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聊斋开始做狐仙宫梦弼》 第一章、狐生 东阳郡吴宁县。 月色熏熏然,薄云好淡墨一般晕开,露出几许柔弱的光来。 莎草蔓延、艾蒿丛生的荒废院落里忽然亮起了灯火,清幽幽地火光上下飞舞,好似萤火虫一般。 寂静地夜里突然响起了鸟叫。 先是苍枭,再是白鹤,又有青雀、喜鹊、乌鸦、大雁种种声响,好似百鸟齐鸣一般,各有韵律,已成曲谱。 萤火幽幽,两个影子在荒废的院落中变换着。 一个是一只赤色的狐狸,毛发油亮,一双碧眼如同鬼火一般。 一个是青衣神使,梳着高耸的云髻,面容姣好,腰佩青玉,手持玉笔、卷宗。 鸟声忽然停住。 那狐狸的碧眼朝西墙一看,摇了摇头,发出清朗的声音:“神使莫怪,是这院子主人家的小儿来了,待我驱逐他们。” 青衣神使便放松姿态,任他施为。 西墙之外,两个总角小童趴在墙边偷听。 其中一个穿着绿衣的小童道:“表哥,你听到了吗?” 另一个穿着黄衣的小童比划了一下手指:“只有一点点,好像是鸟叫。” 黄衣小童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怂恿道:“桥弟,我们溜进去看看吧!” 绿衣小童连忙摆手:“不行不行,爹爹说过不许进东苑,里面……里面……”他吞吞吐吐憋得脸都红了。 “里面什么呀!”黄衣小童着急道。 绿衣小童目光姗闪闪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有狐。” 那赤狐侧耳倾听,张口吹出一口气。 黄衣小童当下便觉得有一股冷风从东苑紧锁的门中吹出来,当下让他脊背发寒,跃跃欲试的心火一下子被吹得熄灭,心里也泛起了恐惧。 狐。 当然不是普通的狐狸,而是狐仙、狐妖、鬼狐。 常被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子,也一直流传在民间传说当中奇诡角色。 绿衣小童怯生生道:“堂哥,你还去吗?” 黄衣小童干笑一声,一本正经回道:“既然叔叔说不能去,那我们就不去了吧,快回去吧,等会儿姨娘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哦,”绿衣小童应了一声,语气里竟然有几分失望。 两个小童离开了,荒园之中,细眉细眼的红皮狐狸便止住朝门外吹气的动作。 他摇了摇头,骂道:“臭小子。”而后人立而起,向身后拱手道:“让神使见笑了。” 青衣神使立在莎草之中,笑道:“你这吐气成风的法术也颇有些水准了,起阴风、丧胆魄,却不伤人分毫。你认得这两个童子?” 红皮狐狸踏莎而行,如同踩在云端一般,莎草叶尖微沉,却丝毫不损:“神使谬赞了。那穿绿衣服的是沈桥,此间主人的儿子,黄衣服的是沈延,此间主人的侄子。我跟此间主人有几分缘分,借居于此,沈桥那小鬼多次摸进来想见我真容,都被我堵回去了。” “别看他年纪小,心眼可一点也不少。这不就趁他叔叔探亲,便诳他堂哥进来一探究竟。” 青衣神使点了点头,用笔录下“聪颖敏达”四字。 红皮狐狸领着青衣神使进入楼中,一应陈设俱全,虽有些陈旧,但井井有条,十分洁净。 “神使,被这两个小鬼扰乱了考核,请容我再试一次吧。”红皮狐狸请求道。 青衣神使点了点头,道:“请。” 红皮狐狸张了张细长的吻,竟从嘴中发出清脆的鸟鸣,一种鸟鸣不曾断绝,另外一种便再次传出。 种种鸟鸣并不消散,在楼阁之中相映成趣,彼此应和,仿佛天籁一般动听。 纵然是看第二次,青衣神使也不由得呆了呆,而后在纸上录下:“天资上上”四字。 等百鸟协奏结束,红皮狐狸便一脸期待地看着青衣神使。 神使微笑着宣布:“生员宫梦弼,聪颖敏达,课业精深,通九州四海之鸟语,精吐气、御风之道术,可评为上上等!” 宫梦弼一时露出惊喜来,激动地搓着手,道:“多谢神使。” 青衣神使道:“不必谢我,是你守戒自修,精心道业,小有所成。不过也不要松懈,我只负责考核,还要等娘娘为你定等才算板上钉钉。” 看着这小狐脸上露出几分忐忑,青衣神使也不介意卖个好,宽慰道:“今岁生员,你是第一,按照以往惯例,你都足以评上仙官了。” 宫梦弼连忙拜谢:“多谢神使。” 他又取出自己所制的艾香呈上,道:“庭中艾草所制之香,希望能解神使舟车之乏,只是小东西,不值什么。” 确实只是小东西,只表个心意,并不违反神官律令,青衣神使也就笑纳了。 她收拢了纸笔,道:“下次再见,当有好消息了。” 神使踏云而起,便化作一只神骏的青鸟扶摇而上,转瞬间便消失在云中。 宫梦弼目送神使离开,才高兴地在楼中踱步。 “一晃眼的功夫,来此方世界也有十年了。”宫梦弼感叹着,“做狐狸比做人可太难了。” 前身不过是一只离群的狐狸,侥幸得了灵智,通晓了些弄阴风的小把戏,下山还没来得及糊弄几个愚夫愚妇,给自己找个马仔,就被一只黒犬吓得肝胆俱裂而死。 他因此在狐狸的身上活过来,躲在废弃的庭院当中避过了犬劫。 要不是穿越来的魂魄里带着一株祈愿树,只怕他一个离群的山野狐妖也未必能活到今日。 细眉细眼的赤狐吐出一口烟气,烟气绕体,这狐狸便幻化成一个红衣少年,容貌昳丽,身量颀长。有几分仙气,又有几分妖性。 宫梦弼倚在栏杆上,闭起了狭长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但心神却被一株宝树照亮。 这是一株枝叶青碧的宝树,宝树不高,但枝叶繁茂好似华盖,翠玉一般的叶子沙沙作响,竟发出金石之音。 树上挂着十数块宝牒,飞舞的彩绸如同花朵一般在宝树的伞盖中盛开。 其中大多数宝牒是白色,只有少数是碧色。 宫梦弼抬头看去,只见其中一块宝牒已几近完全变成浅碧色,只有顶部一点点泛着白。 宝牒正面抬头写着“仙缘”二字,其下写着“天狐院”的字样,背面写着“拜月法”三字。 “还差一点,看来得等泰山娘娘评定完成。” 宫梦弼穿越而来,魂魄中便生有这一株祈愿树。 狐狸靠结缘修行。 上至涂山氏,下至野狐精,这是所有狐狸修行的本能。祈愿树则将这种本能具现成实实在在的力量。 宫梦弼与人结缘,便会在祈愿树上凝聚出宝牒,加深缘分,就可以对宝牒“许愿”。 宝牒有九品。最下无品为白色,九品以上为碧色,七品以上为绿色,五品以上为绯色,三品以上为紫色。 譬如眼前的宝牒,就代表着宫梦弼与天狐院结下了九品缘分,若成功,便能得到所许愿的修行法。 如果宫梦弼加强与天狐院的缘分,九品缘分就会变成八品,可以再次许愿,理论上来说,可以拿到从无品到超品十一次奖励,但就宫梦弼目前探索来看,哪怕他成了天狐院的山长也不可能拿到超越三品的奖励。 因为天狐院本身的地位并不足以支撑三品以上的缘分,哪怕做到了天狐院山长的位置,在仙官品级中,也只能算是三品仙官。 结缘对象决定了宝牒的上限,而缘分深浅决定了宝牒的下限。 大体而言,缘分和许愿是平衡的,哪怕不许愿,宝牒也会在缘分成熟之后给予拥有相应价值的奖励,许愿则会框定奖励的范围。 如果此次真如青鸟神使所言,宫梦弼评上仙官,那他就不愁没有进一步修行的法门了。 第二章、吃鸡 狐。 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 狐是怪,也是常。 普通的狐狸不过山野畜生,昏昏然一生即逝。不普通的狐狸,才能如宫梦弼如今这般,能学人话、化人形,若是通过泰山娘娘的考核,还能修仙。 泰山娘娘总司天下狐族考评之事,每岁一次,考过了便为生员,只有生员才能修仙。 不然就算是有些许灵异,也不过是野妖罢了。 不管在哪个世界,考公都是永恒的归宿。 宫梦弼几乎要抹一把辛酸泪了,前世做人的时候没考公,如今做狐狸倒要考公了。 狐狸考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其中一项便是通鸟语,要通九州四海之鸟语。 为什么要通鸟语?因为鸟是神之使。 如同泰山娘娘遣青鸟为神官传达音讯,天上仙神、幽冥鬼神都喜欢借鸟传讯。 位格高者,用青鸟、白鹤为凭。位格低者,以麻雀、鹧鸪为凭。 不通鸟语,很难发挥狐狸幽明之间的作用。 不过就算没有祈愿树的引诱,宫梦弼也打定主意卷死其他狐狸考上仙官,否则一个山野妖狐在这世界就太危险了。 妖魔猎食同类,僧道斩妖除魔,一个野妖无依无靠,那才是真的的惨。 远的不说,近前便有华光寺、太清观,这都是有名的僧道。 同在东阳郡,长山县还有鬼窟兰若寺。 这似是而非的既视感,让宫梦弼心里直跳。 如今这大乾王朝走入黄昏,天下劫气丛生,人道反覆就在眼前,仙神避不出世,连带着阴司都是一团乱麻。 宫梦弼这无依无靠的妖狐,只盼着泰山娘娘施舍一点温暖了,希望青鸟早日传来好信。 只可惜青鸟没有等到,倒是等到了沈山。 又一夜,宫梦弼正在庭中编草人,取庭中莎草,以秘咒编织,便可化为草头神。 正编到一半,就听院外点起了烛火,焚起了香,还供上了烧鸡、卤鹅、酱鸭,处处都搔在宫梦弼的痒处。 宫梦弼本不欲理会,怎奈何狐狸的性子如此,馋得厉害,便使了个翳形术,出了院门。 沈山领着一家老小站在供桌前,沈夫人泪流不已,看着荒园又是害怕,又是期盼。 只听门环一响,烛火飘摇,明明什么也没有瞧见,沈家老小却感觉似乎有东西从东苑里出来了。 供桌上的香烟气缭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取了,烧得分外剧烈。 “不要这么多人,留下一个与我说话。” 烟气中一个尖细地声音传来。 沈山又惊又喜,连忙让一家老小都离开,只孤身一人留在此处。 沈夫人含泪抓紧了他的手,他点了点头,宽慰道:“狐仙一定有办法的。” 沈夫人才忍着悲痛下去了。 等人都散去,宫梦弼才轻声问道:“沈山,你因何来见我?” 沈山脸色憔悴,心中焦火都要烧在脸上:“求狐仙搭救,我儿沈桥和侄子沈延不见了。今日我们在城中游玩,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两个小子便不见了。” “明明是在闹市里,周围的人却都说没有见到。两个大活人,怎么能凭空消失?” “怎么可能会没有呢!我只是转过身给他们买酥糖,怎么会就不见了?” “我们满大街去找,府中仆役也打发出去找,就是没有!” 沈山眼中含泪:“若是被人劫持,我可拿钱来赎,大不了散尽家财。只怕是被人拐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只求狐仙搭救两个孩儿,若能找回,我愿为狐仙立神牌日夜供奉!” 宫梦弼微微皱眉,他仔细看了沈山一眼,使了望气术,便见有劫气落下来,压着沈山顶上的青气,但这劫气并不深重,只于财运有损,并无血光。 宫梦弼心中就有数了。 “凭空消失,无非是弄法术。”烟气中尖细的声音说着:“白日里弄法,不是阴鬼。身无妖气,不是妖魔。” “左近高人我都认得,不至于害你。” “城中是来了强龙了,你且去暗中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最近来的有本事的异人。” “也不必急,奔着财来的,不会伤人,只是要吃些苦头。” 供桌上的香烧完,宫梦弼便住口不言。 一个草人在烟气里出现在香案上,尖细的声音似乎从极远处飘来。 “带在身上。” “狐仙!狐仙!”沈山叫了两声,再没有任何回应。 香案上烛火也熄灭了。 沈山心中略安定了些,伸手去拿香案上的草人,没有烛火照明,但还有月色。 供桌上只有一个草人,三盘贡品已经不翼而飞。 沈山心中非但不惊,反而大喜,朝东苑中拜了拜,便急匆匆回去正堂。 宫梦弼御风托起贡品,在楼阁之上吃了肚饱。 叼着鸡腿骨,宫梦弼半眯着眼睛趴在围栏上,油汪汪的两只手后半截看着像人,前半截却更像是“爪”了,是纤长的利器。 细长的指甲在围栏上轻轻敲着,宫梦弼耷拉着眼皮看向城中。 那城中诸气混杂,又有人气团成青云,叫人看不清其中情形。 “城隍庙还好好的,华光寺的和尚也没闭门,奇了怪了,是来了哪个强人,还是游方的愣头青?” 这年岁不好,自然也有不少讨生活的江湖人。 有些是机缘巧合得了一点异术的愣头青,什么都敢做,半点规矩也不懂。 有些是有传承手段的术士,秘传的手段,但也知道不少规矩。 更有混迹人群的巨盗、邪徒,真如过江猛龙一般,手段狠辣还极难对付。 宫梦弼油汪汪的手掐着灵诀,便有阴风吹来,不过片刻,便影影绰绰来了十数游魂。 这些游魂大多残缺不全,很快就会失去灵智,阴寿耗尽而死。 宫梦弼点燃一柱清香,乃是庭中香附子所制,有静心安神之用。 这些游魂便一窝蜂涌上来去吸香气,其中身强体壮的吸得最多,留下残羹给其他弱小的吸食,挤出来拜倒在宫梦弼面前:“狐仙大人有何吩咐?” 宫梦弼道:“城中最近可能来了什么能人异士,你们为我打探打探,明日再来报我。” “是!”那游魂便随之散去。 香附子之香燃尽,这些阴魂便都不见了。 第三章、探庙 日光鼎盛之时,沈府飞来一群麻雀,在东苑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叫着。 宫梦弼摇摇摆摆,大尾巴勉强拢在身下,化作人形,朝庭院里洒下一把草谷,麻雀便飞下去啄食。 一边啄着草谷,麻雀们一边啾啾鸣叫,起落有声。 宫梦弼侧耳听着,听在耳中就不是麻雀叫声,而是游魂的鬼语。 这就是鸟语的神奇之处,把神鬼之言变成通用语言,充当着解码器和转换器的作用。 只听游魂道:“近日进城的人口颇多,但特别有名的只有三个。” “有一对父子在天桥卖艺,可以嚼铁吞兵而不伤,能虚空摄物,随时藏匿。“ “有一个老道士住在城外山王庙,白日里会走街串巷给人算命,自号‘徐半仙’,所算者无有不准。” “还有卖药郎中,会些奇术,专治疑难杂症,什么头痛、恶疮、隐疾,一帖药下去立刻生龙活虎,一药难求。” 宫梦弼眯了眯眼睛:”都是些小术,你们继续查探,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异兆,晚上再来报。“ 麻雀们啾啾叫着,四散而飞。 宫梦弼思索着:“卖艺的,算命的,卖药的。”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便将心神寄托在草人之上,观察起工具人一号沈山的情况。 沈山袖里藏着草人,看着是一个实心草人,但拿在手中却轻飘飘的,藏在袖中也显不出异常。 沈山还在搜寻沈桥、沈延的下落。 除了年迈的老夫人,一家老小、家丁仆役都派出去了。 一夜功夫,沈山又憔悴不少,嘴角起了火疱。 他拿着沈桥和沈延的画像,逢人便问,却没有什么收获。 这时,只听街上有人叫道:“徐半仙来了!”便有许多人拐着去看热闹。 沈山心中一动,也跟着挤进人群,看见了一个就地摆摊算命的年迈道士。 道士年迈,面上沟壑纵横,头发花白,戴着方巾,留着长须。他一身麻衣,举止间气度不凡,颇有些神仙气度。 老道士的边上立着一根竹竿,竿上挂着黄幡,上书:数点梅花,早知得失关前命;几茎蓍草,能识吉凶在此中。 人群乌泱泱挤了过来,却又在老道面前止住,不敢冒犯。 徐半仙道:“诸位抬爱,算命泄露天机,不可多为,贫道今日还有两卦,算完即止。” 立刻有人挤上前来,高呼道:“我要算,我要算!” 众人定睛一看,是个宽背圆脸,身材高大的女人。 “这不是渔大姐吗?你来算姻缘吗?” 渔大姐脸上有几分红,闻言羞恼道:“老娘爱算就算,碍你们什么事了!” “徐半仙,我要问姻缘。” 徐半仙仔细看着渔大姐,道:“从你这面相看,命中多金。水能生金,想必是在水中讨生活。” 渔大姐道:“正是,家中是卖鱼的。” 徐半仙又道:“你命中有桃花,只是桃花早夭,是丈夫离世了?” “又中了。”沈山听到身旁人小声道。 渔大姐叹了一口气,道:“正是死了男人,年纪也大了,不太好嫁。” 徐半仙笑了一声:“我看未必,你丈夫死了,但仍旧悉心侍奉公婆,颇有贤名。旧花谢了新花开,你姻缘就在眼前哩。” 渔大姐不解:“请半仙解惑。” 徐半仙捻了捻胡子:“你可先回家,若是在家中瞧见什么男子,便是你姻缘到了。” 渔大姐大喜:“若是真的,必来还愿。”说着,取了卦金十两放在徐半仙的摊位上。 沈山这才明白为什么众人说徐半仙算卦准却只是看热闹了,若非富贵人家,谁能拿出来十两银子算这几句话的卦。 沈山心中犹豫要不要去算卦,但想到了家中狐仙,便抬脚欲走。 只可惜他想走,却没有走成。 徐半仙高声道:“留步。” 沈山回头看去,只见徐半仙正看着自己。 徐半仙道:“这位善信,请上前一观。” 沈山正自犹豫,忽地听耳边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拖住他。” 沈山略一思索,拱手道:“在下从不算命,不必劳烦金口了。” 徐半仙呵呵笑道:“是不信命,还是不算命。世间能算者少,沽名者多,善信请上前一观,如若不准,分文不取。” 沈山便走上前去,被徐半仙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善信愁容如此,不需贫道来算,也知道家中有变故了。”徐半仙道。 沈山问道:“不知道长可算得出是什么变故?” 徐半仙便抓来蓍草,开始卜算。 趁着这个功夫,宫梦弼收回寄托在草人身上的念头,笑了一声,撑着一把油伞离开了沈府。 油伞撑开,顿时撑伞的人也好,伞也好,都化作无形之物了。 油伞上施展着翳形术,遮蔽凡夫俗子的眼睛十分好用。 宫梦弼虽有结缘集卡的喜好,但并不时常化形于人前,一来是要维持神秘,比如不露身形、故意用像人又非人的尖细声音说话,二来是并不能真的化形,只是以化形术幻化而成,时常是仙气、妖气混杂,太容易蛊惑人心。 因此哪怕是容貌昳丽,他也宁愿以狐身或翳形术现身人前。 一路出城,到了城外山王庙。 山王庙,原本是祭祀山中山神,但并无封敕,只是野神,后来因为索要血食,被华光寺的和尚奏请县令破了庙,立刻就破败了下去。 山王庙远离人烟,偶尔也会有野神游魂借宿其中,所以那算命徐半仙的住宿才被游魂打听出来。 宫梦弼上前踹开山王庙的大门,便瞧见推倒的山王像上盘踞着两个鬼神。 一个青面鬼,一个赤面鬼。 青面鬼身形矮小佝偻,双眸深陷,如同病死鬼。 赤面鬼袒胸露乳,赤发赤目,怒目圆睁,浑身焦痕。 “五行五鬼术这徐半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宫梦弼叹了一口气。 “何人敢闯入此地!”那赤面鬼怒吼一声,冲着宫梦弼咆哮道。 翳形术是比较低端的隐身术,遮得住凡夫俗子的眼,却遮不住鬼神的眼。 “两个小鬼,我问你们,那妖道可是掳了两个孩子在此?”宫梦弼收拢了油纸伞,喝问道。 青面鬼还未说话,赤面鬼已然大怒:“大胆!吃我一刀!” 那赤面鬼猛地扑了过来,自背后抽出一柄九环金背大砍刀,一刀劈向宫梦弼的脑袋。 宫梦弼冷笑一声:“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宫梦弼的动作极快,只微微侧身,避开这一记劈砍,而后伸出右手,如拨琴弦一般。 “叮!叮!叮!” 指甲拂在刀背上,发出悦耳动听的金石相交之声,清脆如泉涌。 但赤面鬼所感受到的就截然不同,仿佛被迎面飞来的巨石砸在手上,三下练弹,这九环金背大砍刀便旋转着飞将出去。 赤面鬼筋骨酥软,五指崩裂,神色呆滞了起来。 第四章、邀宴 青面鬼见赤面鬼失利,立刻扑上前来,张开利爪,五根爪子泛着青气和腥气,带着幽光抓向宫梦弼的喉咙。 宫梦弼猛地后退一步,避开这带毒的利爪,而后轻轻吹出一口气,化作阴风卷了过去。 吐气成风。 阴风席卷,将这两个鬼神卷入其中,仿佛千万利刃席卷,撕扯着他们的阴气,几乎要将二鬼撕得粉碎。 两个鬼神惨叫着求饶:“大仙饶命!” 宫梦弼折草为剑,将这两个鬼神钉在墙上,喝问道:“还不如实道来!” 那青面鬼有气无力道:“大仙容禀,我们奉主人徐半仙之命在此守门,那两个孩子被藏在箱中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藏在神像后的木箱,并不急着把孩子取出来,而是问道:“你们两个跟着那妖道多久了,除了掳掠孩童,那妖道可曾做过其他恶事?” 青面鬼与赤面鬼对视一眼,立刻哭嚎道:“求大仙做主!” 宫梦弼露出和善笑容:“那就将冤情速速说来吧。” 所谓冤情,其实与宫梦弼所料已然大差不差。 五鬼法自古就有流传,但派系从来众多。那徐半仙所修五鬼法,乃是五行五鬼法。 取五行命数,降下五种死法强化命格,化为五鬼。 这青面鬼是天生木命,被徐半仙刻意接近,引为知己,而后投以木石剧毒而死,死后葬于林中,炼化为青面鬼。 赤面鬼是天生火命,被徐半仙以镇魂钉封住头颅,放火烧死,一家老小十余人尽数葬身火海,而后炼成赤面鬼。 这二鬼被派来守门。 另有白面鬼、黑面鬼、黄面鬼携带在身上,用作骗术。 所为半仙,不过是驾驭五鬼,或是借助鬼物窥探人心,或是借助鬼物窥探家宅,收集种种信息,自然算无遗策。 因为偷炼五行五鬼法犯下滔天命案,徐半仙不敢久居一地,怕被通缉入狱,更怕被阴司锁魂,便化作游方算命的道士。 一边掳掠孩童索要赎金,一边假扮算命道士出谋划策,徐半仙分饰两角,但凡被他盯上,不榨干家财是不会干休的。 宫梦弼吹干卷宗,道:“如你们所言属实,便在此签字画押吧。” 青面鬼和赤面鬼毫不犹豫按下手印,他们本就是被徐半仙害死,强行依仗道术驱使,并不与徐半仙一条心。 按下手印之后,青面鬼道:“大仙,木箱上有徐半仙留下的符印,若是揭开,便会惊动了他。” 赤面鬼也道:“徐半仙身上有一块五鬼师刀,乃是他驱使我们的法器。只要大仙夺了师刀,那姓徐的就好收拾了。” 宫梦弼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在此等候,守好木箱,不得师刀传唤,但凡离此半步,我就要你们好看。” 青面鬼和赤面鬼连道遵命。 宫梦弼退出山王庙,将庙门带上,又在门前放了一个草人。 若是这两个鬼神不听话,那宫梦弼也只好送他们先走一步了。 宫梦弼离开山王庙,两个鬼神对视一眼,才吐出一口气。 “这位仙家好大的煞气。”青面鬼道。 “若他真能杀了姓徐的,我便要笑醒了。”赤面鬼看着周身焦痕,那是烈火灼烧之后留下的痕迹,显化在魂体上,也好似烧红的铁水一般。 青面鬼冷笑道:“他能取得师刀,我便即刻反水,叫姓徐的妖道不得好死!” 宫梦弼回了沈府,去时御风,归时就更快了。 知道有五鬼伴身,宫梦弼便不准备冒险在徐半仙的面前作法通知沈山了。 沈家正厅。 老夫人坐在堂上,等着外面传来好信。 “紫英啊,你去看看他们回来没有。”老夫人吩咐着。 家中只剩下紫英一个婢女随侍,余者都被打发出去寻人了。 紫英闻言便朝府外走去,准备去门口看看音讯。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脸上愁容不减。 正是此时,有一阵穿堂风风吹来。 老夫人打了个寒噤,便看见门口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一个红色的影子走来。 她眨了眨眼睛,却又什么也不见了。 只听“咚咚咚”三声敲门响。 老夫人循声望去,却没有见到人,心中不免有些恐惧。 “老夫人不必惊惶,我们昨夜才见过。”宫梦弼温言宽慰道。 老夫人想起昨夜祭拜的狐仙,连忙起身,扶着拐杖走了两步,问道:“狐仙,可是有我孙儿的消息了?” 宫梦弼走到老夫人身边,道:“我已经找到二位小公子的下落,但要将他们安然救回来,还需要老夫人配合。” 老夫人道:“需要老身做什么?” 宫梦弼微微一笑,将计划和盘托出。 片刻之后,紫英自门外归来,只感觉有一股冷风从堂中吹出来,一时间有些惊异。 老夫人道:“紫英,你来,我有事嘱咐你。” 片刻之后,紫英便出门去寻沈山。 沈山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拐弯抹角,东扯西绕,与徐半仙几度交锋。 在徐半仙依次算来沈山门第、生辰、子嗣后,终于算到眼前。 徐半仙道:“善信命中没有子嗣缘分,但看面相,确实膝下有子,还是贵子,善信的命数压不住他的命数,就有失孤之兆,眼下忧虑,必是因此而起了。” 沈山求教道:“请半仙指教!” 徐半仙顾左右而言他:“相命易,改命难。我虽有心,却恐无力。” “请半仙一定想办法为我改了这命,不管是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一试!”沈山告求道。 徐半仙沉吟道:“既如此,那我们另寻他处详谈吧。” 紫英寻来的时候,沈山已经拉着徐半仙在茶楼饮了一壶茶了,她若不来,只怕沈山要谨遵宫梦弼的嘱咐,再拉徐半仙去酒楼吃饭了。 紫英来了之后,便向沈山道:“老爷,老夫人听闻您在请徐半仙指点迷津,已经命人在家中设宴,请您邀徐半仙过府一叙。” 沈山看了一眼紫英,目光一转,便邀请道:“是我之过,竟没有想起来请半仙过府。徐半仙,还请赏光。” 徐半仙正愁沈山不好对付,虽已经遍陈利害,但沈山总在接招不接招的边缘反复试探,好似信又好似不信。 沈山气数又深,五鬼不能窥视他的念头,早已让徐半仙心中不耐。 反而老人家向来关心子嗣,心中又慈,必能得偿所愿,当下便答应了邀请。 紫英当先一步,先回府安排宴请,沈山与徐半仙随后一步,边走边聊。 紫英快步走回府中,向老夫人禀报:“老夫人,老爷和徐半仙随后就到。” 随后又不解道:“夫人,府中家丁都出去寻找两位小少爷了,是否要我去一品居叫一桌宴席吗?” 老夫人道:“不必了,已经有宴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