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节 ?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作者: 眠雾 简介: 传言长哭崖下镇着一位大魔王。 大魔王曾断登仙梯、填无尽海,屠尽异族,最后被镇压在长哭崖下。 司娆本以为那只是传闻,没想到她睁开双眼,崖底竟然真有人。 容貌俊美邪异的男人半蹲在她身侧,苍白的手指嫌弃拨开她染血的头发,嗤笑道:“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惨的祭品。” 所有人都以为,当司娆落入长哭崖,必被崖下的大魔王生吞活剥,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司阮阮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她亲手送司娆落崖,绝无生还可能。 然而没人想到,大魔王是真的,祭品也是真的。 长哭崖屹立千年的封印于山崩地裂之中彻底损毁,众人亲眼见到了暴虐成性、杀人如麻的大魔王。 就在众人瑟瑟发抖之际,却发现从大魔王从身后走出个熟悉的身影。 司娆睡眼朦胧的打个哈欠:“怎么就买了一份桂花酥?我要的豌豆黄呢?” 魔王皱眉:“祭品就要有作为祭品的自觉。” 众人:完了完了,她死定了! 过一会魔王不耐烦道:“等着,我去把厨子抓来。” 众人:“?” 【这是一篇救赎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异闻传说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娆 ┃ 配角:接档文《渣了天道后我跑路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论祭品的自我修养 立意: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第1章 (重修) 好冷。 好疼。 手腕上被剑气划出的伤口流血不止,不断地带走身体的温度。 时值八月,正是燥热的时候,身体却极度寒冷,连意识也逐渐模糊。 白玉似的祭台上刻满了繁复的阵纹,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顺着阵纹流经整个祭台。 她咳嗽了一声,这一下牵动肺腑,疼得彻骨。 因大量失血而显得过分苍白的小脸,因此染上了几分病态的晕红。 咳出的鲜血洒满前襟,繁复绮丽的鲛纱长裙本是流光溢彩、华贵富丽,却在坠崖之际被乱石划破,变得破破烂烂,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哪还能看出半点司家嫡女的明艳骄纵? 长哭崖下浓雾密布,鸟兽鱼虫皆不可见,唯余摆放无章的嶙峋怪石。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座通身玉白的祭台,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司娆躺在祭台正中的玉台之上,四肢皆被无色锁链禁锢,以她为中心,腕间滴落的鲜血缓慢向外扩散,欲要点亮整座祭台。 瘦削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仰望着天空。 长哭崖下的天,被浓雾遮盖,连澄黄的太阳都仿佛蒙了一层纱,变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但她的人生,却一眼望得到头了。 她恐怕就要死了。 一切的起因,就是因为昨夜她接下了司阮阮送来的金铃。 昨夜司阮阮一反常态,一双泪眼如泣如诉,小声向她说,希望日后能与她和睦共处。 一番深情告白,感动众人。 在父母动容的眼神注视下,哪怕司娆内心毫无波动,也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收下了司阮阮的礼物。 那是一枚金铃。 看着模样小巧精致,颇有几分古拙之意。 司阮阮说,是她特意寻来送给她的。 此铃能够清心解惑,希望能护佑她修炼顺遂,一生平安。 司娆信了她的鬼话。 是夜,金铃不断发出错乱无序的铃音,领着司娆一路出城到了长哭崖。 等司娆清醒时,她的半只脚已然踩在了悬崖边上。 但清醒只是一瞬间,铃音控制下,她跳下了山崖。 崖下等着一群身穿灰袍的怪人,他们不由分说地把她绑上了祭台,划破手腕放血。然后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从他们的口中,司娆知道了此地便是传说中的长哭崖。 传言长哭崖下镇着一位大魔王。 那位魔王诞生于上古,曾断登仙梯、填无尽海,屠尽异族,凶残之名震慑四野八荒,以一己之力让整个修真界气运断绝,进入灵气贫瘠、无人得以问仙的时代。 鼎盛时期的仙族、龙族、凤族精英尽出,也无法遏其风头,反被他尽数屠戮于枯竭的无尽海,让原本最接近仙界的世外之地化作一片尸山血海,至今怨气冲天,无人能够靠近。 无人知道,最后人族付出了怎样惨烈的代价,才将其封印,镇压在长哭崖下。 大魔王的故事,在修真界中口耳相传,可止小儿夜哭。 于是长哭崖也成了众人心中的禁地,无人胆敢靠近。 司娆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这个故事中的一环。 与众人畏惧魔王不同,魔域众人对长哭崖下的大魔王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与痴迷。 他们深信,只要魔王冲破岌岌可危的封印,便可带领魔域走向光明的未来。 让整个修真界都匍匐在魔神脚下是他们的毕生追求。 为此,他们年复一年地在修真界中搜罗天资上乘的女修,在传言中大魔王的诞辰向他献上祭品。 而那一枚金铃,正是被选中祭品的信物。 无论身处何地,只要受铃音召唤,便会日夜兼程奔赴长哭崖,孤身作祭。 而如今,这个被铃音召唤,绑上祭台的倒霉蛋,正是司娆。 显然被封印在灵气全无的地方,镇压千年,哪怕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赫赫人物,经过千年封印,日日磋磨,早应该化作了一具枯骨。 毕竟祭祀的传统已有近百年,但从未听说过魔王显圣来享用祭品,只有无数鲜血流干后惨死在祭台上的无辜祭品。 此时,祭台周围,众多身穿灰袍的怪人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口中虔诚地诵念着祝词,仿佛在朝圣一般。 他们声调古怪,似是某种古老的祭章,高低起伏地回荡在深谷,仿佛山鬼的低语,诡秘难言。 司娆不能理解,眼下匍匐在祭台边的人,分明从未见过魔王真容,却为何如此虔诚地相信着他一定还活着。 也不知司阮阮从哪里搞到了这样的东西,竟觍着脸说是寄托着美好愿望的礼物。 可是谁让她长了一张纯真可爱的脸,哪怕知道她心中不怀好意,司娆也只当她是想在众人面前作秀,却不想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 伤口流血不止,不断地带走身体的温度,连意识也逐渐模糊。 司娆漫无边际地想着,这祭祀阵法如此诡异,若她死了,定然能化作厉鬼,只是不知死后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没看见,不断顺着指尖滴落的鲜血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流通经纬,勾勒出祭台上阵法的本来样貌,刹那间华光大盛! 匍匐在地的灰袍人神情激动,口中诵念祝词的速度越发加快,古怪的声调此起彼伏,在崖下回响。 变故突生! 在阵法点亮的刹那,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呼号着朝祭台涌来,带着摧枯拉朽之力,飞扬的沙土夹杂着凌厉风刃席卷而来! 白玉似的祭台霎时间被黑云笼罩,祭台边的众人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掀飞出去,口中诵念的祝词变了调,被疾风裹挟拍在山崖上戛然而止。 一种莫可名状的强大威压笼罩此地,众人吐血不止,竟被压得直不起腰来。 他们的身躯因恐惧而战栗的同时,也感到隐隐地兴奋—— 血脉中激荡着的,是大事将成的喜悦! 他们感觉到了。 阵法大成,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降临了。 在场唯一没有感觉的,可能就是司娆了。 风暴的中心,反而格外地宁静。 直到祭台之中,有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升腾而起,逐渐化作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模样,黑夜裁剪了最深的一段夜色制成他的长袍,拖曳在地,只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踝。 周身温度骤降,一种幽深恐怖的感觉自他身上扩散,他身上的气息太危险,司娆周身寒毛直竖,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指,心脏因为恐惧而狂跳不止。 来了。 献祭阵法竟然真的招来了什么东西。 他赤足行走,无声地靠近祭台正中。 随着他逐渐靠近,司娆看清黑雾下的脸。山月勾勒出他的眉眼,长眉如墨画刀裁,一双幽深墨瞳凛冽逼人,眼中含着几许不散的冷意,如同山巅经年的积雪,寒意逼人。 分明是一张极清冷精致的脸。 司娆心中狂跳,但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恐惧。 是鬼?是仙?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节 若不是他周身的气息太过冷厉、太过孤绝,竟仿佛是月下仙。 但不论是什么,他都长得太过好看,司娆长睫扑闪,若是早知如此,恐怕有无数人心甘情愿沦为他的祭品。 鬼使神差的,司娆的脑海中竟然回忆起曾经看过的话本,名叫《龙王的祭品新娘》,一度在玄音城很是火爆。 周遭的血味太过浓郁,虽然混杂了其他气味显得有些浑浊,但不难分辨出本身的味道极为馥郁,如同醇香的酒酿。 纤弱的人类少女脖颈纤细而脆弱,肤色胜雪,隐隐露出青色的血管,皮下的血液鲜活、蓬勃,似在诱人品尝。他甚至不用费力,只用伸出指尖,便能划破眼前雪似的肌肤,肆意享用。 司娆看见他往自己这边来了,随着他的靠近,那一股莫可名状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 他如墨一般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燥意,垂在袖下的手积蓄着力量,疾风骤起,卷起他的衣袍,凌冽风声呼啸而来,一时大地震颤,飞沙走石。 袖袍的一角,忽然被扯了扯。 苍淮动作微顿,祭台上的少女长睫扑闪,一双澄澈干净的小鹿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没有恐惧,相反带着几分担忧。 “你是……山里的精怪吗,他们要祭祀魔王,你快走吧,等会里面的糟老头子出来看到你就惨了。” 在大风凛冽的崖底,少女的声音似是月光般清灵。 感知到不同寻常的动静,司娆也有些害怕,她看着困住四肢的锁链,小声道:“我是走不掉啦,你快跑吧。” 袖下积蓄的力量,原本足以毁灭整座祭台——包括祭台上的少女,彻底粉碎他们无妄的幻想。 但不知为何,手中的力量散去了几分。 “轰——” 猛然间,只闻山崩地摇般的一声巨响,与笼罩祭台的黑云一同消散的还有那股神秘的威压。 趴在地上咯血的众人悄悄抬头,只见尘烟散去,那矗立百年的祭台竟然从内部崩碎,四分五裂,化作一堆碎石! “祭台,碎了……!” “莫不是……莫不是……魔神震怒了!魔王大人对祭品不满,于是粉碎祭台降下惩罚!” 一阵忙乱之中,有灰袍老者热泪盈眶,不顾血洒前襟,跪地叩拜。 “魔王出世,必将带领魔域走向辉煌!魔王出世,魔域当兴!” 不论如何,封印中的魔王当真还活着,不止是一个虚妄的幻想! “快……快回去禀告大人!” 众人皆是身受重伤,但无人在意,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欢欣鼓舞。 无人注意到,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散去了,曾流经整座祭台的鲜血尽数消失,唯余遍地乱石。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祭台上那名奄奄一息的人类少女。 作者有话说: 新书开啦!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这本书其实是我家猫写的(bushi) 本章下评论都有小红包噻~截至2.7号~ 推荐一下接档文《渣了天道后我跑路了》~戳进专栏可以直接点击收藏~ 【文案】 沈簌簌穿进了当下最火的乙女游戏里,如果时间能重来她肯定不会在解锁了隐藏人物后对他为所欲为。 因为她一睁眼,浩然剑气就将面前的床榻劈成两半,冰凉的剑刃架在她的脖子上。 天道化身俊美若神祇的脸上,染着嗜血的戾气。 沈簌簌腿一软,跪了。 她尝试想跟对方解开误会,但是对方摆明只想要杀了她泄愤。 沈簌簌只能伏低做小,用尽浑身解数麻痹对方。 当他放松警惕时,沈簌簌毫不犹豫地一把跳入轮回。 溜了溜了,找凡间的三个老公去了。 比起这位不好惹的主,三个老公可比他体贴多了! 当沈簌簌历经三世轮回,重归神位时,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铁链囚禁在漆黑的长明宫内。 抬眼望去,黑暗中的人漫不经心地擦着长剑,眉心的堕神印记红得刺目。 “我阴郁暴躁?” “我小肚鸡肠?” “我没有男德?” 沈簌簌:??? 我不是跟我三个老公说的吗!你怎么会知道!! 备注:男主切片,后期掉马。 【第一世:冷傲无情道剑修x合欢宗女修】 【第二世:清正守直小道长x刚化形的桃花妖】 【第三世:阴郁暴躁亡国暴君x小哭包前朝公主】 第2章 (重修) 司阮阮在水榭展开信笺,平静的池水涟漪一圈圈漾开,一行文字乍然在水中浮现: “长哭崖祭祀已完成。” 不过须臾,水中的文字消散,池水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道传音响起:“小姐,老爷叫你过去。” 司阮阮甜笑道:“好哦,我这就过去。” 她面不改色地收好手中的信笺,随信附送的还有一枚留影石。毫无疑问,里面会记录下司娆自己跳崖的那一幕。 司阮阮转身步下水榭,垂在袖下的手握紧了留影石,虽然极力保持端庄,但还是压不住嘴角的上翘。 司娆死了,她就是司家唯一的小姐了。 不会再有人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司阮阮,你根本不是司家的女儿,你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乞丐,你应该烂在泥里。 “小姐。” “小姐好。” 穿过连廊,周围的侍女们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向她行礼。 司阮阮矜傲地抬了抬下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乞丐又如何? 如今司娆成了可笑的祭品,彻底死在了长哭崖下,再也不会有任何意外,不会再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将成为司家唯一的女儿。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司家的时候,看到那些穿花着锦的侍女,而她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心中羡慕不已。 司家门第何其森严,作为玄音城有名的修仙世家,传承数百年,当今的家主是清源剑尊,守卫玄音城多年,名望自不必说。 她从没想过,能和司家这样的名门扯上关系,谁让她恰巧生得和司娆有几分相似,司娆还恰巧走丢了呢? 司娆走丢了,清源剑尊的道侣终日以泪洗面,家仆在外寻找时带回了当时年方六岁的她,给她取名为司阮阮,当作家中唯一的小姐教养,从此不再提起司娆的名字。 她不过是一孤女,辗转流落到玄音城外乞讨,被司家当成正牌小姐金尊玉贵地养大,司阮阮早忘记了从前乞讨的日子,只当自己一直都是司家明艳骄纵的大小姐。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人人都以为早已经死了的司娆竟回来了。 她流落到魔域边缘,历经磨难九死一生,竟活着回来了。 司娆回来的那一日,手中提着一把看不出品阶的短剑,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带着历经杀戮后的血气。 那一日,司阮阮心中满是陌生的恐慌,她心中害怕极了。 司娆回来了,那她算什么? 锦衣玉食,用不完的灵石和丹药,众人的称赞、还有父母的关怀,都是司娆的,那她算什么? 凭什么司娆没有死?凭什么司娆还能活着回来?凭什么……还要夺走她的一切! 她为什么要回来? 既然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不干脆死在魔域? 仇恨的种子在心中发芽,但是好在…… 司阮阮的脸上露出一丝甜笑,虽然有些波折,但是终归一切都还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不是吗? 司娆死了,司家还是只有她一个。 快到正厅前,司阮阮加快了脚步,隐隐透出几分轻快,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不见,换作了一片焦急之色。 “父亲!母亲……不好了,姐姐她……” 硕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一派真挚的悲伤之色。 * 与此同时,魔域。 森严的魔宫内,灰袍人跪了一地。 “大人,长哭崖祭祀已完成,但是……祭台损毁,祭品也被带走了。” “什么?是魔王显圣了?!” “魔王威压太过强烈,我等也没能见其真容。” 上首的魔主垂首喃喃:“炸毁了祭台,难道是对祭品不满意?” 有灰袍老者激动地高声道:“魔主大人,魔王既已显圣,足可见长哭崖的封印困不住他,还请我主亲临,重铸祭台再次祭祀!” 众人皆是一片激动的神色:“还请我主亲临,重铸祭台再次祭祀!”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节 魔主神色郑重:“不日出发。” 上清宫。 “掌门,收到探子的消息,魔域异动。” “算算日子,他们该是在筹备祭祀,年年如此,不必惊慌。” 有人嗤笑一声:“长哭崖下那位,都一千年没动静了,魔域还在痴心妄想。” “探子来信说,这次的祭祀大成了。” “什么意思?” “祭品,被带走了。” 神色轻松的众人面色一变。 在座的人是知道内情的。 千年前的那一场大战,最后虽然以人族付出惨烈代价封印大魔王作为终结,但更多人不知道的是:修真界五位剑尊修为圆满,不日便可飞升,为阻止这一场浩劫,他们以自身性命为阵眼,设立了封印大阵,准备削弱大魔王的实力后把他引入阵法中封印。 但计划未能成行,大魔王并未对他们出手,似是某种无言的轻视,仿佛不屑对蝼蚁出手。 最终—— 他自己走进了阵中。 长哭崖下的那位,故事流传了太久,也有许多人只当作一个故事听。 但是长清宫上的众人,却从来不敢放松警惕。 当日修真界极其繁荣,仙妖各族畅通,登仙梯尚存,人族修至大乘期便可度雷劫飞升。 可大魔王断登仙梯,火烧不周山,填无尽海,斩龙凤各族,屠尽仙人……各族的联络断了,修真界的气运也就衰微了,多年已没人能够修至大乘了。 当日的大魔王没能出手,可当下的修真界已无人能够拦他,焉知此时收下魔域的祭品,不是一种信号? 当他重出封印后,岂知不会对人族大肆屠戮? 青衣男子神色庄肃:“持我掌门令,封锁全境!” “集结各派精英,前往长哭崖探清封印现状,务必将魔域人阻击在长哭崖外!” * 司娆只见身材颀长的男人消失不见,化作浓墨一般的一团黑雾,而后拂来一阵风,似是一只巨手,她只觉身体一轻,轻飘飘地到了天上。 她似是坐在了黑雾上,但还未看清楚,便是眼前一花,周遭的景致都变了。 天空还是昏黄的,但似乎比刚才更黑了;方才还能看见太阳,如今仰头只能看见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分不清颜色。 眼前并无遮挡,也无草木鸟兽,只有遍地乱石,或灰白或青黑,似是什么建筑的残骸,但已辨别不出。 司娆感觉脚踩在了地上,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一处流血不止的伤口不知何时竟不再流血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肉色划痕。 坠崖时身上被划出的细碎伤口也都消失不见了,若不是衣裙仍旧破烂,司娆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受伤过了。 司娆四下望去,只觉此地灵气稀薄,连体内的灵气运行都滞涩了几分:“这是哪儿?是在阵法中吗?” 黑雾化作的男子,身披极夜的衣袍,却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自顾自向前走去。 苍淮薄唇微抿,颇觉聒噪,他早已习惯了独处,身边蓦然多出一股陌生的气息,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司娆连忙跟上,小声道:“你是山神吗?” 他竟不是误闯进阵法的,而是被献祭阵法召唤来的,那必然是这附近的鬼神了。 只是不知他是什么跟脚。 司娆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身姿十分挺拔,面部的侧影冷峻孤绝,肩宽腰窄,似是一柄出鞘的利剑,身上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征,一时也分辨不出。 虽然一直任她自说自话也不理人,但他带走了她,还治好了她身上的伤。 或许,他也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不近人情。 想想司娆也放平心态了,毕竟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些怪癖,脾气怪一些也实属正常。 行走间,不多时看见了一处水池。 说是水池也不太确切,因它占地十分宽阔,周围也没什么遮挡,但里面竟密密麻麻插了许多长剑。 这些长剑姿态各异,有的张扬华贵,有的低调内敛,但无一例外周身的气势都极强,处处透露出不凡来。 这些剑杂乱无章,有的斜立着,有的倒了,有的直插着,高低错落,似乎是被人随意丢进去的。 远看杂乱,近看却能觉出一种惊心动魄来。 池中剑繁多,姿态各异,但无一例外周身都带着极为凛冽的剑意。 他赤足步入池水。 苍白的足尖步入满布剑气的水池,却未受到半分伤害,凛冽的剑气就仿佛普通的池水一般柔和地包裹着他,匍匐在他脚下。 司娆看着他渐渐走进水池中央,如墨一般黑的长袍没入水中,如同浓墨倒入池中一般不见了踪迹,最后整个人消失在池中。 司娆:! 明白了。 是水妖。 但司娆蹲在水池边上又有点犯愁。周遭一片空旷,也没个遮挡的地方,连棵树都看不见。 他不管不顾就把自己泡到池子里去了,问话也不回,把她带回来就是放在这自生自灭的吗? 她叹了一口气,对着眼前的水池说道:“那我晚上住哪儿啊?” “我的乾坤袋也被收走了……” “虽说修士不讲究那么多,但我也不能就这么躺在地上吧?” 说着,司娆打了个寒噤:“而且还怪冷的。” “你平时就住在池子底下吗?” “底下宽敞吗?” “你饿了的话吃什么?” 司娆揉了揉肚子,苦着脸:“我还没辟谷呢……” 吵死了。 声音传到潭底,中央的人剑眉微蹙,幽深的墨瞳蓦地睁开,冷冷地朝上望去。 水中黑发飘荡,凌冽的剑气在潭底肆虐,却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人,连一个小水花都没能掀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重修) “你有在听吗?” 声音穿过池水,一圈圈晕开,无孔不入似的。 水中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回应。 司娆蹲在池边,伸出手指滑过池水。 但看似平静的池水却在指尖触碰的刹那,化出数道剑气,快如灵蛇一般,数道雪亮的剑光疾射而出! 凛冽的剑气带着可怖的威压,令人心头一震。 司娆面色一白,连忙躲避,虽是躲开了,但手掌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剑气划伤,流血不止。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剑池怎么还会伤人啊? 她原本是不敢靠近这沉剑池的,但看他来去自如,水面也一直平静,就如同寻常小水池一般。 却不想剑气对沉剑池的影响比司娆想象中的要大多了,连水中也藏着如此多的剑气。 司娆看着掌心的血落入池水中,不过轻轻一漾便没了踪迹,池水一如先前的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自那水妖进入池中便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等了许久也未有半分回应。 乍然间,起风了。 虽说阵法之中难以分辨晨昏,但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还是能够感知到夜晚的来临,入夜之后,温度骤降,还起了风。 周围是一片空旷没有遮挡,夜凉风疾,她不能长久地留在此地。 司娆沉吟片刻,最后看了一眼澄澈无波的池水,转身离开。 池底,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存在感强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苍淮眉心微皱。 但不多时,那股味道便随风飘散了,连同那名少女的气息也一同远去了。 耳边总算是安静下来。 他的身姿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利剑,一双墨瞳又冷又厉,片刻之后他合上双眼,眼中的戾气散去,神色平静。 …… 眼前是一片空旷,周遭入目可见的是昏黄的天空和灰白的地面,随处可见的树木也仿佛在这里绝迹了,只能见到遍地的乱石。 整个环境仿佛与世隔绝,只能听见水流与风的声音,连半只鸟兽也看不见。 司娆走出去不远便感觉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隔了,如同一道空气做成的墙,看得见更远的地方,却无法过去。 至此,司娆基本可以确定,这是进入了长哭崖下的封印中。 传说中这里封印着一只大魔王,可如今这里没有什么大魔王,只有一只住在池子里、不爱理人的水妖。 司娆顺着结界的边缘往前走,大约半刻钟就回到了原点。 那一座沉剑池,约莫就是整个阵法的中心,不管走到哪,远远地都能看见池中剑散发出的华光,和其中散发出的无尽威势。 司娆从前只听过龙族爱收集宝物,将各种亮晶晶的东西堆在洞里,夜里盘在自己搜罗的宝物上睡觉。 却不想水族的习性都是共同的,眼前的这只水妖显然是对剑有一些特殊偏好。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节 转了一圈,司娆在结界的西边,找到一处山洞。 这一处山洞似是人为开凿的,山壁光滑、地面平整,里面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洞穴里很黑,但好歹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原本她的乾坤袋里也准备了很多食物甚至是寝具,能够很好地改良生存环境。 但是可惜的是,被金铃引下长哭崖后,她身上的乾坤袋也被收走了。 如今她身上就只剩下一把陪伴多年的本命剑。 司娆方才绕着结界边缘查探环境的时候,就有意识地收集了一些可能会有用的东西—— 一些边缘平整的石头、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枯枝、枯叶、爬在悬崖上的藤蔓、还有一些难以辨别种类的小型植被。 乍看之下,封印之中一片荒凉,但细心之下还是能找到生命的痕迹。 司娆幼年时曾流落魔域,那里常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见不到一丝阳光;深渊的魔物生长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模样也愈发稀奇古怪,身上沾染着不散的魔息,仅仅是靠近都会被灼伤。 那里的朔风更烈,大雪更冷,还要时刻警惕着周遭突然出现的魔物。 与魔域深渊相比,这里的灵力虽然稀薄,但至少有光、有水、还有植物生长;池子里的水妖虽然不爱理人,但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相比之下,这已经是个很安定的存在了。 大风呜咽,略过洞口发出啸叫。 但洞内却升起了篝火,澄黄的火光照彻了整个不大的洞穴。 司娆用灵力控制,简单归置了一下今天找来的东西,堆在一起的藤蔓根根飞起挂在洞口,制成了一个简易的门帘,隔绝冷风。 外面大风呼啸,洞内却暖意融融,只间或能听见木柴燃烧发出的“哔啵”声。 布置好一切,司娆自然而然地感到了困意,身体极度疲惫之下,她躺在刚准备好的“床”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司娆陡然被吵醒了。 大地隐隐震颤,耳边不断响起清越的剑鸣之声,还有几道凌冽的剑气不知从何处而来直直地飞到了山洞里,凿刻在洞壁上,留下深深的凹陷,还险些打中她。 原本还有些朦胧的大脑,顿时清醒了。 她只是睡了一觉,怎么环境变得如此恶劣了。 司娆迟疑着站起身,身体贴着山洞的石壁缓缓向外挪动。 夜已深了,但沉剑池中的灵剑却散发着微光,照亮了池水—— 那白日里看上去还澄澈透明的湖水,如今却是一片血色。 里面的剑震颤得厉害,似是不安,似是躁动,数不清的凛冽剑气无序地向外飞散。 司娆面色一凛。 看着沉剑池中的血色,她只觉触目惊心,近乎下意识地联想到那只泡在水里睡觉的水妖。 想他睡在哪里不好,要睡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无论如何,这封印阵中只有他们二人。 那水妖虽然脾气不好,但也并未伤害过她。 司娆小心翼翼地靠近沉剑池,躲避着四散飞来的剑气。 直到成功靠近才更觉出一种惊心动魄来,眼前的每一把剑都在嗡鸣,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威势令人胆寒。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在这样的地方休息啊…… 司娆还没有忘记,白日里只是用手碰了一下,就被水中剑气袭击的事。 望着一池血色的池水,司娆深吸一口气,用薄薄的一层灵力裹住周身一头扎进水中。 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那些凌乱的剑气并不如白日敏锐,只间或飞出几道来,尚可以躲避。 乍看之下,沉剑池并不大,也不深。 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她足足下沉了数丈之后,才看到水底的苍淮。 水中墨发飘荡如同水草,他双眼紧闭,很是不安的模样,面色苍白。 池中的血色,便是来源于他。 他身上有数道剑气划伤的伤口,血流不止,洇在水中变成化不开的血色。 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池底的剑气攻势愈发猛烈无序,原以为这些剑气来自沉剑池中的剑。 可靠得近了,司娆才看清。 原来这些肆虐的剑气都是从他体内冲出来的。 下沉的速度减缓了。 司娆能感觉到,在外面时还会避开她的剑气,逐渐已经避无可避。 整个水底都充斥着暴动的剑气。 暴虐、狂躁、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 司娆缓慢靠近着,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被剑气划伤,流出殷红的鲜血和水中的血色混合。 剑气肆虐身体,像千万把刀剑在身体经脉中乱窜。 沉浸在池水中的男人却像感觉不到似的,连眉头都未曾皱过。 不是没有知觉,而是早已麻木。 他的身体藏着一把剑。 神冢诸神怨气凝成的剑,助他重回人世,却不能与他的功法路数相容,凌冽暴动的剑气日复一日地肆虐经脉。 每逢新月,便是反噬最为剧烈的时候。 而这样的反噬,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已经经历过数万次。 身体越痛苦,心神便越发清醒。 这是伴随着强大需要付出的代价。 千年前,他手筋脚筋皆被挑断,身体被锁链捆住,架在刑架上,尽管痛到极致,血液滴在碗里的声音仍旧格外清晰。 眼前是龙、凤族人狞笑着的面孔,他们脸上的贪婪和恶意,无限放大。他们笑着欣赏他的血肉再生,然后不断地划破胸口取血。 既然骨肉都能再生,那打断了也没关系吧。 既然脏器受损都能再生,在体内放一道剑气又会如何? 他们欣赏着他脸上的痛苦,以他的痛苦为乐。 漫长无尽的岁月里,他的面前充斥着那群人肮脏的面孔。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喉间的血腥气愈发浓重,胸中酝酿着杀意。 但他突然察觉到额头有一股凉意。 那是不属于他的灵力。 极细的灵力,仿佛轻若无物的丝线。 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这一股陌生的灵力。 细微的灵力却带着稳定的力量,似有人轻轻在他额耳际诵念清心咒,让他心中暴虐嗜杀的情绪略微散去了些。 一双狭长冷漠的眼猝然睁开。 如墨一般的黑染黑了整个眼底。 司娆见他醒了,心中一喜,但不多时他的身形便是一僵,一下倒在池底。 肆虐的剑气停止了。 白日里看起来十分冷漠的模样,但如今的他双目紧闭竟显出几分脆弱来。 司娆在带他出去,和任由他留在水底之间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或许他平时早已经习惯了呆在水底,但此时他身上有多处剑气划伤的伤口,继续在水底呆着只会加速失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重修) 头痛欲裂。 熟悉的疼痛、熟悉的反噬,他已经历数万次;身体已经疼痛到麻木,只有识海不断被剑气刺伤的痛感,提醒他还活着。 苍淮睁开了眼睛,眼前却不是熟悉的池底。 这是一处洞穴,四面崖壁上挂着些不知名的干枯植物;地面上是一处将将燃尽的篝火,还冒着些火星子,余温未消;不远处的洞口挂着藤蔓,遮住了光,分不清晨昏。 他身下应该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台子,上面铺了些干燥的草叶,应当就是这山洞中的“床”了。 洞穴十分狭小,只一眼便可将一切尽收眼底。 空气里飘着一点陌生的草药味,还有…… 曾经在祭台上闻到过的,那一种馥郁的香气。 是那个人类少女鲜血的味道。 但并不十分浓烈,反而有些清浅,仿佛已经淡去许久了。 苍淮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的记忆有些混乱。 那个人类祭品呢?死了? 是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不知死活地靠近,在剑气反噬之下或许早就化作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节 苍淮伸出苍白的指尖,揉了揉钝痛的太阳穴。 随着他的动作,只是简单披在身上的黑色长袍滑落下去,露出素色的里衣,身上细密的伤口都被包扎过——用的是细长的草叶,简易地用草木茎叶扎起来。 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正是来源于此。 只是动了动手,手臂上的草叶就因此散架了,露出里面洇着血色的伤口。 不远处的篝火终于彻底燃尽了,发出噼啪的一声炸响,整个山洞内彻底归于黑暗。 “哗啦” 洞口的密密匝匝的藤蔓被一双纤细的手掀开。 晨间熹微的光乍然倾泻入内,还带进来一丝轻微的风,裹挟着晨间露水的气息。 身形纤弱的少女掀开藤蔓,流光溢彩的鲛纱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白而莹润的藕臂,面部的侧影柔和,被身后的晨光勾勒出来,带着一点少女的纯真。 少女放下手中的药草,转过头,一眼就看见躺在角落里,已经睁开眼的苍淮。 深黑的长袍滑落了,露出素色的里衣,胸口用以包扎伤口的草叶因为他的动作而有些松散。 苍□□致的面容上,他的眉眼幽暗深沉,沾着几分不散的冷意,仿佛一口深井。 在看见他醒了之后,一双清澈流动的眼睛盈满了欣喜与惊讶。 她浅笑着,唇角露出两边浅浅的梨涡,像是春日枝头绽放满枝的杏花。 “你醒啦?” 少女行至他身前。 那一股馥郁的香气变得愈发浓郁。 苍淮眉心微皱。 是血的味道。 司娆观察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只见昨日还被剑气划得血肉绽开、鲜血直流的伤口,此时已经完全愈合了,如果不是里衣上洇出的淡淡血迹,几乎看不出此处曾经有受伤的痕迹。 “咦。”司娆有些意外。 望着缠在苍淮身上将落未落的草叶,她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迷茫:“这药的效果……有这么好吗?” 这只是随处可见的清草叶,生命力顽强,许多人只将其当作寻常杂草。 曾有一个落魄散修告诉司娆,其貌不扬的清草叶有一定的止血效果。 剑气划出的伤口本就不易治愈,会有细微的剑气一直残留在伤口处,不断撕裂准备愈合的血肉。 她没有那么多灵力可以用来疗伤,只能破罐子破摔,试试这据说可以用来疗伤的“清草叶”。 但是这普通的药草,效果也能如此惊人吗? 望着墙角堆成一团的清草叶,司娆的眼神肃然起敬。 司娆还想掀开其他的草叶看个仔细,却不想在伸手的瞬间,被一双冰冷的手钳制住了,分明未感觉他如何用力,自己的手却仿佛顿在了原地,无法再前进分毫。 她抬脸,迎上一双冷漠狭长的双眼,眼中带着探究。 “啊,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那双手仍未松开。 “好吧,既然你不愿的话……” 感受到他的戒心,司娆也不欲纠缠,准备退开。 她抽手。 抽不开。 司娆挂上一个礼貌而不失复杂的微笑:“你好,能放开我了吗?” “昨夜伤的?” 司娆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似是清冷玉山,带着几分微微的哑。 略一怔忪后,司娆答道:“是……” “昨晚不知发生了什么,看你状态很不好的样子,也不知是修炼岔气了,还是那池子出了问题,总之还是先把你搬出来了。” 司娆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翘起:“昨晚把你捞出来的时候,你一身都是血,原以为你要好几天才能醒过来,不想才一晚就醒了,伤口也恢复了。” “想不到这阵法中的药草药效如此惊人。”司娆喃喃自语道。 苍淮原以为她会趁机索要报酬,却不想半句未曾提过自己的伤势,她好像只是随手为之,并不图谋什么。 早知魔域的人无利不起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毫无所图? 苍淮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如水一般清亮的眼眸,仿佛一眼望得到底,在这阴暗的洞穴中,他竟从她眼底看到了和风与月。 似是被烫到一般,苍淮陡然松开手。 “嘶……” 司娆皱紧眉头,揉揉被捏疼了的手腕。 但随着动作,她却感到一阵异样。 ——身上原本有多处被剑气划伤的伤口,因为伤得没有苍淮重,她只做了简单的止血,每有动作便能感到伤口被拉扯的剧痛。 但此时似有一股暖流涤荡全身,清扫了沉疴与疼痛,活动间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了几分。 司娆微微有些惊讶,内视丹田却见原本只有一小团的灵气,陡然扩大了数倍,竟然隐隐有凝结的迹象。 她这是要筑基了? 不仅身上的伤陡然间全好了,修为也陡然拔高了一大截! 惊奇之下,司娆抬眼看去,却见本来还躺在不远处的男人化作浓稠的黑雾,轻烟软雾一般消失不见了。 空中轻飘飘地落下几片松散滑落的清草叶。 司娆:…… 大意了。 她险些以为是这些随处可见的药草,疗愈效果惊人。 却不想效果惊人的,不是眼前的药草,而是那个看上去脾气很差的水妖。 不过须臾,他不仅治好了她身上的伤,就连积年留下的几处经脉淤积也被清理了,此时经脉中灵力流通十分顺畅,陡然给了司娆一种身心轻盈的感觉。 司娆跑到沉剑池前。 经过了一夜,昨夜被染成了赤色的池水再次变得澄明,清澈见底。 司娆道:“谢谢你。” 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见到水妖那般惊人的恢复速度之后,多少也能猜测出几分,就算昨夜她不去帮忙,他第二天也会恢复如常。 但经脉上的问题,会影响修士的一生。 因为失落魔域,司娆身上曾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伤,没有及时治疗,经脉上留下了旧伤,回到玄音城后,修为也始终停滞不前,如今陡然拔高一大截,她心中不无感激。 回想起这些年在修行上吃的苦,司娆眼泪汪汪道:“你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妖。” 池底,墨眸幽暗如同深渊。 苍淮眉心微皱,他想,真是个古怪的人。 自千年前无尽海一役,他的凶名已经深入人心,这天底下怎么还会有人觉得他是好人? * 司娆的适应能力极强。 知道暂时无法离开这里,她很快适应下了封印阵中的环境。 经过几日的观察,她发现每日巳时,是封印中最亮的时候,这个时候会有一线阳光落入阵中,同时也是一天中灵气最盛的时间; 而申时,封印中就会彻底暗下来,开始起风,越至深夜,风越疾,到戌时前后朔风中就会夹杂着凌厉的风刃,迅疾可刮骨。 入夜之后,灵气更加稀薄,几近于无。 司娆推测,灵气的多寡,与封印阵法的强弱有关。 巳时应是阵法最弱的时候,而晚间正是封印阵法活动最强的时候。 得出了这个结果,司娆的活动也更加自如。 她已经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松动了,但因为阵中的灵气太过稀薄,迟迟无法突破,只能每日在巳时晒着太阳争分夺秒地修炼。 几日下来,也略有了几分进益。 那一日之后,没再见到沉剑池有任何的异动,也没再见过泡在池中的水妖出来过。 司娆每日会去沉剑池边坐一会儿,偶尔说说话,里面的水妖也从来没有回应过。 在这个封印中,周遭都太过安静,唯有她和池底的水妖。 知道他大概是性格孤僻,司娆也不甚在意。 她时常会捡到一些小玩意儿。 或是野花,或是精巧的石子,或是模样齐整的小树枝…… 算是在这个贫瘠空旷的封印中唯一有趣的东西。 看了觉得有意思,于是也投入沉剑池中分享给他。 二十日之后。 司娆感到丹田的灵力趋于圆融,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她在山洞中布下了一个简单的聚灵阵法,虽然灵气过于稀薄,聚灵阵也不一定能起作用,但是聊胜于无。 从这一日开始,司娆闭关。 * 苍淮在入定中,时常会听到带回来的祭品在上面自说自话,然后往下丢东西。 沉剑池底,原本只有一些满布青荇的石头,但此时又多了许多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石头、枯枝和枯萎的植物。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节 他不知这名人类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还是以为能用这种方式打动他。 但是这一日,她没来。 第二日,她没来。 …… 一连五日,沉剑池边都十分安静。 安静得一如从前。 倏然间,水下睁开了一双墨瞳,幽暗冷沉,一如沉静的湖水。 果然,寂静和黑暗才是这个结界的底色,本就不应该出现其他的色彩。 作者有话说: 【前三章重修过,之前看的宝重新看一下噻~】 第5章 周身灵气涌动逐渐迟缓,直至滞涩。 修士突破筑基期,需要凝气转道,即将体内呈气状的灵力凝实成液体,这个过程无疑需要大量的灵气作为支撑。 封印阵内的灵气终究太过稀薄,哪怕布置了聚灵阵,情况也未有太多改观。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娆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巍峨庄严的司府门前。 她手里提着一把剑,一把平凡的短剑,平凡到甚至不属于法器,只是一把寻常铁剑。剑身上刻着最常见的仙鹤祥云纹,但剑尖却染了斑驳血迹,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她伸出手,那是一双稍显稚嫩的手,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甚至凝结。 她费力地推开面前厚重的司府大门,门内的一男一女,一个端方严肃,一个温柔娴雅,容颜姣好的脸却在看清她的瞬间变了脸色。 母亲发出一声惊呼。 脸上的惊恐让她原本的温柔娴雅不复存在。 被丢弃在魔域深渊,一睁眼便面对着无数渴求鲜血的魔物,司娆没有感到害怕。 但看到母亲惊恐的神色,司娆害怕了。 她历经艰险,从号称十死九伤的深渊爬出来,原以为会见到父母欣喜的神色。 母亲害怕了。 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这样写着。 司娆退了一步。 于是也看得更加清楚,有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她生得玉雪可爱,面容却和她有七八分相似。 她的目光,有好奇,有惶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司娆提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如同第一次杀死魔物时,腥臭的血溅在脸上,她的手颤抖得险些握不住剑。 她挣扎着从魔域深渊爬出来,看见的却是另一个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女孩。 她应是善良的,不染尘埃的,干净得仿佛像一张白纸。 和她截然不同。 聚灵阵中,双眼紧闭的少女陡然吐出一口血,血洒前襟。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筑基第一劫。 问心。 无数人因道心不坚,无法跨过这一关,修为倒退,终生止步练气期;更有人,因此滋生心魔,在凝气转道时,破心堕魔。 浓墨一般的黑雾无声无息地升腾而起,化作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模样,裁剪自夜色的长袍垂顺落地。 本来还算宽敞的洞穴,因他出现陡然变得逼仄了起来。 他面容冷峻,像极了雪夜松柏。 带着几分漠然的眼神落在聚灵阵中的少女身上。 她樱唇紧抿,唇角渗出一点殷红血迹,脸色苍白得过分。 阵内灵气运转已十分滞涩,如同即将干枯的泉水,只间或有几缕细若游丝的灵气被她吸收。 这简易的聚灵阵,像是腐朽的水管,兢兢业业地汲取着封印阵内本就稀薄的灵气。 苍淮眉心微皱,这几日水下的灵气一丝一缕地往外跑,竟是因为她在这设了个聚灵阵。 动静虽不大,莫名地让人烦躁。 他眼中多了几分戾气,这聚灵阵不知从何处学来,劣质得可笑,照这个情形,要筑基到哪年去? “啪!” 一枚深陷在山壁中的圆润石子被无形之力凭空拔起,聚灵阵微弱的光芒,顿时熄灭,原本聚起的细若游丝的灵气也转眼间溃散在空气中。 苍淮脸色不变,手指轻点,那一枚石子便往右侧一移,再次一按。 分明未见如何用力,那一枚石子却如受重击般碎成均匀的五块碎石,深深嵌入石壁之中。 “啪!” 又是一声轻响。 隐没在山壁之间的石子竟然冒出了大盛的华光,由灵力结成的线一枚一枚串联起来,一座阵法的雏形再次显现。 周身光芒却比之前的微弱之光更胜出百倍! 隐隐的,山石震颤。 似是植物抽芽,亦或是从水底升腾而起的水泡…… “啵。” 极细的一声轻响。 似是有什么破开了厚重的泥土,升腾而起。 霎时间,灵气井喷一般地注入到聚灵阵中。 那是从地脉深处抽出的磅礴灵气,不管不顾地涌入到阵中。 端坐在阵法中的司娆,如同渴水的鱼一般吸收着这陡然出现的磅礴灵气,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灵气! 如同在沙漠行走多日的干渴旅人,乍见绿洲! 苍淮剑眉微挑,仍是不太满意。 封印阵中有诸多限制,若是在外,定不至于只引来这点灵气。 不过也该够了。 因这一个聚灵阵每日汲汲也不过吸走几缕灵气,一寸一寸地磨叽得令人生烦,早点筑基,早点安静。 他没再停留,身形化雾,悄然散去。 司娆沉浸在梦境之中,对外界的变故全然不知,只觉灵台乍然清明,思维迟滞的大脑仿佛拨开云雾一般。 她微微颤抖的手,变得坚定了。 她紧握住手中的短剑,这是一把极为平凡的剑,平凡到不用炼器师,哪怕是个凡人铁匠都能打造出来。 是她在魔域深渊捡到的。 或许正因为这把剑品阶太低,才会被他的前主人随意丢弃在深渊。 但却成了她唯一的兵刃。 手中剑,其名“在渊”。 只因他和她,都是被人丢弃在深渊。 一如她的道—— 凡心所向,素履以往! 身形纤弱的少女,面对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毫不犹豫地转身。 充耳不闻身后或严厉、或柔和的呼唤。 踏出司府的大门,是更广阔自由的天地。 被禁锢的清新的空气伴着无尽磅礴的灵气尽数朝她涌来! 重回司府见到的一幕,曾是困扰司娆无数个日夜的噩梦。 纵使后来她已经能平和地和司阮阮相处,但司阮阮的存在和母亲当日的惊恐神情,都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一根刺。 但那又如何呢? 天地广阔,不只是司家,不只是父母亲缘,还有更高的山,更清的水…… 大道三千,各人有各人的道,本不是同路人,又何必执着? 障破,筑基成! 端坐在聚灵阵中的少女神情平和,汹涌澎湃的灵气在她周身竟形成了一个旋涡,灌入她的身体。 司娆快速运转心法,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所有的灵气。 丹田内如云雾一般的灵气在体内盘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最后云雾一般的气旋,凝成了一滴水。 滴答。 不过拇指大小的一滴水落入丹田,却又迎来了更加磅礴的灵气。 于是从一滴,变成一池,再至江河…… “啪!”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节 一声细微的炸响,紧接着再次响起数声。 嵌在山壁之中的“阵石”纷纷炸裂。 聚灵阵中积蓄的灵气逐渐散去。 阵外,长哭崖。 长清宫修士从入定中醒来,皱了皱眉。 和同行师兄耳语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何感觉周围的灵气乍然间稀薄了许多。” 师兄神色平平,抬眼看去,周围各派修士齐聚长哭崖,星罗棋布,将整个长哭崖围成了铁桶。 别说是魔域人,就是一个魔域的蚊子都别想飞到长哭崖里去。 他道:“来了如此多同道,大家一起打坐,灵气变少也是正常。” 但方才出言的修士神色还是有些疑惑:“但好像是……一瞬间,就没了。” 师兄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此处虽没有灵脉,但地脉也可源源不断产生灵气,除非地脉被吸干了,不然灵气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也是,就算这么多修士同时吸纳地脉的灵气修行,也不能一下全部吸走。” 那名修士正要再次入定,可闭眼,却感觉空气中的灵气贫瘠得可怕,竟……感受不到分毫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司娆才从入定中醒来。 醒来后,司娆活动了一下身体。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境界的提升,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增加了不少,原本感觉有些阴暗的洞穴,陡然在眼前变得清晰了起来。 丹田内,相比之前如雾一般的灵气,凝结成液体的灵气变得充盈浩瀚了,灵识探入其中竟感到几分轻盈雀跃来。 “咦……” 怎么碎了? 司娆疑惑地看着地上碎成齑粉的阵石。 按照她的估算,就算这聚灵阵不起多大作用,也不至于碎得这么彻底啊。 司娆回忆起突破的过程,原本灵气稀薄,虽摸到了突破的屏障,却迟迟不能更进一步;有一瞬间却突然感到灵力充盈起来,竟比她在玄音城通天塔内感受到的灵力还多。 她蹲身下来,指尖捻起一点粉尘。 阵石粉碎得十分彻底,不像是阵法溃败,倒像是无法承受太过磅礴的力量。 目光扫过周围,阵法旁,原本养了一片喜阴的植物,本不过枝叶三两片,此时头顶竟结出了朱红色的灵果,不过指甲盖大小,模样精巧,煞是喜人。 看到这果子,司娆顿时认出,是玄音城盛产的朱果。因味道酸甜可口,还带着酒酿的香气,在玄音城很受喜欢。 但朱果长成需要大量灵气,通常被养在灵脉之上的灵田里。 在这样灵气贫瘠的地方绝无可能长成。 只能是因为聚灵阵溃散之时,倾泻出的灵气被植株吸收,催化了果实。 司娆对自己的阵法道行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她随手摆的聚灵阵,绝无可能引来如此磅礴的灵气。 只能是…… 那个泡在水池里神出鬼没的水妖。 他又帮了她。 司娆小心摘下植株顶端的朱果,捧在掌心红彤彤的,模样煞是可爱。 她来到沉剑池旁,低声呼唤泡在池子里的小伙伴。 但和往常的毫无反应不同,片刻之后,池水中有黑色漫开,将整个水面都染成了黑色,浓墨一般的黑雾自水潭中升腾而起,化作一个男人模样。 他赤足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狭长的双眸中带着几许不耐的戾气。 “何事?” 司娆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养在山洞里的植株结了果子,味道是极好的,你要尝尝吗?” 冷漠狭长的墨瞳一扫,落在她的掌心。 红是深沉的朱红,白是如玉的白。 她的声音清越极了,带着点儿春日的明媚。 “这是玄音城的特产,在玄音城很受欢迎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司娆站在他跟前,眼神雀跃,“原本结果需要大量灵气,没想到这一次筑基阴差阳错竟让它结果了。” 她像是在推销家乡特产一般,笑得十分真诚。 苍淮望着她,看到她鬓边翘起的发丝,和含笑的杏眼,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眼神…… 苍淮眼中的冷意更深,她只当他好脾气,但当她看清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就会惊恐地跑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 他的生命,应当只有无尽的杀戮,黑暗和孤独。 他漠然开口问:“为何送我?” 她的眼神纯澈得要命,长睫扑闪着,在雪玉似的脸上洒下一片浅色的阴翳:“我是想谢谢你帮我筑基。” 苍淮莫名有些烦躁。 他道:“我不是为了帮你。你的动静太大了,吵得心烦。” 言罢,身形化成浓墨一般的黑,无声无息地沉入池底。 池底,石头、枯枝和枯萎的植物堆在一处,那是本不属于池底的东西,日后也不会再有。 苍淮面容冷峻,手中无声掐诀,一道无形屏障自水底升起,隔开周遭的一切。 在屏障彻底形成结界之前,他听到上方传来少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 “吵到你了,对不起啊。” 他在这里独自生活很久了。 他每日便是泡在池子里安静修炼,整日都是一个人,自己突然闯入,筑基动静又那么大,肯定打扰到他了吧。 但她不能保证以后自己不修炼了。 司娆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我以后尽量小声一点。” “但是……这个果子真的很甜的,你试试?” 水下,有两枚红彤彤的果实,映着水面的粼粼波光缓缓落下。 无声落下的果实,轻飘飘地在池底弹了一下,然后趴在角落里,竟显出几分可怜来。 少女尽量放轻了脚步,悄悄离开。 头顶再没有她的声音。 大概已经走远。 果实落在青白的石头上,色泽朱红,是这晦暗的池底从未出现过的鲜艳。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魔宫。 偌大的宫殿内,只零散站着几个灰袍人,上首的魔主隐在黑暗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气:“还没准备好?” “大人,此处距离长哭崖实在太远,赤乌冠月蛊的感应十分微弱,如果能靠近就……” “我不想靠近?”倏然间,上首的魔主突然出现在身侧,阴森冷沉地说道,“要不你让正道那些狗离长哭崖远一点?” 灰袍人两股战战,不敢多言。 “呵,他们如此害怕,我偏不让他们如意!”魔主冷笑一声。 他从台阶上走下来,赤红的眼中染上了癫狂,振臂挥动:“感应不到就加强阵法,不论多少灵石我们魔域出得起!不惜一切代价,尽快联系上魔王大人!” “那群狗东西尽管拦着,等魔王大人破出封印,他们都得死,一个都活不了!” “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逐渐远去,几个灰袍人面色惶惶地凑在一起商量,“还能凑出灵石吗?” 几人偷觑宫殿顶部,那里光秃秃的。 那里原本还有许多精美的浮雕,上面高悬着能照彻长夜的魔灯,魔灯旁悬浮着许多材质特殊的精巧兽笼,里面装着特意搜罗来的罕见珍禽…… 但如今只能看见黑糊糊的穹顶,那些能变卖的都偷偷在黑市换作了灵石。 许多人不知道,在黑市打着“魔宫出品”的物件,真的是从魔宫的大殿顶上抠下来的。 原本的宫殿,应是整个魔域最奢靡之处。 但现在连地上的地毯,都从织金长绒地毯换成了最普通的赤色地毯。 为了应对这一次修真界全面的打压,魔域已经付出了太多。 一个灰袍人灰头土脸地叹口气:“也不知道长哭崖下面那位愿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效忠……” “再这么下去,魔域都要卖了……” 旁边的灰袍人沉默片刻,咬牙道:“我们要相信魔主大人的决策。” 其他人听了这话,神色勉强坚定起来:“大人说得对,只要我们努力争取,让那位成为我们的魔王大人,这一切都会改变。” “富庶的中域大地已被他们占据了太久,这么多年,也该还回来了!” …… 接连几日,司娆都感觉很不对劲。 她每日睡眠的时间变得极长,有时明明已经醒了,却睁不开眼睛,身体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 她坐在池边,支荑望着水面倒影,因为接连几日睡不好,眼下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青黑。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节 司娆眉间轻皱。 难道是因为境界陡然提升,身体不能适应? 可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事啊。 她只在沉剑池边上坐了一会,便又感觉到困意来袭。 此时还不过巳时,她才刚醒来不久,天际洒下一片斜阳,行走其间她却无法感到分毫暖意。 罢了…… 再回去睡一觉。 司娆放轻了脚步,回到山洞中。 一头栽倒在碎石堆砌的“床”上。 再睁开眼时,她仿佛身处一片漆黑之中,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一座通体漆黑,用玄铁打造的大殿。上首垂落无数赤红的经幡,绘着金色的龙虎图。下铺着赤色地毯,一路延伸至大门外。 她似是站在一处高台之上,下方匍匐着许多身穿灰袍的怪人。 他们的跪姿极其虔诚端庄,是五体投地的姿态。 ……十分熟悉的姿态。 “我等参见魔王大人!” “我等愿成为魔王大人最虔诚的信徒,忠诚侍奉魔王大人,将魔王大人的福音带向五湖四海,让整个修真界都匍匐在魔王大人身下!”有一灰袍人,振臂高呼道。 从灰袍人中,有一名身穿华丽袍子的膝行而出。 他以头抢地,满脸悲怆:“那群道貌岸然的正道之犬,欺我魔域无人久矣,只待魔王大人破出封印,我等必生死相随,追随魔王大人,甘为魔王大人马前卒!” 魔主一番慷慨陈词之后,身后灰袍人也齐齐高声道:“甘为魔王大人马前卒!” 司娆:“……” 她是不是误入了什么□□现场? 眼前这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张口闭口不离魔域,看他们的装束,倒有些像传说中的魔主和麾下的大长老们。 司娆有些郁卒,魔域人前有金铃诱她下鬼哭崖,后又把她拘来这里,到底想干嘛? 久久未得到回应,跪在最前面的魔主小心翼翼抬头:“魔……魔王大人?” 执掌魔域近百年的魔主,第一次露出如此涕泗横流的丑态,只为了让魔王大人能够接受他们的效忠。 魔宫空旷宏伟的大殿内,执掌魔域各州郡的掌权人都匍匐在长阶之下,而高台之上却只有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女。 少女脸上带着些“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 魔主虔诚的神色顿时龟裂。 脸上刻意的卑微与此刻的凶狠交织,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怎么是你?!” 司娆秀眉微挑,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你们自己吗? “我可能是走错了?” 身后跪了一地的灰袍人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有历经那一场祭祀的人惊讶抬头道:“是那个祭品!” 随着这一声高呼,众人皆是一愣。 被这样称呼的,只有那个消失在最后一场祭祀中,尸骨无存的那一个! “她竟然没死?” “她被魔王大人带走了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魔王大人没有享用我们献上的祭品,所以说……赤乌冠月蛊还在她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有人脸色灰败:“完了完了,我们耗费巨大才能发动阵法成功和其勾连,若是这一次没能见到魔王大人显圣,之后恐怕再无机会了……” 魔主冷冷开口道:“你身为魔域送出的祭品,我们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生不如死,但你只要老实配合,日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那好……现在你老实交代,封印阵内情况如何?封印可有削弱?魔王大人状况如何?心情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司娆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魔主急道:“回话!” 司娆看着台下紧张的几人,缓缓道:“你们还有余力再发动一次阵法吗?” “听说你们这一次没能见到魔王大人,以后就再无机会了?” 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封印阵中虚无缥缈的存在。 这样的他们,已经没有资格再谈条件。 司娆容色镇定。 她怎么知道的! 魔主冷漠的神情顿时裂开。 为了发动这次阵法,魔域准备了许久,举全族之力才在魔域脚下设立起能穿过封印阵法勾连圣蛊的阵法。 若是失败…… 魔主神色一凛:“你就不怕我?” 平心而论,他的长相实在算不上赏心悦目,仿佛在地府油锅里滚过一趟,睁着血红的眼睛,模样的确有几分渗人。 但若要论害怕。 司娆唇角翘起,他身上的气势,还比不上池底的水妖。 且不说魔域到底有没有能在千里之外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单单只谈眼前,金铃是司阮阮给的,血是魔域人放的。 他们想骗她去送死,转头又要摆出这副姿态,没那么容易。 魔主见她镇定的模样,心知已经落了下乘,终究还是软了姿态。 这阵法每运转多一刻,就是数不清的灵石消耗,他不能白白耗在这。 “那你要如何才肯说?” 司娆道:“你们打开封印阵。” 魔主颓败的面色顿时转喜,凑了上来:“可是魔王大人有什么表示?他老人家神情愤慨吗?实力恢复了几成?要破开封印有几成把握?可需要我等从旁协助啊?” 司娆:“……” 看他们的态度,倒好似从未怀疑过封印阵内是否真有一个大魔王。 但她在封印阵里呆了这么久,连半分魔气都没嗅到过。 “你们不能直接从外破开吗?” 魔主哼笑两声:“那可是正道五剑尊舍身布下的阵法,小姑娘,当今世界上,能破开封印的,只有阵里的那位。” 闻言,司娆失了兴致。 封印阵里只有一个喜欢泡在池子里睡觉的懒散水妖,没有他们心中愤世嫉俗、魔气冲天的大魔王。 那看来是出不去了。 她垂下眼睑,连和眼前人周旋的心思都没了,随口敷衍道:“还活着,就是精神很不好,成天不是大笑就是大哭,脾气不好喜欢打人,动不动就说要出来把你们全杀了。” 结果他们更兴奋了。 台下一老者泪洒前襟:“好!!魔王大人如此精神,我魔域当兴啊!!” 司娆:“……” 昏昏不知过去多久。 司娆从梦中醒来时,她揉了揉钝痛的大脑。 抬手时,眼前闪过一片金色,那是一个缠枝五蕴金镯,套在纤细的手腕上。 这是高品阶的乾坤镯,内里空间比常见的乾坤囊要多出好几倍。 她晃了晃手腕,有些惊奇,竟是真的。 临走时,魔主问:“你觉得大魔王喜欢什么?” 她眼珠一转,想到正是因为他们的破铃铛才会沦落到封印中,故意说道:“他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心情很抑郁,他说如果能有雕花大床就好了,最好能有绫罗绸缎和漂亮的裙子。” 司娆补充道:“还要两串糖葫芦。” 一脸憧憬的灰袍人们神情有些幻灭,脸上神情捉摸不定。 原来魔王大人喜欢穿裙子。 还喜欢吃糖葫芦? 有人疑惑开口道:“裙子也就罢了,魔……魔王大人千年前就被封印了,那会儿就有糖葫芦了?” 还未等司娆回话,魔主就一个暴栗敲在他头上:“魔王大人的事,岂是你能置喙的?” 魔主满脸都是魔域将兴的喜悦,似乎已经看见了魔王大人破出封印,带领他们大杀四方的景象。 他大手一挥,喜滋滋地派人搜罗了一整个乾坤镯的东西给她送来。 其他人的神色却有些痛苦,哀怜欲泣地望着被收入乾坤镯中的各色物件,仿佛割肉一般。 当时的她未曾想到,原来这东西真能带回来。 魔域的术法,到真有几分诡谲之处。 司娆盯着套在纤细手腕上的乾坤镯,小看了片刻便移开视线,好看是好看,但魔域的东西她是不敢再用了。 那一枚金铃就是前车之鉴。 魔域人似乎很喜欢这种精巧又亮晶晶的东西,但以她的能力又看不出里面是不是还藏了什么阴毒的术法。 但乾坤镯里的东西,什么雕花大床、躺椅、花瓶摆件、灵食、鲜果…… 都是普通物件,上面也没什么灵气。 自然就来者不拒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节 司娆一一取出,摆满山洞。 望着山洞里挤得满满当当的物件,司娆唇角翘起,心中轻松了许多。 在哪里过都是过,既然生活条件大大改善,就算出不去也没关系了。 腰间的短剑飞向空中,霍霍朝着石壁飞去。 如今添置了许多“家具”,山洞还需要扩建一番才是。 沉剑池。 有什么金色的东西缓缓落下,落至半途,却仿佛碰到什么无形的屏障,蓝光一闪,顿时被弹开。 那乾坤镯被巨力弹开,镯身甚至有些变形,又骨碌骨碌在池底转了好几圈,最后落在石头缝里,只泄出一丝浅金的光。 端坐在池底的男人,墨发飘荡,如玉的侧脸被池面波光映衬,竟很柔和。 刹那间,一双冷漠狭长的墨瞳睁开,柔和的侧颜因这一双眼陡然变得冷厉起来,似是利剑出鞘,带着不可直视的锋芒。 那镯子上。 带着魔域恶术的气息。 她跟魔域有联系?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与正文无关~】 长哭崖破封。 苍淮眼中的自己:杀气四溢,威风凛凛。 魔域人(小声):大人他喜欢穿女装,还爱吃糖葫芦! 不明真相的众人:!!!!!! 第7章 当黑雾升腾而起,落足在山洞时,眼前的光明亮得有些刺目。 原本黑黢黢的阴暗洞穴,拓宽了许多,平整光滑的石壁上凿出石壁,里面盛放着的萤石散发出莹润如玉的光辉。 狭窄的山洞里添置了许多物件和摆设,颜色纷繁无序,却分毫不显杂乱,每一处都安排得恰到好处,在这贫瘠之地,竟充满了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原本的山洞前的藤蔓撤去了,换作了云母与粉晶串成的珠帘,如同一片浅粉的云雾,遮在山洞前。 靠近洞口的地方布置了一个小型聚灵阵,与之前用石子布置的聚灵阵不同,此次用的是灵石作为阵眼,阵中灵气浓郁。 被圈在中间的是一片灵植,喝饱了灵气,枝叶舒展开,散发出一阵清浅好闻的草木清香。 原本堆砌着碎石的地方,替换成一架精工雕琢的花梨木大床,上面铺着厚实的床褥,前方垂下浅粉色的软烟罗。 约莫已经有了一个仙家洞府的雏形,但此处的摆设都带着浓郁的魔域气息,精致、华丽、明艳,都是极艳之色。 司娆身穿水红色长裙,身上缀满了繁复华丽的金饰,伴随着手中动作,身上配饰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铃声。 她背身站在书案前,露出细长的脖颈,萤石光辉下,更衬出几分白皙细腻来。 感知到周遭空气不明缘由的滞涩,她带着些许疑惑的神情转身。 落入眼前的是身姿颀长的苍淮,他的脸色泛着些苍白,周遭仿佛还带着些潮湿的水汽。 司娆瞳孔微微放大,有些惊讶:“你出来啦?我还以为你在闭关,没有打扰你。” 她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女孩,喜滋滋地引着他去看她的药园。 “你看!”司娆蹲在聚灵阵前,周围插了一圈小树枝,做出矮篱笆的模样,像是个缩小版的庭院。 “都是在后面找到的,原本都蔫耷耷的,布置好聚灵阵后就精神起来了……这边还结了个花骨朵,估计很快就能结果了。” 这些植株常年生活在灵气贫瘠的封印阵中,能够破土已经很是不易,能从泥土中汲取到的营养也很稀薄,都长得很是瘦弱。 身后没有应答,司娆也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并不以为意。 “我记得,还有个模样长得很古怪的,以前从未见过,我找找……” 司娆绕着小药圃走了两圈,身上配饰相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这副若无其事的雀跃模样,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还是她以为,那等区区卑劣恶术,已经生效了? 倏然,手腕被抓住了。 司娆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好冰。 像冰山下不化的冻层,冷得人一哆嗦。 司娆神情怔忪,身子也被带着站直了。 一时之间她和苍淮的距离无限靠近。 于是她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眉眼,在萤石光辉下,仿佛星河倒垂落入他眼中,眸色冷淡,却莫名给人以险峻之感,仿佛面前是一座险峰,虽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生出攀折之心。 还有极淡的香气。 似檀非檀,竟很清冽。 司娆一时呆住了。 心中愣愣地想,狐妖都擅长蛊惑人心的瞳术。 但是水妖也会吗? 他苍白的指尖,钩着那缠枝五蕴金镯,轻飘飘的。 魔域的物件,原本都透出几分并非正道的怪异之感,但挂在他的指尖,却很柔弱,显出几分难言的乖顺来。 物件也会乖顺?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司娆弯起好看的杏眼。 但手腕却陡然传来一阵疼痛之感。 原本还染笑的眉眼霎时红了一圈:“嘶……好疼。”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此时的声调太过柔软,像是在撒娇。 他们之间还没那么熟悉,司娆连忙抿唇,圆圆的杏眼蒙了一层水光。 苍淮不为所动,眼中寒意彻骨:“你送来魔域的物件,还带着妄图控制人心的卑贱恶术。” 他禁锢着她的手腕,细弱得好像一折就断,他望着她的眼睛,不愿错过分毫情绪。 “你们所求不小,嗯?” 司娆的眼中当真有了情绪。 空蒙的神色有了焦距,她眨了眨眼,带着些许惊讶:“那镯子上还真有术法?” 心中生出了几分庆幸,还好她谨慎,没想到魔域那群老头果真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动手脚的机会。 那双杏眼太过纯澈,宛如春日风花绽满枝头,风朗气清,看不出半点端倪。 是当真不知,还是太善矫饰? 司娆眼尾翘起,似是欣喜,正欲再说些什么,面前人却陡然松开了手,周身气息顿时又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是一种鬼神难辨的复杂。 望着她纯澈的杏眼,忽地觉得没甚意趣。 他敛了眉目,松了指尖。 钩在指尖的金镯轻飘飘地落下,但还未落至半途便陡然从内部崩碎,化为满地金粉。 司娆瞳孔微微放大,有些惊诧。 就这么……粉碎了吗? 面前传来他的声音,如同碎冰相击,带着冷意:“此等鬼蜮伎俩对我无用。” 司娆与他离得极近。 近到呼吸交缠。 这理应是个略有几分暧昧的姿势。 但此时她却只感到彻骨的冰寒。 只因在这个距离,她看得更为清楚。 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对卑微蝼蚁无言的蔑视。 那一股莫可名状的幽深恐怖之感,仿佛一只无形之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还未说出口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在这一刻,司娆心中顿时明白了,他和她的关系,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崖下友邻。 而是掠食者和猎物。 哪怕他之前一直冷淡、漠视,司娆也只当他天性冷淡,不善沟通。 但,哪个顶级掠食者会和一个卑小的猎物交谈呢? 他好似还说了些什么,但周遭的声音都变得极远,已经听不真切。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去了许久,司娆面前空无一人,那神出鬼没的大妖,仿佛从未出现过。 洞穴内,红是大红织金的被,粉是软烟罗做的帐,还有重紫的绸缎……都是极艳、极热闹的色彩,仿佛仅仅是色彩本身就带着一股靡靡的味道。 但此时却极冷。 手腕上落下了一圈红痕,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极为刺目。 司娆在地上蹲了会,望着碎得极其标准的满地金粉。 他的举动很明显,这是一种告诫。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节 她若再有不明之举,下场当如此镯。 司娆小心地用手将飞了满地的金粉拢作一处,心中顿生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切。 “阿镯,若有来生,一定要离他远一点啊。” 她将碎得不成样子的金粉聚在一起,装进小罐子里,放在书案上。 案上,是一张未写完的信纸。 信上字只写了寥寥数行,信纸却不算干净,几次思考时都落了硕大的墨点在上面。 所以她又写了另外一封放在乾坤镯里。 但他没看。 不过也合理,毕竟他们之间本不是她所以为的“友邻”关系。 谁会在意一个注定被拆吞入腹的祭品怎么想呢? 司娆看了两眼,随手将它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不看就不看吧,横竖也没什么关系。 她扭头扑上床,陷进温暖厚实的被窝里,扯过大红织锦的被子盖过头,整个人缩了进去。 汲取着被褥上的暖意,司娆思维有些迟缓地想: 早知道他这么坏,那一串糖葫芦就不送给他了。 自己留着吃多好。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情人节快乐呀~~~ 第8章 沉剑池,原本不过是一洼水塘,因着池中遍插剑气凛冽、凶煞难消的神剑,池水也被剑气影响,极具威胁性。 池边的三两碎石,已经被染成了深黑,连旁边枯黄的土地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但此时,光秃秃的沉剑池畔,竖着个朱红的遮阳伞,下方摆了一把藤编躺椅,躺椅上还盖着柔软的白色毛绒毯。 躺椅旁有一个阴沉木的边几,上面放着个精致银盘,里面盛放着满满当当的新鲜灵果,被洗得发亮,灵气四溢。 或许是为了保鲜,边几上用掰成小块的灵石摆了个简易的聚灵阵,让盘中灵果不至于被封印阵中恶劣的天气影响而腐坏。 周遭空气有片刻的滞涩,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积聚,却又在顷刻间消散。 苍淮只看了片刻便移开视线,身形消散,如墨水般倾泻入池,如镜池面无声无息地恢复平静。 ……不过是魔域人的伎俩罢了。 是夜,月色昏昏,洒下一片月辉。 天际乌云遮月,月相如一弯月牙。 今晚,是新月。 苍淮睁开眼,眼底血色浓重,池底光芒晦暗,飘荡墨发更衬出脸色苍白,几无血色。 反噬加剧,凌冽暴动的剑气摧毁血肉,鲜血渗出,但却不断地有血肉再生。 毁灭的同时,伴随着新生。 神裔拥有不死的血脉,永生的躯体。 这种力量曾被无数人垂涎,他们食其血,分其骨,却并未分得半分他的能力。 但永生的力量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苍淮无涯的生命中,已经数不清历经了多少个黑暗中的日夜。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身处黑暗中,不分昼夜。 自他开辟了这一方沉剑池,每日便在池底睡睡醒醒。 初时,池底的石头还时常被飞出的剑气搅得粉碎,到后来,已经被永不止息的剑气磨砺成了圆润的模样,不会再被轻易摧残。 他能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大多数时候只是闭着眼睛漠然内视着体内不断被摧毁的经脉与血肉。 但自从一时兴起带回了魔域的祭品,一成不变的黑暗便不复往日的平静。 时常有外来物件落入池底,还伴随着少女清越的嗓音。 每当有动静,他便会有片刻分神,从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 连日来,周遭不再有声响,池底再次恢复了安静,是他熟悉的寂静。 他不被打扰地、专注地观看着血肉的毁灭与苏生。 胸腔中,曾跳动着一颗金色的心脏,但此时那里只余下浓墨一般的深黑。 诡异的深黑中,大大小小的剑气无序发出,炸开一蓬一蓬的血花。 身上四处都是剑气的割裂伤,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在鲜血染红池底之前,他动了。 他面无表情地,五指成爪,嵌入胸膛。 一双手,极稳。 甚至没有分毫的颤抖。 更浓郁的血色氤氲而出,但他的苍白瘦削的指尖却稳稳地嵌入胸膛,探入那诡异的深黑之中。 最紧要的心脏被自己亲手扼住,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苍白。 他神色漠然,蓦地,指尖收紧。 苍白的五指染血,自胸膛抽出深黑的长剑,池底凌虐的剑气顿时一滞—— 那是怎样的一把剑? 剑身暗黑无光,连一丝光都反射不出,仿佛是极恶的深渊,是无尽的哀嚎与鬼哭,刹那间,沉剑池万剑齐鸣! 似是畏惧,似是悲鸣,剑身齐颤,是俯首之态。 剑主,出世了。 诸神埋骨之地,以不灭怨气凝结而成的剑,其名—— 宰怨。 被他以血肉祭炼的心剑。 胸腔,空了。 他的唇边溢出血迹,墨瞳之中却仿佛有火在燃烧。 天空中有阴云积聚,万里长空皆被浓重的乌云笼罩,空气滞涩,气机锁定—— 守在长哭崖旁的众人,睁开眼,只见天空中阴云聚集,紫电在云中穿巡,电光四射。 众人心头都仿佛积压了一块大石,闷闷地喘不过气。 修为稍低一些的,直接被压得吐血。 长清宫长老当机立断道:“诸人远离!” 这一声用了灵力,顷刻传遍整个山头。 众人神色皆是凛然。 修士晋升,所遇雷劫皆是金雷。 而紫雷,则是有天道不允的邪物出世,降下的天罚。 如此强盛的威压,究竟……是什么东西? 封印,亦挡不住劫雷。 厚重积云之中,凝成粗壮的紫电,乍然落下! 电光,照彻长夜。 时间陡然变得极慢。 苍淮破水而出,凭虚御风而起,苍白的足下霎时张开五斗星阵。 神秘莫测的星阵,仿佛亘古不变的遥远星宇;星阵上,星辉明亮,星与星之间以紫气相接,繁复古老的文字穿巡其中。 猎猎风响,崖底呼号的疾风夹杂着风刃席卷而来,但还未靠近星阵便陡然消散如烟。 在他的周身,竟隔绝出一片无风的领地。 他手中提着深黑的长剑,剑尖怨气萦绕,看上去十分不详。 昊昊紫电,裹挟着天道之力袭来,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恐怖威压,气机锁定,是天道的无声杀机,势要诛灭妖邪! 但紫光映入他的墨瞳,眼中却无分毫情绪。 深紫的劫雷,已经近黑。 气机锁定之下,‘宰怨’被握持于手中,分毫不觉畏惧,周身黑气逸散,如同沸腾。 提剑,斩之—— 剑光如同极夜的黑,冥河深处的水,一剑出,诸神俯首。 粗壮的劫雷,带着无法阻挡的天道之力,在‘宰怨’剑刃之下,竟分毫没有抵抗之力! 拦腰,尽斩。 昊昊紫光化作碎弧消散,脚下星盘大盛,似吸纳了雷劫之力一般,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紫。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 厚重积云中积蓄的劫雷也仿佛有片刻怔忪。 但不过片刻,乌云再次翻滚,电光穿巡,酝酿着下一道威力更猛的雷劫!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1节 一道。 两道。 三道。 …… 四散远离长哭崖的众人,默默数着雷劫。 随着雷劫不断落下,心中也越来越沉重。 雷劫多寡,通常预示着出世之物的威力。 降下数道雷劫都未曾散去劫云…… 只能说明,出世之物,凶险万分。 “无尽海曾有大妖出世,天道降下三重雷劫示警,未曾诛灭妖邪……” 三重紫雷劫已实属罕见,修真界数百年来也只有那一位,占据无尽海,令曾经的龙族遗落之地,成为修士不可踏足的禁地。 无尽海大妖,自命名为幽光,占据一方,令无数修士丧命,亦是修真界百年来的梦魇。 “长哭崖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 第九道雷劫,消弭于无形。 足下星盘已经被染成了深紫颜色,隐约有微小电光穿巡其间。 黑云之中已不见电光,只留下几道微弱的光滋滋两下。天际积云中无形的厚重的威压散去,也彻底让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当邪物被诛灭,劫云会顷刻消散,降下清雨,润泽大地。 但此时,劫云却迟迟不肯散去,笼罩在长哭崖上方。 …… 苍淮身轻如烟,倒提着‘宰怨’,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人世一般。 他落在沉剑池畔,轻咳了一声,薄唇殷红。 有点累。 胸腔空了一块,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毫无血色,似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当啷。” 有些刺耳的一声响,通身深黑的长剑,随手被他丢在地上。 剑身上萦绕的黑气抖了抖,似是不满。 他望着眼前的“血池”,没有再浸入池中,跨上旁边的躺椅。 从深黑的长袍下,探出一只苍白的手,顿在果盘了上方。 那里曾布下一个小型聚灵阵,圈住一盘鲜果,但不过是一枚灵石的碎片摆成,灵气并不充裕。 灵气耗尽,阵法也随之熄灭。 而被圈在阵法中的鲜果,失去灵力保鲜之后便已经腐坏变质,变成黄黑的颜色。 她将他的警告放在了心上,没再靠近过。 指尖微动,转眼盘中的黄黑便化作齑粉,消散在风中。 同样被风带走的,还有浓重的血气。 今日阵中很安静。 那魔域的祭品亦很乖顺,没有不知死活地出来送死。 苍淮在躺椅上坐着,背脊挺直,若不是喉间的血气,他此时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他的目光落在沉剑池中倒映出的弯弯月牙,在满池血红之中,竟衬得那一轮浅浅月牙十分干净。 …… 山洞中。 司娆翻了个身,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因为一夜好眠,粉白的俏脸睡得红扑扑的。 她揉了揉眼睛,拉开粉色的床幔。 垂下的床幔上,有着繁复金色绣线织成的花纹,看似无序,却由暗线组成了一个隔音阵法。 近日阵中风刃的力度加强了许多,晚上呜咽呼号,时常吵得人睡不着觉。 但有了新床便不一样了,上面刻绘的隔音阵法很得她心,接连几日,都睡得极好。 因着前段时间冲击筑基期留下的习惯,她每日不到巳时就会醒来。 原是为了吸纳这一刻的清气修行,但随着那日筑基之后,阵中灵气已近于无,哪怕是巳时出太阳了也是一样。 司娆伸了个懒腰,掀开云雾一般的珠帘,准备如往常一般到剑池畔梳洗。 灵气没有了,但还有太阳。 还是每日限定出现一个时辰的太阳,不能错过。 刚走出山洞,眼神落在沉剑池畔的黑影上,晨起还有些迷蒙的双眼霎时间有了焦距。 沉剑池畔的躺椅上,竟坐了个人。 他的身姿挺拔劲瘦,周遭的气息却与往日有些不同,但也说不上什么具体。 就好像是,枝叶被大雪覆盖的雪松,积雪消融后,露出了下面的本来面貌。 司娆愣愣地看着他,难不成是今天天气好,池底的水妖出来晒水草? 唇角翘起,她下意识就要向他走去。 脑海中突然浮现他冷淡的眉眼。 他扼住她的手腕,森寒的话语中暗含着警告,下一刻,金镯在眼前崩碎成齑粉。 司娆感觉手腕还有些隐隐作痛,还有那一日近距离之下感到的压迫感。 她脚步微顿,鬓边垂下的一缕乱发在她白皙的指尖打了个转,犹豫片刻,转了个方向朝着沉剑池的另一边过去了—— 沉剑池那么大,她在对面,应该不影响什么吧? 或许是那一天晚上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司娆再次和水妖面对面还是有些心底发憷。 她没再看他,眼睛只看着池中的倒影,以指为梳,梳理着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司娆莫名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有些滞涩,身上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转身离开,走出去一小段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好可怕的水妖。 苍淮没有转身。 封印阵中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神识。 只是平时,他的神识都敛于识海,用以内视经脉,没有了无时无刻叫嚣着的剑气,他的神识便外扩出去,笼罩了整个封印阵。 轻盈的神识,掠过每一寸贫瘠的土地。 于是也清晰地看见,刚睡醒的少女掀开珠帘走出洞穴。 看见她驻足在洞穴门前凝望。 然后向他靠近。 苍淮薄唇微抿,侧脸是一个紧绷的弧度。 她停在了沉剑池畔,却没有靠近。 只是望着池中倒影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修长的指尖穿过乌黑的发丝,然后簪上一枚金簪,轻巧地转身离去。 裙角金饰叮叮当当的声音再度变得遥远。 第9章 司娆离开了,没再回头。 刚走出洞穴时看见的那一幕,却印刻在了脑海里。 她还记得看到池畔的第一眼,身形颀长的男人端坐在象征着懒散的躺椅上,身姿挺拔如同雪松,看起来不协调极了。 躺椅就应该是用来躺着的嘛。 司娆垂下眼帘,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那把躺椅是她亲手制的,用的是最柔软无刺的藤条,和最光滑坚韧的树枝;放在沉剑池畔是为了以后去晒太阳的。 谁能想到成天泡在池子里不见人的水妖,居然也会出来晒太阳,还占了她的躺椅。 司娆认命地回了自己的山洞。 躺椅没了就没了,就当是她在旁边晒太阳的时候不小心扔水里去了。 再制一把就行了。 神识覆盖之处,一切都无所遁形。 整个封印阵内,如同千年前一般贫瘠,几无改变。 为数不多的变化约莫是:封印阵被雷劈出了个大口子,地脉深处生出了裂缝,还多了一个总不安分的祭品。 此时她席地而坐,身边摆了一堆长短不一的树枝和藤条,手中动作不停,编织着什么。 她的动作并不迅速,但却十分流畅,手指翻飞间很快出现了一把躺椅的雏形。 看到熟悉的骨架在她手中出现,苍淮的神色有片刻的凝重,他身下的躺椅,用到的材料也极其简单,不过是藤条和树枝。 和如今在她指尖翻转的材料一般无二。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2节 ……这把躺椅是她亲手做的? 苍淮的坐姿僵硬了一瞬。 她的动作仿佛很熟练,不多时,一把崭新的藤椅出现在洞穴的空地内。 但她似乎并不满意。 少女负手绕着藤椅转了两圈,皱起了眉。 她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喃喃说了一句:“……没那把好看。” 司娆看了许久,虽然将就能用,但始终觉得这一把不如上一把完美。 用的不是精挑细选的圆润树枝,藤条也没那么精巧,上面还带着不少木刺,编织的时候在手上扎出了许多细小伤口。 当时不觉,停下之后才觉出几分细密的疼来。 司娆也没太在意,随手摘了一片挂在墙上晾晒的清草叶,在手上缠了两圈,然后用控物术控制着新制的躺椅向外飞去。 巳时的阳光如约而至,落下一片浅色的光圈。 司娆避开苍淮,将躺椅放在沉剑池的另一边,占住阳光的一角,整个人便窝上躺椅,瘫了下来。 晒太阳,是她进入封印阵中以来,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 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闭上眼之前,司娆心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水妖他怎么还不回去? 原本沉剑池边上才是她的最佳选择…… 苍淮眼见着她搬着躺椅出来,整个人缩上去,不过须臾,呼吸便逐渐变得均匀了。 苍淮:…… 她特意折腾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弄一把椅子出来睡觉? 回想起当日看见的,沉剑池畔的一番布置。 想来原就是为了她自己准备的。 苍淮心中冷冷一哂,她倒是睡得好。 他思绪凝住,眉目乍然转凉。 当她出现在附近,他仿佛一直在关注着她,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不过是魔域的探子。 身形一闪,深黑的身影忽地出现在她身边。 鼻尖再次闻到熟悉的味道,是苦涩的药草香气混杂着馥郁的血香。 她睡得很安宁,窝在躺椅上,露出细长雪白的颈和精致的锁骨。 他的眼中带了几分漠然的审视,或许,死了更好。 司娆原本睡得好好的,却突然觉得有点冷,仿佛身边立了一大块冰,寒津津的。 缩在躺椅上的人翻了个身,蜷缩起来。 过了一会儿仍觉得冷,又颤颤地伸出雪似的玉臂,四处摸索。 ——她记得躺椅上,应该还有一块大毯子来着。 哪里去了。 忽地抓住了什么,司娆扯过那一片衣料便往身上裹,整个人都恨不得缩进去。 苍淮:…… 外袍直接被她扯过去大半,露出浅色的里衣。 他面无表情地从她攥紧的手指中抽出自己的外袍,一抬手,白色长绒毯从另一边飞来,兜头落下,将她一整个罩了个严实。 这毯子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司娆被砸醒了,还有些懵。 她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在梦里被一块毯子揍了。 司娆睁开眼,先扒拉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毛毯,眼角余光瞥见了一片黑色的衣角,忽地精神了。 她顺着那一片衣角缓慢向上看去,看到那危险的水妖衣襟松散,薄唇微抿,眼中带着几分不耐。 司娆:“……” 她心中咯噔一下,这是又怎么了,她睡个觉也惹到他了? “那个……我睡觉应该,挺安静的吧,应该没有吵到……”司娆停顿片刻,搜索着用词,“应该没有吵到尊驾吧?” 他没有说话,漠然看了一眼自己滑落的外袍。 司娆意会,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我干的?不能是我干的吧……我……” 她回忆了一下,她只是睡着睡着突然觉得有点冷,然后扯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盖着……哦,然后就被毛毯砸了。 司娆顿时便有些心虚,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滑落下来的外袍拉上去,露出一个甜笑。 “您看,这不就回去了。” 苍淮盯着刚才那一只胆大妄为的手,眉头皱得死紧,她现在又不怕他了? ……罢了。 “回你的山洞去。” 司娆从善如流应了一声:“好的。” 心里想的却是,等你回了池子里,你管我在哪里呆着。 但她很识时务,知道打不过就要听话的道理。 她不计前嫌地抱着刚刚砸了她的毯子,准备回去,却在刚刚转身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男人寒凉的声音。 “日后安分呆着,不要再企图为魔域谋划什么。”也可饶你一命。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准备离开的身影顿住。 司娆缓缓转身,因她动作极缓,身上的繁复金饰竟没有发出声响。 那一双未语也带三分笑的眸子第一次彻底凉了下来。 “你以为是我想来这里吗。” “如果不是被那鬼东西骗到了这里,我还好好地待在家里过我的逍遥日子,哪里用得着来这里受你的气?” 司娆目光灼灼,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她自问进了封印阵中,从未做过什么对他不起的事,反而处处小心,甚至还一心想和他做朋友。 换来的却是他时不时的冷言冷语,和一些莫名其妙的警告,何必这么作践人? 连日的委屈涌上心头,司娆红了眼眶,却倔强地瞪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流出,她瓮声瓮气道:“既然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何不干脆一剑杀了!” 最后一句,司娆说得又凶又狠,却因为控制不住的情绪上头,带了点几不可查的哭腔,于是声调便柔软下来,像是在撒娇一般。 情绪上头的话一说出口,司娆抿了抿唇,心中又有些后悔。 他像是真的会动手。 狠话放出去了,心中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来。 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墨瞳冷冷的,仿佛随时会拔剑一般。 但不知为何,他最终什么都没说,放她走了。 司娆抱着毛毯往山洞走去,鬼使神差地向后看了一眼,见他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形莫名显得有些单薄。 直到回到自己的床上,司娆抖开被抱了一路的毛毯,才看清雪绒似的毛毯上,沾了一点殷红血迹。 司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受伤了? …… 入夜后,被丢在地上挺尸的‘宰怨’不安地躁动起来。 有疾风裹挟着风刃路过,便会被陡然暴涨的剑气搅个粉碎,无形消散在空气中。 通体漆黑的长剑周身黑气逸散,剑身中的凶煞之气也开始扩散。 在那黑气中生出一缕,小心翼翼地准备往地下探的时候,整个剑身顿时被无形巨力托举而起,砸入沉剑池中,溅起一片水花。 ……黑气哑火了。 近乎可以说是安静地泡在池子里,周身黑气也只剩下了薄薄一层。 沉剑池中的其他剑却变得黯淡起来,连周身外溢的剑光都收敛了。 苍淮望着沉剑池中的黑剑,眼前却浮现一双泪眼。 他皱了眉。 心知魔域人惯会蛊惑人心。 但或许是胸腔空了一块的原因,他只觉得烦躁得很。 风中,有一团白色的小东西被风带着滚了几圈,落在沉剑池旁边;又被风吹进了池子里,浸了水,就要往下沉。 那是一团被揉皱的纸,原本应是熏香的花笺,是不属于这贫瘠崖底的……外来物件。 苍淮指尖微动,那一团白色的东西便飞到了手上。 他眉心微蹙,手指未动,被揉成一团的纸却慢慢在手中舒展开,水渍亦褪去,连一丝褶皱都不曾留下。 这是一封未写完的信,信上字迹只有寥寥数行。 【池下的水妖先生:还在闭关吗?看见那一枚乾坤镯了吗? 那是魔域送来的东西,我也不知上面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术法……】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3节 这里有两团墨迹晕染,仿佛是顿笔时滴落。 下面接着写。 【之前上过当,这次也有点拿捏不准,就想送到沉剑池里去。那里剑气凶煞,想必能镇住镯子上的邪术。 对了,之前往池子里送的朱果,你尝了吗? 这次的东西不好直接见水,我就放到了乾坤镯里,你记得拿出来后就离那个镯子远一点,我感觉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里面是丿-……】 到这里为止,又留下了一团墨迹,于是没有再写下去。 字迹是很端正的簪花小楷,字迹娟秀却隐有剑骨。 看着这封信,近乎能想象出执笔人写信时的神态来,眉眼必定是弯的,仿佛向伙伴分享玩具的幼童。 苍淮指尖收紧,眼中微愕。 他望向不远处的山洞。 那里透过洞口云雾一般的珠帘隐隐泻出一丝光来。 探出神识,轻而易举地便能看见,床榻之上厚实的被褥中鼓起了包,随着呼吸而起伏,仿佛是某种小动物在安眠。 隔着被褥,看不清缩在被下之人的神情。 眼前却莫名浮现出那一日她眼中的惊惶。 似是受惊的猎物。 作者有话说: 关注weibo:@晋江眠雾 获取更新资讯~~~ 第10章 身姿颀长的男人化作了一团黑雾,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洞内。 山洞内,逸散着清甜的草木清香。 似是主人刻意为之,洞中的萤石光芒变暗了许多;雕花大床上垂下软烟罗,朦胧了视线。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处山洞在数日之前还只是一个黑黢黢的贫瘠洞穴。 洞口被圈在聚灵阵内的植物,初时还有几分瘦弱,如今在灵气的滋养之下颇有几分茁壮成长的意思。 苍淮望着阵中的草叶,隐隐皱了眉。 从前这地方有这么多植物吗? 自她来后,封印阵中好似变化不少。 从前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种类的植物,不过是些生长在微末角落、不值一提的植物,连灵植都算不上,她却专门弄了个聚灵阵好生养着。 苍淮收回视线,望向床帐中睡得正香的一团鼓包。 她好似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这么想得开。 他突然有些好奇,那乾坤镯里放了什么。 想起之前送到池底的物件,左不过是一些石子、树枝之流…… 他微微抬手,隐没在山洞各处的细微金粉,飞向空中;书案上的小瓷罐微不可查地震颤,片刻之后飞到他手中。 苍淮垂眼看去,白釉的小瓷罐中,装着一堆金色粉末。 苍淮眼中闪过晦暗的情绪,之前被他随手毁了的镯子,竟被她小心翼翼地收敛到了瓷罐中。 他口中念诵出一段古语,指尖光芒一闪而过,罐中金粉便如同受到感召一般飞向空中,连同散落在洞中各处的粉末一起涌向同一处。 在空中汇聚,凝结—— 直至变成一个金镯的模样。 失传多年的神族禁术——枯荣。 是违背天道,能让时间回溯的术法。 但在他手中,却只是用来恢复一个被毁去的乾坤镯。 他张开手,那一枚小巧的镯子落在掌心,上面的气息驳杂——与他最开始感受到的一样。 她所言非虚。 仔细分辨之下,属于她的草木甜香味道极淡,仿佛只在这山洞中留存片刻,沾染了些许,便拿出去了。 意识探进乾坤镯里,里面空荡荡的。 唯独飘在中间的,是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圆滚滚,胖乎乎,外面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 眼前忽地浮现出一双圆圆的杏眼来,眼中带着期待,如果眼神会说话,她一定会催促他赶紧尝尝。 像是那一日在池畔送果子时一般。 身姿颀长的男人,周身浮动着莫名危险的气息,苍白如玉的指尖却捏着一串糖葫芦,模样显得十分违和,却又莫名柔和了他身上的冷峻。 苍淮尝了一口。 甜的,酸的,伴随着糖渣在口中炸开。 他皱着眉,很古怪的味道。 他敏锐地感知到,床上的鼓包动了一下,传来极轻微的摩擦之声。 苍淮的捏着糖葫芦的动作僵了一瞬,眼神转向床帐中,却见司娆翻了个身,从被窝里探了出来。 她的眼睛还未睁开,似是睡得有些热了,从被窝里伸出雪似的大腿,压在了大红织锦的被褥之上。 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似是三月桃花初绽。 苍淮及时移开了视线,那一张桃花面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忽地想起,落在他掌中显得小巧玲珑的金镯,若是套在她的纤细易折的手腕上,便会稍显宽大,松松地坠在腕间垂落下来,玉白之间晃出一片金影。 苍淮薄唇微抿,手中燃起无色无形之火,内里却带着一抹浅蓝。 掌心金镯几乎在触碰到无色之火的瞬间,便被熔炼汽化,却并没有消散,而是在意念操控之下翻转变形,重构出新的模样。 嵌在乾坤镯内的魔域恶术,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但太过麻烦。 所以当时他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毁了。 镯子被毁,自然什么都没了,连同镯子一起,嵌套在复杂的天地法则之内的魔域恶术也一同消散。 他既然毁了她一个镯子,那便还她一个新的。 …… 司娆的生物钟十分准时,醒来时,山洞中漂浮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初醒还有些朦胧的眼神突然有了焦距,定睛看去—— 那是一枚玉镯,浅碧的镯身,上刻着新绿草叶缠枝,缠绕托举出中心浅粉的五瓣桃花,周身氤氲着微光,看上去很是不凡。 司娆再次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她的山洞里,睡前空无一物的山洞里,的确突然出现了一个飞在空中的镯子没错。 地上还落着个她用来装金粉的瓷罐。 难道是…… 那个金闪闪,亮晶晶,妖里妖气的金镯,都碎成粉了,还死灰复燃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司娆的眼中染上了几分惊奇。 眼中满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赞叹,不愧是魔域出品的东西。 都碎成那样了,身体的某一部分都不知道飘散到哪里去了,还能经过自己的努力偷偷复原,变成新的样子,诱惑主人。 司娆望着那新的玉镯看了许久,最终艰难地收回视线。 平心而论,这玉镯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和魔域送来的土豪金大镯子不同,这镯子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戳中了女孩喜欢精致物件的心。 但是,谁敢用一个死透了都能复活,还能变形的乾坤镯呢? 想想不觉得很恐怖吗? 司娆取下飘在半空的玉镯,触手温润生凉,落在掌中就情不自禁地想往手腕上套。 好一个会蛊惑人心的魔域乾坤镯! 她面色一凛,毅然决然地放下手中玉镯,和落在地上的瓷罐一同放回书案上,并面无表情地在旁边设下一个困阵。 司娆心安了些许。 若是以往她可能会想着把这玉镯也放池子里去,但是经历了上次的教训,她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毕竟这镯子也不可能半夜飞起来暗杀她。 她如往常一般出门,向沉剑池畔走去,然后意外地看到了池畔的黑影。 司娆脚步顿住。 他竟然还在,他不回去泡自己的池子了吗? 他远远地站在那,就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压迫,把脚下及周边的一片,都划分为自己的领地,自带着一种“擅闯者死”的气息。 司娆脚步一转,她不去了。 也不是非要对水梳妆,她还可以去接山间晨露,虽然麻烦些,条件艰苦些。 但是可以避免接近那个小心眼、坏脾气、凶巴巴还老觉得有人要害他的水妖。 很是划算。 ……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4节 苍淮离开山洞后,便收回了铺在那的神识。 他亲手炼制的物件,在万年前的九重天上也能引得众仙争抢,引起各族争端。 虽是随手炼成,也比先前魔域送来的拙劣物件不知高出多少倍。 苍淮看着她走出了山洞,看向他。 他凝望着池中安分守己的‘宰怨’,面容冷峻。 她若是来道谢,他便收下她的谢意;只要日后她不是太聒噪,也不是不能容忍她继续留在身边。 又等了半刻钟。 她没有过来。 苍淮面色微冷,无形神识铺张开来,只见她在山洞的另一边,手中捧了一片折成杯形的大叶子,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在取山上植物的露珠。 而她腕上空空。 空无一物。 苍淮眼神微愕,神识探入洞穴,却见那玉镯连同瓷罐一同被放置在书案上,旁边还摆了个困阵。 困阵?想困住什么?她莫不是觉得这镯子想害她? 苍淮面色冷凝如水,说不清心中陡然出现的情绪是什么,他蓦地收回铺张开来的神识,身形化雾沉入池中。 * 长清宫掌门首徒夏温清,自接到掌门手令后,已经在长哭崖坐镇一月有余。 这一月里,伴随着灵气骤然枯竭、天降雷劫,和各地陡然出现的异象,都预示着长哭崖的封印已经生出了变故。 夏温清素来温雅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焦急。 长哭崖的阴云笼罩在众人心中,人人都知道要出事,却不知道大事将何时发生。 这份沉重,让每个人的神色都消沉了几分,瞧着十分萎靡。 一白面小师弟匆匆御剑赶来,手上悬着一枚刻着长清宫字样的令牌:“大师兄!掌门的消息,西荒生变,有大批魔域人集结!” 夏温清脸色微变,沉声道:“封锁边境多日,魔域终究是等不及要发起总攻了……” “传令下去,即刻遣人连夜奔赴西荒,全力支援!” 西荒是魔域与中域大地相接最险要的一处关隘,在那时常有摩擦发生。 但当大批魔域军集结,性质便不一样了。 “长哭崖的守备也不能松懈,千万不能让魔域人靠近……”夏温清又说了一句,但还是不放心。 自得到消息之后,已经连夜封锁边境,严查境内的魔域人。这么长时间过去,魔域一直静悄悄的,突然生变定没那么简单。 “我亲自过去,师弟,这边就交给你了。” “是,师兄。” 夏温清匆匆御剑离开,连带着长哭崖的守备力量同样消失过半。 方才匆忙报信的白面小师弟,还直直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他粉白的面皮颤抖着,如同油锅沸腾一般,渐渐褪去肤色,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沉绿。 方才还像个人的“小师弟”,露出了本来面貌,形似一根腌黄瓜。 他揉了揉脸,嘿嘿一笑。 “魔主大人说得果然不错,夏温清这小子还是年纪太轻,一心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被他坠在手上的“令牌”也渐渐褪去了长清宫的玉色,变成了金光闪闪的模样。 第11章 池底一片凄清,没了无时无刻肆虐的剑气,苍淮难得入眠。 但睡得并不安稳。 一转眼,是他头戴冠冕,身披神袍,神情木然地端坐在神座之上,天下各族皆匍匐于脚下。 神座之后,站着的摇苍玉,身披玉轮仙袍,声音温和却暗藏威严。 他唤:“拜——” 座下之人尽皆俯首。 他唤:“起——”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各色的目光投向他,面上皆是尊重,眼里却含着轻蔑。 有人轻轻嘀咕了一句:“神族血脉,不过如此。” 一转眼,又是被血色染红的无尽海,黑沉沉的海面上漂浮着无尽的狰狞残尸,腥臭扑鼻。 天边冷月落下清辉,却化不开冷沉的海水,只为整个世界镀上一层惨白的光。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浊浪排空,却冲刷不净岸上浓重的血色。 他们的神情或惊骇、或害怕、或是带着乞求,但都永远定格在了脸上,化作了冰凉的尸体,渐渐沉入海底。 龙族占据近千年的无尽海,被龙族之血彻底染红。 有散发着微光的各色兵刃缓缓升起,破开被鲜血染红的海面,露出锋锐带着冷芒的剑刃,尽皆落在他的脚边。 这些剑刃属性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锻造手法都极其简练,剑身之上也并无任何繁复花纹,唯余剑柄之上一点苍蓝浪纹。 冷月,凄风。 身穿白衣的男子面含慈悲,飘然若仙,他踩着翻滚的波涛,染着血色的海水却不能沾湿他的衣袍一角。 黑沉沉的天幕之下,他身上仿佛自带神光。 仙族之主,摇苍玉。自神族陨落之后以一己之力重整战乱各族,还三界太平,人人称道的天下第一仙。 但他眼中不经意流出的忌惮和畏惧,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破坏了面上那如菩萨低眉般的慈悲。 “苍淮,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手中提着的天阙剑,散发着冷厉的锋芒,剑身凛冽,蓄积着力量随时准备出手。 手中握着的剑柄却隐隐透出一点与冰冷剑身不符的苍蓝来。 传说中的神兵天阙,一剑出万鬼哭,仙界之主的佩剑,可令各族俯首。 但此时,天阙剑的剑尖隐隐颤抖。 仿佛在恐惧着什么。 他听到一声冷嗤:“以我之兵,与我攻伐?” 摇苍玉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怔忪,半晌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仿佛慈和的长辈面对无理取闹的稚童一般。 他言辞温和,带着几分宠溺:“我知你不满,但我将你护在九重天上,各族不满之声愈久,当日的事,是他们做得过了,但你已经……” 声音戛然而止。 摇苍玉的脸上仍带着温和与怜悯,仿佛未曾被剑尖抵着最紧要之处的咽喉一般。 “是我将你从暗无天日的禁地带出来,是我教会你识字、炼器,让你登临神君之位,若不是各族苦苦相逼,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 剑尖颤了一下。 摇苍玉脸上的笑容愈发大,甚至打算伸出手去撇开直抵着咽喉的剑尖,他声音极低,仿佛诱哄一般:“若你现在回头,我还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当日送出去的神兵利器,我皆收回来还你,可好?” 那一双眼里,含着洞悉世事的光,似是笃定他不会出手。 可是下一秒,这双眼里故作的温和再也无法维持,定格在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浓墨一般的剑尖染了血。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被浪潮之声盖过,声如潮汐:“我从未忘记。” 从未忘记是谁亲手带他走出无边黑暗。 亦从未忘记是谁亲手送他入地狱,万年囚禁,兵刑加诸于身,皆是你亲手给予。 水下,墨瞳倏然睁开,眼中仍带着大战之后的血气,和一点化不开的戾气。 鼻尖还萦绕着那化不开的腥冷,胸口仿佛破了个大洞,汩汩流血,不断带走身体的温度。 他周身气息如同长夜未尽的孤绝山峰,带着出鞘利剑一般的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他破水而出,身上仍带着几分未干的水汽。 沉剑池中的‘宰怨’感知到主人的负面情绪,兴奋着、叫嚣着。 黑气氤氲,染着人间至阴至邪之恶,令人轻易地联想到战场上尸山血海中屹立到最后的兵刃,剑身沾着洗不净的血色,剑尖上的冷芒是晦暗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胸腔好像空了一块,呼呼地吹着冷风。 他伸出手——那是一双苍白到几无血色的手,根根修长笔直,骨节分明。 剑身的震颤止息了,‘宰怨’兴奋地飞向他的手中,黑气抖着飘散出几缕,洋溢着喜悦之情。 细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是死去的亡魂搭着他的肩膀在身畔低语。 ——杀戮!杀戮!杀戮! ——无知的人类竟妄图囚神,可笑之极! ——杀光!烧光!毁灭!让世间堕入永夜,让他们也感受你心中的痛苦…… 半敛的墨瞳晦暗不明,眼中血色浓重。 剑身的黑气亦随之滋长,比起先前暴涨数十倍,遮天盖地一般的浓黑似要将整个人吞没。 ——小小封印,根本困不住你,出去,把他们全杀了! 神族遗落之剑,从不甘心只为人掌控,总是想要反噬其主,代掌心神。 剑身的黑气无声无息地滋长,丝丝缕缕地向上攀升,甚至意图钻进胸腔,但那黑气的动作猛地一顿,剑身剧烈震颤起来。 一双苍白的手握紧剑尖,掌中渗出殷红鲜血,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分毫疼痛一般,神情漠然:“闭嘴。” 澎湃、兴奋着的黑气便如同陡然被冷泉浇在了身上,忽地熄灭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5节 剑身震颤着似是想要挣脱束缚,那一双手分明未见如何用力,偏生死死扼住了剑尖,令它分毫动弹不得。 伤口深可见骨,随着剑尖流下的鲜血渗进土里,每流经一处,剑身的震颤便更猛烈一分。 当黑气散去,露出深黑的剑身,通体漆黑反射不出一丝光,唯独剑尖带着一点金色的纹路,便又显出几分不凡来。 但此时剑身染血,那一分不凡又变成了妖异的邪气,透着森森的诡异。 当司娆从山洞中走出,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天空已近薄暮,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虽然封印阵中仍旧晦暗,但肆虐不息的狂风已经止息。 在一片昏昏之中,沉剑池畔长身立着的男人,孤绝如山峰,手中紧攥着一把邪气四溢的剑。 ——他攥的是剑尖。 血一直顺着剑尖往下流,渗进泥里。 剑身还带着隐隐的震颤,但他的手却稳得没有丝毫抖动。 近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司娆的声音带着点儿颤抖:“你疯了?快松开啊……” 她快步往前走,不过几息,便到了他的身侧。 苍淮垂眼,只能看见她低下的头,和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一双柔软的手捧住他苍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掰开紧攥着剑尖的手,动作轻得像雾,手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少女的手是玉似的白,根根圆润,掌心有微微的粗糙,是练剑留下的痕迹;她仿佛刚从被窝里出来,一双手捂得有些烫,像一团火凑了上来。 “当啷。” 长剑落地,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司娆只感觉捧在手心的一只手毫无温度,冷得像冰。 他的手心已经是一片模糊,只是看着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看得人几欲捂眼; 司娆的手抖得厉害,人是有感知疼痛的能力的,她望着眼前的一片血肉模糊,仿佛自己也能感觉到幻痛一般。 苍淮眼中洇着血色和暴虐的戾气,面对着她的突然靠近,竟也没发怒。但此时看着她颤抖的手,忽地有些想笑。 喉间震动,发出一声低笑,似嘲非嘲:“抖什么,伤的又不是你。” 她深刻地怀疑眼前水妖的脑子是不是不好用了,有剑柄不拿,攥剑尖干什么? 她手忙脚乱地就想扯过什么来裹住他的伤口,让伤口止住流血。 但她忽然又想起他曾经展现过的,神乎其技的恢复能力。 手中的动作顿住,眼中染了几分疑惑:“你不是有个什么能力,能一秒让身上的伤口全部复原吗?” 他神色平常,淡淡道了一句:“没了。” 他的面色透着不同寻常的苍白,面上毫无血色,仿佛随时都会化雾消散,不久于人世。 司娆愣愣地看了片刻,忽地生出一个念头:“你是不是要陨了?” 修士的寿数皆有定数。 如同人类不过短短百年,但若踏上仙途,炼至筑基寿数便可延长至三百年。 若没能死在修仙的劫数之中,到了寿数尽头,未能有所突破,便会陨落。 修士如此,妖也是如此。 司娆看不出眼前人的身份修为,但人之将死,模样也大约是差不多的。 苍淮闻言咳嗽了一声,血染薄唇。 他不以为意地随手擦去,漫不经心道:“嗯。” 司娆偷觑他的脸色,不论如何看都是一副不长命的模样。 她望着他看了片刻,忽地伸出手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司娆道:“我养了许久,这还是朱果第一次结果……既然你都快要陨了,那便给你尝尝。” 苍淮面色微冷,却感觉到一阵酸甜滋味在口中绽开,带着灵果的清香,顺着咽喉滑下。 喉间浓重的血气,被灵果的清浅香气带走,竟很清冽。烈火烧灼一般的咽喉,得到片刻安宁,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渴来。 第12章 洞顶荧石散出莹润微光,透过粉色的软烟罗,折出浅色的晕影。 空气中氤氲着清甜的草木清香,外界的满目枯黄与贫瘠大地皆被掩去了,门前的植物生长得郁郁葱茏,满目生机。 仿佛是这个贫瘠的世界内,开辟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小天地。 坐在床榻上的苍淮,身后是大红织锦的床褥,他一身黑衣格格不入。 身上血气浓重,满目戾气,似是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一般,是与周遭温馨恬静的环境截然不同的存在,突兀得有些刺目,仿佛一个闯入者。 苍淮坐在床榻上,司娆弯腰为他处理伤口,动作间,她的动作有片刻的迟滞。 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不久之前他的警告,方才见到那样一幕,冲击感实在太强,匆忙之间竟然全都忘了。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他,看起来十分“柔弱”,一副很好拿捏的模样,才让她一时忘了形。 司娆的心尖颤了颤。 她动作流畅地为他包扎好伤口,在绿色的草叶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然后无声无息地退开,想要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 身后却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扯住了她的手腕。 黑衣收紧的袖口露出突起的骨节,苍白的指尖牵住了那纤细易折的手腕,仿佛折下了一束光,身上浓得化不开的戾气散去了些许。 司娆呼吸微窒。 他的存在感强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如同是山巅的雪,带着不散的凉意,仅仅是出现在这个山洞内,便感觉流动的风都带上几分滞涩。 她想假装无事发生地悄悄离开,但此时腕间冰凉的触感却提醒着她,一不留神带了个煞神回来,再要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司娆缓缓扭头,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了?” 此时她站着,苍淮坐在床榻上,二人的视线刚好平齐,她看见那一双霜雪不化的清泠眼眸,眼中染着一丝暗色。 他松了手,仿佛一时兴起随手为之。 但腕间的凉意并未散去,司娆垂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怔忪。 白皙的手腕间套上了一枚玉镯,是那突然出现在山洞内,被她随手搁到了书案上的那一枚。 青葱玉镯上的五瓣桃花仿佛会流动一般,被荧石光芒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显得更加圆润可爱。 书案上的困阵仍在,没有遭到丝毫破坏,但困阵中央却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瓷罐,放在一旁的玉镯却不翼而飞地来到了她的手上。 苍淮收回手,那空荡荡的纤弱手腕白得刺目,此时染上一抹青翠,顿时觉得顺眼许多。 颀长的身子向后仰去,他仰倒在柔软的床榻上,随手扯过大红织锦的被盖在了身上,鼻尖挥之不去的腥冷味道被清和香息掩去,僵冷的身体竟久违地感到一丝温暖。 司娆还有些呆,见到他毫不见外地躺上床时,圆圆的杏眼蓦地睁大了。 魔域人准备的衣裙太过繁复,睡觉的时候她总嫌硌得慌,为了睡得舒服她都是…… 当即也顾不得思考镯子是何时飞到手上的,司娆颊侧滚烫,顿时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但当事人却毫无自觉,仰躺在大红织锦的团花被中,绸缎一般的墨发铺散开,只隐隐露出枕边的钩金福禄云纹。 或许因为躺在了这样的极艳之色中,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多出了几分薄红,似是白釉的瓷器被红尘染上了颜色。 狭长的眼半眯着,柔和了眼中散不去的冷意和戾气,竟是一副靡艳殊色。 司娆紧张得舌头打结,面上红霞连成一片,说出口的话不知为何变成了:“你不脱衣服就睡觉吗?” 话一出口司娆差点咬到了舌尖。 本想委婉地让他起来,说出口的话却仿佛有歧义。 她紧咬着下唇,樱色的唇瓣亦染上了充血似的红。 潋滟桃花面落入眼中,是三月的春风吹红了树梢的攒枝桃花,总是澄明清澈的眼中带了点儿微红,仿佛受惊的兔子。 这是在邀请? 苍淮眉梢微挑,手肘撑起上身,大红的锦被自他身上滑落,连带着捂得严实的衣襟亦滑落几分,露出锋利的锁骨。 他的背脊紧绷地弓起,是一个蓄力的姿态,黑亮的墨瞳探究地望进她的眼底。 司娆感到他身上的气质蓦地又变了。 本是一个放松的姿势,又回到了初见时那副孤绝、防备的姿态。 司娆心中警铃大作,大妖行为本就恣意随心。 在他心中,整片长哭崖都是他的领地,在自己的领地上想怎么睡怎么睡,是横是竖本不用他人置喙。 他眼中的利芒有些扎人,司娆收回了对视的眼神,做了个‘您请’的姿势:“您想睡便睡吧,不打扰您休息。” 司娆转身欲走,地面却忽地震颤了一下,一时左脚绊了右脚,一不留神便向后仰去。 馨香温软顿时落了满怀。 有冰凉的手按在肩头,隔着衣料也感到那彻骨的寒意透过布料传了过来,司娆抖了一下,那双手却按得更加用力。 本是松石漱玉的声音,似是经年鲜少开口,带着微微的哑:“害怕了?” 这个姿势靠得极近,司娆甚至能感觉到说话间他胸腔隐隐地震颤。 ——连身后靠着的躯体也是冰凉的,似是一个行走的冰块,没有分毫温度。 司娆牙齿打架:“你身上好冰。” 身后的身躯僵了片刻,那双手倏地松开了,连带着身后靠着那一具冰凉的身躯一同,转眼化雾站到了眼前。 身后失了倚靠,司娆猝不及防地往后仰去,头险些撞到墙上。 司娆扶着床架起身,对着那突然离开的始作俑者怒目而视,却感到地面震颤加剧,壁上荧石亦颤着滑落几颗。 “骨碌、骨碌。” 几枚荧石滚落在地。 司娆感到有些不同寻常,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6节 苍淮颀长的身姿站在洞中,整个洞穴的空间顿时变得逼仄起来,他言简意赅道:“阵眼破了。” 自‘宰怨’引雷之后,封印阵便破了个窟窿,阵眼被破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司娆面上一喜:“阵眼破了?那封印阵是不是也就溃败了,要重新打开了?”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似是冷嘲。 司娆正准备起身,却见眼前画面一转,眼前的光倏地熄灭,变了个模样。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墙面上簌簌落下的碎石,落了满头。 从未经历过这样突然的转场,司娆脑中还有些晕眩,又在原地坐了几秒,才站起身。 手中掐诀欲撑起个防护罩,掐了半晌,却没有反应;丹田内灵气充盈,却半点用不出。 司娆心中便有了计较,此处约莫是布下了禁止使用灵力的禁制。 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封印阵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从前从未见过。 待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她逐渐能看清一些细节,他们似乎是身处在一个石室之内,但这个石室比之山洞更小,更逼仄。 鼻尖阴冷潮湿的味道更提醒着她,眼前是在地下。 与她一身的狼狈不同,身侧的男人仍穿着那一身黑衣,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身上却干净得没有沾染分毫尘埃。 司娆左右躲避着从上方落下的碎石,模样有些狼狈,喘着气问道:“这是哪儿?” 苍淮却并没有要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抬步往前走去。 司娆迈步跟上,这才看清,还有一处小门隐没在黑暗中,乍一看竟无法发觉。 门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司娆走进去之后能清晰地感到空间变得更加逼仄了。 走得愈久,似乎愈靠近核心,地面的震颤便愈剧烈,几乎到了不能正常行走的地步,唯有扶着石壁才能勉强向前。 但苍淮行走在前,却分毫不受影响,如履平地。 他走得有些快,司娆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没有轻身的功法,全凭双腿行走,便如同凡人一般,更何况还要小心两侧不时落下的碎石,时刻注意维持身体稳定。 司娆全部心神都花在上面。 一开始进入到这一片黑暗中的恐慌倒是渐渐忘却了,逐渐专注于脚尖的道路。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腿都酸了,眼前才见到一丝光亮。 说是光亮也并不确切,极微弱的光芒,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却十分耀眼。 司娆加快了脚步,快步向前走去。 靠得近了,周遭的震颤反而减轻了不少。 仿佛到了风暴的中心,风暴外狂风席卷,中心却一片平静。 走出狭窄的甬道,司娆看清眼前的情形。 不过是比刚落地的石室稍大一些的石室,中心突起一块白色的石碑,上面插着一把青色的剑,流光溢彩,方才他们见到的微光就是这一把剑散发出的光。 司娆原本还大口喘着气,此时却猛地一收,生怕动静大了。 无他,只因那石碑上不仅插着一把青色的剑,旁边还放着一具白色的骨架,近乎已经玉化了,被旁边长剑的青光照着,透出一种森冷的白。 这里想必就是封印阵的五个阵眼之一了。 传说中的五剑尊以身祭阵,化身为阵眼将故事里的大魔王镇压于长哭崖下。 司娆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苍淮。 虽然他身上冷得像冰,却是个会喘气的活妖,比这森冷的骨架不知强出多少倍。 苍淮垂眼,少女温软的身体几乎整个靠了上来,隔着衣料也能感到她身上的热度,似乎还冒着热气。 眉梢微挑,倒是变得快,方才还嫌他冷,现在又靠过来了。 “这就是阵眼吗?” 司娆小声开口道,生怕稍微大声一些就惊扰了面前已然坐化的“前辈”。 旁边人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那石碑上用遒劲的笔力刻出“青玄”二字,但剑身斜插进石碑之中,已生出粗长的裂隙,裂隙横穿了整座石碑,连上刻的“青玄”二字都被拆成了两半。 那裂缝想必就是引发这次地震的原因了。 司娆只以为是封印有时效性,时隔千年阵眼有所破损也是应当。 却不知道身旁的人,前几日才以剑引劫雷,给封印阵砸出个大窟窿。 苍淮望着眼前早已坐化的骨架,眼中似嘲非嘲,身侧却传来司娆压抑着兴奋的声音:“是不是这阵眼破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你很想离开?” 司娆不觉有异,反问道:“你在这阵中住了多少年了,就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外面的世界。 他面上的冷意更浓了。 不管是哪里,都没有什么不同。 天下再大,也和这封印阵内的世界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从一个监牢,跳入另一个更大的监牢,没什么可期待的。 狭长的双眸凝望着碑上的“青玄”二字,他忽地道:“你把剑拔了。” 石室昏暗,唯余剑上的青光成了此间天地唯一的光源。青光微弱,映在他的墨瞳之中,成了明暗交织的晦暗色彩。 第13章 剑在颤。 司娆下意识回头看苍淮的神色,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和微抿的薄唇。 她心跳得有些快,不知是在紧张些什么,小声地对靠在石碑上的骨架说了一声:“前辈,抱歉。” 传言中,长哭崖下的封印由五位剑尊联手设下,为了确保封印大阵的威力,五位剑尊以身祭阵。 虽不知旁边这一副骨架是哪位前辈的尸骸,但要动他的本命剑,司娆心中也有些发憷。 她在心中默默道:晚辈意外落入阵中,不得已要破此阵眼,待出去后定为前辈寻一块风水宝地好生安葬了。 说完,司娆心中稍定,握紧了手中的剑。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原本十分平静的石室忽然剧烈晃动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中,司娆只感觉脚下一空,坠入黑暗中。 余光瞥见的最后一眼,苍淮还稳稳地站在那,身形没有挪动分毫。 亦不曾,伸出手。 喉间涌起一阵腥甜,司娆暗骂了一句什么,伴随着轰隆落下的巨石被湮没。 意识堕入虚无。 面前空了一片,但那石碑还稳稳地立在那,连那裂缝都没有扩大分毫。 苍淮冷眼看着,未见什么动作,那石碑便轰然在眼前炸成了碎片。 石碑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旁边靠在石碑上的骨架没了支撑,多坐了片刻,亦随之倒下,彻底散架。 目光在倒地的剑上停留了片刻,剑柄上绘着一点苍蓝浪纹,却仿佛因着岁月漫长而有些褪色。 旋即收回目光,眼中含了一丝冷嘲:“沽名钓誉之辈。” 地面的震颤,止住了。 他闲庭信步一般,沿着来时的甬道走了出去。 司娆不知下落了多久,腕间青光一闪而逝,脚才落到了实处,但眼前还是那化不开的浓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明亮的眼中似有火在燃烧,饶是再好脾气的人此时都忍不住有了几分脾气。 妖,怎么能这么坏的。 黑暗、黑暗、又是黑暗,没完了是吧? 怒气冲冲之下,指尖忽地窜起了一束火苗,带着点微热,还有并不明亮的光。 司娆反倒被这突然出现的火苗吓了一跳,灵力被禁锢许久,竟没感觉是何时解开的禁锢。 她举着指尖微弱的火苗四下看去。 这是在哪儿? 落到了封印阵的最底下吗? 但和灵气贫乏的封印阵不同,甫一进入到这里便感受到浓郁的灵气,充盈着四肢。 浓郁的灵气无缝不入地往骨子里钻,原本感到疲乏的身体顿时觉得舒坦极了。 封印阵的地底,会是这样的地方吗? 司娆生出了几分疑惑,举着指尖的火苗四处看去。 这里仿佛是一处极空旷的所在,头顶是岩石,有泉水滴落的声音。 周遭的岩壁上爬满青苔,凑近之后借着跃动的火光,似乎能看见青苔之下掩藏着什么。 司娆又挪远了一些,纵观全局,眼前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些青苔并不是长在平滑的岩壁上,反而错落有序,有着奇异的突起。 她细细看去,眼前逐渐勾勒出一个图腾的模样。 但在看清青苔下图腾的瞬间,她的脑中仿佛刺入了一根针,大脑一阵猛烈的眩晕,整个人险些站立不稳,在原地晃了两下。 司娆当下敛了眉目,收回目光。 她揉了揉眉心,大脑还有些隐隐作痛,整个人思绪混乱。 司娆缓慢地退开几步,心中存了几分忌惮。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7节 岩上的图腾不知是哪位大能留下,内容精深晦涩,远不是她所能窥探的,仅仅只是记在脑中都会带来剧烈的反噬。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司娆猛一回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这下面,还有别的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司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灵气充裕的地方,是敌是友难以分清,若是天生地长的妖怪凶兽,常年生长在这样的地方,修为不知都到了怎样恐怖的地步。 司娆取出自己的本命剑,紧紧握在手中,目光警惕地梭巡着。 倏然,眼前有黑影一闪而过。 司娆连忙追上去,但黑影的动作却极快,几乎难以捕捉他的身形。 手中微弱的火苗突地变大数倍,司娆反手将火点在了剑身,剑身燃炎,在面前画出一道弧形,火红的剑光一径飞出,如一弯红月。 因这火红的剑光,司娆看清了面前黑影的模样。 一时怔然。 竟是个男孩。 他的身躯瘦弱,背脊紧绷如同小兽。 转过脸,重紫的眼眸映出眼前的火光。 剑光一闪而逝,眼前重归于黑暗。 那一双重紫的眼眸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什么样的人,才会生出一双紫眸? 时有紫气东来一说,天下以紫气为最贵,妖邪之流或生红瞳,天下却未见紫眸。 司娆如置身云雾里,模糊得有些看不清。 她险些以为是自己的精神太过恍惚,所以生出了幻觉,但随着脚下凝实的土地也虚化成了云雾,才觉出几分不对。 她有些惊恐地喊出声,再睁开眼,却已经回到了她的山洞之中。 她一身冷汗地坐起身,身上盖得严实的大红锦被滑落下去,洞顶荧石散发的微光驱散了黑暗。 地上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滑落在地的荧石。 是……梦吗? 或许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有些复杂离奇的梦罢了。 想到这一点,司娆似是松了一口气。 在准备躺下去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黑影的一角,她僵硬地扭头看去,见到那身披极夜之袍的男人就站在床侧,漠然注视着她。 手上还缠着一片硕大的青草叶,与周身的黑显得格格不入。 不是梦啊。 但是她在试图拔剑的时候,便坠入了奇怪的黑暗中,再醒来,封印中的异象停止了,阵法也没破。 “你早就知道,我拔不出那把剑。”司娆没有看他,只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指尖开出了花似的。 那双手曾握住了剑柄,却感到那是她绝无可能撼动的力量。 是了,曾经修至巅峰的五位剑尊留下的封印,怎是她一个小小筑基期能够破坏的? 只是她一时心急,没有细想,才贸然上前。 苍淮不置可否。 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司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道:“青玄通幽,可窥因果。” 虽是这样说,他的话中却带了几分轻蔑,分明是不信的。 所以推她去当小白鼠。 他分明知道她拔不出那把剑,却还是推她上前,分明存了看热闹的心思。 好坏的水妖。 青玄通幽是古禅宗的术法,可借命窥见三分因果。 石碑上的“青玄”二字,她也见了,原以为是剑名,却不想是术法名。 司娆顿时明白为何只是术法,却真实地感到自己在下落,喉间还涌起一阵腥甜。 因为她折寿了啊喂!! 他突然靠得极近,伸出指尖点在眉心,幽深的墨瞳中倒映出她精致的眉眼,司娆动作一滞,感到一点凉意在额心散开。 灵气充裕的空旷山洞、岩壁上绘制的精深图腾还有那一闪而过的重紫眼眸,与她毫无关联的三样东西,忽地在眼前一闪而过。 司娆的瞳孔微微放大,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便收回了手,身上的熹微香气也一同远去。 青玄通幽,亦可辨吉凶。善者种善因,恶者结恶果。 本是一个随手为之的试探,她却在阵中看见了一双重紫眼眸。 苍淮拧眉不语,神色难辨喜怒。 良久的静默中,司娆回过神。 他能看见她看到的那些东西……这是什么能力? 司娆喃喃问道:“那阵眼呢?还在吗?为什么异象停止了。” “破坏了。” 司娆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生机一般:“那封印阵岂不是!” 他勾起嘴角,发出一声冷嗤:“伏极无垢阵,原本只需三个阵眼,你道为什么需要五人祭阵?” 司娆回忆起阵法入门上看到的字眼,喃喃道:“阵破,转困阵为杀阵。” 圆睁的杏眼中,于是染了几分惊骇。 她抬眼看去,山洞云雾似的垂下的珠帘上,不知何时布下了层层叠叠的阵法,一环套一环繁复得竟有些看不清。 所以,此时山洞内的平静,皆是因为被层层阵法护在当中? 司娆从床上跳下,赤足跑到洞口,隔着珠帘的缝隙能看见外面的景象。 昏昏天地变成了血似的红,夜间呼啸的风无端而起,裹挟其中的无形风刃已经变成了深黑色,飞速旋转形如莲花,快得几乎无法以肉眼捕捉。 大地干涸龟裂,地面隐隐冒着热气,形似蒸笼一般。 几乎能够想象,要是有活物行走其中,立刻便会化为一蓬血雾。 书上简短的“转困阵为杀阵”,化作了现实。司娆有了更直观的认知,心中也感到更深刻的害怕。 如果说从前夜间的风刃只是限制人的活动,那此时就是——绞杀。 不留余地灭杀一切活物。 司娆抖了一下。 转脸眼神便有些恍惚。 苍淮:? 这就害怕了? 司娆抖着声音开口道:“我感觉我快死了,我已经……产生幻听了。” 苍淮眉梢微挑,冷冽的眼眸扫过隐没在山壁之中的阵法微光,目光最后落在眼前泫然欲泣的小祭品上。 他亲手设下的阵法将整个山洞护得如同铁桶一般,这杀阵没能先反噬他这个阵法的主人,反而隔着重重阵法作用到她身上? “我听到好多人在耳边说话。” “说什么?” 司娆目光放空了一瞬:“他们在求我垂怜。” 第14章 密密匝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起起伏伏,仿佛有许多人在耳畔低语,初时听不清楚,混杂着洞外的风声,仿佛只是风中杂音。 随着周遭逐渐安静下来,那些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轻得似风一般的声音,渐渐在耳畔大了起来,叠成了声浪,仿佛无数人虔诚地跪在座下祷告。 熟悉的声音,仿佛曾在哪里听过。 司娆凝神细听,逐渐听清了驳杂纷乱的声音。 熟悉的祷词,熟悉的声调,甚至是熟悉的语气,虔诚而狂热,仿佛迷途的囚徒,祈求神的垂怜。 冗长的颂章,古怪的语调,眼前似乎还能隐约看到大片灰袍人匍匐在祭台边。 这些声音无孔不入似的,连众人在祭台下匍匐的姿态都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破败的白玉祭台,早不复最初的精致的模样,四处是龟裂的纹路;祭台旁摆放着三牲六畜,牛羊猪大睁着眼,脖颈流下猩红黏腻的血。 衣着华丽的舞姬在祭台上跳着神降之舞,足尖踩着鼓点旋转飞舞,衣袂翩飞之间金铃作响。 数十名灰袍人随着鼓点声颂念着冗长的颂章。 “魔神大人,求您垂怜贫弱。” “冲破封印,血洗上清!让魔神大人的福音传遍整个修真界!” 就在此时,舞乐之声戛然而止。 许多身穿白衣的修士从天而降,是灰袍人的数倍之众,领头人手中陡然飞出一簇火红的光,炸毁了祭台。 “卑鄙小人!竟以西荒做饵,偷偷潜入中域……呵,不会真以为你们的图谋能成吧?” 灰袍人顿时反唇相讥:“哈,魔主大人英明神武,算准了你们会信。自己没长脑子,说什么就信什么,还怪得了聪明人?”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8节 “区区数十乌合之众,今日就全葬在这给你们的魔王陪葬吧!” 热浪扑面,勉强重修的祭台再次化为废墟,祭祀被迫中断,白衣的修士与灰袍人战作一团,兵戈不止。 众人缠斗间,一道白衣的身影穿行其中,剑出如龙,无人能得以近身,间或露出的侧颜,眼如寒星。 长清宫素有中域第一门派之名,门中精锐尽数集结于此,更遑论人数是魔域人的数倍之多,这一场战斗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灰袍人节节败退,模样狼狈。 但他们口中仍念念有词,颂念着听不清的古语,神情狂热而执着。 为首之人剑眉微蹙,冷沉开口:“还不死心!速战速决,送他们去见魔神。” 已被逼至末路的魔域众人面上却未见灰败,望着祭台的面色隐隐激动起来。 他顺着他们的眼神看去,那被炸毁的祭台中间,竟虚虚凝出一个人影,是一道金色的虚影。 覆寒溪面色微变。 …… 司娆眨了眨眼,眼前的画面定格在兵戈止息的一幕,周遭的一切却仿佛浸了水的画卷,逐渐失去了颜色,耳际的喧嚣之声也随之远去。 她却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只因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人。 司阮阮的未婚夫,长清宫覆寒溪。传言年轻一辈的翘楚,千年罕见的惊世之才。 他竟也在此。 司娆不知为何会看见这样的场景,但这一幕对心神损耗极大,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 她勉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脑海之中传来如同针扎一般的刺痛之感,整个人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又闻到了那一股似檀非檀的清冽香气,像是置身大雪初停的雪山。 很干净,也有点冷。 陷入昏迷的司娆瑟缩了一下。 她没注意到,一双幽深墨瞳久久凝视着她眉心浮现的紫色幽浮花印记,五瓣纤细卷曲的花瓣拥簇着中心一点殷红,艳丽中透出一点不可直视的神圣来。 少女金色的裙裾轻晃,如同盛开的花,和浓墨一般的黑袍重叠在一起。 …… 祭台中的虚影一闪而逝,尚未看清其模样便隐没于虚空。 怀抱着极大希望的魔域众人自是无比失落,但与之相对的长清宫众人却松了一口气。 那看似儿戏的祭祀,竟然真的召来了魔王显圣。 不知多少人,心尖隐隐发颤,害怕、忌惮着那一抹虚幻的人影。 若当真凝实成了心中的魔王模样……众人心中皆是一颤。 还好,甫一落地就先毁了祭台。 或是因为祭台损毁的缘故,降神仪式行至中途便陡然消散了。 有人在人群中喃喃道:“刚才那个人影,当真是长哭崖下的那一位么?” “看起来也太小,太瘦弱了吧……” 虽然只是一道未完全凝视的虚影,但从中已经可以窥出几□□形。 不似寻常人想象中的高大模样,反而十分娇小。 “也有可能是他们念错了祷词,召来了什么山野精怪之流。” 有人这样说道,换来魔域人的怒目而视。 因为祭台中的变故换来了片刻休战,等那道虚影消失,众人之间那股莫名停战的默契也顿时不见,手中恢复了力道,下起狠手来。 可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光波自祭台中心炸开,强大的威压横扫了长哭崖下的每一片土地,引得树木折断,碎石化为齑粉。 连同众人也因为这一股突然出现的力量生生打飞出去,嵌在山石之上,动弹不得。 白与灰交织在了一起,但无一例外每人的衣袍上都染满灰尘和暗红的血迹。 众人似听到一阵森冷的语调,仿佛来自亘古的阎罗。 “滚。” 若之前那一道光波只是惹得众人吐血不止,而随着这一道声音,众人的识海顿时如遭重创,似被一道尖锐钢钉刺入识海,痛得钻心! 可来不及躺在地上醒神,在闻听此言的刹那,众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一边吐血一边手脚并用地抓着崖壁往上爬。 覆寒溪是最快从那一种神智迷乱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的,当时已经爬至山壁的中途,旁边的人仍在神志不清地往上爬,手指鲜血淋漓。 他也并未好过多少,衣襟前洒满了暗红的血,四肢痛得仿佛要散架一般。 素来被称为天之骄子的覆寒溪第一次模样如此狼狈。 “言出法随……” 覆寒溪面无表情地擦去嘴角渗出的血,心中感到深深的忌惮和后知后觉的恐惧。 传言中,不可直呼其名的神灵,生来具备的能力。 长哭崖下镇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覆寒溪回望着崖下的迷雾,坚定了眼中的神色。禁锢千年的大魔王,竟然掌握着如此可怖的力量,如果之前只是想阻止魔域人靠近,那么现在—— 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斩杀! …… 天地一片血红,周遭呼啸而过的风却不约而同地绕过了中心的沉剑池。 剑气本是大凶,更何况如今池中有一把当世最凶恶的邪剑,连无差别肆虐的风都感到几分忌惮。 沉剑池畔,苍淮身姿挺拔如松,苍白的指尖腾跃起无形无色之火,一把藏青的长剑转眼在指尖腾跃的火光中汽化消散。 司娆醒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的侧脸俊美若神灵,望着在指尖消融的长剑,神色没有分毫波动;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接近的气息,仿佛冷眼俯瞰天地万物消亡的神灵。 他周身的气息太过孤绝、太过冷峻,竟让人生出不可直视的想法来。 但她长久的注视,已被他注意到,当冷漠的眼神扫过来时,司娆恍惚间以为自己与他手中的剑一般,成为了即将消融的死物。 冷意彻骨。 指尖腾跃的火光消失,他迈步走来。迈过云雾似的珠帘,自那一片血红的天地中抽离,进入到光芒温润的山洞中,周身那孤绝的气息也消散了些许。 司娆看见的最后一眼,往日里挤满了各色长剑的沉剑池,已肉眼可见地空了大半。 池正中那一把黑色、邪异的剑便如何都掩盖不住,剑上那股恣意跳脱的劲儿扎眼得厉害。 因昏迷而被迫中断的思绪,望着逐渐靠近的男人,而逐渐连贯起来。 司娆的心跳得厉害。 她为何会听到他们的祷告?为何会看到祭祀的场景? 魔域信徒狂热而虔诚,想必是在心中诵念着魔王的名字。 但她不过是一个作为“祭品”误入封印阵的无关人士。 这一切,为何会跟她有关联? 周遭天地褪色,唯有眼前身穿黑衣的男子身形清晰。 除非是因为……她和他们所信奉的魔王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以血契连接在一起,于是听他所听,看他所看。 是为,耳目、手足。 司娆沉浸在思绪中,待回神时才陡然惊觉,他的距离已经极近,近到她的呼吸稍有变化,都清晰可闻。 恍惚间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有力地跳动着,大声到有些喧嚣的地步。 司娆捂紧了胸口,会被听到吗?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那一双幽暗的墨瞳深不可测,仿佛能够洞察一切。 晦暗的光线下,仿佛落入了一口深不可测的深井,整个人被幽深恐怖的气息笼罩,令人感到战栗。 他冷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凝结着雪山上不化的坚冰。 司娆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嘲:“仪式过半,待到完全现身,你这副身躯不消片刻便会被献祭阵法撕成碎片。” 他的声音近在耳侧,清泠玉质一般的嗓音,虽语带嘲讽却无法让人生出反驳之意。 司娆杏眼圆睁,讶然道:“意思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吗?” “是真的有魔域人在祭祀,我还险些被他们召唤过去了……” 司娆忽地感到后怕。 之前置身于杂乱之声中,灵魂仿佛被抽离一般,身不由己地向前飘去,清楚地看到了祭祀与争斗的画面。 在灵魂即将远离身体之际,她的耳际忽然听到磬石之音,如金石相击,清脆悦耳;顿时灵魂回归,醒转过来。 若灵魂未能及时回归,恐怕她的灵魂已经随着那被炸毁的祭台一同烟消云散了。 司娆心底纷杂异常。 低声喃喃道:“可是他们念诵的是魔王的尊号,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着险些失魂,大脑昏沉得厉害,司娆只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般,险些站不稳。 她晃了一下,扶着粗糙的崖壁勉强站稳了。 苍淮淡淡瞥她一眼,往日白皙透粉的脸上如今泛着病态的苍白,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如同脆弱的瓷器,带着一种易碎感。 他眉头微蹙,孱弱的人类向来缺少几分自知之明,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无端有些碍眼。 苍淮伸出手按在她的头顶,分明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仿佛合该如此。司娆无法从他的动作中感到恶意,一时呆在原地。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9节 他冷嘲道:“直接被哄得降神了,倒是急着去送死。” 微凉的手虚虚地按在头顶,有一股温和中正的灵力顺着这双手注入识海,涤荡沉疴阴霭;钝痛难消的大脑顿时舒缓许多。 眼前人的压迫感如有实质,声音如同最凉的雪,手中灵气却是与周身气息截然不同的平和,足以抚平一切疼痛,原本因短暂失魂而疼痛不止的识海如同浸在甘泉中,清凉舒适。 不过片刻他便收回手,漠然注视着苍白的指尖,手中流转着纤细的水流,仔细清洗过手上每一个角落。 司娆:…… 收回刚才对他的评价。 有无数个瞬间司娆曾经想过,他会不会就是传言中的大魔王。 那被镇在长哭崖下,正道忌惮、魔域渴盼的那位大魔王。 但传言中的大魔王面如厉鬼,是无间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自诞生之日起,便与杀戮为伴。手染无数血腥,染红了龙族栖息的无尽海,一把业火烧红天幕,血洗不周山。 他的名号可令小儿止哭,甚至无人知晓他的名姓。传言中,口称大魔王之名便会被他发现,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司娆看着眼前人,眼底是幽深莫测的黑,似有波澜壮阔的大海,诱人深陷。他身姿挺拔俊逸,面如冠玉,如同染毒的罂粟花,危险却惑人。 初次见面时,他身披极夜之袍,如同蓬莱月下仙一般出现在面前,像极了传言中迷人心智的精怪。 哪怕是被冠以“天下第一公子”之名的覆寒溪,若站在他面前也只能沦为萤火之光。 世人总有一些先入为主的概念,比如杀人如麻的罗刹,便该生得如同厉鬼,面目可憎。 而爱怜众生的谪仙,便应衣袖不染尘埃,一身干净。 眼前的人,生得如同琉璃,唯一的爱好是泡在池子里睡觉。 更何况,灵力是不会骗人的。 穷凶极恶之徒灵力中也会充满欲望的味道,他的灵力却仿佛原野的风,清正平和,是既让人安心的气息。 他除了脾气差了些,说话难听了些,无论如何也和传说中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大魔王联系不到一起。 司娆忽地感觉周遭空气有片刻滞涩,继而迎上一双霜寒的眼眸。 原本已经慢条斯理退开的人再度靠近,压迫感如有实质。 苍淮从前总觉得眼前人是属兔子的,不经吓,此时却发现她胆子大得很。 “脾气差?说话难听?” 司娆:他怎么听见了!! 因他靠得实在太近,身上的危险的气息几乎就要将人笼罩。 司娆下意识地伸出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似是在抗拒他的靠近,只是感受到手上的触感,白瓷般的脸上微微一愣。 他身上好冷,几乎感觉不到人类的温度。 但……他的胸口是湿的。 司娆缓缓收回手,原本干燥的掌心被鲜血染红,玉白的掌心血迹红得刺目。 “你……你流血了?” 他穿着一身黑衣,就算被鲜血染红了也分毫不显,那被鲜血濡湿之处,颜色也不过比别处稍微深了一点。 他一直面色如常,像是分毫察觉不出胸口破了碗大的伤口。 苍淮闻言只是漠然垂眼,眼中没有分毫情绪。手中有片刻的灵力波动,刹那蒸发了衣料上的血迹。 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角度:“怎么,血腥味太重?” 司娆看呆了,手忙脚乱地就想要扯着他坐下。 粘在衣料上的血片刻便被蒸发,但很快又被更新的鲜血染湿,那一处的颜色再次比起别处深了一块。 司娆想起他曾说,他就要陨了。 他那神乎其技的恢复能力也不起作用了,伤口时时在流血,他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伫立在凛冽风中,以手心的火熔炼池中之剑。 “为什么不用灵力治伤?就这么放任不管吗。”她秀眉微蹙,带着点不认同。 这具身躯竟意外地好推,近乎没有任何反抗地任由司娆带着到了床上。 在魔域深渊,有各式各样的深渊魔物,但更可怕的,是人类。行走在深渊的人类善恶难分,但无一例外都是极端危险的人物。 她曾见过无数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曾亲眼见过他们的死状。 鲜血是天然的诱捕剂,深渊魔物闻着味道而来,或许还会进行一场争斗,以取得猎物的归属权。 一场血战之后,胜出的魔物会将那人分食殆尽,连骨头茬子都被舔舐干净。 她本该见惯了鲜血,可见到眼前人麻木的神情,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永远留在深渊的那些人。 司娆的手有些抖。 她近乎小心翼翼地剥开他的衣裳。 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之下,是凸显的锁骨,和苍白紧实的肌肉。 最引人瞩目的是胸口的伤口,血肉外翻,血红的伤口旁却萦绕着丝丝黑气,阻碍着伤口的愈合。 他的胸腔好似空了一块,寻常人若受了这么重的伤,莫说能否行走自如,大约连命都没了。 如墨一般的长发倾泻而下,白是病态的苍白,红是鲜血的殷红,黑是极暗的黑,三种极致的色彩交织,绘成了眼前的极艳之色,似是开到荼蘼的曼珠沙华。 苍淮漠然看着胸口流血不止的伤口,和神情焦急的司娆不同,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一般。 “急什么,死了就干净了。” 司娆忙忙碌碌地捣药,寻找晾好的清草叶,忽地闻听此言,动作一顿。 她皱了皱眉:“不要。” 苍淮神色晦暗。 司娆道:“这里就我们俩,你若是死了,我岂不是要慢慢看着你的尸体腐坏。” 一张好看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仿佛已经闻到了那一股腥涩黏腻的臭味。 她转过身,一只手掀开垂在一侧的软烟罗,青色的玉镯套在纤细的手腕上,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了一下。 司娆弯下腰细致地用灵力清理着伤口边缘的黑气,但终究是徒劳,缠绕着伤口的黑气没有分毫消散。 她皱了皱眉,凑近了他的伤口,眼神专注,看得十分仔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距离,甚至能感知到她的呼吸,轻若羽毛拂过。 司娆忽地道:“你现在的味道很好闻。” 幽深的墨瞳中闪过一丝晦暗的色彩。这样的血腥味,已经深植在记忆中,与浓烈的潮湿浊臭气息交织,挥之不去。 他们渴求他的鲜血,渴盼得到如他一般的血脉之力。 苍淮喉头涌起一阵腥甜,但他竟生生咽下去了。 司娆染血的指尖,忽地被一双冰凉的手握着了。 苍白的大手包裹着娇小的柔荑,他缓慢地擦拭着她指尖上染的血,一根一根地缓慢摩挲过如玉的指尖,动作极其细致,仿佛在把玩一般。 这本是一个如同情人般缱绻暧昧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不带半分旖旎色彩。 司娆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把玩的不是她的手指,而是脆弱血肉之下的森森白骨,令人顿生一种毛骨悚然之意。 他的嗓音寒冷彻骨,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哪里好闻?” 司娆有些怔忪,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 她想了想,缓缓道:“你身上有一种似檀非檀的香气,悠远熹微,很清冽干净。” 司娆话音微顿,片刻后接着道:“但会给人以高不可攀的感觉,混合着微甜的血香,便像上神落入凡尘,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上神落凡尘。 他冷笑一声,胸腔剧烈地震颤起来,唇角渗出一丝殷红血迹。 眼前似乎再度浮现出,那些闪动着恶意的目光。 他周身涌动着肃杀之意。 但这暴虐气息却蓦地一滞。 只因被他包在手中的温软小手忽地动了一下,反过来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嘶……你身上为什么成天那么冰?” “是因为天天泡在冷水里吗?”司娆若有所思地说道,“曾经有个老爷爷告诉我,年轻人应该多喝热水,多泡热水澡。” 她挨个握了一遍他的手指,宽慰道:“放心吧,待你伤好了,咱整一桶热水来泡澡!” 苍淮微微蹙眉,凝视着眼前思维不知发散到哪里去了的人,周身涌动的杀意竟褪去些许。 他漠然回神,抽回被她反握住的手,单手拢起衣襟。 “欸?就要走了吗,我还没帮你包扎呢……” 眼看眼前人化作黑雾消失,司娆脸上染上几分遗憾。 作者有话说: 是牵手!! 第16章 司娆本没有什么医术可言。只是在魔域深渊呆久了,多次挣扎于生死之间,久病成医,于是有了几分粗浅见解。 现如今正是人菜瘾大的时候,眼前摆着个病人,却不愿意被她医治。 多少有些遗憾。 看着黑衣的水妖携着一身冷意回到属于他的沉剑池畔,司娆渐渐收回目光。 有些奇怪。 伏极无垢阵自困阵转为杀阵,杀伐之气近乎隔着重重阵法扑面而来,但他行走在浓重的暗红之中,周遭却干干净净,漫天呼啸的风刃分毫不能沾上他的衣角。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0节 是因为这个阵法本就不是为了困住他,所以才对他毫无影响吗? 封印阵中的生活原本就是千篇一律。随着阵法的反噬,司娆的活动空间更是局限在了不大的山洞中。 灵气彻底从封印阵中消失后,已经无法修炼。 司娆只能与洞中的灵植为伴,每日在小药园旁边打坐修行。 不能从外吸收灵气,司娆便不断地炼化着体内增多的灵力。努力压缩着体内旋转的水流,让漩涡进一步缩小,从一开始的庞大逐渐变得更加凝实。 小时候,司娆由父亲清源剑尊手把手带领着入门,走的是剑修稳打稳扎的路子。 但流落魔域之后,修为本就微末,多次徘徊在生死之间,经脉更是多次受伤,再用那样的路子甚至无法保命。 因而司娆渐渐地悟出了一套更为激进、却更为实用的路子,霸道的灵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竟歪打正着地进阶了。 无人引导,无序的灵力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加重了经脉中的伤。 回到玄音城后,父亲发现她体内杂乱的灵力,疑心她在魔域走了歪路,话里话外常常暗含告诫。 那一晚,父亲曾高兴地告诉她。 “阮阮已到了练气大圆满,不日就要突破筑基了!也好,虽然你走了岔路,但好歹我们司家后继有人了。” 司阮阮天赋上佳,在他的教导下,灵力走的是剑修的平阔路子,稳打稳扎。 比起已经在练气后期卡了多年,迟迟不得寸进的司娆,天赋过人、修行顺畅的司阮阮自然更像他的女儿。 那一日父亲脸上的笑纹扎眼得厉害。 司阮阮倚在他身侧笑得腼腆,是一副父女和谐其乐融融的画面。 她站在一旁,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玄音城有通天塔,下压灵脉,内里设下重重聚灵阵,是无数散修向往的修炼之地;是与灵气匮乏的长哭崖截然不同的存在,司娆却在此突破了筑基。 虽然无法继续修炼,但也因此多出了更多的时间来审视自己的修行路子。 此处灵力匮乏,却也安稳。没有了无时无刻的外在威胁,司娆近乎是一点一点地在调整从前在魔域留下的坏习惯。 司娆经过长时间的沉淀对体内的灵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一开始她只能召唤出孱弱的水流,稍有分心便散了。如今已能凭心意控制水流的多寡和形状,精细地浇灌过每一株灵草。 被她移植到山洞中的瘦弱灵草日益枝繁叶茂,看着它们的变化算是她难得的乐趣了。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封印阵中的阵法杀伐之气愈重。 这个山洞被水妖布下的阵法围成了铁桶,外面恶劣的环境分毫没有影响到山洞中。 每一次司娆从入定中醒来,隔着珠帘便能看见一道黑衣的身影伫立在暗红朔风中,似是孤山寒松。 他苍白的指尖跃动着无色之火,却带着极端危险的气息,沉剑池中剑一柄一柄地在他手中消融。 曾经遍是各色长剑的沉剑池渐渐空了,只剩下中间一把通体漆黑、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剑。 那一日,沉剑池彻底空了,司娆看着他孤身立在风中,然后伸手握住了那不详的剑,反手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司娆看得眉心一跳,眼前忽地闪过他苍白胸口上萦绕着黑气的伤口。 她当时还在想,这封印阵根本奈何不得他,那伤又是如何来的? 近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司娆拿起一枚荧石丢了出去。 “骨碌、骨碌。” 一颗滚圆的荧石倏地向前滚去,却在到达沉剑池之前被漫天风刃化作齑粉。 这不大的声响却成功吸引了池畔之人的注意力。 他手中的动作顿住了,深不见底的墨瞳透过漫天刮骨的风刃望向她。 那一双眼,空茫寒凉,是寂寂空山,竟比这漫天的刮骨风刀还要厉! 司娆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水妖是因为感知到大限将至,才做出这么多怪异的举动,甚至还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忙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还没去看过!” “就算你现在感觉快死了,你也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隔着重重阵法,和漫天呼啸的风刃,苍淮听到风中传来她的声音。 “……呱莫……介么大,#¥%……%……#@!#¥%……” 苍淮:“……” 他揉了揉眉心,倒提着手中邪气四溢的‘宰怨’向前走去。 他逆着朔风前行,手中是交织着不详色彩的邪剑,不紧不慢地走来,慢慢从血红的天地走进光芒柔和的山洞中。 他穿过自己布下的阵法,垂眼看去。刚才模样还很焦急的少女却不说话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她此时的模样看着像是属鹌鹑的,方才却眉飞色舞得像是张扬的烈火。 司娆看着眼前人的神色,发觉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仿佛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去死。 她心中转过了一百个念头。 知道想要放弃生命的人,反而最听不得劝说。 她移开了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方才在做什么啊?” 苍淮眼中如淬寒冰,他是不是显得太好脾气了? 司娆无法忽视被他提在手中的那一把剑,那一把邪气四溢的剑,身上浸染着浓烈的杀伐之气,仿佛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是罕见的凶器。 分明她来了阵中也有一段时日了,但这把剑初时分明并未在池中。 与其他光芒四溢,看起来神气异常的剑相比,这把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大字。 司娆没有忘记他方才拿着这把剑就想往胸口送,之前更是神思不属地握住了深黑的剑尖,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了一地。 她疑心这是某种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的邪剑,就像是魔域的金铃。 她的脸上带着温软无辜的微笑,像是某种无害的小动物。 苍淮动作微顿,竟感到一双柔软温暖的手包住了他握剑的手。 她低眉敛目,模样竟很专注。 司娆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仰头冲他露出一个笑来:“你可不要想不开啊……看外面的风刃强度,你若是死了,恐怕两天就会被风刀削成骨头架子。” “到时候,岂不是遍地都是你?” 司娆本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却被自己构想出的场景恶心到了。 双手接过被他握在手中的剑,猝不及防地手中猛地一沉,险些站立不稳。 司娆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怎么会这么重的! 看他一直轻轻松松地提在手中,一时竟没想到会是这种她拿捏不了的重量。 她似是听到一声似嘲非嘲的冷笑,然后持剑的手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微凉的语调在耳侧响起,带着胸腔也隐隐地震颤:“连剑都拿不稳?” 有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冰凉温度,微微用力,带动着她的手一把将剑扔了出去。 司娆眼睁睁地看着,通身漆黑的长剑被扔回水池中,激起一片水花;剑身的黑气暴涨数倍,似是在愤怒的抗议。 司娆只觉得靠近他的半边脸有些发热,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发烫的脸颊才冷静下来。 她小小地呼出一口气,竟莫名地有些紧张。 她问道:“那是你的本命剑吗?” 沉剑池已空,只剩下这一把剑,剑身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宰怨’二字。纵使它周身邪气,可也能看出此剑不凡,不似无主之物。 苍淮不置可否。 那可不算他的剑,不过是个妄图弑主的东西罢了。 司娆见他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望着池中的剑发呆,疑心他还是满脑子想着自我了解。 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你看,点地梅开花了。” 小药园中的点地梅十分争气。 初时不过是她在石头缝里挖出来的枯黄植株,乍然被放在灵石充裕的聚灵阵内,便蓦地爆发出强烈的生机,仿佛把攒了几十年的劲儿一气使出来。 刚开始开过一次花,不过是孱弱又寡淡的五瓣花,星星点点地掩映在草叶中,十分不起眼。 那一次之后,它却遍洒种子,在整个不大的小药园占据了半壁江山。 如今星星点点的花,密密匝匝地开了一大片,在绿意中攒了一头的白,枝头繁茂,灿如繁星。 司娆仔细挑拣着,不忘说道:“点地梅最是顽强,不管是山崖石壁,还是高山雪原,只要被它抓住一丁点土壤,便能生根发芽。” “它原本生长在这灵气贫瘠的地方,本没有机会开花,可它们从不会放过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尚未到绝境,怎知事情不会有转机呢?” 司娆摘了一捧繁星似的点地梅,捧到他面前。 他的模样苍白而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司娆仿佛能看见名为“生机”的东西,在缓缓从他身上流逝,继而变得死寂。 但一切尚未走到今天,或许一切都还有一线生机。 面前人杏眼含笑的模样逐渐和初见时的重合。 那时她躺在祭台之上,血液几近流干,却专注地看着他,劝他快逃。 洞外风刀刮骨,阵法时刻可能溃败,她却在此种草养花,悠闲得仿佛避世的仙人。 世间人皆盘算着取他性命,她却想让他活。 她澄澈的目光太过干净,衬得那见不得光的东西更烂成了泥,灼灼得有些扎眼。 苍淮心中忽地生出了一点压不住的恶意。 他欺身上前,清晰地看见澄澈的眼中倒映出他的模样,如地狱恶鬼,如索命修罗。 他说:“若我说,你也要死呢?” “不仅是你,连同在山上窥探的那群苍蝇,全都得死。”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1节 第17章 他说:“若我说,你也要死呢?” “不仅是你,连同在山上窥探的那群苍蝇,全都得死。” 他的声音夹杂着风雪,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久处黑暗的人,即使沐浴月光也会被灼伤。 面前的少女身穿精致华丽的异域长裙,眼神却干净得近乎透明,如同山巅上那一点洁白的新雪。 他是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这一点新雪反射出的溶溶月光,显得扎眼而刺目。 这样的干净,让人只想让这双眼也染上惊惶、恐惧的色彩,被昏昏的黑色占满。 像往清澈澄明的湖水中倾倒墨水,把干净得近乎透明的湖水染成与他同样的黑。 荧石散发着莹润如玉的光芒,司娆亭亭地站在那,一张粉红润白的脸如娇花拂水一般。 她眨了眨眼,似是没反应过来,她的眼中没有露出别的什么情绪,反而一派真诚地点头应道:“的确,是人都会死。” “人终有一死,这个结局总会到来。但也不能因为生命终有尽头就不活了啊。” 狭长双眼中浮动着危险的气息,他微微蹙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是死亡威胁的司娆,还以为是一脚踩在悬崖边上的人突然想和她探讨活着的意义。 她的眼中燃着星火,将那一束繁星似的花塞进他的怀中,浅淡的馨香落了满怀,笑吟吟地说道:“外面的世界,春有繁花夏有风,秋有拜月冬有酒。” “和这里的一成不变不同,玄音城里繁华热闹,总有各种名目来举办灯会和焰火游行。” 司娆垂下眼睑,仔细地摘去粘在身上的花叶,声调柔和地说着,她的神态中带上几分怀念:“五味坊的糕点很好吃,清霄峰的日出很美,还有浮笙楼的舞姬、四海茶坊的说书先生……” “活着也不一定就需要什么意义,这些平凡的、琐碎的,不也是人生嘛。”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中明亮雀跃,如同浮光跃金的湖面揉碎的波光。 她口中平凡、琐碎的日常,被她娓娓道来却仿佛在熠熠闪光。那些发光的碎片,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人生。 被她塞进怀里的繁星般的花束,脆弱的花茎仿佛一折就断,花瓣白得近乎透明,张扬的香气却霸道地占满鼻尖。 还垂在袖下的指尖微微蜷曲,他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但这里,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长哭崖下的封印,本是一片生机灭绝的存在。 自被带进封印中,她却自如得好像从来就生活在这一样,从未流露出害怕或是茫然的情绪。 司娆不以为意道:“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乐趣。” “人是要向前看的嘛,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一时半刻也不能离开,若是还抱着从前的生活不愿舍弃,那日子该多难过啊。” 她说话的声调是柔和的,偏生出口的话语却带了刺,直直地往人心口扎。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从这里出去的一天。” 司娆望着外面肆虐的风刀,隐隐能感知到进了这个阵法大约就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明面上的伏极无垢阵是个困阵,但其中却暗藏着杀机。 司娆的低落不过一瞬间,转瞬又打起精神来,面上带着明媚的笑。 “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若有机会能从这里出去,我带你去玄音城玩。” 若有机会能出去么…… 苍淮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讽意的笑。 这个阵法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从他毁了第一个阵眼的那一天起,一切都成了定数。所谓的伏极无垢阵,终将成为一片新的乱葬岗。 但不知为何,望着眼前澄明如镜的眼神,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司娆自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融洽了许多,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虽然对面的人总没什么回应,她也不甚在意。 自来了这封印阵中,每日面对着不能言语的花草,多少也有些无聊。 心中又生出些别的情绪来,她才不过来了一段时日,便已深知这片土地的无聊,他却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独自生活多久了。 水妖虽然不爱说话,他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会不错眼地盯着她,给人一种他听得很认真的错觉。 最开始司娆不过是说些玄音城的风土人情,若要游玩应当去何处;说着说着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变得有些模糊,逐渐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看的剑,看起来都很是不凡呢……之前也从未觉得我的剑长得平凡,自从见了沉剑池里的剑都不敢把它取出来了。” “有点担心它会自卑呢……” “为什么要都毁了呢……不喜欢的话放起来也好啊。可惜了,那么多剑,都没了。” “那把剑模样生得真奇怪……你可千万不要用魔域的剑啊,那把剑很古怪,说不定就是想骗你自裁然后吸干你身上的血。” 她忽地伸出玉似的藕臂举到他面前:“你看,那个魔域的镯子都碎成渣了,还能死灰复燃,甚至还变了个模样。” 司娆扒拉了一下套在手上的青色玉镯,扒不下来。 她皱着眉喃喃道:“取不下来……” “传言中长哭崖下有个面目狰狞的魔头,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有见过他吗?他真的生得三头六臂,面似恶鬼吗?” “传言不可尽信……他说不定就是个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罢了。” 她忽地歪着头一笑:“你生得真好看。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好看的人……” 苍淮站在那,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听她说的内容越来越颠三倒四,微微蹙眉。 她的眼睛仿佛蒙了一层水雾,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慢,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 絮絮叨叨说话的人声音越来越轻,她靠坐在石壁边上,头微微一歪,险些撞上去。 苍淮冷眼看着,眼前闪过明暗交杂的光。 迷迷糊糊间,司娆又闻到了那一股似檀非檀的熹微香气,整个人蓦地悬空,挨上一具冰凉的躯体。 司娆被丢回床上,她的神情却很不安稳。 魂魄离体带来的副作用不小,副作用之一便是精力变弱,时常感到困乏。 一回到熟悉的床上,司娆便自发地打了个滚,裹紧了被子。 苍淮一身黑衣地站在床侧,身上的冷意也似是被那片刻的温软感染而散去了些许。 他在一旁站了片刻,听到裹成一团的司娆轻得仿佛呢喃一般的话语:“你很好,如果能多笑一笑就好了。” 声音淡去,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随着被褥显出隐约的起伏来。 苍白修长的指尖,攥住了垂在一侧的床幔。 ——整个山洞被层层阵法护在其中,浅粉色的软烟罗上刻着隔音的阵法,当床幔垂下,一切声响都将被掩去。 大红的锦被中,露出一张粉白的笑脸,睡得安然。 她甚至可以在睡梦中毫无知觉、毫无痛苦地死去。 苍淮狭长的双眼中交织着明灭的光,眼前忽地浮现出这一张脸笑着的模样。 “外面的世界,春有繁花夏有风,秋有拜月冬有酒。” “……玄音城里繁华热闹,总有各种名目来举办灯会和焰火游行。” “五味坊的糕点很好吃,清霄峰的日出很美,还有浮笙楼的舞姬、四海茶坊的说书先生……” “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若有机会能从这里出去,我带你去玄音城玩。” 指尖一松,软烟罗的床幔无声无息地垂落下来。 苍淮转身向外走去。 在他身后,隐没在山壁之中的重重阵法陡然光芒大盛,发光的坤线交杂纵横,将整个不大的山洞照得如同白昼。 “啪。”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极盛的光,亮到极致,又转瞬熄灭下来。不大的山洞顿时堕入黑暗中。 呼号的狂风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一齐灌入山洞中! 其中夹杂的凛冽风刃飞旋着,似要将一切都撕成碎片! …… 上清宫地底。 是一个偌大而空旷的所在,上浮着万盏明灯,将整个地底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这个地底除了面前的石台,便空无一物。 石台上端坐着一副骨头架子,苍白的骨架近乎已经玉化,散发着森冷的光。 身穿繁复掌门服制的中年人跪在石台下,神情庄重:“祖师,那一日覆寒溪他们见到了崖底那位的虚影。” “被困在那种地方,他的实力非但没有削弱,反而隐隐变得更加恐怖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咔吧、咔吧……” 那一副骨头架子动了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骨架的声音仿佛是破旧的木门,嘶哑粗嘎:“退。” 掌门面露不解:“这就不管他了吗?” 骨架晃动着:“阵法……将破……” 掌门面色一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却见头顶悬浮的万盏明灯陡然坠落。 “啪、啪、啪!” 数不清的灯蓦地坠落,光芒顿时熄灭了大半! 掌门面露惊骇,喉头一阵腥甜竟吐出一口血来。 这些都是上清宫弟子的本命灯,竟一瞬间熄灭了大半! 那端坐在石台上的骨头架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浑身骨头剧烈颤抖着,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啸叫,如同遭到重击一般,化作骨头渣子陡然散了一地!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2节 “祖师!!” 掌门疾跑几步,声如泣血。 …… 覆寒溪站在上清宫大殿前,面色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地,他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威压,抬头望去,万里无云的长天竟被染成了不详的血色! 他面色一变。 这是天道的示警,有世所不容的邪物出世了。 作者有话说: 先给大家道个歉,因为这本开文没有存稿,中间又经历了多次修文,更新时间一直稳定不下来orz 等更的宝子们太抱歉啦! 最近尽量多存点稿子,尽量把更新时间稳定在21点或0点!v后一定都是定时发布呜呜呜呜 本章下发20个红包~(鞠躬) * “久处黑暗的人,即使沐浴月光也会被灼伤。”—— 德彪西《月光》 “春有繁花夏有风,秋有拜月冬有酒。”——《古人的精致生活》 第18章 最开始无人在意那一场变动。 不过是一场简陋祭祀的意外,炸毁了祭台,迷信的魔域人却误以为见到了神迹。 那一日上清宫传讯,言及长哭崖下的变动,众人虽然在意,但他们更担心的却是魔域人会借机生事。 所以他们封锁长哭崖,严查混在中域大地的魔域人。 毕竟对他们来说,不论是长哭崖那个已经沉寂千年的封印,还是传说里那个曾血洗三界的大魔王,故事都已经太过遥远。 沉寂太久的故事,成了一个传说,一个符号,众人心中未必觉得这个噩梦会成真,只有魔域的觊觎会真切地给整个中域的安危带来威胁。 直到这一日,无论身处何方的人们,都感到了那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息。 仿佛来自亘古的威压,是远超当世之人的绝对压制,令人胆寒。 当各派的人匆匆赶到,长哭崖原本的陡峭山峰近乎被夷为平地,崖底涌出的业火和岩浆,将整个清明长天染成了不祥的血色! 红莲业火烧红了天幕,浓厚的黑烟升腾而起。 红与黑、血与火,衬得整片天地如同炼狱。 崖底留下一道凛冽剑痕散发着无尽威压,将整个山崖劈成了两半,山脊裸露,露出漆黑溃败的地脉,令人见之心颤。 有那心智稍弱的,见到这场面,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传说中的古修士,有移山填海之能,他们竟能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 鹤发老者仓皇跪地,面色颓然:“这……这是……神降天罚啊……” 众人望着眼前炼狱一般的场景,皆是面色复杂,各怀心思。 众人心中皆是惶惶然。 眼前的业火便如同魔王心中的仇恨之火。被封印了千年,突然出世或许就是为了将整个世界烧成灰烬。 但封印被破,大魔王却不见了踪影。众人不知下一把火将在何处升起,下一秒是不是自己所在的山脉便会惨遭毒手…… 未知的恐惧最是磨人,突然出世的大魔王仿佛一把悬在头顶的刀,不知何时会落下。 一时间,人人自危。 * 玄音城司府。 司阮阮换上簇新的紫藤花浮光锦上襦,在紫藤花架下转了个圈。 她笑问面前懒洋洋的黑蛇:“幽幽,好看吗?” “我打算穿这一身去今晚的筑基宴!” 盘在桌上的黑蛇,鳞片漆黑发亮,头顶似有一个隐隐的凸起。 它睁开眼,是一双褐色的竖瞳,嘴一张却口吐人言:“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得到想要的答复,司阮阮满意了,笑吟吟地坐下。 她撑着下巴看桌上的黑蛇,伸出手指抚摸他的鳞片:“幽幽,如今我筑基了,你的伤也要快点好呀。” 黑蛇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我这样陪着你,不好么?” 司阮阮脸上染上一抹薄红:“但我更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地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呀。” 黑蛇冷漠的竖瞳,染上几分温情,探出头蹭了蹭她的手。 司阮阮目露一丝惊喜。 初次见面时,他身上受了重伤,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照料,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直不咸不淡的,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亲近。 虽然他看起来就是一条寻常的黑蛇,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司阮阮就隐隐感到它的不凡。 司阮阮面色微红,正待说些什么,感到周遭空气忽地一滞。 一种莫可名状的威压积压在心头,让她面色蓦然一白。 黑蛇的反应更大,方才还懒洋洋地竖起来一个头,此时近乎是整个被压趴了,猛地吐出一口血。 司阮阮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没有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总觉得似有什么不妙的事要发生了。 她浑身冰凉,半点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股威压散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看向在桌上变成一滩的黑蛇:“你还好吧?” 她还从未见过它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 黑蛇虚弱地摇了摇头,缓慢地直起身子看向了西边的院落。 “那边是什么东西?” 司阮阮看向他指的方向,面色有些古怪。 “你问这个做什么?那里是一片空置的院落,没有人住的。” 黑蛇攀上她的手腕,吐出冰凉的蛇信:“过去看看。” 司阮阮有些迟疑,但到底没有阻止。 西边的院落是一处荒废的小院,曾是司娆的住处,自从司娆出事之后,那里就一直空着。 他为何突然要去那里? 司阮阮心头狂跳,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脱离掌控了。 还未靠近,便听到素来训练有素的侍女乱了脚步,声音急切地高呼着: “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司阮阮轻盈的脚步顿住了。 她攥住了掩在袖下的指尖,指甲用力得几乎嵌进肉里。 大小姐。 她们往常只叫她小姐,在这个司府里用这个称谓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司娆。 司阮阮站在墙下的阴影里,面上神情变幻莫测。 她不是死了吗? 小时候掉进魔域,如今跳下长哭崖,她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她凭什么还能活着回来? 司阮阮的脸上是控制不住的惊怒,她面上的震惊太过明显,破坏了脸上原本的纯真。 腕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是他在催促。 司阮阮收敛了面上的神情,低声软软地说道:“幽幽,我的姐姐回来了……她回来了我的一切都会被她夺走的。” …… 司娆醒来时,还闻到了空气里那一股尚未散去的香气。 熹微的香气已经变得极淡,是一股令人安心的好闻味道。 似檀非檀,仿佛佛前座下。 她睁开眼,眼前是浅青色的纱幔,影影绰绰地模糊了日光,原本有些刺眼的日光被轻纱滤过,变得柔和。 等等…… 浅青色的纱幔和日光? 山洞里可没有这些东西。 司娆翻身坐起,掀开垂落的纱幔,赤足踩在地上。 地面铺的是防潮防尘的龙血木,触之温热,是和山洞冰凉的地面截然不同的感觉。 窗外的桃树已经开花了,粉红的五瓣花绽满枝头,风送来阵阵清香。 司娆愣愣地站在原地。 没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在长哭崖下的山洞里,这一刻就回到了桃苑。 她莫非是在睡梦中死在了杀阵里,所以才得以魂归故里?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3节 面前的门忽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绿衫子的侍女,她手里持着拂尘,显然是来打扫的。 她一抬眼猛地看见不声不响站在房中的司娆,吓了一跳。 “大……大小姐,您还活着呐?” 司娆望着眼前圆脸的侍女一时语塞,她可真会说话。 不过也证明了她还是个看得见的活人。 她似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匆忙一捂嘴,脸上红了一片。 “大小姐,她们都说您想不开跳崖了……”她嗫嚅着,连忙道,“不过大家还是很盼着您能回来的!” “我,我这就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她又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她喜气洋洋的声音:“大小姐活着回来啦!” 司娆:“……” 走出房门,司娆仰头看着开得正盛的桃花,心中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这里不是长哭崖,没有一成不变的贫瘠和风沙。 这里是玄音城司府,一个繁华安逸的地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套在手腕上的玉镯。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白瓷的圆钵,里面盛着沉剑池的水。 司娆原本只是好奇,水里是怎么会有剑气的? 作为一个有志向的剑修,她取了一些水准备拿回洞里观察。 但却发现那些充满攻击性的水,一离开剑池,就变得和普通的水没什么两样。 于是这一钵普通的水就这样安静地待在乾坤镯中,提醒着她,在长哭崖下发生的一切不是一场幻梦。 那…… 那个水妖呢? 阵法中的环境日益恶劣,他还呆在那吗? 司娆面露迷茫之色。 可留给她的思考时间并不太长,门外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姐姐,你回来了。” 司娆敛了眉目,再转身时,面上已经不露分毫痕迹。 她淡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司阮阮,和她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 “姐姐,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为何也不给家里传信,阿爹和阿娘都很担心你呢。” 司娆勾唇轻笑:“我去了哪里,你不是最清楚吗?” 司阮阮忽地一愣。 司娆浅笑着说话时的神态,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也带着某种上位者习以为常的威压。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司娆,私底下类似的对话也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但她从未在司娆身上感知到这种极端危险的感觉,令人胆寒,令人生畏。 司阮阮咬唇,不愿在司娆面前露怯,强撑起个笑脸来:“姐姐在说什么,你去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呢……” 忽地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是她。” 司娆皱眉,四下望去,却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司阮阮袖中飞出一道黑色的电光,一出手就是凛冽的杀机! 锋锐的黑色利芒片刻杀到,直逼咽喉。 司娆没料到在司府里她也敢直接出手,一时竟来不及作出反应。 在电光石火之间,司娆看清了那一道黑色的闪电究竟是什么。 是一条蛇。 他眼中闪动着蛇类无机质的冷漠光芒。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到,她周身蓦地弹出一道浅灰色的光晕。 幽深莫测的一点幽光一闪而逝,直逼眼前的寒芒却蓦地被弹飞出去,自她周身弹出一道气力的光波,横栏断发! 门前的百年桃树,竟被这刹那间的一道光波,拦腰斩断! 站在门口的司阮阮,猝不及防间也被这一段光波扫到,打在膝头,顿时腿一软,跪倒在地。 司阮阮唇边染血,眼中惊怒不定,那是什么东西?! 妖类的直觉最是敏锐。 一进来,黑蛇就察觉到面前少女身上的气息与今天的莫名威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的行为也极其果决,不管她究竟是什么,威胁必须立刻铲除。 在她还没发现之前…… 先下手为强! 可是,黑蛇得意的神情定格了。 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女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变得仿佛亘古的神明一般凛然不可侵犯! 他被弹飞到墙上,烂泥一般地动弹不得。 身体仿佛散架了一般,意识恍惚。 黑蛇失去意识之前,惊骇地想:那究竟是……什么力量? 一片断壁残垣的静默之中,司娆心中的惊讶并不比他们少。 她只隐约感到手腕发热,紧接着就是一股熟悉的纯正沛然之力将她护在中间,隔绝了满怀恶意的杀招。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 ——那是她曾经见到过的,独属于水妖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短暂分开一下,水妖大人还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第19章 司宏听得侍女的报信,匆匆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桃苑之中遍地狼藉,百年桃树被拦腰斩断,花叶落了满地。 空气中浮动的不止馨香,还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还好端端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个司娆,她把玩着腕上的镯子,一脸神游天外的模样。 被削断了一半的院墙上,挂着条半死不活的黑蛇;司阮阮唇角溢出鲜血,半跪在黑蛇旁,满脸泪痕。 “姐姐,你出手也太重了!他不过是一条灵智初开的小蛇,你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何至于一上来就是这样狠厉的杀招!” 司宏看了这样的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 当即脸色一沉,沉声道:“司娆,自你失踪,阮阮整日以泪洗面,她如此担心你的安危,你却一回来就对她出手! “我从小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司阮阮趴在墙边啜泣,唇边挂着一丝血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一见到司宏连忙站起来,她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小声说:“阿爹,我相信姐姐应该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太讨厌我了,才会一时失控出手的……” 司宏闻言更气。 身为玄音城的护城主,他被尊称为清源剑尊,一生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 “你在魔域那些年当真坏了心性,竟对你妹妹也下得去手!” 司娆游离的神思回笼,看着眼前的二人。 司宏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司阮阮护在身后,他们一个怒不可遏,一个泪眼盈盈,站在一起好似是亲生父女一般。 若是以往看见这一幕,不说难过,心情低落总是有的。 只是如今她看着这一幕,甚至能抽出心思评判一下司阮阮的演技,许久不见她还是老一套啊。 司娆客气而疏离地对着司宏行了一个晚辈礼,唤了一声:“父亲。” 甚至连多余的解释都没心思说。 毕竟他已经认定了司阮阮是弱势的一方,而她就是那个欺压小白花的恶人。 她转身向卧房走去,打算把这一家子和乐的画面关在门外。 但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落在司宏眼中,就成了大不敬。 他没想到小时候也曾手把手带大的女儿如今怎么生了一身反骨。当即怒不可遏地打出一道凌厉的袖底风。 “逆子!你什么态度!” 已经上过一次当,司娆自然不会再毫无防备。 她微微一侧身,那一道凌厉的袖底风便擦肩而过打在门上。 但毕竟是冲她而来,到底是没能完全避过,擦着手臂过去,露出一点浅浅的血痕。 司娆开门的动作顿住,望着手臂上的伤口有片刻的出神。 司娆垂眼,望着手臂上渗出的一丝血迹缓缓道:“父亲也没问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有没有遇到危险 ……一上来便是兴师问罪,父亲想让我给出怎样的回应呢?” “是诚惶诚恐还是涕泗横流?” 司宏也没想真的伤她。 他别过眼,高大的身躯有些僵硬:“你这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吗。是你自己任性,莫名跳崖也不给家里传信……”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4节 “是我想不开要跳崖,还是被什么东西蛊惑,还是受了奸人胁迫……父亲有查过吗?” 闻言,伏在地上哭泣的司阮阮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司宏衣角的下摆。 “父亲一来就是兴师问罪,仿佛认定了是我顽劣不改,伤了你的宝贝女儿。连院里浓重的妖气也能视而不见。” “是没发现还是……故作不知?” 司娆的声音越来越轻,分明说的是质问的语句,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反问自己一般。 雕花的房门在面前合上,那一道纤细得显得有些孱弱的身影在面前消失。 门上一道手风留下的深深痕迹,刺眼得厉害。 司宏面色一怔。 他不是听不出,她口中说着“宝贝女儿”,话里话外都带着浓烈的讽刺。 怎么就这样了呢? 司宏怔然地立在原地。 小时候她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生怕力道重了伤到,力道轻了摔了。 她还是小小的一团时,也会满眼孺慕地唤他爹爹;小手拿不动剑时也会娇气地冲他撒娇…… 是什么时候,那一声爹爹,变成了客气而疏离的“父亲”? 司阮阮望着司宏变幻莫测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阿爹,幽幽它不是妖物……它只是受伤了我才收养了它,它不会伤害姐姐的,姐姐或许是反应太过度了……” 司宏的目光还久久地停留在那一扇合上的房门,良久才移开视线。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空气中浮动的妖气,那是有妖物使用了力量才留下的气息。 只是司娆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司阮阮却受了伤,他一时失望加上愤怒,才…… 司宏攥紧了拳头,头一次生出了类似茫然的情绪。 司宏却望着在墙上生死不知的黑蛇,冷了眉目。 他皱眉说道:“司府不留妖物,你尽快处理好。” 说完司宏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仿佛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一般。 他脚步匆匆,失了平日的稳重。 看着父亲的背影在眼前消失,司阮阮还怔怔地留在原地。 没料到这一次她都受伤了,父亲还是没有处罚司娆。 良久,她忽地自嘲一笑:“果然还是比不过亲生的吗……” …… 今晚司府张灯结彩,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是为了庆祝司府的小女儿成功筑基,举办的宴会。 宴上司阮阮装扮得像个小公主,但却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她。 虽是以庆祝为名举办的宴会,众人聚集在此处却是为了聊别的事情。 他们口中不时流露出些“天地异象”、“气运”、“地狱”之类的话,司阮阮也并不感兴趣。 她时不时地有些出神。 她一直在担心司娆会突然在宴上出现,然后说出些什么。 可是她迟迟没有出现,她反而更加焦急了。 她还是在想,那突然出现的光盾究竟是什么。 寻常的法器只是护主也便罢了,可它居然还能有如此厉害的反击招式…… 司阮阮攥紧了指尖。 她这个姐姐,不仅没死成,似乎还得到了什么新的机缘。 上次的事情,她已经有了警惕,再要想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司阮阮在原地出神,忽然看到一袭白衣胜雪的身影从外走来,他一出现周遭的所有人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她面色一喜,快步向前走去。 “寒溪哥哥,你怎么来了!” 覆寒溪面上难得地带了一丝浅笑:“来庆祝你成功筑基。” 司阮阮面色一红:“寒溪哥哥竟会取笑我,你才是真正的少年天才啊。” 覆寒溪淡淡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最近就在家修炼吧,尽量不要出门,通天塔最好也不要再去了。” 司阮阮目露一丝不解:“怎么了?” 覆寒溪面色沉凝:“长哭崖出事了。” 司阮阮心脏猛地一跳,呆滞地看着他。 “怎么了?被吓到了?”覆寒溪轻笑一声,“没关系,天大的事有我们在前面顶着,你只管好好地修炼。” “这个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开,魔域人必定蠢蠢欲动,近来麻烦恐怕不少……”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司阮阮已经听不太清楚。 她只是忽然想起,那一枚她小心求来的金铃,就是把司娆引到了长哭崖。 魔域人会将她用作祭祀,然后她会在祭祀中因为鲜血流干而死去。 给她金铃的人如此说道。 可是司娆不仅活着回来了,身上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阮阮,阮阮?”覆寒溪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你怎么了?” 司阮阮回过神,她摇摇头,然后露出一个有些迷惑的神情。 “可是寒溪哥哥……” “我有一个姐姐,她曾经跳下了长哭崖,忽然又好好地回到了家里……” 覆寒溪面色沉凝:“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约……就是今天吧。” “她已经失踪有一段时间了,家里人都以为她已经死掉了呢……谁知道今天突然回来了。” 司阮阮皱了皱眉,回忆一般地说道:“而且她出现的时候,我似乎还感到一阵强烈的威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哥哥你说她是不是和长哭崖的事,有什么关联啊?” 覆寒溪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阮阮,这个消息很重要,但兹事体大,我还要先回禀宗门。” “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打草惊蛇,但她若有什么异动,你随时来找我。” 司阮阮乖巧应是。 说完,他脚步匆匆,竟是不顾城内禁飞的禁令,匆匆化作一道流光远去了。 司阮阮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沉寂了一晚的脸上带上了笑容。 传言长哭崖下镇着一个大魔王。 修真界的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姐姐却好死不死地和这样的魔头扯上了关系。 如今她不能杀她,但上清宫和各大门派也饶不了她。 如果爹爹那样正派的人物知道,姐姐和那大魔头有了关系,恐怕也会极度厌恶吧…… …… 司娆在房间内打坐,蓦地感觉有些冷,睁开眼却发现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她站起身准备去关门,一晃眼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黑影,她眼中带上了一丝欣喜:“你也出来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然。 她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一道黑影不过是窗外的斜斜月光照出的一道树影。 她眼中的喜意散去,在原地呆站片刻,缓缓抬手关上窗,坐回原来的位置。 在崖底,每日只能枯坐在山洞中,她本以为那样的生活枯燥且无聊。 陡然回到这熟悉的世界,她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意。 毕竟司府里的生活,也并没那么平静愉快。 她忽地想着,若她能出来,水妖是不是也已经离开了长哭崖? 那他会去哪里? 去找一个更大的水池吗? 她这样想着,脑海中竟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画面,那是一个漆黑高大的巨门,上面刻着飞天舞女,和垂悯众生的佛;门前是两排燃着火的明灯,长长的白玉步道一眼看不到头…… 这是什么? 司娆一愣,那画面便转瞬从眼前消失。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增补) 长哭崖下,从地底涌出的岩浆与业火,烧红了天幕。 地底升起的业火三天三夜才熄灭。 整片山脉焦黑一片,被毁得不成样子。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5节 中域各门派将整个长哭崖圈了起来,不让外人靠近。 但还是有不少人闻讯赶来,徘徊在山下不肯离去。 守在外围的弟子,感觉到接连有强大的气息落入长哭崖,心中都暗暗纳罕。 “今天这是第几个了?” 另一个弟子摇头:“数不清了,之前来的还没走呢。” “他们这是来干什么,来这废墟上开会吗?” 其中一个头上带冠,冠镶白玉的弟子小声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们是来找东西的。” 有人皱眉不解道:“那可都是化神期的老祖啊,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如今这地方都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他们能找什么东西?” 玉冠弟子神秘兮兮地说道:“天阙剑你们知道吗?” 众人目露一丝惊讶:“难道说天阙剑在里面?” 那可是神兵谱排名第一的神剑,全修真界哪怕是三岁小儿都能对神兵谱上的神器如数家珍。 “不只是天阙剑。我听门中的亲传师兄说,崖下那一位是以炼器入道,天下有名的神器多半都是出自他手。” “他被封印的那一日,带着他所铸造的全部神剑一同入了封印……” 几人目露讶然:“所以这些化神期的老祖,都是来找他留下的剑的?” “可那神兵谱上的神器,不都各有主人吗?” 玉冠弟子神神秘秘的摇了摇手指:“不然你以为那一场血洗三界的屠戮是为了什么?” “他许是疯了,又或许是入魔了,总之他杀了所有持剑的人。” 众人皆是唏嘘,没料到这一场血色的传说中,竟还有这样的曲折。 当世连法宝都罕见,仙器早已绝踪,神器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想到传言中有劈山填海之威能的神器,几人都目露向往,喃喃道:“你们说,他当真会把神剑留下吗?” “就算有,那也轮不到咱们。没见那些闭关多年的化神老祖全都来了么。” 有人隐没在唏嘘不已的人群之中,面露沉思之色,手中暗暗捏住了传讯符。 …… 长哭崖下。 平日里各门中德高望重的老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体面了。 他们或是俯身或是蹲在地上,手中捻着地上的尘土。 各自的神识铺展开来,笼罩了整个长哭崖,稍不注意便会和其他人的神识碰撞在一起,然后若无其事地分开。 他们搜寻过每一寸土地,最终一无所获。 密云老祖道:“没有,到处都查探过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藏莲老祖目露一丝愤愤:“难道说他把那些剑都带走了?” “这可就难办了,那群魔域人积极得很,恨不得把他当菩萨供起来,若他当真被那群巧言令色之徒蛊惑去了魔域……” “那么多神器落入魔域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几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闪过的神光。 与其让这些神器落入他们手中,还不如…… 上清宫掌门夏溥心面色一凝:“你们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为了神器,诸位就打算与魔头为伍吗?” 几人沉默不语。 他们都是已经卡在化神期许久,始终不得寸进。神器对他们而言有着莫大的诱惑。 神器诱惑下,多的是甘之如饴的人。 夏溥心震声道:“此等妖邪,合该集众人之力全力诛杀才是!” 此话落地却良久无人附和,过了许久才传出一道淡淡的声音。 “掌门说笑了。当年五位巅峰时期的剑尊联手也奈何不得他,更何况是如今的我们。” “听闻贵宗祖师陨落,我们也很痛心,但不能因此就生出妄想吧?” 夏溥心不是听不出他们话中的轻慢和回避。 从前上清宫是诸门派之首,门中有着数量众多的化神期修士坐镇,他们自然态度尊敬。 但随着上清宫化神大能接连陨落,仅存的度劫老祖也在几天前出事,他们的态度顿时就变了。 夏溥心又急又怒,若是门中坐镇的大能还在,他们怎么敢这么说话? 有人喃喃自语道:“他在贫瘠的封印里呆了上千年,所求无非就那几样,魔域能给的,我们自然也能给,甚至能给得更多……” “糊涂!你们竟想与恶狼为伍,难道就不怕被你们的贪婪反噬吗!” 夏溥心甩袖离开,神情愤愤然。 …… 众人没在长哭崖下找到想要的东西,各怀心思地不欢而散。 夏溥心回到上清宫,在灯火长明的大殿内听完了覆寒溪带回的消息,原本郁郁的神色更加冷沉。 “长哭崖曾收下魔域的祭品,按照时间推算,约莫就是你口中的那名女子。” “她竟然活着回来了。” 夏溥心的手摩挲着座椅扶手上的花纹,心乱如麻。 那一群修为已臻化境的老祖,对待长哭崖的态度突然暧昧起来,这也让上清宫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们此时尚且摇摆不定,不过是还不知道那位魔王态度如何。 若他真如传言一般残忍嗜杀,他们就算是想投效也要掂量着有没有命在。 但他们若是知道,魔王曾经带走的祭品,不仅没死,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 心中必然会对那魔王生出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夏溥心眼中闪过明暗交杂的光。 他沉声道:“这个消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和夏温清去杀了她。” 覆寒溪躬身应道:“是。” “此事要做得隐秘且不留痕迹,绝不能走漏任何消息。” 夏溥心从座上走下,一双保养得当的手看不出年纪,他握住覆寒溪的手,眼中含着殷殷嘱托:“上清宫的存亡皆系于你二人身上了。” …… 司府。 司阮阮辗转反侧一晚上,一大早还是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可她刚走到正房,便见到司娆刚好从门内走出。 司阮阮神情一僵,她来做什么? 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姐姐,阿爹找你说话么?” 司娆淡淡瞥她一脸,连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没有,抬脚绕过她就打算走。 被司娆无视了个彻底,司阮阮面上挂不住,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衣袖。 她挂上一个有些柔软的笑:“我知道姐姐讨厌我,但我不管怎么说也是担心你呀。爹爹是不是凶你了?我这就去跟爹爹说,我没事,让他不要再生你的气了。” 司娆看着她攥住自己衣袖的手,眉梢微挑,眼中流露出一丝奇异的光。 “跟你没关系。” 司阮阮仿佛没听懂一般:“那姐姐说了什么?” 司娆从袖中摸出一枚金铃,在司阮阮面前晃了一下,流光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你说呢?” 司阮阮装傻:“姐姐说了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父亲能听懂就行。” 司娆不以为意地收回金铃,转身欲走。 “姐姐要是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不如还给我罢……”司阮阮说道,手上动作却迅捷,突然动手就想抢。 但司娆的反应比她更快,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分明未见如何用力,白皙瘦弱的手带着令人无法反抗的巨力,让她分毫动弹不得。 司阮阮一番挣扎,甚至暗暗用上了灵力,可还是被司娆稳稳地压制! 她分明已经突破了筑基,在司娆手下却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她蓦地一顿,连脸上虚情假意的笑都难以维持:“你也筑基了?” 分明她跳崖之前还一直卡在练气期,落进长哭崖那样的地方,修为非但没有倒退,反倒还突破了? 司阮阮嫉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露出一个不阴不阳的笑来:“人总不会一辈子都走好运的,姐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借你吉言了,”司娆漫不经心地说着,“看在你嘴甜的份上,你想要金铃我自然满足你。” 司阮阮唇角翘起,暗自得意。 金铃可是物证,没了金铃她在父亲面前说什么也没用了。 司娆稳稳控制住司阮阮不安分的手,低眉敛目,动作仔细地将铃铛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司阮阮一怔。 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她疯了似的挣扎:“司娆你疯了?你分明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还……” 司阮阮心中涌出难以控制的恐惧。 金铃上有魔域恶术,她曾亲眼见过这一枚金铃是如何控制着司娆头也不回地跳下长哭崖。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6节 她绝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 司阮阮心慌意乱,慌忙道:“司娆!你放开我!我承认当时是鬼迷心窍了,才送你金铃,但你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你什么事都没有,反而还因祸得福地突破筑基,你难得不应该感谢我吗?” 司娆轻笑了一声,觉得有些荒谬。 她紧握着她的手腕:“你想杀我,我还要感谢你,这是什么道理?” 司阮阮心急得厉害,手忙脚乱地就想扒下金铃,粗暴的动作让她的手腕因此红了一圈,甚至隐隐渗出血来。 她模样狼狈,鬓发散乱。身体因挣扎扭成了麻花,形如吵架薅头发的市井妇人。 司阮阮急得眼眶发红:“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死在长哭崖下?” “凭什么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能活着回来!” “我是想你死,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永远不是司府唯一的小姐!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司阮阮神情激动,她一阵胡乱挣扎,竟真的挣脱了司娆的辖制。 因为用力过猛,她一屁股跌坐在地。她也顾不得疼痛,两只手慌乱地去解手上的金铃,一阵忙乱之中,那枚金铃终于被取下。 司阮阮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司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忘记告诉你了,你送我的铃铛早就被毁了。” “这一枚不过是我在街上随手买的。” 司阮阮的神情顿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被丢在地上的金铃。 那小巧的金铃模样普通,虽然大小和颜色一样,却远远不如魔域的金铃精致美观,仿佛带着惑人心神的力量。 她猛地抬头,狠狠地看着司娆:“你耍我?” 司娆不语,她的目光遥遥看向她的身后。 司阮阮心中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她僵硬地回头,看见司宏高大的身影。他站在门前,已经不知站了多久,面色黑沉。 司娆道:“我想出门游历,这一趟是专程来跟父亲辞行的。” “阮阮,心里有鬼的人,看见树影都会感到害怕。” 司阮阮的心如坠冰窖。 完了…… 她忽地意识到,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司娆的试探。 司宏面沉如水。 自从他在玄音城外捡到了司阮阮,这么多年,她都是一副善良柔弱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歇斯底里。 他还记得那一日司阮阮跌跌撞撞地跑到他面前,声音颤抖。 “阿爹,姐姐她……她跳崖了……我只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那天她哭得几欲断气,一边哭一边自责:“是不是我惹姐姐生气了,所以她才会这样?” 于是他和望云还要忍着心中的惊愕和悲痛去安慰哭得颤抖的司阮阮。 那时他们以为她是真的心思纯善。 如今她口中说的却是什么? 她口中是最恶毒的言辞和诅咒,她希望司娆死在崖底,希望她永远不要回到这个家。 眼前的司阮阮陌生得可怕,像是披着一张人皮的索命恶鬼。 司宏既痛心,又茫然。 司阮阮在地上躺了许久,久到感觉身体发僵、发冷。 父亲的目光却迟迟没有落到她身上,他满眼都是司娆,也只能看见司娆。 她的眼眶蓦地就有些红,一垂眼还是敛去了眼中的情绪,小声啜泣道: “爹爹……刚才那些话都不是我的本意,是姐姐她一出来就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一时急了才口不择言……” 司宏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他沉着脸唤来护卫。 “送小姐去后山思过。” 司阮阮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阿爹!” 玄音城的后山,是重重幻境。一进去就是暗无天日的日子,要度过重重炼心秘境才能出来。 平常司阮阮也见过从秘境里出来的人,他们往往境界倒退,骨瘦如柴,有的一出来便疯了。 那是玄音城子弟最害怕的一个地方,司阮阮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被丢到那里。 从前她只要哭一哭,司宏便会软了神色,从来不会强迫她什么。 可这一次,任凭她不住地乞求,哭得声嘶力竭,他的眼中也没有分毫动容。 司阮阮被侍卫拖行离开,没有分毫体面。 她紧咬着牙关,死死地盯着还好端端地站在那的司娆。 眼睛红得泣血一般。 凄厉的哭喊从耳边消失,司宏定了定神,看向静静站在一旁的司娆。 她清瘦了许多,身上穿的还是去岁春天做的衫子,穿在身上稍显宽大。 那一双清泠的眸子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个局外人一般。 司宏感到心中一阵钝痛。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司娆看完了这一场闹剧,对着司宏行礼,就打算转身离开。 司阮阮的处置结果她其实并不意外,总归养了这么多年,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司宏总是会护着她的。 她轻盈地离去,似是远去的鸟雀。 司宏蓦然就生出了一种恐慌。 仿佛看着她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等等。” 司娆脚步一顿。 司宏问:“你手上的伤,还疼吗?” “已经没事了,多谢父亲关心。” 她的态度淡淡的,客气而疏离。 司宏垂在袖下的手无意识地握住了剑柄,他道:“你要去的地方,鱼龙混杂十分危险,不如我派人送你过去……” “不用了父亲。” 司宏忽地觉得他似乎对这个女儿的了解太少了。 自她从魔域回来,他们从来就没有好好说过话,对话间流露的尴尬完全不似一对亲父子。 司娆露出一个略带歉然的笑:“古秘境开启在即,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司宏本是想关切一下,最终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好,好……” …… 司娆转身离开,回到桃苑里。 走前还干干净净的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黑色的乾坤戒。似是某种上好的铸剑材料铸成,模样有些简陋,上面却带着几个元婴级别的防护阵法。 里面装了满满的灵石和各类法器符箓,甚至连各个地域的地图和风俗志怪谱都一应俱全。 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知是如何备齐的。 司娆定定地望着眼前装得满满的乾坤戒,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眼前忽地有一扇漆黑高大的巨门一闪而逝。 司娆的身形晃了一下。 扶着桌子站稳了,那巨门给她一种难言的感觉,似是神圣,又似是强烈的压迫感。 但她从前分明从未见过那样的门,这几天里却反反复复地看见那一扇门。 这也是她向父亲提出游历的原因之一。 最重要的是,她想去长哭崖看看。 不知道那位崖下的好邻居是不是还在那蹲着。 虽然那杀阵似是奈何不得他,但环境一成不变,也没人陪他说话,想来是十分无聊。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见面~ 第21章 漆黑玄铁铸造的巨门冷沉地泛着一点幽幽的光。 巨门上垂悯众生佛,因这冷沉的光也泛出几分漠然。 佛不渡恶人。 他苍白的足尖踩在白玉的步道上,衣袂无声滑过,手中倒提着深黑长剑,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无月无光的夜晚,他眼如寒星,带着锐不可当的利芒。 苍淮孤身一人走在这条路上,身畔却仿佛有无数的人影陪着他,影影绰绰。他们肃容行走,头戴华丽的冠冕,身穿繁复的吉袍。 这一条通往巨门的白玉步道,好似没有尽头一般,他走了许久,那一扇巨门仍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沉默矗立。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7节 一转眼,那些冠冕下的人露出近乎扭曲的笑容。 华丽的冠冕蓦地一晃,珠帘摇晃,露出惨白空洞的眼,空洞洞的瞳孔里落下几滴血泪。 “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那些声音怪笑起来,重重叠叠地在耳畔响起:“来陪我们吧……来陪我们吧!” “那些人是杀不完的……他们身上永远都有洗不干净的臭味,世世代代……你怎么杀得完呢?” “这世上就你一个了,多寂寞啊。” 从黑暗里、从地底,伸出无数双苍白的手,他们顺着他的衣袍攀附而上,拉扯着他的四肢,口中喃喃着:“下来吧,活着有什么意思?” 无数双爪子攀附在他身上,浓重得如同潮水,身后像是跟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从无数虚影中走过,黑衣近乎与这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淡漠的墨瞳中泛着厌恶的冷光。 数不清的影子拦在他的身前,怪笑着往他身上扑。 他漠然抬手,手中长剑划出黑月似的剑光,那扑上来的黑影顷刻间便斩断,化作一道消散。 空气似乎停滞了片刻,那些密密匝匝的声音停下了 这是神冢,众神埋骨之地,已经尘封数千年。 死在那一场大战中的神族不知凡几,他们身上带着浓重的怨气,在此地徘徊不散。 那静默不过片刻,转瞬又再次喧嚣起来。 那些惨白的脸狰狞地怪笑,发出刺耳的尖啸,数不清的黑影往他身上扑。 他们神情狰狞而疯狂:“世人厌你、憎你、恨不得你赶紧去死,只有我们才是你的同伴!” “哈哈哈……你应该和我们一样烂在地里……” 黑影遮天蔽日,浓稠得像是冥河深处的水,阴湿而冷沉,一涌而上,近乎将他吞没。 那如寒星利剑一般的凌厉双眸,隐没在浓稠的黑色之中。 深重的怨气中,充斥着生前不甘的痛呼和哀号,尖锐刺耳。 无数从地底生出的黑色之手妄图将人也一同拉进地狱里。 天下就剩你一个啦,你独活还有什么意思? 没有人需要你,没有人喜爱你,人人都盼着你去死! 你看看这个欣欣向荣的世界,你这样的异类,连天道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恶意,喧嚣而上。 那在耳畔的声音,仿佛德高望重的老者,对着迷路的孩子循循善诱一般。 长睫如同鸦羽,颤了一下。 眼前的浓稠的黑暗忽地一变,变作荧火温润的山洞。 那是熟悉的场景,却又与记忆中的画面不同。 垂下的纱帘,朦朦胧胧地折射出暧昧的光线。 大红团花的锦被,光滑得没有一丝褶皱,压在极致的艳红之上的,是一条白得晃眼的玉腿。 苍淮漠然的双眼,仿佛被刺了一下。 本应沉眠的人,翻身坐起。 丝滑如绸缎一般的锦被顺着她的动作滑落,纤纤玉手缓缓拉开垂下的朦胧纱帘,于是面前一览而尽,再无遮挡。 应是裁剪下最柔和的月光,也不及眼前人洁白无瑕。 她缓步向前走来。 白玉似的足尖踩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莲步轻移,让人联想到淤泥里生出的白莲。 这样的精巧只应放在手心赏玩,而不应该沾染分毫尘泥。 那一张熟悉的脸上含着几分羞怯,眼里是盈盈的波光。 指尖轻点过他紧抿的薄唇,软得像云,轻得像雾,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你一个人活着太苦,有我们陪你,不好么?” 幽暗的眼底,泛着寒星似的冷光。 不因眼前活色生香的场面有分毫动容。 他的大掌如同铁钳一般擒住了她不安分的手——那纤细脆弱的手腕上,空空荡荡,白得晃眼。 “滚。” 那一张熟悉的脸泪眼盈盈,红唇却翘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你动心啦?” 她轻笑,笑声中带着缠绵的讽意:“你动心啦……” “你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东西。” “一样的肮脏、丑陋!” “你所肖想的,不过会厌你、憎你、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这个无趣的人世……” 距离他极近的人影,轻而易举地便能看见,他的眼底并不如他表现的一般毫无波动。 它面上的怪笑愈发大。 但这笑容戛然而止。 它看见有紫色的幽浮花面前人眼底盛放,刹那开灭,卷曲的花瓣颤动着,落下一片薄得近乎透明的花瓣。 于是方才还有片刻波动的眼底,在这一刻重归寂然。 幽浮花? 怎么会! 他竟然和她…… 苍淮思绪回笼,手中蓦地用力。 人影如遭重击,无法再吐露半个完整的词句。 沛然霸道的力量顺着手腕直击肺腑,绞碎一切阴邪与恶欲;那人影不安地扭动着,连实体也难以保持,周遭场景震颤,如地崩山摇。 阴影里晦暗的神情,涌动着暗潮:“我跟你们不一样。” 滚烫,灼烧。 扭动着的人影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叫,不安地想要逃脱,但那一双手却紧紧扼住了他想要逃窜的魂体。 刹那间,分崩离析! 连那黑暗中构筑的场景也在瞬间散开。 浓稠的黑色散去,是一个无风无月的寂静夜晚。 那高大冷沉的黑色巨门,近在眼前。 苍淮反手举起手中的剑。 ‘宰怨’周身浓重的黑气愈发外扩,汲取了那些逸散的怨灵之力,像是吸饱了水分一般,剑身发亮。 深黑的长剑划出黑月一般的剑痕。 斩破! 凌厉的剑意斩破巨门,门上悲悯的佛眼,被这一点剑光划破。 沉重巨门悍然倒下。 深紫颜色的幽浮花在眼底开灭,似乎能感到那一股灼烫的温度。 寂寂黑夜之中,他忽地发出一声低笑,似嘲非嘲。 那一日在她身上种下的契印,这几日已经触发了两次。 回到她口中那个繁华、热闹的世界,就能两次玩到生命垂危? “好,好得很。” 作者有话说: 苍淮:我准备放生她,但我发现她没我不行。 这本前期没有存稿,中间也一直在修文,就是一直担心不能把我心目中的故事呈现给大家。 俺写得也慢,时速只有五百(泪),但是v后会尽量日六! 作者是修文狂热爱好者,精修完整正版只在晋江文学城,希望宝子们能尽量支持正版! 砖花随意,去留由君。 感谢陪伴到现在的大家(鞠躬)。 * 推荐一下接档文~完结后开 【文案】 沈簌簌穿进了当下最火的乙女游戏里,如果时间能重来她肯定不会在解锁了隐藏人物后对他为所欲为。 因为她一睁眼,浩然剑气就将面前的床榻劈成两半,冰凉的剑刃架在她的脖子上。 天道化身俊美若神祇的脸上,染着嗜血的戾气。 沈簌簌腿一软,跪了。 她尝试想跟对方解开误会,但是对方摆明只想要杀了她泄愤。 沈簌簌只能伏低做小,用尽浑身解数麻痹对方。 当他放松警惕时,沈簌簌毫不犹豫地一把跳入轮回。 溜了溜了,找凡间的三个老公去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8节 比起这位不好惹的主,三个老公可比他体贴多了! 当沈簌簌历经三世轮回,重归神位时,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铁链囚禁在漆黑的长明宫内。 抬眼望去,黑暗中的人漫不经心地擦着长剑,眉心的堕神印记红得刺目。 “我阴郁暴躁?” “我小肚鸡肠?” “我没有男德?” 沈簌簌:??? 我不是跟我三个老公说的吗!你怎么会知道!! 备注:男主切片,后期掉马。 【第一世:冷傲无情道剑修x合欢宗女修】 【第二世:清正守直小道长x刚化形的桃花妖】 【第三世:阴郁暴躁亡国暴君x小哭包前朝公主】 第22章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密林, 细雨。 故事里杀人夺宝的必备场景。 司娆坐在地上。 在泥里摸爬滚打过一遭,出门前新换上的衣裙彻底不成样子了,左一块右一块地糊着泥。 她微微喘着气, 丹田因为灵气用尽而感到滞涩的疼痛。 司娆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她微一用力, 没能起来。 索性维持着这个姿势, 微微仰头看着眼前人:“你们是什么人?” 眼前的两人, 自她出了玄音城就一直不远不近地尾随在身后。 她飞身在林木间纵跃了一个时辰,直到灵力耗尽也没能甩掉。 从第一次感知到他们的气息, 司娆就知道来者不善。 当远离了城池,进入这一片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们身上那浓烈的杀机就逸散出来。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从树后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们穿着看不出来历的白衣, 面上蒙着巾子,挡住了面容,只露出带着杀意的眼。 望着眼前模样虽然狼狈, 眼底却燃着灼灼火光的少女, 覆寒溪有片刻出神。 但也不过片刻,他便握住了手中的剑。 事关天下苍生。 他们对视一眼, 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多余的字。 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一出手就是不留余地的凌厉杀招, 司娆节节退避, 手中法宝符箓不要钱一般地往外扔。 灵力爆炸的波光接连在空中炸开, 可两人还是越逼越近。 他们的剑招配合无间, 往来之间很有章法,看得出是同出一门。 一人封住司娆的去路, 一人全力进攻。 司娆一边躲避, 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们。 这剑法华丽中带着杀气, 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司娆道:“等等!” “我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司娆随口一说,面前的二人的动作竟真的有片刻迟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抓住他们片刻的愣神,司娆忽地扔出在手心里捏了半晌的法器。 那是一枚小巧的银针,藏匿起来的时候不露分毫痕迹。 可在飞出的瞬间,顿时便化作了漫天丝雨,炸开的白雾迷蒙了视线。 白雾炸开。 司娆毫不犹豫地转身运气,用浑身仅存的最后一丝灵力纵身而起。 二人追了她一路,她都只是躲闪而不曾出手。 他们也没想到,司宏那般严肃中正的人教出来的女儿,竟然会用出这种手段。 他们一时不察,毒气吸入口鼻。 覆寒溪虽然第一时间掩住口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少许白雾。 他猛地调动周身灵气,朝着司娆的背后推出一掌。 这一掌,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就算她身上带着司宏给的保命法器,不死也得重伤。 迅疾如风! 连绵的细雨都被这掌风切断。 毒气已经浸入经脉,他还强行调动灵力,四肢百骸顿时如同万虫啃噬一般痛苦。 他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那一道掌风紧随其后,凌冽威势即将炸开。 却在此刻,变故突生! 少女周身漾开一道浅紫色的光晕,那凌厉狠辣的掌风尚未近身便被斩碎! 光晕的余波绵延数里,连他们也不能幸免,被击退数十步! 饶是覆寒溪和夏温清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物都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愕然。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轻而易举地挡下了他的全力一击也就罢了,竟还能有如此强悍的反击之力! 那一道纤细的身影在这片刻间已经遥遥地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夏温清勉强支起身子,还欲再追。 覆寒溪却从后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面色白如金纸,额间冷汗不止。 “她用的是碎灵针,你现在追上去也无济于事了。” “就这样放她走了吗?我爹可是说,一定要她的性命……” 覆寒溪摇了摇头:“她走不掉。” 夏温清皱眉,不知道他这样的底气来自何处:“她只是灵力耗尽,身上没有受伤,她就算是走也能走出去……更何况她已经见过了我们。” “她必须死在这。” 覆寒溪已经在原地坐下,开始调息。 “前面就是长乐镇了,她出不去。” 长乐镇? 那个名为长乐,生人进入却十死九伤的地方? 夏温清回忆起他们如今所处的方位,瞳孔微微放大:“你一路上都是刻意往这个方向引?” …… 司娆一个纵跃之间,飞掠出去数百米,轻盈得如同林间燕。 等再稍远一些,她跳到半空便因无力支撑而坠落下来,猛地一头栽倒在林间湿润而潮湿的泥地里。 她站起来,浑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 身后空荡荡的,只余潇潇雨声。 他们捂得严实,却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剑法路数。 那碎灵针其实已经在手里捏了许久,只是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测她才拖延到那个时候。 他们方才用的剑法,她曾经是见过的。 司阮阮生辰的时候,覆寒溪来贺她,在听雨小筑里,他曾为司阮阮舞剑。 司娆只是路过,却被迫陪着司阮阮看完了全程。 覆寒溪演练了上清宫剑法里最繁复花哨的一段,剑出如虹,身姿如游龙。 司阮阮看得满脸通红,小声问她:“姐姐,你觉得如何。” 司娆心说不如何。 剑修的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取悦别人的。 再花哨的剑法,不能一招制敌,那都是白费。 但她面上还是捧场地应和了一句:“还行。” 今天一照面,看到那花哨得如同炫技一般的剑法,司娆便生出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也多亏了这剑法,才留给她喘息的机会。 见到覆寒溪,司娆心中便有了头绪。 许是听说了司阮阮的遭遇,来为她打抱不平的。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29节 这个想法一出,司娆又默默否定了。 覆寒溪是极高傲的人,若他要替司阮阮鸣不平,也不必如此遮掩,大可以真面目示人。 而且今天来的还是两个人。 以覆寒溪的骄傲,能独自解决,为什么还要牵扯上另一个人? 是太看得起她这个筑基修士,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司娆蹙着眉想,脚下步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碎灵针只能拦住他们一时,等他们调整过来,追上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感觉到丹田内灵气稍稍恢复了些许,司娆再次提气向前飞掠而去。 丝丝细雨笼着密林,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不知不觉竟走入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之中。 幽幽密林之中,忽地变得寂静。 连那些细雨之声都逐渐远去了。 司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中觉出几分不对,又走出去不远,耳边竟然听到了喧嚣的人声。 仿佛城外的集市,有人叫卖,有人吵闹…… 这深山密林里,哪里来的集市? 周遭的白雾慢慢散去。 眼前是青石板的小路,道路两旁有货郎叫卖,或是担着蔬菜水果走过,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意。 荒草掩映中,是一个斜斜的石碑。 上面刻下的字迹已经有些斑驳,依稀能辨认出上面写着“长乐镇”。 司娆心中猛地一跳。 再往后看去,来时的路已经彻底隐没在白雾之中,再不见了分毫痕迹。 那白雾似是带着某种奇特的天地法则,看久了便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 眼前的人来来往往,他们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但他们的时间永远停滞了。 在父亲搜罗来的各地风俗志怪谱里,提到了长乐镇,这是一个尘封的界。。 所谓“界”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小世界,里面的人和事物,因为某种原因定格在了一段时间内。 他们在界不断地重复着人生,一直不能脱出,也成了某种原因上的永生。 若是外来人误入了尘封的界,不能找到成界的原因,便只能一直被困在阵中,游离在时间之外。 最后或许会死,或许会疯,或许会遇到别的意外…… 风俗志怪谱里提到长乐镇成界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瘟疫。 但具体如何,已不可考。 因为活着从长乐镇里出去的,只有一个人。 但那个人疯了。 “仙长,来长乐镇游玩吗?”穿着短打的伙计,满脸堆笑地凑上来询问道。 “咱长乐镇啊,别的不说,地虽不大但应有尽有。” 司娆将目光从白雾上收回。 虽然计划有些变故…… 但界不对外开放,一次只能进入一个人。 她被关在了这里,覆寒溪他们也进不来。 目前的状况,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了。 “你对长乐镇熟悉吗?” 伙计拍了拍胸口,一脸自豪:“仙长,别的不说,我从小在长乐镇长大,我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哦,这样子。” 司娆不动声色地看过眼前的所有人,问道:“那我考考你,最近镇上可有什么异常?” 伙计面色茫然。 司娆有补充道:“也不一定要有异常,你觉得不寻常、不一般,和平常不一样的都算。” 伙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员外郎家的小姐,招了个上门女婿。” “花婶家的狗离奇失踪。” “老王叔的酒坛子被偷了……” 那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一样一样地从伙计里吐露出来。 他一定是半夜趴在别人家墙头上偷看了,不然怎么连谁家老爷多起了几次夜都知道? 司娆揉了揉眉心,听得有些头大。 她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只是没想到没听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她打断了伙计滔滔不绝说的话:“好了,你带我四处逛逛吧。” 伙计一笑:“好嘞!” 长乐镇并不大,走过起始的石碑,有横平竖直的四五条街巷,往来的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中间有一处池塘,伙计介绍,平日镇上的妇女时常会在那里浣衣,谈天说地,热闹非凡。 但他们今日来得不赶巧,已经是黄昏时候,池塘边空荡荡的,旁边立着一棵老榕树。 司娆只看了一眼,就准备随着伙计去往下一站。 …… “她进去了么?” “界已经封闭了。” 夏温清松了一口气。 那碎灵针并不难对付,不过是有些费时间罢了。 静心调息过,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只是覆寒溪的面色依旧很差。 “你脸色很差,要不先回去休息,有我在这里看着。” 覆寒溪摇了摇头。 二人看着眼前静谧得没有分毫反应的白雾。 蓦地听到天边响起一声巨响,似是惊雷之音。 他们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刚才那是什么?” “有人渡劫了?” 两人眼中流露出讶然,却不见天际一道黑影落入了封闭的界中。 “近日事多,还是传讯回宗门禀告一声吧。” “也是。” …… 司娆转身欲离开,一晃眼却仿佛看到一道黑影。 她扭头看去,刚才还空荡荡的榕树下,站着一个小男孩,他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们。 “……” 司娆怀疑自己是眼花了:“你刚才看见那里有个人了吗?” “咱这长乐镇啊,还有一绝就是……什么?什么人?”伙计蓦地回神,顺着司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这……” “仙长,传说这黄昏是阴阳交替之时,也被称为逢魔时刻,要不咱们还是……”伙计讪讪地笑着。 司娆一挑眉:“不认识他?” 伙计还想蒙混过去,可在这一双眼神之下,他浑身冷汗涔涔,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是村头王二狗的儿子……他从小就……”伙计一脸难色。 “从小就?” “他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伙计挠了挠头,看着树下孩子的眼神有些回避。 “仙长咱还是快走吧,都说他是个不祥之人,靠近他会变得不幸的。” 司娆充耳不闻他的劝告。 小男孩的衣服很不合身,上面满是简陋的补丁,宽宽大大地罩在身上,更显出瘦弱。 他安静地站在那,一双眼幽幽如深井,竟带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司娆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 那是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神情不变地与她对视。 司娆甚至分不清这是冷漠还是木然。 她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他有些乱的头发,小男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僵。 知道他听不见,司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放慢了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吃饭了吗?你饿吗?” 怕他听不明白,司娆还在自己的肚子附近比划了一下。 他没有反应。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0节 身后的伙计大呼小叫地喊:“哎哟,仙长你真是太好心了,你若是可怜他,便买几个馒头丢给他就算了……” 司娆回头,冷冷地看着他。 那一张总是带笑的脸上,蓦地没了一丝笑影,与她一同定定看着他的,还有那黑漆漆的眼神,似是泛着阴森冷沉的光。 伙计被吓得一哆嗦,顿时不敢说话了。 司娆迟疑着伸出手,似是想牵他的手。 但男孩却避开了。 他望着她的手,皱了皱眉。 司娆一愣,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淤泥,这才反应过来。 经历过一场追逐,她一身狼狈。最开始满心都是赶紧脱离险境,一进入这里满脑子又都想的是怎么离开…… 她竟完全忘了。 可一路走来那伙计竟然没有露出分毫异样的神情,照样热络地叫她仙长。 不仅是他,连同镇子里的其他人都一样,仿佛没看见她身上的异样。 唯一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的,只有眼前聋哑的小男孩。 司娆面不改色地用还算是干净的裙摆擦了擦手,向他伸出手。 “走,我带你去吃东西,也顺便换身衣服。” 司娆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我们。” 男孩皱眉望着伸到眼前的白净素手,似是在犹豫着什么。 在司娆一叠声的催促之下,他到底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很轻、很轻。 没有一点重量。 那一双温暖玉白的手却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于是冰凉被暖意倾覆。 男孩长而翘的睫羽颤了一下。 伙计与刚来时话多的模样不同,他变得十分安静,一路引着司娆到了长乐镇上唯一的客栈。 送他们二人进了客栈,伙计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 “你去找一身他能穿的干净衣服,然后送一桌子菜上来。” 伙计面露难色。 一枚亮晶晶的灵石抛到他怀中,他忽地变了脸色,连声应道:“仙长要什么衣服,长的短的带花样的还是不带花样的,吃食的话我们这的特色菜有……” 沉默了一路的伙计,又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司娆抿唇笑了一下:“你看着来吧。” 说完她便牵着男孩的手上了楼。 一路走来,不少人向他们投来注目礼。 但一个不在意,一个只定定地看着她,竟像是浑然不觉一般。 司娆便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她简单地用了祛尘术,如缎一般的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还带着几分未曾完全散去的水汽。 她穿一身粉蓝的襦裙,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眉目清丽逼人。 她蹲身下来擦去男孩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灰尘,不经意地问道:“你有名字吗?” 她的动作是轻而细致的,男孩却仿佛石化成了木头一般,僵硬地看着她,眼中惊怒不定。 刚沐浴过的清和香息,无孔不入地往鼻子里钻。 他蓦地退后一步,长睫半垂,耳朵尖红得滴血。 司娆的手顿在半空,反应过来他像是不习惯旁人的碰触。 她抱歉一笑:“你这个习惯倒是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我本来是要去找他的,却误入此地。” 她出了城本来是打算去长哭崖的,但进了这个阵里就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了。 想到伙计十分回避他的存在,言谈之中也从未提起他的名字。 司娆顿了顿,道:“今天是在榕树下看见你的,那我就叫你小容吧。” 男孩没有反应。 司娆知道他听不见,并不在意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转过身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下端端正正的“小容”二字,然后将这张纸塞进他的怀里。 “小容,你的名字。” 叩门声响起,“仙长,是我。” 司娆微微一抬手,门开了。 伙计寻来了好几套衣服,都是正好适合他这个身量的小孩的。 但他似乎还是有些害怕那个不声不响的小男孩,他张罗着布完菜,便逃也似的出了这个房间。 司娆看着他的反应皱了皱眉。 “你自己换衣服,可以吗?”司娆将那一身衣服递给他。 他抱着塞了满怀的衣物,在原地站了片刻,神情有些说不出的迟疑。 但他还是闷不作声地绕到屏风后换衣服。 等出来时,司娆已经坐在桌前了,满头青丝用一根简单的白玉兰发簪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颈子, 她连连招呼他坐到旁边。 司娆的声音轻得像是无声的呢喃:“人和食物看起来都是真的。” 吃起来也是。 伙计准备得很认真,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各色齐全,看着便很养眼。 但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只是闷不作声地坐在一旁,连筷子都没动。 “怎么不吃?” 司娆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伸手每样菜夹了一点,堆在他的盘子里,直到堆得冒了尖,才推到他的面前。 “吃吧。” 她撑着下巴看他,眼里专注地看着他,那一双清澈的眼底,近乎能看清他的倒影。 他垂眼看着眼前的食物,迟疑着动筷。 他吃饭的动作很慢,姿势不甚熟稔。 就像是鲜少像这样进食。 司娆的心中多了几分怜惜:“人生来五感俱全,” “但若是有卓越的天赋,天道便会剥夺他的五感之一。你失了两样,说明你应当有某种十分令天道艳羡的天赋。” 司娆似是想起了什么,似叹非叹地说了一句。 “可惜……” 这小镇的时光永远地停滞了。 里面的树木不再生长,如他们这样的孩童自然也会永远定格在这个年纪。 他的天赋尚未来得及展露,便只能随着这个小镇一同尘封。 能让一个人烟繁茂的小镇自封为界,会是怎样的事件? 如果真的是瘟疫,那瘟疫的源头又在哪? 楼下忽地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打断了司娆的思绪。 “你先吃。”司娆看了一眼正在缓慢进食的小容,才起身向外走去。 她刚走出房间,刚才还坐在桌前吃饭的小容顿时便无声地跟了上来。 楼下的喧闹之声,源于一支敲敲打打的队伍;他们穿着大红喜庆的衫子,行走间撒着喜钱。 其余的宾客脸上也带着喜色,满嘴说着吉祥话,欢喜地去抢那洒下来的纸钱。 司娆撑在栏杆上看着这平凡而热闹的一幕。 眼角余光一闪而过,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戴着大花的新郎官。 他面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在这满脸喜色的人群中,他却神情麻木得不似阳间人。 司娆的心脏忽地一跳,回想起伙计白日里说的话。 ——“员外郎家的小姐,招了个上门女婿。” 是他有问题吗? 司娆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个问题,那面色麻木的新郎官却蓦地转脸看向她。 她被这突然转过来的青白面目吓了一跳,但他的神情却比她更为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一般。 在少女的身后,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见底一般,漠然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说: 苍淮:靠一些眼神相似 今天还有一章~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1节 第23章 眼前的院落处处张灯结彩, 大红灯笼在廊下挂了一排。 人人面上都带着喜意,嘴角的笑容几乎都咧到了耳根。 宴席上铺着大红的绸布,连桌上的菜肴都讨了吉祥如意的好彩头, 装点着红色颜料。 不大的镇子里,居民都互相认识, 觥筹交错间, 众人高声谈笑。 司娆顺着敲敲打打的迎亲队伍来到此处。 她手里牵着小容有些冰冷的手, 不动声色地把他挡在身后。 他不愿意自己呆在客栈里,司娆想了想还是把他带上了。 如今的长乐镇还是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看不出什么来。 虽不知道今晚会出现什么变故, 但她体内的灵气已经恢复了大半,要护住一个孩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牵着他一路走来。 街边众人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鄙夷, 但大部分都是如同那伙计一般的厌恶。 他仿佛是这一群人中唯一的异类,平时众人脸上都挂着安静祥和的笑容,但一见到他周遭的气氛便陡然一变。 所有人的神情, 便好似看见了瘟疫一般, 恨不能退避三舍。 司娆看得皱眉,他生来残疾, 这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却要承担如此多的恶意。 司娆观察着四周,那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却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手是热的。 从客栈出来, 到了有人流的地方, 她就一直这样紧紧地牵着他的手, 仿佛是害怕他在人群中走散了一般。 这样的温暖, 竟让人生出几分贪恋之意。 司娆感觉到手心里的冰凉的小手动了动,反过来勾住她的手指。 她的神色略有些意外, 以为他是为这样的环境感到害怕。 毕竟其他人, 仿佛都十分厌恶他。 她露出一个安抚般的笑容。 她用气声说了一句:“没关系, 我们很快就回去。” 这句话几乎没有发声,司娆只是做个口型给他看。 张员外是长乐镇里有名的富户,他家招婿自然是大办流水席。 这一日张府门户大开,不论是谁,只要来了,便能讨得一杯喜酒喝。 看见司娆走来,他面上的笑容愈发扩大,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处。 “哎唷,仙长来了,府上真是蓬荜生辉啊!” 他搓了搓手,热络地走来,招呼着她往里面走。 谈笑间,他一低头,忽地看见了司娆身后跟着的孩子。 那一双眼睛幽深如池水,无喜无悲地看着人,看起来渗人得厉害。 他的神情顿时僵住了。 “这……仙长,今天大喜的日子,实在不适合让他进去啊。”张员外目露难色。 “仙长能来,鄙人府上自然是蓬荜生辉,但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刚出生就克死他爹,还身有残疾……” 张员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大家都说,他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不然……我让人出来给他送一碗饭吃,仙长就不用带他进去了。” 司娆脚步一转,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不必了,”司娆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外面,不进去了。” “这!这站在外面成何体统啊!” 张员外还欲再劝,但见到她态度坚决,无奈之下也只好作罢,先去招待其他的宾客。 一旁的宾客人来人往,二人却立在黑暗里,与这热闹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司娆不以为意,留神观察着往来的宾客。 看来看去,他们都样子平常,和白日里的模样没什么分别。 吉时到了。 穿着大红喜服的一对新人,牵着红绸缓缓走进正堂。 周遭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司娆没有进去,远远地看着两人拜天地。 那在客栈楼上看到的一幕还在眼前挥之不去,那新郎面色苍白不似常人,行走间的动作也很僵硬。 可众人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喜气洋洋地看着这一对新人拜堂。 古怪。 十分古怪。 自从进了长乐镇,人们脸上就都洋溢着笑脸,处处流露出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息。 但现实生活不是折子戏。 怎么可能处处都这么完美无缺?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开心度日,自然就有人过得潦倒。 可这长乐镇完全没有这种情况。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欲望被满足之后的倦怠感,仿佛人人都过得富足安宁。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一般。 见到什么人,遇到什么场景,应该露出什么神情,都是事先设计好了,所以看到与计划不符的画面,也不会露出别的神情。 哪怕她一身淤泥、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这里。 伙计和其他人也像是完全看不见一般,一如往常地热络与恭敬。 明明新郎官举止僵硬,看起来十分古怪,可人人都仿佛察觉不到异样一般,仍然可以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夸赞他们是天生一对。 他们态度唯一的转变,是对她手中牵着的孩子。 他们祥和宁静的表情会被破坏,露出更为复杂的情绪,夹杂着厌恶与畏惧。仿佛带着假面生活的人群,终于露出了面具之下的真实情绪。 司娆望着眼前喜庆的一片红,心中飞快地掠过了什么,却没能抓住。 此时,拜天地的仪式结束。 安静了片刻的环境再次嘈杂起来。 张员外招婿,镇上大半的人都来了这里。 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司娆眉心蓦地一跳。 仿佛是为了应证她的猜测似的,中间传来喧哗之声。 那新郎官蓦地倒在了正堂之中。 新娘子的惊呼,众人的惊诧,还有些杂乱的脚步…… 喧嚣鼎沸的人声,再度推向顶点。 司娆意识到有些不对,握紧了男孩冰凉的手。 她神情专注地对着他说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和我走散了,知道吗?” 那一双沉静的眸子望着她,微一点头。 “朱家二郎!朱家二郎怎么了这是?” “快,扶他起来!大夫呢?来个大夫给他看看!” “他……” “他断气了!” 上前探查他鼻息的妇人,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新娘子软倒在地,满脸惊慌;周遭妇女听闻此言,尖叫不断。 众人纷纷后退,纷纷远离了那躺在地上已经气绝的新郎官。 人群中有人喃喃说了一句:“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 “还不是他来了,我之前就听人说,他这样的人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那岂不是他把新郎官克死了?” “你们说这,我就想起来。那新郎打马走过客栈的时候,像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给新郎官吓得够呛,一路都神情不对……” “我看啊,估计是他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活生生给新郎官……” “吓死啦。” 众人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司娆牵着小男孩向前走去,面前的人流便如同躲瘟疫一般分开,连那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小了。 她垂眼看着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的新郎官,皱了皱眉。 她一直冷眼观察着,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个新郎官很古怪。 原以为他会趁机动手,却没想到他第一个死的。 员外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众人的交谈都落在他耳中。 他忽地向前走了几步,面色发青:“这位仙长,这是我们长乐镇上自己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2节 他朝着身后一招手,带着棍棒的家丁,一拥而上,朝着她身后的小男孩扑来。 司娆不动声色地把他往身后拦了拦:“这是要做什么?” “这样的妖孽,克死了他爹还不够,新婚当天就克死我张家的女婿!我今日就要为长乐镇除害!” 张员外面色愤愤然。 他大张旗鼓地办了这一场喜宴,却是让众人看了笑话。 不管是不是眼前的小鬼造成的,但只要处置了他,大家就都能满意了。 “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能力隔着老远就能克死他,他的死因都还没有查明,就这样急着盖棺定论,没有道理吧?” 张员外已经听不进去。 他的眼中似有疯狂之意,他指挥下的家丁,动作也毫无章法。 于是一旁围观的人更加兴奋。 “杀了他!为长乐镇除害!” “天煞孤星!” “又聋又哑地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他其实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五感封闭,只能看见眼前的人神情疯狂,张牙舞爪地说着些什么。 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大堂,顿时变作了地狱的图景,满布恶鬼。 他们在意生命,却又蔑视生命。 因新郎官之死,他们群情激愤地想要处死这个不祥之人。 他们高呼着,兴奋着,高举着正义的大旗,眼底却是为主宰生命兴亡而生的快意。 仿佛只要如此,就可以肆意轻贱弱者的性命。 那一双幽深的瞳孔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哪怕处于众人围猎的中央,他的身上却带着置身事外一般的冷漠。 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祗俯瞰着人间。 果然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 不管历经了多少年,这个人间,还是那个模样。 那眼中的漠然,竟让靠近他的人感到一阵胆寒。 随即又抛开脑海之中的恐惧,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他身体冰冷得近乎没有丝毫温度。 可眼前却有一具瘦弱的身躯,始终挡在她的身前。 面前围攻她的都是凡人,她便只是护着他退避。 见她不曾还击,原本动作还有些许保留的家丁,动作更加放肆起来。 棍棒,从肩膀、从头顶、从背后…… 他们人太多了,于是这些丝毫不加收敛的棍棒便无处不在。 她还紧紧牵着他的手,未曾有片刻松开。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出了汗。 忽得,她动作一顿,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乱棍之中,有一道冷棍落在她的肩头。 那一双沉沉如墨的眼瞳,蓦地一寒。 作者有话说: ppps:娆娆是闯界之人,所以她是局外人的身份。但某人是事后强行进入,只能变成界中人,受界的法则限制。 或许这是个蜜月副本() 第24章 员外府里, 富丽堂皇的正堂内。 四周悬挂着红绸,精致的落地宫灯点着烛火。 本应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却被充斥在这正堂里的人们破坏了。 他们个个神情狰狞, 白日里面上的平静与祥和尽数淡去了。 在烛火光芒之下,拖曳在他们身后的影子变形了, 成了扭曲狰狞的模样。 不论是员外府里的护卫, 还是这些来参加宴席的宾客, 他们都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没有一丝缝地将眼前的二人包围起来。 “杀了他。” “杀了这个怪物!” 声浪潮水般起伏, 但他们的神情却是麻木而漠然的。 司娆终于明白了她白日里感到的那股不对劲是从何而来了。 眼前的所有人,都仿佛只有一具空壳。 他们的行为模式早已经设定好,只是在按照设定的轨迹走下去罢了。 遇到什么事, 应该做出什么反应,都只是机械式的反应。而这镇上的所有人,反应都是一样的。 这就更加深了那种违和感。 司娆动作一顿。 肩头的疼痛只是一瞬间,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单手辖制住那蓦地伸到眼前的棍棒。 她一直退避、躲闪,从来没有任何动手的意图, 让这些护卫一时放松了警惕。 见到她控制住了他手中武器被控制住,那人的动作便也僵住了, 他用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棍棒。 但眼前的女子看似柔弱, 手中的力道却一点不轻。 司娆借着抓住的棍棒, 反手一推, 那人便被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 包围圈破了个口子,司娆毫不犹豫地带着男孩飞掠出去。 她为了避免误伤太多人, 就一直忍着没有使用灵力。 可一旦出了那狭□□仄的场所, 周身便再没有了辖制, 她纵身一跃,跳上屋檐。 她在屋顶之间纵跃,几个呼吸之间便将张员外的那一处宅子就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那挂满了一整条街的大红灯笼也消失在视野里。 月光好似给她披了一层纱,清灵得如同月下仙。 夜晚的小镇,原本应该是安静的。 但此时却仿佛有许多人持着火把,四散开来,手中的火光将夜晚的街道照亮。 司娆带着男孩去了城郊的一处荒庙。 那原本应该是伙计带她看的最后一处“景点”,却因为在池边遇到了这个不言不语的小男孩而中断了行程。 但索性司娆还记得那伙计指的方位。 一路上他都很安静。 最初他似乎很抗拒和别人有身体接触,可这一路走来,她把他抱在怀里,微凉的夜风拂面,他也是一声不吭。 他很轻。 如果不是因为手上能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司娆几乎都要忘记他还安静地躺在怀里。 司娆将他放在地上,解释道:“方才情况紧急,没询问你的意见就擅自抱了你,很抱歉。” 男孩站在她面前,那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神似乎空了一刹那。 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 小镇里的气味很杂。 随着风送来的,有潮湿的水汽、燃烧的火油、还有土壤和青草的气味。 以及更多的是,将他笼罩其中的清和香息。 似是初生的植物刚破土的嫩芽带着的一点清新气味。 “你不用在意他们说的话。” “他们其实并不需要知道凶手是谁,或许原本就没有凶手。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宣泄恶意的出口。” 司娆说完,忽地想起来他是听不见的。 他太过安静,行为举止也和常人没什么区别,有时候她常常会忘记,其实他的世界里没有声音。 不管那些人嘴里吐露着多么恶毒的词句,在他的眼里只能看见他们的面目格外扭曲罢了。 思及此,她叹了一口气,帮他整理着一路走来有些凌乱的头发。 “吃桂花糕吗,刚刚从宴上摸来的。” 她变戏法一般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纸包的桂花糕,糕点的甜香混合着一点桂花的香气顿时逸散出来。 他的唇抿得很紧,漆黑的墨瞳定定地看着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是真把他当孩子哄了。 他身上似乎总是带着一点阴郁的气息,但此时的眼神似乎又与以往不同,带着一点司娆不懂的复杂。 司娆误以为他不喜欢,又默默收了起来,有些遗憾地说道:“不喜欢吃吗?我在家时还挺喜欢吃这个呢。” “不过这个味道确实一般。城里以前有家做的桂花糕特别好吃,每天生意都特别好,去晚了就没有了……” 苍淮皱了皱眉,此时她还有闲心讨论桂花糕,她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么?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3节 幽幽的黑瞳定定地看着她的肩膀。 司娆话音一顿,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才意识到他在看什么。 她满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揉皱了的衣袖。 “这个倒不用在意,”她笑了一下,“都没流血。” “之前在魔域的时候,新伤叠旧伤,旧伤口还没愈合就又有新的伤口了,这都不算什么……” 她提起那些过往,也是漫不经心的姿态。 轻描淡写地提起这些曾经的疼痛,仿佛不值一提一般,但那却是多少次历经生死才能有的淡然。 于是那如墨一般的眼眸,幽幽地望着她,仿佛浸了水一般,仿佛雨后的湖面,雾蒙蒙的。 司娆的心脏仿佛被戳中了一下,她顿时有些慌了神。 她连忙从乾坤戒里取出伤药,一股脑地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你要是实在在意的话,就帮我上药吧。” 司娆别过脸。 苍淮接过白瓷的小罐,手中的触感十分陌生。 他从来都是放任伤口自己愈合,不能愈合的伤口便由着他,反正也死不了。 给人上药于他而言是一种十分陌生的体验。 他望着手中的药膏,缓缓站起身走到司娆身侧。 为了方便他的动作,司娆坐到石头上。 冰凉的手,缓缓地挑开了一点衣料,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 衣衫缓缓褪至肩头,露出一点圆润的弧度。 那本该是如玉一般洁白的地方此时被大片的淤青覆盖,泛着青紫的颜色。 苍淮眸色微暗。 一路走来,她一直行动如常,甚至没有流露出分毫异色。 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冰凉的浅绿色药膏带着微微的刺激,甫一落在青紫的伤口上,就听到司娆发出一声痛呼。 司娆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还硬气地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此时却一下没绷住。 索性他站在身后,也看不见她此时略带尴尬的神色。 他的动作停顿片刻,继而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近乎如同羽毛一般。 除了刚开始那一下有些疼,后面便没什么痛感了,只有凉丝丝的药膏涂抹在上面的感觉。 清淡的药香在身侧逸散,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太轻太缓,司娆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待到药膏用去了大半,苍淮才将滑落在肩头的衣料拉上去。 然后默默将药膏收进怀里。 她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近乎在他动作停下的瞬间,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苍淮望着她睡得平和的睡颜,泛着些薄红,卷翘的睫毛小扇子一般洒下一片阴影。 他不由得想起,刚到长哭崖下时,他以为她会惊慌失措,却没想到当夜就收拾好了山洞睡觉。 她倒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睡着。 月光洒下一片清辉。 城南破庙外的乱石上,小男孩坐姿端正得仿佛一尊雕塑,身旁的女子歪歪倚在他身上,鬓发微散。 男孩微微侧头,面上眉头紧皱。 分明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但有一只手却虚虚地托住了她的手肘,仿佛是担心她滑下去一般。 当司娆醒来时,眼前是一片刚刚散去的迷雾。 眼前却不是睡前的破庙,而是一副熟悉的场景。 热闹的集市,喧嚣的叫卖之声,人人脸上都带着宁静祥和的笑容。 还有…… “仙长,来长乐镇游玩吗?”穿着短打的伙计,满脸堆笑地凑上来询问道。 “咱长乐镇啊,别的不说,地虽不大但应有尽有。” 甚至连他脸上的笑容,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司娆的心脏蓦地一跳。 ……重制了。 竟然这么快。 司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肩头,那里的伤被妥善处理过,只过了一夜淤青就散去了许多。 伙计仍然滔滔不绝的说着话,但眼前的司娆却半点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她快步向前走去,朝着那个池塘走去。 身后的伙计,紧赶慢赶地跟在身后,一路连声道:“哎哟喂,仙长……” 不多时便再次见到那棵熟悉的大榕树,但出人意料的是,树下的黑影里却并没有那个男孩。 司娆神情微愕,是来得太早了吗? “仙长,仙长……您在找什么啊?” 司娆皱着眉,缓缓道:“长乐镇里是不是有一个聋哑的男孩。” 伙计面色微变,露出那副熟悉的神情,同样的回避和讳莫如深。 “啊……您问这个做什么。” “你带我去找他。” 司娆往他怀里抛了一块灵石。 方才还神情回避,躲躲闪闪的伙计顿时换了一副神情。 “小的不敢欺瞒仙长,实在是那个人他……” “这……从小镇上的人就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小时候克死父母长大了……” 司娆微一皱眉:“不用跟我说这些,你带我去找他就行。” 伙计连忙应是。 他一路带着她去了村头,那里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子,里面杂乱地堆着些衣物和看不清来历的东西。 若不说这是人住的地方,司娆觉得这里更像个狗窝。 草棚子里空荡荡的。 伙计也目露一丝讶然:“他平常都在这里的……” 司娆在那池畔的大榕树下一直等到天色渐晚,也没再见到那个男孩。 耳边又再次响起敲敲打打的声音,街道小巷中的大红灯笼再次挂了起来。 又是大婚了。 司娆皱着眉顺着人流去了员外府。 还是与之前一样的热闹氛围,连他们说话时候的语气和声调都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到了拜堂时候,那个面色发青、动作僵硬的新郎官却没有突然暴毙。 司娆的身体发凉。 在这个长乐镇中的界里,所有人都看似正常却又不正常,唯二的两个变数—— 一个是面前的新郎官,一个就是那聋哑的男孩。 若新郎官的故事圆满收场,出事的就应该是…… 外面忽地响起一阵喧闹之声。 “大家快停下,我们刚才抓住了这个妖怪,他在往井里面下毒!” 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押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走进来。 他抬眼,那一双如墨般的眼里,寒津津的没有温度。 第25章 覆寒溪的消息传回宗门, 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一日之内,从极北之地到滇山密林,沿路留下九道紫雷劫痕迹。” 信的末尾简短问道:“任务完成了吗?” 覆寒溪眉梢一跳。 一月前, 长哭崖曾降下九重紫雷劫,修真界人心惶惶。 从前从未有过九重紫雷劫的先例, 如今短短时间内却历经两次九重紫雷劫! 那崖底的人, 到底是什么路数? 更何况渡劫气机锁定。 从没听说过还能有人可以一边移动一边渡劫。 从极北之地到他所处的滇山密林, 中间近乎相隔整个大陆…… 这是多么恐怖的速度,更何况身上还扛着雷劫。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4节 覆寒溪心惊不已, 问旁边的夏温清:“附近那一道雷劫留下的痕迹你去看过了吗?” “去看了,就离这不到一百里,那边半个山头都被劈没了, 都过去一天了,还残存着天道的威压……” 他啧了一声:“倒是没见到有人在那历劫的痕迹。” 覆寒溪望着眼前封闭的界,目光沉沉。 这么大的动静, 那些敏锐的化神老祖很快就会寻来。 夏温清道:“你说, 这个女孩也去过长哭崖。她和那位有什么关系?” 覆寒溪摇头:“还不知道。但她活着从长哭崖出来了。” 环顾四周,这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别人了。 夏温清他压低了声音:“这么大的动静……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覆寒溪望着眼前深重的白雾, 蓦地生出一种看不清前路的茫然。 “先给掌门传信,再做定夺。” …… 迷雾里的界已是黑夜。 原本热闹非凡的院落中因为这突然出现的一行人, 而安静了片刻。 长乐镇不大, 所有人都共用一处水源。 今日宴席上所有的菜肴、饮水, 皆是从那一口井里取用。 有的人当即就是面色一黑, 满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他在井水里下了毒!完了……我肚子好痛……” 所有人忽地齐齐转头,眼神看向同一处——他们面无表情地望着那被押在壮汉手中的男孩。 “一出生就克死了他爹, 全靠镇上人给你一口饭吃, 没良心的白眼狼, 竟然还想害死我们。” “员外郎,今日在你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可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啊。” 面对着所有人的注视,男孩神情甚至没有分毫的波动。 几个壮汉对他的动作极其粗鲁,推搡着把他带进了院里,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 那一具瘦弱的身躯晃了一下,扑在地上。脸上、身上顿时多了许多擦伤的痕迹。 但他缓缓坐起来,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脸上是一片寂静的漠然。 他漠然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众人,眼中带着几分轻蔑。 幽深的墨瞳漆黑一片,无情无绪地看着众人,莫名给人以森然恐怖之意。那些叫嚣着要处置他的人,看到这眼神,不由得从心底升起恐惧来。 这分明不是人类能有的神情,似是地狱的恶鬼。 他们蓦地退后了一步,恐惧带来更浓重的杀意:“今日就当是为长乐镇除害了。” “他应该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杀了他!” 张员外处于人群中央,今日他穿了一身黑红的吉服,庄重的色彩让那一张总是带笑的脸变得严肃沉郁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 张员外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手颤了一下。 众人灼灼的注视下,他终于干哑着开口道:“来人,架火。” 闻言神情激愤的众人总算平和下来,露出满意的神情。 “火刑啊,没什么新意……” “不过也好,妖物总该是用火的。” 他们阴阴地笑了,动作娴熟地开始搬开桌椅,准备在府里清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来。 这么多人自发地忙碌起来,可奇异的是,许多人在这一片不大的地方同时动作,整个场景竟丝毫不显得杂乱,反而十分有条不紊。 仿佛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做过许多次了一般。 “等等。” 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忙碌的众人一顿,齐齐看向发声的人。 那是一个身穿蓝粉色襦裙的少女,她的眼中映着阖府的红光,眉眼灼灼如星。 多好看的人呐,长得跟仙女似的。 她破开人群走来,人们不自觉地想要给她让路。 她却直直走向了跌坐在地上的男孩身边。 一直控制着他的几个壮汉顿时一愣,连忙出言道:“您别靠近他,他是不祥的妖物,会伤人的……” 几人伸出手就想拦住她,但没想到却根本碰不到面前这看似柔弱的少女。 她轻盈得像是一只蝴蝶,他们甚至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的,只能看到浅蓝色的裙裾绽开一道弧线。 他们的手甚至没能沾上她的衣角,便被她轻易地躲开。 司娆站定,微微一笑:“他身上有没有妖气,我应该比你们更清楚呢。” 她看着跌坐在地上身形单薄的男孩,微微偏头,向他伸出手。 那一双始终没有分毫波动的眸子,因这突然闯入视野的蓝紫色身影有了波动 黑漆漆的眼眸看着伸到眼前的手,眼底似有神光一闪而过。 周遭寂静极了。 那些忙碌的身影都停下了,看着眼前的一幕。 少女貌若神女,周身气度非凡,令人不敢直视;她却向那个一身狼狈、跌坐在地的小怪物伸出了手。 他们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呐。 张员外讪笑着:“这……仙长,他要毒杀镇上的居民,这就是咱们长乐镇自家的事,你就不必插手了吧?” “不管哪里的人,说话做事总是要讲证据的。” “你们一上来就说他投毒,也没个证据就急着要将此事盖棺定论,迫不及待地就要将人处死……” 她话音一顿,意有所指地说道:“张员外,急着找替死鬼,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张员外面色一变:“你在说什么?他在井里下毒是有人亲眼所见!更何况,你看不是有人已经发作了吗……” 他指着一开始那个打滚喊肚子疼的人。 但那人似乎是留心着这边的进展,早已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听着这边的动静,浑然忘记了此时自己扮演的应该是个病患。 见到张员外的动作,他动作一僵,连忙躺下连声呼痛。 司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张员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嘴上嗫嚅着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若真的有事,我自然会查出个结果来还大家一个公道。在那之前,他我就先带走了。” 在众人沉凝的视线中,她朝地上的他伸出手。 与面对众人时面上的严肃不同,望着他时,她甚至还能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 像是一只小刺猬,以锋利的尖刺面对众人,却只将温暖柔软的肚皮露给他。 在这具身体里,苍淮听不见半分声音。 只能看见他们面上狰狞的神情,如同鬼影重重。 她却干净、温和、不染尘埃。 苍淮眼神晦暗。 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对这具身体怀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她分明不认得他,却还是不惜身陷险境,一次一次地帮他。 伸到眼前的手,手指根根纤长,白得晃眼,精致如同瓷器,只是看着便能让人联想到手感定然十分柔软而温暖。 他指尖微蜷,缓缓将那一只满是脏污,染着尘泥的手放入她的手心。 …… 离开前的最后一眼,司娆看向正堂里的一对新人。 他们本该才是今日的主角,却被众人遗忘在了正堂里。 原本围在身边的众人都一拥而出,到了院子里看热闹,他们两人的站位却没有丝毫变动。 他们仍站在原地。 新郎官手里牵着那一段红绸,新娘子则安静地站在身侧。 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木然而冷漠的目光只盯着手上的一段红绸。 而另一端的新娘子的动作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她的面目笼罩在大红盖头之下,连一丝隐约都无法窥见。 古怪,古怪透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司娆心中生出荒诞之感。 整个镇子上的人都不对劲,他们的行为模式根本就毫无逻辑可言。 今日的发展和昨日分明完全不一样了。 突然暴毙在拜堂过程中的新郎官好好地活了下来,但结果却一样的。 他们还是想要小容死。 这仿佛是整个界里既定的程序,所有的恶意都会集中到他身上。 不管新郎官有没有出事,他们都只想让他死。 一纤细一瘦弱的两道身影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 员外府里站满了人,但此时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目视着他们离开,脸上阴沉得可怕。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5节 …… 司娆带着他回了客栈。 此时客栈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伙计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 司娆没有惊动他,悄悄带着人上了楼。 “楼里都没有人了,用热水不方便。”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她还是这样解释了一句。 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然后用了一个祛尘术。 水流落下,带走身上的脏污与泥垢。 她的手是暖的。 覆在眼上的动作也极轻,像是云雾一般。 他本该厌恶任何人的碰触。 可奇异的,他竟不讨厌她无意的亲近。 那一只手只停留了一瞬,便离开了,房间里柔和的烛火映入眼中。 司娆蹲身在他面前,望着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还好你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若是什么都能听见,岂不是要难过死了。” 她的距离极近,说话时喉间微微的震动都清晰可见。 “这段时间你就先跟着我吧。” “不过今天就先睡觉了,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 苍淮下意识就是一皱眉,他不用睡觉。 但是望着她如秋水横波一般的眼眸,他终是一抿唇,默默爬上了床。 房间内的烛火熄灭了。 他睁着眼望着漆黑的床顶,眼里是复杂的思绪。 她带他回来,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仿佛只是随手把他从那群人手里解救出来,然后给他打理干净,仅此而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完全看不清她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思绪陡然被打断了。 是床侧微微下陷,属于她的清和香息顿时萦绕在鼻尖。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微微震了一下。 原本只是平躺在床上的人刹那间浑身僵硬,冻成了木头一般。 司娆合衣躺下,只占据了床边的一点,嘴里喃喃道:“明天就结束了……” “一定要早一点,赶在日落之前。” 苍淮听不到她的声音,只能感觉到说话间微微凌乱的呼吸。 还有她无孔不入的气味。 作者有话说: 更新晚了抱歉qaq 9号更新计划:因为上夹子,当天凌晨不更,21点和23点会掉落两章。 之后的10号照旧0点和21点各一章。(其实也可以当做9号有三章啦!毕竟时间差不多) 尽量存稿箱精准投递,不让宝子们白等!(磕头了呜呜呜) 第26章 苍淮自出世起, 便清醒地度过了无数个寂寂长夜。 于他而言,睡觉并不是一件愉悦的事。一闭上眼,眼前就是无尽的杀戮与血腥, 伴随而来的还有挥之不去的腥腻气息。 他想,今晚不过是又一次睁眼到天亮。 可这一夜却不同。 躺在身边的人喃喃自语几句后就睡着了, 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而均匀。 被安定的气氛感染, 一开始的僵硬过去, 到后面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是难得的好眠。 梦里是水草丰茂,玉带一般的河蔓延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是风和日丽的春日图景,世界宁静,万物生长。 苍淮醒来时, 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空茫。 他好似忽地明白了她对睡眠的执着。 帐子里弥漫着与梦境中的气息如出一辙的香气,熹微而宁静,是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 紧随其后的是一只轻若无物的玉臂压在他的身上, 像是抱着什么枕头一般,反手将他揽入怀里。 苍淮整个人忽地一僵。 少女的身躯柔若无骨, 哪怕压在身上也感觉不到重量。 但这个距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胸腔的起伏,呼吸声轻若鸿羽, 拂在面上是微微的痒。 他突然就想起, 曾经在山洞里看见的景象。 大红的锦被上压着一直笔直匀称的腿, 白得晃眼, 垂下的粉色软烟罗模糊了画面,却更显出一种隐隐绰绰的朦胧来。 见到神冢的靡靡幻象也毫无波动的内心, 忽地跳了一下。 司娆睡相向来不好, 睡觉的时候手里不抱着点什么便觉得空荡荡的。但她喜欢软的, 可以揉起来的物件,比如被子、枕头。 迷迷糊糊间,她好似抱住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但并不如她喜欢的被子柔软。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便蹙了蹙眉,从梦中醒来。 她睁开眼,看清了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 于是动作几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 他仿佛还在熟睡,闭着眼,黑如鸦羽的睫毛洒下一片阴翳。 闭着眼的模样很平和,不似白日看见的那般阴郁,倒有了几分孩子的模样。 司娆悄悄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收回了那一只摆放位置不太合适的手,悄悄下了床。 直到那一股气息已经淡得几不可闻,躺在床上的人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房间内已经空无一人。 她走了。 …… 司娆整理了一下,就下楼了。 她揉了揉额心,还有些意外。 昨天晚上一过,所有的一切都重制了,不管当时身处何处,都会回到一开始进入小镇的地方。 但今天醒来,时间却正常推进了。 已经是快到中午了,客栈大堂仍旧空荡荡的,就连昨晚见到的那个在柜台打瞌睡的伙计也不见了。 司娆只看了一眼,便绕进了厨房里。 …… 苍淮坐在床上望着紧闭的房门。 墨瞳幽暗,情绪难辨。 一个又聋又哑,出去还会引起全镇人注意的人。 带在身边也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 她走了也是情理之中。 他的手攥紧了床褥,仿佛在汲取着残存的温度。 房门开了一条缝。 司娆推开门进来。 她手上端着一个小锅,快步走到桌前,将手中的砂锅放在桌上,扭头对他招手。 “过来。” 望见熟悉的身影,墨瞳中闪过一丝怔忪。 她竟没走。 司娆笑得如常,她揭开砂锅盖,里面的白菜豆腐煲还咕嘟咕嘟冒着泡。 “今天客栈里没人,我去借用了一下厨房。” “你应该一天没吃饭了吧。” 苍淮一怔。 眼前蓦地就浮现出,昏暗天地里她站在池畔。 玉白的掌心捧着朱红的果子,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养在山洞里的植株结了果子,你要尝尝吗?”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6节 不知为何,他竟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来。 她对谁都是这样笑? ……他到底还是坐在了桌前。 在司娆专注的目光下,瘦弱的身躯坐得笔直,背脊有些僵硬,持箸的姿势稍显生疏。 司娆眨了眨眼问道:“好吃吗?” 他吃饭的动作很慢,仿佛经过良好□□的世家子一般,半低着眼睫,带着优雅的姿态。 司娆原以为这个姿势应当无法看清她的口型,所以也并没打算得到什么回复。 可出乎意料地,他竟点了点头。 司娆看得一怔。 他是……一直在注意着她吗? 他动作虽慢,但小锅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底了。 司娆收走锅的时候,手触碰到烫手的锅底,眉心一跳。 他方才竟是面不改色地吃下了一整锅滚烫的食物。 司娆连忙去看他。 “不烫吗?等放凉了吃也行啊……” 也怪她,看着他面色如常,竟忘记了这可是刚从灶上端下来的砂锅啊。 司娆心头升起几分心疼的情绪,他在这镇上的处境,近乎是人人可欺,又只剩下他一个人,能填满肚子,自然不介意入口的东西是否滚烫……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头有些沉重。 若他只是游历途中遇见的人,她自然可以带他离开这里。 但他是界中人。 生而被束缚在此地。 司娆用手指捏住他的下颚,手指微微用力让他张开嘴。 “我看看。” 她动作小心翼翼,眼底十分专注。 这分明是一个带着些侵略性质的动作,但或许她的眼神太过纯澈,由她做来却分毫感觉不到强迫之意。 一瞬间他们的距离极近,近至呼吸可闻。 黑如鸦羽般的睫毛颤了一下。 是她的指尖探进了嘴里,按压他的唇舌。 片刻之后,似是确认没有问题,她松了一口气,退开。 她递出一块手帕给他,示意他擦嘴。 司娆若有所思地说道:“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喝点凉水。” 她提了一下桌上的水壶,是空的。 眉毛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她伸出手,这次没有等待,他便领会了意图,将手放了上来。 “今日有些古怪,客栈里没有人,外面也安静得厉害。” 司娆解释了一句,带着他向外走去。 刚好也要去厨房还锅,顺便带他喝水去。 若是此时有外人在,便能看见。 那村头,出了名阴郁乖戾的男孩,此时被身姿昳丽的少女牵着,那一双幽深瘆人的墨瞳,却只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模样是说不出的乖巧。 客栈厨房的东西并不多,司娆用厨房里的水瓢舀了水,递给他。 他双手捧着,一饮而尽,没有落下半滴。 黑漆漆的墨瞳抬眼看她。 司娆:“……” 她欲言又止,看向灶台:“其实那边有碗来着……” 但她的眼神忽地一滞,灶台边上摆着一个空碗,只剩下一点浅绿色的汤底痕迹。 她煮白菜的时候,一不留神放多了,便盛了一些出来,放在碗里,堆得冒了尖。 而此时,那个碗空了,碗边晕了一圈水渍,似是因人放下的动作太过仓皇而洒落。 这里还有其他人。 司娆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每一个角落。 忽地手中飞出一道袖底风,直击堆在灶台边上的柴火。 “什么人?出来!” 司娆将男孩护在身后,目光灼灼。 凌乱繁杂的柴火倒下,露出一个蜷缩在柴火堆中的身影。 她穿着勉强蔽体的麻衣,因为饥饿而瘦骨嶙峋,头发乱糟糟地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惊惧湿润的眼。 她缩在柴火堆里瑟瑟发抖,声音细弱:“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司娆神情一怔。 是个女童。 司娆脑海中隐隐约约划过了什么。 自从进入到长乐镇,看到的大多是青年、或者中年人。 除了身后的男孩,并未见过什么孩童。 司娆蹲下身子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不会有人吃你的。” 女童抽噎着,小心翼翼地看她,眼神中满是胆怯和惊惧。 司娆变戏法一般从怀里变出一个红布包的桂花糕,她剥开外面的纸包,顿时香气四溢。 女童咽了口口水。 她放在地上,往前推了推。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恶意,在女童警惕的目光下,她后退几步。 “还饿吗?你吃吧。” 女童的眼神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 她一边观察着司娆的动作,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柴火堆里走了出来。 见司娆一直不动。 女童终于放下心,捡起桂花糕就往嘴里塞。 见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开始舔手指,司娆放轻语调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你的父母亲人呢?” 女童望着眼前空空的小手,原本已经平息的泪意再度开始汹涌:“阿爹,阿娘……死了。哥哥说,让我好好藏起来。” “你哥哥呢?” 女童抽噎道:“哥哥不要我了……” “他去了一座好大的宅子里,然后变成烟飞走了。” 司娆眉心一跳,这长乐镇里,能称得上是大宅子的只有员外府。 她看着女童吃完,把她带回了楼上的客房。 司娆用了一道祛尘术,女童洗去脸上的锅底黑灰,露出来的是一张清秀的脸。 她几乎能想象,她之前一直躲在厨房里是怎样生活的。 司娆把她抱上床,温声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帮你找哥哥好不好。” 方才还很警惕的女童,此时却抱住她的脖子不撒手,眼里是害怕失去般的恐惧:“不要去,不要去……” 司娆安抚道:“没事的,他们奈何不了我。” 她女童埋在司娆的颈侧,还想说些什么,忽地望到一双寒凉的眼,她手中动作蓦地一僵,默默松开手。 司娆帮她盖上被子:“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不会有人来找你的。” 小女孩裹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 她看着一粉一黑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离开,才偷偷呼出一口气。 刚才那个哥哥的眼神…… 好可怕。 …… 等离开了客栈,司娆才发觉,原来不只是客栈,就连第一日看见的繁忙街道也空了。 街上空无一人。 司娆蹲身道:“你不想待在那个房间里的话,我把你放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好不好?” “我很快就回来。” 男孩无声摇头,被她握在手中的手反握住她的手指,攥紧了。 司娆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但是可能会很危险,如果……”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7节 黑曜石一般的墨瞳定定地看着她,那双眼里没有害怕,没有彷徨,倒映出她的面容。 如果是那晚如同婚宴一般吉凶难辨的情况,司娆或许还会冒险带他一起。 但现在,长乐镇白日空巷,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抱歉。” 她反手封住他周身经脉,苍淮顿时动弹不得。 向来没什么情绪的墨瞳微蓦地放大。 索性这客栈没人,司娆把他放到隔壁房间的床上。 “若还能见面,再亲口向你说抱歉吧。” 如果今天便是破局的关键,那他们恐怕不会再见了。 但若不能破局,界的时间重制,他也不会再记得今天的事。 想到这里,司娆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苍淮被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那一道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他心中惊怒不定,望着空荡的房间竟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 司娆原本以为,小女孩口中的“变成烟飞走了”只是一个抽象的说法。 可当她来到员外府外,看见冲天的黑烟,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难言恶臭,顿时便明白了那一句“变成烟飞走了”的含义。 昨日员外老爷说架火,是为了对小容处火刑。 但她带走了他,“火刑”却还是如期举行了。 小女孩独自在厨房里躲了七天,她的哥哥也走了有七天了。 司娆原本以为她哥哥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困在了员外府里…… 司娆蹙眉,纵跃进府里。 员外府里密密麻麻地站着人,挤挤挨挨,几乎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面上带着麻木而痴迷的神色,紧紧盯着在院内空地燃烧的火堆。 那里,或许曾经有一个人。 但他此时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在火堆旁匍匐着一个红衣的女子,手中捧着一件大红的外袍,泪水横流。 那是大婚的喜服。 死的人……是那个新郎。 “可惜了,是只尸妖……味道真难闻。” “那也是精怪呢,虽然不入流了些,呵呵……” “员外老爷总是这么心善,在咱们长乐镇,您还要长长久久地坐镇下去。” 被围在中央的员外神情一僵,眼神有些飘忽,不住地去看哭得有些喘不上气的女儿。 “噗!” 火光忽地跃得更高,火中焦黑的身躯也倒下了,烧成了灰烬。 原本还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在这一刻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眼神齐齐盯着燃烧的火堆,偌大的府邸内只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和木柴燃烧的哔啵之声。 身穿怪异长袍的老者,往火堆撒了一把什么东西,顿时火光跃得更高,似是燃到极致。 所有的木柴渐渐燃尽了,原地只剩下了一堆黑灰,里面掺杂着些许白色的骨灰。 旁边围着的人缓缓靠近,面上神情是迷乱的疯狂之色。 率先有人捞了一把灰,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嘴角霎时染上一圈黑灰,但他却一脸享受,仿佛品尝到了什么至高的美味一般。 “是力量啊……果然是妖怪,你们看,我是不是顿时就变年轻了?” 他胡乱地摩挲着自己脸上的皱纹,无意识地将手上的灰蹭了满脸。 然而无人理会他。 众人饿虎扑食一般地扑向燃尽的黑灰,争先恐后地捞着灰就往嘴里塞。 看着眼前的一幕,司娆感到一阵反胃。 他们如此坚持要将人处死,是为了这个。 这是一个吃人的小镇。 他们姿态熟练,显然这样的事,在长乐镇已发生了不止一回,甚至已经成了某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红衣的女子满脸风干的泪痕,她从疯狂的人群中爬了出来,无神的双眼一下捕捉到了站在一旁的司娆。 “仙长……” 司娆一怔,她是昨晚的新娘。 她头上钗环未卸,面上的红妆被泪水打湿,已经凌乱得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她泪眼盈盈地望着,未语泪先流。 声音哀怨如泣:“仙长,你带走的那个男孩,他还好吗?他们……是一群疯子。” 司娆却没有做声。 她早看出那个新郎的不对劲,只是按下不提。 司娆默然看她片刻,缓缓道:“尸妖,是你炼的。” 她哀怨哭泣的神情一滞。 司娆的眼神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红线:“你手上的红线,是与尸妖的契。” 拜堂的时候,她和新郎一直攥着红绸,盖住了他们之间牵着的那一丝凡人不可见的契约之线。 她苦笑一声:“仙长好眼力。” “我和二郎青梅竹马,”她目露回忆之色,“好不容易说服了我爹,同意我们的婚事,但婚期将至,他却……” “家中有秘传之法,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不想竟真的成了。” 她的声音忽地凄厉起来:“我只是想让我们的婚事如期举行,我只是想和我的情郎好好在一起,这有什么错吗?” 司娆一默。 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姐,第一晚甚至没能看见她的容貌。 只是新郎突然暴毙的时候,远远地听到了她的一声惊呼。 她想必很爱他。 她萎顿在地,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仙长,你救走了他,为什么不能救救我的二郎呢?” 她身后的人,狂热地扑在那一堆黑灰上,动作如同退化的兽类,甚至为了争抢所剩无几的骨灰,大打出手。 司娆皱了皱眉:“这样的事,在府上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吧?” “不只是你的新郎,从前还有很多人,死在了这。” 新娘一怔:“是大巫说,食下搀着仙露的骨灰,能够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但我从未……” 司娆皱了皱眉:“什么仙露,不过是助燃的材料罢了。” “是么……” 她笑了一下:“我竟从来不知。” “最开始,是从坟地里挖出来的尸体。渐渐地,他们不能满足于这样‘不新鲜’的骨灰,开始向老弱动手……” “还有那些误入此地的外乡人。” “大巫又说,初生的孩童,集天地之灵气长成,他们的骨灰有着特殊的力量。” 司娆:“孩童身上带有先天之气,让他们生来不至于夭折。随着逐渐长大这股气会慢慢消散,但却从未听过,能靠食用骨灰获得这种力量。” “孩童不能,那山野精怪呢?山上的花妖、树妖……还有我的二郎。” 她神情怔忪,仿佛陷进了某种回忆里。 司娆皱眉,却看见坐在地上哀怨如诉的人缓缓站了起来。 她微微偏着头,对着她笑。 “他们吃过这么多骨灰,还从未尝过仙长的骨血是什么味道呢。”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那些争抢骨灰的人突然停下了, 他们的目光陡然转向司娆。 眼神之中有一瞬间的空洞。 见到这熟悉的举动,司娆忽地明白了:“这个界,是因你的意志生成的?” 一直以来, 他们的意识仿佛被人控制,而操控着他们的, 正是眼前柔弱哭泣的女子。 她喃喃低语道:“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才能复活我的二郎吗?” “可偏偏因为他是尸妖, 不管重来多少次,他都会死在我们的婚礼上。” “仙长高高在上, 又怎么能懂得眼睁睁看着爱人在面前死去的痛苦呢?”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能让二郎活下去的法子,但你们……你们为何要突然出现在这里?”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8节 她的眼神蓦地变得狠厉, 她死死盯着司娆,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 司娆皱眉:“你所谓活下去的法子,就是让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小容身上?” 所以才会那样, 无论发生什么, 他们都要小容死。 “小容?你还给他取了名字……仙长还真是……” 张家小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忽地大笑起来:“仙长还真是可爱啊。” “他不过是个村头的乞儿。从小就没了父母, 是个聋子、哑巴,他就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你说他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受着众人的唾骂, 为了一口吃的, 还要和野狗争食……他这般努力地活下去, 换来的也不过是痛苦啊。” “我这是在帮他解脱。” “但我的二郎不一样,我和我的二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风度翩翩又文采过人, 我懂他的怀才不遇, 他懂我的敏感心思, 我只想和二郎好好地过下去,是他们逼我!是他们不想让我们好好活下去!”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狠厉,眼中是浓重的怨毒。 她微微偏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小仙长,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就让你和你那位小朋友的血,一起为我的二郎送葬吧。” 那些麻木的人,眼中忽地有了反应。 他们空洞的眼神有了焦距,一个接一个地冲了上来。 司娆皱了皱眉,也不再守着那些规矩,从丹田取出长剑。 但当她提气时,她才陡然发觉,周身灵力竟不能调动半点。 整个员外府,像是笼罩着一个隔绝灵力的罩子。 看到她眼中的惊诧之色,张家小姐笑了。 “我早该如此做了。” “昨晚若不是让你带走了那个小怪物,我的二郎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数不清的人,扑了上来。 他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剑伤落在他们身上,也像是丝毫感知不到疲倦和疼痛一般,源源不断地往前冲。 司娆被围困其中,高声道:“杀了你的二郎,吃了你的二郎的,不都是他们?” “你分明有控制他们的能力,却放任他们行事。不去怪罪加害者,反而来怪罪受害者没有引颈受戮吗?” 张家小姐蹲在地上,捧着那一件新郎穿过的外袍,如痴如醉地嗅闻。 “不是你们闯入,我本可以和我的二郎生生世世地在一起……” 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 司娆皱了皱眉,也不再多话。 修真界里关于界的记载向来少见,能进入界的人本就不多,能活着从界里出来的就更少了。 长乐镇是一个已经成形多年的界,以至于能在风俗志怪谱里见到关于它的记载。 破界需要找到成界的原因,很明显长乐镇的界是因眼前人的意志生成的,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巫蛊。 张家小姐口中提到的“大巫”,才是一切的根源。 他让这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镇,变得如同人间炼狱。 司娆在众人的围攻之中,飞快思索着对策。 但双拳难敌四手,眼前的居民失去理智,如同没有意识的傀儡,只知疯狂的攻击 有人倒下了,他们便踩着前人的尸体冲上来。 不知疲倦、不知疼痛。 司娆挥剑的速度赶不上他们扑上来的速度,胳膊逐渐因挥剑的动作而变得麻木。 “小仙长,他们可不畏惧死亡呢。” “死亡又如何呢?第二天醒来,仍旧阳光明媚,一切都刚刚好。” “但是仙长你可就不一样了,你若是死在这,就真的死在这了。” 她声音轻得像呢喃。 张家小姐如同幽灵一般在司娆身边乱晃,她穿梭在人群之中,身形难以捕捉。 司娆咬牙道:“我真是谢谢你提醒我啊。” 张家小姐脸上得意的笑忽地一僵,她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还有长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眼前的少女,前后都被夹击,她的动作也分明已经变得迟缓,可她的剑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毫不犹豫地向后刺来。 这一剑,极快,也极稳。 司娆回身,毫不犹豫地拔出刺入她胸腹的剑,顿时血流如注。 她分明裙裾都染着血迹,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但她的眼睛却依旧灼灼如星,仿佛一切的晦暗都终将被这明亮驱散。 张小姐看着身上血流如注的伤口,她忽地笑了。 伤口平滑、整齐,需要极快的速度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在无法调动灵力的情况下,她竟还能做到如此地步。 “小仙长有几分本事,倒是比之前的废物厉害一点……” “但是有什么用呢?” 她微微偏了偏头,那流血的身躯顿时如同空了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变成一张轻飘飘的皮落在地上。 她的声音仍旧在耳畔响起,仿佛无处不在一般。 “小仙长既然那么护着那个小怪物,不如我就把他找来杀给你看可好?” “但是你不用担心哦,他就算是死了,也还能复活。” “仙长可要小心自己呐……” 那一道声音飘然远去,空气里传来她的笑声。 司娆面色沉重。 已经成形多年的界,果然不一般。 张家小姐最开始或许是个普通人,但在这个界里呆了多年,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已经和这个界融为一体了。 但这么厉害的张家小姐,为什么还是护不住她的情郎呢? 控制这群人的小姐离开了,但面前人的攻击却并不因此停下。 这些人仿佛怎么也杀不尽一般,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肩膀的酸痛让她每一次挥剑的动作都变得更加迟缓,司娆喉间涌起腥腻的血气,她恍惚间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就要在这里无名地死去。 空气里,忽然传来破空的一声响,一块碎瓷片擦着司娆的脸飞了过去。 司娆暗暗心惊,却见那一片瓷器深深嵌入身后人的脑子里,他双目圆睁,手里还持着一把尖刀。 竟是不知何时偷偷摸到了她身后。 司娆心脏一跳,顺着那瓷片飞来的轨迹看去。 门口站着一道瘦弱的身影,站着还没有门口的石狮子高。 漆黑的瞳孔转过来看了她一眼,便漠然移开视线。 是小容! 她不是封住了他的经脉吗? 按照她的估计,那效力至少也会持续到入夜之后…… 男孩手中还捏着一片残缺的白瓷碎片,但他却没有再将瓷器扔出,而是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锋利的瓷器边缘割破手指,顿时,血流不止。 他举起手,让鲜血顺着手臂滑下,血的气味扩散出去。 在整个界里,所有小镇居民的第一条思维就是—— 聋哑男孩必须死。 那鲜血的气味仿佛刻进了骨子里,在闻到味道的瞬间,在围攻司娆的所有人顿时调转了矛头。 像是见到猎物的恶狼一般,齐齐扑上去。 汹涌的人潮,瞬时将他淹没。 围着司娆包围圈顿时散开,但她的心却揪得更紧。 他举起手,任由血液横流的画面,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这一股疯劲儿,她曾在别人身上见到过。 眼前蓦地闪过一道画面。那人站在沉剑池畔,面无表情地紧攥着剑尖,鲜血直流,顺着那深黑的剑尖流进了地里。 司娆抛开脑中的画面,一个疾奔上前,扎进了包围圈里。 她看见的画面却令她众生难忘。 瘦弱的身躯被疯狂的居民捧在手中,举在空中的手被居民争相追逐啃噬,露出森森白骨。 他却像是分毫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另一只手蘸着血在空中画符。 在这般非人的痛苦之下,他画符的手却极稳,每一道符文都分毫不差,没有丝毫偏离。 司娆感到,空气中被隔绝的灵力再次汹涌而来。 但伴随而来的却是,他不作任何抵抗地被人群吞没。 那一双如同无月无星的夜空般的眼眸闭上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39节 他以身献祭,换来阵破灵归。 司娆眼中的情绪几欲破碎。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司娆提着剑便往人群中冲。 但人是杀不尽的, 他们不知从何处涌来,义无反顾地往小容身上扑。 司娆不断劈砍,用出最凌厉的剑招才生生清出一条路来。 “啪!” 微不可查的一声响,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在这不断嘶吼的声音中,这声音轻微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司娆的瞳孔霎时微缩了一下。 那一只满布鲜血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那紧攥在手中的白色碎瓷片也随之落下。 残缺的白瓷上, 刻着一朵清浅的南莲。 是药王宗出品的徽记。 是那一日在破庙前, 她亲手放进他手心的伤药。 曾经小心翼翼站在身后给他上药的男孩,此时被数不清的恶鬼啃噬, 啖其血肉! 那落地的碎片,也很快被数不清的脚踩踏,彻底碎成了粉末。 “你们……松开他!” 司娆双眼红得刺目, 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手中染血的长剑,剑光霎时间暴涨数十倍。 她攥紧了手中的剑,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灌注着全身灵力的一剑, 倏地挥出。 剑光, 雪亮! 划出的雪弧如同弯月,周身剑气亮如白昼。 带着浩然杀机的一剑斩出, 无尽威势自周身扩散,周遭邪魔退散! 那些疯狂撕咬着的居民, 蓦地被这剑光弹开。 他们血红的眼愣住了, 愣怔地看着周遭的伙伴, 他们皆是一样, 周遭被如虹的剑气洞开,身体里留下一个黑黝黝的窟窿。 嘶吼着挣扎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 司娆抖着手接住了那一具瘦弱的身体, 横流的鲜血模糊了他的眉目, 近乎分辨不出他的模样。 手中祛尘术一道接着一道, 却无法让他恢复原来的模样。 眼中是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落在他的脸上,他却在也没了声息。 她脱下自己的外裳,罩在他的身上,然后将他抱了起来。 他轻得好似没有半分重量。 身后是安静下来的员外府,那些狰狞的眉目却永远定格了,空气里的气息腥臭扑鼻。 司娆喃喃道:“你不该留在这。”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抱着他向外走去。 身后血迹滴答滴答,蔓延出去。 小镇里还是白天,但已听不见半分人声。 司娆一路抱着他去了池塘边,那一棵大榕树下。 从正午到日落,司娆抱着他动作一直一动不动,近乎成了一座雕塑。 张家小姐循着血迹一路找来这里,她只剩下一道灵体,站在面前像是一片黑影。 她有些忌惮地看着明显坐在树下出神的少女。 她本是去找那个小怪物的,却不想走空了,还留下了一具披着衣服的稻草人迷惑她。 察觉到上当之后,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员外府。 看见的却是阵法被破,留下了满地尸骸,里面空无一人。 从前误入长乐镇的修士,也有近十人了。 他们有的一进来就问东问西,有的干脆在婚礼上就放了一把火把所有人全烧了。 结果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没能出去。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古怪的人。 明明已经杀掉了能够阻碍她的居民,她却什么也不做,跑到榕树底下坐着。 思及此,张家小姐冷哼了一声:“若我是你,解决了那些人,就会第一时间想办法赶紧出去,而不是枯坐在这里,守着一个界中人。” 她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很心痛、很自责,我可以教你一个方法……” “只要你现在在这里死去,明日太阳照旧升起,他也还是村头那个狼狈不堪的小乞丐,时间永远不会前进,他就永远在这里活下去。” “怎么样?”张小姐抬了抬下巴,“用你的命,换他的命。” 可坐在树下的少女却没有回应她。 不管她说了什么,她的神态都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是安静地望着池中倒映的澄黄日光。 张家小姐似是明白了什么:“你在等日落?” “你不杀我,是想等到这一天结束,让一切重来?” 少女的神色仍旧毫无波动。 “哈哈哈哈……”张家小姐捧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如今这镇子里只剩下你我二人,你不想杀我,却想等着时间重来?” “就为了他?就为了他!” 她一个人笑了半晌也无人理会,许是觉得没意思,她便停了下来。 她垂眼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如果影子也有指甲的话,到底是没有再说话。 如今长乐镇空了,没了可供她操控的傀儡已然是落在了下风。 她原本以为大势已去,却没想到这看起来不声不响的人竟是个傻子。 既然她一定要等到第二天,那就等到第二天。 一切重来,她占尽了先机,她未必还能侥幸破除阵法。 天际,太阳的最后一丝光隐没在群山的阴影之下。 司娆一直没有什么波动的眉眼忽地动了一下。 她无意识地抱紧了手中有些冰凉的躯体。 界破,里面的所有人都会消失,但她却不想让他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就算随着这个界一同消散在天地间也好。 随着天地彻底暗下来,张小姐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只是漠然看着她手中的躯体。 渐渐的,司娆手中一空。 她察觉到异样,低头看去,却见他的眉眼像是渐渐淡去了颜色一般,逐渐变得模糊,继而变得透明。 司娆的手抖了一下。 此时,还没有天亮,她也还没回到小镇入口的地方。 但他——却要消失了。 那身躯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司娆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攥住了自己轻飘飘落下的外裳。 张家小姐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也滑过一丝惊讶,她“咦”了一声。 这一次司娆终于有了回应,她蓦地转过脸看她。 “这是怎么回事?” 张小姐觉得有些好笑:“你问我 ?” “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没了,还能因为什么。” 没了?怎么会没呢? 他不是界中…… 司娆眉心蓦地一跳,眼前忽地浮现出那一片在眼前碎成粉末的药王宗徽记。 不,他不是界中人。 界中人随着界的时间一起轮转,所有的一切都将在第二次轮回开启时清空。 但他的手里,却有着上一次轮回中的药膏。 张家小姐也想通了关窍,界中人不会在夜晚消失,只是随着日夜轮换行动归位罢了。 但眼前的男孩却是消失了。 她忽地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 “啊,我说呢。” “有两道气息进入了长乐镇,一道是你的,另一个我却迟迟没看见……原来是落在了小怪物身上啊。” “小仙长,看来他是跟你一样的人呢。” 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0节 “真奇怪,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那一道黑影幽幽地飘到她的身侧,眼神里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心情大好的模样。 “我本来还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抱着一具注定会复生的躯体,那么难过。” “毕竟她是真的死透了,神魂俱消。” 司娆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 他是谁? 他们之间好像从未有过什么交流。 如果他也是从外面进来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帮她? 就这样…… 死了吗? 司娆眼中的情绪变幻不定,他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闪回,还有那一块落下的碎瓷片。 识海一阵剧痛,司娆的心仿佛被一块名为愧疚的大石碾压。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在她眉间,有一处隐隐发烫。 那是一朵深紫颜色的幽浮花,明明灭灭地闪烁在额间。 司娆看不见。 但张小姐在看见那个印记的瞬间,便感觉自己好似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引,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 她的动作慢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胸中鼓荡的心情仿佛是见到神迹,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朝拜一般。 但在手中即将触碰到额心的刹那,一道雪亮的剑光倏忽间洞穿了她的胸口。 神魂剧烈的疼痛,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发出尖利的啸叫。 她疯狂地想要逃离,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把剑却死死地插在她身体里,洞穿神魂! 比这锋利的剑尖更致命的,却是剑身上附着的剑意。 那剑意不似常人,如同旋转的风刃,刹那间在体内肆虐! 神魂被绞碎般的痛苦,是常人难以忍耐的。 “你……!” 没料到沉浸在悲伤中的人突然动手,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惊惧的眼神中,见到那一双空蒙的眼。 “那就结束吧。” 司娆攥紧了手中还染着血的外裳,神情寂然。 她还欠他一声抱歉。 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痛苦的喊叫声在耳畔吼叫,司娆却浑然不觉一般。 周遭环境天旋地转,一下是员外府,一下是客栈…… 浓雾弥漫,极致的白将周遭的一切都掩埋。 司娆却木然地看着眼前,仿佛看见榕树下站着一个不言语的男孩,用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看着她。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疼痛,丹田的反噬,识海的动荡,忽而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于是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再也看不清楚。 …… 滇山密林一阵动荡。 一直守在秘境界外的二人蓦地睁开眼。 他们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界……破了?” 迷雾渐渐散开。 二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就算她侥幸破了界,也必是精疲力尽。 这一次,必不能让她再…… 一道身影,缓缓从迷雾中走出来。 玄色的身影身材颀长,身上笼罩着仿佛来自亘古的威压。 他怀中抱着一道身形纤弱的女子,长睫紧闭,面色白得没有没有分毫血色。 那冷沉的眉目中,仿佛笼罩着阴云。 几乎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二人便明白了滇山密林突如其来的动荡是因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0点,可能会迟,早睡的宝勿等,早起看。么么 第29章 见到眼前人, 覆寒溪与夏温清顿时如临大敌一般。 但内心深处的寒凉却提醒着他们,眼前的人,是他们无法战胜的。 他们隐约感觉到难以捉摸的气息, 却难以辨认眼前人的境界。 那样深重的威压,就算是在门派中避世不出的那一位师祖身上也从未见过。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剑。 但他却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们一般。 他仿佛身披夜色织就的长袍, 缓步行走在林间, 动作看似不疾不徐, 却在刹那间走出去数十步,动作快得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 但他手中抱着少女的手却极稳, 显出与冷沉气息不同的几分小心翼翼来。 在他靠近的时候,二人几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剑鞘露出一点冰冷的剑芒。 但那一双漠然的双眼, 目下无尘,长睫半垂,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竟是全然无视了他们。 夏温清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覆寒溪却在他出声之前按住了他的剑。 无声地对他摇了摇头, 是一个噤声的姿势。 夏温清目露不解,看着那一道玄色的身影在眼前离去, 直至再也看不见才抿唇道。 “他怀里的是……” 覆寒溪的面色却十分沉凝:“还记得几天前落在这附近的一道雷劫吗?” “当时我们都想过,是不是他来了。” 夏温清有些按捺不住:“全修真界的人都在找他, 就这样任由他走掉吗?” 覆寒溪沉默地看他。 在这样的眼神之下, 夏温清也渐渐冷静下来。 那个人分明什么都没做, 他却仿佛连头发丝都感觉到了那一股无形的压迫。 他们又能做什么? “之前给掌门的传信还没有回复, 但是他们破界的速度太快了。” 此间界早已封闭了,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眼前迷雾散去, 是一片空荡荡的空地, 仿佛什么都没有, 又什么都没存在过。 “走吧。”覆寒溪还剑回鞘。 夏温清也按捺下心中那些明显不可能的想法,喃喃道:“他们刚才的姿势很亲昵啊,是情人吗?” 覆寒溪还回答,便见到天际蓦地降下一道危险至极的火光。 那是无形无色的火焰,二人感觉到本能的危险。 ——那无色火焰之中带着的威压,甚至比传说中的红莲业火还要恐怖! “走!” 顷刻间,方才还是一片茂密丛林的滇西密林,在刹那间化作一片火海。 可那火也不过燃烧了一刻,便蓦地熄灭了。 随着火焰熄灭的,还有这一整座山头的生机。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脚下的土地已经只剩下了一片焦黑。 二人的反应已经极快,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无色之火烧灼,面上一片狼狈也就罢了,周身灵力也像是霎时间被抽干,不能调动半点。 夏温清一张风度翩翩的脸被烧得黢黑,头顶的毛乱蓬蓬地炸开,他心有余悸道:“好邪乎的火。” 覆寒溪心中则更生出一种更深的后怕来。 他面色沉沉道:“现在应该想想我们怎么回去。” 夏温清也沉默了,丹田枯竭,吸纳进去的灵气也如同泥牛入海,全无半点痕迹。 他们此时身处在距离宗门千里之遥的滇西密林,难不成凭着一双腿走回去? …… 一则轶闻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故事是关于最近炙手可热的那一位的。 他,冷漠无情,却唯独对一人念念不忘、巧取豪夺。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1节 她,娇羞可人,却落入他的陷阱,沦为他掌中的祭品,任由他日日夜夜,予取予求……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跨越种族的旷世奇恋,感人肺腑的虐恋情深…… 此书一经发售,便火遍了各宗与城池。 书中故事写的是关于那一位不可说的存在。 作者自称是亲历者,亲眼见证了那一个娇软美人是如何倚在他的怀里撒娇,而那冰山魔王眼中却含着柔情…… 夏温清数着这些日子卖话本赚来的灵石,叹了一口气。 “总算是够了。” “买两匹灵马,赶紧回宗门吧。” 覆寒溪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嗨,不值一提,都是为了生活。” 夏温清苦笑着,自那一日从密林出来,他们身上都留下了被无形之火烧灼的痕迹。 痕迹无法祛除,无论多少灵力吸纳进体内都毫无痕迹。 因为无法调动灵力,除了随身佩戴的本命剑,就连乾坤戒都无法打开。 二人曾经也是门内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沦落到写话本赚路费的地步。 他们还想着赶紧回宗门,把有关那一位的消息带给掌门。 但他们在这处偏远之地,不知道的却是…… 在中域广袤的大地上,有一日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座深黑色的殿宇。 那一座殿宇通体由看不清材质的黑色物质打造,远远地看着就仿佛压在众人的心头,给人以沉沉的压迫之感。 无数人的神识探查过去,却像是被无形的墙阻隔,无法靠近半点。 中域各宗门,因为这突然出现的黑色巨殿,灯火彻夜不熄,已经连夜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议事,连常年驻颜有术的各掌门,脸上都生生愁出了皱纹。 …… 那深黑色的殿宇不知让多少人愁得食不下咽,但整座建筑的沉沉暮色之中,却有一处格格不入的房间。 与这周遭死气沉沉的黑色不同,房内雕花的大床上垂下浅粉色的纱幔,四处还摆放着新鲜灵植,整个房间内灵力极其馥郁。 厚厚的被褥之中,只露出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她眉头紧皱,仿佛在睡梦中也极为不安的模样。 床侧立着个近乎与这黑色大殿融为一体的人。 他面色沉沉地看着熟睡的人。 已经十天了。 她在界中因为过度使用灵力造成了反噬,纵横体内的每一寸经脉近乎都有裂痕。 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但她竟然生生忍下来了。 苍淮眼中闪过莫测的情绪。 他是闯界之人,在那一具寄身死去之后,也没能离开,反而一直跟在司娆旁边看着她。 于是也看见了她,分明看见人已经气绝,却还是拼着经脉寸断,也要抢回他的身躯。 也看见她搂着那一副半残的身躯,坐在大榕树下枯坐到深夜。 他不理解。 她不是已经认定那具寄身无用,所以遗弃在客栈里。 他以血画符,在阵破之后,有那一具肉身吸引注意,那群失去理智的傀儡不会再注意她,她可以直接去找那躲在人群之后的界主。 这是最快,最简单的破界方法。 这也是苍淮经过计算之后为她选的简易之路。 可她没有。 她用尽全部灵力,丹田近乎破碎,只是为了抢回那一具已经没了呼吸、也没了任何作用的躯体。 苍淮常常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几日下来,她体内的伤已经基本都恢复了,识海里受的伤还需要慢慢养。 但只是那种程度,也远远达不到沉睡不醒的地步。 她早该醒来了。 只是不愿醒。 “放开他!” 床上的人猛地坐起来。 一头乌发披散两侧,更衬得肤白似雪,冷汗打湿了她的鬓角,湿发贴在脸侧。 此时,那一张小脸上泪水纵横,模糊了眉眼。 她总是能看见他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她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把他从那群人手里抢回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怀里变得透明而消散。 在魔域深渊里,她不是没看见有人在魔兽啃噬下化作白骨的模样。 她不是看不得那样的场面。 她只是不能接受,眼睁睁地看着认识的人在眼前死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斜里递过来一杯水,司娆下意识接过。 手中的水还冒着热气,捧着这样的杯子司娆却感觉不到分毫温度。 她缓缓抬眼,才发现如今已经不是在界中了。 模糊床帐后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司娆的心猛地一跳。 粉色的纱幔,和黑衣的人…… 这一切都熟悉得像是回到了崖底一般。 她蓦地拉开床幔,露在眼前的是一张精致苍白的脸。周身的孤绝一如既往,幽深的墨瞳凝着几许不散的冰雪。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司娆怔住了。 苍淮尚未开口,怀里就扑过来一只柔软的兔子。 司娆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喉头再度涌出一股控制不住的腥甜,她一边伏在他的肩头呕血一边哭,一张脸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 “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感觉到怀中之人的僵硬,司娆反应过来,又连忙松手。 她一边退开一边道:“对不起,我只是……” 她跪坐在床上,望着眼前黑漆漆的地面:“只是有人因我而死,我却不知道他是谁……我……” “我什么都做不了。” 苍淮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就算是在界里,抱着那具身躯哭的时候,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形象全无。 她心里的难过好像都要溢出来了。 就算心中有再多不满的怒意,面对着面前这一张脸也生不起气来。 他眼中的寒意消散,淡淡道:“没死。” “不,我亲眼看见他被……” 司娆摇头,正欲再说,却见眼前人的手按在她的手腕上。 那双手带着微微的凉意,他像是取用自己的物件一般自如,神识探进她的乾坤镯里逛了一圈。 然后手里拎出个刻着药王宗徽记的药膏。 “一具躯壳罢了。” 他把药膏放到司娆柔软的手心,像是她当初的动作一般。 司娆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幽深的墨瞳渐渐和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重合,她忽地顿住了。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地回想起来,为何第一次见到那男孩便觉得他有些熟悉。 是因为他的眼神。 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像极了崖底的水妖。 苍淮本以为她得知这个消息,就能安静下来。却不知是触动了哪里的开关,原本已经稍稍止住的泪意竟再度汹涌。 她颤抖着抓住了他的手,撩开他的衣袖,露出下面的手臂。 肤色苍白,肌肉却很紧实。 司娆的指尖颤抖着一寸一寸地摸过去,确认眼前的人手臂还是完好的,不是露出森森白骨的模样。 啪嗒、啪嗒,眼泪砸在他的手臂上。 她的指尖颤抖得厉害,像是羽毛一般拂过手臂,轻地得没有丝毫重量。 “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当时,是不是疼死了……” 她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仿佛受伤的人是她一般。 她在为他的遭遇难过。 认知到这一点,那颗沉寂的心脏跳动了一下,蓦地感到一阵迟滞的钝痛。 作者有话说: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2节 下次一定是存稿箱定时更新(握拳) 第30章 微温的指尖, 带着她的体温,如同羽毛一般拂过。 苍淮垂眼。 被恶鬼啃噬又算什么? 光明圣洁的九重天上,也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被信任的人亲手送进天牢, 近万年的囚禁,兵刑加诸于身。 身上的血仿佛无论如何都流不干。伤口愈合的速度极快, 于是便不断地加深腕上的伤口, 直至深可见骨。 狞笑着的面孔带着说不出的得意, 高高在上的神裔,也只能沦为他们养剑工具。 他们漠然地看着, 手中的每一把剑都浸透了鲜血的味道。 苍淮向来是没什么活着的实感的,哪怕是从生机断绝的神冢里复生,也不过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 他如幽魂一般游荡在这个世界。神冢怨气凝成的剑, 剑气无时无刻不在体内肆虐,皮下的血肉被摧毁,又再度生长。 死气与生气在体内对抗, 而这样的痛苦他早已习惯。 自他降生的那一日起, 就没有人期待他的生命,所有人都畏惧他、厌恶他, 恨不得他赶紧去死,却又暗暗觊觎着他的力量。 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眼前的人, 仅仅只是因为他还活着, 眼底就露出欣喜的神态来。 仿佛只是还好端端地活着这件事, 便能带给她莫大的慰藉。 …… 确定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身上也没有哪里残缺,司娆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 收回手指, 两手交叠放在膝上。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 仿佛还能看见上面染着的血色。 指尖情不自禁地收紧了,缓缓道:“我一直很害怕,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这样死去了。” “死后无人供奉,灵魂无处接引。” 司娆喃喃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轻若羽毛一般的触感离开了,但苍淮仿佛还能感觉到留存在上面的体温。 他道:“修士死后神魂消散,原本也无处接引。” “总该有人记得,”司娆轻声道,“人死后消散于天地,只要还有人记得就不算真的死去。” 幽深的墨瞳之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只要有人记得就不算真的死去么…… 却见她又狐疑地凑了上来,仔细看他的脸色,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 “之前你脸色一直很差,如今……” 司娆沉吟片刻,这个距离她连他半垂的睫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也能更清楚地看见,他的面色仍泛着病态的苍白,一副病弱的模样,仿佛不久于人世了。 司娆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但你看起来似乎好多了,像是能活得长久的模样。” 苍淮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是么。” 司娆望着面前苍白虚弱的脸,违心地应道:“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说不定你能活得比我久。” 他淡淡道:“总是会死的,早晚也没什么区别。” 他不是不能死,活了这么多个日夜,万年的时间过去。 连世界都变了个模样,异族也尽数从这个世界消亡。 他已经成了这个是世界的异类,是连天道都不能容忍的存在。 劫雷一道接着一道,只恨不能重新把他塞回神冢里。 他不怕死,但眼前的人眼底却含着忧虑。 鬼使神差地,他接了一句:“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于是那一双氤氲着雾气的眸子蓦地一亮。 “我原本还想去长哭崖找你的,但是一出城就遇到一点意外,阴差阳错地进了长乐镇。” “但你是怎么过来的?你不是在封印里吗……” 那个张家小姐,好似一开始说的就是“你们为何要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界里有两个闯入者,只是不知道另一人是谁。 苍淮眉梢微挑,在面前唤出了一面水镜。 他站在司娆的身侧,于是司娆看见了水镜中倒映出二人的模样。 他眉如墨画刀裁,五官精致到令人惊叹的地步,但眼中不化的冷意却给这张脸平添几分孤绝、冷峻之意。 另一侧的司娆,身形则要娇小许多,坐在床榻上也只到他的胸口。 司娆也看见了水镜中自己的模样,头发睡得凌乱,面上是未干的泪痕混合着一些血迹,衣襟前也洒下一大片暗色的血迹,模样是说不出的狼狈。 他们身上的气质截然不同,但是眉心却有一模一样的幽浮花印记。 司娆看呆了一瞬,忽地意识到什么。 “啊!” 她面色一红,连忙别过脸。 镜中映出的她模样十分狼狈,她竟不知自己一直是这副模样在说话。 他的神情太冷淡,也太平常,没有流露出分毫异色,以至于她竟完全不知自己的模样。 她连忙用了一个祛尘术,周身被水流清洗过,洗去了那些脏污的痕迹,才悄悄扭头看向镜中。 乌发垂顺的披在身后,脸也很干净。 好了。 司娆松了一口气。 她伸手摸向眉心,那一处隐隐发热,手感却很平滑,仿佛什么都没有一般。 但浅紫色的幽浮花在眉心绽放,微微卷曲的花瓣散开,是说不出的精致雍容之感。 竟很圣洁。 在大榕树下,在她沉浸在思绪里时,张家小姐便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一般,意识恍惚地向她伸出手。 当时她本能地察觉到危机,先手将剑送入她的胸腔。 她当时看见的约莫就是这个印记。 “这是……什么?” 苍淮望着水镜中的她,身着素衣,乌发披肩,颇有一种洗净铅华的清灵之感。 眉心一点绽放的幽浮花却给她平添了几分妖娆之色。 心口似是升起一点痒意,他伸出手,微凉的手覆在她的眼上。 小扇子一样的眼睫在手心轻颤。 他道:“你是我的祭品。” “这是血契。” 他伸出手,指尖跃起一簇无形无色的火焰。 与此同时,同样的火焰在司娆的指尖升腾而起。 司娆眼前一片漆黑,却能感受到这一股陌生涌动的力量。 火焰之上带着极度危险的气息,但此时在她的指尖跃动,竟能很乖顺地随着她的心念移动。 她闭上眼细细感受,发现她虽然看不见身侧的人,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一种感应,能“看”见他就在身侧。 仿佛他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线牵引,哪怕相隔千里之外,也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这就是“血契”吗,像是张小姐和她的新郎那样? 司娆有些怔愣。 良久之后,覆在面上的手移开了。 他道:“不管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他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是松石漱玉一般的清冷。 司娆睁开眼,看见一张清冷精致的脸,恍惚间竟以为自己见到了神明。 自从坠崖之后,她一直没什么沦为祭品的自觉。 因为祭祀古阵纷繁复杂,千奇百怪,她也不知道魔域众人用的是哪一种。 她只知道自己被献祭了,献祭法阵也的确召来了什么东西。 那人生得很好看,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但却没有对她动手,看起来也没有要用她下酒的意图。 于是司娆渐渐忘了。 他们之间认识的开始,就是她作为祭品被献上。 此时,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那一股不可言说的牵引。 那是契约订立的象征。 受天道认可的契约,不可更改。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3节 眼前人的周身浮动着莫名危险的气息。 他说这话的语调就好像是:“你是我的食物,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呜。 司娆退后一步。 她还以为他不远万里来找她,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受命运指引来救他。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竟是一个大妖对食物的占有欲。 她把他当成崖下的友邻。 他竟把她当做储备粮! 作者有话说: 苍淮:祭品的一百零八种食用指南。 更新小贴士:明日21点掉落二合一 第31章 司娆对于献祭所知甚少。 在她的印象中, 祭品分为两种。 祭祀之前摆放于阵前的三牲,佛前的供果香烛都是祭品; 另一种则是血祭,蒙昧山村往往信奉山神, 他们会献上貌美的人类少女给为祸一方的山神野怪,以血肉性命平息他们的怒火。 有时, 第二种还会存在于各类杜撰的话本里。 于是染着血色与残忍的故事便成了虐心虐肺的绝美虐恋。 这也不怪司娆认知浅薄。 修真界气运衰微, 修士只能借助灵脉修仙, 也不再有人能修炼到半步登仙的渡劫末期。 原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传说中的种族。 无尽海底栖息的龙族, 不周山居住的凤族,九重天上的仙族…… 祭品原是献祭给仙神的,而修真界已经没落, 那些传说中的种族,早已泯灭在时间的长河中。 无尽海变成了怨气笼罩的不祥之地,原本清澈澄明的海水变得又黑又冷, 如同地狱的冥河水; 不周山只剩一片焦土, 笼罩在瘴气之中,外人不得进入; 曾经鼎盛一时的仙族, 也走向没落,只余下蓬莱山上的一支仙法末族, 他们隐居在蓬莱仙山中, 不问世事。 于是修真界便断了祭祀的传统, 献祭也失了原本的含义。 但魔域人贼心不死, 总是妄想以血祭唤醒传说中的魔王。 他们用的祭祀法阵,以生人血液绘阵, 暗合奇诡之道, 约莫就是祈求庇护, 献上血食的那一种。 传言中“血食”之中含着虔诚的祈愿,也便成了信仰之力。当收下祭品时,相当于接受了他们的祈愿,在享用血食时,就能获得信仰的力量。 站在床侧的男人,近乎和整个黑色的大殿融为一体,狭长双眸中如同噙着风雪,仿佛下一秒便会风雪倾覆。 他周身萦绕着极端危险的气息。 她之前还忧心这位崖下的友邻,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就陨了。 但现在看来,更应该担心的是她自己吧。 毕竟作为一份储备粮,他指不定什么适合就想尝尝传说中的血食是什么味道。 他忽地动了。 司??·血食·娆缩回床榻里侧,裹紧被子。 周身涌动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却伸出苍白修长的指尖,缓缓展开一块油纸包的桂花糕。 粉白的桂花糕上面浅浅压出印痕,展开的油纸上还绘着红色的印章,顿时熟悉的清香蔓延开来。 司娆一愣。 这是五味坊的点心。 是她最常吃的那一家,也是玄音城里最难买的一家,往往早上就排起了长队。 粉白的桂花糕在他的掌心,还隐隐冒着热气。 司娆眼中闪过细碎的微光,目露一丝疑惑:“不是刚从界里出来吗,你是什么时候……” 他神色如常,漫不经心地将糕点送到她眼前,说道:“你昏睡了十天。” 司娆有些惊讶。 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天吗?那一切恍惚间竟然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很奇异的是,明明昏迷之前,她周身经脉已经差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但此时竟然浑身清爽,并无什么不适。 司娆心里想着事,竟下意识地就着他的手浅啄了两口。 温热柔软的唇瓣无意地擦过,带着一丝湿润的痒意。 幽深的墨瞳之中滑过一丝暗色。 在界里,见惯了她总是随手掏出桂花糕哄人,竟不知不觉记下了。 司娆想,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好像从来没见过他表露出什么对食物的渴望。 他仿佛是吃素的。 他留下的印记救了她好几次,专程跑到界里救她,还给她糕点吃…… 不管怎么看,他应该都是个好人。 司娆心中稍定,试探道:“长乐镇里的人,还觉得吃了骨灰能延年益寿,那不完全就是巫蛊的骗局嘛。”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觉得吃人就会有增长修为、延年益寿的作用呢,你说是吧?” “是么。” 苍淮好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血食不一定有用,但是以血入药引,或许……” 司娆心头蓦地一跳。 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他不说话的时候模样看起来十分危险,幽深的墨瞳好像在打量着她,像是在思索从何处下口。 他忽地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太瘦了。” 呸呸呸! 这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的投喂! 他说这话就好像是,捕食者寻回了食物,却不满意,准备养一养再吃。 想不到这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水妖,心里也是一样的黑! 司娆满心悲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肩头,他虽穿着黑色的衣袍,但那里的颜色却仿佛比其他的地方都要深上些许。 是之前她伏在肩头时呕的血。 司娆壮士断腕一般悲壮地说道:“你要是实在坚持的话……” “要不……你沾点尝尝,看看有没有什么延年益寿的感觉?” 苍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几不可查地沉默了一瞬。 她说话的模样怯怯的,一副极其乖顺的模样,偏生说的话浑然没有半分自觉。 长眸微眯,闪过一丝危险的光,他没有计较她弄脏了衣袍,反倒得寸进尺起来了。 他道:“不必了。” 司娆松了一口气,却没完全松完,却见他突然靠得极近。 那股莫可名状的危险气息,将她笼罩了个彻底。 近乎是出于生物本能的反应,司娆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又闻到了那一股极淡的香气,似是佛前座下一般的清冽气息。 冰凉的大掌,抚上了她的脖颈。 最脆弱的地方被人一手掌控,司娆如果是鸟兽,此时浑身的毛恐怕都已经炸起来了。 他垂眼看着手下纤细而脆弱的脖颈,光洁如同白玉,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 皮下的血液鲜活而蓬勃地跃动着,近乎能闻到那血管之中馥郁的血香,似是在诱人品尝。 他甚至不用费力,只用伸出指尖,便能划破眼前雪似的肌肤,肆意享用。 她仿佛被吓得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向来圆润的杏眼之中,带着一丝惊慌之色,仿佛被吓到的小动物。 “呵。” 司娆蓦地听到一声轻笑,不是他惯常的、似嘲非嘲的冷笑,而是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淡笑。 此时他们的距离极近,司娆甚至能听到他轻笑时,胸腔微微的震动。 她抬眼看去,那一双漠然难测的眼底并没有什么残忍嗜杀的意图,只是含着几分云淡风轻的促狭之意。 看清他眼底的笑意,司娆蓦地明白过来。 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在吓唬她! 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她的脖颈,像是在把玩什么精致的摆件一般。 “现在知道怕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4节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好卡!!! 我我我我我我今天短小了对不起!!!!! 我欠你们一章(砰砰砰砰磕头了) 明天补上,补不上的话后天一定补上! 第32章 司娆一开始被吓呆了。 他的眼眸冷如寒星掠夜, 令人本能地感到危险,总给司娆一种下一秒就会被拆吞入腹的错觉。 但这感觉很快散去了。 她听到身侧人胸腔微微的震动,深不见底的漆黑墨瞳之中闪烁着一点微光, 撑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似以往饶是笑着,眼底也含着冷芒。 此时墨瞳微亮, 竟像是刚大雨冲刷过的湖面, 泛着碎光。 司娆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如此神态。 心下微微一怔。 当他身上锋芒毕露般的攻击性散去, 竟比蓬莱仙山上高高在上的仙人更像仙君,清冷而矜傲。 司娆浑然未觉,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还沉浸在长乐镇结界里的情绪慢慢淡去了。 那些血腥的画面不知何时从脑海中驱散出去,转而由眼前黑发的水妖占据。 温热的血液隔着细腻瓷白的肌肤跳动着。面前的人微微仰头, 樱粉的唇瓣微张,杏眼似是蒙了一层水雾般空蒙,竟是一副出神的模样。 苍淮忽地觉得掌心有些发烫。 他动作微顿, 垂下鸦羽般浓密的长睫, 掩去眸中闪过的一丝暗色。 他收回手,那些极端危险的气息也陡然散去, 变得云淡风轻起来,他漫不经心道:“走吧。” 司娆回神, 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去哪?” 她不是刚醒吗? “不是要去玄音城?” 他指尖轻弹, 苍白的指尖涌出一股水流, 刹那间席卷了肩上的污渍, 又隐没在空气中。 深黑的长袍垂顺如水流,服帖地垂至地面。 司娆眨了眨眼, 险些没反应过来。 在离开崖底之前, 她曾说过, 如果有机会能出去,要带他去玄音城玩。 但就在那一日,她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堆话之后,就莫名地回到了家中,崖底的一切都变得如同幻梦一般,水妖也不见了踪影。 “那我们……现在是在哪?” 她打量四周,醒来时只注意到了和崖底模样相似的床幔,并未注意其他。 现在细细看去,此处只是有些许相似,但分明完全不同。 整座大殿高而空旷,都是由看不清材质的黑色石料制成;在这冷沉的色调中,却种着很多灵植,灵气馥郁远胜崖底。 但在她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 她记得是刚出城,就被覆寒溪他们追了一路,虽然跑了许久,但约莫还是在玄音城附近。 现在却没有落在密林之中…… 难道这里是水妖的家? 当日,自从她离开了崖底,难道他也一同被送走了,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司娆打量着四周,还有些难以想象,她还以为那一方水池就是他的家呢。 她心中萦绕着许多疑问,可眼前人的眉眼古井不波,身形竟如同水雾一般缓缓流逝了。 又走? 司娆瞪大了眼。 眼见着那一身黑的水妖消失后,沉重的大门被从外推开了,从外走进来一水绿衫子的姑娘。 她们的动作和姿势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动作间连衣角扬起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们手里捧着各色的衣裙和首饰,垂首站在床的两侧,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司娆一眼看过去,各色都是浮光锦、鲛纱、练云缎……各类名贵的布料,花纹浮夸张扬,暗里都绣着点缀其间的金线。 司娆:…… 这夸张的审美,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像是魔域人送来的那些衣裙,大概走的就是这华丽张扬的路子。 但无一例外,这些衣裙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法衣。与魔域送来这只是徒有其表的华丽服饰不同,这些衣服上纹刻的繁复阵法,隐藏在绣线之中,点点流光浮现,才构成了真正的华丽。 饶是司家在玄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司娆也就刚回家那一年得到了一件价值昂贵的法衣。 何曾见过这般财大气粗的手笔,好似这些法衣都不要钱似的。 司娆合衣走下床榻,顺着这些抬着布料的手看上去,才蓦地发现这些“姑娘”安静得出奇。 这么多人,就算再训练有素,也不可能不发出一丝声音吧? 而她们,甚至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司娆心中一跳。 手按上其中一人的手腕。 那看似肤白窈窕的姑娘,竟是没有脉搏与呼吸的空心傀儡。 但她们的神色,分明与常人无异,近乎没有丝毫破绽。 司娆倒是没有留意那些送来的法衣,在这些模样各不相同的傀儡之间游走,看得暗暗称奇。 她随意挑了一件衣裳换上,甚至都没有穿戴整齐,便压在傀儡身上仔细检查。 傀儡自然是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她动作。 司娆一会拉拉她的胳膊,一会拉拉她的腿,甚至连她的头发丝都不放过。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他们除了没有呼吸和脉搏,外表竟然看上去与活人分毫不差。 既然是术法,总该有破绽才是,她却分毫找不出来。 傀儡术,也是一门不算罕见的术法。 能够行走如常,模样和常人有八分相似的便已经算是上品。 但眼前这么多的傀儡,每一个竟然都和正常人类分毫不差。 就像是…… 用活人制成的一般。 苍淮回到殿中时,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他垂眼看见的便是,司娆压在一具傀儡身上,用手指勾起它的头发丝,捧在面前看得仔细。 苍淮:“……” “你在做什么?” 有人陡然从身后出声,司娆一愣。 像是在做坏事时当场被人逮住,司娆有些心虚,眼神游离。 若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大妖,该如何是好? 能面不改色地将活人制成傀儡,要将她生吞活剥……似乎也并不是一个玩笑。 苍淮伸手将她拉起来,她的手不复先前的温热,带着一丝凉意。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安静躺在地上的傀儡,那一具绿衫子的姑娘就忽地自己爬了起来,和其他的傀儡一起无声地退了出去。 众人行走间,像是两条绿色的丝带,模样霎是好看。 司娆有些心虚,不敢看他。 那是人家的傀儡,她却趁别人不在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 秉着几分鸵鸟的心态,司娆的动作分外乖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肩头,她近乎呼吸都停滞了。 难道…… 发现了他的秘密,这就要将人杀人灭口了? 但修长冰凉的手指却滑过肩头,落在了外袍的系带上。 他的动作流畅优雅,司娆甚至没能察觉到异样,就见他已经收回手。 而自己这一身凌乱的衣衫也在动作间被整理妥当,连腰间的配饰都整齐挂好。 意识到这一点时,司娆蓦地睁大了双眼。 他他他、他竟然没生气,反而在给她穿衣服? 苍淮看着眼前整理一新的司娆,心中霎是满意。 她在界中时,总是很习惯于照顾他,替他整理服饰、擦去脸上脏污做来都十分顺手。 如今角色调换,他才方知,原来将她打扮齐整竟是这样奇异的感觉。 见他神色平静,似乎没有动怒的痕迹,司娆试探着问道:“刚才那些……是傀儡吧?”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5节 幽深的眼神却还落在她腰间的配饰上,疑心是不是摆置得过于整齐,需要再微调一下。 “真的是傀儡……而不是活人做的?”司娆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怪她这样想,实在是那些人的模样看起来太过真实,哪里会有傀儡精细到这种地步? 那双眼终于抬起来看她,眼底寒津津的。 似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他嗤笑一声。 “你在想什么?” “用活人做傀儡还要抽去神魂,炼去骨血,只留皮相……一番麻烦操作下来,制出的傀儡也用不了,还要提防着是不是会生出意识……” 他皱了皱眉,嫌弃般地说道。 “只是傀儡就省心多了,木头或者枝叶便能点化,不知便宜多少,还耐用。” 司娆:“……” 听他的意思,似乎不用活人做傀儡,只是因为那样麻烦又不实用。 司娆沉默了一会,道:“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傀儡。” 苍淮眉梢微挑,一时会错了意:“你想学?” 司娆眼前一亮:“可以吗?” 他眼神沉凝片刻,却缓缓摇头,移开了视线:“你学不会。” 司娆:? 又耍人玩是吧。 但他接着道:“这个你学不会,但可以教你炼器。” 司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学不会傀儡术,但炼器就简单多了,你应该能行。 但当今世界,传承断绝,炼器师极其罕见。 只有器宗藏着几位能够炼制法宝的老祖,只是已经多年不出手了。 一双杏眼微微发亮:“你会炼器吗?”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被新东西吸引。 她之前只是看着他烧着藏剑池里的剑玩,却不想他手法如此娴熟的根源,竟是因为他就是炼器师。 苍淮沉默片刻,墨瞳中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恶。 摇苍玉教他炼器,名为传承,实则是无声的折辱。 他话一出口登时又变得兴致缺缺起来。 苍淮冷淡皱眉道:“如果今晚你能让我满意的话。” 司娆并未注意到他突然的冷淡。 今晚?满意? 司娆面色微红。 原、原来先换衣服是因为……在他这里,祭品是话本里的那一种含义吗? 他眸色微凉:“我倒有些好奇,你口中这个繁华热闹,却几次三番险些夺你性命世界,到底好在哪里。” 原本平和的气息,顿时又变得危险起来。 苍淮冷眼看去,那本该被吓得瑟瑟发抖,从此再不敢胡乱说话的祭品,脸埋得更低,脸侧耳根都透出晚霞一般的红。 苍淮:? 司娆攥紧了指尖,有些不好意思。 原、原来是这个今晚啊。 作者有话说: 14号大约会有三更! 第33章 玄音城。 饶是无星无月的夜晚, 夜空也如同繁星点缀一般,熠熠闪光。 空中悬浮着千盏明灯,上面雕刻着吉兽与祥瑞, 起起伏伏地缀在上空,洒下明亮柔和的辉光。 玄音城是一座修仙者与凡人混居的城池, 街市上不仅有仙家法衣符箓、灵食、灵果, 还兼有许多凡人的奇巧物件。 司娆小时见惯了玄音城的繁华, 误以为所有大型的城池都是如此。 可在她途经许多不同的城池时,她才发现, 玄音城就是玄音城,这样的人间烟火气是绝无仅有的。 向来修仙者高高在上,凡人卑微, 而在玄音城所有人都能和平共处,兼有平等与尊重。高高在上,凡人卑微, 而在玄音城所有人都能和平共处, 兼有平等与尊重。 司娆仿佛上一刻还待在漆黑的大殿里,下一秒便出现在玄音城的街头。 见到熟悉的街头夜景, 她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竟没看清是如何过来的。 只觉周身一轻,仿佛被一团轻柔的云雾托举而起, 斗转星移, 再下一秒, 脚便踩在了实处。 司娆眨了眨眼, 她从未见过这种手段。 整个过程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身侧的人已经面色如常地开始打量起周遭的景致了,眼中含着几分挑剔。 若是司娆没有看错, 他眼底写的应该是:“就这?” 两人站在繁华的街头, 少女衣着华丽精致, 另一人却周身萦绕这锋利冷峻的气息,竟令人不敢直视其面目。 他们这一组合太过独特,一出现就遭致了明里暗里的打量。 司娆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苍淮皱眉看去。 她指了指不远处即将走来的一群人,他们穿着繁复的翟衣,脸上画着夸张的油彩,一路敲敲打打地走来。 他们浩浩荡荡地走来,几乎挤占了一整条街道。 司娆连忙拉着他躲到路边,两人挤在狭窄的两处摊贩中间,近乎贴在了一起。 温热的身躯近乎嵌进怀里,但一双清雅明眸却还专注地看着走来的一群人。 苍淮皱眉看她,却见她嘴角笑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你运气真好,一来就遇到祈雨仪式。” “祈雨?” 苍淮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如今的凡间界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连修士都要信这一套了。 司娆望着眼前手舞足蹈走来的一群人,似是回忆了一下,才缓缓道:“今天是竹醉日,传说中是龙族诞辰,在今日祈雨往往有奇效,能求得一年风调雨顺。” 苍淮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龙族诞辰,你信奉龙族?” 眼前敲敲打打舞姿奇怪的众人,之前落在他眼底或许还只是有些吵闹,但是此时再看,顿时就变得碍眼起来。 周遭空气冷了一瞬,沉浸在节庆气息中的人们,仿佛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连心跳似乎都减缓了。 行走间的动作变得尤为困难。 司娆带着些惊讶地看他:“什么龙族?那不过是传说罢了,龙族早就从这个世界消失多少年了,他们说这是龙族诞辰,难不成还能真是龙族诞辰?” “民间的节日,每一个背后都有着厉害的故事,不过是给平凡的节日添上几分色彩罢了。玄音城每年各种名目的节日不少,没有谁会当真的。” 她一脸奇异地看着他,一副“你不会当真了吧”的怀疑神情。 苍淮:“……” 周遭空气凝滞片刻,那一股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云又蓦地散去了。 舞姿怪异的众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额上不知何时惊出了冷汗,方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能路过了吗? 司娆眼眸明亮:“节日嘛,不就图个热闹氛围。” “虽然玄音城的凡人也不必耕种,但这祈雨的习俗还是延续了下来,他们会走到玄音城最高的通天塔上,然后施术给全城降雨。” “有人表演祈雨,明镜湖还会有斗莲、竞舞……” 司娆目带回忆,当年她历经磨难从魔域爬出来,看见的却是一家子和乐的画面。 当时她面上不显,心中却还是有些难过。 她一个人深夜出府,便撞上了竹醉日游行的队伍。 她恍恍惚惚地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明镜湖。 明镜湖边上堆满了人,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站在一处,对着湖中盛放的各色莲花加以点评,各色代表着心意的浅色丝绸缓缓飞到莲花上。 人们的脸上都带着平和、安定的笑。 和风轻缓,送来阵阵香风。 司娆一路紧绷的弦,忽地就放下了。 这里不是魔域,这里是繁华热闹的玄音城,在这里人们平等相处,每年都有名目繁多的节日…… 就算她的修为终生止步炼气期,也不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就算她只待在司府,当一个闲散小姐也没有关系。 身后不会时时刻刻在有穷凶极恶的魔兽追着她,不会一睁眼就面临着今日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的艰难命题。 她到家了。 虽然这个家,不如想象中的温暖。 但是除了父母亲人,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东西值得她留恋。 经历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便更觉得这些琐碎的、平凡的快乐,更加难能可贵。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6节 司娆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唇角上扬,语气轻松地说道:“去年浮笙楼的舞姬还在明镜湖表演了飞天,真是个个都如同仙女一般好看……” 苍淮虽然不能理解,只是一些人穿着奇怪的衣服,跳着奇怪的舞蹈,有什么好看的。 但她说着这些的时候,眼底微微发光,整个人都像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不知为何,只是看着眼前人愉悦的情绪,似乎也能被感染一般。 他漫不经心道:“那就去明镜湖看。” 名目上,是司娆带乡下人初次进城的水妖来玄音城玩。 但是一回到玄音城,司娆便像是回到熟悉池水中的鱼。 她熟门熟路地带着苍淮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穿行,一时忘形,浑然忘记了身后还不远不近地缀着个水妖。 不多时她的手上就提了各色花布包的东西。 望着她身后不声不响跟着的黑衣煞神,许多原本相熟的小贩连话都不敢说,只是低着头默默把东西递了出去。 她感慨了一句:“之前一直待在府里没有出来,倒是险些忘了……这些才是生活啊。” 苍淮望着她手中提着的各色包裹,没察觉出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和生活有什么关联。 司娆把往常自己喜欢的、爱吃的都买了个遍,溜溜达达地带着苍淮去了明镜湖。 天际数盏明灯映在湖中,便好似是天上繁星一同落入玉盘。 在这里,还可以遥遥望见通天塔上的景象,隐约能看到在那一处的仪式已经过半了,塔尖上闪烁着冰蓝的光。 玄音城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此处了。 明镜湖上飘着许多美轮美奂的画舫,各色莲花绽放在湖心,奇香四溢,许多人手中持着轻盈的绸缎,往湖心掷去。 二人刚到,周遭的热闹氛围便像是陡然凝固了一般。 所有人都忽地感觉到了那突然出现的危险气息,像是悬在心头的利剑,令人一顿紧张。 司娆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明眸微蹙,看着身侧一身黑衣的人,分明和这个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司娆凝神细看片刻,转眼将手上大包小包的物件放到他怀里,连修长冰凉的指尖都挂上了几个小物件:“帮我拿一下。” 苍淮皱眉:“你自己收乾坤镯里。” “就一会,一会就好。”司娆乖巧地笑。 看着一身冷意的男人,手上拿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裹,登时身上那种高不可攀的气息便散去了。 明里暗里注视着他们的人,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不知哪家的道君,陪着自家的道侣出来玩呐。 道君威压甚重,看模样却十分宠溺自家道侣,虽然看不清他的境界,但不管修为多高,单凭这股子宠溺道侣的劲儿,也不会是什么危险人物。 众人放下心,不再关注这一处。 感觉到那些明里暗里的注视分开了,司娆才悄悄吐出一口气。 苍淮看出她的心思,眉宇微皱:“你很在意他们?” 他的掌心似乎有一股莫可言状的力量在积蓄,大有一股既然他们这么碍眼,不如让他们都消失的架势。 司娆眉心一跳,连连阻止:“别!小心点,里面是五味坊的鲜花饼,很娇贵的,你一动它就散了!” 苍淮:“……”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好脾气了,才让眼前的小祭品变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开始理直气壮地使唤起他来了。 墨瞳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或许该让她长长教训,牢记什么是作为祭品的本分。 司娆说着就让他拿一会,但说过之后就将话抛之脑后,找到负责人要了两根缎带回来,一条粉蓝,一条苍青。 “来都来了,你觉得哪一个莲花最好看,就将这个缎带投过去。” 她想把这缎带递给苍淮,却见他手上已经没有空位了。 司娆迟疑片刻,小心地将缎带系在他的小手指上,还打了个结。 她垂首低眉,神情专注。 轻如羽毛般的呼吸扑洒在指尖,带着微微的痒意。 漆黑如墨的眼眸微温,似是大雪初霁的午后。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滑跪) 本章下20个小红包偿还罪孽,明天一定行 第34章 “砰——” 有什么东西在天空炸响。 司娆指尖动作一顿, 仰头看去。 天幕之上冉冉升起一道烟花,穿过点缀着夜幕的群星,轰然在天际炸开。 司娆眼前一亮。 五光十色的烟花, 绚丽夺目,如同一朵开到极致的花, 在天际盛放。 烟花炸响之声, 接连不断, 整片夜幕近乎被点亮。 玄音城年年节日不断,但也鲜少见到这种烟花盛放的时刻。 据说在她出生的那一日, 父亲曾在通天塔上放了整夜的焰火,但她却未曾亲眼见过那样的盛况。 司娆一时看得怔住。 耳畔的人们发出惊叹之声:“玄音城许久未见烟花了啊。” “据说是清源剑尊亲自安排的,为了庆祝司家嫡女平安归来。” “司家嫡女?不是一直在吗……那天筑基宴上我还看见了, 打扮得跟h 人间公主似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一个根本就不是正牌的司家嫡女,真正的那一位鲜少在人前露面, 听说不久前遭遇了什么危险, 最近刚找回来。” 漂亮璀璨的焰火映在她明澈的眼眸中,是另一种绚丽的色彩。 当真漂亮极了。 司娆望着接连在天空绽放的烟花, 微微出神。 通天塔上的最高处是好似立着一个人,身形高大稳重, 立在风中衣袍纹丝不动, 他也看着在眼前炸开的烟花, 站在通天塔上便好似这些烟花都放在了眼前一般。 是因为她? 怎么可能。 苍淮勾动指尖苍青的绸缎, 也勾得面前人回了神。 “你喜欢?” 司娆眼中迟疑片刻,终还是缓缓点头。 烟花璀璨, 虽然转瞬即逝, 但谁也无法拒绝, 烟花在升至最高处的那一刻,漂亮极了。 苍淮:“这算什么。” 他话音刚落,司娆便感到自己的手落入冰凉的手掌,眼前的场景便陡然一变,那些喧嚣的世界陡然间远去了。 又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不过片刻,她便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云雾里。 面前是云雾缭绕,仿佛到了天上的宫殿。 远处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露出翘起的一点宫殿檐角。 司娆眨了眨眼:“这是哪儿?” 她险些以为自己到了天上,但是仔细看去,才能发现那些好似置身云雾里的宫殿,实则都是修建在极高的山上,周围云遮雾绕,于是造成了这样的错觉。 周遭灵气浓郁得可怕,仿佛置身灵气铸成的泉水里,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饥渴地吸收起空气中浓郁的灵力。 苍淮抬眼看向不远处。 司娆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才看见被宫殿群环绕在最中心的是一苍天大树。 那树长得极高,一眼看不见根须落在何处,树冠皆白,分不清是叶子还是雪白的花朵密密匝匝开了满头。 那树冠皆白的花,每一个叶片、花朵都好似在发光似的,通体透露出一种圣洁之意,空灵而脱俗。 司娆看得呆了,若是她第一眼就看见了这树,恐怕便不会怀疑周遭的宫殿是否浮在天上了。 只因这树,合该就是生在天上的。 传说隐世之外的蓬莱仙山,有一棵神树。 可通晓前尘未来。 蓬莱仙山隐居着避世而居的蓬莱仙人,这一族在修真界地位尊崇,又十分神秘。 蓬莱神树的传说流传已久,却无人有缘亲见。 司娆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惊叹:“你是带我来看这个的?” 寒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不是。” 苍淮望着眼前华盖繁茂的大树,眼前却闪过一丝冷光。 苍白修长的指尖跃起无形无色的火:“带你来看焰火。” 司娆听到一声浅笑时,她尚未反应过来。 这清清冷冷的云雾之上,远不如玄音城热闹,哪里来的焰火可看。 但下一秒便陡然明白了他口中说的焰火是什么。 面前树冠皆白的大树陡然燃烧起来,纯白的花叶顿时被大火覆盖。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7节 火是无色的,花叶却是发着光的圣洁白色。 当雪白的树冠燃烧起来时,场面奇异而美丽,似是云彩的盛放。 “好看吗?” 他指尖还燃着火光,说话的语调平常得好似在问今晚吃什么。 司娆被惊得说不出话。 这可是传说中能预知未来的蓬莱神树。 他们就这么突然地闯入这里,然后把神树当焰火点了? 暴殄天物! “你……那……” 司娆此时才感到自己语言的匮乏:“这是你家的树吗,你就这么点了?” 却不想旁边的人竟煞有其事地点头。 神情那叫一个自然,若是司娆之前不认识他,恐怕真的要信以为真。 他的模样就好像是是随手点了自家后花园的普通花树一般。 司娆:“……” 好狂。 无形无色的火蔓延开来,近乎落在山上。 连周遭隐没在云雾之中的宫殿都震颤不已,隐约间司娆好似听见了一声清越的剑鸣,似是剑的悲鸣。 纯白之花盛放极烈,是摄人心魄之美。 司娆紧张地盯着眼前近乎燃到极致的树冠。 身侧的人好似是感知到她的紧张一般,唇角微勾:“不是很好看么。” 言外之意是,既然好看,就好好看。 司娆:…… 她不由看向他的眼底,明明盛放的花近乎占据了他的双眸,可眼底却没有一点温度。 空无一物。 她心中忽地就生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跟着蓬莱仙人有仇? …… 与此同时,连绵的蓬莱仙山之中。 往常甚是安静的蓬莱,今日却格外热闹。 向来不对外开放的蓬莱仙山迎来了一群客人。 仙鹤与瑞兽吞吐着云雾,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下,立着以上清宫掌门夏溥心为首的众人,他们神情忐忑。 蓬莱仙山避世多年。 但他们并非完全不问世事。 蓬莱仙山掌使曾留下一枚令牌,言及若有天下动荡无法破局之时,可以入内寻求一法。 千年来,修真界历经动荡,哪怕是当年魔域大举入侵,险些侵占中域,他们也未曾动用这枚令牌。 直到今日,长哭崖下魔王出世。 那黑殿陡然出现在众人的头顶,像是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屠刀,悬在众人心头。 他们再也按捺不住,商讨了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各怀心思的中域各门派只能联合成立仙盟,意见和立场暂时达成一致。 于是便有了众人一起出现在蓬莱的场景。 菩提树下站着白衣出尘的仙人。 据传他已经存世近千年了,比在场许多须发皆白的老者都年长,但他的模样看起来仍然如同青年一般。 众人暗暗打量着,不由生出了几分羡慕。 不愧是古仙族摇氏的后裔,得天独厚,生来和他们这些与天争命的修士不同。 “摇掌使,今日我等贸然前来打扰,实是遇到了一桩无法解决的难事,才会贸然前来……” 白衣仙人摇头道:“诸位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不久之前,听月预知木曾发出示警,我便知道是长哭崖的封印出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面上染上欣喜:“您知道长哭崖?” 他们本来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来蓬莱,但是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但蓬莱不愧是目前存世最古老的种族,足不出户便能凭借听月预知木知晓天下事。 几人心中的喜悦还未完全消退,便听眼前人缓缓说道:“若是关于他,你们恐怕是白跑一趟了。” 空明的眼中带着一丝忌惮。 “那封印原本就拦不住他,只看他想不想出来。” “这是为何?” “蓬莱仙人是古仙族的遗支,您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只要您愿意出世,我们一同携手将他再次镇压回去,传言他身上还带着许多举世闻名的神剑……” 众人目光灼灼,而被他们注视着的人却面露难色。 陡然,众人皆听见一声清越的剑鸣,剑鸣刺耳凄厉,似是剑之悲鸣! 周遭聚拢的云雾猛烈震颤起来,就连脚下的地面也在隐隐颤抖。 面色高深莫测的白衣仙人,陡然面色一白,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他蓦地抬眼看向远方,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面色苍白地匆匆飞去。 见此变故,众人不解。 众人身化流光,紧随其后。 “你们可曾听闻,蓬莱神树听月预知木曾是一柄神剑的化身?” “刚才那一声剑鸣,难道是神树在示警?” 但他们寻到白衣仙人时,却没看见什么神树。 面前只有满地焦黑,陡峭的山峰之上似是原来有什么巨树再次扎根,但此时却只余下黑黢黢的一个大洞。 空洞幽幽地,从底下灌着风。 在风中还残存着一丝无形的威慑力。 白衣仙人满目怆然地跪在地上,手上隐隐颤抖。 “树呢?” “不是说蓬莱神树是剑之化形,那剑呢?” 众人四下张望,但除了空荡荡的山头,却什么都没有。 夏溥心却意识到不对。 比起毫无察觉的众人,他知道更多的情报。 不久之前覆寒溪和夏温清曾一身狼狈的回到宗门,言语之间提及他们曾亲眼见过那一位魔王,还有那从天而降的怪异之火。 力量强横霸道,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蓬莱仙山有着当世最强的禁制,非请莫不能入。 突发这样的变故,是谁的手笔自不必说。 他沉吟道:“是他来过了。”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谁。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跪坐在地的蓬莱掌使身上。 他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蓬莱仙人虽然不出世,但一直都是整个修真界的主心骨,一直备受尊崇。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各宗掌门,也只能对蓬莱仙人恭恭敬敬。 “关于那一位魔王的来历,您应该知道吧?” “如今修真界面临未知的威胁,他还公然进入蓬莱的领地烧毁神树,这是无声的挑衅。” “那些事,您还是不肯说吗?” 白衣仙人沉默了很久。 久到众人都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蓬莱仙山失了神树,便失去了预知的能力。 对于未来,他能看见的也只有一片黑暗。 虽然早知道这树保不住,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良久之后他艰涩开口道:“他本是神陨期之后,最后一位神明。” 众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皆是瞪大了眼。 “他是神裔?” 他们曾无数次猜测他的来历,却从未想过,他竟会是这样的存在。 比起龙凤仙人从这个世界消失,神明是更加遥远的存在。 修真界还流传着龙、凤、仙人的传说,可是关于神,不管是文字记录还是其他的传说,都早已泯灭在时间的长河中了。 人们只知道,在古老的曾经,这个世界是曾经有神的。 只是一场大战,诸神陨落,从此世界再无神明。 那一段历史,被称为神陨期。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8节 而修真界的纪年,是从神陨期之后开始的。 白衣仙人:“诸神陨落,他身上却有着极精纯的血脉之力,饶是当时年幼,也带着众人无法抵抗的血脉压制。于是天地跪迎其为君主,称为帝君。” “帝君?从前从未听说过啊……” “难道他突然疯了,所以杀了所有人?” 白衣仙人沉默片刻道:“不是,他死了。” “他死了,那现在这一个……是什么?” “神陨期是天罚,无法避免,但神族不死不灭,没有人可以弑神。” “他也是。” “他虽然死了,被各族分其骨血脏腑,连一副完整的身躯都不曾留下。”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白衣仙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恐惧。 “但他、但他却还是从神冢里爬了出来。” 众人皆沉默。 连一具完整的身躯都不曾留下。 几乎可以想象这一句简短的话背后,是怎样的血腥。 当他从神冢复生,又怎么会放过那些曾经对他加以冒犯的各族? 众人似乎窥见了一丝,当年那一场血案背后的故事。 白衣仙人望着眼前焦黑的土地喃喃道:“神有一颗金色的心脏,但他的心脏早就没了。” “谁都不知道,那个从神冢里爬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不敢吱声) 本章下20个红包(噗通一声跪下) (你们看我的跪姿端正吗) 第35章 整座山峰的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一般, 众人皆是沉默。 无言的沉默中,有人问出了那个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那……他的心脏呢?” 白衣仙人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怔忪。 他亦不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不然也不可能还留有一条命。 只是借助着传承, 窥见了当年事件的一角。 是啊,他的心脏呢? 各族分其骨血脏腑, 连心脏……也包含在内吗? 半晌, 他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 有人喃喃道:“他带着滔天恨意从神冢里爬出来, 杀光了所有仇人,那是不是也说明……” 他们眼前一亮:“他的仇人都死了。他对这个世界也并无恨意了。” 夏溥心看穿他们心中所想, 冷冷道:“他是疯子,你们也是吗?” “他因为一己之怒,能杀了三族所有人, 一力使修真界传承断绝,这叫对这个世界并无恨意?” 他们却不以为意:“长哭崖的封印破了这么久了,除却破封那日动静不小, 接下来他不是一直没什么动作吗?如今最大的变故不过是在天上建了一座殿宇。” 在预想中, 这个被镇压在长哭崖下的大魔王,一出世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将整个世界染成血色。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竟让人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期待来。 夏溥心冷冷道:“一出世, 长哭崖绵延数里的山峰化为焦土, 守在长哭崖上的子弟, 顷刻间命灯皆碎;” “引雷劫, 一路从极北之地到滇山密林,沿途留下九道紫雷劫痕迹, 百里沃土化作焦土;” “在中域大地浮空建起黑色的大殿, 给整个修真界带来恐慌;” “夜闯蓬莱, 烧毁蓬莱神树,断蓬莱千年根基,这不亚于对整个修真界宣战。” 夏溥心:“这一桩桩,一件件,诸位是如何毫无芥蒂地说出‘他不是一直没什么动作吗’这样的话?” 满地寂静之中,仍有人不死心。 “但他曾经也是天地跪迎的君主,怎会对这苍生毫无怜悯之心呢?不过是让他重新登上那个位置,只要他能感知到我们的诚意,又怎会再大肆屠戮?” “更何况,他手里掌握着足以撬动整个世界的神剑,若是能得他青眼,赐下神剑,那将是……” 几人目露神往之色。 夏溥心满脸冷然,尚未开口,便听得一脸颓败的白衣仙人忽然道:“你们可曾听闻,那些曾经手持天赐神剑之人,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他本是万兵之主,你们有胆子拿他的剑,焉知有命用吗?” 一心觊觎神剑的人终于冷静下来,诸人眼中闪动着莫测的光。 神兵谱上有名的兵刃,近乎全出自他的手中。 但那些持剑的人都死了。 他们觊觎神剑,却不得不好生考虑…… 和这样的疯子打交道,他们真的有把握自己不会掉入深渊吗? …… 玄音城后山。 今日是竹醉日,处处明亮,人声鼎沸,唯独这一处仍旧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世遗之地。 寂静的黑暗之中,忽然破开了一个口子。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被丢了出来。 那是一道瘦削而纤弱的身影。 她落在地上粗喘了几口气,抬头茫然地看向四周,眼中带着一丝散不去的惶惑之意。 如今的她已经分不清,这里是幻境,还是更深一层的幻境。 面前伸出一双手,司阮阮缓缓抬头,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面前的青年笑着道:“你让我好找。” 眼前人面容十分陌生,但是冥冥之中却好似有一种熟悉感,仿佛他们曾经见过一般。 尤其是声音,她总觉得十分耳熟。 是谁呢? 司阮阮想不起来。 短短的时间里,她在无尽的幻境中轮回,时间好似没有止境一般。 她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幻境里待了多久,或许才几天,或许是一年,也或许已经好几年了。 面前少女形容枯槁,向来灵动的双眼中此时充满了木然。 看着他伸出的手,她也半晌没有反应。 幽光皱了皱眉,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认得我了吗,阮阮。” 但她仍没有反应。 幽光飞快看了一眼身后喧闹的城池,不愿意继续在此处耽搁下去。 他望着面前蓬头垢面的司阮阮,身上衣裙只能勉强蔽体,满脸木然望着眼前,浑然没有初见时候的灵动娇俏。 幽光心中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飞快弯腰将他打横抱起,离开此处。 直至飞掠出去很远,司阮阮看见玄音城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面前的画面也没有突然急转直下变成血腥的场景,她的眼睛才慢慢回神。 嗅着身边熟悉的气息 ,她禁不住抽噎了一声:“幽幽……你终于来救我了。” 幽光应了一声。 她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诉说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幽光原本耐心地听着,却在听她提及:“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 眼神蓦地一暗。 他忽地意识到,她说了这么多,却未曾有一句提及他的伤势。 他分明身受重伤,然后又伤上加伤,但他还是惦记着她,伤一好,便赶来找她,但她却完全不记得了。 沉浸在逃出生天的喜悦中的司阮阮丝毫没注意到,幽光的神色蓦地冷漠了下来。 …… 在司娆的催促之下,二人离开了蓬莱仙山。 纵然已经走掉了,司娆还是觉得心怦怦直跳。 比起旁边这个一脸漠然的水妖,她竟然更像是始作俑者。 直到见到熟悉的黑色巨殿,司娆才松了一口气。 她总疑心蓬莱发现自家神树被烧了,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追击他们。 可这一路,竟不知是因为水妖速度太快,还是因为夜里大家睡着了,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49节 水妖的手尚未松开,就再次被司娆握住了。 温软细腻的手指攥住了他的手指,司娆抖了一下:“我们现在是在天上?” 与醒来时的大殿内不同,他们此时站在殿前的空地,脚下就是百丈高空。 冷风拂面,遥远的星月此时都变得触手可及。 苍淮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剑修,爬高?” 司娆一僵。 身为一名可以御剑而行的剑修,司娆本不应该怕高。 但一来,她筑基是在崖底,到现在还没有试过御剑飞行。 二来……饶是蓬莱仙山,也是看似在天上云雾里,实则也不过是在高一点的山上罢了。 脚下都踩着实打实的土地 但此时,他们所在的殿宇,是真的在天上啊! 脚下无依靠,凭空漂浮在万丈高空。 周边毫无遮挡也就罢了,耳侧风急天高,脚下的地砖也单薄得不似有承重之力。 脚下的城池星火远得几乎看不清,只能看见脚下星星点点聚集的光。 司娆不着痕迹地瑟缩了一下,拉着他往里面疾走几步,远离了那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一般的边缘:“你怎么把家建在天上?” 水妖不该住在水里吗? 哪怕他是个家大业大的水妖,也应该在天下大泽安家,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天上啊! 他垂眼看去,她的手仍然紧紧攥着他的指尖,仿佛一松手就会掉下去一般。 幽深的墨瞳中闪过一丝暗色,她倒是相信他,不会直接把她丢下去。 苍淮淡淡道:“不好么。” 他任由她攥着手指,缓步把她带到布置好的大殿里。 一开始的画面太有冲击感,给司娆造成了惊吓。 但身边的人态度太过寻常,竟让司娆也觉得不过是一座飘在天上的宫殿罢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接受了这一点,司娆提起来的心也渐渐放了下去。 行走在冷沉的黑色之中,仿佛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冷了几分。 司娆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风格,尖顶每一处都简洁到了极点,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这里完全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没有一丝人气。 饶是司娆从前见过的魔域大殿也比此处要有人气得多。 苍淮把人送到地方,便化作黑雾无声离开。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司娆一人,寂静之中透出几分凉意。 司娆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裹着厚厚的被褥,却半晌都没有睡意。 她望着床侧垂下来的纱幔,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惑。 偌大的地方,好似除了水妖和那一群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傀儡,她没见过别人了。 这么大的地方,就他一个人住吗? 罢了,妖精都是天生地长的,或许他原本就没有亲人吧。 不知为什么有些在意。 那一双空茫的眼总是在眼前浮现。 他望着燃烧的蓬莱神树时的眼神,仿佛大火燃尽之后余下的灰烬。 司娆想起,她放到他手上的那些东西不知何时被收起来了。 到蓬莱时,他手上已经空无一物了。 她忽地翻身从床上坐起,嘴里嘟囔着:“不能是扔了吧……” 推开沉重的巨门,独自行走在黑色巨殿之间,沉默的建筑如同蛰伏的巨兽暗中注视着她。 司娆转了一圈才发现,除了她那间房,其他宫殿都是空置的,里面空无一物。 水妖呢? 司娆试着闭着眼睛感应他的方位,神识靠近的刹那,却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 她连忙收回神识。 探出去的神识触须,好似被烧掉了一截。 有点疼。 司娆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奇怪。 之前水妖在她旁边的时候,明明一切都还正常来着。 虽说神识险些被烧掉,司娆却还是窥见了一丝他的气息。 司娆顺着这个方向找过去,期间打开了数间空置的大殿。 里面没有一个人。 连那些傀儡也看不见。 爬上九十九重台阶,耳际的风声愈烈。 司娆推开了面前的最后一扇巨门。 ——和其他空置的大殿一样的好推。 但看清里面的场景,司娆还是瞳孔一缩。 没有其他的大殿这么空,这最后一处大殿,中心似是挖了个池子,池子中间,没有水,只坐着墨发黑袍的青年,他面色苍白,周身似有火在烧,灼烧得连空气都隐隐变形。 他身侧斜斜插着一把深黑色的长剑,剑身黑气逸散,满是不祥的气息。 周遭绘满了密密麻麻的阵法符文,只是看一眼司娆便觉得头晕目眩。 他墨发披散,薄唇白得近乎没有血色。 整个人身上透露出一种苍白易碎感。 司娆心脏狂跳不止。 方才只是想要探查他的所在,探出的神识便感知到灼烧的痛苦。 但眼前的人却有异火自体内升起,灼烧他的体肤与神魂。 那该多疼啊? 从认识他以来,为什么他好似从来没有安稳过。 “水妖,水妖,醒醒……” 司娆焦急之下,想唤他的名字,她却忽然发觉,认识到现在她好似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微一抿唇,没有在意。 那些阵法也不知道是什么用途,感知到她的靠近也没有阻止,任由她闯入了阵中。 司娆蹲在他的身旁,小心地想去碰他的手臂,却被他身体的高温烫得一缩。 好烫! 她司娆掌心凝聚出冰蓝的水流,浇在他的头顶,希望这样能为他的身体降温。 可凡水近乎在落下的瞬间就被高温汽化,一滴都不剩。 这样霸道的火焰…… 今日在蓬莱仙山,他火烧神树,用的就是这样的火。 最后她好似看见有什么东西化作一道流光飞进了他的身体。 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看清楚。 如今看来…… 是那个东西带来的反噬么? 司娆不敢松懈,普通的水流无法浇灭他身上的火,便将水凝结成冰落在身旁。 虽然仍会被高温烤得汽化,但还是稍稍减缓了速度。 剧烈的烧灼痛感之间,苍淮模糊地睁开眼。 他看见一张脸布满了焦急,唇瓣一张一合好似在说些什么。 但那声音太过遥远。 轻得像雾,听不真切。 她似乎想靠近自己,但又因为那灼烧的火焰而却步, 数不清的冰块从头顶落下,近乎将二人掩埋。 一边是灼烫的高温,一边是寒冷。 司娆面色被冻得青紫,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朝他伸出手。 看着她的动作,漆黑的墨瞳中闪过一丝迷茫。 她想救他。 为什么。 这个时候不该远远地躲起来吗。 “涂抹神血能加强神剑品阶,只是血液都有如此威能,以骨做剑又待如何?” “这可不好,他身上只有那么几根骨头,如何够分?还是血好,一天便够一瓮,足以给多少神剑仙器开刃。” “哈哈,你也就这点出息,如今神器不是人人都有,能超越神器可不就只有他了么……”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0节 转眼那些脸又笑着,“喂,抽一根肋骨出来吧,反正很快就长出来了不是吗?” 声音喧嚣,耳际充斥着大笑与哭嚎。 苍淮只觉头痛欲裂。 司娆的手忽地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了,眼前紧闭的墨瞳倏然睁开,眼中似有烈火燃烧。 她眼前一亮,忍着冰火交织的痛感,哆嗦着道:“你醒了?” 但那一双墨瞳却是混沌的。 深如墨色的黑瞳定定地看着她,开口的声音带着嘶哑:“你想要什么?” 他们想要超越神器的剑。 你呢? 不断地靠近…… 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什么?” 他的声音模糊, 司娆没有听清楚,凑得更近了些。 那纤弱的脖颈彻底暴露在人前,浓郁的血香在空气中逸散, 似是雨后的草地。 异火在体内灼烫、燃烧,神魂每一处都在经受烧灼的痛楚。 神冢取出的幽火被他强行种入体内, 神冢孕育万年的幽火至阴至寒, 与体内的纯灵之火势同水火。 纯灵之火是清正至阳之火, 不亚于凤凰的涅槃之火。 初时,幽火一直被纯灵之火稳稳压制着。 但平衡之道从来都是此消彼长, 接连动用灵火之后,隐隐的平衡被破坏,激起猛烈的反噬。 无人知晓, 那一日天道降下数道紫雷示警。神冢怨灵供养近万年的幽火,虽是新生的异火,但力量却足可灭世。 数道雷劫没能劈死他, 灵火历经雷劫淬炼却变得更加强悍。 霸道灵火之间夹杂着电光, 血肉仿佛都在这灼烧痛感之中消融。 墨瞳仿佛都因高温染上猩红之色,只能看见她的唇瓣犹在眼前一开一合, 如同雪里盛放的红梅一般的极艳之色,是周遭燥热炎意中唯一的寒凉, 一时之间让人移不开眼。 好渴。 喉咙深处久违的生出一丝渴意来。 “唔……好疼。” 司娆感到禁锢着手腕的力道加重, 她不由发出一声低呼。 但他约莫是听不清的, 那总是澄明清冽的眼眸如今是一片昏暗之色。 无论她所求为何。 神魂烙印已经将他们命运相连, 无法更改。 一阵天旋地转中,司娆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中, 身后的躯体是滚烫的, 就连禁锢着她的手臂都散发着烧灼的热意。 好烫。 司娆微微睁大了眼, 分明他以前都冷得像冰块一样。 奇异的是,落入这样的怀抱之中,司娆却并没有感到灼烧的痛感。 反而那些灼烧与冰寒交织的痛感都忽地远离了,隔绝在这一具有力的身躯之外。 周遭安静极了,只有燥热凌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那张平日总是苍白无血色的脸,因高温灼烧而露出昳丽的面容,墨发披散如同故事里诱惑水手的水妖。 那一张脸越靠越近,幽深莫测的墨瞳中似有一团烈火,带着司娆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仿佛被一种莫可名状的力量禁锢在原地,竟生不出分毫逃离的勇气。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却说不出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在这样的高温之下,鲜少还能有人能够保持神智的清醒。 司娆愣愣地想:虽然他们此时的动作仿佛亲密得有些过界了,但或许在他眼中,看见的只是一个鲜活的祭品,血香四溢。 失去神智的掠食者,和一个毫无防备的猎物。 随时可以拆吞入腹,体现储备粮的作用。 水润的杏眼蓦地睁大,世界仿佛停滞了。 那张清冷精致的脸突然靠得极近,一丝冰凉的墨发垂在她的脸侧缓缓顺着颈骨滑落。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随之而来的是滚烫的博唇倾覆,倾轧辗转。 他他他、他…… 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看见焰火在无月无星的夜空绽开。 微凉的唇瓣与灼烫相触,唇齿间带着一丝浅淡的血腥气,却并不难闻,是一种幽幽的馥郁异香。 那一股似檀非檀的香气原本极淡而清冽,此时却带着极强的攻略性质,侵占了司娆的鼻尖。 她好像也被蔓延过来的热度灼烧了,大脑昏昏沉沉的。 滚烫的手掌抚着她细弱的后颈。 司娆纤长卷翘的睫羽轻颤,头顶的鸷羽宫灯照出一片浅青色的阴影。 她的脑子晕乎得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转。 司娆模模糊糊地想着:这算不算是祭品的一百零八种食用方法之一。 但身上的人好似越来越重了。 司娆眨了眨眼,蓦地感觉他的动作顿住了,一具滚烫的身躯蓦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险些直接被压趴下。 司娆推了推,推不开。 粉白的桃花面上,红晕未褪,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昏、昏过去了? 那一双狭长的双眼闭上了,但神情却并不安稳,眉宇紧蹙,似是在忍受着什么非人般的痛苦。 司娆皱了皱眉,脸上滚烫的热意似乎散去了些许。 他似是在被体内的灵火反噬。 感知到紧贴着她的身躯之上传来灼烫的温度,司娆的指尖颤了一下。 司娆眼前忽地浮现出那一日刚醒来时的画面。 微凉的大掌覆在她的眼上,失去了视觉,于是其他的知觉变得更加敏锐。 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有陌生的力量在她的指尖涌动,那是原本不属于她的力量,但却莫名出现在她的身体里,好像呼吸一般自然地在她的指尖跃动。 司娆深呼一口气。 温凉的手覆盖在他擒住自己手腕的灼烫大掌上,缓缓闭上眼。 如果当时她能够调动他的力量的哈,那么此刻是不是也能…… 虽然不知道他体内灵火的反噬是因为什么,那些无形无色的火看起来危险至极,在他的手中却十分乖顺,今日为何会如此? 他身上好似总是有许多谜团,好似再有更多离奇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她都不会觉得惊奇了。 不论如何,他帮了自己那么多次,总该想办法帮帮他的。 若是她也能调动那一股力量,或许就可以把他体内的灵火引出来。 不管能引出多少,只要那些躁动的、反噬的灵火能少去一分,他身上的痛楚也便能消去一分。 司娆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 于是空气中浮动的气味、灼烧与冰冷交织的复杂温度,还有那一股似是藏在身体内的陌生力量都在感知中一一清晰。 上一次在他的引导下,她感到了那一股莫可名状的力量,这一次她却只能靠着自己去寻找,如何调动那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灵识铺展开来,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极了,唯独余下身体的感官愈发清晰。 丹田内流动的灵力如同江流,原本庞大浩瀚的灵力流如今却变得更加凝实而缩小,竟隐隐能感知到一种饱胀的感觉来。 这种感觉,和当时练气大圆满准备突破筑基的感觉很相似。 她又要突破了? 司娆微微一讶,却并未过多关注。 灵识在丹田里转了一圈,并未感知到分毫灵火的气息。 那原本就不是属于她的力量,的确不该出现在她的丹田里。 当时那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是从何而来? 司娆沉下心去感受,慢慢地将自己的灵识铺散开来,不再局限于自己的体内。 她似乎曾感知到一团火。 那一团火曾烧毁了她的一丝灵识。 铺散开的灵识缓缓靠近,终于感到了那一股熟悉的热意。 但与那天莫名出现在她指尖的火不同。 那无形无色的火虽然周身涌动着莫名危险的气息,却给她一种清平中正之感,莫名使人安心。 但此时她感知到的那一团火,却阴湿而冷沉,似是冥河深处的地火,无端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呲——”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1节 指尖跃起一簇火光。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冰凉的灼烧痛感。 冰凉与灼烧,分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形容词,但是用在这一处火焰之上的感觉却又十分贴切。 冷。 仿佛冷到了灵魂深处一般。 连神魂都隐隐战栗。 司娆睁开眼,看见眼前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火焰微微一怔。 她的感觉没有错,这和上一次出现在之间的无形无色的火焰,是截然不同的火。 她也从未见过水妖用过这种力量。 司娆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像是阴冷的冥河水,几乎要钻进骨子里,灼烧身体的每一寸。 司娆疼地发出一声闷哼。 人类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在感知到危险的时刻都会下意识地远离,但司娆却并没有松开手。 只是小小的一簇火焰,就能带来这样极端危险的感觉,那水妖的身体里会有多少? 她强忍着指尖近乎麻痹般的感觉,微微用力,感知着那阴冷的力量,引出了更多。 指尖跃动的幽蓝火光越来越多,极端危险的蓝焰远比司娆之前召唤出的冰块更加冰寒,周遭温度骤降。 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深黑长剑忽然剧烈嗡鸣起来。 周遭黑气逸散。 司娆微微一怔。 它是在…… 兴奋? 司娆的疑惑只持续了一刻,因为下一秒,沉重的大殿便猛地破了一个大洞。 殿外的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指尖跃动的蓝焰却未有分毫颤抖,甚至隐隐壮大了几分。 漆黑的大门之后,是无数御剑的身影。 他们穿着飘逸出尘的白袍,面上却带着冰冷肃杀之意。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在计划中原本是很长的,但是昨天出门打了疫苗,今天胳膊疼了一天orz 原本想着在这一章写完一整段的orz 今天就有点烂掉了,在加上又删掉了很多我觉得不必要的部分,它又变得短短的了。 (滑跪) 第37章 蓬莱掌使望着眼前蓬莱神树的灰烬说道: “纯灵之火乃是天下异火之首, 是只有血脉精纯的神裔才能掌控的力量。” “不周山栖息的凤凰一族,掌握着天下闻名的凤凰火,但在纯灵之火下也不过变作一片荒山。” 有人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喃喃道:“前不久,滇山密林也在天降异火之中化作一片废墟, 想必就是这纯灵之火的杰作了。” “强大的血脉, 深不可测的力量, 拥有无数神兵利器,还有着这样强悍的异火, 我们真的要与之为敌么?” “恰恰相反。” 直兴致不高的蓬莱掌使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神树的灰烬里有一丝残存的阴冷气息,那是不属于纯灵之火的力量。” “前不久那一场横跨了半个修真界的雷劫,起始地正是诸神埋骨之地, 也是他复生的地方。” “神冢怨灵孕育万年的幽火,想必已经被他收入囊中。” 诸人面面相觑。 “最顶级的异火,本没那么容易被降伏, 更何况他体内原本就有那样强悍无匹的灵火。” “今日他动用纯灵之火, 毁去我蓬莱命脉,想必今日也必将遭至幽火反噬。” “诸位, 要为三界消除这个隐患,恐怕今日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 这陡然出现在空中的诡异黑殿, 显然是设下了禁空的禁制, 诸人之前多次有心查探都无法靠近。 但此次有蓬莱仙人在前开道, 他们手中掌握着一面古朴的镜子, 似是能看透阵法禁制。 跟随他们一路走来,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竟是没有惊动黑殿之外的重重阵法。 直到走到眼前, 他们的目标就在不远处。 竟有些难以置信。 那想象中应当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魔王, 却是个长相俊美若仙的青年模样,面色苍白地躺在少女的怀中。 那么的虚弱。 那么的……软弱可欺。 一路走来,众人心中皆是惴惴不安。 虽然蓬莱掌使言及这是最好的机会,但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心怀几分恐惧。 直到他们看见,那个传说中的大魔王虚弱地躺在少女怀中。 心中惴惴不安的情绪顿时变成了兴奋,这是难得的机会。 失去意识的魔王近在眼前,身旁只有一个孱弱的少女,毫无反抗能力,只能引颈受戮。 为首的几人对视一眼,恐迟则生变。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多说,转眼便摆出一个阵形。 他们白袍鼓荡,抬手便是凌冽至极的杀招。 司娆抬眼的刹那,看见的便是漫天寒雨倾泻而下。 一点寒芒闪过,那些都不是什么无害的雨滴,而是无数的剑芒! 他们神情漠然,眼中杀意凛然。 被围在中间的,只有她和昏迷不醒的水妖。 “为了修真界的福祉,今日魔王必被诛于剑下,你若是不想死的话还是速速让开。” “身为人类修士,竟与魔王勾结,令人不齿!” “出世以来,各地灾祸不断,毁我蓬莱百年根基,今日魔王当诛,清气复出!” 这一群人皆是各怀心思,但说话的时候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仿佛当真是为了修真界的危亡而来。 司娆的神魂被幽火灼烧着,眼前众人说的话落在耳中只觉得有些模糊而不真切。 听不清他们的话,但他们眼中的杀意却凛冽到了令人难以忽视的地步。 趁他病,要他命。 这样的下作伎俩,司娆曾在魔域见过不少。 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些一身白衣清正的“仙人”,竟也会如此。 司娆心中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得有些怪异。 眼前这些人约莫都是水妖的仇人,分明一直待在封印阵里,竟也能结下这么多仇家。 寒雨落下,可怖的气机悍然落下!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 司娆蓦地抬眼,看见那一把黑气逸散的深黑长剑飞身迎上。 漆黑的长剑近乎舞成了一道黑弦月似的弧光,近乎看不清动作的轨迹,只能看见倾泻而下的漫天寒雨一个不落地被挡了回去。 深黑长剑飞身迎敌,周身的凛冽煞气无人约束,暴涨数十倍,蓦地铺展开来。 莫名幽深恐怖的气息逸散开来,众人心中皆是一震。 “这把剑……!” “小心这把剑!” 众人看着那剑杀气腾腾的模样皆是一惊,通身漆黑邪异至极的剑,他们从未在神兵谱上见过。 但近乎在看见这把剑的刹那,便感觉到了剑身上那股凛冽无匹的剑意。 被他们握在手中的剑都隐隐颤抖,那是因为绝对力量压制下的畏惧。 这就是,传说中“万兵之主”的压制力。 哪怕主人陷入了昏迷,仅仅只是佩剑也能发挥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来势汹汹的众人,被一把剑拦在门外。 这把剑古怪得厉害,不管多么狠厉地招式落在它身上都不能伤到分毫,反而周身黑气愈盛,仿佛在吸取他们的力量茁壮自身。 司娆的吸引力只被他们短暂地吸引了片刻,便回归到指尖跃动的蓝焰之上。 冷沉幽深的力量顺着指尖蔓延到神魂,带来灼烧的痛感,司娆需要用尽全力才能保持清醒。 玉白的手按在那一双苍白得几乎血色的大手之上,纤细的指尖微微颤抖。 灼烧神魂的痛感,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加难耐。 她小心感受着那一团异于寻常的火焰,一点一点地将其引出体外。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2节 指尖的火焰越发旺盛,在指尖堆积的力量越多,司娆的动作便更加缓慢。 幽幽蓝火凝实的速度越来越慢,司娆感到自己的身体如坠冰窖的同时,也能隐隐感到苍淮的体温逐渐变得正常。 在一片忙乱的战斗之中,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术法炸开,一群人的攻势之下,仅凭一把剑竟没有让一分攻击漏进去。 蓬莱掌使看着阵法中的两人。 少女的额头密布汗珠,指尖颤抖着引出了那危险至极的蓝焰。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那属于神的力量,是如何被一名人类少女引动。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绝不能让她再继续下去。 当幽火彻底处于劣势的时候,纯灵之火彻底占据上风,忙乱的一切都平息下来,那么…… 沉睡的人,也将醒来。 蓬莱掌使心如擂鼓。 这样的事……决不允许! 在黑色月弧舞得密不透风的间隙,有一道雪亮的弧光悍然无匹地撞了上去。 这种程度,自然无法突破‘宰怨’的防御,黑气猛地逸散,仿佛像是嘲笑一般,无所畏惧地撞了上去。 在它之后,却有一道白衣的身影倏然如风般的飘了进去。 蓬莱掌使用了一个障眼法,可以暂时蒙蔽众人的感知。 那股危险至极的威压尤未散去,但他的眼中却隐隐带着兴奋之色。 他无声无息地落在阵法旁,手中积蓄着力量。 仙族诸人已经死去多年,如今蓬莱留下的不过是一支血脉不纯的旁支。 往日在仙族鼎盛时期,他们不过是仰人鼻息的族类,受尽鄙夷。 但此刻,曾经覆灭整个仙族的神裔,即将被他亲手诛杀! 琉璃瞳中闪过一丝快慰的光。 浩浩灵力带动着衣袍鼓荡,掌中一枚尖钉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蓬莱唯一遗留的圣物,今日便用它来了解这悬在三界头顶的一把凶兵吧。 纯血仙族如何,神裔又如何,不过都将是…… 蓬莱掌使周身气息却蓦地一滞。 眼前孱弱易碎的少女忽地动了,一直隐隐颤抖着的指尖仿佛泄力一般的垂落。 星火般的蓝焰陡然溃散,散落在周遭,一点火星子落在了他的衣袍。 那本是丝毫不起眼的一点微弱蓝芒。 但在那个刹那,幽深恐怖的力量如同阴沉的冥河水骤然笼罩。 蓬莱掌使呼吸一顿,近乎来不及反应,那一点微弱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蓝焰却转瞬攀附而上,无孔不入般浸入神魂! 突如其来的刺痛,如同万针刺入四肢百骸,如同虫蚁啃噬脆弱的神魂。 “叮——” 手中散发着冷芒的长钉落地,那蓄积的力量也被陡然撞得一散。 被自己的灵力反噬,蓬莱掌使喉间涌起一股腥甜,近乎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 面前孱弱的少女缓缓转身,明眸清澈,是说不出的平静。 仿佛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是这般的模样。 她怀中面色苍白的青年似是忽地动了一下。 他要醒了。 若是他醒来,今日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蓬莱掌使眉心一跳,控制不住地就要再次出手。 可这一次,一直静默的阵法却忽地光芒大盛,繁复绮丽的字符在脚下浮现,如同坤线连接的星辰。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扑上前,抓住的却不过是一片虚无的空气。 他一直以为被刻绘在脚下的必然是一个防护阵法,却不想隐没在漆黑的大殿之中的,竟然是一个定向传送阵! 蓬莱掌使目眦欲裂。 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场? 在空中激战正酣的‘宰怨’动作忽地一滞,周遭涌动的黑气仿佛都有片刻的停滞。 熟悉的气息忽然之间变得极其遥远,漆黑的大殿之中空空如也。 宰怨:? 那个讨人厌的东西走了,没有带它。 他把它丢了。 众人感觉那凶厉异常的黑剑忽然停下了动作,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见到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触须,蓦地暴涨数十倍,遮天蔽日一般。 没有来由的深重怨气蓦然将众人笼罩,近乎喘不过气来。 众人皆是一凛。 这柄邪剑吸饱了力量,终是要大开杀戒了。 邪剑分明血气四溢,面对着众人的围攻它却始终只是防守不曾进攻,如今终于要……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片凝重,握着手中剑的手不知为何有些发抖。 可是转眼,那黑剑却管也不管他们,蓦地化作一道漆黑的流光,向远处飞去。 众人:…… 他们持剑严阵以待的姿势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众人面面相觑时,咯血的蓬莱掌使走出来,厉声道:“快,跟着它!” “他还没有醒,只是被预设的阵法传送走了。” “必须在他醒来之前,杀了他。” 第38章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之后, 那吵嚷的打斗被远远地甩开了。 再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浓墨般的黑。 司娆伸出手划了划,本想调动体内灵力施展一个照明术, 却蓦地牵扯到丹田经脉的伤,顿感一阵抽痛。 她发出一声几不可查的痛呼, 扬起的手垂落下来。 为了引出那阴湿冷沉的蓝焰, 司娆撑了太久。 神魂时刻遭受刺痛的灼烧, 也累及经脉丹田,此时体内的灵力无法调动分毫。 原本怀里的人体温烧灼, 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此时体温竟也慢慢恢复了,不似平日的冰凉, 带着一点温热。 司娆却被幽火冻得浑身发凉,禁不住与他贴得更紧了些,汲取他的体温。 被她凝聚在指尖的幽火, 是因为无法维持才任由它溃散。 司娆原以为全完了, 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把火烧到了别人身上…… 经历过不断灼烧神魂的疼痛,经脉丹田内的疼痛也变得不痛不痒起来, 昏昏沉沉的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身处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司娆也不能贸然走动。 面对黑暗、陌生的环境, 总会滋长一些恐惧的情绪。 可不知为何, 或许是有另一个人在旁边的缘故, 他呼吸平稳, 能感到他胸膛的起伏,司娆并没有生出多少害怕的情绪, 反而十分镇定地留在原地。 虽然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但是这种突然的传送她已经经历过几次了, 那个阵法约莫是水妖留下的手笔。 他自然不会贸然把自己送入危险的地方。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司娆喃喃开口道:“怎么一直住在封印里也能招惹到这么多仇人的。” “不过也是,一言不合就跑到别人家里把神树烧了,能攒下这么多仇怨也不奇怪。” 怀中人的身躯在一点一点变凉。 司娆已经因为幽火而感到极度寒冷,稍有一点热度就会情不自禁地靠近 可是她渐渐感到这一具温热的躯体正在逐渐变得寒凉,变得没有一丝温度。 异火的反噬还没有停止吗? 司娆原以为将那明显不对劲的异火引出体外,可以减轻反噬的症状,但已经过去许久了他却迟迟没有醒来,身体还在逐渐地变得冰凉…… 原本他的脸色就极差,一副寿数将近,随时会陨落的模样。 此时又经历了这样一场反噬,很有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这一闭眼,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司娆心中一跳,指尖情不自禁地攥紧了。 周遭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可她却连他的呼吸声都难以捕捉。 司娆的手摸索着去探他的脉搏,摸到他的手腕已经像冰块一样寒冷,饶是司娆如今的体温也被冻得一哆嗦。 手按在他的腕上,却近乎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 司娆眼前闪过一丝怔忪。 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慌乱,如果他真的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会如何? 他才刚从那暗无天日的封印里出来,还没有好好走过山川,就要重新归于长眠的寂夜了。 寂静的黑暗之中,忽地产生一丝水纹似的波动。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3节 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缓缓被打开,外界的光照进来。 时正是清晨,太阳初升。 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强光,司娆眯了眯眼睛。 忽然有一道深黑的影子冲了进来,快到近乎无法捕捉,只能看见是一条拖长的黑影。 黑影直直往水妖身上撞。 司娆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这一下原没用什么力气——她也没什么力气。 但那来势汹汹的黑影却被这么下意识为之的随手一挡,直接打飞出去。 “咣当、咣当……” 它似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石壁,径直砸在地上。 司娆这才看清,是那一把诡异的长剑。 她在崖底见到这把长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 水妖曾一脸木然地想要把它送入自己的胸膛。 她一直疑心是这把剑在蛊惑着水妖,如同魔域的不祥之物,想要拽他走入深渊。 但今日它在黑殿的表现又有一些奇怪。 哪怕它模样看着怪异,但是司娆也不得不承认它是在保护他们。 司娆放松警惕,紧紧盯着跌落在地的长剑,毫无声息地扑在地上。 像是任何一把普通的剑一般。 周身的黑气散得近乎看不见了,原原本本地露出剑身古朴的雕琢,和上面古老得近乎有些晦涩的文字。 司娆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她还记得这种文字。 曾经在崖底,误入幻境时,她就曾见过这样的文字。 那是远超她当前境界的力量,只看一眼便会识海震荡,难以自控。 宰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剑身隐隐颤抖。 从前是因为战意,但此刻却是因为生气和一丝难以置信。 它竟然……就这么被随随便便地打飞了? 宰怨缩在墙角,自怨自艾。 它任劳任怨又有何用,不过是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连跑路都没打算带上它。 它辛辛苦苦找来,就被人随手丢开。 司娆看得微微偏头,有些奇怪。 它好像是在……难过? 真奇怪,一把剑也会有情绪吗? “找到了!” 数道气息紧随其后,再次将外界投射进来的日光遮挡得一干二净。 密密麻麻的人站在外面,逆光的身影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司娆却似乎能感知到他们身上浓重的恶意。 人群分开,让出面色苍白的蓬莱掌使。 好几个白衣剑修扶着他,他近乎虚弱地抬起头。 “竟是这里……竟是这里……哈哈哈,曾经的三界之主如今也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罢了,连个容身之地都找不到,只能跑来这里。” “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蓬莱掌使眼中闪过浓烈的恨意。 不过是一星火光,不过一丁点火星子。 沾染上衣角便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侵入他的神魂,千年苦修毁于一旦! 凭什么! 凭什么神裔就生来高贵? “身怀最古老的血脉又如何,如今也不过是奄奄一息只能躲在女人的身后……” 他面容狰狞,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趁现在,杀了他!” 众人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也看见了那倒在不远处的那一把邪剑。 仅仅是一把剑,就拦住他们这么长时间。 可他们从未听说过这把剑的名字,而奄奄一息的那个人,手中可是掌握着大半本神兵谱的男人。 “诸位,浮灵宗不敢占大头,只愿能分得一把两把留作镇宗之宝,便死而无憾了!” 一道身影蓦地冲上前,高声道。 中域名门辈出,浮灵宗的名号甚至排不进前十。 如果真的成功诛杀魔王,论资排辈他们根本分不到什么神剑。 但若是他亲自诛杀了魔王…… 他的动作极快,想趁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诛杀魔王的首功揽在自己身上。 届时,就算浮灵宗资历不深,也能有个挑选的机会。 他眼中的得意和算计,却在刹那间定格。 就在他飞身上前时,面前看似空空荡荡的空气,却忽地扭曲了一瞬。 他根本没能穿过那一片看似什么都没有的空地。 无声,绞杀! 一片灰色的衣角缓缓落下,甚至没有分毫的血迹。 他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还有人在感慨自己慢了一步,只恨没能立刻跟上,亲眼见到这样的变故。却已经根本来不及反应。 数道身影一同上前,身躯似是在无形中崩碎,陡然化作齑粉! 眼前看似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之中,好似有一双漠然的双眼注视着他们。 让众人感到一种森冷的寒意和强烈的后怕来。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啊,那可是传说中能灭亡三界的魔王。 他能转移到这样的地方,又怎么会是毫无准备的呢? 他身边只有一个孱弱的人类少女,不过筑基期修为根本拦不住什么。 他怎么会将毫无防备的自己就这样暴露在眼前?!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为首的蓬莱掌使,在座只有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干咳了一声,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变故,面色十分难看。 “这里是神族禁地,外人……不能踏足。” 话音刚落,便换来众人的怒目而视:“你为什么不早说!” “难怪你自己不动手,就是想先看着我们去死吗?” 原本就是因为利益聚集起来的众人,信任本就薄弱。 亲眼见到这样的变故,再看向蓬莱掌使的眼神也不复从前的信任。 “你们把我们都引到这里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们在前面送死,你好独吞那些神剑吧?” “不愧是蓬莱掌使,活得久,自然心眼也多。将我们整个修真界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蓬莱掌使冷声道:“闭嘴!一群蠢货。” 蓬莱仙人余威犹在,眼见他真的发怒,其余几人对视一眼也悻悻然地不再说话。 他的眼神落在那个纤弱的人类少女身上。 她怀中分明抱着那个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大魔王,眼神却纯澈得好似刚下过雨的湖水。 望着众人的争吵,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平静。 蓬莱掌使咽下喉间浓烈的血腥气,缓缓开口道:“我是蓬莱掌使,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被他胁迫的。” “他手中掌握着足以毁灭这个世界的力量,他破除封印就是带着对这个世界浓烈的恨意,要让整个世界为他的仇恨陪葬。” “整个世界,乃至你的父母亲人,你的朋友,都会在他的手下化作一片飞灰!” “现在,杀了他,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是整个修真界,唯一的希望了。” 那一双浑浊的琉璃眼中,近乎带着乞求。 仿佛真的是一个心系天下的无私仙人,真诚地向她提出请求。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眼前是一条明暗的交界线。 虽然中间看似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地, 但他们却亲眼见到有几道人影一靠近,便被一种莫可名状的力量化为飞灰。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4节 他们之中,不乏熟悉的面孔。 中域宗门三千林立, 各宗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或许之前并不熟悉,但这些日子以来, 诸人时常聚在一起, 再陌生的人都能有几分熟悉。 眼睁睁看着认识的人在面前化为灰烬, 画面冲击感不可谓不强。 不论他们怀着何种蠢蠢欲动的心思,此时都被压制住了。 夏浦心手中剑已出鞘, 只是出于天生的警惕才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此时心如擂鼓,紧紧盯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少女。 他们或许不知道她是谁,但他却记得她。 为了让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派出了覆寒溪和夏温清,可他们的行动不仅没有成功,还累得修为下降。 只要和这个崖底灾星沾上干系的,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少女身上, 等着她的回应。 夏浦心道:“她是玄音城司家的嫡女,曾落入长哭崖, 被魔域人当做祭品献给了魔王。” “他们之间应是有着契约。” “她杀不了他。” 长哭崖那个被带走的祭品,他们都还有印象。 就是因为那个祭品被带走, 才引起众人的纷纷猜测, 猜想那个沉寂了多年的封印是不是要生出变故。 众人面面相觑:“祭品?她就是那个祭品?” “她还活着, 居然没有死在崖底?” 夏浦心饶是百岁之龄, 因保养得当,生得面容俊逸, 仙风道骨。 司娆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的服饰远比当日看见的二人穿的要繁复庄重得多。 奇异的是, 那一日覆寒溪身旁的人,她不认识。 他的模样却和眼前人的相貌有着几分相似。 司娆微微偏头,看着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 几乎可以认定,要杀她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掌门。 众人的神色更加义愤填膺:“你既然是被献祭过去的,就更应该知道他有多残暴……” “在崖底待了那么久,你一定没少被折磨吧?” 众人瞬间脑补出,一身是血的孱弱少女被凶残的魔王折磨得奄奄一息、不成人形。 再看向她的眼神顿时都多了几分同情:“你一定很恨他吧?”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拿起他身后的那把剑,一切都可以了解了。” “你就算是死了,也是英勇的死去,整个修真界都会记得你的。” 司娆:“……” 他们在说些什么? 被折磨? 封印里除了贫瘠一点、无聊一点,却很平静,从来没遇到什么危险。 反倒是那些危及生命的危机,都是来自于阵外的人的。 见她仍是一脸置身事外的神情,蓬莱掌使忽地动了。 他手中那一面泛着银光的小镜子,曾用来指示阵法的轨迹,带着他们突破了黑殿外的重重禁制。 但此时,那一面镜子却无限放大,直到变作半人高。 再度动用力量,掌使面白如金纸,他眼中带着狠厉,咬着牙道:“你还看不明白吗?你于他而言,不过是血食!” “留你到今天,不过是因你能够平息他体内暴动的异火,暂且留你一命罢了。” 平滑的镜面,仿佛落入了一枚石子,平静的镜面霎时间被打破,荡出一片波纹来。 有一团浓重的深黑的迷雾,仿佛被缓缓拨开。 司娆的眼神落在镜面上的第一眼,便感到一阵晕眩,好似被什么力量拉入了镜中一般。 蓬莱镜,与蓬莱神树齐名的宝物。 蓬莱神树能预知未来,但蓬莱镜却能照见前尘。 大量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洪流一般汹涌地灌入她的脑海中。 被异火灼烧神魂时,司娆都尚且能保持几分理智,但此时她却险些直接失去意识。 无他,伴随着记忆而来的,还有比那些模糊的画面更加浓烈的情绪向她涌来,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变得尤为清晰,也是整个寂静世界中唯一的声音。 黑暗、潮湿、疼痛。 司娆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血液流失而带来的寒冷和空虚。 身形消瘦的少年双手被绑缚在型架上,黑发凌乱披散,冷汗沾湿了鬓角。 那一张脸,分明精致如同极致的造物,却苍白得没有分毫血色,是一种虚弱得仿佛随时会逝去的白。 他看起来太过易碎。 唯独那一双眼,太冷、太厉! 仿佛能穿透寒夜,让一切污垢都无处掩藏。 在他的眼底,司娆看到了血。 她看到满地的血。 他从黑暗地底苏生,令海水倒灌,火光映红了天幕。 手中的深黑长剑沾染的血色,被雨水冲刷也洗不净上面的猩红。 蓬莱掌使的声音如同魔魅般在耳畔响起:“看见了吗?那些人的下场,就将是我们的下场。” “他深深地怨恨着这个世界,他只想让所有人一起毁灭。” “包括你。” “但是现在你还有机会……” 他放低了声音,仿佛诱哄一般地说道:“现在只有你能够进去,只要你用他的剑,杀了他。” “这一场浩劫,便会就此终止了。” “你虽然会死在契约中,但想想你的父母亲人、你的朋友,他们都能活下来了啊。” 重重声音,无孔不入一般。 “杀了他!” “杀了他!” “你怎么还不动手……杀……” 那一道诱哄着的声音,戛然而止。 浓重黑暗中的幻境也如同潮水般褪去,眼前透出一丝光。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蓬莱掌使忽地顿住了,他瞪大了眼,张大嘴,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道血窟窿。 怀中的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声如寒夜:“就这么迫不及待,我还没死呢。” “咣当——” 那一面镜子落在地上,连同倒下的蓬莱掌使一同,被无形的力量炸成了齑粉。 司娆看着他漠然回首。 狭长冷漠的双眼落在她的脸上,那一双素来没什么情绪的眼底,此时如同积聚着风暴,危险而暴戾。 那些令他厌恶的往事,被毫不犹豫地撕开,展露在眼前人面前。 她看见了那些,会是什么感想? 是和他们一样,感到深深的恐惧和害怕,还是迫不及待想杀之而后快? 浓重的杀意涌上心头,周遭的空气处于风暴中央,温度骤降如同寒冬。 他抬手,落在墙角的‘宰怨’飞来他手中,剑尖垂顺地指着地面。 他望着司娆,那一双杏眼看不出情绪,仿佛蒙了一层雾。 她似是在害怕。 剑被握紧了。 再度开口,他的语气竟很平和:“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那一道孤绝凌厉的背影, 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威压,令人从心底感到一阵胆寒。 仙盟众人还没有从那果决的一剑中回过神来。 他紧闭双眼时,所有人都各怀心思, 只恨不能亲自上前杀之而后快。 在人们心中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反噬而奄奄一息的人, 苍白而虚弱, 只能任人宰割。 他们更多的想的是, 当他死去,那些代表着无尽力量的神剑, 会落在谁的手上?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5节 可当他睁开眼的刹那,那一道背影孤绝如山峰,带着沉沉的威压和绝对的压制, 让人从心底生出恐惧,心中近乎只剩下了臣服的想法。 是亘古长明不灭的神明,生来血脉便足以压制诸天。 望着这道身影, 再生不出一点旁的心思, 只是膝盖一软,情不自禁地想要匍匐在他脚下, 祈求他的垂帘。 方才还叫嚣着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可此时, 有黑压压的人群从后赶来, 浓烈的魔气顿时逸散开来。 “魔王大人!属下等救驾来迟!” 一群人霸道地挤了进来, 他们模样古怪, 五官好似个各长各的,但面上却充斥着热忱和狂热的崇拜。 为首的魔主, 双膝跪地, 实打实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过觊觎着大人手中的神剑,还惺惺作态地说是要为民除害,笑死人了。” “魔王大人,我们只想供奉您,让所有人都归于大人的统治之下,令您的福音传遍整片大陆!” 他的脸上满是虔诚,话中满是对曾经的死对头的鄙夷,还不往抬高自己表忠心。 他眼中的狂热好似,只要眼前那颀长的身影转身,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亲吻他□□的足尖。 曾经和魔主交手过的几人顿感一阵恶寒。 平日总是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魔主,此时却跪得板板正正仿佛虔诚的信徒。 呵!还说他们虚伪,他这就不算是虚伪了吗? 几人心里冷嘲道,但到底没敢出声。 面对着久久没有回应的冷漠背影,魔主丝毫不觉尴尬,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不甚在意地站起身: “魔王大人,为了展现我们效忠的诚意,这一群杂碎就让我们来帮您清扫吧——” 魔域众人仿佛匆匆赶来一般,但他们身上都穿着精良的甲胄,仿佛早有准备。 事实上,他们也已经在暗中潜藏许久,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中域诸门派得蓬莱相助,实力大增,若他们准备效忠的魔王也死在他们手中,他们贸然出现不过是以卵击石。 直到看到魔王苏醒,一击反杀,局势发生反转,他们才忙不迭地从暗处出来。 毕竟里面最具威胁的一个人,已经被魔王亲手诛杀。 留下的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惧之中,自然方寸大乱,此时才是出手的最佳良机…… 他们是想追随魔王不假,但他们也不是傻子。 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领导者,带他们走出疲敝的困境。但若是这个领导者自己都立不起来,那他们也没有必要贸然出来送人头了。 魔主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疏忽间,他带来的魔域兵将亮出手中兵刃。 他阴阴地一笑:“好久不见了正道老狗们。” 素来面上还能保持着涵养的众人,当即被这一张嘴气得有些绷不住:“你!” “这些年魔域不过是丧家之犬,现在也有资格叫嚣?” 一群白袍的正道魁首,毫不犹豫地提剑就砍。 黑与白的两股人群,吵嚷纷杂,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当即战作一团。 厮杀声,喊叫声,兵器相接的声音在耳际喧闹不止。 苍淮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他皱了皱眉,眼中冷芒一闪而逝。 这个世界喧嚣、吵闹,充斥着欲望的丑陋气息。 一群人巴不得他赶紧死,一群人渴求他手中的力量。 当真…… 无趣又乏味。 那股浓重的厌烦之情再度涌了出来,苍淮看着眼前丑陋的面孔,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深黑长剑蓦地刺入地底。 刹那间,浓重得近乎遮天蔽日的黑气张牙舞爪地冲了出来。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直击灵魂的森冷之意。 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有一道长长的裂隙陡然从内分开,划破地面。 地底涌出无尽的黑气,浓重的怨气张牙舞爪地就要把人拉进地底。 仿佛有什么闪着微光的符文在这浓重的怨气中消散成齑粉。 那些被禁锢的、被封印的力量失去管辖,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这是……” “快逃!这里的禁制就要崩毁了!所有人都得留在这!”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脸上闪过惊恐的神色。 他们对于神族禁地所知甚少,只知道这下面恐怕封印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就连意气风发参展的魔域众人都预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变故。 魔主难以置信地看向背身站在黑暗里那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始至终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他是个疯子。” “他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 “正道和魔域,他哪一边都不想选。” 魔主持着染血的黑钺,一脸怔忪地站在原地,喃喃道。 远古禁制的彻底崩坏,不仅他们这些人要留在这,就连他自己—— 也得死在这。 真是个疯子。 “大人!来不及了!快走!” 地动山摇的剧烈声响之中,有人从后抱住他的腰,想要带他离开这。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仍在战斗中的人,想要御剑逃离的人,哭嚎着不愿意死去的人……他们都被那一股从地底涌出的黑气,拽了回去。 他们挣扎着伸出手,却连半点声响都无法发出,蓦然被冷沉的力量吞没,再无声响。 墨袍鼓荡,墨发飞扬,苍淮漆黑的墨瞳之中闪动着妖异的紫光。 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但他却浑不在意。 唯独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仍是完好的。 但是须臾之后,这一块土地也会随着地裂天崩一同碎成齑粉,被远古的禁制吞没。 连同他一起。 长眠于此。 他能清晰地看见,那一双澄明如镜的杏眼之中倒映出他的模样—— 墨发披散,如同地狱恶鬼。 鸦青长睫半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他漫不经心地握着手中的剑,轻咳了一声,喉间咳出了血沫。 他漠然转身,深黑长剑向前划出一道黑月似的弧光,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道轻烟白雾聚拢而成的长桥。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就能出去。” 他似是很疲惫,说完这句话便紧抿着唇停下了。 那一直没有反应的人,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一双杏眼颤了一下。 空明如雾升腾的眼中,缓缓落下两行清泪。 她被吓到了,她在害怕。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苍凉之感,他漠然地收回视线,冷冷地道:“趁我没有改变心意,现在走,你还能活。” 少女缓缓站了起来,身后是蓦地展开的巨大裂隙,在这样天崩地裂的变动之中,她的身躯显得有些单薄。 她没有看那一道陡然出现的长桥,杏眼只是看着他,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还不走。 他勾唇轻笑,心中冷意更甚:“还是说,见到了那样的画面,你也想……” “亲手杀了我?” 鬼魅之声如同阴冷的冥河水,在耳边飘荡:“所有人都死了,这天下就剩下你一个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下来陪我们吧!” “灾星!” “都是因为你,所有人才会死!” 灾星,出现的时候总是伴随着灾厄。 他的心中蓦地生出一种疲惫之情。 他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几许嘲意,反手握剑,送入她的手中。 冰凉的手与她微微温热的体温有片刻相交,沾之即分。 他勾唇笑得凉薄:“如果这便是你的所求,这个机会,我给你。” 原本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生活在阳光下,一个却在阴暗的地底。 本不该有什么交集。 司娆看见了递到眼前的剑,眉宇微蹙,缓缓推开了他的手。 说话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是哭过之后的声音:“你的剑太重了,我拿不动。”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6节 在崖底的时候,她拿过这把剑,沉得差点带着她摔在地上。 苍淮有些烦躁,眼底妖异的紫光近乎要占据整个眼底,明明灭灭,闪动着并不安定的光。 既不愿走,又不想杀他,她到底想要什么? 司娆的视线从他手中的剑,缓缓移到他的脸上,这张苍白得过分的脸和镜中看见的瘦削少年逐渐重合。 司娆的眸子颤了一下,轻声道:“我看见了,感受到了……” “那些情绪,还有……你的痛苦。” 真的很疼啊。 司娆闷闷地想,她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一身是伤地从魔域里爬出来,她原以为没有什么会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蓬莱镜中呈现的不过是缩影的前生,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按了快进键,纷乱的画面不过一瞬就从眼前消失。 那些凌迟般的痛苦,却近乎占据了整个回忆的全部。 多到、令人麻木。 “你当时……一定很疼、很疼。” “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司娆眼睫一颤,泪珠再次滚落下来。 一开始,是因为疼痛的生理性泪水,但此刻,她却是真切地在为眼前人心疼。 她只是一个局外人,只是在镜中演绎的前生中迅速过了一遍,那近乎窒息般地疼痛,便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但他才是亲历者。 在他的人生中,没有快进键。 那些漫长的、暗无天日的痛苦,是他一点一点地熬过来的。 她看见了他曾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许久,被一个人带着离开黑暗中。 但光明不过一刹,他的人生更多地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度过,身旁的人形形色色,来了又走。 但无一例外,都是为了他的血肉、骨髓。 她看到身形瘦弱的少年,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骨头被敲碎了重新生长…… 直到最后,狰狞的人们,亲手剖开了他的胸膛。 那是一颗金色的、跳动的心脏。 司娆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颜色。 不过刹那,那金色的心脏便被无尽的黑影吞噬,连同那少年孱弱的身躯一同,万劫不复。 那一刻,心脏骤紧。 置身于那样的画面之中,司娆仿佛也能感觉到那一股胸腔空荡荡的感觉。 仿佛失去了什么。 连疼痛的感知都远离。 少女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 苍淮望着她,心中头一次生出了些许茫然的情绪。 空荡荡的胸腔,好似感到一阵空寂的冷意来。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轰隆——” 身后巨大的裂隙陡然扩大。 浓重黑气如同凝成一只地狱伸出的巨手, 一把将身形纤弱的少女拉了下去。 司娆顿时感到一股森冷直逼骨头缝里的寒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便骤然被黑气拉入地底。 失重的感觉传来, 身体好似一直在下坠,就要坠落无尽的深渊。 那一双明澈的眸被黑气吞没, 黑气之中只吐露出一片金红的翩飞衣角。 像是被黑暗吞没的振翅欲飞的蝶。 苍淮脚下是一片不大的空地, 周遭翻涌的黑气好似畏惧他的存在一般, 不敢靠近。 漆黑如同深渊的墨瞳之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紫光,近乎漠然地看着那一片金红的衣角也被黑气吞没。 孱弱的蝶, 无法挣脱这般浓重的黑暗。 眸色沉沉,凝望着黑气。 一双眼眸也近乎要被黑气浸染。 神族禁地藏着的东西,足以将他的身躯吞噬干净, 什么都不会留下。 所有人都将在这里死去,无人例外。 死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苍淮眼底紫光明灭, 看着那一片衣角消失在黑暗中, 好似还能看见她微弯的眉眼,听到清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拂开密密匝匝的藤蔓, 身披晨光:“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你一身是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我都帮你包扎好啦。” 少女在池畔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堆雪似的掌心捧着朱红的果子:“你一直待在这吗?这是玄音城的特产, 真的很甜的, 你要不要试试?” 一转眼又是她摘了一捧繁星似的点地梅, 捧到他面前:“尚未到绝境,怎知事情不会有转机呢?” 是背对着他的孱弱身躯, 将外界纷至沓来的恶意挡在面前; 是拼尽全力抢回一具毫无声息的躯体, 在树下枯坐到晚夜; 是思绪堕入黑夜与火焰灼烧时, 颤抖却紧抓不放的手…… 紫光明灭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曾经历漫长岁月,冗长记忆也只余千篇一律的黯淡,但这段时间的经历却在眼前无比清晰。 连她说话时脸上的神态,眼底的波光,微微翘起的发丝都在记忆里一清二楚。 紫光明灭中,深紫颜色的幽浮花刹那开灭。 那是感知到危险的前兆,下一秒她就将被黑气吞噬,再也不会在这世间留存一星半点的痕迹。 于苍淮而言,死亡不过是更深的宁静,没什么可怕的。 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但此刻,那空寂的胸腔竟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是一种陌生的闷痛。 宰怨周身黑气涌动,仿佛受到感召一般,兴奋起来。 它能感知到近乎同源的力量,但这力量更加强大,令它骨子里感到一种未知的兴奋和一丝不可察的兴奋。 那个人类,要死了。 宰怨有些得意,最后留下的还是只有它。 但下一刻,紧握剑柄的男人忽地松开了手,他闭上眼,在睁开眼时,浓墨一般黑的眼底被紫光彻底占据。 紧接着,那一道如同身披极夜之袍的身影,蓦地冲进了浓重翻滚的黑气之中! 刹那,吞没。 宰怨周身黑气一抖。 剑身黑气凝滞片刻,它近乎气得发抖。 但这停滞也不过须臾,片刻之后也如同一道离弦的剑一般冲了进去。 司娆的思维都迟滞了,连对痛苦的感应都变得迟缓,只能感觉到无孔不入的冷意。 涌动的黑气如同森冷的冥河之水,近乎要将她整个吞没。 冷到了骨子里。 她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尤其是他漠然看着自己下坠的画面,好似已经见过一次了。 司娆敛了眉目,眼中十分平静。 蓦地,她感觉周遭呼啸着的风声和哭喊,从耳畔远离,冷意好似被隔绝、驱散,落入了一个令人心安的怀中。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圈入怀里,无尽的下坠也仿佛终于到了尽头。 司娆愣愣地看着,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角,望见黑暗中有紫光一闪而逝。 寂然之中她好似听到一声闷哼,萦绕鼻尖的血腥味愈浓。 脚下好似踩到了实处,司娆的手顺着衣襟往里面摸:“你流血了?” “又受伤了吗,是那些黑气还是……” 他的伤,好似从来没有好全过。 总是新伤叠旧伤,如同在蓬莱镜中看到的画面。 猝不及防的,指尖接触到一片粘腻湿滑,司娆的手颤了一下。 苍淮微微皱眉,抓住了那一只不断往衣襟里钻的手。 “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他的声音好似和往常没有分别,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眼底却是一片凉薄,没有什么活着的温度。 他提及死亡的态度,实在太过稀松平常,不似寻常人总该对死亡心存几分畏惧。 从他口中说出,倒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司娆的指尖情不自禁的攥紧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7节 她一直觉得很古怪,那个布置在他脚下的传送阵,迟迟没有动静,直到最后一刻才将他们传走。 她一开始还以为,那个传送阵留在那就是以备不时之需,在关键时刻逃出生天。 可早已设定好的传送阵却将他们送来了这里。 这里不论如何看,都不是一个逃命之后的安全地带,而是…… 一个他早就为自己挑选好的埋骨之地。 司娆也曾在他的记忆里窥见一星半点禁地的痕迹,他刚出生就被父母留在这里,独自在这里生活了近五百年。 在不见阳光的禁地中,五百年里他食碎石、枯枝,饮用岩洞流下的泉水,因着神族的不死血脉,他才能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存活下来。 他很了解这里。 他将剑刺入地底的动作太过果决,好似早就知道这一剑下去,这里会发生什么。 司娆忽地问:“你是不是早就心存死志?” 如果没有她的突然闯入,没有后续那些人追来,他或许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不留一点痕迹。 他虚弱得厉害,胸口的血好似流不尽一般。 好似有一种名为生机的东西,从他身上逝去了。 望着司娆有些紧张的神态,他漫不经心地抓着她的手,指尖涌出一股清流,洗去她指尖的血迹。 缱绻的水流绕过她的指尖,是与他周身冷然气息截然不同的温柔。 “连天道都不能容忍的存在,早死晚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洗干净她的手,苍淮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声音轻得好似呢喃:“你只用亲手杀了我,出去之后你就是修真界的大功臣……” “很简单。”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我死之后,你不必殉我,一切都和你以前一样。” 按在胸口的手有些凉,不似平常的温热。 但那一双手很快微微发起热来,苍淮垂眸,望见纤细的指尖流出丝丝缕缕的灵气,似是想为他疗伤,但收效甚微,只给僵冷的身躯带来丝丝缕缕的温热之感。 司娆说话都带着点颤抖:“你又在说些什么啊,干嘛非要杀你,好好活着不行吗……” 她的额上渗出细汗。 经脉被冷焰灼烧过,强行调动灵力便感觉好似有密密麻麻的钢针落在经络之上。 但她还是竭力想为他治疗。 苍淮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胸口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有些陌生,他半晌才缓缓道:“不用白费力气,你的这点微末功夫,全填上去也无济于事。” “这样么……” 司娆动作一顿,微微垂眼。 垂下眼睫的模样好似某种受惊的小动物,睫羽像是凝结了露水。 睫羽颤了一下,便好似羽毛拂过胸口,让他心中也生出几分痒意来。 苍淮别过眼,将心中有些异样的情绪驱逐出去。 司娆若有所思地说道:“他说,我是你的血食。” 她捋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嫩的手。 今日那个蓬莱掌使再次提醒了她。 传言中的血食,是含着虔诚信仰之力的祭品,看那些魔域人的模样,他们祷告时想必十分虔诚。 她以气为刃,在碗上划出一道血痕。 殷红的鲜血流出,带着馥郁的血香逸散开来。 司娆的眼中有片刻怔忪,她听到了那些不甘的哭嚎之声,但当她也坠落无尽的深渊之时,身上却连半道伤口都没有留下。 如今身上唯一的伤口,竟然是自己划破的。 她将手腕伸到他面前,白是极致的白,红是绽开的一点殷红,如同雪里红梅。 司娆微微偏头,杏眼明澈,神情和从前邀请他品尝果子、桂花糕一般没有丝毫分别。 说出口的话却是:“那要不要试试,血食的味道?” 苍淮:“……” 泛着幽幽紫光的眼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暗光。 当她被作为祭品献上的那一刻起,血契订立。 她的血液于他而言,就带着天然的吸引力。 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近乎身体本能的渴望。 但她好似对他太过自信。 在这种身体发出枯朽信号之时,也敢对他发出这样的邀请。 站在面前的人没有反应,司娆疑惑地看去,却蓦地被一双手拉入怀中。 司娆睁大了眼,险些以为他要像在阵法中时一样,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仿佛只是为了汲取一些温热的体温。 也不知是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胸腔一阵振动,好似是在笑。 冰凉的手,牵住她的手腕。 纯正沛然的灵力注入她的经脉,将那些冰凉、滞涩的阴冷之感驱散。 有带着微微凉意的东西被塞入她的手中。 司娆垂眼看去,竟是个通体玉白的发簪。 但材质却有些奇怪,似玉非玉,泛着一点金属的冷光。 “这是……什么?” 司娆有些疑惑,他却不答。 他将人禁锢在怀中,温软的身躯紧贴着,感觉空寂的胸腔都好似被填补。 他捏了捏纤弱的手腕,漫不经心地说道:“太瘦了,还是先养养。” 司娆:…… 好恶劣。 这是嫌她现在还不够塞牙缝吗!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苍淮把玩着她的手指, 根根修长笔直的手指,指尖圆润如削葱根。 骨簪透出一种冷白,被莹润的指尖握住更显出一种如同玉质般的感觉。 在地底的怨气之中的蓬莱众人也绝想不到, 被他们奉若神明的神树,此时却被这个孱弱的少女把玩在指尖, 只当成一枚寻常的发簪。 苍淮眼中闪过几丝兴味的光。就着她的手, 挽起她松散的长发, 将骨簪别入她的发间。 乌青的发丝之中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白来。 司娆的神情还有些怔忪,他望着自己的眼神, 好似是在打量一个被叼回窝里的宠物,想把她打扮成心仪模样。 司娆摸了摸被他别在发间的发簪,喃喃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们认识这么久, 生死之间都去过几次了,却连对方的名姓都不知道,也是古怪。 都说传说中的男人, 不可直呼其名。 哪怕只是在心中暗暗提到他的名字, 便会被他感知到,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传说流传了下来, 也从来没有记载过他的名字,他的存在也成了不可说。 长睫扑闪, 她带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叫司娆, 你呢?” 苍淮漫不经心的神情微顿, 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名字对他来说已经极为久远,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叫他的名字。 他情绪不佳,望着她有些紧张的神态, 收回了把玩着骨簪的手, 淡声回道:“苍淮。” 摇苍玉他从禁中带出后, 为他取名为苍淮。 男人身披白羽华服,头戴金冠,站在神座之后,面上的笑容是一贯的谦恭和温和,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亲近之意。 “从今以后,你便是三界之主了。所有人都会匍匐在你脚下……” 苍淮眼中冷意一闪而逝,这个名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 他名为三界之主,但在三界主宰之上,还有一个摇苍玉。 他站在神座之后指引他的行为,把他视作小儿,直呼他为苍淮。 “苍淮……”司娆并未察觉他陡然变淡的情绪,喃喃念叨了一句,“是不是我只要在心里叫你的名字,你就能知道我在哪儿了?” 苍淮:“……” 他叹了一口气,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有契约在,不用叫我也知道你在哪。” “啊,他们都说不能直呼你的名字,一旦在心里偷偷叫了你的名字,就会被你隔着千里之外……” 司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苍淮眸色冷淡:“就算是全知全能的神,也不知道所有人心里都在想什么。” 司娆好似有些失望,睫羽压低了些许。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8节 苍淮道:“就比如现在,你看了那些画面,在想什么?” 司娆微怔,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乍然看到蓬莱镜中透露出的画面,她还是有些惊讶的。 毕竟从来没想过他就是传说中的人物。 他只是在封印中离群索居的水妖,独自在崖底的封印中不知生活了多少年。 他脾气或许有些古怪,但也会帮她,千里迢迢地救她……带着她回到玄音城看竹醉日灯会时,帮她提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露出生气的神态。 人人都说他,手染血腥,杀人如麻。 司娆也真的看见了那些血染深海的画面,可奇异的,却半点生不出对眼前人的畏惧之情。 或许除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杀戮画面,她看见的更多的是他生活在密不透风的恶意之中,近乎占据了他的整个人生。 还有他望着绽放的焰火时,寂然的双眼。 仿佛人世间的繁华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游离于尘世之外的孤魂。 不知想到什么,司娆面色有些红:“因为传说中长哭崖下的大魔王,杀人如麻手染血腥,生得……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形如修罗恶鬼。”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生得真好看啊,一定是夺天地造化,受天道恩宠长成的精怪。” 她的杏眼之中仿佛有一层水雾,波光潋滟,说完似乎有些紧张地看他:“这是可以说的吗,你不会觉得我在冒犯你吧?” 苍淮皱了皱眉,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奇异。 好看? 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 他出现的地方无不是伴随着恐惧和恶欲,他们向来是不惮于用最恶劣的词汇形容他的。 他甚至能看见她清澈的眼底倒映出自己的模样,无论如何都和好看两个字沾不上边,浑身透露出一种地狱恶鬼的森然之气。 他再看向司娆的眼神,顿时就有些变化。 原是个眼神不好的。 “你不怕我?” 苍淮垂眸,眼前浮现出数张面露恐惧的脸。 他们看着他的神色,好像他下一刻就会发狂,无所顾忌地大开杀戒一般。 怕? 司娆眨了眨眼,有些奇怪。 “无缘无故的,你从未伤害过我,为何要怕你?” 捻动着指尖青丝的动作微顿。 司娆忽地听到一声闷笑,在头顶响起,分不清是嘲笑还是别的什么。 她想抬头看他的神色,却被一只大掌按住了发顶。 “别看。” 司娆问:“怎么了?” 苍淮漠然抬头。 头顶有一道巨大的黑影仿佛凝成了一张人脸的模样,仿佛是由无数张面露惊惧、大张着嘴的人脸组成,带着极恶的怨念,向二人冲来。 但还未靠近二人身旁,便看见了男人眼中幽暗莫测的冷光。 只一眼,那巨大而丑陋的人脸便如遭重创,浓烈的黑气骤然溃散,露出里面的长剑模样。 宰怨近乎是乖顺地飞到苍淮身侧,知道他不喜欢拿着自己,当啷一声,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 “是你的剑回来了。”司娆微微惊讶地看了一眼。 她之前一直觉得这把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在蓬莱镜中看见了更多,才知道是这把神冢怨气凝成的剑带着他重回到人世间。 虽然模样看起来古怪了些。 司娆还是对它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 为她之前的误解感到些许抱歉。 宰怨在地上扑腾了一下,黑气散了又聚,心绪很复杂的模样。 这个女人什么意思,在对他示好么?他不吃这套! 苍淮望着躺在地上变幻莫测的剑,皱了皱眉。 “你有没有感觉到,好似有点不对劲……” “周遭越来越冷了,而且好似灵力也运转不动了。” 司娆望着自己的掌心蹙眉。 方才她还能勉强用出一点灵力,但此时却是分毫也调动不了了。 苍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在地上的躺尸的宰怨顿时飞到他的手中,化作无形的黑雾消散。 “这里就要彻底崩溃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还能出去吗?” 司娆回忆起大地分开裂隙,从里面涌出无尽黑气的画面,当真是地狱一般的图景。 “这里不是神族禁地吗,禁制损毁为什么会是这样?” “禁地里镇着一件东西,禁制毁了,那东西自然也就出来了。” 苍淮迈步往前走,司娆这才看清周遭墙壁上的图形,泛着幽幽的紫光,有些熟悉,好像曾经见过一般。 司娆连忙跟上,他步子大走得快,她需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跟上之后,却发现他不着痕迹地放慢了速度,与她并肩。 “那是什么?” 司娆一度以为他们已经落到了最底下,才能脚踩着平地。 可当他们走出去不远,眼前再次展露出一道长长的裂隙。 裂隙地下是翻涌着的深黑气息,有无数双手从里面挣扎着露出来,艰难求存,想要谋夺一条生路。 司娆认出他们身上的服饰,就是之前在外面堵着他们的那群人。 无数人在黑气之中挣扎,也能更加清晰地看见。 白色衣服的人只能勉强伸出手,连伸出手的数量都远远比不上黑衣服的人。 饶是如此,也能听到沉闷的声音在禁地之中响起。 “滚开,魔域狗贼,你们分明早有准备!” “什么准备,掌门大人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大家不都是匆匆赶到这里,怎么还能未卜先知这里会发生什么呢?” 魔主的声音依旧十分欠揍,分明与众人一同在翻滚的黑气之中挣扎,他的语气听起来却带着几分悠闲一般:“之前的掌门连路都找不到,还多亏了我们才让你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怎么不仅不知感恩还要反咬一口啊。” “你们既然有能抵抗这力量的法宝,还不赶紧把我们全都带出去,不上不下的把人留在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法宝?什么法宝?掌门大人,还有我说几遍呢,我们带来的只是能暂时抵挡深渊魔气的张罗魔网,跟这地底下的力量确实没有半点关系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甚至笑出了声:“至于出去,能不能出去……这不都得看自己的本事嘛。” “你!” “我可要提醒大家一句,现在你们用的可都是我魔域的张罗魔网,这是人情债,日后可是要还的。” “不过……” “还有没有日后还不好说呢,毕竟我们长年在魔域深渊里摸爬滚打,可比不得各位大人身娇肉贵,未必还能跟各位有再见面之时了。” 司娆:“……” 她也算是有些服气了。 原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已经算是同处一个阵营,怎么也该勠力同心了。 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哪怕下一秒就要死了,也能在这打嘴炮。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但从这只言片语之中, 司娆也好似忽地明悟了什么。 她方才便一直觉得这股力量有些熟悉,此时见到魔域人适应良好的模样便很快明白过来这股熟悉是来源于何处。 很多人提起魔域,便会将魔域和深渊连接在一起。 但实际上魔域也和辽阔的中域大地一般有着广阔的天地, 魔域深渊不过是魔域的一部分。 魔域也有数不清的城池和势力分割。 对于正道修士讳莫如深的魔域深渊,饶是土生土长的魔域人也鲜少踏足。 魔域深渊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所在, 没有一丝光亮。 无尽的魔气从地底涌出, 将周遭的一切都渲染成了深黑颜色, 数不尽的深渊魔物从地底生长。 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诞生了许多材质特别的珍贵材料, 往往可以用来炼制法器和一些药效特殊的丹药。 为了这些珍贵材料,许多人也会因此铤而走险。 深渊之中,除却危险的深渊魔物, 更加危险的便是这些刀尖舔血的人。 他们为了获取更多的珍稀材料,不惜对同样来此的人们大打出手。 相对于只是偶尔深入魔域深渊摸金的修士,在魔域深渊的连年里扩张里, 侵占了原本的城池, 涌出的魔气也影响了居住在魔域之中的原住民。 在更早的时候,魔域人也不过是因为修炼方式不同, 和正道纷争不断,最初看起来也和常人无异。 但在深渊魔气的连年浸染下, 他们的样貌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五官发生异变, 变得样貌丑陋异于常人。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59节 常年和深渊魔气打交道, 相比起其他从未去过深渊的正道修士自然要多出几分抗性。 司娆看向苍淮,问道:“从这地底涌出的……是魔气?” 这里可是他们口中的神族禁地啊, 神族禁地镇压的竟然是数不清的魔气吗? “不是。” 苍淮望着在黑气中挣扎的人们, 神情无悲无喜, 仿佛并不意外他们还活着。 “神族联手用精血做封印,封住的是一枚极恶源头的厄命珠。” “当年便是因为厄命珠泄露出了一丝气息,才引发了神族的争端,致使神族覆灭。” 覆灭的神族之中,包括他的父母。 但他说起这些来,神情平淡,好像只是在背诵一段与他无关的历史。 “如今的魔域深渊,便是当年厄命珠跑出去的一点碎片,”苍淮道,“厄命珠的力量看似与魔气同源,实则是更为危险。他们借助深渊魔气修炼,获得了更为强大的力量,最后自然只能被其中的力量反噬。” 厄命珠这个名字听来十分陌生,但是在失落的神史之中,关于那一场诸神之战有过许多猜测。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一枚“恶种”。 虽然叫法不同,但是能被珍而重之地镇压在神族禁地之下,想必那一枚恶种就是他口中的“厄命珠”。 听到熟悉的字眼,在黑气之中舌战群儒的魔主蓦地抬头。 他眼中的轻狂褪去,一双猩红的眼直直地看向他,眼中竟带着一丝茫然。 “你知道魔域深渊……是怎么形成的?” 苍淮并不看他,只是垂眼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少女,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厄命珠,你想要吗?” 仿佛只要她一点头,他就会将那埋藏在地底,被神族禁制封印万年的珠子抠出来送给她。 他的声音沾染着一点天上雪,又似雪初融,低声诱哄时如同诱人沉沦的魔魅。 厄命珠,那令神族覆灭,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那些吵嚷纷杂的声音顿时都安静下来,直直盯着那个少女。 魔域深渊这些年来还愈发壮大。 无数想要进入深渊谋求财富的人也只能在深渊的边缘徘徊,无人敢进入深处,也无人知道在深渊的最深处有着怎样可怖的力量。 可是这样让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存在,竟只是厄命珠的一块碎片。 若能得到那完整的一枚珠子,其中蕴藏的会是怎样令人垂涎的力量?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是根植于所有人骨子里的渴望,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所有人都已经在暗暗想着,那位少女看起来很好哄骗的模样,等珠子到了她的手中,他们或许还能有机会…… 人们都停下来了,无数眼睛暗中盯着那少女。 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处于所有人注意力最中心的少女却蹙了蹙眉,果断拒绝道:“不要。” 不要? 众人睁大了眼,恨不得以身替之,替她说出那一声想要。 怎么能不要呢! 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力量,被那恐怖的魔王亲手奉上,她居然还拒绝了? 身披极夜之袍的男人,周身气息莫测,众人心中都是一凉。 完了完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少女居然拒绝魔王递出的橄榄枝,恍惚间众人似乎都已经看见了少女血溅当场的画面。 苍淮仔细地审视着她眼中的情绪,似是在判断她说这句话的真心成分。 司娆的神色十分警惕,狐疑地看他:“神族万年的禁制,怎么可能说破就破了。” “你是不是又想……” 想起他历来的反常举动,司娆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正确。 他做什么事,都看起来毫无章法,也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副正好死了干净的模样。 司娆牵住他的手,手中微微用力把他带得离那裂隙远了些。 “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老是想着去送死?” 送死? 暗中看戏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亲眼见过蓬莱掌使的死相,也亲眼见到他毫不犹豫地放出地底黑气的模样,但眼前的少女却仿佛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如果他们没听错的话,她是在瞧不起魔王吧? 他们悄悄地打量着那安静站在一侧的魔王,疑心他会突然出手让眼前的少女也化作一缕残魂。 但他们想象中的血腥场景却并未出现。 少女把面色苍白可怖的魔王扯到身后,这个动作近乎有些冒犯了,可那恐怖的魔王竟然样也没有流露出愠色。 他只是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竟真的不动了。 一双温热微软的手,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他望着翻滚涌动的黑气,眼底不知掠过了什么,淡声道:“好,那就不要了。” 竟是一副十分宠溺的模样。 进入禁制最深处,放出厄命珠和体内的幽火,是他原本的打算。 骨血体肤都将被吞噬干净,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望着眼前明澈的双眼,却忽地浮现出她泪盈睫羽的画面。 他叼回窝里的这只猎物,好似很麻烦,若他就这样死了,她恐怕会吵得魂灵都不得安宁。 “如果魔域深渊是因为厄命珠的一片碎片形成的,是不是取出厄命珠之后,深渊就会恢复以前的样子?” 魔主的半边身子都从黑气里冒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深渊不断扩张,魔域的生存环境已经被挤压到了边界,如果是因为那一片碎片造成的话……能不能请您,能不能请求您……帮帮我们?” 不似往常麻木念诵着悼词,眼中带着狂热的模样,他的神情此时竟很平静。 “求您……” “帮帮我们。” 不是为了他所代表着的强大力量,不是渴求他所象征的地位,而是发自内心的祈愿,乞求神明能够看向光照不到的地方。 修行时吸取的深渊魔气,带给他们更加强大的力量,也让他们一代一代地异变,如今近乎变成了怪物的模样。 面对着正道的讨伐,他们不屑一顾,他们用血腥手段回击,但从内心深处,何尝不想变回最初的模样。 连那些近乎被黑气没过头顶的人,先前还和他吵得不可开交,此时也不约而同地开口道:“只有您有这样的力量,能平息神族禁地的怒火……如果您能让魔域深渊恢复从前,这必将拯救许许多多的会因此丧命的人。” 他们前一刻还仿佛和魔主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此刻又好像真的成了命运共同体。 “您既然是神明后裔,此前虽然对您多有误会……但神明从来都是垂悯终生,魔域深渊已经吞噬了无数无辜的生命,而那原本就该是被镇压在封印之下的力量……” 他们不敢说的未竟之语还有,既然神族禁制是您亲手破坏的,那么由您亲手去镇压也很合理吧? “是么?” 苍淮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翻涌的黑气,眼中紫气浓郁。他分明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但司娆却第一时间察觉到周遭气息的凝固。 他们嘴上说的漂亮,自以为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藏得很好,但是浓浓的恶意近乎都要溢出来了。 听说取厄命珠很危险,听说您可能会死……? 那不是更好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早就应该随着时间消散了。 你死了,你便拯救了世界,以神明的名义永存。 你若执意不管,那你就是传言中的魔王,是伴随着厄运而生的灾厄之星。 苍淮唇角溢出一声冷笑,往前迈出一步。 但一直安分拉着他的手,却忽地微微用力牵住了他。 第44章 人群中忽然出现了别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呢, 死在他手中的人不知凡几,这样的人,没有把咱们赶尽杀绝都算是好的了, 又怎么会想着用生命换咱们活着离开这里呢?” “这几百条人命,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吧?无尽海底下的冤魂, 你们数得清吗。” “可算了吧, 你们也太天真了, 知道了厄命珠这样的秘密,他怎么会放过我们?” 周遭声音吵杂, 有人乞求,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 在黑气之中待的时间久了,整个身体都仿佛被黑气浸染到了骨子里, 浑身都冒着一股冷意。 周身经脉运转不畅,连神识都无法外放,修士便如同失去了视觉和听觉, 只能看见眼前小小的一片。 就像是突然被人捂住了眼睛, 这种感觉无疑是令人慌乱的。 夏浦心的心境是最冷静的,饶是大半边的身子都被黑气吞没, 浸泡在黑气之中如同置身阴冷的冥河水底。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的心好似也冷了下来。 魔域魔主祭出张罗魔网, 巨网在身下张开, 将所有人留在这里。虽然停止了下坠, 但下面还是仿佛有无数双手, 想要拉着他们坠落深渊。 与其他修士一落入这样的境地便满心慌乱不同,夏浦心一直暗暗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夏浦心更加冷静。 他深知, 如今近乎整个中域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 如果他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整个中域的传承便几近断绝。 可若是他们仰仗着魔王的力量出去…… 修真界是信奉因果的,无论他们之前对待魔王的态度如何,一旦他救了他们,他们便很难再勠力同心地对他下杀手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0节 夏浦心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下来。 魔王出世百害而无一利。 他们觊觎着他手中的神剑,这样的存在又岂能甘愿为他们掌控? 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唯有死在这里…… 才是最能够令人安心的。 那些传说中的神剑,到现在连影子都没见到过。 但厄命珠的存在却是实打实的。 神剑在手,必将遭至诸多纷争,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 但如果是厄命珠……如果是厄命珠的话…… 夏浦心心如擂鼓。 仅仅是一小片碎片,便能在魔域形成如此可怖的深渊,若是能得到完整的厄命珠,整个世界便尽在掌握了。 与之相比的话,区区神剑又算得了什么? 浸在冷沉黑气之中的眼眸,忽地闪过一丝浓重的杀气。 他必须死在这里。 苍淮眸间闪过一丝冷意,眼神不着痕迹地掠过黑气之中的某处。 他们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他不是听不出。 饶是身处于这样的生死危亡之际,也不忘算计他一笔。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们身上那一股恶念散发出的恶臭气味。 但他有些冰凉的手,却被一片温软的云雾牵住了,他低头回眸,望见了一双忧心忡忡的眼。 司娆眉宇微蹙,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你不会真的听了他们的话,要下去取那什么珠子吧?” “他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也不用自己卖命。” 苍淮见她的模样,微一挑眉,有些意外:“你不想救他们?” 司娆皱了皱眉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上一秒还想要我们的命,下一刻又想我们用命搭救,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样的人,我以前在魔域深渊见过不少。” “他们会先跟你拉近关系,然后假意跟你一起身涉险境,骗你用尽灵力取得宝物之后再杀掉。” “这样的招数已经许多年来没有人上当了。” 在黑气之中沉浮的都是修真界的泰斗,座下徒子徒孙不知凡几,被一个小姑娘当面说他们的招数下作老套,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他们第一时间就想要反驳,却发觉好似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楚地传进了他们的脑子里,显然是用了灵力。 这个小姑娘说话看似轻声细语的,仰头看着身侧男人的模样也是满脸真诚,但是话语之中却藏着警告。 众人都觉得有些荒谬。 警告? 一个筑基期的小姑娘,凭什么来警告他们这些动辄化神的大能? 但看着她身旁的那一尊煞神,和此时敌强我弱的现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 明里暗里的目光都看向从来说话很是气人的魔主,希望他能站出来驳倒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可他却一直保持沉默,眼中明明暗暗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正是疑惑的时候,却忽然感觉脚下一轻,半边身子浮在黑气之上的魔主手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他收了张罗魔网! 众人皆是心中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一身邪气的男人。 但魔主却难得地没有出言嘲讽他们的丑态,在所有人不受控制地被黑气裹挟,不断下坠的时候,他却一个猛子扎进了黑气之中,不顾刺骨的冷意,往最深处冲去。 震惊中的众人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为了厄命珠! 几乎就在张罗魔网被收起的瞬间,有一道金光灿灿的网被丢出,直直地向裂隙边上的二人掷去。 像是想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去。 但那一张网还没有靠近,便被无形的力量撕碎成了齑粉。 连男人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沾上。 苍淮的眼中冷然一片,看着翻涌的黑气不断向上翻涌,而里面挣扎着的人们却没了声息,无声地坠入最深处。 不是想要厄命珠吗? 那就自己取去吧。 与心脉相连的缚仙索突然断了联系,夏浦心蓦地吐出一口朱红的血来。 他眼中的血色近乎要占据整个眼底,随着那一道黑色的闪电,不顾一切往下冲的动作也为之一滞,白衣的身形有片刻的僵硬。 剧痛来袭,那些无孔不入的冷意仿佛嗅到了可乘之机,不顾一切地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夏浦心没有回头,没有抬眼,咽下口中的腥甜继续往下冲。 他从未想过这一招能真的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却没想到别说连他一起拉下深渊,就连一片衣角都碰不到就化成了粉末。 这才是,神明的可怖力量吗? 但是……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厄命珠的力量是集神族的力量封印的,只要拿到厄命珠,哪怕是神的后裔,也将在那样的力量下被碾压做尘泥! 夏浦心眼中的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与其他挣扎着想要抵抗着下坠力量的人不同,有两道身影却反其道而行之,朝着黑气的最深处飞去。 越往下,黑气的浓度也就越深,那股子冷意已经到了人力所不能抵抗的程度,连神魂都仿佛被冰得颤抖。 魔主常年生活在深渊边上,对这样的力量有些许的熟悉,甚至还不顾近乎撑爆血管的疼痛,一边下坠一边运转心法吸收着地底的魔气。 夏浦心分明从未去过魔域,但这样的力量却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越到深处,那种无形之间对他的桎梏反而愈发减轻了。 在无尽的下落之中,他们好似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再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紫光明亮的存在。 仿佛置身于空荡的地底,四周挂满了布满斑驳锈迹的铁链,用血迹刻绘的陈旧古老的禁咒密密麻麻地从地上延伸到石壁之上。 夏浦心微微喘息着,稳定了心神,才看见旁边一身黑衣的魔主也同样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在眼前的石台之上,放置着一枚硕大而明亮的珠子,周身散发着圣洁的紫光,明亮璀璨,在看见它的第一眼,近乎可以夺去所有人的心神。 厄命珠! 多么迷人的存在,危险却夺人心魄。 居然这么轻易…… 两位老对手,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不约而同地一同上前,想要伸手去触碰那散发着神圣光芒的珠子。 但当魔主的手无限靠近那一枚珠子的时候,却看见另一旁的人脚步止住了。 他回头时,夏浦心的动作仿佛是慢动作回放,他用口型说道:“承让了。” “咚——” 他的手,蓦地触上了冰凉的石壁,头顶的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而另一旁的夏浦心却已经站在了石台的前方,眼神痴迷,双手颤抖地想要取下石台正中的珠子。 方才竟然是折叠幻境! 魔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恐怕一落地,他就在暗中施术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正道修士的力量在黑气之中被压制,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然就能用出术法…… 魔主心中涌出一种挫败感。 暗暗咒骂着诡计多端的正道伪君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捧下那一枚人人觊觎的厄命珠。 等等—— 那是什么? 魔主猩红的眼中,好似闪过了一丝什么。 …… 黑气向上翻涌,但苍淮和司娆的周身却很干净,没有沾染分毫。 宰怨从体内出来,任劳任怨地飞在前端为二人开路。 削铁如泥的神兵,足以抵挡千军万马,此刻却只能干着刨土开路的活计。 破开的泥土都飞上了天,宰怨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好像眼前的山石都变成了那些令他厌恶的人脸,统统变成了烂泥飞走。 脚下的地面震颤了一下。 司娆脚步顿住,想要回头看:“怎么了?” “没事。” 苍淮漫不经心地伸手将她拦了回来:“不过是禁制崩塌之后的一些小动静,算不得什么。” 司娆有些狐疑:“当真这样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出去吗?” “就这么容易?” 苍淮冷淡应声。 他牵着手中的温软手掌漫不经心地想,或许本来是出不去的。 但是现在可以 作者有话说: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1节 第45章 许多年里, 无尽海一直被列为修士不可踏足的禁地。 这里是曾经龙族的遗落之地,数不清的哭嚎怨魂让原本清澈的海水变成了黑气沉沉的死水。 这里阴风呼啸,海水冰凉彻骨。 在口口相传的传说中, 这里成了人们口中的“冥河”。 来到这里,司阮阮才知道冷沉的海水之下竟然还有灰白珊瑚铸成的宫殿。 她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冷沉的冥河水近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幽光素来是温和的, 耐心地听她抱怨海底的气候不好, 住得不舒服。 他会为她寻来最柔软的床榻,给她最精致保暖的法衣, 但在她说想回地上的时候,他却总只是无言的沉默。 幽光带她来到无尽海,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生活着各类凶残嗜血的大妖,她无法自己离开。 ——更何况,她在无尽的幻境之中伤了神魂, 修为下跌, 如果不是幽光每日为她寻来天材地宝将养着,她的修为甚至无法维持在筑基期。 他们都说, 幽光是无尽海的最厉害的大妖,整个无尽海近乎都是他的地盘。 但珊瑚宫外, 还是世上有各类长相奇怪的大妖前来骚扰, 有时幽光能轻松应付, 有时他身上也会留下深深的伤口, 许久都好不了。 幽光每天都会来看她,不管受了多重的伤, 在她抱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安慰她。 司阮阮不适应海底的阴湿冷沉, 这里的水流好像都带着沉重的力道,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除了幽光,在珊瑚宫殿中还有许多原本就生长在无尽海的小妖,但他们并不会和司阮阮说话。 虽然还是向往着陆地上清新的空气和繁华,但想到父亲的冷漠态度,司阮阮有时又觉得就这样待在海底也不错。 这可是修真界众人眼中的禁地,无尽海。 除了她,还没有别的修士能进来。 这样想着,司阮阮又生出一点隐秘的自得来。 可是接连好几日,幽光都没有来。 一直生活在幽光的羽翼之下,那些小妖虽然不会和她说话,但面上从来也是恭恭敬敬的。 幽光不来了,身边的这些小妖便也变了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地看她。 司阮阮觉得有些憋气。 她自恃美貌,而且有救命之恩在前,她笃定幽光放不下他。 想着或许幽光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于是头一次踏出了自己的殿门,寻到幽光居住的主殿前。 一路虽没有遭遇什么阻拦,但沿途的小妖看她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说不清这样的眼神中是怎样的情绪,但若是在司府……若是在司府,训练有素的侍从们绝不会面对她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司阮阮攥紧了拳头,都是因为司娆,如果不是她,她还好好地待在司府里当她的小姐,何至于到这样黑暗阴冷的海底来? 心中带了几分怨气,司阮阮行走间的动作加快。 走到主殿前,门口的大门竟然虚掩着。 司阮阮心中带气,连敲门的动作都省去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往常总是守在殿门前的那些小妖都去哪里了。 推开门,司阮阮的动作顿住了,整个人都好像僵在了原地。 主殿内的珊瑚座上坐着一身灰蓝长袍的青年,他的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酒樽,而在他的腿侧,跪伏着一个贝女。 贝女浑身几无遮挡,唯独海藻似的长发披散遮盖了光裸的背,她跪伏在幽光腿侧,仰头痴迷地看着幽光手中的酒樽。 幽光垂眸,将垂下酒樽,贝女便张开嘴去接。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苍白的骨戒,近乎是情人般缱绻地抚摸着贝女的头发。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神情却十分淡漠,泛着蛇类的冷血神光 司阮阮从未见过这样的幽光。 在她面前时,幽光一直是温和且克制的。 作为蛇类的本性向来在她面前掩藏得很好,唯独此刻面对他人时,眼底不经意地流露出的一点冷光才能看出蛇类的无情和漠然。 司阮阮不是不知道在这无尽海底,有许多小妖也恋慕着强大的幽光。 但她从未将她们放在眼底。 她是玄音城万众瞩目的司家嫡女,她的未婚夫是上清宫当今一辈的翘楚,她救了幽光,幽光理当恋慕她,眼里只有她…… 司阮阮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刺目得厉害。 幽光终于抬起头,仿佛才注意到她来了一般,如同往常一般地温声问道:“阮阮,你怎么来了?” 司阮阮微微抬高下巴,好似这样才能保持自己的姿态般:“你们在做什么?” 她勉强镇定地看向伏在珊瑚座旁的贝女,贝女仍旧软软地歪在珊瑚座旁,看见她出现甚至还挑衅般地露出了一个浅笑。 司阮阮平复了一下呼吸,近乎连惯常的优雅笑容都难以保持:“幽光,你既然已经有了新欢,不如就放我回玄音城吧。” “放你回玄音城?”幽光缓缓走下珊瑚座,手中的酒樽骨碌骨碌地滚到一边,“无尽海并无结界,你要是想走,随时可以离开。”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司阮阮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无尽海是没有结界不错,但这里处处危机四伏,出了幽光的领地,还有许多暗中窥伺的妖鬼。 她不过是个修为勉强巩固到筑基期的人类修士,这样的血肉最为其他妖鬼眼馋,又怎么可能自己离开? 往常只要她流露出一点不开心的情绪,幽光就会转过头来哄她了。 如今她只是负气般地说了一句,幽光竟然这样毫不留情地把她堵了回来…… 司阮阮咬唇,不想让他看低了自己:“好,就当是我救错了人,我倒希望从没有见过你……” 她愤恨地扭头,但胳膊却被钳制住了。 方才还距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幽光出现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她熟悉的温和,眼底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残忍。 “是啊,你救了我。” 他钳制住她的手腕,仿佛一条阴冷的蛇缠上了她的手腕,如同最开始他们相处时一般。 “你给我灵丹,为我疗伤……这些日子以来,一桩桩一件件,我没有还给你吗?我甚至比你做得更好。” “现在,你是想背叛我了吗?” “你!”司阮阮挣了一下,没挣开。 望着他眼底的残忍和戏谑,她才终于意识到,她救的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而是在无尽海的残忍厮杀之中割据一方的大妖。 他本就危险、野性难驯。 感知到那种危险的情绪,司阮阮渐渐冷静下来。 她不过是仗着救命之恩和幽光喜欢她,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依仗在他眼中值钱,她便如珠如宝,但当他变了态度,她就毫无依仗。 在危险的大妖眼中,她不过是个轻松可以被捏死的人类修士。 司阮阮软化了态度,露出她惯常的柔弱神态:“对不起,幽幽,我……我只是看到你们一时太气愤了我才……” 他们此时的距离极近,幽光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在柔弱之下那一丝尚未来得及好好掩饰的不甘和怨毒。 他忽然就兴味索然地松开了手。 “你要走的话,我不拦。” 司阮阮可怜兮兮地看他:“幽幽……你能不能送我回玄音城……” “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从幻境里救出来,那个地方我不会再去,”幽光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你要是想走,就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眼前的人突然就变得极其陌生。 和那个在紫藤花架下会哄着她说话的小蛇好似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司阮阮愣愣地想,怎么就变了呢? 脚下的珊瑚宫殿忽地剧烈震颤起来,周遭的海水也仿佛受到什么巨力的影响,翻涌起巨浪。 司阮阮险些站立不稳,歪倒在地。 往常总会及时伸出手扶她一把的幽光,却若有所思地看着翻涌的海水,伸出手感知着水流中多出来的陌生力量,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司阮阮有些害怕:“幽幽……这是怎么了?” 幽光收回手,冷声道:“有贵客要来了。” …… 司娆和苍淮一路往前走,仿佛离那些翻涌的黑气越来越远了。 一路说着话也不觉疲惫,只是却始终感觉不到外界的气流。 当宰怨破开坚硬的石壁,忽地眼前露出了一丝光。 司娆眼前一亮,可是她渐渐又觉出不对来。 这眼前的光…… 分明不是外界的日光,而是泛着妖异的紫色。 一直闲庭信步地走在旁边的苍淮突然牵着她的手,把她拦在了身后。 宰怨吭哧吭哧地将眼前的石壁彻底破开,尘泥消散,露出在眼前的是一个不大的石室。 正中摆着一枚硕大的泛着紫光的明珠,周身气息神圣中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好像引诱着人向前采撷一般。 角落里,放肆张扬的魔主紧贴着石壁站立,好像是在躲避着这些明亮的紫光一般。 饶是怼天怼地、天不怕地不怕的魔主,此时也生出了一种近乎恐惧的心理。 他眼睁睁地看着夏浦心满心欢喜地捧下了石台上的明珠,眼神痴迷地望着散发着紫光的珠子,就想划破手指让厄命珠认主。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种方式,是不是厄命珠认主的方式。 在他划破手指的一刹那,体内的鲜血就像开了闸一般源源不断地涌进珠子之中。 魔主甚至看到夏浦心的眼中都染上了与珠子一般的紫色。 夏浦心感受着血液的急速流失,却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愈发兴奋。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2节 于他而言,这是被厄命珠认可了! 就在他以为已经认主成功的时候,鲜血的流逝却始终没有停止。 厄命珠周身的紫光甚至因为吸血而慢慢地染上了一丝妖异的红光。 夏浦心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面露惊恐。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就好似和珠子紧紧的连接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能取下。 魔主眼睁睁看着夏浦心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吸成了人干…… 可那珠子还没有停止。 不只是鲜血、甚至是体肤、骨头…… 连一丝粉末都没有留下,尽被那紫中带红的妖异光芒吸收殆尽。 一个活生生的人。 转眼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他分明看见,当夏浦心眼中出现同样的紫光时,那就已经是认主成功的象征。 但多年里,厄命珠已经生出了神智。 他不满意这个主人,所以噬主。 在魔主惊恐的神色中,他眼睁睁看着那一枚仿佛餍足了的珠子忽地从石台上飞起,直直地朝着一道黑衣颀长的身影撞去。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苍淮神情漠然看着明亮的紫光, 如同一团烈火般地直冲他的胸腔而来。 上古的凶物,在挑选宿主时也第一时间选择了最紧要的地方。 多年时间里,厄命珠被镇压在禁地之下, 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它被镇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每日只能面对着那些令人厌恶的禁制和封印。 直到这一日, 它感到熟悉的力量出现, 心中隐隐激动而澎湃。 机会终于要来了, 它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它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那种同样厌世、充满着仇恨的灵魂,必将是最好的载体。 厄命珠近乎能够想象到在它的帮助下, 整个世界很快就能充斥着令人愉悦的味道。 “当——” 大盛的紫光,却并没有如它所想一般地没入男人的胸腔,分明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刻, 面前却忽然飞出一把深黑的长剑,蓦地横剑拦在身前。 厄命珠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整颗珠子霎时间被弹飞出去。 空荡荡的石室, 霎时间变得有些安静。 连明亮灿烂的紫光仿佛都凝固了, 而黯淡了些许。 看着贴在墙角的魔主,不难判断出这是在哪里。 司娆有些疑惑地看向苍淮:“我们不是就要出去了吗?” 他们走的方向, 是逆着禁地的山腹而行,就算不能离开, 也只会越走越远。 但在他们面前的路, 突然一转眼就连接到了在最底部的空间。 苍淮漫不经心地持剑点着地面, 苍白的手指与深黑的长剑相映, 透出一种森冷之感。 “神域禁书,空间折叠。” 近万年的封印里, 非但没能磨灭厄命珠的力量, 反而让它学会了这些早应该随着时间掩藏的禁书。 散发着紫光的珠子滚到墙角, 光芒被石壁挡住了一片,形成一片明暗交织的阴影。 “嘭——” 紫光倏然炸开了,散发着明亮光芒的珠子,忽地如烟似雾般地升腾而起,变成了一个孩童的模样。 他身上还煞有其事地穿着一身合体的紫色锦袍,乍看上去就像是个凡间的富贵小少爷。 只是他面上眼中的戾气太盛,眼眸被妖异的紫色占据,看上去十分危险。 他似乎是有些生气,气鼓鼓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才开口道:“你为什么不要我?” 魔主:…… 珠子变成人了啊!! “我很强,你也很强,我们一起,就会……”他的词汇量似乎比较贫乏,皱着眉似乎在认真思考着该用怎样的词。 过了许久,他才补上一句:“我们一起,就会很强。” 魔主:…… 方才他对厄命珠的觊觎已经被夏浦心的死冲淡了,他虽然很想拿回这枚珠子去驱散魔域深渊的魔障,但也更爱惜自己的性命。 但是此时,看着眼前这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包子,一脸严肃地问着男人为什么不要它…… 这画面、这形象,和刚才那个毫不犹豫就把人变成了渣渣的存在,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厄命珠上前几步,想要伸手牵住苍淮的衣角。 但在他靠近的刹那,便有一道黑月似的剑光划出,硬生生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他皱了皱眉,望着那一把深黑的长剑,开口道:“它没我强,你把它换了。” 说着他又指着他的胸腔,一脸认真地说道:“这里,让我进去。” 他能看出,眼前人失去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空荡荡的胸腔汲需要填补。 正好,这个位置他也很满意。 厄命珠上下打量着,在这里能够得到充足的养分,和最毫无保留的力量,是一处寄居的最佳所在。 如果要让他选的话,他其实更喜欢住在人的脑子里。 但眼前人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他不想杀了他,他只想和他一起走出去,所以勉为其难地换个地方也不是不可以。 “他是想认你为主吗?”司娆也觉得有些新奇。 她一直以为被镇压在这种地方的厄命珠,凶名在外,必然是杀人如麻饮血无数的存在。 却不想……化出灵体之后,居然只是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苍淮也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虞。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事情脱离掌控了。 原本被神族联手封印在禁地之中的厄命珠,是集结了诸神的恶念形成,他们无法消除,只能任由它在暗中日渐强大,直到壮大到了他们再也无法掌控的地步。 厄命珠集结着众神对这个世界最深的恶意和恨意,在万年的封印和禁制压制之下,他理应变得更加暴虐,力量无法被任何人收服。 但出人意料的是,在最深的地底,厄命珠居然生出了神智,拥有了能够化形的力量。 不论是神器还是凶物,一旦有了神智便掌握了趋利避害的能力。 当他开了神智,他便不会再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戮,而是拥有了自己的智慧。 比如此刻……比起自己破出封印,释放出珠子里的厄力之源让整个世界陷入崩坏,他显然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想要选择一个宿主,操纵着宿主的行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就算宿主遇到什么危险,他也可以全身而退。 苍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那些尘封的封印和重重锁链,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但厄命珠被封印在灵气断绝无人得以靠近的地底,又是怎么开出的神智? 若无人引导,按照他生存的那个年代,他用的也不该是当下的语言,而是更为古老的神语。 苍淮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就轻笑了一声。 随着他的这一声笑,厄命珠还以为他同意了,当即面上一喜,不管不顾地就又要往前冲。 但这一次,却没有被剑阻挡。 头顶锈迹斑驳的无数锁链,忽地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上面黯淡的神光在刹那间绽放出明亮的华光! 漆黑带着锈迹的锁链,重重叠叠地绑缚在他身上,将身量还没有腿高的灵体密不透风地裹成了粽子。 “噗通——” 半只脚已经迈出去的厄命珠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脸着地。 厄命珠:“……” 苍淮望着地上如同蚕蛹一般的灵体,淡声道:“那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吧,等那个人来带你走。” “什么人?你在说什么?”厄命珠的声音都有些沉闷,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他扑在地上闷闷地说道:“你如果实在不愿意,你身旁那个纯灵之体也是上好的养料,你把我放在她身上养着,我也勉强可以接受……” “噗——” 是长剑刺入灵体的声音。 周遭空气乍冷。 深黑的长剑瞅准机会刺入他的身体,说个不停的嘴顿时就停了下来。 厄命珠挣扎了半天才站起来,身体里却没有流出半分血液。 魔主望着骤然的变故,整个人都恨不得摊成一张饼贴在墙壁上。 怎么忽然就动手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3节 传说中的神裔和传说中的上古凶物,谁能更胜一筹? 它似是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身上的剑,甚至都没有生气,望着苍淮的眼神反而更加明亮:“你很强,我很喜欢。” “我可以为你破例,就算你不……” 明亮的紫眸殷切地看向被他拦在身后的少女。 一进来它就闻见了,那股馥郁的血香,是上好的供养之体。 就算不能进入他的胸腔,能钻进那个少女的身体也是极好的…… 但他的声音已经发不出半点,他的上唇和下唇好像无声地黏在了一起,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再说不出半个完整的词句。 他看上的宿主竟对他用封字决! 厄命珠险些气红了眼。 插在他身上的那一把剑,周身逸散出令人厌烦的黑气,仿佛得意一般地舞到了他的面前。 苍淮眸色沉凝,望着被裹成蚕蛹的厄命珠,眼神之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杀意。 周身涌动着几乎可以被称作暴虐的气息。 厄命珠的化形或许有那个人的手笔,他原不想理会。 但…… 垂在袖下的手中,牵着一点温软。 在这样的场景下,她,好似知道不能打扰,便一直安分地待在身后没有出言打扰。 扮演着一个令人省心的角色。 他忽然就改了主意,只是让他安静地留在封印底下,好似太便宜他了。 他的声音冷然如寒山:“你既想跟着,那便跟着。” 苍淮转过身,那插在厄命珠身上的宰怨,便心随意动地飞了起来。 但是平常直挺挺的锋利剑身上,此时却串着个看似不足十岁的小孩。 厄命珠周身被锁链缠成了粽子,动弹不得,那些外溢的力量不能再动用半点,只能认命地被插在剑上被带着飞。 模样看着十分屈辱。 厄命珠力量减弱,眼前的路顿时就变得明晰起来。 魔主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两人一剑一挂件的身后,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之前还见过,那个小姑娘呢。 本来觉得她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阵法中了,却不想她先是替代魔王在他们面前显圣,又是险些在祭祀法阵上降神。 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 不仅好端端的活着,那魔王看似还很护着她…… 他的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但在厄命珠提及他身后少女时,魔主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怒意。 那是一种,自己择定的伴侣被冒犯的愤怒。 之前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禁地,突然就像是在眼前打开了一扇门一般。 阴湿而冷沉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分明仍旧没有透出一丝光,但却让人感觉到了水流的气息。 当走出禁地的刹那,那股属于神族禁制的力量彻底被抛在脑后,眼前仿佛已经进入了海底。 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站在面前。 他们种族各异,长相千奇百怪。 为首之人是唯独长得不那么奇怪,还勉强附和人类审美的幽光。 他披着灰蓝纹银的袍子,微微俯身:“欢迎各位来到,无尽海。” 第47章 在黑气中挣扎的人们只觉身体一轻, 便被一股巨力推了出来,一把拍在阴湿冷沉的海水里。 好嘛,方才还觉得那黑气的气息像极了冥河水, 下一刻还真的就到了冥河深处。 众人已经被那黑气折磨得不成形状,连半分力气都没有, 只能任由冰冷的海水压在身上, 烂泥一般地瘫在地上。 无尽海是怨气横生的生机断绝之地, 能在此生活的水族都绝非善类。 他们大多本体怪异,难辨物种, 但化形之后的外表看上去和常人没有太大区别。 他们常年生活在见不到光的海底,大多视力退化,皮肤肌理都很平常, 五官都长在该长的位置,任谁看了都不会说他们相貌丑陋。 他们长相不一,并不十分相似, 但是一眼看过去都是一般地平平无奇, 仿佛丢在人堆里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人群中,不管看了几眼下一秒又会转瞬忘记他们的长相。 无尽海底的水族都以为自己是没有美丑之分的。见惯了这些模样相似的同族, 长相如同幽光大人便觉得他是不同于寻常小妖的俊美。 直到见到眼前出现的一群人。 幽光大人说,许久无人踏足的无尽海底将迎来贵客。 平日不论那些凶名在外的大妖是如何叫嚣着打上门来, 幽光大人从来都没有将他们放在眼底。 但今日的幽光大人却破天荒的命他们盛装迎接难得一见的贵客。 各色的目光探寻的看去。 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群人, 大多是黑沉沉的看不清面貌的烂泥, 只是瘫软在一处。 还站着的人, 为首的男子披散的墨发比海底最深处的冥石还要黑,眉如墨画刀裁, 是海底最善画的贝女也无法描摹的俊美。 他身上的黑袍反射不出一丝光, 周遭水流都仿佛摄其威势, 绕其道而行。 饶是海底的水族也不由看得一怔,见了这张脸,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失去了颜色。 好俊的男子,好强的气势。 身后还带着如此多的扈从。 连他们眼中强大无匹、战无不胜的幽光大人,在他面前也好像生生矮了一截,这表示礼节的俯首姿势,顿时就变得如同臣服一般。 唯独就是…… 众人的神情有些迷惑,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般。 为何他旁边会飘着一把剑,剑上还穿着一个满脸生无可恋的小孩? “呵。”他们好似听到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本只是微微俯身的幽光,连同他身后站着的无数水族,都感觉到了那一股莫可名状的恐怖威压,幽深莫测的力量仿佛来自亘古,令人情不自禁地从心底生出臣服之意。 倏然间,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了一地。 就连站在最前方的幽光,也不受控制地被压弯了膝盖,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之意。 幽光咬牙,需要竭力对抗压在身上的那一股威压才能勉强开口道:“恭、请、神、尊、下、榻。”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含着血说出的。 魔主听到他口中的话,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好不要脸的人,怎么突然就给改了尊号。 大家不该一致称呼那位为魔王大人吗,他怎么还偷偷换了个听起来更牛逼的名字。 想着,魔主又觉得有些懊恼。 说来还是他们魔域人太老实了,连拍马屁都没有这住在不毛之地的小白脸会拍。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连抬头这个动作都变得极为困难,他们无法抬头看清来人的动作,连外放的灵识都被屏蔽,只能在一阵战栗的静默之中感受到水流的流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那股威压终于散去的时候,众人才发觉那一道带着可怖威压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魔主笑眯眯地凑上前:“不知道,是只给‘神尊’准备了下榻之所,还是我们也有呢?” 他说话时刻意咬重了“神尊”二字,嘲讽一般地说道,说话间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他下翻的白眼好似在说,讨好又怎样,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那人消失,幽光挂在脸上的几分温和笑意也彻底消散了个干净。 他的眼神越过魔主,落在他身后烂泥一般堆在一处的众人,又看向眼前趾高气昂的魔主。 “魔域魔主么,久仰大名。” 他嘴上这样说着,眼底却毫无敬意。 “无尽海不见外客,诸位既已经来了此地,就请自便吧。”幽光兴味索然地说道,“很高兴能见到诸位,若是明天还能见到完整的大家就更好了。” “前提是,你们能活下来。” “哈!”魔主牵唇一笑,当即恨不得掏出自己的黑钺噶了他的舌头,但他还是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人家身后有无数手持兵刃的妖兵,而在他身后只有瘫成烂泥,在地上抠都抠不起来的魔将。 识时务者为俊杰。 魔主哑火了。 幽光脸上却并未露出什么轻松的神色,匆匆领着乌泱泱的一群妖兵离开了。 留下魔主和混在一起的正魔两道烂泥,大眼瞪小眼。 魔主踹了一脚旁边路过的深海鱼,把它想象成幽光那一张令人厌恶的脸,心中才舒坦了些许。 他恶狠狠地说道:“草,还躺着做什么?还不起来,等着去喂鱼啊!” …… 苍淮到底是没有离开。 面对着海底水族时,他将司娆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但在走出去不远,司娆便感到自己身上多了一些重量,苍淮的半边身子近乎都压在她身上。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4节 司娆意识到,他的身体本就虚弱,经过接二连三的变故恐怕已经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 司娆不着痕迹地扶住他,小声问:“怎么样了?” “还好,死不了。” 一直生无可恋般被宰怨穿着的厄命珠冷不丁地开口道:“没有我,你也活不长了。” 厄命珠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话音刚落,他刚刚感觉松快了些的嘴再次被封住了。 眼前的男人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厄命珠:…… 好气啊。 他愤恨的想,他如果不是当今最强者,他早就不伺候了! 在黑沉沉的海底,偌大的珊瑚宫殿实在是很显眼的一处所在。 苍淮也丝毫不客气,指引着司娆挑选了最大最高的一间住了进去。 守在旁边的水族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着泛白的眼,直直地站在原地。 里面被打扫得很干净,壁上满是贝母,照得整个室内比外界黑沉沉的海水要亮上许多。 身后大门合上,繁复的禁制自脚下张开延伸出去,覆盖了整个大殿。 做完这一切,苍淮便仿佛脱力一般地躺在了蚌床上。 或许本应该直接坐在地上的,但司娆对睡床这件事似乎有特殊的执念,半拖半抱地把他拖到了床上。 这个环境还不够安全。 周遭危机四伏,旁边还带着一个不安好心的厄命珠…… 苍淮强撑着保持着意识清醒,眼睑上却覆上了一双温软的手,紧随着有如水般的丝被盖在了身上,有轻若无物的手臂压在上面。 司娆给他盖好被子,整个人也缩了进去,她贴着他微微僵硬的背脊喃喃道:“困了,睡会。” 苍淮眼神微愕,而身后人的呼吸却很快变得均匀而绵长。 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刚从界里出来,就连轴转地经历了许多事,短短几天发生的事,就好像比她前半生经历的风波加起来都要多。 除了刚掉进魔域时的惊慌,司娆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了。 他们口中说的毁灭世界的魔王、神秘的神族禁地、碎片化作的深渊、危机四伏无人能靠近的无尽海,在她从前的经历中,都是遥远得不真实一般的存在。 那些骤然出现的人和事,都像是在脑中播放的连环画,连他们的人脸都记不清楚。 从黑沉沉的魔域深渊里逃出来,司娆自认心态已非常人能及。 她一直觉得,只要人还好好活着,许多事都不太重要。有美食、有花香,能安乐地活下去,不至于在黑暗罕有人至的地方慢慢腐败,变成一具枯骨,已经是很幸运的事。 但这些日子经历的事,都好像远远超出了她可以认知的范畴。 此时进入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那些被抛之脑后的疲惫,顿时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一开始她想的还是,苍淮已经很累了,或许需要好好睡一觉。 可以一看到柔软的蚌床,那一股困意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司娆睡得熟了,埋在背后的脸便自发地蹭了蹭,找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 似是觉得只是一只胳膊抱着还不够舒服,不多时又有一条腿压在了他的身上。 苍淮望着眼前软红粉嫩如同蚌壳内软肉的床榻,感觉身后紧贴着的人,也好似蚌肉一般的软滑。 他脑中原本想着许多事,有禁地下的厄命珠、突然感觉到的熟悉气息、还有无尽海…… 但一动不动地听着身后人绵长的呼吸,他竟也觉出了几分迟来的困意。 无尽海因这一行人的出现闹得不可开交,割据各方的大妖明里暗里地打探情况,甚至起了兵戈。 但在这殿内,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却在蚌床上睡得平稳。 周遭的气息是十分令人不适的冥河水,但此时连黑沉沉的水流都仿佛放缓了动作。 周身带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在外界时仿佛凛然不可冒犯,此时却被睡颜恬静的少女无所知觉地搂在怀中充当抱枕的角色。 隐没在青丝间的骨簪,隐隐地好似泄出了一丝流光。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隐没在青丝间的发簪, 隐隐地好似泄出了一丝流光钻进了司娆的眉心。 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好似感觉到眉心微凉,司娆秀眉微蹙, 但意识却没能有片刻的清醒,转瞬间进去了更深的梦乡。 梦里本该是繁华热闹的玄音城灯会, 绘着各色瑞兽图案的灯笼高高挂在天际, 澄明的灯火如同星星闪烁, 点亮了沉寂的夜空。 四处的空气中浮动糖葫芦、红糖粑粑、彩绘糖人、煮馄饨的香气,不远处的茶楼飘来隐隐的茶香, 他们相携登上了最高的通天塔,在塔尖上吹着夜风,俯视着灯火通明的玄音城。 但不知何时, 梦境一转。 那些混杂着各色小摊的食物气息渐渐远去了,转而被一种熹微的幽幽香气取代。 红烛明亮,淌落一滴烛泪。 这似乎是一个布置得十分喜气的房间, 四处张着红绸, 绘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喜被中,露出一截雪似的玉臂。 那双手似乎是难耐地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只能攥紧了锦绸的喜被, 紧紧地攥在掌心。 垂下的水红色纱幔, 衬得那一截雪似的胳膊也染上了些暧昧的红。混合着那种隐隐的幽香, 似乎还能听到一些混杂着痛苦与欢愉的低喘。 大红喜被滑落,青年如墨的长发披散, 如同湖底的水草, 垂落在少女起伏的胸膛。 少女仿佛在风浪骤起的海上无所依托的小船, 只能用手环住那唯一的岛屿。 青年劲瘦的蜂腰被少女紧紧地搂住,素来冷冽的眸中竟也染上了如这水红色纱幔般同样的颜色。 海水沉重,司娆倏然睁开眼,面上是一片红霞似的绯红,连这冷沉的海水都不能降下她脸上的温度。 她梦到了什么? 她竟然看到了…… 那时少女弓起背脊,雪白的小脸微仰,露出的是她的眉眼。 在大红喜被之下,抵死缠绵的,竟是她和苍淮。 醒来时,意识到自己还如同菟丝花一般缠在他身上。 司娆如同被烫到一般连忙松开了手。 苍淮还没醒。 平日看起来有些漠然的神色,此时安静地睡着,看起来竟显出几分与他平日不符的清冷矜贵来。 那狭长冷冽的眸还闭着,但司娆眼前却忽地浮现出在梦中他眼中染红的模样。 又是仿佛烫到一般连忙移开了眼。 司娆暗暗唾弃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另一旁却有一道童音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司娆循声望去,是那个化作小孩模样的厄命珠。 他还被穿在漆黑的长剑上,但此时他是一个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长剑穿胸而过,他也毫不在意地对着她笑。 见司娆不回应,他皱了皱眉,再次问道。 “喂,你看见了什么?” 红烛淌下的烛泪、大红的喜被、还有喜被滑落露出青年的蜂腰…… 这些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司娆面颊上的红都仿佛会传染一般游离到了耳朵尖。 她轻声道:“没什么。” “当真?”但厄命珠却很不信的模样,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司娆这副模样落在他眼中,便成了心虚的表现:“他给了你一根有预知能力的肋骨,那根骨头发光了,我看见了。” 他定定地看着司娆,不放过司娆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你必定做了个预知梦,对不对?” 一根有预知能力的骨头? 司娆下意识摸了摸插在发间的发簪。 她当时便觉得这个发簪的材质有些特殊,却不想竟是…… 司娆更加觉得手中的发簪烫手了。 传说能预知未来的蓬莱神树实则是由一柄神剑所化。 而司娆在蓬莱镜中看见了更多,自然知道那些人为了得到力量更强大的神剑都做了些什么。 那一日,蓬莱神树被他烧成了灰烬。 她好似看见他拿走了一截散发着白光的东西,如今想来,那周身散发着莹润白光的东西就是他的肋骨所化。 他又轻描淡写的,仿佛随手送出了个什么小玩意一般,送给了她。 “喂,到底看见了什么?他死了没啊!”见到司娆一脸出神的模样,厄命珠再次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看见他了吗?在预知梦里,他还活着吗?” 厄命珠的模样好似有些焦虑,他的眼神不住地看向蚌床上的苍淮,眼底有一丝隐忧。 司娆没想到那竟然是个预知梦。 预知梦竟然会详细到那种地步吗? 如果是预知梦,是不是意味着,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司娆顿时觉得蚌床上的苍淮,变得难以直视起来。 她的耳朵近乎整个都烧灼得红了,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还、还活着。”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5节 厄命珠狐疑地看她:“当真?” 眼前的人类少女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很可疑的模样。 “你可不要骗我,他现在情况看起来很不好……” 厄命珠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虽然这样的神情放在一个小孩上看起来十分古怪:“他在预知梦里的情况很不好的话,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你过来,你只需要把我身上这把剑拔下去,把我放到他的旁边,我就可以修复他的身体,让他好过来……” 厄命珠眼中的深紫,有一瞬间都好似变成了深邃的漩涡。 他的话落在旁人的耳中,便会如同重重叠叠的漩涡水流一般,听不真切,却会下意识地照着他的话做。 厄命珠目光灼灼,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 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那个人睡着了,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很好哄骗的少女。 只要他能够进入他的胸腔,等到他醒来之后他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只能被迫和他结下共生的契约。 从此以后,谁是主谁是仆,都还是未知数呢。 可是出乎意料的,少女看着他眼中的漩涡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微微眨了眨眼,面上的红褪去了些许。 她很快就明白过来,眼前的厄命珠在引诱她。 虽然不知道他和苍淮之间达成的约定是什么,但苍淮既然用剑把他穿成了烤串,必然就没有要让他靠近自己的意图。 司娆眼神警惕地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厄命珠,回忆起苍淮对他不耐烦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 素白的指尖无意识的晃了晃。 厄命珠:? 她在干什么? 眼中的漩涡加大了力度,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渊:“还不快过来。”、 但少女却毫无反应,眼神出神地望着指尖。 片刻之后,就在厄命珠感到不耐烦,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忽地感到一种熟悉的压制。 “唔……唔唔唔!” 厄命珠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妈的,这一招,她怎么也会! 好不容易趁着那人睡着才悄悄解开的封字术,竟又再次出现了! 司娆感受着那一股不属于她的澎湃力量缓缓从四肢百骸中散去,才松了一口气般说道:“他没醒之前,你还是先安静呆着吧。” 厄命珠愤怒地睁大了眼,她怎么敢?! “唔唔唔!!” 司娆看了一眼睡得十分安静的苍淮,黑沉沉的海水衬托下,显得他面容比起平日还要苍白许多,索性呼吸还算平稳。 比起厄命珠口中说的他情况不妙,和她不小心做梦看到的画面,她更相信眼前看到的。 多看了两眼,那些不妙的画面又要浮现出来,她连忙别开眼。 总觉得待在这个房间里,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画面。 但她也知道如今外面危机四伏,面对着那些水族时,苍淮一直密不透风地将她拦在身后。 厄命珠曾提过一嘴什么纯灵之体,但她从未在现有的典籍中看见相关的记载。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东西,但还是不要出去乱晃为好。 这样想着,司娆从蚌床上爬下来,寻了个背对着床的地方打坐。 而另一边的宰怨,在看见她从床上下来的瞬间,便恶狠狠地拖着厄命珠飞到了更远的地方,让他们不至于靠在一处。 厄命珠被这狗窜一般的动作扯得一痛,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但却因为封字术只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支支吾吾声。 …… 在硕大矗立的珊瑚宫殿旁,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许多道气息光临过了。 原本周遭的妖鬼都被清理得很干净,但此时又有许多其他领域的大妖不远万里的奔赴而来。 “幽光大人,门口已经闹起来了。” 一身银甲的水族低声朝着紧闭的大门说道。 里面久久没有回音,他略一思索,只能转身对属下说道:“先加强防备,不能让任何妖鬼或者修士混进来!” 此时的珊瑚宫已经乱成了一团,因为突然出现的众多修士,再次让珊瑚宫成为众矢之的。 但此时他们的主心骨幽光大人,一回到珊瑚宫便把自己关在了主殿内闭门不出。 珊瑚宫群龙无首,一时人心惶惶。 紧闭的殿门内,黑色的珊瑚座后却展开了一条长长的密道。 所有人一直暗暗关注着的幽光此时却跪伏在密室之中,面前供奉着的却是一幅画像。 画像中是一个白衣的男子,他广袖流云,在一棵巨大的菩提树下抚琴。 旁边的香炉之中有烟雾缭绕,便让整幅画看起来如同仙境一般。 是和这周遭阴暗的海底截然不同的环境。 幽光背脊绷直,恭恭敬敬地跪在画像前。 画像沉默寂然,但幽光却仿佛在和画像中的男人对话一般。 …… “是的,已经到了。” …… “小妖必定谨遵吩咐。” …… 幽光抬起眼,手中有暗光一闪而逝:“感谢仙尊大人赐下法宝……”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身后, 隐藏的密室大门缓缓合上。 当幽光从密室走出来,面上的神情已经整理得和平常一般没有区别。 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方才那一道空灵的声音,如同在耳畔响起。 “无尽海的枉死龙族的血和怨气滋生了如今无尽的异变水族, 但万年前陨灭的神族,怨气何等强大, 更是如今无法比拟的。” “他与你同样在无尽的怨气之中诞生, 但他生来强大, 但你却只能在这无尽海里当一个小小的妖王,你甘愿吗?” 幽光攥紧了手中的玉扳指, 上面纹刻着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许多年的上古仙草。 那是真正的,完全不属于当今世界的宝物。 幽光迈步走到门前,尘封的大门在门前应声缓缓打开。 门口焦急等待的水族见到大人终于从主殿里走出来皆是松了一口气, 连忙迎上来。 “大人……门口已经被围起来了,外面来了好些大妖,他们都叫嚣着让您……让您……” 身穿银甲的水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幽光的脸色, 判断着他此刻的心情。 过了许久才低着头, 破罐子破摔一般地接道:“让您……让出珊瑚宫。” 他们到底是不敢说那些叫嚣着的大妖说的原话。 那些大妖自恃在无尽海的年岁长,总是对年岁不长的幽光颐指气使。 饶是此刻, 他们见到珊瑚宫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说的话也是:“幽光小儿, 还不速速滚出珊瑚宫!” 也不必他们多说什么, 幽光的神识铺开近乎能笼罩整个珊瑚宫, 他只是站在主殿都能感到那些大妖毫不收敛外放的气息, 以及他们口中不堪入耳的叫骂。 幽光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望了一眼整个珊瑚宫内唯独察觉不到分毫气息的大殿。 那一处好似被强行切断了联系, 硬生生从他的视野之中抹除了。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 缓缓道:“放出话去, 十日后珊瑚宫设宴,宫门大开宴请八方来客。” 小兵顿时瞪大了眼:“不论人妖鬼族?” 珊瑚宫向来严防死守,围成了铁桶一般,不论外面那些大妖如何叫嚣,从未让他们进来过。 如今这是? 幽光道:“告诉他们,我将在宴上为莅临此处的神尊大人献宝。” …… 流落此处的诸人发觉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坏了。 无尽海底怨气横生,是修士无法踏足的领地,在这里有许多凶恶的大妖,他们饱含着对人类的恶意。 与尚且保留人之本性的魔域人不同,无尽海底的妖族有许多更像是未经开化、只知渴求人血的凶妖。 对于他们而言,落入无尽海的人类修士不亚于一顿美餐。 众人皆是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才从那黑气之中逃脱,又莫名其妙地落入了无尽海之中,每日被数不清的妖物追逐。 原本就没有恢复多少的修为和灵力,在这冷沉的海底更是无法发挥出在岸上的十之一二。 从前总是高高在上的各宗掌门,终于感受到了这种沦为弱者的滋味。 不只是他们,还有隐世而居的蓬莱使,到现在他们都还没能从掌使陨落的阴霾之中走出来,整日浑浑噩噩的。 在蓬莱时,他们只知修炼,每日清谈、弹琴,悠闲自在,何曾经历过这样黑暗的时候?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6节 彼时他们刚从鱼妖手中逃脱,一身狼狈,只能慌乱止血,避免血液落在海水中引来更多凶恶的妖物。 掌门甲苦笑着地摇了摇头:“此时竟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 “当时是为什么要追过来?如果我们还留在宗门里……” 如果他们还留在宗门里,自然是人人备受尊崇,座下徒子徒孙孝敬异常。 回想起从前在宗门里的安乐生活,再看着此时危机四伏的海底,众人竟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在这里修为恢复的速度也太过缓慢了。” 不约而同的,众人叹了一口气道:“早知如此……” 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后头的未尽之语,却都不约而同地懂得了对方的意图。 早知如此,他们又何必眼热那些神器呢? 传说中的神器口口相传,可是筹谋许久,到现在连半点神器的影子都没看见。 唯一看见的一点,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蓬莱神树在眼前被烧成了灰烬,连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 上清宫。 尘封的后山禁制中,覆寒溪与夏温清借助着冷泉修复身上的伤势。 随着时间过去,那怪异之火在身上留下的痕迹终于渐渐消失了,那些完全无法掌控的修为终于回来了些许。 但是不可避免的,同为上清双璧的二人都境界大跌,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巅峰时期。 闭目打坐的夏温清,忽然面色一白,蓦地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血洒前襟。 覆寒溪听到动静睁开眼时,看见他慌乱地从怀里摸出一块碎成两半的碧珏,他的手颤抖着,似是想要把那陡然碎裂的碧珏拼回去,可无论如何碎了的玉都不能再恢复原样了。 覆寒溪一怔,遥遥看向天际。 碎裂的是父子连心珏,是掌门在夏温清及笄之日所赠,能感知吉凶。 此时碧珏陡然碎裂,只能说明…… 掌门,陨了。 遥遥的,山头响起了九道钟鸣。 悲鸣笼罩了整个山头。 夏温清的手停止了颤抖,他紧紧地握住碧珏,将灵力注入其中。 但徒劳地,他竟感知不到他最后的气息停留在了哪里。 夏浦心此人,就像是凭空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夏温清紧攥着手中的碧珏,目眦欲裂:“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杀了我爹!” 覆寒溪望着他的神态,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 感受到脸上的凉意,正在打坐的司娆睁开了眼。 睁开眼,面前是刚醒来的苍淮,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她的头发。她感受的凉意便是他拿着她的头发划过脸颊的触感。 司娆原本还有些迷茫的双眼瞬间染上了微红,她眼神有些躲闪,飘忽不定地看向一旁的空地,努力忽视身旁人的存在感。 “你、你醒啦。” 苍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你这几天没有出去?” “没有。” 苍淮扫了一眼一旁瑟瑟发抖的厄命珠:“想出去就出去玩,这些封印不必在意。” “出去的时候,让他们跟着你。” 司娆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不知为何眼前总能浮现那日软红纱帐下的景象,直觉周遭的空气都升温了。 她回避着他的视线,只匆匆扫过一眼他的脸便移开了视线。 司娆的声音细若蚊咛:“你好些了吗?” 苍淮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他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话,一边运转着心法:“还需闭关几日。” 没了自愈的能力,伤势沉重,自然要多废些功夫。 司娆似是松了一口气,虽然看见了预知梦的景象,知道他还生龙活虎地活着…… 但是厄命珠所说的话到底还是在她心中埋下了一个种子,时不时地总是有些在意。 见苍淮的面色好些了,心中一直紧绷的弦才放下了些许。 司娆不知为何有些在意那一日厄命珠在禁地底下说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纯灵之体是什么?” 厄命珠应当是知道的,但司娆一直觉得那颗珠子嘴里应该没有几句真话,在苍淮睡着的时候她心中虽然好奇,却一直没有开口问过。 这一次苍淮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良久他才道:“什么都不是,就当它是在胡说八道。” 司娆觉得有些奇怪,再看向厄命珠,却不知在她打坐调息的这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态度嚣张的厄命珠此时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 她看过去,厄命珠眼神回避,支支吾吾了半点也只说出个:“约莫会很吸引妖鬼之流吧……” “是吗?” 司娆有些半信半疑。 但苍淮好似很疲惫的样子,又回到蚌床上,随手拢了被子又开始睡觉了。 他从前是没有睡觉的习惯的,竟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 接下来的几日里,苍淮一直睡睡醒醒。 司娆也不常看他。 以前只觉得他长得好看,如今心慌意乱之下,再看他的脸便觉得有些冒犯了。她只能左顾右盼地不时看看壁上的碎贝和明珠。 待久了司娆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在确定苍淮一时半会不会醒来之后拽着宰怨和厄命珠出门去了。 宰怨似乎很不情愿,周身的黑气都缩了起来,远远避开她的手,但司娆并不在意。 周围很安静,也没有什么人在,只是有时会游过去一些奇形怪状的小鱼。 珊瑚宫,说是宫殿,其实是一座巨大的珊瑚礁,上面错落着各式各样的宫殿。 他们所在的一处,约莫是最高点,往下看去能看到各色斑斓的珊瑚,错落有致,模样煞是好看。 司娆看着巨大的彩色珊瑚,心情总算是舒展了些。 那些困扰她的梦境片段也暂时抛之脑后。 “他以前的恢复能力明明那么离谱,为什么现在会这么虚弱呢……” 望着眼前的紫色珊瑚,司娆喃喃自语道。 这也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疑惑。 她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的恢复能力分明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她曾亲眼见过他身上可怖的伤口转瞬恢复如初,但在那之后的每一次受伤都是久久不愈。 这一切,好像就是从那一把黑剑出现的时候开始的。 司娆的眼神落在宰怨上。 一直沉默着充当挂件的厄命珠跃跃欲试地开口道:“因为他不想活了!” 司娆蹙了眉,看厄命珠的眼神很是不虞。 她的手指挥了一下,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是又打算来那一招,厄命珠一急,也不敢再卖什么关子,连忙倒豆子一般嘚啵嘚啵地说了出来。 “他没了心脏,之前一直把神冢怨气凝成的剑,喏,就是这一把……” 厄命珠点了点插在它胸口的黑剑:“他以命魂养剑,这把剑也一直充当着心脏的角色。” “但是他后来发疯,把剑□□了,也不放回去,就一直这样任由身体恶化……” 说着厄命珠似是有些感慨,啧啧两声:“说实话,他这样还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司娆看着被他指着的宰怨,黑剑似乎有些情绪低落,连周身的黑气都垂了下来。 蔫答答的。 他的心脏…… 司娆曾经在蓬莱镜里看过,那些她甚至不愿意回想的血腥景象。 饶是在魔域深渊,她也未曾见过那样血腥残忍的画面。 司娆的心好似也跳了一下,感觉到一阵收紧般的疼痛,下意识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厄命珠笑了:“他的那些零件,多半都没了,如今还存世的约莫只有蓬莱那一根骨头和……” 他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点了点脚下。 “另一件,就在这里。” 司娆:“是什么?” 厄命珠摇了摇头,没有说。 只是神神秘秘地说道:“只有这个方法能救他了,那个东西对他很重要,只要能拿到那个东西,他就能活。”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少女定定地看他。 她沉默的时间越久,厄命珠越觉得有戏,神情渐渐兴奋起来。 司娆却一脸怀疑:“你一直被压在神族禁地,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厄命珠得意道:“神族的事情,我都知道。”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7节 “不过……” 厄命珠话音一转:“如今他也算不得神族了,血肉躯体无一存身,不过是一道怨气凝成的冤魂罢了。原本也是备受天道宠爱的种族,如今也不过是被天道厌弃的存在。” 司娆听不得这些,她蹙了眉。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她还是能看出他并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 “神明之所以成为神,难道不是因为他具有神性吗?躯体什么的,不过只是外在罢了。” 厄命珠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差点飚出来。 他鄙夷道:“神性?什么神性!” “所谓神明,和他们口中这些卑微人类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他们那一副天生的躯体……呵!” “若真的有神性,那我……那我这样的东西,又为何会存在?” 司娆:“……” 笑过之后,那一双眼里也好像浸了水一般。 厄命珠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沉闷地说道:“他是需要一颗心脏的。” “这把剑没有我好。” “你把我放进去吧,把我放进去一切都会好的。” 他说着话,但眼底的漩涡到底是没有出现。 他笃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他知道,她一定是听进去了的。 她如果真的在意那个人,就应该做出正确的抉择。 …… 忙碌的珊瑚宫里,行走之间的水族女将珊瑚都擦拭一新。 司阮阮在房间里打转,那一日之后,她又是好久没见过幽光了。 也不知这水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是一副十分忙碌的模样。 司阮阮忍不住推开门走出去,还没走到幽光的殿门口,便听到一旁的水族女交谈。 “贝贝好可怜,竟然被选中要去献给魔王……” 隐隐的有哭泣的声音传来:“大人他好冷漠,竟分毫不顾及我们从前的情分,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松口。” “那个魔王好可怕的,我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腿都被吓软了。” “大人说,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带着一个貌美的少女,显然是个好美色的,所以才要挑选美貌多情的水族女送去……” “没办法啊,毕竟贝贝是整个珊瑚宫最貌美的贝女了。”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去侍奉什么魔王,我会死的,我要一辈子留在珊瑚宫里!” 司阮阮听到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悄悄推开了一条门缝,才看清委顿在地上哭泣的人,竟然是上一次在殿中看见的贝女。 她此时哭得狼狈,浑然没有那一天挑衅时眉飞色舞的模样。 司阮阮觉得有些快意,这几日积压在心中的郁气都好似吐了出去。 温柔小意地讨好幽光又如何,到了关键的时刻,还不是毫不犹豫地被他推了出去? 但他们口中的魔王…… 在整个修真界,能被这样称呼的,约莫只有崖底的那一位了。 司阮阮稍稍晴朗的心情再次阴郁了起来。 本应该无声无息地死在长哭崖底的司娆,不仅没死,反倒活着回来了。 不仅如此,她反倒还在崖底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机缘,阴差阳错地突破了筑基期不说,身上还多了一件看不出来历的厉害法宝。 司阮阮从小也是听着魔王的传说长大,她竟不知道此刻魔王就在珊瑚宫里。 她有些害怕,但隐隐地又有些期待。 连幽光都要小心讨好的人,必然是了不得的存在。 既然司娆落进崖底都能活着回来,说明那传说中的魔王也并不如传说中的那般恐怖。 若是能得了他的意…… 司阮阮的心中火热起来,若是能得了他的意,小小无尽海,又怎能困得住她? 司阮阮的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珊瑚宫原本有些黯淡的珊瑚,此时都像是上了一层油彩一般明亮了起来,一如她此刻明媚的心情。 被人人畏惧的大魔王捧在手心里,日后自然不会有人能看轻了她。 不管是父亲、还是司娆,都不能。 司阮阮压了压鬓角飞起的发丝,心情雀跃。 主殿里,幽光布置完宴前的最后准备,便听到水族亲卫欲言又止地说道。 “大人,司姑娘来了。” 幽光被这些琐事弄得有些心烦意乱,当即有些不耐烦,她来做什么? 他本想说不见,心念一转,想想晾了她这么多天,也该哄哄了。 幽光道:“让她进来。” 司阮阮自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 与总是头戴各种珠饰的水族女不同,她的头上只别了一根素雅的木簪,身上只穿了一条素白的长裙,从周遭五光十色的珊瑚丛中走出,更显得清丽脱俗。 幽光看了这个打扮也是眼前一亮。 他不动声色地捻动手中的扳指,不动声色的想,稍微晾一晾,如今她倒是懂事了许多。 司阮阮在幽光面前微微蹲身,姿态如弱柳扶风般。 一双泪眼,未语泪先流:“幽幽,我听说了最近的事,你一定很烦心吧?” 幽光眸光微动,朝她伸出手:“过来。” 司阮阮却摇了摇头,神色郑重地说道:“幽幽,我愿意替你分忧。听说她们都不愿意去伺候魔王,恐怕她们也是觉得魔王凶名在外吧。” “我愿意去往魔王身边潜伏,替你谋划。” 司阮阮生怕幽光不同意,一番话说得漂亮极了。 但出乎意料的,面前的人却久久没说话。 司阮阮有些紧张地低着头,是以没捕捉到幽光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 幽光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按在珊瑚座上。 他似是轻笑了一声,道:“是么。” “既然是你想的,那你便去吧。” 司阮阮心中一喜,却不敢流露出分毫。 原以为幽光的占有欲会让他紧抓着不松手,却不想他这么轻易地就同意了放人。 她心中有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在马上就要改头换面的喜悦之中,那一丝几不可查的的怪异感觉便被她抛之脑后了。 …… 苍淮再次醒来时,殿中已经空了。 他揉了揉眉心,心念微动,便出现在司娆的身侧。 司娆还站在一丛巨大的珊瑚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仿佛在出神一般。 他突然出现,把司娆吓了一跳。 见到是他,司娆指尖颤了一下,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出于本能,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感受到她的躲闪,苍淮一把拉着她的手拉到近前。 他不满地皱眉:“你躲什么?” 噗通、噗通。 司娆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 不知为何,她的感觉变得十分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上的体温,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气息。 一方面是心虚,一方面是看见这张脸就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晚上的画面。 司娆的面色一片绯红地红到了耳朵根。 从前觉得没什么感觉的行为,此时因为眼前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而感到一阵面红耳赤的羞耻感。 苍淮微一挑眉,觉得她有些反常:“怎么了?” 不要问。 不要问! 司娆心中慌乱异常,生怕他看出了什么,连舌头都要打结了。 “没、没事。” 苍淮:“那你躲什么?” 司娆眼一闭,慌乱之下竟一股脑地学着厄命珠的语速地把它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一旁等着看热闹的厄命珠忽然被一道冷冽的眼神袭击,吓得浑身一哆嗦。 被插在剑上的厄命珠浑身一抖:……! 苍淮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他冷冷地看向在一边企图装死的厄命珠,骨节分明的手指揪着厄命珠的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 厄命珠似乎听到活阎王笑了一声。 像是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8节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啊。”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司娆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只是片刻之后原本气势高涨的厄命珠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厄命珠被穿在剑上,幽怨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控诉。 厄命珠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得不像话的小姑娘, 听那些,内心非但没有分毫波动, 还反手给他卖了。 再看着眼前看那个微微低着头, 只露出一点绯红耳尖的小姑娘, 内心的看法彻底改变了。 厄命珠从前一直以为眼前人不过是个纯良无辜的小白兔,如今看来…… 什么小白兔? 分明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能从极端危险的人手中存活下来的, 又怎能是个简单人物?指不定是个面上软和,内里一肚子坏水的。 果然人类是复杂的动物,他竟被人类的外表欺骗了。 厄命珠神色愤懑, 但宰怨却丝毫不理会,他周身黑气逸散,穿着厄命珠便飞到了角落里。 厄命珠看着如果有尾巴都快摇起来了的厄命珠, 低声骂了一句:“你是个狗吧……” 他还说了些什么, 却已经听不清了,微蓝的波光一闪而过, 好似是某种隔音的结界,将他们整个罩在了中间。 犹能听见他在里面张牙舞爪的模样, 却已经听不见半点声音。 司娆见着苍淮的注意力果然落在了厄命珠身上, 悄悄吐出一口气。 司娆微微蹙眉, 问道:“无尽海里, 真的有你需要的……吗?” 厄命珠把那东西称为零件,却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从他讳莫如深的模样之中约莫能看出, 那必然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并且十分要紧。 但司娆不管怎么想, 都无法说出“零件”二字。 他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若真的遗失了身体的一部分,又怎么能用冷冰冰的零件来称呼呢? 虽然刚从床榻上下来,但苍淮的身上却分毫没有睡梦初醒的狼狈;如缎般披散的墨发没有半分凌乱,身上黑袍齐整,没有一丝褶皱。 闻言他并不十分意外的模样,只是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 司娆的手指收紧了,看来厄命珠并不是信口开河。 “很重要吗?你能感知到在哪里吗?” 如果真的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这里,那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找回来。 苍淮:“……” 他正待说些什么,下一秒面色微变。 司娆话音未落,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面前倏然被一道黑影笼罩,只能看到一道挺拔的背影,苍淮将她挡在身后,将面前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参见神尊大人。” 幽光跪伏在地,行了个大礼。 身后带着的一群人也毫不犹豫地一同跪下了。 苍淮的神色未有分毫波动,只是似嘲非嘲地笑了一声:“在这。” 幽光等人不明所以,但司娆却知道,这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他说,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司娆顿时心如擂鼓。 近乎在刹那间便明白了,眼前这一群人带着他的东西,那他们此时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怀好意。 幽光跪伏在地,微微仰脸说道:“为了恭迎神尊大人,小人特地在珊瑚宫设下薄宴,如今无尽海的大小妖王皆来赴宴,只为亲眼瞻仰神尊大人您的风姿。” “整个无尽海水族,将为您献上无尽海水族珍藏多年的宝物,以示尊重。” “不知神尊大人……可否赏脸前往?” 无尽海闻名的大妖,威名在外,此时却跪伏在地上卑微如虫豸。 幽光身后的人都觉得有些异样,但他本人却仿佛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妥。 幽光有些忐忑地抬眼观察他的神情,他的面色分不出喜怒,只看了一眼,他便仿佛被什么刺目的东西灼烧了一般连忙低下头。 眼前一阵晕眩般的刺痛,竟是不敢再直视其容颜,他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还请……神尊大人赏脸。” 幽光没有等到回应,面前是久久的静默,但不知何时,那一股令人感到头皮发麻的恐怖之感竟散去了。 他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时,眼前已经空无一物。 身后的人皆是面面相觑:这就走了?是拒绝的意思吗? 可是……珊瑚宫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打着神尊大人的旗号吗,若他不去,这一场宴会、这整个珊瑚宫岂不就成了笑话? 各色的眼光看向仍保持着跪伏姿态的幽光。 幽光却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淡淡道:“去准备吧,神尊大人会赴宴的。” “这……” 几人都有些拿不准,幽光大人为何这么说。 那位大人明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幽光大人为何笃定他会赴宴呢? 幽光却望着那一道身影消失的地方,袖下攥紧的手微微松了松,他此时才察觉到,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短暂的照面之中,他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幽光却感到紧攥在手中的玉扳指,隐隐发热,好似是颤抖了一下。 他感知到了。 他一定知道他手中有什么。 就算只是为了一探究竟,他也一定会出现。 …… 苍淮带着司娆回到殿中,无声走过的地方,脚下好似有隐没其中的阵法华光大亮。 明亮的坤线点亮了如同繁星一般隐没在四处的阵眼,整个大殿近乎被阵法交接的光点缀得亮如白昼。 那些繁复古老的阵法,重叠在一起,仅仅只是看一眼便会让人感到一阵眩晕。 司娆看着大盛的华光渐次隐没,但空气中涌动的那些莫可名状的阵法之力却犹未散去。 近乎只是一瞬间,司娆就明白了苍淮的所想。 他要独自去赴宴。 她抓住了他衣袖的一角:“他们知道你需要什么,一定不会把东西就这么简单地送到你手上,他们一定准备了什么在等着你。” 苍淮略微沉默,应了一声:“嗯。” 他心中有些异样,此时他们距离极近,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双杏眼之中倒映出他的模样,她神色焦急,衣袍的一角都被她紧紧攥在手中,都被揉得皱了起来。 她在担心他。 这个感知无比清晰,却又无比陌生。 好似所有人都觉得他生来强大,应当无所不能。 他们畏他、厌他,却又渴求他手中的力量。 但少女眼中担心和焦虑却分毫不作伪,令苍淮不由生出一点疑惑。 分明是这样弱小的存在,却有着奇异的勇气。 在他周身气息暴动,意识混乱的时候,也敢靠近他身边;在那些乌合之众围上前时,竟想挡在他面前…… 眼前的少女,分明自己孱弱到近乎不堪一击。 却想要拦在他面前保护他。 这一种感觉令人感到些许的异样。 他想,这或许是不自量力吧。 面对着眼前的少女,心中那些莫名燥意都散去,唯独一点风烟散去的平和。 良久之后,他只是淡声说了一句:“没事。” 似是安抚,又似是喃喃的低语。 作者有话说: 状态不好有点短短了,明天补个粗的 第51章 无尽海底, 混居着许多吸食怨气而生的妖鬼。 这里混乱、邪恶,没有秩序,大妖们常常为了争夺领地和法宝大打出手。 珊瑚宫近乎是这无尽海底唯一的秩序。 在这里沿袭着令无数大妖嗤之以鼻的秩序, 珊瑚宫繁华富丽,却有一条规矩——珊瑚宫内干戈不兴。 幽光一经出世便引动天地异象, 天降紫雷劫, 一切都预示着他生来不凡。 他的出现也打乱了无尽海底维持了数年的混乱。 他在混乱的海底建立起珊瑚宫, 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也成了无数大妖暗中觊觎的存在。 ——所有大妖的梦想, 都是打进珊瑚宫,逐出幽光,自己称王。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69节 但是珊瑚宫一直严防死守如同一块铁桶。 千百年来不仅没有大妖能成功打进去, 反而成了珊瑚的养料,让那些珊瑚变得更加鲜艳。 这引得无数人觊觎的珊瑚宫,从来只有忠于幽光的水族能够进入, 但在这一日, 珊瑚宫撤去门口的守备,门户大开, 迎八方来客。 穿着蓝粉薄纱的贝女行走在珊瑚宫中,行走间仿佛带来阵阵香风。 大多水族常年居住海底, 模样都已经变得有些怪异, 唯独贝女有着如同明珠一般的美貌。 如同珊瑚宫的无数珍宝一般, 贝女也也是只有在珊瑚宫内才能存活的珍贵却又柔弱的种族。 平日里一见面就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打得你死我活的各个大妖, 今日却是难得的稳重,非但没有掏出兵刃, 还穿上了自己最庄重的衣袍。 哪怕这最庄重的衣袍也不过是水草编制而成的半裙。 他们的眼神都直了。 这些身形纤弱、娉娉婷婷的贝女行走过他们旁边便连忙加快了脚步, 好似再多停留一会, 就会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有善歌的人鱼拉着竖琴唱歌; 桌上摆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灵果,好似是陆地上来的; 彼此并不熟悉的大妖们分列两旁,不远处还有聚在一起的人类修士,他们甚至都能隐隐闻到人类血肉的香气…… 仙盟众人都聚在了一起。 虽然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大多数妖鬼都十分危险,但他们经过了连日来的疲于奔命,竟然觉得能进入珊瑚宫吃吃果子喝喝灵酒也很惬意。 至于那些大妖? 他们再如何危险,也绝不会在今日的宴会上出手。 不同阵营、不同种族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只为了等到传说中的那人出现。 毕竟珊瑚宫的主人幽光放出了话,将在宴上为他献上无尽海的宝藏。 那是怎样的宝藏?众人既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又有些奇异,他如果收下了无尽海的宝藏,是不是就说明…… 混沌、毫无秩序的无尽海,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众人心中各有想法,有人畏惧,有人期待,有人好奇。 但他们等待的那个人迟迟没有到来。 宴上的歌舞已经换了几轮,摆在案上的灵果也只余下一片凌乱。 暗中期待地众人也隐隐开始有了不满之声。 “人呢?幽光小儿还不快滚出来,人怎么还不来!” “劳烦大爷们在这白等了半日,莫不是在耍咱们玩吧!” 无尽海底的众人本来就毫无秩序可言,眼见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便也按捺不住,纷纷叫嚣起来,甚至开始掏出手中的兵刃。 贝女们慌乱地躲到了一边,生怕成为被波及的池鱼。 “铮——” 一声清鸣响起。 好似是什么琴音的弹响。 本已经耐心告罄的众人,听得这一声琴音,忽地像是被一股冷泉兜头降下,各自的神色中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变动,甚至无人注意到,这一声琴音是从何处发出的。 珊瑚宫内安静下来,虽然遍地狼藉,却勉强恢复了秩序。 就在此时,面色茫然的众人忽然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威压降临心头,几乎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可是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背上如同寒芒在刺。 许多人只是听说过无尽海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却没有亲眼见过,今日也是抱着一睹真容的想法来的。 但此时,却没有人能够抬起头。 在无尽的战栗和静默之中,却有人完全不受影响一般—— 竟是之前抚琴之人。 琴声轻快,此时他们只听到一阵叮叮咚咚如同泉水般的声音从各方响起,似是一道轻快活泼的舞曲。 舞曲? 众人顶着背后直冒的冷汗悄悄抬起头。 在这样的场合,居然有人还不受影响地弹琴也就罢了,居然还弹奏的是轻浮的舞曲! 众人悄悄地抬眼,不敢看向更高处,只能看到不远处的一点地面,见到一个身着粉裙的姑娘旋转着如同盛开的花一般,从外飞到了台子上。 …… 苍淮这一次的态度很坚决,和以往都不同。 不论司娆如何劝说,他都坚持独自赴宴,临走前还把厄命珠和宰怨都留下了。 司娆却记得厄命珠说过,宰怨是充当他心脏的存在,哪有人出门连心脏都不带的? 司娆在殿内急得团团转。 若是当真没什么事,他也不会不带她独自前去,反而在这殿中布下重重阵法。 或许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一趟或许会遭遇什么凶险异常的事…… 司娆在原地打转,冷不丁地听到一道声音响起:“你既然那么担心他,就出去看看。” “这结界是他布下的,你一定有办法能出去的对不对?” 厄命珠吊儿郎当地说道。 司娆听到语气有些不对。 厄命珠之前饶是再嚣张,说话也不是这副浑然毫无顾忌的模样。 她猛地扭头,看见地却是紫衣的小男孩好端端的站在那,胸口的黑剑却不翼而飞了。 失去了宰怨的辖制,厄命珠自然感觉一身轻松,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宰怨呢?”司娆眉心一跳。 心中陡然变出了许多不好的念头,或许是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宰怨去帮忙了,又或许是宰怨被这邪恶的珠子吞没了…… 但厄命珠却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他阴郁的垂下眼,面上神情很是不虞:“倒是让他捡了个便宜。” 他侧了侧身子,让出后面的空地。 司娆这才看见,他身后还背身蹲着一个黑衣的小男孩,他好似十分不适应这副新的身躯,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 四肢以一种奇怪的交叉方式排列,整个人被自己锁死在原地。 一张包子脸上,浓眉倒竖,似乎很是不耐烦的模样。 厄命珠很烦躁,毫无顾忌地上去踹了一脚,将四肢打结的宰怨踹了个倒仰。 “在小爷胸口插了这么些天,你是没少吸啊。” “吸了个爽也就罢了,还当着小爷的面直接化形……” “你这不是偷了,你这是明抢啊!” 说着有些气不过,看着被踹翻了的宰怨爬不起来,厄命珠又愤恨地上去补了几脚。 司娆看着厄命珠的态度也明白了些许。 宰怨身上的力量和厄命珠周身的气息似乎很是相近,想来这些日子因为这个缘故,宰怨插在他身上没少吸收他的力量。 竟然直接给一把剑喂化形了。 司娆以前从未见过能够化形的灵器法宝,那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珠子是第一个,如今那把煞气腾腾的黑剑成了第二个。 宰怨的原型看起来很能唬人,但是化形之后却不过是个年岁尚小的孩童,尚且不能适应这具身躯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竟没有半点平日的凶煞气息了。 宰怨趴在地上,嘴里好像叽里咕噜地念叨着什么。 说的是一些司娆听不懂的语言,但约莫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厄命珠听了更气了,又冲上去补了一脚。 “天上地下,小爷我可是独一份的,不稀罕?不稀罕就算了!我还不伺候了呢!”想想这些日子的际遇,厄命珠气红了眼。 换了别人,谁不是争着抢着要当他的主人,唯独…… 唯独他…… 瞧不上他也就罢了,还让他那把上不了台面的剑来吸他。 下作! 无耻! 厄命珠在心里用各种乱七八糟的话骂了一遍,但看着坤线交杂隐没在殿内的阵法,他到底是不敢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宰怨倒是没什么反应,面人一样任由他踢来踢去,嘴里不时含混地嘀咕两句,时间久了厄命珠也觉得有些无趣,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厄命珠耳朵动了动,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面上忽地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喂,你到底去不去啊。” 司娆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闷声道:“不去。” 她是担心的,但是既然苍淮已经做好了布置,她贸然出现也是于事无补。 “真的不去啊?他可是在……他可是在看仙女姐姐跳舞呢。” “啧啧啧,那身段,那小腰,她都快坐到他腿上去了!” 厄命珠是有自己的本领在的,哪怕被困在了这殿中,却也能有一些微末的感应。 一些零散的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 厄命珠看到感应到的一点画面,添油加醋地说道。 但司娆的面上却始终没什么反应。 厄命珠有些急了:“喂,你什么态度啊,他不是你的男人吗?” “你在担心他的安危,他却在外面看小姑娘跳舞,说不定他不让你跟出去,就是怕你扫了他的兴致。你不生气吗?你不愤怒吗?你不想冲出去质问他到底在干嘛吗?” 司娆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唯独听到那一句“他不是你的男人吗”,面上有了些许波动。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0节 但她只是目光略带奇异地看着眼前近乎急得要跳起来了的厄命珠。 第52章 苍淮总是一种游离尘世外的态度, 哪怕行走在红尘人世,也始终像是隔了一层一般。 那样活色生香的画面,好似很难和他联系在一起。 厄命珠看得有些急了:“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他此时的模样, 浑然没有半分上古凶器的模样,一脸惊怒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作为神之恶念凝成的凶器, 厄命珠自然见过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负面情绪。 嫉妒和占有欲, 往往是最常见, 也最难逃离掌控的 可怎么偏偏…… 她好似一点感觉都没有! 司娆移开了视线,心中有一闪而逝的异样。 他说:“他不是你的男人吗?” 这样的话从一个小孩模样的口中说出, 总给人一种十分违和、儿戏的感觉。 但司娆还是觉得有些异样。 说来,他们目前除了血契毫无关系,顶多是比陌生人更进一步的朋友关系。 但她却在预知梦里看到了燃烧的红烛、大红的喜被…… 那样的场景下, 他们如同鸳鸯一般交颈,素日冷然如大雪倾覆的男人,眼中是如红烛一般的暧昧暖色。 司娆的指尖微微攥紧, 心中努力忽视的那一点异样再次浮现了出来, 预知梦里看见的场景,真的会出现吗? 司娆想了一瞬, 眼前又不可避免地划过男人劲瘦的腰身,宽肩窄腰, 紧实的肌肉如同冷玉一般。 她微微垂首, 好似粉白的颈项都染上了一抹薄粉。 厄命珠望着司娆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背影, 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原本还想着, 若是她有出去的想法,那人留下的结界必然拦不住她。 可那人却不知道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 竟是一副说什么信什么的样子, 竟然没有半点要出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隐隐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厄命珠自认没有再耽搁下去的时间。 他蓦地化作一蓬紫雾在空气之中炸开,小孩模样的厄命珠陡然幻化回了圆形,闪烁着幽幽紫光的珠子朝着门口飞去。 …… 舞乐之声不绝于耳,如同天外来音,靡靡之中又带着几分清冷。 随着琴音旋转的人族女子,穿着极其素淡的白衣,头上无一佩饰。 好似这样的白衣罩在她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了,显出身形纤细,柔软的身段盈盈不可一握。 人族女子打扮得如同不染尘埃的世外仙子,乍一看颇有几分惊艳的味道,好些大妖眼睛都看直了。 但随着琴声渐急促,清丽脱俗的扮相,配上这样妖媚惑人的舞蹈,却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不协调。 有人不阴不阳地轻哼了一声:“我的评价是不如贝女。” “幽光到底是个毛头小子,准备了这么久的宴会,竟献上这样不伦不类的舞!” “以我之见,不如安排十个贝女一同献舞,那才算排场和体面呢,如今就这孤零零一个人,看着能有什么意思?” “……” 明里暗里的嘲讽不绝于耳。 幽光仿佛没听见一般,他面上挂着笑,显得温和又谦恭,他温声道:“恭迎神尊大人大驾,按照古礼,特为您献上祭礼。” 闻言,魔主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在座的人或许一辈子都没经历过正儿八经的祭祀,但魔域人却不同,他们为了复苏封印中的魔王,遍查古籍,复刻了数百种古来祭祀之法。 其他人只当眼前是一出幽光编排的舞蹈,但他却能认出眼前女子跳的舞蹈分明祭礼之舞。 为祭礼献舞的女子,需得心怀虔诚的祝祷之心,生辰八字皆是大吉,在祭祀上献舞,献上己身为祭品。 祭礼间勾连天地,引动天地法则的认可,从而打上祭品的烙印。 他们也曾查阅过这种祭礼,甚至一时极为推崇。 ——毕竟这样的场面,宏大而美观、十分好看。 届时祭祀也办了,还热闹了。 但经过多次尝试,终究是没能复原祭礼。 因那古籍是残缺不全的,舞蹈不能复原,连那琴曲也早已流失了。 魔主冷哼了一声。 虽然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个弹琴的,但约莫只是学了个三分皮毛,那祭礼早已失传,怎么可能刚好就被他们复刻了出来。 魔主的眼中带了几分嘲弄,眼神却不住地往上座飘。 关系着魔域命脉的厄命珠被这位大人带走了,他可不能当真收下无尽海的祭品啊…… 不过,这般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祭礼,恐怕只会引得他雷霆大怒吧。 怀抱着几分看热闹的想法,魔主总算稍稍放下心中的大石。 随着司阮阮旋转的动作,她脚下的每一次轻点都好像暗合了某一种规律,足下有光被点亮,连面前的海水都好似被什么力量带动着微微扭曲 众人的眼神一凝,之间随着琴曲的声音逐渐激荡,那白衣舞姬的动作更是如花般盛放,她越靠越近,近乎无限接近上座的那一位。 司阮阮感觉到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分明只是在跳舞,但是却感觉身体和神魂都好似要抽离了一般。 回忆起那一日幽光的嘱托,司阮阮虽然已经感觉疲惫至极,却不敢停下动作。 只是琴音越来越急,她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裙摆大片大片地绽开。 已经近了。 司阮阮绽开一个对着镜子练习了数日的微笑,柔弱中含着几分柔媚,是最能令人怜惜的柔弱之笑。 她怯生生地抬眼,望见的却是一张如同山岳般危险却足以夺去所有心神的脸。 司阮阮脚下的动作有片刻停顿。 从未有人说过,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大魔王,竟有着这样一张脸。 也是此时司阮阮才看清了他的眼神。 那是一双冰冷狭长的眼,眼中似是含着几分嘲弄。 冷如山涧冰雪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真是好一份大礼。” 司阮阮有片刻的出神,既是为这山岳竦峙般的俊美,也为这寒山碎冰般的嗓音。 在此刻,蓦地有一道传音在脑中炸开,是幽光的声音:“阮阮!走!” 幽光有些着急,面上虽然仍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传音中的声音已经因为急切有些破音了。 走?走什么? 不是在宴会上献舞吗? 司阮阮的身体像是本能的反应一般,随着急奏的琴音舞蹈。她看见了那惊鸿一瞥,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彻底收回了肚子里。 她原本以为如同覆寒溪、幽光之流,已经算是出人的长相,但看到那张脸,司阮阮顿感心中狂跳不已。 他不仅是人人畏惧的大魔王,还生得如此…… 若能得了他的青眼,以后她就将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司阮阮程式化的笑容带上了一点真切的笑意,仿佛已经沉浸在了未来的美好图景里。 可就在这个瞬间,脚下光滑的地砖突然裂开,有一种森冷到了骨子里的气息,蓦地从地底钻了出来。 好似数万根冰锥同时从地底往骨子里钻。 极端危险! 司阮阮感到头皮炸开一般,可已经来不及反应,身体如同被巨浪掀飞一般,飞出去数十米。 电光石火之间,飞出去的刹那,她只望见男人眼中深不见底的冷意,没有半分人类的情感,寒冷彻骨! 他竟没有分毫的动容,眼神甚至没有片刻停留在她身上。 司阮阮呕出一口血,软倒在地身体如同烂泥一般,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今日的舞蹈分明是精心排练过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容都是精心设计好的,他本该……他本该…… 就算不能放在心上,至少也该有片刻动容吧。 周遭一片混乱。 打扮一新,十分热闹的珊瑚宫陡然变了个模样。 那些华丽的装饰陡然都变成了冰凉森冷的模样,脚下桌椅都仿佛画卷缓缓褪色一般没了颜色。 急急奏响的琴音,隐隐有了兵戈之声。 当那些遮挡视线的装饰品消失不见,偌大的珊瑚宫陡然就变得宽敞空旷起来。 于是也能更清晰地看见……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骨子里蔓延出来。 珊瑚宫的脚下,居然早已布下了一个巨大的血祭之阵。 那诡异森冷的符文,将吸收所有人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为阵眼供给力量。 喧哗的声音、纷乱的人群,可却并没有半个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还会在意一个宴会上的小小舞姬?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1节 司阮阮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感觉地上的冷意也渗进了身体里,好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抽走了他的生命力,她缓缓地合上眼。 “不好!有诈!” “他想献祭我们所有人!” 看见脚下煞气腾腾的诡异阵法,众人顿时意识到了不对。 是了,为何向魔王献礼,需要邀请这么多人围观? 幽光那样沉默保守的性格,更像是会偷偷的献上宝物,偷偷地笼络魔王的的人。 何至于这般大张旗鼓? 是了,美其名曰宴会和观礼,实际上整个珊瑚宫早已借助着地形的掩饰,而变成了一个天然的血祭之阵,而这血祭大阵,竟好似有生命、会呼吸一般,还在慢慢扩张。 那舞姬跳的,也分明不是娱人的舞蹈,而是借着鼓点一处一处地将法阵点亮! 这一点,沉浸在琴音中的众人竟没有分毫察觉。 血祭阵法之中,所有生灵,一律绞杀! 他要将整个无尽海的生灵,献祭给魔王,为他的通天坦途铺路!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感觉到一种由衷的森冷之感。 小小幽光,一个诞生远不及各位年岁长的小妖,怎会有这样的手笔? 无尽海的无数妖鬼与生灵,在他眼中,竟是如同卑微草芥,分毫没有放在眼底。 “幽光小儿,竟敢暗算老子……” 意识到这一点,许多暴脾气的大妖当即就忍不住想要往前冲,但是脚下的阵法却十分诡异,他们在之前分明没有感知到分毫气息,可是此时就像是脚底生根了一般,无法挪动分毫。 幽光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司阮阮,眼中划过了一丝冷光。 她险些坏事了。 他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他道:“无尽海,为神尊大人献礼。” 第53章 脚下那诡异的大阵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好似能吸取所有人的生命力一般。 与这群生龙活虎的大妖不同,仙盟众人在这无尽海底每日过得十分辛苦,每日东躲西藏, 如此也避免不了队伍中日渐减员。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珊瑚宫宫门大开, 宴请海底所有大妖。 珊瑚宫内, 兵戈不兴。 仙盟众人还以为经过了这一段时间东躲西藏的逃窜, 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可谁都没想到,刚刚还是一副宴饮作乐、其乐融融的画面, 下一秒便画风突变,繁华的珊瑚宫转眼就变成了所有人的坟墓! 那些大妖仗着妖力精深,尚且能大着嗓门不重样地骂个不停, 就算是动不了了,好似也能从气势上压倒众人。 但仙盟中人就好像是被掏空了精气神,连站着都十分勉强, 别提对着上首的人破口大骂了, 众人只垂头看着自己的足尖。 内心深处生出的那一种疲惫之情,让众人甚至生出一种, 不如就这样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曾经宗门内高高在上的掌门、长老、供奉。 平日思考的问题不过是今日哪条灵脉的灵气衰败了些许, 明日要举办哪个比试, 好振一振宗门的威风。 这连日的奔波, 又接连经历了蓬莱掌使, 上清宫夏浦心之死 ,众人顿生一种茫然之情。 好好地待在宗门里享福不好吗? 他们是为什么想不开要千里迢迢地跑出来给自己找罪受。 他们筹谋的、觊觎的, 连半点影子都没见到, 就连他们苦修得来的修为, 也在这些日子里消耗殆尽。 接连的打击下来,所有人都好似是被磨平了棱角,陷入这样的生死危机之中,也好似木然了一般。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赶紧死了才算清静的倦怠。 毕竟,就算没有死在这大阵中,等到那群大妖破出大阵出去,他们也会成为那群大妖觊觎的食物。 脚下的大阵,红光大盛。 妖异的阵法好似吸饱了力量,红光闪烁,好似会呼吸一般地扩张着,阵法经过的地方,所有的活物都被纳入了阵法中,不得逃离。 唯独有一处,阵法扩张经过时,好似感知不到半点气息一般,竟不约而同地绕过了那一处。 那分明是珊瑚宫内的一部分,却又好像超出了珊瑚宫,成了阵法扩张之下唯一的孤岛。 苍淮的眼神冷然,分辨不出喜怒。 幽光面上的笑几乎有些维持不住,他能感觉到紧攥在手中的那一枚玉扳指好似受到什么感召一般,周身震颤不止,手中隐隐地感到一种刺痛。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见阵法吸收的力量,好似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红线朝着幽光而去。 更准确地说是—— 他的手中。 “神族传承,神尊大人遗失了许久,如今由我等……亲手为您奉上。” 幽光咬着牙,抵抗着手中陡然变得十分难以掌控的力量。 苍淮望着他的手中,眼神好似能透过他的手掌,看见里面的物件。 通身碧绿的扳指,刻绘着上古的仙草,舒展开的草叶通身透露出一种不凡的气息。 只一眼,苍淮便感到了那一种他极其熟悉的气息。 好似无数的声音在脑中说着些什么,密密匝匝的声音如同无数的低语。 他们说着:上去吧,去取回你的东西,拿回属于你的力量…… 幽光勉强控制着从内心深处而来的战栗,小心举起了手中的物件。 那一枚扳指分明通体圆润,紧紧被他攥在手中却不知何时渗出了血迹,鲜血淋漓地将扳指染成了血色。 通体碧绿的扳指染上了血色,吸收着那些诡异的红光,陡然间那通身的仙气好似都染上了几分散不去的邪意之感。 幽光的手颤抖着。 这是一份大礼,没有人能够拒绝的大礼。 谁能知道,眼前这一位分明是神族唯一的后裔,但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神族的传承。 越是古老的种族,便越是重视传承,在传承之中往往藏着晦涩精深的力量,还有许多祖辈留下的记忆。 只有接受了传承,才算是成为了一个完整的“神”。 当今世上,唯有他能够打开这份传承。 幽光不动声色地看向脚下,阵法之中已经有红色的丝线伸出,缠绕上他的脚踝。 血祭之阵,血祭一切生灵。 哪怕这个阵法是他亲手开启的,却仍会被这个阵法吞噬。 在这种极致的静默和战栗之中,时间都好似静止了。 终于,那手中的扳指动了。 上首的人分明没有什么动作,那一枚扳指却好像是受到召唤一般不受控制地飞往他的手中。 幽光忙道:“血祭之阵已开启,便再无逆转的可能,这里的所有生灵都能为神尊大人接受传承护法。” 接受传承便意味着继承了曾经兴盛数万年的神族,隐藏的力量。 打开神族传承并不只是打开一本书那么简单,里面承载的浩浩历史与记忆,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澎湃之力。 “神尊大人,不打开看看吗?” 幽光低声说道,仿佛座下虔诚的信徒,如果忽略他垂在袖下颤抖不已的手的话。 打开吧。 打开吧。 打开吧。 幽光眼神灼热地看着眼前人,心脏狂跳不止。 没人知道,血祭之阵,祭的到底是什么。 有人看不懂眼前的变故,但是却能明白身体里好似有生命力在急速流失。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幽光小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妈的,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心思狠的。” “我们……不会就要死在这了吧?” 在所有人高度紧绷的心神之下,他们好似听到了一声冷笑,和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响。 “啵” 好似是一个池底升腾而起的水泡,不轻不重,近乎无法被人捕捉的一声轻响。 但所有人的神情都顿住了。 只因那万众瞩目的扳指,飞到了那人的手中。 可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在下一瞬,陡然…… 捏碎! 幽光的神情瞬间石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承载着浩浩神族记忆的扳指在刹那间就化作了齑粉。 连脚下不断扩张的阵法都有一瞬间的凝滞,那些吸收而来的红光好似突然没了去处,纷杂地在阵中乱窜。 众人好似感到了力量的回笼,却不是属于他们的力量,是一种更为陌生、更为强大的力量。 那是什么? 众人既是茫然,又是不解。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2节 苍淮扬了扬手,手中的扳指便化成了无数的粉末随着水流四散流逝,连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传说中有着神族传承的物件,记载着神族的兴衰与记忆,被毁去的时候,甚至连半分气息都没有。 苍淮觉得有些嘲讽,淡声道:“早就不需要了。” 神族后裔都会在及笄之日得到传承,神族的记忆和力量代代相传,一代比一代更加强大。 但他却从未得到过传承。 自摇苍玉带着他走出禁地的那一刻起,他的所有所知所学,都是摇苍玉亲手授予。 他从未见过什么神族传承,也一直以为传承早已遗失在了那一场大乱之中。 感知到上面留存的一丝熟悉气息,苍淮冷嘲一笑。 早已遗失的神族传承,却不想是那一位自称父亲的人,亲手藏了起来。 幽光看着事态超出了预想,哑然地问道:“你就不想要……里面的力量吗?” 这近乎是个万无一失的场面,名为献上祭礼之舞,暗中却借着舞步点亮早已准备好的血祭大阵,当祭礼大成的那一刻,血祭大阵也彻底完成。 阵法以所有人为饵,吸收生灵的力量污染传承,当他打开传承便会被污浊的气息侵蚀,而进入走火入魔的混乱状态。 混乱状态下的强大力量,很快会遭到血祭阵法的反噬,到时候,血祭之阵的真正阵眼便能吸收到足够的力量…… 这一桩桩、一件件安排下来,是一张早已织好的网,明知是危险,但还是会诱惑着人往里面跳。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传承到了他手中,竟被他毫不留恋地捏碎! 那可是藏着整个神族力量的钥匙,得不到神族传承他便始终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神”,可他竟然…… 整个阵法突然就乱套了。 失去了祭祀的源头,吸收而来的力量开始无序地乱窜,甚至更加凶猛地吸收起施术人的力量来。 众人好似听到了一声突兀的琴音,陌生的气息在阵法之中流窜。 其他人认不出,但幽光却知道那股力量是来源于何处。 苍淮嘴角勾起一丝讽笑:“弱者的记忆,不配得到传承。” 他的答案,还是如同在神冢时候的一样,没有分毫改变。 那些密密麻麻在耳畔响起的声音,终于彻底静默了下来。 阵法中有一道散发着青光的气息和那些无序的红光纠缠,刺目得厉害。 “铮——” 一声有些刺耳的琴音响起,那些混乱的气息好似循到了方向,源源不断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有一道白衣的身影抱着琴飞身落下。 他的眉毛蹙起,不赞同地看着苍淮,好似一个长辈看着不懂事的幼童一般。 “苍淮,怎么还是如此任性。” 第54章 白衣的男人缓缓落下, 手中抱着一把古琴,古琴造型古朴,颇有几分仙灵之气。 他白衣不沾尘, 好似是与这无尽海底格格不入的存在。 魔主感受着渐渐能活动了的四肢,嘀咕了一句:“怎么比蓬莱的人还能装……” 若是以往他说这样的话, 定然会换来众人的怒目而视, 但在此时周围的人听见了也只当作是没听见一般, 暗暗抬头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衣人。 众人原以为已经到了绝境,但是变故接踵而至。 先是魔王捏碎传承, 阵法的力量好似被削弱,属于他们的力量渐渐回笼,还获得了一些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奇异气息。 原以为事情的转机来了, 可突然又凭空出现了个白衣男子,分明是个青年模样,面上的神情却十分老气横秋, 一副长辈的模样。 能态度如此熟稔地和他说话, 难不成是旧相识? 若是从前就认识…… 岂不就是那个年代的人? 眼前白衣的仙尊抱琴而立,模样和当年没有分毫区别。 苍淮原以为自己再看到这张脸, 会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但此时他的心中竟十分平静, 竟连怒意都寻不出分毫。 再见到他, 并不十分意外。 这几日的种种, 处处透露出熟悉, 四处都是他留下的手笔。 他本没有要掩饰自己行踪的意思,所做的一切都近乎是在大肆地挑衅。 苍淮看着竟还能笑出来, 他面带讽意:“不过是一道虚影, 连自己的真身都不敢出来, 就这么怕我?” 摇苍玉面上故作的慈和一僵,没料到他再见到自己的态度竟如此平和,还能如此辛辣的反唇相讥。 “还是说,高高在上的仙尊,本已没了真身,只能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见人?” 苍淮缓缓走下高台,走到摇苍玉身侧。 摇苍玉的面色有片刻的难看,到底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些人和事早就应该随着时间淡去,苍淮,你怎么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心魔?” 苍淮,你怎么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心魔? 他说话的态度如此云淡风轻,和从前谆谆教诲的模样如出一辙。 摇苍玉亲自赠与他名字。 但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口中时,不是告诫便是请求。 饶是年幼时因为失血和力竭晕倒,醒来时看见的也是摇苍玉一脸不认同的神情。 “苍淮,你是神族,怎能如此孱弱?” “苍淮,龙族出自蛮荒之地,本就缺乏礼仪教养,不过是说话重了些,你怎么还要与他们计较?” “苍淮,不过是一月炼制三把剑,寻常铸剑师都能做到,你是神族血脉,怎么能轻言不行?” “苍淮……” “苍淮……” “苍淮,不过是去地牢里走一趟,他们实在逼我逼得太狠,就算是你帮我这一回,好不好?” “你相信我,什么事都不会有,等到了时间我亲自去接你回来。” “我亲自把你从暗无天日的神族禁地里带了出来,你怎么半点不能体谅我的苦心呢?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全部功亏一篑吗?” 不管他怎么做,摇苍玉好似始终不能满意。 他的神情总是如同现在一般,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辈,面对着不成器的后辈露出的叹息。 狭长冰冷的眼眸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厌恶和倦怠。 苍淮唇角轻勾,嘲弄道:“你还不配成为我的心魔。” 摇苍玉一怔,垂在袖下的手攥紧了。 他已经能隐隐感觉到阵法在失去掌控,这种威力巨大一次便要献祭如此多生命的阵法,古来便是禁术。 禁术往往是为天地法则所不允许的,往往也会引来更加猛烈的反噬。 原本这一切的反噬,都会落到苍淮的头上。 他会在阵中发狂、失控。 神族传承没能成功让他失控,那他便亲自出现挑起他心中的心魔。 可摇苍玉看着此时情绪平稳的人,头一次生出了怀疑的心情。 在他眼中,苍淮还是那个被他从禁地之中带出,从此对他满心依赖的小男孩。 饶是他在那之后彻底不再信任他,可摇苍玉心中始终坚信,他一定渴求着自己的认可。 当自己出现的时候,必定能在他心中引起巨大的波动…… 放出厄命珠、准备祭礼和阵法,这些事他都没有刻意隐瞒他的行踪,苍淮本应该被这些蛛丝马迹牵动心神,然后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彻底引动心中的暴虐情绪。 可是,怎么会…… 摇苍玉感知着手中渐渐走向失控的阵法,不明白眼前人为何竟能如此平静,竟和从前歇斯底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本该处于毁灭与崩溃的边缘,只需要有人添一把火,就会义无反顾地走向毁灭的深渊…… 摇苍玉微微咬牙,艰难开口道:“你已经亲手杀了我一次,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我再一次死在你面前吗?” 他本应该尸骨无存。 但天阙剑是苍淮炼制的第一把超越神器的兵刃,也是唯一一把。 天阙存下了他的三分魄,葬于无尽海底。 当他恢复了意识的时候,便果断借助无尽海底的无尽怨气转修鬼仙,多年里也算成效斐然。 他算出还能有重逢的一日,为了这一日他处心积虑地运营多年。 大阵成功吸收苍淮的力量之后,他便能借助那令人垂涎的力量重塑肉身,重返人间,成为人世间的唯一真神。 眼前的苍淮,分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所知所学都是他亲手教授,他也算准了他一定会被暴虐嗜杀的情绪掌控,从而陷入混乱。 可一切都脱离掌控了。 苍淮的眼神透过眼前的虚影,目光精准地看向西北角。 虽然阵法的走势复杂,一眼看去好像完全寻不到脉络一般,但苍淮还是能精确地感知到那一处的灵力走向是与别处不同的。 出现在面前的,不过是一道灵力凝成的虚影,真正的魂体却坐镇着大阵的阵眼。 苍淮问:“仙尊,千年兵解重修的修为,在这反噬之下,还能支撑几时?” 摇苍玉面上那勉强维持的温和终于支撑不住:“你是在盼着我去死!” “我早该知道你是个冷血无情的,枉费我那么多年待你如亲子……” “哦。”苍淮眼底的讽意浓重。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3节 虎毒尚且不食子,当他与各族分食时,怎么说不出这样的话。 幽火森冷的蓝焰在指尖跃动,火焰之上的凉意近乎渗透到了骨子里。 “的确是该感谢你,那这份从神冢取出的礼物,便还赠给你。” 他藏了神族传承近万年,如果不是自己无法打开,恐怕那份传承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如今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作为一个杀戮宴上的前菜。 苍淮眼中的神情冷到了骨子里。 原以为再见到这个人,他会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可此时却突然觉得无趣极了。 失了那个身份,他和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的不同。 不过也是一个觊觎着力量的疯子,为了突破天道的桎梏不择手段罢了。 哪怕变成了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眼底的疯狂也还是和千年前一样。 苍淮最后看了一眼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 奇异的是,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过他了。 他缓缓转身,身后飞出的蓝焰迅疾如同一道冰蓝的闪电,直直飞向了守在阵眼中的魂体。 苍淮道:“多可笑。” “你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自己却被阵法困住,连真身都无法移动分毫。” “你……!” 察觉到他的意图,虚影睁大了眼。 他不是不能感觉到那火焰的力量,那与寻常的异火不同,本就是直接作用于神魂,更何况是如今只剩下一道魂体的他! 他是嫌阵法的反噬太慢,迫不及待地要送他去死了。 守在阵眼里的魂体感知到那一道无限靠近的力量,蓦地睁大了眼。 那一身白衣鼓荡,却掩不住下面那一具枯瘦如柴的身躯,没有分毫的神采。 眼见事态已经彻底无法掌控,摇苍玉脸上的癫狂再也不加掩饰地全部释放了出来。 “苍淮……”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我教给你的。” “你无情无心无父无母!” “你亲手杀了我又如何,你以为这世界、这天道能容得下你吗?” “你本应该老死在禁地里,成为厄命珠的养料,是我把你救了出来,是我把你带了出来……你怎么敢,怎么能!” 因为剧烈的愤怒而变形的声音,森然如鬼,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众人近乎能感觉到脚下阵法剧烈的震颤起来,那些丝丝缕缕穿行在阵法中的力量陡然变得无序且迅捷,快得在眼前都成了虚影。 海水剧烈地翻涌,阵法陡然扩大了数倍,整个无尽海底近乎都被笼罩在了红光之下。 阵眼处的身影神情狰狞,周身的空气都隐隐扭曲,某种不可捉摸的力量急剧扩张:“是你欠我的……” “那我们,就一起葬在这吧。” “你在这世上,本就是孤身一人,死了本也没有什么好留恋!” 众人意识到这里在发生着什么,发出有些惊恐的声音:“他想神魂自爆!” 他竟丝毫不顾阵法的反噬,想强行炸毁阵眼! 当阵眼毁去,整个血祭大阵便会陷入彻底的混乱之中,只知无序的扩张和吞噬,所有人都将会留在这个海底! 森然如鬼的大笑声戛然而止。 “轰——” 海底水浪掀起百丈高,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浪掀飞。 原本只是吸取力量的红线夹杂在海水中,却突然变得锋利如刀,细线可割喉,深黑的海水近乎都被血色染红。 他们不过是捎带的。 摇苍玉所有的怒意和阵法的反噬,都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来自天道的力量,如同山崩一般压在了苍淮的身上。 人们被突如其来的海浪卷起,向天上抛去。 却有一道身影好似被无数的巨力拖拽,往深处落下。 一道紫光在深黑的海水之中穿行,绕过被卷起的巨石和抛飞的人影,循着那一道黑影而去。 第55章 原本矗立在无尽海底的繁华珊瑚宫, 在翻涌的阵法反噬之力中化作了一片废墟,交织的红光掀起滔天巨浪,海底一片混沌。 整个珊瑚宫近乎拔地而起, 但唯独有一处不同。 在整个晦暗的海底,那一处宫殿却仿佛闪烁着恒定的微光, 看似微薄, 却在这地裂海啸的海底纹丝不动。 阵法的反噬无差别的席卷了整个海底, 所有人都被涌起的巨浪掀起数百丈。 在突然的变故面前,力量的绝对压制让众人近乎没有还手之力, 人们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险些被这反噬之力撕成两半。 之前在珊瑚宫里,还只是感受着力量不断地流逝,生命如同渐渐地走向衰败。 而此刻, 生命却是在刹那间的消亡! 冥河水那股森冷窒息的感觉,带着幽深的死亡气息,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充斥着窒息与死亡的气息之下, 蓦地有一道紫光在水中炸开, 深紫的光晕随着水波的反射,如同一朵深紫色的冰莲在海中盛放, 将方圆百里的海域照亮。 在这一道紫光之后,被裹挟在阵法反噬之力中动弹不得的众人, 顿时感觉浑身一松, 顺着那卷起的海浪, 被甩到了岸上。 他们尚未来得及感慨逃出生天的喜悦, 抬眼便见到黑沉沉的天空,近乎和海水成了一般的颜色。 海面卷起百丈巨浪, 浊浪排空, 冲刷着岸边。 在这压抑的气息之下, 天空之中有百里阴云积聚,其中酝酿着带着毁灭气息的紫电。 众人连气都没能喘匀:“不好!是紫雷劫!” 常年生活在深海之下的大妖们乍然来到岸上还没能适应,便听到周围人慌乱的声音,人们拖着无力的躯体匆忙躲避,四周一片混乱。 好些年岁长的大妖十分鄙夷。 到底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人类,当年幽光那小子出世的时候,海底的动静也不小,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那一场紫雷劫。 约莫是在这一场混乱之中,海底又有什么新生的妖物诞生了,被天道察觉,降下雷劫警告。 这群人类修士没见过这场面,只是区区紫雷劫便吓得慌了神。 被拍上岸的大妖不慌不忙,甚至可以说是慢条斯理地查探着自己的伤势。 仙盟众人忍着快要吐血的内伤运气飞掠出去数百里,远远地到了一处空旷之地,还是能看见头顶的阴云积聚不散。 他们寻了一处掩体躲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几日经历的竟比他们半辈子经历的风浪还要多了。 他们靠在掩体上,分毫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气若游丝地问道:“这都是第几场紫雷劫了?” “以前从未有过如此频繁的雷劫,千年里也不过是无尽海那一次……” “是啊,这都是今年的第三回 了吧?还回回都是重九雷劫。” 说着众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早在看见了前两次重九雷劫时,他们便应该明白—— 这般连天道都看不下去却有奈何不得的存在,如何又是他们可以肖想的? 等到过了半刻,头顶的阴云积聚起粗壮的紫雷,遒劲的紫雷狰狞可怖,带着毁灭的威压。 凝重的阴云不止在头顶,也积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乍然从水底来到陆地上的大妖们还不大习惯,正观察着海面下的情形,想要回到他们熟悉的海底去。 直到察觉到不对劲时,头顶那凝成的粗壮紫雷,周身环绕着电光已经从漫天阴云之中探出了头。 这可怖威压与从前他们见过的那一场紫雷劫不同日月可言。 顿感威胁的同时,心中顿生出逃离的想法。 但天道气机锁定,整个无尽海都被笼罩在锁定的气机之中,他们的双脚都好像被禁锢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他们方才还在心中暗暗嘲笑那些人类修士,此时却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几只妖面如死灰:“这怎么跟之前见过的紫雷劫,完全不一样了?” “妈的,真晦气。” …… 珊瑚宫内唯一仅存的宫殿,周身光芒忽明忽暗。 司娆看着脚下繁杂交汇的坤线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一会光芒大盛,一会又黯淡无光,起伏交杂的光芒映衬着墙上的贝母,光芒明明暗暗。 化为人形的宰怨似乎也很焦躁,从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转而站了起来。 他耷拉着脸绕着殿门不时地转来转去。 他手上还拿了一把缩小版的黑剑,不时挥砍两下,不知是在发泄什么怒气,在殿内坑坑洼洼地留下了不少划痕。 这些阵法都是苍淮临走前布下,此刻阵法如此反常,连宰怨也显出几分不同以往的焦躁。 司娆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素白的面上有些沉凝。 “砰——” 紧闭的大门蓦地被打开,激流涌动的海水近乎一股脑地灌了起来,司娆近乎被这突然灌进来的水流冲得晃了一下。 一晃眼司娆仿佛还看见了外面黑沉沉的海水似乎掺杂着微光。 一道漆黑的身影从海水之中走了出来。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4节 他墨发披散,面色苍白如纸,倒真如同那海底食人精气的水妖一般。 司娆看得心中一跳,连忙上前几步,却倏然被拉入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之中。 苍淮将娇小的人揽入怀中,下巴压在司娆的发顶,胸腔微微震动,似乎十分疲惫:“别动,让我抱一会。” 司娆僵在原地。 他身上很凉,比这突然灌进来的冥河水还要凉上几分,整个人身上那混杂着血腥气和清和香息的味道近乎将他包裹。 司娆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涌动的海水便知道,这一场宴会定然没那么简单。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苍淮。 他从来都是漫不经心而凉薄的,但他身上却仿佛有一种巨大的苍凉,和说不出的空茫。 司娆没有说话,安静地充当着一个抱枕的角色,垂在袖下的手环上他的腰身,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那双手很快就被握住了,冰凉的大掌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微微用力地捏了捏。 “骨碌——骨碌——” 听到动静,司娆从他的怀里探出头看过去。 厄命珠从他的手中落下,出去时候光芒还十分明亮的厄命珠此时仿佛被剥去了一层皮一般,此时只冒着微弱的紫光。 厄命珠在地上滚了两圈,被宰怨冷着脸踩在了脚下。 宰怨的神情十分不虞,他双手高高举起小剑,眼底涌动着杀气。 苍淮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掌心的手指,冷眼看着并没有什么要阻止的想法。 宰怨仿佛是动了真怒,猛地一剑刺下去,周身凝聚的黑气带动着空气都微微地扭曲。 见苍淮好似没有要出手的意思,那躺在地上躺尸的厄命珠在剑尖锋芒将至的时候,蓦地滚了一下,刚刚好擦着剑尖躲了过去。 厄命珠的声音弱得厉害,好像精气神都没了大半。 他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疯子……” “现在我们同为一体,我要被他扎死了,你也要死的。” 他这句话似乎是对苍淮说的,但宰怨看起来更像发疯了。 宰怨的人形用得还不太熟练,踉跄地追着他满地跑,手中的剑招毫无章法可言,但招招都是杀机四溢。 厄命珠才刚被那狠心的男人丢出去扛了雷劫,浑身没有一点劲,只想安静地挺尸,偏偏宰怨追着他不放,他只能左躲一下右躲一下,每次都是刚刚好擦着剑尖躲过去。 这等同于戏弄的躲法,惹得宰怨更加生气,手上也下了狠劲,外放的剑气把整座大殿都砍得坑坑洼洼起来。 “他是不是……” 司娆想到了什么,之前厄命珠突然跑出去,她以为是去找苍淮了,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止是找那么简单。 一边躲避着宰怨无能狂怒的杀招,厄命珠哼哼唧唧地说道:“嗯嗯,虽然他不愿意,但是还是被我拿下了。” “我可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他,还不计前嫌地替他挡了雷劫呢。” “普天之下上哪去找我这么好的……” 厄命珠话音未落,他优哉游哉躲避的身影忽地一僵,一把黑色的小剑猛地刺了过来,在圆润光滑的珠子上留下了一道刻痕。 厄命珠:“……” 那一道深深的刻痕,没个三年五载是消不下去的。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他扎我,你不疼啊?” 也是他如今连半分多余的力气都掏不出来,不然他定然化作人形狠狠地指着那个臭没良心的鼻子骂。 “我也是倒霉,这普天之下,谁不把我捧着哄着,偏偏看上了你这么个煞星……” 想到连日来的轻视和打压,还要被他们三个孤立,厄命珠悲从中来,破罐子破摔地留在原地,任由宰怨劈砍,抽抽噎噎地哭诉。 他一边哭,一边小心观察着苍淮的脸色,见他非但没有半分好脸,脸色还变得更差了。 那人不用说话,漠然的神情挑剔地看着它,好似在说:“你还能抗几次雷劫?” 空气之中的余威尚未散去,重九雷劫已经结束,但天空之中的阴云聚而未散,仿佛还在酝酿着什么。 想到眼前人那个心狠的性子,怕他再把自己丢出去抗雷劫,厄命珠顿时哭声一收,不敢说话了。 “那我不是帮你嘛,我怕你要死了,这不就……” 这不就悄悄挤了进去,住到了他最想去的那个地方。 虽然这件事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做得颇有一些不讲道理,但最终结果是好的。 厄命珠很满意,又有些心虚,被那破剑追着砍也不吭声。 苍淮感知着空气之中那种莫可名状的威压,他微微拧眉,没有多言。 他将司娆打横抱起,沉声道:“先离开这。” 摇苍玉不惜魂祭,引得阵法反噬,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厄命珠寻到了空子,趁机与他融合。 这样的大凶之物是为天道所不容,今日之劫恐怕不能善了。 第56章 岸上众人感知到这不同以往的威压, 分明九重雷劫已经结束了,可天空之中的阴云却迟迟没有散去。 有人心有惴惴地问道:“不会是……还有吧?” “古往今来,从未听过这样的先例, ”众人望着空中未曾散去的阴云,其中似乎还有电光穿梭, “九为极数, 九重雷劫已落下, 便不该是这样的情形啊。” 他们尚且还能远远地看着天上的阴云聊天,方才雷劫落下的时候虽然压抑, 却并未影响到太多。 可另一边被困在岸边的大妖们则是面如死灰,不论刚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现在都是黑成了焦炭, 分辨不出个人样。 一张嘴,嘴里就有一股黑烟冒了出来。 “老哥们帮我看看,我的腿还好吗?我怎么还是动不了啊。” “我也动不了……” “我也。” 他们仰头看看天, 感受着那一股没有散去的可怖威压, 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不会,还没有结束吧?” “这到底是谁在历劫, 这还没被劈死吗?当年幽光那小子才几道啊。” 他们靠的极近,虽然雷劫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到。 良久地静默之后, 忽然有人开口问道:“咱们这算不算也是受过紫雷劫的了。” “算吧。” 某块焦炭喃喃自语道:“好像还真能品出来点什么, 咱们也算是被天道认可的大妖了。” 剩的几块焦炭一琢磨, 好像也有点道理。 算是蹭了一遭旁人的雷劫了。 初次见到紫雷劫的时候,还是幽光那小子出世的时候, 人人都感慨于紫雷劫的威力, 但谁又不暗暗眼热? 能被天道注意到, 足以证明天赋非凡。 这样想着半死不活的焦炭们顿觉舒适许多:“也不知幽光那小子还活着没,从前不过是几重雷劫,那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如今总得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众人总觉得这雷劫还没结束,但过了许久,头顶的阴云就好似是突然哑火了一般,吐出来一截不成气候的电光,连地面都没挨着,就消失了。 焦炭们已经做好继续被劈的准备,见着这样的情形都是满脸疑惑:“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那渡劫的小子受不住,死了吧。” 雷劫既然已经酝酿了许久,就不会无缘无故地散去,突然这样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雷劫之下气机锁定,常人根本无法移动,雷劫突然散去只能是因为—— 渡劫之人已经死了,雷劫再捕捉半点气息,于是只能散去。 焦炭们觉得有些道理,挪动了一下近乎麻木的双腿,天上骤然又落下了一道悍然雷劫,落入海里。 好些已经半只脚没入海水的焦炭,陡然被这猝不及防落下的雷劫麻翻了,直挺挺地倒在海岸上。 “……”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 和众人猜测的不同,渡劫的人已经转瞬出现在了千里之外,连同那酝酿多时的雷劫似乎也没料到会有此等变故,已经蓄积的雷劫落在无尽海里劈了个空。 司娆被身形颀长的青年打横抱起,不过转眼就感觉周遭景致飞速掠去。 不过转眼就感觉周遭的环境完全变了个样。 见到眼前熟悉的环境,司娆微微有些讶异。 竟是到了魔域深渊。 她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天与地都是一般的色彩,极致的暗红渗入了泥里,在这里生长的植物与魔物都因浸染魔息而发生了异变,变得残忍嗜杀。 这里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生长着许多独特的药草,因此吸引了许多散修和魔域人不顾安危进入此地。 可苍淮并未停留,旁人眼中危机四伏的魔域深渊,在他脚下却如同自家后花园一般。 那些凶狠嗜杀的魔物竟是远远避开了,半点不敢靠近。 渐渐的,周遭的景致逐渐变得陌生。 周遭的黑暗气息更加浓重,已经浓重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 司娆微微蹙了蹙眉,一道光罩便倏然间落在身上。 这里已然是魔域深渊的深处,这里的魔物出没得更加频繁,也更加凶残,鲜少有人会靠近这里。 大多数人饶是进入深渊,也不过是在外围徘徊,没有人敢进入深渊的深处。 随着这些年深渊的不断扩张,外围越来越大,会往里面走的人也越来越少。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5节 深渊不断扩张,里面的危险程度也是与日俱增的。 深渊的最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原本就透不过一丝光的地方,到了深处更是浓墨一般的黑。 原本在极致的黑暗之中就该是寂静极了,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但是那隔绝气息的光罩好似还有别的功能,行走在深渊的最深处,除却比起别的地方黑上一些,却并不影响视物。 司娆一开始不明白为何要突然来深渊的最深处,直到见到厄命珠骨碌骨碌地从袖中滚了出来,仿佛十分熟悉一般地到处转。 “不愧是老子的一部分,这么多年还算是争气!” 厄命珠替他挡了一次雷劫,周身的紫气稀薄得好像一碰就碎,如今回到满是他自己气息地方,顿觉浑身的毛孔都要舒张开了。 他滚过的地方周身都好似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气旋,周遭浓郁的魔气如同小旋风一样被他吸收。 司娆回忆起魔主说的话,这魔域深渊本就是厄命珠的一块碎片形成的,只是多年里他们天各一方,一个待在神族禁地里,一个却在这魔域形成了巨大而深邃的深渊。 难怪一路走来都没有魔物敢靠近他们,原是他们身上带着一个这深渊的祖宗。 司娆看着在地上滚得十分快活的厄命珠,顿时有觉得这听起来十分厉害,并且恶名在外的珠子也与传言中的形象十分不符。 苍淮蹙眉,这样的速度不知要清理到哪年去。 他手中掐诀,一道光华闪过,那些小气旋陡然壮大了数十倍,整个深渊地步的魔气都被调动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厄命珠险些被这不管不顾往里面灌的魔气呛死。 “咳、咳咳……你这么急做什么!” 他也只能忙里偷闲地这么说了一句话,因为只是片刻之后,那些汹涌的魔气变得更加凶猛,厄命珠那不大的珠子顿时就被铺天盖地浓墨一般的魔气淹没了,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深渊深处的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司娆愣愣地看着,面前有与从前天上那座宫殿如出一辙的宫殿拔地而起。 苍淮好像忙着要去做别的事情,他匆匆把司娆放到了那座熟悉的宫殿里。 就连里面的摆设、床帐都和先前的一模一样。 他把司娆放在床上,淡声道:“累了就好好睡一觉。” 司娆攥住他的袖子,总觉得他一脸疲惫的模样,却还有别的事没有处理。 “那你呢?” 苍淮:“你睡一觉我便回来了。” 说完他没有停留,被攥在袖中的衣袖很快变成了一团黑雾从手中散去。 殿内的照明用的都是萤石,让整个大殿看起来如同白昼一般。 繁荣生长的灵植散发出清新的香气,是一种可以安神的味道,分明身处在无人能够踏足的深渊深处,身处在这里却像是一座富丽的宫殿一般。 深渊深处,有厄命珠需要的力量,也无人胆敢踏足。 所以他敢放心的离开……吗? 司娆不知他匆忙地是要去做什么,但很显然那一句“睡一觉便回来了”是假话。 深渊地底的魔气都被厄命珠吸了个干净,又飘到上面去吸收更加外围的魔气。 时间一晃而过,数十天过去了,苍淮都没有回来。 第57章 魔域深渊的形成非一日之功, 在多年的扩张之下,深渊早已不止是当年的一块碎片那么简单。 在极端虚弱的情况下,厄命珠饥渴地吸收着深渊的力量, 这原本就是它的一部分,吸收起来既能补充自己的力量, 又毫无后顾之忧。 可等到深处的魔气被吸收干净之后, 厄命珠飞到上方, 虽然仍然是熟悉的深渊气息,但其中还是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厄命珠猛吸了一口, 就像是吸进去一大口有些劣质的烟,又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他落到司娆的身边,第不知道多少次对她抱怨道:“真是世道沧桑人心不古, 最纯净的魔气都被污染成什么样子了!” 司娆正把种在殿内的灵植往外搬。 原本因浸染魔息而寸草不生的土地,如今魔气都被厄命珠吸了个干净,土壤竟然变得很干净。 刚来的时候, 隐约还能在外面见到许多深渊地底的可怖魔物, 那是被进入深渊的人称为不可战胜的杀神的生物。 但这些日子,随着那些魔气渐渐消散到了贫瘠的地步, 那些魔物也离开了深渊深处,转而向着外围走去。 种植在殿内的灵气虽然用了聚灵阵看起来十分郁郁葱茏, 但外面的一大片土地都空着。 好些日子都没有苍淮的消息, 司娆也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看着灵植扎根在泥里, 顿时便因这贫瘠的土地而有些许萎靡, 司娆也不甚在意。 比起大殿里的灵气充裕,深渊深处多年浸染魔息, 此时魔气乍然被吸收一净, 也没有新的灵力作为补充。 厄命珠溜溜达达地从上面飘了下来, 嘴里的话一句一句地往外蹦。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在神族禁地被憋坏了,话多得厉害,苍淮带着宰怨一同走了,这深渊里能同他说话的便只剩下了司娆。 司娆已经习惯了他的话多,通常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厄命珠一边抱怨着深渊的魔气不够纯净,害他只能吸二手魔气。 看着司娆在那忙忙碌碌地种地,疑惑地问了一句:“你把这些东西都翻出来干嘛?好好在大殿里面养着多好。” “这外面丁点灵气都没有,这些娇贵的灵草怕是活不了几天。” 司娆不以为意地说道:“倒也没有那么娇贵。” 以前苍淮所在的封印之地,和如今的境况也差不太多。 当时被她收集起来的那些灵草也是早就长在封印阵里的,虽然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但好歹是迎着风刀霜剑长成了。 后来被她挪到简易的聚灵阵里,倒也长得很好。 司娆望着眼前这些枝叶舒展的灵草,模样都十分熟悉。 和她在封印阵里养的那些十分相似,却又不同。 封印阵里那些被她收种起来的灵草,显然都是年岁不长,且品相不佳的。 但眼前这些都是年份长、品相佳的上品。 司娆望着,微微偏了偏头。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巧合,毕竟苍淮都没去过几次她的山洞,又怎么能把她种了些什么灵草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连着两次,他都能精准地寻来这些灵植,逐渐让司娆觉出几分异样的感觉来。 司娆问:“你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一个月过去了,苍淮还没有要回来的动静。 如果不是她还能隐隐感觉到他的存在,她都要觉得他是不是出事了。 厄命珠略一沉凝,如实道:“我也不太清楚。” “只是当时的情形,应当是出了一些变数。我已经替他挨了九重雷劫,但那一日的劫云却没有散去,好似还酝酿着什么。” “他大约就是处理这个去了。” 想着厄命珠也觉得有些不对。 “就算是处理雷劫应当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才对。” 他迟疑着说道:“历劫最多不过是几天的事,而且我也能感觉到他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这么长时间一直不回来,要么就是出了什么别的变故……” 厄命珠嘻嘻一笑:“比如变成了丑八怪什么的,不敢回来见你了。” 司娆:“……” 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但是心中提起的心,到底还是放回去了些许。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按照先前说的,厄命珠已经和他性命相连,苍淮要是出了事,厄命珠不能整日这么悠闲地在深渊里飘来飘去。 “你这的草,都是清一色的绿,看着太寡淡了。” “要不要小爷我带你出去转转,我前几日远远地看见了,外面的那些草真是什么颜色都有,红的红、紫的紫、蓝的蓝,那才叫好看呢。” 司娆:…… 好看是好看,就是毒性也十分厉害。 拿回来种地里,这一片的灵草估计都得去见阎王。 虽然这样想着,但司娆还是点了头。 厄命珠的力量和魔域深渊是出于同源,这里的魔物好似都十分畏惧他。 出到深渊的外围看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毕竟一直闷在最底下,她总是不受控制地要去思考苍淮的去处和安危。 见司娆点了头,厄命珠也松了一口气。 这么长时间,这人类少女一直闷着张脸,若是过几日那人回来了,看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又不知道要怎么磋磨他。 想他堂堂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厄命珠大人,如今竟然沦为了哄女人玩物! 可悲、可笑! 但内心的悲愤却不过一瞬,一离开深渊深处,厄命珠便撒了欢地到处飞,身后只留下一道紫色的虚影。 他到处追着魔物跑,一感知到他的气息,魔物们就像是见到阎王一般四散逃窜。 司娆注意到,走出深渊不远,他们便穿过了一道浓重魔气凝成的墙,她走过时没有什么感觉,但附近却是寸草不生,连半个魔物都不敢靠近。 司娆问:“这是什么?” 厄命珠从天际飞下,看了一眼道:“魔气墙啊。” 司娆:“……” 的确外表上就能看出来是魔气凝成的墙没错。 “你不是需要魔气吗,怎么反倒留了这么多?”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6节 厄命珠愤恨地翻了个白眼,本来多云转晴的心情又变得有些阴郁:“还不是那个人。” 他踹了一脚旁边的枯树:“我从深渊吸的魔气,有一半都拿来筑墙了。” 司娆微微有些讶异,没想到竟会如此。 难怪厄命珠吸收了那么多力量,却总是不满足似的,还要更加费力地去吸收外围的稀薄魔力。 厄命珠觉得十分憋屈:“他真是一点信任都没有,有我在,有什么人敢过来?还非得我筑这么高这么厚的墙……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但是他也只能嘴上说说罢了,虽然他不认可,更想一口气全吸个干净。 谁让他打不过呢? 这一说,厄命珠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路抱怨起苍淮的独断专横起来。 “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就把我们俩丢在这里。不带我就算了,还下了一堆禁制,一会不准这不准那的。” “那我还能害他的人不成?” “还什么,不能离开你千米之外……那人类又娇气又孱弱的,能有小爷我飞得快吗?好不容易自由了,哪里都去不了,真是麻烦死了。” 厄命珠说得忘了形,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 司娆的眼神却是了然:“哦,原来不是不走,是走不掉啊。” 难怪这段时间分明没有人在,他却乖顺得厉害,从未离开过深渊。 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飞到最上面去吸收更加外围的魔气,连要出来都要带着她一起。 司娆想着想着,心中有些酸软。 苍淮离开这里之前,分明将什么都安排好了,哪怕迟迟没有回来,也能确保她的安全无虞。 她竟有些说不出此时的心情。 司娆一直以为她是在担心他离开之后的安危,可是到了此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她好像…… 有点想他。 原来无时无刻地想起他,是因为想念。 司娆微微有些出神。 厄命珠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忽地默不作声地变回了珠子的模样挂上了司娆的腰间。 厄命珠悄悄在司娆的腰间晃了晃:“坏了,遇上人了。” 他还记得他的身份不能外露,连忙遮掩了气息。 不远处有一行人慢慢走了出来,看他们身上的装饰和模样,是魔域人。 一行人十分相熟的模样,边走边聊:“真是见了鬼了,也不知这深渊到底是怎么了,今天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外围遇到高等魔物了。” “以前一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次,今天一天见到的比我半辈子见过的都过了。” “奇怪的是,那些魔物也不攻击咱们。” “别说攻击了,看都不敢看咱们一眼!”有人哼笑一声,“估计是被咱们的气势震慑住了,一眼都不敢看直接就跑了。” “……” “我倒是觉得,他们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心中恐惧才会如此。” “那都是魔域最深处的高等魔物了,还能有什么东西叫他们怕成这样?” 说着说着,几人话音一顿。 他们都看见了眼前的人类少女。 她站在昏暗的魔域深渊之中,却明丽得像是一束光。 一时几人都看得有些怔忪,连呼吸都停滞了一般。 “这、这位道友,你是独自一人吗?” 不知是谁咽了口口水,一边不住地观察着四周,看旁边有没有她的同伴。 另一人则比较含蓄:“这深渊危险,道友若是独身一人,不若结伴同行?” 这样的眼神,司娆十分熟悉。 约莫是发现了猎物的神情。 在深渊之中没有秩序,来到这里摸金的都是凶恶之徒。 在他们眼中,落单的人类修士,是最好下手的存在。 司娆几不可查地微一蹙眉。 第58章 黑暗的魔域深渊内, 身形瘦弱的女修站在奇形怪状的枯树之下,身上的衣饰却很干净,不像是经历过打斗的模样。 几人的目光有些迟疑。 魔域深渊地形复杂, 还时常有各类凶恶的魔物出没,别说是寻常衣饰物, 就连法衣也难以保持洁净。 更何况大多数人都已经到了深渊之中摸爬滚打了, 往往并不会在意表面的脏污。 大多数人都是和他们一样, 衣衫凌乱,满布已经干涸的血痕和不知从何处沾染而上的脏污, 头发凌乱。 但眼前的少女穿着整齐,佩玉器,一头长发整齐披肩分毫不乱, 不像是出门历练的女修,倒像是养在闺阁的大家小姐。 她的身上没有半分狼狈,像是被同伴保护得很好的模样。 可此时她独自一人落在这里, 面对着他们这么多人, 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彷徨迷惘之情。 可…… 贪婪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佩饰。 那些看起来模样繁复华丽的配饰,乍一看是凡间的物件, 可是细看之下都能察觉到上面的不凡气息。 绝不是普通法器能够比拟的。 尤其是她头上的那一枚不知什么材质的发簪,看上去莹润生辉, 隐隐透露出摄人的气息。 他们原还想装作结伴同行的友善模样, 可是看清她身上的那些来历不凡的法器, 顿时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管是哪个大宗门的修士, 亦或是哪个修真世家的小姐…… 只要进了这魔域深渊,连年来死在里面的人更是不知凡几。只要他们手脚干净些, 就算她死在这里, 有人想寻仇也寻不到他们头上。 几人对视一眼, 忽地咬牙说道:“不管了!” 多年的默契,几人都看到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气和贪婪。 眼前的女修不论身上有多么古怪,可她身上的气息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小修士。 同境界之下魔域人本就修为压制,更何况他们有这么多人…… 眼中凶光一闪而逝,打定了主意之后他们便不再废话,动作迅捷地持剑上前。 有人持剑,有人扔下符阵,有人用术法凝成土墙封路…… 一出手用的皆是招招见血的杀招,没有留下半分余地。 司娆一直暗暗观察着他们的动作,这一支队伍显然已经配合多年了,能在这险恶的深渊之中生存下来,自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乖顺地在腰间扮演佩饰的厄命珠,紫色的珠子不着痕迹地晃了晃,紫光有片刻的逸散。 可司娆看似不经意地摸过珠子,便抑制住了外散的气息。 几人来势汹汹、志在必得。 他们往日围困高阶魔物也不过是这样的阵仗了,可如今却用来对付一个筑基期的女修。 说来有些不大体面,可谁让…… 一棵招财树明晃晃地在林子里面晃呢。 司娆持剑应对面前正面攻来的魔域人,脚下还要不时躲避着暗中布下的符阵,看似手忙脚乱已经完全顾不上后背了。 土墙之上猛地突起数道尖刺,根根锋利之中冒着金属的色泽,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银光似的。 魔域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深渊的土地浸染魔息,寻常不易察觉,但若是被这深渊土刺击中,很快就会因为魔息入体,经脉紊乱。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份变故,眼前闪过了一丝得意。 可不过片刻,他们这一分得意的光就凝固在脸上。 不为别的,只因方才好似还处处掣肘、应接不暇的女修不知何时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却是那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土墙。 土墙上横生的土刺骤然增长数倍,贯穿了他们的胸膛。 “这是……什么!” 他们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在他们惊骇的视角之中,看到少女缓缓地从土墙之后走出,擦拭着手中并未染血的长剑。 身边忽地如烟似雾一般地出现了一个男孩,神情一脸挑剔。 他们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近乎都怀疑自己是看花了眼。 她前一刻分明还在身前,可下一刻却突然消失不见,而那原本距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土墙,却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可再多的疑惑已然问不出口,那扎在胸口的土刺位置极其刁钻,生生封死了他们的命脉。 司娆看着土墙没了施术者的维持,轰然化作泥沙倒下,连同那些穿在上面的魔域人一同盖在了泥里,神情并未露出什么异样。 一直在旁边目睹了全程的厄命珠却突然感到一阵森冷之感。 他从前一直看着她在地下种植灵草,模样十分认真。 很多时候就算能看出她有些不耐烦,可她还是能笑脸迎人。 或许是她平日留下的印象看起来毫无锋芒,可却能毫不犹豫地反击这群意图杀人夺宝之人,厄命珠觉得有些奇异。 奇异之下,厄命珠又觉得理当如此。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7节 善良到没有锋芒的人,又怎么能在这个处处危机的世界存活下去? 回忆着她刚刚变换的身形,厄命珠蹙了蹙眉,喃喃道:“那一招,你怎么会的?” 他们看不出司娆用的是什么,但他却能感到那一刻空间扭曲的力量。 那绝对超出了人类足以掌握的力量,是神术。 司娆慢声道:“有一就有二吧。” 苍淮曾手把手教她怎样调动那些陌生的力量,一开始她还觉得难以习惯,可是渐渐熟悉了之后,逐渐感到那些气息,就好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一般。 这瞬移术,初时她也不明白关窍,被苍淮带着试了几次,渐渐便能感到那一股力量的涌动了。 但苍淮施展,转瞬之间便是在千里之外了,由她用来却不过须臾之间罢了。 厄命珠一脸怀疑:“那神术当真有这么好学吗?” 如同神术、仙术这般,近乎是代代相传,唯有到了顺应的阶段才能用出相应的术法。 厄命珠啧啧称奇:“虽说你们的契约特殊,或许能有一些特殊的感应,但那也不该到了如此地步啊。” “说到底那本就不是属于人类修士的术法。术法和神术中间隔了好几个无尽海呢。” 苍淮已经算是神族的异类了,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自学神术,力量还比许多巅峰时期的古神要强上许多。 他那或许还可以用天赋来解释。 可他不过在人间界随便收受了一个祭品,怎么就能遇到这样的异类呢…… 司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和往常并无什么不同。 心念一动用出那瞬移的术法时,和从前调动苍淮体内的火焰并无什么不同。 她以为这是契约带来的效果,可看着厄命珠一脸奇异的神情,倒好似这件事变得十分古怪一般。 原本厄命珠对于能离开那贫乏无趣的崖底十分兴致勃勃,可是见了司娆这一手之后,顿时便失去了在外面闲逛的兴趣,只想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她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想回去了,司娆却不愿意了。 已经到了魔域深渊的外围,逐渐进入了司娆曾经熟悉的地方。 她一步步地走过,逐渐靠近了自己初次落下深渊的地方。 …… 中域各宗门戒严数日。 只因各自宗门坐镇的长老、掌门尽数失踪,失去了联络。 更有许多大能留在宗门内的命灯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这一段时间中域各宗封锁宗门,各自之间互通消息却有互相试探,暗暗派出弟子查访。 直到这一日,失踪多时的各宗掌门,除却那些命灯早早熄灭的大能都回到了各自的宗门之中。 望着安然无恙回到宗门的阳长老,夏温清的情绪几乎不能自控。 他与父亲一同离开宗门去往蓬莱,可父亲的命灯却早早熄灭,他们如今倒是一个个都好好地回来了。 阳长老一身狼狈,只匆匆用了一个清洁术,可却无法洗去他脸上的劳累与麻木。 夏温清震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法袍,面临着上首之人的责问,他良久不发一语。 从前英俊温和的翩翩少年郎,走出去人人皆要叹上一声少年大才,可一夕之间风云骤变,夏温清如今风度全失,双目赤红,情绪几难自控,分毫没了从前的清润模样。 阳长老叹了一口气,不光是夏温清,就连他这个目睹了现场的人,都觉得那件事如今想来如同做梦一般。 分明才过去不久,可如今回忆起来却恍如隔世了。 阳长老艰涩开口道:“夏掌门他……” 看着夏温清失魂落魄的模样,阳长老只将仙盟一干人等经历的、见到的如实说了一遍。 那些所谓神器他们分明没有看到半点影子,他们口中说的都是忧虑之言,可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想要谋夺那一位的性命,那一位却分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底。 如果不是直接撞到他面前的人,他甚至都没有要亲自出手的意图…… 阳长老已是身心俱疲,望着暴怒的夏温清到底是感到疲惫到了极致,什么都不愿再说。 只是缓缓躬身道:“我愧对掌门的信任。” 他忽行大礼:“老朽修为下跌,已无力担任宗门长老一职,请代掌门允准我离宗清修。”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等司娆带着厄命珠回到殿中时, 已经是深夜了。 厄命珠聒噪了一路,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司娆回到殿中,厄命珠刚想靠近, 便被一道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掌风推了出去,门在眼前合上, 他远远地被关在了殿外。 她有些累了, 但今日发生的事对厄命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甚至更加勾起了他心中的好奇。一路喋喋不休,回到崖底了也不罢休, 一直拉着司娆想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不同。 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些司娆从前从未听过的词汇。 厄命珠拍了拍门,大声道:“那明天你要跟我说哦!” “我就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嘛!” 司娆揉了揉眉心:“我要睡觉了。” “好吧。” 厄命珠垂头离开了。 听着周遭安静下来,司娆才揉了揉小腹。 丹田的感觉十分奇怪, 有一种奇异的饱胀之感,好像是有什么力量抑制不住了一般。 其实从今天在魔域深渊中用出那种力量之后,她便隐隐有这种感觉。 只是那时的感觉还不甚明显, 只是丹田微微发热, 她只当是消耗过多才会如此。 可到了此时,周遭安静下来, 身处于令人安心的环境,那一种感觉更加无法忽略了起来。 她闭目, 灵识探入丹田之内细细查探。 自筑基以后, 灵力便凝结如水流在体内盘桓, 经过苍淮的一次梳理之后, 那些原本已如湖泊的灵力似有隐隐扩大的趋势。 但经过前段时间的变故,一直身处于险恶的环境之中, 甚至灵力数次枯竭, 司娆也未曾察觉到什么异样。 可是白日里与那群魔域人交手时, 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那一群人里面,修为最高的有金丹初期,但其他人都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可一交手,她便感到他们的气息驳杂不净,用出的术法威力远远低于预估。 司娆当时暗中观察着那金丹修士的动作,便生出了一种想法。 那些术法如果换做她来用,必定会有更加强大的威力。 到了此刻,她看着在丹田内饱胀得近乎要满溢出来的灵力,眼中闪过一丝怔忪。 她好似,是要结丹了。 可这种感觉,有与当时筑基时差了许多。 她心中隐隐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晨起时,厄命珠准时从上空落下守在殿门口。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他心中又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正等待着一一验证。 可这一日,殿门紧闭。 厄命珠微微感到有些疑惑。 “奇怪,以往她不都醒得很早吗……早早地就在外面种她的那些花草了。” 可此刻,一阵谷底风吹过,殿门口的那些灵草微微摇晃,显出一种枯黄羸弱的姿态。 厄命珠叹了口气,大声道:“喂!人呢!” “再不出来,你的那些灵草就要干巴死了!” 可他连连叫了几声,里面的人都没有回应。 厄命珠意识到了不对,上前一步,忽地感受到了大殿之内紧绷的气息。 磅礴而流动的灵力不断注入,殿内流动的灵力却几近滞涩。 厄命珠微微皱眉,她这是要结丹了? 魔域深渊里浸染魔息,寸草不生。莫说是灵力了,就算是地底的灵脉都早已经枯竭,榨不出半分灵力。 修士突破往往需要大量的灵力,来破除原本的道,进入新的境界。 这样的环境实在不适合突破。 每一次突破,都有失败的几率。 可一旦失败,动辄修为下跌,或者从此留下心魔。 难怪外面的灵草今日看起来没精神得厉害,原是那些原本就不多的微薄灵气,被里面突破的人吸收一净。 厄命珠有些焦躁不安地在门口转了两圈。 他的力量和司娆所修行的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突破,竟是半点帮不上忙。 想着,厄命珠打定了主意,陡然飞了上去。 这些生长的灵物,或多或少都能含有一些灵力,为今之计有一分算一分吧。 他飞远了,看了一眼沉在崖底的黑殿,愤愤扭头。 小爷才不是担心她突破出事,不过是怕那人回来之后见到一个萎靡不振的小姑娘,还误以为是他做了什么。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8节 到时候免不了又是好一顿责难,身上的那些禁制指不定这辈子都取不掉了。 这样想着,厄命珠打了个寒噤。 想到这都是为了自己未来的自由,穿梭在林间的动作越发加快。 …… 弟子俯首道:“魔域传回来的消息,近来深渊好似有些古怪。” 覆寒溪看了一眼坐在上首不知出神在想些什么的夏温清,问道:“何事?” “深渊魔物大肆出逃,原本只生活在最深处的魔物不知怎的忽地逃窜到了外围,更有甚者预备突破深渊。” 覆寒溪闻言皱眉。 深渊深处的魔物皆是大凶之物,以前只是本分地待在深渊里,便是令人闻之变色的存在,若是当真从深渊之中逃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魔宫待如何说?” 弟子有些迟疑地回道:“魔主好似……不见了。” “长老们已经许久没见到魔主出面了。” 夏温清冷声开口:“魔域与那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不是取了厄命珠?” “那魔域深渊就是厄命珠的一片碎片化作的,他们此时定然就藏在深渊内。” 覆寒溪问:“你待如何?” “阳长老是个懦夫,但他带回来的消息不假。我暗中派人打探过了,那一日他们出无尽海的时候,阴云密布,天道再次降下雷劫示警。” “足足九道之后,劫云却并未散去,再之后他便失了行踪……” “魔物惧怕厄命珠的气息,若他们现身深渊,必然会引得魔物纷纷逃窜。” 夏温清握拳:“雷劫往往一道更比一道强,九重雷劫奈何不了他,可天下从未见过九重雷劫之后会有怎样的威能……” “就算他侥幸不死,此时也必然身受重伤,此时便是天赐良机!” 覆寒溪望着夏温清振奋的神情,久久沉默。 “可你之前发往各宗的书信,无一人回复。” 从前修真界虽然人心不齐,有人主张讨伐魔王,有人主张笼络魔王。 可他们的意志大致是相通的,因此才能凝聚在一起,组建了仙盟。 可此刻,夏浦心一死,蓬莱也失了掌使。 众人便好似没了志气,连日来夏温清发往各宗的书信无一人回复。 夏温清冷笑一声:“他们是怕了。” 他们当时第一次亲眼见到那魔王之时,也摄于他身上的气势,久久不能忘怀。 但此刻…… 但此时,已经不一样了。 夏温清冷静了下来,缓缓道:“寒溪,你去准备一下。这一趟,你陪我去。” 覆寒溪:“好。” 覆寒溪走出议事堂,望着天际落下的有些刺目的阳光,心生忧虑。 如今人人提起那人的名字皆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可唯独夏温清,刚刚继任上清宫掌门,此前经历了修为下跌,如今也不过堪堪恢复到元婴期修为。 他提起那人,语气中却好似有一种莫名的底气。 这底气,是来源于何处? …… 殿内的灵气流动渐渐趋于平缓。 端坐在殿中的司娆已经是汗流浃背,她此时双目紧闭,眉头紧皱,一副十分难耐的模样。 在她的丹田之内,原本的浩浩水流都已经被压缩到了极致,隐隐形成了一片缩小的金影,初见金丹的雏形。 但司娆的进展并不算顺利。 如果她早有察觉,定然会压制修为,等到离开深渊之后再行突破。 可经过那一场战斗,便好像戳破了什么屏障,这一场突破来得又急又凶,在事前没有分毫的准备。 此时,她的意识如同堕入了一片空寂的虚无之地。 隐隐还能感觉到丹田内的灵力涌动,其他的感知却都渐渐远离了。 司娆的神识好似化作了一道虚虚的白影,行走在寂寥的黑暗之中,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无边的暗夜。 面前有光,一闪而过。 司娆循着那一闪而逝的光芒,追逐良久。 渐渐地,好似有画面在眼前扩大。 原来那不是一束光。 而是无数闪烁流窜的深紫电光。 说是电光,但却远远不止。司娆从未见过这种程度的电光,好似游离在阴云之中的劫雷,中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幽深力量。 司娆从前从未亲眼目睹过旁人渡劫,可在看到这电光的时候,便忽地感到,就算是劫雷,也不过如此了。 幽深可怖的气息,如同不可贸然揣测的天道之威,非是常人能够窥探。 可此时,遒劲的电光如同游龙,却仿佛织成了一道深紫颜色的牢笼。 牢笼的缝隙之中,隐约可见一袭黑衣的身影茕茕孑立。 深紫的电光如同无数游龙,像是要将中心的人熔作灰烬一般。 那不知何等材质制成的黑衣,司娆从前从未见过有半分损坏,可此时却遍布缺口,露出里面苍白的肌肤,和数不清的伤口。 鲜血流下,有转眼被游过的电光蒸发作灰烬,没有片刻停留。 而他被囚与电光围作的牢笼之中,神情却没有分毫变化,好似那些伤口不是在他的身上落下。 那一把深黑颜色的长剑,护持在他身侧,不断的舞动着,似是要斩断电光。 但终究只是徒劳之功,由它斩断的电光如同斩不断的水流,不过须臾又重新凝结在一起。 渐渐的,那深黑的剑身,黑气褪去,露出了里面的冰凉剑刃。 隐没与剑身之上的纹刻是暗银颜色,可此时电光却在剑身之上留下了数道雷纹,篆刻在剑身之上。 司娆看得呼吸一窒,胸口闷痛不已。 忍不住上前走去,可那看起来近在咫尺的画面却忽地变得越来越遥远,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看似近在咫尺, 但司娆无论如何努力都触碰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淡漠无明的双眼阖上,不退不避,任由电光之刑加诸于身。 那是怎样的痛楚, 司娆不得而知。 只是看着那不断篆刻在剑身上的雷纹,一笔多上一笔。 连这样削铁如泥的剑身, 都无法抵抗的力量, 更何况□□凡胎? 倏然间, 司娆睁开眼。 冷汗已经浸湿了全身,面前那无边无涯的黑暗彻底散去, 连同那电光缠绕的画面一同远离。 她有些脱力地喘着气,那一幅画面却不断在眼前闪回。 苍淮还是没有回来。 虽然隐隐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却无法感知到他具体的方位, 他好似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是厄命珠提过他去渡劫之后的梦魇,还是……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司娆扶着一侧,站起身, 拔下了发间的骨簪。 触手温凉的发簪落在掌心却似乎带着灼烫的温度。 司娆看着指尖发簪, 莹白的材质散发着微微的光,轻声问:“那究竟是什么?” “他是不是被困住了?” 传言蓬莱神树可卜吉凶, 占未来。 这一段骨头,曾作神剑为神树树心, 如今只能待在她的发间以挽青丝。 却见发簪微微泄出一丝流光, 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卦象。 司娆看着流光拼成的卦象, 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大吉。 可下一刻, 卦象忽然变化,流光再次变幻, 拼成了一个大凶的模样。 司娆指尖微微用力。 那卦象的变化却还未停止, 不断变幻着卜测的未来。 司娆喃喃道:“是……吉凶难测吗。” 看着不断变幻的卦象, 司娆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只能反手用骨簪挽起头发。 等到她再次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外面已经变了个模样。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79节 遍地贫瘠的土壤不知何时种满了奇花异草,大多是些艳丽的颜色,红的红,黄的黄,蓝的蓝,不甚整齐地铺了满地。 厄命珠在植株之间行走,手中提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木质水壶,有纯白的云雾从水壶之中倾泻而下,浇灌在植株之上。 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厄命珠猛的回头,手里水壶一摔,一溜烟跑了过来。 “你终于出来了。”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撬门了!” “不过是突破个金丹期,怎么也花了这么久……我都怕你……”厄命珠喃喃说着,自发地靠近了司娆的身边。 以他的境界要看穿司娆的境界不是难事。 如果换作以往的厄命珠,肯定不会把一个小小的金丹期放在眼中,可这个金丹期是他辛辛苦苦守了二十多天守出来的。 他数次担心她突破失败,因此境界下跌,好几个晚上看着紧闭的殿门都想破门进去。 可又怕当真惊扰了还在渡劫当中的人,竟是规规矩矩地等到了今天。 厄命珠喋喋不休地说着他这些日子以来有多辛苦,可在看清她丹田时不由得一愣。 厄命珠面上那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顿时僵在了脸上:“你……怎么……” 人类修士的境界虽然于他而言太过遥远,但要如何看一个人的境界他还是通晓的。 可此刻看着司娆的丹田,他不由得露出了愕然的神色:“你突破失败了?” 厄命珠扭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就说嘛,这个地方一点灵气都没有,如何能突破?” “你……你……哎呀,你也别太在意,不过是突破失败了,下一次再来便是了。” 对于安慰人这种事不太熟练,扭扭捏捏地说道。 他还是忍不住往她的丹田看,十分古怪的景象,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 她如果成功突破金丹,那丹田内便该有一颗莹润流金的金丹,旋转吸收着灵力。 可此刻一眼看去,她的丹田空空,只余下一片浅淡的金影,连之间汇聚的灵力流都不见了。 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突破失败,金丹散了的景象。 厄命珠怕她想不开,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安慰她。 可司娆却好似并未放在心上,面色如常的问道:“过去多久了?” “已经二十多天了。” 司娆看了看一如往常昏暗的天色:“这么久了啊……” “不过是突破失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等他回来了,你们好好……好好交流一下,一定不是什么难事。” 厄命珠支吾了一下。 司娆望着他突然变得爆红的脸色,不明所以。 司娆问:“你和他是共生的存在,如今你感知不到他的所在吗?” 厄命珠摇头:“还是和之前一样。” 他看了一眼司娆的面色,多的话没有说。 司娆陷入思索,总觉得不该再这样等下去。 想着当时看到的画面,他好似身处一处极高的山峰,身后是险峻的山崖和云雾。但见到的画面甚少,也辨认不出那是在哪里。 忽地,一阵吵嚷的声音响起。 好似是什么东西爆破的声音,声音大得出奇,在这山谷之中回荡。 司娆皱了皱眉,另一边的厄命珠却径直骂开了:“又来了,又来了。” “小爷我好脾气,忍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却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成日地来烦小爷我……” “怎么回事?” 司娆觉得有些不对,这里是深渊的最深处,寻常罕有人至。 就算是因着魔物都去了外围,逐渐有人靠近了这里,外围也用魔息铸成了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厄命珠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从他的话中,司娆还是听懂了发生了什么事。 司娆微微抬眼:“你和魔主做了交易?” “那哪能算是交易!那都是他单方面的示好!他想请我帮忙,去拔除什么人身上的魔息……我可什么都没答应,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眼巴巴送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厄命珠嘟囔着。 司娆看着远远地被丢在乱花之中的木质水壶,她之前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那水壶之中流出的不是别的,分明是极为精纯的灵力。 连那水壶也不过是面上看着平平,实则也是个能储藏地脉灵力的灵器。 灵脉向来是被各宗捂在手里的宝贝,又怎么会轻易和魔域人交易? 饶是魔主那样的人物,要弄到这样一个水壶,也很是不易。 司娆揉了揉眉心。 厄命珠忙道:“那不是看你突破得太突然,这地方又一点灵力都没有,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这些东西,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小爷我出不去,要是我能出去的话,我给你搬一条灵脉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司娆叹了一口气,捡起被丢在乱花中的水壶,收进了手镯:“那怎么又招惹了他们?” 就算厄命珠这样说,到底也是承了魔主的情,不可能毫无反应。 “他们也不知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厄命珠眼中流露出一丝厌烦之色,“我不过是和那魔主交易的时候露过一次面,他们便日日都来这里吵嚷。” “不过你不用担心,依着他们那点微末道行,要想突破小爷亲手建的墙,下辈子去吧。” 厄命珠说着又有些愤愤,依着他从前的脾气,哪能容忍他们吵嚷到现在,早就化作了魔气的一部分,成为他的养料了。 但…… 但那人临走之前留下的禁制,竟是杜绝了所有对旁人出手的可能,连一点余地都没留下。 司娆叹了一口气,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上去看看。” “管他们做什么,你要是嫌烦,我就,我就给他们轰走。” 司娆看了他一眼,厄命珠顿时便低下头来。 “是,我现在是嫌我没用了,但我原本是很厉害的,都是因为他在我身上留下了这么多的禁制……” 司娆醒来时,也注意到了丹田之中那一片散开的金影。 知道大约是突破失败了。 但只听说过突破失败之后会回到筑基期,那么丹田也会恢复到筑基期时的模样,此时的模样却有些古怪了,不似筑基,也不似金丹,倒像是卡在了中间不上不下一般。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司娆也没有太过忧虑。 毕竟丹田里那一片散开的金影,除了看起来有些古怪之外,并不影响她的灵力调动,甚至使用起来比起从前还要顺手许多。 只是身上有一种异于寻常的疲惫之感,缓了许久也没有消退。 二人落在魔气墙外,也看清了那些不断发出的爆破之声是因为什么。 各种发着光的术法和灵力,不断地打在面前的魔气墙上,甚至还用灵血刻绘了爆破阵法,企图将面前的魔气强炸出一道口子来。 正如厄命珠所说,以他们道行,恐怕再有一百年,都难以突破。 往往术法落在魔气墙上,砸出个口子,不过须臾,又有从旁涌过来的魔气填补上之前的空缺,看起来竟是分毫无损。 厄命珠小声说道:“日日来,日日来……也不想想,自己的斤两。” 厄命珠的声音并不大,在这吵嚷的环境之中更显轻微,可外面的人却好似听见了一般。 司娆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堂堂神裔,如今竟成了缩头乌龟,只能龟缩在这魔气墙内,安敢出来与我一战?!” 厄命珠撇了撇嘴:“好强的口气。” 司娆飞身上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为首的二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曾经在滇山密林,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为保全自身遁入了界中。 而此刻,站在魔气墙外,用尽浑身解数也不能突破分毫的人,变成了他们。 第61章 司娆飞身上前, 墙外的人也看见了突然出现的二人。 他们穿着整齐的上清宫弟子服,手中不断飞出各种符箓,待见到一个清丽的少女出现在魔气墙上时, 皆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几人面面相觑,皆看到了眼中的震惊:“这里……当真有人。” 许多人的面上的神情都已经十分麻木。 作为宗门弟子, 出门历练往往也选择的是没有太多危险的秘境, 许多人只听说过魔域深渊, 却从未亲身进来过。 直到代掌门突然发话要进入魔域深渊,许多人亦是不解, 但他们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魔域深渊的环境险恶,外围魔物远比传言中的要险恶得多,索性代掌门一路走来屡出奇招才能平安无事地走到这里。 他们已经在这魔气墙外逗留数日, 许多人都受不了这深渊之中气候,只觉得疲惫异常。 也从未见到代掌门口中说的什么人出现。 可直到此刻,看见容颜清丽的少女出现在魔气墙外, 身旁还跟着一个面色冷沉的小孩, 这样古怪的组合让许多人都感到有些奇怪。 夏温清神色莫测:“是你。” 他还没有忘记,当时正是掌门下令, 让他们务必将这个少女还活着的消息瞒住。 可最后,那人竟不知为何进入了外人不能进入的界中, 将她带了出来。 夏温清冷笑一声:“当日让你侥幸逃脱了, 如今, 他竟藏头露尾地不敢出来, 让你一个弱女子出来应付。” “当真是伤得走不动路了,连出面一战的力气都没有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0节 夏温清并不将眼前的女子放在眼中, 当日她面对他们没有还手之力。 如今也是一样。 他忌惮的眼神落在一旁的男孩身上, 他面上的神情很是不善, 周身的气息隐隐透露出一种不祥来。 “看来传言果真不假,这一次渡劫于他而言,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此刻指不定已经动弹不得了……” 夏温清看着面前出现的二人,心中大定。 “天道不容的邪物,何必苟延残喘?” 原本来时心中并不是很确定,那人是不是真的在历劫中重伤了。 可他们已经在这魔气墙外流连数日,那人都不曾露面,临了竟然让一女子和厄命珠一同出来,不是重伤濒死又能如何? 厄命珠冷哼一声,望着脚尖轻声嘟囔道:“什么鼠辈,也配尊上亲临,真是好大的狗脸。”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周遭安静异常,足以所有人将他说的话收入耳中。 厄命珠话语中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夏温清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司娆面色如常,不轻不重地责问道:“怎么能这么对客人说话呢?” “虽然他们实在是很弱,但是也不能当着人的面这样说吧。” 厄命珠道:“我又没指名道姓地说是谁,既如此谁对号入座了就是谁呗……” 夏温清气得不住地冷笑。 倒是小瞧了眼前的少女,再见面,他一度以为她还是从前的羔羊,却不想二人一唱一和,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倒是腰杆很硬的模样。 “不过仗着身后有人撑腰,说话便如此放肆……”夏温清拔剑出鞘,“我倒要看看,若是我如今在这里杀了你,你身后那人究竟会不会出现。” “想来,不出现也是应当的,不过是个豢养的宠物,死便死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一点寒芒一闪而逝,夏温清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映着他眼中的冷光,周身气势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司娆的反应也极快,反手抽出在渊,没有丝毫的犹豫,迎头对上! 她已经不是刚从长哭崖出来时的模样,在元婴期修士的威压之下备受掣肘,此时她行动自如,竟分毫不为他身上威压所摄。 司娆曾与他交过手,自然也见识过他的剑招。 可再次见面,她便明显地感知到了不同。 曾经他与覆寒溪联手,二人配合默契,上清宫的剑法舞得密不透风。 剑意如人心,再相逢,他手中的剑意却已经大不相同了。 司娆微微蹙眉,脑中一闪而逝地滑过了什么,却没能捕捉。 彼时初见,他们是意气风发的年轻翘楚,是出众的元婴期修士。 可如今,夏温清眼下发青,眼底一片血红,剑意之中隐隐带着几分狠厉,已失了上清宫剑法的圆融。 几个交手之间,夏温清原以为可以轻松拿下。 可不想少女的剑看不出渊源,竟没在他的手上落了下风,虽然看起来隐隐有些吃力,可她好似在暗中观察着剑招的走向一般,同样的剑招她上一次还应对无措,下一次便应对得法了。 夏温清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了一丝焦躁。 她竟像是在学习。 厄命珠也观察着他们的队招,随时准备着情况不对去把司娆救出来。 可是他看着看着也看出了些门道,原本修为悬殊的二人,竟能隐隐打出个平手来。 厄命珠喃喃地说了一句:“好强的学习能力……” 在所有弟子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的打斗时,一人不动声色地靠近厄命珠身旁。 他穿着如出一辙的弟子服,看起来面容平凡,看过一眼之后转眼就会忘记的存在,站在一众弟子之中看起来丝毫不起眼。 他小声道:“需要我帮忙吗?” 厄命珠冷哼一声,别过眼,并不理会。 “别误会,他们可不是我带进来的,不过是路上刚好遇见了……”伪装成上清宫弟子的魔主小声解释道,“我跟过来只是想看看他们想干什么,以防他们生乱。” 厄命珠心中有气,根本不相信他口中说的这些,毫不犹豫地一脚把他踢开。 他的人形看起来不过是个男孩模样,那一脚的力量却是实打实的,魔主也未作防备,被一脚踹飞出去数十米。 突然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他们只看见那个臭脸的小男孩打伤了他们的人。 众弟子怒目而视:“你怎么突然打人呢!” “君子协议,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动手,输赢都是公正的……” “铮——” 一声刺耳的剑鸣。 一把剑被挑飞,深深插入泥里。 众人的目光连忙追随而去,看见的却是夏温清面色难看地站在原地,而司娆还好端端地握着剑。 “你输了。” 司娆微微皱眉,看着剑上的一个大豁口。 毕竟材质普通,对上其他散修的剑还能不落下风,直面着夏温清的灵剑到底还是脆弱了些。 方才的喧闹,令夏温清有一瞬间的分神。 不过须臾,便被司娆抓住了机会,一把挑飞他的剑,但也在她的剑身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看起来有些刺目。 夏温清咬牙道:“再来。” “哟哟哟,可别是输不起,”厄命珠凑到司娆跟前,一副得意的模样,“就这点本事还叫嚷着要让我们尊上亲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厄命珠往地上呸了一口,不屑道:“好大的脸。” 他自然能看出,司娆刚刚经历了突破失败,如今的修为仍不稳固,比试一场能胜出已经很是不易。 若是再来一次,她恐怕就不一定受得住了。 厄命珠拉着司娆就要往回走:“还是回去好好修炼个几百年,再来求见尊上吧。”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夏温清会输给眼前一个看上去十分孱弱的少女。 夏温清面色难看,他微微抬手,被打飞出去的剑就飞回到他的手中。 似乎是看出他的意图,一直保持沉默的覆寒溪忽然拉住了他,开口道:“她的修为有古怪。” 夏温清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 “我让你们走了吗?” 司娆听着声音古怪,扭头看去。 却见夏温清眸色猩红,周身修为节节攀升,外放的气势近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实质。 旁边好些修为低的小弟子,竟有些承受不住,流出鼻血来。 “这是什么……” 被踹飞出去的人,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站在一侧轻声道:“有古怪的,是他呢。” “不过是个被天道厌弃的邪物,又有什么资格自称神裔?”夏温清一步步向前,因为动作的用力,每一个脚印都深深地陷进了泥里。 “断登仙梯,火烧不周山,让无尽海变成一片血海,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天道不容?” “你们护着他,跟着他,不就是因为他那几分肮脏的血,还有几分可图,不就是因为他手中的神器,就引得众人追捧……” “呵,世人短视,只能被蝇头小利蛊惑,可他犯下的,哪一样不是天道不容的大罪!” “我父不过是想为这天下生灵讨一个公道,却平白地葬送了性命。” “你们……都该死!” 夏温清目眦欲裂,浑身上下再不见分毫当年的谦谦公子模样。 厄命珠看清了他瞳孔深处藏着的东西,面色一变,拉着司娆便想离开:“不好,他那是……” 灵流如同猩红巨浪,其间蕴藏的凛冽杀机令寂静无明的长空都变成了血色。 刹那间,巨浪骤临。 感知到来自上古的力量,厄命珠的手抖得厉害,一边拉着司娆往后撤,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 “走的时候留下那么多禁制,现在好了,我,我也护不住人……” 眼见着巨浪降临,厄命珠连忙撑开一道紫色的光盾,拦在司娆身前。 可那一道明亮的光盾,在巨浪面前,却薄得如同鸡蛋壳一般一碰就碎,顷刻间化作无数光点。 眼见猩红巨浪就要落在脸上,厄命珠紧张地攥紧了司娆的衣袖。 可预想中的疼痛和威压却并没有来临。 司娆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仍穿着那一身极夜织就的长袍,横剑挡在面前。 宽肩窄腰,却犹如山岳,足以遮去所有风浪。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司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厄命珠心中如同海浪翻滚,已经想好等那人回来之后自己可能会有的死法,骤然见到来人, 掩不住的满脸错愕。 片刻的怔忪之后,他松了一口气。 厄命珠嘟囔着道:“你去哪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你再不回来……你再不回来, 你可就……” 他看了一眼还怔愣在原地的司娆,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拉着司娆往一旁避了避, 小声道:“这下好了,先前叫嚣得厉害,如今正主当真回来了, 就由得他们去斗吧。”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1节 话音未落,便陡然见到面前的背影蓦然回首,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牵着司娆衣袖的手上, 厄命珠被这如同尖刀一般的视线刺了一下, 连忙松手,将手背在身后。 苍淮的动作好似只是不经意为止, 只一眼便回过头,不再关注。 厄命珠犹自感觉那一股冰冷森寒之感未曾散去, 寒意好像沁到了骨子里似的。 方才那眼神, 好像他再不松手, 下一秒他的胳膊和他就要分离了。 厄命珠愤愤道:“越发小气了。” “你觉不觉得, 他走了一趟,身上气息变得更不像人了。” 厄命珠回忆着方才那一眼, 觉得十分古怪。 如果说从前他身上的气势只是摄人, 眼神看起来无情无绪一般的淡薄, 但总归还有几分人气;但此时,他的眼中却好像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周身气息变得更冷、更厉,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再无半点人类的情绪。 话落,司娆久久没有回应。 厄命珠不满地道:“你说是不是啊,怎么不理人。” 司娆没有说话,传音道:【他受伤了。】 “他哪里像是……!” 厄命珠话一出口又连忙收了回来,看着周围的人忿忿不平地道:“你这都是滤镜,我看他现在的模样,比起先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多了。” 司娆垂眼没有再说话。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周身气势如山岳竦峙一般,幽深恐怖,如同身临万丈悬崖之上,只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夏温清的眼中如同沁了血珠,骤然如同狂潮一般倾泻而出的力量,泥牛入海一般地消失不见。 “你……”夏温清一开口,就如同泄了力道一般,一丝猩红得几近乌黑的鲜血从唇角流下,“你没受伤。” 他憎恶地看着眼前人,他身上的气势分毫不减,看不出半点羸弱。 “这都是你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只是为了诱我上当!” 苍淮轻嗤一声:“无名之辈,也配?” 他骨节分明的大掌反手倾覆,那些消失无踪的狂潮巨浪陡然倾泻而出,尽数还在了夏温清身上。 漠然的黑瞳之中闪过一丝厌恶:“万年前,龙族便不成气候,如今亦然。” 一来,他就闻到了那一股令人生厌的气息。 夏温清陡然被压弯了腰,猩红巨浪如同刮骨钢刀,近乎要将他身上的皮肉都冲刷干净,一旁的人想要帮忙,可夏温清就像是被隔绝到了某个领域之中,看似近在眼前,旁人却无法触及分毫。 他看着眼前人眼中不加掩饰的嘲弄和漠然,心中陡生一种苍凉之感。 从第一次见面,他便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那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忌惮,根本不似从未蒙面的陌生人。 直至父亲死后,得到掌门令之中的传承,他才知道父亲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他的身上竟留有一分龙族血脉,是以才能修为进阶如此顺利;父亲担心有朝一日他会破出封印,便连同宗门老祖一起,封印了他的血脉,让他看起来如同常人一般。 连同那一位,在长哭崖阵破当日便坐化的老祖,也是他的同族。 父亲未能遗传到这一分血脉,却不想竟返祖到了他的身上。 因为眼前人对异族的憎恶,父亲为了防止他出关之后赶尽杀绝,才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联同众人一起,将他诛杀。 却不想…… 夏温清咬牙,喉间已是血气浓重。 他突地直起腰,笑出了声:“你也没什么了不起。” 有血从眼、鼻、耳中流出,看起来如同地狱恶鬼一般。 “身为战神血脉,遗传了强大的神力,却不过是借着祖荫罢了,若没了前人为你铺路,你什么都不是!” “从前,各族簇拥在你身边,也不过是为了你炼制的神器;如今众人追逐你,也不过是为了你手上的神器……” “为什么从各族手中收回了神器,却一直留在手中,不过是打算留着去笼络旁人罢了。毕竟,若没有那些令人垂涎的兵刃,又有谁会真心想要追随一个连天道都容不下的异类!” “你就算真的不老不死又如何,你注定孤独终老,身边无一人真心待你服你,不过利益趋之!” “跟着你的人,可要小心了,莫要哪一日,也被雷劫盯上了,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境地!” 夏温清喉咙嘶哑,最后一句话,是望着司娆说的。 他的眼神之中带着浓重的憎恶,近乎都要沁出血来。 苍淮的神色原本始终淡淡的,看着他的眼神和看着一只脚下的蝼蚁没有任何分别。 唯独此刻,他的眼神有了片刻动容。 如同寒夜,骤雪。 刹那间,一点寒芒闪过,众人甚至看不清那剑是如何出手的,只看见雪似的一点弧光,连半分痕迹都没留下。 手起,刀落。 他淡声道:“说完了吗。” 夏温清仍双目圆睁地站在原地,只是脖间多了一丝血痕。 工整而平滑的切面,如同工匠在铁器上刻下的竖线。 片刻之间,生命力骤然流失。 夏温清的嘴仍在一开一合,只是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苍淮的距离,却可以轻易读出他的唇语。 他说的是:“我送了你一份大礼,好好享用吧。” “嘭——” 他的身躯轰然倒地,血红的双目圆睁地看着天空。 那是透不出一丝光的天幕,是这魔域深渊千年如一日的基调,极暗、极冷。 周遭鸦雀无声,长清宫来的众弟子们1,也不知为何平日看起来温和儒雅的大师兄今日竟然如同地狱恶鬼一般,身上竟能爆发出节节攀升的强大力量。 可不论如何,他都永久地倒下了,再没了一丝声息。 有那胆子小的,膝盖一软顿时便跪在了地上。 一股莫大的怆然,席卷了众人心头。 他们是随着夏温清一同来的,他们不会…… 也要永远地留在深渊之中,成为魔物的吃食吧? 众人战战兢兢地看向山岳一般危险的男人,可他竟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蓦然回头。 苍淮回头,正对上司娆微微凝眉的眼神。 她好似是正准备说话,可唇瓣微微翕动,可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司娆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身体疲乏得厉害,身体无力地向后倒下了。 厄命珠连忙想要伸手接住,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忽地一阵风似的到了身旁,接住了软倒的司娆。 她呼吸平稳,安定地倒在手中,轻的好似云雾一般没有半分重量,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也只是像。 苍淮的神色倏然一冷,只觉那人的死法还是太便宜了。 只见数把冰剑忽地从天而降,带着常人无法抵抗的森寒之意,将躺在地上的夏温清扎成了刺猬一般。 众人皆是呼吸一窒,感觉死神都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多么睚眦必报的魔王,连已死之人的尸体都不放过! 众人战战兢兢,满以为下一刻这冰剑就会扎在自己身上,可预想之中的大发雷霆却并没有来临。 那股压在心头如同山岳一般的威压忽地远去了。 众人心头一松,只见面前空空,只余下陡然升高数十丈的魔气墙,再无几人的痕迹。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才乍然惊觉冷汗已经浸湿了全身。 “我们……没事了?” “可、可能是吧。” “赶紧离开这吧,把代掌门带回宗门好生安葬了……” “不行,我、我我有点腿软。” “我也是……” …… 暗沉沉的大殿内,被数枚萤石点缀得如同白日一般。 周遭暗香浮动,奇花异草点缀各处,置身其间倒不似是在宫殿之中,好似到了仙界琼楼。 魔主扑在比人还高的古籍之上,一目十行地查阅着,身上冷汗近乎要将身上全部打湿了。 他如愿接近了魔王,却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他们送上的祭品,成了魔王心尖尖上的人。 这本该是件好事。 可坏就坏在,出事了。 那一日之后,司娆便昏迷不醒,身上高热不退,周身灵力不时暴动。 可当灵力平复时,她看起来与常人一般无异,无论怎么看,查不出原因出在何处。 厄命珠也没有丝毫隐瞒,把这段时间遇到的可疑人和事都抖了个干净。 虽然最可疑地就是那天死去的夏温清,可魔主也被列为了头号嫌疑人。 厄命珠被倒吊在房梁上,还记着是魔主把人带了进来,阴阴地说道:“他歪门邪道的东西懂得多,夏温清是个正道修士,就算突然有一天生出了坏心思,这种奇怪的东西也不该是他随便就能找到的。” “定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2节 魔主为了洗清嫌疑,自告奋勇要查出病因,已经扑在古书上快三日了。 司娆还没醒,苍淮的面色也日复一日地阴沉了下来。 魔主毫不怀疑,自己再查不出原因,他的脖子上也会出现一道血痕。 “查……查到了!” 魔主把魔域世代流传的歪门邪术查了个遍,其中包括各种上古禁术都没有遗漏。 这是一处偏殿,原本除了他,只有一个同样在受罚的厄命珠。 他被倒吊在房梁上,被裹成了蚕蛹一般,一边受罚,一边监视他。 却在他出口的刹那,有一道身影陡然出现在了殿内。 感知到那股森寒恐怖的气息,魔主还是禁不住有些腿软。 他忙道:“她的症状像是,古银族禁术中记载的一种向族中圣子圣女献上祭品的邪术。” “为了使祭品全心全意地信仰圣子圣女,使信仰之力最大化,衍生出了一种蛊心之法。” 魔主跪伏在地上,没敢抬头,眼角余光却还是瞥见了面前的深黑长袍之上,交叠着浅色的衣袍一角。 ——那名少女,如今在他怀中。 魔主咽了口口水,缓缓道:“中术者,外表看似与常人无异,也查不出蛊术存在的痕迹。”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噬,短则三五日,长则数十日,便会全心全意地恋慕侍奉之人。” “甘愿为其赴死。”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魔主还在为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而振奋不已, 他道:“古银族将此咒术命名为同心结,意为至死不渝。” 厄命珠长久地被吊在房梁上,声音有些变形, 闻言轻嗤笑了一声:“这算什么同心结,一方恋慕至死, 一方只等着坐享其成, 这是明晃晃的压迫!” 厄命珠看魔主不顺眼, 不管他说什么都想顶上两句。 可话一出口厄命珠忽地觉得有些不对,莫名地觉得周遭凉飕飕得厉害。 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苍淮, 他的手中还抱着熟睡的少女,司娆昏睡的这几日,她便片刻没有离开过苍淮的视线。 哪怕司娆的卧房距离此处不过隔了几座宫殿, 但他还是不放心将人放在殿中。 厄命珠忽地有些讪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相处这个咒术的人其心可诛,定然是满肚子坏水的家伙……” “和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 他绞尽脑汁地说道:“你们情比金坚、情深似海、鸳鸯情深、比翼双飞……” 苍淮眉宇微蹙:“闭嘴。” 厄命珠吓得一惊, 登时便把还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苍淮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颊侧泛起了薄粉, 呼吸平稳,好似正在熟睡中一般。 今日是难得的安静。 已经接连几日闹腾不修, 身上始终高热不断, 连半夜也没个安宁。 如今她终日熟睡, 偶有几句梦呓也无法连接成句。 怀中的人轻得好似云雾一般没有半分重量, 熟睡之中偶有醒来,会下意识地环上他的腰, 恍惚中竟给人一种被全心全意依赖着的感觉。 苍淮沉默半晌, 缓缓问:“对中术人有什么影响。” 魔主连忙翻阅古籍:“古银族使用这种禁书原是为了祭祀能够顺利进行, 并让祭品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所以中术者的情绪将在第十日达到顶峰,生出浓烈的效、效死情节。” 魔主念着古籍中的记载,饶是他见惯了各种阴毒术法,在此刻也不由得生出一种强烈的荒诞之感。 好似祭品被选中之后,就已经被打上了受祭者的烙印。 为了让祭品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不惜以这种手段混乱祭品的神智,令人在混沌之中无知无觉地送死,还满以为自己是为爱牺牲。 饶是十方地狱里的阎罗也想不出这种阴毒的手段。 就算是受死,或是受折磨,都是在神智清醒中进行,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经历着什么。 生与死或许已无法选择,但至少神智和精神还是属于自己的。 可这种术法,不仅要人去死,竟是连为人的灵魂都要剥夺了去。 厄命珠听得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一般,奈何说不了话,只能幽幽地在房梁上晃荡。 在机制的静默之中,他终于听到站在原地如同雕塑一般的苍淮说话了:“此术何解?” 魔主喃喃道:“没有写解咒之法。” “这样的族中禁术,通常都是不传之秘,能被收录在古籍之上已经很是不易,破解之法应当也不会写在这上面吧……” 唯恐面前人发怒,魔主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自己的措辞。 可最终他却什么话都没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殿中。 直到再没了声音,魔主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已没了人影的空荡荡大殿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禁书难道不解了?” 苍淮不见,厄命珠也没了顾忌,冷嘲热讽道:“这都不明白?” “上面没有写如何解咒,你就去找,找不到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魔主微微皱眉:“是这个意思吗?”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个生在中域、长在中域的人,修的都是寻仙问道的仙法,就算他身上的血脉有古怪,又去从哪里学来这些旁门左道的术法?” “更何况是连你都不知道的禁术,又是什么什么族的不传之秘,他是怎么得来的,要怎么解除,你不清楚不明白那就去找啊。” 厄命珠在房梁上晃荡,语气幽幽地:“若是找不到,他的心肝肉要是死了,你就去给她陪葬吧。” 魔主:“夏浦心死之前不是给他留下了一枚掌门令牌,他的传承就是在那里解开的,指不定那禁术也是从那里学来的……” “那么就要从他身边的人查起。” 这边为了找解咒之术,忙得热火朝天,近乎连魔域都翻了个个,可另一边却十分安静。 魔主近乎是把脑袋别在了腰带上,满心只想赶紧找出如何破解这咒术。 毕竟这咒术,可是有倒计时的。 若是到了限定的时间,司娆可就要死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他暗中观察了一路,能看出魔王大人很满意这份魔域送上的祭品,是将她放在了心上的。 或许在他心目中,这祭品早就已经不是食物一般的存在。 思及此,魔主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可是另一边,幽暗的大殿之中,却很安静。 司娆的额上满布细汗,很是不安的模样,苍淮就坐在床侧,一只手搭在她的腕上。 这样的灵力暴动,连日来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他处理起来越发驾轻就熟。 纯正沛然的灵力源源不断地顺着经脉进入她的身体。 司娆只觉得身体里面乖顺的灵力好似都突然生出了反骨,如同将军手下的士兵突然一股脑的全部不停使唤了,兵马吵嚷地就想要揭竿而起。 闹哄哄地在她的身体里四处冲撞。 可此时却突然有一道暖流注入了身体,这一道气息纯正而沛然,带着一种令人信服安心的力量。 只要他一出现,所有不听话的灵力顿时都变得服帖起来,乖顺得如同从前一样。 纯正的灵力在前面引路,后面紧跟着原本暴动灵力,此时也被理成了乖顺的一条玉带,就往丹田里面绕。 苍淮娴熟地带着暴动的灵力走完两个大周天,司娆的呼吸终于再次平稳了下来。 再看时间又已经过去了一天了。 苍淮好似感觉不到疲惫一般,动作有些生疏地用手梳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细致小心的动作,让外人看了都会怀疑那传说中的大魔王是不是被夺舍了,不然怎么会露出如此温和的神色。 “嘤咛……” 躺在床上的人好似觉得睡得不舒服一般,忽地翻了个身,睫羽轻颤。 苍淮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 司娆只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在这一场梦里沉溺许久,可是冥冥之中却有一个声音提醒着她,该醒来了。 司娆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床帐,还有空气之中浮动的幽幽暗香。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床侧多了个人。 司娆呼吸微窒。 那分明是一张极清冷精致的脸,眉眼如同山月勾勒而出,长眉如墨画刀裁,远山青黛也为此失色。 幽深墨瞳之中含着的几许不散的冷意,如同山巅经年的积雪,寒凉之中却带着摄人的气息,司娆心脏狂跳不止,一时之间竟无法移开视线。 是苍淮。 消失了许久的苍淮又回来了,还在危难时刻救下了她。 这张脸她分明是见过的许多次了,她本以为已经不会在被这张脸惊艳到。 可此刻,她却如同驻足山巅,纵使知道山崖之下是险峻危险的深谷,却忍不住探寻的视线。 苍淮原本坐在床侧,此时约莫是觉得距离太近,站起身远离了一些。 “醒了?”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3节 司娆看着他薄唇微抿,分明是极平凡的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来却好像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无端地……无端地…… 苍淮微微拧眉,看着眼前的人,原本醒来之后已经微微直起身,似是想要坐起来了,可此时不知为何,竟又缩了回去,整个人埋在被褥之中,只留下一个微微隆起的包。 司娆缩在床褥之中,只觉得脸上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热得厉害。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一听到他说话,心脏便狂跳不止,更是生出了许多从前不曾有的虚妄念头,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十分冒犯。 苍淮径直掀开被褥,露出蜷腿埋首于腿间的少女。 她好似受惊得厉害,露出来的一侧耳朵红得如同煮熟的虾一般,成了云霞一般的绯红:“你怎么了?” 魔主只说咒术对中术人并无影响,除却十日之后的终章,往常与平常并无差异。 可自她醒来之后,行为举动却处处古怪。 苍淮熟练地将手探上她的手腕,他想要搭脉一观。 可这一伸手,司娆却像是被火烧到了一般,连忙缩回手,整个人缩得更紧了,背脊紧紧地崩成了弧线。 司娆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哭腔,她将脸埋在腿间,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你先出去,好不好。” 司娆只觉得自己现在古怪的厉害,一听到他说话,心中就像是春日枝头攒了满枝的桃花,接连在枝头绽放,连那小小的心脏都容纳不住,控制不住地就要满溢出来。 苍淮冷了眉目。 只想把那个满口谎言的魔主抓起来打一顿。 什么同心结,不过是编来唬人的。 一醒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让他走。 第64章 司娆埋首膝上, 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声如擂鼓一般。 她不敢看那人的脸,连他的衣袍一角都羞于见到, 一看见她,她的心中就会生出许多可耻的念头来, 稀奇又古怪。 可仅仅是不看也不能完全阻隔那些羞人的念头。 只是看不见, 但还能闻到空气中属于他的熹微香气, 虽然极力想要忽略,但那一股气味却好像无孔不入一般, 萦绕于鼻尖。 极清冽熹微的香气,轻易地让人联想到雪后被大雪积压的雪松。 司娆直觉自己浑身燥热得厉害,控制不住地想要离那一处清凉的所在, 近一点、更近一点。 她想,她大概是生病了。 “求你……”司娆的声音细若蚊咛,“先出去, 好不好。” 她的声音之中带着丝丝恳求, 近乎带上了哭腔。 苍淮沉默地注视着在床榻上整个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少女,背部紧绷着。 他就这么可怕? 可怕到, 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夏温清临死之前的妄语又在耳边浮现,好似从湖底爬出来的阴湿水鬼一般。 “你注定孤独终老, 身边无一人真心待你。” 苍淮面色微冷, 在这咫尺的刹那, 他的心中甚至有无数的恶意在滋长。 想要把她的身子扳过来, 抬起她的下巴,让那一双盈了水雾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看她胆怯却不得不服侍在他身边。 可苍淮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像是这些日子的形影不离从未有过一般, 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可他此时想走, 身后却有一道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道,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这力道极轻、极弱,像是不起眼的一阵风。 但苍淮的脚步还是顿住了。 他声音冷沉:“又怎么了?” 司娆踉跄着从床上爬了下来。 再抬脸时候已经是满脸泪痕。 她此时就像是一个极其矛盾的所在,一方面理智觉得自己此时好像有些奇怪,不适合继续和他待在一处;可另一方面却有无数汹涌的情潮在翻滚,告诉她,留下他,缠上他,和他紧紧相依,半步都不要分开。 那汹涌的情潮如同灼热盛放的花朵,爬满了心脏。 只要想要他将要离开,便心痛不已,恨不能化作一阵风或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藏于他的胸膛。 听到苍淮的声音,司娆努力抑制住自己哽咽的声调,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这件外袍,能不能,请你留下来。” 这件外袍,自见到苍淮之日起,好似就从未见他换过。 不知是何等材质的法衣,看上去很是独特不凡,遇水不湿,遇火不焚,寒夜生温,夏日微凉。 话一出口,司娆便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并且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暂且抑制那股猛烈的心痛的唯一办法。 “对、对不起,就当我……”司娆连忙松开手,想要道歉。 可话音未落,那如同极夜织就的长袍,其间绣着暗色云雷纹,无声地滑落在地。 苍淮只着一身雪色的中衣,更勾勒出身形颀长,肩宽腰窄。 司娆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别过视线,那股热意好似从脸上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一般。 司娆磕磕绊绊地说道:“谢、谢谢。” 面前人停留片刻,见再无别话了,眉宇微蹙。 既不想看见他,又何必多留。 苍淮垂眸离开。 门外,是早已等候多时的魔主和厄命珠。 “您终于出来了,那一位可醒来了?” 苍淮:“醒了。” 魔主十分关切的问道:“她情况如何?” 可话一出口,便被厄命珠拉住了衣袖,冲着他身上努了努嘴,一脸暧昧不可言说的神色。 连衣服都被扒了,那情况还能如何? 魔主为了表现自己的忠心和憨直,满心满眼都扑在了找解咒之术这件事上,一时看见苍淮从里面出来也不敢多想。 可厄命珠一提点,他便明白过来。 魔主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顿时了然:“古银族的禁术,果真效力惊人!当、当真是,如狼似虎。” 魔主绞尽脑汁地想着形容词,却不想面前人神色没有分毫变化,可魔主却骤然感到周遭空气顿时变得十分寒凉,好像被扼住了咽喉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望着他漠然如同看着死物一般的眼神,魔主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不说些有用的,下一秒就会陈尸堂前。 “尊上,我查阅古籍,发现古银族虽然早已经覆灭,旧址却就在魔域境内,还留下了一支旁域族人……” “连同夏温清从前在门派之内相熟的人,我也一并带来了,如今都拘在魔气墙外。” 苍淮皱了皱眉:“你进去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这句话是对厄命珠说的,虽然厄命珠下意识就想问,你自己为什么不进去? 但是看着面前人一脸阴沉,显然心情不好的模样,厄命珠也不敢贸然触霉头,乖巧地应了一声,就向前走去。 他刚推开门,脚还没往里面迈,就如同见了鬼一般连忙退了出来,连刚推开了一条缝的大门都合上了。 魔主幸灾乐祸地问道:“怎么了?里面的地板烫脚啊?” 厄命珠面色红得和熟透了的番茄一般,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我、我不敢看,你还……你还是自己进去吧!” 好像是唯恐苍淮不允一般,厄命珠三步并作两步远远地跑开了,躲在大殿的柱子后,连一丝衣角都不肯露出来。 苍淮皱了皱眉。 魔主也有些好奇起来。 厄命珠向来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能看见了什么让他如此失态? 又暗暗期待着,若是尊上不愿意亲自进去,那他就可以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景象把厄命珠吓成了那样。 苍淮拧眉驻足片刻,到底是想着她如今中了咒术,或许出了什么意外。 回身推门进殿。 但眼前看见的一幕,却让他向来幽深如古井一般的眼眸,掀起了波澜。 司娆仍留在原地,保持着刚刚从床上爬下来的姿势。 鬓发散乱地垂在脸侧,衣裙微微凌乱,露出大片雪似的香肩,她面色醺醺,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比天际的晚霞还要红上几分。 她手里捧着他脱下来的那一件外袍,向来圆圆的杏眼狭长的半眯着,近乎半张脸都埋进了深黑的外袍之中。 鼻尖微动,像是某种小动物一般贪婪地嗅闻着衣袍上的气息。 苍淮:“……” 在苍淮离开之后,司娆仅存的那一根名为理智的弦,近乎在瞬时被那一股猛烈的爱意淹没。 她控制不住地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袍,珍而重之地抱在怀中,感受着残存的体温和那一丝残留不散的气味。 仅仅只是一件衣袍,可内心的花近乎都要满溢出来了。 抱着这一件外袍的刹那,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满足,好像真的拥住了那个人一般,可在片刻之中这股满足散去,便生出更深的虚妄。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4节 终究不是他…… 司娆把脸埋在外袍之上,用脸蹭着光缎一般的衣料,好似是蹭在他的胸膛一般。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司娆,直到听到殿门重重合上的声音,才如梦初醒一般地从那种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身后大门重重合上,隔绝了魔主好奇的视线。 大殿里面的场景被苍淮的背影遮挡得十分严实,魔主探头探脑地想要看看里面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终究没能看见半点,就看见殿门在面前重重地合上。 魔主嘟囔着:“到底是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又想去问厄命珠,可平日话多的厄命珠此时却如同个锯嘴葫芦似的,连半句话都问不出来。 厄命珠缩在柱子后面,对大殿里面的景象闭口不提。 妈呀,可给他吓坏了。 他还想多活两年呢,要是真的不知死活地往外说,恐怕那小心眼的人不会留他。 魔主还要再问,却见厄命珠噗通一声地跪下了。 跪姿十分端正。 “……” 魔主顿时有些无言。 真没想到,上古凶物也能这么能屈能伸。 …… “你在干什么?” 司娆终于意识到,他又回来了。 她像是在作案现场被人当场逮捕了一般,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完了完了完了…… 被看见了! 司娆的脑中有片刻的清明,此时只觉羞愤欲死。 如果她会一些高阶术法,比如缩骨术之类的,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找条缝钻进去,彻彻底底地藏起来。 或是找个无人的深山躲起来,从此再不见任何人。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呀……”司娆近乎要哭出来了。 她把手中的长袍抖开,一整个盖在了身上,面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自己躲了起来,也看不见那个人,这样好似能好受一些。 但苍淮却并不让她如愿。 不过片刻,司娆便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他没有掀开罩在司娆头上的外袍,原样地裹好,把她放到了床上。 正因为看不见,其余的感官便变得更加清晰。 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有力的臂膀,和手掌的温度……一只手扶在她的肩下,另一只手则罩住了她的大腿。 司娆只觉得自己好像置身烤架上的鱼,而他就是那个翻动着烤架的人,一只手将她摆到了火焰最高处。 “要被烤熟了……” 司娆缩在床的一侧,声音细若蚊咛。 苍淮看着她已经开始有些胡言乱语了,原先被赶走的怒意也再不知不觉中消散。 看着眼前鼓起的一团包,无害而脆弱,没有任何攻击性。 让人的心头泛起几分痒意来。 苍淮这样想,于是也这样做了。 隔着衣袍,他也能精准地找到司娆的头。 大掌落上去,随着心意用力地揉了揉,揉得外袍都起了褶皱。 苍淮道:“你还没有说,你在做什么。” 在被大掌触摸到的刹那,司娆整个人如同过电一般。 如果她是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此刻全身的毛一定都炸开了。 他都看见了。 他还没有忘记刚才的事! 司娆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企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可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古怪、太不合常理了。 司娆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一点一点地萎靡下来。 忍不住去想,他都看见了,他都知道了。 那他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见她始终藏在衣袍下面不出声。 苍淮微微挑眉,一把掀开了被司娆罩在头上的外袍,也拉开了她的保护壳。 司娆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好似被惊吓到一般地抬头。 杏眼之中还蒙着一层微红的水雾,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苍淮面色沉静,垂在身侧的手却无声地捻了捻手指。 他温声问道:“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魔主一直等到日暮黄昏,才见到面前的大门重新打开。 他连忙小跑上前,有些焦急地问道:“那、那些人呢?要如何处置?您要亲自去看看吗?” 苍淮理了理微有些凌乱的中衣,淡声道:“不必了。” 魔主好似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用如此温和的语调说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才在心中想,这一声“不必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等他想问的时候,面前人已经没了踪影。 属于那人的威压消失,跪姿十分端正的厄命珠顿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心情顿时大好。 “尊上这是何意?他怎么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着急找到解咒之法似的。” “哼,你懂什么。”厄命珠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屑。 魔主皱了皱眉:“难道说……” “难道说尊上真的想试试,这古银组的秘术,是不是当真有效?” 厄命珠的目光更加鄙夷。 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还能成什么大事。 第65章 上清宫的众人被材质特殊的绳子捆在一处, 一人一结,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 深渊有禁制,不能御剑离开。 上清宫的众人甚至还没能离开深渊, 刚刚一身狼狈地走到深渊外围,就被早已准备好的魔域人一拥而出拿下了。 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往常也不是没有和魔域人交手过, 可以往向来都是魔域人突破了边境线, 来到了中域大地上。 或者直接就在边境的城池发生了摩擦。 但是此时却不一样, 他们身处魔域深渊,这里是魔域人的主场。 魔域人利用着地形, 和养精蓄锐多日的饱满状态,打了疲惫的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近乎没有经历多少的苦战, 就成功把逃出去的众人又抓了回来。 上清宫的众人,整齐统一的宗门白袍都染上了脏污,模样看起来狼狈不堪。 夏温清出门时, 带的都是宗门内的精英弟子, 却没有长老执事之流,当夏温清死去, 队伍中的所有人便指望着覆寒溪了。 可覆寒溪向来话少,尤其是此行, 更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成日不言不语, 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背对背挤在了一起, 旁边还站着好几个魔域人看管着他们。 “真是奇怪,这群人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一群从来没来过深渊里的人, 突然来深渊里送死……” “估摸着他们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 “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这深渊深处啊, 可是出了大变故呢……以前咱们哪里来过这么深的地方!” “说来也是奇怪,那些平日罕见的魔物,如今倒是随处可见了。” “还不是……”有人往魔气墙里努了努嘴,“还不是因为那一位过来了。” 有人感慨道:“如今的魔域深渊,倒是比外头还要干净不少。” “是啊,到了这最深处,都没有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了。” 众人皆是一脸唏嘘的模样。 深渊之中的魔息可以用作修炼,其中蕴含着十分强大的力量。 魔域人往往便依靠着才深渊之中泄露出的魔息修炼,因此而获得了同境界无敌的实力。 可是这魔息却并不是生而有之的,其中也蕴含着毒性,是他们的修行法门代谢不了的。于是积年累月下来,每个借助魔息修炼的魔域人都发生了异变。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5节 尽管如此,浓度太高的魔息也会让魔域人感到不适。 哪怕他们对魔息的耐受程度比起正道修士来说好了许多,但是过浓的魔息,对于他们来说也不亚于一场酷刑。 从前的深渊深处无人能够踏足,便是这里有着最凶恶的魔物,和最浓重的魔息。 只是稍稍靠近,便会感到呼吸困难,难以前行,更别说是遇上诞生于如此浓烈的魔息之中的魔物了。 有人轻蔑地笑了一声:“他们一定是想着,如今的魔域深渊与往日不同了,所以才着急忙慌地赶来送死。” “再是与往日不同,这也是咱们魔域的地界,这么大批的修士过来,不是打咱们的脸么?” “等魔主的吩咐吧,必然轻饶不了他们。” 几人尚且不知魔主大费周章的命令他们把这些人抓回来是为了什么。 被捆在地上的上清宫众弟子也不明白。 明明那一日那气息十分摄人的大魔王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可是转眼他们又被魔域人抓了回来,留在这魔气墙外。 虽不知为何,但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估计是魔主的报复。 此一行,恐怕是离不开深渊了。 人心惴惴之中,都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几个陌生人的存在。 他们的身上穿着十分古朴的袍子,模样看起来分毫不起眼,好似和地上的草木石头没有任何分别。 他们面无表情地留在原地,从来不发一语。 覆寒溪不着痕迹地看了那些人一眼,目光落在他们衣袍一角的纹饰之上。 …… 大殿之中,司娆难耐地在大床上打滚。 虽然苍淮临走之前,已经将花梨木的大床换成了寒玉床,散发出森森寒气,可司娆在床榻之上滚来滚去,皮肤已经是寒凉彻骨了,内里却仍然如同有火在燃烧一般,十分难耐。 此时连寒玉床都像是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一般,每一次翻面都发出“滋滋”的炙烤之声。 司娆的大脑近乎都要被这一股高热烧迷糊了。 不多时,她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 虽然这股气息还未完全出现,她涣散的目光就精准地投向半空之中,看到那里缓缓浮现的一道身影。 “还是难受?” 没见到他时,自然是满心的期待。 在感知到他的气息时,心中的喜悦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可是在看见人的刹那,司娆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张粉面顿时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如同彻底被烤熟了一般,有隐约的白烟从头顶冒出。 她下意识就想找个什么东西遮挡一下。 可是那些床褥和被子,都因为她嫌太热,胡乱地踢开了。 有的滚到了床底下,有的堆成了一堆,打成了结,堆在角落里,怎么都撕扯不开。 司娆急得眼冒泪花,旁边的人看着她这般焦急的动作,却轻笑出了声。 “想找什么?” 下一刻,刚刚还在殿中的人便出现在了她的身旁,贴上了她的身躯。 燃烧心火,好似终于碰到了一块寒凉的冰块一般,近乎慰贴得整个人都绵软了。 司娆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嘤咛。 虽然她的心中十分抗拒,身体却十分诚实。 在苍淮靠近的刹那,整个人如同八爪鱼一般地贴了上去,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汲取他身上的凉意。 “对、对不起……” 司娆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行为十分古怪,但是却无法停下来。 只因他身上的气息太过舒服,气味令人安心,身上也冰冰凉凉的。 只是贴在一起,身上那股无论如何都无法散去的燥热都仿佛散去了许多。 好似乍然从炙烤的火炉之中,到了清凉的水榭之中,风朗气清。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司娆把脸埋在苍淮的胸口,闷闷地问道。 那一日他的外袍留下之后,他便没有再穿那一件黑沉沉的外袍,转而换上了一身藏青的长袍,整个人的气息顿时显得温和了许多。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控制不住……”司娆把脸埋在他的胸膛,贴了一会,又换另一边脸贴上去降温。 她简直就像是抱住了一个人形的大冰块,手脚都像是生出了胶水一般,半点无法分开。 苍淮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是难得的清和:“没关系,你只是生病了。” “是什么病?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病症,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苍淮沉默片刻,避而不答。 转而问道:“要不要去泡水?” 司娆闻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此时只觉得浑身都燥热难受,一听到泡水便眼前一亮:“好!” 想起从前苍淮也是每天都泡在池子里,可有一日他突然就不泡了。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司娆这样想着,也问了出来。 苍淮:“因为不用泡了。” 司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苍淮抱着她起身,察觉到失重的刹那,司娆下意识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他的动作好像有片刻的僵硬,但也不过只是刹那。 在一处司娆从未见过的空荡大殿之中,辟出了一方池子。 里面注入了不知从何处引来的寒泉水,散发着森森寒气。 若是以往,司娆定然对这种看起来就很冷的池子敬而远之。 可是此时,她看见这冒着寒气的池子,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毫不犹豫地一把从苍淮的怀中跳下,浸入寒潭之中。 她的眼睛都已经弯了起来。 可不过片刻又觉得有些不对。 这寒泉水看着寒津津的,可是泡进去之后却没有分毫的冷意。 就连因为刚刚一直抱着苍淮而缓解了不少的燥热之感,又渐渐地回来了。 司娆难耐地在池子里游了一圈,那种难耐的感觉没有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司娆烦躁的拍了拍水。 苍淮看着司娆见了池子,就浑然忘了他的模样,自得其乐地在池子里游,还玩起了水。 他漠然垂眼,看着已然空荡荡的怀中,脸上无甚表情,分不出喜怒。 她似乎还挺喜欢这里。 苍淮冷冷地想着,垂在袖下的手却有些收紧。 早知如此,便不该这么早带她来。 苍淮正准备离开,却见池子掀起一阵水花,司娆从池子里探出了头。 因为沾湿了水,身上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鬓角的发丝也被水打湿了,湿漉漉地垂在脸侧。 看起来好不可怜的模样。 苍淮眸光微动。 司娆咬唇,因为过于用力,樱花似的唇瓣被她咬得微微发红。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苍淮问:“怎么了。” 司娆微微别过眼,面上微微消退了些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 “你、你要不要……” 她伸出手,是一个邀请的姿势:“你要不要也一起下来泡泡?” 司娆发现了,这寒潭水,根本没有用。 只有他才是她的解药。 司娆咬着唇瓣,因为羞耻而闭上眼不敢看他的反应,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取自极北之地的冷泉, 森寒彻骨却不结冰。 冷泉池中氤氲着白雾,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如同雪里红梅一般的唇瓣翕动着。 司娆闭上眼, 不敢看眼前人的反应。 在静谧之中,司娆渐渐感到好似有人分开水流, 浸入了池中, 有熟悉的气息和着冷泉的冷香在鼻尖浮动。 鸦羽似的睫羽轻颤。 分明已经浸在了极寒的冷泉之中, 但他身上的温度却比冷泉更冷。近乎在他浸入冷泉之中的刹那,司娆便下意识地向他靠近了些许。 好似体内那些翻滚燥热的血液, 在感知到他的气息的时候,都瞬间平复了下来。 那些翻滚的岩浆,被曦和春风拂过, 化作了春日初融的雪水,寒津津的。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6节 苍淮垂眼看着,浸在池中的司娆, 此时彻底缩了回去, 只露出一个发尾微微沾湿的头颅。 她紧闭着眼,面上一片绯红。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 近乎察觉不出她的动作,但水流微微分开的痕迹, 却能清楚地看见她正在以一种不引人瞩目的方式, 缓慢地靠近。 司娆闭着眼睛, 看不见旁边人的反应。 便以为对方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似的, 她一点一点不着痕迹地靠近,感受着那一股极其熹微的清冽香气将自己包裹。 但忽地, 司娆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破水之声。 这声音并不明显, 甚至她一开始沉浸在紧张的思绪之中都没有注意到。 司娆的手上顿时一重, 被一只手牵引着,落入了一个怀中。 原本还想紧闭着眼装鸵鸟的司娆,倏然睁大了眼,杏眼湿漉漉的,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湿透的衣料极大的降低了存在感,司娆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人的体温,以及微微坚硬的身躯。 司娆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面上好似是晚夜霞光,顿时染成了粉红桃花面。 她总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妙,属于他的气息近乎整个将她笼罩。 那一股极其清淡熹微的香气,顿时就变得侵略感十足,占据了所有感官,存在感强到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地步。 不管是每一次胸膛的起伏亦或是呼吸,司娆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每一丝细微的震动,都让她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司娆的心中霎时间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此时如同置身狩猎者的巢穴之中,身后是虎视眈眈的掠食者,猎物只是闻到气息便感到一阵腿软心折。 可司娆刚刚有动作,腰肢便被一只大掌控制住了。 他分明未有如何动作,手中的力道却是不容反抗的,司娆霎时间被禁锢在原地。 苍淮水下的手还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腰肢,带来过电般的颤抖。 他问:“怎么了?” 司娆像是烧红了的大虾,分明置身在冷泉之中,散发出来的白雾都好似成了蒸笼之中炙烤的水蒸气,整个人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一般。 她迷迷糊糊地说不出话,只嘟囔着说道:“好热……” “哦……”苍淮应了一身,身躯贴得更紧,那一股凉凉的感觉好似驱走了身体内的所有燥热,“这样呢?” 司娆雾蒙蒙的杏眼之中都带上了一层水雾。 好似变得更加奇怪了。 分明不能靠近他的时候,浑身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可是此时明明贴在了一处,那股无名的燥热散去了,却有一种更深层次地渴来。 司娆晕晕乎乎地不知想了些什么,连什么时候被苍淮半抱着搂出了寒泉都没有注意到。 司娆身上湿漉漉的,但只用一个祛尘术,就可以重新恢复干燥。 可一边司娆晕乎乎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另一边的人好像也浑然忘记了这种简单的术法一般,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方毛巾,慢条斯理地为司娆擦去身上的水渍。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甚至没有惊扰到沉浸在思绪之中的司娆。 等到司娆恍惚中从自己的思绪之中醒来时,却见苍淮已经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用白色的毛巾一点一点地擦去水渍。 细致到连每一根指头都不放过。 那些被忽视的感官逐渐回笼,司娆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掌心的纹路,和毛巾擦拭过足尖的细微触感。 司娆浑身颤了一下,好似是被捉住了尾巴的小动物,声音细若蚊咛:“用、用祛尘术就好了。” 苍淮漫声道:“不必了,已经快擦干了。” 他的神情竟很专注。 那一双持剑的手,转眼之间可让山岳倾覆的手,可以轻易地掌控她的足尖;那一双总是冷然不含分毫感情的墨瞳,此时竟温和得如同湖水。 司娆的心尖颤了一下。 胸口那不太听话的心脏,又开始不知轻重地跳动起来。 …… “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要不你进去问问?” 厄命珠和魔主急得在门口打转,原以为苍淮不过是把人带进去,很快就会出来,却不想眼见着两人进去了,这许久了都没有出来。 “这怎么办才好,古银组那边的嘴紧得很,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撬不出来。” “那边上清宫的人个个都是一问三不知,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个个都是装傻充愣的好手。” 魔主急得在原地打转,神情焦急得厉害。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还有七天时间,若是找不出解咒之术,那不可就……” 魔主是一个报复和理想都十分远大的英明之主,从他一开始认定了封印中的魔王必将带领疲敝多年的魔域走向繁荣,便十年如一日地寻找各种祭祀之法。 如今当真有了能为魔王效力的机会,他自然是不留余力。 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件简单的小事。 毕竟魔域各种歪门邪道的咒术层出不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恶咒,想要找到解除之法还不是手到擒来。 若能成功解决这一次的事,那么他便能获得魔王大人的信任。 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信任也好,那便足够了。 可是他满腔心思都扑在了寻找解咒之术上,可几日下去却没有半分进展。 魔主逐渐开始焦虑起来。 尤其是看着魔王大人整日和那一位形影不离,一看就是十分在意的模样。 若她真的去了,岂不是…… 魔主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与提心吊胆的魔主不同,厄命珠站在一旁,却是看起来半点不着急。 他心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别的事。 比如他的那一位朋友。 虽然莫名其妙地被他从苍淮的胸腔之中挤了出来,但他到底曾经陪伴苍淮多年,如何也不可能轻易舍弃了去。 可这些日子过去了,却许久没有见到宰怨出现。 苍淮的身边,也没有宰怨的气息。 只有那一日,他出剑的刹那,宰怨出现了片刻。 当时厄命珠满心焦急,没有看真切。 可如今回忆起来,却觉得那时的剑光不太对劲。 要说哪里不对劲,厄命珠也有些回忆不起来。 两人各怀心思。 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魔主连忙跪伏在地。 但是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一晃而过的剪影。 身形高大的男人怀中抱着一个纤细的少女。 少女的脸埋在男人胸前,没有露出分毫,足尖似玉雪一般轻晃。 只一眼,魔主便不敢再看,胆战心惊地收回了视线。 苍淮看着面前的二人,莫名的有些不悦。 身上的外袍落在司娆身上,将她裹了个严实。 魔主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两片嘴唇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说不出半个字。 他睁大了眼,顿时意识到,那一位是不想被眼前人知道。 魔主努力了半晌说不出话,便作罢了。 面前人的气息也在片刻之中消失不见。 看着魔主沮丧的神情,厄命珠少年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道:“等着吧,等会会回来的。” …… 司娆的意识好似有些迷糊了。 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着,送回了房间。 那人将她放在了床上,连同一件崭新的外袍一同留在了床榻之上。 转眼那人松开手,就要离开。 司娆好似感知到了寒凉冰块的远离,下意识地就如同树懒一样地抱了上去。 她晕乎乎的,连眼睛都睁不开,整个人埋在他的背上,闷声闷气地说道:“不要走,好不好。” 苍淮抓着她的手,将她塞回被窝里,严实地盖好。 可是司娆仍不死心,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他轻声诱哄道:“不走。” 司娆也不知听清了没有,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 她如今的情况,和之前整日昏睡不醒的模样有些相似。 苍淮又往她的体内注了些灵力,却没有什么作用。 司娆红唇嘟囔着,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7节 她的词句含糊,换了任何一个人来都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可苍淮却好似都能听明白一般,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 “嗯。” “是吗。” “好。” 渐渐的,好似感觉到旁边的人一直都留在这不会离开,司娆强撑着的意识也再也支撑不住。 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脸埋在被褥之中,睡得香甜。 苍淮又听了一会她的呼吸,才缓缓把自己的手从司娆手中抽出,把她的手塞回了被窝里盖好。 苍淮站起身,垂眼看着眼前人平和的睡颜,掌心仍然残留着她紧抓不放的触感。 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她也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她。 好似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依赖着他,每时每刻都要和他贴在一起。 苍淮望着眼前人的睡颜,清明的墨瞳之中竟有片刻的犹疑。 良久,明暗夹杂的光划过眼眸,他微微垂眼,敛去了视线。 第67章 魔主急得原地打转。 “你说是不是……”魔主狐疑地眯起眼睛, “是不是我看起来太好说话了,所以他们才不说实话?” 厄命珠瞥了一眼他那一张看起来属实和正常人没什么联系的脸,不管怎么想都和“好说话”几个字没联系。 迟迟见不到苍淮回来, 魔主以为是他不满自己的进度,开始焦躁起来。 “魔宫里是有一处废弃的地牢的, 他们现在嘴硬约莫是觉得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我要不把人带回魔宫里。” 越想越觉得可行, 魔主一拍大腿就准备往外走。 可是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定在了原地。 有一道声音在脑海之中响起:“把人带过来。” 魔主浑身一凛,虽然没有看见人在何处, 但连忙躬身行了一礼。 “是!” 黑沉沉的大殿之中,透不出一丝光。 众人忽然被带到了这里,各自的眼神之中都透露出一丝迷茫。 但这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 众人忽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压,这股威压来自于上首的黑暗之中,隐没在黑暗之中, 却给人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 令人近乎不敢生出抬头直视的勇气。 是那一位…… 众人的心颤了一下。 与已经见过一次这场面的上清宫众人不同,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古银族人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所有人原本还可以保持面目的镇定, 可这一刻他们再也控制不了面部的表情,从内心深处感到深深的畏惧。 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 这不是常人可以抗拒的力量。 这是来自亘古的威压, 是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存在, 如同山川日月一般不可撼动。 苍淮隐没在黑暗之中, 神情不明地看着匍匐在脚下颤抖不已的身躯:“说说同心结。”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的畏惧和内心深处的战栗,好似他是什么不可直视的怪物一般。 “同、同心结……” 同样的问题魔主已经问过许多遍了, 古银族人要么一问三不知, 要么就是始终保持缄默。 可是在此刻, 明明他们心中没有任何说话的想法,可是嘴却不受控制的开合起来。 那些族中的禁忌,原本不能从任何人的口中说出来。 可是几人却异口同声地说了起来。 魔主纳罕地看着那些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说着话的人,神情有些奇异。 他原以为魔王大人会先开始审问,再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进行威慑。 可令他想象不到的事,这件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数,直接就是实力的压制。 厄命珠轻声道了一句:“我说了吧,只看他想不想知道。” “如果他不着急,那么你忙多久都是白忙。” 魔主狐疑地看他,一副“你骗人的吧”的神情。 “你是说,尊上之前不着急,是因为不想知道?” 厄命珠耸肩道:“谁知道呢。” …… 司娆再次醒来时,已经不在大殿之中。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看见的便是棱角分明的下巴。 司娆反应了一会,才忽地意识到,自己能睡得那么安心,就是因为一直闻着这股熹微的香气。 而这股香气近乎将她完整的包裹了。 在短暂的燥热和疼痛之后,司娆就如同置身云雾里,难得地睡得十分轻松。 直到看到这个姿势,司娆才反应过来,她是…… 睡在了他的膝上。 苍淮的一只手垫在司娆的脑袋下,避免她的头部晃动,另一只手撑在窗沿上。 感知到原本平稳的呼吸声骤然变得凌乱,他就知道司娆已经醒了。 司娆浑身僵硬,一方面觉得这个姿势十分舒服,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她的内心十分纠结,整个人也顿在了原因,愣愣的看着苍淮的下巴发呆。 她好像…… 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他。 司娆还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就像是有火在烧一般,成了苍淮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存在。 良久之后,司娆还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动作,苍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不能再假装看不见了。 “醒了?” 苍淮的声音有些轻,语气近似温和。司娆听得耳际微红。 被发现了自己也不能再继续伪装下去,连忙撑着身子想要起来。 可是慌乱之中,手不知撑到了何处绵软的地方,引得苍淮发出一声闷哼。 司娆连忙道歉:“对不起,弄疼你了吗……我……” “没事。”苍淮声音微哑,手托着司娆的腰把她抱了起来,扶正她的身体,自己不动声色地改换了一个坐姿。 见他好似真的没事,司娆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才有心思关心起身在何处了。 眼见这是一处精致如同楼阁的平台,四处垂下轻若云雾的纱幔,掩去了外头的景象,却有习习凉风吹了进来。 司娆看着十分新奇,问道:“我们这是哪?” 面前垂下的纱幔无风自动,忽地撩了起来,把外头的景象露了出来。 此时却不是身处什么楼阁之中,周遭流云浮动,背景是澄澈天空,竟是景象飞掠。 司娆微微哑然,没想到上一刻还在深渊深处的大殿之中,下一刻就到了天上。 在魔域深渊待了多久,她就有多久没见过碧空如洗的天空了。 外面的明亮柔和,整个人都仿佛开阔了起来,变得轻松了许多。 苍淮言简意赅道:“就快到了。” 司娆觉得十分新奇,推开面前的门出去。 发现不仅仅是那一间如同空中楼阁一般,外面更是如同精致的画舫。 周遭全无遮挡,破开云雾,如同在海浪之中行驶的画舫一般。 奇异的是,画舫前面飞着好些黑色的渡鸦,他们身上好似拴着什么无形的细线,在日光之下微微反光。 渡鸦在画舫前面飞,看起来都十分疲惫。 司娆也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出来这些渡鸦十分疲惫,但是他们的每一根黯淡的羽毛都好像在这样说着。 司娆微微偏头看了一下,才看见中间好似有一只格外小的,看起来还没长大的渡鸦,有一下没一下的挥舞着翅膀,看起来十分生无可恋的模样。 莫名的,司娆觉得那只幼年渡鸦看起来有些眼熟。 骤然风急,飞在画舫前面的渡鸦陡然加快了速度,往下飞去。 身后的有人走出,动作极其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腰,像是怕她摔倒一般。 “到了。” 许是这两天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接触,司娆竟然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妥的地方,心神都被眼前飞掠急转的画面吸引。 画舫破开云雾,急转直下。 飞过连绵的群山,穿过更深的云雾,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是隐藏在群山之中的无数吊脚小楼,飞起的檐角看起来十分独特。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8节 画舫落在密林之中,转瞬隐没不见。 一直在前面领航的渡鸦落在枝头,模样个顶个的古怪。 甚至有好几只,半歪着露出了舌头。 舌头歪在尖喙的一边,看起来…… 像是某种犬类动物。 司娆纳罕地收回视线。 苍淮道:“深渊不适合养病,不如换个地方换换心情。” “养病?”司娆的面上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 养病? 谁养病? 有人生病了吗? 看着司娆眼中明晃晃的疑惑,苍淮的眼中不着痕迹地掠过了些什么。 司娆之前是还记得自己生病的,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变得不太舒服,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生病了。 可此时,她连自己中蛊了这件事都忘记了。 按照古银族人的说法,在中蛊之后她忘记的事情会越来越多,直到生命中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全部忘却,只余下献祭人一个。 全心全意地……为他而活。 司娆忽地有些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袖子:“对,你之前消失了好久。” “你去哪里了?你是不是受伤了?伤的哪里,可以给我看看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苍淮望着眼前澄澈如镜的眼神,他仿佛被什么烫到了一般。 苍淮微微错开眼,移开了视线,避免和司娆的眼神对视。 “……已经没事了。” 两人一边往前走,司娆嘴里一般碎碎不停地说道:“自从认识你之后,你就一直在受伤,而且越伤越重。” “人是肉长的,哪能一直这样下去?” “你说得对,深渊不太适合养病,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灵气看起来十分充裕,想必待在这里心情也能放松不少……” 司娆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身上好似一直有一根弦,崩得太紧了,我总怕你……” “没事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听着周遭山林之中鸟雀的叫声,司娆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望着苍淮笑出了一个梨涡。 苍淮微微怔忪。 或许她说出这些话是受同心结的影响,但不可否认的是,看着她眼中澄澈的倒影,那沉寂的胸腔,竟也有微微跳动的感觉。 可初时的触动之后,苍淮空寂的胸腔转而生出一种更深的冷意来。 连明媚的日光都不能驱散分毫。 司娆毫无所觉,神情放松地行走在山林间,用手指捕捉着光影。 阳光在她的指尖破碎,变幻着不同的光线,投在地上变成各式各样的影子。 恍然间,苍淮仿佛看见眼前人,也如同阳光一样骤然破碎。 变成了细碎的影子,再寻不见分毫痕迹。 胸腔骤痛,苍淮忽地上前一步,将司娆拉入了怀中。 司娆一脸茫然。 但她最近很喜欢这样亲密的接触。 她总是想靠得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司娆反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主动靠得更近了一些,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吸了一大口他身上的气息。 司娆整个人都好似被包裹住了。 她眼睛都眯了起来,埋在他的胸口喃喃道:“好喜欢你,好喜欢。” 苍淮的背脊僵硬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苍淮的背脊僵硬片刻, 感受着埋首于胸前之人的体温,又渐渐放松下来。 他的大掌扶在她的腰侧,指尖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许。 或许是倾斜而下的破碎阳光太过柔和, 苍淮的声音在这静谧之中几不可闻。 深埋于那一股令人安心的情绪之中,司娆好似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 但他说了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只能隐隐感到面前人胸腔的震动。 司娆微微仰头:“什么?” 苍淮松开手, 面色如常道:“无事。” …… 直到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 站在树枝上的渡鸦在缓缓落在地上,化作人形。 他们正是被抓来的古银族人。 因为古银族的隐居之地外人不能进入, 他们也是在外行商之时,才被魔主抓去的。 此时要进入他们发隐居之地,便只能由他们亲自引路。 但那位大人好似心情不佳, 把他们所有人都变成了渡鸦,半点法术都用不出,一路紧赶慢赶才飞到隐居之地。 原本古银族的隐居之地距离深渊就距离不近, 平常也要花费接近一天的时间, 此行因为行动受限,那位大人看起来也不是很着急的模样, 用了速度缓慢的飞舟,这一趟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才到达。 化作人形的众人在树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感觉累得都要脱力了。 另一边的幼年体渡鸦身旁还跟着一个体型更加高大的渡鸦, 两只渡鸦的豆豆眼对视了一眼, 竟然口吐人言:“都散了吧。” 终于被获准可以离开,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是。” 有人脚步匆匆地想要赶紧离开这里,有人疲惫地落在队伍后面, 可他们走出去不远, 看着周围熟悉的密林, 脚步忽然一顿,心中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疑惑之情。 他们不是…… 在魔域玄炽城中行商吗?怎么忽然又回到了居住地? 那他们的货物呢,又去了哪里? 众人恍恍惚惚地离开了,一大一小两只渡鸦才一振翅膀,离开了这里。 ……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 处于十分静谧的山林之间,繁花在山野盛放,藤生花木爬满了竹篱笆。 看起来竟很闲适自在。 司娆看着周遭打理得十分精致的花墙,上面盛放着各色的月季,花瓣层层叠叠、挤挤挨挨。 “这是哪里?”司娆眼中流露出明亮的光。 但是除却这些十分精致的竹屋之外,一路走来,竟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 就好像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存在一般。 苍淮撇过那些紧闭的房门,自然能看见里面的人缩在里面闭门不出。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淡声道:“这是凤凰的遗支血脉,古银族。已经在魔域内隐居了近千年了。” 司娆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这里居然还是魔域吗?” 所有人对魔域的印象都是不见天日的一片晦暗,可是这里却山清水秀,天际一片澄澈,流云闲适,看起来是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 他不说,司娆都以为他们已经离开魔域了。 “魔域和中域,也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因为深渊的地理环境不同,所以受了些影响,其他也有许多地方和中域是差不多的。” 司娆细细地看去,要说的话是能看出几分的不同的。 中域喜好风雅,喜欢淡色,这里各处盛放的月季看起来姹紫嫣红看起来甚是好看,但是细微之中还是能看出来有些不同。 垂在门上的挂毯,上面的风格和纹样就极其具有魔域特色。 司娆喃喃道:“我只在魔域深渊的边缘待过,其他地方倒是没见过。” 她生在中域、长在中域,虽然曾经流落深渊,离开深渊之后也不过途经了深渊旁边的几个边陲小镇,魔域那些闻名的大城池倒是从未去过。 “深渊之中的魔息已经被厄命珠吸收,日后深渊不会再向外扩张,对整个魔域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小。” “其他地方,你想去的话也可以带你去看。” 司娆问:“如果没了深渊,那魔域是不是会渐渐变得和中域一样?” 饶是离开深渊之后的边陲小镇,也是十分阴暗,近乎见不到半分日光。 魔域人同样是人类,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妖鬼之流,对于他们而言阳光是无害的,但在深渊周边,却被迫只能面对着黑沉沉的天空。 “会的。” 苍淮看着进入这里心情都变得十分放松的司娆,问道:“你喜欢这样的地方?” 司娆点头:“感觉这里,很放松。” 风轻云淡,繁花盛开,是她理想中的地方了。 “嗯,你喜欢的话,可以多留几天。”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89节 苍淮闲庭信步地行走其间,司娆原以为他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可是走着走着,他们就逐渐爬过了层层梯坎,到了最高处。 这里的建筑已经和下面简单的小竹屋不同。 飞檐翘起,上面挂着复杂而精致的金铃,数棵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一般,洒下一片阴影。 二人走到院前,面前紧闭的木门便闻声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个身穿藏蓝衣袍,身上挂着繁复银饰的老者。 他垂眼恭敬行了一礼,轻声道:“尊上,您来了。” 苍淮并不做理会,迈步往里面走去。 房顶之上翘起的屋檐上并肩立着一大一小两只渡鸦,小的渡鸦冷哼一声:“谄媚!” “你懂什么,提前告诉他们厉害,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也不至于一上来没大没小怠慢了尊上。” 回忆起这段时间相处之中观察来的结果,魔主喃喃道:“得罪了尊上事小,尊上也不太计较这些事……就怕他们撞到枪口上,无端端没了性命。” “哼,这些人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倒是紧张他们。” 魔主的豆豆眼别开:“这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也不是担心他们。” 古银族居住地的最高处,是祠堂。 里面已经提前清过场,除了面前的老者,再无旁人了。 老者一见到人,便感知到了那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当即便明白那突然出现的魔主所言非虚。 他近乎是战战兢兢地将人引到上首的位置,为他们奉茶。 老者的茶在端到少女面前时,便像是受到一种可怖的巨力影响,无法在前进分毫,他的手颤了一下,热茶泼了一地,茶碗骨碌骨碌地滚到地上。 老者脸上的肉抖了一下,忙道:“尊上恕罪!” 他腿一软便要跪下,面前好奇打量着四周的少女连忙伸出手扶了他一把,“您没事吧?” 老者一怔,望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没事、没事……”老者连忙道。 身为古银族如今唯一的祭祀,老者从刚刚匆匆的一眼里,轻而易举地便能看清他们此行的目的。 他连忙垂了眼,不敢多看。 一旁的苍淮漠然开口道:“如何?” 古银族的“同心结”乃是不传之秘。 饶是魔主抓走的人,都是古银族人,但是对于这样祭祀的禁术,他们所知道的也不会太多,只能说出个大概来。 同时他们也提到,自从古银族没落之后,已经近千年没在举行过祭祀了。 他们隐居在鲜为人知的地方,血脉渐渐稀薄,传承的力量更是少得微乎其微,已经连着千年选不出圣子圣女了。 族中的祭司地位尊崇,向来由族中德高望重者担任,对于“同心结”和祭祀之法,如今还能知根知底的,只余下了族中的祭司。 他们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是在苍淮面前不敢有分毫隐瞒,便将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于是便有了这一次的古银族之行。 老者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她的脸上仍带着一丝未曾散去的笑意,老者犹豫了片刻,似是有些为难,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在他们来之前,老者已经受过一次魔主的敲打,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虽然古银族千年来避世隐居,但是对于曾经带来三界浩劫的人还是有所耳闻,他自然也不敢有什么隐瞒。 “不敢欺瞒尊上,实在是……” “这样的咒术,一经面世便从未想过要研究解咒之术。” 老者指着门前早已荒废许久的祭台,叹了一口气:“咒术一经种下,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十日之后,其身不存,自然也不用再思考什么多余的问题了。” 换而言之,不过是十天,一个鲜活的人就将心甘情愿地死在祭台之上。 老者看着司娆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悲悯:“一个注定会死的祭品,让她心甘情愿地怀着热忱去死,不也是一种仁慈吗?” 司娆被老者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微微一愣,转过脸。 他在说些什么? 祭品? 会死? 说的是她吗? 司娆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可还未来得及深思,便看见苍淮站起身对她伸出手,司娆瞬间便把在脑海中转了一圈的疑惑甩出脑海,向前一步搭上了苍淮的手。 苍淮将司娆的手握在掌心,周遭的冷意散去些许。 “既然拿不出解咒之法,那古银族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苍淮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说话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般。 可听到他口中的话,老者却半点轻松不起来,额上的冷汗顿时便冒了出来。 老者连忙道:“尊上……当真是!” “还有时间,祭司可以慢慢想。” 听到这个答案,苍淮有些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想法。 这或许是他想要的答案,也或许不是。 如同预想一般,同心结没有解咒之法,但他的心中却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变得更加燥郁。 “咒术?什么咒术?有人中咒了吗?” 司娆跟在苍淮旁边,跟着他往山下走去,一边问道。 苍淮脚步微顿,语气不明地说道:“是你啊。” “怎么可能,我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中咒呢。”司娆笑了一下,以为苍淮是不想说,故意在转移话题。 她也没有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真奇怪,世界上居然还有你解决不了的咒术。” 她晃了晃手上的玉镯,那曾经是魔域送来的金镯,上面有着魔域恶术的气息,他当时轻而易举便抹去了。 司娆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我的剑断了……” 那一日和夏温清的对战,在渊到底是不敌,没能撑住。 司娆曾经见过苍淮在崖底转眼融了数把剑的情形,也知道他是长于此道的高手。 苍淮闻言应了一声,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帮忙练剑,他捏了捏握在掌心的手,缓声道:“先不着急。” “那你能教我炼器吗,我想试试。”司娆望着苍淮,眼神亮晶晶的。 苍淮喉间微紧,他缓缓应了一声。 炼器非是一日之功,并非是短时间能够学成的。 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够入门,可如今的情况,已经只剩下了五日的光景…… …… 站在屋檐上的渡鸦挥了挥翅膀飞了下来,落在老者面前。 他们刚来的时候,老者还不是这一副模样。 作为古银族地位尊崇的祭司,所有的古银族人都对祭司毕恭毕敬,老者在这古银族里近乎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他们虽然隐居在魔域之中,却并不听魔主的调动,往日也和魔域中人没什么往来。 陡然看见魔主闯入,祭司的态度甚至是有几分愤怒的,险些就要叫来族人,发生一场流血冲突。 可祭司的愤怒三言两语地就被魔主安抚了下来。 毕竟他的出现只是突兀,可是眼前却有一个更加危险的存在。 祭司顿时明白了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可认识到,和亲眼见到还是有些差距的。 祭司如今面如土色地坐在地上,神情沮丧,看着两只渡鸦在面前化作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形也没什么反应,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空地。 “尊上说,如果没有解咒之法,那古银族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的意思……是不是……”祭司抬起眼,眼中仍然带了一丝期待。 可魔主却转眼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没有什么别的代指,就是你们所有人,都得死的意思。” 厄命珠恶劣的补充了一句:“古银族隐居不出,或许还不知道吧,前不久那无尽海再次变成了一片血海,那冲到岸上的血,到现在都还没擦干净呢。” 老者闻言又是一抖,感觉身体更软了。 无端端的,怎么就招惹了这个煞星。 “可是这……这同心结,哪怕是在族中也已经多年未曾动用过了呀!”老者一拍大腿,满脸不忿。 这虽然是他们古银族的禁术不假,但同心结代代相传,历代只有祭司才知道如何施展咒术…… “如今我是这一代唯一的祭祀了,我从未离开过族中,那这禁术又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祭祀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一位姑娘……她是在哪里、因为什么人中的咒术?”祭司忽然抬起头问道。 “这我们就不能告诉你了,”魔主摇了摇头,看不出眼前人是在装傻还是什么,“你现在需得好好想想,怎么解除这个咒术才是。” 老者满面颓然:“可这咒术从一开始,便是个无解的术法啊!” 只觉得这祸事,怎么无端端地找上了门。 “若要解除,或许能有一个办法……”不知想起了什么,祭司面前一亮,忽地站了起来。 “什么?” …… 二人下了山,便有几个穿着与老者相似的年轻人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带他们往住处去。 他们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大体相同,但还是能够一眼看出,要简单许多,远远没有老者身上的复杂。 既然他们暂时要留在古银族中,魔主也已经提前打点好了一切,古银族上下自然也只能全力配合。 古银族安排的住处是一处远离聚居地的僻静所在,但看上去却十分精致,打理的很干净。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0节 苍淮没有流露出什么,但司娆却很满意的模样,只当这一趟是度假来了。 把他们送到地方几个年轻人也没有离开,就留在了院门前等待着驱使。 他们来时还是白天,不过是上了一趟山再下来,便已经是晚上了。 几个年轻人看起来好似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往远处张望。 司娆走出门,一眼便看见了他们的走神,问道:“怎么了,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这……” 有人当即就想要说,被旁边的同伴拉了拉手,才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贵客容禀,没什么事,他、他只是有些走神了。” “是吗,我看你们好像都有一点……” 那人还想糊弄过去,可下一秒自己的嘴却不受控制地说出了一串与他想好的说辞不同的话:“是因为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花神节,街上热闹得很,我们也想去,所以才……” 他一边说话,一边目露惊恐的神色,但自己的嘴却分毫不受控制一般,面前的少女问什么便答什么,半点不容作伪。 司娆从前还没听过花神节,但听了青年的解释也明白了花神节便是古银族的一个传统节日,这一日未婚的年轻姑娘和小伙都会走到街上,向心仪之人赠上自己亲手准备的鲜花。 “要去看吗?”苍淮出现在身后,像是才听到这边的动静一般。 司娆点头。 与白日里见到的门户紧闭的静谧街道不同,入夜之后整个世界才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灯被做成了重瓣的花形,各色的花灯被提在少女们的手中。 身后的年轻人解释道,这些花都是族中的少女亲手制作的,会在这一日赠送给心仪的男子。 而青年们则会送上自己亲手栽植的鲜花作为回礼。 一眼看去,众人好似都穿着藏蓝色的衣裙,可在细微之处又有不同。 少女们大多穿戴着繁复的银饰,行走之前叮叮当当,听起来好像风也有了声音一般。 古银族少女们热情奔放,青年大多沉默内敛。 司娆看得十分认真。 行走在人群之中,为了让司娆能玩得尽兴,苍淮收敛了自己周身的气息,只不过方圆一米无人得以近身。 可他们一行人出现在这,还是引起了许多明里暗里的注意。 男子俊美,少女娇俏,虽然一看就是外族人,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胆大的少女竟远远地跑过来,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花灯往苍淮面前递。 可她走近了却无法靠近分毫,好似被施展了定身咒一般,只能定定地立在原地。 有远远朝司娆抛来的鲜花,还未等靠近,便碎成了齑粉,司娆甚至未能察觉到分毫。 苍淮漠然的视线扫过,那些暗中看着司娆的眼神尽数畏惧地退去。 司娆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双微凉的大手握住了。 她抬眼看去,苍淮淡声道:“人多,小心。” 司娆展颜道:“好。”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终于无人再关注他们。 原来是一对儿道侣啊。 第69章 有少女站在桥头, 托着手中的花灯送给心上人。 心仪的青年接过花灯相视一笑,回赠一枝鲜花。 司娆从前还未见过这种热情奔放的节日,适龄的男男女女在这一日可以尽情的表达心中的情感。 “姑娘, 要花灯吗?” 一旁有老者轻声问道。 小摊之上摆了各色的花灯。 虽说花神节都要少女亲手制作的花灯才有意义,可也难免会有一些手艺不精的少女, 老者见到面前容貌出众却空着手的少女, 顿时了然。 司娆看了一眼, 小摊上的花灯或许比不上许多少女手中的精致,但已经算得上十分别致, 她看得有些入神,良久却摇了摇头,婉言谢绝。 “不必了。” 小摊旁, 还堆着许多用剩下的材料,诸如宣纸和竹篾之流:“这些,能卖给我吗?” “这些都不值当什么, 你需要的话, 就拿去吧。”老者一笑。 司娆放了一块灵石在小摊上:“谢谢您。” 苍淮垂眼看着司娆拎起裙摆,蹲在路边, 神情认真地在那一堆用剩下的材料中挑挑拣拣。 她的神情十分专注,好似面前的不是什么用剩下的边角料, 而是上好的材料摆在面前任由她挑选一般。 自从中蛊以来, 司娆的精力大不如前。 清醒的时间愈来愈短, 今天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是不容易, 她蹲在地上的身形晃了一下。 一股灵力如同云雾一般飞到她的身后,柔和得像是床上的软枕一般垫在了司娆的身后。 司娆自觉身后有了依托, 更觉安心了些许。 苍淮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但看她神情十分认真, 也没有上前阻止。 原本跟着他们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走散了,汇入了人流之中,在这一处无人光顾的小摊前面,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司娆专注的盯着手中的物件,身后的人专注地看着她。 小摊上的老者望着眼前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年轻人好啊。” 司娆忽地站起身,花灯烛火映入她的眼帘。 她手中捧着一朵不过巴掌大的小灯,花型散开如同天际炸开的烟花,边缘剪出了锯齿状,边缘粉白,中心玫红,中间簇拥着一簇小小的火焰充作灯心。 用的分明是散发着森冷温度的幽火,可却不是平常看见的冷色,此时一眼看过去竟带着些隐隐的粉色,看着不如平时的森寒,倒是带上了几分春日的清新。 司娆将小灯递到苍淮面前:“石竹花,送给你。” 一旁的老者探出头来,看着这不过巴掌大的小灯,细微之处却尽显精巧的巧思,连连赞叹道:“姑娘好手艺啊。” “石竹、石竹,纯洁之爱,寓意也好。” 苍淮的神色微微怔忪,面前跃动的火光分明没有什么温度,空寂的心腔却像是被火光点燃了一般。 他原以为司娆留在这只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却不想强撑着困意,是为了他做这个小东西。 苍淮接过司娆手中的灯,轻得好似没有分毫重量。 司娆微微眨眼:“入乡随俗,花神节……我送了你花灯,你也应予我回礼。” 她的面容笑吟吟的,但瞳孔却有些微的涣散。 强撑了许久,她的精力已十分不济。 司娆有些晕乎乎的,身形晃了一下。 身后的云雾托了一下,转眼又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中,被清冽的冷香包裹。 他道:“好。” 老者笑吟吟地看着面前感情甚笃的小情侣,还在暗暗感慨。 可下一秒,两人就陡然从面前消失了,连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 老者眨了眨眼,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可远处花灯、繁华,此处落下一片浅淡的阴影,阴影之中本该站着一高大一娇小的两个身影,可此时却全然没了踪影。 老者纳罕地轻咦了一声,一扭头却看见小摊上原本摆放着一块灵石的地方,变作了小山似的一堆。 那还不是普通的灵石,中间藏着一丝隐隐的紫气,都是灵石矿中的极品,市面上都十分罕见。 老者睁大了眼,小心地观察着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这里,才小心翼翼地将面前小山似的堆在一起的灵力收拢了起来,放进乾坤袋中。 老者笑道:“这是遇见贵人了。” …… 司娆只觉得一股浓重的困意近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一回到床上便自发地抓着被子裹了起来。 可是裹起来之后犹不满足,伸出手臂难耐地在空中挥了挥,似是想要寻找什么东西。 直到手抓到一截微凉的布料,才整个人如同没骨头一般地黏了上去,像是八爪鱼一般扒在那一块冰块之上不肯松手了。 苍淮陡然被司娆抱了个严实。 偏生当事人毫无半点自觉,很快呼吸均匀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还自发地寻找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埋首于怀中蹭了蹭。 苍淮半倚靠在架子床上,另一只手仍好端端地捧着那一只巴掌大的小花灯,另半边身子却被某人霸道地完全占领了。 白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乖顺的模样,可一旦睡着之后,才本相毕露了。 苍淮望着熟睡的人,眸光温和。 有两只乌鸦跌跌撞撞地从外飞了进来:“有了!有了!解咒之法有了!” 聒噪的声音才刚刚响起,就有一道柔和的光罩落下,将沉睡的人隔绝。 苍淮微微皱眉抬眼看去。 火急火燎跑过来的两只乌鸦,也抬眼看到了如今的场景,顿时感觉浑身一寒,好似周遭的空气都变成了无数带着杀气的尖刀,顷刻之间就要取走他们的小命。 魔主咽了口口水,连忙转过身,用翅膀捂住豆豆眼:“没、没……我什么都没看见。” 厄命珠表现得更加惊恐,好似这里的地砖烫脚似的,连忙蹦跶着往外跑了好远:“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了,那个,您忙……”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1节 苍淮还维持着那个动作,任由司娆毫无顾忌地缠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威严全无。 他只淡淡道了一句:“说。” 两只渡鸦顿时浑身一寒,连忙倒豆子似的把今天祭司说的话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来。 或许是他们刚走的时候 ,祭司就有了想法,但是还不确定,又带着他们翻阅族中留下的典籍,到了深夜才确定下来。 “……那个老东西说,他们曾经创立这个咒术的祖先曾经留下了一本手记,里面简短地提到过一句……” “老东西说,如果按照那一句话的话,要解咒其实也很、很简单。” 魔主:“他说的,我曾经也想到过一点点。” “我等曾经苦心钻研祭祀古术法,对这些稍有一些涉猎。” “‘同心结’是为了确保祭品能够诚心实意地完成祭礼,如果祭礼圆满完成,得到天地的认可,那么咒术也自然会消散。” 苍淮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他们还是在笑别的什么。 “祭礼圆满完成,人也死了,自然咒术也不存在了。” 魔主一哑,讪讪道:“是、是,原本是这个道理。” “但是祭祀之法古已有之,凤凰一族也是古老……”魔主原本还想说一下凤凰一族的历史,联想到眼前人曾经眼也不眨的毁了龙凤两族,顿时又把没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总之凤凰上古流传下来的祭祀之法中,还有一些特殊的祭祀,和这常规的生人血祭有所不同。” 苍淮微微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婚契。” 修真界中契约有许多种,乱饶是简单的血契二字之下就有着许多繁杂的各类契约。 但婚契,古而有之,也只有一种。 是同生同死之契约。 魔主说这话的时候原本就有些忐忑,毕竟那少女不过是个孱弱的人类,如今也不到元婴期的修为,轮起她的寿数也不过短短几百年。 但神裔是何等古老的存在,似乎自天地分开的伊始,神族就已经存在于这天地间了。 要让高高在上的神族和一个渺小的人类结下同生共死的婚契,这换了任何人来看都是难以置信的荒唐之言。 凤凰族有一种古老的祭祀方法,是将祭品作为新娘献上,从此新娘作为附庸,既全心全意地信赖着道侣,也可滋长受祭者的修为。 如此一来,既可以圆满的完成祭礼,也不用献上生命,算是两全其美。 这是祭司抓破了头,才想出的一点办法。 既然咒术已经没有解决的可能,那么自然只能从祭礼上下手了。 他只负责想法子,至于采不采纳,就是他的事了。 魔主也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人。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但也近乎是不可能的。 孱弱人类的生命,轻而易举地便可以翻覆。 若要让神族与其缔结契约,岂不是从此的性命都如同悬在了裤腰带上一般,没了半点保障。 “不可。” 果不其然,听到了预想中的答案。 魔主也说不清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内心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他或许一开始是觉得,尊上对魔域送上的祭品是有一些特别的。 但不管有多特别,在关系到自身的安危时,都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魔主后退半步:“既如此,那……” “等等。” 等到魔主和厄命珠再次被赶了出来,神情都还是有些恍惚。 “你说,这尊上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否决了我们的提议?” 厄命珠也有一些想不明白:“是的。” “那他为什么又要让我们筹备婚礼?” 厄命珠白了一眼:“他说的是婚礼,不是祭礼。” “婚礼是婚礼,祭礼是祭礼。” 魔主似懂非懂地点头:“婚礼过后,他们成了名义上的夫妻,却没有结下婚契……” “那、那她岂不是还是要死?” 厄命珠:“谁知道呢。” 第70章 司娆最近总觉得有些精力不济, 每日能睡很长时间。 识海之中好似蒙了一层雾,总是昏昏沉沉地看不真切。 但每次醒来苍淮都在身边。 司娆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她往往睁开眼不过说了几句话, 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好奇怪,最近怎么都睡不够一样。”司娆揉了揉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喃喃道。 她总觉得好似已经睡了很久了, 但识海却始终昏昏沉沉, 怎么都无法彻底清醒,像是酒醉之后的人, 怎么睡都睡不够一般。 苍淮就坐在床侧,单手持着一卷古书,不知是讲什么的。 闻言他转过身, 司娆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把他的一只手抱在手中。 司娆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但苍淮的态度却很自然,扶着她稍稍坐起来些。 他道:“你只是累了。” 窗外洒进一缕斜阳,是橙黄的颜色, 天际晚霞连成一片, 空气中浮动着人间烟火的味道。 连吹进来的晚风都带着一丝静谧的味道。 司娆望着窗外喃喃地说道:“已经是傍晚了吗?” 她的生物钟从来没有让她在这个时间点醒来过,从前不管前一天多么疲惫, 总能准时在清晨醒来。 毕竟对于修士来说,睡眠从来不是必需品。 司娆只是喜欢睡觉, 但并不贪睡。 “最近总感觉有些奇怪, 好像忘记了些什么……”司娆皱了皱眉, 感觉大脑好似有些空荡荡的, 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忘记了,细细想来却有什么都想不起来。 苍淮眉宇微蹙, 正欲说些什么, 却见司娆双手环过他的腰身, 以一个依赖的姿势十分自然地埋在他的胸前。 “不过,能被忘记的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你没事就好。” 司娆喃喃地说道:“你当时离开了好久,我一直很担心你。” “我曾经在突破的时候,看到你在电光牢笼里的场景,一直都提心吊胆的,直到看到你回来。” “你没事就好。” 司娆连着说了两次“你没事就好”,落在他腰际的手微微攥紧,内心的担忧几乎都要溢出来。 苍淮眸中幽暗,淡声问道:“你的剑毁了,想不想学炼器?” 司娆闻言眼前一亮,抬起眼看他:“真的吗?” 炼器是一门极端复杂的手艺,饶是在如今的修真界,炼器师也是屈指可数,大部分有天赋的都集中在了器宗。 他们出手的灵器法宝还都到了有价难求的地步。 修真界发展多年,许多心法和基础的修炼功法都不再是各个宗门的私藏,早早地就解开了限制,所有人都可以修习。 饶是炼器这一门晦涩的法门,入门的心法也是随处可以找到的。 可如今炼器师仍旧如此稀少,便是因为炼器的入门,不光光是有法门就行的。 炼器需要操控灵火,对火焰的温度需要极其就精确的掌控,往往还需要去寻找藏在天地间的异火。 灵火,只是入门的第一道门槛,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操控足以达到炼器师要求的灵火。 但司娆约莫是走了捷径的,她能调动苍淮体内的两种灵火,纯灵之火和幽火,都是世间罕见的异火,用来炼器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平常使用,和炼器相比之下有所不同。 苍淮牵着司娆的手,温和的灵力在她的经脉之中游走,演练着灵火经过的轨迹。 司娆的识海虽然混沌,但是在苍淮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演示之下很快明白了灵火的操控方法。 许多人终其一生无法跨越的一道门槛,饶是具有天赋的炼器师也需要苦练多年的第一步,司娆像是没有经历阻碍一般地迈了过来。 接下来苍淮取出一块看不出材质的黑色材料,看起来如同液体一般,但灵力都无法窥探内部的构造,材料的特殊和硬度可以窥见一斑。 苍淮握着司娆的一只手,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动作,引动着材料在他的手上慢慢变形。 司娆好似也能感觉到他体内的灵力是如何涌动、调动的一般。 他面色如常,看起来轻松写意得仿佛只是在砍瓜切菜一般,但司娆却能感觉到在他掌心的那一簇微小火焰始终稳定,温度没有分毫变化,只在需要的时候产生些微的变化,这一分变化甚至微乎其微。 那材料似乎很特殊,时间过去许久也不过变得更加黑亮,但还不足以达到能够变成法器的地步。 司娆曾经见过在长哭崖底,苍淮面无表情地毁去了许多神剑,那些神剑的硬度比起这块材料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也不过顷刻之间就在他手中汽化,连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现在是刻意放慢了速度。 他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在教她。 司娆杏眼微弯,认认真真地感受起灵力地流动来。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2节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似是树枝断裂的声响。 精力集中的司娆并没有注意到,苍淮墨瞳微凉,收回手:“你先熟悉一下。” 身边的气息骤然远离,司娆原本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火焰,可在他的手离开的刹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惶恐来。 “你去哪里?” 材料猛的下坠,被一股灵流托住险些直接落在地上。 司娆的声音有些紧张,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焦躁,莫名地不想看他离开。 “可以带我一起吗?” “很快就很回来了。”苍淮放轻了语调,像是诱哄一般地说道。 他解下身上的外袍,亲手系在司娆的身上。 司娆被熟悉的气息包裹,顿时就变得安静下来,有些紧张的情绪也被安抚。 “那你……那你要快一点回来。” 司娆看着眼前人离开,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酸软。 于她而言,这种情绪十分陌生,像是不属于她的情绪,又像是原本只有一分的情绪被捕捉、被无限放大,直到成了燎原之火。 司娆觉得有些奇怪,但这一丝奇怪的情绪不过片刻便被她从脑中驱逐出去。 一定是苍淮之前的离开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吧。 苍淮出去了,但不多时,厄命珠便从门外进来了。 他以往很是话多的模样,但这一次不同,他看了司娆也没有说话,只是心情低落地坐到房梁上去了。 “你来做什么?” 司娆把材料捡起来,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但还是尝试着静下心来看着手中的材料。 厄命珠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我来监视你。”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不耐烦,但司娆听了却没有表达出什么不满,反而翘起唇角。 “他一定是担心我。” 厄命珠看着她面上一片粉红,唇角翘起的模样,好似沉浸在热恋之中的少女一般。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一幕,厄命珠觉得碍眼得厉害。 “你……哎!算了!” 厄命珠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眼前人,又想起他和那个人的契约,颓败地挠了挠头。 司娆没有将厄命珠的话放在心上,虽然体内十分不安和烦躁,但此时心中却隐隐有些安定下来,像是进入了某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一般。 厄命珠看着司娆自顾自地对着一坨黑色的材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他挠了挠头,有些焦躁不安。 魔主已经和祭司准备好了祭礼和大婚所需要的大部分东西,只有一部分尚且需要商榷,才特地找了苍淮过去确认。 只有结下婚契,眼前的少女才能活。 但那可是古老的神裔,有着世间最强大的血脉,所有的力量在他们面前都不值一提。 要让神族后裔和一个孱弱的人族少女结下婚契,从此共享生命,这几乎是天方夜谭。 那一日,苍淮的态度不甚明了。 但他和魔主都听到了那一句“不可”。 他不愿意结下婚契。 但祭礼和婚礼却要照常举办,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祭礼过后,她就会死。 厄命珠烦躁地挠了挠头,没有想明白那个人临死前为什么要这样摆上司娆一道。 他想要报复的对象分明是苍淮,可是如今看来,这个所谓同心结对苍淮分明没有半点影响,反倒是这个少女,她就要…… 厄命珠生长在见不到生命的神族禁地,本该是神的恶念集成,他本不该对眼前的少女什么怜悯之心。 可在苍淮离开之后,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眼前的少女。 她分明在魔域深渊那样黑暗而没有希望的地方,却像是生活在世外隐居之地一般的自在。 世上哪还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傻子。 厄命珠蹲在房梁上几次准备开口。 “你和他,怎么样了?” 厄命珠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一把从房梁上跳下来,打断了司娆的动作。 司娆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他对我很好啊。” 厄命珠问:“你知道他在筹备什么吗?” 司娆眨了眨眼,有些奇怪:“他每天都陪在我身边,不过是看书罢了,还能有什么。” 面前少女的唇角微微翘起,一副沉浸在热恋之中的模样,仿佛对恋人体贴入微的关怀感到十分满意。 厄命珠感到一阵恶寒。 这是他亲自选定的宿主,但在此刻,也说不出心中的想法是什么。 或许要和凡人结下婚契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是,但他也不能…… 厄命珠咬牙道:“你快逃吧!” 作者有话说: 接近尾声了,最近状态不太好。 尽量这几天多写一点 第71章 厄命珠有片刻的冲动, 说出了这句话。 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有些懊恼一般。 司娆眨了眨眼,不解其意:“你说什么?” 她好好地在这里,除了变得比以前更加嗜睡, 并没有什么不适,为什么要逃。 厄命珠阴沉着脸, 心情看起来很糟糕的模样。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哪怕是没有结下婚契, 她身上原本也有血契在, 不管她走到哪里去,那人总能找到她的。 况且…… 就算逃过了祭祀又能如何, 十日之期一道,蛊咒发作,她一样会死。 不过是多活过几天, 原本便没有什么区别。 “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厄命珠有些懊恼地挠头,生硬的抛下一句话。 忽地, 他好似感知到了什么一般, 面色微变,只低声丢下一句:“总之你不要相信他。” 他身形如青烟一般地回到了房梁上, 自闭地缩在角落里,像是没出现过一样。 厄命珠的内心戏司娆自然不得而知, 司娆只是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他两眼, 不知道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是因为什么。 不要相信他? 这个“他”, 虽然没有明说, 但是他们都知道说的是苍淮。 但厄命珠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说,可苍淮从没说过什么啊…… 厄命珠莫名其妙说了几句有些古怪的话, 然后又不管不顾地跑了, 整个行为看上去十分怪异。 但厄命珠平时原本就古怪, 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这样想想这有些怪异的举动也能解释得通了。 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假装不存在的厄命珠,司娆没有再多关注,集中注意力到手上的材料上。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司娆的面上登时多了几分欣喜。 她顿时将厄命珠说的有些古怪的话抛之脑后,难耐欣喜地往前迎了几步。 苍淮面色看不出喜怒,但缩在房梁上的厄命珠显然更害怕了,身形颤抖如筛糠。 苍淮温声问道:“如何了?” 另一边,袖底有一道流光飞出,厄命珠闷哼一声,面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司娆并未察觉到异样,原本在他离开之后,心脏如同被蚁虫啃噬一般,是连熟悉的气息都无法缓解的躁动不安。 唯独此刻,在见到人之后,心底那一股不安的躁动就如同被清风拂过一般,顿时变得舒缓了许多。 司娆如同倦鸟投林一般,将自己埋进他的怀中。 苍淮安抚似的拍了拍,力道轻缓。 缩在房梁上被电得浑身没劲的厄命珠看得一阵牙酸,悄没声息地离开了。 厄命珠心情不佳地溜了出来,总觉得再待在里面自己会因为窒息而亡。 可他出来之后看见外面天与地的一片红,嘴角难以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魔主喜气洋洋地站在满地红中间,身后是绵延数里的红霞,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本不是红霞,而是流光织锦的红绸连成的一条路。 在红绸之上,有珍禽、有异兽、有罕见的灵芝仙材。 周围明里暗里地有无数目光关注着这里,唏嘘之声不绝于耳。 许多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就不提了,仅仅是这用来铺路的红绸,都是价值连城的流光锦,材料极为坚韧,只有最顶级的法衣才会用上这样的材料,可如今只是奢侈地用来铺路。 换而言之,连流光织锦都只是用来铺路,可想而知在红绸之上的珍禽法宝会是怎样的罕见珍宝。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3节 古银族避世隐居多年,不过是因为族群修行法门特殊,祖训要求避世而居。 但追逐热闹、感到艳羡近乎是生物本能一般。 “外乡人,要在这里大婚吗?” “祭司只是帮忙筹备哩,听说要去中域的城池里办。” 众人仰头,只见那红绸绵延,一眼看不到头,心中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这聘礼不会一路从这绵延到中域的城池里去吧? 厄命珠:“你这又是闹哪出?” 魔主换掉了往日那黑沉沉的袍子,连魔域来的随从都穿上了吉利的外衣,看上去真是如同自家的喜事一般。 魔主挺胸,竟还有些说不出的自豪:“看不出来吗?迎亲!” 看着满地喜庆,好似真的是一件大喜事似的。 厄命珠的面色比哭还难看:“你们都是帮凶,他要杀人你还给他递刀。” 魔主一脸莫名的看着厄命珠走远:“帮什么凶、杀什么人了?” “这是奇怪了,你有本事你当面说啊。” 厄命珠远远的留下一句话:“你觉不觉得奇怪,他回来了,但宰怨去哪里了?” 他和宰怨原本互相看不顺眼,但那不过是因为他要争夺宿主最紧要的位置。如今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自然对宰怨也没了那么多的怨气。 那一日他看见了苍淮出剑,但也不过一眼。 往日宰怨总是在外面待着,如今他的体内已经没有可以容纳宰怨的地方,他甚至已经能够化形,就更不会一直不出现了。 魔主闻言也觉得有些奇怪,那一把剑他是亲眼见过的,知道他邪乎得厉害,但还未见过他化形之后的样子。 只是约莫听过几句,却从未见过。 已经能够化形的剑灵,还会一直缩在宿主的体内不出来吗? “他回来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见到宰怨的化形。” “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说不定……” “那已经能够化形的剑灵,被他亲手抹杀了。” 魔主虽然不明白宰怨为什么要忽然这么说。 但听了他的话,也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种森寒之意。 连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之剑灵,若也能抹杀。 该是何等冷酷之人。 …… 司娆的记忆变得有些混沌,但是并不重要。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炼器吸引了。于她而言,这是一桩十分新奇的体验,苍淮手把手教她炼器,不知是不是因为血契的缘故,学来还算顺利,竟隐隐摸到了些门道。 等司娆隐隐感到疲惫和困倦之时,已经是黄昏。 身后的门被打开,入眼是一片晃眼的红。 司娆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 面前的苍淮将司娆烧毁的材料碎片收拾妥帖,微微直起身。 在他手中那些被烧得焦黑的材料消失无踪,只剩下微微有些苍白而骨节分明手指,他摊开手,掌中多出了一束繁星似的花束。 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点缀在绿叶之中,皎皎若繁星。 司娆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总觉得这花束好似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记忆好似缺失了一块,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关联的蛛丝马迹。 望着司娆眼中明晃晃的茫然,墨瞳之中好似闪过一丝什么。 薄唇微抿,苍淮的声音尽量柔和。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点地梅最是顽强,不管是山崖石壁,还是高山雪原,只要被它抓住一丁点土壤,便能生根发芽。” “饶是生长在灵气贫瘠的地方,没有机会开花,也从不会放过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司娆微微眨眼,觉得眼前人说话的姿态十分眼熟。 不像是往日冷淡自持的苍淮,模样倒有些像是…… 望着往日如同凝结寒冰一般的眼眸之中如同化开了初雪的河流,眼中倒映着密密匝匝繁星点缀一般的孱弱五瓣花,像是星河倒仰。 司娆看得心口发热。 也在此时脑海中划过一丝记忆的片段,明白了那种没有由来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这段话,原是她对苍淮说的。 她曾经看见他站在沉剑池畔毫无生气的模样,好似下一刻就要离开这人世。 她那时想要抓住他身上的一点生机,便把小药园里长得最好的一片点地梅赠与他。 可后来呢? 后来如何了? 司娆微微蹙眉,她竟分毫想不起来了。 看着眼前的花束,司娆惊讶的发现,竟与记忆中的花束分毫不差。 绿意之中满头的白,就连枝叶生长的方向都一模一样。 世上绝无可能找到两束完全一样的花束。 司娆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讶然:“这是当时……我送你的、花?” 她惊讶得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 面前的花束,五瓣花白得近乎透明,花茎细弱,虽是顽强地开出了花,但还是不难看出没有吸收到足够养分的那一分病弱。 转瞬即逝的花朵,不过日暮就会凋谢,当日司娆随手送出,没料到会在今日重新见到。 时间仿佛暂停了,攒枝满头如同繁星点缀般的花束仿佛被定格在了绽放的那一刹那。 苍淮微微垂眸。 一个向死而生,一个朝气蓬勃,他原以为他们已经不会再见。 如同转瞬即逝的光芒,和指尖流沙,抓不住也留不下。 他想,总得留下些什么。 苍淮道:“当日你睡着了,是以今日才回礼。” 回礼? 司娆的脑中有片刻的疑惑,但转瞬又回想起来。 花神节上,她在路边扎了一个花灯赠与他。 她当时戏说要回礼,但精神不济没有撑住,转眼便昏了过去,却不想他还记得。 司娆有些怔忪,看着眼前人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郑重神情。 他道:“我心悦你,你可愿嫁我?” 她于寂寂死气之中予他一线生机,从此成为无明长夜之中的灯火,干渴旅人渴求的清泉。饶是转瞬即逝的流沙,也私心想要留住的强求。 苍淮看着眼前人微微垂眸,潋滟眸中泛起水光,与天际红霞一般的红自她耳根泛起。 她应声细若蚊咛。 苍淮微微勾起唇角,却感到一阵更深的寂然。 这一切,是他强求。 他知道此刻的司娆,一定会答应。 但向来无畏无惧之人,竟开始恐于去想当她从这一场幻梦之中醒来之后会如何作想。 苍淮稳住心神,道:“时间仓促,准备得并不充分。” “便依照玄音城的习俗,回府待嫁,再由婚车接至……” 苍淮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不要。” 司娆的神情有些不安和紧张。 她的记忆混乱,对于玄音城的家已经没有太多记忆,只是一提起,便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之感。 她不喜欢那里。 第72章 司娆皱了皱眉, 她一想到玄音城的司家便觉得不太舒服。 那是一种沉闷的感觉,像是一片黑沉沉的乌云积压在心头。 司娆对玄音城是有感觉的,她喜欢那里的热闹和繁华, 修士与凡人相处融洽,给人的感觉十分轻松自在。 但司府却不同。 关于司府, 司娆并没有留下太多美好的记忆。 或许曾经是有过的。 但此刻的司娆, 心中只有深刻的抗拒, 关于那个不属于她的家。 司娆面上的抗拒表现得太过明显,苍淮不难感到她平日隐藏在心中的, 对于那个家的抗拒。 苍淮不由得皱了皱眉。 从前她提起玄音城,眼里是含着笑的,也曾说过要带他回玄音城看看, 可是如今,或许记忆有些丢失,反而让她的情绪更加外露。 司娆以前从不曾说过这些。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4节 苍淮微微倾身问道:“怎么了?” “可以不回去吗?”司娆紧攥着苍淮衣服的下摆, 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紧张。 苍淮道:“你曾经说过, 很喜欢玄音城。” “你曾经说,玄音城里繁华热闹, 总有各种名目举办的灯会和焰火游行。” “还有五味坊的糕点、清霄峰的日出、浮笙楼的舞姬、四海茶坊的说书先生。”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 司娆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吗? 苍淮的声音不似平常的冷硬,随着他慢慢说来, 那些曾经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出来, 冲淡了她心中对于司府的抗拒。 她是不喜欢司府。 但是玄音城也不止有司府。 苍淮看着司娆陷入沉思的模样, 心中亦有些犹疑。 他从前只当司娆很喜欢玄音城, 这也是他为她挑选的后路。 可现在看来其中还有隐情。 现在想来也并不觉得奇怪,她分明是正道修仙世家的女儿, 又怎么会被魔域当作祭品送了下来? 许多事情当时未曾深思, 如今想来处处都透露出古怪。 或许玄音城还不是最好的去处。 苍淮拧着眉想着, 却感觉到不知不觉间司娆已经越靠越近,近到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气味。 “我答应过你,那我、那我食言了吗?”司娆仔细回想,但她的记忆中却好似并没有太多关于和他一起同游的记忆。 苍淮面色沉重恶毒点头。 司娆微微睁大眼,如果苍淮不说,她甚至想不起来这件事。 而她居然食言了。 这很不好。 司娆握住苍淮的大手,诚恳道歉:“抱歉,我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好些事情都忘记了……既然我答应了你,那我们就回玄音城吧。” 司娆垂下眼帘,满脸愧疚。 心中想不通,为什么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也能忘掉,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但这样的想法不过一瞬,司娆的念头就转到了别处去:“我一定好好带你在玄音城玩,把我以前玩过的都带你玩一遍。” 眼前人甚至完全忘记了此行回去是为了成婚,全当只是游玩了。 苍淮揉了揉她的发顶,墨瞳幽深:“好。” 他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以最快的脚程,回到玄音城便是第九日了。 还有一天,来得及。 …… 古银族祭司殿。 祭司殿后有一处连通这后山的所在,树木掩映之中有一方血池,上方还冒着白烟。 血池之中有气泡咕嘟咕嘟冒起,其中有不少青年男女赤身浸泡其中,不乏男男女女纠缠在一起的,水声与暧昧的声响汇聚在一起。 白日里血池开放,只开放给族内的青年才俊。 族中大部分人都来到血池附近,就算不能进入血池,也会在血池的外围修炼,吸取这充盈的灵气。 夜间血池关闭,古银族的街道也就恢复了热闹。 但此时,好几个老者模样的人愁眉不展。 “祭司大人,他们来了这些时日近乎足不出户,就算出去,也不过是他手下的喽啰和魔主去跑东跑西置办物件。” “我派人仔细地盯着,他们从没有靠近过这附近……应当是没有发现的。” “那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果当真发现了,怕是早就发作了,不能这般平静。” “是啊,如今这般平静只能是因为他们未曾发现这一处血池所在。” “他没有发现,咱们也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又何必……” “他们这马上就走了,离开之后大约就不会再回来了。日后我们与他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山高水远再不相见,我们安分地隐居修炼,他也不会追究到咱们头上。” 几人站在祭司的对面,满脸焦急地劝道。 明明那让所有人感到不安的大魔王就要走了,偏偏在这个时候,祭司却宣布要毁了血池。 那如何得了? 血池的传承最远可追溯到凤凰时代,他们原本借助修炼的并不是什么正统血池,只是在凤凰陨落之后,在不周山彻底烧毁之前寻到了最后的“火种”。 这样的传统才得以延续下来。 血池之中蕴含的力量远超外人的想象,这也是古银族宁可闭关修炼,也不与人交流,深怕别人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那位魔王的突然来临,令所有人感到不安。 许多身受血池恩惠的人感到,这样的便利,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人们恐惧不安、辗转反侧,可是所幸,那魔王来此不过是为了一个解咒之法。 他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便打算离开了,对于古银族的秘密,似乎没有办法窥探的意图。 人们松了一口气,可这时祭司却提出要毁了血池。 如果被魔王发现了,即将承担他的怒火,为了保全古银族全族,人们自然是同意的。 可此时,魔王分明没有发现,祭司却要主动毁去血池,这样所有人都感到不解。 几位老者站在祭司的对面。 古银族中年老之人并不多,大多人毕生都会保留着青年的样貌,只有曾经入过祭司殿之人会渐渐衰老。 他们的眼神之中带着不赞同,但是祭司却很坚决。 “这是他留给古银族的机会,若是不毁去血池,日后后患无穷!”祭司满脸沉肃,“就算魔王不追究,那魔主又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来了族中这么长时间看似不声不响,他能看不出半点猫腻吗!” “那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就算是没有问题也能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更何况我们放着这么明显的一个漏子去给他抓。” 有人不赞同:“您这话说得,血池怎么能算是明显的漏子呢?族中上下守口如瓶,没有人会透露血池的存在。血池的所在隐秘,众人的来路亦是隐秘,怎么会被轻易发觉。” 祭司神情严厉:“糊涂!你们若坚持要守着这血池,很可能要断送了全族人的性命!” “血池在族中传承多年,若要毁去,我又何尝不心痛?但为今之计……” 这一场谈话争端激烈,但最后却以祭司的强烈要求为止。 不管他们怎么说,祭司都坚持要毁去血池。 祭司在古银族的地位崇高,他意志坚决,其他人纵然不满,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夜,古银族涌动千年不枯的血池一朝清空,连一滴都没留下。 但却有两个黑影在月影之下偷偷靠近,在血池彻底干涸之前,用特制的小银碗,留存些许。 他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好像手中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面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 月明星稀之时,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司娆坐上了来时的飞舟,却又与来时不同。 飞舟之上扎满红绸,外表也被漆成了红色,看起来很是显眼。 厄命珠对于魔主的审美不敢苟同。 “你找人折腾半天,就做出来这玩意儿?” “就你这审美,还是趁早别……” 往日若是听了他不阴不阳的嘲讽,魔主定然发怒了,但此刻他却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是么?很丑吗。” 厄命珠煞有其事地点头,“不能说丑,只能说是和好看沾不上边。” “这什么啊都是,全是没有一点层次的大红色,上面还围了一圈鲜花,颜色又多又杂,跟好看是没有半点关系。” 魔主笑得虔诚:“是么,可是这是尊上亲手改的。” “地脉极品朱砂改的色,这些花也是尊上亲手种,亲手扎的……” “尊上大人这么用心,怎么就被你说得一文不值呢?” 厄命珠:“……” 他陡然感到一股凉意,蓦地回头,却看见有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厄命珠霎时间明白过来。 再看魔主那怪异的笑容,脸上分明写满了狗腿和阴险! 厄命珠话锋一转,面不改色地称赞道:“好,很好,都挺好。” “这红啊,也红得很不一般,一看就和那些俗人的大红不一样,这红得就是贵气!不凡!” “这、这这花也好看,细看之下都是细节,每一处都是匠心独运,寻常人哪里想得出来。” 厄命珠绞尽脑汁,感觉自己毕生的词汇量都用在这里了。 苍淮不耐地皱眉:“滚。” “好嘞。” 厄命珠觍着脸一笑,自发地变成乌鸦飞到船头去了,临行前还狠狠地撞在魔主的手上。 魔主吃痛地惊呼一声,迎上面前人冰冷的视线,又连忙把痛呼咽了回去。 从苍淮身后缓缓走出一个少女,飞舟之上有些冷,她还裹了一件粉蓝的斗篷,周围一圈白毛簇拥着玉雪似的脸。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5节 她的五官无一处不精致,望着飞舟之上团簇的花,她眼睛眨了眨,那一层迷蒙的水雾散去,更显几分灵动。 连周遭艳色姝丽的花朵都无法夺取她的分毫色彩。 魔主只看了一眼,便匆忙低下头。 于是也无法忽略地看见两人交握的手。 司娆赞叹道:“好漂亮。” “嗯,果真?” 司娆的眼睛仿佛也被这些热烈的颜色点亮了,火红的颜色倒映在眼中,如果盛开的烈焰:“真的、真的!我很喜欢。” 魔主感到一阵恶寒,刚才那冰冷的词句还仿佛尖刀一样能将人刺伤,此刻的话语又像是天际的云雾裹了层蜜,和先前的人判若两人。 魔主匆忙行礼,倒退着往后走。 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点疑惑。 和厄命珠的激动反应不同,他并不在意魔王大人对待这个少女的方式。 于他而言,魔王大人是魔域等待千年的一个机会,是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需要全心全意侍奉的神明。 神明的选择,又如何是他能够置喙的? 可见到这样的反应,魔主也不由得有些犹疑。 这样的特别对待,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都染上了人类的七情六欲…… 又怎么会毫无感情地放任她去死呢? 第73章 从前魔域人若要进入中域, 必要费尽百般周折。 可是这次却不同,一路走来各处关隘都是超乎寻常的顺利。 魔主站在飞舟翘起的檐角向下看去,那些往日站满人的关隘, 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一路走来设立在各处的阵法结界也好似不存在一般, 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与飞舟上一行人的轻松写意不同, 在云层之下的众人都是叫苦不迭。 一股强大的威压如同乌云碾过一般横压在心头, 让人心中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只余下无尽的战栗和腿软。 实则各处关隘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大多数已经及时关闭了防御阵法, 但还有一些留存时间长久的古老阵法,关闭起来十分麻烦,没能及时关闭。 那年岁加起来比在座所有人都年长的阵法, 在飞舟行经之时,自然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强行冲破。 就像是,飞弹穿过蛋壳一般。 听到一阵几不可查的破裂之声, 被派出来督阵的长老面色也裂开了:“裂了!又裂了!” “还不快传信, 告诉他们往东去了,让他们动作快些, 将所有阵法都关上!” 另一人面色很是难看:“他怎么能如此行事?之前接到传信,各宗门都放下成见愿意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如今不过是阵法关闭的速度慢了些, 他就能如此毫无顾忌地闯阵吗?” “这阵法古已有之, 比我等的年岁都长, 就这么毁了!” “你又能如何?” “各门派老祖都在他手上讨不了好处,如今只盼着他安生待在魔域, 不要真的生出什么踏平修真界的想法, 已经是万事大吉。” “况且他已提前给各宗门都递了请柬, 如今连掌门都在赶赴玄音城庆贺的路上,还开了武库选出镇派之宝作为贺礼,如今只盼他不要因为阵法没关上以为我们是心有不轨,害了宗门上下……” 出言的长老面色有些难看,但想到那一人的辉煌战绩到底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算了,回去上报掌门吧。” …… 玄音城亦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各门各宗的飞舟停在禁空领地之外,百里沃野满是各式各样的飞舟。 还有许多御剑独来的修士,匆匆停留在城门之前。 连玄音城的城门上都张灯结彩,满布彩绸。 进城的大门近乎被堵得水泄不通。 清源剑尊站在城楼上,面对往来清和的各宗掌门长老,面色近乎有些趋于麻木的僵硬。 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 前段时间还好好地说要出门游历的闺女,转眼就有人把聘礼下到了府门上。 他尚且没反应过来,便来了一帮人把整个玄音城上下拾掇了一遍,连司府都没放过。 这如何能算是上门求亲? 这是抢! 清源剑尊心中焦虑难当,不知司娆在那魔王手上过的是何等水深火热的日子。 看他行事作风如此不顾他人感受,前一天下聘,当夜就将整个玄音城布置了一遍,第二天便有各个宗门、修真世家上门庆贺,如此行事速度,近乎没给他反应的速度。 纵使心中有一万个不乐意,他也只能穿上了新制的衣裳,站上了城楼。 不论他的凶名如何在外,司娆绝不能如此被他强迫,就算是拼了他这一身剑骨,也一定要…… 清源剑尊麻木地送走一位从前见不上面的高门掌门,匆匆问道:“如何?夫人回信了吗?” “还没有,上一次夫人回信还是在进秘境之前,如今约莫正在秘境之中……恐怕收不到信令。” “那姬家不是有什么通灵玉,可以跨秘境联络,你速速去借来!”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暗红礼服,面色不安:“成日就知道采药,女儿都快给人卖了还不知道回来……速速去借!” …… 飞舟夙夜前行,不过晨昏破晓,便横跨了近乎整个大陆到达中域玄音城。 厄命珠自诩是个见惯了大世面的珠,但在船头扮演了近五个时辰的乌鸦,走下飞舟的时候也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魔主及时捞了他一把:“怎么,这就站不稳了?” “下次你也去试试,这真不是人坐的……”厄命珠伏在路边,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呕吐的感觉。 坐在飞舟里的人被护在结界之中,或许没什么感觉,也感受不到飞舟那离谱的速度。 但厄命珠站在船头,生平第一次作为一颗珠子感受到了这种晕眩的感觉。 他竟然、晕船了。 厄命珠一脸怀疑人生,魔主大笑着离开。 飞舟上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虽然说是回到玄音城成婚,但此时的两人都没有换上喜服,还穿着临行前的常服,坐在了馄饨摊上。 司娆支荑看着面前人:“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一家,老板在这五十多年啦。” 苍淮面色清冷,面相矜贵,身形笔直地坐在这馄饨摊上,连这小摊都显出一种逼仄之感来, 苍淮虽然有些不能理解,短暂的五十年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弹指一挥间罢了,何至于用这种骄傲的眼神说出来。 司娆不错眼地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如何?” 迎着着司娆期待的眼神,面前看似平平的馄饨,也多出了几分不凡。 苍淮天生神躯,无需饮食,也从未有过口腹之欲。 但偏生旁边的人提起食物来总是一副眉飞色舞的神采,整片眼底都好似被神光点亮。 饶是苍淮这般冷淡的人,也不由得感到几分“可口”。 苍淮喉结滚动,在司娆的催促声之中开始缓慢进食。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生来的优雅,但却并不缓慢,白胖滚圆的馄饨入口,便尝出内里咸香的肉馅混合着藕丁的口感,鲜香的汁水在嘴里爆开。 司娆期待地看着他。 苍淮点头道:“很好吃。” 摊主也能看出面前人的不凡,于是多出了几分自得:“嘿,郎君这可是来对了,别看我这摊子小,往日可都是座无虚席……” 司娆也有些好奇的环顾四周,往日热闹的街上此时却显得十分冷清,除却这馄饨铺还开着门,沿街商贩近乎是大门紧闭。 “两位是从哪里来啊?我听说今日玄音城好大的热闹,给城门都堵了个水泄不通,好些平日见不到的大人物都来了玄音城。” 说着,摊主遗憾地叹了口气:“若是我这小摊也在中心街道上就好了。” 从哪里来? 司娆诚实地指了指天上。 自然是直接飞过来落在这旁边的,连城门都没过。 摊主一听笑了:“玄音城的禁空禁制已经传承千年,从未有过错漏,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跟我老头子开起玩笑来了。” 见他不信,司娆也不多言。 摊主倒是自顾自地说起来:“今日也没什么生意,等送走了你们呐,小老儿我也去讨一杯喜酒喝。” “剑尊向来与人为善,想必是结下了不少善缘,才能引来这么多仙门庆贺。” “只是这要结亲的是哪个闺女,怎么从前从未听到半点风声?” 与摊主一样疑惑的人不在少数。 司家是玄音城的名门,清源剑尊守护玄音城世代平安,为人虽然刚直,却对城中凡人很是和善,是以声望很高。 从前也不知是谁说司家有两个女孩,却从未见到过。 众人向来只知司阮阮不知司娆,可这些年,连司阮阮的面都未曾见过了。 摊主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可却久久没有回应。 再一回头,就见到方才还有两人的小桌旁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枚泛着紫气的灵石。 摊主眼皮颤了一下。 这、这是…… 极品灵石啊?!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6节 司娆想要践行带苍淮逛遍玄音城的承诺,往日门庭若市的酒楼花坊今日却很冷清,总觉得少了几分人气。 苍淮一只手提着四五包点心,另一只手拿着司娆从各处买来的小玩意儿,冷然的眉目因为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添上了几分温和。 “可惜了,若是在平常节日来,这条街可热闹了。” “你看不见,这里的人擅长一种幻术,能让天空如繁星点缀,在别的地方都见不到的,十分漂亮。” 苍淮面色如常,只手中提着点心的手指几不可察的僵硬了一瞬。 他是看过的。 但她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司娆端坐在梳妆台前, 镜中映出的身着如流霞织就的红衣,一点红唇姝丽无双。 她看着镜中映出的人,明眸之中水波流转, 忽而出现了一丝疑惑。 这疑惑的情绪来得毫无来由,转眼之间, 又如同一滴水落入湖面, 转眼了无踪迹。 这间卧房也变得十分陌生, 红绸锦缎,宝器香风, 处处精致,和从前的简单陈设截然不同。 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看着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竟觉得有些不敢认。 少女的眉眼明媚如春花, 却好似是傲雪凌霜的梅放在雪水里浸过,周身气息也仿佛夹杂着一丝冰雪般的剔透和凉意。 饶是身穿这一身人间富贵的颜色,也好似会随时乘云离去。 侍女的态度自是摆出了十二万分的恭敬, 谁人不知原先那位极受宠的小姐司阮阮自眼前的正主回来后就被送去了后山, 而如今她再次归来,一回来便是举行如此盛大的结契大典。 屋外两人窃窃私语:“也不知那位是什么来头, 从前怎么从未听说过……” “好大的场面啊,以前这玄音城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 “外面好些仙人都只在画册里见过呢, 如今也算见到活的了……” “你们不知道吗?那一位……就是从前传说里长哭崖下的……” “嘘!这可不敢说!” 门外人的窃窃私语, 终止于身着红衣的女子缓步踏出门外的时候。 原本散漫的侍女顿时齐齐噤声, 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一身红妆, 美貌不可逼视的女子。 “送——” 有侍者高声唱喝,众人齐齐俯身。 垂首的众人只能看脚下的青砖石瓦, 和一抹红色的流霞逶迤曳地, 片刻之后旁边出现一双织金流云的靴子, 伴随着这双靴子主人出现的,还有陡然令人喘不过气的强悍威压。 众人只感觉身上仿佛压了一座幽深莫测的大山,竟是生不出半点直视之心。 直到两人相携离去许久,众人还沉浸在方才那一股强悍莫测的威压之中,心脏狂跳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刚才那是什么?我竟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 “是啊,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方才还说小话的侍女此时面色发白,活像是刚去冥海深处洗过一遭似的。 司娆将手搭在男人伸出的大手上,有些忐忑不安的心霎时就安定了下来。 近来一直如此,她仿佛只要离开了他就会感到心绪不宁,只要能和他靠在一处,便觉得世界皆是春花烂漫。 望着司娆带着满满依赖的眼神,苍淮心神微动,指尖挠了挠她幼嫩的掌心。 引得司娆控制不住地轻笑出声。 绯衣灼灼,不敌佳人一笑。 心上似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苍淮微微抬手,宽袍大袖顿时将两人遮挡在其中,独属于男人的清冽松香顿时充盈鼻尖,他落下浅浅一吻,触之即分,轻如羽翼一般。 司娆的杏眼微微睁大,下一秒,她揪住了苍淮准备放下的衣袖,踮脚吻上男人的唇,如同小兽一般的吮吸撕咬。 “嘶——” 苍淮几不可察的倒吸一口凉气。 少女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端庄站姿,头上钗环发丝纹丝不动,嘴角翘起,明媚又得意。 只能低头小心看着地面的众人并未察觉,那个面色冷峻的青年,此时薄唇被碾得殷红,嘴角更是挂着一丝殷红的血。 “娆娆。” 一道带着颤抖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司娆侧目转身,身后的女子着一身庄重的法袍,匆忙挽的发髻上还沾着晨露。 司娆顿时收敛,轻声唤:“娘亲。” 在司娆的记忆里,关于眼前人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符号。 只余下记忆中一个温柔娴雅的剪影,其余的却已经记不太清。 骆秋钰眸光震动,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涌上心头:她望着身侧人的眼神带着深深的依赖和信任,望着自己的眼神却带着几分疏离和陌生。 她眼神稍黯:“娆娆,此事你可是自愿的?若是有人强迫……” 清源剑尊微微按下她的手,心知眼前的煞神不可当面得罪,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尊上大人可否让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们二人并肩而立,身后是众仙林立,投来晦暗不明的打量眼光。 “二位,二位!有什么话不如等结契大典之后再说,现在可别误了吉时!”满脸喜气的魔主一身宾人打扮,顶着众修士敢怒不敢言的怨愤神情,脚下生风地拦在他们中间。 开玩笑,为了这一天,他们几个连轴转了多少天,眼睛都没合上过。 可不能在这一刻出纰漏。 饶是面前人顶着一张笑脸,清源剑尊还是霎时间冷了眉目,一双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上。 旁边却有一双柔软的手按住了他:“罢了,你看……” 他们说话间,处于话题正中心的人却是一脸的神游天外,望着身侧男子的下巴出神,眼神之中带着柔软的欣喜之意。 他们都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清源剑尊退了一步,面色似是有些颓然。 他虽不知司娆是如何认识的眼前煞神,却也不难看出,她并未受到什么胁迫,而是实实在在地对他情根深种了…… “小女顽劣,还请多担待……” 今日临行前,他匆忙地清点了府库里的所有法宝武器。若是司娆说一个不字,就算是拼了整个司府荡然无存,也要搏上一搏。 可此时,他却只是将积年身家拱手相赠,颓然离开。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茫然和怅惘。 当初收养司阮阮…… 终究是做错了。 这一场典礼,虽然匆忙,却准备得十分充分。 魔主比筹备自己的继任大典还要上心,上上下下张罗地处处得体。 不管这些修士看着穿梭其间的魔修多么愤恨,却生怕被那一位记恨上,终究不敢在这仪式上闹出什么动静来。 “这一次他们是光明正大来的魔域,可为何他们身上的魔息还是如此淡?” 有人看着行走其间一身魔族打扮的人,目露不爽。 这一次,魔域众人有苍淮带领,不再是遮遮掩掩地躲避着各类阵法潜入中域,行事不可谓不嚣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自然没有遮掩自身气息的必要。 可是在座的正道修士都不禁目露几分茫然,他们分明没有用遮掩气息的术法,可是身上的气息却几乎淡不可见了。 如果不是他们一身的魔域装束过于醒目,混入人群之中,换上差不多的服饰,那浅淡的气息便更是难以察觉了。 “是深渊。” 有一道声音缓缓道:“魔域深渊浸染不灭的魔息,近来已经渐渐散去了。” “这……”众人目露骇然,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深渊魔息不绝,滋生了无数阴森恐怖的魔物,也带给魔域人快速进阶的能力和无尽的痛苦。 一道深渊,隔绝魔域与中域修士。 若是没了横亘中间的魔域,那魔域人和中域修士…… 从此格局恐怕要剧变了! “不仅如此,”说话的人神情也带着几分恍惚,“有人在深渊深处移植了数不清的珍品灵植,夜以继日的用诸天破魔阵将养,深渊的灵力已经堪比小秘境的浓度了。” 诸天破魔阵? “那不是早已绝迹了吗!” “那不是杀伐之阵吗?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来养草聚灵?”说话者一脸痛心。 “上古阵法,玄奥难言,”修士苦笑着摇头,“诸天破魔阵原本就有涤清魔气,吸纳灵气的作用,就算用来养草……也不是不行。” “……” 众修士此行,原本是想看看领头的几大门派,会摆出怎样的态度。 以此判断,以后中域与魔域该如何相处。 显而易见,看魔主的谄媚模样,显然已经是奉其为主。 此时若是与魔域为敌,便是公然与那不可言说之人正面对上! 可出乎意料的是,今日列席的,不管是从前早有凶名在外的长老,还是年轻一辈的翘楚,皆是面容平和,坐得十分端庄。 甚至隐隐显出几分“乖巧”。 众人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骇然。 但坐在前面的人心中却是苦笑不已,不“乖巧”又能如何呢?公然叛逆,然后被一巴掌拍死吗?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7节 君不见,公然挑衅的亡魂已经淹没在无尽海底了。 修仙界的结契大典,并没有凡人魂仪的繁琐。 司娆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苍淮身侧,攥着他的一根手指,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厄命珠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一脸浑然不觉的少女,痛饮一杯苦酒。 造孽哟。 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傻丫头。 到现在都还没能清醒过来。 “哪来的小孩?你家大人呢?小孩怎能饮酒?!”一脸正气的修士夺过他手里的酒杯。 厄命珠更是愤愤,一把跳下宽椅,化作一道紫气离开。 “咦,这是什么?” 月落星沉之时,宾客尽散。 这一天,不管诸人心中怀的是什么心思,却都只能摆出一份真心庆贺的神情。众人的礼单,流水一般地送入了司府。 烛光下,苍淮的神情晦暗不明。 司娆在宴上饮了两杯甜香的果酒,却不知是从哪里送来的,后劲大得厉害,此时脑子里晕乎乎的。 看着坐在床上的苍淮,只觉得他一个人,变成了两份。 “怎么有两个你啊?” 司娆伸手去摸他的脸。 揉揉捏捏,想要确定眼前的,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苍淮低眉任她施为,一张险峻如山峰的冷脸,在少女的手中一会撑开一会缩扁,揉面团一般留下处处红痕,再不见半分冷意。 墨眸之中似乎也染上了跃动的火光,苍淮暗声问道:“你可心悦我?” 跟醉鬼是没有什么逻辑可讲的。 司娆只看见眼前有一团变幻莫测的面团,白白嫩嫩,散发着好闻的面香。 玩了一会便不讲武德地凑上去用嘴啃。 胡乱中,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啃到了哪里,只觉得身体好像翻转过来,成了无尽海浪之中起起伏伏的小船。 飘乎乎的。 好舒服。 司娆迷迷糊糊地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有一双手抚摸着她的鬓发,把玩着垂下的发丝。 “深渊已改成你喜爱的模样,若你想留在这,便留在这;若你想走,也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我走之后,你要记我百年。” “在那之后,便忘了吧。” 他想在那玉润精巧的锁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齿痕,叫她不敢轻易忘却。 可到底是不忍,只留下一道浅不可见的红痕,像是一道印记。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滴答。 脚下是无边无涯的镜湖, 随着水声落下,一圈一圈的涟漪向边际扩散。 司娆站在镜湖中央,成了这广阔天地中的渺小一粟。 上一秒还是红烛帐暖, 下一秒便出现在这冷冷清清的镜湖之中。 远望看不到边际,头顶是一片空蒙的天空, 与这澄澈的镜湖一般呈现出同样的颜色。 司娆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镜湖之中, 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 只觉得身处在这样天与地都是一般颜色的地方,连时间都变得漫长了许多。 走了许久, 远远的,似乎看到一道白色的虚影。 司娆加快脚步向前,近乎小跑起来, 渐渐地甚至用上了轻身的步伐,身如鸿羽一般飘然而至。 走到近前她才看清,那一道白色的虚影, 并不是旁的什么, 而是一柄剔透得近乎透明的长剑。 长剑斜斜插在镜湖之上,和无色澄澈的镜湖近乎融为一体。 周身隐隐逸散出极其精纯的灵力, 虽然此前从未见过这剑,可在这一刻, 司娆却感到一种莫名熟悉之感。 司娆缓缓伸出手, 看见剑身之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眉心是一点极盛的幽浮花印记, 散发着明亮而恒定的重紫光芒。 恍惚间,她的影子似乎与某个高大的影子重合。 苍淮? 司娆微微偏头, 那一道影子却不过像是一道幻觉, 转眼消失不见了。 那一道周身剔透的剑感知到她的存在, 剑身隐隐嗡鸣起来。 …… 厄命珠急得团团转,望着天空凝结不散的紫气,心中头一次生出颤抖之意。 “疯了,真是疯了……他怎么敢!” 厄命珠本是在婚宴当日就离开了玄音城,不想留在这里迎接坏消息。 自己找了个山洞缩着,封闭五感。 却不想第二天一早就被魔主的人抓了回来。 厄命珠被抓回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茫然,可直到看见司府上空紫气凝结不散,天际隐隐可见点点浅金的霞光。 这是天道赐福。 是神陨或是神诞之时,反哺天地的一道强悍福泽。 本就是世所罕见的神迹,自万年前神陨,整个修真界的灵气狠狠充盈了一段时日,这些年来又逐渐稀薄。 可这一道天道福泽,却能让整个修真界再次焕发生机。 魔主从前没见过这等场面,却也知道他看着不靠谱,却是当今存世时间最长的生灵,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定知道。 司娆与苍淮所在的新房,被笼罩在数道古老的法阵中间,旁人无法靠近分毫,就连他们也只能远远地看着。 司府的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都围了出来,望着天空的祥瑞目露欣喜。 “只有神陨之日……”厄命珠望着天际浓郁的紫气,面色灰败,“才会出现的天道赐福。” 他曾经不顾苍淮的意愿,填补了他空荡荡的胸腔。 此时唯有他的感知才是最敏锐的。 正是三伏天的白日,他却感到周身发冷,整个人都仿佛沁在冰窟窿里。 而感知的另一端却空落落的,感知不到分毫气息的存在。 厄命珠神情有些空洞,怔忪地坐在地上:“这样的天道赐福,不是神陨便是神诞,你觉得哪个更有可能?” 魔主的表情霎时间变得凝重起来。 这天底下唯一的神裔不就在里面吗?自诸神陨落之后,世界早无神明。 - 司娆站在长剑之前,幽浮花之印在眉间明明灭灭。 丹田之内,灵流加速运转,那些精纯的灵流不知来源何处,却一刻也不停歇地在体内滋长,像是被引导着一般,自发地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又一个周天。 那股陌生却又熟悉的灵流仿佛在她体内扎根了一般,不断充盈着自身。 肉眼不可见的紫气自身上散发出来,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如同雨后破土的春笋不断地拔高。 而司娆清楚地认识到这些境界无法用修真界原有的境界来衡量,一些更古老更晦涩的文字如同点点溪流一般汇入她的脑海。 伴随着这些浅金色的古文字涌入脑海的,还有苍淮曾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他告诉她神界的隐秘,告诉她那些古老而早已流失的传说,都当做是睡前小故事一般说与她听。而此时,他说这些话的神态、语调连同那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嗓音都合着这些文字一同涌入脑海,变成了更形象具体的图画。 刹那间,司娆仿佛看见了星河斗转。 “轰——” 伴随着一声炸响,小院之中烟尘弥漫。 众人听到一声清越长鸣,伴随着漫天的霞光陡然变得盛极,转而落下一道充盈着灵力的金色吉雨。 沐浴在这一场金色的灵雨之中,周身的毛孔仿佛都舒展开了,连空气中的灵力都肉眼可见地浓郁了许多。 霞光盛极亦不衰,围绕着小院好似一匹自空中垂落的长长霞帔。 这里的异样,远远的也吸引了邻近各大仙门的注意。 不仅仅是天空中的祥瑞景致,还有周围的天地威压都变得很不一样。 一时间,消息如雪片般飞满了整个修真界。 众人得知玄音城的变故,有不少前脚离开玄音城的仙门又转头回来,留在距离玄音城不远的地方观望。 天空中蔓延开来的霞光,那股沉重而古老的气息,宛如一种血脉压制,在众人心中巍巍然如同一座大山般横亘在心头。 那种心悸的感觉,仅仅只是远观,也能猜想到这样大的动静是跟谁有关。 发生了什么? 数不清的疑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可是同样想不通的还有刚从心境之中出来的司娆。 她站在满目疮痍的烟尘之中,需知刚刚她不过是朦胧中刚醒,想要扶着床边坐起来。 却不想只是微微一抬手,就仿佛有一股不可控制的巨力从掌心之中倾泻而出,将整个房间都轰成了废墟,只余下脚下站着的这片地还是完好的。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8节 “怎么样了?” 有两道身影匆匆落在她的身侧。 自司娆苏醒的那一刻起,整个小院的封印和大阵便在刹那间解开了。 迎着面前站着的女子,她分明只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白裙,眉眼间如同霜雪般澄澈,两人却感到一种莫大的压制力自她身上蔓延开来,一寸一寸幽深而恐怖地笼罩全身,仅仅只是靠近,都感到胸闷气短,浑身冷汗涔涔。 魔主骤然间被这股威压压得吐出一口血。 他的眼中目露一丝骇然:“你……” 司娆见他经受不住的模样,微微蹙眉,有些不习惯地收起外放的威压。 “尊上呢……他,他……” 厄命珠抬眼望去,确信这个小院之中的废墟只剩下了她。不见另一个与她一同走入新房之中的男子。 半晌之后有一个白净的小男孩从司娆身后走出。 厄命珠看清他的脸,发出一声惊呼。 “宰怨?!”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作者有话说: 家里的事情基本了结了,会在接下来恢复日更到完结,和新书同步更新。接档文《渣了天道后我跑路了》8.29开坑! 为长时间的消失向大家致歉(鞠躬) 第76章 在无尽海底, 众人第一次见到宰怨化形。 可在那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见到那个化形的小孩,连同那一柄漆黑的长剑也再未见过。 可无论如何, 当时的宰怨,绝不是现在的模样。 现在的宰怨好似是冰雪雕刻出的小仙童, 原本总是显得有些阴郁的长相也化去了不少, 透着股不进凡尘的仙灵气。 “我怎、么?” 他抬了抬眼, 对着厄命珠没好气的说道。 这是这一说话,还是原先的味道。 厄命珠好似是松了一口气, 又好像是怅然若失。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司娆微微蹙眉,自然也感觉到不同。 在那一片镜湖之中, 看见斜斜插进去的长剑,便感到一丝熟悉。 但在第一时间,她竟然不敢认。 不怪她, 主要是曾经那一把长剑, 看着便是满身怨气与煞气,叫人不敢多看, 仿佛多看两眼都会被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吸进去一般。 可是如今,别说那些骇人的怨气与煞气尽数散去, 整个剑身也变成了冰雪一样澄澈的颜色, 浑身透出一股清正之意。 唯独一样的是, 那一股剑意, 还是如从前一样,孤绝、凌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先走。” 司娆的神识无意识的延展开来, 就几乎能覆盖住整个玄音城, 那一刹那也感知到了不少善恶不明或探究或好奇的打量。 她微微闭眼,感觉无数嘈杂的声音都涌入识海,只要她想,远在数十里之外的草叶颤动的声音都在耳边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适应了好一会才能免去那些无关紧要声音的打扰。 在多道神识的关注之下,司娆本可以轻轻松松地隔绝他们的探视,但她对着突然拥有还不能完全掌握的力量有了几分忌惮,深知可能她的原意不过是隔绝窥探,却有可能给他人神识带来无可避免的损伤。 “走。” 须臾之间,周遭环境骤变。 她下意识用出的,是曾经苍淮用过的神行千里的本事。 不过一个眨眼间,已经从玄音城到了魔域深渊里。 她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再一次回来又发现这里变化也不小。 司娆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疲惫。 见她也是一副状况外的神情,而小院之中只出来了她一个人。 厄命珠和魔主对视一眼,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敢问……” “您现在是什么境界?” 魔主试探地开口问道,言谈之中已经小心翼翼地用上了尊称。 厄命珠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狗腿子,没骨气! “我亦不知。” “只知道这是无法用……”司娆斟酌用词,“无法用修真界的境界衡量。” 她话未说完,但两人已经听懂了她的话外音。 “宰怨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身上的气息,怎么全然变了。”厄命珠围着冰雪一样的小童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宰怨的身上,从前是藏也藏不住的怨气与煞气,让了见了便不敢靠近。 可是此时的宰怨,换了不认识的人来,定然一眼就心生亲近。 “我进了心境,一进去便看见宰怨完全变了个模样,而且……” “它成了我的本命剑。” 司娆原本的剑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凡剑,连法宝都算不上。更是在之前被折断了。 宰怨正色,一字一句吐词清楚地说道:“苍淮曾数次遭遇天罚雷劫,并不施法阻挡,反囚天罚紫雷为自身淬体。” 宰怨眼角耷拉下来,似是回忆起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也日日陪着他一起被电。” “他以紫雷洗去怨气、煞气,取来世间的初生灵物为我重塑剑身,才有了我如今的模样。” 宰怨晃了晃脑袋,以本体形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把干净得近乎透明的剑,澄澈得没有分毫杂质,比起天池里的水还要剔透。 任是谁来看了,都要眼前一亮,夸赞一声好漂亮的剑。 当时的宰怨是神冢怨气凝成,生得有些简朴,他大抵也没有什么用心雕琢的想法,看起来有些粗糙。 而眼前这把剑,却无一处不精致。 内里蕴藏的磅礴力量,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数道禁制与阵法如同水流、如同冰裂的纹路,嵌在剑身之中看不出痕迹。 厄命珠沉默了。 “他倒是大度。” “引天罚雷劫淬体,甚至反囚天罚雷劫,行事如此恣睢,不死也难解天道之恨。” “他敢做下这样的事,怕是早就做好要身死道消的准备了。” 司娆坐在原地,感受着体内原本属于他的力量,心底一片空茫。 “他这是为什么?” “这还不明白吗?他觉得自己来路不正,动不动就引来天罚,而且天罚一日强过一日……” “天地的意志都容许他存留于世,他怕是早就有了向死之心。” 司娆默然,这点她倒是清楚。 那个人好像对活着向来没什么实感,时常做出一些近乎自虐的行径。 “刚好又遇到那人下的同心结,要两人结契才能解……”厄命珠在原地踱步,他成为他心脏的一部分,这段时间的相处之下,自认也能把他的想法摸个七七八八。 “若他是神明,你二人结契便是共享寿命,天地同寿。原本那些老不死的东西自然不会愿意,可是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他应该不会不愿意。” 厄命珠有些懊恼:“我这些日子一直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他明明看起来很在意你,没有道理不同意这件事。” “除非他觉得,他根本不会长久地留存在这个世上。” 是啊,他原本应该已经死了。 是一个契机让他得以留存在这个世间。 但是天道容不下他,处心积虑地想要诛灭异类。 不断降下的天罚,都是天道的示警。 他早已察觉,这个天地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也无法强留这个人间。所以他早就心存死志。 而在死之前,他做的最后两件事: 一是与她成婚; 二是强行忍受雷劫淬体的痛苦,将宰怨洗得干干净净。 他与宰怨近乎是一体的。 他们从神冢诸神陨落的怨气之中诞生,原本的来源就是无尽的怨气。 而他,却要生生地将这种不干净的气息抽离,留下一把干干净净的剑。 留给她。 司娆下意识的摸了摸锁骨,那里有一道浅不可见的齿痕,自醒来之后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可她记忆的最后一幕,却是苍淮珍而重之地在那里留下啃噬的痕迹,又似是不忍,动作变得极轻极轻。 “同心结,本是为了献祭。” “两人结契可解此蛊。”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99节 “而他……” 厄命珠蹲在地上,察觉了那些时日那人身上的异样:“逆转咒术,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给了你。” 献祭。 司娆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 她拥有了苍淮的力量,继承了他一些记忆深刻的片段。 她看到他无涯的生命中,白驹过隙,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走,大多不过一个模糊的面容。 唯有她,唯有她。 明明认识的时间不长,却在他仅存的记忆里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魔主回过味来:“意思是,咒术逆转,尊上反而成了祭品,而收到祭品的……” 他当即肃了神色,行了一个再庄重不过的礼:“吾代魔域子民,恭迎魔域新主!” “吾等愿忠心侍奉主上,成为主上最虔诚的信徒,将主上的福音带向五湖四海,让整个修真界都匍匐在主上身下!” …… 好熟悉的台词。 总觉得依稀仿佛曾经听过。 厄命珠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身上:“滚!” “狗腿子、墙头草!” “魔域深渊寸草不生,魔息影响着魔域的每一个子民,唯有主上才有涤清一切的力量,引领我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既然尊上已陨吗,主上切记不可沉浸在悲痛之中,尽快振作起来,承魔主遗志……” “唔、唔唔唔!” 魔主的话戛然而止,未说出口的话被封在嘴里,再无法吐露半个词句。 待人向来宽和的少女,此时蹙着眉,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杏眼之中好似夹杂着风雪。 本来还有许多话想说的魔主,顿时感觉被噎在喉咙里,无法再多说半句。 好可怕的眼神。 也…… 好像。 魔主甚至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司娆皱眉,觉得他们太过吵闹。 几人尚未回过神,就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出了殿外,沉重的大门“嘭”地在眼前合上。 宰怨通体剔透的剑身呆滞了片刻。 他自觉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在紧闭的大门前犹豫片刻,试探着往里面探了探。 没有阻碍。 宰怨化作一道流光钻了进去,陪在司娆身侧。 司娆这一待,便是一个月。 那沉重的大门始终紧闭,没有要打开的痕迹。 厄命珠一直在门口守着,面色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魔主时常深渊魔域两地跑,时常带回来一些外界的消息,并且向司娆请罪,请她原谅。 但是门始终关着,里面没有分毫动静,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一般。 司娆在做梦。 苍淮做事太过干净,当他做出这个决定,便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挽回的余地。 他是铁了心要消散在这个天地间。 司娆学会了上古的造梦术,借着他残存的记忆片段,一次又一次的造梦,还原那些片段之后的完整记忆。 造梦,十分耗费心力。 饶是司娆继承了苍淮留下的力量,仍然有些支撑不住,时常昏昏沉沉。 有时醒来甚至分不清是身在梦中,还是梦外。 又一次醒来,司娆靠在床头,感觉头颅好像要炸裂一般的隐痛。 “宰怨,你说他为何要如此?” 躺在一旁的长剑沉默不答。 这样的问题,司娆已经问过无数次。 她只是想不明白,也不曾指望从别人口中得到什么答复。 她只是不明白,为何苍淮做下这样的决定,甚至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就孤注一掷地去死。 留下她继承他的全部力量活着。 于是她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他还在,会是什么样。 于是她每一次从造梦术中醒来,望着周遭的一片空旷,心中皆是惶惶的寂然。 “宰怨,我有点想他。”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诸神陨落之后, 存世典籍大多失传。 那些记载着神族隐秘、术法、阵法的典籍早已淹没在时间的长流之中,随着众神的陨落一起掩埋。 所幸苍淮的记忆虽大多不过是一个片段,但他记性甚好, 每一次施展造梦术,司娆都能完整地将那一段记忆还原出来。 她走过九重天上的每一级台阶, 路过每一个或是行色匆匆或是闲适的仙神之间。 她也亲眼见到了, 那一段在苍淮口中不过寥寥数字, 却长达数年的黑暗历史。 对于曾经的神界,哪怕是苍淮留下的记忆也不过仓促一面, 就被父母送往了神族禁地之中。在之后大部分的记忆都是新的仙界。 所幸诸神陨落之后,大量典籍流失,但在彼时的仙界还是留下了只言片语的记载。 之后, 司娆只反反复复地对着同一个记忆碎片用造梦术。 她长久地在仙界藏书阁行走。 造梦术是基于苍淮的记忆还原的。 里面的很多书没有文字,是苍淮未曾看过的。 而有文字的典籍,大多都是完整的。从开头到结尾, 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 司娆抚摸着典籍上的文字, 想着当时的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境,怎样的动作, 怎样的神态。 “宰怨,书上说, 神族不死不灭。” “纵使肉身消亡, 而元神永存。” 这一次, 在织造出来的梦境之中待了太久, 出来的时候,司娆险些一脚踩空下去。 宰怨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可神冢里的那些……不也没能活下来吗。”宰怨喃喃道。 司娆摇头:“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过, 当年他进入神冢, 便是以元神的形式, 也曾在里面看到很多老前辈对他说话。” “但是他们……” 司娆蹙眉,感觉这样说好像不太好,但也找不出合适的词句。 “但是他们都有些疯魔了。” 他们心中存了太多东西,太多的欲念,和太多的失去,所以他们才有那般强烈的欲望想要复仇。 于是有了后面复生的苍淮。 宰怨的眼神澄澈如琉璃:“肉身消亡,元神会日复一日地在同一个地方游荡。执念深的,会日复一日地重复执念中的一幕,执念浅的,便是任由记忆渐渐变淡,直到完全消失。” “等生前的记忆全部忘却,元神也就‘消亡’了。” “纵使还存在,剩下的也不过是一团无知无觉的气。也不能算存在了吧。” 宰怨一板一眼地说道。 他是和苍淮一同在神冢的无尽怨气之中诞生的。这些关于神族元神的事,旁人或许不清楚,他却见过了太多。 他说的话,司娆好似全没听进去,只是抓住了一句话:“你的意思是,苍淮的元神也可能还在?” “……” “是,但是……” 宰怨的话,再次被打断:“当时我醒来,周遭很干净,没有他的元神存在的痕迹。” “既然他当日死后,元神回归神冢,说不准现在他也……” 司娆眼前一亮。 宰怨瞪圆了眼,不知她在兴奋什么:“但神冢,早已被毁了。” 元神有地方可去的前提是有元神保留下来,而天道容不下他,他自愿献祭,将一身修为力量乃至血脉都赠给眼前人。 这种献祭之术十分霸道,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如今就算找到一缕残存的元神又能如何? 他已经死了。 宰怨抽了抽鼻子。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0节 他是剑灵化身,出世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苍淮。 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都是他和苍淮待在一起。 就算很长一段时间里,苍淮都不喜欢他。 甚至有些讨厌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很久很久。 他身为剑灵的情绪本该是淡薄的,更何况他走之前重铸了他,用初生的朝阳之晶、初雪之晶、潮浪之晶铸成了现在的剑刃;还给他找了一个极好的主人。 这个主人说话温声细语,脾气很好,心底里也是一片云淡风轻的和缓风景。 他应当是开心的。 他应当是开心的。 但在司娆提到神冢的时候,饶是宰怨也不由地生出了一丝想法。 若是他元神还在…… …… “魔域真是太过放肆了!” “这不过才几天,我们连情况都没摸清楚,他们已经在准备大肆修建女神像了,做人哪有做到他们这个份上的,简直有失体统!” 几个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的,就差把‘魔域人怎么这么舔狗’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覆寒溪作为被临时推举出来的仙门首领,辈分远远不如面前的几人,此时听着他们争吵也是不发一语。 “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从魔域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属实……” “那一位确信是已经身陨的话,眼前拥有他的全部修为的,是我们中域的修士,如此想来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们中域的正道修士,还能向着他们魔域不成?” “是,她是我们中域的仙门子弟不错,可是她人都已经住到魔域深渊里去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摆明了心向着他们吗?” 覆寒溪缓缓打断了他们的话:“几位,现在说这些负气话有什么用?” “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处理。” “我们是继续放任不管,还是任由魔域人继续这样争取……我们的仙门子弟。” 他强调了“仙门子弟”这四个字。 但是众人莫名有些心虚。 那个人是他们加在一起都打不过的存在,如今继承了他全部修为的女子,他们自然也是远远赶不上的。 可是让他们放下身段,也像那些没皮没脸的魔域人一般,低眉敛目地讨好一个小辈…… 他们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众人沉默不语,覆寒溪道:“当今修真界的最强战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一位了。” “诸位是打算,就让她这样彻底倒戈向魔域?” “那些力量,她到底继承了没有,又继承了多少,这我们还不知道呢!难不成就这样像那群魔域人一般讨好她吗?” “那位陨落之后,天地间的灵气骤然浓郁了不知凡几,假以时日,我辈未必就不能超越。” “但,无论如何,那也是我们仙门的人,绝不能让她就这样一直留在魔域深渊里!” …… 深渊里殿门紧闭,厄命珠在外面守着,身上都快被周遭的奇花异草腌入味了。 魔主还是雷打不动地每日都来,纵使里面的人没有一次回应。 “神像已经在修建当中了,建成之后,魔域子民会每日朝拜,我等虔诚的信仰之力必定能助尊上的修为神行千里!” 魔主继续表忠心道。 厄命珠:“……” 见他这副表里如一的狗腿子模样,原本有许多要吐槽的话,此时觉得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臣民渴盼能见到神尊天颜,还望神尊莫要沉浸在悲痛之中,早日出关,引领我辈走向光明的未来。” 瞧瞧,多么不要脸。 纵使司娆什么都没说,他却好像已经成了司娆最衷心的属下。 “吱呀——” 沉重的大门打开了。 两人皆是眼前微微一亮。 “我去一趟神冢,或许能找到他留下的元神。” 司娆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 厄命珠皱眉:“可是神冢已经毁了。” 诸神陨落之后,世间仅存的两处与神族有关的地方。 一处是神冢,一处是神族禁地。 神冢在苍淮出世的那一日,被铺天盖地的黑气吞没,从此堕入虚无。 神族禁地封印着厄命珠,纵使他现在无害得像个老妈子,他也是实打实地在禁地里待了万万年时光。 禁地也被苍淮亲手毁去。 在他离去之前,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神族相关的东西。 司娆却仿佛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去看看。” 从前的苍淮便是神出鬼没,如今继承了她的力量,那个曾经的少女好似也学到了他身上的坏习惯。说完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厄命珠撇了撇嘴,看着和他一同被落在原地的魔主道:“如果这是你我二人侍奉的君主,那我们就是不受宠的臣子。” “她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身边也只带着那把剑。”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司娆时候的模样。 哪怕是在危机四伏的局面下,她的眼神仍旧如同水波一般明澈,干净得一眼就能看得到底。 正如同此时…… 苍淮送给她的那一把剑一般。 可现在那双温柔的眸子里的水波散去,变成了封冻的冰层。 自那天过去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她笑过了。 那双总是含笑的双眼仿佛随着漫天霞光的散去一同掩埋了。 魔主却没有分毫被丢下的失落之感,眼前反而愈发明亮:“太像了。” “没有那么暴戾,性格还继承了前任的果决……” “这就是我魔域毕生追求的明君啊!” 厄命珠:“……” 没救了。 他原本还想说,虽然他尸骨无存,要不要给他立个衣冠冢。 可看着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靠谱的。 一个还寄希望于神冢,希望能找到元神;一个根本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谁,甚至隐隐庆幸换了个脾气更好的主上;再另一个…… 刚化形没多久,就被抓起来天天被雷劈的小傻子。 现在也只知道别人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没有半点自己的思考。 哎,这人世寂寥。 现在还保持着清醒的,只有他厄命珠一个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 司娆曾在苍淮的记忆里看到过神冢所在的位置。 虽然在那之后被彻底毁去了,但循着本能还是找到了神冢的所在。 曾经的神冢肃穆而庄重,寻常人等不能踏足。 而此时,却不过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荒山,连灵力都不比其他的地方浓郁多少。 那些什么古老的禁制、封印,都变成了残破的石头,上面长满了青苔,再找不到半分古老血脉留下的压迫之感。 这个地方毗邻魔域,在距离荒山不过数里的地方,甚至有一个魔域人聚居的村落。 司娆漫无目的地在荒山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感知到半分熟悉的气息。 “小女娃,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驼背的老婆婆出声问道。 司娆情绪不佳,在那一瞬间周身的威压不受控制地外放出去。 老婆婆被压得弯了腰,发出一声闷哼。 她容颜苍老,五官长得有些怪异,但眼神之中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慈祥。 司娆察觉到,连忙收敛了威压,垂眼低声道:“没事,老婆婆。” “我在找人。” “找人?”老婆婆对刚才那股可怖的气势还有些心有余悸,可是看着眼前的小女娃面相可亲,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怜爱上前攀谈起来。 “你在找谁?老婆婆我啊,一直住在旁边的村子里,全村的小伙子我都认识,不如你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小伙子负了你,老婆婆定将他带到你面前,打一顿让你出出气。” 老婆婆笑呵呵地说道。 “负了我?”司娆有些迷茫。 “可不是么,你这个小女娃就差把情绪写在脸上了,”老婆婆苍老的眼睛里仿佛能洞悉人的情绪,“这些小年轻啊,总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1节 负了她? 这么说也并不形象。 毕竟他献祭了自己,让她拥有了浩瀚的力量,举手投足便可以让众人俯首。 可司娆握紧了拳头。 他这样做之前,可有问过他的意愿? 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就这样一厢情愿地逆转咒术,自己一个人永堕虚无…… 难道她会开心吗? “哎哟哟,小姑娘……”老婆婆见眼前人一副要哭出来了的模样,连忙道,“没事的、没事的,你长得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姑娘,哪里会有人狠得下心抛下你?” “快别哭了。” 老婆婆上前两步,将忽地控制不住情绪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 司娆原本只是无声哭泣,任由眼泪横流。 却在闻到老婆婆身上的皂香时,眼泪一时决堤,不受控制地哽咽出声。 “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他了……” “婆婆,我该怎么办?” 那个司府走失的小女孩,回到家时,父母已经不是她的父母。 她活在那个一家人和睦的家里,却仿佛没有家人。 直到在长哭崖底,遇到了那只美得不像人间产物的水妖。 他们一直在一起。 于他而言,不过是无涯生命中短暂到无法计数的一段时间。 于她而言,却是短暂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段珍贵回忆。 她只有他了。 可是他不要她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连做下这样的决定也没有顾及任何人的意愿。 司娆本来想,若是找到他,一定要对他不假辞色,让他好好认识到这种行为绝对是错误的。 可是这偌大人世间,一个人在天道意愿之下魂飞魄散,她再也无法寻到他的分毫踪迹了。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曾经的神冢旁, 有了一个宁静的村落,这里的住民不多,不过几十户, 因为距离深渊较远,这里的人受到的影响比较小。 “听说深渊里的魔息已经干净了, 有一位天上来的神女住在深渊里, 镇压深渊魔息……” “原来是这样么?我说怎么最近修炼的时候没那么痛了。” “我去城里, 看到各地都在修建神女的神像,等修好之后, 我们也要定期去朝拜。” “嘿嘿,不管是谁,能净化深渊里的魔息, 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哩。” 两人坐在池塘边上闲聊,水中倒映出的脸,长得有些奇形怪状。 “真好啊, 深渊里的魔息干净了。等下一辈, 下下一辈,就能长得……” “唔, 好看些了。” 他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看起来有些憨厚。 “娃也不用多好看, 生来无病无灾, 能顺顺利利地长大就好哩。你看那些中域人个个模样都生得好, 不也心狠手辣的。” “是哩,无病无灾就好。希望他们不再用承受魔息的痛苦了。” 司娆住在老婆婆打扫出来的房间里, 没有留心听, 但旁边两人的对话还是飘进了耳朵里。 住在村子里的人不多, 年轻人更是没有几个。 老婆婆给她倒了一碗水,开始详细地给她介绍村子里的每一个年轻人。 司娆捧着水安静地听着,听完轻声问:“老婆婆,你在这附近住了多少年了?” “老婆子我啊,自出生起,就一直住在这里,”老婆婆脸上笑得和蔼,“他们现在年轻人时不时还跑到镇上、城里去玩玩,自从那老头子走了,我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 司娆看房间里的摆设,什么陈设都很简单,却打理得很干净,看起来井井有条,给人一种很舒服温馨的感觉。 “那你这段时间,可有感知到什么不对?” “身后的山上有传来什么异动吗?” “异动?”老婆婆目露一丝疑惑。 司娆点头。 身后的那座山,据说是曾经的神冢所在地。但是因为曾经被毁过,又经年累月地不再使用,早已经没有任何气息留存。看上去不过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荒山罢了,连特别点的气息都没有。 可若是苍淮曾经来过,不管是什么动静,神冢再启,总归是有一些动静的。 怕的就是,神冢早就没有接引神族亡魂的功效了。 那一片山上,什么特殊的气息都没有,干净得厉害。 “奇怪的响动倒是没有听见过什么……只是最近提前进入了汛期,晚上常常打雷下雨,好大的动静。” 司娆垂下眼,望着手中捧着的水碗,不再说话:“是么。” “怎么了小姑娘,你和你的情郎,是在那片山上走丢的吗?” “不是……”司娆顿了顿,“是我的夫君。” 司娆暂时在这村庄里住下了。 早晨天不亮的时间便去神冢的遗址了转一圈,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到老婆婆为她收拾好的房间里。 村子里的年轻人也发现村子里来了个陌生的少女,生得昳丽多姿,好似天上来的仙女。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好些小伙子时常悄悄地偷看她,或是采来带着晨露的野花放在她的窗头。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仙女,眼里总是积蓄着一点轻愁,似是下雨天蒙了一层雨雾的湖水,里面的水意好似就要漫出来了。 几人想靠近,却又不敢轻易冒犯。 老婆婆赶走了在篱笆外探头探脑的小伙子,看司娆今日去荒山又捡回来几块看不出原样的石头,上面刻着些鬼画符似的文字。 少女蹲在地上,一块一块地仔细将石头拼凑在一起,复原原本的文字。 老婆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上面的文字不知是什么,好似有什么勾魂摄魄的术法,只看一眼,便感觉头疼得厉害。 “不要太累了,给你煮了一碗甜汤,等会放凉了喝。” 司娆绽出一个浅笑:“谢谢婆婆。” 时间过去太久了,司娆都险些忘了,她曾经也是无法直视这些文字的人之一。可是现在,一看到这些晦涩难懂的文字,脑海里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他们的意思。 这便是苍淮赠与她的能力。 如同神族禁地篆刻了繁复的阵法与碑文一般,在原本的神冢也有许多记下陨神生平的碑文,或是一切其他的祝祷之词。 相比起禁地里多得近乎能看花眼的封印和阵法,这里留下的文字都相当于是一些传记和小故事。 整理了好长时间,关于那些远古大神的故事听了一耳朵,司娆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今夜好似要下雨,晚上就不要去山上了吧。”婆婆在窗外说道。 司娆望着眼前拼在一起的碑文,缓缓道:“我会注意的。”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电光划破长空,伴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雷声,硕大的雨滴密密匝匝地砸在地上。 司娆停顿半刻,感知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缓缓站起身,推开窗。 窗外,粗壮的紫电如同虬龙,狰狞蔓延,电光几乎蔓延到整个天幕。 司娆的手颤了一下。 这是天罚雷劫。 这不是什么普通的雷雨天气,这是她曾经见过的,落在苍淮身上不止一次的天罚雷劫。 手边的宰怨隐隐震颤,发出一声嗡鸣。 没有谁能比他更熟悉这紫雷劫,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就是在这紫雷的洗礼下感受痛苦。 “去看看。” 雨夜里,一道娇小的身影掠夜而出。 满布天幕的紫雷近乎照彻长夜,身在偏僻村庄的人们认不出,只当是稍大些的雷雨天气。司娆循着铺开天幕的紫电找去,但这怪异的天罚,却并没有落在任何一处。 既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落在荒山,甚至天罚雷劫之中那一股冥冥的气机锁定也感知不到来源,感知不到去处。 这道雷劫,就好似是凭空出现一般。 “怎么会这样?”司娆近乎在片刻的时间里将雷劫覆盖的地方转了个遍。 这看着可怖无比的雷劫,在天上凶狠地劈了半晌,却没有落在地上。 连半棵小草,半块石头都没有烧焦的痕迹。 雷劫响了半夜,司娆也找了半夜,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大雨冲刷之下,司娆没有用灵力护身,几乎被淋成了落汤鸡。 宰怨也化出人形站在他身边:“我确定刚才的气息,就是天罚雷劫。” “可是怎么会这样?”司娆喃喃自语,看着眼前如同串珠一般落下的雨滴。 “天罚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雷劫又是落在了哪里?” 宰怨亦是不解。 司娆带着一身水汽,回去问老婆婆,这雷劫一般多久出现一次。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2节 老婆婆说,这雷电的出现没有规律,有时候连着好几天都打雷下雨,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一次。 初时村里人见到阵仗如此罕见的雷电都觉得害怕,疑心是惹怒了天上雷神。 但见得多了就发现,这雷电其实并不伤人,不过看着可怕些,声音大些,其实对人并没有什么损耗。 虽然没有找到什么结果,但司娆的心却隐隐有了一种感觉。 天罚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这世间能得天道如此容不下的人,只有一个。 往常天罚雷劫出现的时候,往往恐怖的威压绵延数十里,可这几次出现的雷劫气势虽然恐怖,却并没有太强的威压。 所以…… 或许那些威压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又看了两次雷劫,还是没有找到雷劫劈向的地方,司娆传信给了厄命珠,让他过来看看。 虽然他看着不是很靠谱,但说到底活的时间长,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端倪呢? …… 在一片虚无之中,周遭都仿佛是浓得看不见一点颜色的黑。 浓稠到透不出一丝光的黑暗,往往能将人逼疯。 苍淮的元神在此处游荡了不知多久,在无尽的孤寂与黑暗之中,这一点仅存的意识也会逐渐消无。 他很快就要长归永夜。 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唯有偶尔出现的雷劫才能带来一丁点响动。神魂烧灼,感知到生命在如同烛火一般燃烧之际,苍淮的思维似乎都变得有些迟钝。 他开始想一些比较久远的记忆。 开始想一些关于她的记忆。 他想,宰怨已经被洗得很干净,上面没有他的气息了,她会喜欢吗? 又想,她此时一身修为,强大无匹,世间应当没有人能欺负她了。 她如今想去哪就去哪,如果司府待得不开心,还可以去深渊住,深渊住得不开心,还可以有别的地方…… 她生得好看。 笑得好看。 还会遇到一个爱她逾生命的男子…… 游荡到几近麻木的神魂,感知到一点后知后觉的痛意。 …… “这样的情况,有可能雷劫是落在了别的地方。” “神族的神魂太过强大,哪怕是仅存的神识,若是长久地在人间游荡,都恐怕会对人间带来灾祸。” “神冢被毁之后,那些仅存一点意识的神识,都一同永坠虚无。” 司娆皱眉:“虚无?” “雷劫每次落下的时候,天空都有一瞬间的扭曲,我之前以为是太过强大的雷劫,造成了空间的扭曲,但此时看来,有没有一种可能……” “雷劫劈到了另一个空间里?” 几人对视一眼,那一刻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了猜测。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哗啦” 司娆湿淋淋地从水潭里起身。一站起来, 身上的未干的水分便被灵力蒸腾干净。 青丝披散,面色苍白得过分。 不过一晃眼的工夫,厄命珠便出现在眼前:“找到了吗?” 司娆摇头。 不出意外又是这样的结果。 厄命珠有些失望, 但近乎已经习惯了。 自从发现那些天罚雷劫会劈向另一个空间之后,司娆便尝试着神魂离体进入那另一个空间。可那是一片没有时间、没有声音、没有光芒的虚无之地, 神魂一进入其中便会迷失方向。 时间荏苒, 已经过去了近一年。 “那天罚雷劫落下的间隔已经变得越来越长, 有时候两个月都见不到一次了。”厄命珠皱了皱眉,眼中的情绪有些难以言喻。 “若是等到雷劫彻底不再出现的那一天, 恐怕就是他的神魂彻底消散的时候了。” 司娆面色苍白得过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神魂长时间离体,本体会快速衰弱。她常常独自前往那片虚无之中找人, 但那空间好大,一缕渺小的神魂在其中如同沧海一粟。 “快了,我能找到他。”司娆咬牙道。 从前还要等到雷劫出现的时候才能找到那个空间的入口, 可是去的次数多了, 司娆仿佛也找到了后门。不用等雷劫出现便能自发的进入到那个空间里。 见司娆眼睛一闭,似乎又要浸入数种罕见灵药凝成的灵液之中。 厄命珠连忙拉住了她, 他的眼神忧心忡忡:“就算找到了他,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做……” “你现在的状况太差了, 如果还这样连续的神魂离体, 我怕你先支撑不住。” “还是先出来休息两天, 正好魔主有事找你。” 司娆揉了揉眉心, 那种神魂离体的痛苦,因为持续太久, 此时已经隐隐麻木了。 就算寻到了最罕见的灵草混合成药液, 来缓解神魂离体带来的损伤, 但到底还是赶不上她没日没夜在虚无之中寻找带来的损耗。 思索片刻,司娆微微点头。 不过一年的时间,这个魔域偏远的小村落已经大变了模样。在村前修起城墙,房舍都经过了改建,看起来如同城里一般。 附近还落下了好几座聚灵大阵和防护大阵。 好些从前见都见不上面的魔域高层,像是回自己家一样熟练地往村落里钻。 老婆婆原本苍老的体态也已经改善了许多,身形看起来仍旧有些矮小,但面上却显出一种红润而健康的色泽。 她已知道了司娆的身份,但更知道她这段时间来的辛苦,看着司娆从房间里出来,将熬了一夜的甜汤端给她。 “婆婆,辛苦了。”司娆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老婆婆摇了摇头:“要说辛苦,最辛苦的还是尊上哩……那群小子,明知道尊上已经这么辛苦了,还总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来惹尊上烦心。”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鸡毛蒜皮的事,”魔主欠欠的声音从一旁斜插进来,“那都是攸关魔域发展的大事!” “少在这摆威风。”司娆白了他一眼。 魔主低眉敛目:“好嘞。” 因为司娆长久地留在这寻找苍淮的神魂,魔主斥巨资在这小镇设下了通往魔宫的传送阵,方便往来。 几人踏入传送阵,身形转眼消失。 经过魔主多年的小心经营,原本显得有些家徒四壁的魔宫再次辉煌了起来。各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也不管放在一起相不相配,全都堆砌在一起。 一进来,司娆险些被里面的金光闪瞎眼。 “你的审美真是又提升了。”司娆闲闲地说道。 “过奖过奖,都是尊上教得好。” 一直在魔宫里吵得不可开交的大长老见到女子的身影,连忙停下争吵,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尊上!” “尊上,中域那群人又来了,吵嚷着要见您。”为首的老头长得有些奇怪,此时说话的语气还带着几分委屈。 “我们都挡了好几回了,因为您的命令又不能跟他们打一架,只能看着他们在深渊外面徘徊,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司娆道:“左不过是那些话,让我不要一直待在魔域,应该择一处中域灵秀之地建府。” 这些日子中域那些老顽固像是突然开了窍,也不像往日那般非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话做事好歹有了几分人气。 如今说的话,虽然仍旧有些冒犯,但是比起之前他们说的那些话,好歹听起来像是人说的了。 “魔域的魔息已经拔除干净了?”司娆的指尖点了点魔主宝座上的狮子头,淡声问道。 “托尊上的福,早已经干净了,”为首的老者面上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深渊魔物没了赖以生存的魔息,已经逐渐变得虚弱,隐藏在密林之中,鲜少出来作乱了。” “既然深渊已经不再是挡在魔域与中域之间的界限,你们对日后有什么想法?” 想法? 几人对视一眼,有些摸不清上首这位的意思。 “魔域与中域,界限森严,以一道深渊隔绝往来,但原本两边都是同出一脉,连修行功法都有许多相似之处。” 司娆在魔域住了许久,渐渐在以往的成见之外有了更深的认知。 魔域人以往在中域的某种魔化观念下,是一个很可怕的种族。他们茹毛饮血、杀人如麻,好似个个生来都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但司娆在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下来发现,魔域人并不像很多中域传说里的那么可怕。 他们因为魔息影响而面相丑陋,但他们的本质不过是普通的人类。 魔息带给他们快速进阶的能力,但也带来了无尽的痛苦,每一次修炼都伴随着痛苦。 魔域不比中域繁华,人数也偏少,相对来说比较闭塞,许多魔域人都显得十分淳朴。 魔息拔除之后,这些人的容貌会慢慢恢复正常,但中域人的观念却十分根深蒂固,仿佛真把他们当做了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这才是眼下需要解决的难题。 魔主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可魔域与中域人征战多年,互相为敌……” “从前魔域人不也时常乔装改扮进入中域么?这方面,对魔域人好奇的中域住民就比较少了……”司娆缓缓道,“但是现在深渊灵气复苏,日后只会越来越浓郁,里面必然会滋生无数食灵气生长的灵兽等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届时,自然会有不少中域人想深入深渊一探究竟。” “而没了深渊阻隔,中域与魔域原本也可以连接在一起,互通有无。打开这一道门,与中域通商,利大于弊。”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3节 魔主陷入了沉思。 司娆的话也只是点到为止。 毕竟魔域与中域多年的隔阂不可能一夕之间就消除防备成为亲兄弟的。 但是魔主是聪明人,他知道和中域重归旧好会带来怎样的利益。 中域占据富庶之地,无数灵脉都掌握在中域名门手中。但魔域背靠深渊,论底蕴深厚自然比不过中域,但未来未必他们没有所求。 届时,从中域人手中交换灵脉…… 魔域多年来修行资源匮乏,若能如此,就能一扫从前的阴霾了。 几人的情绪隐隐振奋,司娆说完话就打算回村里继续找她的魂。 “那、那些人,您还见吗?”一个长老期期艾艾地问道。 “不见。” 反正也不过是劝她回去住,但是她一日找不到人,就一日要在魔域扎根了。 几位老者却因为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顿时老泪纵横:“尊上对魔域不离不弃,魔域也当对尊上忠心不二!鞍前马后绝不背叛!” 等在深渊外的中域众人,再次等到一道逐客令。 “尊上亲口说了,不见你们。”来人是魔宫的信使,他微微扬起下巴,有些倨傲的模样。 “尊上认为我们魔域才是她最衷心的信徒,你们别来沾边。” 中域:“??” 谁还跟你们抢天下第一舔狗的位置不成? “但我们魔主大度,不计较你们之前的冒犯。现在自行离开,未来魔域开放深渊,你们可放你们的子弟入内历练。” 还打算出言嘲讽的几人忽地止住了话音。 如今的深渊自然不比从前凶险,许多原本厉害的深渊魔物都因为没了赖以生存的魔息而变得十分虚弱。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是如今虚弱的深渊魔物,也不是寻常可比的。 若是有这个让门人历练的机会…… 在座的都是老狐狸,当即盘算起来。 司娆回到村庄里,坐在房梁上望着溶溶月色发呆,指尖勾着一坛小酒,淌出几滴晶亮的酒液。 月色下,她的面色白得几无血色。 “苍淮,魔主说要把他们魔域的大好儿郎献给我当侍君。” “你再不出来,我便……” 她原本想说些威胁的话,但想了想说出口也没人能听到。 又觉得有些无趣,翻身一跃跳下房梁。 于是也没看见,发间骨簪闪烁着微光,落下几许微尘。 第80章 如他幼时经历的无尽黑暗一般, 长夜仿佛没有尽头,他游走在黑暗与孤寂之中,感到神魂的强度逐渐削弱。 在这样长久的黑暗之中, 近乎已经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 他游走在孤寂与黑暗之中,很快意识就会彻底消无。 忽地, 无尽的黑暗中, 响起一声轻微的炸响。 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有极孱弱的草叶发芽。 草叶? 初生的植物。 这不该是这样的虚无之中该有的东西。 他想起曾在长哭崖下看到的那一种,从石头缝里开出来的花。十分平凡的浅白色花朵, 不过拇指大小,却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一转移到灵气浓郁的地方, 那些米粒大小的花朵就一簇一簇地炸开。 野花野草的生命力最是顽强,生得柔弱的话,却需要付出无数的努力才能得以破土。 有些麻木而迟钝的思维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想起了司娆。 他突然想看看她如何了。 他想起那双如同雨后湖泊一般的眼睛, 那眼神中是否还长蓄着雨水。 本以为已经了无牵挂, 就算彻底消散在这容不下他的人世也无怨无悔。 可此时,心中却蔓延出一点细微的隐痛来。 不可否认, 他想陪着她。 一起看初升的朝阳,一起看极北的冰原, 想看着那一双澄明的眼底清晰倒映出他的模样——也只有他。 或许一开始, 不过觉得这孱弱的人类竟有着如此蓬勃的生命力, 临时起意, 多看了两眼。 可这一刹那的留神,却已经无法再收回视线。 他生长在遍地焦土的炼狱, 却情不自禁地想要留下一点与整个世界截然不同的绿意。 从一开始的一点贪恋到之后的汹涌热意, 近乎是难以抵抗。 于是步步沦陷。 他早该离开这个尘世, 却因为这一点不忍,一留再留。 自从神魂永堕虚无,他很少想她。 怕想来想去,这已经只剩下残破神魂的躯体,生出更多的不甘。 已经很少想她了…… 不过是每次清醒的时候想一想,被雷劈的时候想一想,飘到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想一想。 一点、一念,到底是汇聚成难以抑制的想念。 饶是苍淮也不得不承认。 他真的很想她。 很想再见她一面,看看她如今如何了。 泡在灵气馥郁的药液中的少女,睫羽轻颤。 找到了。 黑暗中有花朵在发芽,极孱弱的浅白色花朵,花瓣白得近乎无色,里面颤颤巍巍地生出一道浅白的神魂。 那熟悉的气息,令虚弱到近乎难以维持清洗的神魂悚然一震。 是司娆的气息。 无知无觉随波飘流的神魂停顿了片刻。 这一片虚无是专为过于强大的神魂所留,以防长久停留在人世带来灾祸。但同时这片空间原本也是一种禁制,神魂之力将在这里被快速削弱。 如针扎一般的痛意变得悠远而绵长。 “司娆。” “神魂离体太久,你会死。” 初生之花中诞出的神魂缓缓靠近,带着某种微弱却恒定的光:“留把剑就想一走了之?没那么容易。” “我不来,你这点魂就要散了。” 孱弱的浅色神魂化出丝丝缕缕的细线,如同花茎一般缠上那淡得近乎已经成了灰色的神魂。 “苍淮,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你不可以食言。” “你不可以死,听到没有?” 在细线缠绕而上之时,苍淮陡然感到一股澎湃精纯的力量汇入神魂,那几乎已经淡得没有颜色的神魂凝实了些许,竟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结契。 苍淮沉默地感知着不同寻常的变化,自然也知道她做了什么。 “和一道随时会消散的神魂结契……司娆,你怎么敢的。”疏淡的语调,原本带着锋利之色,却因为虚弱而变成了含在唇齿的缱绻之意。 浅淡的白光黯淡了些许,司娆缓声道:“身化天地福泽,这数不清的雷劫……” “你欠的,早该还清了。” 天空之中有雷霆积聚,电闪雷鸣之中,天地都仿佛沉闷下来。 “若天道还是容不下你,证明这天道不公。” 司娆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虽清泠得像是一阵风,却带着果决的力道。 外面积蓄的雷劫,忽地吐出一口黑烟,到底是没能落下。 苍淮被温和却坚定的力量裹挟,缓缓离开了那浓墨一般的黑色。天地如同一道铺开的画卷,在眼前展开。 曾经带他出黑暗的人,也带给他更深的伤痛与黑暗。 可这一次,好似不一样了。 虚弱的神魂重返天地,到底是支撑不住,昏昏沉沉陷入沉眠。 司娆提着一盏小灯,从水池里爬出来。 湿淋淋的水沿着脚边落下。 这次她连分神用灵力蒸干水分的精力都没有了。 一蓬紫雾在面前炸开,露出里面厄命珠不赞同的脸:“你怎么又进去了?都说了时间间隔太短,你到时候神魂受损谁都救不了你。” “你不是还想让中域魔域一家亲吗,你信不信等你把自己折腾死了,这两边人转眼就能打起来。”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4节 厄命珠嘟嘟囔囔地说着,平常旁边或许还会有个宰怨跟着点头附和。 但今天的宰怨却只是定定地望着司娆,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怎么了你们俩?跟失了魂似的。” 厄命珠不赞同地看着司娆白得跟纸似的脸色,嫌弃的拧眉:“本大爷掐指一算,你最多活不过三天了,还不快找个舒坦地儿多休息两天。” “你这灯……” 眉毛挑得老高的厄命珠忽地顿了顿,望着司娆手中提着的八角琉璃小灯,里面是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其中的气息却莫名让人感到熟悉。 厄命珠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道:“你找到了?” “嗯。” 司娆小心地将灯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把早已准备好的养魂阵法在一旁铺开。 琉璃宫灯中散发出微弱而忽明忽灭的光芒,养魂阵法一启动,里面的光芒顿时稳定了许多。 此时的司娆虚弱得厉害,她刚刚跟一缕虚弱得随时都要消散在人世间的神魂结契,共享生命,才勉强留住了那一缕神魂。 要将这样一缕残破的神魂完好地从那一片虚无之中带出来,司娆又耗费了不少。 此时她连动一动手指头都感到一阵从灵魂深处袭来的疲惫之意。 “等养一段时日,就送他去人间托生吧……” 司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知道他短暂的时间里,没那么快醒过来。 这仅存的神识太过破败,原本的躯体也已经化作了滋养天地的福泽不可能重塑。 只能暂时封却他曾经的记忆,重新为人。 待到神魂蕴养完全,便能解封记忆。 司娆也知道,她现在太过虚弱,继续留在这的帮助有限。 恐怕没等到他神魂养好,自己便先倒下了。 “回深渊,我要闭关。” 司娆说完这句话,眼前便有一道华光闪过,还停留在这个房间内的所有人都一同消失。 闭关不知岁月,那扇门不知在众人面前关了多久。 在闭关之前,司娆给整座大殿都下了禁制,寻常无人能够进去。 只有彻底和司娆气息相通的宰怨能够通行无阻。 于是宰怨有时候从修炼中醒来,便会往外跑一趟,给他们递个消息。 “怎么样了?” 问这句话的一般是厄命珠,言简意赅,眼神焦急。 “好些了。” 宰怨的回答也万年如一。 “什么时候能出来啊?这边压了一堆事呢……” 问这句话的一般是魔主。 宰怨诚恳摇头:“不知道。” 虽然宰怨的回答一向是没什么作用,但是能看到他从禁闭大殿中出来,无疑还是能给人以极大的安慰。 “闭关就闭关,还给魂也带进去了,给人看一眼又能如何了?”厄命珠愤愤不平的埋怨道。 “合适的转生名录我已经拟到第二百三十九遍了,再不出来这一次的又要重新拟定了。” 深渊重新开放,这百年里魔主忙得不可开交。 原本的雄途大志也在这些年看也看不完的公文中磨灭了个干净,此时脸上流露出一种社畜般的疲惫。 “吱呀” 森严的阵法如同水波般散去,从里面走出来一身白衣的人。 百年闭关,司娆面上的青涩褪去些许,身量拔高了些,看上去不再总是从前那一副长不大的少女模样。 如瀑青丝倾泻而下,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冰肌玉骨,当真好似是从天上走下的仙子一般。 魔主看了一眼,便连忙收回视线。 总觉得多看一眼都算是冒犯的程度。 他低头苦笑:“看来那些落成不久的神像,又要重新修了。” 司娆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她闭关这些年,的确能感到一股金色的力量,至纯至深,乃是民众的信仰之力。 其中也免不了魔主在民间不留余力地帮她宣传。 “我在闭关中感到这神魂修复完善,所以提前出关了。” 苍淮留给她的力量,在这百年里不断梳理转化,她此时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 但是当年多次神魂离体进入虚无之地,到底还是留下了损伤,到如今也没能恢复完全。 在司娆柔和的力量托举下,那引魂灯缓缓漂浮着出现在眼前。 厄命珠眼前一亮,只见当年还是灰蒙蒙不成型的一团雾气,如今已经成了一团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团,看起来凝实了许多。 厄命珠看了半晌,似是感慨般地说道:“看来你这些年闭关修炼,很是勤勉。” 结契之后,共享生命。 司娆愈强,这神魂的力量自然也就越发凝实。 更何况她修炼的时候,引魂灯一直放在旁边,恐怕也吸收了不少力量。 司娆定定地看着引魂灯中的光团,那一团似有所感地晃了晃。 从虚空中出来后,苍淮的神魂便一直在沉眠之中,至今未曾苏醒。 虽然知道这是正常的,但到底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司娆柔声道:“送他去托生吧。” 她说话时,身上那如同霜雪般高不可攀的气息顿时烟消云散。 第81章 魔主准备的投生名录, 到最后也没有用上。 司娆将神魂裹在一道承载着她气息的罩子里放了出去,让神魂自己去寻找契合的托生之体。 神魂兜兜转转,等到托生成功的时候, 已经又过了十年。 这十年里,魔域与中域的隔阂虽然没有完全消弭, 但因为魔域人的长相逐渐恢复正常, 行走在外也不会有太明显的特征。 两地划分的界限, 不再像从前那么清晰。 魔域深渊向外开放之后,由魔域向外收取“门票”, 放中域子弟进去历练或是夺宝,原本看起来还有些落后的魔域各城镇飞速发展起来。 打开了两地之间的壁垒,两地开始通商, 魔域特色的火魔石是上好的铸剑材料,因此带来了不菲的收益;而中域的灵脉是魔域亟需的,两地放下兵戈, 互相交换, 人与人之间的戾气都少了不少。 “现在的世道,真好啊。” 清晨薄暮之时, 魔域不论男女老少都走上街头,在每个城镇最中心修建的神像下, 虔诚祝祷。 司娆施了个障眼法, 隐没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 旁边的魔主还小声地絮叨着最近发生的事。 “这些神像……还是推了吧。”司娆看着矗立在中心的神像, 身着一身庄重的法衣和繁复的头饰,唯独面部被施加了法术, 始终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站在附近, 她能更清楚地感知到有金色的力量, 丝丝缕缕如同丝线一般连接着众人和神像。这纯正沛然的信仰之力,汇聚成点点金光,涌入她的身体。 “为何?”魔主不解,“信仰之力只有神族才能感知,于旁人是无用,但是对如今的尊上来说,应当是极好的力量来源。” “尊上此前神魂受损,有虔诚的信仰之力作为支撑,方能好得更快一些吧。” 司娆摇头:“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值得这样的对待。” “反倒是他……反哺天地的那一道福泽,致使修真界灵气繁荣百年,应该被铭记的是他。” 魔主当真做到了他从前说的。 魔域人都成了司娆最虔诚的信徒。 他们每日清晨祝祷,却不是对司娆有所求。 司娆常常能听到他们的祷词:愿神女事事遂心、岁岁康健、福泽万年。 这等全无所求的虔诚,令司娆感到无所适从,也觉得有些愧对。 她分明并没有做过什么。 魔主表情一肃:“魔域疲敝百年,是中域人眼里看不起的异域魔物,他们觉得魔域人生来便是凶残嗜杀无恶不作,魔域人走到哪里迎接他们都是鄙夷的目光。” “是清除深渊魔息之后,魔域才逐渐有了现在的日子。” “你看他们,他们面上是免于灾祸的安定。这样的安定是从前近千年都前所未有的。” “因为魔域人生来丑陋,修行功法与中域不同,便处处被视为异类,龟缩在深渊一角的魔域生存,如今能和中域人正常往来,两边相处融洽,其中都是你做出的努力。” 魔主不似从前那般带着表面的恭敬,但心底只把人当成魔域复兴的工具。 他此时真情实感地感到感激,也真心实意地把面前的女子当成尊上。 他渐渐俯身下来:“我一直都知道,这些年你留在魔域,没有回中域,也没有回玄音城,是给中域的一个震慑,也是一个信号。” “如今这一座座神像,便是魔域人的心理寄托,也是他们的依仗,这是一座受神明庇佑的土地,这便是他们立足当下的勇气。” 司娆住在魔域,并不代表她完全偏向魔域。 但这也能表明一个态度。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5节 这个态度便是魔域人与中域谈判的底气。 司娆看着眼前虔诚祷告的众人,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年在神族禁地寻找那毫无希望的一缕神魂时,看见的那个婆婆。 那时的婆婆老态龙钟,五官都仿佛是个长各个的,没有一点和谐之处,寻常人看了或许会觉得丑陋可怖。 但司娆却一眼看见了她的眼神。 那双浑浊的眼睛眼底,是看淡世事的平和与慈祥。 那时她便想,魔域人和中域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知道再说下去,魔主也不会同意这件事。 司娆叹了口气:“去看看吧……” “他的转世。” 苍淮的这一世,落在山林间。 在人间飘荡了太久,司娆险些以为他不能顺利转生。 但在不久之前,那一缕神魂突然失去了感应。 便是成功投生了。 循着神魂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一处破庙,一身华贵的贵妇人气喘吁吁,模样有些狼狈。 手中颤抖地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孩。 司娆隐在暗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生出几分叹息。 身份高贵的妇人,却一身狼狈地被迫在破庙产子。 想也知道,这背后一定藏着复杂的故事。 苍淮的命格…… 哪怕是投生在人间都过不了半天安稳日子。 十四年后。 滨海城。 秦钰斜斜靠在船舷的窗上,看着船外翻起的海浪。他华贵而处处精致的衣衫,却于细微处透露出些许不合体来,像是仓促换上的衣衫。 一旁的侍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情,半晌不敢开口说话。 侍从穿的也是时兴的衣料,不是寻常侍从能穿的。 他千里迢迢从扶桑城赶来,接秦家传说失落在外的小公子。 在他的想象中,秦家这位流落在外的小公子,在滨海城的渔村长大,必然一身穷酸气,到时候他敲打几句,自然会对如今的当家主母言听计从。 可是观察了两日,他却渐渐发现,这位自出生起就流落在外的小公子,并不像是自小在乡野中长大的那么简单。 他进退得体有度,一双眼更是仿佛锐利得能看破人心一般,周身笼罩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竟让他多次想开口,却又生出些敬畏。 是的,敬畏。 哪怕是府内那些早已长成的公子,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也没有这种举重若轻的威压感。 竟让他打心底里生出一种害怕和敬畏来。 “有什么事,说吧。” 少年的骨节不轻不重地在船舷上扣了扣,声音带着些少年变声期的喑哑。 “没、没什么。” 侍从心里忐忑。 来前按照主母的吩咐,他原本应该明里暗里地敲打他一番,好叫他知道,如今府里是谁在当家做主。 可是此时,侍从突然犹豫了。 看着眼前少年身上的气度,他忽然觉得府中那几个人人夸赞的公子,全然比不上眼前人半根指头。 或许未来是怎样的情形,还说不好呢。 侍从想明白了,顿时换了一副态度。 “小公子好好休息,距离扶桑城还有些距离呢,养精蓄锐才能以更好的状态面见主君。” 秦钰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直到侍从从船舷里退出去,他眼尾的那一点阴郁才压不住似的流露出来。 “是谁惹得我们小公子不开心了?”一道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清风拂过山涧一般。 秦钰动作一顿,连忙转身,眼尾那一点阴郁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少年的张扬。 因着“我们小公子”这几个字,他眼底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师父。” 此时出现的正是司娆。 她乔装改扮过,面上好似笼了一层朦胧的纱,让人看不清真面目。 莲青色的长裙穿在她身上,随着走动的动作散开一圈涟漪。 女子的指尖根根如同上好的水玉般剔透,轻轻点在秦钰的手腕上,便仿佛有一道清冽的灵流在体内流转了一圈,洗去了连日的疲惫。 方才在侍从面前神秘莫测的小公子,在司娆的手下近乎软成了一滩,有些没形象地往司娆身边靠。 他仰头,少年稚嫩的长相如同未完全长成的雪松,墨色的眼瞳还不像从前那般凌厉,微微翘起,带着一点少年人的热烈。 墨色的眼底是全然不作伪的信赖。 “师父,有两个月不曾见到你了。” 他说话时,声音微低,仿佛是失落似的。 面对着这张缩小版的苍淮的脸,还是这样一副无害的模样,司娆忍不住捏了捏少年的腕骨,安抚似的动作,却奇异地十分奏效,少年乖顺地往她身边靠。 “最近……” 魔域两个字在出口前打了个转,司娆道:“最近宗门事多,没来得及来看你。” “宗门的事,很忙吗?”秦钰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留给我的心法已经修炼至第九重了,师父有什么事,可以带上我一起的,我可以帮你。” 秦钰的眼睛很漂亮,不同于曾经苍淮的深郁颜色。 或许这一世虽然身世有坎坷,但因为司娆早早的就以师父为名陪伴在身边,他自小没受过什么磨难。这一双眼睛仍是明澈的,瞳仁泛着明亮的色泽。 当他专注看着人的时候,往往很难拒绝他的请求。 无他,这双眼太过真挚。 仿佛说出任何拒绝的词句,都能轻易地让这双明澈的双眼蒙上一层水雾。 司娆心底一软,轻轻道:“修行的事不急,慢慢来。” 所谓的修行功法,也是苍淮留给司娆让她巩固修为的。 但哪怕是让如今凡人身躯的秦钰修炼,他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进阶的速度快得惊人。 “为何?” “师父的宗门在哪,为何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 ……当然是因为她实际上并没有宗门。 幼时便是她父亲手把手带她入门,流落魔域之后便成了实打实的野路子。 在之后,便都是苍淮教的她了。 司娆沉吟片刻,高深莫测道:“自然是因为时候未到。” 秦钰忽地闷闷地问:“师父还有别的弟子吗?” “我是师父唯一的弟子吗?” “自然,我从未收过别的弟子。”司娆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腕骨,少年的身躯有些清瘦,手腕捏在手里也没什么肉。 秦钰紧绷的身躯放松了些许,靠在司娆的膝头。 “如师父说的那样,秦家回来寻我了,”秦钰闭上眼,任由那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自己的鬓发,有一种酥麻到尾椎骨的痒意,他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继续道,“我不想回去。” “我想和师父回宗门,不想回秦家。” “师父……” 和从前说过的无数次那样,司娆没有回应。 回应他的只有落在鬓角的那一双手,力道柔和,带着某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想了想,秦钰不再说话。 他躺在司娆膝上,充盈鼻尖的都是足以安抚人心的熹微香气。 那些她不在的日子里,血液里面叫嚣的不安的暴虐的气息,都统统掩埋;那些不好的阴暗面,只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展露,在她出现的时候,他永远都是那个阳光的蓬勃的少年。 他知道,师父喜欢看到这样的自己。 她的眼底会真心实意地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但是她太忙了。 忙到能分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于是常常想,若是能把师父永远留在身边就好了,日日夜夜相对,眼里在放不下别的人,别的事。 不像现在这样,她要离开,他便只能看着她离开。 等她下一次再出现。 她不再的日子里,每一天都仿佛笼着阴云。 可只要她出现,就像是拨开云雾见月,天气陡然变得晴朗起来。 “尊……” “家、家里有事。”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6节 一道黑雾升腾而起,正是匆忙赶来找人的魔主。 他看到两人的姿势,匆忙别开眼,刚说出口的话打了个转,也连忙换了种说法。 司娆拍了拍秦钰的肩膀:“此去秦家万事小心,若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便用同心镜叫我。” “好。”秦钰乖巧应道,刻意压低的眼尾显出一种乖巧顺从的姿态。 司娆一手看着他逐渐长成,看了自然觉得哪里都好,往他手心放了一颗糖,与突然出现的魔主一同消失在眼前。 秦钰望着掌心的糖果,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管什么时候来,走的时候总会留给他一样点心或是糖果。 不管过去多久,都还是拿他当孩子哄。 他其实从来都不爱吃这些东西。 他缓慢地撕开糖纸,将里面白胖的软糖放入口中,缓慢地咀嚼着。 甜丝丝的。 那些不安而焦躁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 扶桑城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城主府走失多年的小公子终于找回来了。 另一件是,在城主府为找回走失小公子举办的宴会上,那名身形瘦削的少年打伤了府上的三位成年公子,至今还未醒来。 “夫君,你怎么能放任他这样行事?那可都是他的亲哥哥啊,说打就打了,眼里还有没有血脉亲情!” “他不过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到现在还没有半分悔改之意,不如把他丢到兽园去,祛祛他身上的戾气!” 秦钰跪在外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墨发垂顺地披散在肩膀上。 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好似说的不是他似的,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反光的地砖,数着师父这一次走了多久了。 “哼,秦晁如今都快四十岁了,修炼这么多年,无数的资源灌下去,还不如个长在乡野刚认回来的小子!” “要我说啊,他这打,挨得值!” “夫君,你这心眼都偏到哪里去了……晁儿在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的儿子啊,难不成只有外面那个才是你的儿子不成?” “晁儿这次是想为你的寿宴献上独特的宝物,不久之前亲自去了深渊,本就负了伤,自然打不过那像狼一样不要命的小子,你若是不处置他,我、我便带着晁儿出去,让整座扶桑城都看看你秦守正做的什么事!” 里间吵闹不休,不多时还传来打砸瓷器的声音。 秦钰面无表情地跪着,只觉得无趣极了。 怒气冲冲的妇人从里间出来时,神情怨毒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秦钰,秦钰却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 她低声骂了一句:“你怎么没死在外面?” 第82章 魔主匆匆来找司娆, 是因为魔域又出事了。 如今中域与魔域前所未有地破除以往成见,开始通过一道深渊,走出自己的地域, 开始交流。 但说到底,曾经也有那么多年的隔阂, 一时半刻也不能做到彻底相亲相爱亲如一家人。 魔域觉得中域人都是伪君子, 高高在上说着何不食肉糜的话; 中域人觉得魔域人都是蛮荒之地出来不通礼仪的倔驴。 相处的机会多了, 两地也时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争执。这些争执的根源往往都不是多大的事,但是因为两方态度的问题, 矛盾往往会激化到逐渐严重的地步。 于是司娆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 作为当今大陆实力最强者,魔域认她是无可冒犯的神明,中域认她是出自中域的贤明仙主, 双方都认为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往往事情到了不可解决的地步,便是司娆出马的时候。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司娆还惦记着刚刚回秦家的秦钰,那边也是个虎狼窝, 这一世的苍淮在她的保护下没经历过什么风雨, 还不知道会被秦家那群崽子怎么欺负。 她的目光落在魔主脸上,神情是明晃晃的威胁, 满脸都是“如果你说不出什么事就把你丢下万鬼渊喂鱼”。 魔主被这森寒而莫名熟悉的目光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倒豆子一般地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 “深渊里那一株分辨不出来历的灵草终于开花了, 开花的时候引发天地异象, 深渊有霞光仙乐笼罩三日不散。” “当日许多仙门弟子在里面历练, 都看见了天上连绵不绝的景象, 都觉得是有不俗的神器降世,于是齐齐往那边赶去……” “但是, 那一处, 原本便是, 您的地方。”魔主顿了顿,看了一眼司娆的神色思考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你上次不是说那边的结界该换了,但是一直没时间去修补,所以我就从魔宫抽调了人手过去守在外围。” “那群仙门的小子都是愣头青,看到我们的人也没觉察出什么,反倒是以为我们想要将里面的东西占为己有,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这一说,司娆倒是明白了。 魔宫的守卫憨直,既然说了里面是她的地方,那群仙门的人就算是说破了天,也不可能会放他们进去。 而且能在魔宫当守卫的人,往往武力值和脑子都是成反比的,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很像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 司娆言简意赅道:“最后的结果。” “打伤了几个名门子弟,那边现在吵着要说法呢。” 魔主撇了撇嘴,神情不是很好看:“怎么什么东西都要来插一脚,原本就是您的地方,那些花啊草啊都是那一位留下的,关他们什么事。” “给他们脸了!” “按我的想法,就是把这群找来撑腰的长辈也打一顿扔回去,让他们知道深渊现在还不跟他们姓呢。” 魔主好似越说越气,有些愤愤不平。 司娆的指尖在魔宫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座上点了点,发出几声清脆的闷响。 苍淮临走前曾在深渊遍植花草,都是他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种子。在这百年间,深渊的灵气越发浓郁,像是要把从前的千年里被挤压的灵气一股脑全迸发出来。 如今的深渊早已变了模样,灵气浓郁到近乎凝成液滴,这才招来了仙门一波接一波心甘情愿地给魔主交钱也要送弟子进去历练。 而鲜少有人知道,在深渊的最深处,是司娆的宫殿。 那里有着最为浓郁的灵力和日夜流转不息的聚灵阵法。 那里养着苍淮留下的许多上古花草,在这些年里陆续开花。有些品种特殊的,开花的时候也会引发天地异象,但那也不过是天际落下一道霞光便散去了,如同这样霞光三日不熄的还从未见过。 司娆只记得,那遍地的花草中,有一株死活都不肯开花的。 只抻着两片简单的叶子,周围空出去一大片,像是没有花草敢在它旁边扎根。 她曾翻遍古籍,还有苍淮留下的那些传承记忆,都没有找到一星半点关于它来历的描述。 想了想,司娆道:“既然是魔宫出手打伤了人,便该赔礼赔礼,道歉就免了,告诉他们,那一块是我的地方,再有其他地方误入,就不只是受伤这么简单。” 魔主惊讶地抬眼,鲜少看到司娆也会有如此强硬的态度。 “他们如今搞这一出,就是想试探我们的态度,也想知道那日深渊里引发如此异象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我都还不知道呢。”司娆扯了扯嘴角。 这世界多的是受利益驱使的人,他们不知道在深渊里是什么样的东西引发这样的动静,自然会惦记。可是须得知道,那本就不是什么无主之物。 那是她司娆日日夜夜养出来的。 “中域不是要举办什么宗门大比了?从之前的灵草里挑几颗送他们当彩头吧。” 魔主眼前一亮:“好。” 这便是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们,那最神秘的深渊最深处,养的不过是些无害的灵草等物,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什么神器兵刃。 如今修真界尚武,不论那些出世的灵草有着多么厉害的背景,在他们眼里都比不上一件足以闻名修真界的法宝厉害。 再厉害的灵草,也不能有逆天改命的功效吧。 “还有您之前吩咐我找的那位,慧觉大师,前几日主动找到魔宫来了。”提起这位佛门隐居的大能,魔主也有些头疼,“他说他也想找你,但是寻不到你的踪迹,只能自己过来了。” “我魔宫设下的层层禁制和防护阵,在他面前当真是形同虚设一般。那日我们正在魔宫议事呢,他不声不响地推门就进来了,把我们吓了好大一跳,以为来了敌袭。” “他倒好,进来不声不响地手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笑得慈眉善目,像个一脸无害的老秃驴……” 魔主最后下了总结陈词:“这佛门的人,有点礼貌,但不是很多。” 得到魔主一声复杂评价的佛门大能被安排住在魔宫边上的一处清静宅院,周围很是安静,宅院的布置却很是清幽讲究,想来已经是准备了许久了。 司娆扣门进去的时候,房内慈眉善目的和尚已经斟好了茶,刚刚好是不冷不热可以入口的温度。 “大师,听说你也在找我?”司娆喝了一口茶,入口干净清冽,带着一丝平和的味道。 显然他早知道司娆要来,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知道她到了不稀奇,毕竟可以在宅院外布下示警阵法,有人靠近第一时间便能知道。 可奇就奇在,他仿佛早知道司娆会在此刻来。 慧觉大师身穿一身简单的褐色僧袍,须发皆白,看着一副和蔼平和的长相,一眼便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施主得了一番大机缘。”他缓缓说道,说话时也像是清风流水一般平和。 谁看了不说一声,她得了一场大机缘。 更是有不少人恨不得替代她。 司娆苦笑一声:“非我所愿。” “贫僧曾算得世间要出现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浩劫,这些年虽然远离人群,却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直到贫僧看到了施主你。” 慧觉大师看司娆的神情很和蔼,是典型的长辈看后辈的眼神,仿佛从前就已经见过一般。 “当年那一场浩劫,因为施主而消弭,如今贫僧来替众生还愿。” 慧觉的目光很温和,但他说的话司娆却觉得有些云里雾里听不明白。 “大师,您在说什么浩劫。”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再提了,”慧觉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这是贫僧原本预见的未来。” 他拂袖,面前似有一道云雾将司娆吸了进去。 因他身上没有分毫戾气,力量也很纯正沛然,带着一种佛家的包容。 司娆没有抵抗,放任自己沉浸进去。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7节 她看见的是遍地焦土的修真界。 魔域深渊劈开了一个大口子,藏在最深处的魔息全部钻了出来,铺天盖地的黑气先是席卷了魔域,处处是焦土与火焰,在吸取了无数恐惧的力量壮大自身后,魔息开始往从未被染指过的中域大地掠去…… 无尽海海水倒灌,阴冷的海水淹没了稻田,中域半数土地化为一片汪洋。 远离人世与陆地的蓬莱仙山得以留存,但蓬莱神树却一夜枯萎,数座小岛坠落人间,引发更深的浩劫。 修士有移山填海的威能,在这一场宛如天罚的人间浩劫之中,却无能为力。 肆虐的魔息与倒灌的无尽海水,带来了死亡和绝望。于是这片大地,处处是焦土,充斥着死亡的恐惧。 灵气衰微,修士接连陨落。 一幅真正的人间末世的图景。 “这是,神陨之后的世界。”慧觉缓缓道。 “最后的神灵以死亡为诅咒,整片大陆的人们陷入迷途。” 司娆看到胸口窒息似的沉闷,仿佛也置身于这一片未曾到来过的未来,感受到空气中的绝望气息。 “不会这样的,”眼前的画卷褪去,司娆松了一口气,缓缓道,“人人都畏惧他,恨不得他立刻就死了,但他心底始终留存着善念,不会这样决绝地……” “让整个世界陪葬。” 慧觉深看了她一眼,整个世界能说出这句话的也只有她了。 “不论如何,这样的结局没有出现,而这多亏了你。” “天行有常,万物运行自有规律,如今天地间的转机已经出现了。” 第83章 慧觉近乎横跨了整个大陆, 风尘仆仆来到魔域,自然不是为了来和司娆闲聊的。 听到窗外隐隐的雷声,显然是天道对他泄露天机的示警。 他收敛了轻松的神色, 缓声道:“贫僧游历时,有幸看见了魔域上空的漫天霞光。” “当贫僧走近时, 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司娆心中一跳, 这说的便是那一株沉寂百年不曾有动静, 一朝有动静便惊动所有人的花了。 “您认识?”司娆神色不变,轻声问道。 司娆便查典籍查询不到那一株花的出处, 却也知道能如此得天道眷顾的生物,绝不是凡物。如此非凡的功效,其中说不定就有能夺天地之造化的功效。 能和佛门沾边的, 自然少不了因果轮回,命理经纬。能得慧觉大师亲自上门询问,她的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猜测。 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到了嘴边, 却让她隐隐生出了忌惮, 不敢轻易说出口,生怕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慧觉大师却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慎重点头,目光之中带了几分罕见的凝重。 “事关大陆命脉, 贫僧这才贸然来访。” 那一朵至今还不知道名姓的花, 仍旧留在深渊的最深处, 可是望着他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司娆的心脏狂跳不止。 …… 秦家不说在整个大陆上多么有名,但是在扶桑城中却算是很有名气的名门了。 秦家自小走失的小公子, 被找回来了。这近乎是整个扶桑城人人皆知的大新闻。 仅仅是走丢的孩子被找回来, 这不足以牵动所有人的心, 令人意外的是,这孩子竟然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 周边的仙门来了又走,却都无法轻易断言他如今的境界。他仿佛走的不是常人的修炼路子,只是约莫知道他如今的修为,比起那几个老牌宗门吹上了天的天骄都完全不逊色。 要知道,他才不过十四岁。 宴饮丝竹之声不断,秦钰面无表情穿着一身簇新的群青色长袍,掩去他身上的几分戾气,显出几分离群索居的淡然。他坐在下首的位置,却是全场人目光的焦点。 秦家家主对旁边人说话时难免带上了几分讨好。 在座的有好几位仙门来人,对比起秦家在扶桑城的地位,他们则是在整个大陆都小有名气。虽然一时半刻还追不上那些底蕴深厚的宗门,但是他们谁都知道,那几家宗门因为遭遇过重创,在几百年间逐渐衰微。 虽然名声仍在,但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一次的仙门大比,就是重新洗牌的时机。 而在座的几位,他们身后的宗门都是有望在这一次仙门大比中崭露头角的存在。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秦钰。 坐在贵宾席位上的各宗长老,神情都有几分倨傲。能千里迢迢赶往扶桑城,屈尊坐在这一家府邸的宴席上,自然是因为秦钰在短时间内声名传出去老远,隐隐有压过如今大热的几位天骄的趋势。 许多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天才,他们偶尔听到风声也会去看看,但大多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沽名钓誉之辈。 可唯独这个秦钰…… 几人面上的神情都带上了几分慎重,不复初时的高傲。 在所有人明里暗里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目光之中,他始终端坐着一动不动,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茶点,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多余地转过目光。 不说别的,光说这一副不为世俗所动的心性,便是绝佳。 哪怕还是少年模样,便已经初初展露出带着锋芒。 那一张仍旧带着几分青稚的脸上并没有掩盖他出众的五官,反而柔和了他五官之中天然的凌厉。但这也并没有让他彻底变得无害起来。 无论是哪家的长老来了,无论最开始抱着怎样的想法,在看清他的脸时,都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总觉得…… 这一张脸透露着难以言喻的熟悉,和某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忌惮。 饶是他们如今的修为,坐在上首的位置,也免不了要被那冷冷淡淡坐在下首的少年压上一头。 有人露出满意的神色,终于说出了秦氏家主等待了一晚上的话:“贵府小公子天资实在不凡,不知是否已经有了师从?” 这便是有戏了。 家主大喜过望,连忙道:“这自然是没有!这孩子自小在乡野中长大,很是得了一番机缘,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今日。” 几人听闻更是眼前一亮,能够不靠旁人的帮助就能走到如今的修为,此等天赋和悟性该是怎样的绝佳? 秦钰在不被人察觉的地方面色微黯。 师父从不允准他透露她的存在。 他也从未听说过大陆中有哪一位女修能如同师父一般有着那般惊世绝艳之才,便一直猜想她是哪位隐世修行的女仙,不为世俗名利所动。 但此时,一直不声不响的秦钰却忽地开口:“我有师父了。” 秦氏家主面色一变,连忙道:“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这样的话,秦钰从前也曾经说过,但不论谁问起,秦钰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究竟师从何人,他那师父究竟是谁,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问过了几次,家主大概也有了计较。 “这孩子曾得到过某位隐世大能的传承,一直把他视作师父,便不愿拜入他人门下。” 原本面色有些难看的长老们因为这一句话面色变得好看了许多:“原来如此,贵公子倒是懂得尊师重道。” 秦钰微微抿唇,有些不满,却只能面色阴郁地按下不提。 “此子天赋过人,只是心性还是需要好好磨一磨。”某个仙宗的长老摸着长须缓缓道。 “这倒是不难,过不了多久便是仙门大比,什么样的心性经过那样的一遭,也该变得沉稳起来了。” 几位长老笑谈着,仿佛已经定下了他要去谁家的宗门了。 秦氏家主自然大喜过望:“这是自然,毕竟是个毛头小子,此前十来年也一直没有父母在旁边教导,他这个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味……” “但是有诸位长老的教导,不管他怎样的性子都能变得稳重,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秦氏家主笑得和蔼,仿佛一个严厉而不失慈爱的长辈。 陪同的几位公子从前都是主角,如今却只能沦为配角,此时望着秦钰的神情都有些不善,顺着父亲的话往下说:“我这个弟弟啊,仗着自己年轻天赋高,就很是不把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放在眼里,也是几位长老抬爱,不远千里来到扶桑城只为看他一眼。” “他倒好,倒是连个正眼都不肯给诸位长老一个。” 这便是在上眼药了。 但秦钰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长老的青眼而喜出望外,也没有因为兄长的诋毁而发怒。 可不管上面的几位长老如何明里暗里地暗示,希望他选择一家宗门,秦钰都只是机械而漠然地重复:“我已有师承。” 这副冷硬得像是石头一样的臭脾气到底是惹恼了几个向来养尊处优的长老,他们平素走到哪里都是旁人以礼相待,哪里尝过这样的待遇? 几位长老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只留下秦家自己人。 这样的宴会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着各式各样名义来到扶桑城的仙宗长老都曾经受到秦氏家主的盛情款待。 可未能如愿以偿的是,没有一家仙门成功带走秦钰,也没能如他所想地看看其他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如今的秦氏主母是一名保养得当的妇人,人称柳夫人。 她虽然是一名不能修炼的普通人,但因为子嗣还算争气,无数天材地宝养着,倒也没显出老态,只是如同一个稍稍有些年长的妇人。 她的脸上一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容,可是此时需要她奉承的人离开了,也没有如愿带走她的儿子,她脸上的笑容也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她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屑:“竖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便恃才傲物,殊不知天下之大,比你厉害的人不知凡几。君不见,这么多天,老爷见了无数贵客,也没有一个把你带走的。” 她冷冷地抬眼注视着这个从一开始出现就让她打心底里看不顺眼的小公子:“如今这一切都是秦家给你的,如果没有秦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呆着呢。” 秦钰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睫羽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掩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暗芒。 若是没有秦家,便没有人能把他和师父分开。他就可以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了。 家主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柳夫人。 望着秦钰的眼神说不出来是无奈更多,还是别的情绪更多。 “你们先下去吧。” 几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几人到底是没有说什么,一同离开了。 秦氏家主缓缓走到秦钰身旁,看着他微垂着头掩饰自己的情绪,微微皱眉。 “钰儿,我知道你曾流落在外,对父亲多有埋怨,但父亲如今都是为你好。” “或许你不知在哪里得到一份机缘,让你有了如今的修为,可是那也不过是一时之功,如今的各个仙门各有所长,只有拜在名门之下,才能让你这一条路走得更远。”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8节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或许也对这个家有些怨气,但你要知道,进入一个合适的仙门,秦家不过是跟着你沾光,实际上真正的受益人还是你自己。” “修行一途,没有资源便是寸步难行,你能进入一个好的宗门便能得到更多的资源倾斜,到时候便能走得更远,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都是为了你好啊。” “过不久就是仙门大比,你若是能在其中崭露头角,拿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名次,或许父亲就能放心了……”秦氏家主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我这一条路走得更远,还是秦氏的路走得更远?”一直保持沉默秦钰忽地不冷不淡地开口问道。 秦氏家主的怀柔政策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噎了回来。 他面色一沉,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逆子也有些无可奈何:“你没有秦家,就什么都不是,但若是秦家没有你,便还是秦家!” “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家主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人烟散去只剩下残羹冷炙的宴席之上只留下秦钰一人。 不论之前的景象有多么热闹,此时所有人都走了,这便不过是再冷淡不过的一个地方了,也就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仿佛世界都安静下来,秦钰才能静下心来。 平心而论,他厌恶秦家,他厌恶与这些虚伪的人虚以为蛇。 可是师父希望他按照命运的轨迹走下去。 虽然他站在这,看着这一切,站在这里,看着这一切都觉得无趣透顶,想不出要留在这里经历一切的理由。 想着那些人临走前的眼神,他们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秦钰似乎天生带着一种能够洞悉一切的敏锐,他轻易地就能猜想到隐藏在那些眼神之后的情绪。 他望着并不怎么圆满的月亮,暗中计算着这是师父离开的第几天,循着无人经过的小路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今夜恐怕没有那么平静。 作为刚刚寻回秦家的天赋卓绝的公子,属于他的院子,位置虽然不算太好,但却胜在五脏俱全,该有的全都有。 为了避免和其他公子作对,他的院子向来是无人问津的,安静得近乎死寂。 可是今夜,却似乎与众不同。 秦钰在这一份安静之中,嗅到了一丝别的气味。 那是一种陌生的气味,秦钰从前从未遇到过,可他本能地感到了不妥,那近乎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驻足于院前的脚步顿住,秦钰当即便想要转身离开。 可是他想走,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有人潜藏于暗处,近乎是在他打算转身离开的瞬间,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便出现了。 秦钰目光一转,虽然他还没有踏进这个院落,但显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别的在等着他。 这一群人中,除了有秦氏几公子,还有另外一行人,他们穿着的弟子服不似寻常宗门那般带着仙风道骨的意味,相反或许是因为修习法门的缘故,他们的弟子服比起寻常贵族家看起来还要华丽不少,上面缀着片片翎羽。 秦氏大公子秦晁冷冷开口道:“我只当你是心性差,却想不到你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目光冰凉,其中夹杂着几分仿佛看戏一般的幸灾乐祸。 来的是扶桑城外的银羽宗宗门执事,为首的执事面容冷肃,其他人同样的面色难看,不同于秦晁的幸灾乐祸,他们眼神之中的敌意和鄙夷十分明显。 仿佛如果不是顾忌着这是在秦府,他们已经准备直接对秦钰动手了。 方才还萦绕在院内的那一丝难言的气味随着人的到来已经彻底消散了个干净,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秦钰面色不变,他们却仿佛已经定下了他的罪名,根本连多话都没有,就有几个银羽宗的弟子上前准备抓住秦钰。 “敢问,我所犯何事?”秦钰仍旧那般冷冷清清地站在原地,面对着突然出现的一大堆人神情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呵呵,都被抓了个正着了还敢狡辩?”执事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都仿佛有怒火在烧。 几个直接冲进小院的银羽宗弟子匆匆跑了出来:“师姐找到了……” 银羽宗弟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有年轻气盛弟子,甚至不等执事开口,就直接上前准备对着秦钰的脸上来一拳。 可他这一道夹杂着灵力和盛怒的拳头尚未来得及靠近,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秦钰冷冷淡淡地垂眼看他,那一双眼神之中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却无端地让人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那名率先出手的小弟子不知为何忽然颤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又觉得没有道理,明明做了错事的是秦钰,占理的是他们一方,怎么会…… 来不及等他想通其中的关窍,秦钰的目光已经落在被好几个银羽宗弟子搀扶着走出来的女子身上。 她穿着一身跟他们一样的弟子服,但是哪怕在匆忙之间经过了整理,不让她显得过于失态,还是不难看出这一身弟子服十分凌乱,连系带都未完全扣好。 原本应该整整齐齐用发簪束起来的头发也凌乱地散落在两侧。 她面色微红,眼眶里挂着泪珠,欲说还休地看着其他师兄师弟,还未说话便先哽咽出声:“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面对着这一群怒气冲冲的人,秦钰留在原地,只觉得莫名。 他的小院向来鲜少有人踏足,可此刻,不仅有人来了,还有人从他的房间里扶出来一个状态明显不对的女子。 其他人更是气势汹汹地问也不问就直接来拿人了。 秦晁仿佛看够了好戏一般慢悠悠地开口道:“大家都知道我这个弟弟刚找回来没多久,从来没有父母管教,行事更是乖觉,能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我真是一点不意外。” “真是过分啊,人家银羽宗是因为看中了你的天赋才不远千里跑过来,你却是这样对待人家的弟子吗?” “师姐今日早晨就失踪了,一直找不到人,如果不是宴散之后我们找到这里,恐怕还不知道师姐她居然被你……” 那个仿佛十分虚弱的女子气若游丝地抬眼看了一眼秦钰,又仿佛十分畏惧一般连忙低下了头,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滑落。 “师姐,你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他不敢对你如何!”几名弟子簇拥着那名女子,直视着秦钰的模样,仿佛壮胆一般地加大了音量,“秦钰,你不过仗着有几分天赋,但我们银羽宗虽然比不上那几个名声在外的门派,却也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 “你从前不过是不知道在哪个地里刨食吃,如今得了个秦家公子的名字,就当真无法无天起来。” 他们或是咬牙切齿,或是怒不可遏,唯有秦钰从始至终都是一脸漠然。 他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他们几人怒不可遏的表情,大约也知道他们想要罗织的罪名是什么。 秦钰嘲讽一笑,觉得手段拙劣得近乎可笑。 被称为师姐的银羽宗弟子沈秀平复了一下呼吸,仿佛终于缓过气来一般,小声道:“刚来到秦府,我时刻记得长老的叮嘱不能随意走动,我不过是觉得房里面太闷,沿着僻静的小路随便走了走,不想就遇到了他……” 沈秀咬着唇,一脸难堪:“我见他不过是个小少年,又是在秦府,也没有过于警惕,却不想,却不想他居然是、居然是……” 说着,沈秀便抽抽噎噎,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看她的模样,再结合她身上凌乱的装扮,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氏子!尔敢!”银羽宗执事怒气冲冲。 这个名为沈秀的女弟子在门内原也是名不见经传,要说为了她多么伤心生气倒是不至于,可在秦府做客,遭到这般待遇,这便是明晃晃地打他们银羽宗的脸! “来人,把他绑了,我倒要去问问,秦家人这么嚣张,是什么道理!” 执事冷冰冰地开口道。 秦晁自是无有不应,只恨事情不能闹得更大些才好:“执事,这跟秦家无关,他不过是个流落在外的野种,这才找回来没几天呢。” “从前没有父母教导,才让他行事如此出格……不过你放心,我们秦府也是讲道理的人家,他竟然犯下这种令门第蒙羞的大错,就是到了父亲门前,我们也是绝对不会包庇的!” 秦晁说话的时候信誓旦旦,实则心中也有些没底。 他知道家主的脾气,一切利益为先。 若是秦钰当真做下这样的事,并且被秦家人抓获,他必然是想方设法也要瞒下来的。 但此时银羽宗众人都在,就是家主想如何操作也是不可能了。银羽宗毕竟不比其他势力,他们如今正是一个新生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处处讲排场,讲派头。 秦钰犯下这样的事,不亚于当众打他们的脸,他们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一行人浩浩荡荡都押着秦钰前往秦家正房。 秦钰本可以反抗,如果他想的话,眼前的人没有一个能打的。 他到底是没有动手。 他心中有一股嗜血的怒气,想要毁灭一切,但又下意识地忍耐下来。 他天然地知道,他师父喜欢怎样的人。 师父那样如清风明月一般的人,自然也希望他干干净净,手上不沾染分毫血腥。 不论秦钰本质上是怎样的人,可是在司娆面前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展现出最好、最柔软也最干净的一面。 如果是师父在的话,不会想看到他无视众人大打出手的。 秦钰抿唇,任由一群人高高低低地在旁边说着话,什么反抗的话都没有多说。 沈秀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用眼神去打量那个刚被找回来的秦家公子。 饶是她是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他们原本打算等秦钰进了小院之后在发作,那个小院里面燃了魔域中的禁香,效力十分惊人,便是上仙来了也是只有失态的份。 等到秦钰进了小院,在禁香的影响之下自然会露出丑态,在他丑态毕露的时候,众人破门而入,一举拿下,这才是原本众人的打算。 可他没有进入小院。 于是计划便改成了在小院外将其抓获,她再被其他人解救出来,不等秦钰说话便把罪名扣在他身上。 到时候秦钰或是惊慌失措,或是为自己自辩都已经是来不及——因为她是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的。 没有人会牺牲自己的名声去对付他,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哪怕秦钰是这样的年轻,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在秦家秦钰的名声向来就是很差的,其他人或许会想,是秦钰不好,他长在乡野,他就是天生的坏种,所以他生来就该这样坏。 原本等到秦钰百口莫辩的时候,沈秀还可以拿出更多早已准备好的证据,来证明一切都是秦钰做的。 可是事情进展得未免过于顺利,这个年纪轻轻便声名外露的少年什么都没说。 没有挣扎,没有为自己辩解,就这么顺利得出奇地被他们压着去往主屋…… 就算秦家家主不处置他,他的名声也坏透了。 就算他天赋再好又如何?从一开始,名声就坏透了。再有人想起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会是他过于出众的天分,而是这一桩桃色新闻。 秦晁想得很好,近乎堵死了秦钰的所有门路,看着事情一切顺利地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 秦钰…… 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家。 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你应该早早地死在乡野里。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09节 没有人刻意隐瞒消息,这一则发生在秦家小院里的消息不多时便近乎传遍了整个扶桑城。 等到秦钰被银羽宗众人押在正堂之下,秦家所有人齐聚一堂,包括几个还未离开的别宗长老,都站在上首神色不明地看着堂下的人。 家主刚和这竖子产生了一场争吵,面色本就不虞,可还没有躺下好好休息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就被下人急匆匆地叫到了这里。 下人不过三言两语便给这件事情定了性:“他们在小公子的房间内找到了那位衣衫不整的衣冠不整的银羽宗女弟子,此时银羽宗执事盛怒,吵着要一个说法呢。” 家主闻言下意识地皱眉:“秦钰做的?” 不怪他不信,实在是秦钰的性子给他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那孩子就像是高冷得要成仙了,说他只喝仙露要白日成仙,他都勉强能信,可是说他轻薄了一个银羽宗的女弟子,这事无论如何都令人难以置信。 “这……家主您还是去看看吧,人是当场在小公子的房间里找到的,据说……” “据说房内还燃着刚刚熄灭的情香。” 家主顿时面色大变。 不论事情如何,被当场抓获的秦钰,在证人哭哭啼啼地指责之下,家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要如何保全这个小儿子。 在银羽宗执事盛怒的指责之下,他的唾沫星子近乎都要喷到上首之人的脸上:“人赃并获!我们银羽宗的弟子,可不是没有靠山任人欺凌的!” “今日发生的事,秦家要是不能给我们一个说法,从此银羽宗便和扶桑城彻底断绝往来,秦氏子弟也别想再拜入任何一个仙门了!” 银羽宗执事言之凿凿,但他却有这个底气。 家主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沉默半晌之后还是问被众人挟持的秦钰:“钰儿,这事,你如何说?” 不等秦钰说话,秦晁便抢先道:“父亲,我知道您疼爱他,但他不服管教,犯下如此大错,就算日后出去,他人也只会说我秦氏管教不严!” “他犯下如此大错,本就是父亲您溺爱太过,如今哪怕是小惩大诫,也绝不能如此轻易地就放了他!” 秦晁义正词严的一番话,倒是换来银羽宗掌门的一个侧目。 秦钰冷淡垂眼,仿佛感知不到场上众人的恶意:“我没做过。” 沈秀又是抑制不住地低泣出声:“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也罢,我不过是银羽宗来的客人,如何抵得过你们秦府金贵的小公子,遇到这样丢脸的事,我日后也无颜存活了,不如今日就……” 她目光一转,看向另一边高大的梁柱,似是想要一头撞过去。 守在她旁边的银羽宗弟子洞察了她的意图,纷纷上前拉住她,七嘴八舌地哄道:“师姐别担心,我们定然为你讨一个公道。” “师姐,我们定然不会让此等贼子逍遥法外的。” 七嘴八舌的吵杂之中,秦钰垂着眼。 不用看他已经能猜想到上首之人的想法了。 这近乎是可以预见的。 他这个秦家小公子原本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被寻回来的象征意义也远远大过他这个真实之人的存在。 秦家需要的不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小公子,而是一个能给秦家其他人带来利益的存在。 而如果他带来的不是利益,而是麻烦。 他们便能毫不犹豫地对他弃如敝屣。 明里暗里的目光,夹杂着恶意,或是几分看热闹般的不怀好意。 就算有人能看透这不过是一场粗劣的设计,什么都算不上多么精妙,可却没有人会站出来为他说话。 因他…… 不过是一个不速之客。 秦钰微微抬眼,柳夫人倨傲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得意,其他的几位公子站在一起,也是难得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势。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还清晰了。 这个家本就不需要他。 所有人都在排斥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秦氏小公子。 原本也没有这个家抱有多少期待,但秦钰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空茫。 他仿佛生来就缺少一些情感。 师父一直担心他自小被家人抛弃会生出什么情感,也早早地告诉他,未来或许有一个契机他能和家人团聚。可是对于这一切,他并没有多少期待。 他心知那一种名为血缘的关系,于他来说,实则是天下最无用最可笑的关系。 秦钰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审判,心中无可无不可地想着,这一次家主又打算把他丢到哪里去?或许是某个偏僻的试炼之地,又或许是公认不死也要去层皮的魔域深渊,总归不能让他继续好好地待在秦家了。 这样也好。 “这孩子……刚被找回来,”秦氏家主望着垂眸不语的秦钰,艰难地开口道,“没有教导好他是我的失职。” “家主打算如何处置?”执事却并不理会他的话,冷冷开口道。 “冒犯了银羽宗来的贵客,让他赔命自然也是无有不应的,”家主面色冷沉,“但是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不如就罚他闭门思过如何?” 执事冷哼了一声:“家主这算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还是说,对于你秦家而言,我们银羽宗弟子的脸面就是如此不值一提吗!” 家主有些颓败地往后一倒,他实则很舍不得这个天赋绝佳的孩子。 一个人的天赋往往决定了他能在修行这条路上走多远,他既然有着绝佳的天赋,未来便能给秦家带来无法估量的利益。 可无论未来如何,在此刻他都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而且还和他不是一条心。 如果为了这样一个未完全长成的小子得罪了银羽宗,自然是得不偿失。 家主咬咬牙:“那贵宗打算如何处置。” 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冷色,毫不犹豫地道:“废了他的修为。” 这下不论是家主,还是其他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们一开始想到的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把秦钰赶出秦家。 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 却不想执事一开口便是如此严厉的说辞。 上首的其他几位长老,来自不同的宗门,此时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银羽宗的思考,他们没有说话。 他们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天赋绝佳,但也同样看出了他无意于在座的任何宗门。 如果就这样留着他,成为日后宗门晋升的绊脚石,还不如今日就除掉他,让他安安分分地留在这扶桑城里,再威胁不到任何人。 正堂一时沉默极了。 废除一个人的修为,这无疑是极其严重的死刑了。 家主再如何做好了准备,也没有想到猝不及防间会听到这样的话。 “这是否太过严重了……” “此子年纪轻轻就能犯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可见是仗着修为高便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这种不忠不孝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的狂徒,只有让他没有可依仗的东西,才能真正脚踏实地地认清自己的错误!” 银羽宗执事望着秦钰的神情是漠然的。 不可否认,他一开始听说这件事的第一想法是愤怒,可是此时他的内心全然冷静下来,想的都是如何让这件事的利益最大化。 一开始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他便没有刻意封口,不多时,这件事就该传遍整个扶桑城了。 传遍扶桑城还只是小事,再过一段时间,其他人也都会知道,那个声名鹊起的天才,那个传说中很是不凡的天才…… 是这等,下等、卑劣之徒。 “诸位长老,你们没有意见吧?”不等家主答话,执事反问上座的其他几位长老。 他们能坐在这里,自然也是听闻了这件事,为了避免秦家徇私,自然也是要来这里撑个场面的。 片刻的静默之后,几位长老淡声道:“我等同意银羽宗的提议。” “此子修为过高却无人引导,难免过于狂傲犯下大错。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小惩大诫远远不够,只有废除他引以为傲的修为才能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嗤。” 所有人冠冕堂皇地对一个少年处以死刑,或许连背后的事件到底如何都不必搞清楚。 只因为他未来或许会带来莫大的威胁,便要趁这威胁萌芽之前,扼杀在摇篮之中。 秦钰觉得讽刺极了,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极嘲讽的轻笑,分明并不大声,却落在了众人的耳侧。 “放肆!犯下大错还不知悔改!” 无论他们心中如何想的,无论他们会不会因为少年这仿佛洞察一切的一声冷笑感到脸红,但此时他们都是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仿佛眼前的少年果真站在了审判台上一般。 家主微微闭眼,却也知道,如今有这么多仙门长老在一旁,想要保住秦钰没有那么简单。 而为了保住秦家得罪在座这许多人,不值得。 “秦钰……”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念在你曾经流落乡野,一度对你多有忍让,但你今日犯下的错,就算我想保你也保不住了。” “你放心,就算废除了修为,你的经脉还在,只需要花些时间,那些失去的修为,还是会回来的。” 家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秦钰,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怜悯。 秦钰的血脉之中仿佛天然地流淌着一种血性,他不满在座所有人,高高在上地一副冠冕堂皇的假面,只要他想,就算不能让所有人彻底失去言语的可能,拼了一身修为自爆,也能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虽是一双握剑的手,却没有留下半分习剑留下的老茧,干净而修长。师父曾说过,他这一双手,生来便是为剑而生的。 她那一双温润的杏眼曾专注地看着他的每一根指节,像是看着天地完美的造物。 不可否认,在她的目光之下,秦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羞怯。 甚至仿佛被她目光看过的每一寸,都泛起难以抑制的热意,如同被火灼烧。 她总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仿佛世间事都不能让她眼底染上轻愁。 她笑盈盈地说:“你的手生得干净好看。” “你本该这样干干净净。” 那时他或许不懂师父话中的深意,只是每一次在见到师父之前都会用清水把手洗了又洗,他以为那样——便算是干净。 秦钰生来便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什么生与死、善与恶、规则与刑罚在他眼底什么都不是。 他自觉人之一生,万事随心,只要开心,便可以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10节 可是此时,他看着室内一干人等的各色神情,他觉得他们吵闹、污浊,唯有死了才算干净。 可他到底什么都没有做。 任由着银羽宗执事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缓缓靠近,望着其他几位长老警惕万分地看着他,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人。 可站在堂下总是显得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却安静极了。 安静得没有一点反应,整个动作像极了—— 引颈受戮。 他的手得干干净净的。 若是脏了,师父就不喜欢了。 所有人为着这个想法感到一丝荒谬,却又有一点安心。 若是他闹起来,那才算是麻烦呢。 他难得能不言不语地接受了这一切,这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放心,既然秦家家主这么深明大义,此后这件事,我银羽宗不会再提起,我们和秦家的关系,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银羽宗宗主望着安静的少年,面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枚泛着玄铁光泽的长钉,这一枚长钉是特殊材质制成,极寒极阴冷,只要钉入眼前这个少年的体内,不论他的修为多么耀眼,都只能在剧烈的痛苦之中烟消云散。 就算还能重修又如何? 修士修为被废一次,便是伤筋动骨。 能再次提起修行的心思已经算是十分坚毅了,更何况要重新恢复到如今的修为更要不知花费多少时间。 能为门派消除这一心腹大患,沈秀这一遭也算是值了…… 他的眼中目露一分狠色,可那一双手尚未来得及靠近那安静等在原地的少年便忽然如同被一道巨力弹开。 执事毫无准备,被弹开的时候虽然连忙稳住了身形,却还是难免狼狈。 他怒目而视:“你竟还不认罪?已经到如此地步,你竟还要动手伤人?” “不知我的徒弟犯了何错,犯了何罪,竟然引得诸位大人这般生气。”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分明没有什么力道,甚至语气堪称温和绵软得没有半分力道,却奇迹地让整个沸然的室内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顿时安静下来。 第84章 这个声音…… 其他人是惊讶, 而秦家人更多的则是茫然了。 那小子居然真的有师父? 司娆慢条斯理地走入室内,她今日穿的是一席雪色长裙,月练裁出最洁净的一段作为她的拖尾, 看清她的模样,整个室内都是一片死寂。 秦家几人没见过她, 但看到她眉眼间足以令万物失色的姝丽也有片刻的失神。 其他几人好歹也是门中长老, 就算没真正和司娆打过交道, 但在司娆出席的一些场合还是远远见到过她一眼的。 在那一位陨落之后,她便是整个修真界公认的“尊上”, 虽然有隐隐和魔域人争夺她欢心的意味,但不可否认的是,两边人都以为司娆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看到她突然出现在这里, 几人都是心中一跳,根本不敢深想她方才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的徒弟”究竟意味着什么。 沈秀意识到,可能这便是秦钰的“靠山”了。虽然她没有见过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 但她周身的气息平和得近乎像个普通人, 感知不到半点迫人的威压。 想着诸位长老的态度有些不对,但她已经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她不可能就此收手。 她连忙收拾好脸上的情绪,抽抽噎噎地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但司娆自从进来之后, 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旁边几个原本挟持着秦钰的银羽宗弟子, 都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缓缓推开了。 司娆停在秦钰的身侧, 检查着他身上, 看有没有什么不明显的伤口。 “师父……”秦钰抬眼,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 但他的情绪比其他人敏锐, 自然也能看出司娆此时虽然看起来温和得好似和平常一样, 但她身上却笼罩着一层并不明了的低气压。 她在生气。 秦钰很快意识到这点。 紧接着又有些不安, 师父在生气,是因为他么? 沈秀说了许多,可这一次她说出口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半晌她抿紧了唇瓣,开口问道:“难道你要包庇他吗?” “包庇这样一个卑劣的,仗着自己修为高就仗势欺人,辱人清白的人么?” 司娆留在秦钰的眼神顿了顿。 沈秀也终于换回了司娆的第一个正视,这个一出来便显得十分柔和,看起来很讲道理的女子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没说真话。” 仅仅是简单的一句,却让全场的人咯噔一下。 秦家家主还不明所以,但原本与他一同坐在高位贵宾席上的几位长老却缓缓做了起来,走下台阶,不敢站在高处。 秦晁连忙道:“你是何人?这里是秦家,诸位长老都已经发话要处置他了,你一介女流还不快快退下,有你什么说话的地方!” “哦?”司娆的面色冷冷清清的,被她目光扫过的几位长老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这一位如今的两地共主,平日里看着脾气很好,和上一位的臭脾气简直是没法比,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也不难见到一些藐视她尊严的人。 可是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些人的下场,他们都有目共睹。 于是他们很快知道了,面前这位只是看着脾气和软,但若是犯到她的手上,她也绝不会留情。 目光扫视到的长老们忽然都改了口:“这名弟子的说法确实还有疑点,未经证实……” “但是的确是在秦家发生的案子,而且证人直接指证他,咱们也不好偏私。” “是呀是呀,银羽宗态度强硬,我们也不好维护。” 几人一改先前的神色,竟成了有心偏私和维护,却没能成功了。 秦晁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眼看着秦钰那小子就要被废除修为从此抬不起头了,他那个从来只出现在口头,却从未现身过的师父竟然真的出现了! 秦晁咬牙:“秦钰犯下大错,就算女仙想要维护,也不能违背世间公理吧!” “公理……”司娆玩弄着指尖一枚晶莹剔透的莹石,几人也分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到底是嘲弄还是别的。 “公理就是凭空栽赃,颠倒黑白么?” 秦晁话音一窒,色厉内荏道:“分明是证据确凿,又有证人亲自指证……你说栽赃嫁祸有什么证据?” 家主虽然看不清眼前的情况,却也看出来这些长老分明对这个女子十分忌惮,她又有心想要维护秦钰。 虽然不知她的来历,但自觉目前的情况对自己还是比较有利。 他连忙就想要示意秦晁闭嘴,却见她施施然抛出了手中的萤石。 所有人都能亲眼看见,在片刻之前,那不过是一块平平无奇、没有半分灵力波动的石头。 可在下一刻,那一块石头便如同被注入了一道华光,烟雾袅袅升起,在朦胧烟雾之中逐渐浮现出两人交谈的画面。 看清画面中的两人,众人的神色都是精彩纷呈。 画面中,竟赫然是言辞振振的秦晁和沈秀! 两人亲昵地搂在一处,秦晁将手中一串漂亮的红珊瑚项链挂在沈秀的脖子上,温声细语道:“今日之事算是委屈你了,不过没关系……” “秦钰那小子,是我心头大患,只要除掉他,我占嫡占长,就可以顺顺利利地继承家主之位,到时候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做秦家夫人!” 沈秀羞涩低头:“可是,如果真按你说的那样,若是他中了清香要对我动手动脚可如何是好啊?我可不想白白被人占了便宜。” 秦晁则是毫不在意地一笑:“他不过一个十四岁的毛头小子,他能懂什么?还真能碰你一根毫毛不成?” 沈秀一想,转而笑开:“那倒也是……” 两人毫无顾忌地大声密谋,这场景被众人尽收眼底,两人的神情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精彩得很。 “这、这……”秦晁咽了口口水,有些慌乱道,“这必然是假的!这位仙长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术法,竟然编造出这样的东西来诋毁我们!” 众人明里暗里的目光却都落在沈秀胸口那一条红珊瑚项链上。 沈秀有些羞怯,下意识地想要用衣襟挡住那外露的项链,这一副不自然的神色落在众人眼中,自然便明白了这画面的真假。 烟雾还未曾收敛,画面一转,成了一处装饰简洁的室内,里面不过一架青布的床。 沈秀有些嫌弃地坐到床上,打了个哈欠:“你弟弟这边,可真够简陋的。” “他哪配用什么好东西?”秦晁冷笑一声。 紧接着两人又在这张床上厮混了一会,直到把沈秀的衣衫弄得乱七八糟,发型也全部散了才停下。 秦晁气喘吁吁:“今日他去了宴上,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你也不必害怕,大大方方地出来指正他就是了。” “他回来了这么久,我也观察过了,他就是个闷葫芦,平时连着说的话不会超过两句。” “你这样走出去他自然是百口莫辩的……” “好……” 烟雾散去,露出各人神色各异的脸。 沈秀到底脸皮不算是厚得没边,被人目不转睛地看了亲密的画面,此时臊得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原先咄咄逼人的银羽宗执事也变了一副神情,望着司娆淡淡的神情有些拿不准她此时的心情。 执事顿时有些讪讪:“原是误会……” “这孩子也是,事情发生到现在,也不会为自己争辩一句。” “他说过,不是他做的。”司娆冷淡道。 “……”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11节 “这……尊上难不成一直在暗中观察?”银羽宗执事心中一跳,那她岂不是把他们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都看在了眼里?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人居然是尊上的弟子。 可此前他们竟然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若是他们早知道眼前这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竟然是尊上的徒弟,便是如何也不会掺这一趟浑水的。 一直观察着司娆神情变幻的秦钰也微微抬头,眼前闪过一丝亮光。 那处于所有人视线焦点的女子的手中缓缓划过一道光线,竟是无声无息地连接在秦钰的手腕上,她冷淡开口:“神术,溯回。” 分明只是简单的几个字,自她口中吐露,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奥妙难言,仿佛简短的几个字中都带着某种不可为人道的晦涩法则。 在座的人顿时感到一种森寒之意。 所有的事,都在她的眼底无从遁形。 他们的刁难,和恶意,都在她的眼底清清楚楚。 原本还打算说话的柳夫人,因为这简短的四个字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神术。 当今天下,有谁能使用那早已失传的禁术? 这自是不言而喻的。 家主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连忙道:“之前一直都没听这混小子提起过,原来他竟是尊上您的徒弟,都怪我们不识得尊上真容,这才闹了笑话。” 司娆浅浅拧眉。 “所以,你是因为他是我的徒弟才会维护,而不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么?” 司娆的这句话说的十分直白且不客气,家主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当即便是一白。 “自他幼时,我便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他悟性过人,性情坚毅,本是这世间难得的璞玉,”司娆缓缓道,“我将他放回秦家,不过是因为你们这一段难以割舍的血缘亲情,以为你们必然会善待他。” “却不想……个个都是眼盲心瞎的。” “幼年流落在外,分明非他所愿,你们却动辄拿自小没有父母教养来戳他的心,我从未见过,如此荒诞之家。” 司娆的话说得毫不客气,家主喏喏地似乎有话要说,但眼前的人看似温和,身上威压尽数收敛并不外放,可当她动怒的时候,却仿佛天然有一种力量,让所有人下意识地屏气凝神,不敢吐露半个多余的词句。 “尊上教训的是……”秦家家主当了多年家主,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训得抬不起头,但他也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不可小觑,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他连忙保证道:“日后我们一定善待钰儿,绝不让他再受到如同今日这般的委屈。” “不必了。”司娆冷声道。 “你们不配教养他。” 所有人都是一怔。 这是要把秦钰带走的意思吗? 秦钰也是目露一分惊讶。 司娆微微攥紧手指,并未多言,望着面色颓败的银羽宗诸人,沉声道:“你们今日所为,我不敢苟同,却也不会像你们的所作所为那样,动用私刑处置你们。” “今日的事,我已经传信给仙盟。” “如何处置你们,仙盟自有说法。” 沈秀一脸惊恐:“不要……” 银羽宗执事面色灰败下来,却也知道经她之口的话,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司娆带着秦钰离开,秦家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笼罩着阴云之中,他们谁都没有回头看。 安静地走在夜色寂静的小巷,身侧的师父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秦钰敏锐地察觉到师父情绪不佳,有些忐忑地检讨着自己的所为。 面色有些冷郁的少年低头沉默不语,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自己的师父,只有那一刻,他的眼中才能掠过一丝暖意。 沉默地走了一路,司娆望着面前冷清得空无一人的街道,缓缓说道:“一个月不见,你是想等我回来看你的尸体么?” 秦钰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说话的语气好似平平无奇地和寻常一样,但秦钰却能听到她话音之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好似是在害怕。 师父…… 在担心他? 第85章 秦钰鸦羽般细密的睫羽轻颤, 小声道:“不会的。” “哪里不会?”司娆叹了一口气,只觉幼年的秦钰恐怕将所有人都看得过于简单,“你看他们的眼神, 怕是恨不得早早除去你这个绊脚石了。” 眼前的少年眉间好似笼着阴云,带着说不出的脆弱。 “师父在不开心么?因为我做错了事么。” 司娆心底微软, 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舍不得说什么重话。 她轻声道:“他们平白无故地将莫须有的事情扣在你的身上, 你不生气吗?” 少年长得快,曾经还比司娆略矮一头, 此时已经能和司娆平视了。 秦钰答得坦然:“他们不配。” 司娆哑然失笑。 “但这样的情况,若我不能及时赶来,你难道就任由他们废掉你的修为吗?” 秦钰垂眼:“他们太弱了, 师父曾说修士立足世间当无愧于心,不能恃强凌弱。” 司娆蹙眉道:“但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负到头上。” 她看着眼前的人,还未完全长成的身躯里已经蕴藏着十分危险的力量, 但掌控着这把力量的钥匙, 却情愿被恶意吞没也不会轻易使用这份力量。 那一双总是如春水般柔和的眸子里带着愠怒后的火焰,但这恼怒却不是因为他带来了麻烦, 而是担忧他受到了委屈…… 秦钰心口颤了一下。 司娆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 她从前不想带走秦钰,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从前的苍淮并没有体验过什么父母亲情, 这一世如果有能够体验的机会, 司娆自然也希望他能正常地走完这一生。 可事实却是, 那个秦家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倒还不如带着他离开算了。 回忆着慧觉说过的话, 司娆感到手指变得有些凉。 有一点, 秦钰说的不对。 今日她心情不佳, 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司娆带着秦钰回了深渊最深处。 深处的殿宇并没有主人长久不在而变得荒芜,反而在精心地打理下愈发繁荣,透出岁月雕琢后的温润。 秦钰一路都很安静,望着眼前安静的殿宇眸中闪过一丝暗光。 那一位如今大陆闻名的女仙,如今是他的师父。 纵使他并非璞玉,不过是一块难以雕琢的朽木罢了。 但师父若是知道,他并不像看起来的那般无害,心中存了些大不敬的想法,师父会不会…… 司娆推开尘封的大门。 “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 厄命珠一阵风似的出现,却在看清她身旁少年时戛然而止。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干咳两声:“来了啊。” 秦钰看着眼前生得唇红齿白的半大孩童,下意识蹙眉。 如果换做往常,厄命珠高低是要说上两句的,但是看到那个面容有几分青涩的少年,到底是控制不住的眼圈微红,别过视线。 苍淮转生之后,他们几个也都偷偷隐匿身形去看过好几次,但是次数多了司娆就不允许了。 他们知道司娆的想法,怕他们干扰了秦钰的成长。 饶是秦钰是苍淮的一缕神魂转世,在没恢复记忆之前,他就算是另外一个人,他们出现得太过频繁,难免引起什么变动。 直到这一次秦钰被带回深渊,几人才算正式地见过一面。 宰怨一如既往地并不多话,哪怕看到秦钰出现面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厄命珠能看到,宰怨被妥帖藏于室内的本体,正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飞舞着画圈。 司娆并不常常留在这,她还有别的事要忙。 把秦钰带回来之后,常常陪着他的便剩下了厄命珠和宰怨。 这两个看着是孩童模样,性格也迥乎不同,但其中的厄命珠明显地年岁较长,不着痕迹地透露了许多上古的事迹。 关于如今两地共同奉为尊上的司娆,秦钰也多少听过一些她的故事。 只是那些人每次提起她,都免不了要提起另一个名曰不可说的男人。 他们常说,“如今这位,真是天下难得地好运道,竟然这样的事也让她遇上了,我们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呢?” 之前不知身份的时候,秦钰也并未往心里去。 可此时,提起那个不可说之人,秦钰难免有几分想法。 自一次入定中醒来,殿外一黑一白两小孩整追逐着给遍地的奇花异草浇水。 此处的灵气比起旁的地方浓郁了不知凡几,和这些种满了各处的花草少不了关系。 秦钰深呼一口气,看着遍地繁花,心情也好似轻松不少。 “你出来了?不错嘛,这一次又进益了,等司娆回来,让她好好夸夸你。”厄命珠慢悠悠地走近,稚嫩的脸上偏生摆出一副成熟老成的模样。 秦钰揉了揉眉心,每一次入定,彻底放空之后有时候便会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醒来时却又消失无踪影。 今日他心中憋闷得厉害,算算师父又有好几日没回来了。 据说尊上旁边,有两位来历不凡的器灵,自身修为都很是不俗,而他们曾经……都是那一位手中的神器化形。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12节 秦钰眸光微冷,不理会厄命珠的亲近,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 “干嘛,入定出来就不认人了!”见他避开,厄命珠不满地上前。 “你的主人是谁。”秦钰忽地拧眉问道。 厄命珠心头一跳,观察着他的神色,眼底沉沉,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 难道说是想起来什么了? 厄命珠心头打着鼓。 也知道苍淮这人性情最是古怪,虽然他是铁了心要留人看护他的心尖尖,但若是他直接了当的承认他的主人就是司娆,又不知道他要发什么疯来折腾他。 他琢磨了一下,秦钰没见过苍淮,对他的印象多数也来自于听说,不管他怎么说都无所谓。 但若是他觉醒了苍淮的记忆,自然有些在意自己说的话。 厄命珠斟酌词句后道:“我的主人,自然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天上地下公认最强的三界共主,帝尊大人。” 秦钰不动声色:“他很强么?” 厄命珠看他神色,有些得意,心想:小样,爷这马屁不给你拍得明明白白的? “那是自然,当年他统治的年代已经过去,现在恐怕有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的事迹,不如我就来跟你讲一讲……” 厄命珠为着表忠心,也为着显摆自己的记忆里,把苍淮那些年足够强悍的战绩一件一件地摆出来说给他听。 他说得尽兴,也没有察觉到秦钰的面色越来越沉。 “那他和我师父呢?” 厄命珠眼前一亮,这个我熟。 苍淮那小子,从前第一在乎的是自己的实力,之后第一在乎的嘛……那自然就是司娆的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只要吹他们情比金坚,自然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 “那自然是世所罕见的佳偶天成啊!我主人乃是世间少有的痴情人,对如今的尊上那是一个痴心不改,用情至深,竟然甘愿以身祭祀,将人人艳羡而不得的神躯换给了如今的尊上。” “尤其还生得一副颠倒众生,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的绝世相貌。你瞧瞧,你看看,这样的好郎婿,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咔嚓” 厄命珠吹得入神,忽然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在秦钰手中,似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什么,什么东西?小孩,你别伤到手啊。”厄命珠连忙想往前凑,秦钰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看着他身上笼罩着一层莫名的低气压,厄命珠觉得有些奇怪。 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吹得太过火,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嘶,不管了,反正怪不到我头上就行。” 厄命珠将曾经那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虽然不难看出他有夸张的成分,秦钰还是心堵得厉害。 哪怕等到稍晚的时候,再见到司娆,他眼中的冷郁之色也未曾消散。 司娆仿佛有些疲惫,安静地靠在软塌上揉着眉心。 不多时,鼻尖萦绕上一股冷香,是秦钰靠近了。 他的手指泛着微微的凉意,按在太阳穴却不轻不重刚刚好。 司娆微微眯起眼,被熟悉的冷香笼罩,感觉那些疲惫烦躁的感觉仿佛都缓缓远去了。 连日在中域和魔域两地倒,一直被抛之脑后的困意迟钝的蔓延上来。 秦钰逐渐感觉到面前人的呼吸变得平稳,靠在软塌上的身形不知何时也微微倒下来,靠在他的膝头。 层层叠叠的黑发披散开来,衬得中间人的雪肤更加白得晃眼。 司娆合上眼时,显得格外温软无害,令人看了便觉得内心舒缓。 秦钰盯着看了许久,按着太阳穴的指尖不知不觉往下滑落了几分,触及那一寸寸新雪似的肌肤,指尖如同着火似的燃烧起来。 “师父……” 少年凝望着这张毫不设防的恬淡睡颜,神情中交织着痛苦与迷茫。 第86章 当司娆从睡梦中醒来时, 散乱放在桌案上的魔宫信件已经整齐收拾好,分作两类。 需要她再看一遍的被放在一边,有一小叠, 其他不重要的都已经做了批复,放在另外一边。 司娆看到时略有一些惊讶, 那一沓已经做了批复的文件, 都是以她的字迹回复的。 这点并不奇怪, 自小她带着秦钰习字,他便是模仿着她的字迹写的, 两人的字迹有九成相似,若非极其熟悉又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分辨其中的差别。 被叠在一起的这类大多是魔宫长老吹的一些彩虹屁, 或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魔宫长老们写的字多有些狂放不羁,和中域小学生的文字也差不太远,通篇看下来有一大半都是废话, 看起来实在费劲。 平时往往司娆看到最后才发现又浪费了她生命中宝贵的几分钟时间。 而今日这些浪费时间浪费情感的东西, 都已经被处理好了,切实需要她去处理的文件整齐摊开叠放在另一边。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特殊。 大门被推开, 秦钰披着晨露从门外进来,看见她醒了似乎还有些意外:“师父……怎么不多休息会。” “已经休息好了, ”司娆轻笑, “这些你处理得很好。” 自从他来了这边, 她还没怎么跟他讲过魔宫的事, 但他近乎无师自通地便能分辨这些事的轻重缓急。 “我想帮你。”秦钰郑重道,“师父, 你别把我当成小孩子, 只要你教我, 我也可以做得很好。” 看着一个少年郑重其事地对人说“你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司娆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见她笑了,秦钰抿着唇不说话,似是有些气闷。 “好,我信你,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司娆轻声道。 少年的沉郁下来的眸子再次被点亮,在司娆面前总是显得十分乖巧的少年此时流露出几分戾气:“他们真该死。” “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也拿来烦你。” 司娆微愣:“倒也不至于……” 她这段时间的忙碌秦钰都看在眼里,整个魔宫好似离了她就转不了一般,事事都等着她去拿主意。 秦钰冷眼看着也看出了些门道,分明是那个魔主故意的。 他就是想拿这些事绑住她,让她事事都为魔域考虑,才不至于有朝一日忽然倒戈中域。 平心而论,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可是算计到他师父头上,秦钰便觉得难以忍受起来。 司娆眸光微缓,近乎可以看见少年眼底纯然不加矫饰的诚挚。 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些旁的情绪来。 眼前人的模样,比起当年长哭崖下初见之人,还要略显青雉。 但那个时候,那人的眼底便已经是纯然的一滩死水了。 彼时被镇压在长哭崖下之人已经经历了太多,饶是行走在人世,也如同一缕游离世间的孤魂。 但万幸,此时的秦钰,尚不至于此。 他没有经历过那些惨痛的事情,他的人生是一条平直的线,除了一个不太欢迎他的家庭,近乎没有遇到别的挫折。 原本有这样一个家庭已经算是不幸的,但对比起他从前的经历,竟也算得上幸运了。 司娆垂眼,脑海中慧觉大师说过的话还在耳际回旋,心中有些犹疑不定。 - 中域已经许多年没这样热闹过了。 那一年之后,中域大小门派都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地崭露头角。原本因为灵脉稀缺,那些好苗子都只有在大门派才能获得一番成就,但因为反哺天地的繁盛灵气,没有灵脉的小门派也因此得以保全一分生存之地。 仙门大比也越办越繁盛,越来越热闹。 今年更是不一般,早在仙门大比正式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了许多夺冠大热门,大家都在隐隐猜测,这一次的前五会是哪几家。 原本的老牌宗门已经逐渐没落,如今便是重新洗牌的机会了。 魔主喜气洋洋地领着人坐在了上座,虽然其他各宗面色有些不虞,到底还是没有撕破脸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毕竟这次仙门大比的彩头还是人家魔域出的呢。 “哎呀,我说啊,老兄们就是太客气了!”魔主大手一挥,“不过就是些花啊草啊,不值当什么,竟还千里迢迢给我送请柬来了。” “你看看,从前我们魔域人好难得来一次中域,哪次不是小心翼翼乔装打扮,如今你看看!” “都能正大光明地过来了!世道真的越来越好了。” 魔主抒发着自己的感怀之情,也不理会其他人越来越难看的神色。 仙门诸人皮笑肉不笑:“呵呵,魔主你自便,开心就好。” “最近事多,恐怕照料不周,你自己玩开心。” 魔主神秘一笑,往后一仰,在这高位上一副懒洋洋不得体的模样:“说的什么话,我可不是自己来的。” “这不,我们那位尊上,在凡间游历时收了个徒弟,自小跟在尊上身边修行,今日我也带来了,就让他和你们仙门的天骄们比划比划。” 诸人面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 司娆收徒的消息他们也知道了。 甚至于新兴门派银羽宗诸人,也是仙盟亲手料理的,按照他们先前厘定的条例定罪,押入牢狱服刑。 原本气势汹汹想要在这次仙门大比上争个好名次的银羽宗,也在赛前宣布退出,不参加此次仙门大比。 魔主的话中暗含深意,他亲自把人带来,大有借此机会狠狠削削仙门风头的意思。 偏偏他带的还不是旁人,是司娆亲收的徒弟。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13节 仙门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盘算着来就来了,只盼着这一次,若是她也能来,再带走一个两个好苗子亲手教导,那自然就是更好了。 不过他们的打算,显然是落空了。 司娆平素看起来温温和和,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秦钰很是有几分乖张,他们也未曾往心里去。 毕竟是司娆亲自教出来的,脾气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可当他们亲自看到人,便知道,传言非虚。 秦钰的实力,和此次的众人近乎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那几个夺冠大热门,在他手下都撑不过一合之力。 偏偏这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分明对上第一招就知道实力了,他偏偏不下狠手将人打败,一直钓着,磨着,每每故意露出些破绽让人看到希望,再毫不犹豫地打碎。 本可以速战速决的对局,往往要拖上许久,才艰难结束。 每一次,都是他的对手主动投降。 ……这个怪物。 谁人还不是自小被称颂的天骄,一颗心都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了,还有忍着主动认输的耻辱。 这一遭下来,原本那些各门各派重点培养的新一代弟子心态都有些失衡,险些就要生出心魔。 这些仙门的长老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但魔主却看到了些门道。 他坐在上首之处,险些就要憋不住笑。 ……神尊大人重新投生之后,倒是变得可爱了许多。 在擂台之上故意使出许多华而不实的招式,近乎炫技一般,像极了迫不及待开屏的公孔雀。 司娆虽未直接现身,但一直看完了整场大比。 秦钰把所有人都碾压了一遍,司娆也觉得索然无味,没有等到最后结算的时候颁奖就走了。 ——毕竟这次仙门大比的彩头,原本就是司娆送去的。 回去之后,她自然可以补给他更好的。 魔域一行人看戏一般地来了一趟,把天骄们的心打碎成七零八落又施施然地走了。 原本的第二拿了属于第一的奖品反倒觉得是某种羞辱,险些生出心魔。 这一次与秦钰对战过的天之骄子们是如何零落暂且不提,在日后都付出了加倍的努力企图赶超这一位恶劣的小公子,到了最后才发现,对方和自己压根不在一个重量级。 秦家一行人的位置并不算很好,只得了外围的座位,一路看着秦钰碾压众人,一时心喜想上去攀亲,逢人便说那个秦钰是他们家的小公子,但也无人理会。 “你们家的?我还说是我们家的呢!” “人家是尊上的徒弟,少来攀亲带故了。” “不过都是一个姓氏,就想跟人家攀关系,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秦氏家主见秦钰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优秀得多,更是悔恨难当,但是已经不再有补救的机会。 - 转眼又是匆匆十年,少年身形拔高得极快,转眼已是青年模样,和司娆站在一起的时候已经高出两个头。 少年褪去青涩,在司娆面前是温和有礼面面俱到,在魔主等人面前却是喜怒不定威压渗人。 原本懒散的魔宫,因着秦钰接手了司娆的大部分工作,一改懒散风气。 送上去的文件要用最板正的字体,早晚朝会不能迟到,各自领地如有贪污徇私皆从严处罚…… 魔主努力了几百年也没能让魔宫与中域正道接轨,秦钰接手不过十年,魔宫之人外出已无人胆敢小觑。 在公事上占不到便宜,在他没恢复记忆之前,魔主只能乐于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给他添堵。 今日朝会上,魔主因为魔域开放之事处理不当,挨了秦钰一通狠批。 原本秦钰虽然已经成年,但在魔宫这群几百岁的老怪物面前,都还算是个毛头小子,但是这样的事,众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魔主前脚挨训,后脚便把魔域一干有才有貌的有志青年送到了司娆的案头。 “尊上,您这么些年为魔域操劳,我等也很关心您的终生大事啊!”魔主情真意切道,“属下知道,这些人配不上尊上,但他们也不奢求能有个什么名分,只求能伺候尊上,发一份光,发一份热,便足够了!” “您要不随便挑几个,当个侍君什么的?实在看不上,让他们给您端茶倒水也行啊!” 司娆抬手把案上的折子扔下去,魔主不躲不避,看着折子落在自己脚边。 “滚,你要是闲的,就找点事做。” 魔主摸了摸鼻子,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曾经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小姑娘,如今也学得神尊的那副臭脾气了。 “真的不留一个两个吗?要不您看看,长得都挺好……” 旁边青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凉飕飕的,像刀子。 魔主见他心情不虞,自己的心情便畅快了许多,在司娆真正发怒之前一溜烟地撤了。 厄命珠闲闲地看他:“你是真不怕哪天就给自己玩死了。” 魔主理了理衣角,叹口气:“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趁现在还能玩就多玩两天,等真回来了就没得玩了。” “你行,你真行。”厄命珠嘴角向下,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很是佩服他这明知会死,仍然勇于作死的心态。 待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天已经黑透了。 魔域的夜晚,向来都来得比较早。 司娆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忽道:“今日好似是上元节,去看看吗?” 秦钰笑:“魔域也过上元节么。” “原是不过的,”司娆领着他往外走,“只不过这些年,两地交流越发频繁,那些热闹的节日,两地都是混着过的。” 她笑了笑:“毕竟人人都爱热闹,多一个节日魔宫还能多放几个时辰假呢。” 秦钰皱眉思索:“难怪今日他们一个个显得神思不定,原是等着放假了。” 魔域人也爱热闹,对于节日也有他们独特的理解。 一边学着中域人放花灯,一边在房梁上挂上各种模样古怪的祈福道具。 街道两边游人如织,他们穿着魔域特色的服饰,面上带着恶鬼模样的面具,横穿魔域城池的河里,飘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把整条河都点缀成了闪着金光的彩带。 两人在路边买了一红一蓝两个面具,斜倚在桥上,吹着夜风,心绪也随夜风飘荡,放松下来。 河边借着夜色掩饰,有奔放的情人躲在面具下旁若无人地亲吻,秦钰微微别过眼,却见司娆看得专注。 他心念微动,轻声问:“尊上,你有喜欢的人吗。” 成年之后,他已经很少叫她师父,只随其他人一般,唤她尊上。 “有啊。”司娆凝望着被染成金色的河,轻声道。 他眼睫微垂:“是么……” 望着司娆柔和的侧脸,此时风也温柔,夜也温柔,秦钰却像是被剜了心。 他在暗暗看着司娆,司娆却也借着河中的倒影在看他。 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也已经快到时候了。 近来秦钰修行都很拼命,明明那本留下的功法近乎已经修至圆满,他却整日不眠不休,好几次从入定中醒来,司娆都能看到他唇间洇出的血迹。 已经达到人力所能达到的巅峰了,再往上…… 便不是凡人的躯体能够承受的了。 秦钰一直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拥有能与司娆并肩的能力,几次都因为超过身体负荷,险些晕过去。 司娆劝他,他便应下,转过头便继续我行我素。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司娆知道,已经不能再拖了。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秦钰。” 秦钰转头看她。 “假如……” “假如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他能让你变得更加强大,而你只需要舍弃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你愿意吗?” 秦钰微微蹙眉:“如果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师父便不会问了。” “是么……”司娆叹了一口气,郑重看他,“那些东西,是你痛苦的根源,会让你不快乐,而你只要丢掉他们,便能获得天道赠予的礼物。” 一个神迹。 这约莫是天道仅存的良心,送出的一个机会。 “你说的……” “是记忆吗?” 出乎意料地,秦钰竟很敏锐。 司娆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他。 “已经有很多次了,我觉得有些不对,”秦钰轻笑,“自从来到魔域,这里的人,仿佛都曾经见过我一般,哪怕我从未来过。” “我在想,我是不是某个人的转世。” 司娆蹙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轻声问:“那些丢掉的记忆里,有和尊上的过去吗?” 司娆艰涩开口:“……有。” “但除那之外,还有许多痛苦,不堪回忆的事,或许会让你……” 她话音未落,便被打断:“那便不能舍弃。” “那不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他道,“若没有那些回忆,便不能算是完整的那个人,你也永远不会真正把我放进心里……” “是么?” 在这方面,他敏锐得可怕。 半晌,司娆点点头。 她想说的有很多。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第114节 只要舍弃那些过去,便可以彻底封存记忆,并获得天道赠与的新身份,从此免受天罚之苦。 他不必背负过去的苦痛,将拥有一个崭新的来生。 但望着他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好似已经明白了她想说的。 他轻声道:“有关于你,每一分,每一寸,都不能舍弃。” 司娆怔在原地,心仿佛被戳了一下。 半晌,她只是轻声道:“好。” 那一棵传说能祛除曾经罪孽,给予新生的天赐灵草,到底是没能用上,于是送到了慧觉大师的案头。 - 司娆是在阵阵雷声中醒来的。 空气沉重而滞涩,天空之中隐隐有紫雷集结,但在乌云翻腾中酝酿了许久,却迟迟未能落下。 宰怨闻到空气中熟悉的气息,扯了扯厄命珠的衣角。 厄命珠意会,连忙去通知魔主:“你赶紧跑吧,越远越好,你这段时间犯的贱,就要遭报应了。”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那都是正常行为,正常行为!”魔主笑呵呵的,但手下的动作却是半点不慢。 人还说着话,下一刻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他挥挥手:“以后魔域没有我了,你们不要想我~” 厄命珠:“……” 司娆望着空荡荡的大殿,莫名觉得有些不习惯。 往常这种时候,秦钰一般都在案前看折子,或是已经准备了朝食送来,今日却很安静。 她推开门,那人却在殿外给花草浇水。 身上分明笼着不化的寒气,浇水的动作却很细致,似是熟知每一种花草的品性。 司娆唤他,他抬起头却迟疑着没有回应。 这一刻,那种熟悉的感觉攀升到了顶峰。 “……你都想起来了?” “嗯。” 对待秦钰的时候,司娆脾气一直都很温和。 可此时看到眼前熟悉的人,熟悉的眼神,分毫不差的气息,终究是没能忍住那一股从胸中涌起的怨愤之气。 “苍淮,当日的事,你从头至尾没跟我透露过半分,甚至选在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离开,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司娆直视着他的目光,本是理直气壮地诘问,说着却有更多的委屈涌上心头,话音带上了哽咽,“你可有想过我会是什么反应?” 他离开之后,司娆已不是小女孩了。 在少女的年纪,蓦然拥有了通天的修为,没有为人哄骗,弹压了一群老怪物;她撑起魔域,力主让魔域与中域恢复往来,她手腕能力样样不差,能让魔域中域心服口服称一声尊上。 司府夫妇数次来信,一直到清源剑尊在秘境之中险些出事,她也没再回过玄音城。 她做得很好。 她一向都做得很好。 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过软弱的神态,唯独在这一刻,在他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地把数年前的那一场眼泪流出来。 她一直想问一声为什么,和凭什么。 “凭什么你觉得我会想要这些?” “凭什么你问都不问一句就决定了一切?” 苍淮看着眼眶发红的少女,心脏都好似被揉成了一团,闷闷得生疼。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 司娆问:“你可有后悔过?” 苍淮认真想了,轻声道:“不悔。” 司娆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是这个答案。 一双明眸之中怒火旺盛,随手抄起手边的石头砸向他。 可他不躲不避,甚至没有半分用灵力抵挡的迹象,司娆到底是手下一松,让石子在他的面门前一寸落地。 司娆气得咬牙。 真是个顽固不化的臭木头,活该让他一直飘在虚无里! 苍淮半晌后轻轻道:“身死道消,神魂俱灭,我亦无悔。” “只是虚空中,见你孤身寻我,怕你生出不测,于是心中多有悔意。” “娆娆,我早就后悔了,后来在无尽虚空中,每次清醒时,都想临走前没有多看你一眼。” 司娆再也控制不住近乎要满溢出来的泪水,她扑进他怀里哽咽道:“你下次再敢擅做主张,不打招呼地离开……我再也不会原谅你。” “这是最后一次!” 泪水洗刷过的眼眸,仿佛雨后的湖水,清澈得一如初见。 苍淮低头舔吻她的泪水,声音轻得恍若呢喃:“好。” “不会再离开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司娆和苍淮的故事便到此为止啦。 因为笔力问题,中间的感情线没有处理得很好,有机会的话还会再大规模翻修一下。 中间家里的事导致停更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向一直等到现在的小天使致歉。 后面还会有一些番外,会想办法直接放在作话或者放到大眼仔,免费放给大家,就算是福利和歉意了。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我们下个故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