时也已想明白那声“爹爹”的意思,没再给少女说话的机会,手里稍运气劲,便将少女送到石守掌中,道:“姑娘坐好,我送你回家。” 语毕他又看向云繁:“你……” 云繁只冲他竖起双手,道:“爹爹,要抱!” “……”萧留年默了默,认命地俯身擎抱起小云繁。 云繁安逸地将下巴搁到他肩头,目光越过他的肩,望向坐在石守掌心上的少女,露出森白的牙,甜甜一笑。 少女正懊恼心慌,陡然对上她的笑,背脊忽然生凉。 作者有话说: 榴莲哥哥喜当爹。 猎仙 第9节 ———— 第10章 仙女 “你这小鬼灵精,为何喊我作爹?”清朗月光下,萧留年抱着云繁,一面朝飞凤镇低掠,一边低声问道。石守捧着半途救下的少女,紧随其后。 其实这类事也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了。 九寰十八州,凡人千千万,皆笃信神仙,对呼风唤雨的修士有着天生的崇拜。修仙界虽立于凡间之外,与凡间却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凡人大族供养修士宗门,修士庇佑一方安宁,这本是好事,可后来许多凡人为求庇护,便将家中子女送予修士,凡人更以与修士结亲为荣,而大族世家还会培养容貌上佳的儿女,专为奉侍修士。 他在凡间历炼时,就时常遇到这类困扰,久而久之,他在外不论救人亦或除妖,都不苟言笑,好叫生人勿近,也就是遇上云繁这个小不点,他才动了恻隐之心,温柔以待。 云繁似乎有点困,脑袋歪他肩膀上,一边腹诽他明知故问,一边打着哈欠回道:“以前……阿爹被漂亮姐姐缠住时,阿娘就让我大声喊爹救他,她说这样外面的小妖精知道阿爹成过亲,有了娃儿,就不打他主意了。” 谎言,信手拈来。 萧留年乐了:“合着你这是把我从妖精手上救了下来?” “留年哥哥不用谢我。”她张嘴打个哈欠,又问他,“哥哥,那漂亮姐姐也是妖精?是什么妖精?” “人家和你一样,不是妖精。好了,小孩子别多问。”萧留年被问得一滞,欲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打住。 好在云繁没有究根刨底的精神,很快就丢开手去。 一行三人,没多久就到飞凤镇。 夜已深沉,街巷无人,除了偶起的犬吠猫鸣外,镇上万籁俱寂。少女将二人带到飞凤镇南边的一户宋姓大宅院前,少女上前拍了拍门,没多久就有人揉着眼前来开门,待看清来人之时一阵吃惊,又飞快跑回宅中通传。 少女此时才自报家门:“奴名宋涓儿,乃是宋家四女,家中以药材为营生,家父掌着飞凤镇附近七成药田……”刚说了几句话,宅中便匆匆迎出来一群人。 当前那人身披锦袍,年近四旬,保养得不错,皮肤白皙,身材颀长,被四周下人簇拥而来,看到宋涓儿时目光一沉,积蓄的怒气似要爆发,却被她一句话打断:“爹爹,女儿被妖物所骗,多亏这位仙君搭救。” 一声“仙君”,把宋父怒气压下,他惊疑地望向萧留年,宋涓儿已碎步上前,在他耳边细语,宋爹的脸色在听完来龙去脉时已然缓和。 “宋姑娘已安然到家,本仙也要告辞……”萧留年抱着云繁冲几人淡道。 “仙君留步!”宋父急道,“仙君救小女一命,又替镇上除了一害,如此大恩,宋某无以为报,请仙君受宋某一拜。” 说话间他已跪下,萧留年眉心微拧,挥袖将人托起,只道:“斩妖除魔乃我等修行之人份内事,不必言谢。” 那厢宋涓儿也扶住父亲,软声道:“仙君慈悲为怀,自无需我们答谢,只是眼下天色已晚,落脚地不好找,奴瞧令嫒似乎受了伤,不如就请在府内暂歇一晚,也让我等稍尽地主之谊,您看可好?”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萧留年不由望向云繁,他赶来飞凤镇就是想给她找个合适的落脚地让她安静养伤,现下夜深也确实不易找地方休息。 宋父极识眼色,见萧留年神情松动,忙唤下人:“快,给仙君备别院上房!” 云繁虽得萧留年仙力,可到底旧伤未愈,新伤又添,人开始昏沉。萧留年见她神情萎顿,不再多想,只道了声:“叨扰了,多谢。”便大步踏入宋府。 ———— 云繁沾枕便陷入昏睡。 没有修为的肉身孱弱非常,她只觉忽冷忽热,本难受至极,可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守在她身边,她喊热之时送来凉意,她喊冷之时送来暖意,道道灵气涌送入她体内,滋养她的脏腑与经脉,又喂水喂药,时刻陪伴。 也不知多久,她才渐渐睡得安稳,再睁眼时,人已躺在陌生房间的床榻上。床榻柔软,丝被顺滑,屋里弥漫着股淡淡香气,窗子开得不大,隐约可见窗外盛开的鲜花。窗前坐着萧留年,阳光洒在他身上,透着叫人安心的气息。 他本正执笔疾书,听到床上响动,转头望去,发现云繁睁眼,便撂笔上前,将人扶起,喂她喝水。 “可算是醒了,这两日仙君守在这里寸步不离,担心坏了。”旁边传来个轻软的女人声音,竟是宋涓儿垂立花几旁。 萧留年扫了她一眼,道:“药方已经写好,其中有几味药乃是仙界灵草,恐镇上找不到,需往附近道友手中采买,这袋灵石权作药金,有劳宋姑娘了。” 云繁乃是凡人孩子,仙界丹药对她来说过猛,他不得不以凡人药草佐以低阶灵草,拟方为她疗伤。 好在药方换到第三副时,她醒了。 说话间,他手一挥,便将刚写好的药方同一袋灵石送到宋涓儿手中。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宋涓儿也不多话,袅袅福身后便离开房间。 云繁坐在床上,东张西望看了片刻,道:“留年哥哥,我睡了很久?” “两天两夜。”萧留年边说边递给她一碗清粥。 粥温热,是刚好入口的温度,云繁乖乖喝了小半碗,嫌没味,推还给萧留年。萧留年不勉强她,取来帕子替她拭唇,细问了她的身体情况,见她确已好转方放下心来,指着床尾摆的一套衣裳问她:“会穿吗?” 这是她昏睡期间,萧留年让人准备好的,从里到外齐备。 云繁点下头,萧留年便去了外间,留她独自更衣。 月白的交领小袄,樱花粉的对襟半臂,浅湖绿的绉纱裙,裙上绣着月桂与雪兔,十分别致讨喜,一看就不是萧留年的眼光,定是宋涓儿代为挑选的。 她洗了把脸,慢条斯理换上新衣,掀起珠帘踱了出去。 萧留年正站在屋中与同门传音,话刚说到一半便见提着裙摆小步走来的云繁,话音一断。 哪怕知道云繁生得好,他也被面前粉雕玉凿般的小姑娘惊了眼,雪团一样的娃娃,自带三分仙气,便是在浮沧山都难找到一个,搁在谁家不是父母亲人的掌上明珠呢?却不曾想命运如此多舛。 “留年哥哥。”换上裙子的云繁似乎变得拘束,小小声开口。 “坐。”萧留年朝窗下罗汉榻示意。 她依言坐上,小短腿够不着地,依旧荡在半空,裙摆下露出几个小脚趾。 “怎么不穿鞋?”他问道。 鞋?还有鞋吗? 她露出个疑惑表情。 萧留年低声一叹,回屋拾起摆在床尾之下的一双小巧的兔头鞋,踱到她跟前蹲下,捏起她一边脚踝。 云繁看着萧留年的后脑勺,微微一笑——浮沧山道祖的亲传弟子替自己穿鞋,这份殊荣,可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 萧留年细细替她穿上鞋,将后跟拉好,末了一弹鞋面上长长的兔耳朵,叮嘱道:“以后记得穿鞋,别老光脚。” 她“哦”了声。 “你这铃铛坏了。”萧留年起身之时,却见她腕间绑着根红绳,红绳之上缀着两枚金铃。 这红绳金铃一看就是旧物,与她如今一身新装极不相衬。 她低头看向自己腕间,红绳颜色褪得斑驳不匀,金铃不止黯淡无光还被压得变形,半点声响都发不出,大概是在与祸蚺的恶斗中弄坏的。 这是她随身所佩的唯一凡间俗物。 “嗯,这是阿娘给我的。”云繁垂眸,眼中流露几许意味不明的目光,似嘲似哀,无人看到。 她这话不假,却还有后半句,不能说出。 铃铛确为她母亲所赠,但她留下这两百年前的旧物,不是为了怀念母亲,只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世间万般情爱,骨肉亲情也罢,男女欢爱也好,通通都不可信,唯一可信可依的,只她自己而已。 “把它交给我吧,我修好后再还你。”萧留年朝她摊手。 云繁褪下绳铃,搁到他掌心中,看着他揣入怀中,郑重收好。 萧留年这才起身,还待说些什么,院中忽然传来阵脚步声,他神色一喜,知道是浮沧山的同门赶到了。云繁昏睡了两天两夜,萧留年不便换落脚地,只能借宋府这别院与同门会合。 宋父亲自带着浮沧山的弟子进别院,边走边道:“诸位仙人请进,萧仙君及其爱女,就住在这别院之中。“ 只这一句话,就叫萧留年猛地抚额,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什么?!大师兄的爱女?”一阵爆竹似的声音响起,“我师兄什么时候有女儿了……” 话音未落,别院的大门忽被一阵风扫开,萧留年负手站在屋内,沉声斥道:“灵星,闭嘴!” 云繁望去,院里已站着六、七人,站在前面的都穿着一色衣裳,皆为浮沧弟子,说话的人是个眉清目秀的男修,她在蛇渊祭台时见过,正是跟随萧留年前来救人的名唤灵星的弟子。 现下院里这些人都齐刷刷望向萧留年与坐在罗汉榻上的人。 灵星不怕死地继续开口:“师兄,你闺女这么大了?” 萧留年一弹指,直接给灵星施了个缚言咒,省得他继续说出让人头疼的话来。 岂料灵星刚闭嘴,便有个孩子从他身后窜出,对着云繁嚷起:“他们说是你救的我,真的是你吗?我记得是个丑八怪……你长得好漂亮啊!像仙女一样!” 说话间,这孩子睁着大眼盯着她不放,赫然便是云繁当日在蛇渊推开的小男孩。 除了他之外,那天意欲拿她填蛇口的慕渐惜,与曾替云繁二人力争的女孩,也都在其中,皆神色复杂地望着云繁。 似乎谁也没有料到,当日又脏又臭乞丐似的孩子,竟摇身一变,成了跟在萧留年身边粉妆玉凿的小仙女。 作者有话说: 萧萧:万万没想到,真妖精一直在身边。 繁繁:榴莲哥哥,能给我吃口肉不? 作者注:这个肉,是真的肉,肥瘦相间的那种…… ———— 第11章 收徒 浮沧山的弟子赶到,彼此寒暄两句,萧留年挂心冥山之事,便带着同门往别院花厅叙话,留云繁与慕渐惜几人在屋中相互作陪。 灵星众人知他所思,不待他问便将这几天发生的事细细相告,如今冥山大局已定,只剩下善后事宜。 “师兄放心,从蛇渊救出来的孩子与受困冥山的百姓,柳师叔都已安排人手逐一护送回家。他让我们四人先带那三个孩子来此找你,他与其他同门稍迟些也会赶来会和。”说完一大段话,灵星抱着个酒葫芦猛灌一口。 听他提及此事,萧留年便想起才刚在外面看到的慕渐惜三人,问道:“那三个孩子也是蛇渊救出来的,为何不归家?” “快别提了,他们三个是柳师叔准备带回山门的。长得最漂亮那个,是慕家的女儿,本来就要送往咱们山门修仙的,这回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们准备对付冥山的消息,竟然装作被俘潜入蛇渊,给柳师叔传音报信,我们才能及时赶到蛇渊救下那些孩子,现如今人还没到浮沧,这名气已经传遍全门。”灵星抹抹唇,说起三人来历,“要我说,慕渐惜这人资质出众,胆量有,谋略也有,就是那脾气……啧。” 他撇撇唇,露出不敢恭维的表情来。 说起慕家,浮沧的弟子可都不陌生。作为修仙大宗门,虽不轻易参与凡人间的争斗,但庇佑百姓远离邪魔之祸,却责无旁贷。宜安府就是浮沧山辖下受庇佑的最大一座城池,而慕家则是宜安府的世家大族,世代供奉浮沧山,祖上也出过两个进浮沧山修行的长辈,可以说和浮沧山极有渊源。 慕渐惜乃是慕家这代家主的长女,出生时就测过灵根,发现资质出众,故从小就被族中以各色灵草滋养,三岁便启蒙修行,只等浮沧山开山门之时,就将她送入山门修仙。 浮沧仙山每三十年方一开仙门纳新,恰是今年。 慕渐惜的灵根资质早就被浮沧山负责纳新的长老看中,本就等着接引弟子带她入门,不想在入门前她又立此一功,等到真进山门拜师,怕是要被各山各峰的上修们抢疯。 这样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天之骄女,脾气自不算好,连他们这些普通浮沧弟子,她都未必放在眼里。 “不管她什么目的,终究帮了我们,也救了人。”萧留年摆摆手,不欲在背后议论他人,又问,“那另二人呢?” “哈。”灵星忽然一拍大腿,乐了,“他们本也是要被送回家的。那个叫越安的,是个孤女,从蛇渊出来就一直在照顾其他孩子,帮着我们安抚百姓,替柳师叔打下手,是个好孩子。” 猎仙 第10节 “可不是,那孩子性情敦厚善良,任劳任怨,大伙都挺喜欢她,只可惜她的灵根……” 坐在灵星身旁的女修也开口替越安说话。 和慕渐惜一比,越安的人缘毫无疑问要强出许多。 “别可惜了,她的灵根虽不算好,但做个外门弟子还是够的,柳师叔见她可怜,所以同意让她随我们回浮沦。说起来,这都是托了霍危那混小子的福,就那个……白白胖胖的皮猴子。”灵星提到霍危便露出又爱又恨的笑来,“那小子皮的哟,连柳师叔的试灵珠都敢偷去玩,结果还没出院子就被师叔拿住。” “可不是!每天上窜下跳的闹,要不是有越安帮着照看,我们几个是拿他没办法的,与灵星小时候一样,恨不得也给他的嘴巴施缚言咒。”另一人笑道。 “说他别带上我!我和他哪点像了?”灵星笑骂一句,又正色道,“也算机缘到了,试灵珠在他手里异彩大作,青光冲天。” “青光?先天木灵根?”萧留年思忖道。 “嗯,他的灵根很纯,资质不会逊于慕渐惜,有异变的可能,百年难遇,柳师叔这才动了收徒的心。既然试了,就一视同仁,那小子又亲越安,所以才连越安一并试了灵根,带回浮沧。”灵星解释完前因后果,才从束腕的储物袋里擎起一颗无色宝珠,托到萧留年面前,道,“师兄,你要的试灵珠柳师叔托我带来了,这是要试那孩子的灵根?” 这说得便是云繁了。 修仙看根骨,一为根,二为骨。 所谓根,即是灵根,代表着一个修士的基础资质,以五行为主,可再细分出异变灵根。而骨则指先天体质,为肉身潜力,不同体质对于灵气的吸纳和天道的感悟拥有不同天赋。 浮沧仙门三十年一开,对弟子的根骨要求自然很高,是以入门需先经灵根初试,满足者方得入山资格,再定内外门。 这颗试灵珠,就是用来测试灵根的宝物。 萧留年想让云繁入山门成为浮沧弟子,必需先试她的灵根。 ———— 那厢,云繁坐在罗汉榻上,轻荡双腿。屋里一时无声,萧留年众人走后,没人主动说话。 “我叫霍危,你叫什么?”片刻后,沉默被小男孩打破。 他自来熟般爬上罗汉榻,紧挨云繁坐下。 “云繁。”云繁简单回道。 “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霍危有恩必报,日后一定护着你。”霍危拍着胸脯说道,一对溜圆的眼珠盯着她不放,“你生得真好看,是我看到最漂亮的!呐,这个送给你。” 他翻掌摊出枚玉佩,也不等云繁回答,便塞进她怀里。 “我娘给的,说是信物,要给以后的媳妇,你做我媳妇呗!”霍危小嘴叭叭,粘着云繁不放。 云繁本正无聊地打量那玉佩,听了这话便将玉佩甩到罗汉榻上,毫不留情道:“不要。” 她对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没兴趣。 霍危被拒绝得干脆,扁了扁嘴,并不气馁,急道:“为什么?” 噗嗤一声,站在旁边看戏的女孩笑出声来。 “我叫越安,我们见过面的,记得吗?”见云繁望来,她先自报名姓,又逗霍危,“小危,你知道媳妇是什么吗?” 云繁记得她,蛇渊那日,慕渐惜让她和霍危填蛇口,只有越安站出来替他们说过话。 霍危蹙起眉来思忖道:“媳妇……不就是像我娘对我爹那样,一处吃一处睡一处玩!我只想和她玩儿!天天和她玩儿。” 越安笑得更大声了。这两人生得都好,云繁自不必说,霍危也生得唇红齿白,二人拼排往罗汉榻上一坐,活脱脱便是画里神仙座下仙童,赏心悦目得很。 “笑什么嘛……”霍危涨红了脸。 一声冷哼不和时宜地打破这欢快气氛,慕渐惜站在门口花几旁,下巴微翘,依旧是在蛇渊时高高在上的模样。 “蠢。”她骂了声。 霍危立刻反驳:“老妖婆!” 慕渐惜气得俏脸色变,指着霍危道:“你!” “快别吵了,小危年幼,慕姐姐你莫同他计较。”越安连忙走到二人之间劝道,“小危,你别说了。” 霍危这才闭上嘴,可慕渐惜却不放过越安:“一个靠着四处讨好才能进浮沧山的人,还轮不到你做和事佬扮好人,两头讨巧。这儿没有别人,你不必装。” “我……”越安被她说得一顿。 “你什么你?这会见她得了萧师兄青睐就巴巴来讨好,你怎不问问她,过没过浮沧山的灵根初试?可别连浮沧山门都没摸着,你白忙活一场。”慕渐惜压根不给她说话机会。 越安被慕渐惜的抢白气红了脸,刚要回话,却听云繁开口:“什么是灵根初试?” 慕渐惜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灵根初试就是浮沧山入门弟子的灵根测试,我听他们说萧师兄准备带你回山门,你没用试灵珠测过灵根吗?”越安不理睬慕渐惜,向云繁解释道。 云繁尚未作答,忽听屋外传来温和悦耳的声音。 “云繁,出来。” 慕越二人极有默契地闭上嘴,不再争执。 越安踱到榻边朝云繁伸手:“我抱你出去……” 她的话没说完,云繁已经从罗汉榻上跳上,一溜烟跑向屋外。越安碰了个冷脸,面上有些讪讪的,慕渐惜见状不由翻个白眼,随之走出屋外。 屋外已经站满先前来的人,云繁小跑到院中央,看到满院陌生人,怯生生捏着裙摆止步。 “别怕,他们都是我的师弟师妹们,也是你的哥哥姐姐。”萧留年见她似有些怕生,蹲到她身前摸着她的头道。 “嗯。”云繁点点头,深吸口气才打招呼,“哥哥姐姐们好。” 稚嫩的童音带点羞涩,与她的目光一起,直击众人心坎。 好几声回应同时响起,灵星更是夸张:“她喊得我心都要化了……难怪师兄你心软。” 萧留年回头瞪了他一眼,才再度望向云繁,掌中擎起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珠。 云繁想起刚从越安口中听到的东西——试灵珠。 在修仙界这么多年,她对灵根自不陌生,只是修行至今还没测过自己灵根。魔修不太讲究这些,而她又是散修,并无正经师父教导,摸爬滚打全凭实战,拿到什么资源就用什么资源,所修魔功也是机缘所得,而后浑浑噩噩修练,无人指点,全靠领悟。 所谓根骨天赋对她来说已不重要,若无灵根,难道她就不修魔也不活了? “这是试灵珠,可以测出你的灵根。你双手捧着它,闭上眼,什么也不必想。”萧留年拾起她的手,将试灵放到她掌心。 院子里一片寂静,无人说话,数双眼睛盯着云繁,她依言以双手捧珠,闭上眼,万念暂空。 也不知多久,寂静被接连响起的唏嘘声打破。 “行了,睁眼吧。”萧留年道。 她睁眸,望见自己掌中正泛着浅淡杂光的试灵珠。 四周看客面色复杂,眸中皆带惋惜与怜悯望向她手中灵珠。 只有萧留年神色未改,笑着夸道:“做得很好。” 语毕,他起身将试灵珠掷还灵星,朝众人平静道:“试完了。” “师兄,这孩子的灵根,恐怕……”灵星身边站的女修面露难色道。 试灵珠乃由天地无极土所炼,会根据被测试者的灵根绽放不同光芒,某种光芒越炽越浓,便意味着这个光芒所代表的灵根越强大,而反之则弱。云繁的试灵珠所绽放的光芒微弱且色杂,这意味着她的灵根杂爻且稀薄,是最糟糕的灵根,几乎没有可塑性。 这样的灵根,长老们不会同意她进浮沧山的,哪怕她是萧留年所荐。 “回去再议。”萧留年打断对方的话,又朝云繁道,“你先进屋休息吧。” 他不想当着她的面讨论这些。 云繁“嗯”了声,似乎没发现什么不对,也并不多问,转头就朝屋中走去。 廊下的越安已小跑到她身边,轻搂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杂爻灵根也能修练。” 云繁斜睨越安,越安眼中也充满怜悯——这怜悯并不高明,带着一点自以为是的慈悲,仿佛在说:“瞧,有人比自己更加糟糕,真可怜。” 太拙劣了。 慕渐惜倒是冷嗤一声,看着越安似乎想说什么,到底忍住,眼里对云繁的敌意却少了些。那是隐约的较量,尽管年幼,但云繁身上透出的气息仍让她有种莫名威胁,这与越安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可现在,这威胁不复存在。 没有灵根,她连当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云繁不动声色看在眼中,忽然止步转身。 “留年哥哥,我是不是不能再跟着你了。”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能让萧留年听得清清楚楚。 本已背身走远的人也转过身来,萧留年定定看她片刻,眉色未动道:“放心,答应过的事,我绝不食言。门规不可破例,浮沧山不收你,我收!” 温和的语气,坚定的态度,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又道:“你可以做我弟子。” 仙门收徒自要遵循仙门规矩,但有道行的上修要收亲传弟子,却可自行决定,萧留年早已有收亲传弟子的资格,只是他身份特殊,轻易不收亲传弟子。 此语一出,众人脸色顿变,越安眼里的怜悯刹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抹复杂至极的神色,就连慕渐惜亦是一震。 “师兄!”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似要阻止他。 浮沧道祖唯一的亲传弟子,浮沧山惊才绝艳的大师兄,未来更有可能执掌山门,不论从个人修为还是地位来说,他都是近千年来九寰仙界的佼佼者,岂可收一个灵根几近为零的凡物为徒?更何况,还要占去他首席大弟子的位置。 萧留年摆手:“别说了,我意已决。” 灵根杂爻并没让她皱眉,可萧留年一句话,却让她蹙紧眉头。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做师徒好,还是师兄妹好? 作者有话说: 榴莲哥哥内心os:知道是废弃灵根她很难过吧,没事,做他的弟子,还是可以陪在他身边的。 繁繁内心os:好烦,不想要师父,就想找个师兄。 ———— 感谢在2022-05-22 17:18:48~2022-05-25 09:4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长离未离、凉凉、江某、孩子气的我、梦想穿书嗑c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汤小圆圆圆、 65瓶;小源是最棒的、秦風終南 15瓶;lilien_光、晨曦雨露暴风雨 10瓶;孩子气的我、℡von 3瓶;魍魉姬、叶宝宝 2瓶;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牵心 日暮时分,院子里再度响起喧哗声,却是浮沧山的弟子打算回城外的落脚地,宋家人难得遇见这么多修士,又出自浮沧山,自然拼了命的挽留,于是双方在院中客套推拒起来。 云繁坐在屋内,小脸板得沉。不论萧留年那席话在众人心头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她所纠结的,仅仅只是兄妹和师徒的差别。 猎仙 第11节 这里头可差了辈份。 “怎么不开心?”萧留年一眼看透她的小情绪,蹲到榻前道,“不愿意做我徒弟?” 云繁抿唇不语。 “做我徒弟不止可以留在浮沧山,衣食无忧,以后也没人可以欺负你,外人想做都做不了,你为何要苦着脸?”萧留年笑着问她。 难以想像,有一天他不仅要哄着人进浮沧山,还得哄着人当自己徒弟。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将她留在身边,大概是相处的某个瞬间,她澄澈如洗的眼底浮现出的超越年岁的洞明让他动容。 天底下那么多想拜他为师的人,他偏偏就对这个凡人稚子动了收徒的念头,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佛渡有缘。 她有没有灵根不重要,他也只想免她颠沛流离,免她风雨飘摇,哪怕她凡人根骨难登仙途,亦可保一世安稳,百岁无忧。 仅此而已。 “他们……不喜欢我成为你的弟子。”云繁轻声道。 “外人如何想,是外人的事,你不必理会。”萧留年回得云淡风轻。 云繁揪揪衣摆,不知为何,心情愉悦起来。 别人都是外人,只有她不是外人 他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那我还能叫你留年哥哥吗?” “现在还可以,待回山正式行过拜师礼,你就要改口唤我师父了。”萧留年见她眉开眼霁,知她情绪好转,便起身摸摸她的脑袋,又道,“好了,你伤势未愈,今晚在宋家再对付一夜,我让越安留下照顾你,待明日我们再来接你。” 浮沧山的弟子是不可能留宿宋家的,但云繁有伤在身,不好和他们一起在城外幕天席地,而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一个女娃娃诸多不便,是以萧留年才拜托心细的越安留下照顾。 岂料他话音刚落,就被云繁攥住衣袖。 “我不要!”她拒绝得彻底,“我不要别人,就要你。” 萧留年一愣,相处数日,她都知事明理,从没任性过。 “我就要留年哥哥陪我。”云繁定定看着他,眉间有些颐指气使的调调。 还有点撒娇的意味,是卸下防备后的亲近。 萧留年沉默片刻才无奈笑道:“好。” 云繁这才松手,唇边嚼着笑荡着脚,心满意足的模样。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送送他们,另还有点要事要谈,迟些回来。”萧留年仔细交代着,又叮嘱她,“一会宋姑娘送药过来,你要乖乖喝了,好吗?” “嗯。”云繁用力点下头。 萧留年这才放心离去。 屋外的喧闹声渐渐小了,宋家果然没能留住浮沧山的修士。 众人前脚散去,后脚天便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绝于耳,云繁将腿收到榻上盘坐,陷入沉思。 桌上的烛火忽然间晃了晃,似乎有道风从窗外闯入。 云繁猛然间色变,抬手重重按上胸口,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袭来,让她钻心的疼,也让她瞬间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有人动用牵心引在找她。 此术乃是阴邪至极的寻踪密术,需祭施术者数年修为,再以施术者的精血为引,元气为源,方可千里追踪,令对方插翅难逃,甚至可以杀人取命于千里之外。 云繁用力揪紧衣襟,眸光变了又变,咬牙切齿般吐出两个字:“曲弦!” 牵心引的密轴就在幽澜山内,施术寻她的人,除了曲弦外不作第二人想。 果然是恨极了她,不惜大伤元气也要找到她。 云繁深吸数口气方平复下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很快就冷静下来思考应对之策。牵心引虽然阴邪,但也并非不可破,只是会损耗她所剩无几的精元…… 还没想出个万全之策,屋外忽传来“笃笃”叩门声,云繁抚平衣襟,坐直身体,敲门的人没等她开口,就推开门,婷婷袅袅踱入屋中。 “萧仙君命我送药过来。”宋涓儿端着碗药道。 她着一袭单薄罗裙,斜挽云髻懒簪花,声音细细柔柔,愈发显得人如弱柳扶风。 轻轻坐到榻沿,她将药送到云繁面前,温声道:“是萧仙君给你新开的方子,趁热喝。” 云繁自醒来后就总看到宋涓儿在别院进出,不难想像自己昏迷的这些时日,她是如何围着萧留年嘘寒问暖、尽心尽力,再瞧她现下神色,不仅全无寻常女子亲事遇祸后的哀苦之相,似乎也忘记那夜苦苦哀求时说过的话,倒是耐人寻味得很,只是云繁心里有事,也懒得琢磨此女的古怪。 宋涓儿笑得温和,望着眼前孩子将药往唇间送,嘴角跟着一抽,眼见她要饮下药汁,可动作却又忽然停下。 “可是怕苦?这儿有佐药的果子。”宋涓儿边说边紧盯不放。 云繁半垂着头,目光自下而上,越过药碗蒸腾的白雾,倏尔望向宋涓儿。这个角度,她的瞳仁大得有些吓人,黑森森地让宋涓儿打了个寒战,可下一刻,她已收回目光,乖乖地饮下那碗药,好似刚才看穿一切的眼神,只是宋涓儿的错觉。 小半碗的药浓而苦,云繁一饮而尽,将空碗递还宋涓儿,揉了揉眼睛,露出倦意。 “这是佐药的果子,你尝尝……”宋涓儿夹了颗蜜果子,话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云繁已然倒在罗汉榻上。 宋涓儿扔掉手里果子,脸上的笑刹那间消失。 “别怨我,借你一用,不伤你。”宋涓儿喃喃着俯身抱起云繁,随手拿起旁边的薄毯兜头盖住她,就往门外疾步走去。 小小的身体,没重量般轻。 低细的声音却魅影般响起:“借我何用?” 宋涓儿吓了一跳,低头望向怀里孩子,云繁依旧紧闭双眸。 是她听错了? 她收回目光,咬咬牙待要继续往外走,屋中烛火摇晃起来,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右边墙上浮现出的巨大蛇头阴影,她心脏险些跳出喉咙,下意识往左肩望去。 一只通体赤红的细蛇无声无息地游在她肩头,蛇口大张,尖锐的蛇牙对准她…… 啊—— 宋涓儿吓软双腿,尖叫声已经冲到喉咙,下颌却突然被一双小手掐住,那手的力量很大,掐得她无法张嘴,自然也无法发出叫声来。 云繁的声音随之响起:“别作声,把我送回榻上。我没穿鞋,不想沾地。” 宋涓儿低头望去,怀里孩子已醒,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她的手虽小,但宋涓儿毫不怀疑,只要她再用点力,自己的下半张脸就会被她捏碎。 这孩子……是个什么样的恶魔? 宋涓儿叫也叫不出,只能战战兢兢地把她送回罗汉榻上。 “听话,别叫,嗯?”云繁勾起唇角,笑道。 宋涓儿颤抖着点头,她下颌上的力道便随之渐渐减小,宋涓儿却在云繁的手完全松开时,猛地转身,一边伸手欲扫落小蛇,一边往外跑,可那小蛇如通人性般避开她的手,电光般缠上她的脖颈,勒紧。 明明细如指节的蛇,力道却大到吓人。 没两步,宋涓儿便倒在地上,双手抠向颈间,双腿在地上乱蹬,直挣扎得簪发衣裳尽乱,面色煞白,两眼死死往外瞪,几欲离眶。 云繁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窒息的宋涓儿。 直至那宋涓儿气息渐弱,双眼翻白,蛟蛟才松开力道。宋涓儿便侧蜷了身体大口呼吸,又猛烈嗽起,白皙的颈间一道深红的勒痕触目惊心。 “敢在我的药里下毒,你胆子不小。”云繁这时才再度开口。 可惜,她体内有烛蛇,这天下绝大多数毒/药,对她来说都没效。 宋涓儿濒死一遭吓破了胆,慌忙跪到榻前只埋头求道:“仙童饶命!仙童饶命!那……不是毒,只是致人昏睡之药,我就想借仙童一用。” “哦?你要借我何用?” “我……我……”宋涓儿吞吞吐吐道,蛟蛟还缠在她颈间,蛇信嘶嘶舔过她耳廓,她险些又魂飞魄散,立刻道,“借仙童留住萧上仙。” 她这么说,云繁马上就懂了。 宋涓儿对萧留年还是没有死心。虽然他们在宋家住了两日,但宋涓儿并未得萧留年青睐,眼见明天萧留年就要启程回浮沧山,宋涓儿黔驴技穷,便铤而走险,竟把主意打到看凡人稚子的云繁身上,趁着萧留年不在,打算迷昏云繁将她囚藏,好借此留住萧留年,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是我错了,我鬼迷心窍,贪慕萧上仙,妄图追随上仙,成为他的侍妾,仙童饶我这一回,我再不敢了。” “你想做萧留年的侍妾?为什么?”云繁圆睁的双眸透出几许好奇。 “因为……因为……我若无法成为萧上仙的侍妾,就会被我爹送给紫虚宫的老道做炉鼎。”宋涓儿掩面轻泣道,“做药材买卖的,多少要与修士打上交道,修士手里随便一点劣根灵草,在凡间就是难得之药,不管是进献皇室,还是赠予达官贵人,都是难求的珍宝。我家能够掌握飞凤城七成药田,又垄断附近几个城镇的药材生意,概因我父亲结交了附近山上几个散修,靠着他们的施舍疏通上下关节。而作为礼尚往来,家里的六个女儿,全是培养来要送予这些修士的礼物。” 她顿了顿,见云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便说得更加仔细了:“我行四,上头的三个姐姐都已经送走,不是被当成奴婢肆意□□,就是被当成炉鼎魂香销玉殒。如今轮到我,我不想落得和姐姐们一样的下场,只能另谋生路。” “那猴面狐妖,就是你的生路?”云繁问她。 提及此妖,宋涓儿忽眼露悔愧:“要想免于被父亲送去紫虚宫的下场,只有我找到更强大的修士依附。恰逢严郎……就是那妖人,化作人形在城外林中修行,被我遇见。那时我不知他是妖类,只知他谪仙风采,又修为高深,便以为是得道修士,屡次主动接近,引得他倾心于我,前来我家提亲。我父亲见他亦是修士且道行颇深,就允了这桩婚事,哪料成婚那天,他对我现出原形,我惊恐之下逃出他的洞府,遇到你们。” 那时的她不及多想,只恐这婚事不成,再被父亲送去紫虚洞,后又认出萧留年身上的浮沧徽记,知道对方乃是浮沧山仙人,便把心思动到萧留年头上。 哪怕给萧留年当个凡人侍妾,也比去紫虚宫好。 “是我对不起严郎,他没做什么恶事,那天夜里他就是想追回我而已,却被我所累。”语毕她拭拭眼。 后面的事情,不必她多说,云繁也能猜到。她没嫁成修士,没找到依附,又害得宋家白白跌了脸面,宋父自然盛怒,她往后的下场绝好不了,为了谋出路,便想尽办法勾引萧留年。 “仙童,我真没想过伤害你们,只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求你网开一面,饶了我吧。”交代完一切,宋涓儿又嘤嘤哭起。 然而她的哭泣却忽然被一阵清脆稚嫩却又疯狂的笑声打断。 云繁不可扼制地笑起来,笑得宋涓儿忘了哭泣。 “你想摆脱你的亲族,就是靠着不断成为他人的依附来活下去吗?一个男人不行,再换一个?”她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道,“永生永世,都依附他人?” 宋涓儿听得一愣,她无法读懂云繁的意思。她有摆脱困境的迫切愿望,但同时又囿于自小到大所受教养,想不到其他出路。 云繁的笑声却倏地停止,她从床上趿鞋跳下,走到宋涓儿面前,轻轻挑起对方的脸,细细看了两眼,道:“傻姑娘,要活得自在,你得靠自己。” 她的声音充满蛊惑,宋涓儿全然忘记这是个五岁的孩子,懵懵地看着她靠近自己。 “我可以帮你,但作为回报,你要替我做件事。”云繁附到她耳畔,吐气如雾。 一句“何事”还未及出口,宋涓儿双眸陡然一睁,眼珠不可置信地转向左侧。 赤色小蛇一口咬在她的颈间,尖锐蛇牙刺穿她的经脉,血顺着流入蛇口之中。她感觉不到有多疼,甚至连窒息的痛苦都没察觉,便停止呼吸失去意识。 云繁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几道黑色血线缓缓爬满宋涓儿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你们觉得做师父好还是做师兄好? ———— 猎仙 第12节 第13章 重昼 宋涓儿的皮肤变得像纸一样白,黑色血线在她身上交错纵横地蔓延。 云繁拈了颗蜜果塞入唇间,顺势舔舔指尖沾的糖粉,再以尖牙一咬,血腥味在口中绽开。血珠很快渗出,她的指尖如蘸朱墨,凌空绘符。 半空浮现一张血符,红光闪过,血符很快融化,只留片扭曲光影。 这是她多年前从其他魔修手里抢来的一件低阶秘境符,那时恰逢云繁接触此类术法兴趣正浓,费了点心思改符,将符箓与已身血脉相融,只需以她的鲜血绘符,便可开启。 不过这符箓大抵是哪个符修师修行早年的作品,说是开启秘境,其实就只是空间裂隙,地方小得可怜,别说有什么稀罕宝贝,就是拿来放东西都塞不下多少,算是个鸡肋,她成功之后就再没施展过,直到如今伤重沦为稚子。 修为不再,她与凡人无异,自然不能将乾坤镯之类的储物法宝带在身上,这才开启血符秘境,将自己的随身之物一股脑儿全藏了进去,以避过他人耳目。 云繁将手探入光影之内,缓缓摸出两件东西来。其中一件,乃是五色乾坤镯,里面放的都是她的随身之物,丹药法宝符箓等等,不过与曲徐二人一战中,这镯里存放的宝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 另一件,则是柄通体黝黑泛寒光的蛇鳞剑。 此剑名作“玄离”,乃是她修行这些年里以攒下的材料一点点打造而成,再经岁月打磨,不断回炉锻造,才从一柄普普通通的飞剑,炼成如今这柄在幽澜山叫人闻风丧胆的玄离魔剑。 玄离可刚可柔,刚时为剑,柔时为鞭,伸缩自如,是她最趁手的武器,从微时与她相陪,浸透她两百年修行的艰辛,而今为了破曲弦的牵心引,她却要放弃玄离以保性命…… 思及此,她不舍不甘,眸中杀意聚涌,原本轻抠剑身的右手毫无犹豫地握住玄离锋刃。 刺痛袭来,大股鲜血涌出,云繁眉头不皱,迅速从乾坤镯中召出一尊巴掌大的木制傀儡,攥掌将涌出的鲜血尽数挤在傀儡上,直到整尊傀儡被她鲜血浸覆,她方单手掐诀。 鲜血融进傀儡,很快消失不见。 云繁抿紧唇瓣,血丝自唇角溢出,被她用力拭去。 ———— 地上的宋涓儿猛然间直挺挺坐起,骇然地摸着脖子,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身上的黑色血线已褪,亦恢复生气,只双瞳内间或闪过一抹自己不知道的红光。 “拿好这两样东西。”稚童森冷的声音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两道黑影,玄离剑与乾坤镯被云繁掷入宋涓儿怀中。宋涓儿再度望向盘膝于床上的小女孩,她面无血色,只嘴唇似血,透着叫她胆寒的诡异。 “替我办一件事,办成了,你能得到你想要的;办不成,死路一条。”她没给宋涓儿拒绝的机会,“我在你身上下了蛇蛊,只要你乖乖按我吩咐的做,自可相安无事,倘若你有异心,蛇蛊发作,你会七窍流血、肌肤溃腐而亡。” 宋涓儿惊惧得胸口不断起伏,颤抖着开口:“如此毒辣的手段,你……就不怕萧上仙他……” 云繁看了眼窗外,云淡风轻道:“他也快回来了,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他,看看是在说完前死,还是说完之后死。” 宋涓儿的脸又白了三分,看她的目光如看鬼神。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惧怕,你不是想摆脱宋家桎梏,这就是你的机会。”她继续道,神色温柔,笑容甜美,“事成之后,我允诺你寻常女子的安稳日子,无需给人做奴婢,也不会成为谁的炉鼎。”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事?” “很简单。”云繁翻手,露出掌中三件东西。 一张舆图,两张符箓,一黄一红。 “这有红黄两道符,你先用黄符,黄符会将你送到舆图上标记的位置,你再按舆图的线路走到漩龙渊,将剑、镯子与木傀儡扔进渊中,然后你立刻用红符离开。离开以后,你到浮沧山附近的城镇等我,我自会去寻你,届时会替你解开蛇蛊,还你自由,许你安稳。” “这事危险吗?我会死吗?” “富贵险中求,你想摆脱困境,总要付出代价。想想你能够得到的,再去想这险冒得值不值得。”云繁又拈了颗蜜果送入唇中。 “我凭何信你?” “你没得选择,我不是在与你商量。信也罢不信也罢,你都得照做。” 宋涓儿沉默片刻,忽然一咬牙,从云繁掌中接下那三件东西,道:“你说的,许我安稳。” 云繁抿唇微笑,略作思忖,又弹指向她飞去一枚赤红宝珠。 “你既识相,我便赠你一物。”她笑道,“此为法宝啸火珠,可以召唤啸火龙。” 宋涓儿得了这枚宝珠,眉间一喜。 云繁趿鞋下床,踱到宋涓儿身侧,用力按上对方肩头:“五次机会,好好利用,不过记得,等我走远再施展。” 宋涓儿浑身一震,仿佛被人看透心事般。 ————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萧留年将灵星等人送至城外,忽觉心头一阵异样。 “师兄,怎么了?”灵星见他神情微沉,不禁问道。 “不清楚。我在宋家别院布了道禁制,似乎有些不对。”萧留年眉头微蹙。 虽然宋家很安全,但他还是在云繁所住的屋子外布了道小小的禁制,用来保护她,眼下那里传来些微气息变化,似乎有人施展法术触及禁制,可这气息极其微弱,又短暂得像错觉般,稍不留神就要忽略。 萧留年不能确定那里到底发生何事。 “怎么?担心那小丫头片子?她在宋家高床软枕安全得很,况且咱们就出来了一小会,哪会这么凑巧遇到危险,我看师兄你是太紧张那小丫头了。”灵星不以为然道,“也不知道那丫头是什么运气,竟然投了你的缘……” 他话没说完,萧留年身影已失,只远远传来几句口讯:“我先回,明日再来与诸位会和。” “这师兄……”灵星摇了摇头,无奈地喃喃。 不过眨眼功夫,萧留年已经赶到宋家,可禁制处微弱的异常波动已荡然无存,天色虽暗,别院却静谧安详,只有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他仔细查看了禁制,并无任何人闯入触碰的痕迹,也没留下其它气息。 但刚才的异动不可能是他的错觉,这要么是对方道行高他太多,要么对方就只是窥探……不管哪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 会是冲他而来的吗? 他蹙紧双眉站在院中四望,略作思忖后方大步迈到屋前,推门而入。 屋内点了两盏灯,烛火因为灌入的风而摇晃起来,窗户敞得老大,满屋清冷,只有淡淡的药香萦绕未散。云繁背朝房门跪于罗汉榻,半身趴在窗棂上,歪着脑袋玩屋檐落下的雨珠。 又乖巧,又可怜。 “外头下着雨,你怎么将窗子开这么大?”萧留年关门走到榻前,伸手就要关窗。 云繁转过身,露出潮湿的脸,看起来是在窗前呆很久了,鼻头、睫毛和刘海上都挂了层细细的雨沫,脸又白了几分,透着病容。他摸摸她的脸,果不其然,又湿又冰。 匆匆关上窗,他施了道小法术,将她身上的潮意烘干。 “留年哥哥,我喝过药了,还吃了一碗粥,一盘腐皮卷,两块鹅掌。”知道他要问,云繁索性主动说起来。 “嗯,还吃了一大盘蜜果。”萧留年看了眼榻旁放着的,几乎全空的蜜果盒,笑道。 云繁不好意思了:“甜甜的好吃,药很苦。” 萧留年揉揉她的脑袋,道:“早点睡吧,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前往浮沧山了。” 云繁眼睛大亮,摇着他的手臂:“浮沧山是什么样的?” “浮沧山啊……是个很大很大的修仙宗门,里面有七座主峰,数以千计的小峰,你的小腿走上一年也走不完。门中有很多的弟子,你到了山中,就会遇到很多伙伴,不会再孤伶伶一个人了……” “可是我只要留年哥哥。” “我也在。除了我,还有其他人。” “不要别人,我就要你。”小丫头很倔强,只认萧留年。 萧留年无奈笑笑,又道:“你随我回山以后,要和其他同期进门的新弟子,在曙月峰呆上一个月时间,接受门规教导,而后经涤尘、洗骨与灌顶三礼,正式入门,接受浮沧五灵试。” “还要考试吗?”云繁苦了脸。 “浮沧五灵试其实和试灵珠差不多,只不过试灵珠测出的根骨不如五灵试精细。所有入门弟子需受五灵试后方可分内外门,再择峰而修。” 所谓的浮沧五灵试,其实也是浮沧七大主峰峰主并其他数十强修挑选弟子的盛会。 “五灵试,金、木、水、火、土……一共五个!”云繁扳着指头说道。 这是萧留年之前告诉她的。 “嗯,天地五行,便得五种灵源,也称五柱灵根,不过也不尽然,其实不止五种……”萧留年说着又推翻自己的话,“还有一种。” “是什么?” “六柱灵根。”萧留年道。 那是极其罕见的灵根,九寰仙界近万年来就只出现过一个拥有六柱灵根的修士。 这个修士就是浮沧道祖,穆重昼。 有道“沧云浮海,九霄重昼”,重昼之名,与浮沧同存。 烛光柔和地洒在并坐在罗汉榻上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见云繁听得起劲,萧留年也就拣了些浮沧山的逸闻趣事娓娓道来。 云繁发现自己喜欢听他说话。 不疾不徐的声音,像夏夜里掠过庭院的微风,慵懒又惬意,撩人睡意。 萧留年看着云繁蜷在自己膝边慢慢睡着,笑了笑,轻轻打个响指,素光缎飞落到她身上,他也收敛心神,盘膝行功。 作者有话说: 啊,没想到好多小可爱喜欢师徒,哈哈。 ———— 感谢在2022-05-25 09:50:48~2022-05-27 09:2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汤小圆圆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cathy1214山抹微云、长离未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iur 8瓶;时间的味道 5瓶;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曲弦 一夜过去,天光大作。 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屋檐上滴滴嗒嗒落下的雨珠。云繁是被萧留年拍醒,方发现自己竟然又睡着了。 看来昨日入夜她妄动元气以髓血灌注傀儡,让她本就糟糕的身体伤上加伤,再不找个合适的地方疗伤,她的精力也撑不了太久了。 为了躲避曲弦的追杀,她不得不出此下策。那尊傀儡木人由天心木所雕,本就是避险的替身法宝,再浸以她的髓血,足以以假乱真,让曲弦的牵心术追踪到木傀儡。她再令宋涓儿将天心傀儡并她的随身之物一并丢入漩龙渊中,待曲弦找到时,只会发现她的“尸骨”与她的遗物。 猎仙 第13节 尤其在遗物之中,还有她从不离身的玄离剑。 对云繁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 现下只等进入浮沧山,借浮沧山灵气掩盖她的气息与身份,曲弦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她,除非……她修为恢复,重回幽澜。 “脸色怎么这么差?”萧留年拿起件小斗篷披到她背上,替她戴好兜帽,又打量起她的脸来。 明明喝了两天药,她的脸已经恢复一丝血气,今日怎又满面苍白?一点精神都没有。 “留年哥哥,我冷。”云繁拢紧斗篷,觉得体内似有数道寒气在游窜。 萧留年眉头大蹙,伸手探她脉息,她的手冰冷,脉息紊乱不堪,是伤势加重的表现。他百思不解,当下只取出枚暖黄宝珠塞进她怀中。 宝珠散发出的暖意刹时间笼罩她全身,心口处尤其温暖,暂时驱散她的寒意。 “拿好它。”他一边道,一边俯身抱起云繁,掠窗而出。 知道宋家人想留下他,萧留年没有道别的打算,只留下一袋灵石权作这几日借宿宋府的报酬。 没过多久,宋父得知萧留年不告而别,匆匆赶到别院看着人去楼空的屋子气得脸色骤变,转身“啪”地一掌挥在宋涓儿姣好的脸颊上。 “没用的废物,连个男人都留不住。收拾收拾,准备去紫虚宫。” 宋涓儿捂着脸颊,咬紧唇,沉默地站在院中,久久未离。 ———— 城外,一道人影撕空而来,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飞到浮沧弟子们的落脚山坡上。 众人已然起身,朝那人行礼道:“师兄。” 萧留年抱着云繁落地,面色微沉,道:“诸位同门,我已与柳师叔传音商量好,先带你们回门,不等他了。你们准备一下,我们即刻起程。” 云繁趴在萧留年肩头,脑袋软绵绵地歪着,看众人忙碌。 “这丫头怎么了?脸这么白?”灵星走到萧留年身边问道。 萧留年摇了摇头,道:“可能伤势起伏,突然加重了。” 灵星便仔细端详了云繁半天,想起萧留年说的关于她的身世,叹道:“小小年纪便流离失所,确实可怜。” 语毕,他又逗她:“小丫头,叫我一声灵星哥哥听听。” “不要!”云繁心情被糟糕的身体情况影响,没兴趣对萧留年以外的人示好。 “为什么?我是你留年哥哥的师弟,你能叫他哥哥,为什么不能叫我哥哥?”灵星倒更乐了。 云繁把头换到萧留年另一侧肩膀,面向他的颈窝埋起脸,不肯再搭理灵星。 “这小脾气大的哟……”灵星嘴里虽然抱怨,却没真生气,“现在不叫哥哥,以后想叫也没机会了,等正式拜了师,你就得叫我灵星师叔!” 她顶着这张病殃殃的小脸,没人会计较她的脾气,反愈觉她可怜可疼,心就先软了三分。 “好了,她身体不适,你别逗她了。”萧留年拍拍她的背,适时制止了灵星。 “徒弟都还没正式收呢,你就护成这样,日后真成了师徒,她还不得被你宠得反出天去!”灵星转而笑起他来,又道,“本来还想送她个见面礼,算了!” 萧留年却道:“留着,上了山挑好的送!” 灵星还待再回嘴,萧留年却已召集众人动身,他便也转身回到越安几人身前,道:“启程回山了,你们三可要跟紧!” 越安三人这才将各自不同的复杂目光从云繁身上收回,就听霍危兴奋地叫喊着,被灵星拎上飞剑,御空而起,那兴奋的声音转为尖叫,霍危吓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险些又尿了裤子。 “看看人家云繁,年纪比你小,身体比你弱,哭没哭?好歹是个男孩子,给我把眼泪憋回去!”灵星揪紧霍危,毫不留情地嘲笑着。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笑声,霍危看到前头已随萧留年飞起的云繁抬眼望来,咬牙闭紧嘴。越安与慕渐惜亦站上两位师姐的飞剑,一同启程,朝着浮沧山所在方向掠去。 这一走就是数日。 却是不知,就在他们离开宋家的第三日,宋宅与宋家的几块药田同时发生一场无法浇灭的大火,宋家在飞凤镇偌大的基业被烧个干净,宋家的四女儿也在那场大火中丧生。 ———— 浮沧山离飞凤镇约有三日路程,不过因为萧留年一行人带着凡人,路上走走停停,倒花了近一倍的时间,第五日午间才到浮沧山。 临近浮沧山时,萧留年放慢速度,与云繁同站石守掌中,轻轻牵着她的手,遥指远空,道:“看,浮沧的迎客峰,我们到山门了。” 四周薄雾掠过身侧,下方是连绵不断的山峦,也不知多高,半山腰处起就渐渐被浓雾吞噬,仿佛直接入天般。 磅薄灵气氤氲不散,嗅上一口便叫人神清气爽。 萧留年带着众人在迎客峰处停步,掐诀施术,放声朗道:“浮沧弟子萧留年携一众同门归来,请山神放行!” 一簇青光骤冲灵峰,眨眼间笼罩山峦的浓雾散去,露出高耸入云的巨大拱形石门,这石门乃山石天然而成,未经后天雕琢,宛若天门,正中落有遵劲的“浮沧”二字,便是浮沧山的山门,亦是仙凡二界的分界地。 雾散之后,山门下的天门道也随之显露,被雾遮蔽的山峰一一露出真面目,一群白鹤振翅飞来,仿如迎客。 “哇……”霍危孩子心性,忍不住发出惊呼。 越安亦是瞪大双眸,就连慕渐惜,也难掩惊诧。 “云繁,上去试试。”萧留年拍拍云繁肩膀。 她还未回神,便被一股柔软气劲托起,送到白鹤背上。萧留年的声音随之又响起:“别怕,有我。”她回头望去,只见萧留年眼中有鼓励之意,她便俯低身体,双手环抱白鹤修长的脖颈。 越安、霍危与慕渐惜三人也同样被送到白鹤背上,只听山下传来浓厚的声音—— “鹤引仙途入山门,从此便是长生客!” 白鹤引吭,嘹亮的声音穿透云霄,驮着云繁四人往山间飞去。 极目远眺,浮沧万象幕幕入眼,纵云繁修仙百年,然仙魔终是有别,幽澜山诡谲晦暗,怎比浮沧磅薄,仙山大气,一时间也难抵心潮澎湃。 “浮沧有七座主峰一座圣峰数以千计的小峰,依次为玄鹰峰、千仞峰、聚剑岭、伽兰峰、紫宸峰、太华山、元初境,每座主峰都由一位与浮沧老祖同辈的化神强修坐镇,而这最后一座圣峰,乃是沧云浮海。” 他们飞得虽远,可萧留年的声音却从后飘来,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畔。 “浮沧山的最高处,有片无境之海,终年被云所拢,在那里,海似云,云似海,所以得名沧云浮海。此海正中,建有九霄浮海阁,乃是浮沧道祖的洞府所在地。” 山之巅,云之畔,有海无境,谓之浮海,是浮沧山至高无上的地方,而如今,只住一个人,便是道祖唯一的亲传弟子萧留年。 浮沧道祖穆重昼,已离山历炼近两百年,未归。 ———— 距浮沧山千里之外,有处绝险秘境,传闻有蛟龙于此地潜修,龙气上冲,形成漩涡,故得名漩龙渊。蛟龙敛财藏宝,都说这漩龙渊下埋着巨大宝藏,可几百年过去,也没人从这里取得宝物,反而送命的修士,年年都有。 龙渊之外是片茂密山林,里头荆棘遍布,几乎无路可行。本就阴沉的天空再被密集的草木一遮,林间便愈发阴暗可怖。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也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如同一只只恶兽在暗处奔袭。 一道人影倏地降下,落在这片阴暗的山林间。 这人身材颀长,着一袭紫袍,绾着整齐的发髻,簪着支白玉簪,生得剑眉星目极为俊朗,本是器宇轩昂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眉宇间夹了些乖戾,叫那目光显得阴晴不定,如这里的天一样,阴郁低沉。 他抬手拈指,指尖一道细如牛毛的红线,直冲漩龙渊方向。他半眯眼眸,仔细审视了一下四周情况,忽然掠身而起,朝着漩龙渊飞去。 风,越刮越大,如同刀刃般斩来,衣裳猎猎作响,几欲离体,天空越发阴沉,冲天而起的巨大漩涡已近在咫尺,压力也越来越强烈。 他停下身形,再往前几步,就是漩龙渊。 手中没入龙渊中心的红线断开。牵心术,引魂绳,绳断人离,那人已不在人间。 他蹙紧眉,不死心再度施法,唇角沁出血丝,红线依旧没入龙渊,他抬手将血丝拭去,紧紧盯着龙渊片刻,忽然间催动法术,无数道红线自他掌中飞出,探入一团漩涡中央。 他如木石般定定站了许久,直到探入龙渊的红线一根一根断开,最终只带出了两件东西。 一柄残破的剑,剑上刻着“玄离”二字;一个已经无主的乾坤镯,里面还留着几件她的随身物。 他怔了怔,似乎不能相信她尸骨无存的消息,无所觉地抚过玄离剑。 剑刃仍然锋锐,一不留神他的手掌就被割破,鲜血溢出。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着,无法相信那个明艳动人又高高在上的女人死了。 他在她身边蛰伏十年,也陪了她十年,这十年间,多少次险境危机都被她力挽狂澜,如今怎会就这般陨落?哪怕是徐莲清与他联手对付她,她亦杀出一条血路,毁了徐莲清的容颜,也叫他永远做不成男人。 这样的幽澜魔君,怎会折损在此? 他还想找到她,藏起她,揉入怀中,碾于尘泥,又或者被她抽上几鞭子,骂上两声……只要她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可他再寻不着她。 明明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自己接近她的目的,虚与委蛇地陪在她身边,他也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能动心动情,那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会如此念着这个人。 她没有什么好的,不温柔也不体贴,恣意妄行,我行我素,喜怒无常,但…… 就如同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剧毒之物一样,她艳色遍生,夺人眼眸。 既使他知道她周身长满毒刺,可依旧被她的颜色蛊惑,一步一步,深陷其间。 纵粉身碎骨亦难以自拔。 然而,这样的幽澜,死了。 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说: 遛遛曲弦。 ———— 第15章 仙魔同修 清浅的光华在偌大的洞内流转,玉色的池面热雾氤氲,一股暖热的气息萦绕洞中,丝丝缕缕入脉。 “这就是我们山中有名的灵泉聚元池,师兄说你元气大伤,身体太弱无法服用仙药,需先在此泡上两日修元筑脉。你把衣裳脱了就可以下池,我会在这里陪你。”温柔的声音响起,一个鹅蛋脸、杏仁眼的黄衫女修将云繁牵到池边。 云繁看着陌生的地方,不必下池已能感受到四周涌动的暖流中暗藏的浑厚灵气。 “留年哥哥呢?”她问道。 刚从白鹤身上落地,她就被带离其他人。萧留年就将她交给迎出门的这个女修,让对方立刻带自己来这里。 “大师兄回宗后有诸多要事需要处理,稍晚些等你泡好后,他会过来看你。”女修笑道。她有个温柔的名字,叫楚玉。 楚玉边说,边解她衣裳的系带,替她褪衣。 云繁便想起他们落下云头抵达山门时的情景。八方山峰上掠下许多浮沧弟子,男男女女皆有,簇拥在萧留年身边,将他包围。她跟在他身后,很快就被人群隔绝在外,只剩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的“师兄”。 她透过人群的间隙,偶尔瞥见他一两眼。他蹲在地上,宠溺地抚摸同门小弟子的脑袋,像此前每一次抚摸她的脑袋一样;他面露微笑,温和地与前来迎接他的师弟妹们说话,不厌其烦地回答每个人的问题…… 猎仙 第14节 她看得出来,他的人缘很好,浮沧山每个人不论男女老幼,都喜欢他,而他也喜欢他们。 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她和萧留年间的天壤之别。她习惯独来独往,自己即世界,可他不一样,他的世界有很多人。 她只是他的世界里,浮水相逢的一个可怜孩子,日后也会是被他一视同仁的同门。 如此而已,别无其他。 一视同仁……她讨厌这个词。 这世间哪来什么一视同仁,十根手指头伸出来都有长有短,人心天生就是偏的,纵是亲生骨肉,也分个轻重,重者爱逾性命,轻者可舍可弃,哪来什么一视同仁? 要,就要那份独一无二的偏爱,不必公平,不必无私,谁都抢不走。 否则,她宁愿毁了…… “啊,你的背上……”楚玉一声轻呼,唤回云繁的走神。 衣裳已经褪落地面,楚玉的目光直落她的肩背处。 云繁斜睨,看到自己后背蝶骨蔓延至肩头的一道红纹。 “是胎记吧。对不起。”楚玉怕自己的大惊小怪令云繁难堪,很快就道了歉,并为这片红纹主动找了借口。 这片红纹呈浅红色,在背上的弯曲如蛇身,到肩头处却像蛇头,恰似一只蜇伏于她肩头的小红蛇。 “楚玉姐姐,没事的。”云繁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转身笨拙地迈入温热的池水中。 水里千丝万缕的暖意顷刻间流入她的四肢百骸,驱散她体内的阴寒,她将注意力收回,全心放在自己的伤势之上。 她习以为常的态度反而让楚玉心生怜惜,再联想起她的遭遇,不免更加心疼这孩子。 “呐,这里有些小零嘴,你泡得要是无聊了就吃一些,不过不许告诉其他人。”楚玉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大把吃食摆在岸边,见云繁不解,她又补充道,“这是我跟师姐下山时偷偷买的,门内不许我们吃这些,你千万不能说出去。” 说话间,她甜甜笑了,露出颊上两颗酒窝。她的修为不高,应该才刚筑基没多久,还没达到辟谷的境界,所以偷偷藏了些零嘴,这时见云繁讨喜,便悄悄拿出来哄她。 “谢谢楚玉姐。”云繁拿了颗糖山楂塞进口中,冲她扬起笑脸。 这一笑,便叫楚玉恨不得将她揉入怀中。 没人能拒绝这么乖巧的小姑娘。 ———— 这厢云繁泡澡泡得惬意,那厢浮沧山中却几乎掀翻了天,盖因萧留年要收一个无灵根的凡人女孩为弟子的消息传到几位长老耳中。 浮沧山的临仙殿内,除了玄鹰峰柳昭未归以及伽兰峰不问世事外,其余五峰长老将萧留年围在殿内好一番严辞劝说,险些将临仙殿的屋顶给掀翻,都没能打消萧留年的决定。 “留年,道祖嫡脉,收徒怎能如此随意?最多本座破例一回,将那孩子收入外门,也就是了。”整个浮沧最铁面无私的千仞峰江锋长老沉着脸开口。 千仞峰照管着整个宗门收徒之事,内外门均受其管束,江锋亦是门中最为严厉的长老,按说以云繁的资质,他是绝不会同意让她进门,如今因为萧留年的关系,他退步了。 可萧留年却只朝他长揖到底:“多谢江师叔成全,但门规毕竟是门规,为她一人坏了规矩总是不好。收她为徒之事,弟子已经想得清楚明白,几位师叔不必再劝。” 难得江锋松口同意云繁入外门,可萧留年思前想后却深觉不妥,一来门规不好随意破坏,二来让云繁一个没有资质的凡人顶着破坏门规的名头进外门,难免受人轻慢,倒不如放在自己身边,起码可护她余生无忧。 他收她为徒,一不为她资质,二不盼她回报,只是简单希望她能够无忧无虑地成长,如此而已。 “你!”江锋气急,指着他的鼻子,又见他一副任打任骂却死不悔改的模样,只能无可奈何道,“和你那师父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别看萧留年在众长辈面前恭敬守礼,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认定之事,无人劝得动他。 “各位师叔,若无他事,留年先告退了。”萧留年抱拳行礼,转身离去,留几位长老在殿内恼怒不已。 殿外,灵星早已等候多时。 “如何?”见他出来,灵星凑上前问道。 “不如何。”萧留年边走边朝他伸手,“让你找的东西呢?” 灵星将一套布包重重塞进他手中:“你让我办的事,我什么时候没办成过?看你这模样,他们定然没有说服你!” 萧留年抬抬眉,只道:“谢了,改天请你饮酒。”语毕他驾云而起,朝着聚元池飞去。 ———— 天色愈晚,月光薄洒山间,聚元池四周镶嵌的宝珠绽放出柔和光芒。 楚玉已盘膝坐在池畔,一边守着云繁一边吐纳修行,云繁浸在聚元池里,任由池中暖意流经四肢百骸。这池中之水有聚气凝元之功效,对她溃散的元气有很好的作用,若是此刻她能将祸蚺蛇丹取出吸纳,必定事半功倍,可惜人在浮沧,她现下还不能启用蛇丹,少不得过两日寻个隐密之地再作打算。 说来还有一事叫她头疼,就是她这变小的身体。 其实到如今她尚不能完全确定,她突然化身稚童与自己重伤有没关系。她只知道,自己在服食蛇隐血提升修为,与曲徐二人搏杀之时,倾尽全力,伤至修为尽失,而后突然变小。蛇隐血乃是古魔之药,有巨大的反噬力是不假,但她当日查阅典藉时,并没找到任何关于蛇隐血让人变成幼童的记载。 这事透着古怪,她现在也拿不准自己这身体会如何恢复。 正想着,水中忽然游来数道盈亮细丝,带着郁郁灵仙之气,游向云繁。 楚玉亦被惊醒,睁眼刚要说话,便听洞外传来萧留年的声音。 “云繁别怕,是我。此为元初境至宝游丝软针,可以引仙气入脉,替你疗伤。楚玉,你护法。” “是,师兄。”楚玉立刻道。 那无数根细若游丝的青光已慢慢钻入云繁体内,她雪月般的肌肤上顿时浮起一片青光,如同细藤般爬满全身,很快青光愈亮,转瞬间便让云繁成了个绽放青光的小玉人。 软针入体,云繁并没任何痛苦,只觉得无数股灵气涌入体内,流转百骸,化入躯壳。 这滋味很独特。 与被动地承受医治不同,她真切地感受到灵气在体内流转,那股气……流经奇经八脉,归于丹田,缓缓而动,竟与从前她修行魔功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繁心头大诧。 她所修《云岌诀》乃是魔功,可吸纳至阴至邪的魔气为已所用,她的身体早已是魔躯,不可能再吸纳运转天地灵气这等仙家之物,自然也感受不到。 但今日,她感受到了。 比起在蛇渊时,萧留年第一次以自己的仙力真气为她疗伤,这次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天地仙灵之气。她本以为自己只是能吸纳萧留年的仙力,但现在看来,远远不止于此。 游丝软针打通她受伤闭塞的经脉,她竟能感受到经脉内充盈的灵气,与灵气的运转。 这些灵气在萧留年的引导之下,缓慢流经身体各处,最后沉入丹田。 若非萧留年在外,楚玉在旁,她甚至可以尝试行功运气,主动引导灵气。 这与她在幽澜修行《云岌诀》入门篇时毫无差别。所有的功法最初都大同小异,皆需引气入体,而仙魔修行之别就在于,魔功所纳为魔气,而仙门所纳灵气,仙魔相斥不可同体。 但现在,她以魔躯纳灵气? 修魔者,竟能修仙? 匪夷所思的念头才刚冒出,云繁的心为之狠狠一震—— 这不可能。 仙魔同修,前所未有。 作者有话说: 可切换双天赋了解下? ———— 感谢在2022-05-27 09:26:42~2022-05-29 09:3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秦風終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枝 329瓶;小源是最棒的、柚子 10瓶;鹅鹅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曙月 九寰三仙门之中,以浮沧山的灵气最为纯粹厚实,素来就有“灵海”的别称,是天下修士梦寐以求的修仙圣地。 云繁在聚元池呆了七天,这七天里每日午时她就要进入池中浸泡,至日暮时分萧留年会赶来,他并不进洞,每日只盘坐洞外,以游丝软针替她疗伤。至玄兔东沉之时,他方离去,再由楚玉将云繁抱出池子,拭净水渍,穿好衣裳,送到聚元池畔的竹屋里休息,直到翌日午时。 如此往复七日。 隔着偌大山洞,这七天内云繁都没能见上萧留年一面,他似乎很忙碌,每次都匆匆而来,再匆匆离去。 这让云繁多少有些不悦,好在在他的引导之下,她已清晰地感受到浮沧山的天地灵气在体内的存在,甚至于后几日萧留年离开以后,她试着偷偷运转体内微薄的灵气游遍周身。 灵气在她体内畅行无碍,虽然远远不及她吸纳的魔气,但这却代表着她的“修仙”已经进入到炼气期。身为魔修,她的境界修为虽然已经到达元婴初期,但在“修仙”这条路上,她的境界为零。 炼气期对修士来说虽然是入门,却是他们区别于凡人的分水岭,不论仙魔妖鬼。虽然仙魔妖鬼有着各自不同的修行方式,但从凡人踏入修行,炼气都是必经之路。以修仙为例,凡人感悟天地灵气,到引灵气入体,再到灵体游走经脉百骸,最后聚于丹田,纳为己用,修成灵力……这便是炼气全程,是修士日后修行最为重要的基本功。 很多修士悟性不够,在炼气期就要盘桓许多年,甚至于败在炼气期。 这让云繁有种错觉,自己重回凡人之身踏足仙途,短短七天时间,便入炼气中期。若果真如此,她岂非可以结双丹,修双婴,成就半仙半魔之途。 这个念头让她异常兴奋,若可成真,不说后无来者,起码算得上前无古人。 云繁跃跃欲试,对留在浮沧山这个决定再无犹豫。 注意力转移到修行之上,她也就顾不上萧留年的来去。 毕竟比起一个男人,还是道行修为更加重要。 第七日午间,云繁醒转之后,楚玉并没将她带到聚元池,而是给她换上一套新衣。 素雅温柔的晴蓝色交领束腰裙,以云蚕丝所成的布料裁成,穿起来软滑微凉,却又能隔绝山间湿寒,十分舒服,脚上是双玄青小踝靴,不大小小刚合脚,素光缎已自动缩短长度,飞到她肘间化作披帛飘在半空,又添灵动。 “真真是个小仙女,穿什么都漂亮。”楚玉将她收拾妥当,忍不住夸起来。 告别凡间那套俏丽别致的裙裳,她似乎从娇俏的凡人公主,化作山间仙童,愈显精神。 云繁道了谢,笑容里没多少喜色,她喜欢这世间的浓墨重彩,榴火穹紫夜沉玄,独不爱素简浅淡之色。 “好了吗?”竹屋门口的光芒中走来一人,浅笑着问道。 云繁眨了眨眼,看到许久未见的萧留年。他与她穿一色的晴蓝衣裳,仙风流淌,宛如天人。云繁的心思变得很快,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接受淡如云水的颜色了。 “脸色果然好多了,今日不疗伤,带你去曙月峰。”萧留年刚说完话,便见洞里的小姑娘如蝴蝶般跑过来,在自己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 也不知为何,他与这小丫头总有些莫名的默契,一眼就看出她此时所思。 “一样的。”他指指自己的衣摆,笑了。 云繁停步,仰脸,举起双手。这个熟悉的动作让萧留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原想牵她去曙月峰的,不过看起来她不想走。 也罢,总归是自己带回来的孩子,合该宠着。 猎仙 第15节 他俯身轻轻将她抱起,云繁驾轻就熟地圈住他的脖子,下巴落在他肩头,同站在洞口的楚玉挥手告别。 “真是稀罕,从没见大师兄如此温柔过。”楚玉目送二人离去,咬着偷藏的枣果喃喃道。 ———— 曙月峰是新入门的弟子暂居之地。 在聚元池疗伤时,楚玉提到过今年新入门弟子的情况,云繁大概知道。 这一年来前前后后,浮沧从九寰各地一共挑选了七十六名弟子进入山门,这里头还包括一心求道历经万难自动走到浮沧山的凡人。而他们四个人,是这一届最后被挑进门的弟子。 浮沧山门已落,此后三十年内,不会再广招弟子。 所有新入门弟子在接受五灵试正式择峰修行前为期一个月的试炼期,七大主峰会分别派出师兄师姐前来教导他们入门之基本,这其中包括宗门门规、道法道心等需谨记在心的宗训、整个九寰仙界的起源与现状,以及修仙的基本要求等等,除文教之外,还有武授,也以基本功为准,包括打坐、调息、静心、扎马步等,这些都是后其修行道法的基本功。 在正式择峰前,他们需要一一牢记。 而这些来自各峰的师兄师姐们在教授之余,也有考量的意思,都在为自家山头挑选人才作准备。 萧留年抱着云繁降到曙月峰时,恰逢午时阳光最炽,新入门的七十五个弟子正集中站在太阳底下扎马步。云繁已被他放到地上,改抱为牵。 “你瞧瞧你,哪一点有修士的模样?就是我们山里的灵猪,都比你精神!弓腰塌背,耷肩垮臀,还不给我直起腰来!”声如洪钟般的怒吼响起,吼得在场新弟子心神跟着一震。 云繁望去,在一众排列整齐的弟子面前,站着个肌肉贲张的赤发男修,着一袭劲衫,修得身形壮实,面蓄虬髯,皮肤古铜,侧颊轮廓犀利,谈不上英俊,周正间凝蓄悍气。 在他身前站着个小男孩,扎着马步的双腿抖个没完,腰背都快弓成虾子,被他训得满脸通红,不是别人,正是霍危。 啪—— “叫你直腰,耳聋了吗?”男人看不得霍危那歪七扭八的马步姿态,手里教鞭狠狠挥下,落在霍危身畔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鞭痕。 霍危被吓得一激凌站直了身体。 “让你直腰,没叫你站起来!”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霍危却“哇”地哭出声来,忽然间赖坐到地上,捶地蹬腿道:“我不练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在场的哪个人发出一声低笑,结果所有弟子都忍不住哄笑起来,好好的队伍就乱了。 男人气到不行,正要训话,便听旁边传来声音:“霍危,看看谁来了?” 这话似乎比什么灵药都管用,霍危揉眼望去,看到萧留年牵着的云繁,一下子收住哭泣。她干净清爽的模样,让他忽有些自惭形愧,于是倏地从地上站起,胡乱抹起脸来。 萧留年失笑,又朝男人道:“江师叔怎么亲自到曙月峰来了?” “千仞峰照管全宗内外门上下,本座过来瞧瞧新收的这批弟子资质如何,有何不可?”那人边说边缓缓转身,露出另外半张狰狞的脸,正面对向萧留年与云繁,语气一改先前盛怒,却又隐蓄威慑,如同一柄重刀,无声无息落下。 是的,刀意。 云繁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刀意,这是个修刀之人,道行要高于她和萧留年,若她没有料错,此人应是千仞峰的峰主,浮沧七位长老之一的江锋。 此前她与楚玉闲谈时,听楚玉提过这七位长老。 对方的威慑来势汹汹且充满不善,显然,他不喜欢她。她来浮沧山才七天,从未见过此人,并无旧仇,而他的不喜表现得如此明显,问题不在她身上,应该是因为萧留年。千仞峰既然照管全宗内外门弟子,萧留年将她一个凡人收为嫡传弟子之事,必定惹怒了江锋。 想通此结后,云繁反而放下心。所有找得到症结的厌恶,她都能治。 萧留年自然明白江锋亲自前来的目的,他应是打听到今日云繁会来曙月峰,故特地来此见云繁,顺便发泄一下先前的怒气。 虽然只是吓吓而已,萧留年还是蹙了眉,一步迈到云繁身前,朝他拱手:“江师叔日理万机,却还事无钜细地操心入门弟子,叫留年敬服。” “呸,你小子要真的敬服,就不会执意收她为弟子了!”江锋不吃他那套,盯着云繁恶狠狠道。 “师叔既知留年之意,又何必为难她一个孩子?”萧留年叹口气,无奈道,“小云繁,这位是千仞峰的峰主江锋仙尊,你别看他凶,他是咱们浮沧山第一心善的人。” “别给我戴高帽!”江锋冷道,他另外那半张脸上,有道自额际贯穿脸颊至下巴的可怕刀痕,叫那半边脸好似被人从中劈开一般,十分吓人。 一般来说,普通的凡人小孩,尤其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多看他两眼,就要吓哭了。 但云繁没有,她从萧留年身后探出脑袋,安静地与他对视,直到萧留年拍拍她的肩,道:“你可以唤他江师叔祖。” 横竖是要收为他的弟子,按辈份云繁叫他一声“师叔祖”并不为过。 “别!五灵试未过,还没正式拜师,这声‘师叔祖’本座可不认。”江锋居高临下蔑望她,又道,“既入浮沧,便是浮沧弟子,你自该与其他同门一起在此接受曙月试炼,前面你已荒废了七日功课,我命你在三日之内将此前落下的功课补齐,听清楚了吗?” 云繁乖乖回道:“听清楚了,江师叔祖。” “说了不许叫我师叔祖!”江锋如被点燃的爆竹般炸道,脸上的疤痕愈加狰狞。 “那我要叫你什么?”云繁问道。 许是她清澈目光里的平静让江锋觉得自己幼稚,竟和一个稚童计较,他嗽了两声,沉道:“什么都可以,总之莫叫我师叔祖。” “好的,江叔叔。”她顺着他的意思开口,但又没全顺。 江锋一滞,没想到她会叫自己叔叔。 “叔叔”之称,较之“师叔祖”要更亲近,甚至于连辈份都乱了。若搁平时,他斥她一顿“没大没小不敬长辈”是正常,但刚刚是他有言在先,如今被她一句嫩生生的“叔叔”叫下来,竟无法斥责。 他只能朝萧留年发泄:“七日功课需由她自己完成,你身为大师兄,当以身作责,不许偏帮于她。” 萧留年面对全场七十来名弟子的目光,只能道:“是,江师叔。” “江叔叔,七日功课我会尽力补齐,可是我在聚元池这七日,也不知这里都教授了哪些功课,我不能向留年哥哥请教,还能问谁?”云繁开口问道。 江锋放眼全场,刚想说可以请教同期,却听她脆生生又道:“我可以请教江叔叔吗?” 江锋再度气滞。 “江叔叔能教教我吗?” “江叔叔,我定会好好学的。” …… 她小嘴叭叭叫人,一点不认生,江锋被“叔叔”绕晕了头,再见她眼含期待,满目水光,似忽然明白萧留年为何心软,神使鬼差点头:“好,每天给你一个时辰时间,等白天曙月的功课结束,就到千仞峰来找我,我亲自指!点!你。” 可这话说到后面,“指点”二字却咬得极重。 反正萧留年是不可能改变心意了,那就从这小丫头身上下手。这么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要想让她知难而退,主动放弃拜萧留年为师,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江锋如此想着。 云繁也随之“甜甜”笑起。 作者有话说: 霍小危:在女神面前,我不能像猪!仙猪灵猪都不行! ———— 第17章 修仙 白日未尽,曙月峰的试炼在短暂的停止过后,仍要继续。 云繁挣开萧留年的手,往队伍的末尾走去。 “云繁。”萧留年叫住她,眉间隐隐的担心,“你莫逞强。” 蛇渊之时,他是见识过她的固执的,担心她到了千仞峰上也要逞强,反伤了自己。 云繁负手回身,小大人似的望着他,却道:“留年哥哥,我不喜欢你穿这身衣裳,换一套吧。” 萧留年一怔,想不通小女孩的心思怎会变得如此快,刚刚见到他时还一脸欣喜,转眼就不喜了?云繁已转身跑入队伍,像只小蝴蝶融入了蝶群,萧留年待要寻她的身影,却发现这场上所有的弟子,都穿着一色的晴蓝衣裳——这是浮沧山统一裁制的衣裳,人手皆有,他身上这套也是。 他定定看了片刻,找到云繁的位置,不由失笑。 她不是不喜欢他穿这身衣裳,只是不喜欢他穿得和其他人一样,哪怕这其中有她,也不成。 她喜欢的,必需独一无二,只属于她。 江锋如愿以偿地见到云繁后,也不再为难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和萧留年相携离开。 小插曲结束后,扎马步的时间也基本到头,负责今日教导的两位师兄走到庭中,开始指导众人练习浮沧山的基本步法——浮沧步。 做为刚入门的弟子,在五灵试之前,除了要会背诵门规与道规,还需掌握调息静坐与一门基本步法,这个步法便是《浮沧步》。浮沧步虽只是基础,却不容小觑,乃是道祖穆重昼在少年时初创,历经千年磨练后才最终修改完成的一套步法。若是练好,于凡人而言这是门精深绝妙的轻功,对修士来说,则是后期纵横山川来去自如的掠空功法,变化极其灵活,能应对许多状况,是非常难得的遇强愈强的步法,若能再结合《浮沧诀》,足以让普通修士立足九寰。 这就是正统仙门与散修的巨大差别。云繁当年初涉仙界,也不知绕了多少弯路,才摸到修行的边,而这些仙门弟子自入门起,就有前人指点,打好基础,比她当年不知强了多少倍。不过万事皆有利弊,仙门弟子就如温室之花,其历练经验自然比不上挣扎于九寰仙界的散修,也算各有强弱。 云繁站在人群之中,静静观看师兄展示步法,默默将步法记下,心中并无一丝小瞧之意,更未因为身处入门弟子之间,便心生强修之傲,不屑一顾。 相反,她人虽自负,但在修行这条路上,她向来明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既然有机会能够补足当年的缺失,她自当珍惜。 况且如今她修为暂失,却遇仙魔同修的问题,倒不如趁此机会,以凡人身心再踏仙途,从头修起,行一条从无人行过之路 “接下来就请慕师妹再为大家展示一遍。”师兄练完一遍,又点名慕渐惜。 七十来个弟子已经自动围成圈,一个纤长玲珑的身影掠出,落在圈中央,姿势极为美妙,惹来围观弟子数声喝彩。慕渐惜站在人群中央,虽着淡衣却依旧艳若桃李,含笑朝两个师兄行礼后再度掠身,展示起《浮沧步》。 人群中的击掌叫好声渐盛,就连两位师兄亦面露赞许的神情,所有人的目光皆凝于她一人身上。但见慕渐惜身形轻灵,点、挪、移、闪,每个动作又快又美,衣袂纷飞如蝶,步履生云,扫起四周落叶聚于足底,如同踏云而起,竟已有半飞之态,在半空中翩然起舞,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眸。 一套步法结束,慕渐惜稳稳落地,香腮覆红,薄汗轻洒,双眸顾盼生辉,又惹来众人一片惊艳之声,她抿唇含笑,享受着众人追捧,目光扫过人群某处,下颌微翘。 匆匆一眼交错,她已移开目光,望向别处,似未将那稚童放在眼里。 “慕姐姐好厉害……”细小的喃喃声响起,越安不知几时站在云繁身边,满面艳羡地看着慕渐惜。 不得不承认,慕渐惜确有高傲的资本。 出众的家世,极高的天赋,从小到大浸淫修行的基础,再加上蛇渊一役中的表现,都让她初入浮沧就已名声大躁,成为七峰争抢的人才,也成为一众新弟子的追捧对象,高高在上宛如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云繁看了眼越安,并不附和。 慕渐惜这套浮沧步在她眼里,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罢了,好看是好看,却无大用。 浮沧步,顾名思义浮海沧云步,云步海势,应兼备云之轻、灵、变,与海之沉、涌、势,云轻海沉实难同存,要做到二者兼具是最困难的,但这才是浮沧步的精髓所在。就算她修为恢复,恐怕也只能做到二者择其一练到极致,而无法兼备。 慕渐惜只展示出这套步法的轻灵,却没有达到云之诡变,偏又自作主张添加花势舞影,画蛇添足不伦不类,有形而无神。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慕姐姐一样就好了。”越安自怨自艾两句,见云繁依然不附和,便改口,“云繁,你第一天练浮沧步,若是记不住步法,只管问我。” 随着展示的结束,各个弟子散开跟随师兄练习,慕渐惜依然站在人群最前头,吸引了大部分目光,但也有不少的目光集中在云繁这处。 七十六名新入门的弟子,除慕渐惜外,还有一人同样倍受瞩目,这人便是没有灵根却将要被萧留年收为弟子的云繁。全门上下对她的好奇甚至远大于慕渐惜,也不知这样一个毫无修仙天赋的凡人幼女,如何会被萧留年看中。 四周投来的目光带着探究,也让站在云繁身边的越安有些紧张。她人缘虽说不差,但因着天赋不佳,上主峰无望,基本上只能做个外门弟子,很快就泯于众人。在所有人里,也只有无灵根的云繁天赋比她还差,年岁又小,她便自然而然将云繁视作同类,隐隐约约的,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优越感。 云繁并不搭理她的示好,已自顾自摆出架势,按着记忆中的步法与前头示范的师兄缓缓练起,刚走了两步,霍危就已冲到她前面嚷起来:“我教你!” 说话间,霍危有模有样地练起来,全然忘记自己刚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滑稽样。不过还别说,霍危年纪虽小,但确有悟性,虽然比不上慕渐惜的灵动,却也有板有眼。云繁看在眼中,依然不语,只安安静静地随着众人练起。 山间昼短,日头很快西移,天色暗下来。 猎仙 第16节 前头的师兄总算道了声:“今日修行到此为止,放饭了!” 霍危率先激动地跳起,额头鼻尖的汗洒得到处都是。 入门的弟子可还没辟谷,不吃饭是会饿死的,但到底进了仙门,不可能像在凡间那样一日三餐,浮沧山一天只在入夜时分放一次饭。 “啊,又是这个!难吃!”待领到发下来的食物时,霍危脸又垮了。 那是荷叶为托的饭团,统共才他半个拳头大小,乃以仙粟所制,吃一小团能顶一天,就是没有味道,这对从小习惯大鱼大肉的霍危来说,可太折磨了。 “师兄说,我们要戒口腹之欲。”越安坐在二人旁边,小口吃起饭团,轻声道。 她话音没落,就见云繁摊掌伸到霍危面前,掌心放着两颗红彤彤的糖山楂,正是楚玉师姐在聚元池悄悄给她的。 “要吗?”云繁问他。 霍危怔了怔,忽双眼放光,狼崽般探爪,把糖山楂塞入口中,尝到酸甜滋味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云繁,你不能……”越安见两人违背门规不由心急,又恐被人发现,只好压低声音。 云繁若无其事地耸肩,又问霍危:“你为何要进浮沧山?” 从霍危的衣着打扮来看,他应该出身优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就算世人敬神,也不是每个父母都愿意将儿女送进山门修行,毕竟入山后再难团聚,再加上霍危这性格,虽有天赋悟性,但怎么看也不像愿意吃苦修练的人,云繁便觉得奇怪。 “越安姐说,浮沧山好玩,可以看到飞来飞去的人,还有各种灵兽,有趣的机关,有很多人陪我玩,还会吃到美味的果子,让我陪她来,我才央了爹娘……”他含糊不清道。 说是央求,其实是他又哭又闹逼着爹娘点头,再加上有浮沧山的长老在旁游说,这才让他爹娘同意。 “小危。”越安见他提及自己,出声打断,却见云繁望向自己。 她眸光洞明,意味深长,竟叫越安心头一跳,似被人窥穿心事般慌忙低头。 “修仙一点也不好玩。”云繁淡道。 “云繁师妹,请随我上千仞峰。”一声召唤打断了三人间的对话。 千仞峰的师兄已落在曙月峰上,正是受江锋之令前来接云繁往千仞峰履行约定。众人抬头,皆目露同情。 对浮沧山的弟子来说,能够进入千仞山得到江锋亲自指点,那是莫大荣幸,但换成云繁,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人人都知道,江锋让她上千仞锋,为的是叫她知难而退。 ———— 弦月穿云,清晖薄洒,照得千仞峰如斜插于天地间的锋利刀刃。 云繁将计就计赖上江锋,实则抱有另一重私心。 她无法确定自己会在浮沧山呆多久,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又或者十年百年……浮沧山乃是正统仙门,底蕴深厚,尤其七大主峰各有所长,皆位列九寰巅峰,寻常修士哪怕学得皮毛,也足以纵横仙途了。 她上千仞峰,心存偷师之意。 这个机会太难得,七大主峰,她都想进。 “云繁小师妹,你在这儿稍候,我去请师尊。”带她上千仞的师兄很温和,不似江锋那般咄咄逼人。 “谢谢师兄。”云繁点点头,目送师兄远去,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她所站之地乃是千仞峰最大的演武场,这演武场一眼望不到头,此际有不少千仞峰的弟子还留在此地练功,不是褪了半边衣裳,就是打着赤膊,露一身腱子肉,铜色肌肤上汗珠满布,虎虎生风。千仞所修术法要么强攻,要么强守,皆在“力”字之上作文章,勇猛强悍,皆以金土二灵为主,很少有女修愿意来此,再加上江锋生得面恶,是以千仞峰上男多女少,更不可能出现云繁这样的小姑娘。 江锋还没到,正在场上练功的师兄们看到云繁,已经忍不住慢慢凑了过来,像看什么稀罕宝贝般盯着云繁。 “你就是萧师兄准备收为弟子的那个小姑娘?” “你多大了?怎么会上千仞峰来?” “你叫什么名字?” “听说是你主动请我们师尊指点?你的胆子可真大……”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一众师兄都对云繁抱以极大的好奇。云繁被众师兄围在中央,挨个回答着师兄们的问题,报上姓名和胡绉的年纪,声音不大却甜脆,目光澄澈,人如雪团,还没被怎么着,就已经让众人替她忧心。 “我看你还是下山吧,落到咱们师尊手里,可吃不了兜着走……”有人忍不住开口劝她。 可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怒吼似炸雷般落在众人身后。 “你们这帮猢狲在本座背后腹诽什么?”江锋人未到,声先至。 众人大惊失色,忙退到一旁恭敬行礼,齐声道:“师尊。” 远空一个人影这才缓缓飞落庭间,冷哼两声望向云繁,却见云繁正随千仞众弟子一起躬身行礼,头却微抬,偷偷望向他,被他抓个正着,她也不惧,朝他甜笑,喊了声:“江叔叔。” 这声“叔叔”一出,弟子们纷纷侧目,江锋忍不住心头一跳。 头疼。 作者有话说: 师兄太多了………… 本章更新24小时内评论送小红包,过节,一起六一快乐! ———— 感谢在2022-05-29 09:41:33~2022-05-31 18:2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3个;汤小圆圆圆、、长离未离、孩子气的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廖竹 20瓶;舟儿赴驶、柚子 10瓶;鹅鹅鹅、cici 5瓶;叶宝宝、addict/webholic、一溪云 2瓶;兔了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留年 天色全暗,弦月钻入云中不出,几枚宝珠散发出缓和的光芒,照不明偌大千仞峰。 地上升起四十九枚木桩,木桩可随意升降高底,移动位置,最高可达十丈,是千仞峰的弟平日修行步法所用的“诡桩阵”。 眼下这批木桩的高度约为三尺,看起来不算高,但对现在站在上面的人来说,这高度就委实吓人了。 “小师妹……你慢点儿,小心脚下……” 千仞峰的师兄们在木桩四周围着一圈,心惊胆颤地瞅着木桩上的人,果不其然,一个“下”字还没落地,木桩上的人一脚踩空,啪一声落到坚硬的地面上,四周的师兄们跟着倒抽口气,不约而同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接住摔下的人,却碍于镇在高处虎视眈眈的江锋而不敢上前。 这已经是云繁不知道第几次从木桩上摔下来了,三尺的高度快赶上她现在的身高,天色太暗,木桩的位置本就看不清晰,再加上这桩阵诡异,桩柱不止会随意挪动,还忽高忽低,哪怕挪动和升降的幅度都很小,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角度又极为刁钻,对如今的她来说,要想用刚学半天的浮沧步走完桩阵,是件很艰难的事。 “怎么?你们心疼她?要不替她上去走走?”高处传来嘲讽声,江锋端坐高台,冷眼旁观着地面情况,看着云繁一次又一次从木桩摔下。 “你不是说学会浮沧步了,怎么连最简单的诡桩都过不去?两桩都走不到,也算学会?腿脚无力,下盘不稳,身如弱柳迎风摆,还想修行浮沧步?本座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骂完徒弟,江锋又骂云繁,冷脸看着她从地上爬起,垂头揉搓着膝盖小腿,想来不知哪里摔伤了。 虽然施了法术暗暗护着孩子的骨头,但也仅仅只是保她不会摔成内伤,她该受的皮肉之苦,一点也没少。 “怎么?这就要哭?浮沧山可不收你这样的奶娃娃,你也莫仗留年宠溺,便想着日后能在仙门享福。道祖一脉传承事关重大,你身为留年弟子,自也要替师门增光出力,日常修行不可废,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得你苦。”江锋丝毫不为所动,一张脸绷得死紧。 已经摔了十几次,他觉得这小娃娃差不多要嚎啕大哭了。 云繁跺跺脚,抬头:“多谢江叔叔教诲,我会谨记于心。” 目光澄明,并无泪水盈于眶中。 江锋绷不住,转头望向垂立身侧的大弟子,用眼神说话——她怎么还不哭?哭了他就可以顺其自然给她个台阶下了?再这样下去,两个时辰够她摔个百八十回! 千仞峰的大弟子名唤苏长晏,深得江锋之心,见状开口:“师尊,小师妹大伤初愈,又才刚学浮沧步,那头还有七日功课待补齐,今日这番指点已够她领受,不如就今日就到此为止……” 苏长晏话音未落,便听众师弟又发出阵嘘声,却是云繁再度登上桩柱。 这孩子……也是倔强。 云繁在桩柱上站定,心中无数念头闪过,正疯狂揣测诡桩变化。往复试了几次,桩柱的变化规律已被她掌握得差不多。她闭眼在脑中很快过了一遍浮沧步法,倏地睁眼跃出…… 一步,两步,三步,小小的身影在细桩上跳跃,动作不算快,但每一步都算得准,看得底下的师兄睁大眼,忍不住替她喝彩:“小师妹厉害!” 眼见跳过五根桩柱,她越来越熟练,可到第六根桩柱时,桩柱没有升降亦无挪动,而是忽然震晃起来。这一下来得突然,她走的势头又正猛,竟被桩柱震飞。 众人大惊,几声呼喊脱口而出:“小师妹!” 云繁已远远飞出,重重坠地,发出的声响似砸在众人心头一般,众人呼啦一下围到她身边,便连江锋也险些没忍住站起。平日里千仞峰的大老爷们儿练功也没少摔,比这更狠更重的都有,但今日摔下来的却是个面团似的小女娃,如何能和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男人相比,是以个个都替她悬起心,竟比自己摔下来还要担心。 痛!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的感觉,但也很刺激。云繁大口喘息,低垂的眉眼间闪过幽光。千仞峰的诡桩果然有趣,勾起她的征服欲来。如果说桩柱前面的变化考验的是速度与预判,那么刚才考验的就是她的稳定与力量。 “师尊,小师妹这是触发了诡桩第二重机关。”苏长晏蹙眉回道。 “够了。”江锋如何看不出?他也没想到这孩子有能看出诡桩变化的悟性,但到底实力不足,哪怕是难度调整到最低,她依旧没有胜算,只会越摔越惨。 思及此,江锋当即站起,脸色难看道,“仗着有几分小聪明,没学走先学跑,你既这么能耐,这七日间落下的功课,双倍交上来。” 他冷冷抛下一语后转身,紧绷的神色终于松懈,用力揪了下胡子,唇嗫嚅着,似乎暗暗咒骂什么。刚才她摔的那一下,就连他也忍不住心脏抽了抽,实在是看不下去。 原想让她吃疼知难而退,但如今看来,他是给自己找了个难题。 “长晏,你说这豆丁大的孩子,怎么如此固执?只要她愿意知难而退,为师自会让她进入外门,命人好生照顾。大家各退一步,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何必呢?”一边甩袖离去,江锋一边朝着大弟子抱怨。 苏长晏回眸看了眼新入门的小姑娘,道:“许是因为她和萧师兄一样脾性吧。” 江锋脚步忽顿,喃道:“‘丹田自种留年药,玄谷长生续命芝’……” 这是萧留年名字的由来,他幼时体弱多病,被断言活不到及冠,是以父母为他取此名字,盼他长生。 被道祖带到浮沧山时,他病得只剩一口气,连下床都困难。 晃眼两百多年,谁都没想到,他会成为浮沧山第二代弟子里最出众的修士。 ———— 江锋一走,诡桩阵也随之消失。师兄们冲到云繁身边,七嘴八舌地将她扶起。 她看了眼空荡荡的地面,有些不甘心,只要多给她一点时间,她有把握可以闯过诡桩阵。不过凡事不可一蹴而就的道理她还懂的,修行尤忌心浮气躁,需得循序渐进。 如此想着,她情绪渐平。 “师尊也真是的,如此为难一个孩子。”围在云繁身边的一位师兄忍不住替她打起抱不平来。 “林师弟,慎言。”另一位年长些的师兄轻斥一句,又朝云繁温言道,“小师妹,今晚就练到这里吧,我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我这里有些伤药,你回去以后记得抹。” 说话间,他取出一只青瓷瓶赠予云繁,云繁道谢接下,却并没急着离开,转着眼珠子左顾右盼打量千仞峰的演武场。偌大场地上,摆着好些兵器架子与机关法阵,甚至还有潺潺流水声传来,非同寻常的气息萦绕四周。 这趟千仞峰并没白来,经由诡桩她对浮沧步有了些心得,眼下又打起其他东西的主意来。 “小师妹可是好奇咱们这千仞峰?要不师兄我带你逛逛?”先前替他打抱不平的林师兄见她眼珠滴溜直转,便笑道。 这提议正隧云繁心意,她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满目好奇地东张西望,几位师兄更觉她可爱,便簇拥在侧,由着她随意走动。 没走多久,她在一条河流旁停下。先前听到的潺潺水声,就从这河中传来。河道不宽,是后天所凿,绕着演武场一周,河水碧透,源头不知在何处。 猎仙 第17节 云繁站在河边不动,只觉河水在月光之下泛着鳞光,涌动着一股古怪的气息。 “此乃浮海之水,从沧云浮海上流下。”林师兄见她好奇,便主动介绍起来,“要说它的神奇之处……小师妹!” 可惜他话音没落,身边的小姑娘已经一步踏进河中,惹来师兄弟几人的惊呼。 水中一股阴柔气劲如同巨掌推来,仿似有强修蛰伏水中偷袭般,险些激得云繁下意识出招,所幸她反应很快,收住心神,任由这股力量袭来。 啪—— 水花飞溅,云繁还没站稳就已摔在河里,浑身湿透。林师兄随既一拍脑门道:“小师妹,这不是普通的水,不能用来玩耍!乃是我千仞峰修行的至宝。” 云繁半眯眼眸,她已经感受到这水的厉害之处了。 “这是我们用来固身锻骨的千手河,河中自带千手缠劲,会随修行者的情况变化强弱。”另有一位师兄解释道。 所有进入千仞峰的弟子,都要接受千手河的锤炼,经历在河中从站稳到行走再到奔跑整个修行过程,并且持续终生。 “师兄,江叔叔答应过我,每天有一个时辰可以在千仞峰修行,现在时间没到,我可以在这河里站一会吗?”云繁已从河中被人捞上岸边,顶着湿漉漉的衣发问道。 千仞峰的师兄们面面相觑起来,她便又道:“江叔叔说我腿脚无力,如果我在水里可以站稳,那在木桩上就不会轻易摔下来了,对吗?”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师兄们瞧着面团般的小姑娘,一阵无话。他们不说话,云繁便视作默许,再度跨进河中,还没站过一个呼吸,又摔在水里。 如此往复了数次,静默的众人间忽有人开口:“小师妹都这般努力,咱们师兄弟几人没道理不如她,来吧,一起陪小师妹练练。” 语毕那人便跳入河中,此番言行不啻点燃少年热血,众师兄接二连三飞进河中修行起来。 “小师妹想练多久就练多久,师尊要是怪罪下来,我替你顶着!”林师兄更朗声道。 这厢众人修行得起劲,那厢早早有人将此事禀报到甩袖离去的江锋耳中。 “胡闹!”江锋一掌拍在石案上,“千手河是让他们这样糟蹋的吗?不自量力!” 见师尊动怒,苏长晏拱手道:“师尊莫怒,弟子这就前去让师兄们散开,再送小师妹回去。” 语毕他便要离去,可转身之际却又被叫住。 “且慢。”江锋已落回原座,神色不明,只道,“随他们去吧,本座倒要看看,她能练多久。” ———— 月落星沉,这一夜时间过得很快。 云繁直至精疲力竭,才从河里出来,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回走。现在的身体情况真是糟透了,没有修为就算了,连耐力都不足,才练了这点时间,就已经到达极限。 “小师妹,准备好了吗?我送你回去。”千仞峰的师兄目露怜惜问道。 云繁刚要点头,便听身后传来熟悉声音。 “不劳烦师弟,我送她回去吧。” 云繁闻声倏地转头,果见萧留年站在身后,也不知他是几时来的。 萧留年已经在千仞峰暗观了许久,从她踏上千仞峰起,他就跟来了。 今夜种种,他皆看在眼中。 作者有话说: 丹田自种留年药,玄谷长生续命芝。 世上漫忙兼漫走,不知求己更求谁。 ——《修仙词》唐,施肩吾 ———— 第19章 心疼 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万籁俱寂,天星坠摇。萧留年并没送云繁回曙月峰的毓秀小舍,而是将她带到更高处的山头上。 浮沧七峰一圣万千山,云繁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座山上的哪个轩馆。 开春冰融时节,山间夜寒彻骨,浮沧山的衣裳虽有御寒之效,可站在身边的孩子幼弱伶仃,仍叫观者生寒,心有不忍。 “云繁,明日起你不必再上千仞峰。”沉默良久,萧留年才道。 “为什么?”云繁不解,心生警惕。莫非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用心了?是她哪里表现得不对劲惹来他的疑心?她自问已经非常之收敛了。 “你想学什么,我可以亲自教你。”萧留年目光低垂,落在她藏起手的袖管上。 “可是……”原来如此,云繁揉了下眼,有些困倦的模样,“江叔叔说你不能偏帮我。” “指点而已,不算偏帮,况且你本就是我带回来的大弟子,只是未过师徒之礼而已,别说亲自指点,就算我真有心偏帮,也无人敢置喙。”萧留年眼神一凛,语气也随之凌厉三分。入门弟子在五灵试之前的试练虽说是所有人一起,但主峰会早早物色优秀人才,暗中给予指点乃至帮助也是常有之事。 谦恭有礼的君子露出鲜少会有的气势,就连身边的山风,似乎都猛烈起来。 云繁瞪大眼盯着他:“留年哥哥,你生气了?” “我没有。”萧留年撇开眼,望向远峰。 “你有!”云繁咯咯笑起,像发现什么新鲜事般紧追不舍,“你就是生气了!” 萧留年隐忍半天的气,就随她这一笑一闹渐渐消散,忽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修士修行哪有不吃苦头?他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可换到云繁身上,他就似乎无法忍受了。 “我现在才不要跟着留年哥哥。”她又道。 “为何?”萧留年大惑不解。 “留年哥哥一定不舍得我摔跤,不舍得我吃苦……我阿爹以前常说,慈母多败儿……”云繁咬着手指头低了声音。 萧留年听前两句尚无反应,待听到那句“慈母多败儿”,眉都要竖起来。 “云繁,不要乱引诗句。”他的手掌狠狠按到她脑袋上,以示警告。 云繁再次笑出声来,头顶蹭蹭他的掌心,又安安静静道:“留年哥哥,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我还是想在江叔叔这里修炼。他们……都说我没有灵根,没有灵根就不能修行道法,做不了修士,不配成为你的弟子……” 话没说完,萧留年脸色已经沉如玄水:“别管他人如何想如何说,你只记着,我想收你为徒,而你愿意拜我为师,这件事就这么简单。” 修士收徒择优而取,图荣光,盼传承,强师门……大多皆有私心,乃人之常情,若未遇云繁,他也会如此,但凡事总有例外。 “嗯,我知道呀。拜你为师,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云繁甜道。 童言童语叫人会心一笑,却没被放在心上。 可……她当然是有私心的。 这天下间的人事物,不是随随便便都可以让她说出“在一起”这样的话来。 “我不能给你增光,但也不能丢你的脸。”萧留年已经蹲身于她面前,云繁抬手搓搓他的脸颊,继续前面未完的话,“等我练好浮沧步,背熟门规道诀,堂堂正正过了入门试炼,拜你为师时就不怕别人说了。” 见她丝毫没被流言影响,反而有自己的见解,话虽说得稚气十足,却很坚定,萧留年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方道:“也对,凡根也罢仙骨也罢,各有其道,何惧人言。只不过……”他一边说一边托起云繁的手,轻轻拉起她的衣袖,“你藏什么,难道不疼吗?” 藕节似的小臂上,青一块紫一块,触目惊心。 见他发现,云繁索性抿唇苦脸:“疼!疼死了。” “留在千仞峰,你会天天这么疼。”萧留年指尖泛起青光,往她伤处拂过。 一阵清凉肆虐,疼痛减缓。 “那你就天天给我吹吹。”云繁笑弯了眼,又打个呵欠,“我困了。” 萧留年指指身后的床榻,“给你半个时辰时间休息。” “半个时辰?”云繁勉强睁眼。 这是不是有点短了? “江师叔是不是要你三天内补上这七天落下的功课,双倍。”萧留年答道。 这七天的功课,除了修练浮沧步、掌握调息之法外,还要背熟浮沧山门规、入门道诀、浮沧道心这三篇文章,每日抄一遍,她落了七天,加倍补上就是十四遍,一共五十二篇。 “……”云繁眉头大皱。 让她修练再苦再累都成,但是抄背这些鬼东西…… 萧留年瞧她这副模样,失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 ———— 一场黑甜无梦觉。 云繁醒时天依旧未全亮。萧留年在她身上下了修神咒,半个时辰虽短,却足够她养精蓄锐,恢复精力。 他人已经离开,屋里多了一方木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道虚灵站在案前。 “过来教你习字。”虚灵开口,传出的是萧留年声音。 说是不偏帮,到底还是私下教导起来。 云繁认命般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在虚灵的指点下,一边念一边学一边歪歪扭扭地写……转眼天就慢慢亮了。 新的一天修行又开始。 早晨她和所有的入门弟子一起,在曙月峰学习,功课结束就到千仞峰。虽然约定过时辰,但在千仞师兄们的默许下,她都提早到千仞峰,在千手河里摔了站,站了摔,要练上许久。师兄们被她激起斗志,一时之间每到入夜时分,千仞峰的演武场上便弟子云集,尤其千手河里更是站满陪练的师兄们,倒将她衬得如同进了敖犬窝的兔子。 江锋到点才来,对于云繁在千手河修练之事,一反常态的睁只眼闭只眼,只每日起桩后对云繁更为严苛,惹得旁观的弟子皆不忍心。 不过三日时间,江锋针对云繁,苛待新弟子的流言传遍全山门,两人间的这场拉锯战成了七大主峰热议的话题。 苏长晏将此事报到他跟前时,换来他一声冷哼—— “他们懂个屁。” 这年头,谁不知道当白脸?舍得扮黑脸的,那才是真好。 云繁的名字,自然而然也被人记住,甚至比起慕渐惜来,风头更健,不过她每日课余时间都不在曙月峰,甚少与人为伍,倒越发让人好奇。云繁并不理会外界风云,心思全在浮沧步上。 修仙与修魔不同,讲究道法自然,她想尝试修仙,势必暂抛魔心,故她强迫自己遗忘过去所学,以白纸之心逐渐感受千手河中深海暗涌之势,随波而流,御浪而上,逐层而进,以领悟浮沧步的海势。 从能撑站一个呼吸的时间,到三个呼吸,再到片刻时间……些微的进步,皆浸透每日锤炼。 如此这般,转眼三天时间过去。 ———— 虽然每夜都有萧留年虚灵指点,但他可不会替她抄写,五十二篇文章实实在在落在她身上,不能假手他人。 猎仙 第18节 这功课若补不完,也没人会真和她计较,最多换来一顿责罚,但为了日后还能上千仞峰,云繁自然不能给江锋机会摆脱她。 翌日就要交功课,可五十二篇文章,还少一大半,她破天荒没在千仞峰逗留,早早回了曙月峰毓秀小舍。这是浮沧山给入门弟子安排的临时居所,一人一间房。 房间简陋,石床石案,别无其他。 云繁铺纸研墨,才刚写两页,就听敲门声轻轻响起。 门才开一道缝,越安和霍危就做贼似的钻进来,云繁眉心小蹙,看着霍危将怀里抱的一叠纸摆上她的案头。她随手翻翻,全是她和霍危抄的功课,厚厚一撂。 “云繁,这些你拿去应个急。”越安小声解释起来。 云繁唇角微勾,她可不记得自己和他们有这么深的交情,尤其是越安。 “都是越安姐和我晚上偷偷抄的。”霍危也拍拍胸脯道。 “谢谢你们。”云繁盖上那撂纸,欠身施礼,目光盈盈仿似被其所感。 越安忙扶住她,只道:“谢什么,我们一起进的师门,又都……”“同病相怜”被她咽下,转而道,“是该互相帮助,只是我能力有限,也只能帮到这里,你莫嫌弃才是。” 云繁按着那撂纸,郑重道:“我会记在心上。” 越安微微一笑,与霍危告辞离去。 目送二人离去,云繁笑意不减,指尖轻弹,案上烛心飞出火星,顷刻就将那撂纸焚成灰烬。 ———— 翌日,天大亮。 早课还没结束,江锋果然又驾临曙月峰,一脸找碴的模样端坐高台,在众弟子行过礼后,才冷冷开口:“三日已过,欠下的功课,该交了。” 云繁知道是在说自己,捧着早就准备好的一撂纸躬身奉上。 “七日功课,翻倍抄写,请江叔叔过目。” 江锋对“叔叔”这个称呼已经麻木,摆摆手,让身边的弟子上前接下。弟子清点纸张数量,朝他点头。江锋捋捋胡子,慢条斯理道:“算你懂事……” 话音未落,底下的弟子里就站出个青年来,道:“弟子袁杰,有事呈禀峰主。云繁同门的功课之中,有他人笔墨。” 说话之间,袁杰望向站在人群里的越安与霍危,越安目光已慌。 这话一出,江锋脸色顿沉。 “你的功课,让他人代笔了?”他质问云繁。 “没有,功课都是我自己写的。”云繁不慌不忙回答他,“要是江叔叔不信,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锋朝身边的弟子示意,弟子似乎面有不忍地将那撂纸送到他面前,摊开—— 才翻了几页,江锋就将那撂纸打在地上:“这写的什么鬼画符!” 每张纸上就没有几个正经字,歪七扭八密密麻麻还真像浮沧的符箓。几道金光在纸上沿着字迹逐一描过,最后消失——这笔迹出自一人之手,并未假手他人。 “萧留年每天教你,就教出这鬼德性?”他忍不住骂道。 “师尊,小师妹才五岁。”他身边的弟子低声劝道。 五岁的孩子,搁凡间也才刚启蒙,能要求她的字写得多工整? 江锋深吸口气,便听云繁理直气壮又道:“可这些都是我写的啊,为了抄齐这五十二篇,我的手都在打抖,江叔叔你看。” 她抬高手,伸向江锋。 “谁要看你的手!”江锋边骂边看向告密之人。 袁杰瑟瑟一缩,喃道:“不可能,我明明看到……” “江叔叔要是还不信我……”云繁咬了咬唇,有点委屈道,“我抄了这么多遍,已经全都会背,要不我背给你听?正背、抽背、倒着背,我都可以!” 语毕她竟真的开始背诵,一字一句口齿清晰,流利非常,无一处错误。 听她完整背完三篇,江锋摆手叫停,又道:“无凭无据污蔑同门,其心不正,其行不端,罚往思过崖面壁一月,不必参加五灵试。” 不能参加五灵试,就意味着没有成为内门弟子的可能,永远只能做一个外门弟子,也算是江锋杀鸡儆猴,他这人生平最憎勾心斗角同室操戈。 强修威压倾泻,袁杰扑通跪地,看看四周,最终将目光放在慕渐惜身上,有乞求之意。 “看我作甚?”慕渐惜俏颜一变,恼道。被他这么望着,倒似她也有份参与一般。 袁杰眼见无人为自己求情,心中绝望,萎顿在地。 “尔等皆为同门,最该守望相助,互相扶持,方为正途,最忌心术不正,钻研这些歪门邪道。五灵试在即,若再叫本座发现同门倾轧,必当严惩不贷。”江锋震声训斥。 底下弟子皆躬身俯领。 ———— 一场风波过去,早课时间也结束。 “云繁,对不起。”越安凑到云繁身边,小声道歉。 云繁坐在石阶上,眼也不抬道:“没事。” “是我不好,昨夜来寻你时正好遇上慕师姐和袁杰,恐是被他们识破,险些害了你,幸而你机敏。”越安愧疚道。这话里的他,便是先前那告密之人。 “他们几人一丘之貉,老是欺负我们三人!老妖婆!”霍危恨恨一句,朝慕渐惜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霍危。”云繁起身,小手按上他的肩头,笑着道,“不是我们,是你们两,没有我。” 语毕,她也不管越安作何反应,拍裙离开。 作者有话说: 你好,慈母。 第20章 问天 在浮沧山,收徒与拜师都是双向选择。 新人渴望进入主峰甚至拜在某个上修座下,而大部分上修也都会提前考察,早早派人游说看中的苗子加入自己麾下,但每个峰的纳新数量是有限制的,这自然导致激烈的竞争,不仅是在入门弟子之间,峰与峰之间也暗自较量。 竞争是柄双刃剑,可以让人向上,也可以让人腐坏。历届的入门弟子间不乏勾心斗角之事,这届自不会例外,在袁杰被罚之前,各种明争暗斗层出不穷,自打江锋怒罚袁杰后,众人总算消停,个人自扫门前雪,将注意力放在修行之上。 不过提起袁杰告密之事,新弟子之间倒猜测纷纷。 毕竟一个五岁没有灵根的稚童,因上仙垂怜才定好去路,平时大多独来独往,根本碍不到谁的路,袁杰为何害她? 也不知哪路传出的流言,提及那夜越安与霍危确曾悄悄找过云繁,在半路遇上慕渐惜和袁杰,有说越安和霍危确实送了代笔功课给云繁却被那二人察觉,袁杰方在次日状告云繁,也有猜袁杰告状乃出自慕渐惜之意,毕竟她看不顺越安和云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有说若是云繁没出现,萧留年座下首徒的位置非慕渐惜莫属的,当然也有力挺慕渐惜的,认为此事全是袁杰自作主张,只为讨好慕渐惜云云。 一时间众说纷耘,但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何,这滩浑水都让人注意到另一个人。虽然代笔之事有悖门规,但少年热血,仗义行事不问对错,越安能对五岁的稚童伸出援手,这一举动得到不少同期的欣赏与认同,再加上她平时为人谦恭勤勉,本来带她进门的师姐师兄们就对她赞赏有加,如此一来,倒有不少同门不介意她灵根低下,愿与她为友。 本不起眼的越安,人缘慢慢起了变化。 ———— 浮沧山给弟子们安排的功课十分充足,山里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五灵试之期就到眼前。 云繁的功课虽已补齐,但这段时日仍坚持天天到千仞峰修行,江锋的指点依然苛刻,将逼她知难而退的功夫做足。只可惜到了最后,她身上落下大大小小无数淤青,也依旧没如江锋所愿自动放弃。 这是五灵试的前一夜,也是云繁和江锋约定的最后一天。一大一小两个人,最终都没向对方妥协。 千仞峰的师兄们把云繁送到崖边,萧留年就站崖边,含笑听这些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同门,事无巨细地叮嘱云繁,生恐她在明日的试炼考核中吃亏。 也挺奇怪,她在入门弟子中独来独往,可在千仞峰却倍受喜爱。 好不容易师兄们都离去,云繁拢紧衣襟主动将手塞进萧留年掌中,等他带自己离开。 “云繁,你会记恨江师叔吗?”萧留年却没立刻动身,只温和问道。 “恨他?为什么要恨?”云繁不明白他何出此问。 “他总是为难你,凶你,你不恨他怕他?” “他虽然常凶我骂我,可每次我按他骂的改了以后,就会进步,我为什么要记恨他?”云繁回答得很直接。 江锋确实希望她知难而退,所以将要求提得很高,但他的指点虽然严厉却无刻意刁难,每次都直指她的弱点。于她而言,上千仞峰更像是一场来自化神上修的考量,她受益匪浅。 “他长得丑,脸上有那么深的疤……”云繁的手比了个夸张的长度,续道,“可是长的丑不一定是坏人,长得漂亮也不一定是好人,反正,我不怕他,也不恨他。” 萧留年被她逗笑:“那这么说来,你喜欢他?” “才不喜欢!”云繁果断摇头,斩钉截铁道,“我只喜欢留年哥哥!” “马屁精!”萧留年没将这话当回事,又问她,“要不要和江师叔道个别?” “不要!江叔叔看到我老要生气,多见几次我怕他把胡子薅光!”云繁依旧摇头。 萧留年笑出声来,回头不动声色看了眼夜色深沉的千仞峰,牵起她的手:“好吧,送你回去,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云繁笑着点头,旋即跟着萧留年踏云而去。 崖边安静下来,不远处的半空中这才渐现一人身影。 “这小兔崽子……”江锋喃喃着,情不自禁捋起胡子,摸到一半想起云繁适才所言,又猛地住手。 薅多了,胡子都薄了。 ———— 夜尽昼现,第一缕薄曦染上浮沧时,入门弟子们已齐聚叩仙山上。 今日是入门试炼的考核期,同样也是五灵试的日子。 这对新弟子而言,可是决定往后仙途顺隧与否的大日子,没有人敢怠慢。众人需先经受入门考核,将这一个月所练的浮沧步在全宗面前展示,再经涤尘、洗骨与灌顶三礼后,接受五灵之试,正式分峰择师而修。 叩仙山上生有无数小石峰石柱,这些峰柱成圈而立,围着正中一面可纳数十人的巨鼓。 此巨鼓是以凤桑木为体,炽雷兽的皮为面所制而成,鼓身漆红,金绘百鸟朝凤,鼓面玄青,有五彩暗纹,乃是万年前仙魔战的战鼓,唤作问天。 入门弟子要在问天鼓上展示所学的浮沧步,是以这场考核又名问天试。 问天鼓四周的峰柱上下已经陆陆续续落满修士,随着一声清越弦音,远处有数道华光压空掠来,仙压如云翻海涌,刹那间叫叩仙山的众弟子,不论新旧皆情不自禁躬身行礼,待礼毕仙压淡去后,方敢仰望。 可天光灼灼,华彩耀耀,谁也看不清天人模样,不过描得些微轮廓。 云繁站在人群的最后,望向最正中的山峰,那峰上孤零零只站着一个人,也不知为何便让她想到“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这一句。 浮沧七主峰一圣峰,今日七主峰峰主连同各峰强修几乎全部到场,各峰柱都已站满,只有代表浮沧圣峰的峰柱空空荡荡,只得一个萧留年。 他的辈份虽不算高,却是浮沧道祖座下唯一人。 “开始吧。”高峰上传下清冽的声音,如山巅冰雪,冰而实,砸在众人耳畔。 猎仙 第19节 云繁心神微震。说话这人的境界当属全场最高,料来应是浮沧山仅次道祖的强修玄阳仙君凌佑安,亦是如今浮沧山的掌座,其所在的紫宸峰也是浮沧山实力最强的主峰。 “遵掌座令,问天试启。”不远处传来响彻全山的应和声。 考核开始。 “许久不见,凌师兄还是这般气势恢弘,他的修为又精进了。”玄鹰山的柳昭笑道。他在外除魔诛邪已有些时间,近日方归。 “嗤,惯会装腔作势!老鹰鼻子,你可别学他这腔调,老子不喜。”江锋捋一把赤色胡子,不屑道。他向来看不惯凌佑安的作派,每每遇上都要嘲讽一二,这几年唯一一次二人意见统一,大概就是在萧留年收徒这件事之上。 柳昭又笑笑,还没开口,旁边一道女音响起:“江师弟,我也觉得凌师兄太装,可架不住外人喜欢,每回山门纳新,最好的苗子都要叫他们紫宸山抢去。这批新人里资质最好的慕渐惜十有八、九也是要进紫宸山,真叫人不快。要不你们两打一架,你煞煞他的锐气,把人抢过来。” 那声音熏而不哑,如梨花过风,十分动听,正出自太华山的女仙君出海月。她斜倚白兽,姿态慵懒,生得十分容貌却有万种风情。 “江师弟肯定是不敢与凌师兄斗法的。”又是道银铃般的女音笑起,却是元初境的风兰雪开了口,她不比出海月媚色无双,却双腮含桃,清眸似水,如少女般明艳俏丽。 “你们姊妹二人,成天惟恐天下不乱!”江锋才不中激将之法,“我为何要与凌佑安抢人?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不适合我的千仞峰。” 这话一出,出海月坐直身体,道:“江师弟,前段时间是谁将那没有灵根的小丫头骗到千仞峰上的?我们可没聋,堂堂一峰之主为难一个孩子,你也不怕人笑话?” “你懂什么!”江锋倒竖眉毛,面上有了两分薄怒。 “试炼已经开始了,大家莫吵。” 不疾不徐的温润声音响起,如春风沐雨般舒服。 说话之人端站云间,着一袭云纱僧衣,手扶禅杖,气度高华不似人间客,生得俊美非常,眉间有朱砂如血,一双眼眸由始至终都紧闭不开,正是七峰之一的伽兰一念。 “都是修行有年头的得道修士,还和小孩一样,还不如师侄。”离凌佑安最近的修士目不斜视地冷嘲道。 被聚剑岭孟不洗点到的师侄自然是萧留年,他无奈地笑笑——浮沧山这七个师叔但凡凑到一块,不斗法只斗嘴。 因听提及云繁,他不免望向人群末尾,试炼早已开始,众人都在观试,她却心不在焉地垂头把玩着腰间丝绦,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心有灵犀,云繁倏尔抬头,对着天光眯起双眼,仿佛望见他一般。 人群此刻忽然爆发起一阵呼声,却是考核过半,轮到慕渐惜上场。天上几道目光望来,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慕渐惜表现。 “慕渐惜,功课甲等,文试甲等。”每个弟子上问天鼓前,唱官都会报上他平时功课与入门法诀等文试的成绩。 成绩以甲乙丙丁排序,慕渐惜所有的成绩,都是最好的。 云繁亦随众人的目光望去,只瞧见一道人影姿态轻灵地飞上问天鼓,行过礼后便旋身行步,每一步都踏得干脆利落,动作没有丝毫滞涩,如行云流水一般,身后残影渐起。 比起上次,慕渐惜进步神速。她的动作已经减少许多没用的花枪,脚步也更加稳实,这套浮沧步她练得醇熟,虽然仍未达到海势,可云步已有小成,速度快到惊人。 看起来,有高人指点过她。 巨鼓,纤影,二者相衬,巨者越巨,纤者越纤,如凤舞飞天,叫人无法错眼。 一套步伐展示完毕,她收势抱拳,远处随即唱出她的成绩。 “慕渐惜,问天试,甲等。” 仍是最高的成绩,加上前两门,她已是三甲弟子,远超他人。 慕渐惜很满意,扬着修长的脖颈,骄傲地飞下问天鼓。 若是不出意外,这一届的入门弟子,以她最为优异。 天上众人将一切都看在眼中。 “是个不错的苗子。”孟不洗淡声夸道。 出海月却是轻叹一声,似乎还有些遗憾。 慕渐惜过了之后,后面虽也不乏优秀之人,但比起慕渐惜,尽皆逊色,这一场试炼的高/潮似乎到她处就已终结。 人一个一个上鼓,排在队里的弟子慢慢少了,到越安的时候亦响起不少声音,好些人冲她挥手鼓励,越安回众人一个笑,定神上鼓。 她的天赋和悟性都平平,一套浮沧步虽然也勤练许久,可到底比不上天之骄子般的慕渐惜,不过也没有出错,称得上流利,到最后拿了个乙等。 再往后,就是小胖子霍危。在所有入门弟子里,他与云繁年岁最小,他又爱搞怪,一上场便引发哄堂大笑。在众人的笑声里,他开始他的表演。浮沧步走出醉熏熏的姿态来,跟别人都不一样。 “这小子……”将他带回山门的柳昭笑骂道。 “自成一格的步伐!”风兰雪亦笑道。 霍危就在众人的笑声里耍完整套步伐,嬉皮笑脸地等自己的成绩。 同样也是乙等。 一眨眼,排在云繁前面的弟子就都结束了试炼。 “到你心心念念的小徒弟了。”出海月看着迈向问天鼓的身影,朝萧留年道。 萧留年转身施了一礼,笑而不答,只继续专注望向云繁。 云繁是最后一个上场的,霍危站在人群里冲她鼓劲叫唤,越安亦不停挥手,她却皆视而不见,径直走到问天鼓前。 对她来说,问天鼓很高,其他人上去时皆飞身掠上,再不济也是跳上去的,只有她,走到一侧的石阶旁,一步一步登上。 这个开场无疑是最不精彩的,但念及她是在场最年幼的孩子,无人笑她。 云繁走到鼓正中,双眸轻闭,脚底感受着鼓面残存的仙魔战意,四周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于耳畔,那无数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也同时消失,天地似乎只剩她一人。 千手河河水仿佛流过脚下,诡桩浮起,她如置身悬崖陡壁,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要摔得粉碎。 她睁眸,起势,踏出第一步。 不快,很稳。 场下的人望着她,窃窃私语地评判着她的步伐。 没有差错,当然也没有惊喜。她的步伐和动作,是所有人里面最慢的一个。 一套步法还没走完,场下的弟子就走神的走神,闲话的闲话,除了越安和霍危外,无人再看鼓上云繁。 “你们可知道问天鼓的传说?”带领他们的师兄忍不住问起刚才被众人踩在脚下的巨鼓。 问天鼓的来历众人都已听过,当即就有人开口道出,那师兄却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你们难道就不好奇,刚才你们都在鼓上练了半天,为何这鼓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这问题一出,就引发所有人的好奇,就连正与旁人说话的慕渐惜,亦走到师兄旁边,蹙眉问道:“问天鼓会响?” 那么多人在上面展示浮沧步,可这面鼓就没有发出过半点声响来,众人都只当这上古之器不会作响。 “它既然是鼓,当然会响。只不过要想踏响问天鼓,需要点悟性。浮沧步,你们只掌握了云步,并没领会海势。只有当你们领会何为静水流深、万澜归寂之时,才有可能踏响这面鼓。据说问天鼓的鼓音可直达九霄,可震四方,谓之浮沧问天音。”师兄解释道。 “静水流深、万澜归寂……”慕渐惜喃喃着,这句话她并不陌生,指点她的高人也曾经说过,只是不曾提过与问天鼓间的联系。 见众人一脸迷茫,师兄又安慰道,“你们也不必太计较,以刚入门才修练一个月的程度来说,你们表现得都很好,尤其是慕师妹。” “那这鼓可曾响过?”慕渐惜不甘心问道。 师兄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在两百年前……” 说话之间,他望向天际。 天际也无人开口评点,只有萧留年和江锋依旧认真地看着云繁。 场面有些冷,是宴到尾声要散场的时刻。 “你们听到了吗?”从不睁眼的一念却忽然伸出手,触摸向无形无象的空气。 “听到什么?”风兰雪不解问道。 他闭着眼,顿了片刻,才嚼笑轻声道:“你们仔细听,问天鼓……响了。” 只这一句话,便叫其余六位长老与萧留年齐刷刷望向他,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玄阳仙君凌佑安也不例外,以江锋最为震惊,他随即霍地起身,不可置信地望向问天鼓,神识全展。 风中传来极其细微却非同寻常的波动,渐渐被捕捉到。 是问天鼓在震动。 “诸君可还记得,上一次在入门试炼中踏响问天鼓的,是何人?” 一念微笑问道。 作者有话说: 是师父,还是师兄,下章见分晓。 【明天入v,入v章三更合一,感谢陪伴支持。】 ———— 第21章 六柱灵根(3合1) “师兄别卖关子, 快告诉我们,到底是谁踏响了问天鼓?也和我们一样,是新入门的弟子吗?”问天鼓下, 入门弟子围着师兄穷追不舍地问着。 每个人都被钩起浓浓好奇心, 就连越安也忍不住频频望来, 都在等师兄的答案。 师兄双手环胸, 慢悠悠点头:“自然是入门弟子,这问天鼓本就也算入门试炼。不止刚入门,那人登鼓之时还病体孱弱,曾被仙师断言活不到及冠,年纪仅比云繁师妹大上三岁。当时他强拖病体, 在问天鼓上踏出浮沧问天音, 技惊四野。在他之前三百年, 在他之后至今,都没人踏响过此鼓。那个人,你们不陌生。” 他带着众人的目光同时遥望云端,与浮身半空的七位师叔一起, 都望向正中央峰柱上站的萧留年。 萧留年负手而立,衣袂纷飞,猎猎作响。 两百年前踏响问天鼓的人,正是幼年孱弱的他。 “原来是萧师兄, 难怪……”围着师兄追根究底的入门弟子中有人猜中答案,脱口而出。 听到是萧留年,众人脸上的不服被冲淡,慕渐惜的神情也随之和缓。逊色于萧留年, 不是件丢脸的事。 众人收回目光, 继续追问起当年之事, 正热闹着,忽然之间,一声极微弱的沉音响起。 咚…… 师兄话说一半,陡然闭嘴,疑惑地望向问天鼓。 鼓上的小女孩还在踏鼓,步履缓而沉。 是错觉吗? 他好像听到问天鼓响了。 目光逡巡四周一遍,他发现峰柱上下站的其他同门似乎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均面带疑惑互相对望,似乎都在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云繁的浮沧步已到尾声。 咚—— 又是一声沉音响起,比第一声还要大点,已真真切切传到众人耳中。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息凝气,去捕捉声音,而后他们的眼眸渐渐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问天鼓。 猎仙 第20节 天际,伽兰一念的手依旧伸在半空。沉闷的鼓音响起,问天鼓的鼓面微震,波动传向四方,化作一道轻风,拂向四野。 “她居然……踏出问天音。”江锋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缓缓落座,呢喃道。 “这孩子的悟性很高。”伽兰一念收回手,微笑着道。 入门试炼表面上考是众人的修行程度,实际上看的却是各人悟性。一套浮沧步,千人千解,悟性不同,所领会到的境界便都不一样。 在浮沧山中就算是修行数年的修士,能够领会云步海势的人,也很罕见,何况是这样一个初入仙门的孩子,堪称凤毛麟角。 仙途之上若想走得长远,天赋、悟性与心志,三者缺一不可。这其中,心志可以磨炼,前二者,却是与生俱来。 三声鼓音,一声响过一声,清清楚楚地传入叩仙山所有人的耳中。最后一响结束,云繁落地收势,稳稳站在鼓面上,替这场入门试炼做了收尾。 叩仙山沉寂,众皆静默,所有目光都落在问天鼓上。 直到报成绩的唱音响起:“云繁,问天试甲等。” 这声音惊醒了众人,也提醒所有人,刚才的鼓声,并非错觉。 叩仙山陡然沸腾,喧声四起。 “这不可能……”慕渐惜摇着头,心有不甘地望向云繁。虽都是甲等,但显而易见,云繁技胜一筹。 云繁正从问天鼓上慢慢走下来,脱离沉浸的状态,她的感知归笼,四周的喧闹声乍然入耳,她知道自己的表现得不俗,但心里也没多少得意,甚至对自己最终只踩出三声鼓音不太满意。 毕竟作为一个有两百年道行的修士,她不可能真按入门弟子来要求自己。 鼓下已是人头攒动,越安和霍危带着许多弟子挤在石阶前迎接她,人潮将她淹没,云繁的风头一下子压过慕渐惜,从乏人问津的稚子成为人群焦点。 对比叩仙山的喧腾,峰巅的七峰主座却极为平静。都已是见多识广的上修,问天音带来的惊讶也只瞬息而已。 华光闪烁,几道人影接二连三飞起,朝着远空掠去。问天试结束,他们也该离场。 “可惜了,如此高的悟性……”出海月一边惋惜,一边扶鬓而起,最后一个飞离。 只有萧留年还站在山峰上,遥望被人潮淹没的孩子,难抑心潮澎湃。 他知道师叔们在惋惜什么。 这么高的悟性,但凡有一点灵根,仙途必有成就,可云繁却灵根杂劣稀薄,几近为零,这注定她无法修行仙术。 浮沧步练得再好,于她而言,依旧只会是凡人的绝妙轻功,难登天穹。 可萧留年并不觉得可惜。今日观云繁踏鼓,如见昔年自己,甚至比自己踏响问天鼓还要让他高兴。这世间从来没有完美的存在,万物有度,此消彼长,即便永为凡人,她能把自己的路走到极致,也是成功的。 成不成仙,并不重要。 ———— 问天试过后,便是涤尘、洗骨与灌顶三礼。 入门弟子男女分开,各自由九位师兄,九位师姐引路,走过九十九级盘龙阶,鱼贯迈入却尘殿。进了却尘殿,行过涤尘礼,从此洗净凡尘三千恼,踏上登仙路。 殿内四壁绘着《仙班图》,无数仙人并天兽踏云行乐,谈笑饮酒抚弦奏曲……栩栩如生。 云繁依旧跟在众人最后,进了却尘殿,只见画中祥云化作白雾聚于殿上,墙上仙人一一走出画中,谈笑声起,弦歌不绝,浓郁的灵气弥漫在却尘殿中,直叫众人神清气爽,顿生飞仙离尘之意。 却尘殿再往上,路分两边,男女分道,迈向褪凡池。行过却尘殿,涤净千尘;浸过褪凡池,洗脱凡骨。 以两尊驮山龟为隔,褪凡池也被分成两边,池面热气氤氲,池水内浮有银沙,如萤光万点,又似星河流淌,十分玄妙。云繁一眼便看出,这水中银沙,乃是修仙界一袋难求的净髓仙砂,有洗髓易筋之效。 当年她筑基之时,费尽力气也只收得三袋,而眼前这片褪凡池里也不知倒了多少的净髓仙砂。果然,浮沧山是九寰最有钱的宗门之一。 她一边想,一边与众女修和衣迈进池中。 温热的池水似要将骨头融化,微微的刺疼浮现,像是筋骨被缓慢打磨着,并不难受,倒有些爽快。 “痛快!”一山之隔的池中传来男修畅快的渲泄声。 女修们一愣,随即笑出声来,银铃般的声音打破这一路行来的沉肃。彼此也相处了一段时日,日后又都是同门,兼之最紧张的问天试已经过去,众人渐渐放松,说笑起来。 谈的最多的,当然在三礼过后的五灵试。 如果说问天试是最紧张的,那么五灵试就是入门最重要的一环节。个人天赋的重要性在大部分修士心里都排悟性与心志之前,而五灵试测试的就是每个人的天赋。 按说在入门之前,所有弟子都经过灵根测试,天赋灵根早就一目了然,只不过所测出的灵根不如五灵试来得精准。九寰修仙界的灵根分作金木水火土五大类,在此基础上,会出现很罕见的异变灵根,比如先天水灵根,就可能异变出冰灵根,先天木灵根则会异变为雷灵根,等等诸如此类。 是以在正式拜山择师之前,入门弟子们还要再经历一次灵根测试。 “我是金灵根。”泡在池中的弟子们迫不及待地交流起各自的灵根来,“听说咱们门中玄鹰峰修行的法术以金灵根居多,也不知我有没这个荣幸被柳长老相中。各位呢,你们的灵根是?” “土灵根,想去千仞或者聚剑峰。” “听说千仞峰大多都是男弟子,很少收女弟子,而且江长老可凶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会想去千仞?”有人好奇道。 “千仞峰的师兄们……都很……”那人小声道,生恐叫一山之隔的男修们听到。 “扑通”一声,有人朝她身前的池面掷了块碎石,水花四溅,连同笑声一起飞在半空。 “都要修仙的人,还凡心不死。”笑骂声响起。 都是正值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初入仙门难免心存绮思。 “修仙,又不是出家,可以结修嘛。”先前那女弟子并不避讳,大大方方道,又望向慕渐惜,“我们这些人里头,慕姐姐的灵根最出众吧?听说是极罕见水火双灵根,已被紫宸峰给定下。紫宸峰可是咱们门中最厉害的主峰,玄阳道君的实力在整个修仙界都数一数二,真是叫人羡慕。” 慕渐惜正闭眸端坐池中,一身白衣湿伏于体,鹅颈修长,肌肤雪白,在这群貌美的女修中依然夺目。 她闻言眼眸轻睁,对四周投来的羡慕目光很是习惯,只道:“比不上云繁,入门便是圣峰一脉,悟性又那么出众。” 虽然被萧留年收为弟子,辈份上会差众人一头,可即便如此,道祖徒孙的位置也足够让所有人仰望。别说是浮沧山,哪怕是在整个九寰,圣峰都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道祖穆重昼更是九寰三圣仙之首,跺跺脚就能震动九寰的存在,他的弟子地位本就不同,加之这么多年过去,座下就只收了萧留年一个弟子,越显圣峰嫡脉的尊贵。 慕渐惜在入山门前野心不小,本就有意显山露水博个名声,原盼着可以入圣峰做嫡脉弟子,哪曾想萧留年对她的实力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反而把毫无灵根的云繁收为弟子,这叫她情何以堪?加之先前的问天试,虽然二人同得甲等,可一个五岁的孩子踏出问天音,毫无疑问远远压了她一头,这更令她焦心,只觉一股郁火闷在胸口,又发不得。 因她一句话,云繁再度成为众人焦点。 云繁正在享受这池净髓砂,并没将小女修们的言谈放在心上,哪怕众人目光齐集身上,她也照样无动于衷地坐着,指头无聊地在水里划来划去,看净髓砂如萤虫般在指尖流淌。 那厢慕渐惜气归气,见云繁这副模样,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对方明明是个不知事的懵懂孩子,不过运气好些,哪里值得自己大动干戈?况且她是凭实力站在这里,而对方却是靠萧留年怜惜才进的浮沧山,怎可相提并论。 如此想着,她的气又渐渐消散,只奇怪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云繁时起,就会下意识将云繁当成一个强大的对手。 “慕姐姐,云繁悟性虽强,但天赋终不及你,年纪又这般小,你不必放在心上的。”云繁没有回答,反而是坐在她身边的越安开了口。 慕渐惜扫了越安一眼,冷道:“你真奇怪,我在夸她罢了,有你什么事你就胡乱插嘴?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要对她怎样一般。好人,不是你这么做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越安看了眼四周同门,着急地解释道。 “那你是何意思?”慕渐惜不依不饶问道,眼里对越安的厌恶几乎毫无掩饰。 她的确不喜欢她们两个,但相较于因云繁带来的威胁感而生的戒备,她对越安应该算是发自骨子里的讨厌。 这一点今日在褪凡池的女弟子们都清楚。 慕渐惜和越安一直都不对盘,前者看后者不顺眼,后者处处隐忍退让,这在曙月峰不是什么秘密。 “好了好了,今天可是大日子,大家别说这些。”有人开口打起圆场,将话题扯开,“越安,我怎么没听说你的灵根是什么?” “我……”越安斟酌片刻,才道,“是水灵根。” 听到越安之言,慕渐惜忽又嗤笑一声,嘲道:“你那算什么水灵根?当初要不是你每日缠着柳长老,在他面前讨好卖乖,就你那灵根初测的水准,如何能进浮沧山?” 这话仿佛戳中越安痛处,她恼道:“慕姐姐,我不知自己哪处得罪了你,惹来你三番四次针对,若我有冒犯之处,你只管明言,我同你道歉便是。” “那倒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你。”慕渐惜双手环胸,居高临下般道,“看不惯你这伏低做小的作派,看不惯你在柳长老面前奉承巴结,在其他同门面前殷勤卖好博个美名,打量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 “慕姑娘,我知道你系出名门,而我出身微末,你瞧不上我不愿与我为伍也是人之常情,我也已处处忍让,你为何还要污蔑于我?我所行所为,又何曾有半点私心?”越安清秀的面容一阵红一阵青,眼眶泛出泪水,也不再称她为姐。 “你敢说你接近霍危和云繁没有私心?他二人,一个天赋上佳已被玄鹰峰柳长老挑中为亲传弟子,一个虽无天赋,将来却是圣峰嫡脉,你这好心好意的对象,挑得还真是刚刚好!”慕渐惜挑眉道,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她想做好人没问题,却千不该万不该,总拿别人做陪衬。 “我……”越安百口莫辩,红了眼眶。 众人面面相觑,刚要劝解,那边一阵“哗哗”作响的水花声起,却是云繁站起,小小的身体费力地朝岸上走去,双手拔开水面,发出声声脆音。 “你们听,钟响了。”云繁一边走,一边说。 众人仔细听去,果然听到钟声遥遥传来。时辰已到,洗骨礼结束,她们该进入下一礼了。 慕渐惜霍地从水中站起,迈向岸边。 “马上就是五灵试了,管你什么天赋悟性,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就知晓了。”冷冷抛下一语,她率先上岸,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繁虽然最早起身,但速度却远不及其她人,看着身边的弟子一个又一个地越过自己,很快又落到最后。 她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往岸上走。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正是已收拾好情绪的越安。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云繁摇摇头,撑着石头爬到岸上,自顾自往前走,并没接受越安的好意。 池畔有暖风环绕,众人的衣裳发肤转眼烘干,绕过褪凡池,男修女修们再度合并。往上走,便是接仙殿。 却尘断俗,洗骨褪凡,灌顶接仙,至此正式成为一个修士。 云繁依旧跟在众弟子身后,霍危巴巴跑到她身边,伸手想要牵她,被她一把甩开。他有些受伤,委屈地撅起嘴:“让我牵牵手嘛!” “我不要,你别碰我。”云繁毫不客气地拒绝,声音又脆又娇。 旁边传来几声笑。年纪的关系,兼之她生得漂亮,搭上霍危那活宝,简直就是这届入门弟子里最讨喜的一对。 霍危扁扁嘴,刚想说话,却被一声叫唤打断。 “云繁。” 云繁站在队伍的末尾,身后再无他人,一转身,就看到不知几时跟在后面的萧留年。 她停步,等着萧留年走到自己面前,有些倨傲地翘起下巴,喊了声:“留年哥哥。” 这里离接仙殿已经很近,二人面对面站着。 “我有没有让你失望?丢你的脸?”她问他。 萧留年轻轻摇头,目光似刚才褪凡池畔的风,与那满池缓缓流淌的萤沙,带着让人沉醉的光泽。 “没有。”他道,削金断玉的声音,也可以很温柔,“相反,我以为你荣。” 她坚持留在千仞峰时,他没想过她会给自己这样的惊喜。 云繁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来。萧留年这句话,胜过她听到的所有夸奖,让她心情舒畅。 “那就好。”她坦然地接受他的夸奖。 “一会的五灵试,你放轻松,不要想太多。”萧留年摸摸她的脑袋,又道。 窥隙过来见她,除了实在想夸她外,也因为五灵试。他看出来了,这孩子内心有自己不肯服输的骄傲,可五灵试不比问天试,她灵根杂爻几近于无,注定无法像问天试这样取得好成绩。他怕她介怀,特意过来嘱咐。 猎仙 第21节 “知道了。”云繁点头,并没将这些放在心里。 “他们都走远了,快点!”霍危并没先行离去,一直徘徊在云繁身边,眼见就几句话的功夫前面的师兄师姐已经步入接仙殿,他着急地牵起她的手,接着她就要走。 “去吧。”萧留年放他二人离去。 只是看着云繁被霍危拉着跑了几步,他忽又道:“等等。” 云繁驻足,回头望来。 “再喊我一次。”萧留年道。 “留年……哥哥?”云繁道。 萧留年笑笑,没有回答,只衣袖轻挥,袖里轻风涌到二人脚下,将他们送往接仙殿。 这是最后一次,再听她喊“留年哥哥”了。也不知是习惯还是什么,听久了他也喜欢上这个称呼,但五灵试后她就正式拜他为师,这一声“留年哥哥”他不可能再听到了。 ———— 灌顶结束,入门三礼已过。天色微沉,众弟子又被带到浮沧永昼之巅。 此地布有四时天辰阵,一天十二个时辰皆为春昼,没有夜晚,与永夜之巅恰恰相反。五灵试的法阵,就在永昼之巅。 夜与冷都被隔绝在外,永昼之巅只有无尽春意,满山桃李盛放,紫藤、木香如瀑,放眼望去,满目锦绣,簇拥着一座巨大的莲台,台四周有九座虹桥为引,台下是一汪镜水。 那便是五灵试的法阵所在处。 莲台为九重莲,正中的莲蓬上镶有按五行排列且颜色各异的五颗灵石为莲心,这便是五灵试的九重莲台。 入门弟子与各峰弟子都已齐聚莲台下的云庭上,人虽然多,但整个永昼之巅却鸦雀无声,一股无形仙威笼罩四周,叫人情不自禁正色以待,不敢多语。所幸他们并没等太久,几道虹光闪过,七峰峰主与萧留年并一众上修再度从远空飞来,落在九重莲台旁的观曦台上。 “却尘断俗,洗骨褪凡,灌顶接仙,三礼已过,在列各位已正式成为我浮沧仙山的入门弟子。望诸位日后谨记我浮沧山仙训,以天下苍生为责,诛邪惩恶,卫道除魔,护我九寰生灵。仙途艰险,道心难求,也望诸位日后守心守道,得成正果。”千仞峰的大弟子苏长晏飞到九重莲台前,朗声主持起这场五灵试来,“好了,话不多说,今日是三十年一度的五灵试,也是各位入门弟子最重要的日子,各位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底下齐声道。 “那我宣布,五灵试正式开始!”苏长晏笑道,手中一道紫光拂过。 九重莲台刹时间升起青金赤蓝褐五色光芒,光芒直冲入天,在天际幻化成一道鲜艳彩虹。 仙门盛事,作为魔修的云繁从没亲眼目睹,她难得摒弃杂念,认真地望着前方莲台,十分好奇那莲台能展现什么样的神通。 霍危就站在她身边,眼珠子转了转,偷偷拉起她的手,轻轻捏了两下——软绵绵的手,捏起来像家里厨房常做的糯米团子。他望向云繁,她正专注地盯着莲台,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他便又一喜,嘴角挂起得逞的窃笑来。 那厢,唱名开始,入门弟子按着唱名的顺序,挨个踏入莲台,接受五灵试。 五灵试虽然隆重,却也十分简单,只需要修士踏入莲台正中的莲蓬正中间,莲蓬上的五颗莲心就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灵根绽放代表着灵根的光芒。 很快,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弟子小心翼翼踏进莲台。只见五颗莲心同时淌过水般光泽,仿佛有什么藏在其中缓缓流动。就在众人皆屏息凝气地盯着灵石时,五颗莲心不负众望同时亮起,发出五色光芒,每色光芒深浅明暗大不相同,其中尤以金光最炽,褐光次之,其余三色则非常微弱。 台下发出一阵低呼——这样炽烈的金光,意味着这个弟子的金灵根虽然达不到至纯至粹,却也十分强大。 “金灵根为主,土灵根为辅,虽不算纯,不过很强大,这个弟子,可入我千仞峰。”很快,观曦台上传来江锋威严的声音,如雷鸣般响在每个弟子耳畔。 然而不等众弟子反应,另外一个凌厉声音旋即接口:“他的灵根是修剑的好苗子,我聚剑峰也欢迎他。” “孟不洗,你非要事事与我争抢吗?”江锋怒骂道。 “公平竞争,有何不可?”聚剑峰的孟不洗耸耸肩答道。 那边风兰雪却朝出海月叹道:“都过了这么多年,这两人还是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浮沧山的老人都知道,千仞峰的江锋与聚剑峰的孟不洗不和。 浮沧山的峰主们都是道祖穆重昼建宗立派之后,一个一个收入门中的,原本共有一十四位主峰强修,皆是穆重昼的挚交好友。江锋与孟不洗是最后两个入门的修士,因着修为境界相当分不出师兄弟,两人都不肯相让,梁子就此结下,不想又同时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更是争得不可开交,还是穆重昼出面,让他们立下君子之约,公平竞争。可谁能想到,情场之争还没争出结果,九寰便遭遇浩劫。 十四位峰主随穆重昼远征荒海,到最后折损一半,只剩七个人活着回来,另外七人尸骨无存。 他二人喜欢的那个姑娘,也在陨落之列,行五,是他们的五师姐。 从那以后,二人再没对谁动过心,只是事事都习惯争上一争,仿佛五师姐还在身边一般。 “你们争有什么用,还得听人家的意思。”出海月俏声道。 这也是浮沧山与众不同的地方,师父挑弟子,弟子也能挑师父。 被二人相中的弟子却呆呆站在中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同时成为两大主峰争抢的对象,一时间难以抉择。 “陈师弟,千仞峰与聚剑峰都想纳你为弟子,你意下如何呢?”苏长晏问道,又安慰他,“你不必担心,如何择师是你的自由,没有人会怪你。” 那弟子闻言方壮起胆子道:“弟子……愿拜入聚剑峰!” “你的选择很正确。”孟不洗微微一笑,“恭喜你,成为聚剑峰弟子。” 江锋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那弟子如释重负般从莲台上下来,又是开心又是激动地拍着胸脯感慨:“没想到五灵试测出金灵根竟比我灵根初试时的更加强大。” 有他这个好开头,其余弟子更对各自的五灵试充满信心,一时间皆跃跃欲试。台上唱名不止,弟子们挨个上前,每个人在莲心中央测出的结果都比灵根初试要更精确,但可惜的是,像第一个弟子那样的情况再没出现,不过倒也出了几个好苗子,一一被观曦峰上的七位峰主收入座下。 云繁数了数,已经过去三十个修士,挑入主峰的不足十个,三之其一都不到,余下者要么被其他元婴上修收为弟子,要么就分入外门。 转眼间又到众所瞩目的慕渐惜,她的名字一出,全场目光便都齐刷刷集中到她身上,看来全门上下都已经认得她了。 慕渐惜泰然自若地掠出队伍,缓缓走过虹桥,踏进莲心正中。虽才年至金钗,可她身上已不见凡间少女的稚气,颇有几分波澜不惊的意味,生得又明艳动人,当真叫人为她气质所引,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她站定之后平静地望着前方,也不管脚下莲心如何变化。 直到莲心蓝红二光交错,其余三光几乎不见,底下传来数声惊呼,她才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众人所望之处不是莲台,而是她的正上方。 春日永昼之巅,九重莲台的正中间,竟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这一变故不仅让她大为诧异,也让观曦台上的七个人同时注意过来来。 “好清冽的气息,这是天霜灵根?”一念虽然闭眼不睁,却率先感知到那股突如其来的凛冽气息。 “水火双灵根的异变,难怪凌师兄那般看中她。”柳昭道。 “水火双灵根,异变天霜灵根!”弟子群之中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都惊讶于慕渐惜的灵根。 本就是双灵根,已是罕见,竟还异变出天霜灵根来,这不是万中挑一,而是万万人中都难出一人的灵根了。 慕渐惜对这个结果亦十分意外,她知道自己是双灵根,却没想到竟异变出天霜灵根,当下又惊又喜,到底还是年轻,她波澜不惊的神色起了变化,目光亦遥遥望向观曦台。 这样罕见的灵根,不知道有没可能进道祖圣峰。 然而,观曦台上响起的,依然只有一个声音。 “慕渐惜……你可愿拜本座为师。”紫宸玄阳道君凌佑安的声音响起,再次震惊众人。 这是要收慕渐惜为亲传弟子的意思。 慕渐惜心脏怦怦作响,虽然没等到想等的人,但能成为凌佑安的亲传弟子,已经是这两百年来仅次于萧留年的人了,她定定神,朝凌佑安行礼:“谢仙尊垂青,弟子愿入紫宸峰,拜凌仙尊为师!” 一时间,整个永昼之巅哗然,凌佑安已经三百年没有收亲传弟子了。 “恭喜凌师兄。” “恭喜师尊。” …… 恭贺声四面八方传向观曦台,凌佑安缓缓起身,面色如常朝众人点了点头,这才渐渐平息此刻喧声,让五灵试继续进行下去。 慕渐惜之后,很快又过去数十人,倒也出了几个天赋不错的苗子,但在天霜灵根之下,也都相较失色,显得平平无奇。 五灵试接近尾声,终于轮到霍危上场。霍危孩子心性,哪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拉着云繁跑到众人面前,只道:“你在这看着我!” 语毕,他就猴子般窜出去,跑上九重莲台。 四周响起一片笑声,云繁也没再走回去,只擦擦手,看着霍危脚底的莲心闪起光芒。 一片至纯青芒,同样激起众人的惊呼。 霍危的灵根,果如柳昭所预料的那般,是先天木灵根,也属于罕见灵根。 青光大涨,霍危却站不住,左踏一下,右踩一脚,还朝云繁做鬼脸,站了一会又觉无趣想要离台。 “霍危,你这皮猴,给我老实点!”柳昭的声音传下,震慑霍危。 霍危只好站住,也不知为何,青光并没停止,还在一点一点往上涨,众人这时都看出不对来,再度屏息观望,却听天际轰隆一声沉响,一道细细电光窜过,莲台上空竟聚起阴云,雷涌电闪,霍危吓了一跳,抱头蹲到地上。 “雷灵根……柳师兄,这孩子是雷灵根。”江锋激动道。 雷灵根为先天木灵根的异变,与慕渐惜的天霜灵根一样,都是极为难得的灵根。 “看来咱们门派这回运气不错,竟然遇到这样百年难遇的奇才,还一遇两个。不过可惜,不能进我们太华山,唉。”出海月先夸后叹,她的太华山,只收女弟子。 “我想要这孩子。”孟不洗道。 “我也要。”江锋立刻跟上。 “霍危,你想认谁做师父?”柳昭哈哈一笑,直接问道。 “当然是跟着我柳叔!”霍危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你这混球,要叫师父了,什么柳叔。”柳昭骂了一句,到底还是被他逗笑。 霍危嘻嘻笑着从莲台上下来,一溜烟跑到云繁身边炫耀道:“我厉害不厉害?” 云繁懒得理他,看着身边的越安走向莲台,越安结束,就到她了。 “好的苗子都被你们挑光,这都没剩几个人。” 已经出了两个极稀罕的异变灵根,余下的弟子一个手掌都数不满,料想不可能再出第三个,还没物色到合适弟子的风兰雪失落道。 “我瞧那孩子蛮好,虽然天赋不怎样,但是小模样生得好,要是上我太华山,必定是我那几个弟子的宝贝疙瘩,每天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就不知道留年肯不肯割爱。”出海月却朝云繁方向呶呶嘴,打趣道。 “师叔一会可以同留年争一争,也许她拜倒在师叔风华之下,不愿拜留年为师了。”萧留年回头笑道。 出了两个不世奇才,他替师门高兴,也生出说笑的心来。 几人说笑之间,底下越安的五灵试已经出了结果,没有奇迹,与她的初试一样,只有很微弱的蓝光,是普通的水灵根,勉强够上外门弟子的资格。 观曦台上久久没有传下言语,其余上修也无人开口。 越安环顾四周一眼,若无其事地行礼下台,走到云繁身边,看了她一眼,勉强打起笑脸,一边道:“马上就轮到你了,你别怕。”一边作势要拍她肩膀以作安慰。 云繁没等她的手落到自己肩头,就已迈步朝前,头也没回地走向莲台。 因着先前那惊艳众人的问天试,就算明知她灵根初试的结果不尽人意,但所有人还是将目光集中到云繁身上。 云繁站到莲台正中心,抬头就望观曦台。隔着老远距离,萧留年朝她微微一笑,似这满山春花,绚烂迷人。 “咦,莲心怎么没有动静?” “难道真的一点点灵根都没有?” 猎仙 第22节 等了一会,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慕渐惜、越安等人也都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各自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九重莲台的五颗莲心,竟连一丝光芒都没绽出。 “好可怜,可惜了那样好的悟性。” “一点灵根都没有?那注定只能做个凡人了。” 又过片刻,依旧没有等到光芒,众弟子都感慨道。 “一念师叔,这怎么回事?”萧留年的笑渐落,眉心微蹙。 就算云繁灵根杂爻,九重莲心也不可能一丝光芒都没有。这世间万物禀天地灵气而生,皆在五行之内,哪怕再差的天赋,再浑浊的灵根,也绝无可能丝毫灵根都没有,更何况早先她初试时,试灵珠还发出过些微杂光。 一念亦觉不对劲,只伸出手去,只道:“我看看。” “难不成咱们山上这九重莲用太久了,失效了?”出海月戏谑道。 “行了,我那里还有几桩要事处理,先走一步,这里交给你们。”凌佑安却径直起身,对场下那没有灵根的凡人女童并不关心,他要收的弟子已经收到,准备离开。 “凌师兄,不对劲。”一念叫住了他,眉心微凝,忽道,“再等等。” ———— 云繁对这个结果毫不在意,她只不想在这里被人指手划脚,可是萧留年收徒的声音迟迟没有传下来,她不能下台。 又等了一会,可除了台下议论纷纷的声音,她什么也没等到。 “不对呀,萧师兄不是要收她为徒,怎么到现在还没出声?” “莫非是灵根太差,萧师兄也要放弃她?” …… 声音传到她耳中,越发让她耐心渐失,不悦浮现。 云繁板起脸来,她不想再等,拔腿就往台下去。 然而脚刚刚抬起,还没踩出去,五道光芒忽然从五枚莲心处绽出。 这五道颜色不同的光芒,并没像其他人那样冲天而起,也没有强弱之分,以同样的强度,同样的速度,同时沿着地面朝云繁脚底汇去。 五色光芒交汇,化作银光,刹那间,整个莲蓬地面亮起。 属于云繁的光芒,不是代表五行灵根的青蓝赤红褐,而是白光。 这一变故始料未及,众人皆震,刚刚还在说话的几个人惊讶地连嘴都没来得及合拢——这是什么灵根? 九寰似乎没有记载过这种灵根。 然而变化还没结束。 亮起的莲蓬之上,忽然幻化出一朵盛放的青莲,赫然就是九重莲的虚影。 观曦台上的七个人,已不约而同地起身,愕然望着台上虚莲。 “第六柱……”出海月一扫先前慵懒无谓的模样,喃喃道。 云繁抬起的脚早已收回,看着这朵笼罩自己的青莲,在心里飞快地回想自己在哪本书里是不是看到过这一景象的记载,但想了许久,她都没有找到答案。 在众人震惊之时,几道虹光闪过,八道身影已从观曦台飞落莲台。众人这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没人敢再出声,都眼巴巴看着九重莲台,好奇最终的答案。 能让七位峰主与萧留年同时飞下观曦台的灵根,到底是什么? 一念当前一步,走到九重莲的虚影前,伸出手触碰虚无的莲瓣。可他指尖才刚触及光芒,便如同被灼烫到一般猛地缩回。 他捻捻指尖,沉默了许久才转身望向凌佑安等人,一言未发,只缓慢地点下头去。 “这不可能!”孟不洗难以置信地开口。 江锋等人亦面色复杂地怔怔看着云繁,就连一向沉冷的凌佑安,此刻也难掩面上震色。 云繁不知道出了何故,她急需有人给自己一个答案,只能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萧留年。 萧留年的脸上有着她从没见过的神色。 收到她的目光,萧留年强迫自己定下心来,踱步到她面前,竟单膝落地,缓缓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 “云繁,对不起,我不能收你为徒了。”他轻抚她的头,道。 一句话,就让云繁目光里的疑问更浓了,但她依旧没开口,只望着萧留年,希望他能解释清楚。 “不对,应该说,我没有资格收你为徒了。”萧留年却又一笑,似乎从才刚的惊愕混乱中走出,道,“普天之下有资格收你为徒的,恐怕只有我师尊,浮沧道祖穆重昼。” 此语一出,满场皆沸。 可萧留年的话还没说完。 “云繁,你的天赋乃是六柱灵根,与我师尊同脉同源。” 这世间事就是如此玄妙,再怎么十拿九稳,都逃不过命中注定。 他和她之间,注定没有师徒缘分。 作者有话说: 入v福利:本章下24小时内评论送小红包;即日起到12日,全订读者抽取50位随机分享10000红包(晋江抽奖系统抽取) 祝各位看文愉快,祝我好运。 ———— 感谢在2022-06-02 10:19:28~2022-06-04 10:0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reamheave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某 2个;夜弥、凉凉、孩子气的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素河生 10瓶;blues森林 3瓶;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嫡亲师妹 萧留年的声音落下后, 山上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被听到。 云繁的目光从萧留年的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众人,从一直高高在上的七位峰主, 再到台下目瞪口呆的众弟子, 最后停在笼罩自己身体的虚莲上。 一个两百年寿元的魔修, 摇身一变成为与浮沧道祖拥有同源仙根的仙修, 这若传出去,任谁不骂一声荒谬,九寰修仙界最荒唐的话本,都不敢这样写。 但她不止遇到,这件荒谬的事还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纵她已经修行多年, 自问道心稳固, 如今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现陷入一团迷茫浑噩。 六柱灵根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传说。听过的人很多,但了解的人几乎没有。 灵根依五行而成,有金木水火土五种,也称五柱灵根, 是修士常规认知中的灵根,而这第六柱灵根,就是超脱五行、不落六道的存在。 九寰仙界存在了数万年之久,可仙史之上出现六柱灵根的修士却五个指头都占不满, 关于六柱灵根的记载,也非常之少。最近这万年内出现的唯一一个六柱灵根修士,就是位列九寰三仙圣之首的浮沧道祖穆重昼。 此人之名,在九寰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功绩, 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平定烈妖原, 庇佑苍生, 修建十七重镇邪塔……他化解过九寰一场又一场灾劫,所创建的浮沧仙山哪怕是众仙门中资历最浅的,却照样挤身于浮沧三仙门首位。 而最受世人瞩目的,是千年前的荒海之战。浮沧山所有精锐倾巢而出,随他远征荒海诛杀进犯九寰的异修,那也是九寰仙史上唯一一次仙魔合作共同驭敌的争战。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修行的,据说他的境界早就到达返虚大圆满,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肯飞升上界,一直徘徊于九寰。 也无人知道六柱灵根的真谛,没有匹配的功法与秘藉,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拥有这个灵根,该如何修行。 所以萧留年说,在这世间有资格成为她师父的人,除了穆重昼不作第二人想。 云繁明白这个道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尘世间艰难求存的人,原本靠着自己的努力已赚到活命的小钱,但突然有一天,巨大的财富从天而降砸在她头上,而她却不知该如何利用这笔财富。 修行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这般五味杂陈的心情。 “云繁……”萧留年仿佛看穿她此刻的困扰,语气越发温柔。 “留年哥哥,那我还能和你在一起吗?”云繁回神,将目光收回,望着蹲在面前小心翼翼的青年,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次,到现在依然在问。 留在浮沧山,一为避仇,二为修行,三么……自然是为他。 萧留年的唇角扬起,笑容叫人如沐春风。 他定定看了她两眼,很郑重地点下头:“当然可以,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语毕,他又望向七峰峰主:“今日烦请七位师叔做个见证,可否?” 浮沧七子已在莲台东侧一字站开,眉间震惊未褪,听到萧留年的问话,七人互相对视数眼,良久后才各自缓缓点头,最终由凌佑安开了口。 “可!” “谢谢七位师叔。”萧留年这才道谢站起,又重重按了下云繁肩头,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后,他掠身而起,飞到莲台半空,居高临下地望向从人。 半空风来,将他衣裳吹得猎猎作响,他的温柔谦恭在这一刻被某种强大气势取代,目光里流露出不同往常的凌威厉势,如同万钧雷霆。 似道祖驾临。 “我师尊浮沧道祖穆重昼于两百年前离山历练,他在临行之前曾留有遗训,凡遇第六柱灵根者,不论男女,不论老幼,皆收入座下为徒,不必等他亲临!而今师尊未归,暂无音信,故今日恕留年斗胆,以浮沧第二代大弟子,道祖首徒的身份,谨遵师尊遗训,代为收徒。请七位师叔与浮沧诸位同门共同见证!” 萧留年震声而语,声音如金似玉,传遍无昼山巅每个角落,亦传至所有人耳畔。 语毕,他再度望向云繁。 “云繁,我问你,你可愿意拜入浮沧道祖穆重昼座下,成为他的第二位亲传弟子?” 问完这句,他忽又一笑,雷霆云散。 “也就是,我嫡亲的师妹。”萧留年小声补充一句。 云繁盯着他,眼中再无他人。 山风拂过,吹动她的衣裙,她不作多想,笑开唇。 “我愿意。” 三个字,定下此后百载纠缠。 猎仙 第23节 萧留年从半空飞落她身边,朝她伸手,问道:“以后,叫我什么?” 云繁把手放入他的掌心,用稚嫩的声音改口道:“师兄!” 他牢牢牵住掌中小手,带着她面向满山弟子。 至此,道祖穆重昼多了一个女弟子,萧留年多了位嫡亲的师妹,七位峰主添了个小师侄,而整个浮沧山的二代弟子也多了一个年岁尚幼的小师妹。 ———— 五灵试以众人始料未及的发展划上终点,结束的那日,听说七位峰主齐上沧云浮海,与萧留年整整谈了三天三夜。关于六柱灵根再现这桩事,也以最快的速度沸沸扬扬传遍整个九寰修仙界。 浮沧山上下弥漫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气息,看似平静,却又有什么蠢蠢欲动。 从问天试到五灵试,悟性与天赋已经让她遥遥领先于众人,同期们看云繁的目光已全然改变,充满揣度与敬畏, 这一切都因云繁而起,但她却似事不关己般,心绪在最初的震愕过后,已经很快恢复冷静,她只思考起另一件事来。 此番误入浮沧山,她发现自己能同时吸纳仙魔二气,似乎可以凡骨之躯修练仙途,不知是否与六柱灵根有关。 若是二者相关,那么她往后该如何修行? 仙魔二道,她要走哪一道? 这些都没有答案,唯一能给她答案的穆重昼已经离山两百年不知所踪,就连萧留年也联系不上他,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与摸索。 她想,也许自己要在浮沧山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山间下起绵绵春雨,两日未绝,整个浮沧烟笼雾缭般迷濛,到第三日才见晴。 第三天,乃是这一年的春分日,也是浮沧山新弟子们行授簪礼的吉日。五灵试结束,各位入门弟子也都已择定去处,授簪结束,就正式各随己师,分峰而修。 授簪礼的地点,在沧云浮海外的沧云殿。这是入门弟子们初次踏上浮云沧海,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因为在往后百年甚至千年内,他们可能都无法再踏足此地——浮沧山之巅,道祖的洞府。 说是山巅,实际上放眼望去,不见山影。 四周没有比沧云浮海更高的山,山巅被层层厚云覆盖,又被九霄之风吹拂,如剪盐叠雪一般,果然不负其名,满目浮云如海。 沧云殿就静立于云海正中,宫宇俨然,仙鹤灵鹿环绕,清寂孤绝,似一尊独坐云端俯望芸芸众生的神明。 新弟子们集中在沧云殿外的梅树下等候,三三两两凑作一堆,满脸兴奋地说说笑笑着。 云繁来得晚,没人注意到她,她也不爱与这些心思一览无余的小修们接触,便孤伶伶地闷声站在远处,身上虽也穿着浮沧山弟子的青衣,却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 “谁给你梳的头?”一声温柔笑语响起。 云繁转身抬眸,看到熟悉的面容,不自觉摸摸头发,道:“我自己梳的。” 按照浮沧山的规定,新弟子需束道髻,但云繁并不喜欢被师姐们扯疼头皮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所以自己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她知道这不合规矩,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怪责。 萧留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如同浮沧云海间朝阳的光芒。 他飞到沧云殿外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像只离群幼雁般的云繁。他当然不会怪责,只朝她招招手,在她靠近时让她背过身去,缓缓解开她小野马尾巴一样的头发,以灵气化作梳齿,一绺绺梳顺她的过肩长发,一点也没扯疼她的头皮。 云繁乖顺地站着,毫无抗拒。 规整的道髻很快梳好,只听两声清脆的铃音过耳,一条缀着两端各缀金铃铛的浅青发带垂到她眼前。 云繁一怔,认出铃铛。 这是在冥山被祸蚺弄坏的小金铃,她的随身之物,被他收走之后她早就忘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修好。 红绳太旧,已经不能再用,便改成了浅青发带。 “送你的入门礼物。”他又蹲到她身畔,与身量不到他腰间的云繁平视。 那笑容更加清晰,温柔也愈发暖人。 不待云繁接过发带,他便又亲自将发带缠到刚刚替她梳好的道髻上。她摇摇头,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随之响起,换来她满意的笑。 虽然是规矩的道髻,可这缀着金铃的发带多少又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意味,让云繁雪团般的容颜愈显鲜艳灵俏。 五岁的小女孩,生得无人不喜、无人不爱的模样,可就是话少,沉默得让人心疼。 “师兄,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云繁在他面前是愿意说话的,她摸着发带上的铃铛问他。 “别人?”他不解。 “就是他们。”云繁朝不远处的弟子呶呶嘴。 “那不是别人,是你的同门,你的师兄师姐,以后还有你的师弟师妹。”他摸摸她的头,笑着起身。 “那你也送他们发带?”她不依不饶问他。 这话若是任何一个成年女弟子问他,他恐怕只会回以客气疏离一笑,可从她嘴里说出,带着孩子稚气,叫人毫不设防,就算是任性的口吻,也只招人喜欢。 “除了你以外,我没送过任何人发带。”他想了想,坦言道。 云繁笑开,花朵一样的眉眼:“那你以后不许送给别人。” 他也笑了,对着她的童言童语点头:“好。” 说话间,他向她伸手:“走吧,授簪礼要开始了。挺起胸膛,你可是浮沧道祖的亲传弟子,我的师妹,别叫人小瞧了去。” 语毕,他似又觉得自己话说得严厉,便悄声道:“莫紧张,今日给你授簪的人是我。” 云繁便将软糯的小手塞进他掌中,在他的引领之上,越过云海上的一众同门,率先迈进沧云殿。 沧云殿空旷,正中供奉着巨大的道祖画像——玄衣修士驭龙驰骋于阴云翻涌的天际,在电闪雷鸣间穿梭。修士的衣裳猎猎而飞,电光频起,阴云如海。 那便是浮沧道祖穆重昼的驭龙图,里面封着道祖一缕精魂,是这浮沧山的镇山之宝。 作为圣峰弟子,云繁站在所有入门弟子的正前方,朝着道祖行礼,而后众人各自散开,再由各峰主授簪。 “师尊不在,今日便由我代为授簪。结发佩簪,望你早得长生,仙途无量。”萧留年站在殿中央,一手拈青簪,一手抚她的发顶,轻柔地将那枚青簪缓缓插/入她的道髻间。 云繁又晃晃头,细脆的铃音响起,二人相视而笑。 “师妹!”他唤了一声。 “师兄,留年师兄!”她回他一句。 春分这一日,云繁成为浮沧道祖时隔两百余年再收的第二个亲传弟子,更是萧留年唯一的嫡亲师妹,也是整个浮沧山的二代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师妹。 ———— 授簪结束,众人随师长各去己峰,不再回曙月峰。 萧留年被凌佑安叫住说话,云繁一个人踏出沧云殿,看着众修互相拱手道别,飞离此地。 “小师妹,你在这里啊!”旁边不期然间窜出个小人影,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刚才找了你半天。” 二代同期入门的弟子,按岁数论辈份,霍危比她大一岁,理所当然成她的师兄,全门派第二小的师弟。 云繁甩开他的手,看着和自己一样豆丁大的孩子,道:“找我干嘛,我和你不熟。” 一个月的辛苦修炼,霍危瘦了不少,小脸也尖了,精神抖擞的模样再称不上胖,眉目如画很是漂亮。 “你住哪儿?和我离得近吗?我想找你玩儿!”霍危像听不懂她的话一样,脸皮厚得不行。 “不知道。”云繁摇头,没人告诉过她将来住在哪里。 “那你没处可去?”霍危却是眼睛一亮,“要不住到玄鹰峰来,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和你玩耍了!好不好?” 说话间他正要牵她的手,后脑就被人狠狠一抄,他只能抱头一嚎。 “臭小子,有你这样抛下师父说跑就跑的吗?目无尊长!”柳昭的声音响起,好笑又好气地看着刚收的亲传弟子在这里缠着别家小姑娘,“小师妹的去处不用你操心,她……” 这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云繁哪儿也不用去。”萧留年缓步而至,含笑道,“她乃道祖亲传弟子,会随我留住沧云浮海。” 只这一句话,霍危失望非常,云繁却心头一动。 偌大的沧云浮海,只有他和她二人同居? 他的话,可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真好,又完成一个段子。 每完成一个段子,就离完结进一步。 ———— 感谢在2022-06-04 10:09:19~2022-06-05 14: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汤小圆圆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长离未离、孩子气的我、晨曦雨露暴风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柚子、泫溪、小叶心里软 10瓶;dreamheaven、无花果 5瓶;yz、叶宝宝 3瓶;陆路、仙女今……2瓶;love□□heena、lyl、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万妖海 送走最后一个修士后, 茫茫云海间只剩下萧留年与云繁。 “走吧,我带你逛逛沧云浮海。”萧留年侧身向她伸手。 云繁今日穿着晴水绿的浮沧小仙袍,素光缎化作披帛, 绕过她的双肘, 自觉飞浮半空, 像极了一整个缩小的飞天仙女。 将手塞入他的掌心, 她跟着萧留年在云间踱步。 “沧云浮海乃是浮沧山的圣峰,也是师尊修行洞府所在地。过了沧云殿,就是无境之海,我们皆称其浮海。”萧留年一边带她往前走,一边介绍道。 无境之海是个悬浮于山巅的海, 四周被厚云环绕, 蔚为奇观。 海是真的海, 并非高山湖泊,乃是道祖画海成景,取来的昆羲海一角。传说若有朝一日浮沧山的烟云消散,便能看清昆羲盛景。然而立宗数千年, 浮沧山的云海,从未消散过,谁也没见过这片无境之海的真面目。 云繁随他立于无境海之畔,观苍澜如云, 浮云似海,心中陡起气吞山河之势。 “师妹,那是九霄浮海阁,是我们师尊的洞府, 未经师尊允许, 不可擅自入内。”萧留年遥指无境海正中央被烟雾半笼的九重浮楼道, “师妹”一称他已经叫得十分上口。 云繁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望向九霄浮海阁的目光情不自禁染上猎杀前的斟酌——里面藏着不少宝贝吧。 “师妹,在沧云殿的北面,是浮沧冢。”他神情忽然一重,语气也变了。 云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片桃树林。 “那里埋的是当年随师尊远征荒海的七位师叔的衣冠冢。” 猎仙 第24节 关于道祖远征荒海的来龙去脉说来话长,萧留年并没打算现在就告诉她。 “还有七位师叔?” “嗯,我们原来一共有十四位师叔。” “那师兄见过他们吗?” “没有,在我进浮沧山前,这七位师叔就已经陨落了。”萧留年摇头,又道,“他们的陨落是为了九寰苍生黎民,是世代为后人铭记敬仰的,亦是我们浮沧山的荣光。” “可他们死了。”云繁直接道。 死了就一了百了,还谈什么荣光敬仰?这些虚名拿来又有何用? “这世上总有些事需要有人抛开生死去做,你还小,以后就懂了。”萧留年并没责怪她的直接,只温声道。 云繁不小了,还是不懂这个道理,但这并不妨碍她点头。 “那我们住哪里?”她岔开话题,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来。 “那儿。”萧留年朝沧云殿的南面呶呶嘴。 云雾微散,露出座华光灿灿的玉楼来。 “溯天楼,我的洞府,你暂时就住在这里,稍晚些我会在旁边给你盖座新的洞府,再找两位师姐过来照顾你。”萧留年道。 “我不要。”云繁拒绝得不留余地,新洞府可以,但是师姐就不必了,“不要师姐,只要师兄。” “你年岁尚幼,饮食起居总需有人照顾的,我是个男人,照顾起你来诸多不便。”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萧留年蹲下,不给她反驳的余地,“最多我答应你,照顾你的师姐,你自己挑选。” 云繁眉头大蹙,她不喜欢被人自作主张,然而人微言轻,她看得出来他主意已定。 “别苦着脸,乖。”萧留年也很无奈。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不乐意?相处这些日子,他对她也算有点了解,云繁看着乖巧懂事,实际上年纪小小主意挺大,也是有脾气的人,只是对着外人轻易不发作,但那小狐狸尾巴会在他面露出来。其实他挺高兴的,像她这样的孩子,只有真的亲近一个人时,才会向那人流露真情,发发小脾气,撒点娇……这很不容易。 云繁冷着脸,开始厌烦自己这副孩子身体。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从前模样,让她可以千娇百媚地站在他面前,喊他一声“师兄”,想来他是没办法抗拒的。 “对了,云繁,还有一件要紧事,你需谨记。”萧留年语气却又一转,正色道,“你千万不可踏进无境海内。” 说罢他想起云繁在千仞峰的表现,马上看她神情,果见她的目光已经紧紧粘在浮海海面,虽没开口,可眼里好奇却怎么也掩不住——看来他的口头警告不止没起作用,反而勾起她的兴趣来。 他一俯身,不容分说地单手擎抱她飞到半空,沉声道:“我不是在同你开玩笑,云繁,虽然二者同源,但无境海和千仞峰的千手河有着天壤之别。你若不信,且看着就是。” 语毕,他掌中聚起一道青光,猛然间掷向浮海。 随着青光触及浮海海面,海面刹时间化作另一副光景。 云繁的瞳眸随之骤然一缩。 平静如镜的海面不再倒映出四周景象,透明的海水再遮不住如深渊般的海底,无数邪灵妖魅恶魂如鱼般徜徉游过。一只巨大的黑色邪魂猛地窜起,将萧留年的青光吞入腹中,滔天杀气随着它跳出水面汹涌来袭,却又随着它被海水拉回而消失无踪。 “你此前在千手河中所感受到的千缠劲,乃是浮海用来禁锢这些魔物的玄阴之力。这海中禁锢着数万年来无数魔物,别说你,就算是我,若是贸然踏入,也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云繁,我不是同你闹着玩。你记清楚了,不能入海。” 他话说得如蓄雷霆,再无丝毫温柔。 云繁的心,早已怦怦跳个没完。 虽然萧留年并未明说,但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浮沧山的无境海,很可能就是万妖海。 ———— 万妖海在九寰是个古老的传说,知道的修士并不多。 云繁也是在早年曾踏足过的一个上古秘境碑石上,发现过关于万妖海的只言片语。那块碑石上关于万妖海的描绘,和萧留年所示的浮海,十分相似。 这本来于她而言也只是传说而已,然而让她印象为之深刻的却是这只言片语中所刻的一段模糊字眼。 万妖海,烛蛇巢穴,蓄万妖为食,化烛龙之力。 便只这一句话,让云繁不得不将“万妖海”牢牢放在心中。 她的身上,就藏着一只烛蛇。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烛蛇印从何而来,蛟蛟又为何出现在她体内,而她又为何死而复苏。这些谜团没有答案,而她修行两百余年也从未刻意去寻找过原因,可如今…… 烛蛇之印,第六柱灵根,浮沧山,万妖海,冥冥中仿佛有某种关联,让她生起浓浓疑惑。 这趟浮沧山,看来没有白来。 云繁盘膝坐在萧留年给她安排的石室中,了无睡意,睁着双眼,看穹顶的星光慢慢化成晨曦。 天刚亮,萧留年就已经候在她洞室外的玉案旁。 案上备好她的早餐并两枚灵果,云繁洗漱过后,揉着眼坐在案边没滋没味地吃着寡淡的早饭,萧留年站她身后,以指代梳,把乱糟糟的头发梳顺绾好,绑上金铃发带,簪妥青簪,尽职尽责地当一个世间少有的好师兄。 没办法,师父不在,又暂无其他同门,他只能先扛起照顾她的职责。 待得早餐用毕,她也打扮妥当,被萧留年牵出洞府,送去毓雏阁—— 学习。 ———— 浮沧山的每批入门弟子年纪都有大有小,基础也参差不齐,需要先学些修仙入门课,若让各峰的峰主与师兄来挨个教这些,未免有些大材小用,所有每个峰都会把那些没什么基础的弟子,送到毓雏阁来,由浮沧山专门的老师负责教授基础。 比如像霍危和云繁这样年幼的孩子,亦或那些贫苦家庭没有上过学堂的弟子,都得从认字习字开始学起,要不然就会像云繁那样,写一手鬼画符,连萧留年也束手无策。再比如一些修仙的基本功、简单的术法口诀、锻体外功以及修仙常识等等,也由这里的老师□□导。 除此之外,毓雏阁每日还会安排选择性修习的门课,由各个主峰的师兄前来教授,其中就包括有符箓、炼丹、炼器、铸剑、驭兽、法阵等等五花八门的课程,所有弟子可按兴趣随意选择,这也算是浮沧仙山一大特色。 在综合栽培弟子这块上面,整个九寰再无第二个宗门能够与之比拟,所以培养出的弟子人才济济,不拘一格。 虽然道祖的弟子只有他与云繁,他完全可以亲自教授云繁,然而因为云繁特殊的六柱灵根,除了道祖之外没人知道该如何修行,也就没有人适合教导她,萧留年与七位师叔商量之后,才决定先让她从入门基础开始接触,待得道祖归来,再亲自教导。 只是谁都不知道,离山两百年的道祖,到底何时才会归来。 “午时放课,我再过来接你。”萧留年把云繁带到毓雏阁便与她告别。 统一授课只有早上半天,午时他们就会散去,各回各峰,接受本峰正式修仙传授。 云繁“嗯”了声,松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迈进毓雏阁,反而是萧留年在阁外站了许久,心里竟生出两分惆怅来。 云繁对浮沧山这些五花八门的课程打心里感兴趣,她在外做散修时,压根没人教过她这些,全靠摸索,可就算她悟性再高,有些东西若无前人指点,永远都只会徘徊于门外,怎及浮沧山如此系统的教导。 她对自己的弱点很了解,便也想趁此机会好好弥补,只是脚才刚刚迈进毓雏阁的门坎,她就被不知道藏在哪里突然涌出来的女修们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因很简单,萧留年想找两个师姐照顾云繁并且需要她亲自点头的消息,昨晚就已经传遍整个山门。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哥哥送妹妹去上幼儿园的错觉? 【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短暂的调整成晚上十一点,就明天一天,非常抱歉。】 ———— 推荐基友的好文: 《不可以叫姐姐》 作者:天涯牌草草 文案: 初见薛盛时他是公司空降的太子爷,嘴甜如蜜,眉梢眼角都写着多情。 可他嘴里的喜欢再绚烂,童晏铃也一个字都不敢深信。 她从来不是跳脱的人,拒绝了这段缘分,循规蹈矩地回老家相亲结婚。 一别五年,再见到薛盛时他已经接手了公司,年轻有为的小薛总当着众人的面客客气气地叫她童经理,到了两人独处时却捧出了一朵玫瑰。 可她离过婚不说,跟他之间还拦着整整七年的年龄鸿沟。 童晏铃处处回避薛盛热烈依旧的目光,用礼貌和疏离试图将他定位成“不熟的商业伙伴”。 直到一个雨夜,薛盛把她逼进死角,一举掀掉她营造的假象: “不熟?姐姐,我等了你五年。你想用两个字就打发我? ———— 感谢在2022-06-05 14:56:01~2022-06-06 16: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草……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源是最棒的、深浅、第36176694章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丁 30瓶;白栀暖桃璎 20瓶;素河生 10瓶;无花果 3瓶;魍魉姬 2瓶;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食言 早课还没开始, 云繁几乎被礼物湮灭。 礼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从衣裳鞋袜到闪闪发光的灵石首饰, 再到各色化草丹药, 灵宠法符, 机关小物……都是讨孩子欢心的东西, 满满当当,在云繁的桌案上堆叠如山。 云繁就坐在这堆礼物正中间,头顶趴了只小白鸭。 即便是见过大场面的魔修,她也不得不在这刻感慨,浮沧山真是富得流油, 随随便便一个弟子送出手的礼物, 就是当年同境界的她抠搜攒许久的东西。 这些, 全是收到风声前来套近乎混脸熟的师姐们送的。毕竟上了圣峰,就有机会获得萧留年的亲自指点,日后还极有可能取得道祖青睐,再加上那些冲萧留年去的小心思, 以致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人人都想争取。 呱——呱—— 青蛙的叫声突然响起。 “哇,它会叫,还会吐泡泡!你听,呱!”霍危拿着一只机关青蛙玩得起劲, 鼓着双腮学蛙叫,满脸蛙色。 与云繁的情况一样,霍危也被送到毓雏阁来,正巧就坐在她旁边, 都在第一排最靠近讲堂的地方。这间课室内约有十五名弟子, 最大的已经十三岁, 出身贫苦人家,还不曾启蒙认字。现在课室内的弟子们都被云繁的礼物吸引,即便不围在她身边,也拿目光注视着。 “一大清早吵什么吵!不知道这里是学堂?是用来读书做学问的清净地方?”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门外进来个手持戒尺的女修,体态丰腴,虽不是修仙界常见的纤细,但皮肤雪白,圆脸大眼,也是别样貌美,只可惜眼下她柳眉倒竖,凶神恶煞的模样。 话音未落,女修看到课室内的情况,柳眉又是一皱,她径直走向云繁,盯着她头顶上的白鸭问道:“怎么回事?” “是刚才来的师姐们送繁繁师妹的!”霍危抢答。 猎仙 第25节 “可是为了挑选照顾你的人选这事?”女修立刻明白过来。 “嗯。”云繁轻轻点头。 女修手里的戒尺“啪”一声拍在桌案上,道:“一个个的,心思不摆在修行上,整天惦记这些歪门邪道,你们别学了去!明日我就在外头布个禁行阵,她们谁敢再踏进这里,就给我在外面站足两个时辰!” 气恼地说完话,她又斜睨云繁:“还不给我把东西收起来,等着我动手替你收拾吗?” 云繁看着满桌礼物蹙了眉,女修看出她的迟疑,忽又道:“不是吧,你没有乾坤袋?” “没。”云繁道。 “你那师兄怎么回事?连乾坤袋都没给你准备?”女修瞪大眼,不可置信道,“那传音符、传送符、浮沧图,这几样想必也没有了?” “没。”云繁还是摇头,“这些是什么?” “是入门弟子的修行包,由主峰自行准备,里面的东西根据主峰的安排可能略有出入,但乾坤袋、传音符、传送符和浮沧图,是老四样,内外门弟子都有,不信你问他们!”女修呶呶嘴。 “有的,我们元初境还发了两瓶药,五张灵符。” “我们聚剑发的是一件法宝,一瓶药,十枚灵石。” “那还是我柳叔好,给了我一柄剑,两瓶药,十张灵符,一件法器。”见众人七嘴八舌开口,霍危也不甘示弱,炫耀起自己的玄鹰峰来,语毕又同情云繁,“你好可怜,什么都没有。” “果然男人不靠谱,粗枝大叶不会照顾人,连留年也不例外,你就该去我们太华山。”女修一边抱怨萧留年,一边扔下戒尺,翻掌托起条净蓝的镯子,不由分说拉起云繁的手,将镯子往她手腕上套,“这是仙芥镯,就算我送你的见面礼吧。我是太华山钟敏心,太华峰主出海月座下大弟子,亦是你们的大师姐,就算你师兄萧留年见了我,也得乖乖喊声大师姐的大师姐!” 她入门比萧留年早,是唯一比萧留年大的同门。 说话间她轻轻一捏镯子,那镯子就自动变小,不紧不松地圈在云繁腕间,将她的手衬得越发白皙。 众人面露诧异。钟敏心辈分很高,修为也已是二代弟子里拔尖的人物,怎会突然到此?莫非是要给他们这些入门弟子教授基础课? “不必如此惊讶,日后你们每天的早课,都由我来传授。出了毓雏阁,你们可以叫我大师姐,但在阁内,你们必需叫我老师。”钟敏心一边说,一边伸手拂过桌面。 眨眼时间,桌上那堆礼物都消失不见。 “东西给你装镯子里了,镯子的用法回去问你师兄,让他好好教你。”钟敏心非常不满萧留年,眼里写满嫌弃,语毕又一拍戒尺,“好了,都闭嘴,准备上课!” 众人连忙噤声。 “小师妹,我的青蛙……”只有霍危悄摸摸地朝云繁开口。 “送你了。”云繁目不斜视道。 ———— 早课眨眼就过去。 入门弟子的第一堂课,钟敏心并没照本宣科教书上的内容,只介绍起浮沧仙山来。 从浮沧山的由来一直说到七大主峰,再延伸到各大主峰峰主所修道法,每座主峰擅长的道术。 “紫宸峰主修剑道,峰主玄阳仙君凌佑安乃是浮沧山仅次道祖的人物,同时亦是道祖的左膀右臂,曾随道祖三征荒海,实力强悍自不必多言,其峰上弟子,亦是我们派内翘楚,战力在整个浮沧都数一数二……”钟敏心边说边凌空写下“紫宸”、“剑”等字,待瞧见众人瞪大眼睛的模样,又改了口。 “他们修为虽强,不过都是群剑痴,论及其他,可就不如另六峰弟子了。譬如元初境,这可是九寰首屈一指的驭兽仙峰,峰主风兰雪师叔的唤灵术更是登峰造极;再譬如我所在的太华山,便以绘符箓、制法装为主,别说是浮沧山,就是整个九寰的符箓、法袍、战甲,有五成乃太华所出。”说到太华山,钟敏心满面骄傲。 云繁买过太华山所制的法袍,死贵,她暗暗算笔账,整个九寰五成的符箓、法袍、战甲生意,这是笔天文数字。 换句话说,太华山很有钱。 “要是能进太华山便好了。”底下马上就有男弟子窃窃道。 那边钟敏心却道:“可惜,我们山只收女弟子。” 浮沧太华历来只收女弟子,不准男人进入。这是因为太华峰主出海月年轻之时曾死心塌地爱过一个天资卓绝的男修,不惜甘为其陪衬,不想在结修之前那人遇到昔年旧爱竟弃婚离去,出海月羞怒之下追上对方,与对方斗法七日,折断对方仙剑踏于脚底,傲然离去,以此证明乃是对方配不上她。那人受此折辱竟引至道心崩溃,后来修为再无寸进。 然而至此过后,出海月座下便只收女弟子。 “玄鹰峰则精于机关数术、禁制法阵,咱们浮沧山的防御法阵与机关,全出自玄鹰峰弟子之手,就算是荒海噩气倾泻至此,我们的法阵亦可抵挡数日;聚剑峰的弟子,则擅长寻矿探宝,与千仞峰所精的铸剑炼器正好相辅相成。”说到这里,钟敏心笑了。 谁都知道聚剑孟不洗和千仞江锋不合,但这两个不合的人偏偏又是全宗门不得不合作的人。 “那伽兰峰的一念师叔呢?”底下又有人问道。 “伽兰峰以炼丹植草为主,你们拿到的所有丹药都出自伽兰,同时他们和太华一样,也是七峰中最有钱的。”钟敏心说到这里一顿,而后才道,“至于伽兰的一念师叔……虽说咱门宗门道祖之下凌师叔最强,但若是一念师叔睁眼,恐怕道祖都要避其锋芒。不过这是传说,一念师叔的眼睛,只在当年远征荒海时睁开过,我们无缘得见,也希望永远不要见到。” 云繁便想起站在云端那个身着云纱僧衣的男人。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他那双眼,睁不得。 她总觉得,哪怕此人不睁眼,也能轻易看透她。 “一念师叔修的是何道?”有人问道。 “多情道。”钟敏心的答案让所有人都愣了愣。 听过无情道、绝情道,却没听说过有什么多情道。 “也叫众生道。以无上慈悲怜爱众生,感其所苦,受其所悲,你见他在笑,实则他心中有泪。这便是众生道,他爱所有人,共情苍生。”钟敏心的解释让所有人都为之沉默。 便连云繁也有些失神。 共情苍生万物的道心,痛苦远远大过于喜。 “这么说来,咱们浮沧山,只有紫宸峰最穷!”霍危突发童语。 最厉害的山峰最穷,这话说得没什么毛病。众人都笑出声来,气氛顿时轻松。 钟敏心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又道:“道祖麾下,从无泛泛之辈。而我今日与你们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明白,天赋不如人没关系,修为道行也不能代表所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仙途之上,一切皆有可能,不必拘泥于眼前事物,守住本心便是最好。” 她凌空写下大大的“心”字,留好功课,结束了这堂课。 ———— 今日功课是临帖和打座,全是打磨心性。 云繁拿着笔坐在案前,她没想自己堂堂一个魔修,竟沦落到临帖练字的地步。不过按钟师姐刚才介绍的,浮沧山不愧为三仙门之首,也不知当年的她若是从一开始就进浮沧山修行,现在的她又会是怎样一个人。 大抵与萧留年并肩而立,会是人人羡慕的对象吧。 “小师妹,你的字好丑。”头顶上忽然传来霍危小人般的声音。 他不知几时站在她案边探头张望。 云繁的字是不好,她一个散修加魔修,早年修行艰难,能认全字就不错了,哪还有闲情逸志坐下来练字?被霍危嫌弃,她也没生气,只把笔一扔,道:“那你来写。” “我写就我写。”霍危提起笔就写。 “按我说的写!”云繁敲敲桌面,有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元初境,徐梅师姐,一只灵语鸭……” 霍危顿了顿:“这不是钟师姐布置的功课,是刚才她们送来的礼物,你记这做甚?” “不用你管。”云繁继续报名字与礼物。 萧留年不是让她挑人,那她就好好挑。 “哇,这么多人,你全记得住?”霍危边写边道。他年纪虽然也才近七岁,但字已经写得有板有眼了,可见在家之时已有启蒙。 “过目不忘。”云繁随口道。 “真厉害。”霍危对她的崇拜又添一条,“写完了咱们去找越安姐姐玩吧?她说今天会带好吃的来……” 内门外门的弟子,不在一起上课。 “不去。”云繁对越安没什么好感,她看了眼霍危,忽道,“你想和我玩?” 霍危眼睛大亮,点头不止。 “跟我玩,就不许再跟越安玩。”云繁道。 “为……为什么?”霍危大惑不解,为难极了。 “没有为什么。”云繁懒得解释,愿意提点这孩子,已经是她心情好的开恩了。 ———— 日头当空,午时已近。 在紫宸殿内议事的修士才三三两两出来,各行其事。凌佑安如今是浮沧代掌门,一宗之事务皆在紫宸殿中回禀,忙得很。 萧留年看着殿外阳光掐算时辰,离心似箭,奈何被凌佑安叫住,单独留在紫宸殿内。 待得众人散去,萧留年方道:“凌师叔留我在此,不知有何要事?” 凌佑安拈拈眉心,冷竣的面容在他面前露出三分疲态。 “留年,荒海封印有变,噩雾泄漏。” 萧留年一震。 荒海乃是他师尊昔年带十四位师叔远征之地,为的就是阻止噩雾泄入九寰,殒了七位师叔与无数修士才将那地方封印,换来九寰这千年平安。 “此事非同小可,师叔,消息可准确?” “荒海异动已达一年之久,三宗皆派人前往探查,近日已经证实,千真万确,荒海的情况恶化,越来越严重。昨夜我与三宗宗主并几位上修在上音阁中商议过了,初定三宗会联派修士前往荒海。此事本该由你师尊主持,但我联系不上他。”凌佑安道。 萧留年神情沉凝,略作思忖后问道:“那师叔有何安排?若有用得上留年之处,但说无妨。刀山火海,我也愿闯。” 凌佑安叹了一声,缓答:“倒也未到当初那般恶劣境地,在事态更严重前将封印修补妥当,应该能再保百年平安。我稍后会与你其他六位师叔商议,调集人力物力前往荒海。留年,你师尊不在,你身为二代弟子之首,又手持你师尊的浮沧青卷,这次你得带众同门前往荒海。” “师叔放心,此事弟子责无旁贷。”萧留年抱拳正色道。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推托,留你下来为的另一事。”凌佑安摆摆手,续道,“一念说,你师妹的身上被人下了封灵咒,所以试灵珠才试不出她的灵根,有人不希望那个孩子的六柱灵根被发现。而且这道封灵咒极其强悍,一念亦无法驱除,恐怕下咒之人的境界,与你师尊相当。” 封灵咒只是掩藏修士天赋灵根的术法,本身不具伤害力,强大的封灵咒不仅可以瞒过修士耳目,也可以避开试灵珠的探查,不过浮沧山的九重莲台乃是上古之物,封灵咒抵挡不了,所以才出现五灵试上那一幕。 此话一出,萧留年骤震。 普天之下,与穆重昼境界相当的修士,能有几个? “此外一念还说,他的众生眼看不到那孩子的过去未来,她是九寰异数。她的来历,需得好好查查,只不过当务之急还应以荒海为主。你若前往荒海,短期难归,你师妹之事必需早做打算。” 沉默了许久,萧留年才问道:“师叔,我几时动身?” “待宗门准备妥当,少则三个月,最久半年。” 萧留年攥了攥拳,只道:“弟子明白了。师叔,若无他事,弟子先行告辞。毓雏阁那边放课,我该去接师妹了。” “去吧。”凌佑安点头。 萧留年匆匆掠出紫宸殿,日头正盛,照得人眼花。 此番远赴荒海,不几时可归,他答应过她,会留在浮沧好好陪她,怕是要食言了。 作者有话说: 推迟更新,十分抱歉,本章评论送出一百个小红包。 猎仙 第26节 ———— 感谢在2022-06-06 16:55:56~2022-06-08 22:4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离未离、夜弥、孩子气的我、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琴瑟、太太说要日万、pumpkin 20瓶;秦風終南 15瓶;排骨蘸酱 10瓶;回到过去 2瓶;第57854877章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告状 霍危很纠结, 小小年纪的他,似乎遇到一个很多男人都会遇到的二选一难题。越安照顾他很久,像姐姐一样, 云繁救过她, 又是他喜欢的姑娘, 如果只能挑一个玩耍, 他挑不出来。 在霍危苦瓜般的愁容下,云繁被萧留年接回浮海,将这难题扔给霍危自己思考。 “师兄,你今天迟到了。”云繁攥着萧留年的手,和他踱步于云海之间。 “抱歉, 凌师叔找我, 有事耽搁了。”萧留年边走边道。 又走几步, 他忽然察觉不对,转身望向不知几时停下脚步的云繁道:“怎么不走了?” “师兄有心事?”云繁问道,连她松手都没反应过来,可见这心事不小。 萧留年一颗心还系在先前凌佑安与自己说的事上, 确实有些心不在焉,不想云繁竟能看透,便又走回她身边,重新牵起她的手, 道:“没什么,你今日在毓雏阁可好?” “挺好的,认识好多师姐。” “师姐?”萧留年不解。毓雏阁都是她的同期,哪来好多师姐? “是呀, 师姐们送了我许多东西。”云繁说话间捧出本小册子, 送到他面前, “我都记在小册子里面,阿娘说,礼尚往来,得有来有往才行。” 语毕她又得意晃晃手腕:“钟师姐送我的镯子,礼物都收到里面了。” “仙芥镯?好东西。”萧留年道,“上等的储物镯,空间大得很。” “师兄,你怎么了?”云繁却又盯着他问道。 萧留年正翻着小册子,脸色微沉,只道:“全记在上面了?” “嗯。”云繁点头,“师姐们还问了好多关于师兄的事。” 萧留年眉心一拧。昨天才透漏的口风,今天就有人找上云繁,显然都是醉翁之意。他原想找两个女弟子来照顾她,但看眼下情况,这个人选马虎不得。凌佑安先前一席话,不由叫他想起在宋府时他所布禁阵被人触碰的情况来,那时他只当是自己在外惹下的仇敌暗中窥探,现在来看,那个藏在暗中窥探的人倒很可能是给云繁施封灵咒的修士。 可云繁只是个五岁稚童,对方为何要对她施封灵咒?施咒后为何又对她放任不管?这种种举动针对的是她,还是浮沧山? “师兄?”云繁有点生气,他又走神了。 “你说什么?”萧留年回神,种种疑惑铺天盖地涌来,他压根没有在意云繁那句话的言外之意。 云繁甩开他的手,独自朝前走去,只抛下句:“你都没在听我说话!” 她最讨厌别人与自己说话时三心二意! 萧留年意识到小丫头生了气,两步跟上,先认错:“好好好,是师兄不对,小云繁不气了,师兄确实有些要紧事。” 没办法,自己非得带回仙门的师妹,年纪又小,不论如何都要宠着。 “是什么事?”云繁沉着小脸,看起来像个大人。 萧留年便屈膝蹲下,双手扶住她的肩头,正色道:“云繁,我问你,你以前在家中之时可曾遇到过像我们一样会飞来飞去的人,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说在你的村镇中,可遇到过?” 云繁不知他为何问出这个问题,但想来应该与他今日的心不在焉有关。能够让他走神的事,必定不是小事,莫非这事,还与她有关? “没有……”她摇头道。 身世是她瞎编的,她已经修行了两百余年,哪还记得当年村子里发生过什么? 不过按他的问题细思下去,当年的她遇到过最离奇的事,不就是她中箭后没死,身上还多出了烛蛇印。 那一箭她印象深刻,不偏不倚插在她心房之上。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会活着。 难道……是蛟蛟被他们发现了? 这念头让她一惊。 “再好好想想。”萧留年又道。 “记不得了……”云繁装模作样蹙眉半天,还是摇头。 也罢,一个五岁孩子,是他为难她了。 “那你可记得你住的村镇叫什么名字?”他转而问道。 云繁心中警铃大作——莫非浮沧山的人开始怀疑她了? 这可不太妙。 “叫常平村。”云繁随口掐了个名字。 萧留年眉心微拧。雁霞关的战事已经一年有余,那附近数十村镇都被战火肆虐,鹊县也不例外,百姓流离失所,大部分村落都已变成废墟,探查起来恐有难度。 “我知道了。”萧留年不再为难她,只把她那小册子收入怀中,拍拍她的肩头,道,“给你物色照顾人选这事,不必急于一时,先缓缓吧。” “啊?”这回轮到云繁诧异。她都想好对策了,可还未发全力,师兄就改变主意了? 萧留年只笑笑,起身,反问她:“先由师兄照顾你,不好吗? 再过数月他就要远赴荒海,人既然不在,溯天楼也是空着,不如留给她修行,比另修洞府要强出许多。再者论他带她回浮沧时就曾许诺过会陪着她,如今却无法实现,剩下这点时间他再忙也不愿假手他人。 本来他只想找两个人照顾她的起居,现在是要找人托付云繁了,这人选更马虎不得。 思前想后,他改了主意。 云繁不知他为何改变主意,这个决定本来正隧她的心意,可眼下看来,却透着十分古怪。 萧留年复又牵起她的手,正要说话,腰间传音玉忽然大炽。 “留年师侄,本座听说你连储物袋都没给你师妹准备?你会带孩子吗?不会带的话,就送到我们太华山来,本座可以替你代为照看。”出海月慵懒的声音响起。 看来,钟敏心师姐已经回到太华山,并且狠狠告了萧留年一状。 萧留年看向云繁,失笑。 这丫头如今也是有靠山的人,他那七位师叔可都盯得紧呢。 “还有,你大张旗鼓找人照顾你师妹,是生怕溯天楼太清净了,还是怎么着?你不知道咱们山门那些小姑娘的心思?个个都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可长点心吧,别给本座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没那结修心思,就别祸害人家姑娘,离她们远点。” 出海月劈头盖脸就将萧留年好一通骂,萧留年的笑僵在脸上,这个挨骂的原因,他也真没想到。 掐断传音玉,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繁,忽然想到云繁刚才说了什么来着,于是道:“你该不会也和月师叔一样的想法吧?” 云繁捂着唇,憋住笑。她想说的话,有人已经帮她都说了,而且说得还要直截了当,这滋味,十分好。 “你们这些女孩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萧留年俊颜微红,气道。 云繁再忍不住,启唇露齿,笑出声来。 浮沧山,是个妙处啊。 ———— 萧留年平白被出海月训斥了一顿,当晚太华山就送来丰厚的礼物,全是衣裳鞋袜,大大小小几十套,能从五岁穿到成年,颜色样式全无重复,件件精良,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宝石首饰一应俱全,就连胭脂水粉都没落下。 萧留年哭笑不得,这么小的孩子,用不上这些。 出海月却回得理所当然:“女孩子都爱美,等想起来的时候再找,就来不及了。穆师兄最小的弟子,还是女孩子,就得富着养,和你不一样。” 萧留年当初,受的磨炼可多多了。 她这一出手,其他六峰坐不住了,符箓、丹药、灵宠、法宝等等,络绎不绝送上浮海。云繁光收礼物就收了三天时间,就这还没算上九寰各界仙人听闻道祖收弟子,特地遣人送过来的见面礼。 她这师父拜的,师父的面还没见着,好处就已经拿到手酸。 为此,萧留年不得不给云繁特意辟了个宝库用来装她这些琳琅满目的宝贝。 找师姐的事不了了之,萧留年照顾起云繁倒是越来越熟练。每日清晨替她梳头,准备早饭,送她去毓雏阁,到午时再将她接回浮海,下午亲自教她练剑,晚上给她讲讲收的那些礼物的用法,再盯着她打座炼气…… 师父没能做的事,萧留年这个师兄全都包办了。 这样的日子,转眼就过去一个月,云繁那小尾巴开始有些藏不住。 毕竟是个魔修,骨子里的野性还在,不服管教的性子慢慢显现,毓雏阁教的那些粗浅内容哪里入得她的法眼?永远读不完的道经、低阶的术法、无聊的练字…… 她只觉得在浪费自己时间,便开始想尽办法逃课。 这一逃不要紧,把邻座的霍危和其他几个孩子也给带歪了。 毓雏阁的老师忍无可忍,一状告到萧留年那里:“萧师兄,云繁小师妹最近的表现,着实不妥。” 萧留年直皱眉头,只能客气地安抚着老师 那厢云繁却挨在楚玉身边,边吃她从山下偷偷带回来的糖粘糕,边打听该如何下山。 因着先前在聚元池照顾过云繁的关系,她和楚玉倒是熟稔得很快。楚玉师姐是伽兰山的弟子,有着伽兰山特有的与世无争的恬静,照管着一大块药田,除了修炼就是植草,唯一的小爱好,就是吃。 “我们山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派弟子下山,到山下那几个小村子施医赠药救人。这是我师尊定下的规矩,他常说,知人间疾苦,感七情不易,济世救难道心始坚,才不易生心魔。”楚玉一边将粘糕拉出长长的丝状,一边回答云繁的问题。 “再过三日就是初一了吧,师姐会下山吗?”云繁舔舔糖粉,又问道。 “嗯,初一一早我会和师姐们一起下山,天黑前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偷偷给你带。”吃了几次零嘴,楚玉俨然将云繁当成同道中人。 云繁甜甜笑起。 浮沧山的仙门,进来了,就很难出去,尤其是云繁这样的小孩子,日日都被人盯着。她想要的不是零嘴,而是溜出山门。 蛇蛊与蛟蛟之间互有感应,云繁知道宋涓儿已经到附近了。 她还得再去会会宋涓儿。 作者有话说: 唉。 ———— 第26章 绝色 猎仙 第27节 算算时辰, 差不多到午时放课,云繁告别楚玉回了毓雏阁。 其实浮沧山的课大部分她还是喜欢的,比如什么符箓法阵、炼丹识草、辨矿探宝等等, 这些是她少时没有学过的, 哪怕只是皮毛, 对于散修来说却是很管用的。 但有些课, 云繁就一点也不喜欢了。比如认字习字,字她是已经认全,但写得丑。一个魔修,练功夺宝都来不及,还指望她拿笔认真练字不成?再比如道心道悟, 讲的都是为人处事的道理, 什么济世为怀, 什么拯救苍生……念经一样,她左耳进右出,听到昏昏欲睡。 真不能怪她逃课,与其留在那里和老师相看两厌, 还不如让她做点别的事。 如此想着,云繁悄摸摸进了毓雏阁,准备回到课内。 今日的毓雏阁似乎很安静,明明上的是道心道悟课, 也没听弟子的诵读声传出来。她隐隐觉得不对,猫着腰走到课室门口,打眼瞧见端坐堂上的人,心一悬, 当下就要转身。 一道青光缚住她的脚踝。 “师妹想去哪里?”微凉的声音响起。 萧留年亲自到毓雏阁逮人了。 这一日, 云繁当着所有同期的面, 被冷着脸的萧留年从毓雏阁拎回了溯天楼。 “大师兄不会揍小师妹吧?唉!”霍危担心地看着云繁,话音没落,后脑勺就被自家师兄狠狠盖了一掌。 “你小子操心操心自个儿吧,胆儿肥了敢逃课,师尊全都知道了!”师兄瞅着他一脸幸灾乐祸。 霍危的脸顿时垮塌。 萧留年当然不可能对云繁动手,将人逮回溯天楼后,他就沉着脸开始训斥。云繁垂手站在墙角,小小的身影缩在阴影中,他说一句,她的嘴就扁一点,三句话都没说全,萧留年已经骂不下去。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还犯吗?” “不敢了。” 云繁半垂着头,他问一句,她答一句,挽在她肘间的素光缎自动飞到她脸颊上,擦那看似存在,实际上并没有的眼泪。 萧留年拿她没办法,草草结束这番训斥。 ———— 如此安份了三天,就到初一日。 天擦亮时,伽兰山要下山的弟子们已在浮沧南山门处聚集,正等着最后一个人。等到天色浅明,众人皆感不耐时,那人方姗姗来迟。 “师兄,师姐,抱歉!”楚玉赶得脸蛋通红,不住道歉,“今晨检查要带下山的灵药时,发现正气丹和七宝散不见了,这才耽搁了时间。” “这两样药很重要,如今找到了吗?”师姐问她。 楚玉点头:“找到了,都装好了。” 说话间她拍了拍自己坐骑的背——一只颈间系着铃铛、后背驮着两大筐药草的小毛驴。 “冒失鬼,以后可别这么马虎了,看你耽误了大家多少时间。”领队的师姐敲敲她脑袋,轻斥几句,便召唤大家动身。 楚玉挠挠头,心里有些委屈。 她明明记得自己前天就将要带下山的东西都收拾到筐子里,也不知为何今早最后检查时,这两样药竟不在筐中,害得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一通找,最后才在药田草庐里翻着。 当—— 浑厚的钟声遥遥传来,是毓雏阁上早课的钟声,时辰已经不早,楚玉忙翻身骑上小毛驴,跟着众人匆匆下山。 驴屁股摇摇晃晃,两个大竹筐也跟着摇摇晃晃,带着藏在里面的人,一起下了山。 ———— 云繁想下山,总能找到办法。 打听清楚伽兰山弟子离山的时间和离山事谊,她很快部署好计划。他们离山的时辰很早,而云繁被萧留年送到毓雏阁的时间要晚一些,所以她只好对不住楚玉,将灵药暂时藏起,待萧留年将自己送到毓雏阁离开后,她再悄悄赶到楚玉的药田,把药给楚玉变出,也顺便藏进楚玉的药筐里。 说来这一切可以顺利进行,还得多亏先前众人送来的礼物。因着她年幼,众人送的礼物虽非什么杀伤力强大的宝贝,却不管各种精妙绝伦的小物件,而这些物件统统有个特性,无需过多灵气就可以施展,本都是给她玩耍用的。 譬如用来藏药的斑斓纱,这东西可以幻化周围环境,本是给她遇险藏身亦或玩耍所用,她将斑斓纱往灵药上一盖,那灵药就与药田融为一体,修为不够的楚玉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再譬如她现在藏身所用移形换影符,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可将她化作毫无重量的小纸片藏在药筐里,而在毓雏阁那里,留下的则是她的替身像。 她再借口同霍危约定要往玄鹰山玩耍,让师兄入夜再来接她,就能拖到自己回来。 如此一来,她顺利跟着楚玉离开浮沧山,不过片刻时间,就通过传送法阵,抵至浮沧山山脚下的小村镇。 每月初一都是浮沧山施医赠药的日子,到这一日,村中很早就聚满从各个城镇赶来的百姓,甚至有不远千里前来求医的人。赠药的地点在村子祠堂外的空地,伽兰山的弟子们驾轻就熟地布置起场地,带来的药筐都被卸在祠堂里。 云繁窥个空隙,爬出药筐躲到供桌下,看着外头进进出出的脚,思忖片刻,将蛟蛟放出。 ———— 宋涓儿已经在浮沧山脚下这个简陋的村子住了一段时间,可始终等不到要等的人。也不知道那孩子说的,待事成之后会许她安稳日子,是不是只说说而已?她已经等得心浮气躁。 今日正好是浮沧山施医赠药的日子,宋涓儿心道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见上云繁一面,便混迹到前来求医的百姓之中,准备打听云繁的下落。 嘶—— 细细的蛇信音忽然响于耳畔。 宋涓儿一惊,下意识着声音的方向转头,却见祠堂外幽巷口的老树下,倒垂了条细长赤蛇,见她望去,蛇尾尖尖朝着幽巷深处指了指。宋涓儿按捺下擂鼓般的心绪,左顾右盼一番,避过众人耳目,跟着蛟蛟的指示进了幽巷。 幽巷七拐八弯,她跟着蛟蛟走了许久,才走到无人的地方。 前头已是死路,并没小孩的身影。 “人呢?”宋涓儿压声问道。 蛟蛟“嘶嘶”两声,窜到正前方,赤红蛇身忽然泛起云雾,云雾在半空聚集,渐渐化成女子虚影。 宋涓儿的眼倏尔睁大。她虽凡人,但容貌自小也是见者便夸的,绝不逊色寻常女修,否则她父亲不会将她送到紫虚宫服侍修士,可今日见到眼前女子虚影,她忽然自惭形愧。 眼前的女子虚影,玉骨玲珑,冰雪肌肤,美貌不可方物,便无需一字一句,那眉目间的勾人慑魄之意,就算她同为女人,也情不自禁为其倾倒。 “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虚影开口,声音冷冽。 宋涓儿骤然回神,盯着虚影:“你……你是……” “云繁”之名迟迟难以吐出,她无法将眼前的绝色女子,与那五岁幼女想到一起。 对方似乎看出她的震憾,浅浅一笑,刹时间又如春花绚烂,夺人魂神。 “看样子是已经办妥了。”云繁道。 她将原身留在祠堂内,乃以元神借蛟蛟之体出来寻宋涓儿,是以出现在对方面前的,乃是她的元神虚影——不是五岁的幼女,而是容貌身量均已长成的模样。 幽澜魔君的模样。 “我来履行与你的承诺。”见宋涓儿震惊到失语,云繁淡道,“替你解蛊,还你自由,许你安稳。” 随着她的声音,蛟蛟又缠上宋涓儿。 “你不必害怕,蛇蛊解起来很简单,让蛟蛟再咬一次就可。不过解蛊之后,你会前事尽忘,不再记得你我之间发生的事。这里有一袋灵石,换成凡间金银,足够你置地买屋,安身立命。” 她说话间,蛟蛟蛇口一张,往宋涓儿手里吐出一袋灵石。 宋涓儿掂掂重量,灵石的分量不小,确实够普通人富足地过完一辈子,可这些,不能让她安稳…… “啸火珠就留给你吧,宋家基业已毁,宋四姑娘也‘死’了,没人会再逼你,你可以安稳度日,对不对?”云繁道。 宋涓儿攥紧灵石,道:“所以从一开始,你给我啸火珠,就知道我会……” 云繁耸耸肩,回她:“这不是挺好的,只要你够狠,没什么不能解决。” 语毕,她声音又一转,懒道:“好了,若无他事,我给你解蛊。” 嘶嘶…… 蛟蛟吐吐舌信,往宋涓儿脖劲咬去。 “等等!”宋涓儿忽然一声急唤,随之扑通跪地,“仙君,可否让小女……追随仙君?小女愿为仙君效犬马之力,哪怕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 此番替云繁办事,从漩龙渊到这里也历经不少危险波折,然而这一步踏出,她却渐能领会,先前云繁同她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何意思。 眼前的女修很危险,跟着对方一定也很危险,但宋涓儿如今却不想再过普通人的日子,她迫切需要一些可以让自己变强大的能力。 云繁定定看她几眼,似乎料到她的打算。 这个凡人女子眸里的野心和城府,从一开始就没遮掩过。 “跟着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此一来,我就不可能替你解去蛇蛊。”云繁居高临下盯着跪地的宋涓儿,“你可要想清楚。当然,只要你能乖乖听话,蛇蛊的存在不仅不会对你有影响,也许……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想做她的人,自然要受她牵制,尤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不能再养出一个曲弦来。 宋涓儿咬咬唇,只思考片刻,就用力叩下头:“回仙君,我愿意!” “聪明的姑娘。”云繁就等这句话。 她的确需要有人在外头替自己办事。 “我记得你家是做药材营生的,对灵草丹药应该颇熟?”她又问道。 “回仙君,凡间的药草,小女认得十之八九,不过仙界之物,小女只略识一二。” “无妨。既做过药材营生,这袋灵石你拿着,到宜安府开个小药堂。我这里有册《灵草集》,你拿回去先看着,日后少不得要与修士打交道,经营仙界之物。” 她一边说话,蛟蛟一边吐出卷小册子到宋涓儿面前。 宋涓儿欣喜捧起《灵草集》:“是,遵仙君命。” 云繁笑笑。 仙界灵药只是个开始,她的算盘,已经打到魔修地界。仙草灵药的生长不分地界,可仙魔两界素少往来,那些生于仙山的药草,在魔修地界被炒到老高,她若能兼营仙魔二界药草,倒是个不错的赚钱门路。 再者论,魔修那头的关系,也需要找人维系,否则时日一久,她真回不到西洲。 曲弦欠她那笔账,她可没忘记,终究是要回去算清楚的。 “你也别叫宋涓儿了,换个名吧。” 涓儿涓儿,如细流无力,云繁不喜。 宋涓儿一怔,便听到她赐下新名:“‘涓涓不壅,终为江河’,叫青河吧。” “青河……”宋涓儿喃喃重复着,连姓氏也去了,忽伏地谢道,“青河谢仙君赐名。” 云繁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俏颜却忽然一变。 不好,她被发现了。 ———— 祠堂那厢,伽兰山的弟子们已赶回祠堂内四处搜寻起来。 猎仙 第28节 楚玉一掀供桌的锦布,看着地上的小纸人一声惊叫:“师姐,找到了!在这里!” 伽兰山的师姐急匆匆过来,道了声:“移形换影符?还真在这里。”语毕她指尖朝纸人一点,青光闪过,地上的小纸人化成闭眼酣睡的小姑娘。 “这小师妹可真是……”师姐哭笑不得地抱出云繁,又道,“快,传音给大师兄,就说人找着了!” 蛟蛟带着云繁的元神回到祠堂外时,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 整个浮沧山因为她的失踪,掀起轩然大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 22:46:46~2022-06-09 17:3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月何照人 10瓶;若纱。、日光倾城、好心的费奥多尔饭团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惩罚 浮沧山仙临殿里气氛一片沉肃, 七位峰主齐聚殿内,正中站着萧留年,殿下首还垂手立着几位毓雏阁的老师和霍危、越安等人。 “你师妹她年纪还小, 贪玩是天性, 现在人找到了就好, 一会她回来训几句便是, 你别板着个脸把人吓坏。”历来以严苛著称的江锋看着面无表情的萧留年,忍不住开了口。 噗嗤一声,沉肃的气氛被出海月的笑声打破。 “江师弟,这话你说不合适吧。”出海月掩唇戏谑道。 先前江锋针对云繁的事全山门谁人不知,没想到的是小丫头没被治服, 反倒是把老的给驯服了, 现下更好笑, 他顶着这张被刀劈过的脸,还嫌弃起萧留年吓人来,真真叫出海月忍俊不禁。 一念、柳昭等人闻言也因这话而微微勾了唇角。因为云繁失踪之事而悬了一早上的心,如今有了消息, 这才放下。 毕竟道祖的亲传弟子,六柱灵根的拥有者,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他们必需照看好这孩子,在穆重昼归来之时把人完完整整交到他手中。 “你懂什么!”江锋狠狠瞪了眼出海月, 似乎在怪她火上浇油。 在座众修又不是没见过萧留年动怒的模样,这师侄发起狠来,道祖都劝不动,万一真铁了心对小云繁动用门规行刑, 她哪里受得了? 如今黑脸恶人由他来扮, 他们还有什么意见? “江师叔, 门中弟子私自出山乃是大过,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就算她是道祖亲传弟子,也不该徇私。” 云繁踩着萧留年冰冽的声音,踏进临仙殿殿门。 明明满殿的上修,气度风华无一不盛,威压重重,可她还是一眼先落在萧留年身上。 他眼底眉梢的温柔尽收,双眸寒剑般凌厉,唇抿成线,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站在七位强修中间气势之盛,竟未成陪衬,隐隐约约已有几分道祖穆重昼的风范。 这才是浮沧山的大师兄,日后要继承道祖衣钵,执掌浮沧千峰,成为万千正道追捧的仙君该有的样子。 只不过对云繁来说,今日的萧留年很是陌生。 云繁知道他生气了,却没想过他会气到这般田地,同样,她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离开,竟会同时惊动七位师叔。 她低估了自己的存在,也低估了六柱灵根的重要性。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听楚玉师姐说过因为她的失踪,整个浮沧山险些乱套的事。 这事说来也算她运气不佳。本来无人发现她的离开,谁曾想门中发生意外。一个外门弟子被魔修以傀儡术操控,欲行不轨,让同为外门弟子的越安看出端倪上报,引发全门戒备,弟子清查。 这一查,就查到她头上。 她那替身远远瞒一瞒毓雏阁的老师们还过得去,毕竟今日授课的老师修为不高,但要想瞒过浮沧上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东窗事发,因为她的失踪,整个浮沧鸡飞狗跳了大半天,萧留年差点就把几座峰掀个底朝天,所幸消息传到伽兰山出山弟子耳中,领头的师姐长个心眼,想起早上楚玉迟到之事,命人搜查附近,找到了云繁,这才叫众人放下心来。 “七位师叔,师兄。”顶着萧留年逼人的目光,云繁攥紧衣角局促不安地站在殿中。 萧留年没开口,只是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烧出个窟窿来。 “咳,云繁,本座问你,你可知错?”江锋身为统管全门弟子的长老,率先开口。 “弟子知道错了,不该偷偷下山。”云繁乖乖低头,一句话也没替自己辩解。 “你下山所为何事?又是如何下的山?”江锋看了眼沉默的萧留年,继续问道。 虽然在她回来前,她是如何离山的早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但该审还是得审。 云繁便将自己如何计划,如何下山,一字不差地交代一遍,末了又道:“我听师姐们说,今日山下热闹,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所以就想……” “下山的主意你自己想的?”江锋又问。 云繁点头。 “你倒是挺聪明,知道利用我们送你的礼物。”江锋冷哼一声。 她下山所用的宝器,全都是前段时间各峰送的礼,来历皆有迹可查,并无可疑,她用来瞒天过海的替身傀儡就是他送的。查到这里时,他心里还有点隐隐的得意,不愧是他千仞峰调/教出来的人,悟性就是高。 反而是浮沧山的出入漏洞因为她的关系而被发现,日后少不得还要加强巡察防御。 翻来覆去盘问许久,并没发现其他疑点,江锋这才朝身边几人道:“诸位,依我之见,此事皆因云繁年幼贪玩而起,与魔修诡计并无相关之处。” 众人旁听许久,各自点头,并无异议,江锋方续道:“既如此,本座念其年幼,且知错认错的份上,便依门规,罚她闭门思过一个月……” 怎知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师叔,她是知错,却从未认错。”萧留年终于开口。 云繁闻声望向他,他含笑的眼今日如覆寒冰,眉间亦无往日温柔,如同画像中冷峻威肃的上神,不沾半点烟火,离她十分遥远。 她知道师兄定是要生气的,却没想到,他气得这般厉害。 “私出山门,此为一重错;明知故犯,此为二重错;知错不改,此为第三重错。云繁,这不是你第一次犯错。”萧留年从殿上踱步向她,每靠近她一点,语气就沉上一分。 相处已有数月,云繁的性子他也渐渐了解。 她模样生得漂亮,又识趣知礼,任谁见了都打心眼里疼爱,却不知这绵软乖巧的皮囊之下藏着她鲜少外露的倔强野性。她并非服管的孩子,嘴里说得再动听,依旧我行我素。 就好比前些日子她逃课那事,他才刚刚与她谈过,她若当真放在心中,今日便不会变本加厉做出私自离山之事。 “师兄,对不起。”云繁垂眸,道歉。 “既然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萧留年这次似乎并没心软,淡淡回了一句,就转头朝着七位师叔道,“留年觉得江师叔的处置轻了,私离山门,数错并犯,知而不改,按门规当请天戒尺。” 此话一出,七位峰主均是一怔。 “留年,差不多就得了。”江锋眉头大蹙,难得主动替人求情。 “你师妹还小,慢慢教便是。”连风兰雪亦开了口。 萧留年不容置喙地摇头。慢慢教……他也想慢慢教,可他没有时间了。 “此乃浮海沧云之事,留年代替道祖教徒,我们无权干涉,就依留年之言,请天戒尺!”只有凌佑安沉声道。 “凌师兄!”江锋几人急道。 凌佑安却淡淡扫了萧留年一眼,面色未改,只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云繁见殿上气氛凝滞,心知今日不挨上几板子,这一关是过不了了,便缓缓跪下,将双手高举过头,掌心朝上,道:“弟子愿领责罚。” 浮沧“天戒尺”的威名,云繁并不陌生。每个入门弟子在曙月峰修习之时,都曾经听说过。天戒尺乃是浮沧山用来惩戒弟子的刑具,尺中蓄雷威电势,打在身上便生电亟之苦,直抵魂神,十分可怕。 寻常弟子,挨不过三尺。 如果挨顿“天戒尺”能让师兄消了这口气,那就打吧,不过就是疼上一疼,没什么大不了。 连凌佑安都开口赞同萧留年,这一罚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江锋只能请出天戒尺。 紫光闪过,一柄两指宽、三尺长的戒尺浮现殿上,森冷气息刹时间倾泄,叫境界低微的越安与霍危忍不住胆寒。 “你也下得了手?”江锋气坏,一震衣袖,将天戒尺送到萧留年身侧,“要打你打,本座下不去这狠手。” 用天戒尺打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做不出来。 萧留年盯着云繁高举过头的小手,用力攥住天戒尺,尺身幽暗紫光大作,从他指间透出。沉默片刻,他却倏地转身,将天戒尺擎举过头,面向七位师叔,屈膝跪下。 “这是做什么?”江锋离得近,率先退了半步,诧异地盯着他。 “师妹犯错理当责罚,然师尊不在,由我代为教导师妹。她犯了错,是我教导失职,看护不力之故,故今日师妹之过,由我领受。”萧留年跪得笔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烦请师叔掌尺,弟子愿领天戒之罚。” “留年……”那厢孟不洗几人已先后出声。 就连云繁也盯着萧留年的后背一阵愕然。天戒尺之威,让人受电亟之苦还在其次,它的可怕之处还在于神尺威力会随受尺者的境界改变,越强的修士受到的雷电神威越强大,以萧留年如今的境界,他所受之痛,将千万倍于凡人。 云繁是明白其中关键的。如果以她现在的凡躯来承受天戒尺,顶天了也就是顿皮肉苦楚,但换成萧留年就不一样了。 天威神雷,焚神剔骨。 “师兄!”她霍地站起,眼中再无先前认错时的从容。 “留年,你可想清楚了,天戒尺的威力非同小可。”凌佑安眉头大蹙,道。 “弟子意已决。”萧留年向凌佑安道,“请师叔成全。” 凌佑安与他对视片刻,伸手取过天戒尺,凌空挽朵剑花,沉声道:“那你打算领受几尺?” “就打到师妹真的认错为止!”萧留年一边说,一边猛地转头望向云繁。 云繁本已冲到他身侧,闻及此语,退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萧留年已然看出,她口口声声有错,心中却从未认错,今日就算这天戒尺真打在她身上,也改不掉她桀骜难驯的顽劣。 心思被他看穿,云繁再装不出可怜样来,怒火噌噌窜到心头。他以为他是谁?竟用自己来威胁她?不过就是萍水相逢共处了数月,他怎敢如此逼她? 从小到大,修练了两百年,她吃得了疼,受得起苦,挨得过人世冷暖,几经生死,就没谁能够威胁得了她! 情绪起伏如海潮,她定定看着萧留年,慢慢红了眼眶。 那双眼,不是从前委屈巴巴的可怜样,仿佛蓄了无边愤怒,却难以宣泄,又藏着她不愿意承认的惊急痛,复杂至极。 萧留年在她这目光之下,只觉心头一刺,起了些悔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能因此心软退步。 众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且不提云繁身上那诡异的封灵咒从何而来,单就说她那六柱灵根,一早传遍九寰。如此稀罕的灵根,怎不引发仙魔两界多方关注觊觎?她的安危已经是萧留年心头重事。今日被揪出的这个外门弟子,细审之下也是为六柱灵根而来。 暗中窥探,伺机而动的人,也不知凡几。 她处境堪忧。 是他将她带回浮沧,可如今他将远赴荒海,已无法亲自照顾她,她又是那样的脾性,年纪小小便知阳奉阴违我行我素,日后还不定会因此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如何不急? 猎仙 第29节 是以今日,他必要让云繁清楚认识到她犯的过错。 众人瞧着狼崽子般的云繁与执拗的萧留年,也渐渐看出些什么。 这是他师兄妹二人间的较量,旁人无从插手。 啪—— 凌佑安高举的手落下,天戒尺毫不留情砸在萧留年背上,紫电顷刻间透骨而入,萧留年咬牙剧颤,背脊微微一弯,衣上落下道焦痕。看得越安、霍危二人险些惊叫出声,也叫旁人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只有云繁,死死盯着天戒尺,唇瓣紧抿,半声不吭。 一下、两下、三下…… 到第三下时,萧留年已眉心紧锁,双拳攥于膝头,唇角溢出血丝。 众人已是不忍,可凌佑安的手照旧举起。 “够了!不许再打!”小小的身影飞奔上前,抱住凌佑安将落的手,“我认错,我认!以后,绝不再犯!” 云繁咬牙切齿开口。她不得不承认,萧留年这一招,比任何惩罚都管用。 她无法眼睁睁看他受苦。 凌佑安住手,众人也随之松口气。 萧留年按捺下遍体入髓的刺疼,转头望向云繁,她也正看着他,通红的眼,像下一刻就要飞扑过来咬他,小狼崽似的。 见她妥协,他心里并没丝毫喜悦,甚至连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 “云繁……”他低声唤她。 云繁慢慢松开凌佑安的手,走到他身畔,却不再像从前那样靠近,道:“我真的认错了,师兄,你可满意?” 只这一句话,便叫萧留年心头一痛,他伸出手想要拉她,云繁并没给他这个机会,退了两步,看了眼满殿的人,只道:“师兄,我讨厌你!”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奔离殿。 “云繁!”萧留年已被凌佑安扶起,却没能叫住她。 一念踱步而出,紧闭的双眸望向殿门处,忽然道:“那孩子很难过,很愤怒,也很委屈……留年,她很在乎你,你不该以这种方式逼她认错……” 萧留年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他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9 17:30:48~2022-06-10 09: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直捣黄龙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鸩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吵架 云繁已经有许久没有如此愤怒了。 一股郁气憋于胸中, 像随时随地都会炸开般,让她烦躁到难以自控,无法再留在临仙殿内。她本非什么冷静自持的人, 高兴就笑, 生气就骂, 愤怒的时候更不会手软, 从没像今日之般,怒火中烧却苦无宣泄之途。 这愤怒,有一半因萧留年而起,另一半却因为自己。 她发现自己的情绪,竟受到萧留年的左右, 这让她异常恼火, 不想再见萧留年, 也不愿再回浮海。 “小师妹这是怎么了?”窃窃私语声响起。 “和萧师兄吵架了,从临仙殿里出来就不肯回浮海,我就把她先带过来了。”千仞峰的大师兄苏长晏低声回道。他才刚把云繁带到千仞峰,峰上的弟子就又都围了过来。 如今云繁气鼓鼓地坐在高石之上, 底下围着一圈的师兄,正想尽办法逗她高兴。 “和萧师兄吵架?”听到答案的几位师兄均感不可思议,有人道,“萧师兄那样的人, 怎会……” 萧留年入门两百余年,就没和哪个同门闹过矛盾,更别提吵架。 云繁是第一个。 “定是萧师兄不对,惹小师妹生气!”立时就有人使个眼色, 打断先前那人的话。 “对对, 都是萧师兄的错, 小师妹莫气。” “小师妹要是不想回浮海,就留在咱们千仞峰,想留多久留多久。” “咱们兄弟几个陪你玩,不气了啊!” …… 千仞的师兄们也不问到底谁对谁错,围着云繁就是一通哄,浑然不知身后来人。 “咳!”沉雷般的威严声音响起,江锋出现在众人身后,板着一张脸挨个训斥,“想留多久留多久?千仞峰是你做主?陪她玩?你们不用修炼吗?” 弟子们吓得连连摇头,退到旁边,不敢吱声。 江锋斜睨他们一眼,转头飞上石块,与云繁并排而坐,又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捏着嗓子道:“小云繁,这事是你师兄不对,别气了啊。” 底下的弟子一阵颤抖,习惯了自家师尊打雷般的嗓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有点消受不起。 云繁依旧动也不动地坐着。 “你要真不想回你师兄那儿,那就留在千仞峰,想留多久留多久。”见她无动于衷,江锋也哄道。 “……”刚刚被训过的弟子甲抬头。 “千仞峰别的没有,就是师兄多,我让他们陪你玩!”江锋又道。 “……”众弟子都抬了头。 师尊这双重标准,过分了啊。 “谢谢江师叔,谢谢师兄们。”坐了一会,云繁暴躁的情绪稍平,开口道谢。 “叫什么师叔,叫叔叔。”江锋道。 一日为叔,终身为叔,他和其他六个人是不一样的! “其实,你也别太怪你师兄,他固然不对,但也确是你有错在先。”见她脸色稍静,江锋才捋着胡子续道,“你不知道今早发现你失踪后,留年有多着急。门内弟子被魔修寄魂,潜伏于浮沧山内,为的就是窥探你的六柱灵根,你却又在此时失踪,他只恐你被魔修掳走,心急如焚,失了分寸。你也是,年纪小小却胆大包天,竟敢私自离山,大了以后还得了?这浮沧不得让你闹翻了?是该罚!” “那就罚我,谁要他代我受罚了。”云繁哼了声道,大有“要打要杀冲她来便是”的气势。 “那还不是恩为他心疼你?天戒尺打在身上的滋味,你没受过不知道。又不想伤你,又要让你真的知错,他能怎么办?” “江叔叔,你是来替师兄说好话的吗?”云繁问道。 “我不为谁说好话。这事你师兄做得确实有失分寸,刚才临仙殿内,我们几个都骂过他了,哪能拿自己威胁小云繁,不知道我们小云繁也心疼他吗?”江锋煞有介事道,“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好师兄。要不你考虑下,改投千仞峰,这里这么多的师兄,总顶得上一个萧留年。” 云繁抬头看他,江锋也一本正经地与她对视。 片刻之后,云繁噗嗤笑出声来。 “江叔叔真好!” 江锋不自在地嗽了两声,这么多年扮黑脸扮成习惯,冷不丁被人夸声好,他反难受了。 “如何,要留下吗?”江锋问她。 “不要。”云繁依然拒绝得不留余地。 “那就是你心还有你师兄?既然有他,就跟他回去吧。他都在那站了许久。”江锋朝着远处呶呶嘴。 云繁顺着望去,果见萧留年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身上还是那套天青色的薄衫,正遥遥望来。 她的笑颜一下子又沉了。 “你师兄元婴境界,三下天戒尺直抵元婴,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伤得不轻,得尽快回去疗伤。”江锋的声音再度响起。 云繁抿紧唇,不作声。江锋见状朝远处挥挥衣袖,下一刻,萧留年的人影便出现在石岩之下。 他面色苍白,唇边是忍痛时咬破的伤,血色未褪,眉间写满歉然,朝她伸手:“云繁,抱歉。跟我回去好吗?” 云繁站起身来,无视萧留年僵在半空的手,往旁边一跳,稳稳落到地面,再向江锋行礼,静静道:“谢谢江叔叔,那我先回去了。” 江锋点点头,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外走去,萧留年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这小丫头真是……”他失笑一句,转过头来,却见满场呆若木鸡的弟子。 千仞峰的弟子,从没见过自家师尊笑语吟吟的模样,虽然那刀疤依旧狰狞。 “看什么看!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江锋收笑吼道,雷鸣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刚才那温和的师尊,转眼间判若两人。 “看不出来,江师弟还有如此温柔一面,真叫我大开眼界。”清脆笑声响起。 “月师姐,你怕是忘了从前江师弟可是咱们十四人里面最温柔乖顺的,岁月不饶人哪。”另一个女音嗤嗤笑道。 两道曼妙身影出现在千仞峰上,正是担心几个大男人哄不好小姑娘,特特上千仞峰来帮忙的出海月与风兰雪,不过看来她们是白操心了。 江锋的老脸腾地炸红。 ———— 云繁跟着萧留年回到沧云浮海,小脸依旧板得沉,脚步迈得急,从萧留年的云头跳下后就往溯天楼走去,也不要他抱,也不要他牵,闷声不吭走自己的路。 进了溯天楼,她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进了自己的洞室,按动墙上机括,咣地一声重响,就将沉重石门关上,把萧留年给关在了外头。 萧留年在门外定定站了片刻,苦笑。 分明是她做错事,到头他受了苦,还要受她的气。 不过……她红着眼眸,小狼崽似狠狠望来的模样,到现在仍未从他眼前散去,比之那三下天戒尺之痛更让他难受。一念师叔言犹在耳,他急于求成,却做了真正伤她之事,是他失了分寸。 “师妹,云繁,开开门,师兄有话同你说。” 他站在门外拍了半天门,石门依旧纹丝不动,他无奈正要转身,门却哐地开启,他面上一喜,回身刚想开口,里面却丢出来两件东西,而后那门再度关上。 他信手接下,竟是他先前送她的金铃发带,另一件,则是被扫地出门后贴在门上不肯离开的素光缎。 两件东西,都是他送给她的。 萧留年拿着发带,忽然间眉间神色一沉,拿出做师兄的气势开口道:“云繁,师兄进来了!” 猎仙 第30节 清越的声音穿透厚重石门传入室内,萧留年又待了片刻,一震衣袖,厚实的石门被他震开,两个人面对面撞见对方。 云繁绾好的道髻已经解开,头发披在肩后,青簪扔在地上,站在石室中央,微垂着头,凶巴巴地盯着他,又露出小狼崽子的模样来。 萧留年捂着胸嗽了两声,喉间泛起腥甜,被他按下。他走到她身边,素光缎便跟着也飞到她身边,小狗般凑在她手边蹭着。 “云繁,是师兄不对,不该逼你。”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萧留年开了口,“原谅师兄好不好?” 她不语,他便继续道:“今日之事,是我欠妥,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他又走到她身后,指尖化出青光,见她没有抗拒,便轻轻梳起她的发来。 一边梳,他一边道:“你的六柱灵根很罕见,九寰仙界有不少人在觊觎,这件事我本不愿告诉你,怕徒增你担心。我想让你无忧无虑长大,但今日之事让我觉得,我还是要同你言明,不能瞒你,以免日后你真的让自己陷入险境。” 温暖的灵力拂过她的发间,头发被一缕缕梳顺,拢到他掌中,最后扎到她头顶。 “以后,如果师兄不在你身边,你记得要乖乖听话,别再像今日这般。我知道你人小主意大,总有千奇百怪的念头,但务必保护好自己。还有,浮沧山的门规就是门规,你一日身为浮沧弟子,就要遵守一日,别不放在心上……” 叮当两声,道髻扎好,发带重新被绑到她头上。 云繁转头,打断他的话:“你要去哪?” 萧留年捡起青簪,轻轻插/进发髻间,缓缓道:“本想晚些时日再同你说的。” 他顿了顿,又道:“再过月余时间,我将远赴荒海。” 只这一句话,便叫云繁瞪大双眸。 荒海,是九寰的禁地。 极恶,极险。 “你要去多久?” “三年?五载?亦或十年……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要和师妹分开很长一段时间,长到等他回来,可能云繁已经长大成人。 第29章 誓言 萧留年的话, 宛如倾盆而下的骤雨,浇息熊熊火焰。 在将要到来的,漫长的离别面前, 好像所有的愤怒都失去了意义。 “荒海很远吗?”云繁问道。 其实她知道的, 荒海很远。 不止远, 还十分危险。 荒海之名, 九寰修士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亲眼见过、亲自踏足过的人,却很少。荒海位于九寰极北之地,传说中原是灵气充沛的重溟,有大小仙岛万千, 唤作归溟, 乃无数修士向往之地, 然而在数千年前却一夕水干,整个海域被黑雾笼罩,化为荒漠,灵气枯竭。 归溟众仙门覆灭, 所有生灵不论仙魔人/兽都在一夜之间化作非人非鬼的妖孽,脱离六道,不生不死不灭。此事引发九寰仙界巨大震动,而那个时候浮沧初立, 道祖穆重昼亲自率修前往查探,前后数番涉险方查明,那黑雾乃是食灵恶气,唤作噩雾, 此雾便如凡间蝗虫, 所过之处寸灵不留, 侵蚀万物,乃由异域恶修所施,妄图抽取九寰仙灵之气。 事关九寰存亡,是以九寰群修不论仙魔,都无法独善其身。穆重昼更是三征荒海,驱逐异修封印噩雾。最后一次,浮沧倾巢而出,与九寰群修协力,最终将噩雾封在荒海之内,那是九寰仙史中有载的唯一一次仙魔两界合作。 那一战之惨烈,几乎折损九寰近半修士,而随穆重昼同去的十四位峰主,也在那一役中陨落七位。 那七位师叔的衣冠冢,至今还在沧云浮海之间。 “很远,那是师尊当年带领十四位师叔三征的战场,位九寰最北端。”萧留年缓缓道,“你在入门试炼时,应该听过关于归溟之战。异修虽逐,可噩雾难散,被师尊集众人之力,封在归溟之下。” 那是倾尽九寰全力的争战,并非什么秘密。 “可如今,集众人之力封印噩雾的禁制有溃散迹象,为防噩雾泄漏,流入九寰腹地,我们需要在此之前修补好封印。师尊不在,只能由我代为出征。”萧留年认真解释起远赴荒海的原因,又在她开口前道,“那个地方十分危险,我不能带你同去。” 云繁咽下“我也去”三个字,盯着萧留年清俊无双的面容,心中忽生一种从未领略过的滋味。 不知不觉间,这个被她当成猎物的男人,在她心里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你骗我!”她咬咬唇,开了口。 “对不起,云繁。”萧留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过她的眼底,拭下一点点湿意。 面对她,他似乎总在道歉。 “你答应过我,会陪我的。”云繁直视他的双眸道,“你还说过,你从不食言。” “对不起,我……”萧留年说不下去。她澄澈的目光如同锋锐的剑,直刺人心,叫他胸中一阵翻滚刺疼,先前受的天戒尺之伤被勾起,他垂头猛烈嗽起,脸愈白唇愈红,几缕殷红沁出。 一滴,两滴,鲜血如同梅花,洒在地上。 白嫩的小手忽然擦过他的唇瓣,轻轻擦去点点殷红。 “算了。”清脆的声音响起。 萧留年抬起头,看到她微翘下巴的小脸。她像个骄傲矜贵的小仙女般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颐指气使的口吻,盛气凌人的态度,她高高在上,仿佛施恩一般。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她,偏偏有种魔力,让人臣服的力量。 萧留年将这一切归结于她还是个孩子,他笑了笑,伸出小指:“好,我答应你。” “师兄发誓!”云繁道,“发誓会回来找我!会永远陪我!” 永远…… 萧留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五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永远吗? “我发誓,除非身死,否则我萧留年一定会回来找师妹云繁……”他收回手,改作三指朝天,又道,“可是云繁,师兄不能永远陪你,永远陪你的,应该是你日后的……”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不管,就要你陪我,这是师兄答应过我的!” 她的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喙,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节奏,萧留年无奈道:“好吧,我发誓, 我回来后,定会永远陪着云繁师妹,陪她修行,教她道法,带她历练……” 陪她看遍浮沧千山的春花秋月夏星冬雪。 以师兄之名。 “如若做不到,就罚我……剔仙骨,毁元婴,化为凡躯。” 萧留年郑重起誓。 这誓言发得毒,云繁没有想到,也无话可再说,她飞扑入他怀中,双手圈住他的脖颈,道:“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先前种种怒火,已尽平复。 她的愤怒,来得快,散得也快。 萧留年这才终于放下心来,面露微笑,抬手轻拍她的后背,却听她又道:“师兄,你不许送别人东西。” 他一怔,便见她摇摇头,头上的发带发出一阵清脆铃音。 “好,不送。谁都不送!”他笑着道。 “师兄是我一个人的师兄!” “是,我是你的嫡亲师兄,你也是我最亲的小师妹!”萧留年被她霸道的口吻逗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却未瞧见她眼中目光。 霸道的,占有的,带着几分病态的目光。 “我答应了你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终于把小姑娘哄顺心,萧留年这才按着她双肩将她从怀中拉出,正色道,“以后不要再做出私自下山这样的事来,你的六柱灵根太特别,容易招来他人觊觎,师尊又不在,很危险。再加上……” 他说着忽然一顿。思忖片刻,他决定还是不要将封灵咒之种告诉她,免得徒增她的担忧,于是改口:“总而言之,你要乖乖留在浮沧修炼,不许再做危险的事。” “知道了!”云繁满口答应下来。 萧留年再度伸出小指,云繁看了看,叹口气,与他勾起小指来。 好幼稚的师兄。 ———— 闹得满山不安的小风波就这般过去,师兄妹二人和好如初,不过云繁依然被罚闭门思过十五日。 十五天过后,她才得以出门,回到毓雏阁继续学习。毓雏阁里的弟子看她的目光已然不同,作为道祖的嫡传弟子,六柱灵根的拥有者,云繁以“五岁”稚龄就敢私自下山并且成功,这毫无疑问让所有入门弟子大为震惊,也让许多弟子对她刮目相看,再不敢因她年幼而小看于她,甚至于私底下悄悄讨论私自出山的可行性。 这影响虽然不好,但丝毫不妨碍她成为新弟子们心目的标杆——与慕渐惜那种优秀的修士不同,她是反面例子。 隐隐约约的,她在毓雏阁里已有些小头目的味道,不仅没人敢惹,甚至有不少人还想追随,比如霍危。 他每天都屁颠颠跟在云繁身后,将她奉若神明,越发崇拜起她来。 又十日,紫宸峰查明那施计控制外门弟子的魔修身份,并派出数名精锐弟子,前往追击。同日,因为发现魔修有功,又得凌佑安学识,外门弟子越安被破例收进内门,去的正是紫宸峰上。 一时之间,灵根平平的越安,亦成为众皆瞩目的焦点,和天之骄女慕渐惜同列紫宸。 但这件事所引发的议论并没持续太久,因为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大事吸引。 荒海封印溃散,噩雾有扩散之险,位九寰圣山的浮沧、昆虚、长离三宗将共派弟子前往修补封印。浮沧山共派百名弟子,其中三成为金丹期修士,一成元婴修士,由大师兄萧留年与聚剑岭峰主孟不洗共同带领,远赴归溟荒海。 此一去,不知多久能回。 ———— 为了这件事,萧留年已经忙碌许久。 除了甄选弟子外,还要置办运往归溟的所有物资,包括修补封印所需材料与众修的补给等等,全都要一一准备。 每日除了忙于这些事务,他就是陪小师妹。 时间所剩无几,他不愿假手他人,与云繁有关的事,他几乎亲力亲为。 日子就这般流水似的过去,转眼,便到分别之日。 “师妹,跟我来。” 这日放课,萧留年难得抽空,将云繁牵到了溯天楼的最高一层。 厚重的石门开启,无数灵光异彩争先恐后绽出,看得云繁眼花缭乱。这间石室放着数个多宝格,里面堆满各色宝物,充郁灵气奔涌而来。 丹药、符箓、法宝、武器,乃至衣裳、灵石、灵果、摆件……差不多是一个修士从初涉仙途到结丹期所需的所有宝贝。 这里面,没有一件普通的宝物,价值不菲。 “先前月师叔怪我没给你准备修行包,是我的疏忽。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是师兄替你备下的,应该够你用到金丹期。”萧留年含笑道。 看着这满屋华彩流光,纵是云繁多年修行心冷情淡,却也在这一刻被萧留年打动。 仙途漫长而艰难,没有人对她如此真心相待过。 猎仙 第31节 “临别在即,除了这些以外,我还有两件东西要赠你。”萧留年摸摸她的小脑袋,挥落衣袖。 两件泛着灵光的宝贝静静浮在二人身前。 其中一件,为双鹤环形玉。他信手取下那块宝玉,轻轻一掰就将玉分作两块。其中一块鹤玉被他交到云繁手中。 “这一件,是传音用的双鹤玉。此玉浸过麒麟血,双玉之间单独传音,并且不受距离和大部分禁制的限制。玉分雌雄,雌玉给你,雄玉我留着,以后你就不用担心找不到我了。”萧留年晃晃手中玉佩,笑道。 云繁摩挲着鹤玉的纹路,不语。 师兄他到底知不知道,不论是麒麟还是鹤,一生一世皆只有一位伴侣,生死不负,所以这麒麟双鹤玉,既是鸳鸯玉,也叫做……夫妻玉。 作者有话说: 繁繁:这其实是只有我才可以打通的卫星电话吧? 第30章 分别 萧留年笑得开心, 眉舒目展格外俊朗,在满室法宝光芒辉映中,如同绝色美玉。 见他笑得这般坦荡, 云繁便知, 师兄定然不知道这双鹤玉的意义, 又或者知道却没当回事, 这对麒麟双鹤玉在他眼中,就只是个绝佳的传音法宝,扯不到别的上面。 “怎么了?不喜欢?”萧留年见她久未言语,误以为她对双鹤玉没兴趣。 这件麒麟双鹤玉虽然不是特别厉害的法宝,却是他精挑细选了许久, 才从一大堆叫人眼花缭乱的宝贝里特地挑出, 郑重送她的礼物。有了这枚双鹤玉, 以后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想他了,就可以立刻听到他的声音,不受时间空间乃至外力的限制。 那日小丫头红着眼眶说不许他离开的模样犹在眼前, 他以为这件礼物是最适合她的,毕竟随时随地联系上,也勉强算是他陪在她身边了。 不过现下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可能孩子还是更喜欢闪亮有趣的宝贝多一点?这件鹤玉的用意, 她并不明白? “我喜欢。”云繁握紧雌鹤玉,甜甜道,“是不是有了这块传音玉,以后我想留年哥哥了, 就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一时不察, 她又唤起“哥哥”来。 不过哥哥和师兄差别也不大, 萧留年没太介意,只将另外半块鹤玉挂到自己腰间,道:“当然。” “晚上也可以吗?睡不着的时候,你会给我唱歌讲故事?”云繁问他。 “随时随地都可以。”萧留年说着点点她的鼻头,“不过小云繁,你已经是修士了,晚上打座炼气修行,可别找借口偷懒。” 云繁皱皱鼻根,轻哼声:“都要走了还说教。” “不想听师兄说教?那把玉还我。”萧留年逗她。 云繁忙将玉抱入怀中护道:“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萧留年笑出声来,指尖轻勾,那块鹤玉就自动从她怀里飘出,落到他掌中。 “放心,不抢你的。”他拈开鹤玉的引绳,将玉挂到她颈间。 看着垂在胸口的鹤玉,云繁心情略松,萧留年却忽然起身正色开口:“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云繁便随他的目光望向一直静静浮在半空的另一件宝贝。 那是枚泛着青光的灵珠,拳头大小,里面缓缓流动着一缕青焰,云繁认得此物,这是妖魄珠,里面封着妖物。 随着萧留年的动作,这枚妖魄珠落到他的掌心。 “伸出手来。”萧留年朝她道,“可能有点疼,你忍着些。” 云繁按他的示意,将手伸到妖魄珠上,一道浅青光芒从她指腹划过,鲜血如珠,滚落妖魄珠上,但她并不觉得疼,那道青芒中已蓄回生灵气,只带来些微清凉的感觉。 妖魄珠染上她的血后红光大炽,萧留年以指凌空掐诀绘符。 灵血契? 云繁一眼认出他所绘何物。这是用以和妖、兽等立定主仆契约所用的符咒,以血为媒,伏宠纳仆。萧留年这是在给她找妖仆? 红光越发炽烈,刺眼的光芒让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妖魄珠却渐渐化出一个人形。待得红光消褪,云繁再度睁眼,她与萧留年身前已然多了一个人。 素衫简袍,道髻无簪,是个眉目俊秀的青年。他垂手站着,瘦削斯文,很平静地与面前的小女孩对视。 灵血契已结,这个孩子就是他的主人。 “云繁,莫怕。”萧留年启唇道,“他叫严慎,其实……你们见过面的,在飞凤镇外的树林中。” 云繁已经想起来了,他是那只猴面狐。 “他就是当时追在宋四姑娘身后的狐妖,不过你别怕,他不是坏人。”萧留留说话间再度蹲到云繁身畔,解释道,“我审过他,他与宋四姑娘间的事,罪不在他,只是有些误会。他并非为祸人间的恶妖,是以并没将他送去镇妖塔。” 按照浮沧山的规矩,弟子若抓回恶妖,需送往镇妖塔炼化。 不过,严慎不是恶妖。 “但妖魅之流始终不可与凡人有纠葛,他终是有错,我念其修行不易,所以将他留下。”萧留年续道,“我与他做了约定,只要他与你结成灵血契,护你周全至我归来,就放他自由。所以日后,他会代替我守你平安。” 萧留年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云繁安危,所以才做了这个决定。 灵血为媒,缔结契约,此后严慎需以性命护她周全,不得背主,否则将遭灵契反噬。 云繁看着严慎笑了,甜甜唤了声:“严慎哥哥。” 严慎没有理她,只道:“契约结定,没我什么事,先回。” 语毕,青光一闪,他的人影消失二人眼前,只剩妖魄珠落到云繁手中。看得出来,严慎并不愿意与人为仆,只是出于无奈。 “收好此物。”萧留年拢紧她的手,而后将她的小拳头攥在掌中,久久不松。 他能为她做的事,似乎也就这些了。 明日,他们将要分离。 ———— 分别前的这一夜不好熬。 月光透过天穹洒落,满室灵石绽出清晖,闭眼盘膝在玉榻上的云繁倏地睁眼,她静不下心来,难以入眠,也无法修行。 捏了捏眉心,她定神看着前方玉炉上袅袅升起的白烟,想着明天就看不到萧留年,她有些心浮气躁。 她非常清楚,自己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从他的皮相到他的性情,她全部都喜欢,这喜欢很直白,而她对自己一向诚实,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就要想办法搞到手,到于得手之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萧留年和她以前喜欢的,都不一样。 相处不过半载光阴,他的存在竟然开始主宰她的情绪,先前在临仙殿是一回,如今他要离开又是一次,她皆因他乱了心神。 这让她非常不愉快。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喜欢一个人,却不愿意被这个人影响她的情绪。 所以,也许萧留年的离开,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毕竟她不能任由自己被他人影响,这对她的修行没有丝毫帮助。 思及此,她垂下头,目光落在手边把玩的妖魄珠上,心念一动,她拂袖将妖魄珠扫出。 红光闪过,妖魄珠在半空化作人形,严慎出现在洞室中,眉宇紧锁地看着玉榻上的小女孩。 “唤我出来作甚?”严慎冷冰冰道,又看了眼四周,并没任何危险,“没事不要随意叫我。” 云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人,道:“你是我的妖仆,我愿意叫你就叫你,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严慎眉头皱得更紧,她似乎和刚刚在萧留年面前甜美温顺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我只是受萧仙君所托,来护你平安,不是来陪你玩的。”他心生不悦,不想哄孩子。虽然成为她的妖仆,但他并未真正臣服于她,自然也没拿这个毫无修为的幼童当成主人。 云繁伸手凌空一抓,那枚滚到地上的妖魄珠倏地飞回她掌中,她用力一攥,妖魄珠上红光疾转,严慎只觉元神一阵刺疼,他猛然间色变。 “与你签灵血契的人是我,不是萧留年,他只是助我结契罢了,所以严格来说,我才是你的主人,你要遵守的是我的命令,而非萧留年。”她开口,唇瓣笑容灿若繁花,眼底却冰冷一片。 严慎强忍刺疼盯着她道:“你……” 五岁的幼童,不可能以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主人。”云繁笑得更甜,紧攥的手微微松开。 严慎痛楚稍轻,惊诧非常地看着她——当时萧留年只提及她是个需要人保护的五岁幼童,他才同意签订灵血契来换未来的自由,但眼下来看,他……亦或是他们都被她骗了? “严慎,你记牢了,我才是你的主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照做。”云繁又道。 不得不说,萧留年这个礼物,误打误撞还真的送对了,她身边正缺个传音送信的人选,如此一来,就不必总要她亲自下山。 浮沧山的规矩多如牛毛,她要下次山可不容易。 “我不喜欢我的妖仆问太多为什么,也不喜欢被忤逆,你记清了吗?”云繁一边说,一边将妖魄珠抛起落下接入掌心, 严慎怒狠狠盯着她,她绝非萧留年口中孱弱可怜的小师妹。 可如今契约已定,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别这么看着我,也许你以后会感激我,也说不准呢。”云繁却又将话锋一转,“难道……你不想见青河?” 青河? 青河是什么人? “哦,忘记告诉你,青河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宋涓儿,我给她改名了。” 严慎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云繁笑弯的眼与那抹叫人悚然的笑。 “过了明日,你就去找她吧,把我的话带给她,顺便替我留意西洲幽澜山的动静。” 西洲,幽澜山,曲弦,她要早做打算。 ———— 翌日,天微明,山中晨雾未散,光线暧暧。往常要到卯时末才会开启的石门,今日早早打开。 “怎么起这么早?”在溯天楼外练剑的萧留年看到揉着眼出来的云繁,收剑掠到她身边,问道,“昨夜没歇好?” 她顶着乱糟糟的发站在他面前,脸色不太好,精神不济的模样,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萧留年心里也猜到是何原因,便将她拉到身边,指尖聚起灵气,替她梳发。灵气一咎咎梳顺她的长发,也一点点钻进她的百会穴,让她萎靡的精神逐渐好转。 这是他动身之前,最后一次替她梳发了。 他已经梳得十分熟练,不过片刻,她的道髻就梳好,像个小花苞般顶在头上,人也精神不少。他才道:“走,带你吃早饭。” 她是孩子,比其他弟子要多一顿饭,都由萧留年准备。 今天也不例外,不过今天的早饭很特殊——三条烤得金黄酥香的鱼,一盏灵果蜜,两颗红果。 猎仙 第32节 云繁有点诧异。 人间烟火在浮沧山不多见。 “按你教我的办法烤的,来尝尝。这回定不会像在蛇渊时那样,叫你难以下咽。”萧留年笑道。临行前破个小例,宠她一回。 云繁面上终于浮起笑意,坐到石桌旁吃起这顿难得的早饭。 他烤的鱼,果然已得她的精髓,鱼皮酥脆,肉质鲜嫩,她用得很愉快,只是这份愉快并没持续到她用罢早饭。 远空传来几声鹤吭,沉钟闷响如雷般忽然响起。 萧留年带笑的神情一凝——那是来自临仙殿召唤,远赴归溟荒海的弟子们,已经到齐。 云繁停筷,唇瓣笑意散去。 “走吧,随我前往临仙殿。”他拂衣起身,朝她伸手。 ———— 驾云抵至临仙殿时,天光依旧未全明,临仙殿的里里外外却都已站满了人。 百余名弟子齐站大殿外,无数灵兽背驮重物,沿着殿外山道一路排下,皆是整装待发的模样。 “大师兄,小师妹。” 都是要随萧留年远赴荒海的弟子,脸上挂着或激动兴奋或好奇的神色,无一丝惫态,看到萧留年和云繁出现,纷纷打起招呼来,善意地朝云繁挥手。 萧留年微笑颌首以回,带着云繁迈进了临仙殿。 七位峰主都已聚在殿内,脸上挂着并不轻松的笑,这趟远赴荒海修补封印,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七位峰主都是跟着穆重昼远征过荒海的,当年惨烈的战况犹在眼前,他们可没有外头那些弟子历炼般的激动,只有沉沉的忧心。 “留年来了。”看到殿外来人,柳昭道。 “怎么把这小不点也带来了?”出海月看着云繁笑道。 萧留年牵着云繁走到殿中,带着她恭敬地向七位师叔行了个礼,而后蹲在她身边,挨个儿指着七位峰主开了口,郑重其事地重新给她介绍了一遍七个人。 他希望她记清七位师叔。 “云繁,这位是紫宸峰的玄阳道君凌佑安凌师叔,紫宸峰的剑术最是高明。” “凌师叔好。”他说一句,云繁就跟着问声好。 “这位是玄鹰峰的柳昭柳师叔,玄鹰峰机关术数最强。” “柳师叔好。” “这位是元初境的风兰雪风师叔,‘独立风雪间,清风洒兰雪’的风兰雪,她那里的宠兽最多。” “风师叔好。” “这位,是太华山的出海月月师叔,‘愿为出海月,不作归山云’,她那里有许多姐姐,你可以常去。” “月师叔好。” “这是伽兰山的一念师叔,‘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你若道心不稳,便只管找他。” “一念师叔好。” “我是聚剑峰的孟不洗,‘马行千里,不洗尘沙’的不洗,这趟会和你师兄同往归溟,你放心把他交给我,必定给你安然无恙带回来。”在萧留年开口前,孟不洗主动道。 “谢谢孟师叔。”云繁施礼。 那厢,江锋嗤笑一声,似乎对孟不洗的话很是嫌弃,随后道:“不用介绍我了,我是她江叔叔,她和我熟得很。” 叔叔和师叔,这里边可是有亲疏远近差别的。 萧留年笑着抚抚云繁的头,方抱拳再度郑重朝着诸位师叔俯身行礼,托付道:“六位师叔,留年走后,小师妹就拜托你们了。” “这话见外了,她是你师妹,也是我们的师侄。我们已商量妥当,从今日起,七大主峰皆为云繁开放。道祖与你皆不在,我们六人,就是她师父。”凌佑安挥袖托起萧留年。 云繁闻此言语,却是心头一震。六位峰主皆是化神上修,若是皆可授她道术……这是巨大的诱惑。 “多谢六位师叔。”萧留年仍旧固执地将礼行完,才直起身来,转身又摸摸她的脑袋,“你都听到了,以后要听师叔位的话。” “嗯,听到了,谢谢师叔,谢谢师兄。”云繁点头。 “行了,时辰到了,该启程了!”孟不洗已先行朝殿外走去,边走边提醒众人道。 “孟不洗!”洪钟般的声音响起。 孟不洗驻足却未回身,这声音他认得,是江锋。 “你的命是师姐当年拼死救回来的,给我全胳膊全腿的好好回来,别做傻事!” 孟不洗不作回应,只是朝后挥挥手,便脚步坚定地迈出殿外。 “我也该走了,云繁,再见。”萧留年用无比温柔的声音,笑着对云繁道别。 衣袂如风,自云繁颊畔扫过,他的身影迎着殿外天光,渐行渐远。 “师兄——”云繁跑出两步,叫住他。 萧留年回身,听到她大声道:“师兄保重,我等你回来。” 他还她一抹笑,定格在浮沧的云影天光间。 此一别,十三载岁月悠悠而逝。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新,明天不更。 后天开始,文章调整为隔日更新。 ———— 感谢在2022-06-10 09:59:52~2022-06-12 13:4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苍苔 2个;长离未离、夜弥、孩子气的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狄米特律斯 50瓶;第25016179章浅 10瓶;丹溪、无花果 5瓶;魍魉姬 2瓶;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第十三年 北境的归溟荒海, 有一望无际的沙漠,沙丘土台林立,像一座又一座荒冢。 这儿的砂砾, 不是金灿灿的色泽, 它发暗发灰, 像焚烧后的骨灰;这里的天, 没有阳光,永远压着黑沉沉的阴云;这里没有四季,只有昼夜,昼热如酷暑,夜寒如深冬, 十分难敖。 这个地方, 万里无灵, 不生草木,没有活物,像被造物神遗弃的角落。 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荒漠的边沿依然被人种起一片绵长的树林。鲜红的龙血木在这怪异的地方艰难地生长, 成为归溟荒海与九寰的分界线。 十三年的时间,用了无数人力与灵石宝矿,才滋养出这片用来阻隔荒漠,防止噩雾蔓延的龙血林。 浮沧山的大师兄, 功不可没。 这是萧留年呆在荒海的第十三年。 三宗的驻地,就在这片龙血林的正后方,全是就地取材筑成的石室,一排排一列列, 像座小小的村镇, 里面住着数百名修士, 每日奔行于这荒漠之中,像天地间渺小的蝼蚁。 天色渐暗,风沙又起,龙血木发出阵阵鬼泣般的啸音,彻骨的寒冷来袭,纵是修士也难抵御。石室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宛如这片黑暗里的星光。 其中一间简陋的石室里,青光阵阵流转,身着素袍的青年站在绽放着青光的鹤玉前,惯常紧抿的唇泛着一丝浅笑,专注地听鹤玉里传出的声音。 “再过不久就是师门试炼期,我可以下山历炼了,师兄能赶得回来吗?” 那声音清脆悦耳,银铃般动听,似乎蓄着笑意,入耳便让人眼前浮现出一张甜美俏丽的笑靥。 “还有两三处封印溃决的裂隙没有修补,快了。若无意外,我应该赶得及你第一次历练。”萧留年笑道,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十三年了,昔日的小姑娘应该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有那一嗓甜甜脆脆的声音,似乎变化不是很大。 “那我等师兄回来。”鹤玉那头传出愉悦的回应。 萧留年眼前便浮现出云繁笑得像朵花儿的小脸,还是当年粉雕玉凿的小娃娃模样。 砰—— 石门忽被人撞开,两个人满面惊急地站在门外。 “萧师兄……” 急匆匆的叫声却戛然而止,萧留年抬手朝他们做了个噤声手势,阻止二人开口。 “师兄,出事了?”鹤玉那头已然听到这里的响动,问道。 “无碍,只是例行公务,无需担心,不过我不能再同你聊了。”萧留年的语气仍温柔,望向门外的目光却已沉肃,唇边的笑也落下。 待他收起鹤玉,结束这段传音,门外的人方开口:“萧师兄,不好了,孟师叔要进荒海,秋道友拦不住,请你尽快过去。” 萧留年眉心顿蹙。 夜晚不入归溟,这是所有修士的共识。 因为,在夜色笼罩的归溟荒海中,他们会看到死去的人,未完的执念,他们会迷失在无尽沙漠里。 ———— 仙途漫长,十三载光阴不过沧海一粟,弹指便逝。 浮沧颜色未改,春雨夏雷秋霜冬雪,四时交替,又是一年秋深,满山枫叶尽染,红得如天霞作披。溪水潺潺的无名山涧里,少年踏水轻掠,足尖轻点如蜻蜓低飞,逆着溪流的方向向上掠过。 少年的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飞扬,露出英挺的脸庞,剑眉星目,神彩奕奕,鲜活生动如春日草木,生机勃发。 昔日顽童已经长成。 不过几个点跃的时间,他已经掠到溪流的源头,一个飞瀑青潭处。刚刚下过一场秋雨,飞瀑泻如珠帘,哗哗声不绝于耳,溅过满天水花,在半空笼成水雾。那少年停在青潭水面上,四下张望片刻,忽然勾唇促狭一笑,手掐剑诀,朝着水面一指。 清澈的水面顿起漩涡,一道冰棱倏地生起,在他的施法之下朝着飞瀑旁边那块高石飞快袭去。 眼见这道冰棱就要落在高石之上,可忽然间石上白光一闪,几片落叶化作箭矢撞上冰棱。只闻嗤嗤几声碎冰音,少年的冰棱被打得粉碎,石岩上藏的人却也渐渐显出身形来。 那是个着晴蓝衣裙的少女。 长发绾道髻,髻间佩青簪,胸前挂着块鹤形玉,腕间绑了条坠金铃的青发带,除此之外,她身上再无其他饰物,简洁素雅如山间青竹,本该是依人淡如菊的出尘之仙,却偏偏生了张极美的容颜,宛如在这寡淡山水间留下的浓墨重彩。 浓墨为眸,重彩作唇,笑时如天霞万丈,冷时又似浮沧浩雪……美得夺人心魄。 “小师妹又躲在这里偷懒?”霍危脚尖一点,便如轻燕般飞到山岩上,挨着她坐下。 猎仙 第33节 “多管闲事。”少女冷冷瞥他一眼,按按胸口的鹤玉。 幸好和师兄的传音已经结束,否则被人中途打断,她是要动怒的。 当年她以五岁幼童的身份被留在浮沧仙山,转眼就是十三载岁月,她竟从幼女再度长成少女。早年与曲弦、徐莲清斗法时所受之伤已然痊愈,只是这身体不知为何,竟不能恢复如初,只能随时间再次成长,想来与那一战的关系不大,具体是何原因,她至今未能寻到答案,不过如此一来也有个好处——顺理成章地在浮沧长大,就没人怀疑她的身份了。 “你今日逃了浮沧的道训大课,正碰上钟师姐巡课。要不是我替你在钟师姐面前遮掩,你这会该被逮去罚抄百遍道经了!”霍危拍着胸脯高声道,“师妹还怨我多管闲事?”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她。 灼灼目光里,少年心事无处可藏,满眼皆是她。 “我不需要你帮我遮掩。”云繁不领他的情,对他眸中光芒视而不见,一拂衣裙起身欲离。 “师妹!”霍危早已习惯她的冷漠,跟着她起身。 二人一前一后,掠下高岩,才刚飞到青潭之上,忽然闻得一声嘹亮剑鸣,紧接着群鹤引吭,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刹时间聚起彩色鳞云。云繁改变方向,掠上附近最高的一棵老树,霍危自然跟紧。 眨眼时间,二人就掠到老树最高的树杆上,远观此番风云变化。 天际彩色鳞云都朝紫宸山的方向聚去,仿若雀尾大张。 “天现异象,有人结丹。”云繁忖道。 “是慕师姐。”霍危回道,“她已闭关三个月冲丹,想必今日金丹将成。” 作为同批进山门的弟子,慕渐惜毫无疑问是最出类拔萃的,不单天赋卓越,就连修行也从未落下,是他们这批最早筑基的修士,如今也是最早结丹的。虽说她在进浮沧时就已有修行基础,年纪也比其他人高,本就强于众人,结丹是迟早之事,但十三年就结成金丹,这个速度在九寰修仙界已经足够傲视众人了。 在她之后,就是霍危。霍危已修练到筑基中期,离结丹尚有一段距离。按说以他的天赋资质与悟性都不逊色慕渐惜,若是肯勤奋修行,而今成就定比现在更高,可驾不住他少年心性,桀骜跳脱,沉不下心来安分修行,所以慢了人家一大截。 不过筑基中期这个成绩,也已经遥遥领先众人,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至于其他,修为都介于炼气与筑基之间。 就连当初众所瞩目的道祖第二弟子,天赋悟性超一流的云繁,她的仙修道行,也才筑基初期而已,远不及这两人。 “走,咱们看看去!”霍危回答完便兴奋起来,他还没见过人结丹的盛况呢。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拉起云繁的手,祭出飞剑,要往紫宸去。 他这习惯,十三年来被云繁不知道拒绝过多少次,也没有改变,次数多了偶尔也会得逞一两次,够他偷乐半天。 这次并无例外,云繁甩开他的手,祭出素光缎飞身而上,轻灵灵朝紫宸峰飞去。 ———— 紫宸峰早就聚集了许多人,都是冲着慕渐惜结丹而来,除了同期弟子前来见识结丹盛况外,也有不少前来恭喜凌佑安的,毕竟慕渐惜是他的亲传弟子。 “小师妹!” “云繁师妹,霍师弟!” …… 见到云繁和霍危,聚集在峰头上的弟子们都围拢过来,将两人团在正中。作为浮沧山最小的弟子,云繁和霍危无疑是深得众师兄师姐的宠爱。 尤其云繁。七峰任意出入的资格,六位峰主同时暂任其师,授其道术,这让她在最短的时间与七峰弟子熟稔起来,成为师兄师姐心中的宝贝小师妹,哪怕在后来的修行之中,云繁时常犯些小毛病,诸如逃课、不做功课等等,也依然被众师兄师姐疼爱。 “小危,云繁,你们也来看慕师姐结丹?。”轻柔的声音响起,人群里走出个眉清目秀的女修来,笑吟吟朝二人道。 霍危以最快的速度窥了眼云繁脸色,方朝这人道:“越安姐。” 很多年前,云繁给过他一个选择,他到现在都没有答案。他知道云繁不喜欢越安,可十三年了,越安姐待他如亲姐一般,这份从小到大的情谊,他实在不能辜负。 好在云繁似乎忘记当初说过的话,待越安不咸不淡,既不亲近,也未刻意为难,时日一久,倒也随其自然了。 云繁和同门简单打过招呼,就将目光放到紫宸殿上,凌佑安已经在众修的簇拥下走到紫宸殿前,远观这片霞云。 慕渐惜已到结丹紧要关头,灵气皆聚涌到紫宸山某处,忽然之间,一股霜寒之气扑面而来,顷刻间树梢挂冰,地面薄霜蔓延,由远处覆至紫宸殿外。 云繁忽觉丹田一冷,体内积蓄十三载的灵气自动运转,受慕渐惜结丹的影响,她隐隐有了些感悟,正待品味,却忽听身边霍危道:“咦,我师尊和江师叔也来了。” 她收神望去,果见江锋和柳昭并肩飞落紫宸峰。 虽然慕渐惜结丹是属罕见,但要说吸引两位峰主同时前来,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云繁只觉奇怪。 人群已随二人的脚步退向两侧,只有霍危迎向柳昭,恭敬道:“师尊。” 柳昭却只朝霍危点点头,并没理会四周弟子,反神情沉凝地与江锋径直往紫宸殿去。 江锋的脸色更加难看,眉头紧皱如山,脸上那道深邃的疤痕愈显吓人。七位师叔,云繁和江锋最亲,上千仞峰的次数也最多,却从没见过他这般神情。 “江叔叔。”云繁掠到江锋身边,“发生了何事?” 江锋没有回答她,手里紧攥着一枚传音符,符箓闪着浅光,反反复复传出一段话。 “江锋,我见到五师姐了。” “她的尸骸还穿着昔年战袍,手里握着断鬼剑,徘徊在噩雾之中。你知道吗,她的剑柄上挂着凤鸣玉,那是你送她的信物吧。我和你,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你。” “江锋,我想救她出来。” “让她入土为安。” 是孟不洗的声音。 荒海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身体关系,暂时性隔日更,让我缓缓,缓过眼下这段时间就恢复日更的。抱歉。 周四见。 ———— 感谢在2022-06-12 13:45:39~2022-06-13 10:2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4个;深浅 2个;夜弥……孩子气的我、狄米特律斯、长离未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瓶;ronin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遇见 紫宸殿的门随着江锋与柳昭的到来而关上, 凌佑安面色凝重地入殿,而后其余四峰峰主也匆匆赶来,那殿门便再没打开过。 这一突发情况让聚集在紫宸峰上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了许久, 无人知道出了何事, 但让六峰峰主同时出现的事情必非小事。就在众人揣测之间, 天际忽然绽放万丈霞光, 薄霜消融,化作暖意笼罩山头。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伴着响彻四野的剑鸣,慕渐惜金丹结成,出关。 “哇, 快看, 慕师姐出关了!” “好浓郁的灵气!” …… 众人的注意力再度被慕渐惜吸引, 从紫宸殿上转移到慕渐惜身上,都朝她簇拥而去。霍危并没随众人同去,只挑眉不以为然道:“羡慕什么?用不了多久,咱们也会结成金丹!你说对不对?小师妹。”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牵身边的人, 可手却握了空,他转头一看,云繁早已不在身边,只有越安站在不远处朝他轻笑。 ———— 云繁没等慕渐惜出关, 就先回了沧云浮海的溯天楼。 萧留年不在浮沧山的这十三年时间里,按当初对萧留年的承诺,七大主峰都对她开放,她想上哪座主峰就能去哪一座。 六位师叔待她那都是极好的, 哪怕是最冷酷严厉的凌佑安, 面对当时还是幼童的她, 也愿意亲自指点剑法,就更别提其他五位师叔。出海月和风兰雪对她那是如珠似宝般对待,柳昭将她与霍危这个亲传弟子一般看待,至于江锋,那是整个浮沧山和她最亲的师叔,千仞峰几乎等于她的第二师门,一众师兄都是她在山门胡作非为时的靠山,没有任何一个弟子敢因她的年纪和修为欺凌她,反而是看起来最最温柔的一念师叔,云繁与他最是疏远,她总觉得他那双永远不会睁开的眼眸,可以轻而易举看透她。 是以这十三年时间里,云繁在七大主峰之间轮流修行,将各主峰的基础术法道诀学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说到居住,因着是个姑娘,云繁在“十”岁之前,都由太华山的出海月和元初境的风兰雪来负责,住在这两山的时间更多,衣食住行更是由钟敏心大师姐一力操办,从里到外将她的起居打点得井井有条。但钟敏心师姐虽然对她很好,管得却也极严格,每日布置的功课小山一样多,不仅仅是修行,还包括什么琴棋书画,简直是把她往整个浮沧山乃至全九寰最优秀的女仙方向打造。 想她一个自由自在惯了的女魔修,哪里经得这般折腾?是以长到“十一”岁时,她有了些法术底子,就要求回沧云浮海独居,只每日去主峰点个卯。如此一来,她也能安心修练,不用担心叫人发现她的秘密。 事实上,如她当年所猜测的那般,她确能以这具变小后的身体纳灵炼气踏上仙途,什么原因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吸纳灵气的速度异常之快,几乎可与元婴时期的自己相媲美,体内积蓄的灵气也早就到达顶峰,三年前她已有冲击金丹的能力,比慕渐惜还早上许多,可谓妖孽。 但一来她并不能确定结丹对自己原本的魔婴会不会产生影响,二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六柱灵根在身本就引人注意,若修行速度再如此妖异,定然惹来觊觎,是以她将境界压制在筑基期中,迟迟不肯结丹。 倒是六柱灵根,她一直不知道这个灵根到底有何特别之处,难道就是可以仙魔同修?可她从未听说过任何关于穆重昼修仙修魔的消息,哪怕她在江锋那里旁敲侧击打探过许多次,也没问出来这六柱灵根与仙魔同体是否有关。 看样子,她只能等道祖归来给她答案。 道祖一去就是两百多年,就连归溟荒海封印溃散都没能让他归来,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思及此,她想起今日六位师叔同入紫宸殿之事,看情形应该是归溟那头出了大事,今日她与师兄传音之时就被人匆促打断,虽然师兄力持冷静,但她仍旧从那两声惊急的呼喊中听出些许不对来。 正想着,她忽然间抬头,朝着前方掷出一枚妖魄珠。 红光自妖魄珠上绽出,渐渐化作巨大光涡,一道妖影自光涡里飞出,化作书生打扮的俊秀青年,缓缓落在室内后,红光方歇,妖魄珠亦回到云繁掌中。 青年朝着盘膝端坐榻上的云繁恭敬行礼,道:“严慎见过尊上。” 十三年光阴,让这个妖丹初结的狐妖对眼前的少女不敢造次,便连称呼都一起改了。 云繁坐着不动,安然受他一礼后方道:“如何?” “尊上要青河联系的几位魔君,已经联系上了,药庐的合作已初步谈妥,此乃契约。另外……”严慎边说边呈上三份契约,话却又是一顿。 云繁接下契约,只扫了两眼就放到一旁。 这十三年内,青河已经按她吩咐,将药庐的生意从浮沧山做到了西洲魔修的地界,除了想赚一笔灵石外,垄断仙魔两界灵药交易外,云繁也在为日后杀回幽澜做准备,需要提早摸清西洲情势。 就算她如今日子安逸,比起在西洲时不知好上多少,但该报的仇,她可从没打算放下。 只是这西洲的情势,似乎不容乐观。 “但说无妨。”她道。 严慎点了下头续道:“西洲的魔修已经有六成投靠了幽澜新魔君,剩下的四成也在观望之中。” 云繁双眸骤缩。 这些年关于西洲新幽澜魔君的消息不断传来,每个消息都让她十分不愉快。 曲弦接任她成为幽澜山主人的这十三年时间里,势力已经从幽澜山渐渐扩张到整个西洲,这是她从前想做而没能完成的事,并且只用了十三年时间。 不是云繁过分自负看不起曲弦,而是她太清楚西洲的情况,那里多是散居的魔修,素不喜与人为伍,很少会臣服于谁,为了利益暂时结盟他们可以,但要想让他们认主,那是万万不能的。以一个才修行数十年的普通魔修的身份,若无背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点,而曲弦却在十三年的时间内就收服了西洲六成魔修,这不啻是天方夜谭。 “尊上,西洲境内近有传言,听说这位幽澜魔君乃是昔年统驭三万魔军的大魔尊曲悲楼之后。”大抵是看出云繁的疑惑,严慎又道。 猎仙 第34节 云繁心中骤震。 曲悲楼之名,对魔修来说绝不陌生,那是和浮沧道祖穆重昼齐名的人物。千年前的那场归溟之战,就是由他与穆重昼携手促成仙魔合作,最后才能成功镇压噩雾,驱逐异修,只不过不幸的是,曲悲楼并没能活着从归溟荒海中走出来,他和浮沧山的七位师叔并无数仙修魔修,一起陨落在荒海之中。 若真是曲悲楼之后,有此成就倒不足为奇,可她从没听说曲悲楼有后代,况且这岁数也不对。 云繁捏捏眉心,不管西洲这浑水真真假假,她只知道,她要夺回幽澜山的难度,越来越高。只是也奇怪,幽澜山不是西洲最好的修炼之地,曲弦既然已经收伏西洲六成魔修,也不换个地方做洞府,怎还挂着幽澜山的名头? “还有什么事?”她的心情不佳,没了说话的兴致,冷冷道。 “还有一事,也是西洲的。您先前让打探的徐莲清,上个月不知何事被幽澜魔君亲手废了修为,关入炼血池中。”严慎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云繁一眼。 云繁一愣,而后长笑,银铃般的笑声肆意而飞,在紧闭的石室内回荡。 养狼千日,终有一日竟也被狼剜了心,真是叫人痛快。 笑声未歇,她就将手一挥,把严慎收进了妖魄珠内。 徐莲清当初对付她的时候,想不到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云繁畅笑了许久,终于觉得先前那股恶气发散些许,笑声方渐渐平息,她抚上胸口,按着胸口挂的鹤玉摩挲起来。 鹤玉入手温润,仿如萧留年那人。 十三年了,见不着人,她却一直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不论什么时辰,只要她想,师兄又得空,他总是愿意陪她说话,说归溟的传说,说遇到的人事,偶尔也给她唱歌哄睡…… 她每次摸到胸口的鹤玉,心绪总会渐渐平静。 萧留年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师兄。 如此想着,她忽又想听他的声音。 ———— 北境,归溟。 风沙呼啸而过,似乎要将天地一并吞噬,几道裂隙浮在半空,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裂隙中逸出,被风吹向四野。天灰沉沉,不是夜晚的黑,也不是白昼的亮,像永远都扫不干净的颜色,彻骨的寒意肆虐,能够冻结一切。 这里是归溟荒海的深处,当年厮杀最惨烈的战场,亦是噩雾最浓的地方。 一片青光在这毫无生气之地幽幽绽起,化作方圆数里大的光罩,阻隔着光罩之外两只妖物的来袭。 光罩之内,萧留年站在正中,一边掐诀施法,巩固青光,一边朝着前面站的人开口:“多谢道友。” 他因孟不洗而闯入归溟荒海深处,身陷此地,遇溃决的封印裂隙,正是生死一瞬之间,恰巧遇到此人,二人联手,方暂时保得平安。 那人背对他,着一袭紫衫,身形劲瘦,发髻半挽,余发松松散散的披爻在背,正隔着青光控制光罩之外对付噩雾的两件法宝。 “举手之劳罢了,况且也只是自救。”那人开口,清清冷冷的声音。 萧留年还待说话,腰间鹤玉忽然亮起,青光流转之间,清脆的声音响起。 “师兄!你是不是遇险了?” 那人动作一顿,倏地转过头来——这个声音,像极他魂牵梦萦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可以见。 —— 感谢在2022-06-13 10:28:23~2022-06-15 10:0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狄米特律斯、凉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汤小圆圆圆、 30瓶;31484368 20瓶;dreamheave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相惜 天已黑, 紫宸殿的殿门依旧紧闭,不见一丝松动。六位峰主齐聚于大殿之中,皆面色凝重, 江锋最是急躁, 从左走到右, 又从右走到左。 谁都没有料到, 就在归溟封印即将修补完成的当口,会发生这样的事。率修前去的孟不洗不知在噩雾里看到了什么,不顾众人阻拦冲入噩雾,后来赶到的萧留年为了带回孟不洗,也随其进了归溟深处。 归溟深处的噩雾迷障会吞噬灵气, 所有传音法宝皆无法联系上他们两人, 现下二人一起失踪, 也不知情势如何。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江锋忍不住,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江师弟,稍安毋躁。归溟情势未明, 那边现已派弟子前往查探,待探明情况再作打算不迟。”凌佑安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孟不洗已经迷失在荒海,就连追着他进去的留年也没了音讯!”江锋眉头蹙成山川,双眸赤红, “你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噩雾的恐怖,要等你们慢慢等,我等不了。” 说话间,他踩着重重的步伐向殿外走去, 生恐去晚半步, 孟不洗和萧留年就都留在噩雾之中, 如同当年的五师姐与其他六位同门般,再也走不出那片无边无境的噩梦海域。 “江锋!”柳昭追到他身后,一掌按住他的左肩,“别冲动。” “我……” 未等江锋说完,殿外传来一声疾传:“师尊,师叔,小师妹云繁求见。” “云繁?”出海月长眉微拧,盯着紧闭的殿门道,“她有何事?” “六位师叔,我收到师兄的传音了。” 殿外传来动听的俏音,冷静清脆,隔着殿门落在每个人耳畔。 沉重的殿门终于开启,门外候着不少弟子,云繁被众人簇拥在正中,胸前一块鹤玉绽着淡淡青光。 ———— 北境,归溟。 对于突然亮起的鹤玉,萧留年有些诧异,听到云繁声音的瞬间,他既惊且喜。惊得是让云繁知道他身陷险境,喜的是他终于与外界联系上了。 追着孟不洗进入归溟深处后,他就迷失在茫茫噩雾之中。这地方灵气几近为零,大多道术难以施展,四周一片灰蒙,辨不清方向,噩雾之中还出现了从前不曾出现过的妖物。他既无法脱困,亦无法与外界联系上,还要面对妖物攻击,正凭储物空间里储备的玄瓶支撑。 玄瓶乃是储存灵气之物,在这里的所有修士都会分到,防的就是误入噩雾灵气溃乏时所需。萧留年身上备了三只玄瓶,如果用来维持现下这个护体法咒,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尽。 正值危急之际,鹤玉竟发出亮光,他方记起身上带着的这块只能与云繁传音用的麒麟双鹤玉。万没想到,此玉竟穿透噩雾阻障,远隔千里,还可与云繁取得联系。 “六位师叔不必担心,弟子尚好。我身上带有孟师叔的魂印,魂印没有变化,他应该也安全。”和云繁匆匆说了两句话后,云繁就以最快的速度掠到紫宸殿,将鹤玉带到了六位师叔面前,如今萧留年正通过鹤玉与六位师叔传音,“此番我虽困归溟,不过也在这里发现了两处封印溃破的裂隙,应该就是此前一直没能发现的地方。这两个裂隙较大,除了噩雾溢出外,还有不少妖物逃出,孟师叔应当就是被这些妖物所迷。” “妖物?”江锋闻言却神色一恸,“那是你五师叔,还有当年随我们同去归溟的同袍。” 萧留年看着被光罩挡在外面的两只妖物,虽已是面目全非的尸骸,可身上却还穿着残破的仙铠,皆是当年陨落于此,跟着噩雾一并被封印的修士。 只这一句话,云繁就见殿上六位师叔同时面现悲伤。这里的妖物,皆是他们昔年同袍所化。 入噩雾后尸骨不化,魂魄难安,永堕混沌,变成这不人不鬼不妖不魔的妖物,这就是噩雾的可怕之处,而其中就包括孟不洗看到的早已陨落的五师叔。 “是我失言了。”萧留年没有反驳江锋,只愧然道。 “江锋,留年没有说错,那已经不是你五师姐了。”风兰雪却轻叹一声,道。 “我知道。”江锋双拳紧攥,强忍悲痛。 孟不洗想将她的尸骸带回浮沧,他又何尝不想,如果今日换作是他在归溟,怕只会有孟不洗更加冲动。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他们出来,再修补好这两处裂隙。”凌佑安冷道。 “两处裂隙位置极深,先前一直都没找到,现在虽然遇到,可要修补起来也很困难。一来此地位置极难发现,二来这地方除了噩雾外还有……”萧留年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阴灵作祟,外面的弟子贸然进来很危险,容易迷失在归溟之中。”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解决?”凌佑安问道。 “要修补封印裂隙并不困难,只要有足够的物资即可,运送物资可以用柳师叔的机关傀儡,傀儡人不受噩雾影响,由我亲自修补,不需要让其他弟子冒险进来。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探明我与孟师叔所在位置,一切都是空谈。”萧留年冷静道。 “留年,你还能在里面支撑多久?”一念忽然开口问道。 孟不洗乃是化神以上的修为,就算陷入噩雾,也能撑得一段时间,倒是境界在元婴的萧留年处境更加危险。 萧留年看了眼自己的玄瓶,估算了片刻,回道:“若用来维持护体咒,大概只能撑到三日。” “三天……”一念眉心微蹙。 要在三天内想出找到他们位置的办法,时间太紧凑了。 “接着。” 鹤玉那头忽然传出个陌生的男人声音,被风沙啸音裹挟着,并不真切。 “灵源石?”萧留所的声音一喜。 “留年,你身边还有别人?”凌佑安问道。 “回师叔,我在此地遇到一位同陷险境……”萧留年说话间与男人对视一眼,对方身上有淡淡魔气环绕,是个道行与他相当的魔修,他斟酌回道,“……的道友。他随身带有灵源石,有这件宝物,应该还能撑上月余时间。” 语毕,他望着浮在半空一座小山般的青色灵石,浓浓灵气从石头上流泻而出,让他精神为之一震,也让这护体咒的青光陡然间炽亮。 “月余时间应该够了,你们撑住,我们再想办法。” 凌佑安一语落下,切断了传音。 ———— 风呼啸而过,沙砾飞卷如龙,只有青光笼罩的地方,还保留一片宁静。 外面的妖物暂时清除,男人盘膝坐回光罩内,看着萧留年道:“那是你师妹?” 萧留年摩挲着鹤玉,正思忖着该如何让外面的人知道自己的位置,闻言下意识地点头:“嗯。” “麒麟双鹤玉?你和你师妹感情很深。”男人又道。 萧留年刚要点头,忽然觉得对方大抵是误会了什么,解释道:“我与师妹感情确实深,不过不是你想得那样。她五岁时入的山门,我一走又是十几年,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孩子。” 提及云繁,萧留年眉间神色略松,眼前似乎浮现当初小团子一样的女孩,被他从蛇渊捡回浮沧山。 “五岁入山门……”男人嚼着这几个字,眼里的些微光芒却倏地黯淡。 那应该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对了,阁下怎会闯入此地?”萧留年也盘膝坐在灵源石下,问起他进归溟的目的来。 “我来找一件祖上遗落的信物。”男人意兴阑珊回道。 萧留年挑挑眉,这地方旧年是仙魔驱逐异修的战场,除了仙界修士,也有无数魔修陨落此地,自然也有许多武器法宝等贵重之物淹没在这茫茫风沙之中,会有人涉险寻找亲人之物,不足为奇。 “那对你来说,一定是十分珍贵之物。”他感慨一句,不再追问。 男人点点头,翻手化出一柄狭长黝黑的长剑,仔仔细细地抚摸起来。 ———— 猎仙 第35节 转眼十多天时间就已过去,玄鹰峰的机关傀儡人已经准备妥当,尽数运往归溟,只等着发现萧留年的具体位置,可纵是六位峰主不分昼夜想办法,将一切能想到、能用上的道术法宝都试了一遍,还是无法找到他的具体位置。 萧留年已经困在归溟十多日,孟不洗的行踪也无人知晓。凌佑安已然应允,若是三日内再不能想到办法,江锋就会带齐千仞峰的精锐,强入归溟。 归溟的情况更加恶劣了,裂隙越来越大,噩雾亦越泄越多,黑灰色尘沙铺天盖地肆虐,触目所及,除了一望无际的沙丘,别无它物,连天也是灰的。 漫天灰暗间,有片莹亮绿光笼罩的弹丸之地,仿如沙地绿洲,风沙不侵。 一筹莫展之际,萧留年除了等待还是待,灵源石的灵气已经消耗泰半,可办法还是没有想到。萧留年站在青光之间,正放眼四顾,腰间鹤玉陡亮。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被鹤玉光芒吸引,抬头望去,道:“又是你师妹?” 萧留年祭起鹤玉,朝那人点头。 能够使用鹤玉的,只有云繁一人。 鹤玉里传出熟稔的声音,果然是云繁:“师兄,我想到一个办法,不知能不能成。” 她的声音有些喘,说得也有些急。为了师兄这件事,她已经十多日不曾歇息过了,六位师叔在外头忙碌,她亦没闲着,将前两百年前所知所识都细想了一遍,最后果然让她想到一样东西,一件不属于那两百年内所知的东西。 “说来听听。”萧留年正色道。 她的身边很安静,没有其他声音,六位师叔不在她身边,她应该是一个人想到了什么,迫不及待找他验证想法。 “师兄,你记不记得当年在蛇渊时,我们遇到的那个禁制古阵?”云繁问道。 当年的事,萧留年自然没忘,那个禁制法阵化星为眼,在蛇渊绘出了星象阵,可这与他们现在遇到的难题有什么关系? 他蹙紧眉头,正要发问,脑中忽然一念闪过。 “你想利用天星方位?”萧留年道。 “有何不可呢?师兄,地面的位置受噩雾影响难以探寻,但天上星辰的位置总不会受到影响。” 云繁说得有些快,却没妨碍萧留年的理解。 星辰流转,星象投印在九寰河山的位置会按规律转变,这一规律有迹可寻,只要能够找出萧留年所处星象投映位置,就可以凭此找到他。只要找到他,就可以用柳师叔的傀儡人运送修补封印的灵石与物资给他,待修补好封印,噩雾减少,他们自然可以脱身。 “天星寻踪定位法。”萧留年喃喃一语,忽目露欣喜,“师妹,在我书室之中,有一套九寰星象图,你帮我取出带给六位师叔。” 他说话之间,也从储物袋取出了一方小星盘。 “好。”云繁道。 “云繁,多谢。”在她切断传音之前,萧留年道。 那头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师兄客气了。” 坐在萧留年对面的男人听到鹤玉里传来的声音,目光飘远——这声音太像那人,可这俏皮甜美的语气,却又与那人相隔十万八千里。 她永远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待传音切断,他方垂下头去,专注地抚着手中狭长黝黑的长剑。他半挽的发髻松散披落,一袭紫衫飘逸,虽比不得萧留年英俊,但那容颜却也眉目俊雅,有着萧留年没有的风流慵懒,尤其在望向手中长剑时,眸底更是水光轻转,漫柔缱绻。 仙魔本不两立,可二人困在此地已有多日,在这荒芜沙海寻生路,也只能化敌为友,短暂联手。一来二去,彼此皆生惺惺相惜之意。 “你师妹很聪明。”见萧留年谈完收起传音玉,那人头轻抬,眼角微挑,笑道。 “那是自然,她是山门几百年来收的悟性最出众的弟子,连我都比不上。”萧留年亦笑道,满眼骄傲。 这十三年间,他虽没见过她,可云繁的事迹却总会传到他耳中。 从踏响闻天鼓起,她就常常给他们带来惊喜。 “你呢?天天摸手中的剑,那剑的主人……是个姑娘吧。”许是找到离开的办法,萧留年难得有些谈兴,也反问他。 对面那人手里的剑,剑身细长,剑柄秀小,不趁男人宽大的手掌,倒像是女子武器。 他不置对否,指尖抚过剑柄上刻的字。 萧留年忽觉自己问得不妥——修士之剑若是离手,那剑的主人多半已遇不测。 他怀念的那个人,可能不在了。 “抱歉。”萧留年很快道歉。 那人便道:“不用道歉,我觉得她没死……她那样的人,我不相信她会就那么死去。” 语毕,他起身,又道:“等离了这里我寻你饮酒,再细聊与她之事,如何?” 萧留年沉默片刻,回他:“离了归溟,你我不同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做不了朋友。 那人闻言并没动怒,依旧笑着:“你这人,太迂腐了……”到底也没强求,只道,“那阁下的名姓,总可告知吧?” “浮沧山,萧留年。” 浮沧山,的确是他们这些魔修一辈子都难以踏足的好地方。 那人点点头,也报上名姓。 “幽澜山,曲弦。” 作者有话说: 勉勉强强算是个谁都没有发现的修罗场吧…… 【明天应该可以见】 ———— 感谢在2022-06-15 10:02:05~2022-06-16 09:5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瘦马外室通房退散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荔枝炖排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危急 萧留年离开以后, 整个溯天楼都对云繁开放,这其中也包括他的从前修习所用的书室,里面收着无数他的藏书, 与他从小到大收集的各式各样小东西。 他的涉猎很广, 上到天文下到地理皆有之, 甚至还有不少仙凡流传甚广的话本图册, 并非他所表现出的那般远离世俗不惹尘埃。 相反,他是个有趣的人。 在成功筑基以前,他的身体都十分虚弱,这间书室与穹顶那方星空,是他的全部世界, 他画得最多的, 就是这片小小星空, 看得最多的,收得最多的,也是各类与星象相关的书与小物件。 在这十三年间,云繁不止一次进去过这间书室, 读他读过的书,看他画过的画……每个角落似乎都能看到当初那个孱弱少年的身影。 要找到他说的那套星象图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之事,云繁没有片刻耽搁,取了就往紫宸峰掠去。 时值正午, 阳光明媚。紫宸殿外站着不少修士,都是七峰的弟子,正聚在一起说话。近日最受关注的就是孟不洗与萧留年身陷归溟险境之事,整个宗门从上到下皆是一片凝重气氛, 都在为二人脱险想办法。 看今天大殿外的光景, 想必六位师叔又都齐聚紫宸殿商量对策了。 云繁脚踏素光缎刚落到紫宸峰上, 立刻就被叫住。 “小师妹!有好消息。”一个师姐远远冲她招手道,“昆虚山的秋锦枫道友请来昆虚镇山法宝金凰引日塔,已准备进入归溟找人,如今师叔们都在殿里商议呢。” 云繁站住脚,看了眼紫宸殿,道:“金凰引日塔……那是昆虚仙器,若要发动一需仙器认主,二需耗费巨大灵气,非返虚境界的修士,根本无法催动。” 昆虚亦属九寰三仙门之一,并且是最古老的一个宗门,其如今的宗主靳楚,境界也已达返虚,乃是九寰实力直逼穆重昼的人物。这金凰引日塔乃是昆虚的镇山之宝,有镇邪伏魔之力,可以吸纳噩雾,只不过施展不易,需要仙器认主且有返虚以上的境界,方能催动,可这仙器的上一位主人早已飞升,且又是一宗镇山法宝,哪里能轻易请到归溟这等险恶之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秋道友可大有来头,早在前往归溟之前,她就已得到仙器认主了。”师姐眉头一挑,说起这秋锦枫来。 秋锦枫是昆虚老祖靳楚在外游历之时所收的亲传弟子,曾在赤鲸秘境独自修练十年,是以实力极为强悍,刚随靳楚回昆虚之时,就成功通过金凰引日塔的试炼,得到仙器认主,也轰动了整个九寰,成为昆虚最受瞩目的首席弟子。虽说她的修行时间不算长,可如今境界也已到金丹圆满期,只等回昆虚后就能结婴。 这样的成就,在九寰近百年的人物中,无人可以匹敌,哪怕是浮沧山近年最优秀的慕渐惜,也比不上她。 十三年前三宗联派弟子远赴荒海,昆虚的弟子就由秋锦枫带领,与萧留年一样,都在归溟呆了十三载时间,出力甚大,更有人将她与萧留年相提并论,看作新生代弟子中的领军人物。 “就算她得仙器认主,可她境界不足也无法完全施展仙器威力。”云繁道。 “所以她已经召集归溟外的所有弟子,打算结引灵阵,再调集归溟的蓄灵之物,用以开启仙器。” 施展仙器需要匹配境界的灵力,而这引灵阵就是向外人借灵施法之用。 此语一出,立时有人附和:“那可是大场面,可惜我无缘一见。够魄力,不愧是昆虚老祖的弟子。” 归溟现下约有五百修士,若是结引灵大阵,可谓壮观,秋锦枫能号召如此多的修士,足证她现下名望之高。 云繁听完却已眉头大蹙。 “我记得昆虚老祖当年曾两次带这位秋道友上浮沧,看中了我们萧大师兄,一直想促成两宗联姻,不过咱们道祖不在,这事便不了了之。如今她在归溟和大师兄并肩十三载,也不知道生没生情。” “我可听说,他二人默契甚好,归溟那头都看好他们。大师兄那样的人物,怕也只有秋道友这样的才配。”另有一人笑道,又看了眼云繁,戏谑道,“小师妹,搞不好这次你师兄回来,要给你带回个师嫂来。” 云繁猛得转头望向那人,只是尚未开口,便有人接下话茬:“她有那么好吗?集五百弟子替其结引灵阵,她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昆虚这些年处处与我们宗门暗中较量,想抢第一仙门的名头,巴不得趁此机会好好表现,就你们一个个都当人家是好人,还师嫂?” 这人怼完前头那弟子,又冲云繁语气不善道:“看什么看?我可没说不救大师兄!只是此法不妥。”她说了两句,沉颜又道,“不成,我要同师尊他们说去。” 正是才结丹没多久的慕渐惜。 语毕,她抛下众人就往紫宸殿疾步走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弟子。 “不妥?有何不妥?”年轻的弟子听不明白,纷纷问道。 “其一,归溟五百修士的境界皆在筑基到金丹之间,就算都引灵给秋锦枫,也抵不上一个返虚修士,仙器威力照样难展;其二,所有修士结阵,必致后力不足,倘若在此期间归溟生变,他们有何余力自保?其三……”云繁一边跟着慕渐惜往紫宸殿走,一边解释。 只是这第三点还没说出,她就在众人簇拥之下走到殿门外。这次殿门大开,慕渐惜早已将心头所虑呈禀给殿内六位峰主。不过她只说出云繁刚刚解释出的前两点,并没第三点。但就只这两点,已令殿上站的几人露出赞许的笑意。 只不过,慕渐惜能够想到的,六位峰主早已看出。 “稍安毋躁,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考虑过了。昆虚既肯借出仙器,我宗自承其情,已经另外调拔人手,由江峰主与柳峰主共同率往归溟,此外还会将我宗至宝玲珑九窍壶带去,以解余力不足之忧,大家可以放心。”凌佑安抬手按按,当着一众弟子的面开了口。 “小小年纪能想通这些已是不易。”风兰雪夸赞慕渐惜道,“你有心了,凌师兄收了位好徒弟。” 不料话音刚落,云繁便一步越过慕渐惜,朝着六位师叔行过礼道:“六位师叔,弟子已与师兄亦商量出一计,想请师叔们示下。” “哦?小云繁也替你师兄你想到办法了?说来听听。”出海月闻言笑眯眯道。 虽说云繁已经长大,但在六位师叔与一众同门眼中,依旧是山门排行最小的弟子。 云繁便将与萧留年所议之策简单明了说了一遍,原本还将她视若孩童的修士们,面上渐渐露出沉忖神色,再未将她所说当成童言。 “此法……是你想的?”耐心听她的话,凌佑安问道。 云繁摇头:“是师兄想的,连星图他都让我带过来了。” 她人微言轻,自然是搬出萧留年来最易服众。 猎仙 第36节 将星图呈予众位师叔,她又祭出鹤玉,接通与萧留年间的联系。这天星寻踪之法具体如何施展,当然得由萧留年亲自来解释。萧留年的声音自鹤玉中传出,与六位师叔细述这天星寻踪定位法。 待他说完,一念方赞道:“留年此法甚妙……” “一念师叔,这不是我想的。”萧留年却道,“是师妹提的点子。” 和在蛇渊时一模一样,云繁是他的小福星。 “云繁?” 众人随着一念将目光望向云繁。 云繁耸耸肩:“我只和师兄提了个念头,可没师兄这般厉害,能够真正施展天星术。” “那也得你能想到!”萧留年的声音透过鹤玉,听得出来带着一丝笑和骄傲,他一如既往以她为荣,“我师妹是最聪明的。” “好了,你们师兄妹两个夸来夸去,有完没完!”江锋性子急,受不了地打断他二人,“快决定到底用哪个法子。” “还有别的法子?”萧留年惑道。 “昆虚的秋锦枫已经请出金凰引日塔,准备结引灵阵,吸纳噩雾,暂缓归溟困险,助你脱身。留年,你和云繁的办法虽巧,但尚需时日测算,不比金凰引日塔,马上就可施展……”凌佑安综合考虑了两个办法的优劣之后,正要做出决定。 “万万不可!”萧留年却变了口吻,“不能用金凰引日塔!” “为何?” “因为这里有裂隙!” “裂隙会扩大!” 萧留年和云繁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金凰引日塔虽有吸纳噩雾之力,可也只能吸收部分噩雾,无法将封印的噩雾完全吸走,反倒是巨大的吸力,会令得裂隙内噩雾溢出速度和力量都变大,到那时裂隙反而会被撕得更大,噩雾溢散更快,后果不堪设想。 “天星寻踪法虽然慢,却较为稳妥,况且日后修补裂隙,我们也需要明确此地方位,故……” 萧留年急道,可他话未说完,旁边忽然传来个陌生男音:“噩雾溢散的速度,变快了!” “不好!金凰引日塔已经开启,引灵阵已成。”那厢,凌佑安已收到传音。 “快让他们停下!”萧留年怒道,可四周黑雾忽浓,鹤玉青光转弱,里面传出的声音渐渐变弱。 面对骤然加重的噩雾,麒麟双鹤玉的传音威力也已经支撑不住。 “裂隙生变,无论如何,马上让秋锦枫停下金凰引日塔。我会以道法化生天星,你们尽快找星术师测定星位……” 萧留年的话,消散在一片沉寂中。 鹤玉失效。 作者有话说: 繁繁:师嫂?萧留年你选吧,榴莲皮,键盘,搓衣板……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6-16 09:59:52~2022-06-17 10:3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凉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魍魉姬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化解 北境, 归溟。 原本缓慢向外溢散的噩雾,以可怕速度被某种无形力量抽离裂隙,裂隙受这凶猛力道的反响, 果然开始扩大, 转眼变成一个大窟窿。 噩雾从窟窿里嗖嗖钻出, 像条肆无忌惮的恶龙, 四下肆虐。裂隙不远处的青光频频闪动,光罩的范围正大缩小,正中的灵源石已光芒渐黯,石头表面浮现裂纹,萧留年的护体咒已岌岌可危。 “萧兄, 你们三宗似乎无法达成一致。”曲弦早已站起, 手执玄离剑, 与萧留年背靠背站在光罩中,警惕地看着早已混沌的外界。 萧留年眉心微拧,紧紧盯着变成窟窿的裂隙。离鹤玉断音已又过了两天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几句话, 云繁众人听没听到。看眼下这情形,秋锦枫应该没有停止施展金凰引日塔。 灵源石内的灵气已所剩无几,他目光陡然一凝,只道:“那就相信浮沧。曲兄, 劳你掩护在下了。” 语毕,他撤去护体咒,改掐道诀。 只见一道银光冲天而起,破雾入天, 转眼消散。 ———— 秋锦枫确实没有停止引灵阵和金凰引日塔。 龙血林外的三宗驻地, 天空浮起一座巨大的仙塔虚影, 炽烈红光大作,凤鸣声声如蓄满杀气的刀戈,朝着归溟深处涌去,归溟上弥散的薄薄噩雾被这股杀气镇压,都朝着龙血林处聚集,似扭曲的鬼魅般被吸入仙塔中。 孟不洗和萧留年先后失踪之后,这里就由昆虚的长老与秋锦枫暂时接手掌管。三宗共五百一十七名弟子,除了留下三十名弟子作防御外,余下弟子皆依秋锦枫之令结引灵大阵,助她施展起金凰引日塔。 被众弟子围绕的巨大仙塔虚影之下,一位白衣少女浮身而立,双眸轻闭手掐道诀,站在光芒之中宛如天人,生得姿容绝代出尘脱俗,正是昆虚山的首席弟子秋锦枫。 不知多久,红光又一炽,秋锦枫睁眸,声音肃杀,只道:“成了。” “我就说有师姐在,又请出咱们的镇宗宝塔,怎么可能出事?浮沧山那些人也忒瞻前顾后了,又想救人,又不想冒险,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法阵外的一个位昆虚修士对着身前所站的昆虚长老道,“引灵阵已经开启,宝塔也请来了,哪能说收就收,他们浮沧山也好意思开口?等到救出人,修补好裂隙,瞧他们还有什么可说!这次就让全九寰的修士看看,咱们昆虚才仙门第一,凭什么事事都要跟着浮沧走!” “收声!”虽然这话说出昆虚老长内心所想,但他还是沉颜斥道,“三宗同气连枝,休得妄言。” 那人还想说话,却见四周红光又一炽,秋锦枫踏红光掠出,她的声音远远传来:“成了,随我进归溟。” 语毕,她已化作一道疾光,掠入归溟。 ———— 归溟的深处,微弱的红光覆盖而来,弥漫在空气中的噩雾似乎暂时消失。 一切,仿佛平静下来。 可萧留年却骇然望着不远处的裂隙。诚然已经溢散的噩雾被吸走了,但裂隙还在,红光的镇压之下,裂隙内的噩雾在裂隙口处大量聚集,原本已被扩大的裂隙口眼下如同蟾/蜍的嘴巴般一鼓一鼓,仿佛腹内聚集起的噩雾要在瞬间被喷出。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萧兄?”曲弦见他神色不对,不由问道。 “离开,你快点离开这里!”萧留年一边急道,一边放弃持咒,眉心正中忽现莲印。 一朵莲花随着他的施法绽放在荒沙之中,庞大仙威弥散,拢向裂隙之口,他的脸色也随之愈加苍白。 “本命法宝?”曲弦蹙了眉。先前那般艰难的困境都没让他动用到本命法宝,现下却忽然祭出? 可还没等曲弦想出问题所在,便察觉到空气间传来的异动,他回头望向远方,只道:“有人来了!” 远空中,一片红光如霞云,正朝着他们所处位置疾掠。 “萧师兄!”秋锦枫的声音远远传来。三宗之间按照辈份,萧留年长秋锦枫许多,是以唤这一声“师兄”。 “不要靠近这里!都退出溟海!再让三宗弟子往后撤百里!”萧留年已然浮身半空,看也没看秋锦枫一眼,面如沉水,双眸肃杀,周身杀气尽泻。 那朵莲花愈绽愈大,化作一道莲光,将他与裂隙尽数笼在其中。 秋锦枫一愣,只听萧留年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两个裂隙马上爆炸,我快撑不住了,到时必将导致封印彻底溃决,噩雾席卷,就算是有金凰引日塔在手也吸纳不了如此庞大噩雾。快离开!” “我带了修补封印之物……”秋锦枫还待再说什么,被萧留年怒吼打断。 “你没看到这裂隙中的噩雾即将冲出吗?如此大的力量,我们手中哪来能够压制修复它的东西?”萧留年承受着巨大压力,已渐渐不耐烦,对秋锦枫也失去往日谦和,语气不善道。 以本命法宝之力,也只是杯水车薪,这一劫,他怕是躲不过去,要以身殉道。 思及此,他垂头看了眼腰间鹤玉,忽想起昔年誓言—— “活着回浮沧。” 秋锦枫俏颜色变,思忖片刻,没有理会萧留年的警告,只朝身后跟随之人急急交代数句,而后掠到他身边,祭出自己的法宝,只道:“事因我而起,我留下……” “帮你”两字未吐,萧留年腰间鹤玉忽亮。 鹤玉的传音力,因为噩雾的暂时消失而恢复。 “师兄莫忧,我来帮你!”熟悉的声音从玉中传出,轻松从容的语气,在这紧迫时刻显得十分动听,“九位星术师已经齐聚,师兄位置已经测算妥当,凌师叔、江师叔与柳师叔三位,在两天前就已动身,想来马上赶到,师兄,你再支撑须臾。” 萧留年听到她的声音,有片刻失神,转瞬恢复,“别让他们过来,裂隙将要炸裂,封印将溃,他们来了也没用。” “师兄,我请师叔们带过去的,是我们浮沧山的《驭龙图》。” 只这一句平静无波的话,就叫几人心中剧震。 浮沧道祖的驭龙图,里面封着穆重昼一缕精魂,乃浮沧山的镇山之宝,威力无比。有道祖精魂支撑,确可暂时阻止裂隙爆炸。 “云繁……”萧留年低声唤出她的名字,苍白的脸上浮现温柔,唇瓣勾出短暂笑意。 他当时未尽之语,她已经全部替他办到了,甚至想得更远。 那厢秋锦枫望着他掌心紧扣的鹤玉,便知道如今在与他传音对话之人,乃是浮沧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道祖第二弟子,他的嫡亲师妹。 三宗驻地的修士都知道,在这不算漫长的十三年中,萧留年有个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哪怕再忙也要抽空陪伴说话的女子。 那是整个浮沧山最得宠的小师妹,五岁入山门,如今已经十八。 她以为,那应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天真骄纵不知世事,却不曾想…… “既然如此,在下也助你一臂之力。合三人之力,想来能多撑片刻。”站在旁边的曲弦听完全部,果断祭出件巨大黑幡。 “多谢。”萧留年没有拒绝他。 ———— 浮沧山临仙殿的殿门大敞着,殿内除了出海月、风兰雪与一念三位峰主之外,还站着九位上修,皆是赶到浮沧山的九寰星术师。 眼下,这九人围成圈浮坐半空,圈子正中是巨大的九寰舆图,舆图正上方又有一幅巨大星图,星图上有几颗星辰闪烁着耀眼光芒,在舆图上投射出一小块光影。 那便是萧留年的位置。 云繁站在殿中,一边与萧留年保持着传音,一边关注着星象图的情况。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甚至有些轻松,可手心却攥了团汗,她知道归溟的情况非常糟糕,萧留年处境异常危险,但她身在千里之外,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助他拖得一时半刻,不让他陷入绝望。 毕竟,人一旦进入绝望,就很难再坚持。 鹤玉那头传来两个陌生声音,有男有女,只是隔着距离,听不太真切。知道萧留年不是孤军作战,云繁只保持着鹤玉传音,没再出声打搅他们。 也不知多久,那头忽然传出开山劈石的重音,沉如雷鸣般的嗓门响起:“留年,接着!” 猎仙 第37节 那是江锋的声音,江锋既然已到,凌佑安与柳昭必然也在附近。 他们几人若是赶到,则萧留年的危机可除。 “别担心,你江叔叔他们赶到归溟了。”闻得此声,风兰雪踱到云繁身畔,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风师叔。”云繁心头一松,低声唤她。 “这两天辛苦你了。”风兰雪爱怜般摸摸她的头,温声道。 从与萧留年第一次传音回来起,云繁便没有一刻休憩过,要么不断寻找帮他的办法,要么就是留在临仙殿内协助众人,一力扛起这天星寻踪法的调度之职,没有片刻松懈过。 说来从传音被迫中断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计划也只能随之改变。金凰引日塔与引灵阵一经开启,无法说收就收,再者昆虚的修士压根不赞成他们的意见,他们只能另想办法。 一边调集人手,准备物资,一边邀请九寰星术师立刻赶到浮沧,以最快的速度测算天星,寻找萧留年的位置,就连赶去归溟的人,最后都算上了凌佑安。 而在这其中,云繁自然出力不少。 难为她年纪小小,境界低微,却临危不乱,且不惧强修,行事滴水不漏叫人刮目相看,连六位师叔都没料到。 “想那昆虚山的人冥顽不灵,整日只知三宗争斗,这种时候还要强出头,不肯顾全大局,险些害了所有人!”出海月冷嘲道,又望向云繁,夸道,“也幸亏有你提醒凌师兄他们带上《驭龙图》,否则此局也不知该如何破。你师兄临行前说,你是他的福星,看来果然如此。” “月师叔,其实云繁并没做什么。要不是众位师叔不计较我人微言轻,愿意听我一言,不像昆虚山那般刚愎自用,我也无计可施的。说到底,还是师叔们虚怀若谷,才能救此一劫。” 云繁一本正经地拍了个马屁过去,既捧了她,又陪她骂了昆虚,哄得出海月眉开眼笑。 眼见那边的情况渐定,众人都有了说笑的心。 “就喜欢你这张小嘴!”出海月伸手掐掐她的脸蛋,只道,“前些日子太华新出了批布料,你回头去我那里先挑挑,再给你裁两身衣裙。你这个头身形都窜得厉害,得多做几身备用,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都说女大十八变,你这模样……待你师兄回来,恐怕……” 出海月笑了笑,话未完,抛给她一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目光。 十八岁的云繁,已经出落成浮沧山最貌美的女修了,她若占第二,便无人能排在她在前面,这满山的男弟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她不放。 待萧留年回来,头一件该烦恼的,可能就是觊觎他师妹的那些狂蜂浪蝶。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是个好词。 ———— 感谢在2022-06-17 10:35:39~2022-06-18 10:0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汤小圆圆圆、、figno  ?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了鸭 20瓶;叶宝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归来前 归溟的危机, 随着浮沧山三位峰主的赶到而宣告化解。浮沧《驭龙图》开启,道祖精魂发威,裂隙内的噩雾被暂时镇压, 给了萧留年修补封印的机会, 孟不洗亦被江锋所救, 众心皆定。 远在千里之外的云繁, 知道萧留年平安,也就将归溟的事丢开手去,懒得再操心。她的日子恢复如常,只是不知自己的大名已传遍三宗。 转眼又过月余时间。这日晴光正好,云繁被叫进了太华殿。太华殿偏殿的桁架上挂了十来套衣裙, 窗下的长桌案上摆着几盘首饰, 各色簪钗钿俱全。 “都是给你新裁的衣裳, 师尊吩咐了,你得把这几身衣裳都试完才准走。”钟敏心把云繁按在镜前,替她打扮来。 这些年来,云繁有大半时间是在太华峰度过的, 太华峰的师姐们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打扮她。当年小小的她一进太华峰,立刻就被各位师姐们拉到镜子前一通打扮,后来更是一天三套变着花样打扮她, 打扮到她在元初境躲了三天才消停。 如今虽然没有当年那样疯狂,但这小爱好却没有随着她的长大而改变,只是温和了许多。 “钟大师姐,饶了我吧。”就算云繁也喜欢这些漂亮东西, 都吃不消她们的热情。 “师尊之命, 你和她说去, 我是不管的。”钟敏心说话间瞥了眼她的胸口,“但你这衣裳是该换换,襟口紧了。” 都是女子,说话没什么顾忌,何况她还是钟敏心从照顾到大的孩子。 云繁捂捂前胸,无话可回——这身体也不知出了什么毛病,变小后重新成长,该有的变化一样没逃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抽条儿,胸腰越发分明,半年前才做的衣裳,现在已经紧了。 钟敏心见她不语,便挑了两件发饰簪到她发髻间,这才拉她起来,牵到了偏殿珠帘下。 珠帘外就是正殿,出海月正与风兰雪坐在殿内说话,声音毫无避讳地传来。 “便宜昆虚山那帮老东西了,明明是他们险些酿成大祸,最后倒成了人人称颂的英雄。”出海月慵懒道,语中嘲意满满。 “好了,你就别多说了。昆虚此举虽有不妥,但本意仍是好的,否则也不会借出镇宗的金凰引日塔。”风兰雪劝道。 出海月依然不屑道:“好?谁不知道他们打的算盘?早就不满意总被我们压一头,处处都想着抢风头占功劳,又不听人劝。这次若非留年和云繁提醒,凌师兄他们赶到,真到封印溃决,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三宗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都是九寰地位超然的大宗门,虽同气连枝却也互相较量,尤其做为历史最悠久的昆虚,被浮沧赶超压制久了,自然不甘心。这本也没什么,但宗门间的私心争斗闹到正事之上,还险些酿成大错,就离谱了。 可更让出海月糟心的是,因凌佑安三人赶到及时,压制住即将爆发的裂隙,反倒让秋锦枫的金凰引日塔成功抽走归溟噩雾,不仅成就秋锦枫在三宗间的威名,连昆虚也名声大涨。 “阿月,这事不能全怪昆虚,说到底,是孟师弟和留年误陷归溟方引发后续种种,他们为的也是救我们的人。”风兰雪道。 单凭这一点,他们浮沧山就无法责怪昆虚。 “呵,老的比不过,这是要扶小的起来啊!”出海月挑挑眉头,懒懒倚在玉扶手上,又道,“还看中我们家留年,两宗联姻,想得倒挺美……” “师尊,风师叔,小师妹出来了。”钟敏心将云繁推入殿内。 二人间的闲谈被打断,出海月只觉眼前一亮,立时便坐直身体,上上下下打量起云繁,与风兰雪夸起她来。 十来套的衣裳外加几盘子首饰,就算用上仙法,来来回回也试了半日光景,最后出海月大袖一挥,只道:“都好看,罢了,全部打包送去溯天楼吧。”一边又拉着云繁道,“外头都说昆虚秋锦枫是位绝色佳人,我看那是没有见过我们家云繁!” 又是秋锦枫? 这已经是云繁近期不知道第几次听到“秋锦枫”这个名字了。 ———— 从太华山出来,云繁便往浮海掠去,不过片刻就落到沧云浮海上。 沧云浮海空荡荡的,仍只有她一个人。她行至无境海畔,肩头衣袖下透出一缕红光,慢慢游向袖管,眨眼之间一只小红蛇探出脑袋,朝她“嘶嘶”吐了几下蛇信。 云繁蹲身将手送到无境海畔,蛟蛟兴奋地瞪大双瞳。 万妖之海,烛蛇巢穴,蓄万妖为食。这片无境海人魔仙妖皆不可入,但烛蛇可入。这不是云繁第一次把蛟蛟放进无境海了,这十三年间浮海无人,她早已试过。 蛟蛟果然无惧千缠力,能在这片海里徜徉,所过之处,万妖退避。只可惜蛟蛟到底只是幼体,又或者因为这片无境海妖力过盛,它在无境海中呆不了太长时间,超过一个时辰它就会“醉海”,宛如人喝醉般跳到岸上撒疯乱扭,是以云繁每隔数日才会让它在无境海里呆上一个时辰,以供它吸纳妖力。 如此这般以万妖为食过了十三载,蛟蛟成长得很快,当年那颗蚺蛇内丹,也早被消化。 “你啊,快点长大,好带我渡海!”云繁点点蛟蛟的额头,道,“去吧。” 蛟蛟仿佛在向她承诺般又“嘶”了声,很快游入海里消失不见。 根据蛟蛟传回的感应,这片无境海底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可它力量还很微弱,不足以探到深处,云繁亦想渡海一探穆重昼的洞府,可惜都未到时候。 送走蛟蛟,云繁站直身体,腰间传音符亮起,霍危的声音传来。 “小师妹,师门历练开始报名,我们可以下山了!咱们一起吧,去岭西寻宝!” 浮沧山的弟子度过炼气期后,就可以参加师门历练,离山修行。不过师门历练并非时时都有,隔上几年才有一次。云繁的年纪小,境界也才刚到筑基没多久,这次是她的第一次师门练。 师门历练会由结丹期的修士带领,或是下山除魔,或是下山觅宝,或是入世行医,各不相同,按照往年,一般会有至少七条路线供弟子选择。 霍危说的这条,就是前往岭西小秘境寻宝的修行。岭西的小秘境是筑基期修士最好的锻炼场所,可对云繁来说,全无吸引力。 “不去。”她想也没想就拒绝。 “为何?”霍危一阵失落,很快就振作,“岭西秘境我前些年去过,很有意思,我可以带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云繁冷冷打断:“没兴趣。” 霍危叹口气,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还没想好!”云繁说完就掐断传音,不再听霍危的啰嗦。 在无境海旁边又站了片刻,她忽擎起胸前鹤玉。自上回传音至今,她已经许久没和萧留年传过音了。 “小师妹。”萧留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很快传来,没让云繁多等。 “师兄伤势可已痊愈?”云繁问道。封印修补妥当,他已从归溟回到三宗驻地,正在养伤。 “托福,已经痊愈,不必挂心。你找我有事?”萧留年问道。 “没事不能找你吗?”云繁语气一转,有些不悦。 “自然不是,其实你不来找我,我回头也要寻你……”萧留年的声音很是轻快。 “师兄似乎很高兴,有什么好事发生?”云繁听出他的心情,问道。 鹤玉那头并没马上传来萧留年的回答,反而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女人声音:“萧师兄……” 后面便没了下文,似乎被萧留年所阻。 “你身边有谁?”云繁神情一沉,语气却未改。 “是昆虚的秋锦枫师妹,她来请我回去商议要事的……”萧留年解释了两句,似乎觉得不够详细,又道,“今日凌师叔召集了三宗诸位上修,商议善后事宜,我是悄悄出来与你说话的。” “我以为……师兄与秋道友二人共处呢。”云繁道。 “你在瞎说什么?”萧留年声音微沉,“我与秋锦枫不过是公务往来,哪来什么二人共处。” “哦……”云繁意味深长地吐了个字,在他发作前忙转开话题,“那我打扰到你了?” “倒是没有,凌师叔亲临,这里已交给他主持,我一个伤员,这几日没什么要事,只是从旁协助罢了。”萧留年说着说着,语气忽又轻快,“小师妹,溟海的事已经处理妥当,凌师叔并另二宗宗主决定,下个月我们就能返宗。” 一别十三载,他们也该重逢了。 那厢,秋锦枫离得远远,看他对着块鹤玉笑容满面。 都说浮沧山这位大师兄是位谪仙般的人物,这一十三年之间,他不论对谁都谦和有礼,由上至下一视如仁,从未因为对方身份而有任何不同,哪怕是对着身为昆虚首席弟子的她,也是如此——如沐春风的笑容里,只有客气的疏离。 她见过好几次他对着鹤玉时的模样,鲜活的笑容不现一丝疏离,熠熠生辉的双眸温柔流淌,整个人生动得如同从九重云霄踏进凡尘。 可能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所有的温柔和喜悦,尽付鹤玉那头的人。 浮沧山的小师妹。 ———— 掐断鹤玉,云繁的心情因为萧留年的话而明媚。 他返宗的时间在师门历练之后,估摸着来不及带她离山历练,不过从归溟回浮沧,应该会途经金尧一带,那地方,好像也在浮沧的师门历练范围内。 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思及此,云繁有了决定。 猎仙 第38节 没过多久,她的传音符又闪,霍危的声音再度响起。 “师妹,你不去岭西就罢,跑去金尧做什么?那里既不好玩,还得跟着慕师姐,她不好相与!” 金尧确实是浮沧历练路线之一,只不过这一回带队前往金尧的人,是刚结丹不久的慕渐惜。 “我高兴。” 面对霍危的质问,云繁只抛出三个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6-18 10:02:14~2022-06-19 09:2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 2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光倾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明天见 秋去冬至, 苍山覆雪。 “你说你第一次下山历练,偏选那么危险的任务。”太华殿上,钟敏心皱着眉头唠叨起云繁, 又责怪起坐在殿上的甩手掌柜来, “师尊也是, 怎不管管小师妹?” “管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历练历练没什么不好。”出海月扶着鬓边牡丹漫不经心笑道,“敏心你就是爱操心。” 比起身为太华峰主的她,钟敏心更像那个操碎心的师父。 “月师叔,要是没有钟师姐的操心,哪来您这些年的逍遥自在?”云繁挽住钟敏心的手道。 这么多年, 太华山大大小小的事务, 几乎都由钟敏心大师姐包揽, 就连照顾云繁这件事,她也亲力亲为。要说在浮沧山云繁与谁最亲,非钟敏心莫属,就连萧留年可能都要往后退一位。 她在浮沧呆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间,真心假意她看得明明白白。 “你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不生气。”钟敏心虎着脸拍开她的手,一边又问,“明天一早就出发了, 该带的东西带齐没有,可别落下,尤其是保命救命的东西。还有你的衣裳,别穿师尊给的那些花里胡哨的, 在外行走以轻便为宜, 要能避水避火御寒耐暑……” “……”出海月一阵无语, 她是有多被自己这大弟子嫌弃? “你头回下山,遇险切莫逞能,别冲在最前头,要听几位师兄师姐的。”钟敏心始终不放心,“不成,我再给你清点一遍,你的丹药、符箓、法宝,我瞧瞧……” 出海月一捏眉心:“敏心,你有完没完?她只是跟着同门去诛除结丹境界的妖物而已,又不是什么高强的对手。” “话虽如此,可既是去除妖,那些妖物为保性命必要拼个你死我活。都是些初出茅庐的孩子,哪里应对过这样的危险?自然是小心为上。”钟敏心反驳完自家师父,又对云繁道,“你别听师尊的,千万不能轻敌,小看对方。” 眼见钟敏心还有海一样宽的话没叨完,出海月摆手:“行行,我不说了,你们聊。”语毕又叮嘱云繁,“云繁,可别忘了向你风师叔和一念师叔辞别。” “知道了。” 云繁应下,出海月这才踱出太华殿,自去逍遥。 ———— 再过几天,就是人间岁除上日的交替日,一年将尽,春又至,正是凡间烟火最盛的日子。 浮沧山前往金尧城的弟子早早集中,离开山门奔赴金尧。这是这次师门历练中最早出发的一批弟子,其他历练弟子都要到初春雪融才会动身。浮沧山的师门历练分了好几种,有些进秘境探宝,有些入山探矿寻草,有些则护灵兽,还有一些,则受师门委派,下山诛邪。 今日动身的这批弟子,就是接师门任务前往金尧城诛邪的。 金尧城的城中有座香火鼎盛灵虚道观,观主灵虚子是位入世的散修,识得些微末道法,倒是和蔼可亲与人为善,做了不少好事,深受附近百姓爱戴。约在一年前,金尧城先逢大旱后遇雪灾,田间颗粒无收不说,还冻死无数百姓。那灵虚子便占了一卦,只道天有异象,需寻四十九名灵女方可安天,故令百姓将家中未嫁女送到灵虚观中让他相看,若有灵女之象则被留在观中修行。 如此这般过了半年左右,天象虽平,可百姓们却渐渐发现不对,原本说是在灵虚观中修行的女子,无缘无故失踪了一大半,剩下的少女皆神志不清。金尧城主便命人暗查,可这一查就将众人吓坏。送入灵虚观的少女竟被灵虚子当成修行的炉鼎,失踪的那些,则早已化作怨魂殒命。 不消说,所谓的旱雪之灾,大抵也出于这灵虚子之手。金尧城的百姓又惧又怒,可欲要反抗却又不是对手,便集资重金悄悄从外头聘了几位散修回来诛除此人,可谁曾想几人在金尧城内斗法三日,请来的修士却反被他杀,头颅亦被割下高悬城门之上,杀鸡儆猴。 至此,二者彻底撕破脸面,灵虚子也不再假装,索性提了要求,要城中百姓每半月按他要求的生辰八字,送一位未嫁女到他观中,供他修行,否则他便在金尧城内大开杀戒。金尧城主无计可施,只能在城中挑选合适的少女以嫁□□头,穿上嫁衣送往灵虚宫,换来暂时的平安。 是以这半年过去,受害的少女已不知凡几。 浮沧山约在一个月前才接到金尧求救的信笺,这才急急派出弟子,前往诛妖。 赶了数日,他们终到金尧城外。 “半个月前我师父已经派弟子前往打探,那灵虚观内确有妖物作祟,境界应在结丹初期,凭我等之力,不难诛除,不过打探的师兄并没探明此妖具体藏身处,那灵虚子怕也只是被他操纵的傀儡,我们进入金尧城,需想办法先查明此妖的藏匿地。” 金尧城城外,慕渐惜站在一众同门面前,俏颜沉凝道。十三年过去,她那骄纵之气被沉稳取代,只眉眼间倨傲尤存。身为玄阳道君的亲传弟子,她自持身份,不再像过去那样张扬。师门试练她虽非初次参加,可带领这么多同门,由她全权负责诛妖却是头一回,是以尽管队伍里面有她不喜欢的人,她也尽量做到不偏不倚,拿出她做为金丹修士的威仪。 同来的有五个弟子,除她以外,还有两位金丹修士,一个是伽兰山的楚玉师姐,一个是千仞的师兄旭清。加上她一共三位金丹修士,对付同境界的妖物绰绰有余,剩下那三人全在筑基期内,在慕渐惜眼里是跟来见识的,没被算在诛妖的人手中,她只需要让他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安全地回去,便可。 “你们三个境界不高,修为不足,没有我的吩咐此番切勿轻举妄动,以免坏了我的布置……”霍危学着慕渐惜的神情,张嘴做着口型,慕渐惜说一句,他就学一句。 “嗤。”楚玉见状没忍住笑出声来。 “霍危!”慕渐惜瞧见了气得斥他名字。 “小危!”越安轻轻撞他手肘,小声阻止道。 霍危耸耸肩,不以为意地摊手,那边旭清师兄亦笑道:“你这臭小子,办正事呢,别没个正形,学学云繁小师妹,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因着云繁执意要来金尧城,霍危也就改变心意跟到金尧城来。越安的境界是众人中最低的,她的天赋太差,虽然进入紫宸峰,也刻苦修行了,但修为并没跟上,才刚过筑基,离与她差不多同岁的慕渐惜可谓天上地下的差距,这趟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师门试炼,便选择与霍危一起。 “知道了。”霍危不耐烦地回答一句,目光却随着师兄望向云繁,“小师妹,你看什么呢?” 云繁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话,一直在看向远方。 “这里种了好多柳树。”她指指不远处。 众人便随之望去,只见城墙外每隔几步就种一株垂柳,沿着城墙种下去,似乎绕全城一圈,城门口处也没有狮虎之类的石像,只一左一右两棵巨大的柳树,在瑟瑟寒风中随风而摆。 “是挺奇怪的。这附近既没河道,亦无景观,种这么多的柳树做甚?”旭清师兄亦道。 “嗯,此地水土并不适合植柳,按理来说不会长得这么旺盛……”楚玉斟酌开口,伽兰山专修灵草,对这最是了解,“但我感受不出这些柳树上有什么异常,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家小心些便是。” “多谢师姐提醒。”慕渐惜道声谢,又怒瞪霍危一眼,继续道,“为防城中有那妖道眼线,发现我们入城提早准备,大家务必收敛气息,扮作普通百姓分头潜进城内。进城后,到各自的目的地行事。” 她说话间给每个人发了张金尧舆图,舆图上已标注好每个人要去的地方。 趁众人看舆图当口,她续道:“明日子夜,正好就是城中献女的时间,我有一计,既可救人,亦可打探那妖物藏身之地,同时诛妖,只是有点危险,需要我们之间有人扮作献给妖道的少女,深入虎穴将他的具体藏身地通传我们。” “我来吧。慕师妹需要留在外面主持诛妖大局,旭清师兄得保护城中百姓平安,只有我最合适。”楚玉当仁不让地站出。 “楚玉师姐,你放心,我们必会护你周全。”慕渐惜道。 众人在城外商妥诛妖对策,两两结伴,分头进城。 ———— 时值岁末年关,本是凡间最热闹的时候,一年到头也就这时候能歇上一歇,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准备除夕那日的团年饭,可金尧城却显得异常沉静。 这地方不止没有岁末的热闹劲儿,还充斥着一股沉闷死气,分明才到正午时分,可街上行人甚少,偶然遇到几个,皆满面愁苦,毫无生机。 云繁跟着楚玉顺利进城,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舆图上标注的位置。那是城中富户的宅子,姓林。这次要献给那妖道的少女,就是林家的女儿。慕渐惜带着越安去了城主府,至于霍危,则跟着旭清师兄去了灵虚观外。 “应该是这里了。”楚玉带着云繁隐身藏在一座绣楼外,轻声道。富户府邸太大,害得她们找了许久。 为免打草惊蛇,她们此行并没提前知会富户家人,准备悄然潜入将人藏起,再李代桃僵,让楚玉换上嫁衣扮作新娘,来个出奇不意。 “你在外面等我传讯。”楚玉匆匆在云繁耳边抛下一语,便闪进绣楼之中。 云繁隐于绣楼楼顶,放眼四望,忽又蹙眉。 这府里的柳树,种得太多了。 ———— 冬日天色早暗,一轮月钩悬空,愈添清寒。 离金尧城数十里的半空中,一行数人御剑而行,朝着金尧城飞去。 快到金尧城时,领头那人忽然放慢了速度,道:“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语毕,他带着身后众人落下云头。 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完成归溟任务,带着诸修返回浮沧山的萧留年。 “咳,你挑在这里落脚,怕是有私心吧?”灵星看了眼落在山头上的众修士,走到萧留年身边,戏谑道。 萧留年倒也不瞒他,只摇头笑道:“师妹让我回宗路过金尧时,给她带两坛金尧特产的尧蜜,那个馋猫,都筑基辟谷了还惦记着这口吃的。” “那也得有你这好师兄愿意宠着。”灵星笑他。 “离山十三年,我未尽师兄之责,她这一点小要求,难道我不该满足她?”萧留年也是一笑。 十三年了,也不知道小丫头变成什么模样,若是再见,他大抵是认不出来。 也不知为何,离浮沧越近,他心头反有些紧张,大概这就是世人常道的,近乡情怯吧。 “那里就是金尧城吧。”一声温和女音响起,秋锦枫出现在二人身边,朝着远空灯火隐隐的位置望去。 此次归溟已定,正逢三宗剑试临近,她索性带着同门一起前往浮沧山。 “嗯。”萧留年点了点头,掠身而起,浮至半空,遥望远处的金尧城,感受风中醒神的寒意。 可是才看了片刻,他便眉头大蹙。 远远望去,金尧城上空浮着一层幽幽的青色瘴雾,整座城都被这股瘴雾掩埋。 “好浓的祟气!”秋锦枫随他飞起,一看也变了神色,“这城中有妖魔作祟,且道行不低,应该在元婴以上。” “不止……那妖物,在用金尧城祭阵炼宝!”萧留年沉声道。 “糟了。”灵星闻言一拍脑袋,急道,“旭清同我提过,这次的师门历练就有金尧除妖,眼下他们应该已经抵至金尧。可据宗门探子回报,这里的妖物境界为金丹初期,莫非出错了?若果真如此,那可就不妙了,前往除妖的弟子,境界都只在金丹期,如何对付元婴期妖物?” “去看看就知道了。”萧留年双眸微微一眯,“你们原地待命,我前去一探究竟。” 既然撞上,不管有没有自己的同门困在其中,他都要前往一探。 作者有话说: 发现一个天大的误会,我说的是明天见是更新的意思,因为前面不是隔日更新了几天,然后小伙伴以为是男女主明天见……那这次,男女主明天真的要见了。 ———— 感谢在2022-06-19 09:22:36~2022-06-20 09:4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第59808635章汤小圆圆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766437 5瓶; 猎仙 第39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重逢 夜已深, 万籁俱寂,不知何处涌来的雾气弥漫在金绕城的大街小巷中,月光被遮掩, 钻心的幽寒直逼脏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街巷空无一人, 就连打更巡夜的都没有, 猫狗叫声也全部消失,这座城静得毫无生气。 可就在浓雾弥漫的街巷上,一乘八角鎏金的小轿被四个轿夫抬着,浮在半空朝远处疾行,没有发出丁点声响。四个轿夫皆着白色宽衫, 肤色腊白, 身形单薄, 远远望去,如同四张纸片人。 笔直的道路只通向一个地方,浓雾的尽头,有座闪着火光的石塔, 是这诡异的城镇里唯一发出光源的地方。 那是灵虚观的位置。 子夜将至。 “旭清师兄,我这边已经布置妥当。”霍危对着传音符道,声音细如蚊蝇。 旭清的任务是趁夜在灵虚观外布置天衍结界,将道观与金尧城隔绝, 用以防止他们在观内斗法时误伤百姓,以及阻止妖人逃跑。 天衍结界以天衍灯为阵眼,共设七处,将灵虚观围起, 霍危此番协助旭清完成阵眼设置。 “不错, 速度挺快。”旭清夸奖的声音很快传来, 同样压得很低。 霍危咧嘴笑开,手心里攥了些汗,第一次下山除妖,他有点兴奋。 “接下去我要做什么?” “找个地方藏好,按兵不动等天亮。”旭清师兄的吩咐再度传来。 没有再要他出力的地方了。 霍危摩拳擦掌的气势不由一泄,心里抱怨师兄小看自己,正要找个地方藏身,突然间却站直身体,一动不动盯着前方,双眼渐渐睁大。 雾色浓重的街巷里,一乘小轿无声无息飞来,八角鎏金的喜轿,是凡间嫁娶所用之物,亦是这道观接运少女的轿子。 可明日子夜才是约定的献女时间,所以他们才提早一天潜入城中安排布置,可这时间怎么突然间提早了? 意识到不对劲,霍危眉头大蹙,眼也不眨地盯着越来越近的轿子,一边向旭清师兄发去传音。 片刻后,旭清的回音才传来,语气已变:“情况有变,献女时间提早了,慕师妹马上就赶到,轿里坐的,不是楚玉。” 短短几句话,就令霍危倒抽口冷气。 ———— 轿里坐的,的确不是楚玉,也不是真正要献给灵虚观的林家姑娘。 轿子里的人身着正红嫁衣,金线织就的凤纹栩栩如生,一幅盖头蒙去头面,长长的流苏垂至胸前。虽然轿子朝前疾行,轿里的少女却稳稳端坐轿内,垂在胸前的流苏纹丝未动。 不是别人,正是云繁。 林宅那头,出了变化。本来议定由楚玉扮成林家姑娘,顶替她送入灵虚观,怎料到那林家夫人因不愿将亲生女儿送入虎口,便想了个办法,让林姑娘的贴身丫鬟扮成林姑娘留在了绣楼内等灵虚观来接,打算将林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林府。 怎料楚玉此时潜入林家。因众人不曾见过那林姑娘的模样,楚玉也将那丫鬟当成林姑娘,施了道法让她陷入昏睡,再变作她的模样,坐在绣楼之中等待。 云繁守在绣楼外面到子时将至之时察觉林府家丁异常,打探之下方知林家夫人的调包计早被林家人识破。为防止假的林姑娘送进灵虚观后被对方发现引发杀身之祸,林家家主索性绑了林夫人,又将真正的林姑娘关入祠堂,派人看守。不想那灵虚观改了送嫁时间,竟提早一天到林宅外要求林家将人送往灵虚观,云繁赶到祠堂之时,正逢灵虚观的轿子已停在外面,林家人正要将林姑娘送上轿子抬去灵虚观。 情势迫在眉睫,云繁再通知楚玉师姐赶来已然不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移花接木以自己替下林姑娘,坐上轿子后方传音楚玉。 这乘小轿速度极快,不过片刻时间已经飞到灵虚观外。 云繁点点膝头,内心平静无波。她倒想瞧瞧,这灵虚观故弄玄虚,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金尧城中寂静非常,浓雾之下,满城垂柳仿如无数鬼影触须般活起来,整座城愈加妖异。 桥子送入灵虚观后便停在道观宝殿正前方的香鼎前,抬轿的轿夫化作纸人消失。云繁端坐轿中,不见有人前来打轿帘,只闻得异香缕缕钻入鼻中。 就这般等了片刻,轿帘之下忽然涌入一股冷风,薄薄帘被卷起,一道黑影如蛇般贴地游来,以迅雷之速窜入轿中,缠上云繁腰肢,将她掳出轿子。 柳条? 云繁不动声色看着在腰间缠绕三圈的东西,任由自己被它带到某处。 “可算来了。”怪异的笑声响起。 她的目光透过薄薄的盖头,盯着前头七层高的石塔,有棵巨柳从塔中长出,这棵巨柳比普通柳树大上十数倍,树杆已与塔壁融为一体,柳条或盘绕塔身,或在雾中迎风而摆,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塔底的石门洞开,塔室内闪着诡异的青光,青光内似乎有黑影在游动。 说话那人站在塔门之处,二十来岁的模样,头戴道观身着道袍,手上还握了柄拂尘,白面无须,模样俊秀,却挂着个诡异的笑容直勾勾盯着她,正是观主灵虚子。 “把她交给我,你们退下吧。”他手里拂尘一扫,开口道。 缠在云繁腰间的柳藤力道一紧,下一刻她人已被送到灵虚子怀中。柳条退去,灵虚子的手抚上她腰间,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惧怕与挣扎,他只道:“莫怕,也不必挣扎,一会你会非常愉快的。” 语毕,他手掌用力,搂着怀中猎物踏进石塔内,塔门随之重重关上。 云繁被他带进石塔,塔室内金光陡起,四壁法阵涌现,将灵虚子连同她一起吞没。 光芒消退之后,云繁身处新地。这是间布置得十分奢华的寝室,缦纱四落,高床软卧,红烛摇曳,只是无门无窗,是个密闭的房间。 搂在她腰间的手一推,便将她推到床上。 “乖乖别反抗,就不会受苦,还会十分舒坦。” 灵虚子的声音又响起,可他却没有上前,反而退向壁角。 可这话没有说完,整个房间忽然一震,缦纱飘起,红烛落地,他神色突变,只将拂尘一甩。墙上钻出无数柳条,缠上原本瑟缩于床榻上的少女,将她紧紧绑在墙上。 “又来了几个送死的?看样子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大。” 灵虚子冷道,“且先等着。” 语毕,金光一闪,他消失在房间中。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被固定于墙上的云繁。后背感受到墙壁不断传来的震动,盖头下的娇颜微微一笑。 慕渐惜、楚玉和旭清三人已经赶到,应该闯入灵虚观内,与这灵虚观的妖物斗起法来了。震动只在墙面四壁,时强时弱,地面并未出现,她所处的位置应该就在他们斗法的正中,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那棵巨柳的树杆内。 满城垂柳,皆是阵眼,以城为阵,祭炼妖宝。 这哪里是金丹期修士的手段,有这等能耐的人,怕是境界在元婴之上。 浮沧山的消息,有误。 ———— 一道浅月色的光芒将整座灵虚观笼罩,七盏天衍灯灯火摇曳不断,楚玉、霍危与越安各执一角,苦苦支撑着天衍法阵。道观的半空中,风雷交闪,剑光频频,都是削金裂石的动静,却半点没有传到外界。 霜雪覆盖了整座道观,慕渐惜指间疾速掐诀,无数冰棱如刃打向石塔的巨柳身上。旭清亦是运剑如飞,与漫天飞舞的柳枝缠斗。 不断有柳枝被削断落地,整座塔也被慕渐惜的霜雪冰冻,眼见要落败。 “快将人交出来,乖乖伏诛,否则莫怪我请天霜神雷,将你这柳妖的魂魄焚尽!”慕渐惜寒冽的脆音响起。他们已经查明,在这金尧城中为祸一方的,乃是种在观内的这棵三千年巨柳,观主灵虚子不过是它的爪牙而已。 “是吗?”灵虚子的身影忽然浮现塔前,对四周情况恍若未见,神情自若道,“区区三个金丹期修士,也敢在此大放獗词?我倒想看看你们有何能耐可与柳仙为敌。” 语毕他退入巨柳枝蔓内,顷刻间,可怕的威压忽然席卷而来,如同骤然爆发的山洪,沉沉压向慕渐惜众人。地面上断落的柳枝一振,再度飞起,接到断处,薄薄柳叶化作刀刃,闪着寒光,袭向他们。 “找死!”慕渐惜俏颜微变,她咬咬牙,在满天柳鞭间闪避挪移,手里祭出法宝天霜剑。 三尺神剑上霜电交错,被她用尽全力挥下,霜雪四起,一道银色剑光飞出,直冲巨柳,所遇之柳鞭尽皆折落。 只闻“轰”的一声,剑光没入巨柳树杆的某个位置,焦痕四起,七层石塔轰然而倒,树杆剥离,露出缚在其间的少女。 旖旎的房间消失,只剩焦黑一片,少女被柳枝牢牢缚在树身之上。 “快放了她!”旭清怒道! “你们一伙的?”灵虚子看出端倪,猜到是今夜这少女将位置告诉他们,只冷笑道,“也罢,今日叫你们有来无回。” 慕渐惜没有料到她倾尽全力的天霜剑一击没能制服对方,只给对方带来点皮毛小伤,她心头骇然,气息不匀。那厢旭清已看出这柳妖的不对劲来,浮身半空,只道:“慕师妹,这妖物的境界恐怕不止金丹期,单凭你我之力已经无法制住它,结阵吧。” 慕渐惜攥攥拳,将天霜剑入鞘,冷道:“楚玉、霍危、越安听令,结天衍诛邪阵!” 她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五面令旗,四下扔开。在外持阵的三人令旗入手,身上绽起白光,原本罩在灵虚观上空的法罩光芒陡然大炽,仙力涌动。 天衍诛邪阵,乃是浮沧重阵,集五人之力,可发挥超越五人数倍之力,乃是浮沧弟子在外除魔之时的最后一道重宝。 “原来是浮沧的人,天衍诛邪阵,也不过尔尔!”灵虚子却爆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随着他这声笑,城中幽幽青雾转瞬化作紫色,数之不尽的柳树争先恐后从街巷间涌来,似柳浪般铺天盖地由天衍诛邪阵阵外袭向霍危三人。 ———— 外界斗得天昏地暗,云繁只紧闭双眼,神误随着蛟蛟悄无声息地游向这株巨柳的内部。 凭借他们的力量,就算结成天衍诛邪阵也不是这棵柳妖对手,不过倒是可以趁他们斗法,柳妖无暇它顾之机,让她好好地搜一搜这棵柳树。 柳妖身上传来一股非妖非魔的气息,很微弱,并不属于柳妖。蛟蛟便沿着这股气息越探越深,也不知多久,云繁终于瞧见,在这巨柳的体内,藏了个绘满符文的傀儡小人。 “身外化身?”云繁心头暗道。 难怪消息有误,原来正主的真身不在灵虚观中,凭此道术豢养操控这千年柳妖,画城为阵祭炼妖宝。 她略作思忖,刚要催动蛟蛟,可忽然间树身猛烈一震。数声惊叫惊叫,情势已岌岌可危。 “你留在这里,先别打草惊蛇。”勿勿向蛟蛟交代一声,云繁神识归体,掌中翻出一枚小金锥反手刺入树杆。 外界情况果然糟糕透顶。 天衍诛邪阵已然从外头被人击破,银色法罩上裂纹顿现,修为最弱的越安被柳条高高绞起,她手中法施已落到地上,霍危的情况也不妙,已身陷柳条包围,只死死攥着掌中小旗,楚玉为了救这两人,也已左支右绌,只有慕渐惜和旭清两人还在苦撑,可随着越来越多的柳条的出现,慕渐惜和旭清也已支撑不住。 只闻得一声痛呼,慕渐惜的惊呼随之响起:“旭清师兄!” 一道柳条贯穿旭清肩膀,他手中令旗随之落地,天衍诛邪阵的法罩顿时去了一角,众人全部陷入柳条的包围,眼见不保。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光从巷子的另一头劈开,充斥着整条街巷的漫天柳浪被劈成齑粉,浩浩仙威由远及近。 那厢灵虚子察觉到这股突然降临的力量,眉头终于蹙起。贯穿旭清师兄肩膀的柳条猛地一振,将人甩出,旭清失势般朝远空坠去,被慕渐惜接下,与此同时,被缚于树杠上的少女亦被柳条用力甩开,朝着旭清令旗落地处摔去。 “守好天衍阵,莫怕!” 随着这削金断玉般的声音响起,一前一后两道人影如同电光般同时掠进灵虚观,分左右各自救人,动作快到谁也没能看清这两人是谁。 云繁却是心头骤震,这个声音,这个口吻…… 还没等她在心中叫出那人名字,她便被人单手接下。坠势甚猛,她的头朝后狠狠一扫,覆面盖头随风而落。 “姑娘,没事吧……”萧留年静声问道,余音却在撞见怀中之人的容颜时飘散。 嫁衣烈烈如火,少女容颜绝色无双,墨染的眸,朱红的唇,脂玉的肌肤,有浮沧春日百花齐放时的灿烂,亦有秋日红枫满山的绚丽…… 只一眼,就能慑人心魂。 云繁看出萧留年眼中惑色,嫣然一笑。 猎仙 第40节 十三年后重逢,她的师兄,好像没有认出她来呢。 作者有话说: 嗯,见上了。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6-20 09:45:30~2022-06-21 09:5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宝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惊情 萧留年进金尧城前, 已经在城外的农户那里打探了一番,听说了金尧城灵虚观逼迫百姓献女的恶行,知道眼前之人应该是城中的无辜少女, 可一个照面之下, 他觉得她莫名熟悉, 却未能想起, 自己在何时何地见过她。 怀里的少女本就美得夺目,又身着嫁衣,有着世间少见的浓烈明艳,直勾勾地盯着人时,有着让神佛陷入迷妄的天生的妩媚。 萧留年只看了一眼, 就将眼眸转开, 准备收手扶她站稳, 却忽然间瞥见她垂于身侧的右手轻轻一握,落在地上那面原本属于旭清的令旗飞进她掌中。 “师兄,十三载未逢,你不认得我了?” 随着清泠泠一声戏谑, 萧留年的心骤然一震,复又转头望向她,眼中闪出难以置信的错愕目光。可她已经推开他,双手掐诀擎起令旗, 只道:“师兄不是总说回来后要考校我这些年在浮沧所学道法,今日就可。天衍诛邪令,起!” 一声令下,云繁接替旭清执旗, 令旗再度绽起银光, 半空中的光罩一振。 萧留年咽下到嘴边的名字, 也按下乍然相逢的惊喜错愕与心头那一丝莫名的触动,掐诀起术,罡风在身侧疾旋,将站在他身边的云繁也纳入保护范围之内。 “破!”他沉喝一声,罡风化作龙形旋开,将四面八方攻来的柳条打个粉碎。 那厢,随他一起赶来的秋锦枫,亦手执仙剑拦在慕渐惜、旭清二人身前,剑光凌厉,直破四野,只闻轰然一声,半座宝殿被她剑气劈开,顷刻间倒塌。此等威力,看得站在她身后的慕渐惜面色渐凝。 “让你看看真正的天衍诛邪阵,不需要用令旗。”萧留年击退一波攻击,朝身边的人低声一语,又震声道,“诛邪从心,令随神动。天衍大道,邪祟尽除。” 一道炽烈白光从他身上冲天而起,直没天衍神光罩,浩然神威如潮涌而来,观外已经半熄的七盏天衍灯同时火光大炽,守在外面的霍危三人身上忽轻,压力大减。 只见原本笼罩着整座道观的银色光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外扩大范围,凡光芒所过之处,妖柳邪祟尽化尘烟,街巷上滚滚而来的柳浪顷刻间没了声息。 眨眼前,这银色光罩已经笼罩全金尧城,青色瘴雾被祛散,街象顿清。 “萧师兄!”旭清忽然惊道,“你身后!” 一条妖柳不知何时欺至他背后,如同蝎尾般闪着黑光,朝他背心刺下,萧留年却无动于衷站着,仿似未闻,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诛邪从令,天衍神威,”,一道白光如电从半空劈落,斩断了那根妖柳。 “天衍雷?”萧留年似有赞许地看了眼身边的人。 天衍诛邪阵分三重,第一重为守,第二重为攻,第三重乃是灭,虽然她的天衍雷威力不算太大,但筑基期内的弟子能够领会天衍第二重的人,寥寥无几。 云繁只回他一个眼神——浮沧这十三年,她不是白呆的,七峰百余种基础道法与浮沧三大必修术,她已尽会。 萧留年唇角微微勾起,再度掐诀。这一次,笼罩全城的白光骤然回收,尽数没入萧留年指尖,化作一点银芒,滔天绝杀之气四溢,那边妖柳已经察觉到境界威力的差距,疾速收回张牙舞爪般的漫天的柳枝,往地里缩去,准备逃遁。 云繁蹙蹙眉,师兄这是也施展起天衍神威了,只不过与元婴境界的他相比,她刚刚的神雷只是小打小闹。 果不其然,他眉眼一沉,指尖银光冲天,化作炽电轰落,直取妖柳根部。 轰—— 巨大的爆声震耳欲聋,猛烈的妖风从地底喷出,夹杂着凄厉惨烈的鬼叫声,这株鬼柳连根炸得粉碎,石塔也一并化作齑粉,一时之间,众人被妖风震退数步,无数残根断壁随之砸向众人。 萧留年巍然不动,只震袖扫出青光浅浅,将自己与身边的少女护下,待要安慰她两句,却见她如受惊的山兔般一头撞入他怀内,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他猛地一僵,手凝固在半空动弹不得,人如木石般被她抱个满怀,心头震愕非常,如掀风浪。 待到这道法的后劲渐渐消退,萧留年才回神垂眸——怀中的少女闭着眼蹙着眉,唇瓣紧抿不发一语,依稀间与那年在蛇渊时蜷在他身边的小女孩重叠。 他无处安放的手终是温柔落在她的头上,轻声叫出她的名字:“云繁,不怕,已经好了。” 云繁浓长的睫毛动了动,眉心渐松,张开一边眼,只道了声:“师兄……” 一别十三载,他们终于重逢了。 “你啊,假扮新娘被树妖抓去不怕,刚才引天衍神雷也不怕,这区区的响声就吓到你了?”萧留年抬手弹了下她眉心,无奈道,“还不松手,也不怕被人看到笑话你。” “大师兄!” “萧师兄!” …… 几声呼喊不约而同响起,慕渐惜、秋锦枫众人已从远处跑来。 “想笑就让他们笑去。”云繁咕哝一声,到底松开了手。 “幸亏大师兄赶到,总算是解决了这千年柳妖,救了我等一命。”旭清捂着肩头的伤口走到萧留年身前。 后面的霍危三人也随之赶来,楚玉见旭清伤得不轻,早已蓄起灵光替他疗伤,霍危却盯着并排站在一起的云繁和萧留年不放。 “柳妖虽诛,金尧城祸害已去,但这件事还没完。以城为阵,吸纳少女元阴祭炼妖宝,这不是寻常修士办得到的,罪魁祸首境界至少元婴。这棵妖柳虽然可怕,但凭它还无法办到,应该是有人将它豢养在此,以城养树,借树修行魔功,差一点点……就叫这人炼成功了。”萧留年面色凝重道,“手段如此歹毒,那人必非善类,留着也是个祸害,除恶务尽。” “那就将这个人找出来!”慕渐惜道。 “老实点!”一个清脆女音响起,“萧师兄,此人应该就是这灵虚观观主。” 云繁望去,只瞧见个如空谷幽兰般的女修站了出来,她着一袭晴蓝衣裙,鸦发半落,眉目如画容颜清丽,手里握了根仙索,仙索的另一端,捆着的正是灵虚子。 “这位是昆虚山的秋锦枫道友。”萧留年介绍道,“九寰剑试召开在即,所以秋师妹带着昆虚的几位同门,随我同赴浮沧。” 听到“秋锦枫”这三个字,就连慕渐惜的神色,亦是一变,皆打量起她来,秋锦枫似乎早就习惯众人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和众人见礼,却又不动声色望向萧留年身边站的绝色少女。 那少女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视她如无物。 “这是我小师妹,云繁。”萧留年挨个向秋锦枫介绍起自己的同门。 介绍到云繁时,云繁方望向秋锦枫,灿然一笑:“早闻秋师姐大名,久仰了。” 秋锦枫谦虚了两句,忍不住打量云繁起来。云繁与她想像中的简直判若两人,先前她只当此人是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后来经归溟之后,她又觉得此人聪慧过人,大抵是个冷静自持的女修,可一见面,这些想像通通被推翻。 浮沧山这位小师妹很美,美的浓烈张扬,所有的颜色在她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就连一向自负美貌的她,遇上这样的人,便也显得寡淡了。 “快天亮了,百姓们要出来了,这里不是审问灵虚子的地方,其他人还在城外等我们,我们先去和他们会合。”萧留年没给他们过多寒暄的时间,简单道。 众人点头道是,皆朝外行去。 走了两步,萧留年的衣袖忽然被人扯住。 他转头,不解地望着拽住自己的手:“云繁,怎么了?” “师兄,我脚疼。”云繁站在原地,一提衣裙,露出双脚脚踝上方的血迹。 萧留年眉心顿蹙,立时蹲下,捏起她一边脚边问道:“怎么受的伤?” “刚才挣脱柳妖束缚时被柳叶割伤的,只是皮肉之伤,不碍事,但是很疼。”云繁站在原地平静道。 “要不,我御剑带云师妹一程?”还未走远的秋锦枫亦转头道。 “小师妹跟我一起吧……”霍危亦从远处跑了回来。 怎料云繁谁也不看,只是居高临下看着还蹲在地上替自己脚踝伤口施术的萧留年,道了句:“我不要。”便拒绝了所有人。 萧留年抬头,看着与自己对视的少女,不知怎地就想起那年蛇渊初遇她赤足跟在自己身后的模样,神使鬼差般开了口:“我背你。”而后,他转了身,背朝云繁,“上来吧。” 云繁终于笑了,当着一众诧异又复杂的目光,轻轻趴到萧留年背上,抬眼之时,目光与秋锦枫交错而过。 要的,就是他这份愿意当着众人的面,明晃晃区别对待的情谊。 萧留年是她看上的人,谁都不许抢。 萧留年却在她覆身而来的那个瞬间,后背陡然僵硬,他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十八岁的少女,贴背而来之时带着让他措手不及的玲珑柔美,与单薄衣裳隔不开的温热,同时笼罩了他。 他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小师妹已经不是孩子了。 她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长大了,可以写一点长大后才能写的东西了。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6-21 09:52:19~2022-06-22 09:5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啾啾真可爱啦 10瓶;日光倾城、席湮、静待花开、奥菲里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撩拔 笼罩金尧城的青色瘴雾一扫而空, 满城垂柳尽皆枯萎,破晓时分朦胧的天光洒落,却透出别样的清新, 宛若新生。 萧留年背着云繁站在云头上, 朝着城外掠去, 知道他师兄妹二人多年未见, 其他人早已先一步将灵虚子带去与其他人会和,留他二人单独说会话。 掠行的速度并不快,云繁在他背上趴得稳稳的。 “云繁,你是故意的?”萧留年开了口。 虽然背着云繁,他的腰背依然挺得很直, 双眸也直视前方, 不曾看向旁边, 只要他稍移目光,就能看到头歪倚在他肩头的,近在咫尺的少女容颜。 她还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脑袋软软歪在他肩头。可她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孩子,像一株小花苗,他放在心头数年, 不想未曾见过含苞待放,却要忽然面对她的盛放。他平静的心底生出几分无所适从来,也不知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相逢,还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成长。 其实不算突然, 只是在他心里, 十三年未见, 他只记着她少时模样。 “师兄在问什么?”云繁漫不经心问道,唇间气息随着她的言语轻轻吐出,拂过他的耳廓。 “金尧之事。你来这里历练,又叫我来此地给你带礼物,是你的设计。”萧留年一语揭穿她的心思,头却不自觉地偏躲一下。 气息暖融,与她的发丝一起,挠得人心难受。 “想给师兄一个惊喜罢了,让师兄瞧瞧我这些年学的本事,顺便再看看师兄心里还有没有我,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云繁笑嘻嘻道,双眸盯着他的侧颜不放。 猎仙 第41节 十三年没见,萧留年的外貌变化不大,只是眉眼间更添沉稳内敛,身上多了些杀伐决断的气息,比从前更迷人了。 从她这个角度望去,正好看到他微红的耳朵与白皙的脖颈,让人想要一口咬下,最好能咬出点血来,抹在那白玉般的肌肤上。 “人小鬼大心眼多,我几时没把放你心上了?全浮沧都知道,我这心已经偏到天边去了。”萧留年道,心里却因她的话浮起几分后怕。 如果他不记得她说的话、提过的要求而赶到金尧,便不会遇上他们这番遇险,那么刚才那一战,她就可能……如此想着,他心中一震,不愿再往下想。 “我现在知道了,师兄疼我。”云繁笑着道。 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音响起,却是她摇动手腕,绑在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阵脆音。 萧留年低头看云,心头又是一暖。她手上绑着的,是她入门时他送的发带,挂着她的小金铃。年岁渐增以后,她就不曾再作小童打扮,发带改束腕间,依旧随身带着。 “师兄,你耳朵怎么了?”见他不语,云繁忽然奇道。 什么? 萧留年不解她在说什么。 “你的耳朵为什么红红的?”云繁一边问,一边“好奇”地伸指抚过他的耳垂,又恶作剧般朝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指腹的触感连同那阵暖热的气息同时袭来,只叫萧留年如遭雷殛,从未领教过的,又难以言明的滋味,顷刻间在耳畔炸开,又席卷全身。 他手劲猛然间松开,云繁轻呼一声,双手更加用力搂紧他的脖子,身体愈加贴紧他的后背,以防止自己滑落,他惊而回神,只能将人往上掂了掂。 “别胡闹!”他开口,带着些微警告的语气发沉。 “我又做什么了?”云繁不悦道,微勾的唇角却泄露她此刻愉快的心情。 “快到了,我放你下来吧。”萧留年道。 他不该背她的。 “不要!”云繁断然拒绝,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反正没几步,你把我背到就是。” “你……”萧留年被她折腾得没法,又为自己心里在刚才那个瞬间闪过的一丝异样情绪而羞愧,当下不再多言,纵身跃起,加快了速度。 ———— 金尧城郊的小山上,秋锦枫、慕渐惜等人已经与其余同门会和,彼此寒暄过后,便将那灵虚子带到一旁,准备审问。 霍危离群坐到不远处的石岩上,闷闷不乐地往地上有一下没一下掷着石子,时不时抬头看看前方。 “小危,怎么了?”越安坐到他身畔,柔声问道,“受伤了?” “没有。”霍危闷声回答。 “那你在不开心什么?眉头都快打结了。”越安偏头望着他,笑道,“是不是记挂着小师妹?” 霍危嚯地站起,气道:“我就是想不通罢了,小师妹对大师兄与我们怎天差地别?大师兄是好,可我们对她也不差。大师兄离开的这十三年,是我们和她一起修行,一起做功课,一起挨骂听训……若她对所有人都同样冷漠也就罢了,可你看她,对着大师兄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一样,那般亲近,轮到我们就爱搭不理。这十三年间,越安姐你屡次想要对她好,可她领过你一次情没?” 越安依旧坐在石头上,回忆这十三年间种种,也只轻轻一笑,没有怪责云繁,道:“小危,你很喜欢云繁?” 霍危被她问得一滞,整张脸立刻红透,刚要否认,便听她又道:“别否认了,全浮沧都看出来的事,就你以为自己藏得好。” “我……”霍危支吾两句,干脆地承认了,“是,我喜欢小师妹!”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不敢认的。 越安掩唇嗤嗤笑出声,刚要说什么,却听身后有人道:“大师兄他们回来了。” 霍危一转身,果然看到远空的人影,眨眼就将先前的闷气丢到脑后,第一个迎上前去,冲到萧留年身后问云繁:“师妹,你的伤还疼吗?下来我帮你疗伤。” “不碍事了,多谢。”云繁摇头,从萧留年背上站到地面。 柔软消失,只余温热未散,萧留年僵硬的后背陡然一松,未及开始,不远处的同门已经呼啦啦全都围了过来。 “哎哟哟,这是我们浮沧的云繁小师妹?” 戏谑的声音一响起,云繁就认出此人来:“灵星师兄。” “啧啧,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现在是信了。小时候那么一点点大,牵着你师兄的手,个子才到他这里……”灵星夸张道,又伸手在萧留年腿间比了个高度,被萧留年一掌拍开,他也不计较,仍笑着,“现在都这么高了,还长得这么漂亮,我都认不出来了。” 人群间爆出一阵笑声,有人道:“是啊,当年我们去归溟的时候,小师妹才那么点大。” “人虽然小,倒是能吃苦,在我们千仞峰的千手河里,一站就是一宿,连我们那么凶的师尊,都拿你没辙。” “可不是,主意也大,小小年纪,就敢藏在楚玉的药筐里偷偷下山!” 师兄师姐们见到她高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她当年事迹,听得云繁招架不住,递眼神给萧留年。 “好了,你们别逗她了。”萧留年含笑制止众人道。 “你这人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老这么护犊,弄得我们像坏人一样。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师妹!”灵星佯怒抱怨道。 “以前的事说一天也说不完,回了宗门再叙,这还有外人呢,正事要紧!”萧留年望向不远处。 昆虚的弟子都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秋锦枫见萧留年望来,颌首示意。 “堂堂一个修士,受了点皮肉伤就连路都走不了了,还要人背回来?矫揉造作,架子真是大得很!”站在秋锦枫身边的一个女修翻个白眼开口道,再看看身后几个师兄弟盯着云繁的目光,更是不顺,又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声音不算小,语调又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送进没有凑上前的慕渐惜耳中。 “呵,我们浮沧的小师妹,师兄师姐们爱怎么宠着是我们的事,轮到你一个外人指手划脚?你要是有本事,让你师兄们也轮流背着你上浮沧。” 虽然看云繁也不太顺眼,但慕渐惜更不喜欢有人编排嘲讽自家同门。 “你!”那女修被这么一刺,险些跳起来。 “够了,素霖,休得无礼。”秋锦枫轻斥一声,朝慕渐惜致歉,“慕师妹,抱歉,我师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贵宗,我替她赔个不是。” 慕渐惜面无表情回了个礼:“秋道友言重了。”便不再说话。 那厢萧留年已经带着众人走回来,没有再作多少寒暄,只朝云繁道:“你受了伤,先去歇着吧。” 语毕,他带着众人去审问灵虚子,这回云繁倒是没有跟去。 灵虚子只是那幕后之人的傀儡,从他嘴里多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云繁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此人身上,她还是等她的蛟蛟回来吧。 嘶嘶—— 草丛里游过的蛟蛟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吐了吐蛇信,又打了个饱嗝。 它的肚子里,藏着从树妖体内偷到的傀儡符人。 身外化身术需以精魄制作符人,那个小布人里面,留有元凶的一丝魂魄。 作者有话说: 开撩。 ———— 第41章 误会 巨柳妖一死, 那灵虚子失去倚仗,再也猖狂不起来,像泄气的皮球般萎顿在地, 惊惧地面对着萧留年的盘问, 可问来问去, 哪怕用上搜魂类术法, 他翻来覆去也只提到“柳君”,说自己所有行为皆出自柳妖授命,再无第三者。 萧留年问了半晌,确认从灵虚子身上再问不出什么之后,方转头与众人商议起后续对策。 半日时间转眼过去, 天光大亮, 萧留年吩咐完众人, 转头望见云繁坐在老树树杆上,被三五修士围在正中间,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他以目光扫了一圈, 都是两宗的年轻男修,顶着红光满面的脸庞,一个晒一个精神。 见萧留年走过来,修士们纷纷起身退开, 有些心虚地冲他行礼,那架式颇几分撞见大家长的错觉,直让萧留年蹙眉。 “师兄!”云繁倒是无所觉地从树杆上跳下。 “你小心点!”霍危本与她并肩坐在树杆上,虎视眈眈瞅着四周围着的男修, 眼见她跳落地面, 也跟着跳下, 一把扶住她。 萧留年朝四周修士颌首示意,又不动声色扫过霍危扶着云繁的手,还没说话,就听霍危先开了口:“大师兄,你说说她,受了伤还又跑又跳。” 云繁却一把甩开他的手,道:“要你多管?” “我就管。”霍危不甘示弱道,全然不像从前在浮沧山时那般,总顺着她。 许是这小儿女的姿态太足,旁边传来两声笑声。 “霍危说得没错,受了伤就好好歇着。”萧留年终于开了口。 “小伤而已,楚玉师姐已经帮我治疗过了,不碍事了。”云繁甩下霍危,两步走到萧留年身边道。 她的身量已经长到萧留年肩头,微翘下巴就能望见他的眼。 朱红嫁衣早已换回浮沧山的修行衣,素净的青蓝二色,箭袖束腰玄靴高束发,十分爽利的打扮,不比身着嫁衣时惊心动魄的美,却依旧明艳非凡。 “我同慕师妹他们商量好了,柳妖之事还得继续查下去,我会留下和他们一起,其余弟子随灵星先行回山,你和旭清都受了伤,也跟他们……” 金尧城的历炼由慕渐惜负责,是以萧留年需同她商量后才做决定,只是这决定还没说完,就被云繁给打断:“我不回去。好不容易下趟山,师兄这就想赶我回去?我不要。” “可你受伤了。” “都说了是皮肉伤,一个个的紧张什么?”云繁不耐烦地蹙眉。 “皮肉伤,你叫我背你回来?”萧留年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被人听去,四周响起片窃窃笑声。 云繁理直气壮:“你做师兄的,背背我怎么了?反正我不管,我不回去,大不了我下次受伤不叫你背。” “胡扯八道。”萧留年语气一下子沉了,“别乱说。” 几年没见,她的脾气被几个师叔宠得越来越任性,小时候的乖巧谨慎倒是一点没剩。 他不在的这些年,虽然她没有再做出私自下山这样的举动,但各种小错,什么带头逃课、恶作剧老师、去浮沧禁地探险等等诸如此类,从未断过,桩桩件件都传到他耳中。也就是六个师叔宠她,尤其江师叔和月师叔,纵得她无法无天。每回她惹了事,第一个传音给他告状的人就是江师叔,次次都让他管管师妹,他倒也想管,可问题鞭长莫及哪里管得到?再加上江师叔每回状告得最凶,可回头护得最紧的也是他。 云繁老早吃准几个师叔的性子,凌师叔管大事不管小事,一念师叔出家人不理外务,风师叔闲云野鹤,柳师叔和稀泥,月师叔是个把偏心写在脸上的人,最该管束弟子的江师叔又最护她,整个浮沧山没有一个治得住她的人,这些年她没捅什么大篓子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话分两边,头疼归头疼,萧留年却挺乐见其成的,毕竟她幼时太苦,他就希望她可以开开心心地当她的浮沧小师妹。 “师兄,别叫师妹回去了。”就连霍危也开了口,好容易能和云繁出来一次,他也不希望云繁回山。 萧留年盯着云繁,她的眼眸依然澄澈,却写满桀骜,若是现在让她回去,依她这胆大包天的性子,指不定半路就给偷溜出来,到时孤身一人反更糟糕,毕竟五岁就敢偷偷下山的人,恐怕没什么不敢做的,还真不如留在身边看着些好。 心里决定虽下,萧留年还是装出思忖的模样,一语不发地盯着云繁,云繁伸手扯扯他的衣袖,一改任性,可怜巴巴地示弱道:“师兄……” “怕了你了。”萧留年轻轻拂开她的手,“跟着可以,但你得听话。” “好。”云繁一口应下。 那厢,秋锦枫离远远看着,耳边只有素霖的怨声:“什么浮沧山小师妹,外头传她传得那般玄虚,我看就会撒娇卖弄,亏得萧师兄护眼珠子一样护着。真替师姐不值,在归溟与萧师兄并肩作战十三年,到头来敌不过人家一通撒娇。” “好了!不是让你少说几句!”秋锦枫沉下脸去。素霖虽然维护自己,可说的却句句实话。 十三年并肩,也依旧只是亲疏有别。 这令她更加难堪。 猎仙 第42节 ———— 正午一过,回浮沧山的弟子就准备动身。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嫡亲小师妹太招人,你可盯紧一点,不然日后可有你头疼的。”临行前,灵星看着远处被众修围着道别的云繁,同萧留年戏谑道。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云繁人缘之好。 “你又胡说!我与她只是师兄妹,头疼什么?”萧留年脱口而出。 “就因为你是她师兄,道祖又不在门内,才叫你盯紧点,免得她叫哪个混小子骗了去,这三宗剑试还没开始,到时候青年才俊只会更多,你就真不担心到时候有人求亲求到你面前来?”灵星说着说着却忽然发现什么稀罕宝贝般盯着他,“还有你……你以为我在说什么?说你和小师妹……那个啊?” 他两个拇指对抠,做了个再明白不过的手势。 显然,萧留年误会了。 知道误解灵星的意思,萧留年发窘,只道:“我没有。她还小,远不到结修的年纪,师尊回来前,谁来求都没用。” 抛下一句话,他便转头催促众人启程,灵星在后面耸肩一笑,满脸看戏的神情。 片刻时间,众修远去,就连想要留下帮忙的秋锦枫也被婉拒了,山间只剩下萧留年与慕渐惜五人,及被捆绑在地的灵虚子,瞬间便清静下来。 因着昨夜倾力一战,众人耗损不小,萧留年令众人就地恢复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 离金尧城百里远的阴山深处,有座被草木藤蔓覆盖的陵墓,陵墓前立着石碑,没写墓主的名姓身份,只有四个血红大字——生人勿近。 可这地方诡异危险,别说是活人,就是活的鸟兽,也不敢在附近出没,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有两个人站在陵墓之前,面对着敞开的墓门内一个面色惨白的黑袍修士。 “曲兄弟到访,在下本该尽尽地主之谊,奈何今日确有要事在身,不便招待。”黑袍修士抱拳开口道。 “林兄客气了,是曲某不请自来,打扰了林兄清修。既然林兄不便,那曲某改日再来拜访。”曲弦也抱抱拳,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黑袍修士忽捂着胸口咳起,呕了口血在地上,曲弦听到动静,又转回身去,关切道:“林兄受伤了?这伤得不轻啊。” 黑袍修士脸色灰白如金纸,双眸透出杀气,满面怒恨,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嘴中余血,方道:“不瞒曲兄弟,在下遇到几个硬茬,坏了老子好事不说,还伤了老子,老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哦?在尧洲地界,竟有人能打伤林兄?”曲弦讶然道。 “哼,浮沧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看老子不将他们抽魂剔骨炼灯油!”黑袍修士恨声道。 “浮沧山的弟子?”曲弦蹙了眉,“林兄怎会惹上三仙门之首的浮沧山?” “三仙门之首?浮沧弟子也不过尔尔。”黑袍修士一声冷笑,“若非他们大师兄赶到,那几个兔崽子早就是我的炉鼎了,可恨!” “大师兄?你说的,可是浮沧萧留年?” “怎么?你认识此人?” “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曲弦沉忖片刻,道,“萧留年此人极难对付。他乃是三宗修士里的佼佼者,在归溟十三载,境界已到元婴中后期,身后又是整个浮沧山。林兄,恕我直言,若遇上的真是此人,林兄还是不要与他为敌的好。” “你觉得我打不过他,让我吞下这口恶气?”黑袍修士咬牙切齿道。 “这些是在下肺腑之言,不愿林兄陷入险境而已,实非在下小瞧林兄,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修仙嘛,图的不就是来日方长。若是曲某有失言之处,林兄勿怪。”曲弦歉声道,又抱拳告辞。 黑袍修士却在他转身走出三步时阴恻恻开口:“如果你我联手,可打得赢这萧留年?” 曲弦脚步一顿,听他又道:“浮沧那几个弟子里面,有个女修应该就是当年传遍仙魔两界的六柱灵根拥有者,若是抓来做炉鼎,也不知有何妙处?曲兄弟对她难道没有兴趣?若是曲兄弟愿意助在下一臂之力,那在下愿与你共享。” 典弦霍地转过身,对上黑袍修士那满脸阴森的笑。 ———— 天阴沉沉的,眼看倾盆大雨将落。 两个修士却仍旧慢悠悠地走在阴云密布的山林中,不是别人,正是曲弦与他亲随。 “尊上,属下不明白,您此番前往浮沧,不过是循例来拜拜附近魔修的山头,那黑袍怪却想借你之手除了萧留年占得好处,您可是准备上浮沧的,就不怕惹怒了他们到时候被三仙门追杀?还考虑什么?就该一口拒绝才是。” 曲弦闻言唇边勾起淡淡笑意。 “想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他缓缓道,“既然要上浮沧,总得送份见面礼吧。” 没什么比人情更好的了。 作者有话说: 该来的始终会来,懂的都懂。 ———— 感谢在2022-06-23 09:37:04~2022-06-24 09:2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席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柚子的夏夏 10瓶;元子 5瓶;一溪云 3瓶;ryoko 2瓶;joycejoy、油菜花、奥菲里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被掳 星摇月明, 山林被月色笼罩,四野只剩些朦朦胧胧的影子,一丛篝火熊熊燃起, 在这冬日寒夜带来暖意。 夜已深, 慕渐惜等人各自散坐在篝火附近盘膝打座, 养精蓄锐, 只有云繁挨着萧留年盘坐,从储物袋里摸出两小只泥封陶瓮,递了一只到他面前。 “尧蜜。”面对萧留年询问的眼神,云繁开口道出此为何物。 萧留年挑挑眉:“这不是你问我要的礼物?” “可你现在又买不了了。”云繁一掌震开泥封,甜香四溢。 尧蜜是酒, 人间浊酒比不上仙界, 却也清洌甘甜, 别有一番风味。 “谁说我买不了?”萧留年将她的酒坛放到一旁,手掌一翻便出现两坛一模一样的小酒瓮。 云繁收下他的酒,诧异道:“昨夜情势紧急,师兄上哪儿买的?” “山人自有妙计。”萧留年故作高深道。昨夜他前往城外农户打听金尧城之事时, 见那农人家外摆了不少坛尧蜜,便花钱问人买了两坛。 云繁闻言笑开花,捧酒送入唇中,咕咚数口才放下, 道了声:“痛快。” “虽是人间物,但到底是酒,你尝个新鲜便罢,莫贪杯。”萧留年叮嘱道。 云繁看了眼他手边酒瓮, 见他没有开封饮酒的打算, 便跪地而起, 将酒坛凑向他唇边:“那师兄帮我喝掉些,一人半坛,就不多了。” 语毕,她不由分说灌他饮酒,萧留年被她闹得没辙,启唇饮了数口,便分走半坛。 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这酒入口果然清冽甘甜。 云繁这才收回手,自顾自对着坛口毫无忌讳地饮起余酒,萧留年方觉,二人共饮一坛酒,她唇触之处,正是他先前所饮位置…… 不知怎地,他心绪浮动。 从前也不是没有亲近的时候,她喂过他鱼肉,他亦抱过哄过她,但那时她尚年幼,他所行不过尽兄长职责,问心无愧。可一别十三载,她已长大,若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便不妥了。 “师兄?”云繁察觉他走神,不由问道。 瞧见云繁坦然自若的神情,一派天真不知事,似乎只是保留着幼时的习惯,萧留年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看待二人间的兄妹情谊,少不得暗中决定日后自己多加注意,好生提点她。 “没事。时辰不早,你快点入定,养好精神明日才能行动,我替你们值守。” 语毕,萧留年匆匆站起,掠至附近最高的树木上,闭上双眸,只将神识放出笼罩四周,凝神定心再不想其他。 云繁坐在地上,将余酒饮尽,用指腹拭净唇瓣,也不计较萧留年突如其来的逃避,盘膝入定。 夜色愈沉,万簌俱寂,只剩篝火还噼啪作响,可忽然间,篝火火苗猛烈晃了晃,陡然熄灭,正逢天际厚云拢来,遮住星月,山间顿时隐入不见五指的漆黑。 萧留年双眸顿睁,只见地上浮起不知何处而来的浓雾,雾色发暗,很快就将众人包裹。他的神识覆盖了方圆数里,但附近并无异常,这片浓雾不是从外面来的。 思及此,他一边飞快掐诀施放风术吹散雾气,一边震声道:“都醒醒!” 这一声如巨钟撞地,震得地面石砾嗡嗡作响,入定的众人猛得惊醒,慕渐惜的声音率先响起:“大家小心,这雾气有毒,快服避毒丹!” “咳!出了什么事?”霍危一边急促的咳嗽,一边喊道。 “是灵虚子!”萧留年早已如疾电般掠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被缚在地面的灵虚子不知何故竟挣脱束缚,朝外逃去。 “你们留下自保为上,他交给我。”他不作多想,追着灵虚子而去。 可这灵虚子也不知道被施了什么法术,速度竟然快如电光,以他元婴期的修为竟然追出一里地才追上对方,对方似中邪般双眸赤红,恍若狼兽般四肢并用,龇牙咧嘴地盯着他,口中流下涎水,发出“嗬嗬”声音。 萧留年心生不妙,转身欲回众人落脚之地,灵虚子身上却忽然冒出黑气,黑气幻化成三道鬼影,逼近萧留年,阻止他的脚步。 这三道鬼影并灵虚子的道行都不高,萧留年脚步未停,只横掌扫过,于身前劈出一道凌厉罡气,罡气如同无形巨刃,不仅劈散魑魅,连灵虚子也未能幸免,哀嚎一声被削断头颅,颈部断口中无数黑雾窜出。 萧留年头也没回地掠回原地,可尽管这一来一回只是须臾时间,这里异变已生。 弥漫四周的黑雾散去大半,楚玉站在正中,掐诀化出数道青绿光芒,没入霍危与慕渐惜背心,她是伽兰峰的弟子,修的乃是治愈类术法,先前这忽起的浓雾内有毒,虽不致死,却有极强的麻痹经脉效果,哪怕只触及一点,众人也着了道。 “云繁和越安呢?”萧留年赶回时,只看到他们三人。 “雾散之后就没见到她们了……”楚玉回道。 “别管我们了,师兄,快找找小师妹和越安姐。”霍危急道。 可他话音才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叫:“云繁!” 听这声音,正是越安。 萧留年心中一紧,旋即闪身而去,眨眼时间已经掠至半里地外,只见越安倒在地上,肩头腿上尽是血迹,附近草木狼藉,一片混乱,显然是经历一番恶斗,云繁却失了踪影。 “师兄别管我,小师妹……被抓走了。”越安捂着肩上伤口坐起,脸如灰纸般道,“对方的目标,应该是小师妹。” 萧留年眉心如川,脸色沉如玄水,神识外放到最大范围,却未能找到云繁半点踪影,恐是对方用了传送符箓,云繁已经不在附近了。 他大意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可为什么呢? 他们这么多人合力诛除的灵虚观柳树妖,为何对方却盯上云繁?如果是要抓人要胁,对方抓修为最低的越安更合理,怎会朝云繁下手? 除非,对方不是因为诛除柳妖之事,为的是…… 六柱灵根?! 一念闪过,萧留年不自觉攥紧拳。 他们在金尧城只留了一夜就诛除柳妖,斗法时并没留下名姓身份,对方是从何得知云繁就是六柱灵根的拥有者? “师兄,怎么办?”越安已经缓缓站起,忧心忡忡地望着萧留年。 “你没事吧?”萧留年反问道。 猎仙 第43节 “无大碍。”越安回道。 来路传来些微响动,应是霍危几人闻声赶来,萧留年沉声道:“先让楚玉替你疗伤……” “那云繁的下落?”越安急切问道。 “她的下落我有办法。”萧留年说话间闭上眼,片刻后再睁,神色愈加沉凝,“她不在尧洲了,已到阴山地界。” ———— 沙沙——沙沙—— 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云繁如同被绵软云絮包裹,半点力气也使不上。被对方拉进传送符阵后,她就陷入此处。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似乎正被人带着朝某处急速赶去。 云繁摸摸四周,只摸到一团绵云,这里空间很小,应该只是个可以装活物的法宝。 她被人抓了。 思及此,她不怕反笑,抬起手腕,袖管里钻出个赤红蛇头,亲昵地蹭蹭她的额头。 蛟蛟已然趁着她与对方交手之际悄然回到她的体内。 虽然料到对方必不肯善罢甘体,但对方此番偷袭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料到对方冲她而来。 黑雾弥漫之时,众人中毒,妖藤悄然卷来将她拖走,只有越安发现追到她身边,随她与妖藤斗起法来,可奈何实力不够,她依旧被妖腾拖入传送符阵中,而越安为了救她,肩腿被妖藤刺中,现下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显而易见,对方的目标是她而非他人,先以灵虚子引开萧留年,再对她出手,这个传送符箓法阵刚好布置在萧留年的神识防御范围之外,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可为何要单独抓她? 云繁正思忖着,忽然间眼前一亮,强光刺来,叫她眼眸一眯。 “浮沧山的小师妹,道祖的小徒弟,欢迎到我洞府。” 伴随着阴恻恻的声音,一张蜡白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 时辰已经不早,可阴山地界寒气湿重,厚云难散,天光不展,总是阴沉沉的,所以得名“阴山”。 一夜过去,萧留年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只身赶到阴山附近,只可惜云繁的气息到阴山处就绝迹。 “萧仙君,我感受不到小主子的气息了。”严慎站在他身边,面色沉凝道。 作为云繁的血契妖仆,他一直随护左右,与云繁之间有着血契联系,原本可以轻易追踪到云繁下落,故而在危急关头,云繁将他从妖魄珠内放出,让他在外界协助萧留年追踪过来。但到了阴山这地方,就连严慎也失去了云繁的气息。 尽管他们都知道,云繁肯定被人抓到阴山里,可阴山连绵千里且山势奇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找到云繁下落。 “山里必定设有藏匿气息的禁制法阵。”萧留年一边说,一边攥紧掌中的鹤玉。 若是祭起鹤玉,也许能联系上云繁,但他不知云繁处境,贸然动用鹤玉恐怕会弄巧成拙,再者以云繁的聪明,若是时机恰当,也定会以鹤玉传音通知他,她未动用,必是时机不对。 思忖片刻,依旧一筹莫展,萧留年不愿多耽搁,只道:“我先进山搜寻,你在这附近打听打听,这山里都有哪些修士蛰伏。” 严慎点头应是,飞身掠离,萧留年也往山中掠去,可才掠行数里,忽然察觉远处一股强威涌动,他蹙眉停在半空,望向那处。 远处一片紫芒闪动,有两个修士立于飞剑之上由远及近掠来,在逼近萧留年时停下。 “萧兄?”来人瞧见萧留年,诧异道,“好巧。” “曲道友?”萧留年亦是微讶,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上此前同陷归溟的曲弦。 自三位师叔赶到,归溟稳定之后,曲弦就消失了,并没与众修士打照面。他虽是魔修,但二人萍水相逢共过患难,难免惺惺相惜,萧留年便未将他的身份告知众人。 “萧兄怎会到阴山来?”曲弦的诧异化作乍逢的惊喜,可看了看四周环境,忽又蹙眉,“这地方……不是什么灵山仙境,萧兄该不会来这里诛魔除妖吧?” 萧留年盯着他,道:“那曲道友呢?你来此又是所为何事?” “在下来此拜会朋友。”曲弦微微一笑,又道,“萧兄这是有急事在身?那在下不耽搁你了,日后有机会再叙,告辞。” 语毕他抱抱拳,就要离开。 “曲道友留步。”萧留年却忽然喊住他,“曲道友,你对阴山很熟悉?” “熟悉倒是谈不上,不过……”他顿了顿方斟酌道,“不瞒萧兄,你也知道我的出身,阴山这地界里修行的,大多都是魔修妖修,我略识一二,在这里也有几分薄面可用。我瞧萧兄似乎遇上棘手事,你我既然相识一场,又曾于归溟共过患难,若还信得过在下,不妨直言,在下许能帮上忙。” 萧留年沉默地盯着他,片刻方道:“承道友之情,萧某想打听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6-24 09:24:06~2022-06-25 09:3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离未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咿呀、ronin 10瓶;叶宝宝、魍魉姬 2瓶;figno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幽澜归来 云繁在阴山失去踪迹, 情势危急,萧留年顾不上什么正邪之别,只是到底长了个心眼, 未将云繁之事告知, 仅提及金尧城灵虚观之事, 拣那要紧的线索与曲弦一说。 曲弦已经御剑飞落他身边, 面露思忖之色,待听完萧留年的描述,方斟酌开口:“以金尧城为阵,豢养柳妖修炼妖宝……此人应该极为擅长炼阵与各种邪术……” 他说着垂眸,面现回忆, 片刻后抬眼, 断声道:“萧兄, 我知道是何人所为了。阴山地界有个魔修,名作林盛,喜着黑袍,故道上朋友亦称他黑袍老怪。此人境界约在元婴前期, 擅阵,修得乃是《鬼巫诀》,需要以活人为炉鼎祭炼,前些年曾因在凡间大开杀戒而被昆虚等正道修士追诛, 后来便销声匿迹藏到这里,不敢再大肆滥杀。金尧城那档事,倒是很像他的手笔。” “曲道友可知此人藏身之地?”萧留年又问他。 “在阴山南边深处,我来此地访友之时, 曾经见过。”曲弦忖道。 “多谢曲道友。待此番事了, 在下必亲自谢过曲道友。”得到有用的消息, 萧留年眉间神色一振,当即就要与曲弦道别。 “萧兄!”曲弦却又叫住了他,“萧兄有所不知,此人藏身地十分隐蔽,外面设有重重禁制法阵,很难找到进去的路,纵是逐一破解,也需要耗费数日乃至月余光景。萧兄若想擒拿此人,贸然闯入恐怕会打草惊蛇,反而叫他逃遁。” 萧留年顿步,站在原地沉忖,只听曲弦续道:“若是萧兄信我,我可以带你前去。” “曲道友,你亦为魔修,为何要帮我?”萧留年目光灼灼,望着曲弦。 在这里偶遇曲弦已经够奇怪了,对方还要替他引路,由不得他心生疑窦,怀疑曲弦用意。 曲弦没有怪罪他的怀疑,反叹声道:“萧兄有所不知,这黑袍怪虽然同是魔修,但手段之残忍阴毒,为人之卑劣,在魔修之中亦是声名狼藉。自他入主阴山,这附近魔修便受其扰,这些年阴山中死于他手下的魔修,也不计其数。实不相瞒,我此次来阴山,有一半原因,是受这里魔修所托,打算对付这黑袍老怪。” “原来如此。”萧留年颌首道。 “萧兄,你我在归溟困境时曾抛弃仙魔之别患难与共,如今虽然不能引为知己,但曲某心里早已视萧兄为友,何况帮你亦是帮我自己。”曲弦缓声诚恳道,“当然萧兄有自己的顾虑,在下也不勉强,我这里有份阴山舆图,兴许可以帮到你。” 语毕,他便向萧留年掷了一卷舆图。 萧留年信手接下打开,果是阴山舆图,他正要抱拳谢他,腰间鹤玉忽闪,他神情顿凝,不顾曲弦在侧,立刻祭起鹤玉。 可这一回,鹤玉那头并没传出熟稔的声音,光芒只闪动了两次,就熄灭了。 萧留年攥紧鹤玉又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鹤玉再发讯息,猜测莫非云繁偷偷祭用鹤玉被对方发现,心头顿乱,当下不愿多等,朝曲弦抱拳:“如此,有劳曲道友带路了,多谢。” ———— 宽敞却阴暗的洞室里不见天光,只有墙上几个骷髅灯发出幽幽光芒,打得人脸白惨惨。 云繁被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掐脖提起狠狠扔出,她胸前挂着的麒麟双鹤玉亦被对方夺入掌中,随手扔到远处,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小丫头,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落到我的手上,识相点还能活得舒坦些,别给我耍小聪明。”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刺耳非常。 云繁咳嗽两声,唇角溢出血丝,从地上缓缓坐起,微垂着头冷冷望着眼前站的修士。此人身罩宽大黑袍,皮肤腊白似纸,脸颊与眼窝凹陷,整个人瘦得像一层腊纸包骨般,像极了墙上挂的骷髅。 不消说,此人定然就是金尧城之祸的罪魁祸首,这地方大抵就是他的老巢,她已经被抓到这里一段时间,才刚窥了个空隙本打算以鹤玉联系萧留年,不想竟被对方识破。 “呵。”云繁指腹拈过唇角,拭下血迹,朝着黑袍怪冷笑一声。 “你胆子倒是挺大,都落到老子手上还笑得出来?”黑袍怪盯着她的笑道。 说来也奇怪,这丫头年纪小小,又刚出山门历炼,照理遇到这样的险境,不说吓得屁滚尿流,至少也眼泪鼻涕一大把,但她并没有,不止没有被吓到,她那笑容里,甚至还透出隐约的兴奋来。 “怎么?还以为你那师兄能赶到这里救你?”黑袍怪看她这笑容十分顺眼,踱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掐住她的下颌,阴声道,“你别指望他能来救你,我这洞府四周布满法阵禁制,就算他找了来,要破阵至少十日,等到进来时这里早就人去楼空,哈哈哈……一个金尧城换六柱灵根,倒也是值得。” 说话间,他仰天笑起。 这么好的宝贝,他怎舍与他人同享?借曲弦之手牵绊住萧留年,不管他们斗得什么结果,等到他们进来,他早就带着她跑了。 笑了许久,他倏地又一收声,松下她的下颌,以指背沿着她的脸颊抚下,道:“真美,我都舍不得用你祭炼,要不日后我将你的皮完完整整地剥下来,缝到傀儡脸上,这样就能留着你的美貌服侍我了,哈哈哈……” 他又恫吓了两句,却见云繁脸上依旧挂着冷笑,他心里没来由一烦,狠狠掐住她的下巴,怒道:“你在笑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我笑的是,你这样的人我见过许多,自以为胜券在握,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云繁笑道,眉眼却愈发妖娆起来。 “好一个牙尖嘴厉的小丫头,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嘴硬到最后!”黑袍怪被她激怒,冰冷的手探向她的腰肢。 可还没触及她的腰,他便觉掌心剧痛,一枚小小的双头降魔杵不偏不倚扎在他掌中。 这小丫头竟然没有中他的毒,一直在演戏。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黑袍怪震怒,挥袖将她震飞,捂着手掌站起。那厢云繁被他甩出,重重砸在墙上后摔落地面,发出轰声。 这恶心的东西,倒真的一点不懂怜香惜玉。按眼下情形,等萧留年前来搭救恐怕来不及了,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云繁喘息着爬起,只是还没站稳,一股巨力陡然袭来,黑袍怪暴怒,没给她缓冲的机会,扬手挥出一记攻击。 “咳。”云繁再度被震飞撞上身后墙面,朝地面呕出一口血。 “不知好歹的小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袍怪怒道,手中又聚起黑气。 看来这一场斗避无可避,云繁迅速从储物袋翻出枚丹药扔入口中,脚上已踏浮沧步,一手拈符,一手祭起法宝,同时朝着黑袍怪扔去。 黑袍怪万没料到,眼前这个低修竟敢与自己斗法,他挥袖挡下在身前炸开的法符,道:“区区筑基,敢战元婴?不知天高地厚!” “有本事,你便杀了我!”笑声响起,云繁已人如疾电,只剩些残影在洞内旋起。 她笃定,这个黑袍怪不会杀她,要留她一命。她突破在即,正好拿他试试手,看看自己的身体是否真如猜测得那般。 黑袍怪怒极反笑,桀桀数声,纵身飞起,掐起道诀,身上黑气愈浓,尽数朝着云繁缠去。 轰—— 不知道第几次响起撞击声,云繁又一次被对方震到墙上,坚硬的墙壁被砸出裂纹,碎石与云繁同时滚落地面。云繁倒在地上,发髻已乱,手脚肩背各处均已见血,黑袍怪虽然不杀她,可下手却没留情,一番斗法下来,她已力竭。 “哼,不自量力!”黑袍怪走到她身边,用脚尖踢了她一脚。 云繁在地上滚了一滚,紧闭的双眸没有睁开的迹象。黑袍怪这才得意地勾起笑来,正要再度向她下手,忽然动作一顿,笑容沉凝地祭出枚传音符。 “把人带到老地方。”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响起,“切记,莫叫人发现。” 猎仙 第44节 “就等你这句话,放心吧,你让我办的事,何时出过岔子?” 短短两句话过后,传音结束。 等到要等的回音,他该带她离开了。黑袍怪转身望向云繁,咧嘴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三十六枚黑钉浮出,飞在他身侧,被他挥向地上的少女。 只要这三十六枚魂钉入骨,这少女便会保留魂神成为他的傀儡,到时候他要她往东她便不能往西,活生生看着自己的肉身受尽折辱。 如此想着,黑袍怪笑得更加得意,可就在须臾瞬间,他的笑容一凝。 三十六枚魂钉,停在了少女身前,仿佛被一堵无形之墙拦下。 黑袍怪死死盯着地上少女,他感受到这四周凭空出现的滔天魔气与凌厉可怕的威压,以及魂钉上传来的巨大阻力。 原本瘫倒在地的少女缓慢坐起,双瞳中一线暗芒划过,唇边依旧嚼着笑,森冷杀气自她身上浮现。 “说出刚才与你传音那人身份,我也许可以给你一个轮回转世的机会。”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如金戈掷地,传到黑袍怪耳中。 黑袍怪只见她的手凌空一转,那三十六枚魂钉尽数落地,发出一阵叮当乱响。 她是魔修?并且这修为境界,尚在他之上? 这不可能! 她不是浮沧山那筑基期的小师妹吗? 黑袍怪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刚才还被他打得无还手之力的猎物,转眼间成了捕猎者。 云繁转转脖颈,感受到体内汹涌的魔气,元婴期的修为,就是让人愉快。 托这黑袍怪之福,她突破了——不是从仙修的筑基破境结丹,而是……换回魔修境界了。 修仙十三载,她一直在等这个契机,可这具身体却始终无法转回魔修境界,一直保持着仙修的状态,虽然吸纳灵气修仙的速度也比他人快出许多,但到底比不上原来早已甄至元婴的魔修实力。 她试过很多办法,均没办法成功转换,细忆从小到大这两百多年的经历,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奇怪情况。 每一次面临生死存亡之机,她的身体就会出现异变。 第一次,她得到了蛟蛟;第二次,她变成了五岁幼童;第三次……就是今日。 她没有猜错,巨大的危险可以让她突破,又或者,是解除她体内的某些限制。 “想好了吗?”她轻拭唇瓣,缓缓站起,“我耐性可不太好。” 昔日幽澜归来,可不再是浮沧山那千娇百媚的小师妹。 ———— “萧兄,就是此地!”曲弦指着前方“生人勿近”的石碑与巨大陵墓低声道。 不到半日功夫,曲弦已经带着萧留年来到黑袍怪的洞府之外。 “待我将那黑袍怪引出,萧兄再进去救人。”曲弦又道。 “你怎知……” “麒麟双鹤玉。”他看了眼他腰间坠的鹤玉,“你师妹被黑袍抓了?” 玉亮而无声,萧留年又那般紧张,不难猜到,定是他师妹遇险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啊明天,我之前回复过的,在44章。 ———— 感谢在2022-06-25 09:33:19~2022-06-26 19:3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熊崽崽 5个;凉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nin 6瓶;梧桐、一雁声 5瓶;figno  ?、白昼倾城、王萝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再逢曲弦 密闭洞室内的烛火猛烈摇曳, 照得墙上人影晃动不止。 黑袍怪那张腊白的脸似乎更加白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与眼前的少女对峙着,像一具披着宽袍的骷髅。 “怎样?想清楚没有?”云繁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继续问道, “是谁把我的身份泄露给你?是谁指使你来抓我?你们抓我, 所为何事?” 黑袍怪没有回答, 震惊过后反而桀桀怪笑起来:“就算你是元婴魔修又如何?你我境界伯仲之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身陷我的洞府,还敢口出诳言……” 可话到一半,他却忽然说不下去,只惊恐地低头望去。 地面不知几时绘出个法阵来, 正中盘着只小小赤蛇, 正仰头朝他嘶嘶吐舌, 蛇影在墙上被放大,如同巨蟒。法阵传出恐怖气息,地面化作深渊,无数森白的手伸出, 缓缓探向黑袍怪的脚踝。黑袍怪想要抽脚离开,可脚底却似有万钧吸力般,将他牢牢锁在原地,任由那些惨白的手抓向他的脚。他只能掐诀劈向那些森白的手, 可一波攻击下去虽然削断一片手,但很快又有新的手伸出,且他越攻击,这里对伸出的手越密集, 力气越大, 越难对付, 源源不绝般缠向他,想要将他拉入地面的深渊里。 “你也是修阵之人,这个法阵应该不陌生。”云繁道,“怨气化魔炼得噬魂狱,生前作恶有多少,噬魂狱的威力就有多大。这里面召出来的,可都是被你害死者的亡魂,他们都在下面等你,若是你陷入其中,不止永生永世难以脱逃,魂魄还会受他们怨气啃噬。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回答我?干脆一些,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放他生路是不可能了,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杀了此人。 黑袍怪阻止了半天,可依旧无法脱逃,那些森白之手却已经攀到他的腰间,带着来自地狱的力量,将他往深渊中扯去,他的脚踝已经没入渊中。 “你,你到底是何人?”黑袍怪咬牙切齿地盯着云繁,恨不得将她生啖。 能如此轻易就施展噬魂狱的人,绝非魔修中藉藉无名之辈。 “看来你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云繁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斜倚墙壁站着,一身素衣染血,笑得妖娆。 不回答就算了,她照样有办法知道。 “机会已经给过,我不想等了。”她脆语一声,正要向蛟蛟施令。 “慢着!我说!”黑袍怪却突然尖声道。 云繁盯着他静候下文。 “将你的身份告诉我的人,是……”黑袍怪对这些爬到身上的白手似乎惧怕至极,颤抖着开口,可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口中却忽然发出一声爆音。 云繁猛地站直身体,看着身陷阵正中的黑袍怪整个人从头颅中央裂开,他的身躯就像是个裂开的人形外壳,一道黑影从中间窜出,朝着洞府出口掠去,留在阵中央的人形躯壳便如同没有筋骨支撑的空壳,被无数双白手瞬间扯进了噬魂狱中。 一道赤影如疾电闪过,在黑袍怪脱逃的瞬间悄无声息地追了过去。 云繁面无表情看着缓缓消失于地面的噬魂狱法阵,只喃道:“金蝉脱壳术?可惜了,果然仓促成阵威力不够。” 噬魂阵乃是极高深的禁阵,云繁借与黑袍怪游斗之机悄悄设下,本就仓促成阵,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原也只打算诈诈他罢了,不想这黑袍怪作孽太多,不怕活人,倒害怕起死人来,竟以半身修为为代价,施展了“金蝉脱壳”这等保命脱逃术法。 没了一半修为,他还怎么逃出她的五指山? 思及此,云繁又是一笑,刚要追出,掠至洞室口时脚步却忽然一滞。 萧留年赶来,人已到外面。 ———— 墓室之外藤叶遮天蔽日,光线惨淡阴森。 萧留年隐匿一侧,曲弦带着亲随站在“生人勿近”的石碑旁边,正要开口求见,却听轰隆一声,墓室石门震开,一道黑影从门中疾速掠出,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所过之处草木皆凋,转眼间逼至曲弦面前。 这一番变故叫萧曲二人同是一惊,只道二人盘算被对方看穿,惹来对方杀心。 曲弦速退,与这黑影拉开距离,手已拈诀,地面砂砾石块聚来,眨眼间聚成一道巨大石墙,拦下黑袍怪。 “是你?”黑袍怪只顾逃命,本不管眼前是何人皆下杀手,待看到是曲弦时却是一喜,“你来得……” “正好”二字尚未吐出,石墙后便倏地飞出一道疾芒,他仓促一避,却仍叫这道疾芒刺进腹部。 黑袍怪脸色顿变,只听曲弦高声道:“萧兄,你救人,我来对付他!” 一句话,就绝了黑袍老怪的心。 “多谢曲兄。”萧留年没有任何迟疑,掠进墓室。 “原来你与他们……”黑袍怪咬牙切齿道。 曲弦却不与他废话,也不给他更多说话的机会,掐诀出招,招招杀手置他死地,不留半分情面。 ———— 那厢,萧留年已心急如焚冲入墓室。 墓室巨大,但好在没有过多房间,也并无故布疑阵的曲折弯绕,萧留年找了片刻,就在墓室尽头的大洞室里,看到浑身染血倒在地上的少女。 他本就悬起的心脏一紧,闪至她身畔蹲下,看着她满身的鲜血双眸骤缩,心内刹时剧痛难当。 肩上、后背、手臂、前胸、腿上……到处都是血,发髻散落,凌乱地垂过脸颊,发缝间隐约可见她雪白脸颊上细长的血痕,石室内一片狼藉,阴寒之气遍布,是斗过法的痕迹,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萧留年用尽全力克制着几乎冲破胸口的愤怒与杀气,伸手小心翼翼扶起她,将她纳入怀中,轻轻拔开她脸上乱发,以指尖聚起仙气点上她眉心,缓慢地将自己的仙气注入她体内。 紧闭的眼动了动,云繁睁眼。视线有点花,她体内的所有劲力像被掏空了一般,身体到处都痛,只有萧留年的仙气温暖滋养着她的经脉。这不是她装出来的虚弱,短时间内两次仙魔易体带来了极强的后座力,她身上灵力尽空,虚弱无比。 看来仙魔易体,也不是她想换就能换的。 “师兄,是你啊……”看清来人,她呓语般开口。 知道萧留年赶到的那个瞬间,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将整间洞室内属于“幽澜”的气息抹去,并换回了仙体,做回浮沧山的小师妹云繁,那黑袍老怪只能交给蛟蛟处理了。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骗了他十三年,这师兄妹的情分怕也到头了。 “别说话了,你伤得重。”萧留年扶她盘膝坐好,自己则与她面对面坐定,掌中聚起青光,只道,“我先替你疗伤。” 云繁依言再度闭上双眼,感受着从萧留年身上源源不绝涌入自己体内的灵气,快速修复着先前以仙体与黑袍老怪斗法时所受的伤。 也不知多久,她身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萧留年终于收回手,她的身体依旧虚弱,没了他的支撑,软绵绵倒下,被萧留年纳入怀中。 “师兄,对不住了,我没力气走路,可能又得劳烦你背我一程。”云繁倚在他的胸前,唇边扯出一抹笑来,“我发誓,这回是真的走不动。”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萧留年低斥一声,声音无端喑哑,藏着让他心有余悸的后怕。 他想也未想,便将她拦腰抱起,朝着墓外走去。 修仙近三百年,他遇过多少生死存亡的危险,可哪怕是此前在归溟时身陷绝境,似乎也没有这次这般叫他慌乱过。那是失去分寸后的无措,无法再克制冷静地思考,而作为浮沧山大弟子,他从小到大受的教导,都要求他必需镇定自持,哪怕死亡近在咫止,他也要冷静从容面对,从没像今日这般…… 云繁在他心里的重量,似乎比他想像的,要重许多。 ———— 墓室外繁密的藤萝枝叶间,一条细细的赤红小蛇无声无息蜷在暗红色的大叶子下,瞪着与身体不符的硕大蛇眼,窥探着外面正在进行的斗法。 两道身影已经在半空缠斗了许久,四周一片飞沙走石的阴风,没有它可以插足的余地。 猎仙 第45节 它歪着脑袋,轻吐蛇信,黑漆漆的蛇眸好似浮现几分疑惑,盯着两道黑影。可忽然之间,它猛地直起蛇颈,蛇眼眯着一道缝隙,紧紧盯着其中一道黑影不放,作出随时攻击的姿态。 它认出这个人了,可眼下的情况,它无法提醒主人。 也不知斗了多久,两道黑影骤然分开。黑袍老怪从半空跌落地面,肉身之上多了几个血窟窿,已然气绝,一团青光从他眉心间逸出,往外逃去,却被一只无情手掌掐住。 青光恍若小人形态,正是黑袍怪的元婴,他挣扎不休,还想逃离,然而手的主人没给他任何机会,只摩挲指腹缓缓碾碎他的元婴。 做完这一切,曲弦面无表情地甩甩手,像要将手掌上沾染的脏东西甩开般,再度望向墓室时已换上急切关怀的神色,闪身掠向墓室,可还没到墓室门口,便见萧留年从墓中走出。 他拦腰抱着一个人,墓室的暗光打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并不明晰。 ———— 云繁安逸地蜷在萧留年怀中,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可以如此亲近的时刻,头倚在他肩头,目光落在他脖颈的喉结上。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萧兄,可救到令师妹了?” 遥远又熟稔的声音如同冰冷尖椎,几乎瞬间刺进她心头,叫她反射性一震,手掌不知不觉攥起。 “救到了,此番多谢曲道友出手相助。”萧留年抱着云繁踏出墓室,向曲弦致谢,又问道,“林盛呢?” “已经被我诛除,元神尽灭。”曲弦回道,关切的目光落在萧留年怀中少女身上,“令师妹受伤了?可还好……” 可他话音未落,便见蜷于萧留年怀中那少女缓缓转过头来,覆面的凌乱发丝垂落,露出张苍白的脸。 他的声音,和他的呼吸,同时凝固。 原本生动的关切的神情,突然间就像个虚假的面具,一寸寸碎裂。 作者有话说: 一个开始。 ———— 第45章 面对 “师妹伤得不轻, 不过我已经替她简单治疗过了,问题不大。”萧留年一边回答曲弦的问题,一边抱着云繁踱到曲弦面前。 曲弦如同木石般站在原地, 肆无忌惮的目光紧紧粘在云繁身上, 眼里再无第二人, 先前那彬彬有礼的斯文像被撕裂一般, 眼眸如同饿了许久的荒兽,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怀里抢走云繁,这让萧留年不由自主蹙起眉头来。 “曲道友?”他提醒曲弦一声。 曲弦却依旧如置梦境般没有回神。 “师兄,这人是谁?”惊醒曲弦的,是云繁虚弱的声音。 她好奇的目光, 如同刺眼的光芒, 蛰醒了曲弦, 也提醒了他自己此刻的失态。 “这位是西洲的修士曲弦曲道友。”萧留年淡道,“这次能够这么顺利救出你,多亏有他帮手。” “哦。”云繁扯起一丝笑意,“多谢曲道友。” 曲弦如大梦被醒般道:“客气了。” 萧留年朝他点点头, 抱着云繁与他错身而过,他只听到云繁小小的声音响起,带着疑惑和无尽好奇。 “师兄,他是魔修吧?你怎会与魔修为伍?” “说来话长, 回头再细细说给你听。”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你受伤了,先养伤。” “哦。” 细碎且俏皮的声音入耳,熟悉的声音却是陌生的语气,曲弦心内早已掀起狂风巨浪, 目光再度望去, 却恰与倚在萧留年肩头的云繁向后望来的目光撞上。 她的眼眸如一汪清泉, 盛满好奇,仿佛对他这个来自西洲的魔修充满了兴趣,见到他也正在看她,她甚至朝他微微一笑,才又埋首回萧留年胸前。 二人走出十数步后,曲弦才攥紧衣襟大口喘息起来,再无先前沉静,唇瓣嗫嚅着,吐出无声的字眼:“幽澜……” 这张脸,他魂牵梦萦了十三年,不可能记错。 浮沧山的这个小师妹,长得和幽澜一模一样。 可同样的面容,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态。幽澜的眼眸,如同西洲绝渊的池水,幽光暗敛,绝对不会出现那样天真不解世事的好奇,也不会露出那样毫不设防的笑容,这个小师妹就像是山间精心呵护的花朵,与鲜艳却剧/毒的幽澜,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 但这普天之下,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曲弦急促粗/沉的呼吸随着思绪的归来渐渐冷静,只那双望着萧留年背影的眼,露出一抹冰冷幽光。 ———— 对于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见,就连云繁也是始料未及的。 她和曲弦之间,还有一场没有开始的殊死之战,本该在她万般筹谋尽妥之时才会付诸实现,但上天并没给她这个机会。 也罢,既然遇上,又避无可避,她就要面对。 这面对,可以有许多种方式——比如,以浮沧山小师妹的身份坦然面对他。 就这一个照面,她已将曲弦的神色尽收眼底,他那全然无法克制的震惊、疑惑与愧悔,与来不及收敛的痴恋,已在瞬间被她捕捉殆尽。 真是可笑,一个下了狠手要置她死地的男人,居然还惦记着那些虚假的旧情? 云繁无法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利用。一个和旧情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新人,想必可以很容易接近他…… 短短时间,云繁主意已定,心中再无犹豫,暂将曲弦之事抛到脑后,只蜷在萧留年怀中,属于萧留年的气息萦绕而来,他的怀抱温暖踏实,她的眼皮沉了沉,最后控制不住地闭上眼,陷入昏睡。 斗法半天,又仙魔两易,她早就疲倦至极了。 ———— 一顿沉而无梦的酣觉结束,云繁再睁眼时,已经到了陌生地方。 眼前所处之地,是间木屋,简单的床榻桌椅与竹案,案上点着一炉香,白雾袅袅,窗外是个院子,两畦药田,院子的外围有条溪流,发出潺潺水声。 云繁看了两眼收回目光,掀被下榻。 体内的灵力已经基本回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包扎妥当,就连衣裳也已换成干净宽松的衣裙。 吱嘎一声,木门被人推开,萧留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醒了?”见到她下床,他神色一喜。 “嗯。”云繁拔了拔披散的长发,坐到桌边,盯着自己身上干净的衣裳看。 “衣裳是傀儡人替你换的。”萧留年踱入房间,取出个冰匣摆到桌上。 云繁却“噗呲”一声笑了:“师兄,我不会以为是你替我换的衣裳,你不用特地同我解释。” 他要是能抛开那些君子念头亲手替她去衣上药,她也不用愁了,不过他若真是那样的人,她可能也就不喜欢了……谁知道呢? 萧留年也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突兀,他清咳两声掩去小小的窘迫,将冰匣推到她面前:“醒了正好,吃药吧。上清丹。” 云繁的指尖点开匣子,拈出枚冰魄般的丹药,含入口中,药入口即化,萧留年也已倒了杯清茶送到她手边。 “师兄,这是什么地方?”她抿了两口,问道。 “这是离阴山不远的秋夕涧,是浮沧山为外出历练弟子在此地修筑的落脚点。”萧留年道。 浮沧山每年都会有许多弟子外出历练,所以在九寰很多仙山名水深处,都修有简单的落脚点,这地方就是其中之一。她受伤陷入昏睡后,就被萧留年带到此地暂憩,已经有两天时间了。 “其他人呢?”云繁又问起慕渐惜等人来。 “应该快到了。”萧留年道。为了赶到阴山救云繁,他全速掠行,慕渐惜几人修为不足自然跟不上,又多多少少都受了伤,便索性在金尧休养妥当再赶过来会和,今天应该差不多要到了。 云繁点点头——再晚点来更好,她想和师兄两个人独处。 “手给我。”耐心解释完这两天发生的事,萧留年扣扣桌面,道。 云繁将手随意搁在桌上,宽大衣袖下露出的皓腕肌肤胜雪,素指如葱,再不是从前圆糯的小手了,当真是岁月如梭。 萧留年心内感慨片刻,替她搭脉诊伤。 “师兄,那黑袍老怪死了?”云繁忽问道。 “死了,被曲弦诛杀,形神俱灭。”萧留年回道。 “那师兄可知,黑袍老怪为何抓我?” 这个问题让萧留年神色一凛,道:“应该是为了你的六柱灵根。师妹,可还记得你私自离山那一回,山门出了个被魔修寄识的弟子,那就是冲你来的。十三年前就已有很多人在觊觎你的灵根,后来是七位师叔以三仙宗之名在仙魔两界放话,倘若再有谁向你下手,就是与浮沧,与三仙宗为敌,纵是倾一山之力,浮沧仙门也必诛其神魂,凌师叔更是亲自出马,将当年那觊觎你的魔修连同他的宗派一起诛灭,这才打消各路人马的心思,换来十三年平静。” 小女孩已经长大,有些事,是时候让她知道了。 云繁蹙眉,她知道七个师叔对自己很好,但这桩事依旧是出乎她的意料。 “本以为十三年过去,觊觎者该当松懈,而你也长大,需要磨历,师叔们这才同意放你下山历练,怎料千防万防,依旧出了岔子。” 萧留年在她受伤昏睡期间已经第一时间与两位师叔并钟敏心联系过了,知道云繁受伤,众皆震惊。虽然安排云繁下山历练,但云繁下山的目的地,是钟敏心亲自甄选且严格保密的,整个宗门没人知道她具体去的地方,仅知乃是金尧一带,就连慕渐惜都是在离山前一刻,才拿到历练的具体目的地。 换言之,是他们主动找上黑袍老怪,而不是黑袍老怪设计抓云繁,至少在一开始,是这样的。 可如此谨慎之下,云繁仍然出事,这其蹊跷由不得人不怀疑。 “师兄,你怀疑山门内……”云繁立刻就明白他言下之意。 萧留年却摇摇头,并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这几日浮沧会清查全门弟子,且再看看吧。” “黑袍老怪应该不是一早就计划抓我的,他豢养的柳妖被我们围剿也在他意料之外,我们与柳妖斗法之时,他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云繁道。 那时她扮作新娘假装被抓身陷灵虚观,如果林盛的目标是她,那个时候他就能动手,时机最是恰当,可他却等到柳妖被诛杀后冒更大的风险出手。 “你的意思是,他是在我们诛除柳妖以后才知道你的身份?”萧留年眉心渐渐蹙起,“有人临时将这个消息通知给他……而那个人……” 那个人,很可能在他们中间。 慕渐惜、霍危、越安、楚玉、旭清……全部都是在浮沧山从小长大的弟子。 “嗯,不过那个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我被黑袍怪抓在洞中时,曾借晕偷听到他与那人传音,他似乎十分忌惮对方,且听从对方之令行事。” 可以让元婴修士俯首听令的人,境界应该不低,这么一看,似乎又不像是他们猜测的那样了。 “好了,你的伤势已无大碍,再调养几日就可大安。”萧留年替她诊完脉,将她衣袖拉下,面色恢复平静道,“这件事尚无证据,只不过是你我推测,你切勿……” “我知道,不会乱说话伤了同门情谊的!”云繁用脚指头也知道师兄要交代什么,“我还会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危,绝不给歹人可趁之机,师兄,有没人同你说过,其实你有点啰嗦。” 萧留年指着自己鼻头:“我啰嗦?” 猎仙 第46节 要知道,他在外头可是冷静自持沉默寡言的浮沧大师兄,也就是对着她,他才不厌其烦的叮嘱。 云繁嘻嘻一笑,勾着椅子拖到他身边挨着坐下,毫无忌讳地搂住他的手臂:“不啰嗦不啰嗦,师兄最好了。” 少女的馨香与柔软在这一刻逼近,萧留年身体一僵,情不自禁端正坐直,拉下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师妹,你已经长大了,我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亲……” 只是话音没落,他的传音玉闪起光芒。 萧留年走到旁边,祭起传音玉,与传音玉那头的人正色说了几句,转身道:“师妹,慕师妹他们已经赶到附近,我带他们前往阴山再探查一番,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这里有浮沧的禁制法阵,亦有传送法阵,很安全。” “哦。”云繁懒懒应了声,趴在了桌面上。 ———— 萧留年说走就走,屋里只剩下溪水的潺潺声。 嘶嘶…… 赤蛇蛇头从她宽松的衣襟间钻出,蛇口大张,呕了一声,吐出个破偶人来,赫然就是从柳妖体内拿到的身外化身符人。 云繁坐在桌畔,盯着这个符人不动。 虽然黑袍怪已形神俱灭,可这符人体内,应该还留着他一道残魂,想要知道是什么人传音报信,以搜魂术拷问这道残魂,也许会有结果。 她思忖片刻,正要将那道残魂先行拈出,却听屋外传来一阵铃音。 有人在秋夕涧的禁制外求见。 云繁微一蹙眉,旋身踱入院中,隔着禁制屏障瞧见外面站的人。 萧留年前脚刚走,曲弦后脚就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6-27 09:08:38~2022-06-28 09: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汤小圆圆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 10瓶;梧桐 5瓶;魍魉姬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醉翁之意 曲弦的到来自然不是巧合, 知道萧留年离开,他才窥隙前来的。 秋夕涧的屏障消失,现出站在屏障后的人来, 院中阳光明媚, 她的面容苍白平静, 比起那日匆匆一瞥之时, 更像他梦中之人了。 尽管心里早就知道秋夕涧内只有云繁一人,他也依旧在瞧见对方面容时心头再掀波浪。 “在下曲弦,今日前来拜会萧兄,有些事想与萧兄商议,不知萧兄可方便见客?”当着她疑惑的目光, 曲弦少不得按捺心绪, 施礼道。 “我师兄今日有要事出门了。”云繁毫无避讳地上上下下打量起曲弦来。 十三年未见, 他的境界精进太多,当初在她身边时只是个金丹中期的修士,短短十三年,他就练成元婴, 这个速度,极不正常。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了。”曲弦颌首,又从储物袋内取出一只方匣打开, 托到她面前,“对了,那日惊见云繁道友被黑袍怪重伤,早想前来探望, 又恐打扰到道友静养, 是以一直没有前来, 也不知现下道友伤势可愈,我这里有株紫心莲,有固气养脉之效,赠予道友聊表寸心,望道友笑纳。” “我已经没事了,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好意。”云繁漫不经心地接过匣子,转身朝院中踱步,边走边道,“听说你是西洲的魔修,与我师兄在归溟相识的,他身陷归溟时我曾同他传音,身边那人,就是你吧……” “正是在下。”曲弦的声音远远传来。 云繁疑惑地转头,发现他还站在门外,只道:“进来呀。” “我可以进去?”曲弦似乎没料到她会邀请自己入内。 “有何不可?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会吞了你。”云繁眉头微挑,戏谑道,“我师兄一会就回来了,你在这里坐会等他吧。” “如此,多谢道友,叨扰了。”曲弦这才拔步踏进秋涧,跟到云繁身后。 “不用客气,说起来多亏你帮我师兄,我才能顺利被救出,逃得一命,我还得谢谢你,况且你又替我手刃那黑袍怪,解我心头之恨,我怎么样也不能把恩人晾在外面,得请进来敬杯茶水才是。”云繁一边带着他朝木屋踱去,一边笑道。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曲弦嘴里说着客气话,灼烫目光却再无遮掩,落在她背影上,仿佛要看透她的魂魄般。 他在努力地从她身上寻找一些与幽澜相似的地方。 可她穿着一袭宽松的素青简袍,长发披爻在背,虽有朝阳之貌,却又淡如霜月,和幽澜没有半分相似。 幽澜从来不穿颜色这般寡淡的衣裳,也不可能会如此平静地面对他,她应该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才对,毕竟十三年前,他那般背叛过她。 “曲道友?”两声轻唤响起。 曲弦回神,才发现自己走神,而云繁正请他在屋外的木桌旁落坐,他忙收敛心思,道谢坐下。 “西洲那边以魔修散修居多吧?我听人说,那边的风土人情与三仙山大厢径庭。”云繁在他对面落座,手一挥,便在桌上化出一只琉璃壶并两只淡青茶盏,一边斟茶,一边闲谈道。 “确实大不相同,西洲的修士喝酒吃肉不清修,所以那里有最烈的酒,最香的肉。”曲弦笑着回道,一边双手接过她敬来的茶,道了名,“多谢云道友。”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的皓腕。 她的手腕上,什么也没戴。 “倒是挺有趣的,听起来确实与我宗门很不一样。想我自小长于浮沧山,最远的地方就到过这里,不知何才能去西洲历练见识一番。”云繁恍若未察地收手,感慨道。 “云道友,听说你很小就被浮沧山收养?”曲弦抿抿茶,问道。 “是啊,我五岁被我师兄从冥山救回浮沧,从那以后就一直留在山上修行,这还是我头回下山历练。”云繁托腮望着曲弦回道。 曲弦的眸却是一垂,盯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掩去几分失望。 他也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打着找萧留年的借口来这里不过为了见她,试探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出她是幽澜的蛛丝马迹,可问得越多,她身上幽澜的痕迹就越淡。 一个是从小流离失所的魔修,一个却是在浮沧山受尽宠爱的仙修,光这仙魔之别,就足够说明她们不是一个人了,她五岁入仙门,在浮沧众长辈师兄师姐的照拂看顾之下长到十八,这是三宗皆知的事,做不了假,更加不可能是幽澜。 思及此,曲弦放下茶盏抬眸道:“云道友若有兴趣,改日到了西洲,我亲自带你游历西洲名山大川。西洲虽然比不上浮沧,却也有许多险峻灵山值得一观,还有不少秘境异宝待探寻。” “真的?”云繁神色一振,喜道。 看着眼前这张与幽澜一模一样的脸庞浮现着小女孩般好奇,曲弦点头:“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师兄肯放人……” 他话没说完,就见她脸一垮:“我师兄不会放我去西洲的,等到我可以去西洲,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没关系,我的承诺永久有效,只要是姑娘来,我必定奉陪。”曲弦说话间举杯敬她。 “那就多谢曲道友了。”云繁复又笑起,兴致勃勃问道,“对了,同我说说你和我师兄在归溟都遇见了什么吧?师兄是个大忙人,都没空和我闲谈呢。” “提起此事,曲某也得谢过云道友,若是当时没有云道友千里之外的相助,恐怕曲某也要交代在归溟了。一人一次,我们两扯平了。”曲弦回道,一时又有些感慨。 他与萧留年身陷归溟时,又怎能料到鹤玉的另一头,竟是个长得与幽澜一模一样的女人。 “我也只是协助师叔们而已,没做什么。”云繁道。 “你做得够多了,归溟那里的修士都在传,浮沧有位聪慧过人的小师妹,你的名气早就传遍三仙山了。” “真的?”云繁眼睛一亮,“我不大不小也算是个人物了?” “可不是吗?不过依在下所见,百闻不如一见,云繁姑娘比外间传闻更加明艳动人、冰雪聪明。” 曲弦语毕,就见云繁在自己的恭维下掩唇而笑,发出银铃般的笑音,他便也勾唇笑起。 两人在院中又聊起归溟之事来,相谈甚欢,云繁三番两次被逗得发出笑声,转眼一个下午不知不觉过去。 “对了,归溟一直由三宗负责镇守,那地方极险恶,曲道友怎会跑到去?”聊得差不多了,云繁忽然好奇问道。 “我是去归溟寻一件先人之物。”曲弦淡道,不欲多谈。 “先人之物?曲道友的先人也曾参加过昔年归溟征战吗?” 曲弦微颌首,又见云繁满眼未化的好奇,不觉失笑,情不自禁伸手抚向她的头,道:“再过段时日,你就知道是何物了。” 云繁闻言一怔,不解这话中意思,待要想办法再套话,却见他的直勾勾盯着自己,仿若陷入某种迷障中。 傍晚时分,天际红霞满布,火烧般炽烈,将倚在廊下的少女衬得鲜艳张扬,那身寡淡素净的衣袍再遮不住她的明丽,恍恍惚惚之间,像极了在幽澜山时远眺落日晚霞的女修。 幽澜山有这世间最美丽也最灼艳的落日,这是幽澜当年将洞府挑定幽澜山的原因之一。 因为她喜欢夕阳,喜欢这样绚丽燃烧的色彩,像生命走到尽头时,倾尽所有幻化的光芒。 “幽澜……”曲弦喃喃道。 这样的霞光下,他似乎看到当年眺望远空云霞的人再次回到身边,原本抚向她头顶的手缓缓探向她的发,抚向这张魂牵梦萦的脸。 只是尚未触及她的发丝,一道冰棱破空而来,打在意乱情迷的曲弦手背,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细长血痕。曲弦的手凝固在半空,未及回神,一阵罡风涌进他与云繁二人之间,将他生生震退数步。 “曲道友怎会在此?”冰冷沉敛的声音响起。 云繁抬眸,只见萧留年已经闪身站在自己身前,拦去曲弦的所有目光。 那厢门口处也匆匆跑来数人,却是慕渐惜等人赶到,皆如临大敌般盯着曲弦。不消说,先前曲弦的举动,尽数落入她师兄眼中。 “萧兄,云道友,抱歉,我失态了。”曲弦回过神来,抱拳致歉,“云道友她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交旧友,我一时之间……总之,非常抱歉。” 闻得此言,萧留年忽然想起同陷归溟之时,他常抚的那把名为“幽澜”的仙剑,以及那段来不及告诉他的故事……他嘴里的这个故人,莫非是那把剑的主人? 思及此,萧留年眉头紧拧成川,声如冰雪般道:“哪怕长得一模一样,她也不是你那位故交旧友。曲道友,我希望你记清楚,她是浮沧山的小师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曲弦沉默着,只将目光望向云繁,可她被萧留年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他再看不到她的面容。 “我记清楚了,多谢萧兄提醒!”他没再多说什么。 “不知曲道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萧留年这才缓和语气问道。 “一来是探望令师妹伤势,二来是替阴山的几位修士请萧兄前往赴宴。”曲弦说话间取出一张邀帖,又解释道,“阴山诸修风闻萧兄到此,又替众人铲除了黑袍老怪,有心结识萧兄,想邀萧兄赴宴,故请我前来送帖。” 萧留年接过帖子并没打开,只道:“有劳曲道友替我转达,多谢阴山朋友的好意,在下心领,不过山门还有要务在身,不便赴约,还望见谅。再说,铲除黑袍老怪的人是曲道友你,要谢也是谢曲道友,我只是救人罢了,不敢居功。” “我懂了,一定代为转告。”曲弦并没多劝,似早就料到他的决定般,又拱手告辞。 “恕不远送。”萧留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曲弦走到院门处,萧留年忽又扬声道:“曲道友,在下十分感激阁下此前出手相助,帮我救出师妹,这份人情萧某记下了,他日必还。” 只这一句话,就将人情全都揽到他的头上。要救人的是他,曲弦出手帮助的也是他,和云繁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繁听出他这言外之意,垂眸微笑——师兄这是要将她与曲弦划清界限呢。 曲弦脚步微顿,待萧留年说完之后,方头也未回地离开了秋夕涧。 萧留年目送他离开,阴山全是魔修,曲弦知他为人,魔修之宴他怎么可能参加?不过是拿着这事作幌子,借故接近云繁罢了。 思及此,萧留年“啪”一声将那邀帖掷在桌上,道了句:“醉翁之意!” 猎仙 第47节 再抬眼时,他只瞧见连同云繁在内五人十个眼睛都巴巴看着自己。 师兄发脾气,倒真是稀罕事。 作者有话说: 唉。 ———— 感谢在2022-06-28 09:35:01~2022-06-29 10:1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汤小圆圆圆、 20瓶;梨兮 2瓶;joycejoy、figno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钟爱 众所皆知, 他们浮沧山的大师兄,是个顶顶温柔谦和的修士,很少像今日这般把“生气”二字挂在脸上过。不常生气的人, 一旦板起脸来有些慑人了, 不禁叫人想起很多年前萧留年发过的那次火——他狠起来可是连自己都打的人。 就连慕渐惜也不敢造次, 与楚玉几人互视几眼, 一起把目光抛向云繁。 看她干什么?云繁不吱声,假装没有收到他们的眼神。 萧留年看着众人小鸡崽般的模样,知道是自己吓着了他们,心里一乐,脸却仍旧板着, 甩袖踏进屋里, 霍危等人这才长长松口气, 只是还没等真正松懈下来,便听屋里传来声:“云繁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云繁招呼都还没来得及和楚玉等人打,只能朝众人耸耸肩, 慢悠悠踱进屋里,霍危担心她挨训斥,跟到门前,那门却“砰”地一声关上, 险些撞到他的鼻子。 楚玉失笑出声,霍危摸着鼻头在房门口一屁股坐下:“你们笑什么,就不担心小师妹吗?” “闲吃萝卜淡操心!”慕渐惜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旁边坐下, 不再看他。 楚玉和越安也笑着走到另一侧, 只道:“越安师妹, 我替你换药。” 没人再理霍危。 ———— 晚霞还没散,透过窗口一眼就能望到。 萧留年坐在桌畔,看着小步踱进来的云繁,道:“怕我吃了你吗?” “怕师兄生气。”云繁听他这语气,便知道没什么大事,便在他身畔坐下。 “你还能怕我生气?”萧留年笑了,跟她生气,伤筋动骨的可是他自己。 “我当然害怕,师兄一生气,浮沧震三震,师叔都拿你没办法,我怎么不怕?”她从储物袋里翻出被藏起来的发带,递到他面前,又道,“帮我绑上。” 听她这语气,瞧她这神态,就不是怕他的模样。 萧留年摇摇头,接下发带依言替她绑上手腕,边绑边道:“你今天不该让曲弦进来的。” “他是来找师兄的,又救过我一回,于情于理我也该谢谢人家,何况他还与师兄有些交情。”云繁道。 曲弦是好是坏她心里当然有谱,此番放他进来,也只是为了试探而已,看看他有没有从黑袍怪那里得知关于自己境界的消息,也试试他能不能看破她的假装,顺便探听探听他从西洲深入九寰腹地的目的,她总觉得,他此番来意蹊跷。 从他的反应来看,前者应该是没有,如果她的境界秘密曝露,身份也瞒不住,曲弦反不会特意试探她,至于后者……她想他尚未勘破。 “我与他只是泛泛之交,谈不上什么交情,对他的底细亦不了解。我到阴山救你偶遇他,这本就透着蹊跷,当时因为急你之危,所以无暇多顾。”萧留年解释起来。 归溟一别,他原以为再遇不上曲弦,也就没有刻意打听此人身份底细,怎料不过数月又在阴山遇到曲弦。 “我不知道此人殷勤献好到底有何居心,但他确实帮了我,这份人情是我欠下的,与你无关,你无需为此挂怀。”他仔细绑好发带,继续正色道,“也不必对他另眼相看,下回再遇上,避着一些。” “为什么要我避他?他又不是坏人。”云繁拔弄着发带上垂坠的金铃,“不解”问道。 萧留年却沉默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曲弦看她时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全然无法掩饰的占有与疯狂。天知道他刚才回到秋夕涧瞧见那一幕时,有多惊心,体内灵力涌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向曲弦出手。 可这一切,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云繁,他是个魔修。”末了,他只能搬出这个借口。 “魔修怎么了?你自己还不是与他在归溟呆了月余,相处甚欢。”云繁不以为意道。 扯出魔修做幌子,她可就不喜欢了,毕竟她也是师兄嘴里的“魔修”呢。 “我们不一样,你涉世未深,哪里明白这其中险恶。仙魔有别,纵是当年师尊和大魔尊曲悲楼曾携手共征归溟,生死与共了近百年,到最后依然要为自己的立场坚守,很难成为真正的朋友。”萧留年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立场这件事。 不同的立场,代表着不同的利益,有时并非两个人之间简简单单的事。 灵星回山前说的那番话言犹在耳,他确实也看出来了,随着年纪渐长,云繁只会越来越招人,他就怕……怕那曲弦别有居心靠近云繁,而云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万一叫曲弦骗去心,那后果…… 思及此,萧留年猛得蹙眉。 他发现自己非常不喜欢这个想法,哪怕这仅仅只是个没有边的预测。 “师兄,你怎么了?不过一个曲弦而已,你犯得着这么紧张吗?”云繁越听越是不对,敢情萧留年不是在责怪她放曲弦进来,而是在阻止她与曲弦接触,这倒是奇怪了,“我也没说要与他深交,只是不想平白无故避着人罢了。” 萧留年被她一句话问住——是啊,他紧张什么? “云繁,有些话本不该是我这师兄来与你说,换成钟师姐可能更合适,但……”萧留年捏捏眉心,而后语重心长正色道,“不止是曲弦,还有其他人。师妹,你年岁尚浅,心性未定,不宜过早涉及男女情爱。” 这一番话直接让云繁瞪大了眼,她万没想到这个一本正经的师兄,竟是要和自己说这些,真是难为他了,就这简单两句话,恐怕都是他搜肠刮肚后想出来的。 “还有,你已长大,不是孩子了,男女有别,我们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亲密了。”既然说了,萧留年就索性将话与她说透。 “师兄,你一会说我年岁尚浅,一会说我已经长大,到底我是大了还是没大?”云繁手肘支在桌上,好整以暇地反问他。 “……”萧留年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坑,这话他答不上来,没想到师妹越大,这嘴皮子功夫越厉害,他竟有些招架不住。 云繁倒不为难他,只是垂头嗤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我同你说正经的。”萧留年被她笑得微窘。 “我笑……笑师兄绕这么大弯子,就是想和我说,不要看上曲弦,怎么师兄以为我会喜欢他么?”云繁越笑越开心。 瞧她花枝微颤,笑靥胜霞的模样,萧留年也只能道:“未雨绸缪罢了。” “师兄,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喜欢曲弦,因为……”云繁笑着笑着忽然一收,倾身凑近萧留年,认认真真的凝望着他。 她那双墨染的眼眸流淌过星夜般的光彩,就这般定定看着他,像有什么要从他心里长出一样,让人难以招架。 萧留年情不自禁坐直身体,将头转开稍稍,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朱唇轻轻吐出几个字,如轻羽拂过,毫无重量,却又激起万重浪。 萧留年震惊地望向她:“有喜欢的人?是谁?我们浮沧山的弟子?霍危?” 连续几个问题抛出,甚至连霍危都搬了出来,可见师兄是真的急了。 云繁依旧直视他双眸,摇着头道:“不是霍危,但的确是我们浮沧山的弟子,他温柔正直,气宇不凡,天赋悟性都很高,为人谦逊沉稳,待我犹其好,也算对我有求必应……” 她每说一句,他就在心里搜索整个浮沧山与她的描述相匹配的人,可思来想去,却始终找不到这么号人物。 是千仞峰的大师兄苏长晏?还是紫宸山凌师叔的二弟子? “师兄真的想不出这个人吗?”云繁见他沉默思忖,不由又凑近些许。 她的脸几乎要凑到他眼前,四目相交,气息互融,可萧留年却依旧陷于猜测之中,直到她脸颊旁的碎鬓发被风拂动,吹到了他的脸上,他才回过神来。 师妹又靠他这般近了。 “到底是何人?”萧留年不自在别开脸去,伸手拂去她的发丝。 她的发丝,像蛛丝一样扰人。 “这个人啊,师兄也熟得很……”云繁欲言又止。 萧留年恨她故弄玄虚,心却又无法控制地被她吊到半空,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可真到她要说了,他却又有些害怕听到。 她所描述出的人,隐隐约约的,让他心里勾勒出什么,叫他心烦意乱。他怕听到的答案会导致无法收拾的局面,可又担心她说出来的,是他不喜欢的名字…… 思绪正值最为复杂矛盾之际,云繁却已凑到他耳畔,蛊惑般道:“这个人,不就是……我!不!告!诉!你!” 语毕,她飞快抽身离开,窜到门口,不怀好意地冲他直笑。 萧留年骤然回神,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云繁!” 他发现,自己被这个从小牵回浮沧山的小师妹给狠狠捉弄了一把! “等回了山,我再告诉你!”云繁笑嘻嘻道。 “你给我过来!”萧留年气极,拍桌起身。 云繁已先他一步把房门打开,坐在门坎上的霍危险些摔进屋里,还没等他回神,人就被云繁拉起挡在门口。 “师兄要吃人了,替我挡着点。”云繁抛下一句话,便急勿勿地跑向楚玉和越安,嘴里仍道,“楚玉师姐,救我!” 萧留年走到门口,被不明就里的霍危拦下,只能看着云繁跑远,心里因为云繁最终没有说出口的名字而一松,却又生出两分难明的失落,与那隐约的期待一起,让他无所适从。 他真的,拿云繁一点办法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师兄发言总结:不要早恋。 ———— 感谢在2022-06-29 10:13:26~2022-06-30 09:1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御雪霄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小圆圆圆、、孩子气的我、夜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岁末 虽然最终未能查出指使黑袍怪的是何人, 但巨柳妖和黑袍怪都已被诛,慕渐惜等人的金尧城历练任务也算完成,不过众人难得下趟山, 又都是半大的孩子, 在浮沧山关了十多年, 难得有个机会可以下山, 谁也不愿意早早回山门,这一点,纵是自恃甚高的慕渐惜也不例外。 所以在听到萧留年那一声“你们的历练任务已完成,即日赶回浮沧山”时,众人皆失落不已, 霍危表现得最夸张, 直接垮到满脸丧意。 萧留年好笑地看着众人, 慢条斯理地把没说完的后句补上:“用走的。” 众人随之一愣,一时未能领会他的意思。 “我师兄的意思是,他亲自带着我们边回山边游历。还不明白?”云繁坐在萧留年身边的长廊栏杆上,荡着双腿, 替萧留年回答众人眼中的疑惑,语毕又转头望向萧留年,“师兄,我有没说错?” 猎仙 第48节 萧留年含笑不语, 霍危大喜过望,一跃三丈高,越安、楚玉和慕渐惜亦是一阵激动。 “还不谢谢我师兄?”云繁翘翘下巴,道。 “谢过大师兄。”众人回神, 连忙齐向萧留年致谢。 萧留年颌首以回, 待众人散去准备后, 他方朝云繁道:“他们都谢了我,你怎么不谢?” “我谢什么?”云繁从栏杆上跳下,理直气壮地看着他,“师兄这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为何要我谢你?” 萧留年挑挑眉,只听她举起手掌,装腔作势又道:“‘我发誓,除非身死,否则我萧留年一定会回来找师妹云繁……我回来后,定会永远陪着云繁师妹,陪她修行,教她道法,带她历练……’师兄自己发过的誓,难道忘了?” 一字不差,全是十三年前二人临别时,他对她发过的誓言,没想过被当时年幼的她牢牢记在心里。 萧留年垂眸一笑,也道:“没忘,还有后半句,若……” 如若做不到,就罚他……剔仙骨,毁元婴,化为凡躯。 “师兄,没有如果。”云繁一句话打断他未尽之言。 ———— 众人在秋夕涧耽搁了两日,待得云繁与越安的伤势大好之后,才启程出发。 “师兄,可以了。”楚玉最后一个踏出秋夕涧,将院门关好,落下禁制后朝萧留年道。 萧留年一边向外走去,一边点头道:“出世修行,入世修心,游历亦为历练,你们莫要懈怠。” 云繁揉揉耳朵,不想听他说这些,左右看了看,走到越安身边。 越安正搓着双手跟在众人最后。时近年关,外头又下起鹅毛大雪,积雪厚重,天寒地冻,她的修为是众人之中最差的,无法完全抵御这等寒冷。 “冷?”耳畔有个声音响起,她转头望去,见到云繁不知几时站到自己身边。 她点点头,露出窘近的神情。身为浮沧紫宸峰的弟子,照理来说不该如此,就算没有足够的修为,紫宸峰发的丹药符箓也足够她御寒所需,可惜的是她资质实在太差。当初因为替师门出力,有功劳在身才破例被收进紫宸峰,但这样的资质让她在紫宸峰众多优秀弟子环绕中修行起来反而更加艰难,尽管没人克扣她的物资,甚至有时候给她的东西要比旁人还要丰厚些,也没人刻意为难过她,但她的境界还是很难提升,不得不借助大把丹药辅助。 修仙本就需要大量资源支持,若本身资质不足还要全靠丹药的,就更加耗财了。像越安这般,少不得将平日师门扶持的物资中大部分用不上的东西,都变卖为灵石,再换取自己修行需要的丹药,加上她刚从炼气提升到筑基,破境耗费的丹药想来更多,如今捉襟见肘,缺少御寒装备与丹药也不足为其,毕竟冷是可以熬过去的。 但这样的情况被人道破,就是种窘迫了,好在云繁没有追问,只是递了个红瓷瓶到她面前,道:“火莲丹。” 火莲丹有暖经固脉之效,是御寒良药。 越安先是一怔,而后受宠若惊般接过火莲丹,目露几分不解:“师妹……” 云繁此举,着实是惊到她了。从二人相识的最初到如今,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示好,都没有得到对方一丝一毫的另眼相待,云繁待她,一向冷漠。 “区区丹药不值什么,收下吧。那日黑袍怪抓我,你不顾安危拼死护我,多谢了。”云繁淡道。那夜记忆犹新,只有越安发现她被黑袍怪的藤蔓掳走,一路追逐与藤蔓斗法救她,还为此受了重伤。 “你客气了,都是同门,应该的。”越安道。 “既然都是同门,你也无需同我客气。”云繁说话间倏尔一笑,眼弯如月,灿然生辉。 越安忽定定看着云繁的笑靥,目光微远。 “越安师姐?”云繁见她走神,唤了她一声。 “哦,好,多谢。”越安如梦初醒般攥紧瓷瓶道。 “说起来那天事出突然,连师兄都没察觉异常,师姐是怎么发现我出事的?”云繁又笑着问道。 “那天夜里,我心绪不宁难以入定,所以起来走动,当时离你最近,在篝火熄灭前隐约看到雾气里有道黑影窜过,我便追了出去,怎知是你被缠在树藤之间动弹,那时情势危急,来不及通知师兄,我就……可惜,还是没能帮上忙。”说话间,越安露出几许内疚来。 “原来如此。”云繁点点头,道,“师姐已经尽力了,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二人又聊了几句,云繁催促着她将火莲丹服下后,这才笑着走远,只留越安一人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她。 ————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年关这日停歇,众人也终于赶到了浮沧辖下最大最富庶的城镇宜安府。 威严厚实的城门矗立眼前,今天就是除夕日。城外不远处,搭着施粥派米的草棚,几口土灶生着柴火,白烟袅袅而升,是城中最大的善堂济民斋在这里向贫苦百姓施粥赠衣。虽说瑞雪兆丰年,可大雪凛冽,严寒逼人,总有贫苦百姓要遭罪,济民斋已在此地搭棚行善半月有余,除夕日也没例外。 上前领粥米寒衣的百姓很多,都排列有序,几个着蓝衫的年轻人在棚外维持着秩序,草棚的后方立着一面家旗,旗上绣着个“慕”字。 “济民斋由宜安慕家与浮沧山在十三年前共同筹建的,不仅仅救济附近百姓,也收容流离失所的百姓。”萧留年一边带着众人远远望向草棚,一边介绍道,“就是你们上浮沧山的那年。那年雁霞关两国交战,战火肆虐,城镇尽毁,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为了给他们容身之地,浮沧山借慕家之力,兴建了济民斋收容他们。”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三年,随着凡间时局渐定,战乱时收留的百姓已渐渐散去,还乡的还乡,自力更生的自力更生,善堂的人少了,不过善举并没停止,依旧会在时节不好之时施医赠药行善济民。 如果当年没他没带云繁上浮沧,那么无依无靠的她也会被送到这里,泯于人间,与他再无瓜葛。 “阿娘……”慕渐惜一边喃喃着,一边不自觉地朝前迈了两步,目光怔怔地落在草棚后正施粥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生得美貌,脸上挂着得体又慈和的笑,朝着前来的百姓微笑,眸光流转间,看到这头站的众人,亦是一怔,而后匆匆将手里木勺递后身后的人,提裙碎步冲出粥棚。 正是慕家的夫人,慕渐惜的生母。 “过去吧,去见见你母亲。”萧留年温声道,“带你们来宜安府,就是想让你们见见家人。” 仙途无尽,能与家人再叙天伦的时光,不过百载数面而已。 慕渐惜早已红了眼眶,只嗫嚅道:“谢谢师兄。”脚步却不敢再往前迈,只眼瞅着母亲被丫鬟扶着,急步走到三步开外,盯着慕渐惜唤出她的小名:“惜惜……” “阿娘!”慕渐惜这才放下所有,一头扎入母亲怀中,搂着母亲再不肯松手。 片刻后,慕母方揉着发红的眼眶,摸摸女儿的头,道:“好了好了,莫哭了,都修仙的人了,叫人瞧见要笑话的。” 慕渐惜这才记起身后还站着自己的同门,忙站直身来,清咳一声道:“母亲,这位是我们浮沧山的大师兄萧留年;这位,是我师姐楚玉……”介绍到越安和云繁时,她顿了顿,道,“她们两都是我师妹,一个是道祖嫡脉,唤作云繁,另一个也是紫宸峰的弟子,越安。” “紫宸峰……那不是和你……”慕母道。 “嗯,与我师出同峰,是我的嫡师妹。”慕渐惜回道。 “你的嫡师妹啊。”慕母便拉起越安的手来,细细地瞧她。 慕渐惜早将目光转开,指着霍危还没开口,只听霍危怪声怪气地道:“伯母,我是惜惜师姐的师弟霍危……” “霍危!”慕渐惜俏脸顿变,当下抬手就想打人。 霍危早就一溜烟窜到慕母背后,道:“师姐小名比大名好听。” “你闭嘴,不许叫!”慕渐惜恼道。这小名要是传到浮沧山,她的威严何存? “我不,偏叫!惜惜惜惜……”霍危是个头铁不怕死的人,上赶着惹她,正得意万分的时候,身后忽然也传来一声久违的唤声。 “富贵儿——” 霍危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转头,果然看到个丰腴的妇人,他呆呆道:“娘?!” “我的富贵儿!”霍母嚎啕一声,朝他跑来。 “是我提前请慕家夫人将你家人接到宜安府来,机会难得,你们好好聚聚。”萧留年声音随之响起。 “富贵儿……哈哈哈……”慕渐惜率先笑出声来,难得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子,笑得像朵花 。 霍危面露菜色,情不自禁看了眼云繁,云繁也和众人一起笑得不行,他气坏了:“娘,我已经十九了,不要再叫我小名!” “好好好,富贵儿,为娘可想死你了!”霍母随口答应,一把抱住霍危,“我的小心肝,快给娘瞧瞧……” “……”霍危认命了,颜面尽失。 那厢,楚玉笑着笑着,忽羡慕道:“真好,父母尚在。” 她修行已经有些年头,家中父母早就亡故。父母尚在,人生尚有归途,待到百年,他们就真的只剩下修仙这一件事了。 云繁虽笑着,手却缓缓抚过腕间金铃,眸色微落,也不知在想什么,越安亦垂手而站,笑过之后便生苦涩。 “愣着做什么,走了。”慕渐惜一转眸,瞧出什么来,只招呼道,“请你们去我家里过年,也瞧瞧宜安府守岁的热闹!” 众人便都望向萧留年,萧留年笑着颌首。 ———— 慕家过年本就热闹非常,又添今年慕家修仙的大小姐回来,更是大肆操办了一番,不过到底常和修士们打交道,慕家也深谙修士们的脾性,便给萧留年众人安排了清幽的别院,并没勉强他们参加慕家家宴。 爆竹声不绝于耳,烟花时不时在天幕炸开,孩子的欢声笑语隔墙传来,皆是属于凡人的幸福。 萧留年站在三层楼阁的外廊上,双手抚着栏杆,远眺夜空烟火,身后站着慕家家主。 “萧仙君,此前贵宗令我暗中打听之事,这十三年间慕家不敢懈怠。”慕家家主一边说一边呈上一块玉简,“这块玉简内收录的是当初雁霞关附近各大城镇村落的方志,里面并没有关于‘常平村’的记载,另外我着人在济民斋收容的雁霞关流民中暗访过,也派人亲自前往雁霞关一带探寻,都没打听到任何名为‘常平’的村落。” 萧留年缓缓接过那枚玉简,眉头微蹙。 常平村是他初遇云繁时,她亲口提及的故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 09:10:02~2022-07-01 08:0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御雪霄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点苍苔、曦和、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信物 众人在慕家一呆就是三日。宜安府正月初三这日, 有游神祈福的习俗,城中男女皆可上街迎神。人间的热闹虽比不上仙界的华光璀璨,却别有风味, 是在仙界时永远体会不到的。 “我就不去了吧?” “不成。外头有人觊觎我的灵根, 万一出门遇上, 师兄又不在我身边, 我招架不住怎么办?” “那你就呆在府里别外出。” “师兄……我在山上呆了十多年才有这一次下山的机会,下回还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人,我真的不能陪我这一回?师兄……” “云繁……” 蹲守门外的人听到萧留年这无奈的声音响起,就知道他基本上是被云繁拿捏了,果不其然, 没多久房门就吱嘎打开, 一身凡人打扮的萧留年出现在门口。 荼白的圆领袍, 衣上绣着橘色枫叶,头发仍规整束髻,只是去了道簪改为玉冠,依旧是清俊无双的容颜, 少了几分谪仙气息,添了人间贵气,就是眉眼间又气又无奈的神情,叫人忍俊不禁。 守在门外的众人顿时笑了。 “我就说, 小师妹肯定请得动大师兄!”楚玉一看他这模样就调侃到。 今日众人约定到城中看游神会,为免太过惹眼,便换上凡人衣裳,扮作普通人。萧留年原是不准备凑这热闹的, 架不住云繁左一句“师兄”, 右一句“留年哥哥”的游说, 妥协了。 没来及说什么,他手里就人塞了柄扇子。 “妥了。”云繁踱步走到他身边,一边审视他的打扮,一边点头,“师兄就该多多打扮,否则辜负你这大好容颜。” 猎仙 第49节 “……”萧留年险些被她这话气笑,抬手用扇子敲敲她的脑袋,“大冬天的叫我拿扇子,你觉得合适吗?” “我看慕师姐家的少爷公子都拿扇子,风流倜傥,没什么不好,总比你拿把剑拈道符合适吧?”云繁笑嘻嘻地走下石阶。 “那你看我这打扮如何?”旁边立时传来霍危声音。 院里众人早就换成凡人打扮,三个姑娘各着颜色鲜亮的衣裳,俏丽非常,只有霍危穿了身玄青劲装,头发束得老高,手里还真拿了把剑,像哪家富户走出来的喜好武刀弄剑的少年公子,英气逼人。 “还行。”云繁夸得敷衍。 “富贵儿,大过年的我们不是去打群架!”慕渐惜对霍危一向不假辞色,连眼神都带着嫌弃。 霍危听到自己的乳名,脸色立变,马上就要和慕渐惜大吵三百架的节奏,那边越安已经和楚玉跟着萧云两人朝外走去,霍危只得放下私人恩怨,狠狠瞪了慕渐惜一眼,转头又粘向云繁。 ———— 宜安府正月初三的游神会热闹非凡,全城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部踏出家门。一列长长的游神队伍穿行于街头巷子之间,从城东走到城西,到处都是杂耍和小吃摊子,城中河道两侧更是挂起满树花灯,灯下便是倒影璀璨的水面,无数祈祷的莲灯满载各色各样美好心愿,顺河缓缓而流…… 人潮拥挤,云繁使了点手段摆脱众人,尤其是那个总爱粘着自己的霍危,单独和萧留年在河边踱着步。 “你别老是欺负霍危。”瞅着霍危被人潮冲散,萧留年叹道。 她那点小花招怎能瞒过他的眼。众人之中,虽然和霍危最不对付的人是慕渐惜,但对霍危最冷漠的人却是云繁。 “师兄,我怎么欺负他了?”云繁不以为然道,“我如今待他一分好,他日便化十分伤,师兄不会连这个也看不明白吧?” 对一个人笑脸相迎谁不会呢?这可是她的看家本事……霍危的心思都写到脸上了,谁能看不明白?若搁从前,她给点甜头换他真心以待,自可将霍危玩弄于掌,让他为己生为己死,可是浮沧十三载,让她遇见了最好的师门,最好的师叔,最好的师兄和最好的同门……纵然日后他们终将分道扬镳,她也不想将这样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 何况,霍危那小子再怎么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对他是有几分心软的。 既然无心,那便无情,于他才是最好。 可能,这十三年的日子,稍稍安慰了她在那两百年间受尽的人世苦楚,于是坚硬冰冷的心,也有了不那么冷硬的时刻。 偶尔,她也会想,如果两百年前,她的六柱灵根就被浮沧山发现,那么她会不会变成浮沧山真正的小师妹,就不会有那两百年的挣扎求存,也不会有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以成为萧留年名正言顺的师妹。 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你知道霍危的心思?”萧留年止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停在河畔,眼里倒映出璀璨灯火,萧留年试图从她眼中读出什么,却只能看到她眸中流淌的超脱年龄的冷静透彻,一如很多年以前那样。 她远比他想的,要成熟许多。 “他什么心思?”云繁却不肯正面回答,嘻嘻笑着,跑向树下卖花灯的摊子。 扇子在指间转了朵花,萧留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跑远的背影,在心中细嚼着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如今待他一分好,他日便化十分伤…… “这位公子……” 他正思忖着,旁边忽然传来含羞带怯的声音。他转头一望,只见三步开外处站了位清秀的少女,正扭着帕子垂头而立,说话的是她身边的小丫鬟。那丫鬟手里捧着个荷包,面带微笑地双手奉至他面前,道:“我家姑娘见公子独自一人,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可否赐名。这荷包……是我家姑娘一点心意,还请公子笑纳。” 宜安府富庶,民风开化,兼之又是正月初三,正是青年男女出门相看的日子,遇上合心的对象便会以随身物赠之,以表心意。从踏出慕家起,萧留年就已经吸引了许多姑娘的目光,这会他落了单,终于有人前来赠礼。 萧留年自然没接荷包,略一颌首,刚要拒绝,就听一声悦耳至极的清脆嗓音。 “夫君。” 伴着这突如其来的称呼,云繁蝴蝶般落到他身侧,一手提着盏灯,一手不由分说牵起他的大掌。 萧留年一愕,只听云繁摇着自己的手又道:“你们看到了,我已有夫君,莫再跟着我!” 他这才发现,有三个男人紧随云繁而来——比起他,云繁更是扎眼的美,走到哪里都被注视着。 云繁单手攀住他的手臂,递个求助的眼神予他,他收起笑颜,手中竹扇轻转,荡出一重气劲,将那几个男人拦在气劲之外,连个目光也没给对方,自然也顾不上那早已因为云繁的出现而悄然离去主仆两人。 “你又胡闹!”萧留年用扇柄敲敲她的头。 云繁笑道:“我替自己解围,顺便也替师兄解围,难不成师兄怪我搅了你的好事,害你抱不到美娇娘?” “你再乱说话!”萧留年板起脸来。 “替你我解围而已,不喊‘夫君’,难道我再喊你‘爹爹’?”云繁毫不惧他,戏谑道。 想当年她就曾扮过他女儿替他解围,如今演父女是再不可能了,叫一声“夫君”,倒是恰到好处。 “你啊……”萧留年刚想说什么,手却被她扯起。 “就今晚而已,夫君,走了!”云繁已经拉着他的手,往河道上游跑去。 少女的手白皙如雪,又滑腻如玉,容颜在璀璨灯火下愈发美得惊心,一颦一笑顾盼生辉,叫人移不开眼。越到上游处,河畔的人越多,云繁跑得快,几度被人挤开,手也渐渐松滑,险险脱手之际,她的手忽被大掌反攥入手。 云繁微惊,回望之时,只瞧见萧留年陷于迷茫的眸色,在满天烟火下,似乎有了一丝属于凡尘世俗的贪求。 也不知多久,二人终于停下脚步。河道上游有人在放烟花,人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无法再往前去,只能与身边凡人一样,停在半道,仰头望向夜空。 仙界比这美的奇影异象比比皆是,只是在这一刻,到底是匆匆一瞥的浮生离光更胜一筹,触动了不知多少的隐秘心思。 云繁早被人潮挤进萧留年怀中,师兄无所觉地半拥着她,一如他每次妥贴的保护,将她纳入羽翼,与外界隔开,四周皆是喧声沸语,落耳如弦歌三千,道尽人间趣。 一道绚丽烟火在天际炸开,化作流萤四坠。 云繁倏地转过身,与萧留年相向而站。萧留年自是一惊,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脸庞于烟火光芒间明明暗暗。她踮起脚尖,唇凑近她,身后都是人,萧留年退无可退,眸中一片幽沉,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她的,但这一刻他却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般…… “师兄,你真不想知道我喜欢谁吗?”她又说起那日未尽之言。 声音在喧声沸语间依旧清晰传入他耳中,如同耳畔呢喃。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可萧留年只知道,这是他亲手牵到浮沧山的师妹,他对她没有多余的念头,也不该有。 他喉结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却未及出口,腰间忽然一阵红光急闪。 “山门急音!”他蹙眉震声,眼中迷茫尽消,“走!” 语毕,他拉着云繁从人群中掠出,飞向无人之处。 旖旎不再。 “出了何事?”待他与凌佑安传音结束,云繁方问道。 “有人拿着道祖信物,要求浮沧兑现昔年道祖承诺之事,师叔让我们速归。” “师尊的信物和承诺?是什么?” “别鹤海之约。”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7-01 08:09:45~2022-07-02 08:2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御雪霄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汤小圆圆圆、、小叶心里软 10瓶;dreamheaven 3瓶;梨兮、魍魉姬、叶宝宝 2瓶;静待花开、figno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回山 别鹤海? 这个地方, 云繁略有耳闻,曾不止一次在典藉中瞧见过。 记载中,别鹤海乃是处上古秘境, 五灵充沛化生为海, 若能踏足其中, 修行一年可抵九寰百年, 是九寰所有修士梦寐以求之地,同时,别鹤海亦是浮沧道祖穆重昼的出生地。 相传,别鹤海是随道祖穆重昼的诞生同时出现的,那一日天际裂隙突现, 裂隙中五色灵海翻涌, 巨大莲叶飘浮其上, 载着个婴儿,就是道祖穆重昼。 此后,除了穆重昼之外,再无人能进别鹤海, 而又随着穆重昼的境界地位的日益提高,别鹤海也被覆上一层传奇色彩,成为一则无可考证的传说。 至于大师兄提到的别鹤海之约,云繁倒是一无所知了。 “这个约定, 是师尊当年和魔尊曲悲楼定下的。千年前为逐异修,封噩雾,师尊三会曲悲楼,希望双方可以暂时放下仙魔两界的私怨, 携手共同抵御外敌, 救九寰于水火之中。曲悲楼在点头之前, 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进入别鹤海。后来师尊以五色鹤羽为信赠予曲悲楼,承诺待九寰平安,便邀曲悲楼同入别鹤海。”萧留年说及此,低低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 二人已从宜安府的闹市提前回到慕家别院的高阁之上,目之所及,是一朵接一朵在夜空绽放的烟火。 “可是曲悲楼在归溟陨落了。”云繁接口道。 萧留年不无感慨地点头道:“是啊,这个承诺到最后都未能兑现。魔尊曲悲楼携三万魔修入归溟,后来生还者不足半数,比仙界损失还要惨重,包括曲悲楼本人,亦在那场惨烈的征战中陨落,同我那七位师叔一起,永远迷失在噩雾中。师尊与他的承诺,就这么不了了之。” 他记得师尊提起曲悲楼时说过的话。 “再也无人手持五色鹤羽,在我面前道一声,‘穆重昼,记得你我约定。’” “再也无人会在我愁苦困顿之时,搬出棋盘,与我对弈三日,解我愁困。” “再也无人会在漫天噩雾之中笑着递来西洲烈酒,邀我一醉。” “再也无人……会在我斗法之时站在我背后,替我挡下无数刀剑,让我心无旁鹜对敌……” …… 那是在萧留年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师尊醉倒无境海畔,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悼念着一个早就陨落的魔修,让随侍在侧的他无措。 他跟随师尊数十年,可见到师尊失态至此提及曲悲楼,却只此一次,因此叫他记到如今。 他从没见过他的师尊那般难过的模样,眼角眉梢流淌的,全是悲伤。他的师尊,道祖穆重昼,是受尽九寰众修仰望的至高无上的存在,却也曾在无人窥见的时刻,露出那样彷徨无助甚至于痛苦的神情,宛如这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 他并不知道师尊与曲悲楼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情谊,才会在千年以后,依旧如此痛苦地怀念,其中大抵有段不为外人知的故事吧。 云繁没有见过自己这位存在于传奇与他人口中的师尊,她对他没有感情,将她带入浮沧,十三年陪伴教导的,是萧留年和浮沧六位师叔,于她而言,穆重昼只是个名义上的师父,不过今日听萧留年提及旧事,她倒对这个师父生出几分好奇来。 仙魔有别,她本以为穆重昼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却不料竟有这么一段过往。 “所以,如今有人手持五色鹤羽,求入浮沧要浮沧兑现当年承兑之事,进入别鹤海?”她问道。 萧留年点头,眉间沉凝:“来者是魔,自称曲悲楼后人,可如今师尊下落不明,谁也无法联系上他,这件事……有些棘手,若不能妥善处理,必掀仙魔之战。” 当年曲悲楼与半数魔修之死,在魔修中掀起过滔天巨浪。曾有流言传出,曲悲楼与那半数魔修之死,乃因仙门中有人背信弃义,在紧要关头将魔修推出抵挡万千异修噩雾,并没按最初商定的计划及时驰援,进而导致曲悲楼与同袍战死归溟。 这一流言在归溟平定之后险些导致两界混战,最后因为两界损伤过大,又有道祖并数位强修力压此事,才让魔修含恨退离。如今曲悲楼后人手持五色鹤羽现世,若不能信守承诺,给对方借口旧事重提,纷争就会卷土重来。 云繁瞧着自家师兄面色凝重的模样,亦陷思忖。 曲悲楼的后人,魔修…… 她想,她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 猎仙 第50节 天色浅明,街巷落满烟火灰烬与爆竹残灰,河道下游挤满早已熄灭烛火的莲灯,宜安府在经历一夜喧腾后归于清寂。 萧留年带着云繁、越安、楚玉三人,站在不远处,等着慕渐惜和霍危与家人道别。宗门急信,要求他们速归,历练被迫终止,他们必需立即回宗。 片刻后,慕渐惜便微红眼眶与霍危归队,众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萧留年率先御剑而起,朝浮沧山掠去。 疾行三日之后,众人抵至浮沧山山脚下的小村镇,纷纷降下云头,在回宗之前最后采买些所需之物。 小村虽然不大,却因靠近浮沧山聚集不少散修,人来人往得也很热闹,街市上开了好些与修仙有关的小铺,卖的都是灵草丹药符箓灵宝之类,其中一家名为“药庐”的丹药铺子进出的客人格外多,铺面也是其他铺子的三倍之大。 这间药庐与一般丹药铺子不一样,铺内时常会有些罕见的灵草丹药售卖,并非浮沧山的特产,而是远自西洲等相隔千里外的药矿,是以生意特别好,别看只是小村落的小铺子,可买卖早就做遍仙魔两界。 药庐的老板是位貌美无比的凡人女子,生得貌美无比,八面玲珑。道上皆传她背靠上修,否则一介凡人女子如何将这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人见过药庐的背后之人。 “把近期售卖的灵草与矿物整理一下,看看哪几样草矿卖得好……”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边掀帘子边带着下属从后堂走入铺内,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娴熟地与几位老主顾示意招呼,待看到铺子角落里站的人时,忽然间驻足,话没交代完就让跟在身边的人下去。 “这位仙子,想采买什么?敝店有新进的玉容丹,养肤效果一流,外头买不到的,要不要随鄙人进内堂一观。”她笑着上前,朝站在角落里的女修开了口。 “如此,有劳了。”云繁颌首道,跟着她朝内堂走去。 内堂的布帘子一落下,禁制立下,将内外隔绝,药庐老板回身屈膝盈盈拜倒:“青河拜见尊上。” 云繁手一挥,将人托起,只道:“不必多礼,我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我托严慎让你找的东西可找到没有?” 这间药庐,只是众多分铺之一,因为靠近浮沧,青河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此处。药庐的生意自从交给青河后,云繁便不大过问,都由严慎居中传话。药庐生意不错,进项颇丰,每年都会交给云繁一笔丰厚灵石,不过云繁身在浮沧,从来不缺灵石和一应丹药宝物,这药庐的灵石倒也不怎么看得上了,倒是更看重药庐往来两界探听消息的作用。 今日她摆脱众人,独自来此,也是为了此前交代严慎转达的事。 一道轻烟绽起,严慎出现于药庐中,亦朝云繁行礼。 “尊上要得急,其中好几味灵草与矿料产出地都在魔修境内,铺内并无库存,暂时只找到其中十味。”青河一边回话,一边望向严慎,目光柔和情意缠绵。 严慎却冷脸站着,丝毫眼神也没回应她。 “无妨,有多少先给我。”云繁道。 她要青河代为寻找的,乃是炼魂所需。黑袍怪藏在符人中的那缕残魂已被她悄悄提出,存于魂珠之内,但因为太过残损,无法审问,若想从这残魂口中套问出关于暗中那人的消息,还要炼魂。 炼魂术不是仙界之术,乃是魔修邪法,需辅以各色矿料灵草,这些东西,浮沧山不会有,她需让青河代为收集,便叫严慎传了趟话。 可时间仓促,青河也凑不齐全部,只能有多少便找多少,装于乾坤袋中呈给她。 云繁接过乾坤袋,又道:“还有两件事,你替我打听打听。第一件,是关于阴山黑袍怪的。我想知道他躲进阴山前后发生的事以及打过交道的人,查一查他是否与仙修有来往;第二件,是西洲之事,曲弦的背景。” “是。”青河一一应下,待她交代完毕,才开口道,“对了,尊上,近期有件事颇为蹊跷,不知……” “说。”云繁断声道。 “近半年来,有人暗地里在市面上大量收购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这三样东西,收购的数量极大,三宗附近的药石铺都被收购一空,就连我们铺里也已经来回进了三批货,均被收空。”青河回道。 云繁眉心微蹙:“可知是何人所为?” “不知。”这次回话的是严慎,“对方行事异常小心,买卖往来都不曾透露半点身份,我上次来此时曾暗中跟踪探听,亦无果。” “我知道了。”云繁点下头,还想说什么,只听外头传来两声喧哗。 “你们老板娘呢,还不叫她出来招呼……”却是有熟客上门。 “行了,你忙去吧,我也该走了。”云繁随手拿了两盒玉容丹,朝外走去。 那厢严慎身形一闪,正要回到妖魄珠内,衣角被青河轻轻扯住,他回头一望,只见青河盈盈目光内似有哀求之意,他皱皱眉,狠狠甩开她的手,回到妖魄珠内,身影消失不见。 云繁扫了眼失魂落魄的青河,撩帘离去。 “还怪青河当年所为?”离开药庐,云繁在街上缓步而行,以神识传音于严慎。 十三年了,虽然严慎跟着她常与青河接触,可二人间的旧事在他心里始终是个结,不论青河如何示好,他都没松过口。 这个问题,严慎没有回答云繁。 “你和我师兄的约定已经到期,回到山门他应该会放你自由,只要抹去记忆,我亦可与你解契,只是如此一来,你与青河绝不能再见。”云繁淡道。 “尊上……”严慎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必解契,我愿追随尊上。” “因为青河?”她又问道。 严慎却再无回应。 云繁笑笑,不再为难严慎,只思考起才刚青河提的事。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这三样东西,都不是仙界之物,价格本就不菲,对方还要大量收购,这需要很强的财力支撑。 花这么多钱收购这三样东西,会是为了什么? 还没待她想出个结果,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召唤。 “云道友?!” 云繁闻声转头,看到曲弦含笑朝自己踱来。 “我们又见面了。”曲弦笑得温和,一双眼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半分,那目光缠绵似有形之物,从她踏出药庐之时起,就一直缠着她。 她真的太像幽澜了,像到他想将她带回西洲,留在幽澜山。 “曲道友?你怎会在此?”云繁诧异问道。 曲弦已经走到她身边:“我来此拜会贵宗,不知道友可否替在下引路入仙山?” 果然是他! 云繁心中洞明,面上却是诧异一片,刚要作答,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还是由在下接引曲道友入山门吧。”一道身影闪过,落在曲弦与云繁之间。 云繁的身影再次被萧留年遮住。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7-02 08:26:00~2022-07-03 09:0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待花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金丹 回浮沧最后的这段路, 半天不到的短暂路程,走得并不轻松。 萧留年与曲弦并肩朝浮沧山掠去,速度很慢。 “曲道友, 那里是我们浮沧山的七景第一重, 两峰相望, 有‘仙人指路, 道童垂聆’之象,故称‘聆仙音’。”每经一处风景,萧留年就会向曲弦介绍起这处山景风光。 “浮沧景致,果然当得一个‘仙’字,浩然大气, 气势磅磗。”曲弦含笑赞道。 “过奖了。”萧留年颌首谦道。 二人有说有笑, 相谈甚欢, 若搁往日,这两人一仙一魔,一个仙姿卓绝,一个魔意风流, 并肩而行倒也是赏心悦目的画面,但现下跟在他们后面的众人,却只能感受这两人笑脸下的暗流涌动,如同无形刀刃在半空交锋, 谁也不肯退让。 上修间的气势较量,化作重重威压,山一般倒向身后众人,叫人心生敬畏, 就连平时话最多的霍危, 都只抿紧唇瓣, 紧紧守在云繁身边,生恐下一刻师妹就要叫人抢走。慕渐惜亦站在云繁身侧,警惕地看着前方的曲弦。 云繁就这么被夹在中间,曲弦的所有目光都被严实挡下,让她不得不反思是不是自己平日演得太过头,让众人真的把她当成涉世未深的小白兔,严防死守出现在她身边的虎狼。 就这般花了双倍的时间,众人终于在临仙殿前落下云头。 临仙殿外早已站了不少人,云繁一眼望去,只看到灵星师兄与长晏师兄二人带着弟子站在殿前迎接他们。 “大师兄。”最爱说笑的灵星此时像换了个人般,肃容朝萧留年行礼,又道,“这位应该就是远道而来的曲道友吧?众位师叔命我与长晏二人特在此恭候大驾。” 曲弦走到中间,抱拳回道:“不敢当,在下正是曲弦,冒昧前来贵宗,多有惊扰,还望海涵。” “曲道友客气了,师叔们已经交代过了,曲道友乃是我宗道祖故交后人,持五色鹤羽如道祖亲临,师叔们本该亲来迎接,不巧今日有要事在身,故命我等在此迎接,若有怠慢之处,再望见谅。”苏长晏上前一步,亦开口道。 那厢灵星又朝萧留年道:“大师兄,凌师叔他们已经归来,现下七位师叔都在浮沧冢中,师叔们交代过,你与小师妹回来后,即刻前往浮沧冢。” “我知道了。”萧留年点点头,“那这里就先交给你们了。” 语毕,他转头望向云繁,云繁没等他开口,就已走到他身边。 “曲道友,我与师妹先行一步,告辞。”萧留年抱拳行礼,未给云繁和曲弦说话的机会,便一把拉起云繁,朝着沧云浮海掠去。 ———— “云繁,你日后离曲弦远一点。” 萧留年的声音透过猎猎风声,清晰地传入云繁耳中。 半空之中,云繁与他并肩站在云头上,闻言只挑挑眉,道:“师兄怎么每回见着曲弦都这么紧张,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他。” “这个曲弦在西洲蛰伏数十年,先杀旧主,再夺其势,借曲悲楼之名,以雷霆手段收伏西洲众多魔修,短短十三年,从一个藉藉无名的低修,摇身成为西洲魔修第一人,其城腑之深、手段之厉害,不是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可比的。”萧留年沉声道。 重遇曲弦的第一时间,他就通传师门,着人前往西洲打探此人来历,如今已将他在西洲这十多年所为打听得差不多了。 “旧主?”云繁垂下眼眸。 “嗯,西洲幽澜山原有位魔修,以幽澜为号,乃是他的旧主,十三年前为他所杀。”萧留年收到这个消息时,亦十分诧异。 魔修幽澜所用之剑,便名为玄离。 此前他在归溟见曲弦那般珍爱玄离剑,只当对方深爱剑主,谁能想到剑的主人竟是被他亲手所杀?若幽澜真是他所爱之人,面对爱侣他也能痛下杀手,足见此人之心狠手辣。若这样的人钟情云繁,必是不择手段。 “幽澜……”云繁嚼着自己旧号,唇边浮起若有似无的笑,只道,“难不成师兄还担心他会向我下手?” “魔修手段,不可不防。”萧留年可没有同她说笑的意思。 “师兄,这是浮沧山,七位师叔坐镇,还有你在我身边呢,若是他真胆大包天敢向我下手,师兄会不会救我?”云繁抬起头,笑眯眯问他。 “若他真敢行此下作手段,天涯海角我也必倾尽全力,将你夺回。”萧留年闻言却是神情骤冷,眼底似静海惊滔,全然未顾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 “夺回”这个词极大地取悦了云繁的芳心,她笑得越发明媚,容色照人,双手环抱住萧留年的手臂,只道:“就知道师兄最好了。” 萧留年却陡然一醒,回味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顿觉不妥。 “你是我师妹,救你是为兄的本分。”他轻轻拉下她的手,“不是同你说过,你我日后不可再如此亲密。” “我……” “好了,到浮沧冢了,别闹。”萧留年在她开口前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 浮沧冢是殒身于归溟的七位师叔的衣冠冢所在地,这里种满桃李,花朵长开不败,不论寒暑皆满目繁花,七座坟茔便建在这桃李芳菲之间。 猎仙 第51节 到了这里,云繁也敛祍肃容,跟在萧留年身后进了浮沧冢。 七位师叔果然都在浮沧冢内,凌佑安、出海月等五位师叔并排站在坟茔前,许久未见的孟不洗捧着柄锈蚀斑驳的剑,神色凄然地坐在其中一座坟茔前,在他身边摆着个青色瓷坛。江锋站在他的身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般,怔怔看着孟不洗手里的剑。 这还是云繁第一次看江师叔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把师姐带回来了。”孟不洗喃喃着,头歪向剑柄,脸颊轻轻蹭过锈剑。 “孟不洗!”江锋重重按在孟不洗肩头,强忍悲苦劝道,“别这样,师姐看到了会心疼的。” “那是五师叔的佩剑和骨灰。”萧留年在云繁耳畔轻声道。 此番孟不洗闯入归溟噩雾,就是因为看到了五师叔尸骸所化的魔物,难以自持方身陷归溟。所幸虽然险些酿出大祸,他终究还是与江锋一起,将故人尸骸焚化带回,葬于此地。 “让虞师妹入土为安吧。”待得心绪平静,凌佑安方道。 虞,便是这位五师叔的姓氏。 凌佑安开了口,众人齐退三步,启坟埋骨,由孟不洗和江锋亲自将那坛骨灰葬入坟茔之中。云繁站在最后,跟着萧留年一起祭奠亡者。 待得万事妥当,孟不洗抱着剑道:“师姐魂魄未散,千年来迷失于噩雾之中,此次破封而出找到我,我觉得她有话想同我们说,可惜身化骸骨,元神混沌,她难以出口,可恨我竟不能帮到她!” “这柄剑上有魂音附剑,但不是很清晰。”沉默许久的一念此时方开了口,他紧闭的双眼所对方向,正是孟不洗手中的破鬼剑,“把破鬼给我,容我想想办法。” ———— 是夜,万籁俱寂,沧云浮海之上一切如昔。师叔们已从浮沧冢散去,只留下不肯离去的江锋和孟不洗,守在七座坟茔前。 “他们如何?”看着云繁从浮沧冢内出来,萧留年低声问道。 云繁是奉江锋之命前去送酒,顺便看看两位师叔的情况,闻言回道:“不说话,也不吵架,就喝闷酒。师兄不必担心,这么多年江叔叔和孟师叔虽未放下,却也不曾自暴自弃,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排解排解心头积苦,想来就能恢复如常。” “逝者已矣,希望他们早日走出。”萧留年与云繁漫步云海之上,朝着溯天楼走去。 隔着一段距离,萧留年便看到自己的溯天楼。 楼还是从前的楼,一点没变。 “师兄,你的洞府我可没有捣乱,里面都还是你离开时的模样,你修炼的洞室,我月月打扫,你快跟我回去瞧瞧。”云繁不再提那沉闷的话题,转而满脸兴奋地说起别的来。 十三年了,师兄终于归来,这沧云浮海终于不再只有她一个人。 萧留年跟她进了溯天楼,这里一应陈设,果如她所说那般,没有丝毫变化,只有洞室里栽种的几棵灵植,被她照料得愈加繁茂。 虽然处处未改,却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他走了几步,驻足道:“云繁,你喜欢溯天楼吗?在这里可还住得惯?” “喜欢。”云繁毫不掩饰道。 “那就好。”萧留年顿了顿,道,“师兄把这座溯天楼送你做洞府,可好?日后我会在沧云殿附近另外择址再修一处洞府,这几日我就先往紫宸峰小住。” 云繁眉头顿蹙:“你不能住溯天楼吗?何必多此一举?” “师妹,你已经长大了,我们不宜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况这浮云沧海上只你我二人,更该避嫌。” “避嫌?你我师兄妹二人,有何嫌可避?”云繁声音一沉,不悦道,“师兄,自你我此番重逢时起,你便处处避我,这也不让那也不行的,怎么我是洪水猛兽会将你吞了吗?你就这般不待见我?若果真如此,这溯天楼还你,也不必再造洞府,从此以后我住到月师叔那里!” 她一番话说得又快又凶,双眸浮起水雾,仿佛萧留年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般。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妹……”萧留年顿觉手足无措,“你别哭呀……” 云繁似越想越气,也不理他,转身就走:“洞府还你,我不做那鸠占鹊巢之事,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萧留年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攥住她的手,将人往回一拉。云繁却似毫无准备般,径直被他扯入怀中,他又是一愕,只能按着她的双肩,让她稍离自己,头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云繁,你我皆已成年,有独立洞府于彼此修行都是好事,你几时见过宗门内其他师兄师姐同住一府的?” “紫宸峰的陈师兄和元初境的徐师姐,不就同住一府。” “他们已经结为道侣,我和你……只是师兄妹。”萧留年被她泛红的眼眸搅得心乱,险些一句“我和你还不是道侣”脱口而出。 云繁咬着唇,依旧委屈地看着他,还要再辩驳,萧留年生恐自己被她歪理说动,立时拿出师兄的架子,不容置喙道:“云繁,待日后新洞府建好,我离你也只千步之遥,近得很,但要师兄再与你同居一府,那是万万不成。” 话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 云繁甩开他的手:“那么师兄就连留下替我护法也不愿了?” “护法?”萧留年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要……” “是,我筑基已满,不日可冲金丹!” 仙丹待结。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7-03 09:07:48~2022-07-04 09:5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edru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爱侣 云繁的仙修境界早已到达筑基期大圆满期, 迟迟不愿冲丹,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存在,她无法保证自己在冲击金丹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可此前与黑袍老怪斗法, 令得仙魔境界互易, 她心中似有所悟, 仙修境界已然到达筑基巅峰,若再不结丹反而会出事,这才决意冲击仙丹。 萧留年二话没说,径直以指点向她的眉心,细细查看她的境界, 边道:“历练之前你才筑期前期的境界, 怎会……” 云繁只将自己的修为彻底放开, 任由他查探,道:“师兄,不是你告诉我要多加小心?我早就筑基圆满,可冲金丹, 只是担心太过惹眼而已。本以为你回来了,就能护我结丹,谁曾想你将你的清誉名声看得这般重,既然如此, 我也不强人所难。” 她说话间忿忿不平地扫开萧留年的手,转身朝房间走去。 萧留年先惊后喜,又被她的话气笑,只能跟在她身后解释:“我哪里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云繁, 你……” “我回房了, 师兄请便吧。你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至于我结丹之事, 也不劳烦师兄了,我找别人护法。”云繁一脚踏进自己房间,转门就要关门。 萧留年还未与她谈妥结丹之事,又听她这般说话,甩袖挥出一阵罡风,阻止石门关闭,人也跟着闪进她的房间。 “别人?你要找谁护法?”他问道。 “找霍危吧。”云繁不以为然道。 “那小子才筑基中期,自己都没结过丹,如何替你护法?” “那我就找……曲弦,他应该会乐意替我护法,元婴境界绰绰有余。”云繁眼角一抬,挑衅道。 萧留年的脸彻底沉下来——哪壶不开她提哪壶,这是故意气他。 “不准找他!”他想也没想就否定了,“云繁,结丹事关重大,稍有差池对你影响巨大,不可任性。我会亲自为你护法,助你结丹,你不必再寻他人。” “怎么?师兄不是要去紫宸峰小住?不是要避嫌?我就不妨碍你做你清高的大师兄,免得传出去让什么秋师妹夏师姐的误会,耽误你找道侣!”云繁走到榻前,气呼呼坐下,别开脸不看他。 “云繁,你越扯越远了!”萧留年大感头疼,小师妹使起性子来让他招架不住,“我最后说一次,我和秋锦枫没有任何私情,不过是两宗同道之谊。” “你没回来之前外头就传得沸沸扬扬,说你们是天作之合,两宗结好……” “你宁愿相信谣言,也不信我说的话?若果真如此,我无话可说。”萧留年蹙紧眉头,语气越重。 他是真的生气了。 连他自己也觉得纳闷,但凡换个人对他说这些话,他早甩袖走人,心境绝不会因此掀起半分波澜,可换成云繁,他的种种冷静自持像被锐器打碎的冰面。 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搅乱了他的内心,也叫他明白,自己的心绪似乎在无形之中总被云繁左右。 他需要冷静一下。 见萧留年真的气到转身欲走,云繁自觉收敛,立即扯住他的袖子,软软道:“师兄……” 被她这么一叫,萧留年的步伐再迈不出去,却也不肯回头看她,僵在原地,只听她续道:“你一回来就要同我划清界限,碰碰都不行,还怪我胡思乱想?我视你为兄,你可视我为妹?兄妹之间,哪来这么多嫌要避?你这都还没结修有道侣呢,万一日后真有了道侣,这师兄妹的情分……” “不可能。我无结修之心,更无找道侣之意,你的担心未免杞人忧天。”萧留年转身,一口打断她要说的话。 “好吧,那就算我错怪师兄。”她坐在榻沿,扯着他的袖子不松,巴巴地盯着他。 萧留年不知不觉间被她扯着坐到她身边,弹了弹她的额头:“‘算’?” “你不能怪我,我就一个师兄,万一叫人抢走,我可是要哭坏的。”云繁挨着他坐定,展颜道。 少女的房间,还从未有外人踏足过,师兄是第一人。 “几年不见,你这爱使小性子的脾气渐长,也不知道谁给纵出来的?”萧留年叹道。 “师兄不知道吗?使性子这件事,只有对着疼我宠我的人施展才管用,你要怪呢,就只能怪你自己……”云繁笑眯眯道,先前的气恼似乎转眼消失,“谁叫你偏疼偏宠?” “我……”萧留年指着自己鼻尖,竟无法反驳她的话。 偏疼偏宠这话还真的说对了,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她的有恃无恐,不过仗着他偏心。 底气,是他给的,与他人无关。 “师兄,你说说,你理想中的道侣是什么模样的?”云繁趁热打铁问道。 “怎么又说起这个……” “你都能管我男女情爱,我为何不能关心你?”她理直气壮问他,满眼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不管,师兄快点告诉我。” “我无心情爱,没有什么理想中的道侣。”萧留年捏捏眉心,很想捂上她的嘴。 “你就不想找个与你志同道合且又风华绝代的道侣?”他不答,云繁便替他开口。 萧留年摇头,答得干脆利落:“不想。” “师兄,你以苍生为道,诛恶济世为己任,志同道合者为侣不正适合你?”云繁好奇道。 “适合我的未必是我想要的。每个人应该有各自不同的路,就如同我虽然选择以天下苍生为道,但我也从不觉得为自己而活有什么错处,我不会要求我的亲长朋友乃至日后的道侣与我选择同样的道,更不会以此为条件甄选亲近之人。于我而言,能否成为我的道侣只有一个条件,便是……”他认认真真的回答,却在看到云繁目光时倏地一收。 “是什么?”云繁迫不及待想知道。 萧留年转开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避开她的目光,深吸口气,他才把答案道出:“我情之所衷之人,才能成为我的道侣。” 别无其他附加条件。 “哈,要你动心那可难过登天!”云繁却是夸张道,“万一你要是喜欢上魔修呢?” “我上哪里去找个魔修来喜欢?”萧留年摇着头无奈道,她的这个“万一”完全不具备可实现性。 “假设而已。你一心为公,可要是你喜欢的人心里只有自己,甚至于与你背道而驰,你还会喜欢她吗?会为了她放弃你的道吗?” 猎仙 第52节 “不会,我不会为任何人弃道。”萧留年回答异常干脆,“若真有这么一天,她也该明白,就如同我选择她一般,我的道从来不是为了得到谁的认可,而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将来若是有朝一日,需要我背负万民唾骂、全界诛杀,甚至于爱侣反目,才能换得苍生太平,我同样义无反顾。” 世间万千大道,无非求同存异,有些观点,他未必赞同,却并不代表对方有错。他们都需要接受,这个世界并非以自我为中心,而能够坚持的,只有自己的路。 “师兄就爱说大道理。”云繁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爱侣反目?你得先有爱侣才成!” 萧留年便也笑了,眉宇间神色,似浮海鳞波,沧云微光,很是迷人。 “你问我的,我也回答了,现在可以说回正题了吗?”他叹口气,道,“当务之急,是你结丹之事。” “那师兄……” “我亲自替你护法。”萧留年想也没想就点下头,又道,“不过师尊未归,六柱灵根如何修行我也不知,原想待师尊归来亲自指点你结丹的……” “六柱灵根天下难寻,师尊当年修行时想必也无人指点全靠自己摸索,他可以,为何我不成?何况还有师兄从旁护法!”云繁笑道,眼中光芒万丈,信心满溢,全无犹豫退却。 “既然如此,那就定下,十天后闭关。”萧留年斟酌道,十天时间应该够他准备齐她结丹所需一应物品。 “这么说,师兄不走了?”云繁睁大眼,眼里全是计谋得逞的得意。 萧留年默认了。 “我就知道,师兄待我最好了。”云繁跪坐在榻,似忘乎所以般展开双臂,在萧留年反应过来前,一把搂住他。 “云繁!”萧留年耳根陡红,扯着半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头疼万分。 他的师妹,到底何时才明白就算再亲的师兄妹,也男女有别! ———— 既然定下十日之后云繁闭关,萧留年就忙碌起来。 三宗剑试召开在即,他做为大师兄,又是道祖大弟子,本该留在师门协助师叔们主持大局,招待三宗来客,再加上曲弦持五色鹤羽进入浮沧,他回宗后的事只多不少。 可再多的事,都比不上云繁结丹。 既然有心放下万事替云繁结丹护法,他也该将诸事一一安排妥当,再带着云繁向师叔请辞。 “你放心去吧,宗门之事不必挂心,至于曲弦,道祖未归,谁都无法开启别鹤海,只能暂且安抚,让他留住浮沧,容后再议。” 紫宸殿内,凌佑安听完萧留年的决定,并无异议,只是震惊非常地看着云繁。 十八岁的年纪就有冲丹的能耐,这份天赋,在九寰无人可极,日后可能又要出再一个穆重昼般的人物,这对浮沧百利而无一害,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可惜,你们的师尊,看不到他这小徒弟结丹了。”凌佑安不无感慨,又道,“云繁结丹乃宗门大事,留年,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不必有所顾忌。云繁闭关之后,我亦会令弟子守在沧云浮海外,以防有人窥探打扰。” “多谢师叔!”云繁与萧留年同时拜礼谢过凌佑安。 一时话毕,萧留年带着云繁告辞离云,只刚踏出紫宸殿,便见对面一群修士兴致勃勃而来。 “萧师兄!”几个人认出他来,纷纷前来打招呼。 不是别人,正是昆虚的修士。 “诸位道友好。”萧留年颌首道,“今日你们这是……” “三宗剑试在即,昆虚其他弟子已经赶到,我带他们过来拜见凌长老。”站在众人最前面的秋锦枫笑道,一双秋水眸盈盈生色,又道,“这次剑试,萧师兄还会上江山台吗?我十分希望能与萧师兄切磋,请萧师兄为我指点一二。” 参加剑试的弟子,境界都在结丹期内,作为浮沧大师兄的萧留年,因境界已过元婴,早就不和普通弟子比试了,只会以上修身份登上江山台,与剑试胜出的弟子切磋指点一二。 秋锦枫才回昆虚没多久,未曾参加上届剑试,是以对这届剑试报有极大期待。 “抱歉,秋道友,这届剑试我无法参加,到时应该会有其他同门登上江山台与诸位切磋,都一样的。”萧留年歉然道。 秋锦枫眼中很快闪过一丝失落,旁边的素霖开了口:“萧师兄为何不能参加剑试,百年才一次,三宗弟子齐聚,难道有什么比这还重要的事?” 萧留年一笑,淡道:“我师妹闭关冲丹,我要替她护法。” 只这一句话,众人皆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7-04 09:54:55~2022-07-05 09:1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igno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魂音 云繁冲丹的消息, 不到半日就传遍全宗。五岁入宗,十八岁冲丹,若是成功, 她就是九寰第一人。 想她自进浮沧起, 向来不显山露水, 却屡次出其不意叫人刮目相年, 从最初的六柱灵根起,已是天赋惊人,后来十三年间修行缓慢,境界修为皆平平无奇,本是泯然于众人, 怎料突然间传出冲丹的消息, 越发叫人震惊。 而作为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 云繁对外界诸事一概不理。萧留年急在她闭关前将手上的事安排妥当,很少留在沧云浮海,溯天楼大部分时候仍只她一个人,不过今日倒有些热闹。 “云繁师妹, 这些是师尊命我等送过来,助你冲丹所用之物。”越安站在溯天楼外一边笑着道,一边将东西从两只青象身上卸下。 其中一只青象背上坐着霍危,老大不高兴地看着云繁:“师妹不把我们当同门, 结丹这么重要的事,先前竟一点口风也不露。” “告诉你有什么用?有那功夫管这个,不如想想自己的修为为何迟迟不精进?都是同期进的宗门,你落后这么多, 好意思?”慕渐惜从象屁股后绕出来, 边走边嘲讽道。 她是听闻越安奉命前来送东西, 便自请同往,来看看这个从入宗门起就总是不声不响压她一头的劲敌对手小师妹,哪想到半路碰上霍危。自打从金尧回来,两个人就针锋相对,见了面都要互相嘲讽对方几句才高兴。 霍然闻言色变,他本来就因为云繁境界突然提升而有些低落,被慕渐惜这么一激,更是恼怒:“不就是结丹,再给我半年,我也能冲丹!” “说到可要做到,富贵师弟。”慕渐惜毫不客气道。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不是说好来看云繁的吗?”越安只能夹在中间两头说和。 “你少做和事佬,从小到大一点长进也没有,当年你花那般心思进了紫宸,我以为你能翻出什么花样,结果到现在还是老样子,天天凑在师尊身边卖乖,修行不好好修行,净做些跑腿的事。”慕渐惜看到她就更加气不顺了。 这些年来,越安虽然境界修为不佳,可因为心思细腻、办事妥帖,受凌佑安器重,协助打理宗门事务,一大半时间都放在处理杂务上,与专注修行的慕渐惜可谓截然相反。 “慕师姐……”越安垂了垂头,欲言又止。 “别总摆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出来,在自家人面前也就罢了,到了外人面前还这样,难怪人家小瞧你!”慕渐惜看她这样越加来气,劈头盖脸训道。 云繁冷眼旁观,听出慕渐惜这话里有话,朝霍危勾勾指头,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慕渐惜心高气傲,看不惯凭心机进紫宸的越安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她也从来不会主动找对方麻烦,更不会这般怒其不争的斥责越安。 “越安师姐回山后负责招待三宗来的道友,来见你之前,先去飞星峰布置留给昆虚掌门的洞府,被昆虚的弟子给欺负了,正好叫慕师姐撞见。”霍危说着说着,也一脸气愤,“就那个总围着秋锦枫的跟屁虫,带着人奚落越安姐,还对紫宸峰出言不逊,惹恼了慕师姐。” 那话说得,就算他没亲眼所见,亲耳听到,都觉得来气。说什么连越安这样毫无天赋修为低下的弟子也收,紫宸峰虚有其名,浮沧山也不过如此…… “慕师姐护着越安姐与对方理论,被素霖一激之下与他们打了赌,说要在这场三宗剑试中赢过秋锦枫。”说到此,霍危不免担心地看着慕渐惜,平时吵归吵,到了这时候,心里向着的当然还是自家人。 以慕渐惜这性子,话已放出,万一要是落败,必定大受打击,可是要打赢秋锦枫,那几乎是没可能的事。 “看什么看?难道连你们也觉得我打不赢秋锦枫?”慕渐惜听到霍危的话,挑眉道。 “与秋锦枫斗法,师姐你胜算很低。”云繁却没顺着她的毛往下说。 “你说什么?!”慕渐惜险些炸毛。 “这是事实,师姐有什么可气?”云繁并不怕她,也不哄她,只负手走到三人中间,忖道,“胜算虽低,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那天在金尧城,我见过秋锦枫出手,她的灵力深厚,基本功非常扎实,身法敏捷,斗法经验丰富,以金丹中后期的境界来说,她确实出类拔萃,想要赢她,恐怕需要出奇制胜,打她一个措手不及,绝不能与她缠斗,时间拖得越久,对师姐越不利。” “你说得有模有样,难道你有对策?”慕渐惜见她神情笃定,不禁生出一丝期待。 “算不上对策,只是取巧。” “怎么个取巧法?” “那就要看霍危愿不愿帮师姐了。”云繁抿唇一笑,望向霍危,“借他雷灵根一用,加上你的天霜术,不敢说能够打赢秋锦枫,但若师姐豁出去,打个平手还是可以的。” 慕渐惜双眸骤亮——秋锦枫金丹中后期,又是昆虚同辈弟子第一人,名声在外,挑战此人本就算越阶斗法,所以即便是战成平手,对她来说也意味着赢。 “我愿意!”霍危想都没想就点头,立刻又犯愁,“可是雷灵根要如何借给师姐?” “南离砂淬火成液,可引天雷,再以天霜纳之,结霜雷为阵,足够将阵中之人震出斗法台,连师姐也不例外,就看师姐豁不豁得出去了。”云繁淡道。 她的招数,可是用来搏命的,不是人人都有胆量使用。 慕渐惜闻言一惊——这个法子一听就凶险,是两败俱伤的用法。 霍危却一拍掌:“刺激!” 只有越安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云繁,又望向茫茫云海,而后道:“时辰不早,我还要去趟五梅峰,你们聊着,我先走一步……” “五梅峰?曲弦落脚处?”云繁叫住了她。 “嗯,师尊命我待好生招待他,切不可怠慢。”越安道。 “我和你一起去。”云繁说完霜雷之法,也不管他们如何打算。 “你找那魔修做什么?”霍危第一个不同意。 “不用你管。”云繁回道,指着他的鼻子又看看众人,道,“你……你们可不许告诉我师兄我去找曲弦。” 闭关之前,她还想会会曲弦。 ———— 萧留年这几日忙得连轴转,又要处理手上诸务,又要替云繁准备闭关所需,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全,竟无一刻停歇过,眼下又被凌佑安召到紫宸殿内,与几位师叔商议要事。 除了凌佑安,殿上还有一念与出海月二人,众人显得心事重重,就连出海月,也不复往日慵懒,眉心浅凝,满目沉疑。 “你一念师叔已施法将虞师妹留在破鬼剑上的魂音复原,你也来听听。”凌佑安道。 “为何不叫江师叔与孟师叔一起?”萧留年不解。 最关心虞师叔的人,莫过江孟二人,如今破鬼剑上魂音重现,理当先请他们二人过来才是。 “他们两人太冲动,尤其在虞师妹之事上,故暂未知会他二人。”一念师叔忖道。 作为修复魂音的人,他已经将剑上魂音听过一遍。 “虞师叔的魂音,到底说了什么?”萧留年不免奇道。 “她所留之言,事涉昔年归溟之战众修陨落真相,你们听听便知。”一念说话之间伸手在破鬼剑上拂过。 一道淡淡魂影从剑上逸出。 魂音为亡者之言,乃是修士临死之时以元神施法,附在器物上向生者传言的高深道法。虞师叔身陷噩雾千年,躯窍化作失智恶物,魂魄饱受折磨煎熬,却仍拼却全力留下这段魂音,足见其重。 “……归溟最后一役,我与众修身陷噩雾徘徊难出,灵智尽失之前在此地寻得三枚困神令,料来最后一役有人暗施禁术,图谋不轨。归溟之征乃为九寰苍生,我辈虽死无憾,然惊觉有人借此灾劫生事,致使九寰诸修折损过半,伤亡惨重,故今以魂音通传示警,望诸友皆安,九寰无恙……” 猎仙 第53节 虚弱的声音响起,就像这道浅淡的魂影,似乎随时都要飘散,然那铿锵有力的语气,却又如金石掷地,十分坚定。 魂音的内容,让萧留年神情骤沉。 当年归溟之战可谓倾尽九寰仙魔全力,尤其最后一役,死伤惨重,可如今按虞师叔魂音所言,只怕九寰之上有人暗中借噩雾灾劫图谋不轨,才导致这么多修士惨死归溟。 若这个消息传到九寰,只怕要掀起轩然大波。 “关于归溟之征其实我们早有怀疑,你师尊一直在查,他对曲悲楼之死,始终耿耿于怀。当年噩雾最盛之时,曲悲楼会带魔修闯入归溟……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你师尊身陷噩雾之危,故他方破雾救人……”凌佑安一边踱步朝门口走去,一边缓缓道。 “难怪我师尊提及曲魔尊时,那般难过。”萧留年叹了一声。 “他和曲悲楼的交情,比我们想像的要深。”出海月亦开了口,“其实两百年前你师尊离宗,虽然他没明说,但我们猜测……他可能是去了归溟。” “去归溟?”萧留年诧异非常。 他们在归溟十三载,才刚刚归来,可没有找到穆重昼一点消息。 “从归溟之征结束后,穆师兄就时常问我轮回转世并魂魄元神复归之法,我听得到,他心里的痛苦,很深。”一念道,似乎重新感受到穆重昼的痛苦,他眉间朱砂如血欲滴,“你师尊执念已重,有入魔的可能。他离开浮沧,必是为了曲悲楼,为了当年之事。” “现在你师尊下落不明,这节骨眼上又有人手持鹤羽出现,我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别鹤海……还有你师妹,新的六柱灵根出现,未必是巧合。” 听完师叔们的话,萧留年一阵沉默,良久后方道:“师叔,我再去会会曲弦,试探一二。” “也好,但切莫操之过急,当务之急,还是你师妹的结丹。”凌佑安点头道。 “我有分寸的。” 萧留年语毕,抱拳告辞,出了紫宸殿,只往五梅峰掠去。 只是才走到半路,忽见山门处一片五色虹光升起,将天际染得斑斓。 “昆虚掌门,靳楚仙尊驾临——” 浩瀚如海的仙威,自远空重重压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7-05 09:19:23~2022-07-06 09:3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离未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深不知处的周芋头、figno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旧事 五色虹芒升起的那一刻, 几乎全浮沧的弟子都停下手中的事,遥遥望向天际那片由远及近的光芒,连云繁也不例外。她与越安才刚刚到五梅峰, 招呼都未及打一个, 就听到山下唱音, 强大的仙威随之笼罩四野, 叫人元神聚震。 强修的气势,碾压所有,让云繁情不自禁半眯眼眸,眼底隐现戒备。 “昆虚掌门靳楚仙尊……”曲弦因为看到云繁而浮现的笑意渐渐消失,亦踱到崖边若有所思地看着。 一时间无人说话, 皆远眺天际, 看着虹芒间一只蓝色避水狮四蹄踏云水而来。狮背上坐着个金袍修士, 玉面朗目俊美不凡,眉宇间却有一股睥睨四野的气势,叫人不敢直视,不是别人, 正是靳楚。 靳楚的身后还跟着数人,齐飞到临仙殿的上空,还未落下云头,就见一道银光冲天而起, 银光中缓缓飞起一人。 “浮沧紫宸峰玄阳,携众弟子恭迎靳仙尊驾临浮沧……”凌佑安飞身半空,朝来人拱手朗声笑道,随着他的声音, 一股温厚的仙力绽开, 与先前那阵凌厉的威压在半空周旋起来, 阻止着对方无声的示威,默护自家弟子。 有凌师叔的仙力,云繁只觉胸口的沉闷减轻,再看曲弦,也不知是靳楚威力太霸道的缘故,他的神色并不好。 “凌道友客气了。”靳楚淡道,跟着凌佑安缓缓降下云头。 五色虹光渐消,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宇,四周恢复平静,众人收回心神,却也惊骇于靳楚的境界威力。 昆虚老祖靳楚,寿元比道祖穆重昼要长近千年,在穆重昼成名、浮沧建宗之前,他就已经是九寰有名的修士了,深受宗门器重与九寰诸修推崇,曾被视作九寰仙修第一人,然而在穆重昼出现后,他的风采就被掩盖,不仅境界被穆重昼以极妖孽的速度超越,斗法也三输穆重昼,甚至于昔年他爱慕的女修也移情穆重昼,以至于他闭关消沉了五百余年才出关,而那时世人早已不记得当年名震九寰的靳楚,只认一个浮沧穆重昼。 二人之间有几分既生瑜何生亮的意味,以至于后来浮沧成立,靳楚接掌昆虚,虽同属九寰三仙门,但两宗之间的明争暗斗却从没消停过。 如今这位昆虚老祖的境界,已经甄至返虚期,仅比穆重昼低上少许,都是在九寰跺跺脚就震动山河的人物。 他此番前来,为的是三宗剑试。 “云道友,你来五梅峰是……”待天际恢复如常,曲弦方将心神收回,问向云繁。 “自然是来找你的。”云繁微微一笑,径自朝里走去。 五梅峰是浮沧山的客峰,虽然与七大主峰有段距离,山峰也不算大,但位置极佳,可观浮沧盛景,且灵气充郁,是浮沧山用来招呼重要来客的山峰之一。 峰上建有五梅小筑,小筑之外是仙气氤氲的偌大观仙台,云繁到的时候,曲弦就坐在观仙台的琢玉岩之上。 “你找我?”他有些诧异。 “很惊讶吗?”她反问他。 “是有点,我以为……” 他以为萧留年必定不会再让这宝贝师妹见他了,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过来。 “以为什么?” “无甚。”曲弦笑了笑没回答,“云道友找我何事?” 云繁刚要开口,忽发现越安仍怔怔看着天际,面色有些泛白,她道了声:“越安师姐?!” 越安如梦初醒般回神,眸中一丝异色稍纵即逝,只道:“抱歉。你们在谈什么?” “没什么,师姐不是来这里瞧曲道友住得可习惯吗?”云繁道。 “是啊,曲道友是浮沧贵客,师尊命我好生招待,不得怠慢。不知曲道友在五梅峰住着可好?若有招呼不周之处,道友只管直言。”越安扬起温和笑容问道。 “这地方很好,多谢凌仙尊及众位道友。”曲弦客气道。 越安目光与他交汇,正待开口,腰间传音玉忽闪,却是紫宸峰的师兄传音,因靳楚驾临,要她速往临仙殿招待,她不敢耽搁,与曲弦并云繁告辞后便匆匆离去。 偌大五梅崖上,只剩曲弦与云繁二人。 云繁一边朝着琢玉岩走去,一边开口:“我师尊还不知道几时会回来,曲道友要在浮沧山等到他回来吗?” “穆仙尊是重诺之人,答应过的事,必会守约。他会回来的。”曲弦道。 “你为何如此笃定?”云繁漫不经心问道。 “你今日来此就是为了问我这些?”曲弦不答反问她。 “我是师尊的小徒弟,不能来问问吗?那根五色鹤羽,就是你先前冒死进入归溟寻找的东西吧?”云繁继续问道,毫不掩饰满眼好奇。 曲弦也不隐瞒,沉默地点下头。 云繁虽神色不改,心里却兀自思忖。 曲弦虽然借曲悲楼之名得到西洲修士的认同,不过要想真的在魔修中立稳脚,凭他的修为和几句来历还不足以让魔修们臣服,尤其是昔年追随曲悲楼的那些强修,他如今必定迫不及待寻求一个让他们完全信服的办法。 五色鹤羽乃是穆重昼赠予曲悲楼的,后随着曲悲楼的殒身而遗落在归溟中,曲弦前往归溟找的,恐怕不仅仅是这枚鹤羽,他找的应该是曲悲楼的遗物。 只不过……曲弦怎么知道曲悲楼遗物的位置,以及这枚五色鹤羽背后代表的意义? 能够知道遗物位置与五色鹤羽的意义,恐怕只有与曲悲楼极亲近的人……曲弦的背后另有高人?要是她杀了曲弦,夺走五色鹤羽,不知能不能取而代之,接手如今他在西洲的势力? 如此想着,云繁已经走到琢玉岩前,正琢磨着还要问他阴山之事,目光忽然被岩石上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柄通体黝黑泛寒光的蛇鳞剑,她到五梅峰之时,曲弦就坐在琢玉岩上抚摸着这柄剑。 她的玄离剑。 云繁目光微炽,盯着自己昔年之物,道:“这柄剑很特别。” 说话间,她抬手欲触,可还没碰到,玄离便嗡嗡作响,剑身泛起黑光。玄离剑由魔气灌溉而成,而她现下为仙体,仙魔不相融,玄离排斥她很正常,云繁毫不意外,她只想试给曲弦看,以便打消他的疑虑。 “不要碰它!”曲弦神色却猛地一沉,甩袖而过。 一阵罡风从他袖中挥出,毫不留情地震开云繁,而后凌后一抓,玄离剑就径直飞入他掌中,他垂眸温柔抚过,再抬眼时眉间俱是冷意,只道:“莫碰玄离,它的主人不喜欢外人触碰它。” 他的温柔笑脸,像面具般撕裂。 就算眼前之人生得与幽澜一模一样,但她不是幽澜,也永远无法取代幽澜。 “它的主人不是你?”云繁明知故问道。 “不是,它的主人是西洲的幽澜魔君。”曲弦抚过剑,柔声道。 “幽澜魔君?我听说过……”云繁道。 曲弦在西洲闹的动静那么大,知道他底细的人很多,浮沧山的人打听过也不足为奇。 曲弦不以为意,只微微抬眼:“你是不是听说我杀了幽澜?” 云繁睁着澄澈的眼望他:“难道你没有?” 曲弦对着这张与幽澜一模一样的脸沉默良久,缓缓坐到琢玉岩上,道:“你可有空?坐下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也不管云繁点头还是摇头,自顾自低声说了起来。 “我出生于西洲的一个不足百人的边陲小村,原只是个无父无母,吃着百家饭,被村民养大的山野小子。那个村子虽然贫瘠,然而他们待我极好,叔伯婶姨、兄弟姊妹,皆是我的家人,但凡他们有一口吃食,绝饿不了我,哪怕是在颗粒无收的荒年,也没把我扔出去。我十岁那年,因缘际会踏上仙途,原想着习得粗浅道法可以叫他们过上好日子,怎料到底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惹上强敌。” 他说着一顿,忽然紧攥紧玄离。 云繁面上好奇,心内暗忖——这些事,曲弦以前没有说过。他们认识之时,曲弦已经是金丹期的散修了,被魔灵子追杀而向她求救,后来她才得知这一切是徐莲清所安排的,为的就是让曲弦顺理成章蛰伏在她身边,曲弦真正的过去,她从不知晓。 “那个强敌……以村里所有人为质,逼着我给她做一件事。”曲弦眼中淌过杀气,目光渐远,“她逼着我接近一个人,让我成为她的棋子,埋在那个人身边。” “幽澜?”云繁心中已然明白他说的是何人。 “我在那人身边呆了十年,整整十年。”曲弦没有回答她,唇边却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像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那人脾气不好,生气的时候要打要罚从不留情,手段更是雷厉风行,附近修士都怕她,但她待身边人却是很好的,虽然嘴上从没承认过。她很护短,不管我在外面惹上什么人,她从未因对手难缠而放弃过我。我与她携手对敌过许多次,也同生共死过许多次……” 有时他甚至会想,如果他死在那十年的殊死斗法中,可能会更好一些。 可惜,她不同意他死去,救他,助他,教他修行……带着他在诡谲的修仙界艰难前行。 如果说他被她吸引的最初,是因为她举世无双的美,那么后来的爱上,大抵是因为这十年之间无数次的携手与共……他是作为男宠被送到她身边的,他太清楚自己不能对她动情,但他控制不了。 “第十一年的时候,我被逼着对那人下手。”说着说着,曲弦眼中杀气四溢,“那十年里,我的村子死了十个人,又新诞生了十三人,一共一百零三口人,如果我不点头,他们就会一个接一个被割去头颅,再送到我手中……”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人呢?” “那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叫她知道我蛰伏十年只是为了帮她的死对头对付她,你猜她会怎样?” “我猜不到。”云繁虽然摇了头,但她知道,十三年前的她一定会杀了他,再将人扔到徐莲清面前。 至于那一百零三口人命,与她何干? 猎仙 第54节 就像现在,曲弦回忆她的眼神很真诚,语气很缠绵,一切也许都是他的真心话,但她心里没有丝毫起伏。 她不会对他心软。 “她会杀了我。”显然,曲弦对她也有一定的了解。 “所以,你向那个人下手了?”云繁问道。 曲弦缓慢又机械地点下头,回忆并不愿回忆的旧事。 “我们在幽澜山斗法了三天三夜也无法杀了她。她很厉害,在重伤的情况下依旧有办法让我们费尽心力,但她可能不知道的是,我……在这场伏击计划中动了小小的手脚,给她留了一线脱逃的机会,原本是要将她藏起,但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个不要命的小疯子盛怒之下施展的全是玉石俱焚不管不顾的招式,也根本没给我任何机会……” 云繁抿唇回忆起那场斗法,事情已经过了十三年,她依稀记得,徐莲清和曲弦二人在自己闭关的洞府之外布下绝杀禁制,但那个禁制是有破绽的,她才能逃出去与他们在幽澜山斗法三天三夜。 那时候她并没联想到曲弦身上,只以为禁制本身存在破绽。 到现在,她也一直如此认为。 “那场斗法我们三败俱伤。”曲弦续道。 徐莲清毁容,也不知道幽澜用了什么毒,徐莲清脸上的伤,不管用什么灵丹妙药都难以痊愈。而他……他的伤还在,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医,因为他并没打算医治。 他是她的男人,也只想做她的男人,她若不在,有些事毫无意义。 “她的踪迹绝于漩龙渊,只留下这柄剑。”曲弦并没提到“死”这个字眼,他固执地觉得,她没死。 “故事说完了,浮沧山的小师妹,你相信这个故事吗?”说完一切,曲弦忽然间一松,仿佛把积攒多年的郁结,对着幽澜倾诉怠尽。 “信。”云繁点了点头——她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并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原谅他,便无所谓真与假。 “你果然不是她,如果是幽澜,她可能会说……与我何干?”曲弦忽然笑了,就在这一刻,他相信,眼前的人不是幽澜。 云繁耸耸肩,也笑了起来。曲弦真是挺了解她的,但他还是没能认出她。 “曲道友,小师妹,你们在聊什么,聊得如此投机?” 一声笑语传来,叫云繁头皮一紧,她飞快转头,只看到萧留年飞落五梅峰上,他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可是眼里,一片霜寒。 师兄又生气了,而且还挺严重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7-06 09:39:43~2022-07-07 09:5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佳人、figno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生情 因为靳楚的驾临, 萧留年在临仙殿多留了一段时间,待赶到五梅峰时已过去许久,又在五梅峰上和曲弦有说有笑地谈了小半日光景, 直到天擦黑, 才抱拳告辞。 两人谈的自然是别鹤海之约。道祖行踪不明, 无人可以开启别鹤海, 就算浮沧山想替道祖履约也无能为力,只能等穆重昼归来。萧留年此番代表浮沧山请曲弦在仙门小住,待三宗剑试结束,若穆重昼仍无消息,再另想他法。曲弦欣然应允, 二人相谈甚欢, 倒十分投趣。 云繁早就退位让贤, 看师兄语笑晏晏地和曲弦交谈,及至两人告辞之时,脸上也没露出半分不悦之意。 回沧云浮海的路上,只剩萧留年和云繁二人, 云头上只有风声猎猎作响,谁也没有说话。萧留年神色平静,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两样,但云繁就是知道, 师兄动气了。 他并没发作,一句重话没说,一个眼神也没给,与其说在生她的气, 不如说是像在和自己斗气, 仿佛克制什么情绪般, 隐忍不发。 从半空降到沧云浮海,萧留年急步往溯天楼走去,云繁想了想,跟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衣袖,道:“师兄……” 怎料她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萧留年打断:“你闭关所需之物,已经备齐,今晚我会在溯天楼外内布下禁制,后日你就可开始闭关。” 他说话间甩手,将衣袖从她掌中扯走,人影一闪,已掠进了溯天楼。 云繁万没想到他这么生气,随之跟进溯天楼,只瞧见他站在她洞室外的穹厅内,一件一件地往外取宝物,见她进来眉眼不抬地道:“给你准备了一万枚上品灵石,其中灵气足够支撑结丹所需。另有天静丹,凝神静心可助元神不受杂念所扰;破脉丹,可解经脉闭滞;赤炎散,可以催发灵力,用于危急之时元神灵力续接无力时使用,不可贸然服用;还有凌师叔他们给的五灵晶石,你的六柱灵根是集五柱灵根之演化,这五灵石中有五灵纯元,供你吸纳……” 随着他一板一眼的交代,偌大穹厅内转眼就塞满了东西。 “师兄!”云繁叫停。 她觉得自己要哄哄师兄,得把人哄顺。 虽然有万般手段在身,但她很少哄人,尤其是男人。为魔多年,她早就习惯唯我独尊,哪里轮到她去哄男人?纵是偶有温柔小意,多半也是别有所图,似这般因为一个男人生气而费心的情况,绝无仅有。 “师妹可是有什么听得不明白的?”萧留年望向她问道,眼中一片沉静。 “师兄生我气了?”云繁夺过他拿在手中的两瓶丹药,随手一放,俏声道。 萧留年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继续从储物宝器里往外取东西,可还没等取出什么,手臂就被云繁一把抱住。 “师兄要是生气就直说,不要这般闷着。” 萧留年的手僵在半空,只能道:“师妹,松手。” “不松!除非师兄不生我的气。”云繁赖道,“我知道我不该不听师兄的话,悄悄去找曲弦,是我不好,师兄不要生气。” 萧留年垂下眼帘,看着她充满歉意的娇颜。她的性子仍和十三年前没有两样,明知有些事不可为偏要去做,再口是心非地道歉认错,偏偏他拿她最是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听,与她置气,就是在为难他自己,所以这些气通常散得很快,他已经很少挂在心中。 但今日他这怒火来得突然且炽烈,似乎并不全因她罔顾他的叮嘱肆意而行而生,有一半,是因为在五梅峰上看到她与曲弦并肩而坐相顾而笑时,胸口陡然刺痛而浮生的莫名震怒。 他心惊于自己情绪在那一刻的爆发,险些让他失态,这份沉默,是他最后的克制。 因而他的怒气,多多少少是因自己而起,与云繁并无关系,他是有些迁怒这个始作俑者了。 思及此,他方渐渐平静,道:“云繁,你不是不知道曲弦对你别有居心,此又值你闭关结丹的重要关头,为何还要去找他?” “他手持鹤羽到浮沧山,先前又突然在阴山出现救我于危急,事情诸多巧合,我怀疑他与我被掳有关,到浮沧山也是另有目的,师兄不是与我同样的想法,否则刚才就不会三番两次试探。”云繁开了口,“剑试在即,师兄又替我结丹操心,忙得连人影都见不到,我想查明缘由,也想替师兄分忧,去会一会他,有何不可?他人在浮沧,难道还能把我怎么着?” 萧留年拉下她的手,忽觉自己过分敏感,叹道:“我知道你用心是好,但我还是不希望你接近曲弦,尤其是背着我接近他。这个人对你来说,太危险。” “知道了。”云繁见他眉宇散开,眸中温柔再现,便知这茬大抵是过去了,师兄还是很好哄的,“师兄不生我气了?” “我可不敢生你的气,同你置气,苦的可是我自己。”萧留年苦笑道。 云繁眨巴眨巴眼睛,挥手将洞室的门打开,施了个法,将这穹窒内的宝贝逐一送进自己洞室,一边拉着师兄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师兄不知道,你一生气,我可难过了。” “你不给我添堵就不容易了,还难过!”萧留年随着她慢慢踱进屋中,将那些还没取出的宝贝一一取出,再布置起她的洞室来。 云繁乐得轻松,坐在榻上荡着腿儿,安心享受他忙里忙外的照顾,嘴里只道:“师兄,今日曲弦同我说了一个故事。” “哦?说来听听。”萧留年正准备在她洞室内结阵护她结丹,心不在焉道。 云繁便将曲弦与幽澜之事细细说出,萧留年听完暂罢手中之事,沉默片刻也只换得一声低叹。 “师兄,你叹气是觉得他情有可原吗?”云繁曲腿坐到榻上,歪着头问他。 萧留年想了想,道:“若他所说属实,确实是两难的抉择,可是云繁,有资格说原谅的,只有那位逝去的幽澜魔君,而非你我。他的理由再充分再无奈,都无法改变幽澜因他而逝。而我们只是局外人,是非对错虽然可论,但我们不能代替幽澜原谅。” 云繁怔住。 她心里已经做好准备,听萧留年替曲弦说话,毕竟像师兄这样正派的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一个人与一百个人孰轻孰重,这杆秤很分明,她以为师兄又会说什么大道理,然而他没有。 是啊,没人可以代替她原谅曲弦。 她与曲弦十年交情,同过生死共过患难,再怎么样心里也存有几分情谊,纵未涉情爱,却也真心实意待他好过,可那十年陪伴,原来不过是场别有图谋的靠近与欺骗,他有苦衷,难道她就活该? 他用她救了他想救的人,就不要妄想她的原谅。 倘若有朝一日,她恢复幽澜身份,第一个要杀的人,还是曲弦。 “怎么了?”见她忽然发起呆,萧留年反问道。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师兄会说出这番话。”云繁摇摇头,抱膝笑道,“我以为在师兄心里,会以救人为重。若是师兄遇到这样的难以两全情况,又会如何抉择呢?” “救人当然重要,如果今日摆在我面前的,只是救一个人还是救一百个人的选择,我自然是选择救那一百个人。”萧留年彻底停下手中动作,一边思忖一边正色回道,“可如果要我为那一百人杀那一个人,我办不到。” “可师兄的道不是天下苍生吗?杀一个人就能救到天下苍生,师兄为何不愿?因为那个人是你心头所爱?”云繁大出意外。 “云繁,所谓天下苍生,也包括了这个人,不管这个人是谁。既便是我所爱之人又如何?”萧留年续道,“苍生非她,可她难道不是这芸芸众生中一员?她也是我的天下苍生。” “看来,这世间注定没有双全之法……”云繁似有所触,忽然叹道。 “我可以倾尽全力,用我自己的命去救那一百人,救得到救不到我皆无愧天下,我能牺牲的,只有我自己,不包括她。”萧留年的声音如她初见时那般蕴蓄金铁之音,异常坚定,如他这一刻的目光,澄澈透亮没有丝毫犹豫。“所谓双全之法,不过事在人为。” 这世间难有双全法,可他偏要强求。她与苍生,皆他所护。 萧留年不做选择。 云繁被他此刻眼中神彩所慑,定定看着他,忽然便觉得,这世间再没任何一个男人如他这般迷人。从前她觉得自己不过贪图他的温柔,迷恋他的容颜,所以留在他身边不肯离去,如今方觉,吸引她的,可能是他这份始终坚定的灵魂。 她从未有哪一刻,似今夜这般,想要缠上他的脖颈,咬着他的唇瓣,做他口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天下苍生。 陌生的情绪汹涌而来,刹那间充盈胸口,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想要得到这个男人,他的身体和灵魂,她都想要。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烈,萧留年察觉到一丝异样,飞快别开脸去,忽觉她这间洞室太小,在她的目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师妹?!”他唤了她一声,道,“别发呆,快点准备闭关之事!” 说话之间,他收心取出一串金铃,准备布阵,却听身后传来幽幽一声:“师兄,我可真喜欢你……” 叮叮当当,他手里金铃落了一地。 萧留年失态。 作者有话说: 师兄,拿稳你的铃铛。 ———— 感谢在2022-07-07 09:50:36~2022-07-08 09:3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亲 噗嗤一声, 云繁笑出声来。 猎仙 第55节 在外人面前那般沉稳洒脱的师兄,竟被她一句话吓得不敢回头,可太有趣了。 萧留年心脏陡然猛跳, 须臾时间里, 已是数念闪过。这是他亲自牵回浮沧山的小女孩, 还险些成了他的弟子, 他在浮海沧云上照顾过她数月,到现在他还不断回忆起她五岁时的模样。这十三年间,虽谈不上他看着她长大,但鹤玉传音,隔着漫长距离他也时常陪在她身边, 感受着她的成长…… 就是这样一个小师妹, 他放在心尖十三年, 却从没动过任何非分之想,可这番回来,一切却都变了样,再找不到旧日温情。 这是他视之如亲如妹的少女, 他觉得,但凡自己对她生出一丝念想便是对当年情谊的亵渎,亦是对二人兄妹之情的污辱,更遑论他压根无心情爱之事…… 拒绝的话滚过喉音, 将要脱口之时,他却听云繁声音再起,将未说完的后半句补齐。 “师兄,我可真喜欢你……今日说的这番话!我原以为师兄只会说大道理, 没想到你还能把道理说得这么动听!”云繁笑着起身, 缓慢踱向他。 萧留年一愣, 蹙眉望向她,竟是脱口道:“只是这样?” “师兄以为我要说什么?”云繁好笑在站在他身边,俯身拾起那串铃铛,“把你吓成这样?连法器都失手落地。” “没什么。”萧留年飞快拿回铃串,生硬道。 心里松口气的同时浮起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排斥抵抗却也失落矛盾,他怀疑自己又被师妹给逗弄了,但看着云繁那煞有介事的夸奖模样,他没有证据。 “师兄,我可真羡慕你以后那位‘天下苍生’啊。被你所爱的女子,一定很幸福。”云繁忽然又开了口。 萧留年眉头蹙得死紧:“那只是举例罢了,云繁,我们能不说这些了吗?” 她站得近,身上馨香传到他鼻间,钻入胸口,惹起几分旖旎,与她说的话一样,都让人无所适从。 “哦。不说就不说。”云繁笑笑,暂时放过他。 师兄这样的男人,若是操之过急,是会把他吓跑的,她愿意慢一点来。 “给你准备的结丹之物,你都清楚了吧?”萧留年忙将话题转回正事,见她点头后抖抖手中铃索,“这九铃索用来布警阵,会将你的洞室围起。若有外敌擅闯,九铃齐动化为幻阵,向你警示以及给你应变的时间。” 云繁点点头,又戏谑道:“师兄,不能参加三宗剑试,你不觉遗憾?” “该遗憾的是你。三宗剑试每百年才一次,按你这修行速度,错过这次,下次恐怕也无法参加了。”见她不再提先前话题,萧留年放心道。 按这个速度再过百年,可能她已经结成元婴,而过了元婴期,就无法再正常参加剑试。 云繁耸耸肩,一点也不遗憾,她没兴趣陪那些小修士切磋。 “不过剑试为期三个月,若你结丹顺利的话,兴许可以赶在剑试结束前出关。”萧留年又安慰道。 “我才不在乎。”云繁替他执起九铃索的一端,无所谓道。 “你啊,就是师叔他们给宠坏的,什么都替你准备妥当,哪里能想像外头的修士为了一点点资源争得头破血流?这三宗剑试的机会,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萧留年低斥道,又问她,“你倒是说说,你在乎什么?” “师兄说得好像自己没份宠我一样?!我在乎什么……”她眨眨眼,冲着他笑靥如花,“我最在乎的,当然是师兄!” “……”萧留年彻底不想说话了。 ———— 又花两天时间,萧留年在她闭关的洞室内外各设一重禁制,彻底隔绝外界对她的打扰,又在溯天楼的内外设下三重禁制,防止外敌侵入,他自己则亲自坐镇天溯楼内,除了保证没有任何外在干扰之外,也要盯着她的结丹,以防她结丹凶险,他能及时出手。 万事俱备,萧留年送她入洞室,要交代的话先前都已说尽,今日便只道:“我会在外面守你丹成出关。” “多谢师兄。”云繁向他致谢行礼,转身头也没回地进了洞室。 石门落下,金色法符一闪即逝,所有禁制开启,将溯天楼保护得固若金汤,萧留年又细细检查过一遍,确认无误后,方回自己洞室,盘膝于莲座之上调息入定,静心修行。 这段时间,他的心绪起伏过重,不似从前平静,正好也借此时机,修炼元神心志,以免总为外因所扰。 那厢云繁亦抛开心中种种杂念,不管是与曲弦的恩怨,还是对萧留年的情爱……通通抛之脑后,没什么比她结仙丹更加重要的事。 以魔体结仙丹,她有预感,此番必定不会顺利,她需全力以赴。 ———— 炼气为引气入体,化用真气;筑基则是洗髓伐骨,练就仙体。这两重,都是修行基本功,待到结成金丹,便算彻底踏足仙途,成为仙修或魔修,所能施展的神通,较之前两重,便有了天差地别。 云繁的魔丹是在寿元第三十七年结成的,这个速度放在九寰修仙界不算快,但她作为散修,入门本就比其他人晚,独自修行又走了不少弯路,是以结丹速度并不出众,但过了结丹,她修到元婴的速度,可谓惊人。 她与萧留年的寿元相差不大,但是境界只比他略低一筹,以萧留年的修行速度在仙界堪称神速,由此可证她的修炼速度,至少与萧留年是平齐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六柱灵根的影响,让她的修魔速度也远远超过普通修士。她从前对自己的修行速度并没过多怀疑,但进入浮沧山后,方觉得这个速度委实惊人。 修魔是如此,修仙更是如此。 修魔时结丹很顺利,但现在以魔体结仙丹,她没把握会出现何种情况。 此前她听说过有人修成数枚金丹,可没听说过有人结仙魔双丹的,何况她魔修已至元婴。 元婴为元神之始,一个人不可能练出两个元神来。也不知这枚仙丹若是结成,会对自己的魔体元婴造成何种影响。 云繁盘膝坐定,摒弃所有念头,开始缓慢引气。四肢百骸的经脉内涌动的灵气涌向丹田,丹田内聚纳的灵气宛如漩涡,在她的引导下流入漩涡中心,这间洞室内充盈的灵气也起了变化,朝着她涌去。 洞室内堆满上品灵石,灵石为仙界货币,同时也是储存天地灵气的容器,品质越好的灵石所蕴藏的灵气越纯粹,宗门替她准备的灵石,全是上品灵石,而今这些灵石上青光渐起,丝丝缕缕的青气从灵石上逸出,游入云繁体内。 无形灵气竟聚集成形,洞内的上品灵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齑粉,这是灵气被彻底抽空的表现,若是此时有外人在场,定会诧异她吸纳灵气的速度。 但云繁此刻并不好受。 她的结丹速度比不上吸纳灵气的速度,大量灵气冲进她的体内极难引导控制,充盈着她的四肢百骸与经脉,她的皮肤上已现道道金脉,皆是被灵气充盈的经脉。萧留年给她准备的丹药,她已经服下,却仍旧无法遏止这种情况,经脉似乎随时会炸开,体内的灵气开始紊乱,在她的躯窍内横冲直撞,如果无数尖针……痛苦袭来,她又需要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专注,方可凝神归气结丹。 大颗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她的皮肤变得煞白,在金脉的映衬下,似薄如纸片,随时都会被划破般。 周身除了针刺般的剧痛,还有火焚般的痛楚,一波接一波来袭,没有任何停歇。 而很快的,满室上品灵石尽成齑粉,可她四周的灵气涌动并没停止,从洞室蔓延到整座溯天楼,再从溯天楼蔓延至浮海沧山之上…… 山巅灵气骤涌,茫茫云海狂浪翻腾,无数灵气从四面八方冲入溯天楼。 能够服的丹药,云繁已经全部服下,但数量如此庞大的灵气,已经超越金丹,甚至是元婴可承受的范围…… 她痛苦非常,觉得这具肉躯随时要被撕成碎片,不得不考虑易体引灵。 只是还没等她催动,丹田的漩涡正中,忽现一点青黑。 魔气……冲破桎梏,撕开一道口,开始疯狂吞噬她体内的灵气。 四周涌来的灵气中,慢慢开始出现魔气。 她想要停止,却无法停止。 ———— 云繁结丹闭关了两个多月,萧留年也在溯天楼内闭关了两个多月,凝神静修,替她护法。 沧云浮海上的异常情况,他早有所觉,但结丹之事若非至凶至险走火入魔,外人不得轻易干涉,否则更易坏事,他也只能耐心等待。 但是今日,异状陡生。 他紧闭的双眼倏尔睁开,满目沉凝,惊疑地感受着周遭诡异的气息——在这汹涌的灵气中,夹杂着大量魔气。 怎么会有魔气?莫非是云繁结丹时走火入魔? 他的神识冲出溯天楼,只瞧见沧云浮海宛如变了一番模样。 灵气暴冲,魔气涌动,原本仙气氤氲的仙境陷入漆黑,而那魔气的来源,正是无境之海。 无境之海黑浪翻涌,海中所纳万妖前仆后继想要跃到岸上,却总被海中玄阴之力拉回,鬼哭狼嚎的声音渐渐响起,庞大魔气脱离玄阴力的禁锢,从海里逸出,与灵气一起撕扯着朝溯天楼涌去。 萧留年惊骇非常,霍地起身,开启石门,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到云繁洞室之外,掐诀施法打开了她洞室的门。 入目便是心惊,他看到石榻上盘膝而坐的少女外衫被灵魔双气撕扯碎裂,露出的雪白肌肤上已沁点点殷红,她娇美的容颜神色痛苦,唇瓣殷红似血,身上青黑二光交替互闪,她的眉宇之间,黑气隐现。 这是入魔了? 也不对,入魔不是这种景象。 她这模样,更像是仙魔互斥所产生的。 萧留年既惊又疑却不及多想,冲到她身边,伸手就要探她经脉,可指尖才刚触及她的肌肤,他释放出的仙力,就被她体内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 他骇然,正要另想他法,不妨手腕被她抓住。 眉心紧拧,双眸紧闭的少女睁开一道眼缝,看清来人之后,只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师兄,帮我!” 帮!他当然要帮! 可他要如何帮? 萧留年未及出口,只觉手腕一紧,原本盘膝坐定的少女竟借力扑进他的怀中。 娇软的躯体入怀,他反射性搂紧她,云繁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双手绕上他的脖颈,什么也没说便将他扑在石榻上。他的双眸骤然大睁,她的唇瓣压到他的唇间。 云繁已顾不上许多——昔年媚门天妩有一男女合修之法,许能解她现下凶险。 作者有话说: 师兄,你受的惊吓,只越来越大。 ———— 感谢在2022-07-08 09:33:50~2022-07-09 22:3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孩子气的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王王王大瑶 34瓶;emiur 5瓶;魍魉姬 3瓶;figno  ?、懶蟲 2瓶;潇潇04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亲2 柔软的带着滚烫温度的唇瓣, 如同这世间最灼心的火焰,顷刻间烧得萧留年脑中一片空白。他已被她压在石榻上,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连手也不知该如何安放。 冰凉的灵气由她唇间钻入他口中, 让他稍稍回神, 他心中剧震, 想要叫唤却难以启唇,只能扶腰令她离开,但云繁的手如同藤蔓已牢牢缠在他的颈间,双眸半睁,迷离间闪过几道惑色, 像茫然的猫, 叫人心荡。萧留年只觉这两个多月以来清修前功尽弃, 所有的冷静荡然无存,只剩理智还在支撑。 可他不能乱,不能失去控制,这不单单是因为所谓的君子之仪, 他还得保持理智才能够救她。 如此想着,他咬住自己舌尖,血腥与刺疼同时绽开,他眼神一冷, 手掌按在她的背心,一道霜冷光芒覆到她后背,瞬间化作薄冰,她的力量稍减, 他方用力将她推开。 哪曾想, 云繁嘤咛一声, 不依不饶地拽着他的衣襟翻到榻畔,带着他一起滚落下玉榻。萧留年只得急急伸手捞她,推扯之间竟与她一起滚下。 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他抱着云繁在半空转身,后背着地,云繁摔进他的怀中,便连他的衣襟,亦被扯散。 她眼中闪过一道红芒,再无从前乖巧,身体的痛苦让她极度不耐烦,两道魔气飞出,缠上他的手腕。萧留年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强大的力量,本能地就要以仙力对抗,可云繁滚烫的唇瓣再度袭来。 这一次,她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贴上他的唇,像惩罚般用力一咬,逼得他微启唇。 汹涌的灵气随之从她口中钻进他的唇间。 那是来自云繁的无上灵气。 猎仙 第56节 萧留年一震,眼前是云繁近在咫尺的脸庞,她眼中的狠戾之色已散,仅余痛苦哀求,像在诉说什么,瞳眸里水雾四弥,既妖娆动人也楚楚可怜,足够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尽所有。 压制在他手上的魔气不知何消散,他却也平静下来,像是妥协于她每一次的任性,也像是明白了她的哀求……他再无抵抗,手轻扣于她的腰肢,闭上眼,任由她唇间灵间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 他大抵明白,过于庞大的灵气让她吃不消,她需要借他的身体引灵。 ———— 这套男女合修法,乃是昔年她混迹媚门天妩时,天妩仙君口授于云繁,但她对双/修的道法并无兴趣,因此从未想过尝试,只是记到现在。 此法为天妩仙君亲创之术,属于双修入门基础,并不复杂,云繁并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道法会成为自己在凶险关头的救命之法。 双/修本就是二人同修术,天妩的合修法,是度灵引气,借彼此躯体运转灵气,供己修行。 云繁现在便是将体内可怕的灵气尽数引渡给萧留年,以他元婴中后期的修为,可以替她分担大部分灵气压力,再经由二人各自的调引,将灵气送回她的体内,完成一个循环。 有了萧留年的帮助,云繁体内庞大的灵气终于有了暂时的出口,痛苦稍减,她总算能腾出精力来应对现□□内突然涌现的魔气。 疯狂涌入的灵气似乎将仙魔间的壁垒撕开一道缝隙,导致她元婴魔气疯狂来袭,与仙灵之气在体内冲撞起来,也引发了四周魔气暴动。 按照常规,她只需要修补好仙魔间的裂隙,重新封印魔体,再结金丹便可,但此番仙魔同体,倒是让她察觉到自己丹田处极微弱的变化。 丹田金丹未成的漩涡处,互斥的仙魔二气竟相互缠绕,化作金黑二色,融进漩涡正中。 这让她有了新的领悟。 仙魔清浊二气,便如世间阴阳,相生相克,相斥相吸,对立互化,方成生生不息之象。 有阴有阳,有仙有魔,有清有浊,有生有死……此消彼长,五灵之源。 如此想着,她只将所有灵气尽数渡给萧留年,自己的体内仅留下魔气,再借萧留年之体将仙灵之气引归体内,与魔气分作两个方向,同时流进丹田,完成最终的相融互化。 一颗奇特的内丹缓缓结成。 金黑双色,仙魔阴阳丹。 第六柱灵根,竟是可以引仙渡魔的五灵之源根。 与此同时,萧留年亦感受到来自她体内源源不绝的磅磗灵气,外界灵气经由她的身体后,变得极其纯粹,不必他刻意引导,就融入他的身体被他吸纳,滋养着他的经脉与元神。 他在归溟历练十三年,境界已到元婴中后期,差一步就可圆满冲化神,可这一步却迟迟未能领悟精进,不想今日凝固的境界却因云繁而有了一丝松动。 虽然是在协助云繁结丹,可她却也让他受用无穷。 她的灵气似乎带着先天圆融之力,这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是绝无仅有的修行至宝。这样的能力,是绝对不能让外界发现的,否则……她会沦为九寰仙魔争抢的对象。 不知为何,虽然境界有所突破,但萧留年第一反应,却不是欣喜,而是担忧。 “师兄,专心一点!”神识之音响起,云繁不太高兴他的走神。 最凶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她的元神恢复清醒,却不想就此放过萧留年。天妩仙神这套合修之法,以唇渡灵只是个开始,后面自然还有妙用无穷的更加深入的修行,她如今极想尝试。 萧留年回过神来,注意力却又被二人现下情况吸引,心神忽乱。 默吟着静心口诀,他忽然紧扣她的腰肢,抱着她飞至半空。唇瓣依旧缠绵难分,他亦未回答她,只是闭紧双眸,再不看她的无双容色,沉下心来引气渡灵,专注于修行,再不分心他事。 二人就这般浮身半空共修,却不知外界已然因为此间变化掀起风浪。 ———— 云繁闭关两个多月,三宗剑试已到最精彩的时刻。 说是三宗,实际上除了长离、昆虚与浮沧三大仙宗的弟子齐聚浮沧切磋比试之外,还有许多其他仙门的修士都前来赴会,参加这百年一度的盛会。 是以这两个多月来,浮沧山前所未有的热闹,聚集了九寰修仙界近八成门派的无数仙修,九寰的上修亦来了许多,单就化神以上的修士,便有数十位,其中更有如昆虚掌门靳楚这样返虚大能者,唯一的遗憾,就是浮沧道祖并没出现。 低修试剑,强修论道,一时之间浮沧各山仙芒频现,到处都是奇景异观。 今日恰逢试剑台上一场精彩绝伦的斗法,乃是昆虚的秋锦枫与浮沧山千仞峰大弟子苏长晏间的切磋。作为江锋的得意大弟子,苏长晏的天赋悟性自然极强,修为已达结丹后期,只差一点就可以圆满结婴,在浮沧山同辈弟子中也是佼佼者,位列萧留年之下,亦属师门寄予厚望的弟子,而与他对阵之人又是昆虚掌门靳楚的嫡传弟子,名声在外的秋锦枫。 二人都是九寰有名的新秀,自然吸引了无数人观战。 不仅江锋并浮沧其余几位师叔都到场,就连昆虚靳楚,也浮身半空,居高临下地观战。试剑台外更是聚集了无数弟子,慕渐惜、霍然、越安等人亦在,皆紧紧盯着台上斗法,不肯错过分毫。 斗法已近一日,虽未结束,胜负之相已现。 “好!师姐厉害!快将他打下!”对面的喝彩声爆起,掌声雷动,全是昆虚山的弟子。 反观浮沧这头,众弟子皆替苏长晏捏着把汗——与秋锦枫的这场斗法中,经历几番全力施展,苏长晏早已力竭,只凭最后一口气强撑,不肯认输。 虽是斗法比试,不伤性命,但受伤不可避免,苏长晏身上已经落下不少伤势,看得浮沧弟子忍不住攥紧拳头。 相较苏长晏的勉强,秋锦枫却显得十分轻松,眉宇肃杀站在台上,有几分其师的风范。 勉强又支撑半炷香时间,一道青光闪过,苏长晏再难支撑,被她一掌震落,台下的浮沧弟子们立刻涌到他身边,将他扶起,而那厢却是喝彩声连连,昆虚的弟子个个满面喜色。 这已经是秋锦枫在试剑台上的第九场斗法,九战九胜,试剑台几乎成为她的个人展示。 慕渐惜站在人群外围,正抿紧唇神色沉凝地一遍遍回顾刚才台上的斗法,反复思考云繁说的那番话,一声刺眼笑声忽然传来。 “下一战,可就是慕道友与我师姐斗法了,道友可准备好了?” 不知几时,秋锦枫那个师妹素霖已经走到附近,朝着慕渐惜笑道。 慕渐惜沉着俏颜没有理会她,却听她继续笑道:“再来一战,我师姐就十战十胜,这个纪录,怕要超过你们大师兄当年的成就了。浮沧山,也不过如此。” 三宗剑试上最佳战绩的保持者是萧留年,九战九胜,没有第十战。 “你说什么?!”霍危闻言怒极,冲动之下就要上前与她争论,却被慕渐惜一把拦下。 “霍危,回来!”慕渐惜低声斥道,“我们走。” 霍危攥攥拳,待要说什么,却听她低声又道:“不能让她十战十胜,你可要帮我?” “好!”难得的,霍危没有与她斗嘴。 二人转身就要走,霍危喊了声越安:“越安姐,走了!” 越安没有理他们,只站在原地仰望天际,她的神色并不好。 “在看什么呢?”霍危顺着她注视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厚重的阴云。 山间沉云不足为奇,但是那片沉云的位置,却是浮海沧云,一个不可能被阴云笼罩的地方。 “魔气……”浮身半空的靳楚已然察觉到四周微弱的魔气,沉声问向江锋众人,“浮沧山,为何会有魔气?” 江锋等人亦霍然起身,同时望向沧云浮海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啊,只想写推倒。 ———— 第58章 丹成 溯天楼的重重禁制之中, 青光流转,满室生辉。 云繁浮身半空,体内痛苦已去, 经受考验的经脉正被全新的灵力浸养着, 一种无比舒坦的滋味取而代之先前的煎熬, 丹田内的金丹已经渐成, 她的意识恢复如常。 她早就卸力,不再禁锢萧留年,双臂只是轻轻勾着他的脖颈,头微歪,散乱的发丝落在肩头, 唇瓣紧贴着温热的柔软,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 一双大掌扣在她的腰间,掌心是灼人的热度,也许就连这双手掌的主人也没发现,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抱着她。 云繁觉得腰处的肌肤, 有一点疼。 灵气还在两人体内流转,她起了促狭之心,启唇吐舌,舌尖在他唇瓣轻扫而过, 很快的,对方的身体传来雷殛般的一震。 萧留年睁开眼,如梦初醒般猛地推开她,二人从半空落下, 云繁轻呼一声, 摔在地上, 萧留年却又一惊,飞身上前扶起她,只见她眉宇紧锁,目现痛苦,抬手揪着他的衣襟,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呀,她体内的灵气明明已经平复,怎还如此痛苦? 疑惑一闪而过,萧留年见不得她痛苦如斯的模样,不作多想俯头落下,主动将唇送到她唇前,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任何灵气出来,有的,只有云繁绵软的唇,叫他心魂一荡。可几番摩挲后,他看出端倪来,又要推开她,怎料云繁忽然启唇用力一咬。 唇上一阵刺疼,他尝到血腥的味道,虽痛却也……震人心弦。 还没回神,云繁就已将他推开,自顾自坐直身体。萧留年抚着自己的唇,沉眸望去,却只见她雪白容颜上莹润的唇瓣上沾着他的血,她的衣裳早已褴褛不堪,只剩散落的长发披覆身体,偶可窥见玲珑曲线,黑发雪肤,惊心动魄的美。 萧留年心神大乱,呼吸急促地转开脸去,默运心诀。 云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师兄的气息似还萦绕鼻尖,先前那番旖旎滋味催人情/动,可惜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否则她定是要用尽手段将他留下。 “你此番结丹动静太大,惊动门内大修,他们已经到沧云浮海之外了,我去会会他们。”萧留年再不敢多看她一眼,生冷开口,“你金丹未大成,还不能出关。” 语毕他就要往洞外掠去,绝口不提先前之事。 “师兄。”云繁却忽然叫住他,以手指着自己的唇,道,“你这模样出去不好见人,整整吧。” 他一怔,抬手抚过自己唇瓣,又是一阵细微刺疼,他的唇瓣沁着血珠微肿,再垂眸一看,衣襟松散发皱,胸膛半露……他的脸陡然之间大红,头也不回就出了云繁的洞室。 云繁抿唇一笑,闭上双眸,再度入定。 仙魔二气互转,金丹缓成。 ———— 三宗剑试暂停,沧云浮海外飞满修士,当前一位正是昆虚掌门靳楚与长离掌门陆决,再往后,跟着秋锦枫等人并诸多各宗门上修,皆满面肃杀地看着异象陡生的沧云浮海。 魔气肆虐的同时,仙气亦同样磅磗,本该相斥相杀,今日却并没出现互斥的情况,反而化作两道交缠的气息,似两条缠绕的蛟龙,朝着同一个地方飞去。 如此异像,委实叫人诧异。 但魔就是魔,为仙修大敌,如此庞大的魔气聚集于沧云浮海上,无法不让众仙警惕怀疑。 “靳仙尊,陆仙尊,众位道友,沧云浮海为我宗道祖修行的洞府所在,乃是我宗重地,非请不得入内,还请止步。”凌佑安带着江锋六人并一众浮沧弟子,亦浮身半空,拦在沧云浮海之前,阻止众修闯入。 “凌仙尊,贵派仙山之上出现如此庞大魔气,只恐魔修来袭,此关乎九寰仙界安危,并非贵宗一门之事。”陆决沉道。 “陆仙尊,现下情势未明,沧云浮海到底发生何事还未可知,请容敝宗查明,一定给诸位一个交代。”凌佑安道。 “魔气涌动,非同小可。凌仙尊,近年仙界早有传闻,有仙修与魔修勾结,意图令西境众魔修入侵九寰仙界,夺仙掳宝,再掀仙魔之争。如今魔修们蠢蠢欲动,而作为三仙宗之一的浮沧却在三宗剑试的盛会上涌现如此庞大魔气?”有上修自陆靳二人身后飞上前来,冷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是我们浮沧与魔修勾结?”江锋气不过,双眉横怒。 “浮沧乃三仙宗之首,心系天下苍生,千年前穆仙尊更是无惧生死三征归溟,带领诸修平定归溟,方换得今日九寰太平,我自然不相信浮沧会与魔修勾结,这其中定有误会。”陆决很快道。 “那可未必。当年便是由穆仙尊说服魔尊曲悲楼率三万魔修同征归溟,穆仙尊与曲悲楼交情匪浅这是当初人尽皆知之事。后来曲悲楼战死,仙魔险掀大战,穆仙尊虽出面平息纷争,却也答应过魔修,要查明曲悲楼与那半数魔修之死因。穆仙尊与魔修间的关系,可不简单。”先前开口那人续道,言语间有几分咄咄逼人之意。 “荒谬!昔年远征归溟,不论仙魔皆元气大损,急需修养恢复,我师兄为着九寰太平,两界安危,方一力扛下所有,出面平息,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关系不简单?再退一万步讲,当年曲悲楼与那半数魔修之死本就蹊跷,纵然仙魔不两立,但同征归溟时与我们立的可是君子之约!又由我师兄一力促成,我师兄自然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冷冽声音响起,出海月柳眉倒竖,她可听不得有人如此侮辱穆重昼。 “你们扯远了,我们说的是眼下沧云浮海上魔气骤涌之事,怎扯到千年前的事去。不过说到魔修,本座听闻此前有魔修手持穆仙尊的五色鹤羽进入贵门,这件事是真的吗?”一起保持沉默的靳楚开了口。 他一出声,威压随之散开,四周修士顿时鸦雀无声。 “确有其事。”凌佑安挥手拦下怒极的出海月与江锋,冷声道。 猎仙 第57节 “那就是说,如今确实有魔修在贵宗内?而且此人来历也不俗?”靳楚语无波澜问道。 “此人自称曲悲楼后人,手持信物入宗,要求穆仙尊兑现昔年与曲悲楼的约定,如此而已,别无其他。穆仙尊不在宗门,是以如今我们将人暂时安置宗内而已,与今日沧云浮海的异象的无关。”凌佑安飞快回道。 “魔修狡诈,焉知不是他们使手段?凌道友,我等也是关心贵宗安危。”靳楚面无表情道,“但诚如道友所言,浮海沧云乃是贵宗重地,非请莫入,我等自当遵从,但这肆虐魔气总要解决,我会带着诸仙候在此地……” “不敢劳烦靳仙尊与众位仙友!” 靳楚声音尚未落下,便听远空传来朗朗之音。 萧留年踏云而至,落在凌佑安的身边,朝着众修施礼道:“今日天呈异象,魔气肆虐,乃因我师妹在此闭关结丹。” “留年?!”他此话一出,众修哗然,就连江锋等人也眉头大蹙地问向他。 结丹导致魔气肆虐,这岂非证明云繁是魔而非仙? “大家不要误会。我师妹结丹导致浮海沧云灵气暴冲,引发无境海动荡,此海有玄阴力封印无数妖魔,因此动荡而致魔气外泄,才造成眼下魔气肆虐之象。”萧留年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续道。 靳楚看着众人面前冷静沉着的萧留年,双眸微微一眯。 萧留年便感觉一股如山海般的威压倾塌于身,体内仙力刹那间充盈经脉,淡青光芒涌起,抵御着这阵可怕的气势,一边面色未改续道:“惊扰了诸君,实在抱歉,师妹金丹已小成,不日就可出关,无境海动荡可平。” “区区金丹,何至浮海灵暴,妖海动荡?”靳楚目光如刃,望向顶着巨大压力的萧留年。 明明辈分比在场修士都低,境界也堪堪元婴后期,在一众上修面前竟泰然自若不卑不亢,未见半分怯意,那双眼……恍惚间有着和穆重昼同样的光芒,真是叫人不喜。 “靳仙尊,我师妹乃是六柱灵根,与我师尊同出一脉。”萧留年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仍面不改色开口,“不信的话,各位仙尊请看。” 一语落地,他转向沧云浮海的方向。 众修随其转身,只见笼于沧云浮海四周的沉云翻腾缭绕,似有人以天为布,以云为墨,在半空挥毫作画般,云色渐淡,汇于溯天楼上空,缓缓流动成一朵巨大的莲蕾。 确是境界甄进时会出现的异象。 如此巨大的莲蕾,足以说明结丹之人天赋与修为之强大。 所有人都睁大眼眸,虽只是结丹,但六柱灵根结丹之象,在场却没有几人见识过。莲蕾逐渐幻化清晰,阴沉之色已去,光芒大炽,莲蕾绽放,莲瓣渐次展开,竟有九重之多,花呈双色,半白半黑,竟是朵阴阳九重莲。 这样的丹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无人知道代表了什么。 ———— 溯天楼内,云繁金丹已成,丹田内双色流转,连她的元婴同样幻化成双色。 仙魔二气皆纳,虽不相融,却可互转,日后她便可以魔修仙,以仙炼魔,成就无上仙途。 如此想着,她睁开双眸,唇角微微上勾,正要起身,忽然察觉四周魔气仍然涌动不安。因为她的结丹,也不知何故导致万妖海动荡不已,如今她金丹虽结,可万妖海的动荡并没减轻,魔气仍旧不断往外泄露,越来越浓郁。 她的笑容沉落,双眉渐蹙。 她能感觉得出来,这些魔气冲她而来,可她已经结成金丹,体内仙魔两气已达平衡,无需再纳,而以她现在的修为,纵是恢复元婴,也不可能容下整个万妖海的魔气,再者论,三宗盛会,九寰八成的仙修都聚集在宗门内,这么庞大的魔气必定引人怀疑…… 思及此,她再度盘膝,尝试归引魔气。 然而运功半晌,收效甚微,这些魔气不断地向她聚集,没有回去的迹象。 正一筹莫展之际,洞室内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来。 “万妖海蓄妖为食,可化烛龙之力,惟烛蛇可平。” 陌生的女人声音响起,惊得云繁霍然起身,满目戒备道:“你是何人?” “你别管我是谁,若再不平息万妖海,你和浮沧都会很麻烦。”那声音机械般生硬,完全听不出出自何人之口,“按我说的去做!”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何信你之言?”云繁一边道,一边放出神识在洞中搜寻起来。 洞室内的一应事物,皆是经萧留年和她之手布置准备的,这声音是从何处传出的?这人又在暗处窥探了多久?他们竟一无所觉。 “不必找我,时机成熟我自会现身与你相见。”那声音又起,“放烛蛇吧。” “烛蛇?这是何物?”云繁不解道,手中暗扣一道幽光。 “烛蛇,乃是万妖海之王,亦是昔年曲悲楼在昆曦历练之时所收之血脉灵宠。” 那个声音终于起了一丝变化,似叹似呢。 “曲悲楼……”云繁眉头紧蹙,心头疑惑大浓。 蛟蛟是曲悲楼的东西,那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 待要再问,那个声音却再没响起。 作者有话说: 我努力让女儿推倒师兄。 ———— 感谢在2022-07-10 09:30:13~2022-07-11 09:1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nin 16瓶;汤小圆圆圆、 10瓶;之灵 5瓶;figno  ?、潇潇04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战 纵然心中已疑窦丛生, 但云繁还是暂收思绪,只将蛟蛟从体内放出。 一道红纹游过她雪白肌肤,转眼化作条细细的赤红小蛇, 蛇头仰起, 冲着她嘶嘶吐舌。云繁以指腹轻轻摩挲蛇头, 而后一弹, 只道:“去吧。” 蛟蛟早已蠢蠢欲动,她结成仙丹,它的力量自也大增,正是饱食一顿的时机,闻言立时就从她手腕上跃出, 化作一条巨大赤蛇, 额上已生小角。它在地上游了游, 忽然张大嘴,凌空一吞,将这洞室内的魔气内吞入腹中。 外界魔物似乎感受到威胁,魔气的涌动一滞, 不敢再冲入洞室内。蛟蛟打了个嗝,蛇眸中闪过红光,忽然纵飞出洞室,化作一道赤影, 以迅雷之速,掠向无境之海。 无境海上魔影频起,皆在半空翻腾,被玄阴力封印的无数魔妖似乎急欲脱离这里的束缚, 电光火石间, 一道赤影如光矢般没入无境海里。 巨大的血红蛇口出现在海面之下, 似无底血渊般,那些翻腾挣扎于海面之上的魔妖嘶吼着,被这张巨口吸入腹内…… ———— 沧云浮海之外,众修皆静默无声。 巨大的九重阴阳莲久久未散,光芒愈加抢眼,落在众人眼中,只叫众修心惊。 “六柱灵根的丹象,果然非同凡响。”渐渐的,有人开了口。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都讨论起这难得一见的景象,只有靳楚冷冷看着远空异景,唇边露出玩味的笑来。 “魔气散了。”陆决忽然道。 被九重阴阳莲吸引了注意力的众修这才发现,那股源自浮海沧云的魔气,果然淡了许多,天际沉云俱散,如大雨初霁的清澈明朗,浓郁的仙灵之气四下涌散,叫人神清气爽。 萧留年收回目光,与凌佑安等七位师叔对视一眼,彼此皆松了口气。 “敝门弟子结丹引发异象,惊扰诸君,实在抱歉。”凌佑安抱拳道,“如今异象大安,诸位可以安心了,三宗剑试还在继续,众弟子都在下面等着,诸位请移步。” “凌仙尊,今日之事,还望海涵。”陆决亦抱拳歉然道。 “客气了。”凌佑安一边道,一边飞向前方,亲自引领众人飞离浮海沧云,“陆仙尊请,靳仙尊请……” 靳楚似笑非笑看了眼不处远处的溯天楼,转身飞离,他一走,众人再没留下的理由,便纷纷随凌佑安离开此地。 强大的威压随之一散,萧留年踉跄半步,身形晃动,被身边的柳昭扶住。 “留年?”几位师叔异口同声道。 “我没事。”萧留年定定神,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站稳身体。 他强顶靳楚的返虚威压以致元神受损,不过多亏云繁的灵气,他的境界有所精进,竟可在靳楚威压下强撑多时,倒是意料之外的事。 只不过思此及,他少不得又想起先前在云繁洞室内发生的种种,薄面顿烫。 “可恶,竟向留年施压,靳楚此人,委实阴险!”江锋破口骂道。 “他历来就与我们宗门,与穆师兄不对付,现在师兄不在,无人能制约于他,大家需得小心应对。”一念忽道,语毕又问萧留年,“云繁结丹引魔,真的是因无境动荡?” 萧留年先前那番话,骗骗外人尚可,但几位师叔,尤其是一念,都是知道沧云浮海底细的人,如何不起疑心。 可这些疑问,萧留年也没有答案,云繁体内的情况十分奇特,他说不上来,也只摇摇头,道一句:“我不知道。” “那她金丹已成?”出海月问道。 “嗯,我出来时,她金丹初凝,现在应该已有小成了。”萧留年道。 “既然如此,你回去看着她吧,外面的事,交由我们几人……” “不用了!”萧留年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她的情况已经稳定,马上就能出关,无需我替她护法。三宗剑试事情繁杂,我还是……留下帮各位师叔吧。” 他给自己落荒而逃般的逃避,找了个借口。 只要一提及云繁,难免想起在洞室内发生的种种,他心神俱乱,无法面对云繁。 ———— 一场风波暂时消弥,可三宗内关于云繁的讨论却愈发高涨。听过这位道祖小徒弟名字的人非常多,但见过她的人却少之又少,她本就名气在外,加之近日结丹引发异象,导致三宗瞩目,引人好奇打探,这一打探更了不得,浮沧弟子嘴里这位小师妹,不仅天赋异禀,悟性惊人,还生得风华绝代,越发叫人浮想联篇,恨不能立刻窥其真容,一睹仙颜。 是以云繁虽未现身,却已招来不少外宗弟子追捧仰慕。只不过有喜欢的,便有厌恶的,这其中自然以昆虚山几个弟子为首,出言不逊惹急了浮沧山的弟子,起了争执,险些酿成祸事。 云繁自萧留年离开后,便专注固丹以及万妖海之事,对于外界这些风波全然不知。万妖海平定,蛟蛟似有蜕行的迹象,竟沉睡于万妖海底。 所谓蜕行,就是烛蛇道行精进,脱离幼蛇期进入化蛟期,需要沉眠闭关,就如同她结丹一样。蛟蛟跟随她近二百年,一直都处于幼蛇状态,并没随着她的境界提升而提升,此番却因她另结仙丹而蜕行,倒是出人意料。 云繁任其沉眠于万妖海中,待自己金丹稳固才踏出溯天楼,时间又已过去数日。她已数日未见萧留年,出关之时,他并不在溯天楼中,只给她留了传音,说是宗门事务繁杂,他需前去协助几位师叔,便不见了人影。云繁猜到师兄大抵是在躲避自己,暂也不打算逼他,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三宗剑试还未结束,浮沧山外来的修士很杂,她从沧云浮海掠下,一路走来,陌生面孔随处可见。她只行于暗处,无法自控地观察这些修士。 溯天楼洞里凭空出现的声音让她心惊。她查过自己闭关的洞室,并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传音法宝,对方应该是用了某种寄识的术法,将神识神不知鬼不觉地寄在她洞内的某个物品上,以达到窥探传音之效,一旦对方将此术法收回,就会消失无形,不留痕迹。 寄识于物的术法乃是极高之术,非元婴以上不能施展,而对方能够瞒过她和萧留年两个人的耳目,这证明此人的境界还在萧留年以上,起码已是化神境界的人物。 但这并不是最让云繁心惊的。 云繁之惊,一是因此人对自己的了解。对方竟能准确说出蛟蛟的存在,甚至于比她还要更加了解烛蛇的来历,这不由得她不心惊。 而这仅是其中一重惊。她在浮沧山呆了十三年,住的是萧留年的洞府,洞府内的一应事物,都经萧留年和她之手,还有几位师叔把关,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将被寄识的东西送到她洞室中的? 十三年来,作为道祖幼徒,她收过不知多少礼物,也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十三年间,她也许都活在别人的眼皮之下。 这是第二重原因。 以她的修为和警觉,竟会陷入这般被动局面,只消想想,她就不寒而栗,杀意不可遏止地浮上心头。 除这两重原因外,还有第三重。那就是关于那人所说的蛟蛟来历,倘若对方所言属实,她与曲悲楼之间必然有着某种极其重要的关系。 猎仙 第58节 她对曲悲楼的了解,仅限于九寰流传的各色传说、典藉上描述的皮毛,那是个离她非常非常遥远的大人物,神秘,强大,与穆重昼齐名,如果还活着,境界应该甄至返虚。 九寰上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传说他修有无上魔诀天相万法,可幻千面万象,从不以真实模样示之于世,关于他容貌的画像,世间亦无流传。 他纵横仙魔两界,西境全域为其所掌,可号令三万魔修,乃是昔年魔修中至高无上的人物,时至今日,仍受无数魔修推崇追捧,愿拜他后人为尊,听他令信为号,否则曲弦也不至于在西洲有此成就。 这样的人物,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云繁满心疑惑,只觉得自己身边充满眼睛,不知不觉间走到人群聚集之地。 试剑峰的斗星台上,正有斗法在进行。云繁停下脚步,隐于暗处,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斗星台四周挤得满满当当的修士。 有浮沧山的,也有别宗的,熟悉的和陌生的脸庞一张张浮过眼前…… 到底是谁躲在暗处窥探于她? 她心浮气躁起来,直到一声熟悉的惊呼响起:“越安姐!” 云繁猛地回神,这才发现今日在斗星台上斗法的,是越安和昆虚一位男修,霍危和慕渐惜等几个弟子都在台下围观,个个皆是满目怒凝。斗星台乃是筑基期修士的斗法切磋地,此番与越安斗法的昆虚弟子,为筑基后期境界,比越安的初期要高出不少,两人的实力悬殊也颇大。 斗法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越安的情况非常糟糕,她的脸色极其苍白,呼吸急促,灵气接续不上,已近枯竭,素青的法袍上遍布血痕,步伐凌乱,早已没了章法,明显已经输了。按斗法规矩,先落台者为输,越安几次三番被震跌到斗星台边缘,可不知为何,又总在落下斗星台的那一刻弹回斗星台上。 反观与她对阵的修士,衣裳无尘,一派自在,唇边嚼着得意的笑,一遍又一遍将越安打倒在地。 越安单膝跪于地上,一手持剑,一手捂着左胸,不断喘息。 对面站的人居高临下道:“认输吧,只要你开口认输,承认你们紫宸峰不行,我就让你下台。” 这声音很小,只有越安与站在前面的小部分人可以听见,而围在最前面正是浮沧弟子,当即怒极骂出声来,可碍于斗法规矩,没人可以上台。 越安只咬紧牙关,纵使狼狈亦不肯开口, “素霖师姐,赵师弟这样不好吧?”树下有人开了口。 “有什么不好?他们浮沧山的人都得意了多少年?尤其紫宸峰……这回我必要叫他们开口求饶认输。她不开口,就别想下这个斗法台。”昆虚素霖嘲道,看着台上的越安再次被自家师弟震向斗星台的边缘。 她唇角微挑,等着看越安再次被拉回斗法台上,却不想一道寒芒自他们几人的身后无声射出,眨眼即逝,快到众人看不出异常,可斗法台的边缘却似无形之墙被划开口子,越安从那道裂口摔出,落到地上,结束这场艰难的斗法。浮沧山的弟子立时便簇拥到她身边,将人扶起。 素霖却是脸色一沉,猛地回头,对上身后一双幽冷清冽的眼。 “是你?!”素霖顿惊。 云繁的目光从斗星台上收回,冷冷望向眼前低修,几缕杀气溢出,看得素霖遍体生寒,待要说什么,云繁却已转身,既没上前凑向越安,亦没多说半句话。 “你等等!”素霖一闪身拦住了她,“既已出关,何不上台斗法,躲在暗处出手算怎么回事?浮沧的小师妹!” “上台斗法?和谁?”云繁勾唇浅笑,冷意骤散。 “自然是同我师姐一斗。”素霖道,“凭你什么六柱灵根天呈异象,都不是我师姐的对手。” “呵呵。”云繁笑出声,抬眼望向她的身后,只见慕渐惜等人已然注意到这里,便道,“有我师姐在,秋锦枫可轮不到我,不过如果是你,我倒是愿意陪你玩玩,你敢吗?” 素霖转转眼珠,硬声道:“好。” 作者有话说: 让我快点走完这段剧情。 ———— 感谢在2022-07-11 09:19:00~2022-07-12 19:1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汤小圆圆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岚 20瓶;岁往风怀 5瓶;之灵 2瓶;figno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告白 昆虚素霖与浮沧云繁之间的约斗, 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传遍全浮沧,这可是浮沧山那位小师妹首次出现在众修面前,自然吸引了大批修士前往围观。 就连远在九清峰上聆听一念、风兰雪、柳昭三人与靳楚论道的秋锦枫亦收到了传音, 她微蹙眉头听了两句, 便见不远处的萧留年已然起身, 默不作声地飞离九清峰的聆道台。 “素霖师妹, 她有六柱灵根,此天赋非比寻常,你与她斗法要多加小心!”秋锦枫料到萧留年突然离席所为何事,她亦匆匆起身,随之一边飞离聆道台, 一边与素霖传音道。 这消息来得突然, 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她只能提醒素霖。 “师姐不必担心,我看她就是不敢与你斗法,才挑了我。凭她什么六柱灵根,也不过是金丹初结的修士而已, 有何可惧?再说了,我有师尊亲赐的催神铃与乾坤子母剑,还能怕她不成?” “催神铃?你要用此物做甚?”秋锦枫顿感不妙。 催神铃乃是对敌之时用以扰乱对方心神,使其破防之上阶法宝, 若是对手心志不稳,元神会大受损伤,是件极厉害的法宝。 “无甚。师姐此前不是总说,萧师兄与她之间不过师兄妹之情, 别无其他吗?我瞧着可不是这样, 天底下哪有师妹整日粘着师兄的?师姐也不想总有人借兄妹之名缠着萧师兄吧?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今日便替师姐试试,看她到底是何居心,让她原形毕露!” 传音玉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得意,听得秋锦枫眉心紧拧:“素霖,你别胡来!” “我有分寸的,师姐若有空,便来三星台瞧个热闹吧。” 素霖却铁了心不听劝,转手便掐断传音玉。 ———— 三宗剑试除了可以报名参加的大剑试之外,亦可私人约斗切磋,修士若是遇到感兴趣的对手,可以递战帖约上三星台切磋比试。如今剑试已到尾声,三星台上斗法的修士少了许多,也空了下来。 云繁与素霖的约战很顺利,到了三星台旁,向负责守台的师兄说明缘由,报上来历后,便可以登台。 “虽说斗法切磋难免损伤,但皆是三宗弟子,以武会友,同台竞技点到为止,万勿伤及彼此性命,落台定输赢,先落者输,留台者胜,都明白了?”师兄朝着二人正色叮嘱完毕,方开启三星斗法台。 斗法台外赶来的修士越来越多,已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无数双眼睛只盯着云繁一人。 她身上那身素青衣裙已在结丹之中化为一摊碎布,今日所穿乃是随手翻出的衣裙,偏巧是出海月送她的落霞裙,一身明媚耀眼的霞色,随她的动作翻飞又如红枫,雪白容颜尤其动人,当真如浮沧山弟子口中所描述得那般绝色无双。 就连独居五梅峰的曲弦,也闻讯悄然而至,目光灼灼地盯着一身红衣的她——远远望去,一身绚丽的云繁,与他记忆里的幽澜一般无二。 “云繁,你金丹初结,素霖的境界又比你高出一阶,你真有把握……”慕渐惜难得面现关切道。虽然云繁天赋悟性都很高,但那也改变不了她刚结金丹的事实,对手结丹多年,已是金丹中期,此前跟随秋锦枫在归溟又历练过两三年,论及经验,恐怕云繁会吃大亏。 “我早就想教训她了。师姐,这种跳梁小丑交给我,秋锦枫交给你,你可要替我们争回面子。”云繁压压拳,笑道。 她在浮沧蛰伏了十三年,这十三年间,师长呵护,同门友爱,她根本没有机会找人好好斗场法,哪怕此前去金尧城,也打得不尽兴,今一朝结丹,她骨子里那点属于魔修好战的血液忽又沸腾。 送上门的沙袋,她当然不能拒绝。 “昆虚的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你可要担心。”霍危亦道,先前越安被对方强留斗法台上肆意凌/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谁知道这回又会施展什么卑鄙手段同,由不得人不担心。 “放心吧。”云繁看了眼围在身周的众师兄师姐,不以为意道,一边推开众人,朝斗法台上走去。 “云繁。”身后又有人叫住也她,却是被人扶着的,仍旧一脸苍白的越安,她只平静道,“小心为上。” 云繁未回身,只点了下头,飞身掠上三星台。 ———— 三星台外青光亮起,意味着这场约斗开启。 巨大玉台之上,云繁与素霖各执一端,互行道礼之后,随着台下众修们一声轻呼,云繁倏尔掠起。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步伐用的是浮沧山入门的浮沧步,可被她施展出来,却凌厉如破空红矢,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丝毫客气,又快,又准,又狠,云步海势融合其中,比之十三年前她在问天鼓上之时,已不知精进了多少。 素霖一惊,她本来还待与对方说上两句话,怎料云繁说动就动,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她当即惊退数步,掠到三星台的边沿,拧腰一闪,堪堪避开她的攻击,可衣袖却嗤地一声被她指上凌气划破。 她心头陡凉——好骇人的速度和道法,她根本就没看出云繁是如何出招的。 “好好数着,十招定胜负,这是第一招。”森冷声音响在素霖耳边时,云繁的身影早已经化作残光,“聚剑岭的指天剑。” 划破素霖衣袖后,她飞快变招,掌心蓄势,罡风陡起,化作龙形,涌向素霖。 素霖全然看不出她人在何处发力,只能急起蓝光结盾御敌,挡下云繁掌中震出的罡风,可不过须臾瞬间,她所结法盾被地上无声无息出现的一道棘藤刺破,棘藤如蛇般缠向素霖。 “第二招,千仞峰的悲云掌;第三招,伽兰山的藤缠术……” 清脆的声音响起,落进在场所有修士耳中,台下渐起私语声,而随着斗法的进行,私语声又渐渐哗然。 她是道祖最小的弟子,可道祖不在宗门,无人可以授她高深法术,她这十三年间所修,不过浮沧七大主峰的基础术法,可就是这最基础的术法,竟被她用到了极致。 每一招,每一式,皆直取要害,叫人明白,原来术法还可以如此融合施展。 不仅是外宗弟子,就连浮沧本门弟亦看得目瞪口呆——这十三年里,没人见过小师妹真正实力,直到今日,锋芒毕露。 反观素霖,她已被逼得步步退让。同是结丹期的境界,云繁的实力委实骇人。她施展的任何一个看似简单的招式,其中都包括了不同术法的融合、转变、运用以及步法的配合,是历经无数磨练修行后才可以拥有领悟,绝非一朝一夕可成,也不是光有天赋悟性就能成就的。 匆匆三招过后,素霖便知这场斗法,自己输定了。 实力悬殊太大,胜负没有任何悬念,不用十招,可能八招、七招……她就要被打下三星台。 这输得太难看了。 底下的浮沧弟子已经随着云繁的招式,开始数出她所用术法,就连一向高傲的慕渐惜也不例外:“第四招,玄鹰山赤炎术;第五招,元初境流霜谱……” 她这是……打算一招变一术,将浮沧七峰的招式精髓都用个遍? 察觉到这一点,慕渐惜目光渐渐凝重,就在忽然之间,她发现于她而言,秋锦枫已经算不得什么,自己这个小师妹,才是能够真正挑起她战意的存在。 “第六招,太初山聚风术;第七招,紫宸峰……折月剑……” 浮沧山的弟子们越来越兴奋,替云繁报着每一招的名字,可到第七招时,异变忽现。 本来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云繁,身形忽然间停在三星斗法台的正中央,如同定身凝固般。早已狼狈不已的素霖却从地上缓缓站起,狠狠擦了下自己脸颊上的血痕,迅速朝云繁的手臂发出一道赤芒。 赤芒过臂,鲜血顿涌,染红她的衣袖。 底下响起一片惊呼,只有昆虚山的弟子,似扬眉吐气般喝起彩来。 云繁未动,双眸光芒渐暗,宛如陷入某种迷幛。 “不好!小师妹中了对方的慑魂心术!”慕渐惜最快反应过来,神情顿变,“可恶,竟然在约斗中使用如此手段!” 约斗比正式剑试更加自由,并没规定不能使用法宝、心术等招,只不过法宝本就稀罕难求,一般人很少会在约斗中使用,再加上约斗切磋本就是为了彼此精进,相互学习,取长补短而设的君子斗法,慑魂术法之类的招式就更不会使用。 但若真要施展,也只能算踩着规矩的边缘,没人可以阻止。 台下大部分修士都替云繁捏了把汗,若真中了慑魂术,那就是任人摆布的局面。 见云繁没有反抗,素霖确认对方已受催神铃慑魂,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恨恨走向云繁,又遥遥望向天际——那里已经飞来不少上修,萧留年与秋锦枫都在其中,除此之外,这斗法的四周,皆是三宗修士,已围得水泄不通。 萧留年虽浮身天际,垂落身侧的双手却已紧紧攥起,周身浮现凌厉肃杀之意,看得身畔秋锦枫直蹙眉。 很显然,萧留年因为他师妹的情况动了怒。 可事已至此,秋锦枫也劝不了素霖,更何况,她心中亦小小的声音,想要知道一些早就盘桓于心的疑问。 “云繁道友,你入浮沧十三年,与谁最亲近?”台上传来素霖的声音,却叫众人一愣。 猎仙 第59节 不是斗法吗?怎么转而问起这些来? “最亲近者,敏心大师姐。”云繁机械道。 “哦?那你那位大师兄呢?你从小被他带回浮沧,由他教养成长到如今,又同住沧云浮海。你对他,是何感情?”素霖又问了一句。 台下众修皆面面相觑,霍危气极,只道:“大庭广众之下问这些,她到底要做什么?” 慕渐惜摇摇头,好好的斗法眼见分出胜负,忽然间变成这样,她也无法理解。 只有越安转过头去,果然瞧见远空的萧留年,她蹙了蹙眉,不发一语。 台上的云繁没有立时回答,眉心微微一拧,只听素霖又问:“你时时粘着你师兄,处处缠着他不放,可是因为……你对他怀有私情?” 云繁迟迟未答,素霖又问了一句:“你敢不敢回答我,你是不是钟情于你师兄?” 远空的萧留年已然震怒:“荒唐!她在问什么?” 那声音,寒凉至极,秋锦枫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当即道:“我去阻止我师妹……” 可她话音未落,身边人影一闪,萧留年已经朝三星台掠去。 然而还没等他掠到三星斗法台前,便听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钟情于我师兄。” 众皆哗然。 萧留年心头大震,脚步停在离三星台百步之遥的半空,隔着这段距离,撞上云繁的目光。 素霖得意地笑了:“可惜,你师兄恐怕并未钟情于你,是不是……萧师兄?” 催神铃,先慑其魂,以对方最在乎之事摧其魂神,便可攻其元神,让对方元神涣散再不能施术,这样……她才有机会赢,才能让这个浮沧小师妹当众出丑。毕竟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当着众人之面被拒绝,有何颜面再面对众人与萧留年? 随着她的问题,众修又都望向半空中的萧留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第61章 维护 围在三星斗法台四周的人很多, 本正热闹人群却瞬间沉默起来,好似空气突然凝结般,目光齐刷刷地聚在正巧赶到附近的萧留年身上。 萧留年却只望向云繁。 须叟时间, 他心中已闪数念。 心绪虽乱, 但他并没忘记云繁眼下处境, 也一眼就看穿素霖的手段。这个时刻, 他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对——若他否定这段感情,小师妹当着三宗众修的面被如此拒绝,小姑娘颜面大损不说,在慑魂心术的影响下还可能对元神心境造成伤害, 后果不堪设想;可若他认同这段感情……众目睽睽之下被逼迫点头承认的感情, 对师妹来说, 何偿不是伤害?日后又叫他二人如何相处? 不论选择哪个答案,似乎都是难解的局面,可是眼下,云繁站在斗法台上被对手刁难, 被众修围观的模样,却刺他心眸。 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萧留年已经做出选择,不论如何, 他得先救下她。 可答案刚刚滚过喉头,还未出口,他就听到云繁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已经收回望向他的目光,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 夹着丝属于她的, 慵懒的、散漫无谓的笑意, 道:“我钟情于师兄是我的事,他对我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别!逼!他!” 只是这笑语说到最后几个字,染上肃杀,随着她突然消失的身影散落在风里。 “你……”素霖看着眼前的人失去踪影,心中顿觉不妙,“你没中催神铃?” “区区慑魂术,能耐我何?”冰冽的,充满杀气的声音响在素霖耳畔,如同凌厉的刀刃。 随着她一声话,素霖惊叫出口,她腕间的催神铃浮起裂纹,失去光芒,眨眼时间化作碎片落地。 云繁的仙修境界虽才结丹,可元神魂识却保留着元婴的坚韧,催神铃根本迷惑不了她太久,不过对方既然问了,她也无谓承认。 对她来说,男女情爱并非羞于启齿之事,自然被拒绝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纵然只有瞬息时间,她也已经看到萧留年心里挣扎,也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师兄为了帮她,连违心的话都愿意说……但她并不需要。 不需要师兄被逼认下的感情。 他是她的猎物,可以逼他的人,只有她,外人不许插手。 随着云繁的回答,众修反而被她不加掩饰的大胆的回答所折服,又将注意转移到斗法台上,人群里响起一片叫好声来,并没因为她被沉默的婉拒而觉得难堪可怜。 这般坦荡大方的少女,似一簇张扬热烈的火,目空一切地燃烧着,没有什么浇得灭她。 谁能不欣赏呢? 哪怕是喜欢了她十三年的霍危,站在人群中亦是攥紧拳头,既因她的处境而担忧,又为她的坦白而难过,最终却又因她的洒脱而激动——十三年小心翼翼的喜欢,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他也不敢在她面前说一次“钟情”,更遑论当成众人之面的表达。 萧留年浮身半空,眼中只剩下斗法上的人,外界的声音和人都不入耳入心。这般炽烈的宣言,如同火焰般,灼烧他的神魂,却也让他纷杂的心绪平静下来,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错觉。 从她第一次提及钟情所爱之人起,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萧师兄……”秋锦枫已经赶到他身边,喃喃着,却没能叫回他的目光。 他目之所及,没有第二人的容身之地。 众人的心情都被云繁牵动,只有斗法台上的素霖,遍生冷意。先前的斗法,虽然处于劣势,但她并没心生恐惧,可这一刻,浓郁的杀气像蛛丝,紧紧缠绕着她。 云繁动了杀心。 她的残影,如附骨之蛆,在素霖身周闪动。一道紫芒闪过,素霖身上已添数道血痕,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台下众修看得眼花缭乱,已然跟不上云繁出招的速度。 眼见素霖被逼到斗法台边缘,紫光陡然大炽,如蓄雷势般飞向素霖,只听铮一声刺耳锐响,素霖手中仙剑被紫芒撞落地上,炽芒并没停下攻势,径直没入素霖左肩,在她的惨叫声中,将她震下斗法台。 “素霖!”几声惊叫不约而同响起,秋锦枫连同其他几位昆虚弟子赶上前去。 云繁高居三星台上,俯望于她,只冷冷抛下一句:“昆虚弟子,也不过尔尔。” 当日素霖在浮沧大放厥词,而今原话奉还于她。 “好!”霍危大声道好,带着浮沧同门与其他宗的修士一起喝起彩来。 “你说什么?!”只有那头的昆虚弟子面上无光,灰头土脸间听到这句挑衅,怒而质问她。 云繁不加理睬,只朝萧留年挑挑眉,并没一丝因为坦露心迹而羞涩的神情,目光反而更加大胆。 那厢素霖捂着肩头的伤口,怨毒地看着已然转身的云繁,忽然间掐诀默吟。落在斗法台上的仙剑一震,忽然间飞起,朝着云繁背心疾攻而去。 “云繁!小心!”萧留年不假思索出手,挥出道青光。 青光撞上素霖的仙剑,长剑虽被弹开,可剑身上黑光忽起,一只小剑脱离剑体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云繁。 乾坤子母剑?! 长剑当啷一声被萧留年打在地上,但他万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对方下的是如此狠毒的必杀术法,眼见那柄细窄的子剑带着摧金裂石的力量逼到云繁背后…… 众人皆惊。 素霖眼见诡计就要得逞,目露痛快,只那笑还来不及勾起,便见云繁身影一闪,那柄子剑似被什么力量凝固在半空般。 顷刻间,巨大杀气弥散。 “不好!”秋锦枫惊呼一声,已然起身掠至素霖身前。 果然,那柄子剑在巨大的力量下,调转方向,似疾电般朝着素霖反攻而去,带着绝杀之力,再无留手。 铮—— 刺耳巨响震得众人耳中生疼,子剑撞上秋锦枫,被打落在地,秋锦枫却噔噔后退了三步,满面骇然地站稳身体,不可置信看着台上云繁。虽然未出全力,但以她的实力被一个初结金丹的修士打退三步,这叫她心生惊骇。 可以想像,要是没有她在,素霖根本逃不过这一击。 云繁却没因为秋锦枫的出现而放过素霖,手凌空一抓,地上那把乾坤母剑嗡嗡震动地飞入她掌心,剑尖朝着素霖举起,目光冰冷无情。 眼见她又要出手,只听一声朗语:“云繁,手下留情。”萧留年落在她身边。 云繁面无表情地握紧剑柄,一道紫芒如蛇般缠绕上剑身,她唇角勾起冷冷一笑。 “不要……”素霖似乎意识到什么,喃喃道。 “云道友!”秋锦枫亦变了神色,可求情的话还没出口,就听一声金铁脆响。 那柄剑碎成数段,被云繁甩出,化作残刃,嗖嗖嗖几声落在秋锦枫面前。 “我的剑!”素霖顿时红了眼眶,惊怒惧恐地盯着云繁,“这是师尊赐我的剑。” 昆虚弟子都认得,这柄乾坤子母剑以及催神铃乃是昆虚老祖靳楚于三宗剑宗之前,亲手赐给素霖的宝物,在尤其这柄乾坤剑,是昔年昆虚前任掌门少时所用佩剑,意义非凡,而今却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折毁。 对于修士而言,折剑本就是一种侮辱,何况此剑来历不凡,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故意折毁,侮辱的不仅是素霖,还有昆虚的颜面,本就被挑衅起火的昆虚弟子怒意更炽。 “可恶!这是我们师尊所赐宝剑!” “太过分了,素霖师姐已经落败,你们何故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同门斗法原为切磋技艺,点到即止,可我看她分明要置我们素霖师妹于死地,刚才那一招下得可是死手,若无秋师姐在,素霖师妹已然性命不保。你们浮沧就是如此教弟子的吗?同道相残,妄开杀戒,也配为仙修?” “就是!素霖师姐在斗法台已经被你打成重伤,你还不肯放过她!折剑辱人,可恨至极。这件事,你们定然要给我们宗一个说法!” 噼里啪啦的声音像炸豆子一样响起,昆虚宗的弟子们纷纷站出来斥责云繁,连同浮沧也一起骂上。 “笑话,你们在昆虚别的没学,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倒是学了十成深厚!”慕渐惜第一个冷笑道,“这场斗法三宗弟子都在,大家都看在眼里,到底是谁手段狠毒,在台上就施展不入流的手段,又是谁心比针眼输不起,败下阵来还心有不甘,连偷袭这样的举动都用得出来,还敢怪我师妹?要我说,折剑辱人都算轻的,她就该杀……” 她话没完,就被打断。 “慕师妹,慎言!”却是萧留年沉声开口。 那句话,说不得。 “就是,愿赌不服输,你们昆虚人连这点心胸气量都没有,难道就配称仙,骂我师妹前,先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们自己的德性!”霍危难得与慕渐惜统一阵线,冲着昆虚弟子骂道。 “说得有道理!” “说得好。” 一时间,浮沧其他弟子也开口附和,其中还夹杂着其他宗门的修士,吵闹的动静渐渐大起来。 “秋师姐,你倒是说句话!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素霖师妹被他们这么欺负?若实在不行,把她带到师尊面前,请师尊主持公道。”眼见相执不下,昆虚弟子朝秋锦枫开了口,又带头作势让众人合力将云繁带到靳楚面前。 “你们别吵了!”秋锦枫眉头大蹙,刚要说些什么,忽然间察觉到一股霜冷的气息落下。 众人都是一冷,争吵声暂停。 “ 猎仙 第60节 够了!折剑之举,确有不妥,稍后我会亲自向靳仙尊禀明缘由,自领责罚,不劳贵宗道友动手。”萧留年袖里涌出冰冽的风压向场上争得赤脸红眼的修士,待四周平静后才沉着脸开口,声音不大,却能落进每个人耳中,自带慑人的威严,让众人收声。 “师兄……”云繁望向他,她想起十三年前旧事,“不用你替我……” “你闭嘴。”萧留年轻声道,声音里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云繁蹙蹙眉,听话地暂时闭嘴。 他只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续道:“这场斗法,我师妹出手不知轻重,重创素霖道友,是她不对,我替她先向素霖道友赔个不是,稍后会遣人送上丹药,替素霖道友疗伤。” “大师兄!明明是他们不对,你为什么……”霍危听到这话,险些跳脚。 就连慕渐惜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这样委曲求全息事宁人的作法,她看不起。 “至于向同道仙友痛下杀手,确实不该。身为浮沧弟子,不可妄开杀戒与同道相残乃是师门第一道规,犯此门规者,轻则三十天戒尺,重则剔仙骨逐出山门……” “那还不将她拿下重罚?!”有人喝道。 云繁站在萧留年背后,看着师兄挺拔的背影,不悦地挑眉,师兄该不是又打算替她认罚吧?此一时彼一时,她已经不是十三年的小女孩了,境界修为恢复,她可以离开浮沧了,更无需他替自己挨罚。 “有罪自然要罚,只不过浮沧山也教导过弟子,面对手段卑劣狠毒的对手,不必讲求君子之法,务必以保命为上。我以为,我师妹刚才之举,并无过失。贵宗道友不仁在先,落败偷袭,险些要我师妹性命。既已成性命之争,自然不能留手,我师妹自保反击又有何错?总不能你们要杀她,却要她乖乖受死?普天之下,说到哪里,都没有这个道理,就算闹到靳仙尊、陆仙尊他们面前,我也是这句话,我师妹没错,她无需为此认错受罚!” 众人只当萧留年为安抚昆虚,又要说出番大道理时,他却话锋一转,说出了另外一番话来,语气渐渐冷冽,没有任何转寰余地,莫说其他人,就连云繁听得亦是一怔。 “另外,我倒是还想问问素霖道友,你三番四次对我师妹出言不逊,不顾三宗情义下狠手伤她,甚至不惜取其性命,到底所为何事?你怪我师妹折剑辱人,可你手持尊师赐剑却行背后偷袭这样的手段,难道就不怕有辱此剑,有辱尊师,有辱师门?这件事,我也希望贵宗可以给我们一个交代!”萧留年越说越厉,以退为进,先礼后兵,说得对方没有一丝喘息狡辩机会,也听得众人鸦雀无声。 在场不少弟子都跟着他在归溟历练过,却从没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这么大火,不禁齐齐噤声,大为惊愕。 云繁看不到师兄的表情,却听得出他话语中声声维护之意,先前的种种担忧一扫而空,唇边不自觉嚼起一丝笑意。 看来,是她小看师兄了。 那边素霖被问得哑口无言,咳了两声呕出口鲜血来。 萧留年依旧冷着脸道:“还有,我不知道素霖道友为何要在斗法台上逼问师妹心事,你们是竞技切磋,不是勾心斗角。” 他一句话,说得对方众人脸上滚烫。 “但既然你在大庭广众下问了,那我便也回答你。师妹与我坦荡磊落,我们之间的事,无需向任何人交代,有私情也罢,无私情也好,都与在场诸君无关。我和她的事,不劳各位挂心!”语毕,他手中化出一柄银亮长剑,剑刃在两宗弟子间划下界限,又道,“你们只需要明白,今日谁要从我身边带走她,就先问过我手里这柄剑。” 云繁抿抿唇,叹口气——师兄这是回答了,还是没有回答? 萧留年却已经转过身,没有理会对面秋锦枫再说什么,板着脸牵起云繁的手,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带她离开三星斗法台。 周围的人自觉分开一条路来,在他们离开后再度合拢。 “今日谁敢带走小师妹,不仅要问我师兄,还得问问我们这些浮沧山的师兄师姐……” 霍危的声音传来,在人群里掀起一阵附和声,落到云繁耳边,渐渐远去,只化她唇边一朵笑意。 作者有话说: 我努力地朝别鹤海前进。 ———— 第62章 撩拨 一路上, 萧留年都没说话,只是用力牵着云繁的手。 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 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远离了纷争, 四周再无喧哗声,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声, 还有那响在脑中的,心跳声…… 萧留年觉得这比他修行还要艰难,斗法台上她说的话他不能当作没有听到过,可待要与她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 “师兄, 疼……”到底还是云繁先开了口。 萧留年止步, 转过身, 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袖上血亦半干的位置。拉着她挑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他方沉颜轻轻捋起她的衣袖来。这一捋,云繁还没怎么着,他便不自觉倒抽口气。 雪白藕臂上是道巴掌长的伤口, 皮开肉绽,十分吓人,看着就让他心里抽疼,他二话没说聚起灵气仙力, 缓缓抚上她的伤口,一点一点替她治起伤来。 云繁支肘于膝,单手托腮,眼也不眨地盯着萧留年, 一头秀发从旁垂落。 “不要这样盯着我。”萧留年被她看得难受, 也不敢与她对视, 只能盯着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不挪眼。 只要他一转头,必能对上她俏美的容颜,他会不可扼制地想起在洞室里发生过的事。 “师兄,刚才谢谢你帮我。”她道。 “你是我师妹,我帮你是应当的,何必见外。”他认认真真地替她疗伤。 “我以为,为了两宗和睦你要训斥我让我认错受罚,没想到你却是以退为进,先礼后兵,将了对方一军,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般迂腐护不住同门的人?”萧留年这才抬头反问道。 云繁忙摇头,道:“师兄,要是换一个人,你还会不会这般护着?” 她目光灼灼,如夜晚繁星,迷人至极。 “身为浮沧大师兄,任何一个同门受欺凌,我都不可能坐视不理。”他缓道,只听她失望的“哦”了声,他心里一声叹,老实道,“但要我似刚才那般仗剑回护……应该……也是不能的,除了你。” 只这一句话,换回云繁笑颜。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挨师兄更近一些,又道:“师兄,今日这事,我自己做的我自己承担,你可别替我找靳楚认错挨罚。” 反正认错嘛,又不是第一次,她在这方面没有心理障碍。 “怎么?你还怕十三年前的旧事重演?”萧留年又低下头看她伤口。 “我不想你替我受过。”她垂下头,附耳道,“看师兄受苦,我心疼,心如刀割。” 气息微抚过耳,萧留年脑中闪过她唇瓣柔软的触感,不觉心中一荡,飞快暗骂自己一句,按下联篇浮想,僵硬道:“放心吧,他想罚我,还得看七位师叔同意不同意。你以为今日这事要真的闹到他们面前,师叔们会任由我被罚?别人不敢说,以江师叔的性子,别说我被罚,他要是知道今日之事,不把昆虚骂得狗血淋头,他都不会尚罢甘休。再说了,这事他们本来就不占理,不用怕。” 在说那番话前,他早就深思熟虑过,不会让云繁,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局面,才出的手,否则再同十三年前那样,师妹又要和他置气了,他可承受不住。 云繁顿时笑开花:“有师兄在,就算真被罚我也不怕。” 说话间,她头一歪,倒在萧留年的肩头上,明显感觉萧留年身体一僵。 她反正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剖白过了,也不必藏着掖着,只管明目彰胆地的撩拔他,就看他可以忍到几时。 “话说回来,云繁,你今日的举动确实过火。你是真的要杀素霖,对吗?”萧留年木头般一动不动挺背坐着,第三次聚灵抚过她的伤口,一边道。 折剑前如果他没有开口,恐怕现在局面已一发不可收拾,所幸他的话对她还有几分作用。 “她先下杀手的,还不许我反击?”云繁的脑袋在他颈窝间蹭了蹭,像只毛茸茸的猫儿。 萧留年那手抬了抬,用力克制住想要揉她脑袋的冲动,转而轻轻推开她,正色道:“今日是她挑衅在先,你自可还手反击,可是云繁……你的杀心,不是在那时才起的。” 他看得分明,斗法台上的云繁很是陌生,眉眼神色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出招的狠辣是他想不到的,一个未经历练的修士,所施展出却是千锤百炼后才能拥有的招式,就算她有再高的悟性,这也令他匪夷所思。 而更让他诧异的,是她隐隐散发出的绝杀之意——这不是一个从小长在仙山未经磨练的修士会有的气势。 他的小师妹,已经慢慢长成一个让他有些陌生的人了。 云繁没有反驳他,只是道:“师兄可是在怪我?” “日后收敛些,浮沧不会让弟子任人宰割,却也绝不容许弟子滥杀无辜,大开杀戒,云繁,你要记清楚,这是浮沧大戒。”萧留年道。 “知道了。只要我一天是浮沧弟子,就都会是你最听话的小师妹。”云繁似笑非笑道。 “怎么?莫非有一天你还不想做浮沧弟子?”萧留年问道。 “除非师兄不认我这个师妹。”云繁粘着他,以目光勾勒他好看的眉眼唇鼻。 萧留年叫她肆无忌惮的眼神看得心躁,不得不转开头:“好端端的,我为何不认你?” “那你避开我做什么?我出关这么重要的时刻,你竟也不来接我?别拿事务繁忙做借口,宗门要真那么离不开你,你就不可能给我结丹护法。师兄……你在逃避什么?”云繁咄咄逼人道,且把他能解释的路都堵回去。 被她这么一说,他难免回忆起溯天楼的洞室内发生的种种,心头躁意更盛。 “师妹,你结丹之时仙魔斥体,情势紧迫我助你结丹,并无非分之想。至于你今日在斗法台上所言……”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与她说清楚。 “师兄别说了。有没有非分之想,你说的不算!”云繁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眼角微勾,像只得道的小狐狸,不仅没有丝毫被拒绝的难过,还生出几分兴味盎然的挑/逗。 “我的心,我说得不算?”萧留年被她挑衅起了丝薄怒。 “口说无凭,不比身体来得更诚实些。师兄不要自欺欺人。”云繁意有所指道。 萧留年白皙的面庞陡然间大红。 吻得那般缠绵,贴得那般伏身,有什么变化是她察觉不到的呢? 他的落荒而逃,是因为什么,难道她真无所觉? 不就是因为,他对她坦荡深厚的同门之情中,钻出一条名为“欲/望”的蛇,那蛇嘶嘶吐信,撕掉他无欲无求的清净心,让他化身红尘男女,生出让人羞耻的念头来。 他的克制,正在被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萧留年什么都答不上来,在男/女之事上,他和她好似调换了身份般,他像一张白纸,被她涂涂抹抹下斑斓色彩。 见他又窘又急地怔在当下,云繁再度将下巴轻靠于他肩头,指腹抚上他的唇珠,唇落在他的耳廓旁边,吐息如兰:“师兄,还疼吗?” “什么?”萧留年不明就里,反问道。 “这里呀。”云繁指尖一用力,压在他唇珠已然浅淡的伤口上。 那是在洞室时被她咬出来的。 萧留年只觉得脑中一炸,反手紧攥她的手腕,倾身压下,云繁柔弱无骨般往后倒去,软软倚在巨大石壁上,顺从地被他禁锢于胸前逼仄的空间里。 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天光正盛,在四周落下重重阴影,几声脚步由远及近,伴着三两笑谈,惊醒意乱情迷的人。 云繁看着他眼里幽光如烧,又看着他闭上眼,松开手……再睁眼时,他眼中幽光已沉。 “云繁,不要再有下次。”萧留年嚯地起身,警告她的同时,也警告自己。 “你结丹导致无境海魔气涌动,已引发三宗关注,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不要出现于他们面前。待三宗剑试结束,我们再谈这件事,云繁,你好好想想,有没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匆匆抛下一句话,萧留年再度落荒而逃。 云繁看着他的背影,眉心微蹙。 师兄,不是一无所知。 ———— 萧留年一离,云繁还未从阴影处踱出,腰间传音玉忽然闪动,是青河发来传音。她暂收心思,祭起传音玉,听到青河熟悉的声音传出:“尊上,您要的东西已经备齐。另外,此前您打听的,关于大量收购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的买家,已有眉目。” 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这三样东西皆为魔修地域产生物,云繁回山门后曾经查过这几样东西的作用,玄雷果主要用来炼丹,紫云砂和伏血石都是灌脉筑躯之物,前者用于增强仙体,后二者则是炼制傀儡的高阶材料…… 她不知道大量收购这三样材料所为何事,只是保留着一丝对危险敏锐的触觉,交代过青河暗中查探,故而青河费尽周折从西洲那头弄到一批伏血石,来了招守株待兔,引蛇出洞。对方打听到消息果然找上门开高价收购。 猎仙 第61节 “正常交易,勿以身犯险。”云繁虽然好奇对方身份,却也没到非知不可的地步,只叮嘱她万事以安全为上。 聊了几句掐断传音,不知为何,云繁有些心神不宁,召出严慎来,将事情一说,只吩咐道:“青河说交易时间地点都由对方安排,应该就在这两日,你跑一趟,亲自盯着些,别出岔子。” 青河是个凡人,虽然这几年有云繁教导学了些道法,可天赋不行,也只修个皮毛,不过仗着云繁三不五时送过去的法宝傍身,若真遇到棘手货很危险,有严慎过去帮衬着,云繁能放心一点。 严慎点点头,没有疑议,转眼消失在云繁身边。 云繁拢拢鬓发,从巨石后走出,踏云而起,可还没飞几步,便遇上一道冲天而起的紫光。她定睛一望,才发现自己飞到了五梅峰的上空,把她拦下的那道光,恰出自曲弦之手。 作者有话说: 咳,师兄的身体,有反应了。 ———— 第63章 猜测 “恭喜云繁道友结丹成功。” 云繁在五梅峰落下云头时, 听到的就是曲弦一声恭喜。他站在五梅峰送安亭外,夕阳余晖恰落在他的身上,皮肤被染成薄橘, 身后是道细长人影, 孤孤单单的。 “多谢曲道友。”云繁微笑颌首, 迎上他审忖的眼神。 曲弦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有些迷茫,他又想起故人。尤其在今日,他见到了她的斗法,她在斗法台上的神情,有那么几个瞬间, 像极幽澜, 以至于她吐出那一声“钟情师兄”时, 他的心不可遏制地剧烈地缩了一下,痛楚来得十分突然。 “这身衣裳,很适合你。”他又夸道。 云繁低头看自己的衣裙,道:“这是你那位故人钟爱的颜色吧?” 她的冰雪聪明让曲弦沉默地笑了起来, 她便又问道:“曲道友今日将我截下,只是为了恭喜我?” “不是。”曲弦踱入亭中,请她在摆着酒盅的石桌畔坐下,才道, “我只是想见你。” 云繁自顾自扶壶斟酒,眉梢笑意不减。 她境界修为已然全部恢复,甚至比十三年前还要精进,无需再惧曲弦, 自然也不需要小心翼翼躲他。 “把我认成她人可不好。”她推了一盅酒到他面前, “该罚。” “我认罚。”曲弦依言仰头饮尽杯酒, 任由酒液灼过喉,滚入胃,烧向四肢百骸。 “曲道友,上回你与我说的故事,我很喜欢,不如你再和我说一些?”云繁却只小抿杯酒道。 “你想听什么?” “想听听那个山野小子,是怎么变成大魔修曲悲楼的后人。”云繁笑着道,“还想听大魔修的故事。” “你留下陪我饮酒,我就告诉你。”曲弦懒懒靠到扶栏上,半阖双眸道。 “这有何难。”云繁又要执壶替他斟酒,可一道温柔的气劲缠来,将她手中玉色酒壶取走。 “不劳道友动手,我来便可,你就坐在那里。”曲弦控制着这道气劲,缓缓斟酒。 天边云霞正好,从这个角度望去,她和幽澜一模一样,恍惚间让他错觉回到十三年前。 那十年间,都是他替幽澜斟酒,有时会亲自送到她的丹唇边,换她一个妩媚的笑,还有浅浅的吻。 “我听说当年曲魔尊纵横仙魔两界时十分神秘,连个亲近之人都没有,后来陨落在归溟,没听说有后人留在世上。”云繁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和好奇。 她对曲悲楼的了解真的太少,从前这个人离她太遥远,只是传说里的人物,八杆子打不到一块,但现在不同了,她想知道关于曲悲楼的一切,并且越快越好,毫无疑问,曲弦就是送上门的最佳途径。 比起和曲弦间那点陈年旧恨,她还是更加关心身边潜藏的危险。 “有的。他收过一个弟子,原是九寰大仙门的女修,却因被其师夺舍不成,而受构陷为魔,被门派追杀逃到西洲,恰巧被曲魔尊救下,收留在身边。那女修骨气也是硬,恨极师门所为,愿自毁仙根拜入曲尊门下,成为他唯一的弟子。”曲弦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她,一边道。 这是桩知之者甚少的旧事,女修叛出师门本就不光彩,又传言是因师夺舍,那大门派恐流出传让人耻笑诟病,所以力压此事。曲悲楼虽然收了这个弟子,但平时并不带在身边,照旧独来独往,是以除了真正亲近的朋友,知道的人很少。 “所以云繁你看,名门正派未必都是好的,而魔修也不一定都是坏的。”曲弦又道,“道貌岸然者,衣冠禽兽者,比比皆是。” 云繁以酒润润唇,又问他:“那后来呢?曲魔尊战死归溟,那个女弟子又去了何处?” “曲尊征战归溟,他的弟子当然是要随侍左右,同生共死的,不过在最危急的关头,曲尊以最后的力量将她送出归溟,保下她一条性命。” “所以曲尊的弟子还活着?”云繁展开联想,喃喃道,“他与这位女弟子早已生情,留下遗腹子?” 这个遗腹子,是曲弦?还有,她身上的烛蛇若是曲悲楼的血脉灵宠,那么她与曲悲楼亦有血脉关系,那便意味着,她与曲弦之间……可还是不对,寿元不对。曲悲楼陨身于千年前,他们的寿元都对不上。 曲弦猜出她心里猜忖,低笑出声,以指节叩叩桌面,道:“你想岔了。这位女弟子与曲魔尊之间并无情愫,更没留下什么遗腹子。她从归溟逃出时身受重伤,一身修为几近全毁,不得不寻找隐蔽之地闭关疗伤。” “既是如此,那你……”云繁越发不解。 “记得上个故事里,我和你说的那个小村子吗?那是曲尊的故土。曲尊也出生在这个小村落,我沾了村子的光,被赐曲姓,后来误遇藏身附近闭关的曲尊的女弟子……我少时那身粗浅的道法,便源自这位前辈。” “所以,你算是曲魔尊的徒孙?” “没,曲尊的女弟子因我姓曲,不肯收我为徒。可惜的是她伤势未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闭关,当时只传授了我入门心法便再度闭关。而我凭着那三脚猫道法,闯下大祸,惹来强敌。”曲弦一杯接一杯饮酒,脸颊上浮起几缕红晕,看云繁的目光也愈发炽热。 她可太像幽澜了,像到他几乎卸下心防,掏心挖肺。 “那位前辈现在出关了?”云繁暗暗算了下时间,问道。 这个人应该是在幽澜“死”后十三年内出关的,否则曲弦不至于受制于徐莲清这么长时间,再联想一下曲弦在西洲崛起的时间,很容易掐算出曲悲楼这个弟子的大致出关时间。 面对这个问题,曲弦却是勾唇一笑:“云繁,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有没小小满足你的好奇心?“ 虽然她与幽澜一模一样,但她毕竟不是,他的理智还是及时将他唤回。 掏心挖肺,除了对幽澜,应该不会有第二人。 云繁摇摇头,老实道:“我越来越好奇。” “你跟我回西洲,留在我身边,我就告诉你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像哄小孩一样逗她。 云繁嗤嗤笑起,又不像幽澜了。 “我若跟你回了西洲,我师兄会追上来杀了你。”她道。 “你师兄有什么好的?不解风情、不通情爱,哪会疼你惜你?”曲弦想起斗法台上她说的那句话,隐约不悦浮上心头。 “他没什么好,可我就是喜欢他。”云繁笑了,说得坦坦荡荡。 曲弦被她眸中光芒蛰痛,心里的不悦愈发强烈,竟是阴下脸来。他无法容忍,幽澜的脸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 “曲道友,我该告辞了。”云繁起身抱拳。 以她对曲弦的了解,能够从他嘴里探到的,都已经探到,再在这里与他周旋无异浪费时间。 “别走!”曲弦陡然出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宽袖拂过桌面,扫倒酒壶。 酒壶里已滴酒不剩。 他有些醉了。 “曲道友,松手!”云繁面上一寒,冷道,“我不是幽澜,你心里那位幽澜魔君,已经死在你剑下了。” 只这一句话,刺进他心扉。 他的手劲一松,云繁当即掠出亭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五梅峰,只剩曲弦一人独留亭间,怔怔看着空落落的位置,忽然眼神一痛,挥手连桌带壶盅一起掀翻。 ————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三宗剑试进入最后也最精彩的时刻,这个时候还能留在斗法台上的,全是各门各派顶尖的弟子,其中就有九战九胜的秋锦枫与紫宸山天霜剑慕渐惜。 这一届的三宗剑试,昆虚的秋锦枫大出风头,碾压了所有对手,她的最后一场斗法,成为所有人都期待的切磋,对手正是浮沧慕渐惜。至于云繁,如同昙花一现般,惊艳了众人后便销声匿迹。 众修只听说那场斗法后,浮沧七位师叔与昆虚靳楚等一众上修在临仙殿上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最后以靳楚重罚弟子素霖收场,结束这场闹剧。 果如萧留年所言,他与云繁受浮沧庇护,并没受到任何惩罚。 云繁对一切细节并不清楚,师兄如何在临仙殿上据理力争的,她也只从旁人嘴里听到支言片语,人人都道,她真真是萧留年疼到心尖尖上的师妹,可她这个小师妹,自那日一别后,就再没见过师兄了。 她已经几乎不回溯天楼,那里在她眼中已不安全,就连沧云浮海,她也很少上去,每日就在浮沧山随意拣个隐蔽之地落脚——这样一来,那暗中窥探者总不可能再发现她的下落吧? 而师兄没有找她,这就意味着,他也已经数日没回溯天楼,否则怎会连她不在溯天楼都不知晓。 看起来,他真是铁了心逃避她。 云繁心生不悦,然而也无暇多顾,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揪出那个躲在暗处窥探的人。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不知道对或不对,倒是需要一试。 如此想着,她唇边绽起一丝笑意,起身掠向数日未归的沧云浮海。 作者有话说: 奔向别鹤海ing。 ———— 第64章 斗法 玄鹰峰上, 银月如盘,照得远山空影似鹰翔九霄。 “别喝了。”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怜悯的女音,在月夜里尤显温柔, 如天际流泄的一汪清泓。 越安摇着头看着坐在石岩下抱着酒坛不撒手的少年, 他高束的长发已乱, 双眼微红, 白日的英气已然消散,只苦闷地一口接一口饮酒,而后喃喃道:“越安姐,我难过。” 小师妹心有所属,不管他再如何努力, 从小到大她都不曾正眼看过他。 这个问题, 越安亦无计可施, 只能陪着他。 “废物。”冷冽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霜冷的风毫不留情落在霍危身边,将他冻得一激凌。 他抬起头,迷迷糊糊看到英姿飒爽的慕渐惜从天而降,手里的天霜剑剑尖直指他的眉心。 “我找你半天, 你竟然躲在这里喝酒偷哭?你是不是男人?”慕渐惜俏脸发沉道。 “你懂什么?!我再不是男人,也比你这个心里只有剑的怪物好!”霍危半醉半醒地骂道。 “小危!”越安警告了他一声。 “我有说错吗?从小到大,她都那么讨人厌,自以为是, 高高在上,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全宗上下就没几个人喜欢她!”霍危却不依不饶道,仿佛要将满心怨气宣泄在她身上。 慕渐惜美眸泛冷,手里天霜剑挥下, 一道冰冽霜刃飞出, 只闻一声瓷裂的脆响, 霍危怀里的酒坛迸裂,酒液四溅,碎瓷满天,其中一片划过他的脸颊,鲜血顿沁。 “慕师姐!”越安蹙眉欲拦,却被慕渐惜剑气震开。 “我可不是你,我不在乎有没人喜欢我!”慕渐惜虽怒却冷,“倒是你……你看看你这德性,有哪一点值得小师妹倾心?整日耽于玩乐,耽于情爱,真是浪费你那天赋。我若是小师妹,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你!你哪点比得上大师兄?像个废物一样的男人,有哪个女人会喜欢?” 猎仙 第62节 “慕渐惜,你够了!”霍危猛地睁大双眸,怒视眼前人,手一震,身边散落的空酒坛尽数飞起,朝着慕渐惜飞去。 慕渐惜手中长剑疾挥,几道霜芒飞出,一串裂音接连响起,空酒坛在半空被劈碎,霍危的身影从满天碎瓷中飞出,震掌对向慕渐惜。寒光霜芒在半空闪过,两道身影掠起,凌空对阵。越安看出什么来,也不再开口阻止,只退到旁边,静静看二人缠斗。 也不知多久,霍危力竭,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半倒于地,喉前是天霜剑的剑尖,体内的力气被抽空一般,就连那股怨气,似也随着这没有章法的乱斗而被消耗殆尽。 慕渐惜居高临下站在他身上,发髻簪钗均未有丝毫凌乱,道:“起来。” 霍危舔舔唇,尝到几许血味,伸指拨开喉尖的剑,道:“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教训我一顿吧?” “我没那么闲。”慕渐惜道,“你答应过我,借雷灵给我。” 霍危忽然仰头长笑:“师姐,这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你帮是不帮?”慕渐惜神情没有丝毫动容,依然倨傲。 霍危笑着笑着嗽起,咳了咳,方道:“帮,我帮成了吧。” 说话间他捂胸站起,喃喃道:“下手这么重,打残了我,谁借雷灵给你?” 慕渐惜却自顾自收剑,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回头:“没残的话就快点跟上,我的时间不多。” 两人斗着嘴就走远了,留越安站在原处。 她怔怔看着二人背影,唇边忽勾笑意,转过身,朝着相反方向独自离去。 ———— 慕渐惜与秋锦枫的斗法如期而至,吸引了大批修士。 不仅三宗弟子齐至,连靳楚、陆决等诸位上修都驾临斗法台附近的半空中,端坐云头俯观这场斗法,更别提斗法台下围得满满当当的弟子。不少人为了抢占最佳观战位,甚至通宵钉在斗法台外不肯离去。 时已盛夏,日头正炽,斗法台附近无遮无挡,只有一览无余的天,白花花的日头照在石岩上,折射出叫人眼晕的光芒。 “小师妹来了。”窸窸窣窣的窃语声响起,浮沧弟子所站的位置自动让开一条小道来。 云繁从人群的最后缓步走向前去,四周不少同门都围观过此前她与素霖的那场斗法,心里再不敢小看这个娇滴滴的小师妹。修仙界强者为尊,实力强大的人,自有不容人造次的气势,是以云繁虽未有变化,可旁人待她的态度,却有了些改变。 “师妹,这里位置好,快来!”只有霍危一如从前那般,见到她便笑颜逐开,仿佛没有改变过。 云繁颌首以回,又问越安:“越安师姐,你的伤可好了?” “多谢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越安微笑道,温柔如昔。 云繁点点头,站到她与霍危中间,一起望向斗法台,又问:“霍危,慕师姐可准备妥当?” “放心吧,我陪她秘训了五天五夜,都快被她掏空了……”霍危口没遮拦,说到一半收到云繁诧异目光,才忽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是说我的灵力和雷。” 云繁“哦”了声收回眼神,望向对面。斗法还没开始,台上空荡荡的,在他们的对面,正好是昆虚弟子的观战处,已经站满了人,现下目光也正望过来,两厢撞上,火药味无声弥漫。虽然无人再开口挑衅,可那敌意已经写在脸上。 “得意什么?今日就打破你们那九战九胜的战绩。”霍危挑眉以对,低声道。 云繁却早已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天际——天空飘着几片异色浮云,看得出来云上站着人,师兄应该也其间。 她正想着,忽然间心头一凛,察觉到一丝极其阴冷的气息向自己缠来,这股气息若有似无,无从循源,却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如同附骨之蛆,躲在暗中不怀好意地窥视着她。她抬头望了望天际,只看到一片平静的天空。 “怎么了?”越安看出她的异常,一边问,一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没事。”云繁摇摇头,不语。 ———— “萧师侄,那就是你的小师妹吧?”天际,有人淡淡开口。 “正是。”萧留年垂手站在此人身后作陪,敛神回道。 他的目光顺着对方所望的方向,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云繁。她今日穿一袭云水碧的衣裙,乌发浅挽,打扮得很是素净,与平日没有两样。他已经数日未回溯天楼,也没踏足沧云浮海,更加没有见她,可心绪似乎并没因为他刻意的回避而平静,反而在数日后这远远一见时再度翻腾,难以自控。 零星画面闪过,竟从来不曾被他遗忘。 “穆道友若是回来,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多了这么悟性非凡又同源同脉的小徒弟,应该非常高兴。”那人又道,鹰隼似的目光定定看着人群中的少女。 萧留年看到云繁抬了头,蹙眉朝云端望来,似乎发现了什么,神情不太愉快。 “靳仙尊谬赞,师妹孩子心性,顽劣难管,师尊回来恐怕先得头疼。”萧留年笑了笑,又道,“斗法马上开始,慕师妹与秋道友来了。” 他一句话,让靳楚的注意力从云繁身上转移到了斗法台。 ———— 台下响起一片呼声,慕渐惜与秋锦枫的身影同时出现在斗法台的两端。淡淡青光浮起,将二人连同这偌大斗法台都笼在其中,布下结界。 呼声之中,二人先向天空上修行礼,再向台下诸修行礼,最后面对面行完礼,斗法正式开始。两道身影凌空跃起,数道凌光如疾电般闪过,在半空交错,溅起无数星火。天霜纷纷扬扬,朝慕渐惜剑指之处飞去,所过之处,尽皆成霜,满目银白。 寒冽的气息,纵有结界都挡不住,四下散开,冻得台下诸修一哆嗦。 “慕师姐的修为精进了。”云繁道。 慕渐惜结丹还没半年,道法道术已又精进了许多。 “她心里只有修行,不精进才怪。”霍危想起被她折磨的这五天,心有余悸道。 “挺好的,人这一生,心里总要有个坚持。”越安看着斗法台上二人,目光似有些遥远。 云繁看她一眼,尚未回应,忽听对面发出一阵喝彩声,站在昆虚弟子最前面的素霖已经抛来带着挑衅的得意目光,似乎要借台上这一战,在这里找回颜面。 斗法台上,慕渐惜被秋锦枫一剑震出老远,摔在斗法边缘,她的身上已添血痕,看得浮沧弟子揪紧心,再顾不上对面的挑衅。 单就境界和实力而言,慕渐惜确实不如秋锦枫天赋虽然不相伯仲,但境界差了大半层,经验也比不过对方,对她来说,这不啻越阶之战。这一战很难,在场修士几乎没有多少人看好她,对于一开场她就落了下风毫无意外。 慕渐惜一开始就不留余地,出手皆全力以赴,并不打算与秋锦枫缠斗,便招招绝杀。但秋锦枫是何许人物,焉能看不出她的目的?她既想速战速决,秋锦枫也乐得成全她,当下也不留手,见她倒地并没半刻迟疑,又是一道剑光乘胜追击攻向慕渐惜,逼得慕渐惜就地一滚,勉强避开她的攻击,再度站起时,又被秋锦枫的罡风撞至胸口,顿时鲜血沁唇。 浮沧山的弟子从来不曾见到如此狼狈的慕渐惜,纷纷攥紧拳头,反倒是向来话最多的霍危,冷着脸一声未吭。 斗法进行得很快,慕渐惜已游移在败落边缘,几无还手之力,满场皆是她施术后所留霜雪,斗法台银霜遍覆,而她依旧咬紧牙关,在对面不断响起的喝彩中尤显狼狈。 对比她的模样,秋锦枫可谓游刃有余、风彩夺目,手中三尺长剑剑光凌厉,携骤风狂雷之势,一下又一下逼向慕渐惜。只闻“轰”地一声,慕渐惜身前三重冰盾被打得粉碎,秋锦枫的剑光攻到慕渐惜门面。 “慕道友,得罪了。”秋锦枫带着几分怜悯看着如困兽般的对手,下手毫不留情,聚气凝神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然而慕渐惜唇角却微微一扬,秋锦枫忽然意识到不对,可为时已晚,她的剑已覆薄冰,停在半空难再寸进,慕渐惜拭去唇角血迹站起,她的皮肤变得通红,凶猛罡风围着她呼呼直转,转眼化成一只肆虐的火龙,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冲向秋锦枫。 台下众修尽皆色变,此等强悍术法,已超结丹初期水准,直逼秋锦枫。 “师姐小心!”昆虚那边,已经有弟子惊呼起来。 便是天际,慕渐惜的师尊凌佑安眼神亦凝,只听身边柳昭诧异道:“天霜化火,这孩子的道法竟已修到这境界了?” 凌佑安却摇头:“太勉强了,不过一场斗法而已,何至于此?” “那还不是凌师兄教出来的,像你,胜负心强。”出海月道。 水火本不相转,但慕渐惜为水火异变天赋,对水火二灵本有过人悟性,平时用天霜术久了,众人倒都不记她也擅火,天霜化火乃是水火互化术的极致,威力极强,初结金丹的她用出这一招,不啻将杀手锏毫无保留施展。 火龙顷刻将就将秋锦枫包裹,炽热气息四涌,半边天空被染红,观战众修为这场精彩斗法吸引,心系场上二人,不管是秋锦枫还是慕渐惜。 慕渐惜看着被火龙吞噬的秋锦枫,面露一丝笑意,可忽然间她的笑容凝固。火龙被强大剑气切开,一分为二,一道人影站在火龙之间,双手持剑一步一步逼向慕渐惜,待到走至她面前,火龙竟被她的剑切得四分五裂,化作灰烬满天落下。慕渐惜双眸顿睁,俏颜浮起几分狰狞之色,看着秋锦枫走到自己面前,她已无余力,只能徒劳无功地给自己覆上一层薄冰以挡对手攻击。 但这薄薄霜冰,怎能抵挡秋锦枫的攻击? 浮沧弟子脸上已浮现急悲之色,恨不能以身代其,只有越安、云繁与霍危三人,出乎意料地沉默。 “霍危,慕师姐这是……”云繁看着她身上的薄冰,似意识到什么,终于低声道。 霍危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是佩服慕师姐的。” 随着他一语落下,斗法台上异变忽起。 天霜化火,不是她的杀手锏。 满场的霜冰之间窜过细细紫芒,如同无数小蛇被一朝放出般,滋拉滋拉的声音响起,待秋锦枫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晚了。一张随着霜雪铺满整个斗法台的光网陡然张开,如天罗地网般叫场上二人逃无可逃,莫说秋锦枫,就连慕渐惜也逃不掉。 凌佑安霍地站起,靳楚也蹙起眉头,江锋道:“霜雷为阵,两败俱伤,这孩子够狠啊。” 二人都已站在斗法台的边缘,而这霜雪里蕴藏的雷电不属于慕渐惜,会对她造成同样伤害。她以自己为饵,骗过秋锦枫。 炽电以无法躲开的速度骤然间缠到二人身上,剧痛来袭,秋锦枫只觉四肢百骸连同元神都要被焚尽般,再难施力,她就站在斗法台边缘,巨大冲力之下,她闷哼一声,音被震下斗法台去。 反观慕渐惜,她被自己的霜冰牢牢冻结在原地,生受这阵雷殛之痛。 场下众人只看得目瞪口呆…… 天雷贯体,何等痛苦? 谁都没有想到,慕渐惜竟然用了这样的办法。 “师妹,你只授她平手之局,可曾料到她会豁出所有?”越安看着满目银光,平静问道。 “我可没有未卜先知之力。”云繁笑得一派天真,“是慕师姐自己悟出来的。” “师妹可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越安忽道。 斗法台上电光渐浅,雷势退去,覆在慕渐惜身上的坚冰尽碎,无数焦痕浮在她雪白肌肤之上,触目惊心,但她却稳稳留在了斗法台上。 霍危已经第一时间冲到斗法台前,浮沧修士也随之涌上前去,将慕渐惜簇拥在正中。 慕渐惜却未急着下台,凭着最后一丝气力,朝着不远处的人遥遥抱拳:“多谢指点。” 台下落败的秋锦枫遁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瞧见人群最后微笑颌首的人—— 那个结丹不过数日的浮沧小师妹。 云繁朝慕渐惜回了个笑脸,方道:“哦?是谁?” 越安但笑不语。 云繁满脸的笑意却是一收,双眉顿蹙,眼现惊疑,不过片刻她忽捂胸闷哼,唇角沁出一丝血色,被越安瞧在眼中。 “师妹?怎么了?”越安一边说,一边扣向她手腕脉门。 云繁体内灵气冲脉,似受到什么反噬般。 “不好,无境海……”云繁欲言又止,狠狠甩开越安的手,冷道,“别跟着我!” 语毕,她抛下众人,飞身掠向浮海沧云。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是喜欢慕渐惜的。 预告:即将迎来一小段虐,这个大设定下,全文无虐也比较困难,我尽量控制。 ———— 猎仙 第63节 第65章 幽澜 云繁抛下斗法台旁欣喜兴奋的众人, 疾速回沧云浮海,不过眨眼时间,人已在沧云浮海上落下云头。她的脸苍白失色, 神情更是如罩阴云, 唇瓣紧抿, 脚步匆匆地迈向无境海, 满地浮云都因她的行走而向两侧飞散,露出青色玉石路面。 无境海上已巨浪滔天,浪中是无数阴魂暗魅,撕扯着向空中窜去,仿佛要争脱这片可怕的海域, 底下……一张巨大蛇口宛如深渊, 这些急于逃脱的妖邪又不断被吸入这张巨嘴, 以蛇口为中心的可怕漩涡缓缓转动着。 “蛟蛟?!”云繁捂着胸口站在无境海旁,尝试召回蛟蛟。 然而无境海毫无变化,烛蛇也并未归来,可巨大的魔气通过蛟蛟冲涌而来, 云繁脸色愈差,唇角沁出血丝,她目光一冷,指尖幽光闪过, 在自己手腕上划开一道伤口。 鲜血滴滴嗒嗒落下,还没坠地又浮到半空,渐渐聚在一起,浮在云繁身前。云繁银牙暗咬, 掐诀施法, 那团血在半空不断变化着形态, 最终凝固着一只小小的血色薄刃。 “你在做什么?” 眼见那只小小的血刃就要飞入无境海中,一道森冷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云繁没有转身,只道:“你看不出来吗?烛蛇与我血脉相联,它如今吞食过多魔气,已经对我造成反噬。我承受不住它的魔气,再这么下去,我会……”她说话间咳出口血来,表情已是痛苦至极,“神识尽失,溃躯而亡,化作劫灰。” “不可能!”那个声音离她近了一些,“你与烛蛇共生,你在蛇在,你亡蛇亡,它不可能反噬……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万妖海内魔气汹涌,谁知道它在里面会出现何种异变?”云繁抹抹唇,眼中杀气毕露,掐诀催术,“我只知我现下受它反噬,魔气难扼,它若不除,死的就是我!” 语毕,她胸前那柄由她鲜血所化的薄刃倏地飞出,如同电光般射向无境海。 “不要!”那声音惊怒交加,失控响起,“你不能杀它!” 一道灰暗的人影从她身后掠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着云繁血刃至无境海旁,阻止云繁斩断血脉之联,诛杀烛蛇,可忽然间她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停下动作,然而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间,那薄薄血刃忽然间散开,化作血雾径直融入灰色人影中。 云繁眸光一闪,唇角微扬,看着一团模糊看不出面目的神识虚影,渐渐恢复了本来脸色,人也随之腾身半空。万妖海怒涌,漩涡中的蛇口倏尔闭上,一只庞大赤蛇从海中跃起,整个万妖海随之掀起巨浪。 蛟蛟退去幼形,头生双角,眸色如漆,赤鳞火甲,似红蛟般盘游于巨浪之间,将整个万妖海踏在脚下。云繁再无惧妖海阴力,飞身落在蛟蛟头上,居高临下看着那道灰影。 灰影停在原地,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回归平静:“你设局引我出现,也不怕被满山强修察觉?” 它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反而有些奇怪的欣慰。 烛蛇并没反噬,她更没打算斩断与烛蛇的血脉联结,一切,不过是个局。 “无所谓,比起那些,我更憎恨有人偷在暗处窥视我。”云繁道。 她境界修为已经全部恢复,随时都可以离开浮沧,做回从前的魔修,就算这满山皆强修,她也有办法逃走,但是这个藏身阴暗的人若是不能找出,她寝食难安。 这个人窥探她十三年,知道她的底细,甚至知道她的来历……这个人多存在一刻,对她来说,就多一刻危险。 “是要我逼你说,还是你自己说?”见对方不作声,云繁盘膝坐在蛟蛟脑门上,问道。 灰影如同火苗般晃动一下,其中沾染的血色如同蛛丝游绕其间。 “那就等你真的找到我再说!”灰影却咬死不松口,声音干巴巴响起,还未落地,这道影子忽然涣散成烟,须臾消失于沧云浮海上。 云繁冷哼一声,万没想到此人到这份上还是不肯和自己多说半句,不过无妨,它的魂神虚影已经被她精血所化的缠魂丝染上,不论逃到哪里,她都有办法找到它。 更何况,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既然非要见面才肯说,那不妨见上一面。 如此想着,云繁拍拍蛟蛟的脑袋,蹭了蹭它新生的嫩粉粉的角,正要催动蛟蛟飞出万妖海,忽然间,凌厉剑气如山海倾塌,向她涌来。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但在这一刻,却充满金铁刀戈的锐气,化作无形之网,笼于她的周身。 云繁神情顿凝,转眸望向气息涌来的方向,只看漫天云海间,一个孤伶伶的身影。 萧留年站在离她数十步之遥的地方,冷冷看着她。 两个人一个飞在半空,一个站在地上,彼此对峙般站着,没有人开口。 云繁的手却已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蛟蛟的蛇角,她怎么也没想到,萧留年会出现在这里。在布局设计之时,她早就已经打听妥当,今日萧留年会以道祖大徒弟的身份作为陪客,陪在靳楚和陆决等一众上修身边,他是不会有时间回沧云浮海的,而她又在万妖海附近布下绝灵禁制阵,短时间内在禁制范围里出现的魔气,是不会逸出法阵再引起骚动。 她的计划很顺利,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本是万无一失的局面,然而……就这短短时间,却出现了她最大的纰漏。 烛蛇、万妖海以及这汹涌的魔气,都在告诉萧留年一件事——他的小师妹,并不简单。 沉默持续了很久,云繁才听到他霜冰般的声音。 “云繁,你可有何要说?” ———— 暮色将至,又到霞色遍染的时辰,今日天际铺下的云霞似乎比往日都大,也更浓烈,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如果幽澜看到这片景象,应该会很喜欢。 曲弦站在五梅峰的崖边,远眺这片火云,目之所及,渐化一张娇艳容颜,似乎触手可及般,然而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张好不容易才幻化出的脸便随之散去。 他心生不悦,转过身去看到来人,并无意外,刚要开口问询,却见一道灰影闪过,浮在那人背后,强悍威压骤然涌来,让他骇然退步,心生戒备。 “曲弦,是我。”来人开口,简道。 只这一句话,便叫曲弦大惊。 “姑姑?!”他望着来人,难以置信道。 ———— 沧云浮海上云雾缭绕,还是只有云繁和萧留年二人,别无他人。难以想象数日之前,他们还是整个浮沧山最让人羡慕的师兄妹,她是他亲手牵回浮沧山的小姑娘,也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他哪怕远在万里之外仍然愿意抽出时间陪伴的小师妹,是他在危难之中也依然想听她唤一声“师兄”的小师妹…… 他对她没有一点点怀疑,即使他在洞室里看着她吸纳魔气,即使无境之海因她掀起波澜,即使一念师叔看不到她的过去未来,即使她从小到大表现出的超越寻常孩子的通透,即使她在刚刚过去的斗法中呈现出的惊人实力,即使受托前去调查她来历的慕家人说这世间根本不存在常平村,即使……他现在人在浮海,亲眼所见,他还是不愿意怀疑。 今日之所以会抛下缠身事务回到沧云浮海,不过只是因为他在云端见到她脸色惨淡、神情痛苦匆匆离去的模样,他便不可扼制地担心起来,满心满脑都是她,以至于当着众修之面告罪离去,飞回沧云浮海。 萧留年对自己现下的心绪也觉得匪夷所思,都已经到这个份上,只要她可以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也愿意相信。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每一次遇到与她相关的事,就变得毫无冷静可言,似乎就连那些根植于心的原则,都可以抛开。 而这一切,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无论他如何逃避,如何清修,都没办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对他的小师妹动情了。 洞室那漫长的吻,他可以归究为源自本性的冲动,或者是救人心切,那种种区别对待,他也可以归究为师兄妹情深,她每一次的靠近和他心弦的触动,他也可以靠着清修全部克制,但是今日,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除了动心、动情这个原因,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那些因她而生的痛、恐惧、愤怒和抛弃原则的信任。 他必需承认,尽管她从五岁起被他牵回浮沧,尽管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一年,但云繁如同这世间最灼烈的火焰,烧进他心中,就如同那日她在三星斗法台上那一句掷地有声的“我钟情师兄”,什么掩饰都没有,便冲进他心头,扰乱他两百多年的清净。 他无法抗拒这样一个女人,她像金尧城的烟火,又或者这一刻天际的云霞,一步一步逼得他溃不成军,逼得他心弦乱如急雨。 而如今,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似乎……又与她远隔天堑。 嘶—— 感受到源自萧留年的威胁,蛟蛟戒备地朝他吐吐舌信,像要吞噬他一般。 “蛟蛟。”云繁拍拍它的脑袋,“别担心,师兄不会伤害我。” 蛟蛟的蛇信一吐一吐,大眼睛懒懒一闭,将云繁送回岸边,庞大的身躯缩成旧日大小,钻进云繁衣袖中,化作一道血纹趴在她肩头。 “这是烛蛇。”萧留年开始缓缓朝她踱来,温柔尽敛,只余霜冷,“烛蛇乃是蛇中皇者,有化蛟甚至化龙的可能,你这只烛蛇,已经化蛟了,应该跟着你很久很久了。烛蛇身怀九种毒源,可以演化出至少八十一种天下奇毒,当日……我在蛇渊救你之时所中蛇毒,乃出自你的手?后来莫名被解,也是因为你开恩?为了借我之手,助你脱离蛇渊?” 他边说,边笑,边靠近她。 当年蛇渊救她之时发生的事处处透着诡异,他不傻,只是从来不愿往她身上想。时至今日,他依旧会想起十三年前衣裳褴褛赤着双足的她,那时的她,孱弱无辜,又乖巧贴心,让人只想倾尽所有善待于她。 可笑的是,他费尽周折,以为自己拼却性命救回来的人,却是天生的猎手,而他……才是那个被诱骗的猎物。 “也没有什么常平村,对吗?你根本不是雁霞关的人。” 可笑,她信口拈来的故事被他当了真。他心疼她幼时所苦,对她百般怜惜宠爱,可她却连一个故乡都是胡诌的。 萧留年又靠近她一些,云繁静静站在原地,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她一早就知道,谎言一旦戳破,师兄可以轻而易举想通这其中关节,不管她说的话里有多少是真的,他都不会再信。 “云繁不是你的名字,你到底是谁?来浮沧所为何事?”萧留年每问出一句话,对她的信任就减轻一分。 连他也诧异,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如此相信过她。 “你不说,那就让我来猜猜。”萧留年逼视她,缓缓道出一个名字,“你就是那位号称被曲弦叛杀的幽澜魔君?” 这世间,没有什么浮沧山小师妹,有的,只是西洲幽澜。 作者有话说: 咕咕,我是你的蛐蛐啊,咕咕。 ———— 感谢在2022-07-16 20:08:28~2022-07-18 19:3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病友团、夜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菠萝蜜 20瓶;杉、娜妹儿、saraph、楠枫 10瓶;℡von 3瓶;一溪云、figno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强亲 “幽澜”之名出口后, 换来两人间漫长的沉默。 师兄如同往常那样站在她身前,可目光却让人无所遁形,独属于她的温柔也已荡然无存,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 却是这十三年来最让她沉重的一次。 “师兄……”良久, 她开口, “幽澜只是我的号,云繁才是我的真名。” “所以你真的是幽澜魔君?”萧留年不得不攥起拳,否则她能轻易看出,他微微颤抖的手,“两百余岁寿元, 境界已达元婴的幽澜魔君?” 沧云浮海上云缭雾绕, 让一切都显得极不真实, 萧留年仿佛要隔进云雾般,离她越来越远。云繁便扬唇一笑:“师兄,我是幽澜又如何?难道我就不能也做你嫡亲的小师妹?当日在这里拜师祖时,你对我说的,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嫡亲的小师妹了。” 萧留年摇摇头:“你是幽澜,就不可能成为我的师妹。” “就算我是幽澜,我一样会是你的师妹, 你难道忘了,我能成为你的师妹,不是因为我有多高悟性,也不是因为我有多可怜, 而是因为……六柱灵根!”云繁一语道破, “道祖遗训, 凡遇六柱灵根者,皆收入座下为徒!” 萧留年哑口无言,他向来说不过她。 如今已经无从去想若一早知道她是魔修会是如何局面,大抵她连进入浮沧山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 “说说吧,你留在浮沧所图为何?是为了无境海?还是别有目的?”萧留年转而问起她的目的。 “躲避曲弦和徐莲清的追杀而已。”云繁走到他身侧,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当年我被他二人联手背叛以至重伤化作稚童修为尽失,逃到蛇渊遇见你,如果没有被你带回浮沧山,以我当时情况,我根本逃不过他二人追杀。所以师兄,你救我两次,一从蛇口,一从曲徐二人之手……” 她的手缓缓探下,钻进他宽厚的大掌中,让他紧攥的拳头松开。 师兄向来温暖的手掌,竟一片冰冷。 “浮沧十三载,众位师叔待我如何,师兄师姐待我如何,你又待我如何,我看在眼中念于心中。师兄,我虽为魔,却非不识好歹之人,我没做过任何有损浮沧山的事。当日入浮沧为求容身之所,如果你一定要追问我还有何图谋……有,我是别有图谋……” 她逼向他的眸,不再给他逃避机会,断声道:“我图你!” 猎仙 第64节 萧留年心头又是一震,只听她一字一句有如金石掷地:“那日斗法台上如果我没说清楚,我可以再说一次。我贪图师兄,我钟情于你,我留在浮沧,有一半原因,是想留在你身边!我想与师兄朝朝暮暮,想与你光明正大地共处一室,我想要你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她每说一句话,就在萧留年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即使早就明白她的心意,可这般直白的表达,也足够让他自乱阵脚。 “我还要做你心里独一无二的天下苍生!” “够了!”萧留年神情微狞地打断她的话,反手狠狠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你巧舌如簧,擅惑人心,利用他人感情。我待你一片赤忱,你却欺我骗我,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谁能分辨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所谓钟情,又有谁敢相信?” 他眼底隐红,流落出的痛怒,撕碎他往日风度。 回想这十三载种种,无数温情,都变成可笑的骗局,可真正让他痛苦愤怒的,却不是他错付了多少,而是那藏在这场谎言背后巨大的恐惧——也许,她所谓的钟情,不过是虚情假意的迷惑。 她根本就没喜欢过他。 “其他事你都不相信也没关系,但是……”云繁眉心一蹙,冷道,“唯独这件事,我不许你怀疑!” 萧留年待要再说什么,可两道幽光从她手中飞出,如蛇般缠向他的手腕,他手劲一松,云繁趁势从他的桎梏中脱身,却没逃离,反而欺身而近,贴上他的胸膛,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狠狠拉下,不由分说吻上他的唇。 这一回,可不像在洞室里那般和风细雨,她的吻来如急风骤雨,落在他唇瓣上,他陡然间睁大双眸,竟忘了要推开她,微启的唇又给了她入侵的机会,丁、香小、舌钻唇而入,翘开他并不坚定的牙关……湿、濡、绵、软温热两相交织。他无入安放的手骤然间攥紧,而后狠狠扣着她的腰肢,是想推开她的手势,可手上没有用力。 意志遭受着巨大考验,他任由她索取,寸寸逼进,吮吻之间他渐渐化被动为主动,唇舌皆对抗着她的纠缠,却不想,越是抗拒,越加缠绵。 这样攻城掠地般的对阵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才稍稍收势,却又游向它处,舌尖舔?过他的喉结……萧留年的肌肤已人脸颊红至脖颈,那片红,蔓延入衣襟,淡淡的,很是诱人。 反正被窥破身份,云繁更加没了顾忌,只想着先得到师兄的人再说,百般手段用上必能叫他妥协。她知道,师兄对她是有感觉的。 “云繁……”萧留年只觉她的唇间似含有着一道细电,所过之处,灼焰遍生,烫入脏腑。 她就是他命里的劫数。 咻—— 远空一簇银光腾空而起,化作红芒在天际炸开,刹时间染红半个天空。 红光倒映入萧留年瞳眸之时,他猛然间清醒,用力推开她。云繁双眸迷离,唇瓣尚留着晶亮光泽,双颊媚色遍染,不悦地望向这簇打断二人好事的红光。 “这是……”萧留年不敢再看云繁,也暂时不再质问云繁,只按下心中沸烈之意与身上种种幽疼,道,“宗门的警示烽烟。” 浮沧辖下所庇佑的万里山河皆设烽火台,用于非常时刻紧急传讯,若烟为红色,则意味着事态之严峻已是最高级别。 自归溟平定后,烽烟再未升起过,时至今日,已被众人遗忘,可如今…… 这道烽火从金尧一路传至浮沧。 “魔修分三路聚围浮沧,人数甚众,速至临仙殿。”凌佑安的传音响起。 短短一句话,只叫萧留年和云繁同时惊心。 “跟我去临仙殿见师叔。”萧留年脸上潮红未退,眼神却已无情,他猛地扣向云繁手腕,道,“幽澜魔君,不要逼我动手。” 大批魔修悄无声息地从各地聚围浮沧山,这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定是有人暗中筹谋许久,才可瞒天过海,而这个人,很可能蛰伏于浮沧内,才有能力里应外合完成。 蛰伏浮沧山的魔修……思及此,萧留年不自觉加重手劲。 感受到师兄手上力量,云繁便知他在怀疑什么,再看他的眼,不管是失望愤怒还是痛楚,已经通通消失,只剩下幽沉的冷。 “我不能和你去临仙殿!”她断然拒绝,凌风劲力陡出,化作厉刃划过萧留年手背。 顷刻间,一道血痕出现在萧留年手背上,鲜血沁出一滴一滴落到地上。萧留年有片刻恍神,他没有想到云繁会出手。十三载光阴,无数个陪伴的日夜,隔着漫长距离的温柔相待与十年如一日的偏爱……都被这道血痕打得支离破碎。 “师兄,让我走。”云繁脱身退出百步之远,“我不想和你斗法。” 隔空遥望萧留年的目光,她的心似乎被细弦紧缚,突兀的疼起来。她没试过这种滋味,像中了什么控制心魂的蛊毒那样,难受至极。 “你知道若眼下就这么离开,意味着什么吗?还是你真的打算就此脱离浮沧山?”萧留年不再看自己手上的伤口,只道,“跟我去见师叔们,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你是六柱灵根,师尊说过凡六柱灵根者皆为徒。浮沧山不会伤害你的,留下来……你……还会是浮沧的小师妹。” 他惊讶于自己明明已经失望透顶,心里想的却还是如何维护她,如何留下她,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卑微。 “师兄,我没想离开。”云繁亦急道,“但我要先去找一个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若是去了临仙殿,就算师叔们没有伤她之心,可是当着九寰诸仙修之面戳穿魔修身份,又逢此紧迫关头,就算她再能言善道,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只会让她将大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上,而错失揪出祸首的最佳机。 “待我找到那人,会新自上临仙殿见你们。师兄,再信我一次。”她眸中生起哀求之色,如以往每一次撒娇讨饶时那样,楚楚动人,让人分不清真假。 萧留年知道她所有看似软弱可怜的表相下,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决定,他劝不住她。 他摇摇头,道:“成仙亦或为魔,你的选择,但我不能用浮沧山做赌注。” 语毕,他身后长剑嗡嗡一震飞进他手中,可就在他运气凝神之时,神情陡然一僵。 手上传来麻软的滋味,他的灵气聚不起来。 “你又下毒了?”他的语气轻而飘,唇角倏尔绽起一缕笑,似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我说了,我不想同师兄斗法,这毒不到半柱香就可全散。”云繁边说边掐诀施术,光芒大炽。 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前,萧留年只听那一声绵长悠远的—— “师兄,等我。” ———— 云繁没有片刻停留,追踪着缠魂丝的气息到了浮沧某个地方。 五梅峰?! 她蹙眉望着被夜色笼罩的五梅峰,天色已尽暗,五梅峰上只有几点华光透出,一片静谧,但云繁知道,五梅峰的外面暗藏不少浮沧弟子,毕竟有魔修住在这里,浮沧山不能大意,早早做了埋伏,今日烽烟起,魔修聚,要不了多久大批浮沧修士就会赶到,这里的情势只会更加严峻。 缠魂丝散出的气息就在五梅峰中,与曲弦有关? 带着心头的疑问,云繁隐去身形,浮在五梅峰外的半空中,正思忖着该在哪里落脚,魂神忽然一凛,她收到了来自严慎的传音。这传音用得不是法宝,他动用了他们主仆间的血脉联结,这意味他遇到无法施展术法的棘手情况。 “尊上,我与青河遇袭,青河伤重……” 严慎的魂音非常虚弱,随时都要消散一般,听得云繁眉头直蹙。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起近日之事,原来三日之前,青河接到买家消息,交易这批伏血石,便与严慎同往。交易的过程非常顺利,并无波折,然而就在他们拿完灵石前脚欲离之时,却遇对方伏击灭口,以至青河重伤。二人被追杀了三日,到今日方有藏身之所,严慎才向她报信。 “尊上,这次他们收购了非常大量的伏血石、紫云砂和玄雷果,而与他们交易的卖家,大部分都被灭口了。” “可知何人所为?” “不能完全确定,但从对方谈吐及吐露的只言片语来看,有很大可能出自三宗之一。尊上,如今三宗齐聚浮沧,外头又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你要多加小心。”严慎道。 “你们处境不妙,先保住性命,不必担心我,我有分寸。”云繁飞快回答道。 “对了,还有一事。虽然没能查明对方确切身份,但是我们按尊上的吩咐,已将那批伏血石浸泡过龙涎草,用以追踪,尊上务必留意。” 严慎说到后面,魂音已经淡得不能再淡,云繁知他灵气已竭,只叮嘱他们好生藏好,便切断传音。 龙涎草乃是仙界一味香料,味道虽淡却留香持久,常被用于炼制一些追踪之物。 伏血石、三大仙宗、魔修围山……这其中或有关联? 云繁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暂时放下,自知时间不多,再无犹豫,掠过半空,落到五梅峰上。 灯火从五梅小筑的窗中洒出,半垂的竹帘后,盘坐着一个人,云繁只能隐约看到对方青色的衣摆。 那是个女人。 作者有话说: 唔……希望我能把握好尺度,不然后面的别鹤海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 ———— 第67章 颂曦 廊下的浓郁阴影里, 斜倚着一个双手环胸的人。宽大的衣袖垂在身前,他盯着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直到察觉细微的动静, 才抬眼看向原本空荡荡的山峰。 “云繁道友, 深夜造访, 不知有何贵干?”曲弦的声音响起, 粗听宛如夹着笑意,细闻之下却只剩凉薄。 看样子,他并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依旧将她当成浮沧山的小师妹,也不知是里面坐的人没说, 还是他们都没窥破。 云繁倏尔扬起抹笑, 眸光流转间俏声道:“今日外头有些不太平, 我来瞧瞧曲道友这里可还好,不想曲道友竟在会友,是我打扰了。” 她嘴里道着歉,面上可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一边说一边踱步靠近五梅小筑。 “只是不知,是我哪位师姐与曲道友有此交情,竟能深夜在这里讨到酒喝。”见二人均未出声,云繁笑眯眯问道, 满面人畜无害的天真纯良。 “云繁道友冰雪聪明,不是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曲弦道,“外头不太平, 我这里可能更不太平, 你就不害怕吗?” “我怕, 怕得很,所以才非要亲自前来,确认一番。”云繁走到廊前时止步,仍笑吟吟看着他,“再说就算我猜到了,也不知晓她的身份呀,曲道友不引荐引荐?” 曲弦甩甩衣袖,从廊下走出,与她擦肩而过,边走边道:“那是自然,姑姑一直在等你。” 他一边说,一边祭起面巨大黑幡,幡上绘着阴沉沉的法符,一道暗红的光芒冲向天际,化作无数流火坠下,刹那间,五梅峰上无数道刺眼青光冲天而起,以迅雷之速融成一片,将五梅峰完全笼罩其中。 山间响起几声惊呼,埋伏在五梅峰上的弟子,被尽数震到青光之外。光芒随之大炽,将五梅峰照得亮如白昼,也让半空中浮飞的修士无所遁形。 云繁展目望去,只是五梅峰外的半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无数浮沧弟子,黑压压一片,其中有一大部分着青麟战甲,正是紫宸峰的护宗弟子,其中有许多是她熟稔的面孔,慕渐惜也在人群之中。 动作可真快,她从沧云浮海赶到这里,半柱香时间不到。 魔气从黑幡上源源不绝涌出,顷刻间就将整座五梅峰包裹,曲弦独对众修,面不改色道:“别怕,他们打扰不到你们。” 云繁目光从外界修士身上转回五梅小筑,看着屋里的人问曲弦道:“你唤她姑姑,那我又该如何称呼她?” 曲弦没有回答,屋里的人却传来一声笑,那声音不再是灰影时的冷硬,有了生气。 “虽然你我寿元相差甚远,但若按辈份,可能你还是得管我叫一声师姐。”她开了口,温声和语道,一如这十三年间每一次见面问好。 垂帘翻起,威压随之弥散,没有什么威慑力,却十分强悍,如同天际云光般,洒向四周,也笼罩了整座山峰,让围在五梅峰外的浮沧弟子俱是一惊。 这股威压的境界,只怕已逼近返虚,这境界比云繁猜测的要高出太多太多了。然而心中虽惊,但她脸上波澜未动,只静静看向屋里。 满室柔光之中,盘膝坐着身着浮沧仙裳的女人,容颜未改,依然是旧日清秀的模样,可眉宇间气度却已判若两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微小谨慎、唯唯诺诺的人了。 “越安师姐。”云繁毫无意外地唤道。 屋里的人冲她笑得十分温和,连声音都显得格外愉快温柔:“你是怎么猜到我的?” “从你第一次在我洞室里现音,我就猜到了。”云繁走到屋前,却没进屋,只歪着身子在门前坐下,像晚辈对长辈那样。 沧云浮海魔气涌动那次,是越安第一次现音,虽然帮了云繁大忙,但也让云繁大为警惕,她无法容忍被人躲在暗中窥探,不管对方出于好意还是恶意。 “可以上沧云浮海的人本来就少,而溯天楼又是师兄的洞府,里面的每件东西,都是由师兄和我亲自把关,不可能会出现被人寄识的情况,洞府四周都有禁制,也不存在有人悄然潜入的可能性,要想在我洞室内动手脚,难度很大,但是……越安师姐,那段时间我结丹,师门上下替我准备了无数结丹所需,你正是负责运送的人,来来回回到过沧云浮海三次。” 虽然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尤其是混在那庞大的结丹物资中,她又是送东西的人。 这是云繁怀疑的最初,但寄识的魂音已散,她找不到任何痕迹证明,一切只是猜测,只不过顺着这个怀疑往回追溯,便越发让云繁心惊。 她不得不承认,她看走眼了。 猎仙 第65节 最初,她和慕渐惜一样,只觉得越安城府极深,为了进浮沧山小动作不断,利用霍危的赤子之情,为了能在浮沧山站稳脚,又不断靠近讨好霍危与她,毕竟霍危与她,一个是玄鹰峰柳师叔的亲传弟子,一个得到道祖弟子萧留年的青睐,未来可期,对她日后在浮沧山修行都将是巨大助力。想她一个天赋低劣的外门弟子,身后若有两个上修的弟子作倚仗,她的日子会舒服许多。 后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似乎都验让了云繁的猜测,她确实在不断讨好霍危与自己,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就如慕渐惜对她的评价般,这是个天赋低下,却想靠着装好人、讨好同门、攀附上修而得到修炼资源的人,手段不算高明,装得也不够巧妙,在她们看来漏洞百出,不值一提,只有像霍危那样傻的人,才愿意全心相信她。 却不知……正是这样平平无奇、手段满是漏洞,可以被一眼看透的虚伪的人,却成为她最天衣无缝的伪装。 越安太平凡了,平凡到让人忽略,而越是聪明的人,越能看透她的伎俩,就越会陷入她的伪装中。在这样的伪装下,她成功掩盖了她进入浮沧山的真正目的。 不是为了修行,不是为了浮沧山的资源,她想要的,只不过登上主峰,尤其是紫宸峰。 甚至就连天赋太差,进入紫宸后只能努力帮助凌佑安处理各色事务来获取好感,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否则……这座五梅峰如何成为曲弦的落脚地,这峰上又怎么可能悄然布下那么强大的禁制法阵,外头那些魔修又是如何在一夕之间包围浮沧? 可以办到这些的,思前想后,只有越安。 “十三年,我们都被你骗了十三年。”思及此,云繁又一笑。 “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不过有一点,你没猜对。”越安唇角轻勾,续道,“我想接近你,讨好你,并非因为你是道祖的弟子,能够踏上沧云浮海的人,最起码,在五灵试过后,我就不再抱着利用你的目的接近你。” 一开始,她靠近云繁,确实是存着和利用霍危一样的心思,可在五灵试上,六柱灵根一现,一切都变了。她迫切需要接近云繁来解答自己盘桓于心的疑惑。 “和我的六柱灵根有关?”云繁问道。 越安点点头,却没详细回答她,只道:“你太聪明,戒备心重,我想尽一切办法,无数次接近你,却都无果。你完全不给我机会,这十三年里,我唯一一次成功的,就是在你结丹之前冒着被你窥破的巨大风险,在你洞室里寄识。果然,这唯一一次下手,没多久就被你识破,甚至设局诱我现身。所以你不必担心这十三年来你是否被人窥探,因为除了那一次,我再没成功过。” “那我可就放心了。”云繁佯吁口气,小孩子一样拍拍胸脯。 峰外的炽光疾转,破禁的人似乎更多了,但他们的声音却一点都传不进来,这个禁制法阵,想来费了她不少心血。 “嗯,我也很高兴,你如此聪明,让人无需操心太多。”越安随她微微一笑,眉眼中竟有了几许和蔼的慈色,就像是她的七个师叔看她时那样。 “你很关心我?那次金尧历练,你跟着我们,是因为我?”云繁又问道。 越安点头:“六柱灵根是非常罕见的天赋,外头有太多人想将你掳走,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让你留在浮沧山的原因。” 只有浮沧山可以抵住外界一切风雨压力,护下她。 “那么我被黑袍怪掳走后,曲弦出现在阴山,不是巧合?” “你说呢?”越安反问她。 云繁已有答案:“当时……你为什么不亲自来救我?以你的境界,对付区区黑袍怪不在话下。” “那个时候,我的本尊还在闭关,正值伤愈的紧要关头,你看到的这具肉身,不过是我分神塑炼的,并无修为在身。”她道。 为了进浮沧山,“越安”身上也不能有任何修为,她必需是个凡人,天赋低下,容貌平平,不能惹人注意。 知道云繁被掳到阴山后,她当即吩咐曲弦赶往阴山,伺机帮助萧留年。 “原来如此。”云繁听完并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反而面露思忖。 不是越安,会是谁? “你在想什么?”越安见她沉默,反问道。 “没,谢谢你。”云繁又笑了起来,“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呢。” 越安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云繁轻轻搭着她白皙纤长的手站起,与她并肩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听她温柔的开口。 “我不叫越安,真名越颂曦,本是昆虚弟子,靳楚座下首徒!”她温和的神色在提及“靳楚”之名时浮起一丝狰狞,声音里也添了咬牙切齿的恨意,但很快又散去,“后来,我弃仙为魔,改投魔尊曲悲楼座下,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远处的禁制光阵不断被外界的各色攻击撞击起刺眼银光,巨大的波动朝四下绽开,可五梅峰的禁制法阵却巍然不动,而浮身于禁制光阵之外,正集力破阵的众修远远看到小筑里走出的人,皆是一惊。 “越安?!” “越安姐?” 慕渐惜与霍危不约而同愕然,就连赶到的凌佑安也惊在半空。 越颂曦远远望了他们一眼,唇角微勾,目光柔和,身后却有灰影浮起,缓缓融入她的身体中,原本清秀的眉目随之起了变化,雪肤玉颜,长眉檀口,竟是个容貌清丽无比的女修。 “众位仙友,归溟同袍为战,至今已过千年,可还记得在下?”她松开云繁的手,浮身天际,对着浮沧七子并昆虚、长离二宗上修抱拳朗声笑道。 “她是越颂曦……曲尊座下弟子。”出海月第一个认出了她,复又喃喃道,“你竟还在?” “月道友好记性。”越颂曦含笑道。 “你伪装成凡人弟子,蛰伏我宗十三载,而今又携魔修围困浮沧,究竟所为何事?”凌佑安已然明白,想着十三年师徒一场,痛心厉声道。 “多谢凌仙尊这十三载栽培,颂曦感念于心。”越颂曦朝他一拜,目露歉然。 “少来这套,你先把云繁放了!”江锋从后飞出怒喝道。 云繁心念一动,不禁望向紧随凌佑安左右的萧留年。他抿着唇,满面肃杀,手中长剑青光炽烈,与她的目光匆匆一汇,随即转开。 他还是没将沧云浮海上的事告诉师叔,没有戳破她的身份。 他所有的原则,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江仙尊,稍安毋躁,我不会伤害云繁。今日以真身现于此地,乃是为了赴贵宗道祖之约。”越颂曦缓缓吐出一句话。 众人诧异至极。 “穆仙尊答应过我,在我师尊死忌这天现身。过了子时,就到我师尊的死忌。” 作者有话说: 解答时间到。 ———— 感谢在2022-07-18 19:44:10~2022-07-20 19: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病友团、长离未离、汤小圆圆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尔 10瓶;figno  ?、粉巷有只猫、布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争执 天色已晚, 黑夜虽笼罩四野,却被禁制法阵上的光芒照得亮如白昼。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到子时。 一千多年前的这一日, 曲悲楼殒身于溟海茫茫噩雾中。 越颂曦的第二句话, 更叫众人震惊到失色。凌佑安已挥挥手, 令众人暂停手中攻击。尽管对方只有两个人, 单枪匹马般在五梅峰独对这么强修,其中还有一位返虚大能靳楚,但他二人却丝毫无惧,纵然身后有数万魔修,但在此刻, 他们的冷静也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师兄, 穆师兄要回来了?”风兰雪低声问道。 凌佑安摇头:“未曾收到传音。” 一点风声都没有。 “师兄, 魔修之言怎能相信?定是他们想要拖延时间,才搬出穆师兄来。”江锋对越颂曦的话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只将手中千斤重刀横斩于胸前道,“赶紧破阵将他二人拿下才是。” “江师叔, 他们在五梅峰所设的禁制法阵,乃是建立在师尊昔年所创之浮沧六仙阵基础之上,当初师尊临别前曾经告诉过我,六仙阵乃是倾其心血所建, 聚浮沧山之灵而成的护山禁阵,非紧要关头不得启动,且知晓此阵者只有凌师叔与我……”萧留年此时方忖道。 他已然看出越颂曦和曲弦所起的法阵,借的是六仙阵的力量, 否则他们仓促布下的法阵如何抵挡这么多浮沧弟子与上修? 江锋一时无语, 凌佑安却挑头看了眼更高的天际, 云上端坐着面色肃然的靳楚与陆决,其他宗门的上修也已经闻讯赶到,都浮身于浮沧弟子的外/围,事态未明,他们暂未出手。 “如此说来,乃是穆道友将你们以及西境魔修召到浮沧仙山?”沉沉声音传来,长离宗陆决先开了口。 “自然。”越颂曦闻言稍稍抬首,目光掠过云头上端坐的人,一丝憎恨稍纵即逝。 那人未置一辞,只俯望五梅峰,眉宇间是让人心寒的绝情。 “这么大的阵仗,为的是曲魔尊?”陆决冷冷道。 “昔年我师尊与那万余同袍命殒归溟,诸位还欠我们一个交代。”越颂曦浮身半空,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为此,我和我的同袍等了千余年。诸位该不会是忘记了吧?是穆仙尊亲口允诺过要查明真相的。” “什么真相?当初仙魔同赴归溟,陨落的可不仅仅是你们魔修,仙修亦折损近半,这笔账又该同谁算去?你却怪到我们头上,当年还妄图以此为借口掀起仙魔混战,荒谬至极。”站在靳楚身后的昆虚长老开口道,他也是当年同赴战场的强修之一。 “归溟之战,仙魔定的是君子之约,弃前嫌共迎敌,我辈虽为魔修,若果真只是战死沙场,无怨无悔,但可惜,当年有人从中使坏用计,致使我师尊与那万余同袍命丧归溟,你们觉得我们活着的人该不该查个水落石出,该不该为他们报这个仇?”越颂曦越说神情越冷,目光如同利剑,剜向云端。 “口说无凭,当年你们既拿不出证据,又找不到凶手,到现在依然只知含血喷人,我倒是觉得你们想借三宗剑试,诸修齐聚之际围袭浮沧……我宗探子来报,围困浮沧的魔修有近万数之多,要说只为当年之事,我是不信。”旁边有人怒斥道。 “谁说没有证据?”越颂曦甩袖道,“凌仙尊手里,不就握着一份证据?” 她语毕,只见众人都将目光转到凌佑安身上,听她又续道:“在归溟封印裂隙这十三载时间内,你们是不是找到昔年虞道友的破鬼剑,剑上留有魂音,只言在噩雾封印地内找到三枚困神令。” 她在紫宸峰藏了十三年,又负责着峰上一应杂务,有什么消息是她探查不到?这魂音之事,也不例外。 “什么?!”其他人尚未反应,江锋已是脸色骤变,望向凌佑安。 “凌师兄,他说的是真是假?”孟不洗也同样质问道。 破鬼剑是孟不洗冒死入归溟找回来,交给宗门的,但剑上魂音这件事,他和江锋却一无所知。 “你们冷静点,就是知道你们听到这件事会如此,凌师兄才决定先瞒着你们的。”风兰雪代为开口道。 “困神令共有八十一枚,可结上古绝杀禁困神阵,十分可怕。阵启之后,法阵中所有生灵皆不得出,原为斩杀异修所准备,打算将他们和噩雾同困阵中,再一举诛除。可在那之前,需要先将对方引入阵中,而这批诱敌的修士,必是有去无回的,所以人选迟迟难定,后来便以生死签来决定前去诱敌的修士,仙魔各半,共三千死士。可谁知,法阵未设,死士未出,曲魔尊突然带着大批魔修闯入噩雾。”孟不洗不理她的解释,自顾自推测起来。 “事起仓促,魔修均陷险境,穆师兄方带着浮沧山所有修士前往支援,与对方决战归溟。”江锋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他们赶到之时,魔修已经死伤惨重,说好的仙魔共战,可除了浮沧山外,其余仙修援军却迟迟没到,那一战惨烈,浮沧山也几近全军覆没,而折损的那一半弟子,皆是最早赶到归溟的人。 “我师尊当年接三宗令信,信中云穆仙尊与众仙友身陷归溟,要魔军驰援,令信之上,有三位宗主魂印,师尊不疑有它,这才毅然带人前去。”越颂曦补充道。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八十一枚困神令封在青墟中,其钥匙由三宗共同保管!既然没有启阵,困神令为何会出现在归溟?所以,是有人提早布置下困神阵,用魔修做为诱饵,既想杀敌,又要灭魔,一举两得?而我们却被蒙在鼓中?”江锋喃喃道,“我师姐,我浮沧半数弟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他话说到后面,脸上渐现悲怆,双眸泛红地望向昔日同袍:“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三宗共同保管,不是浮沧,就只可能是长离与昆虚。 喃喃般的质问越说越是激动,江锋手中重刀嗡嗡作响,一道清气袭来,没入他的眉心,只听一念道:“江师弟,冷静些!” “听江道友之意,是在暗示我宗与昆虚联手使计?”陆决听到一半就已经眉心紧拧,怒意渐盛,“荒唐!青墟钥匙三宗同掌,各执一片,需同时祭出方可开启,凭何只指我宗与昆虚?” “就是!”有人附和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魔修和浮沧勾结在先,藉此借口发作,借剑试之机,将我们齐困浮沧,意图不轨。” “你休信口雌黄,倒打一耙!”浮沧山的修士被此言激怒。 “今日诸仙友皆在,我是不是胡诌大家心中有数,西境魔修蠢蠢欲动,仙界暗中勾联已非一天两天之事,想必各大门派早就收到风声!”那人又疾声道,言语愈加放肆,“三宗剑试,你宗先有弟子于浮海结丹现魔象,后又被魔修围山将我待困在浮沧,如今这位越颂曦……也在你们浮沧做了十三年弟子吧?” 几句话便在众修之间掀起更大波澜,议论声四起,情况愈加复杂,眼见两边要吵起来,天上一道仙威降下,迟迟没有开口的靳楚此时方道:“够了!三宗同气连枝,向来不分你我,当初归溟之战更是患难与共,都是没有确切证据的猜测,不要因此影响我等感情,给了小人以可趁之机。” 穆重昼不在,在场以他境界和辈份最高,加之近年昆虚声名大起,隐隐已有与浮沧平分秋色之势,他的话足以震慑众修,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见四周声音暂歇,他才又道,“越道友,穆尊将尔等约至此地,为的就是这桩旧事?” “他答应过,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就在今日!”越颂曦冷笑道。 “离子时没剩多少时间,好,本座且陪你等等。” 靳楚淡道,脸上依然波澜不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猎仙 第66节 随他一句话,众修暂时安静下来。 凌佑安却又道:“越道友,你藏身浮沧十三载,就只是为了查明令师死因?” “一开始是,但后来……就不完全是了。”越颂曦边道边垂眸,望了眼无事人般站在五梅峰上的云繁。 对于一千多年前的仙魔恩怨,老实说云繁是完全没有兴趣和耐心了解的,她会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知道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传说里这两位主角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的六柱灵根以及蛟蛟,分属穆重昼和曲悲魔两个人,如今却都出现在她身上,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世,但就算如此,那些年代久远的恩怨也没在她心里掀起多少波澜。 现在,她心里更关注的,只有浮身半空的萧留年。 师兄虽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但依然没有戳穿,他们在浮海上闹到那般僵硬的局面,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大底是颠覆了他自己的处事原则,以她对师兄为人的了解,想来他现在心里也正痛苦挣扎。 她既心疼,又有些喜悦。 如此想着,她勾唇微笑,可就在须臾瞬间,曲弦声音忽起:“云繁,小心!” 话音未落,她背心一烫,像被什么灼烧般,有道影子飞出,化作熟悉的虚影。半明半暗的萧留年如鬼魅般浮于半空,宛如随时会被吹散的尘烟。 “跟我回去!”他声音响起,似近而远,冷冽无情。 她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师兄在她身上下了锁魂符。这道魂符,会将他的精魂随符付在她的身上,无声无息化成他的分/身,出其不意地出手。她蹙蹙眉,心头数念闪过,在去留之间犹豫,可萧留年的虚影却已化作一道黑雾,像锁链般扣在她的手腕上,将她往外扯。那厢曲弦单手执幡,另一手疾速挥出道紫芒,想要将云繁留下。 曲弦紫芒来得又疾又狠,削在了萧留年魂影之上,萧留年铁了心要带走云繁,并不打算与他缠斗,只带着魂繁向外飞去,任由曲弦的攻击打在自己的精魂之上。 魂神之伤,剧痛不堪,可他已经顾不上太多,一心只想带走云繁。 萧留年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云繁打破原则,他应该把她的身份告诉师叔们的,可他踏上临仙殿时却什么也没说。他似乎有些着魔般的执念,不知从何而起,又为何而生,浑浑噩噩地占据着原本清净的魂神,有了不顾一切的冲动。 这很可怕,像入魔般,他就想将她带回身边,让她永远做自己庇护下的那个小师妹。 “不许伤我师兄!”电光火石间,却是云繁回身给了曲弦一击。 银光毫不留情划过曲弦的手臂,划破他的衣袖,割开皮肉,鲜血涌出,曲弦双眉几乎拧成结,吃人般看着云繁被萧留年带走。 “算了,随她去吧,她终究还是会回来找我的。”越颂曦却并没出手阻拦,只看着云繁离开五梅峰。 她的目光,已望向遥远的东方。 那里,似乎有道光芒,只在缓缓亮起,像白昼将至,破晓的光。 “穆尊驾临……”她喃喃道。 随这一语,滔天仙威从天边滚滚而至。 作者有话说: 走一下剧情,70章进别鹤海,准备冲完结,啊—— ———— 第69章 重昼 半空中乌泱泱全是修士, 众人都被其他事吸引,云繁的归来并没引起多大注意。 五梅峰难进易出,云繁已被萧留年给逮回身边, 但她腕间的黑色魂雾并没散去, 像怕她跑了一般仍紧紧锁在她手腕上。 萧留年焦灼的情绪得到稍稍平复, 神情仍然肃杀, 他闷嗽一声,唇瓣沁染血色。刚才只顾带她离开,以魂神硬扛曲弦攻击,伤到神识,经脉亦受其冲, 脏腑与神识正阵阵刺疼, 不期然间, 有只微凉的手伸进他的掌心。 他一怔,那只手的主人又以指腹轻轻挠他的掌心,既像撩拨又如同在撒娇道歉,不必转头, 他也知道是何人。衣袖微振,他用力甩开她的手,仍没转头。 “师兄,你受伤了?”下一刻, 云繁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蛟子般的声音,羽毛似的气息,像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旁若无人咬着耳朵, 竟叫萧留年心里的火气陡然间又冒了起来——她怎么还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用她从前那套来对付他?她真的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而眼前又发生了什么吗? 可未等他发作,二人就同时察觉到一股由远及近的庞大仙威,这股威压温厚,像沧云浮海那一层又一层的厚云,十分温和,可同时又似平静的无境海,深不可测。 云繁只觉得心头一凛,再看萧留年时,他已收敛神色,望向浮沧正东方。 那里的天空,出现一道鱼腹白,像破晓时分,天光乍现的景象。 可现在是子夜时分,夜色正浓的时刻。那丝鱼腹白的出现,立刻吸引所有人目光,而很快的,天边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五梅峰的方向亮起,宛如白昼忽展,伴随着越来越大的仙威,云间端坐的陆决与靳楚二人同时起身,遥望东方。 萧留年忽然间浮身而起,从人群中飞出,掠到了最前方。云繁手腕上的魂锁没除,只能跟在他身后飞出,与他一前一后站在半空中,与靳楚二人同高之处。 五梅峰四周,忽然间一片沉寂,众修似都意识到了什么,无人敢造次开口,只看着一道小小的身影,背光出现在天光山影的交界处,缓缓踏空而来。 “弟子萧留年,恭迎师尊归山!”萧留年率先出声,恭恭敬敬行了道礼躬身长揖。 朗音几乎传遍全浮沧,惊醒了正在观望的众人——道祖穆重昼真的归来了。 浮沧七子也同时掠到高空,遥望失踪了两百余年的穆重昼,神情中均透露出几分声色不动的激动,而先前那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他的归来而莫名轻松下来,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叫人定心。 云繁对穆重昼这个半路师父并没多少感觉,凭心而论,她在浮沧十三年,七位师叔在她心里的地位,可能都比穆重昼重。她看他,就像是面对浮沧那幅震山法宝《驭龙图》时的心情,遥远、陌生、感慨,同里又好奇,别无其他。 她对穆重昼,一点点师徒情份都没有。 但在这寂静无声的时刻,她的好奇心被催到极致,直到腕间的魂锁扯了两下,她才在萧留年的提醒下,像扯线木偶般躬身行礼,可眼睛依然不安分地望向远空,看着天际的光芒铺到五梅峰前,也看着那人踏空而至,最终停在与众人百步之遥的山巅上。 “不必多礼。”随着一声几近没有温度的声音,厚劲卷来,将所有俯身行礼的弟子尽数托起,又向云端站的人开口,“陆道友,靳道友,别来无恙。” 陆靳二人各自抱拳,简单寒暄两句后,只听凌佑安一声颤音:“穆师兄,你的头发……” 向来沉稳冷静的凌佑安,竟在与穆重昼归来这等喜悦的时刻,红了眼眸,浮沧七子也逐一开口,语气并不平静:“师兄,你这是……发生了什么?” 萧留年亦是愕然地盯着自己的师尊,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看清穆重昼的那瞬间,浮沧众修心里的喜悦,烟消云散。 那本该如上神一般的存在,已是暮雪满头。苍白的长发披爻在肩背,如同浮沧冬日厚重的雪,不仅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众人心头,沉甸甸的。 他只着一袭薄薄的宽松的单衣,浅淡的青色,虽说身形依然挺拔,但人已瘦削非常,双颊凹陷,面色苍白,细纹隐约可见,如同垂暮老者般,眼中一丝光芒都没有,淡漠得像潭死水,毫无感情地扫过众人。 除了轮廓还依稀能看出旧日的俊逸外,他与从前判若两人。 一个修士,尤其是像穆重昼这样境界的人物,若连容颜都无法再维持,那意味着天人五衰、大限将至。在场修士无人不知,在看清穆重昼模样时,无一例外倒抽口气。 云繁也在看着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师父,她与浮沧山弟那真情实感的惊愕不同,也和师叔师兄们的担忧不同,她在看到穆重昼的那个瞬间,心里没有丝毫起伏,可就在他的目光扫过芸芸众人,与她目光撞上之时,云繁的心脏,陡然间痛起。 那种痛,出现得莫名其妙且难以理解,明明对她来说这只是个陌生人,却在目光相遇时让她猝不及防地难受起来,那苍白的发与倦怠苍老的脸,忽然间就变得刺眼起来。 “云繁?”萧留年的声音低低响起。 云繁回神之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越过师兄,似乎要朝穆重昼走去。她很快收敛心神,按捺下那股突兀的情绪。穆重昼的目光,在匆匆一瞥后早已移走,并没对她这个同为六柱灵根的弟子多看半眼。 或者说,他看这浮沧众修,皆如陌生之人。 谁也不知道在这两百余年内,他经历了什么,以他的境界,又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变成如斯模样? 只要略一思忖,便叫人毛骨怵然。 这可是九寰修仙界巅峰的人物,连他都无法对付的人事物,又该何等棘手? “穆仙尊,你这是……”越颂曦也蹙了眉头,她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穆重昼。 “本尊无碍。”穆重昼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淡漠无情。 越颂曦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般,又望了望远空,问道:“只有仙尊一人归来吗?” “还会有谁同本尊一起?”穆重昼面无表情地反问她。 越颂曦一时语结,眼中疑光一闪而过,待要再说什么,可放眼四周只有满目仙修,她便按下心头疑惑,又道:“仙尊传音于我,以五色鹤羽为信物,邀我于浮沧山中一见,现下我等已然持羽赴约,仙尊可要信守千年前的承诺。” “五色鹤羽呢?”穆重昼冷冷问道。 越颂曦眉心微蹙,略作思忖后还是向曲弦颌首。曲弦伸出左手,掌心中绽出五色华光,一声嘹亮的鹤唳划破长空,五色鹤的虚影自他掌中展翅冲入云霄,待那虚影消失之后,他的掌中浮起片五色鹤羽。 这片五色鹤羽本就是穆重昼之物,除了他之外无人可以施展,留在外人手中,也只是件无用之物。 鹤羽流转着五色虹光,其上传出股叫人宁静的气息。 隔得老远,云繁也感受到这股气息,她盯着这片鹤羽不移眸,只觉得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可这明明是她第一次见到此物,她有些诧异,心里愈发肯定,自己和曲穆二人是有某种未知的联系。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越颂曦可以给她,然而现在这局面,她已经无法再问。 就在她思忖的这间隙,五色鹤羽已经从曲弦掌心飞向穆重昼,越颂曦的声音亦随之响起:“五色鹤羽在此,仙尊答应我等的事呢?” 穆重昼一扬手,那片鹤羽径直落入他掌中,转眼消失不见,他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只道:“本尊自然会给你们一个答案,且在此等着。” “穆重昼,你莫敷衍我们!”越颂曦神情一变,面现怒色,“万千魔修已齐聚浮沧山外,这次若不能给我们一个答案,我等誓不罢休。” 千年转眼已过,她不想再漫无止境地等下去。 穆重昼眼也不眨朝着五梅峰震掌,一道掌力摧枯拉朽般朝五梅峰袭去,众人只觉耳边嗡嗡,体内灵气涌动,五梅上传来巨响,整座山如同被巨锤重击般轰然震动,越颂曦布下的禁制起了蛛丝裂纹,持阵的曲弦亦被震飞,被越颂曦挥劲救下。 此举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内心惊愕不已。 “别威胁本尊。”穆重昼依旧冷漠,声音也四平八稳,“若非本尊放行,你以为你们能进得了浮沧,取得到鹤羽?让你们在这里等着,你们就老实呆着,别同本尊讨价还价。” 越颂曦神情顿沉,垂于身侧的手攥紧又松,眼睁睁看着穆重昼转身面向众修。 “派人守着这里,看紧一点。”他朝凌佑安等人吩咐道,又朝着云头上的人开口,“陆道友,靳道友,请随本尊前往临仙殿一叙,本尊有几桩旧事要与二人商议。待商议妥当,再向九寰诸仙与魔修交代。” 众人听他那话中意思,不消想必也是为了仙魔旧怨,只是事涉三宗,约摸是要关上门来同另二位宗主私下先行商议。 穆重昼语毕,刚要拔步,忽又顿下身形,望向某处:“你二人到沧云浮海等我,稍后我有要事交代你们。” 冷冷抛下一句,他的身影随之消失众人眼前。 云繁蹙眉,若有所思般望向穆重昼身影消失的位置,正琢磨着什么,忽然间周身一冷,仿佛被什么缠上般,她下意识催动灵气,沉眸向那道寒气来袭的方向望去,却一无所获。 凌佑安等人被甩在原地,均满眼疑色。 道祖穆重昼虽然境界超然,可他从来不是个冷漠的人,相反,他是个极温和宽厚之人,如沐春风这个形容用在他的身上,再确切不过。对待身边这几个如友如亲的同门,他向来和颜悦色,从未摆过任何道祖架子。此次归来,他却像变了个人般,让人不由地担心。 ———— 穆重昼归来,浮沧上下不论本门弟子还是外宗仙友,皆被其震慑,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按其吩咐,江锋、孟不洗、柳昭等三人带着浮沧众弟子守在五梅峰外以防异变,凌佑安则亲自在临仙殿外驻守,风兰雪与出海月安抚各宗修士,一念则匆匆回了伽兰峰……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暂缓,只剩下风雨欲来的宁静。 云繁倒是很想去和越颂曦聊聊,可道祖已经开了口,师兄也定不会再放她入五梅峰,不必她开口,萧留年已沉着脸朝沧云浮海掠去,她也被手腕上的魂锁扯向浮海。 一路上风声猎猎作响,片刻后二人就落到浮海上。萧留年径直往沧云殿走去,云繁脸上挂着无谓的表情,跟在他身后,问道:“师兄,道祖把我们叫到这里,会有什么事?” “不知。”萧留年眼珠子不带转的直视前路,冷冰冰地回答她。 “师兄,你没把我的事告诉给师叔们?”她挨到他身边,无视他的冷漠不依不饶地开口。 “事态紧急,来不及而已。”萧留年道。 “几句话的事,怎会来不及?”云繁戳破他的谎言,“师兄心里还是有我的,否则怎会费那般力气把我从五梅峰带出来。” 她声音刚落,手腕的魂锁却越发紧了。 猎仙 第67节 “你想多了。你是我带入浮沧,如今身份成疑,我当然也要亲手将你抓回。”萧留年仍旧一眼也没看她。 云繁也不介意,和他进了沧云殿,边走边道:“那你是要将给我道祖处置?若是道祖看穿我魔修身份,要杀了我,师兄救不救我?” “师尊不是那样的人。”萧留年断然否定。 “那他是怎样的人?” “师尊他……很温柔。”提及此事,萧留年便忆起穆重昼来。 记忆里的穆重昼,常对他笑,很少发火,对任何人都十分温和,毫无强修的架子。外头的人都夸他像师尊,可只有萧留年知道,自己只不过学走师尊的皮毛而已。 师尊于他而言,不仅仅有知遇之恩,更有几分父子之情,他初入仙山时病体孱弱,是师尊守在他榻前,尽心心力照顾,不曾假手他人,待他大好之后,又一招一式授他道法,可以说他能有今日成就,皆因师尊。 “可是刚才他的模样,好凶。”云繁挨在他身边坐下,道。 萧留年想起归来的师尊,情不自禁蹙眉,师尊的确和他记忆里的判若两人,不止外表,还有性情,也不知这两百余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如此一想,他又担心起穆重昼来。 “师兄,我怕。”她又娇声道。 “稍后你见了师尊,不要再有隐瞒,需如实以告。师尊为人宽厚,对仙魔之别看得不那么重,只要你别骗他,他应该不会对你怎样。”到底,萧留年还是叮嘱起云繁来。 “那我相信师兄。”云繁甜甜一笑,依稀仍是这些年在浮沧山的甜美,一点魔的气息都没有。 萧留年闭眼打坐入定,不再理肯云繁。 两厢沉寂,只有峰外天光渐明,转眼已是翌日日暮时分,也不知穆重昼在临仙殿内和两位宗主讨论出结果没有。 云繁等了许久,心生不耐,正要发作,忽然间,一股仙威笼罩沧云殿。萧留年蓦地睁眼起身,快步带她走到殿门前,看着殿外云海间走来的人。 穆重昼来了。 这么近距离地看穆重昼,云繁觉得他又老了几分,眉间露出藏不住疲倦,比之夜里初见时暮气又沉了许多。 萧留年自然也看出来了,行完礼不待他开口免礼,就担忧道:“师尊,发生了何事?” “没事。”穆重昼已经迈入殿中,语气和昨日一样冷,眼里亦无半点温情,只硬邦邦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与她说。” 萧留年一惊,看了眼云繁,道:“师尊,师妹她……” 只是他话音未完,就被穆重昼袖中涌出的强大罡气震到了殿门外。 “让你出去就出去。”穆重昼不耐烦道。 随着他的声音,一道青光在殿门处绽起,将萧留年隔绝在沧云殿外。云繁惊呼了声“师兄”,竟来不及出手,只能看着萧留年在青光外不断说着什么,可他的声音却被彻底隔绝在外,一点也传不进来。 意识到这一点,云繁惊疑地望向穆重昼,穆重昼却径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不容置喙道:“你跟我过来。” 云繁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戒备已起,看了眼萧留年,小心翼翼跟穆重昼走了两步,忽然驻足。 她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是……龙涎草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繁繁:师兄口是心非的模样真是可爱呢。 ———— 感谢在2022-07-20 20:01:05~2022-07-22 18:3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汤小圆圆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病友团、那时是年少如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下渔 30瓶;ronin 11瓶;saraph、咿呀 5瓶;figno  ?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杀师 穆重昼的发难来得猝不及防, 萧留年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拦在沧云殿外。若是放在从前,师尊之命, 他绝不会违逆, 亦不会怀疑, 但是今日眼见师尊变了个人般的陌生, 他心里情不自禁生出浓浓疑惑。 一道禁门,隔开他与云繁,若师尊真的问起责来,他连替云繁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怎地,萧留年心里生出几分不祥之感来, 也后悔起先前在殿上时只顾着置气, 没和云繁多交代几句。他在殿门外徘徊不去, 尽管知道自己的声音传不到里面,也仍隔着这层禁光开口,想要再嘱咐云繁几句。 云繁似乎有些生气,不是冲着他, 而是因为先前师尊待他时的粗暴,但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递个疑惑的目光给他,便转身跟着师尊往大殿深处走去, 眼见着二人就要消失在殿内,不知出了何事,云繁忽然驻足。 她转身先给了他一个布满惊疑的眼神,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 然而隔着这道禁门, 他什么也听不到。 “云繁?!”他意识到殿内定是起了什么变故, 心头焦灼起来,恨不得能破开这道禁门,冲入其中。 很快的,还没等穆重昼转身,云繁已经不顾一切拔腿朝殿门处疾速掠来,然而就在她靠近殿门之时,穆重昼转过身,他站在原地身形未动,脸上浮起诡异的笑,那张脸上的皱纹更重了些,像被突然揉皱的薄纸。 云繁的身体,就在穆重昼诡异的笑容中失控飞起,落进穆重昼掌中,被他牢牢攥住脖颈。 萧留年在殿外看得目眦欲裂,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云繁!师尊!到底出了何事?让我进去!”他手中不自觉绽起青光,锤上禁光。 云繁雪白的脸庞已经涨红,双脚离地,只能拧紧眉头,死死盯着殿外的萧留年,仿佛要告诉他什么一般。可穆重昼并没给她任何机会,只是紧紧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往里拖去。 “云繁……”萧留年已心如火焚,他再无片刻犹豫,双手青光暴涨,拼尽全力朝着禁光砸去。 那厢受制于穆重昼的云繁身上魔气骤盛,无数黑雾似鬼爪般从她身上飞出,她的境界陡然间由金丹期提至元婴。这些魔气绕至穆重昼的后面,毫不留情地扎入穆重昼的背心,可穆重昼却似感受不到任何痛苦般,亦没阻挡她的攻击,仍是紧紧钳制住她,另一手已然化出个传送法阵,准备将人带离此地。 嘶—— 电光火石间,一道赤红疾电从云繁袖中窜出,朝穆重昼的手狠狠咬下。 说来也奇怪,穆重昼不怕云繁的全力之击,却有些害怕蛟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恐惧,穆重昼猛地缩手,云繁顺势落地,一边重重咳嗽着,一边掠自殿门禁光处。 二人隔着青光面对面而立,萧留年已急得俊颜失色,云繁与他对视一眼,手中聚起一点黑色光芒,二人便似心有灵犀般同时出手,朝着同一个位置,狠狠落下攻击。 黑青二光同时大炽,沧云殿的禁光支离破碎,可穆重昼的攻击也已到云繁身后。 一道魂影闪现,云繁手腕上的魂锁化作萧留年虚影,代替她被穆重昼抓去。魂神被生生撕裂的痛苦遍袭全身,萧留年却无暇多顾,也来不及再问为什么。 “走!”他暴喝出声,拉着云繁往外掠去。 发现自己抓错人后,穆重昼凌空攥拳,没有一点留情地将萧留年的虚影碾作齑粉。云繁听到萧留年逸中喉头的痛吟,知他痛苦,心中浮起痛怒恨,痛他所痛,怒恨穆重昼所为,出招没有顾忌,以神识催发蛟蛟。 一道红光从殿中掠出,化成巨蛟压空而过,云繁反手扶住萧留年,带着他飞上蛟蛟后脑。穆重昼也已追出大殿,不过片刻已经追至蛟蛟身侧。 “你先走。” 萧留年下意识要留下迎战,云繁却一步跨到他身前,喘息着骂道:“谁要你挡?要走也是你走!” 以穆重昼的境界,有几个萧留年可以在他的攻击下活下来? 话音刚落,毁天灭地般的骤风涌起,一道风龙呼啸而来,撞到蛟蛟身上。蛟蛟一声闷哼,被震飞到地上,连带着云繁与和萧留年失势落下。 云繁又是阵重咳,往地上吐了两口血,被萧留年抱入怀中。 “萧留年,你听着!你的师尊穆重昼……他已经死了!这个……是以他的肉身所制而成的尸傀!”她攥着他的衣襟,飞快道,“他要活捉我,不会下死手杀我,若换成你,他必杀无疑,你快点离开这里!” 萧留年内心已随她的话掀起滔天巨浪——师尊死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断然否定她的话。 云繁知道一时间要他接受这个消息很困难,她也无从解释穆重昼已成为尸傀这件事只是她的猜测。 那批伏血石就在穆重昼身上,并且是用在了他的肉身上,否则他身不会散发出这股龙涎草汁的香味。 由此可推,这几年那伙人在市面上收购走的大量的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应该是全部用在穆重昼身上。这三样东西,玄雷果用来增强仙体,可保仙躯不朽,后二者乃是灌脉筑躯所用,一些魔修常用以灌筑尸体,将之炼为尸傀。 云繁大胆往下推测,似穆重昼这样境界的修士,要将其炼作尸傀,所需要的材料必定极其庞大,而这三样灵物又生长在西境等魔修聚集地,故而对方才会在市面悄然收购那么大量的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 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眼前这个穆重昼的异常,可这一切,她没机会和萧留年解释。 她来不及思考对方将穆重昼炼成尸傀图谋何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想要抓她,并且是不惜一切代价。 “离开这里!”云繁怒斥一声,震开萧留年,双手掐诀,将生平所学尽数施展,所用之术皆是杀招,没有丝毫犹豫。 万妖海旁狂风肆虐,仙雾翻腾,四周陷入一片灰蒙蒙之中,如天倾地塌。穆重昼的身影似鬼魅般在雾中闪过,一头苍白的发在脑后狂乱飞舞,他的脸愈发苍白,双眸无彩,瞳孔只剩一片漆黑,锁定云繁。 纵然云繁百般手段,但元婴境界比之返虚大能,不啻蝼蚁,绝对实力的碾压下,云繁亦无计可施,得亏穆重昼眼下想要活捉她,她还能拖上一拖,倘若他要杀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她早就死在沧云殿中。 轰—— 不过眨眼功夫,仙雾四散,云繁被巨大仙力震飞,摔在万妖海边,两口鲜血自口中涌出,喷在地面上,那厢穆重昼已又朝她抓来,星飞电急间,万千长剑化阵从天而降,凌厉剑气化作剑网,似要将地上的人刺得千疮百孔,可在穆重昼眼中,这一切便如小儿戏法。但见他步法稍缓,信手一甩,整个沧云浮海的风似都被他驱使,化作巨龙,只闻得一阵铮铮乱响,万千长剑俱被卷走。 云繁强撑伤体又逃出十来步,只听一声巨大剑鸣似要刺破耳膜般,待要查看,可怕的气息却已袭到她的背后,她的身体被这道气息轻描淡写般缠住,吊到半空,她艰难望去,只看到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萧留年,他一身衣裳已被鲜血尽染,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一眼,看得她心神俱裂。 穆重昼已经走到她身边,神情依旧没有一丝波动,只将她擒入手中,掐诀欲离,就在这须臾瞬间,他的脚踝忽然被两道细细魔气缠住。他待要震碎这两道魔气,却只听得一声海浪翻涌的巨响,庞大魔气似狂风骤浪疾涌,冲他袭来。 万妖海上异变陡起。 赤色烛蛇如同红龙半身浸于妖海,半身探出海面,蛇口大张,露出尖锐獠牙,万妖海中黑色巨浪滔天,似化它身后无数蛇尾,朝着穆重昼袭去。庞大妖力魔气铺天盖地涌来,将整个沧云浮海化成黑夜。 无数黑气如同无数鬼爪,紧紧缠着穆重昼的手脚躯干,将他往万妖海拖去。穆重昼人如巍巍劲松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尽管还没挪动半分,却看得出他遇到敌手。 倾万妖之力,勉强可挡穆重昼。 “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云繁扯动唇,艰难道。 虽不知对方抓她何用,但她可以断定必是冲着她的灵根而来,夺灵根亦或为炉鼎,对她来说,都是绝无可能之事。 她情愿同归于尽! 只是……害了师兄…… 云繁一边笑,一边恨,咬着牙,与蛟蛟拼尽全力,要将穆重昼拖进万妖海。 那厢,萧留年嗽了声,吐出一大口血,忍着全身剧痛抬起头,望见的却是让他心神俱碎的一幕。无数魔气张牙舞爪着,将穆重昼与云繁拖向万妖海,眼见要被万妖吞噬。 他敬爱的恩师,他心爱的师妹,都将在他眼前陨落。 “师尊……云繁……”他痛苦至极,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要救云繁,便要任由师尊被万妖海吞噬,若想救师尊,则云繁必不得善终……他的心弦已乱,心绪起伏之剧烈,比之此刻万妖海更甚。 云繁与穆重昼两厢僵峙着,她迷迷糊糊间看到师兄似乎抬起头,目光隔着这数十步之遥与她相对,写满痛苦…… 师兄还活着,真好。 她再无多余念头,全力催动蛟蛟。万妖之力已将穆重昼拖到海边,再多一步便要入海,可穆重昼却在此时停下。蛟蛟张开巨口嘶鸣,蛇尾钻出海面,已是倾尽全力,可穆重昼身上忽然传来骇人力量,被无数黑雾死死牵制的手缓缓动了起来,竟有挣脱之势。 眼见万妖之力控制不住他,云繁心中骇然,千钧一发间,一道染血身影忽然降临穆重昼身后。 猎仙 第68节 万剑归一,化成萧留年手中长剑,剑身电光缠绕,带着萧留年毕生之力,朝着穆重昼天灵盖刺下—— 就在万妖海这惊天骇浪之间,云繁看到她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双眸赤红似魔,举剑刺进恩师的头顶。 那一瞬间,萧留年通红的眼眶中落下两道清泪。 千难万难之中,他做了诛心的选择。 剑尖落下时,他魂神都在颤抖,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此选择,但在这一刻,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战胜了他所有理智与道德…… 长剑尽柄,没入穆重昼头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眸骤睁,仿佛凝固了一般。 钳制着云繁的劲手忽然松开,她从半空落地,干咳着喃道:“师兄……” 萧留年死死握着剑,眼神却有些涣散,元神心志似乎受到了重创。云繁捂着胸口爬起,刚想上前,却撞见穆重昼的目光。 她忽然间恍了神。 穆重昼的眼神变了——他似乎从某种元神的桎梏里走了出来,眼中有了几许碎光,尽管微弱,却有了人气,他的面容依旧苍老,可狰狞表情尽化温柔,唇边亦浅浅勾出一抹笑来,凌乱的发散落肩头,虽然狼狈,但挺拔依稀可见旧日风采。 云繁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温柔的目光,像在缓缓述说着什么,盛满不为人知的故事,但他要死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徒劳无功地抬起手,掌中飞出一片五色鹤羽。 那片鹤羽飘到云繁面前,落进她的掌心。 顷刻间,一股熟稔的气息向她包裹来,隐隐约约的,她感受到一阵未知召唤。 她想问穆重昼这是何意,但穆重昼僵在半空的手却只隔空一抹——仿佛拭泪般。她回神,抬起手抚向自己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颊已被泪水打湿。 她哭了,却不知为何而泣。 穆重昼的笑容勾得更大了一些,眼眸却缓缓闭上。 随着他气息消失的那个刹那,数道红光从他肉身飞出,逃向天际,转眼消失,他的肉身开始溃散…… “萧留年!云繁!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暴喝响起,数道人影落在沧云浮海之上。 伴随着那声暴喝,三道金芒如同破空而过。 浮沧山的众位师叔驾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约而同开了口。 云繁彻底回神,暗道一声不好,强撑而起,掠到萧留年身前,生受了凌佑安发出的三道剑芒。 剧痛袭来,她再吐鲜血,整个人亦被撞进萧留年怀中。 穆重昼的肉身溃散得极快,转眼之间化为尘砂消散于茫茫云海间,萧留年的剑“当啷”坠地,他展臂接下她,抱着她在半空转了个身,以自己的身体再接师叔的攻击。 鲜血不断从他唇畔逸出,他只向她道:“你走吧,离开这里。” 语毕,他就要推开她——她能走,但他必需留下。 云繁哪里肯允,自万妖海中抽出无数魔气将他与自己紧紧缠住,一起拉向万妖海上。蛟蛟入海,海中漩涡已生。 她听到的那声召唤,就从万妖海之下传来。 五色鹤羽已经沾染了她的血,虹光大炽,像在回应那声声召唤,海底漩涡正中裂开一道浑噩巨隙。 数道光芒窜起—— 云繁不再多想,搂紧萧留年,带着蛟蛟跃入其间。 待得众人追到万妖海边,那道裂隙已然平复。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师兄。 本章24小时评论送红包。 ———— 第71章 别鹤海 所有的声音, 都在坠入那道裂隙时消失于耳畔。 一切的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在那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身边只剩下浅浅的风声,柔和地拂过鬓发, 又仿佛是谁在细吻眼角眉梢。像恋人的呢喃耳语, 生与死都变得遥远, 只有刻骨的缠绵, 抵死不忘。 眼前一片光怪陆离的虹光,像个漩涡,也仿佛幽深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涌来清冽的气息,每一丝每一缕都沁入云繁的肌肤, 自动化归她的经脉, 游向她的丹田, 融入她的内丹。 像有什么,在欢迎她的归来。 云繁从没体验过这样的滋味,仿如与天地融为一体,化作风雷云水, 又如同一叶浮萍,随波而流…… 不知多久,浅浅的风声化作哗哗海浪,几声嘹亮鹤鸣响起, 淡淡莲香钻入鼻间,她搂着萧留年从这片虹光中跌出。脚下无物,这裂隙的出口开在半空,他们失势跌下, 被飞来的巨大的五色鹤王飞来接到背上。 云繁抱着萧留年坐定, 展目四望, 只看到长空万里、碧波无垠,这是片一望无际的湛蓝海域。又是几声鹤声响起,四周飞来数十只白鹤,似欢迎他们的来临般,簇拥在这只鹤王身边,一起飞向某处。 可惜,师兄看不到这片奇景。 思及此,她垂眸看向怀中紧闭双眸陷于昏睡的人。 萧留年的发髻半散,数缕长发凌乱地垂过脸庞,半掩着一张苍白失色的俊颜,他的下颌、脸颊,全部沾满干涸的血迹,一身颜色浅淡的道袍几乎看不出原色,已被鲜血浸透,后背的衣裳更是焦黑成条,露出模糊的血肉…… 沧云浮海上一场生死搏杀,二人都受了非常重的伤,但显然萧留年受的伤比她更重。穆重昼的傀儡对她出手留有余地,但对萧留年可没顾及半分师徒情谊,招招皆杀,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更遑论最后那诛心一击,再加上几位师叔的攻击…… 就连云繁都对萧留年最后一击感到无比诧异。 弑师。 这对从小长在浮沧山的萧留年来说,是比杀了他还要痛苦的决定,也是云繁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也没有要求萧留年前来帮手的原因,但他竟还是出手了…… 他的诛心一击虽然救下她,却也让他道心崩溃,与之对比,如今他浑身上下触目惊心的斑斑血痕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修道之人,最怕的,就是失去道心,尤其是像萧留年这般拥有坚定道心的良善之人。 她抱紧萧留年,将脸贴到他的脸颊上,只是轻道:“师兄,不怕,没事了。” ———— 一声轻快的鹤鸣响彻长空,五色鹤王落在这片海中央唯一的浮岛上,曲膝垂颈,让二人下地。 云繁背起萧留年,忍着身上的伤痛,跳到地上。 浮岛不大,一眼望透,岛上只修有一座宫宇,宫宇四周仙雾氤氲,让这地方如同海市蜃楼般迷离。 她走了几步,到宫宇前的玉阶上,抬头望去。 琉璃宫瓦之下,是熟悉的字—— 九霄浮海阁。 云繁蹙眉。九霄浮海阁不就是穆重昼在沧云浮海上的洞府?这里为何也有一座?再仔细分辨,两座九霄浮海阁竟也生得一模一样,她又展目四望,终于发觉,这片海域和万妖海也几乎相同,所差就在万妖海内只有玄阴力下封印的无数妖鬼魔魅,而这里……只是一片清净海。 海水微澜,白浪轻跃,无数的灵气从海中逸出,游向这座小小的浮岛,争先恐后朝她聚来,无需她费力,这些灵气就自动融进了她的身体,开始修复起她受的伤。 云繁的眼神渐渐变得惊诧——这片海,竟是五灵灵源所化。 该是怎样纯粹而浓郁的灵源,才能幻化出这片海域?难怪外头传说,穆重昼的出生地,修行一年可抵外间百年。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别鹤海,也是所有仙魔妖鬼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 可穆重昼在死前以残存的一丝魂魄,将五色鹤羽送给了她。而这个地方,需要用六柱灵根才能打开。他知道什么,却已经无法告诉给她了。 想起穆重昼死前的目光,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又是狠狠一揪,毫无缘由地难过起来。她咬咬唇,按捺下种种情绪,暂将一切抛到脑后,背着萧留年快步进了九霄浮海阁。 当务之急,是给师兄疗伤。 ———— 九霄浮海阁内很大,上下九层,里里外外十数间房,但云繁可没时间一一探寻过去,她只踏足九霄浮海阁的正殿。 正殿的陈设虽然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凡,一砖一石,皆非凡品。殿内正中,乃是一方清池,引灵海之水入池,池中央一朵巨大清莲盛放,莲心泛着莹莹光芒,除此之外,别无它座。 云繁不作多想,背着师兄掠上莲心,小心翼翼将师兄放在莲心之上外,她飞快取出一只瓷瓶,去了蜡封就往口中倒,只将瓶中丹药尽数含入口中,而后俯下身,以唇喂向萧留年。 萧留年的唇冰凉,带着血腥味,紧紧抿着。云繁捏着他的双颌让他唇瓣微启,将已然化开的丹药送进他唇间,再渡了口灵气过去,催发药力,让这药力顺入他的经脉。 片刻之后,她才舔舔他的唇,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凝重。 果然如她所料,师兄道心受创,如今处于心志全封印的状态,对外界一切皆无反应,无法自行引气疗伤,就连喂给他的药,也是在她的帮助之下,才快速融进他的经脉,引入丹田。 如此一来,可就不妙了。 云繁盘腿坐在他身边,左思右想该如何给他疗伤,又盯着他这身狼藉不堪的衣裳看了又看,最终伸出手,轻轻勾松师兄腰间束封。 衣裳破了、脏了,粘在身上定然不舒服。她可不是正人君子,是不会和师兄讲什么男女有别的。 三下五去二,萧留年身上破败的衣裳被她除个精光,就连道髻也被她解开。 乌青长发披爻在莲芯,衬得他肌肤如玉石一般,容颜越发俊美,带着我见犹怜的病态,叫人心疼,然而他的身体却又健硕迷人,肌理匀称,线条利落,没有丝毫孱弱干瘦,然而眼下却遍布伤痕,到处都沾了血迹。 云繁怔怔看了几眼,才掐诀以灵气化出青光,缓缓抚过他身体的每处伤口,也仔细地清理干净他身上的血污,一寸一毫都没有放过,直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有结痂迹象,所有血污被清理干净,她才罢休。 “咳……”这一通折腾下来,云繁的伤势亦发作起来,五内如焚,她捂唇剧烈咳嗽起来,血丝透过指缝滴下。 她飞快服下丹药,引灵入体催发药力,暂时压制下伤势后再度望向萧留年,定定盯着师兄的肩头……那里一滴殷红鲜血,是她刚才滴下来的。 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浓烈,她倏地俯头,吮上萧留年的肩,将那滴血吮净,又狠狠一咬,留下一抹红后,才满意地坐直身体,开始思考该如何疗伤。 师兄和她的伤势都很重,若先治师兄,她的伤势就会加重,若是先治自己,师兄可能有性命之虞…… 思前想后,她忽记起自己当日结丹之时,曾借师兄的身体为自己渡灵,师兄对她的灵气接受良好。如今,她可以以此法,将自己的灵气分一半给师兄,同时替自己和师兄疗伤。 别鹤海的灵源充足,她又有六柱灵根在身,阴阳内丹已结,足以转化出最浓最纯的仙灵之气渡给师兄,反而比他自己修炼更快更好。 如此想着,她没有任何迟疑,正要扶起萧留年,忽然间手又顿住。 她眨着眼思索片刻,改了主意,只扶着他侧身而卧,从储物镯里翻出个玉匣塞到他脑袋权作枕头,再将他压在下方的手臂拉出,而后她就势一倒,枕着他的手臂与他面对面同榻而卧,又把他的另一只手拖到自己的腰间……她搂着他的脖颈,往前一贴,唇瓣贴向他的唇间。 这个姿势,她比较舒服。 别鹤海上起了急风,惊涛拍岸,引得停在岸边岩石上的仙鹤拍翅惊飞,在半空中盘旋。原本就往九霄浮海阁聚去的灵气,仿佛受到什么吸引般,以更加惊人的速度朝着九霄浮海阁涌去,这些充郁纯粹的灵源在半空聚集,化成淡淡青光,笼罩了整座高阁。 青光摇曳间,隐约可见莲花榻间交缠相卧的人。 嘶嘶两声,蛟蛟从莲池游出,向外头游去——没眼看!它还是退出去吧。 如此这般,二人的伤一疗就是近半年,云繁不止伤势痊愈,境界已然大涨,隐约要突破元婴,甄至化神,但萧留年却迟迟未醒。 他陷于自己的困噩之中,难以醒来。 别鹤海上无风无险,避世而居,岁月安宁,光阴不知不觉间飞快流逝,却是不知九寰浮沧山,却逢自立宗以来最大的劫难。 道祖穆重昼在沧云浮海被两个嫡传弟子叛杀,而长离宗的陆决亦在那一夜死在浮沧临仙殿上,靳楚重伤,矛头直指浮沧…… 猎仙 第69节 三宗分崩离析,浮沧成为九寰仙界众矢之的。魔修在浮沧山外与仙修展开旷日持久的仙魔之战,至此—— 九寰陷入大乱。 作者有话说: 别鹤海啊,走肾不走剧情。 ———— 感谢在2022-07-22 18:41:26~2022-07-24 13:4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月何照人、十万 10瓶;辣条 2瓶;仙女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哭泣 别鹤海是个适合清修的地方。 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海, 海水会随着日光的沉潜变化成不同深浅的蓝。眼畔所闻除了哗哗的海浪声外,就只有清亮的鹤鸣,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除了浓郁灵气外, 这里像摒弃尘世杂念的世外桃源。 云繁觉得, 这地方像萧留年, 无欲无求似的。比起她,萧留年更像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但眼下,因为有她,这份稀世难求的清净被打得粉碎。 云繁从来都是私欲很重的人,和萧留年正好相反, 她讨厌这世界所有一尘不变的东西, 这会让她想要破坏, 想要留下浓墨重彩的颜色,不管是事物还是人。 就像现在,她躺在萧留年怀里,盯着他玉石般的脸颊, 坏心地想在上面留下些痕迹。 除了修行、疗伤外,云繁最爱做的事,就是静静躺在他怀里,把他的手压在自己腰间, 然后贴紧他,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与浅浅的呼吸,用指腹顺着他侧颊往下描出他轮廓的线条。 静静睡着的时候,他像个任由她摆布的孩子, 她从没这么近的看过萧留年, 师兄的容颜, 真的是她遇过的男人里头最好的,挺翘的鼻子,浓长的睫毛,迷人的唇,凑得再近,她也发现不出瑕疵。 云繁必需承认,在一切情动的开始,她确实贪图他的颜色,现在也不例外。 如此想着,她凑近他,像只猫,舔舔他的唇,他的唇弹软,有点凉,像好吃的草冻之类,要是能抹上一点鲜红的果浆,会更加诱人。她又舔他的耳垂,像小狼,用尖尖的小牙齿轻轻磨,留下莹亮的津泽…… 总而言之,他现在躺在这里,就像她的猎物,由着她为所欲为。 敞亮的大殿染上几许暧昧颜色,氤氲的仙雾像天然的轻纱帐,那朵巨大的莲花,也因为莲心中交缠而卧的两个人,而显得别样妖异妩媚,像圣洁沾染了妖娆,清静被俗/欲打破,浮沧的冬雪被夏萤所迷…… 一切,如此矛盾,又如此浑然天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萧留年没醒。 他睡得太久,久到云繁已经心生躁意。 “萧留年,你若再不醒,我就出去屠了浮沧山!”她烦了,恶狠狠威胁,又重重咬了口他的脖子,尝到一丝腥甜。 ———— 萧留年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以凡人之躯,行走在寒风呼号的陌生地方。这个地方很冷,寒意直抵魂神,他没有修为难以抵挡,只能抱紧颤抖的身躯,顶着风前进。 四周是一片茫茫隔壁,黑色的沙砾与土丘,暗红色的小河盘绕其间,嘤嘤泣声从河中传来,被风送向四野。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是漫无目的艰难地迈步。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一件东西?还是一个人? 找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听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夹杂在这里的哭泣声中,被风送到他耳中,让他轻易捕捉。 “师兄……师兄……”有人在叫他。 一声又一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萧留年驻足,展目四顾却只见茫茫戈壁与这条无尽的河流,他找不到声音来的方向,越发焦急。 “云繁——”他开口,嘶哑的声音像被砂砾灌满喉咙般。 他想起来了,他在找云繁。 红色的河流忽然间湍急起来,风刮得更猛烈,像在阻止他的前行,河流的尽头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她半身浸在河水中,半身挣扎在河面上,随时都要被带走般。 他看不清那人的容颜,但不知为何,心里笃定那就是云繁,于是顶着狂风倾尽全力冲上去,想要将她从河里拖出来。 仿佛不能将她救回,她的魂魄就会被这条河撕成碎片,再也无法回来,无□□回,无法转生……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在这一刻,他深深恐惧。 她的声音近了,她的影子也近了,萧留年欣喜若狂,伸手去拉,可忽然间一道巨大黑影浮现于她的身后,张着巨口狞笑着,想要将她吞噬般。 “师尊?”他盯着巨大黑影,怔怔道。 “师兄——”就在他发怔的瞬间,云繁的惊声尖叫刺入耳中。 萧留年猛得惊醒,眼见着她半身已入黑影巨口,他似乎抛弃了什么,魂神俱厉,四周呼号的狂风尽化长剑,朝着黑影攻去。 天幕被撕碎的瞬间,他拉住了云繁的手。 黑暗褪去,梦……也消失了。 ———— 萧留年缓缓睁眼,视线有些模糊,他的神识一片浑噩,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头疼欲裂,似被无数厉剑扎过,他只能用力的呼吸,来平缓这股痛苦。 “师兄……” 梦里的声音响在耳畔,很近。他一惊,下意识开口。 “云繁!” “我在。”回答他的,是近在咫尺的欣喜的声音。 一道清冽气息自他眉心钻入,平复着他脑中的痛苦,也让他模糊视线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雪白娇颜,鲜艳欲滴的唇,晶亮清澈的眸……他怔了怔,手下意识地用劲回拢,可掌心却触及一方温热柔软,他脑中一醒,反应过来,自己按住的,是她不及一握的腰肢。 云繁正枕着他的手臂窝在他怀中,同榻而卧,指尖揉搓着他的眉心,将灵气送入他的神识,看到他震愕的目光,露齿一笑,媚眼如丝。 下一刻,他却飞快推开她坐了起来。 可这一坐,更加不好了。 萧留年脑中骤炸,似乎全身气血都冲涌上头。清冷的气息刺激着皮肤,他的身上竟然未着寸/缕。这个发现让他险些窒息,可云繁却老神哉哉坐在旁边,饶有兴致欣赏他的窘迫羞怒与那张鲜红欲滴的俊脸。 “不要看!”萧留年低斥一声,欲寻蔽体之物无果,只能信手一挥。 一道浓郁白雾蒙上云繁双眼,将她目光挡住。 “师兄,要看的,这半年来我已经看遍了。”云繁没有抗拒,只撅撅唇无奈道。 萧留年听了这话,更是脸烫体烫心也烫,从随身的储物空间里胡乱翻件宽衫套上身,腰间用细长宫绦随意扎上,定定神后才再度望向云繁。 可这一望,他又是一炸。 云繁散着长发垂落莲芯,身上只套了件青莲色的薄纱罩衫,襟口斜落右臂,半露里头的挂颈小兜,红艳艳的颜色,绣着两只鸳鸯,是喜庆又俗艳的人间物,到了她的身上,却只透出潋滟妩媚来,再加肩上那抹血色蛇纹,又增妖娆,下头是条青绸裤,两只雪白的脚从裤管里钻出,圆润的小趾翘在空气里,当真是从头到脚,无一丝不美。 萧留年慌忙移开眼。 “师兄好了没有?”她听到阵窸窣的穿衣声,委屈道。 那道蒙眼的白雾如同缚带,叫她愈显乖巧可怜,好像被人怎么了一般。 他深呼吸,再呼吸,一遍遍告诫自己,眼前这个是幽澜魔君,不是师妹云繁,她有千种面目,他不知道她哪底一面是真,却知道她能轻而易举撩动他心底那根弦。 白雾升腾化烟散开,云繁揉着眼娇声道:“师兄也真是的,你我同床共枕了半年,有什么我没瞧见的,何必如此?” 就只这一句,叫他刚刚恢复沉静的脸庞再度浮起红晕。他甩袖飞身掠下莲花,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将心思放在这陌生的宫宇上,寒声问道:“这是何地?” “你师尊的别鹤海,这座洞府也叫九霄沧云阁。”云繁坐到莲沿,荡着双腿道。 萧留年一惊,霍地转身:“别鹤海?我们怎么进来的,我师尊呢?” “师兄不记得了,师尊被你一剑入神,身化齑粉,形神俱灭。”云繁漫不经心回答着。 萧留年混沌的记忆和思绪随着她一句渐渐清晰,心中骤然剧痛,垂眸盯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喃道:“我杀了师尊?是啊,我杀了师尊……” 他欺师灭祖,杀了最敬重的师父。 “师兄,我不是同你说过,师尊在回浮沧山之前,就已经身死被人制成尸傀了,我们看到的师尊,不过是他人祭炼的可怕武器。”云繁叹声道,又细细将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之事说给他听。 可萧留年仍是摇头:“他是道祖穆重昼,普天下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像他那样的人,纵然是死也绝不可能叫人炼成傀儡,我不相信!” 云繁知道他还陷在弑师的自责愧疚中走不来,无法冷静地思考这件事,便柔声道:“师兄,你自己也会说,道祖穆重昼,何等人物?他又怎会做出觊觎徒弟、向徒弟痛下杀手这样的事?你就不觉得奇怪?” 萧留年痛苦地闭上眼,双手紧攥——他也知道云繁说得有道理,也看得出来师尊归来之后的差别,但万妖海旁那一幕反反复复在他眼前闪过,不论真相如何,他始终是向师尊下手。 “被制成尸傀很痛苦的,魂魄会被封印在死去的肉身中不得脱开,会看着自己被人控制做出一件又一件背离本意的事。你那一剑,是在解脱师尊,否则我们进不了别鹤海。”云繁从莲花上踏下,足尖点过水面,缓缓行到他身边,“最后那一刻,是他救了我们,他向我笑了……” 思及此,云繁忽也忆起当日穆重昼那一笑。 那一笑,似乎隔着漫长光阴与遥远距离,落到她心里。 “你哭了……”萧留年的声音响起,惊醒云繁。 云繁蹙眉抚向自己脸颊——她又毫无所觉地落泪了?为什么? 萧留年盯着两行泪从她眼眶无声息滑落,像滚烫的火,滴在他心头。他见过许多次她落泪,无辜的、可怜的、委屈的……却从没有哪次,像这两行被她匆匆拭去的泪般,透着说不出来的悲伤和绝望。 她和穆重昼虽名为师徒,实际上却从没相处过一日,就连他的生死在她的嘴里都没能掀起一丝波澜,这泪又为何而来? 萧留年不解,只能归结为她的伪装,试图以此在他这里唤起些什么,比如心疼,并且她成功。他确实在那一刻生起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念头,可那手却迟迟未能举起…… 反而是云繁拭净了泪水,竟展臂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抬着小脸道:“况且……师兄也是为了救我才出的手,你可千万不要自责,这件事与你无关。” 他好不容易才醒来,她可不想他的元神再度崩溃,自然要小心哄着。 萧留年身体一僵,抓住她的手臂想把这粘在自己身上的软柔推开:“幽澜魔君,你松开手!” 云繁不悦至极:“师兄你刚刚还叫我云繁,怎么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我怎么不认人?我有说错半句,还是你并非魔君幽澜?”萧留年用力拉下她的手,边说边朝外走去,又问,“要如何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云繁看着他的声音朝着殿外光芒行去,反问一句。 “是。”萧留年断然道。 猎仙 第70节 不论她的猜测推断是真是假,他都必需马上回到浮沧山,给众人一个交代。 “不许!”云繁立刻拒绝,“你这是要回去送死吗?凭我们两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又有谁会听我们解释?” 他们两个当着众师叔的面杀了穆重昼,这在浮沧山以及整个九寰还不知道掀起多大波澜,就这样回浮沧,怕不被他们给生吞活剥。 萧留年脚步稍顿,道:“我是浮沧弟子,犯下欺师灭祖的大罪,自当回师门领罪。你是幽澜魔君,本非浮沧弟子,亦不曾向师尊动过杀手,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随我回门,留在别鹤海便是。” 他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毫无转寰余地。 语毕,没等云繁回答,他便又往殿下行去,只是还没走到殿门前,一阵冷风刮过全殿,只听“砰砰”几声,殿门尽数阖上。 殿内光线瞬间黯淡,他转过身来,瞧见暗光里云繁那张笑得邪冷的脸。 “萧留年,你既然口口声声幽澜魔君,那今日本君便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冷冽的声音响起,云繁生气了,连“师兄”也不肯再叫,她可太讨厌从他嘴里听到“幽澜魔君”这四个字,讨厌他把两人分割得如此干净! “你要做甚?”萧留年感受到殿内浮动起一股庞大魔气,丝丝缕缕,如索如爪,向自己抓来。 “要你。”云繁勾唇道。 作者有话说: 关起来吧。 ———— 第73章 赌约 偌大的殿室中, 云繁与萧留年二人相向而立,谁也不动,只有两股不相上下的气息, 充斥全殿, 做着无声抗衡。 不过一番试探, 二人立时就知彼此深浅。 一为仙, 一为魔,这是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势均力敌的气息,化作两道交缠疾旋的风,吹得殿上莲池波澜频频,荷叶哗哗作响, 二人的衣裳猎猎, 长发翻飞似墨舞。 萧留年冷冷盯着她, 他们的境界旗鼓相当,若是动起手来,必定是场难分输赢的战,但他不想和她斗法, 那厢云繁嚼着笑与他对视,幽凉的目光中亦无退让,不再是那个任何事都会揪着他衣角的小师妹。 “天下男人多的是,幽澜魔君何必为难我一人?”片刻后, 萧留年开了口。 “天下男人是很多,可是萧留年就只有一个!”云繁道。 “可男女情爱讲的乃是两情相悦,你这般强取豪夺又有何意思?我并不喜欢你。”萧留年心中已然冷静,面对云繁如此强硬手段亦心生愤然, 说起话来便不留余地。 可云繁并没生气, 反而嗤嗤笑起:“你总喜欢口是心非。嘴里无情, 心里倒是三番两次为了我连命都豁出去。你说你心中无我,却为何替我瞒下魔修身份,没有将我戳穿,又为何冒着性命之忧救我于水火,更是向你至亲师尊下了杀手……喜欢就是喜欢,你们这些人,老爱自欺欺人,活得这般不痛快,遮遮掩掩又是何苦?” 萧留年沉默了片刻,第一次没有否认她的话:“是,我承认,我是对我的小师妹云繁动心生情,浮沧十三载,我将她牵回山门,伴她成长,看着她成为众人心头宠爱的小师妹。她乖巧懂事,冰雪聪明,体贴入微,我承认……我承认我对她爱逾性命,我是喜欢云繁……” 他说着顿了顿,低低地笑出了声,像在嘲笑自己。 “可是魔君,我喜欢的这个小师妹云繁,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吗?还是说她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我也想对自己坦白,像你这般痛快过日子,那你来告诉我,我喜欢的人是谁?是你处心积虑演出来的人,还是你?” 云繁忽也怔住,她被这连声质问问得答不上来。 不可否认,她与他初识时的“云繁”,是她揣摩着人心,贴合着他们的喜好,演出来的,乖巧也好,体贴也罢,通通都是假的,她并不乖巧,也不算体贴,我行我素任意妄为……和浮沧山同门眼里的小师妹判若两人,可这十三载同门,难道一切都是假的? 那些同门间的情谊,她对江锋的敬爱,对钟繁心的亲近,对出海月的喜欢,对霍危、慕渐惜甚至于越安的同门之情,还有他……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真实地提醒她,浮沧十三载,她装着装着,就变了她自己。 “你还不明白吗?云繁只是你万千面目之一,她是你,可你不是云繁。”萧留年见她无声,语气一痛。 他也不想,不想自己情之所衷的人,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 “幽澜魔君,我累了,就算我求你,看在这十三年师兄妹的情分上,让我离开这里。”萧留年久未听到云繁声音,不自觉便放柔声音。 他不愿意再去想自己和云繁间的复杂情愫,他只想立刻回到浮沧,生也好死也罢求个痛快。 “我不许!你没听到吗?我不许!”云繁飞身半空,神情已不似先前平静,像被逼急的小兽,她知道他心里的痛,可她竟也无从解释那些真真假假的揣测。 这辈子,她从没似这般,想将要心剖于对方知晓,却不知如何下手的境况。 越想,她越是急怒。她也不愿为难他,可他却不懂。 四周的风越刮越猛烈,属于云繁的魔气大炽,凌架在萧留年的仙气之上。萧留年察觉到她气息中隐约的疯狂之意,这并不是好兆头,意味着她的心境有些不稳。 “云繁,你冷静点!”他不得不暂时先前的话题,急道。 “我很冷静。”云繁开口,“你不相信我,而我亦无法自证,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她也烦了,罗七八嗦扯一大堆让人头疼的话,还不如干脆点。 “总而言之,我不会让你离开!”她冷道。 一朵莲花离池飞来,她足尖轻点,飘飘然落坐于那莲花中心浮在半空,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也别白费力气,纵然我们境界相当,但是……” 她意味深长一笑,四周的魔气忽然间缠上他的仙气,萧留年诧异地发现,他的仙气正在一点一点……转化成魔气。 “你没发现吗?你的境界马上可以突破元婴至化神了。你体内的仙气是我给的,能给我也能收。”云繁随着那朵莲花围他飞了一圈,“这里的灵源也是六柱灵根最好的食物,五色鹤羽亦在我手中,师兄,我不放你走,你就永远别想离开这里!” 她能自由转化仙魔二气,再渡予萧留年,这也是这半年来替他疗伤时发现的。她先将这里庞大的灵源转化成魔气,再将魔气化为仙气,送入他的体内,供他疗伤修炼,而萧留年的身体竟对她的仙气接纳无碍。她不知道是只对师兄这样,还是所有人都可以,但起码这一刻,她对他有了某种掌控。 这偌大别鹤海,皆是她的地盘。 在这里,萧留年斗不过她。 几道黑气随之游向他,眨眼间缠住他的脚踝,将他禁锢在原地。 “云繁!”萧留年气到失言。 “萧留年,想走也可以,我们打个赌吧。” 云繁眼珠子转了转,飞到他身边,不怀好意道。 “什么赌?”萧留年冷硬问道。 云繁附耳道:“师兄,以三十日为限……若是师兄可以在我的手段下守得元阳,我就放师兄离去;若是师兄守不住,那就……留在我身边,与我双修,到时我也可以考虑,和师兄同归浮沧。” 她话音刚落,就听萧留年爆出一声:“荒谬!” 他已经从头红到脚,脸色如滴血。 云繁却嘻嘻笑着飞到另一边,道:“师兄,只有这一个办法,你可想清楚,若是不应,你这辈子都别指望离开别鹤海。” 她语毕飞远,指头一勾,收回对他的束缚。 “若不信我,你可以试试。” 说话间,她大方地打开殿门,看着萧留年头也不回掠出大殿。 转眼就是三天三夜过去,云繁一点也不急,盘膝于莲心上纳气修行,远远观去她面容宁静,仪态高华,似一尊瓷白神像,叫人心生敬仰。 只有此刻踏进大殿的人,心里才清楚她有多诡谲善变,手段万千。 “好,我答应你。”他不得不妥协于她的手段。 云繁睁眼,看着苦寻出口三日无果的萧留年,甜甜笑了。 “不过,时限只能十日。”萧留年避开她逼人目光,道。 “师兄这是在讨价还价……”云繁叹口气,但很就无奈地耸耸肩,“罢了,谁让你是我爱的师兄呢,依你就是。” 说话之间,她自莲中缓缓飞至萧留年身边,浮在半空,牵起他的手。萧留年的手掌宽大,手指纤长,因为练剑的关系掌中指尖结着茧,摩挲起来有些粗糙,她能想像这双手抚过自己肌肤时的触感,温柔之间的粗犷,让人战栗…… “师兄,你放轻松些,又不是斗法,你如此紧张做甚?”云繁看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便觉好笑,唇角越勾越高。 “从今日开始?”萧留年直视前方,石头般一动不动站着,僵硬道。 “唉……今日天将日暮……又被你算计去半日,师兄真坏。”云繁说话间朝他耳畔轻吐兰气,吹起他几缕鬓发,小脸很快垮下,委屈地抿抿唇,“拢共只有九天半时间,我可要怎么留下师兄?好难……” 萧留年无动于衷,只道:“你要与我一直站在这里说话?” 云繁俏眸一转,了然地点点头:“确实不该一直让师兄站着。”她嘻嘻笑着拉他飞起,飘到莲花正中,倏尔倾身扑向他,将萧留年压在莲芯中央。 萧留年的手攥成拳落在身畔,闭上眼,少女的体香混着莲香却不依不饶地钻进他的鼻中,他可以感受到身体像被柔软的云朵压着,她似乎在轻轻地蠕动,他竭力克制着联翩浮想,却又无法控制地猜测她到底下一步要做什么……她的手抚向何处?她的唇点向哪里?她的齿会咬在何地? 就如同每次对敌,他总要预判对手的招式,然后防御亦或进攻。 而每每思及她的举动,他身体对应的位置就会随之发烫,像有羽毛似远似近的撩过,无需触及肌肤也能叫人战栗。 然而,云繁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趴在他胸前,听他心跳的声音,一边听一边浅浅的笑,她的发丝散在他胸口颈间,她的手把玩着他未绾的发,像猫一样乖巧。 “师兄想什么呢?”她开了口,声音与他胸腔里的跳动共鸣,直抵他的魂神。 萧留年觉得她浑身都是陷阱,呼吸是、声音是、目光是……他不理睬她,只绷紧心弦等待她最后的进攻,等那仿如燎原的大火席卷而来。 可是,他什么也没等到。 身体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云朵飘远,连她的气息和声音都跟着远了。 “师兄大伤初愈,这几日又在别鹤海寻找出口,想必也倦了,今日好好休息。” 萧留年睁开眸,只看到已浮至半空的云繁,她的目光天真纯良如昔,歪着头笑嘻嘻的俏颜写满戏谑,神情很平和,没有沾染半分欲/念,反叫他因为适才的种种揣测而心生羞愧。 云繁言出必行,抛下一句话,便飞离这朵巨大莲花。 萧留年却又觉得心里空空的,就好似一场生死较量的斗法,他做足了准备,可对方却轻描淡写地将剑一扔,道了句“不打了”,就飘飘然离去。 看着云繁在离自己很远的另一侧玉座上盘膝坐下,他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想了,于是坐起,盘膝入定。 一夜无事,两厢安静。 转眼天渐明。 暂得清静的萧留年忽闻得三两声似泣非泣的细长声音,嘤嘤如诉,像一曲隔山而奏的箜篌。他未睁眼,只打开神识探去,眉心一拧。 大殿内白雾缭绕,宝珠华彩变得浅淡柔和,这阵隐约声音,从这一重重的白雾后面传来。 是云繁在哭? 可哪有人哭得这般勾魂——时长时短,时浅时沉,时低是高,时疾时徐……如同一阙歌谣,呜呜咽咽。 这个诡计多端的幽澜魔君,她又在做什么? 萧留年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扩张领地,又再往里探了些,忽然间一震。 白雾像一层又一层轻薄的纱帐,朦朦胧胧之间透出一抹影子,像儿时的皮影戏。 她躲在雾的后面,只看得出淡淡轮廓,像一笔妖娆的墨,弓着腰,脚绷在半空。所有的美好都藏得俨实,只有那笔线条玲珑的墨色,和她的声音,半真半幻飘在半空,让人自由揣测。 萧留年仿佛意识到什么,在片刻的震惊后,就要收回神识,然而面前的白雾却仿佛知道他的窥探,一只素手伸出,割开了白雾,像挑起的纱帐,露出云繁的脸庞。 潮/红的玉颜上唇□□滴,额头颊侧布满细汗,乌丝凌乱地粘在其上,一双星眼半睁,含着泪迷迷茫茫地看着他,似受了惊吓般,细碎的声音被她咬唇咽下…… 刹那间,他猜到她在做什么。 猎仙 第71节 作者有话说: 猜,谁会赢。 许个愿,别锁。 ———— 感谢在2022-07-24 13:50:46~2022-07-25 22: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figno  ?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啾啾真可爱啦 20瓶;哒哒哒哒 10瓶;大头熊@、cici、17593678 5瓶;℡von 2瓶;figno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入海 天光大亮, 殿内的仙雾旋旋绕绕,不知不觉消褪,嘤嘤如诉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除了殿外传来的一尘不变的海浪声和鹤鸣, 偌大九霄浮海阁里再无第三种声音。 一切, 像是个梦。 萧留年做过的, 最荒唐的无边春/梦。然而那个搅浑一潭静水的始作俑,却在雾散之后平静地盘坐原处,徒留那些靡靡音与色钻入人心,怎么都挥不去。 云繁已换回浮沧山的仙袍,襟口掖实, 裙裾拉平, 乌沉的青丝整整齐齐的梳好, 与前两日判若两人,恍恍惚惚间像回到浮沧山,依旧是那个聪明乖巧的小师妹,然而落入萧留年眼中, 浮现出的,却又是晨时于仙雾所见那一幕。 那一笔墨影,那一眼梨花春雨。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叫他心荡神摇, 通体生烫。 从前行走在外,他也不是没有遇过妖物魔修以色相迷惑,他们可比云繁要直接得多,对他用过药, 燃过香, 布过阵, 施过术……可纵然百般手段试尽,也换不到他一眼动容,更别提似今日这般咬牙苦撑。 他苦笑,也不知该怪她手段太高明,还是自己道心太不坚定。 也或许,和人有关。 “师兄!”俏生生的声音响起,有人摸了摸他的手,诧异非常,“你这是怎么了?” 萧留年睁眼,看着自己皮肤上覆着的一层薄冰,再听云繁这明知故问的语气,分明带着几分戏谑,他心中生出浅怒,不肯搭理她。云繁倒不介意,只是催了些灵气化去他身上的薄冰,嗔道:“师兄也真是的,和自己过不去做什么?” 见他还是不开口,她拽起萧留年,拉他往外走去。 “要去何处?”他忍不住问道。 “外头。”云繁回得简单。 萧留年猛然驻足,眉头紧蹙:“光天化日的,你……” 他说不下去,薄面染红。就算这别鹤海没有其他人,但在外面做那等行径,他也很难接受。 云繁怔了怔,爆出阵银铃般的笑声来。 “师兄,你在想什么?光天化日,我要做什么?”她笑够后牵起他的手,边走边道,“我只是拉师兄上外面陪我练剑罢了。” “练剑?”萧留年因为自己不光彩的猜测而发窘,却又因为她的回答而狐疑,“你只剩下九天了。” “所以?”云繁不以为意地耸肩,“我应该把你按在床上?” 萧留年语塞,被她拉出大殿。 海风阵阵,多少刮散那些旖旎的猜测,云繁手中已经握起一柄剑,轻灵灵挽个剑花,道:“师兄,我的长风九式最后三式还是不得要领,师兄教我。” 见他眉头都快拧成结,她续道:“当年我进浮沧时,你答应过我会教我修行,陪我练剑,可是你往归溟一去十三年,从来没陪我练过一次剑。” 她说着露出失落的目光,萧留年难免想起与她这十三年间种种,别开头去,只道:“你还需要我教?” “师兄,请赐教。”云繁却不管他应没应允,娇叱一声掠到半空。 几声鹤鸣响过,停在岸边石岩上的仙鹤被剑气惊飞,云繁拧腰折身,在萧留年面前施展起长风九式。这是浮沧山的基础剑法,虽然人人可学,但学精不易。萧留年闻得剑气,早已回过头来,看着灼灼烈日下的云繁,一招一式皆凌厉无比。 “风为无形有势之物,疾时可摧折万物,缓时可包容万物,你的长风剑,凌厉迅猛有余,却失之包容,只有杀气,没有生气,尤其是这最后三式,本就要兼收并蓄……” 他看了许久开口指点,说话之间手中亦擎起自己的剑,跃身半空挑剑聚剑,衣袂纷飞人如朝阳,手中长风剑气如烈芒一道,朝着云繁攻去。 只听“铮”地一声,云繁退了两步,手中长剑被他的剑气缠上,她展颜一笑,夸道:“好剑法!”话音没落,她又欺身而上,逼向萧留年。 日正当空,两道剑光不断交缠,铮铮之音不绝于耳,两个身影掠空而过,踏浪而行,在海面切磋得不亦悦乎,海面不时被剑气划破,丈许的高浪翻涌而起,再如水幕般落下,二人穿行在一片又一片的水幕之中。 也不知何时,两人从互相切磋,变为双剑同招,萧留年最后一道剑气劈向海面,云繁与他同时出剑,两道剑气交缠化生龙形,在半空嘶吼着掀起滔天巨浪,海水被卷入剑气中,又化水龙绕着两人疾转,将两人圈在正中。 已是日暮时分,霞光满天际,云繁满面笑意,双颊生晕,比之天际霞彩更加明媚,不觉叫萧留年看痴,竟脱口道了声:“师妹……” 这一声师妹被哗哗水声掩盖,也不知她听没听到,只是笑得更加灿烂了。 海浪化雨,噼啪落下,浇得二人浑身湿透,云繁收起剑,双手将湿漉漉的鬓发捋向脑后,不妨那风雨龙入海后再度窜起,呼啸声响过耳畔,云繁似受了惊吓般往旁边一缩,萧留年下意识展开双臂…… 待到佳人入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却已经被这只狡诈的狐狸牢牢搂住了腰。 像她这样的境界,哪会被这小小的风雨龙吓到,不过又是她的诡计罢了。 低下头,他果然看到她唇边挂着得逞般的笑,细柔的发一绺绺贴在额前鬓边,那身仙袍彻底湿伏于身,水珠滚过她的面颊,顺着颈滑入衣襟深处……这副模样,与他晨起在雾间所见何其相似。 “练完剑一身汗,脏死了!”云繁唇畔轻启,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陡然施力。 二人急坠而下,“哗啦”一声,水花四起,两人入海。 萧留年骤然睁大双眸,这海由灵源所成,受她所控,只朝他们涌来,将二人压在一起。这个时候,云繁又变成了魔修幽澜,用属于她特有的甜美天真展露着女人的万般风情,织成巨大的网,将他收在其间。 他推不开她,只能与她贴合,任由她搂着他的颈,将鲜艳欲滴的唇送到他唇畔。 别鹤海的水微甜,被她的舌尖一点点顶入他口中。 她的吻,一向是带着独属于她的疯狂,攻城掠地般不容拒绝。 萧留年似乎被她激起怒意,海水里的眼眸愈显幽沉,忽然间吮住她的舌,手攀到她的脑后,紧紧按着,不由分说开始索取。云繁对于他反客为主的行为有些诧异,但很快,她就沉醉其间。 海面上早已平静,只有徐徐海风掀起微浪,隐隐约约似有两尾鲛人交缠着随波逐流,顺着海水的方向,流入九霄浮海阁。 萧留年带着几分报复的痛快,对于这段时日她时不时的撩拨和自己不得不苦苦挣扎的克制的愤怒,嚼着她的唇,吮着她的舌,有种破罐破摔般的凶狠。 他一凶,云繁便化作云,似要在他怀中融化般,绵软而顺从。 暮色渐晚,云霞羞避,夜幕降临,“哗啦”又是一声水响,湿漉漉的两个人从九霄浮海阁大殿的莲池里站起,皆松了衣襟,乱了气息。 萧留年推开双眼迷离的云繁,飞上莲芯,他脸上情/潮未褪,可眉间怒意正盛,也不知是气云繁还是气自己。 云繁的手段,远比他想像的要高明太多,根本无需用任何媚门道法药宝,就能轻易勾出他心底蛇/欲,他险些就……而这才第二天而已。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眼神一沉,盘膝坐定,只将双眸一闭,再不看云繁。 云繁随之掠到他身边,还没开口忽觉萧留年身上的气息消失。她微蹙双眉,将湿发勾到耳后,指尖按在他眉心处,聚起一点灵气探入其间,然而这抹灵气立刻就被弹了出来。 果然…… 她收回手,盯着师兄看了许久,忽然嗤嗤笑出声来。 她这是把他逼上绝路了,竟然封闭五感。 人有五感,眼耳鼻舌身:眼为色;耳为声;鼻为香;舌为味;身为触。世人之欲,常起于五感,声色香味触,皆为诱惑。她之前的手段,无非是在这五感上着手,师兄本就对她有情,因情生欲,五感为惑,很容易被她勾起欲、望,但现在他把自己五感封闭,便是将自己彻底隔绝。 虽然身体在这里,但他已听不到、看不见、闻不到、尝不到、触无感,就算她现在在这里遇险,他也不会有反应。 这招够狠,绝了她所有的路,可见……他是真的无法抵抗她的诱惑,才会行此下策。 不过,师兄依旧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修士之欲欢可分作两种,肉身之愉与元神之愉。肉身欢愉乃是凡人常行之法,虽也百般滋味,但到底过于世俗,而元神交融,方为真正极乐。 “凡人苦短,仙人苦长,不过皆为这寂寥日子所扰,按我说,都该及时行乐才对。师兄,你这又是何必?”云繁喃喃道,“也罢,给你吧。” 她还没试过与人元神交融呢。 元神虚空,是她从来不准任何人触碰的禁区! 倒不是害怕有人趁虚而入图谋不轨,只是神识世界,乃她最无保留之地,有她不愿被窥破的一切隐秘情绪,若非真正信任之人,她绝无可能交出。 但若是萧留年,她发现自己竟一点也不抗拒。 五感可封,元神却无法封,正好,他独存元神意识,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先得其神,再掠其身,没有差别。 如此想着,云繁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师兄,你这是何必呢? 下章,你们祝我好运! ———— 感谢在2022-07-25 22:58:13~2022-07-27 00:4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那时是年少如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月何照人 20瓶;pumpkin 10瓶;ronin 6瓶;figno  ?、一溪云、阿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销魂蚀骨 说到魂神交融这件事, 云繁向来只闻其名,未知其径,不过她这人就是有个臭毛病, 我行我素, 想做的事, 哪怕不知道该如何进行, 也会自己摸索出门路。 想到就做,云繁将萧留年的肉身挪了个方向,顺道狠狠拧了把他的脸颊,才正面对着他盘坐落榻,闭上双眸。 既要魂神交融, 她自然要先找到他的元神。 一道神光自她眉间逸出, 化作个不及巴掌大的小人, 在萧留年眉心逗留片刻,倏地隐入他的眉心,进了他的虚境。 所谓虚境,乃是修士炼到一境界后生出神识, 再由神识所化的虚空幻境,会随修士境界的提升、心境的强大而越发强悍。元神纳于虚境之中,自成世界,而现在, 萧留年的元神就藏在他的虚境之中。 云繁的元神飞入萧留年的神识后,就只能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寻。 不论任何修士,在没有主人的允许之下,虚境都是不容外人踏足窥探的领域, 私闯虚境会被视如夺舍, 将遭遇元神抵抗, 轻则神识受损,重则神魂绞灭。云繁可不想自己的元神被师兄的元神绞杀,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没多久她就探寻到一团浑噩。那就是虚境的结界,只要她的元神融进这团浑噩,就能到达萧留年的虚境。 猎仙 第72节 能够融进虚境结界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她的元神力量强于萧留年许多,可以强行进入;一个是萧留年接受她的元神,敞开虚境任她进入。 而这两者,云繁都不具备,在踏足他的虚境结界时,她已经做好遇到攻击的准备,然而,意料中来自元神的攻击并没出现。 她如入无人之地,萧留年的虚境对她没有丝毫抵抗。 云繁触及那团浑噩时,只感觉到让元神十分舒服的温柔,像置身于温暖的云絮之间,暖融融、轻飘飘……无比舒坦。 奇怪?师兄知道她会探入他的虚境,所以没有抵抗? 这不可能! 萧留年的为人她很清楚,为了抵抗她的接近,连五感都封闭了,又怎会容许她踏足他的虚境? 云繁想不明白,但她的元神已经融入他的虚境,也已不及多思。他的虚境传来股十分奇特的气息,熟悉而迷人,像她最爱的,属于萧留年的温柔,化作风和雨,缠绕拥抱而来,像一杯醉人的酒,竟勾起她魂神一阵阵战栗。 还没遇到萧留年的元神,云繁竟就已经生出股无上舒坦,若是肉身在此,必要发出声喟叹。 师兄这是……魂神比身体更早一步就接受了她? 云繁不是很明白,但她心情非常愉快。 浑噩结界很快消失,露出萧留年的虚境,这是个非常干净的虚境,一如萧留年的人。 他心里的世界,竟也是一片清静海,海面平静无波,正中央是座冰山,光芒闪耀。萧留年着白衣、披长发,盘坐于冰山之上,如同神祗拒人千里之外。 那片被埋在海底的冰山,却又如同沉睡于深海的巨兽,冻结着让人看不清且难以窥探的秘密。 他的虚境,有些奇怪。 云繁心里生出些微探究的好奇,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波又一波源自魂神的快意所俘获,无法再思考其它,只想靠近萧留年。 这就是魂神的吸引力? 连她亦会变得难以控制? 几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间,海面忽然无风起浪,海中飞出无数道水流,这些水流粘稠胶着,像触手,也像柔软的丝带,四面八方缠向云繁。云繁从上面察觉不到任何敌意,只有汹涌澎湃的情绪……像被压抑克制了许久某种欲/望,化作实形。 虚境中的一切,都是主人内心最真实的幻化。 云繁任由自己被无数水之触须缠绕,拉向萧留年。 ———— 封闭了五感后,萧留年获得短暂的平静,没有人再无所不用其及的撩拨他,他似乎松了口气,想着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然而心里的空洞却似乎越来越大。 师门所授的凝神静心的各种法诀已经帮不到他,他虽然看不到云繁,也感受不到她,但她的影子却又无孔不入般出现在他的魂神之中。 他在想她…… 他知道这太不应该,他应该立刻沉下心来摆脱云繁的纠缠,回到九寰,回到浮沧,那里还有无数事等着他回去交代,师尊的死也需要他回去查个水落石,但是该死的,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他心里所想,竟然是她。 不可遏制地,入了魔一般。 越是想要放下这些念想,他就越加心浮气躁,难以平静。而就在这样的自我挣扎中,他的元神忽然一颤,仿佛被云繁搂住般,她的唇、她的呼吸、她的发、她的肌肤……全部化成直抵魂神的战栗,骤然来袭。 他骤然间睁眼,双眸陡然大震——一道半透明的魂影,被海水所化的无数触须抓在半空,送到他的面前。 那道魂影若隐若现,脸庞有些模糊,但他知道,这是云繁。 长发凌乱地飘散着,她像没有骨头般浮着,被他的念想牢牢抓住,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他魂神如焚,烧尽所有理智。 “云繁?!”他喃喃一声。 她是怎么进来的?何时进来的?这是他的虚境,为何他竟然一点没有察觉? 无数的疑问都化作见到她的震憾,萧留年却没有余力再去思考答案,因为云繁已被送进他的怀中。 两道魂神相触,彼此皆是一震。凌驾于五感之上的,源自元神魂魄的愉悦,让人忘却所有外务,彻底抛开束缚,像撕破夜幕的天星,带着不顾一切的毁灭般的痛快与肆意。 而他那些于清醒时苦苦克制之下潜藏的念想,在这一刻化作巨大的魂爪,在她入魂的那个瞬间,将她死死禁锢在他的元神虚影间,不容逃脱。 云繁一时觉得自己化作春雨,浇融坚冰,同归静海;一时又觉得自己是星火,烧尽玄木,同化烟尘…… 她全然没有料到,自己与萧留年的魂神可以契合得如此完美。 萧留年已然抛开所有,不管这一场较量到底出自谁的主意,又由谁来主导,会隧了谁的意,称了谁的心。 他从未如此急切想要得到什么过,用尽一切力量。 两道光影缠扭着,从冰山上坠入海中,如堕深渊,又自海间飞出,纵入云间,化雨而落。 魂神如蛟似蛇,深海纵横,长空云雨,自在极乐,难分难舍。 一个带着毁灭般的放纵,一个带着沉沦般的堕落,抵死缱绻,只将这一瞬极乐刻进魂神。 ———— 不知多久,魂神各归其位,可这一场较量仍未结束。 九霄浮海阁的大殿静谧如初,清风徐入,摇动满池花叶,这朵巨大的莲花,似也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云繁睁开眼,一时间尚未分清此间为何,仿佛还处在那灭顶般的极致痛快中,目之所及,是近在咫尺的师兄。 他亦已睁眼,眸中清明早就消失,眼帘半垂间流淌过一缕妖光,竟是从前未有的风流,只定定看着她。 她把她那如浮沧雪、别鹤海般的师兄,蛊惑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真是好看极了。 她咬咬唇,目光与他的眼神交融,似乎在诉说什么,他的面庞渐渐又浮起红潮。 柔软薄韧的素光缎飞出,不由分说缠住他的双腕,将他的手扯过头,再拉向莲榻。萧留年竟未置一辞,顺从地倒下,长发散落在莲榻之上,眼微挑着,着了魔般迷人。 云繁欺身而上,双手缠住他的脖颈,细语随吻落在他耳畔。 “师兄,还剩下一天时间。”她呢喃着,委委屈屈,“你真要离开我吗?” 虚境纵情已八日,算上他们浪费的那一天时间,离他们的十天之赌,只剩最后一天。虽然她成功与他魂神交融,然而还差一步,这赌没结束。 萧留年没有开口,只是由着她肆意而为,眼神却逐渐滚烫。 他的脸越来越红,神情也失去最初的平静,渐渐有了些克制的狰狞,云繁倒只是趴在他颈间,咬着他的耳垂,絮絮说着什么……他忍耐着,压抑着,最终猛地攥拳,用力挣开缚腕的素光缎,一手穿过她的发间,狠狠按在她后脑之上,不由分说落吻,反客为主。 云繁细碎的吟声,散在他的唇间。 天光移转,殿内的光影斑斑驳驳的交错转换,渐渐归于暮色,血红的晚霞铺满天际。 海浪哗哗声间,隐隐约约是低沉的喘声,鹤鸣阵阵却掩不去女人绵长细碎的音,似诉似泣。 清净海化成一抷浊流。 天昏地暗。 作者有话说: 就……不知道说啥。 ———— 感谢在2022-07-27 00:43:23~2022-07-28 09:0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长离未离、潇潇04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千浮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云繁 一场赌约, 萧留年输得一败涂地。 第十三日晨,云雨初歇。殿上白雾缭绕,靡靡气息未散, 催人情动。 云繁侧身贴在萧留年怀中而睡, 津汗盈肤后变得愈发莹润, 雪白的肌肤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 其间散落着不少红痕,如同樱花沾身一般。薄纱似的素光缎缠在她的腰间,一端垂落莲花,浮在水面上随波轻荡着,另一端却缠绕在萧留年身上。 二人像被绑在一起般, 难分难舍, 如同此刻散落满榻的, 纠缠不清的凌乱乌发。 萧留年已经醒来,支肘撑头侧卧于榻,正半垂眼帘看着怀中人,目光藏在晨间晦暗不明的光线里, 叫人猜不透看不穿,已不似从前清朗,只有眉间那抹温柔,化作浓情蜜意, 随着他的吻落在云繁肩头。 云繁嘤咛一声,眼眸将睁似要醒来,微颤的睫毛间还留有未干的泪珠子,是昨夜忘情之际痛快的证据, 待她这眼眸睁开, 那泪珠子含在眼眶里, 湿漉漉的看着人,好似被对面那人揉碎了一般。 明明先动手的是她,可这副不堪承受的神情,却叫萧留年觉得,全是他的过错。 “师兄……”她动动唇,声音细细的,会勾魂一般。 没等她说完,一只大掌忽然扣上她的腰肢,将她翻过,几缕乱发拂过她的面颊,萧留年覆唇而下,夺去她的余音。 粘粘腻腻的声音响起,津液扯着丝儿,他像尝了腥得了趣的凶兽,一发不可收拾,连眼都是狠的。 半晌,这吻方息。 云繁攀着他的背,道:“师兄饶我。” 她这一声“师兄”,总叫得动听缠绵,莫名就叫他心尖颤动。 “饶你?”萧留年盯着她唇角晶亮的痕迹,声音又沉又哑,“先撩者可是你,不应该是你饶过我吗?” 云繁搓着他颈间被自己吮出的红斑,鼻尖与他的鼻尖蹭蹭,餍足道:“师兄这般,我也遭不住呀。” “你若遭不住,我岂非要死在你身上?”他俯望她,眼里淌过暧昧的光,又将唇凑到她耳畔,道,“你这身体……” 沙哑余音渐小,只落进她的耳中,再无第三者可闻。 云繁听得嗤嗤笑起,花枝乱颤,一身雪肤愈红。 元神是懒的,身体是倦的,只有心情是愉快的。 她喜欢这样恣意的快活,什么修魔修仙,营营役役,哪敌和他这一场抵死缠绵。 ———— 耳鬓厮磨了半晌,二人才终于起身。 天色又已暗,朗月星稀。 萧留年在海边负手而立,着一袭宽袍襟口半敞,衣袂被海风吹得猎猎如舞,满头长发不绾不束随意披散,人被月光笼罩,飘飘摇摇似随时要飞仙而离般。 他神情平静,再无先前种种愤怒急切与羞恼窘迫,目光沉寂如此刻海面,波澜沉潜间不见底。 约定的十天时间早就过去,他和她之间一场荒唐,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通通都做了个遍。从最初的抵抗到后来的放任再到最终的食髓知味反客为主……他根本无力招架她慑魂夺魄的美好,她的身上,总有一股让人放纵沉沦的魔力,可以让人忘却生死,忘却烦恼,但求一夕欢娱。 猎仙 第73节 像某种毒,让人欲罢不能。 这是属于幽澜魔君的魅力,和浮沧山的小师妹并不一样。 他已经非常清楚,从归溟回到浮沧再遇云繁那一刻起,她就已渐渐不再扮演浮沧山那天真无邪的师妹了,露出她小小的却又藏着毒素的獠牙。她像个老道的猎手,用这十三年同门情谊作饵,一步一步引他进入她的圈套,待到他察觉时早就泥足深陷。 如果两个人一开始就以仙魔的身份相识,他想他们之间也许没有任何可能吧,一个是任性妄为的魔修,一个是循规蹈矩的仙修,不同道不同心,谁也看不上谁。 可就是这样殊途的两个人,却都守不住心,守不住身。 “师兄,在想什么?” 俏皮的声音响起,他的身后来了人。 他转过头,瞳眸微缩。云繁身上只披着素光缎,腕间脚踝都挂着铃铛,每一步都踩出声声勾魂的铃音。素光缎缠绕过她的身体,勾勒出玲珑线条后曲曲绕绕飘飞于空,这让她像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亦或魔女,雪肤丹口,在月光妖娆妩媚,有幽澜的魔性,亦有云繁的天真。 入魂的美。 “没什么。”他摇摇头,目光锁在她的身上。 云繁走到他身后,伸手从后搂住他的腰,像只讨怜的小兽般,蹭蹭他的背,道:“师兄,你输了。” “嗯,我输了。”萧留年回答得干脆。 守了两百多年的元阳给了她,不论是身还是心,他都没有保住。 “那你可愿留在这里陪着我?”云繁问道。 她的手在他胸前不安分地拨弄着,被他一掌攥住。 “愿赌服输。”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云繁想了想,松开手,飞身于他面前,望着他的眼道:“那我们双修吧,此地灵源充沛,我有六柱灵根与阴阳元丹,可助你我以最快的速度的甄至化神。” 双修一词,让萧留年想起这十多日间的种种荒唐,薄面仍旧不自觉地微微泛红,开口却仍没什么波澜:“听你的。” 竟是绝口不提浮沧山的事。 云繁蹙蹙眉,定定看着他半晌,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却徒劳无功,她咬咬唇,做了个决定。 素手一翻,她的掌心祭起面镜子。 确切点来说,是个雕着梦魇兽铜镜框,镜面空无一物。 “师兄,双修之法讲求二人一心,彼此信任,可你并不信我,对吗?”她道,见他有开口的意思,摆手打断,自顾自续道,“我不怪你,毕竟是我骗你在先。我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换不回你这十三年信任。这是伽兰山的照心镜,可以照见最真实的过往。” 照心食梦镜是伽兰山的法宝,只要施术者愿意,就能以此镜照出自己的过往,再制出一模一样的梦境。 人会说谎,但法宝不会。 这面镜子悬浮于她的心口头,空荡荡的镜面浮现厚厚云层,似乎掩藏着什么,待人探知。 “不用了,云繁。”萧留年拒绝道。 云繁却牵起他的手,将他的手缓缓送到照心镜的正中央。伴着她一声悠悠呢喃,萧留年的元神被照心镜拉到了一个陌生地方。 ———— 那是个不算繁华却也算富庶的边陲小镇,镇上有个开酒坊的富户,姓云,酒酿得不错,远近闻名,是以生意也不错,日子过得富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富户夫妻二人成亲数年,膝下只得一个女儿,生得冰雪聪明,原是夫妻两人的掌上明珠。只是这个女儿长到四岁时,夫妻两人又生了个儿子,她的地位一落千丈。 萧留年是在云家五进大宅子后院的大芭蕉下看到年仅四岁的云繁。 她比他们在蛇渊初识时看起来要更小些,穿一身半旧的裙子,手里握着半个馒头,躲在芭蕉叶下盯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屋子。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写满稚气,并没有后来超越年龄般的通透,她有些气恼,一边小口咬着手里的馒头,一边自言自语:“怎么还不来?这么久还找不到我吗?” 这是从前她和阿爹阿娘常玩的小游戏,每回她躲起来,家人总能找到她,逗她笑。这次她藏得并不隐蔽,他们没道理找不到人的。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院里的人忙忙碌碌,却没有任何人找到这里,更没有人发现小姑娘的失踪,这府里的人各行各事,都围着那个啼哭声不断的房间打转。 萧留年看出什么来,站在她身边,很想同她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她听不到。 直到天星满布,小云繁蜷在蕉叶下睡着,手里的半个馒头滚到地上,她才揉着眼醒来。依然没人找她,她眼眶红红地从蕉叶走出,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自那以后,她就变得安安静静,不再吵闹撒娇,怕吵醒弟弟惹父母心烦,也不再要求什么,因为父母不会给。 萧留年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乖巧,心渐渐揪起,眉头拢得死紧。 直到她五岁那一天,破城之日来临。 她曾经轻描淡写提到过的一切——“马蹄的声音踏响长夜,尖叫声划破寂静,火光冲天而起,将黑夜烧红,婴孩的啼哭、妇人歇斯底里的挣扎、男人的怒吼,通通都被刀光剑影斩断,只有血,在地上流淌成河。” 都化成了鲜血淋漓的画面。 然而更加残酷的是,五岁的小云繁被人从逃亡的马车上推下。 她骗了他,她没有为她挡枪挡剑的父母,她被遗弃在战乱之中。 两个故事的结局都一样,萧留年不敢说哪个对哪个错,但目睹她被推下马车的那个刹那,他出离愤怒。 他看着她满脸惊恐,眼里布满泪水,慌乱无助地蹒跚追在马车后面,他无比希望自己和她的相遇,是在她真正的五岁那年。 即使明知这一切发生于过往,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还是情不自禁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从她瘦弱的身体穿过。 他只能跟着她,看她所目睹的一切,听她所听闻的一切,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 近在咫尺的死亡,不堪的画面,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看着她游魂般的生存在堆满尸体的村镇,最后被游方道士捡走,又被卖进媚门,挣扎在九寰仙界求存。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云繁。 从不会讨好他人,到逢人先露三分笑颜,从不会揣摩人心,到察言观色间把握人心,从一介散修到魔君幽澜……这其间多少痛多少苦,大抵只有她自己心中最清楚。 相较之下,浮沧山十三载带给她的,于她两百多年的寿元中,太少太少。 他多希望她一直是浮沧山的小师妹,没有那两百年的挣扎求存,没有被父母推落深渊的痛苦,被浮沧山的师叔们宠着爱着,被他爱护着,什么苦都不必吃,更不必被身边人背叛,险些身死幽澜山。 恍恍惚惚之间,两百年岁月不过眨眼之间。 萧留年再睁眼之时,照心镜镜心的厚云散开,镜面依然空无一物,别鹤海的天地仍是宁静,云繁也还是千娇百媚的模样,好似一切不曾发生。 “师兄,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世间的确没有叫常平村的地方,但是……真的有一个叫云繁的孩子。”云繁的声音响起,与他在镜中梦境里听到的声音,似乎重叠起来。 萧留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倾身用力抱住了她。 “师兄信我了吗?”她问他。 “信。”他点下头,将心中不断泛起的痛意,化作双臂的力量,再不想松手。 “那么从今日起,师兄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好不好?”她又问道。 “好,我是你一个人的,谁都抢不起,也夺不去。”他道,像发誓一样。 云繁便笑了,开心得像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了吧,该准备回去了? ———— 第77章 变数 别鹤海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外头的一切喧嚣都影响不到这里,仿佛不在九寰仙界般。 自那场赌约萧留年彻底败给云繁之后,他似乎也歇了离开别鹤海的心, 对关于浮沧山的事绝口不提, 每日只与云繁专注修行。 叫他没有想到的是, 二人双修时境界提升的速度, 竟然比一个人修行还要快。照理来说,这里的灵源经云繁阴阳仙魔体转化之后再渡给他,对云繁来说速度必然不如她一个人修行来得快,然而奇怪的是,二人双修之后, 魂神灵肉合一, 没有丝毫排斥, 此地灵源在二人体内流转,如经一人之体。 他们两人,一为魔一为仙,云繁那颗多出来的阴阳仙丹就像是仙魔之间的一扇门, 能够让他们互通无碍,简直像是为他们两人而生一般,这很奇妙。 外人在此地修行,一日抵百日, 而他们合双人之力,却有以日抵年的效用。 这个速度,是九寰修士想都不敢想的。 萧留年问过云繁这门双修功法的来历和修炼口诀,云繁并没瞒他, 一五一十都说予他听, 可从她口中说出的双修功法, 不过只是媚门普通的双修功法,并无任何奇特之处,按说不可能进展如此顺利神速。 首先普通修士要想双修达到魂神灵肉合一这个境界,就已经是件极困难的事了。哪怕他二人确是两情相悦,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达到这个境界。 云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对双修没有研究,天妩仙君又只传授了一半口诀,她还参不透这其中奥妙。 不过她这个人当了这么多年散修,大部分功法都靠自己摸索领会,无师自通,所以也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这世间功法,无非都是被人摸索创造出来的,那她也就摸索着修炼吧。 “你也不怕走火入魔?”萧留年听到她这番话时,才知道这位幽澜魔君的胆子有多大。 “走火入魔了再说吧。”云繁答得轻轻松松。她贪生,但也不怕死,绵长的寿元对她来说,如果走得太过谨慎无聊,她会觉得生不如死。 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很不错。 鱼水之欢的滋味似乎怎样也尝不够,她每天总要与萧留年缠绵缱绻一番,总爱看他在她百般撩拨下咬牙切齿的模样,听他带着喘息的低沉的声音,恨恨道一声:“还不够吗?我总归有一日要死在你身上。” 只是说归说,骂归骂,把他惹急了,到头来最狠的还是他。像闭眼的雄狮,任她予取予求,但生了气睁开眼,还是要咬着她的脖颈将她抵在榻上,换一番难舍难分的耳鬓厮磨,雨露散遍。 百般花样玩过,二人之间总归是她进一步他便退半步,他强三分她则柔五分,于这强弱软硬之间颠鸾倒凤地推拉互补,直将这宁静海化作销魂魔窟,云翻雨腾搅得莲妖水浊。 在莲心时,萧留年就像变了个人,眼底清明尽化风雨,眉梢写满风流,他本就生得好,如今被云繁一番调、教勾、引,竟逼出几分邪性来,愈发俊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离了云繁时仍是正人君子,一到云繁身边,便有了那媚门郎君的风流。 云繁亦比进别鹤海时要更漂亮了,原就雪白的肌肤里透着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体态愈纤柔,眉眼愈动人,一天比一天更加迷人,宜喜宜嗔,怒时冶艳,笑时娇憨,风情万种当得,天真纯洁亦兼之……真真是百媚千姿,魔骨仙颜。 这就是双修的妙处,阴阳调合,各得其养。 快活日子匆匆又过百日,在此修行以日抵年,二人境界双双元婴期满,面临破境。 突破元婴到化神境界,这是个大坎,她与萧留年需要共同闭关突破,没有比别鹤海更好的闭关地,他们在这里不受外界打扰,灵源亦取之不尽,云繁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以并没考虑多久,很快就决定下来,明日闭关突破。 从九霄浮海阁里出来,她展目四望,寻找萧留年的身影,打算找他商量这桩事。 别鹤海的这个海中浮岛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岸边。萧留年坐在他最喜欢的礁石上,倚着那只五色鹤王,一手揉着伏在他脚边的小鹤脑袋,一手擎着方玉牌正怔怔地看。 他今日难得束起发,随意扎在脑后,远远望去,不是浮沧山沉稳的大师兄,倒像是骑鹤归仙的少年郎,满身恣意。说来也奇怪,这别鹤海虽然被她掌控着,可这里的仙鹤却与萧留年更加亲近,尤其那只五色鹤王,平时高傲骄矜,就连对她也只是敷衍般的听令,但在萧留年面前却愿意垂颈厮磨,温顺得像他豢养的灵宠。 不知道的,还以为萧留年才是别鹤海的主人。 人未至,铃音先响。萧留年察觉到云繁的到来,翻手收起那枚玉牌。 “藏什么?我都看到了。”云繁在他身畔落下,挨入他怀中,嗔道。 萧留年侧眸望她——她今日穿着云朵般的罩衫,里面是件云霞色的裙,玉白的小腿从裙伸出,曲在地上,露出踝间画的一朵莲,又妖又纯。 “怎么?想回浮沧?”云繁见他不答,追问道。 猎仙 第74节 他刚刚握在手中的,是浮沧山的传音玉。 “想。你肯放我?”萧留年道。 这是二人数月内首次提起浮沧山。 他们手里各有一枚浮沧山弟子牌,那玉牌也是传音玉,可自从进了别鹤海后,这玉牌从没亮起,想来此地自有隔绝外界术法传音的禁制,亦或是位处裂隙秘境,外头的消息,一点都传不进来。 也不知道如今浮沧山怎样了。魔修围山,众仙猜忌,本就是个难解的局,好不容易盼到道祖归来,却又当着浮沧众师叔们的面,被大弟子弑于浮海沧云之上…… “不放。”云繁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萧留年对她的答案毫无意外,勾唇笑笑,抬手拈住她的唇珠,细细摩挲着。 她脸上未施脂粉,唇瓣上自然也没抹口脂,色泽晶莹,触之软柔,摩挲起来特别舒服。 云繁启唇,贝齿咬住他的指头,狠狠一磨。 萧留年“嘶”了声,却没有抽回手,由着她舔舔咬咬……搅得他心里一股邪火直冒。 “你恨我吗?”云繁却“呸”地吐掉他的指,攥住他的衣襟问道。 萧留年反问她:“恨你什么?” “恨我将你囚在此地。”她捋捋发丝,小脚趾一勾,划过他的腿。 “恨的……”他倾身俯唇,“恨得想要吞了你。” 炙热的唇来袭,换来她一声咕哝:“萧留年,待你我修为大成,我陪你回浮沧。” 他的吻顿了顿,片刻后又化疾雨落下。 恨她吗?大抵是恨的,他为她弑师,她却将他囚禁于此。 爱她吗?肯定是爱的……不知何时起,不知何时深,更不知为何起,为何深…… 百日纵情,是萧留年这一生有过最荒唐的时光,却也是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时光。 像火焰,烧毁天地,铺出满天晚霞,却是一天将尽。 日后,不知何以为继。 别鹤海第九月,云繁携萧留年于九霄浮海阁内闭关破境冲化神。 足三月。 静海生波,灵源聚涌,天地异象再起,一龙一凤虚影自九霄浮海阁上飞出,交缠着俯冲入海,又飞入云间,如同疾电般撕破天宇,呼啸而去。 ———— 浮沧山有千山万峰,一眼望不到头,然而如今却有半数归于黑暗,另半数被炽烈金芒笼罩着。 自一年前魔修围山,道祖陨落起,九寰就陷入混战,仙界分崩,三宗决裂,浮沧成为仙界众矢之的,被围攻已达一年之久,有半数山峦尽落敌手。 这片金光,乃是半年前开启的护山重阵,以镇山仙宝《道祖驭龙图》为祭,倾浮沧最后力量,方苦苦支撑到现在。 可眼下……也是岌岌可危,已到生死存亡关头。 今日,浮沧山的风,刮得有些凶猛,很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伽兰山的一念站在伽兰塔最高处的悬栏上,闭着眼远眺浮沧,风呼啸而过,他的眉宇仍是一片平静。也不知望了多久,远空掠来三人,一一落在了他的身边。 “一念,你急召我等来此,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凌佑安的声音响起,他刚毅的脸庞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沉冷而肃杀。 来的人,是留在浮沧主持大局的凌佑安,和负责后勤的风兰雪与伤重归来的柳昭。 外头已是深夜,然在护山重阵的金光之下,这里依然亮敞,他们的脸均都蒙上淡淡金光。 一念缓缓点头,转过身,指向身后最高的伽兰塔室。 “你们看。” 三人随之望去,风兰雪叹道:“这是用来存放穆师兄八宝净璃灯的塔室,怎么了?” 八宝净璃灯是穆重昼的命魂灯,由七朵莲烛环绕一柱净璃灯而成,烛亮人在,烛尽灭人便陨。当日萧留年弑师后,这盏八宝净璃灯就全部熄灭了。 今日望去,这灯也没有亮起。 风兰雪不知道一念何意。 “你们仔细看,净璃灯的灯柱。”一念提醒道。 八宝净璃灯有八盏灯,七莲烛和净璃芯,净璃柱是其他七烛的烛火之源,同时也是第八盏灯的灯芯,会绽放幽蓝色光芒。 凌佑安闻言,走近了一些,凝神望去,忽然间,双眸骤睁。 “净璃灯的灯柱里面……”他不可思议道。 灯柱之中,出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光芒,像随时要飘散的魂魄。 “是的,八宝净璃灯复燃了。师兄他……身死魂未灭,尚在九寰,不日将归。”一念静静道。 作者有话说: 冲结局了,姐妹们。 ———— 感谢在2022-07-28 09:06:08~2022-07-30 19:0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潇潇0411 2个;figno  ?、汤小圆圆圆、、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妈对你寄予厚望 33瓶;月下渔 20瓶;艾若若、娜妹儿、南风知意、点苍苔 10瓶;ronin 6瓶;卡卡卡卡卡 4瓶;仙女今 3瓶;梨兮 2瓶;之灵、油菜花、日光倾城、长安安lycoris、一溪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化神 闭关第三月, 别鹤海生波。 静海掀起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万里无云的碧空被厚重阴云所压,天海沉沉宛如变成另外一个世界, 几道银亮蛇电自云间窜过, 化作炸雷落下, 像要将这天地劈开般, 落在九霄浮海阁正上方。 一声凄厉鹤唳响彻天宇,五色光芒化作一道虹桥,弯架在这片诡谲难明的天海之间,鹤王带着群鹤疾飞到九霄浮海阁处,却被恐怖至极的气息震开, 只能惊急地围着九霄阁打转。 惊雷银电一道跟着一道砸下, 一道比一道可怕, 带着毁灭万物的力量,砸落九霄浮海阁。 九霄浮海阁剧烈的震动起来,同时波及整片别鹤海,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在海面绽开, 一望无际的别鹤海同时炸起无数十丈高浪,高浪成圈围着九霄浮海阁,又如同一重又一重的城墙般,在替九霄浮海阁承受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 不过破婴化神而已, 怎会引发如此恐怖的天劫? 这一点,就连现下闭关于莲芯的萧留年和云繁都参不透。 天雷为劫,乃是修士飞升亦或大能施展逆天禁术时,才会引发的可怕天象, 而他们不过是从元婴突破到化神而已, 按常理是要面临心境与身体的双重劫关, 而这两关他们皆已闯过,眼见化神将成,二人元神龙影凤象已出,可异变突降。 纵然因云繁六柱灵根与阴阳金丹的关系会引发天呈异象,也绝无可能导致天劫。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二人均想不通,但天劫已至,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想因果,只能想办法承受。 云繁眉宇紧锁,元神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如被天地碾压一般,萧留年也没比她好,他的四肢百骸仿佛都碎掉般痛着,大颗的汗珠自额头滚落。 紧闭的眼睁开,二人都说不出话,只能以目光浅浅对望。 幸而,这座九霄浮海阁似乎对今日的雷劫早有准备,第一道天雷落下时,浮海阁同时开启了一道强悍屏障,将天雷拦在屏障之外。而浮海阁的力量,来自别鹤海,现在整个别鹤海都在替他们抵挡这阵天雷大劫。 雷劫有三、六、九之分,三雷为小天劫,九雷为飞升大劫,六雷介于二者之间。萧留年和云繁所面临的雷劫,早已超过三雷,天雷一道比一道强烈,渐渐的,连别鹤海和九霄浮海阁也渐渐吃不消。 云繁已经感受到九霄浮海阁的颤抖,鹤声更厉,楼阁颤得厉害,似乎随时都有溃塌的风险,而天雷才过五道,若以六道论,他们还要承受最后一道。 而这一道,将会是前五道威力的数倍之多,绝非他们现在所能承受的。 云繁咬咬牙,看着萧留年,他似乎明白她的想法,点下头去。 刹时间,黑金二光自她腹间涌出,一枚阴阳双色金丹竟离体而出,飞到二人头上,渐渐化成巨大阴阳符,别鹤海的灵源似都受其所召般,争先恐后朝这枚金丹涌来,化作仙气冲入丹中。 已然化归魔体的云繁再度祭起五色鹤羽,扬手将鹤羽扔出。 一道细长的虹芒划过,鹤羽飞出九霄浮海阁,飞到别鹤海之上,在这片黑沉沉的天海间撕开一道巨大裂隙,无上妖力涌入。 别鹤海与万妖海是相连的,别鹤海的力量已不足抵御天雷,那么……加上万妖海的魔气,如何? 她抬起头,目光狰狞地穿过九霄浮海阁,望向天际。 想要她的命,那就来试试。 ———— 夜色环抱之中,浮沧山的七峰一海被金光笼罩,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斗法的声音停止,四周陷入短暂的平静,两边都暂时偃旗息鼓,准着下一场攻击和抵御。 这夜的风,刮得很猛烈,金光摇摇晃晃,看起来不太稳当,岌岌可危的模样让浮沧的弟子心中均感不安。 “师姐明日又要随紫宸峰的师兄们赴战了?”霍危的声音响起,虽然嗓音仍似从前,可那语气沉敛,已无旧日毛躁。 他着一袭玄青战甲,头发仍旧高高束起,眉间的少年颜色已改,染上几抹风霜,没了从前爱笑爱闹的眉眼。 慕渐惜站在他的对面,看着这样的他,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难过,可霜雪般的容颜仍旧冰冽。她点点头,道:“嗯,来同你道个别。” 这场仙魔混战已经持续了一年,宗门里的弟子,境界修为够的,都已经派往前方迎敌,慕渐惜作为凌佑安的亲传弟子,早已上过几次战场,但这一次,是有些不同的。 师尊说宗门的护山大阵已经维持不了多久,这一战恐怕是要倾尽全力劈出一条生路来,生死祸福难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赴战之前,要来找这个从小到大都看不顺眼的师弟告别,可能她在师门内真的没有多少交心的朋友,虽然一见面就要斗嘴,但霍危应该是少数几个可以挑起她火气的人,所以……也算难得吧。 “我们一起进的浮沧山,可是越安姐不在,云繁也走了,就剩你我二人。”霍危淡淡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都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他视同至亲的人,到如今都不在了。 “霍危,别想那么多,我好好迎敌,你守好山门。”慕渐惜走上前,拍拍他的肩。 霍危点下头,脑后的马尾轻轻扫过她的手。 她又道:“如果实在守不住了,就逃吧。” 霍危有些诧异,这不像是慕渐惜会说的话,但抬眼看时,慕渐惜却已经转过身打算离开。他攥攥拳,恨自己从前懒散不知进取,辜负了天赋浪费了光阴,这一年以来哪怕再努力也只能修到筑基期满,离金丹差了一步,不能随他们一起迎敌。 “师姐……”他叫住了她。 慕渐惜驻足回眸,只见他走到自己身边,抬起手摊开掌心。 掌心上是枚红通通的裹着糖粉的小丹果。 猎仙 第75节 “尝尝,吃了会开心。”他道。 从前,慕渐惜是看不上这些人间凡物,但今日,她破天荒拈起这颗小糖果含入口中,片刻后道:“谢谢,很甜。” 语毕,她再度转身,朝后挥挥手,含糊道了句:“走了,保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没等她走出多远,忽然之间浮沧全境地动,一道黑光自沧云浮海上冲天而起,风云陡变。 四周的风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山间有种凝固静止般的错觉。 无境之海,亦是万妖海里所纳魔气,顷刻之间朝着浮沧山这座九霄浮海阁涌去,海上雾尽,现出远处张牙舞爪般的可怕妖域。 ———— 浓郁魔气涌入别鹤海,化作黑色飓风卷进云繁阴阳金丹所化丹图之中,与别鹤海的力量一起交错旋转成巨大阴阳图,笼罩九霄浮海阁上。 银亮蛇电穿云而过,朝着九霄浮海阁上空汇聚,让人毛骨怵然的天地劫力带着无上浩威化作一道炽眼电光,在惊雷震海之时落下。 毁天灭地般的波动向外无声绽开,那道炽电没入丹图中,刹时间,天倾海覆,弥漫于整个别鹤海的灵源与魔气疯狂震动起来,宛如无数渺小蝼蚁与天争地斗,以微小之力聚沙成塔扛下了这来自天外的劫电。 轰—— 丹图在天雷之下碎成齑粉,连带云繁的金丹也化为乌有,可这倾尽两海之力所成的仙魔之象却化作满天黑金碎芒,星星点点落下,回归二人。 云繁只觉得神识一阵难忍的刺疼,虽然阴阳金丹化作无上神力归来,但金丹破碎之时所带来的痛苦却叫她无力承受。一口鲜血喷出,她倒在萧留年怀中。 萧留年只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天劫神雷的余威犹存,破图而落,穿过九霄浮海阁砸下。 剜神剔骨般的痛浮现,他以肉身硬扛这道雷威,皮开肉绽之际,殷红鲜血染遍薄衫,护得云繁无恙。 六道天雷过去,天际云散,终于没有第七道神雷。 半空中黑的金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云繁觉得体内有什么禁锢被这阵天雷冲开,无上力量源源不绝从四面八方涌来,随着这满天碎金冲入自己身体。 “师兄……”她却抹抹萧留年的脸,沾了满手血。 他的脸满是鲜血,天雷让他皮开肉绽,这张英俊的脸亦难免受伤。 “无妨。”萧留年抱着她坐直,道,“你已化神,境界修为甚至已逾化神,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将此间力量收归己用。” “一起。”她简单道。 “好。”他回道,却俯头吻向她的唇。 带着血腥味的吻,有几分绝决的意味,疯狂而缠绵。 天际的巨大裂隙未收,那是别鹤海和九寰的出入口。 这个吻的最后,他似乎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 浮沧五梅峰被无数道银光所笼,像个巨大的鸟笼子,关着一个人。 越颂曦着一袭白衣,站在五梅峰的琢玉岩上,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沧云浮海阁上的异象,熟稔的气息随着风被送来,换她唇畔一个浅浅笑意。 自那日惊变之后,她只将曲弦送出浮沧山,自己则心甘情愿被囚禁在五梅峰上,而今日,她等到她要等的东西。 “越颂曦,万妖海到底出了何事?” 万妖海的异动引发众修震惊,无人可知到底出了何事,江锋寻到五梅峰这里,质问起越颂曦来。 “你们可知万妖海的来历?” 她反问江锋,然也没等到他回答,便又自问自答起来。 “你们不知道吧——那片别鹤海,是你们道祖穆重昼,送给我师尊的定情信物,他向她承诺过,待归溟大定,他要以别鹤海为聘礼,与我师尊结修。” “所以,我师尊回赠他以万妖海……她说,那是她的嫁妆。” 越颂曦一字一句道。 “你师尊?曲悲楼?他不是……”江锋愕然。 “你见过我师尊?” “没有。”江锋摇头。 “你们都没见过她,但我见过,你师兄穆重昼也见过。名震天下的魔尊曲悲楼,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可如今,承诺犹存,那两人却都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唔…………………… ———— 第79章 分离 一场惊心动魄的破婴化神终于过去, 沉云散去,别鹤海却换了番模样。 湛蓝海水随风起微澜,波涛沉潜间泛起奇异光芒, 再不是千年如一日的寡淡。萧留年站在海边, 弯身掬起一捧海水, 看着水从指缝间流下, 泛起无数黑金双色光点,有些沾在他的掌上,飞快地钻入他的体内,带来一股奇妙的感觉。 云繁的仙魔阴阳丹化作了这片全新的别鹤海,仙魔二气前所未有的融洽共存。他心念一动, 信手挥过, 海中化出一柄黑金色的长剑, 在他的掐诀施术下化成万道剑阵,朝着远空飞去,在半空转了一圈,最终又归入海中。 得益于和云繁的双修, 他亦有了对仙魔双气的掌控,如今境界已至化神,体内灵力涌动,前所未有的充沛, 元神所感更加敏锐,与先前相比,修为增涨何止百倍。 但萧留年心中并没任何喜悦。 他回头看了眼九霄浮海阁,云繁还在闭关沉眠, 吸纳别鹤海全新的灵气, 他却提前出关了。 天际虽然已经恢复平静, 但连接着别鹤海与九寰的裂隙还在,幽幽暗暗的飘在天海之间,像个空洞的嘴。 他沉默地在海边站着,五色鹤王飞来,低下长长的脖颈,亲昵地蹭蹭他的手,目光中流露出难舍之意。他揉揉鹤头,失神地看着九霄浮海阁,片刻却断然收回目光,反身坐上鹤背。 一声嘹亮鹤鸣划破天际。 五色鹤王振翅而起,朝着裂隙飞去,却在接近裂隙之时徘徊飞了两圈……骑鹤修士攥紧了双拳,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般,从鹤背上飞起,身影没入裂隙中。 巨大的裂隙随着他的离去而渐渐合拢,一片五色鹤羽飘落,被鹤王衔入口中,往九霄浮海阁送去,只是未等它飞落浮岛,一只赤红巨蛟忽从海中探出,凶光毕露地盯着盘旋半空的五色鹤王。 鹤王一声疾鸣,与赤蛟一天一地对峙在海间,直到一声清冷女音遥遥传来。 “蛟蛟。” 赤蛟才终于收了凶性,懒洋洋游上岸去,蜷到九霄浮海阁前,闭上双眼。 五色鹤王衔着鹤羽飞落九霄浮海阁外,静静地将那片羽毛放在地上,径自飞离。 本正闭关的人,早就睁开眼眸。 云繁看着只剩下自己的偌大殿宇,目光不管扫到哪里,却依旧可以看到二人旧影,对峙过的、争执过的、缠绵过的……缱绻的声音犹响耳畔,他低声的笑和迷离时的呢喃,真是动听得很。 想着想着,她唇边忽然扬起一抹笑。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的,但事实却是,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刻,甚至有种解脱的错觉。 从他第一天被囚禁在别鹤海时起,纵然他们之间有过再多抵死的缠绵,再多酣畅淋漓的极致痛快,但她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他的痛苦。 那从来没有写在脸上,化在眸中的,挣扎的痛苦。 他笑着陪在她身边,妥协于她的诱惑和撩拨,一遍又一遍满足她的索求,恣意沉沦放纵到不像从前的萧留年。 云繁清楚,除非她能永远囚禁着他,否则迟早有一天,他要离开的。 可是……她并不想这样。 她不想看着他一天比一天不像她认识的萧留年。 这场恣意纵情的堕落持续了一年,也够了。 她起身,飞过莲池,点足落地,凌手一抓,那片五色鹤羽飞入她的掌中。 ———— 萧留年一边飞,身后的裂隙一边阖上。 及至他从裂隙里飞出,那道连接着九寰与别鹤海,连接着他和云繁的出入口也彻底消失。山巅的风凛冽,再无一丝别鹤海的温暖,他已踏回浮沧山的沧云浮海。 熟稔的景象,熟稔的气息,这是他修行生活了两百余年的地方,但在这一刻,却忽然间变得陌生起来。离开那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浮上他的心间,他骤然间红了眼眶。 不论有多少的情非得已,他终究是杀了自己的恩师。 定定神,他不再回望,脚步坚定地离开这片无境万妖海。 自从一年前道祖陨落之后,沧云浮海就被浮沧山的弟子严加看守看起来,不允许有人进出,加上这两天万妖海又生异象,竟引致全山震动,如今虽然异象已歇,但仍让本就不安的浮沧山众人更加忧心忡忡,派在这里看守的弟子也添了一倍。 其中一位,就是千仞峰的大弟子苏长晏。 “大师兄……”苏长晏正带着人守在沧云浮海的最外沿,看到踏着满地浮云而来的人影,先是一惊,待看到是何人时,情不自禁揉了揉眼。 “长晏。”萧留年低沉的声音响起,惊醒傻眼的众人。 众弟子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位昔日的大师兄,好在萧留年也并没强闯的打算,只站在离众人百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们。 还是苏长晏先反应了过来,只道:“大师兄,得罪了,你不能出去。”语毕,他立刻示意身边的同门严阵以待,自己则向师尊发去传音。 萧留年却只望着远空,忽然一撩衣袍,双膝落地。 “浮沧弟子萧留年,犯下欺师灭祖大罪,今归来请罪!” 朗声三遍,传遍浮沧。 凌佑安并风兰雪几人赶到之时,只看到跪在云海之间的萧留年,他着一袭染血白衣,脸颊上亦是两三道干涸血痕,叫他本俊美的容颜显出几分狼狈狰狞来,唯那双眼,坦坦荡荡。 “凌师叔,风师叔,柳师叔,江师叔……弟子萧留年,跪领罪罚。”萧留年见到来人,再度开口。 围着萧留年的弟子退到两边,凌佑安四人急步迈入云海,走到他身边,一时间竟是相顾无语,只盯着他身上的伤看。 “这伤怎么回事?”片刻后,凌佑安开了口。 “皮肉之伤,无碍。”萧留年回道。 江锋看了眼他身后偌大沧云浮海,急道:“你师妹呢?怎没和你一起回来?” 萧留年这才抬起头,回道:“师叔,当日之事与师妹无关,她什么都没做,犯下弑师之罪,欺师灭祖的人,是我,我愿意以死谢罪。” “你自身都难保,还替云繁说话?”风兰雪沉颜质问道。 “风师叔,留年所言句句属实,她真的什么都没做。”萧留年咬紧不松口。 “既然什么都没做,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凌佑安冷冷问道。 猎仙 第76节 萧留年答不上,只能抿紧唇,只听凌佑安又道:“你不相信我们,怕回来以后我们会为难你师妹,所以才独自归来扛下所有。留年……在你心目中,师叔们就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凌师叔……”萧留年被凌佑安道破了心思,心里一恸,什么都说不出来。 “起来吧。”凌佑安再没说什么,只是俯身扶他。 萧留年愕然非常,道:“师叔,我杀了师尊。” “傻孩子,我们虽然敬重穆师兄,可这两百余年也看着你长大,焉能不知你的禀性为人?你师尊归来时性情大变,本就透着诡异,我们早已起疑。只是那日事起突然,我等急怒之下出手,伤了你与云繁。”风兰雪沉颜已去,叹息道,忽又惊疑一声,“留年,你的境界……” “弟子已破元婴,到化神。”萧留年扶着凌佑安的手起身,恭敬回道。 “一年时间,你竟然化神了?!”柳昭又惊又喜。 萧留年只道:“此事说来话长,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山巅居然一震,金光骤炽,山倾石塌般的轰声传来,引得四位师叔与众弟子脸色都是一变。 “你师妹没回来也好,至少不用看着浮沧山沦为群修争夺之食,不必陪着浮沧山一起死……”江锋看着尘烟滚滚、虹光阵起之处,痛声道,“老子迟早有一天,要和这些人一战到死!” “出了何事?”萧留年早已发现浮沧的异常,只是未及问话。 一年时间,浮沧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日,穆师兄到沧云殿找你和云繁之前,在临仙殿内与陆诀、靳楚二人斗起法来,先杀陆诀,再重伤靳楚,待到众人察觉时已然晚矣。”凌佑安解释道。 当日三宗主于临仙殿中秘谈,他在殿外驻守,也不知里面三人交谈了什么,竟在殿内动起手来,临仙殿殿门被震破,陆诀与靳楚二人被穆重昼震出临仙殿。返虚期的修士出手,毁天灭地般的力量,谁也插手不了,陆诀在他手下形神俱灭,靳楚重伤逃遁,带着昆虚全部弟子离开浮沧山。临仙殿大乱,凌佑安他们也顾不上其他,只任穆重昼飞往沧云浮海,待到后脚追至万妖海,却又亲眼目睹穆重昼为萧留年所杀…… “靳楚带人离开浮沧后,长离宗的修士因陆诀之死恨透我宗,当即亦抱恨离去,与昆虚联手,以两宗之名召集九寰仙修,只道穆师兄堕入魔道,与魔修为伍,逼害两宗仙修,又联手魔军趁着三宗剑试之机欲将众修围困浮沧,借口归溟之事欲诛众修,并逼死长离陆诀宗主。” 风兰雪续道,一字一句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却写尽这一年来的惊心动魄。 “如今两宗联手,带着九寰诸仙,围攻蚕食我浮沧山,已有半数山峦沦为他们掌中之物。想我浮沧屹立千年,为九寰、为天下做了多少事,当年归溟之役,死伤过半,才换来今朝平安,而今却……”柳昭双眉倒竖,握紧双拳,多少的忿愤郁结难言藏在胸中难抒。 “那魔修大军呢?”萧留年没想到这一年来竟然发生这样的大事,而自己却在别鹤海耽于情爱,心中自责悔愧痛不可抑,只能勉强定神追问道。 “魔修大军与从浮沧离开的长离、昆虚二宗修士在浮沧山下斗起法来,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有数千修士悄然埋伏在外,只等他们出来,便里应外合,打得群魔一个措手不及。大战三月,魔修亦溃不成军,被逼到浮沧北部。” “这是有备而来,不止是想对付浮沧山,也想借此机会,对付魔修……”萧留年只听得俊颜覆霜,杀意毕露,一颗心冷到极致。 “我们启动护山大阵,才勉强扛住他们的合力攻击,但撑到如今也已岌岌可危。你既然回来,就做好与浮沧同生共死的准备吧。”凌佑安说罢,一掌沉沉按在萧留年肩头。 “师叔放心,我既然回来,就不会再离开。浮沧之事,留年责无旁贷,这条命,我必定留给浮沧山。”萧留年断声道,只是说话之时,却忽又想起云繁来,心里一痛,很快被他狠心放下。 “那就去见见你一念师叔吧,他一直在伽兰塔上等你,有重要的事交代你。”凌佑安点点头,又道。 “是。”萧留年应诺,又问他,“师叔可知是何事?” “你师尊当初离开浮沧之时,给一念留了秘令……”凌佑安闻言深深望向萧留年的言,并没瞒他道,“你去了便知。” ———— “若他日本座身死,由吾徒留年继承本座全部衣钵,并接掌浮沧山,开启玄天秘境,请重器秘宝,以作护宗之用。” 一念站在伽兰塔的最高处,对着跪在穆重昼的八宝净璃灯下的萧留年开了口。 他的声音虽然柔和平静,却叫听的人震愕抬头。 “师尊……让我接掌山门?”萧留年难以置信反问道。 他怎么觉得,师尊在离开浮沧时,早已料到有此一日。 作者有话说: 师兄变掌门了。 ———— 第80章 天之骄女 浮沧, 五梅峰。 萧留年归来与他将执掌浮沧山的消息,转眼就传遍全宗。 虽然浮沧山如今危在旦夕,但萧留年继任掌门的仪式却不能省去, 只是仓促之间自也不可能像从前那般隆重, 一切从简。再过半日, 他就不再是浮沧山的大师兄, 在成为浮沧山的掌门之前,他想见一个人。 五梅峰像个巨大的鸟笼子,越颂曦盘坐在琢玉岩上,虽然换回了真容,可目光里依然保留着旧日的温和, 平静地看着远空飞来的几个人。 “你来见见她也好, 她和我们总不愿多说。”风兰雪道。 “以她的境界修为, 若要离开浮沧,五梅峰的法阵困不住她。她既然不愿意离去,必然是在等谁。”萧留年一边说,一边朝江锋示意道, “江师叔。” 如今江锋负责着五梅峰的护卫之责,闻言点了点头,五梅峰外所笼罩的银光慢慢便消失了。萧留年飞身而入,落到在琢玉岩下, 仰望越颂曦。 “云繁呢?”越颂曦见到他没有丝毫诧异,只望了望远空,并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她留在别鹤海未归。”萧留年道,“那里安全, 她不会受到伤害, 你可以放心。” 越颂曦捋了捋发, 温声道:“她不回来是对的,别鹤海是很安全。听说你们杀了穆重昼,你就这般回来,他们……” 萧留年见她说话间扫了眼几位师叔,便打断她的话:“欺师灭祖之人是我,但此事尚有内因,师叔们没有为难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云繁。” 越颂曦这才笑了:“他们也不能为难她。” “你自身难保,还敢在此大放獗词?!”见她这般笃定挑衅,江锋不乐意了,厉喝道,“她是我浮沧弟子,若然真的犯了过错,凭何我们不能为难她?何况她还满身魔气,来历成谜!” “魔气?!”越颂曦笑得越来越大,“留年没告诉你们,她是何人?” 此语一出,江锋与风兰雪的目光便皆望向萧留年,萧留年攥攥拳,道:“她是西州魔修幽澜,寿元已两百余岁。二位师叔,对不起,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不过……她在我宗十三载,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宗门之事,当日沧云浮海上她亦不曾对师尊出过手,她……” 萧留年替云繁辩白的话还没说完,就叫越颂曦的笑声打断:“她是魔修又如何?她满身魔气又怎样?她照样也是你们浮沧山的弟子,也是你萧留年嫡亲的小师妹,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你这话何意?”风兰雪蹙眉问道。 越颂曦却只望着萧留年,道:“你来此见我,不就是想问我云繁的身世?试问这普天之下,有谁能够同时拥有六柱灵根和烛蛇的?你们可知,不论是六柱灵根,还是烛蛇,都是血脉传承之物……她本就该生在你们浮沧山,是你们浮沧真真正正的小师妹,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女。” 虽然已隐隐有些猜测,但在听到越颂曦亲口说出时,众人仍旧惊愕当下。 “你说她是……”江锋不可置信道。 “是,她是你们的道祖穆重昼与我师尊曲悲楼的女儿。萧留年,你不必怀疑,她本就该是你的小师妹,阴差阳错流落在外两百余年受尽苦楚。” “不可能,曲魔尊在千年前已陨落,我穆师兄是两百多年离宗的,云繁寿元也只两百余岁……他会和曲魔尊生下云繁?”风兰雪越听越觉得不对。 “师尊两百年前离宗为的是复活曲魔尊,所以曲魔尊活了?”萧留年却很快找出关键所在。 云繁寿元两百多,恰是穆重昼离宗后出生,如果她真是师尊的女儿,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曲悲楼活了。 “嗯。当年我在归溟受了重伤,饶幸保得一命,藏在曲家村闭关疗伤之际,见过你的师尊。他找我要走了我师尊的命魂锁,说是已经找到复活她的办法,尚缺几样东西,命魂锁就是其中之一。他还说,让我好好疗伤,待得我师尊复苏,便带她来找我……为了他这一句话,我等了两百年!”越颂曦喃喃道,“可是,我等到了穆重昼,却没等到我师尊!现在,连穆重昼也没了。” 风兰雪与江锋对望一眼,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 “所以其实你后来也没有见过我师尊和曲魔尊?你也无法确认曲魔尊是否真的复苏,那又凭何确定云繁的身世?”萧留年却保持着极度的冷静,问道。 “六柱灵根是穆重昼的灵根,烛蛇是我师尊的本命灵宠,我找不到第二种可能,再加上……云繁那孩子,越长越像我师尊,几乎一模一样。”越颂曦陷入回忆,目色变得遥远。 从最开始发现云繁的六柱灵根起,她就产生怀疑,到后来看着云繁渐渐成长,慢慢长成千娇百媚的模样,与她记忆里的师尊几乎一模一样,她越来越笃定云繁与师尊有着某种关系,直到最终,她在云繁闭关之时,见到烛蛇。 云繁太像曲悲楼了,不止是长得像,很多时候,她就连眉眼神态、处事态度,都像极了昔年曲悲楼。 恍恍惚惚之间,她看云繁,常常有种见到师尊的错觉。 那个曾经让她暗暗钦慕过、心仪过的师尊…… 那个叱咤风云的魔尊曲悲楼,把她从沦为炉鼎的边缘救了回来。 救她,不是因为师尊大发善心,只因昆虚的修士惊扰了她的清修,所以出手杀光昆虚的修士,救下了昔年被昆虚同门追杀到只剩半口气的她。 越颂曦一直都记,师尊戴着面具着一袭紫袍,居高临下的目光里一丝怜悯都没有。 然而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个没有温度的眼神,却让她记了许多年。 后来,为了保命,她不得放下所有尊严和傲骨,跟在师尊身边寻求庇护。也许是她忍辱偷生的模样打动了师尊,碰巧对了师尊的胃口,让师尊生出几分欣赏来。 在她厚着脸皮跟着师尊三年以后,师尊忽然松口问她是否想报仇?她当然想报仇,想杀了那个害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可是他们的境界相差太远,对方又是高高在上的仙界大能,她蝼蚁之力,而今又被逐出师门,连修炼都成问题,更遑论报仇? 师尊给了她一条路,只要弃仙从魔,便可修行无上魔功。她想了三天三夜,自剔仙骨断了灵根,汗涔涔站在师尊面前,说自己准备好了。 “那就做我徒弟吧。” 师尊说得轻描淡写,对她来说,却是重生。 至此,她成了师尊唯一的弟子。那时,她尚未窥得师尊真容,与九寰大部分修士一样,以为师尊是个男人,怎知那面具之后是张颠倒众生的绝色容颜? 直到某一日,师尊许是窥破她那点心思,终于在她面前摘下面具,灭了她所有念想。 但师尊仍是师尊,是她在这世间唯一尊敬的,信任的,甚至是爱过的人。 她愿意为师尊倾尽所有。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师尊和曲魔尊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萧留年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越颂曦摇头:“不知。我只在三年后收到过他一则传音,要我赶往浮沧山,想办法拜入浮沧门下,并没告诉我原因。但那时正逢我闭关的紧要关头,我脱身不得,两百年后才勉强分出元神,以凡人越安身份混入浮沧山,遇到了云繁。” 要进浮沧山,以她魔修的身份自是不能,是以也只能分神塑假躯,混入浮沧山。 “我想,穆重昼让我进浮沧山,应该是为了云繁,却不想我们都晚了两百年,这两百年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我还是遇到了她。”越颂曦叹了口气,“我原想将她带回西境,然而自六柱灵根的消息传开后,外头就一直有人想尽办法抓她,浮沧山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以这些年,我一直留在浮沧山暗中照看云繁。” “那魔修为何会突然包围浮沧,你说是我师尊邀你前来?”萧留年继续问道。 “是穆重尽向我传音的。”提及此,越颂曦眉间神情忽然一沉,杀气毕露,“他承诺过我,对当初归溟之役及我师尊之死做出交代,也是他要我以曲悲楼之名重整魔修大军。三宗剑试之前,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传音,要我暗中调拨全部人马包围浮沧,以助浮沧擒拿当年元凶。只是,我没想到,这竟然是个陷阱!” “师尊应该是真的想找出元凶还你们公道,但我想我们都中计了!”萧留年闭了闭眸,再睁之时眼中一片肃杀,“师尊……若真被人炼成尸傀,以他的境界,想要将他炼成尸傀是需要很长时间与极大人力物力的,他必然早就落入对方手中。对方借助搜魂等术,是可以从他记忆中搜出师尊的打算,再将计就计利用师尊的安排布下此局,一箭双雕,既对付浮沧,亦对付魔修。” “所以,你知道元凶是何人?” “当日在金尧城,便是有人向黑袍老怪传去音信,要借他之手抓走云繁,想来与今日布局者是同一人。”萧留年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道,“我和云繁都怀疑过,将她行踪泄漏出去的人,可能是当日与她一起历练的众人……” “你们怀疑我?”越颂曦想起云繁此前问过自己的问题,道。 “是。”萧留年并无避讳,很快却又改口,“但我发现,我们遗漏了一点。当日知道云繁行踪的,还有昆虚的弟子!” 越颂曦似也明白了什么,眉间一拧,狠狠道了几个“好”字,忽道:“萧留年,你可知,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像一个人。” “你很像你的师尊,形不似而神似。” “所以我信你……信你可以代替你的师尊,照护好云繁!” 语毕,她衣袂轻动,人影渐渐消失。 ———— 猎仙 第77节 云繁知道自己有个大对头,比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要可怕。 这个人觊觎她的灵根,费尽一切手段,要得到她。从很多年前,六柱灵根消息在浮沧山上传出开始,就已经在那个人的谋算之中了。 只是这十三年,她都信守当初对师兄的承诺,从没离开过浮沧山半步,那人的手伸不进浮沧山来,只能在暗中窥探着,伺机而动,到她初次下山历练终于忍不住出手。 她和师兄原本最怀疑的人乃是越安,但很显然,越安不可能向她下手,慕渐惜、霍危几人亦都没有可疑,而那一日出现在金尧城的,还有昆虚的弟子,其中一位,正是昆虚老祖靳楚的亲传弟子——秋锦枫。 就连严慎与青河那头得到的消息,与他们交易的人,亦是出自名门大宗。 细细琢磨一下,在这九寰之中,有本事能够对付穆重昼,并且有足够强大的人力物力将穆重昼炼成尸傀的人,五个指头数不满,靳楚就是其中之一。他有逼近穆重昼的境界,以及与浮沧匹敌的大宗门昆虚,在九寰仙界威望极高,又是当年归溟之役的主要涉事者。 两厢联系,直指昆虚靳楚。 思及此,云繁目中透出浓浓杀意。 萧留年会将她留在别鹤海独自离去,除了因为穆重昼之死外,恐怕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要抓她的人,乃是返虚境界的靳楚。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他不能让她离开别鹤海。 但这一次,她不能如师兄所愿了。 五色鹤羽扫过,天际再次出现巨大裂隙,云繁头也未回掠入裂隙之中,离开了这片宁静海。 师兄有师兄要做的事,她也有她要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啊——跑医院跑得想哭,希望可以顺利写完,就差个十章了啊啊啊。 ———— 第81章 空白 时隔一年再踏沧云浮海, 云繁难免有种人事皆非的错觉。 万妖海已空,化作一片寂水,再也无法阻拦谁的脚步, 另一座九霄浮海阁静静浮在海中央, 像是别鹤海的倒影, 又带着死一般的沉寂, 孤独地等着永远不会再归来的主人。 穆重昼就在这片万妖海的岸边,被萧留年一剑入神,形神俱灭。 他死的时候,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眼神和无声笑容……她每次回忆起,就觉得很难过,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难过, 只是隐约明白这是种叫绝望的情绪, 仅管每次都稍纵即逝,却足够让她铭心刻骨。 就像现在,她又为了这个仅一面之缘的师尊,满面泪水。 这一回, 泪水似乎比前几次都来得汹涌,她不断地用手背拭过脸颊,可泪水还是不断的流,她擦得越用力, 泪水就流得越急……这让她像个痛哭不止的孩子。 也不知多久,远处传来沉甸甸的钟声,将她从一发不可收拾的心境中惊醒,这才算止住她的泪水。她抹去满面泪痕, 循着钟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只看到远空有鹤群飞过。 临仙殿的沉钟响了八十一下, 鹤群分九路共八十一只于天际掠过,衔来各山灵果仙草落在临仙殿上,代表着浮沧诸山的祝福——这是掌门继任才有的场面。 云繁眉头微微一蹙,身未动,神识已出,飘向远方。 还未探出多远,她就已经遇到守在沧云浮海旁边的弟子。 “真是可惜,大师兄的掌门继任大典,我们都不能亲眼见证。” “情势所逼,没有办法,大家都一样。”苏长晏拍拍身边师弟的肩膀。 这场新掌门继任大典,何止是他们看不到,整个浮沧山数千弟子都无法观礼。生死存亡之际,每个弟子都守在自己的位子上,该战的战,该守的守,能做的也只是遥遥听这八十一下钟响,默祝宗门渡过此劫。 “师门传音到了,快听!”先前说话的弟子又嚷了起来,手里祭起青光跳跃的传音玉牌。 云繁没有再探听下去,神识退回,静浮万妖海上,擎起了自己身上那枚传音玉牌。 玉牌内传出浑厚的声音,昭告所有浮沧弟子:“浮沧众弟子听命,本座以为浮沧紫宸峰峰主并代掌门的身份,昭告全山弟子,至今日起,浮沧弟子萧留年将继承道祖穆重昼衣钵,正式接掌山门,出任我宗第二代掌门之职……” 云繁擎着玉牌,静静听完凌师叔的昭示与宗训,想了片刻,给萧留年送去一条传音后才将传音玉收起,展目四顾,忽然间神色微变。 先前只顾着哭和探听消息,并没仔细留意万妖海的情况,现下仔细一看,她忽然发现,笼罩于万妖海四周的浓雾似乎随着这满海魔气一起散去,露出原本被浓雾包裹的地域。 暗黑色怪石嶙峋,被荆棘缠绕着,形成天然的屏障,透出浓浓的魔气,阻止着外人的脚步与窥探。 这绝非浮沧山传说里,道祖穆重昼画海取景而得的昆羲一角。 这是……妖域?! 云繁心念一动,从其中察觉到一股十分熟稔的气息,竟不自觉地朝着那地方飞去。 靠得越近,那股气息就越浓郁,竟像在召唤她一般。 随着距离的缩短,她的心脏竟不可以扼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原本平静蛰伏在她体内的蛟蛟,竟未得召唤便从她衣袖之中探出脑袋,一双蛇眸紧紧盯着前方,蛇信吞吐不断,发出兴奋的声音。她疑惑地唤了烛蛇一声,可下一刻,烛蛇却离体而出,化作一道红色电光,猛然间冲向那片阴森诡谲的妖域。 “蛟蛟?!”她一声惊呼,施展术法想要控制住蛟蛟。 可蛟蛟却像脱离她的掌控般,疯了似的冲进妖域,红光大闪,将诡谲的黑色染得更加妖异。云繁沉眸凝颜跟上,只看到这片生人勿近的荆棘妖域自动向两侧退开,给蛟蛟与她让出了一条窄长的道路来。 一条不知通向何地的路。 蛟蛟撒欢般游入其间,像归家的孩子,前所未有的兴奋,云繁只能将神识大张,戒备而缓慢地跟着蛟蛟迈进这片荆棘妖域,这片棘石在他们进入之后,又慢慢地阖上,封闭了归路。 云繁却已经顾不上了,她的神识探到这条路的尽头。 那里,垂挂着一个面具。 ———— 萧留年的掌门继任大典十分简单,临仙殿中除了几位师叔见证之外,别无其他弟子。 一枚掌门金印,被凌佑安擎于掌中,传给萧留年。 “今后,浮沧山就交给你了。”看着萧留年恭恭敬敬以双手接下掌门金印,凌佑安终于浮起这两百年间第一个笑意,“穆师兄交代给我的重担,终于结束了。” 他有一丝解脱,而后翻手一抓,召出自己的紫宸剑紧握于手,向萧留年行礼,只道:“紫宸峰凌佑安,请战守山。” 他终于可以带着紫宸峰的弟子,痛快一战,而非独自坐镇在这里,看着弟子在外厮杀斗法,自己却无能为力。 “凌师叔……”萧留年忙扶起他,还没说什么,便听几位师叔同时开口。 “掌门,玄鹰峰柳昭,请战守山。” “掌门,元初境风兰雪,请战守山。” “掌门,千仞峰江锋,请战守山。” 几位师叔于殿下同时抱拳躬身,看得萧留年心头一阵血沸。他再无犹疑推让,目光沉敛,如蓄山海之势,站在殿间震袖道:“允!” 一字掷地,他唇边亦绽起抹笑,待要细说如何战,却又见腰间红光陡转。 麒麟双鹤玉?! 他笑意顿落,飞快擎起那枚仅限云繁传音的鹤玉。 脆生生娇滴滴的声音,夹着笑又含着嗔,从鹤玉里传出。 “云繁恭喜师兄继承道祖衣钵,接掌山门,成为浮沧掌门,祝愿师兄仙途万里无阻,师门山海无恙。” 一句简简单单的祝语,却叫萧留年猛地变了脸色。 云繁也从别鹤海出来了? 他急急掠出临仙殿,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浮海沧云掠去,可待到浮海沧云上落下云头,展目四望,神识尽出,却只见这片沉寂的万妖海,与那座死一般的九霄浮海阁。 他再度擎起鹤玉,试图联系云繁,可鹤玉那头再无声响传来,他所有的传音如石沉大海唤不回一丝回应。 浮沧危急,九寰大乱,云繁会去哪里? 外头大敌环伺,若是落进靳楚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萧留年方寸大乱。 “掌门?”一声温语从身后传来,却是伽兰一念跟到了浮海沧云之上。 他的神色,依然一片宁静,唇边的笑让人心生平静。 “一念师叔。”萧留年知道在这样危急的关头,他不该牵念男女之情,只顾云繁,然而…… “你师妹又不听话,从别鹤海出来了,是吗?”一念问道。 萧留年便不瞒一念,只道:“师叔,我很惦记她,我应该如何是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将她与整浮沧山摆在了一起。 “你应该相信你的师妹,她那么聪明的人,既然离开别鹤海自然有她的打算。她并非处处要你照顾保护的人,你不必因越颂曦的话将她视作你的责任而自乱阵脚。相反,你们如今要做的,是全力以赴你们各自要做的事,如此才不会成为彼此的后顾之忧,也才有余力助对方一臂之力。”一念不疾不徐地说着,声音中自有安定人心的气息。 萧留年随着他的声音逐渐冷静下来。 “我懂了,一念师叔。”他收起先前混乱的情绪,深吸口气,“玄天秘境该如何进入?” 惟今之计,就是让他尽快取得师尊所留秘宝,有抗衡靳楚的力量,才能再图其他。 一念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正面望向万妖海中死寂的九霄浮海阁,紧闭了一千多年的眼,缓缓睁开。 玄妙的力量随着他的睁眼逐渐绽开,那是萧留年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化作无数洪流朝着远处的九霄浮海阁涌去。刹那间,死寂的九霄浮海阁闪起五色虹光,几只鹤影飞出。 萧留年有种感觉,九霄浮海阁,活了。 一念的眼中,双瞳泛银,不似人目,声音依然是温和的:“去吧,玄天秘境就在你师尊洞府里,里面收着你师尊三件本命法器,许能助浮沧度过此劫!” 萧留年朝着一念抱拳长揖到底,而后断然转身,朝着玄天秘境飞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九霄浮海阁后,一念方朝沧云浮海外走去,那双眼,再未闭上过。他越走越快,最后脚下生云,纵身半空,双眉紧拧,清俊的容颜不再,双眸金光万丈,化身怒目金刚,手中一柄黄金禅杖满蓄肃杀。 浩浩仙威自他身上传向四野。 凌佑安、江锋、风兰雪与柳昭四人已飞身至浮海之外,看到他的模样毫无惊讶。 “时隔千年,你我终于再要联手一战。”一念将禅杖横于胸前,一改往日平和,笑出几分狂妄。 “可惜,穆师兄未归。”风兰雪问道,“你说他不日将归,到底是何时?” 一念深深看了她一眼,回道:“兰雪,我这双众生眼,能望见天下人的过去未来,却独独看不到两个人的,那两人,就是变数。” “除了云繁,还有谁?” “留年。我也看不到他的过去未来,包括他记忆里的家人故乡……通通都没有,他的过去和云繁一样,只有一片空白。” 是师兄,让他保守着这个秘密,一守就是两百年。 第82章 小楼 猎仙 第78节 留在沧云浮海的这座九霄浮海阁, 与萧留年在别鹤海看到的,一模一样,但萧留年从来不曾踏足过。 这里是整个浮沧山绝对的禁地, 除了他的师尊没有任何人能够踏。在他的记忆里, 他的师尊并不经常进入这座楼阁, 但每次进去之后再回来, 他就会陷入某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中,不理睬任何人,最久的一次,曾经长达三个月一句话都没和人说过。 他曾经对这座九霄浮海阁心存敬畏,它像一个孤独而绝望的存在, 会把他那温柔的师尊变成另外一个人。 后来, 师尊开始饮酒, 偶尔会醉在万妖海畔,和他提及一些过往。 他知道,师尊在怀念一个叫曲悲楼的人,那个人是个大魔修。 现在, 他还知道,那个曾经名震仙魔两界的大魔修曲悲楼,她是一个女人,是师尊曾经深爱的, 并且承诺过的,要以别鹤海为聘结修为侣的女人。 这座楼里,可能藏着师尊和曲悲楼之间不为外人知晓的过往。 萧留年并不愿窥探师尊的过往和他最隐秘的心事,但为了取出师尊交代的那三件仙器重宝他不得不踏入这座九霄浮海阁。 那是他师尊的三件本命法器, 他只闻其名却从没见过。这三件法器, 无一不是曾经威慑九寰的上古仙物, 为一剑,一印,一炉。剑名倾海,印为大宙,炉乃隐山,是穆重昼成名的法器,跟随穆重昼数千年,也曾征战归溟立下赫赫战功,最后也不知为何被师尊留在此地。 他也不知师尊为何要将衣钵传给他,更不知道一念师叔为何要他来取这三件法器,毕竟他的境界比之师尊可谓天差地别,他没有任何把握能收服这三件法器,让法器认主。 但事已至此,他也需抛开所有尽力一试。 如此想着,他神识全展,小心翼翼踏进这座九霄浮海阁。 高阁静谧,仙气氤氲于地面,阁内空无一物,并无别鹤海那座楼阁里的清池莲花,也没有任何的禁制。萧留年缓步走到大殿的正中央,没有发现这座楼阁里有什么特殊之处,他思忖片刻,招起手来,袖笼中忽然涌出一阵疾风。 疾风将浮在地面的仙雾吹散,露出地面。 一片铺满整个大殿的,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空空荡荡,并没倒映出大殿的墙面与穹顶,却唯独照出了一个人影。 萧留年心生警惕,戒备地望着自己的脚下。 他的脚下,是整个镜子照出的唯一倒影,可仔细望去,照出的人却并不像他。镜里的人面目模糊看不清容颜,着一袭青衫,背着把剑,道髻绾得整齐,只簪了一枚白玉祥云簪,简单朴素,与他今日装扮并不相同。 “照心镜……”萧留年眉心微蹙,认出了脚下这面巨大的镜子。 在别鹤海时,云繁就曾经以照心镜引他看过她的过去,萧留年对此并不陌生,但如此巨大的照心镜,他却是头一回见。 这是以照心镜为阵,将三件重器封印在此地? 萧留年猜不透师尊的心思,思前想后决定凝聚元神,以神识探入这面照心镜,可他的神识才刚刚撞上镜心,异变陡生。 镜面忽然化作水面,涟漪自他脚底一圈圈漾开,巨大的牵扯力从镜中传来,将他拉入这镜中世界。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沉入镜中,与那道镜影重合,坠入深渊。 ———— 景象再度清明之时,萧留年已经身处陌生之地。 眼前绿树遮天、藤萝遍生,光线被茂密的枝叶遮得晦明不清,山间特有清冷气息萦绕四周,也不知是哪个崇山峻岭的深处。萧留年垂头看了眼,发现自己衣着已改,不是继任掌门大典上穿的那身。 青衫布履,背负长剑,他变成了刚才在镜中倒影看到的那个人? 这很奇怪。 照心镜所造的幻境,由镜主的记忆所化,外人只能以神识虚影进入旁观镜主的记忆,就好比他进入云繁的照心镜时,只能旁观,幻境里的所有人事物,他皆不可触不可改,但今日这照心镜,他却与镜中人重叠了。 还没等萧留年想明白其中奥妙,山林的深处忽然传来剧烈轰声,地面震动,山石滚落,无数虹芒在远处闪过,可怕的魔气绽开。 有人在那里斗法? 萧留年的心念刚起,他这具身体就已催动道法,朝着某处掠去。 不过片刻,他已飞到山林更深处,那里原本应该有棵参天大树,可现在也不知被何斩断,粗壮的树杆从中断开,巨树倒地,压塌了一侧山体,到处都是斗法过的痕迹,几个修士横七竖八的倒在沼泽里,均已断气,只有断树之前,一道黑雾所化的人影正掐着个女人的脖颈,将她提在半空。 那女子披头散发,痛苦挣扎着,一声也发不出来。 他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倾海!”萧留年只听到自己口中疾声吐出一词。 倾海?那是师尊的剑?! 他这是附在师尊的身上? 正想着,他背上的长剑便“铮”然出鞘,带着浩浩仙威,没入人影背心。 刹时间,黑雾四散,女人落到地面,剧烈咳嗽起来。 “姑娘可还好?”倾海剑回鞘,他也掠到女人身边,蹲身问道。 女人咳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拨开覆面的乱发,露出张绝色容颜来,玉雪作肤,星辰为眸,只叫萧留神心神大震。 眼前的女人,是云繁。 “我……我……”她的唇嗫嚅几下,似乎受了巨大惊大,惨白着脸断断续续说不上话来,只是将早已褴褛的裙摆往上提,露出一双雪白赤足,右脚的脚踝肿成馒头,上头是有两个森然血洞,还在汩汩往外流血。 他蹙了眉头,仔细看她脚上伤口。应该是被蛇咬的,流出的血是黑的,这条蛇有毒。 “好疼!我会不会死?”半晌,她才啜泣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放心吧,不会的。”他头也没抬,指尖凝聚灵气点在她的伤口上。 那女子便没再说话,只小声啜泣地看着他给自己驱毒疗伤,可行功半天,这伤口不见好转,反而有一丝黑线沿着她的脚踝往小腿上蔓延。他收手,眉头拧成结,女子看出端倪来,啜泣变成大声哭。 “我是不是要死了?你不要骗我!这是曲悲楼下的毒,世上无人能解,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听说,曲悲楼的毒,只有浮沧山的穆仙尊才有办法,可人家是大仙君,我上哪里去找他啊!”她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自顾自说着。 他听到“穆仙尊”三个字,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只在她的伤口上覆上一层薄冰,问道:“曲悲楼下的毒?他是堂堂魔尊,为什么要对你一个小姑娘下手?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中?” 小姑娘哭红了眼,像只小兔子,能叫人卸下心防,她抽抽噎噎地道:“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吗?我是被他抓来的!他要拿我练成小毒人喂他那条大蛇!你知道他那条蛇多大吗?有……这么大!”她用手比了个夸张的大小,续道,“天天喂我吃那些毒虫毒草,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这些人,是你杀的?”他听到这里,却看了眼四周倒地的修士。 “怎么可能?”小姑娘断然否认,“我连只蚂蚁都不舍得杀。这些人是那曲魔头的死对头,来寻仇的,正好撞上我逃到此处被曲魔头追,他们就打起来了,害得我也险些丧命,脚被那曲魔头养的蛇给咬了一口,人也差点被他掐死,幸好遇上了小哥哥你。恩人哥哥你叫什么?” “你这伤确有些棘手,一时半会难以治好,我……”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起她的伤。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就让她骤然拔高的哭泣声打断。 “治不好了?我要死了吗?可是我才十八,年纪轻轻还没嫁人,我不想死啊!”小姑娘呜呜咽咽直哭,一边哭一边还扯着他的衣袖往自己脸上胡乱抹泪,弄得他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倒是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泪濛濛的,一点也不狼狈。 “我没说你会死!”他很无奈,只好加重了语气,“但你再哭下去,耽误了治疗,就不好说了!” 小姑娘立刻闭嘴,含着泪问道:“你能治?” 他敷衍地“嗯”了声,小姑娘不放过他:“你和浮沧山的穆仙尊一样厉害?能对付曲魔头的毒?” 他却展目四顾:“你知道曲悲楼的落脚地吗?” 小姑娘漂亮的眉头一蹙:“你问这做什么?你在找他?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手段残暴喜怒无常又长得样貌丑陋,看到你这样英俊的小郎君,定会心生嫉妒将你大卸八块,你还是别去招惹他了。” 他没理她的絮絮叨叨,只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恩人哥哥,我瞧你也年纪轻轻,生得又好,你也没成婚吧?别学那些人去找曲魔头的晦气,趁早离了这儿才好!”她继续劝道,一边说一边偷看他两眼,可忽然间音调又拔高了,“啊——我的腿——” 她腿上的黑线,已经蔓延到膝盖,他的薄冰也没能扼制住。 “我想死,也不想没有腿……恩人哥哥救救我!”她又开始哭。 他的头开始疼。 萧留年却在她这双眼里,看到一抹熟悉的狡黠,眼前的小姑娘,不仅长了张和云繁一模一样的脸庞,就连骗起人来也一模一样,但他说不出话,也没办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看着这具身体的主人蹲到她的身前背起她,像很多年以前,他在蛇谷里背过小云繁,也在金尧城背过云繁一样。 小姑娘趴在他的背上,微微荡着腿,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找个安全地方治你的伤。”他淡道,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小姑娘眨了眨眼,“我叫小楼!” 小楼,她叫小楼。 这一声名字入耳,莫名勾起萧留年心头一丝隐痛。 他忽然间反应过来,这是他师尊记忆重现而成的幻境,这里藏着的是师尊和曲悲楼的过去。 眼前这个和云繁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曲悲楼。 师尊和她的初识,就如同他和云繁一样,他们都被这个姑娘骗了。 第83章 师兄 云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沧云浮海上那片被浓雾遮盖的海岸,并不是道祖画海取景的昆羲海一角,而是一个魔气氤氲的妖域。 恐怕整个九寰的修士都猜不到, 道祖穆重昼竟悄悄将仙魔两界打通。 万妖海、别鹤海、妖域……这一切的一切, 仿佛都是为某个人而设的。万妖海本也不是仙界之物, 被穆重昼放在了别鹤海上, 两海相通正好给了她一个让仙魔融合的机会,而万妖海魔气涌入别鹤后,浮云沧海上的浓雾才会散去,露出这片海域尽头的妖域。 她能够察觉,在这个妖域的外围有个强大的禁制法阵, 阻止着外人的窥探与闯入, 但这个禁制对她无效。布下这一切的人, 似乎就在等着她的出现,等着她踏进这里。 而那个人,就是她和萧留年的师尊,穆重昼。 云繁想不通穆重昼的打算, 也不打算再想,她的目光和所有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被荆棘遮掩的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 不远处是片巨大沼泽, 魔气氤氲化作萤点飘浮在地面,将柔软的草叶照得妖娆,沼泽的正中生长着一棵参天巨树,枝叶茂密繁盛, 遮天蔽日, 将这片沼泽完全笼罩其中。因为她的到来, 这片幽静的沼泽像被惊醒了一般刮起风来,草木飘摇萤虫作舞,像在欢迎着谁的到来。 云繁有种回到故乡的错觉,以及一种莫名的兴奋。 她的兴奋,源自从那树上垂落的一方黑色面具。 那面具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散发出让云繁极其熟稔的气息,仿佛在召唤她似的。蛟蛟早她一步冲到面具下,赤红的蛇身团成一团,蛇头从中间探出,不停地“嘶嘶”吐舌,蛇眸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你希望我戴上它?”云繁一边问,一边掠到树下。 “嘶——”蛟蛟吐着舌,只拿脑袋蹭着那个面具,蛇眸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它的情绪传达到云繁心中,让她更加兴奋并且好奇起来。她浮身半空,与那张面具镂空的眼洞对望,却在刹那之间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隔着漫长的时间遥遥望来。 四周的声音突然间远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向那张面具,可还没等她触及面具,忽然间,面具自动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贴到了她的脸上。 顷刻间,庞大的力量涌来,灌入她的体内。 她不可扼制地启唇,发出声低叱,一声绵长的龙吟随之响起,蛟蛟化作赤蛟形态飞到她脚下,驮着她直冲云霄。 冷冽的风呼啸而过,像要撕裂她一般,却叫她觉得痛快,她站在蛟蛟的脑袋上,穿云过风肆意翱翔无比畅快。山川入目,仿如皆在她指掌之间,云繁已然认出,她现下所处之地,乃是与浮沧山远隔千里的西境之角。 那个她幽澜山做散修时听过最多的却从来无人能踏足的,传说中的秘境——龙棘渊,昔年大魔修曲悲楼修行的洞府所在地。 而随着这一声悠长的龙吟,这片被封印了千年的山渊宛如复苏般涌出无数魔气,一波又一波的震动,从这座寂静的无人地向四野蔓延,逐渐蔓延全境。 整个西洲,皆为其震。 猎仙 第79节 无数蜇伏不出的大魔修都被这天地异象惊动,纷纷释放出神识探查这诡异的情况,惊愕疑惑于似乎有个熟悉的朋友,隔了千年归来。 然而他们并没能找到这股气息的来源,天地异象的震动很快又平息,这让所有人都熟悉的气息突然间出现,却又突然间在幽澜山附近消失无形。 ———— 浮沧山,九霄浮海阁的照心幻境中,萧留年仍留在师尊的记忆中,经历着他与曲悲楼的过往。留得越久,他就越来越分不清,眼前这个小姑娘,到底是魔尊曲悲楼,还是云繁。 她们太像了。 很多时候面对她那泪盈盈的目光时,他都会下意识地跟着师尊一起伸手,想要拭去她眼底的泪水,可很快他又会惊醒。 这个不是云繁,是师尊心之所爱的姑娘,也极有可能是云繁的母亲,他对她生出任何非分之想都是一种亵渎,哪怕是将她认成云繁。 然而,他总是无法控制将两个人混在一起,不仅如此,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似乎要与师尊融为一体,就像现在。 “不去!”小楼坐在穆重昼随身洞府的石榻上,撇开头板着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你别想从我这里骗到曲大魔头的下落再把我丢下,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她身上的毒不好解,总是好了坏,坏了好,反反复复的就连穆重昼也束手无策。出门在外他身上带的灵草仙药并不多,想要救她最好是去浮沧山,但每次提及她都是拒绝的。 穆重昼拿这小姑娘没办法。 “我不问你曲悲楼的下落,总可以了吧?”穆重昼道。 “不好不好!”小楼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别丢下我。那大魔头定是看你在我身边,所以不敢前来抓我,若是离开你就没人可以震慑得住他了,你可是名满天下的穆重昼,你不能扔下我!” 她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抓住穆重昼的手。 两个人相处久了,穆重昼的身份也瞒不住,索性据实以告了。 穆重昼哭笑不得:“可是我也是要去找那个可怕的大魔头,你跟着我就不害怕?” 他要留在龙棘渊附近寻找曲悲楼的下落,不能马上回浮沧山,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大魔修神出鬼没,即使知道他的洞府就在这里,也很难找到他的行踪。 “不怕,有穆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小楼笑得一脸灿烂,往他身边挨紧了些。 穆重昼不习惯与女子这般亲密,刚想推开她,她却脸色一变,忽然倒在了他的膝盖上,用那张与云繁如出一辙的脸庞泪盈盈地看着穆重昼,道:“穆哥哥,腿好疼!” 穆重昼身体僵硬地任她倒在膝上,看着她提起裙摆,露出布满黑线的小腿。 “忍着点!”他一边道,指尖一边聚起青光,青光化作薄刃,往她脚踝处的伤口切去。 没有灵草仙药彻底驱除她的毒,他如今只能在她发作喊疼的时候,切开她的伤口将毒血放出,暂时缓解她的痛苦。 小姑娘惨白着脸,咬紧牙关点点头,任由他手上薄刃切开她的血肉,黑色毒血涌出,滴到地上蚀化了草木。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眨眼之间就完成了,可小姑娘依旧是疼得啪嗒啪嗒掉眼泪。 萧留年最看不得云繁哭,忍不住便抬起手,他的魂识竟与穆重昼重叠,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 “穆哥哥……”他越温柔,她越可怜,像尝到甜头的孩子,紧紧抱住他的腰,呜呜咽咽不肯放手。 穆重昼的手便落在她头上,既不开口也不推开她,由着她哭,哭到睡着。 这样的日子,一过又是十数日,穆重昼等来他的同门。萧留年见到脸上还没有伤痕的英挺的江师叔、英姿飒爽不似后来那般风情万种的出海月,以及两位从没见过的后来陨落在归溟的师叔。几个师叔显然都听说了这个小姑娘,想要见见她,可小楼躲在穆重昼的随身洞府里不肯出来,直到他们商议完毕,几位师叔离开也没能见到这个小姑娘。 “不见!你定是想让他们把我骗去浮沧山!”面对穆重昼的疑问,小楼冷着脸道。 “浮沧山到底有哪里不好,你这么讨厌?”不可否认,穆重昼想让小楼见见几位师弟妹,确实存着让他们哄哄小姑娘,打好关系带她回浮沧的打算,也免得她总跟着他四处奔波。 “浮沧山人很多吧?” “多,他们都可以陪你玩。”穆重昼道。 “我讨厌人多!”小姑娘非常嫌弃,“他们都是你的师弟师妹?” “是啊,还有他们的弟子,我的师侄们。”穆重昼看着她,忽然道,“我也还没收徒,你要不要……” “不要!”他还没开口,她就断然拒绝。 “我都还没说完!” “我不要当你的徒弟,你休想用师徒身份来压我!”小楼看穿他的用心,毫不客气地戳穿。 萧留年忽然间便想起云繁初入浮沧时,险此也成了他的弟子——不知道那时的她,是不是和曲悲楼一样的想法。 “不做师徒,那做师兄妹?” “我!不!要!”小楼拒绝毫无转寰余地。 “为何?”穆重昼想不通了。 “你很多师妹吧?刚才来见你的就有三个……一个个的‘师兄师兄’叫得我烦死了!”小楼质问道,“做你师妹,我岂不是要和那么多人抢你?我不干!” “抢我?”穆重昼完全不能理解这小姑娘的想法,“我向来一视同仁,何需要抢?” “我不要一视同仁!”小楼道,“我啊,要做就做你独一无二的小师妹,叫你只能疼我一个,宠我一个,不许再疼别人,否则我才不要做你师妹。” 萧留年闻言,不禁恍了神。 独一无二的小师妹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是像极了云繁。 “你的要求,我恐怕无法满足。”穆重昼只能摇摇头,他有一整个浮沧山的人要照拂。 “那等你什么时候能只有我一个师妹的时候,我再做你师妹吧。”小楼不以为意道。 穆重昼只是笑笑,没有再强求。 这让他错觉,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云繁就曾经对他提过出这样的要求,却被他拒绝了,后来,他再也没机会实现她这个小小的心愿。 直到有一天,他们有了全新的开始。 虽然浮沧山的同门依然很多,可他嫡亲的师妹只有云繁一个。他所有的宠溺和疼爱,真的只给了云繁一个人,再无第二者。 独一无二这个词用云繁身上,毫不为过。 冥冥之中,他和云繁,像在完成师尊和曲悲楼之间再也无法实现的种种遗憾。 好似一个轮回? 萧留年的元神却随这个意识忽然间浮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疼,如同沉睡已久的的,被突然惊醒。 轮回吗?不,不是的,这不是轮回。 他和云繁不是轮回。 作者有话说: 可能明天要请假。 ———— 第84章 魔君幽澜 日暮时分, 西洲幽澜山的落日格外壮丽。成片的云朵压在天际,被落日烧得通红,火烧般挂在天空。站在幽澜山的观霞峰上, 就能饱览这片落日盛景, 这曾是幽澜山的前主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她会穿着幽沉神秘的紫色衣裳, 散着满头黑发站在这里, 静静远眺这片落日,宛如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归来。 落日的方向,是西洲的正西,听说那里有着魔修传说中最神秘的龙棘渊。 后来,站在这里眺望落日的人, 变成了曲弦。 今日的落日很美, 但曲弦有些心不在焉。 一年围攻浮沧山的魔修, 如今都被困在浮沧北面,昆虚的靳楚召集了数千仙修,打算将这批魔修一网打尽,他们和浮沧山一样已经苦苦支撑了一年。这样的局面谁都没有想到, 以至如今幽澜山威信大跌,他虽被越颂曦送回幽澜,镇守后方调遣众人寻找援军,但仍旧无法改变一天比一天糟糕的局面。 尤其是援军……就连曲悲楼的名头都不好使了。魔修个个自危, 谁会再卖他这个曲悲楼后人的面子? 近日为了对付昆虚的靳楚,越颂曦又命他找几位魔修大能出手,但……恐怕只有曲悲楼亲自出马,才能请得动那几位大能。 “魔君。”虽然知道曲弦在观霞峰眺望落日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打扰, 但他的属下还是硬着头皮打扰他。 曲弦穿了身紫袍, 半绾着发, 没有转身。最近很久没有出现如此壮丽的晚霞了,要是幽澜还在,定会在这里看上许久。他也许久没在这里眺望过晚霞了,今日难得放下缠身的事务到此地价闲,幽澜山的人知道他的习惯,轻易不敢前来打扰,除非发生了会要紧事。 他没怪属下,只冷道:“何事?” “有人闯进了炼血池。”属下禀道。 曲弦闻言面露思忖之色。炼血池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既没灵气也没宝物,只是他建在幽澜山用以关人的地方,里面放着能够销魂蚀魄的噬骨虫,被关其中的人会被噬骨虫钻入经脉啃食,肌肤骨头渐渐被噬骨虫融成红色浆液,所以用来豢养噬骨虫的池子,也被称作炼血池。关在这里面的修士,修为越高活得越久,也就越痛苦。 他把徐莲清关在这里面。 徐莲清恐怕到最后一刻也没想到,当年被她当成男宠送到幽澜身边的低修,有朝一日会反噬于她,不止夺去她的修为,还将她关入炼血池中日夜折磨。曲弦恨透了徐莲清,他应该让她形神俱灭的,留她在世,无非是因为觉得有朝一日幽澜会回来,想要手刃仇人,所以将她扔在炼血池中折磨。 对于幽澜以外的人,他的手段一向残忍,何况是徐莲清。 又是谁会闯进炼血池?徐莲清的朋友?曲弦可不记得徐莲清有一个敢为她得罪新幽澜魔君的朋友。 如此想着,曲弦很快掠到炼血池处,但还是晚了一步。 “尊上,徐莲清被人杀了。”负责守卫炼血池的属下战战兢兢回道。 曲弦看着空荡荡的炼血池,原本浸在池中早已面目全非的徐莲清已经形神俱灭,他眉头微蹙,刚要问属下可曾见到下手之人,忽然间心头一荡,他的神色随之一凛,疾速掠出炼血池,惊疑地望向幽澜山深处。 他设在幽澜洞府秘宝库外的禁制,被一股十分强悍的力量强硬冲击着。 那是昔年幽澜用来存放宝物的洞窟,原本也是被徐莲清觊觎的地方,发生了那件事后,他拼尽全力保全了这个洞窟,直到如今也没有打开过,还在外面另外设了一重禁制,用以为防止外人窥探觊觎,今日被强闯的,就是由他亲手所设的这个禁制。 是何人如此大胆,也在西洲境内擅闯如何的幽澜洞府? 曲弦面如沉水,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幽澜洞窟,然而对方的速度比他更快,还没等他落下云头,他的禁制就被对方冲破。对方大张旗鼓地来,一点也打算瞒着幽澜山的人和他,显然心存挑衅。 这般如入无人之境,会是何人? “不知是哪位仙友驾临我幽澜山?”曲弦一边说着,一边降下云头,落到幽澜洞窟外面。 此地位于幽澜山深处,幽澜洞府的正后方,为一处悬壁幽洞,被藤蔓缠绕,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如今正有人面向洞窟静静站着,曲弦望去,只能看到对方的玲珑背影。 这是个穿浅青色仙裙的女修,长发简绾,簪着枚男人的道簪,很让曲弦熟悉。 他的心“咚”地一跳,只听对方开口:“是我。曲道友!” 女修转过头来,露出张艳若云霞,娇比百花的容颜,不是别人,正是云繁。她唇边嚼着浅浅的笑,眉宇间的气势远超从前,只叫曲弦心神俱震。 “你……云繁道友?”曲弦惊诧非常地看着眼前人,脱口而出“云繁”的名字,心里数念齐转。 她不是在一年前和萧留年杀了浮沧道祖穆重昼,而后逃进了别鹤海,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幽澜山? “你猜?”云繁似笑非笑看着他,眼尾微挑,露出个让曲弦熟悉的,并不属于浮沧山小师妹的笑容来。 语毕,她也不等他回答,便朝着幽澜洞窟所在位置震出一掌。 猎仙 第80节 “不要!”曲弦神色骤变。他没想到云繁连句客套话也没说就出手,而幽澜在自己的宝窟外设的禁制用是血脉之禁,非她本人开启会引发禁制自爆,将整个洞府都毁掉,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徐莲清一直没办法对这地方下手的原因。 想到幽澜的洞窟就要毁于一旦,曲弦目眦欲裂,杀云繁的心都有了,却在下一刻惊愕当下。 幽澜的秘窟缓缓开启,几道幽光绽起。 “你……”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喃喃地看着她。 先杀徐莲清,再夺幽澜洞窟……答案呼之欲出,曲弦却不敢开口。 “我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曲弦……”秘窟已启,云繁却不急着进洞,反身掠到他身边,倏地伸出手掐住他的喉咙,“十三载未见,曲弦,别来无恙啊,我这洞府你住得可舒坦?” 曲弦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铁爪紧紧抓着,几近折断,但他并没惧怕,眼底反而透出兴奋来——是她,她是幽澜。 他心心念念了十三年的女人,果然没死,她回来了。 浮沧山的小师妹,就是他的幽澜。 “你很惊讶?你的姑姑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云繁仍是笑着,掐着曲弦脖颈的手改为用力捏着他的下颌,她的目光幽冷无比,打量着自己这个昔日情人。 曲弦艰难地摇摇头。越颂曦没有和他提过任何与幽澜相关的事,他只从她的嘴里知道,云繁乃是穆重昼和曲悲楼的女儿,浮沧山的小师妹,是他必需要保护的人。 这世间就是有如此巧合之事,他虽然师从越颂曦,却又在她闭关期间阴差阳错惹下幽澜的死敌徐莲清,比任何人都早一步遇到了云繁。只是造化弄人,他依旧没能留下她。 而后来出关的越颂曦虽然猜到云繁的身份,同时却也清楚她和曲弦之间的恩怨,便一直没有告诉曲弦,云繁便是幽澜这件事。 “真可怜。”云繁盯着他白皙的脸庞,低声一叹,可手里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轰—— 巨大轰声震彻山野,曲弦被云繁一掌震飞,直接撞碎了石壁,撞进了幽澜山洞府之中,尘烟四起,草木摧折间,云繁飞身掠过,跟着他掠进了这座洞府。 等得尘烟散尽,云繁已然站在自己的旧洞府中。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洞府,这里易主了十三年,却无丝毫变化,仍旧和她逃离幽澜山时一模一样,甚至就连角落里长出来的藤草,都没改变过。 曲弦在她身后捂着胸口缓缓站起,他剧烈咳嗽着,殷红鲜血自唇间涌出,滴滴落在襟前,他却毫不在乎,一张惨白的俊脸仍旧带着兴奋和喜悦,紧紧盯着云繁。 他早该看出来的,云繁就是幽澜……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幽澜,又怎会再有另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幽澜……”他呢喃着,缓缓曲膝,俯首单膝跪在她身前,温顺得仿佛回到从前,眉梢眼角无一丝抗拒,似乎不再是纵横幽澜山的暴戾魔君。 关于旧事,他早已向她解释过许多,她也很耐心地听完了他所有的情非得已,那时的她眼里皆是怜悯,可此时的她,一转身,只剩居高临下的睥睨。 “曲弦,别在我面前装出这副模样,你知道我的脾气。不必强调你的苦衷与筹谋,这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让我险些命丧幽澜,罪无可恕。” 话音未落,一阵劲风自她袖中涌出,震飞曲弦。纤细的身影化作残影,转瞬掠自曲弦身前,伸手掐上他的咽喉,将他狠狠抵在墙上。 曲弦依旧没有反抗,只定定看着云繁,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得像玉盏仙茶。 “曲弦,你对我动了真情?”她笑得很开心,容颜明媚生色。 “那样,你会生不如死的。”看到他艰难点头,她又笑着道。 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天真少女,可她那双手却毫不留情,折磨般用力按在他喉结之上。 曲弦发出一声闷哼,只听她又道:“可惜,我不喜欢你了。” 他像她玩腻的玩偶。 “没关系……”曲弦不在乎她喜不喜欢自己,他只要她在他看得到,触得及的地方。 云繁渐渐松开手,任他滑落地面,她又叹口气:“你背叛了我,我应该杀了你才对,可是……看在你喊越颂曦一声‘姑姑’,又是曲姓后人的份上,我不好杀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待他回答,她指尖忽然间弹出一道白符。 白符化作一道光,径直没入曲弦眉间,只见曲弦神色一变,额间冷汗顿冒,痛苦非常地倒在地上,咬紧牙关盯着她,依然道:“多谢尊上不杀之恩,曲弦愿受焚魂符,以偿旧罪。” 焚魂符乃是焚烧魂魄的符箓,入体后会让人随魂魄被焚烧的剧烈痛苦,若是施符之人不收回,则每月便要发作一次,直叫受符者生不如死。 云繁拂袖而飞,掠到这洞府正中央的法座上,像昔日那般懒洋洋地倚在了法座的凤首上,毫无感情地看着痛苦的曲弦,只问道:“说说吧,浮沧山和魔修的情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3 16:09:44~2022-08-06 12: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 2个;点苍苔、孩子气的我、汤小圆圆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016179 30瓶;娜妹儿、岁往风怀 5瓶;pumpkin、阿离、一溪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曲弦的心 浮沧和魔修的情况都非常不妙, 但相较之下,浮沧仙门要比被困在浮沧山北部的魔修大军情况要糟糕许多。毕竟,魔修真正的修行地在西洲, 只要西洲还在, 对绝大多数魔修来说损失的也就是先前赶去浮沧山的那批魔修, 而魔修们又各为政, 不似仙修们建宗立派,这批借着曲悲楼后人名头仓促聚集的魔修大军,也算不上什么精锐。 真正的大魔修,都还藏在后面,隔岸观望这场混战。 而浮沧山则已经岌岌可危, 他们在这场仙魔之争中损失巨大, 先是道祖穆重昼陨落, 紧接着因为长离宗主陆决之死、越颂曦与魔修围山等几桩事,而被整个九寰仙界的修士视作与魔修勾结图谋不轨,遭到了长离、昆虚两宗并九寰其他仙修的联手对付。 如今,浮沧山已有半数山峦落入长离和昆虚两宗手中, 只剩下七大主峰与沧云浮海还在靠着护山大阵苦苦支撑,但一宗之力如何能与整个九寰作对?被攻破也是迟早之事。 云繁懒洋洋地斜倚在法座上,闭着双眸听曲弦细说这一年多来九寰的局势变化。 “姑姑前几日给我发来传音,要我再去请三位大魔君出山, 共同应对眼下情况。我听姑姑言外之意,似要与长离昆虚两宗决一死战。以如今的局势,恐怕西境已经有魔修会再出手,何况是这三位大能。一年前姑姑决定让我召集人马前往浮沧时, 我就已经找过他们, 但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曾给我, 何况如今?” 曲弦咬牙忍痛给云繁解释完九寰局势,又说起越颂曦的决定。 “如今你已回来,幽澜山自要交还到你手中,这些事也该由你来拿主意。”他一边说,一边挪动脚步缓缓走到她的法座之下,如从前那般倚坐在她座下,贪婪地盯着她的容颜。 比起他,她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顺。 云繁只是笑笑,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我以为,姑姑对旧事过于偏执,已失冷静。长离昆虚两宗如今摆明是要对付浮沧山,我们又处于下风,何必争这一时意气?这趟浑水?趁早想办法将人从浮沧召回才是。”他说着说着,伸出手去,像十三年前那样,轻轻揉上她轻蹙的眉心。 云繁闭着眼,静静地听曲弦分析眼前局势,眉间忽然传来指腹揉推的触感,她倏尔睁眼,对上曲弦温柔的眼,她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摔开,倾身狠狠捏住他的下颌,道:“你以为靳楚要对付的只有浮沧山?若果真如此,当年那半数魔修就不会折在归溟。这一千年来,若非有浮沧山,仙魔两界早就不知道打过多少次。穆重昼死了,浮沧若是再保不住,你觉得靳楚下一步会做什么?这趟浑水,我们从来都没踏出去过!” 语毕,她将他狠狠震出,眼中不见半分旧日情谊。 曲弦被她手上的力掐得下颌浮起红色指印,却依旧道:“那你要如何做?凭我们是不可能请得动几位魔君的。” “请不动他们的是你们,不是我!”云繁坐在法座之上,手掌摊上,掌心浮起枚巴掌大小的蛇形青锥。 “拿着这枚蛇影锥去找他们,告诉他们,天棘渊的约定还作数,如果有兴趣,到幽澜山来见我!”云繁冷道。 蛇影锥随着她的声音飞到曲弦面前,被他接下,他迟疑道:“这是……” “你不必问太多,照做便是。”云繁不想解释。 曲弦握紧蛇影锥,迟疑片刻点头领命,却又在转身之际忽然道:“你想救浮沧山?” 云繁盯着他,一语不回。 “是因为萧留年?”曲弦攥紧了蛇锥,眼尾浮出一丝血红,“你爱上萧留年了?” “我与他之间的事,轮得你置喙?”云繁好笑地望着他,“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是爱他。” 曲弦忽觉胸口一痛,唇间猛地涌出一口血来。 “不会的,你不会爱上他,你可是幽澜。”他喃喃道。 他的幽澜,可以不爱任何人,包括他在内,但绝对不能……爱上他以外的男人。 ———— 浮沧山,照心幻境。 萧留年面红耳赤地看着倚在自己怀中的少女,淡淡的幽香钻入鼻间,绵软的双臂蛇一般紧紧他的脖颈上,迷离的目光泛着盈盈水光,祈求般看着他,像是一只等他喂食的小奶猫,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舌尖时不时舔过他的脖子、耳垂、脸颊、唇畔…… 只是轻轻的一挑,湿漉漉的,让人发痒,生烫,心猿意马。 这样的事,他只和云繁做过。 怀中的少女,和云繁有着同样的眉眼,同样的神情,她正在撩拨他的师尊穆重昼,但萧留年已经分不清自己和师尊了。 “曲!悲!楼!”穆重昼如同石头般坐着,一动不动任由怀里的少女为所欲为,神情沉如夜色,可脸颊却已泛起重重红晕,清澈的眼眸更是被某些情绪所染,愤怒中又带三分疯狂。 他早已经发现她的身份了——在她心魔作祟修为暂失,不得不在他这里寻求庇护时;在他身陷万妖海不得出,与她一起被烛蛇吞入腹中,纠缠拥抱被送出万妖海时;在他们遇到归溟追杀他的异修同陷生死危险,她被迫出之时…… 他带着她历炼,二人在一起了很久时间,久到即使穆重昼已经看穿她的身份,却迟迟不愿揭破。 那层薄薄的纱若是捅破,他们很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 一为仙,一为魔,皆是九寰齐名的人物,他们殊途不同道。 可归溟事态越发严峻,他必需前往查探,也必需找到曲悲楼,她的身份再难掩藏,谁曾想却在摊牌之际,她给他下了毒。 “穆哥哥,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小楼。”小楼搂着他,在他耳边吹着气道,“你别怕,这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只是让人欲生欲死的毒。” 她有烛蛇在身,血中天然带有烛蛇的奇毒,境界又和穆重昼在伯仲之间,她下的毒,穆重昼一时半会解不了。 “我喜欢穆哥哥。”她像条蛇般,贴着他摩挲着,一点点勾起他潜藏的欲、望,“穆哥哥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穆重昼闭上眼。 “你骗人!”小楼歪着脑袋,没有一点点大魔修的气势,“在异修面前,你说若他们敢动我分毫,就算拼却魂神,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在万妖海里,是你抱着我不肯撒手;在常平村时,你我假扮道侣时,你亲了我……” 一桩桩一件件,未曾言爱,却处处是爱。 小楼笃定穆重昼的心。 萧留年却是一怔——他又一次听到常平村,那个云繁口中并不存在的小村落,原来在一千多年前,真的存在过。 小楼说着说着,倾身吻向穆重昼。柔软的唇瓣才刚贴上,穆重昼的眉心便狠狠一皱,身体跟着一颤。萧留年察觉到他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就仿佛……云繁吻来之时他凌乱的心绪般。 他分不清云繁和小楼,也分不清自己和穆重昼。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色昏沉,寒气来袭,这个简陋的洞府内,穆重昼终究没能逃过小楼的撩拨,是她下的毒也好,是出于他的本心也罢,这一夕贪欢,极尽缠绵。 至天明。 毒去,春散,穆重昼恢复清明,冷眼看着曲悲楼,曲悲楼却笑吟吟地与他对望,一点儿也不怕他发怒。 “铮——” 穆重昼拔出倾海剑,剑尖指向她。从来没人敢用剑指她,但这一刻,曲悲楼却无动于衷地任由他的剑尖对着自己的咽喉。 那剑,终究没能落下。 穆重昼收起剑,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踩得地上枯枝发出“嘎吱”的声响,打破这洞穴内的沉寂。 “穆哥哥,其实……昨天我下的毒,只是让你无法自如行动罢了,并无其他。”曲悲楼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男欢女爱也讲个你情我愿才有意思,我可不会用毒来强求这些,穆哥哥,是你动了心。” 猎仙 第81节 穆重昼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只片刻,他又再度迈步。 “穆重昼!”她依然是笑着的,却加重了语气,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打个赌,赌你一定会来找我!” “我自然会来找你!归溟之事,我还待与曲魔尊商谈。”穆重昼淡道。 他出现在龙棘渊本来就是为了寻找曲悲楼,怎料阴差阳错救下的少女,竟就是传说中那位大魔修曲悲楼。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为了归溟之事来找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我!”她笃定道。 面对诡计多端的她,穆重昼并没留下任何话,头也未回离开了。 长久的陪伴后,二人第一次分开。 穆重昼带着浮沧山的修士们,二征归溟。那场战,也斗得十分艰难……穆重昼以为自己不会有空闲想曲悲楼,也不会再回忆起和她之间的荒唐事,然而……就如同萧留年的每一次自欺欺人,穆重昼也不例外。 他是思念她的,那个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的女人。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她,至少,不会如她所愿那般见她,然而他错了。二征归溟的战事到最后,他遇到了一生之中最可怕的对手。 那场斗法打得天昏地暗,几乎摧毁了归溟附近千里河山,他虽然赢了,却赢得非常艰难,也非常痛苦。 因为这场斗法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曲悲楼在他身上下了同生共死符……她虽然不在他身边,却替他硬生生扛去了一半伤害。 斗法结束,穆重昼没和任何人交代半句话,疯了般赶到龙棘渊。 曲悲楼浑身是血坐在那棵参天大树的树杆上,袖管下的手臂还在往下滴着血,雪白的肌肤衬得那红色愈发触目惊心,她却只管看着穆重昼笑。 哪有人拿自己的命来赌? 那一刻,穆重昼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飞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萧留年知道,师尊的心,彻底丢了。就像他在别鹤海里输给了云繁,师尊也输给了她。 而他……他眼里心里看到的,仿佛是浴血的云繁坐在树下冲着他笑,他的心揪作一团。 穆重昼叫她小楼。 而他叫她云繁。 萧留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轮回。 其实他们都该知道,哪怕是轮回转世,这天下也不会有两个容颜与性格都一模一样的人。云繁并不是师尊和曲悲楼的女儿,她就是曲悲楼。 那个师尊一辈子都念念不忘的女人。 她死在了归溟。 萧留年心里忽然涌入巨大的痛苦,他忍无可忍地蹲下身去,脱离了穆重昼的身体。 下一刻,天昏地暗,眼前景象再换。 黑雾弥漫,阴气蚀骨,四周没有一点生气与灵气。 萧留年认得这个地方,这里是归溟。 第86章 逆天 满天灰雾中, 忽然一张娇俏容颜闯进穆重昼眼中,像是这暗无天日地方的一缕阳光。曲悲楼手里把玩着那张可以幻化形态的黑色面具,坐到他身边, 挑眉问道:“穆重昼, 你蹙什么眉头?” 仙魔两界已经达成共识, 签下契约, 携手对付归溟的危机,曲悲楼率三万魔修抵至归溟,与穆重昼会合。 “在烦归溟的事?”见他遥望远空并不答话,曲悲楼一语道破他的心事,她无谓地耸耸肩, 道, “你们这些正道中人, 就爱自寻烦恼。”她说话间扔给他一坛酒,“喝两口吧,西洲的魔酒,烈得很。” “小楼, 三征归溟若是失败,九寰则不保,我怕……”穆重昼摩挲着酒坛子,向她袒露心中担忧。就像曲悲楼在他眼前从不遮掩般, 他在曲悲楼面前亦无隐瞒。 “你是仙界第一修,我是魔界第一修,如果连你我联手都无法解决的危险,这世间也没有人可以解决, 那么……该覆灭就覆灭吧, 反正大家都尽了力。”曲悲楼冲他举坛, “如果明日就死,那今日这酒更要饮得痛快。”语毕,她仰头豪饮一大口,痛快地眯了眼。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她的个性。穆重昼笑了笑,眉间渐松,仰头亦饮了一口。 灼烈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化作火焰烧向四肢百骸,在这阴寒无比的归溟,给了他炙热的暖意。 “小楼……”他向她掷去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曲悲楼信手接下,看了眼他扔过来的东西——一根五色鹤羽。 “别鹤海的钥匙。”他道。 曲悲楼挑眉,不解地望着他。 “等归溟大定,你我结修可好?这是信物,也是聘礼。”穆重昼认真道。 曲悲楼定定看着他,唇边渐渐扬起妩媚的笑:“你堂堂仙界第一修,浮沧山的道祖,要娶一个魔修?就不怕惹来非议,地位不保?” “你也说了,我是仙界第一人,我有何好怕?谁又敢置喙我?”穆重昼语气淡淡的,却充满少有的不容置喙的霸道。 “我敢。”曲悲楼挑衅道。 “那你是要反对我的提议?”他问她。 曲悲楼把玩鹤羽片刻,也向他掷去一物。穆重昼信手接下,发现手里抓的是件女人的贴身抹胸,黑的底,绣着红的蛇,有些烫他的手。 她的目光嚼着一缕玩味,道:“穆仙尊,这是我的嫁妆,万妖海的掌印,你可敢收?” 尽管早已习惯她的大胆作派,但在这一刻,穆重昼亦是俊颜生红,他用力攥紧手里的薄如蝉翼般的衣物,倏尔闪至她身边,只道:“说定了,离开归溟,嫁我。” 语毕,他倾身一吻,曲悲楼热情回应了他的主动,于这昏暗的天地间,化一抹至死不渝的缠绵。 分明是暖昧而甜蜜的定情承诺,却不知为何,叫萧留年止不住的悲伤。 眼前的景象突然又是一改。 漫天昏沉的天光更加发暗,灰雾间尘沙滚滚,像要吞噬所有,天际是道血红色橄榄形的裂隙,像只巨大的眼睛,源源不绝的噩雾从里面涌出,化作成千数万的鬼爪将这片噩雾里的修士拖入裂隙中。 法宝的虹芒不时闪过,像萤虫微不足道的光芒,对抗着疾风骤雨下飘摇的天地,以蝼蚁之力填平巨壑。 这个代价,异常惨烈。 三万魔修,加上浮沧山全部的修士,并九寰一万多仙修,逾五万的修士,已经有半数折损,都填进了那道可怕的噩雾裂隙,才将这道裂隙缩小到眼下大小。 但现在,他们尚缺一个能够彻底堵上噩雾之眼的人。 “穆重昼,放手!”清冽的女音响起,冷静无比的语气中再无往昔妩媚。 曲悲楼浮身半空,腰部以下皆被噩雾缠住,她俏丽的脸惨白无色,身上锈红色的战铠已斑驳不堪,左胸处更是被噩雾洞穿,那道噩雾化作鬼爪,狠狠攀住她的伤口,将她往裂隙拖。 她已经在这里支撑了九天九夜,灵气早就耗尽。 “小楼,对不起……”穆重昼只能徒劳无功地抓紧她的手,赤红着双眸跟着她一点一点被拖进裂隙,却始终不肯松手。 他比她晚到了五天,就这五天时间,局势已无法挽回。 曲悲楼笑笑,这次,她笑得有些难看,却很真诚。 她知道他为何道歉——是他找到她,说服她,并促成了这次仙魔联手的三征归溟。 “别傻了,穆重昼。我虽爱你,却还不至于为了男人拿我数万魔修开玩笑。答应与仙界联手,不过是因为你们开出的条件足够丰厚,与你无关,不必把自己想得那般重要。”她道。 她不是什么好人,并没拯救苍生的怜悯心,会答应他的要求,不过是因为仙界开出足够丰厚的条件,待归溟定后,划西洲以东数千仙山归入魔修地界,如此而已。 也许,还因为他说的那句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若九寰不保,还谈什么仙魔? 又或者,还真是因为穆重昼这个人,让她愿意相信这场结盟吧。 总之……他们各为其途,与男女情爱无关…… 穆重昼摇了摇头,手上绽出的青光愈炽,在无边无际的灰暗中如同一道炽电。 曲悲楼蹙起眉头,声音愈厉:“牺牲了这么多人才勉强将裂隙缩小至此,如果在这里放弃,那我们将前功尽弃,你的同门,我的同袍,都将白白折损,到时九寰难保,苍生难救。我这人虽然没什么同情心,但也不想做无用功,既然被人设计困在此地,本就是绝路,那不妨在拼死一战,成全你我此前大计。” 她中计闯入此地,又因此地埋有禁制法阵被困,断绝生路。既然如此,何妨拼尽全力,以命填眼,彻底封住这个裂隙。 总归一死,不要浪费她的命才行。 穆重昼双眸赤红,已近疯狂,根本不管她说了什么,炽烈青光暴起。 曲悲楼已然看出,他正在燃烧元神之力,妄图将她拉出,以取代她成为噩雾的食物。 这时喊他,已经唤不回他的理智。 她双眸顿沉,神情骤改,只狠道:“穆重昼,撒手。” 语未落,她身上就飞出道红光,红光化作利刃,毫不留情地斩向自己被穆重昼拉住的那条手臂。 穆重昼未料她对自己也如此果断狠辣,震愕之下不得不松开手。 “穆重昼,别逼我对付你。” 他的手虽然松开,可他的青光如藕断丝连般还缠着她,她身上已绽起微弱红芒,准备切断穆重昼缠住自己的力量。 “我不想与你同生共死,你的力量,留着最后封印裂隙用吧。”见自己的话震慑住他,曲悲楼撤去所有余力。 穆重昼便眼睁睁瞧着她如同残蝶般,被拽进天际巨眼。 他魂神俱颤,紧随其后飞到裂隙之前,曲悲楼的身影已浓郁噩雾包裹,人却在裂隙中间停下,身上红芒大炽,宛如巨眼红瞳,裂隙后的噩雾再难逸出。 这是她以魂神为引所化出的最后力量,死死堵在了裂隙之口处。 “穆重昼,可以开始封印。”她冷道,“不必手软,我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其一,找出设此毒计的元凶,替我报仇;其二,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保住剩下的魔修。” 他依然不动,她眉眼狰狞。 “没有时间了,我快撑不住,快点动手!”她喝道。 四周不断传来鬼哭声,阴风呼嚎着,似乎要冲破曲悲楼的身体,侥幸未被拉进裂隙的修士浑噩倒地,看着遥远天际刺眼红光中,一道青芒闪过。 青芒没入曲悲楼的身体,似以她身体为符,化作无数符文,顷刻间吞没巨眼间这枚小小红瞳。 曲悲楼的身影,永远消失在这片噩雾间。 ———— 天地宁静,万事皆休。 萧留年垂眸,静静看着自己依然颤抖不休的手——是他,亲手封印了她?将她化为噩雾之眼,永远留在归溟? 泪水陡然间落下,他心中一片凄惶。 也不知站了多久,身边景象再度改变。如水的镜面出现,他站在镜面之上,这一次,镜下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倒影,穆重昼站在他的对面,是年轻的眉眼。 “你还看不明白?照心镜照出的是施镜者的记忆,而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穆重昼一边说,一边走向他,“这才是你的记忆。” 猎仙 第82节 随着这一句话,萧留年虚境中那片宁静海上漂浮的巨大冰川寸寸碎裂,静海掀起滔天巨浪,那被冰封于深海的过往,尽数归来。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倾尽所有,亲手设下的一场千年之局。 四周景象再度改变。 寒风呼吁的陌生之地,寒意直抵魂神,四周是一片茫茫戈壁,黑色的沙砂与土丘,暗红色的小河盘绕其间,嘤嘤泣声从河中传来,被风送向四野。 这是他初入别鹤海时做过的那个梦。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这漫无目的行走,是在找一个人。 这里,是六道轮回之外的法界。 她被困在这里而不得出,无□□回,亦不能转世。 想要进到这里,只能抛下所有境界力量,以凡人的魂神,借着她的魂锁为引,方能踏足。 以没有修为的魂神,抵御着法界侵蚀元神的风雪,在这片不见天地的地狱,寻找着她。 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分不清方向,数不清日子,终于在法界这条魂河的尽头,看到半身浸在河中,被冲向不知何地的身影。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一千年了……为了找回她,他愿意放弃所有,他的境界,他的修为,他的灵根,他的一切。 他记得云繁对他感慨过,这间难有双全法,那时他回答了什么来着? “我可以倾尽全力,用我自己的命去救那一百人,救得到救不到我皆无愧天下,我能牺牲的,只有我自己,不包括她。”萧留年想起自己的答案,“所谓双全之法,不过事在人为。” 这世间难有双全法,可他偏要强求。她与苍生,皆他所护。 她是他与天争地斗抢回来的人。 一念说,这世间并无活死人、肉白骨之法,要让亡者复苏,便是逆天而为之举,所以……他行了逆天之术,借天地之本源为她重塑肉身,以安魂神。然而逆天之术必遭天谴,纵然他是临飞升之人,也逃不过九重天雷的惩罚。 “穆重昼!”她的魂影在九重天雷的炽光下格外浅淡,看着他将自己仙骨剜出,放进她的肉身之中,借这六柱灵根之力,助她抵御天雷。 可他失却灵根,修为又已大跌,哪堪天雷之罚? “放心,我不会死。”他安慰她,“我还要将你带回浮沧,做我师妹,唯一的,可好?” “我将万妖海和别鹤海放在一起,龙棘渊的秘径也已经与沧云浮海相通,你修仙修魔皆无碍,我们一起……重新修行。”他早已布置好一切,只等将她带回浮沧。 她想要拒绝,可魂魄无力,早非昔年曲悲楼,只能看着九道雷劫之下,他血肉模糊的身躯,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雷过后,她的魂神肉身无恙,他失去所有之际,怎料却被靳楚发现。 他已无能力再护她安稳,也知道自己将落入死敌手中,临危之时被迫改了计划,亲手给她下了三道封印,将她化为稚童,封住她的灵根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一切,放在了那个富庶的小镇中,看着襁褓中的她被人抱走…… 强敌在后,他已经来不及将她带回浮沧山了,而六柱灵根对境界修为没恢复的她来说是个巨大灾难,脱离修仙界才是最好的保护。 他也来不及告诉她,他的元魂留在了浮沧山,会在他身死之后复苏,和她一起修行,再踏仙魔途。 还有这座九霄浮海阁的照心镜阵,这阁里的三件秘宝,如何对付靳楚……他通通都来不及说,便被靳楚擒去。 他只来得及在被炼成尸傀之前,将自己的记忆纂改以瞒骗靳楚,设下这最后一局。 兜兜转转之间,他和她都忘了过去,可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仙魔殊途,却依然在遇见之时,毫无道理地爱上对方。 作者有话说: 差个两三章完结,写多少更多少,不必蹲时间了。 ———— 第87章 力挽狂澜 轰—— 震彻山野的声音伴着刺眼的光芒不断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地面震颤草木摧折,巨大的山石从悬壁上塌下, 尘烟四起, 鸟惊兽奔, 厚重的阴云压在山巅, 似乎要将被炽光笼罩的山峦吞噬入腹。 这片炽光闪动不停,越来越亮,越来越急,在一阵疾转过后,光芒忽弱。 浮沧山的护山大阵, 在漫长的对峙过后, 终于支撑不住, 开始崩溃。飞在临仙殿正上空的《道祖驭龙图》上浮现无数细纹,宛如蛛丝蔓延,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件浮沧山的镇山重宝撕成碎片。四野同时亮起无数微弱光芒,像烛火般摇曳不定, 这个足以抵挡归溟噩雾的法阵阵眼,一个接着一个告急。 浮沧山已到生死存亡之际。 护山阵的光罩范围已缩到最小,阵外的山林间与半空中飞着无数修士,金铁交鸣的声音不绝于耳, 斗法厮杀的术法光芒不时闪起,火龙肆虐,飓风狂倾,昔日仙境般的浮沧山已在一波接一波毁天灭地般的攻击下面目全非, 焦痕遍布。 浮沧山的众弟子依然在七位师叔的带领之下, 与阵外来袭的九寰仙修们做着殊死争斗。 “咳!”慕渐惜狠狠吐出口血沫, 再以袖拭净唇畔血渍,素来都光彩照人的她,已满身狼狈。 斗法近半月,她与众位师兄师姐死守浮沧东部,无眠无休,到如今皆已力竭,灵气耗尽,法宝用完,只剩一口气还在苦苦支撑着,不肯退让半步。 一阵疾光闪过,大阵的光芒又弱了几分,长离、昆虚两宗的修士各执法宝,逼至阵光之下,集中全力攻向护山大阵。 告急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不断有弟子从慕渐惜身边被打落,慕渐惜杀红了眼,手中天霜剑已不成章法,朝着法阵下的修士攻去,却被对方一掌震回,剑尖直朝她的胸口。 她却不管不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死,也要再拉两个垫背的,电光火石间,一道银雷劈下,只闻当啷一声,她的天霜剑落地,有人在危急之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了护山光罩内。 “霍危?”待看清来人,慕渐惜甩开他的手,“你为何出现在此?” “师姐,我结丹了!”霍危眉间一片凝色,不复少年意气。 在这短短的十数日时间,他金丹急结,突破筑基,有了一战之力。 “你拉我回来做甚?!”慕渐惜嗽了两声,吐出一大口血,滴落衣襟。 “宗门传音,退守浮海,你没听到吗?”霍危道。 “退?我不想退!”慕渐惜听到了,但眼看身边同门死的死,伤的伤,她不愿退。 “师姐!”霍危再度攥紧她的手,“这是宗门之令,你需当听从,不许任性!” 这是霍危第一次以这般不容置喙的口吻同她说话,慕渐惜一怔,正待说什么,却见天际数道人影如流星般接二连三坠落。 “师尊——”慕渐惜惊急失声。 那几道人影,正是在天际与长离、昆虚几个上修斗法的浮沧峰主,其中一人便是紫宸峰凌佑安,慕渐惜的师尊,太华山出海月、元初境的风兰雪、千仞的江锋、聚剑孟不洗、玄鹰柳昭皆在其列。 轰——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震响,炽光碎尽,浮沧山的护山大阵……随着化作灰烬的《道祖驭龙图》而消失于山间。 “退守沧云浮海!”厉喝声响起,一道金光闪过,手执赤金禅杖的怒目金刚飞到众人之前。 僧衣烈烈,双眸如血,一念如同堕魔的佛,震杖挥出毁天灭地的一击。对面的修士被震退百里,却另有道炽烈火色从远空遥遥烧来。 “就让本座来会会一念道友。”森冷声音响起,靳楚的身影由远及近。 火龙撕空掠向一念,一念眉间紧皱,口中吟咒不歇,四周响起梵音,庞大金光与火龙在半空撞上。即便隔得很远,沧云浮海上的修士也被这两股力量碰撞时荡开的波动而冲得脏腑作痛。一念的唇间沁出鲜血,夺目金光渐渐黯淡,返虚近圆满的力量,太过可怕。 靳楚神色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拈指掐诀,火龙嘶吼一声,吞下这片金光。 “一念——” “师父!” 几声惊呼响起,一念被火龙吞噬,浑身浴火从天际跌下,被早已伤重的凌佑安接下。 靳楚盘坐天际,冷眼看着浮海沧云上的伤痕累累的众人,只道:“夺山。” 顷刻间,无数虹芒从他身后飞出,冲向浮海沧云各处。 慕渐惜已被霍危拉回浮沧山中,退到了浮海沧云上,与剩下的弟子一起,眼睁睁看着护山大阵的最后一点光芒消失于山林间,九寰仙修冲进浮沧山。 一道又一道疾光闪起,一座又一座山峦失守,他们从小修行到大的山峦,沦落对方手中。 玄鹰峰失守,元初境失守,千仞峰失守,太华山失守,聚剑岭失守,紫宸峰失守,伽兰山失守……一座一座,由远及近。 “我等已在沧云殿内建好传送法阵,今传掌门令,浮沧失守,尔等即刻散去,不必与浮沧共死。”凌佑安声音传来之时,他的身影已再度掠向天宇,手执紫宸剑,迎向远方的敌人。 沧云浮海四周的弟子们皆已双眸通红,却无一人退离。 “我愿随师尊及众位师叔,以微渺道身死守宗门。”苏长晏率先抱拳朗声道。 他是千仞峰的大弟子,随他这一声,千仞峰的弟子尽皆附言,太华山的大师姐钟敏心,紫宸峰的慕渐惜……所有弟子皆仗剑在手,不离不弃。 靳楚无动于衷,目光仿如看着一群蝼蚁,手中又拈起一道青光,朝着沧云浮海外的弟子随意一挥。青光化作青矢,带着无上仙威,正好袭向慕渐惜所处位置。 “师姐!”霍危急道擎起雷芒,法宝齐出,以金丹之力对上靳楚。 慕渐惜已来不及阻止霍危,也无法阻止,以靳楚的修为,那道青矢所到之处,站在附近的他们都将沦为齑粉。 也罢,以身殉道,不负这十三载师恩。 青矢眨眼前到身前,慕渐惜闭上双眸,坦然赴死,怎料电光火石间,只闻“铮”一声冷音,旁边飞来一件七彩宝伞,拦下青矢。刹那时,青光大作,一道人影掠至霍慕二人身边。 “退下去。”熟悉的声音响起。 “越安姐……”霍危看着站在身前的背影,惊喜道。 慕渐惜被霍危搀扶着,看到越颂曦时微微一怔,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便被她震袖扫到后面。 越颂曦并非独自前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靳楚的亲传弟子秋锦枫,可这秋锦枫眼下却形容枯稿,不复往日风采。 “靳楚,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她腾身半空,怒容满面道,“为了一己私欲,道行逆施,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放过!一千年前不放过我,一千年后依旧不放过她!” 靳楚冷冷看越颂曦和秋锦枫,眼中全无动容。 “你们昆虚宗的人睁大眼看清楚,这就是你们那大师姐秋锦枫,在这一年之中被你们师祖关在洞府内炼为炉鼎,吸走修为。他的道心难悟,境界早已无法突破,这么多年来都靠着吸食他人道法来修行,他根本不是什么仙修,只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连自己的弟子也不放过。” 越颂曦从浮沧山离开后,就独自去寻靳楚,怎料靳楚没有找到,却寻到了被他关在洞府里修为尽失的秋锦枫。作为他曾经的道席大弟子,越颂曦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年她就是窥破靳楚的盘算,才从昆虚逃走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变本加厉。 自数千年前,靳楚输给穆重昼至道心崩溃,闭关数百年也未能恢复,以至境界难以提升,他为人又争强好胜,贪名逐利,且睚眦必报,怎会容许自己境界停滞,被人压了一头,便生出了魔心。 她今日就要当着这九寰群仙的面,揭穿靳楚的面目。 只听她朗朗之音落下,靳楚身后飞着的修士发出一阵窃语声。他并不在乎越颂曦说了什么,一股浩大的仙威朝四野放出,镇向身后众修,刹时间,众人收声。 “越颂曦,你以为你说得话会有人相信吗?”他这才道。 “为何没人信?秋锦枫就是证据!不止自己的弟子,你连当初同赴归溟的同袍也不放过,为了对付穆重昼,为了压制浮沧山和魔修,你不惜牺牲那么多的修士,将他们送上绝路,靳楚,你不配为仙,连人都算不上!”越颂曦疾声怒语,质问道,“这样的畜生,你们这些仙修还要继续跟着他?” “是你……害死我浮沧那么多同门!” “你这个畜生!” …… 强大的仙威之下,靳楚身边的修士无人敢开口,只有浮沧山的修士骂出声来。 靳楚闻言不过勾唇一笑,不以为意开了口:“你说这么多又有何用?在九寰仙界强者为尊,活下来的,才有资格著书立史论对错。” 猎仙 第83节 穆重昼已死,浮沧溃败,魔修只是一盘散沙,长离宗主陆决身死临仙殿,长离群龙无首,早已依附于他,其他仙修不过是跟着前来讨一杯羹的,真相是什么早就不重要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战打了一年,已到分胜负的时候,谁还有耐心听这些恩恩怨怨? “越道友,不必与他们多废唇舌,没有意义了。”凌佑安朝越颂曦摇了摇头。 一场战打了这么久,哪是一席话就能改变的? “还是凌道友识趣。”靳楚道,“既然如此,便将你们那小徒弟云繁交出来,我许能免你们形神俱灭,放尔等入轮回。” “你做梦!”越颂曦怒斥一声,身上绽起冲天黑光,朝他飞去。 靳楚冷冷一笑,震袖而起,随手划过,一座山峦被削下,压向越颂曦。只闻“轰”一声,山峦被越颂曦手中黑光撞得粉碎,沙砾成雨,又似利刃朝四野散开,越颂曦穿过尘烟,逼向靳楚。靳楚的身影却是一失,再出现时已在越颂曦身后。 冷冷的哼声响过耳畔,越颂曦只觉后背生冷,杀气来袭,她却已不及回手,眼见要死在靳楚手中,电光火石间,却有股可怕的魔气,化作鬼爪缠到靳楚手上。 靳楚神情微沉,动作一滞,便叫越颂曦从自己的杀手之下逃开,他也不追,只朝着魔气来的望去。 仙雾氤氲的沧云浮海,不知何时聚起了血云。血云压在万妖海后阴森诡序的黑色棘山上,像一片滴血的晚霞,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强者为尊,这句话说得真好。”森冷的声音自那片血云中传出,“正好,我也不爱与人废话,希望你也记住你今日说的这句话。” 随着这一声冷语,万妖海上掀起巨浪,一只庞大的赤蛟从巨浪中探出身来,张着可怕的蛟口对着靳楚嘶嘶吐信,有道身影撕破血云飞出,落在赤蛟头上。 那人身着锈红色战甲,脸罩玄色面具,只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雌雄莫辨,却让在场所有上修尽皆失色。 就连靳楚也变了脸色,道了声:“曲悲楼?” 越颂曦亦怔怔看着救下自己的人,喃道:“师尊……” 站在赤蛟头上的人却缓缓取下面具,露出张千娇百媚的脸庞,朝着浮沧山诸弟子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谁?”江锋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是浮沧山的小师妹云繁呀,怎么江叔叔不认得我了吗?”云繁又是一笑,问道,“师叔,我师兄人在何处?” 凌佑安等人没有开口,只朝着九霄浮海阁看了眼。 云繁叹口气:“师兄动作太慢了,少不得我先替他守守山门。” 语毕,她目光一变,杀气毕露望向靳楚,再无先前娇俏笑颜,扬声冷道:“传我军令,非浮沧弟子,杀无赦。” 随着这一句话,红云之下传来雷鸣般回应:“遵令。” 缠绕在妖域山峦之上的荆棘如蛇般游退,露出一条宽敞的石道,无数黑衣魔修自那条石道飞出,乌泱泱一片朝着浮沧各大山脉掠去,刹时间,魔气汹涌,浮沧山染得非仙非魔,震得一众仙修惊疑不已。 “就凭这些乌合之众,也想与仙修对抗?”靳楚看着如黑色流星般飞落各山的魔仙,波澜不惊道。 这批魔修的人数不算多,约有千余名,也只够勉强抵挡在场的仙修大军们而已。 “乌合之众?”云繁站在蛟蛟脑袋上,冷笑道,“我西境三大魔修齐出,各领魔军分三路已入九寰仙界腹地,长离位南,昆虚位北,还有其他几个大宗派,你们的精锐都集中在此,可想过自家仙山宝境没有?” 此语一出,群修尽皆色变,私语声大作,沸沸不止,就连靳楚也渐渐镇不住。 “用一个浮沧山换诸位手中的资源,算来是我们赚了。”云繁继续笑道。 几道急光闪起,还没等其他几个宗门的修士和留守山门的同门传上音,那头就已经传来山门被围攻的急信。 包括长离宗在内十数宗皆受围攻。 一时间,众修慌作一团。 靳楚脸色难看地接过自家弟子递来的传音信物,昆虚亦不例外,被大批魔修围攻。 “如何?你们是要留在这里与这么多人分这杯浮沧的羹,还是回去守住自己的家门?这笔账,可算得明白?”云繁摸着蛟蛟的红色龙角,问向众人。 很快,靳楚身后便有修士浮起抱拳致歉道:“靳仙尊,实在抱歉,宗门有难,我等需即刻赶回支援。” 随着这一个人开了口,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口退离,长离宗的修士也开始左右为难起来。 人走得越来越多,自家宗门也频频报急,靳楚的脸色变得难看。 “靳楚,所有人都走得,唯独你……别想走!”云繁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和他布局千年,防得 的就是这一刻!等的就是你!” 他?哪个他? 靳楚狐疑地望向云繁,脑中电光闪过,神情骤改:“穆重昼……还活着?” “不,他死了,和曲悲楼一起,死在你手里!”云繁道。 曲悲楼死在千年前他设下的毒计中,而穆重昼则在两百年多年前,被他炼成了尸傀……他为了救她倾尽所有,料到必有天谴,知道自己再回不了浮沧,却恐若自己不在,则浮沧不保,幼弱的她亦无人可护,来日必将陷入绝境,故在离宗之前,替他们铺好了后路。 万妖海、别鹤海、龙棘渊,并那三件法器,皆是他在离宗之前为今日所设。还有那一缕元魂,在他离宗之前便已分出。但彼时元魂之体境界尚弱,他恐叫人看穿这万般筹谋,便封改了记忆化名留年,被他带回浮沧山悉心教导,认作弟子,直到浮沧临劫。 这一切,既是为她,亦是为浮沧,两相不负。 而这些,却随着他被炼为尸傀而无从出口,他只来得及在身陨之前将记忆篡改,以瞒过靳楚的搜魂。靳楚仅从穆重昼的记忆中得知,对方一直在查找当年归溟的元凶,并且已经查到他的头上,以及越颂曦会上浮沧山之事,是以将计就计,控制尸傀与越颂曦联系,借着三宗剑试之机布下“穆重昼”杀陆诀之计,坐实浮沧与越颂曦等魔修勾结之罪,以此为借口,挑起仙界争战,并镇压那批魔修,一箭双雕,却不知……一切的一切,仍然没能摆脱穆重昼临死前的布局。 他虽身死,却仍要护着她和浮沧。 活下来的人,叫云繁和萧留年。 随着她这一句话,万妖海正中的九霄浮海阁上银光冲天而起。 身负倾海剑,一手擎大宙印,一手托隐山炉,萧留年自那片银光间踏空而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6 12:55:36~2022-08-07 13:5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孩子气的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弥、雨 4个;潇潇04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栀暖桃璎 40瓶;千若魅 10瓶;日光倾城 5瓶;pumpkin 4瓶;雨 2瓶;格格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绝战 靳楚眉头大蹙, 他察觉到了一股让自己恐惧的气息,正从万妖海上的九霄浮海阁……不,应该说是萧留年的身上传出来。 那是种让他熟悉的, 充满悲悯的温柔气息, 没有太多逼人气势, 这本就是萧留年身上的气息, 像极他的师尊穆重昼,只不过今日这股气息更加浓郁,添加了属于上修大能才会拥有的浩然仙威,于是便有了这如同世间的山川湖海与广博天地般可以包容万物的气息。 这是让人极其舒服的气息,但对靳楚来说, 却无比扎心且, 这唤醒了他本能的恐惧与属于旧日的记忆, 那些无处不在的对比,将他衬得像阴沟里的老鼠——睥睨天下高高在上的仙,其实藏着一颗卑劣阴暗的心。 他的眼角不自觉弹动了一下,目光变得阴狠, 那抹从容不迫的淡漠生起裂纹,没等萧留年走到岸边,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出了手。 属于返虚期的力量由他手中碾向四方。毁天灭地般的杀力以沧云浮海为中心, 向浮沧四周震荡开,所过之处,山石草木尽化齑粉,便连那些原本追随于他却离开的修士, 也都受到冲击, 在这可怕的力量下经脉寸断。 他像憎恨穆重昼一样, 憎恨萧留年和这座浮沧山。 云繁一句话都还没与萧留年说上,就感受到这股恐怖的力量,她只与他一眼交错,掌中祭出五色鹤羽,双手翻飞疾速掐诀,万妖海中裂口再现,两海相通,仙魔气受她召唤,带着无上力量冲出裂口,化作黑金双色的龙形。 “隐山炉,升!”那厢萧留年停下脚步,眉不惊眸不动地祭起手中隐山炉,仙魔双色龙飞至他脚下,驮着他稳稳而起,将他送到云繁身上。 萧留年不管身边情势如何,只交由云繁应付,手中法诀翻飞如蝶,神秘而浩瀚的仙力从隐山炉上释放出来,山峦虚影浮现,渐渐变大,竟化作庞大山脉的透明虚影,与整个浮沧山的万千山峦重合。 刹时间,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被隐山所纳,震动停止,山石不再倾塌,四野修士从惶恐之中渐渐回神,而后仓皇向浮沧山外逃离…… 啪—— 一声细响,隐山炉却在此时绽起一道裂纹。 穆重昼的这件本命仙宝,竟有崩溃的迹象。 “返虚圆满期?”萧留年沉忖道。 能一击就破坏了隐山炉的境界,非返虚圆满期的境界不可,这比他们先前对靳楚境界的判断,要高出了许多。对方藏得太深,他们低估靳楚的境界了。 “难怪非要六柱灵根不可。”云繁亦是挑起眉梢。 返虚圆满期已是临仙境界,再往下就是接雷劫飞升上界,可他这境界修得本就不堪,道心也未领悟,能修到这一步已是极致,想接雷劫是绝无可能的事,而纵观九寰仙界,能够助他承受天雷并拥有全新天赋的,只有六柱灵根。 仙魔双色龙已将萧留年送到云繁身边,两人依然没有对话,只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有惊无惧的目光,忽化浅笑。 靳楚一击未成,冷笑两声,翻掌祭出暗青色天绝牌,牌分五枚,每一枚都蓄金木水火土五绝术,被他逐一掷出,化作五道光芒朝萧留年攻去。只是还没逼至萧留年面前,万妖海中已然掀起巨浪,巨浪从半空落下,化作粘稠之力,将那五灵之术缠住,一道血影穿透这层巨浪飞出,朝着靳楚掠去,正是已化蛟形的蛟蛟。 云繁站在蛟蛟的脑袋上,只将那方玄青面具覆上自己脸庞,刹时间,她周身气势顿改,只剩滔天杀意与魔气,手中化出一柄长戟横扫而下,早已弥漫四周的仙魔二气随她而动,攻向靳楚。那厢萧留年亦未留手,掐诀祭出大宙印,紫印飞到半空,化作山峦大小镇在了靳楚头上,印章底部的四仙图清晰可见,几道光芒闪过,四仙虚影脱离印章,化作两男两女四名上仙,将靳楚围在正中,以这四人为界,半个沧云浮海都被笼在其中,成为他们的斗法战场。 上修斗法万物皆毁,不能叫他们毁了浮沧山,是以大宙印为界,隐山炉为御,将浮沧山与他们三人的斗法阻隔开来,但靳楚境界太高,大宙印和隐山炉也只能撑得一时三刻。 “倾海!”萧留年此时方厉喝道,人从黑金龙上掠起,只闻“铮”地一声脆响,银亮的倾海剑出鞘,自动飞入早已化作流星的他的手中。 刹时间,凌厉剑意肆虐,倾海一剑可摧四方,只闻得“哗啦”的声音响起,四周不见海浪却闻浪声,剑作海,海作剑,与云繁手中长戟所化的血色长影同时朝着靳楚掠去。 站在浮海沧云上的凌佑安诸君,与散落各山头早已停战的修士们,感受到这倾天覆地的力量,不约而同为其所震,皆仰头望向被青光笼罩处,尽管那三人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但他们依旧屏息盯着。 也不知多久,仿佛只是瞬间,又仿佛过了多年,众人终于看到三道身影分落两端。 云繁落回蛟蛟头上,脸上的面具与那隐山炉一样,浮现无数裂纹,似乎下一刻就要碎去,萧留年脚踏海浪浮身半空,唇瓣染血,手里倾海剑嗡嗡颤抖不歇。 “哈哈哈……”与二人相对而立的靳楚忽然仰天长笑,“就算你穆重昼百般筹谋又如何,境界之下,凭何与本尊斗?!” 他已然看出,云繁与萧留年二人的境界,并没达到旧日曲悲楼和穆重昼的实力,只在化神期中后期而已,之所以有能力与他一战,凭借的不过是他们彼此手中属于前人的法宝和余力,以及这万妖海和别鹤海的力量。 说话之间,他手中已经聚起黑光。 “师妹。”萧留年拭拭唇,脸色虽白,神情却依然自若,“记得师兄教你的天衍诛邪阵吗?” “当然记得!”云繁应道。 “浮沧众修听令,起阵诛邪!”萧留年踏浪飞出,只将倾海剑祭于身前,朗声道。 这一声传遍浮沧千山,站在沧云浮海上的凌佑安、一念、江锋、出海月、风兰雪、柳昭、孟不洗并各峰弟子,千仞峰的苏长晏,太华山的钟敏心,紫宸峰的慕渐惜,玄鹰山的霍危,甚至就连越颂曦,都随着众人,同时掐起道诀。 “诛邪从心,令随神动。天衍大道,邪祟尽除。” 云繁娇脆的声音与萧留年清亮的声音同时响起,天空中忽然窜过无数银电,朝着大宙印所在的方向聚来。 “诛邪从心,令随神动。天衍大道,邪祟尽除。”四野同时响起同一句话,无数道银光从浮沧山的山野间直冲云霄,化作一道道细电,游向大宙印,再以极快的速度涌入印中,大宙印的底部云团翻滚,蛇电窜行,浩浩天威传来,仿如雷劫,四仙脸上已生怒相。 靳楚眉头顿蹙,他感受到了这股让人发抖的天威神力,竟蒙生退意,怎奈大宙印下,避无可避。 而随着这股堪比天雷的神威聚集,噼啪数声,隐山炉和大宙印上同时生起无数裂纹。 云繁与萧留年二人以化神之躯,顶着这巨大压力,目凝神聚,再无半分留手,各施全力,只闻得“轰隆”一声雷响,一道银电从大宙印的云团图中正对靳楚落下,被靳楚手中黑光裹住。 炽烈光芒随消失,天地仿如陷入无力黑暗般,地动山摇,从浮沧山一路传递到九寰各处。 靳楚的神情却愈加狰狞,那点被黑暗吞噬的银光渐渐透过黑光,化作无数箭矢,又似细电,落在靳楚身上。 猎仙 第84节 凄厉叫声响起,天雷神电直击魂神,靳楚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之痛,身体已皮开肉绽,顷刻间就将衣裳尽染,他跪倒在地,再不复先前从容。 “当年你趁穆重昼受九重天雷之时痛下杀手,今日,便也让你尝尝这天雷滋味!” 冷冽声音带着恨意响起,面具与长戟寸寸碎裂,露出云繁绝色无双却满含怒恨的脸。 大宙印与隐山炉也渐渐化为齑粉,这四件充满着前人力量的神兵仙宝在庞大的力量之下崩溃消散,只有倾海剑仍瓮动不休地浮在萧留年身前,他目光沉冷,掐诀控剑—— 倾海剑“铮”地飞起,剑尖朝准靳楚眉心,化作疾电飞去。 面对这诛神的最后一击,已成血人的靳楚却纵声笑起。他的身前,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个并不起眼的木匣子,上面绘着繁杂的符文,随着他染血的手掌印上而缓缓打开。 让云繁无比熟悉的气息顷刻蔓延,她神情顿变,转头望向萧留年,却在他脸上同样看到了惊愕。 一道黑雾从匣子里飞出,竟化作鬼爪抓住了倾海剑,随着这一道黑雾,那匣里突然飞出成百上千道黑色雾气。 满山遍野看到这一幕的修士尽皆色变。 是噩雾。 ———— 若然噩雾在浮沧山蔓延开来,不止浮沧山沦为第二个归溟,甚至整个九寰都将不保。 不论是云繁、萧留年还是在这浮沧山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想到靳楚为了自己,会这里放出噩雾,只看得满心惊惧震愕,后背生冷。 “难怪归溟的封印这些年会突然溃散,原来是他暗中祭炼噩雾……”凌佑安想起这百年来归溟异状,用力攥紧拳头。 “可恶!”江锋怒不可遏骂。 越颂曦却只担心地看着远处。曲悲楼和穆重昼的余力已经用尽,云繁和萧留年又该如何对付眼前局面? “想杀我?那就都来给我陪葬!”靳楚坐在噩雾之匣后狞笑道,“穆重昼,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噩雾已经肆虐开来,带着倾海剑飞向萧留年与云繁二人。萧留年看了眼万妖海的正中央敞开的裂隙,忽然间目光一沉,似作出什么决定般飞身而起,可未飞出十步,脚踝忽被一物缠住。 他回头一看,只见素光缎缠住了自己的脚,另一端被云繁紧紧攥于掌中。 “师兄,千年前曲悲楼那招,可不好再用。”云繁看穿他的想法,道。 “云繁!”萧留年望着她,他也不愿如此,然而……将噩雾全部引入别鹤海中,他再以自己为眼,堵上别鹤海与万妖海间的裂隙,以此将噩雾封印在别鹤海内,化解九寰危难,保她安全无恙,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我不想和你分开。”云繁一边摇头,另一手却飞快掐诀,“还有一个办法。” 随着她的施法,巨大蛟蛇在半空盘成团,靳楚所在地面陡然亮起无数黑色光芒,一片巨大的法阵随之浮现,云繁的肌肤亦随着这个法阵而爬起无数红色细纹,将她的容颜衬出几分狰狞邪魅。 “禁术噬魂狱?!”越颂曦第一个认出了此阵法。 这是魔界最凶狠的禁术,以自身修为为代价,将怨气化魔炼得噬魂狱。噬魂狱中召唤出来的,全 是被对方害死的亡魂。对手生前作恶有多少,噬魂狱的威力就有多大。 这一禁术,云繁当初对付黑袍怪时,就曾经施展过,然而那时她境界不够,又不愿承受反噬,所以只是佯装样子吓唬黑袍怪而已,但今日则不相同了。 “云繁!”萧留年已经料到她要做什么了,不禁急上眉头。 禁术之所为禁术,除了因为威力太过可怕外,还因为它的反噬之力同样可怕,他不想云繁受此反噬。 他受千年孤独,百年折磨,方换她归来,怎舍她再因此而承受丁点伤害? 但大阵已启,谁都改变不了。 靳楚亦是愕然看着地面化作一片幽暗深渊,深渊之中探出无数惨白手来,带着叫人惊恐的力量攀到他的身上,而他身边的木匣也渐渐陷入其中。他一咬牙,伸手将木匣捞入怀中,站起身来,拼却余力斩断这些手,飞身半空。 “都是生前被我杀死的人,何足为惧!”他看着深渊不屑道。 以云繁如今境界所施的噬魂狱虽然可怕,但还不足以难住他。 “是吗?”云繁笑笑,“那你再仔细看看!” 一语未落,那炼狱深渊中忽然间缓缓站起了一个人来。 不止是四野修士,浮沧弟子,七位师叔,就连萧留年和靳楚亦是震惊非常。 被云繁从炼狱里召出来的,是穆重昼。 “看来你真的忘记自己害过哪些人了!”云繁一边笑,一边流泪,看着那道熟悉的虚影飞起,一掌握住被噩雾缠住的倾海剑,朝着靳楚掠去。 “别……别过来!”靳楚看得心惊胆寒,却退无可退,被倾海剑一剑入脑。 一个光亮小人从他天灵盖上涌出,迅速朝着远处逃遁,赫然就是靳楚元神。可没几步,小人就被一只手掌攥入掌心。那只手掌的主人也并未将靳楚元神拈灭,他只是一手捏着靳楚的元神,一手倒执倾海剑,将剑刺入封存噩雾的匣子中,而后带着这两样东西,回落深渊。 他似乎想要回头,可肩膀颤了颤,始终没有回头,背对着云繁与萧留年二人,缓缓沉入了深渊炼狱之中。 噩雾消散,地面渐渐恢复如常,只留下一片焦痕。 云繁脱力般落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擅用禁术,这反噬足够要她性命,然而她虽然感受到体内修为的流失,却没有意料中痛不欲生的痛苦,这并不正常。 一念闪过,她倏地抬头,看到抱着自己的萧留年,他的脸上同样爬满血纹,眉宇间笼着一道黑气,神情却是明朗的。 “同生……共死符?”她喃喃着,忽然纵声长笑起来。 什么时候,他竟也学去她的手段?悄悄给她用了同生共死符,替她承受了另一半反噬。 萧留年并没说什么,只是收紧手臂,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掌门师兄。”她低声一语,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只道,“我全身都疼,你抱我可好?” “好。”萧留年拦腰抱起了她,面朝众修掠下。 云散雾去,天光齐涌。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 ———— 第89章 完结 浮沧三月, 万物复苏的季节,山野草木抽芽,冰雪消融化作清泉叮叮咚咚地流淌而过, 在断崖悬壁处形成一道又一道飞瀑, 远观仿如银练妆点于青山之间。浅淡的虹桥架在飞瀑半腰, 叫人眼前一亮。 山间蜿蜒的石道上, 不时走过身着青衫玄履的修士,这些修士都梳着相差不多的发髻,簪着玉 簪,或赶着狮虎象牛,或操纵着巨大的木石傀儡人, 驮着各色物资朝浮沧深处行去。 偶尔, 会有动听的笛声在山间响起, 伴着修士们嘻笑怒骂的打闹声,回荡在这片一望无限的山峦间。 恶战已经结束数月,就如同这春天一样,万物皆在复苏。 浮沧山经历了一场险些覆灭的灾劫, 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着昔日风采。宗门上下齐心协力重整仙山,众弟子皆无懈怠。 “都准备妥当了吗?”山门前,一声脆音响起。 慕渐惜长发高挽,精神抖擞地站在一只金狮身侧, 问向围在身侧的五位弟子。 经历大战,她再不是从前目中无人的骄纵女修,只有那份骄傲保留下来,化作她眉眼间不曾磨灭的坚定, 于这漫漫仙途上成就她的无上道心。 “师姐, 都已妥当。”有人回答道。 此番宗门大阵损毁严重, 虽然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但尚缺几样要紧的材料,遍寻不着,需要他们亲自离宗前往秘境探寻,慕渐惜已可独挡一面,凌佑安便将这任务与几位同门派给了她。 听到队友的话,慕渐惜点点头,却又望向蜿蜒入林的山路,似乎在等谁的到来。 此一别,若是顺利,也要半年才能回来,若是不顺利,就不知何年月可以回来了。 山路上清清冷冷,没有一个人影,她迟疑片刻,整装挥手,正待招呼众人,却听到一声:“师姐!” 有人从山路上飞掠而来,脑后高束的马尾甩在风中,还是旧日不驯的调皮模样。 “刚才师父有急事将我叫去,差点错过和师姐道别的机会。”霍危说话间挠挠头,英挺的脸颊染着薄红,也不知是这一路飞掠急赶所致,还是因为其他。 “你不来也无碍,宗门之事要紧。”慕渐惜淡道。 “要来的。我想与师姐道别。”霍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师姐,祝你此行顺利。” 千言万语,也只化这一句祝福。 “多谢!”慕渐惜微微一笑,仿佛此际冰雪消融的明媚春色,“你也好好修行,别偷懒。” “一定!”霍危点头,如同承诺。 慕渐惜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垂眸转身,却又似忽然想起什么般,朝他伸出手去。 “还有吗?” “什么?”霍危不解。 “甜的。”她道。 霍危怔了怔,恍然大悟,从怀中摸了个尚带体温的瓷瓶,轻轻搁到她掌中:“全在这里了,都给师姐,带着路上吃。” 慕渐惜摩挲着瓶子转身,背对他挥挥手:“走了,保重。” 语毕飞上金狮,再未回头。 目送慕渐惜远去,霍危攥攥拳头——他会好好修行的,待师姐归来,他定然要追上她的修为,那样,他才有能力与她并肩。 就好像……云繁和掌门师兄那样。 ———— 阿嚏—— 云繁打了喷嚏。 是谁在想她? 她揉揉鼻头,斜倚沧云殿的法座之上,看着殿内站的两个人懒洋洋开口:“青河,你确定?” 殿下站的两人,乃是青河与严慎。危机已除,这二人都被云繁召回浮沧山,在东躲西藏了一年多的时间后,这两人的伤势已差不多全好了。云繁如今已有能力照拂这两人,原想问清他们的打算,不论留在仙界还是去西洲她都可以满足他们,不想青河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尊上,我想好了。”青河站在殿下,神情平静。 她没有修仙天赋,依然是个凡人,如今已年过三十,虽然有仙丹灵药的加持,她容貌保养得极好,却架不住在凡间看遍凡人的生老病死,生生死死间心态已改,故而求与云繁脱离主仆关系,并解除蛇蛊。 “既是你的想法,我便成全你。药庐依旧留给你,算是你我主仆一场的报酬,蛇蛊我会替你解开,但是你知道的,蛇蛊一解,你的记忆……”云繁缓道。 多年前她就说过,蛇蛊一解,青河和她之间的记忆就不复存在,连带着也会忘记这十余载里遇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