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钜子》 第001章 汴京初春 是年初春,汴京城外的柳树穿上一身绿装,被绵绵的细雨洗涤滋润,更显甜软的嫩绿便自葱茏了。在被洗去的尘垢下,能看到的是在明媚的阳光下所深藏着的恬静,暖风旖旎轻拂,舞动着嫩绿的腰姿。所看到的下垂的柳叶尖噙着泪珠般的雨滴,微风轻拂,雨滴簌簌而下。 雨后的阳光,伴着微风,那么的酥软迷人,拉车的老黄沉醉的吸了几口,满足的咧嘴笑了:“公子,咱到汴京了,等找到苏娘子,您的病一定能养好的。” “哪有什么病,不过是受了气吃了亏,忧郁成疾罢了。倒是便宜了我,唉,老天爷待我不薄啊。”斜躺在架子车里的简川在心里叹息着,并没有因为穿越成一个落魄举子而不忿,于他而言,重生已是最好的馈赠。 支起身子,打开水囊抿了口水,简川回应着老黄的话:“老黄,辛苦你了,谢谢。” 拉车的背影明显的颤了颤,老黄的声音中略有感慨:“公子,你昏迷了一个日夜,今早醒来后,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往,公子可不会跟老奴这般客气。” 可不就是变了一个人吗。昨日的昏迷中,简川已经消化了原主的记忆,今早醒来后,一个全新的简川便重生了,于简川而言,重生并不是拨云弄雨为所欲为的开始,他所受到的教育和骨子里的涵养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针对老黄的感慨或者是疑问,简川如是说:“人嘛,总是要变的。” 老黄显然没领会到简川的话中真意,可他也有自己的理解:“老奴常听人说,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公子这次遭了难,或许真不是坏事哩。” “或许吧。”简川呢喃着,扶着车把手半坐起身,由老黄拉着车经由宣化门进入了这千年古都汴京。 现在是北宋元祐元年,此时的北宋,乃是昙花最为绚丽的时刻,汴京的繁华,放眼国际亦是首屈一指。 入其内,顿见世间繁华。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汴河景色的。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雨后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此间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一样的土地,不一样的繁华,这盛世大宋让简川一时感慨万千,不由吟道:“月华边,万年芳树起祥烟。帝居壮丽,皇家熙盛,宝运当千。端门清昼,觚棱照日,双阙中天。太平时、朝野多欢。遍锦街香陌,钧天歌吹,阆苑神仙。昔观光得意,狂游风景,再睹更精妍。傍柳阴,寻花径,空恁亸辔垂鞭。乐游雅戏,平康艳质,应也依然。仗何人、多谢婵娟。道宦途踪迹,歌酒情怀,不似当年。” “好。”老黄很给面子,高声叫好。 “你听得懂吗?”简川笑问。 “听不懂啊,但既然是公子做的诗,肯定是极好的。” “我可做不来,这词是柳七所作,你知道他吗?” “还真有点耳熟,哦,老奴想起来了,柳三变啊,年轻的时候好像远远见过,是个大文豪,不过,肯定是比不上公子的。” “别往我脸上贴金喽,我这点墨水,这辈子怕是难以望其项背喽。” “公子还年轻嘛,老奴看见那柳三变时,他已经比老奴现在还老了,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世。” “应该是不在了吧,可惜,不过东坡居士他们还在,希望能见上一面吧。” 闲聊间,见了一当铺,便让老黄停下车,说:“老黄,扶我下来,咱们典当点东西,先吃顿饱饭吧。” 转过身来的老黄,浑浊的眼睛略有红意,自责道:“都是老奴没用,连顿饱饭都没让公子吃上。” 简川浅笑着宽慰:“这又是哪里话呢。是我连累了你才对。”见老黄面露惶恐之色,便紧接着摆了摆手,接着说:“好啦,现如今也就咱俩相依为命了,客气的话就别说了,听我的吧,先当点东西吃顿饱饭。” 老黄抹了把眼睛,虽不再多说,却为难道:“可是,咱们没有啥东西能当了,这破车也不值钱,人家当铺怕是不收。” 简川又岂会不知呢,原主为了一个女人败尽了家财,被弃如敝履后便开始了典当生涯,浑噩度日不思进取,待及当无可当,人便也没了。以至于留给简川的,便只有老黄,破车都是捡来的。 所幸其还知道羞耻,还知道留一件衣衫蔽体。 身上这件对襟长衫是丝绸的,还有个七八成新。见简川伸手去解,老黄顿时慌乱的伸手按来,急声说:“可使不得,公子可是举人老爷,万不能当街脱衣去当啊,这要是被那别有用心之人传播开去,损了公子的脸面,可怎生是好啊。” 轻轻拨开老黄的手,简川笑道:“都活不下去了,还要什么脸面啊?再者说,我这脸面早就丢光了,不差这一桩事。老黄,无妨的,这脸面丢了就丢了,以后再挣就是。” 老黄还是不愿:“公子再忍忍吧,我们已经到了汴京了,等找到苏娘子,一切都会好的。” 简川苦笑相劝:“且不说能不能在这偌大的汴京城找到苏娘子,就算找到了,那苏家娘子就一定会救助我们吗?老黄你别忘了,前年苏家伯父去世,我可是没来吊丧的,从道理上讲,从那时起我们两家已算是断了来往。” 闻言,老黄支吾了两声,显然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可还是不死心的说:“可婚约还在啊,毕竟没退婚不是。再者说了,咱们从应天府赶来这汴京,不就是为了投奔苏娘子吗?” 要不说原主不是啥好东西呢,他得势时根本就看不起苏家,也明知自己之前对不起人家,可落了难后,竟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只要还没退婚,那苏家娘子就得养着他。 这样的一个人渣,实为简川所不齿,所以,他是铁定不会去找苏家的,也不会回应天,既然到了汴京,便在汴京过活吧,偌大个汴京,总不至于饿死。 简川对自己的能力毫不怀疑,可在施展能力之前,首先要把身子养好,眼下的身体状态太虚弱了,没力气不说,脑袋也不灵光,这样的状态,纵使有通天之能也施展不出来。 好在不是什么大问题,吃饱喝足睡个饱觉应该就能恢复大半。所以,简川坚持要把长衫当掉,对老黄说:“之前算是我考虑不周吧。好了,别再多说了,听我的吧,放心,我心里有数。” 终是主仆,见简川坚持,老黄便不再劝,双目含泪的帮简川脱掉长衫,又拿出自己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给简川穿上,继而将简川扶下车。 下了地,腿肚子有些发软,可简川仍旧推开了老黄想要搀扶的手,略微咳嗽了一声,用力挺直了腰板,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境遇,行不可不端,这是简川对自己的要求。 进了当铺,活计冷眼相对,简川也不在意,自古典当行,从来不是笑脸相迎的买卖,径自走到台前。 当铺的柜台高,却也高不过简川的心气,递上丝绸长衫,问的言简意赅:“能当多少?” “虫吃鼠咬,烂衫一件,可当一百五十文。”这声音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漠视。 “什么?这长衫去年才做的,连工带料足足一贯钱才做好,你才给一百五十文,有你这么黑心的店家吗?不行,公子,咱不当了。”听了这价钱,老黄顿时急了。 “请便。”这声音实在是不讨喜,做派更不讨喜,直接就将长衫扔了出来,好在老黄眼疾手快接住了。 老黄气呼呼的说:“公子,咱们走,换一家当铺便是。” 简川摇头浅笑,竟长衫从老黄手里接过来,复又递了上去:“两百文可行?” “一百五十文。爱当不当。” 声音里透出的不耐烦和嘲讽令老黄激愤,简川却是面色如常,语调依旧平和:“行吧,当了。” “去那边等着吧,伙计,给他们倒杯水喝。”里面传来的声音这才客气了些,可不得客气些嘛,这单生意少说也能赚两百文钱。 简川倒了声谢,示意老黄忍耐,接着两人便走到墙角坐下,等待掌柜准备好切结书后签字画押拿钱。 掌柜让伙计递茶水,伙计听到了却没照做,因为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其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苏家娘子来啦,快请坐,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循声看去,却见这女子鬓珠做衬,乃具双目如星复作月,脂窗粉榻能鉴人,略有妖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眉心天生携来的花痣,傲似冬寒的雪梅,她身穿翠绿烟沙散花裙,颜色甚是鲜艳,但在他荣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简川心说不会这么巧吧,可循着记忆中那道倩影去印证,终是心中叹息:“都说无巧不成书,然也。” 可不就是那要寻的苏家娘子吗。 老黄却是没见过这苏家娘子的,故眉眼低垂不敢多瞧,而简川的目光却是直勾勾的盯在美人身上,自是惹得人家不快,柳眉蹙着瞪过来。 便见简川,虽是粗布麻衣,却似珠玉在瓦石间。清秀而淡漠的容貌,俊美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一层厚厚的阴影,那是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耀眼黑眸,笑起来如弯月,肃然时若寒星,他身材挺拔,不失儒雅,嘴唇抿着时,显得矜持而庄重,脸上有股隐约的执着和坚毅之色。 不得不说,简川的容貌是讨喜的,但他此刻的目光却略显得放肆,故引得美人不快,娇声呵斥:“当心瞧瞎了你的狗眼。” 呵呵,果然,原主一直以商妇不识礼数为由抗拒这桩婚事,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在简川看来却是先入为主片面的很。这世上许多人,出口便伤人,可心却极善,便如这女子,虽然呵斥了简川,却又在伙计冷眼看来准备辱骂之时抢先开口:“我有急事,快去把掌柜的请出来。” 又何须伙计去请,内里已传出寒暄声:“是苏家娘子来啦,伙计,快看茶。” 来者獐头鼠目,耸拉着眉眼不讨人喜,一看就是个奸商。简川清楚,和这等人打交道的,要么是同一种人,要么便是遇到了绝大难处不得已与虎谋皮之人。 苏家娘子很显然属于后者,待其拿出了房契要做抵押,简川更是断定。 “苏娘子,这次需要多少银钱啊?” “一千五百贯。” “苏娘子,这可为难鄙号了,您这地契便是作卖也值不了一千五百贯啊。” “钱掌柜,莫要唬我。我这房子若是作卖,最起码能卖两千贯。” “哎呀,苏娘子岂不知,咱典当行有典当行的规矩嘛,你是要赎回的,哪有市价做当的道理啊?” “你能给多少?” “八百贯,利息和之前一样。” “一千贯,我十日后便会来赎。” “若只十日,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咱丑话得说在前头,十日过后,可就是死当了。” “行,去准备切结书吧。” “好嘞,苏娘子稍等,某家去去就回。” 这番讨价还价,简川听得一清二楚,断定苏家遭了大难,且很可能是被有心之人算计了,观这钱掌柜做派,怕也是其中之一。 “老黄呦,如你所愿,看来咱还真得去苏家瞧瞧喽。”简川在心里叹息着,却暂时没有道明身份相认的想法,毕竟眼下所有都是推测,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细加打听。 便这么相对而坐,相见不相识,既然被女子训斥过,简川便低下眉眼再不多看一眼。苏家娘子倒是频频投来目光,想来也是觉得眼熟吧,但毕竟已经五年未见,简川现今又这么落魄,其自然很难认出。 不多时,钱掌柜和伙计一起出来,先是和苏家娘子交割稳当,又将苏娘子送出门后,这才不耐烦的让简川摁了手印,递过一个钱袋子。 势利眼嘛,多见的很,和这种人置气凭白落了下乘,故简川接过钱袋子后只是略微掂了掂连数都未数便拉着老黄告辞离开。 出了门,正瞧见一辆马车转过街角,便指着马车对老黄说:“老黄,可还有气力,能不能跟上那马车?” “公子,那女子一看就不好对付,咱跟着她作甚。难道,这苏家娘子便是那苏家娘子。”老黄诧异道,倒也不笨。 “可不是吗?” “那可真巧。好嘞,公子快上车,老奴肯定能追上。” 第002章 苏氏车行的危机 不想这马车去处竟是很远,兜兜转转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停下,却是到了城墙根下,辨明方向,乃是汴京城东南角头一家,偏僻的很。 牌楼上,‘苏氏车行’的招牌高高挂着,往里去,左边是商铺门可罗雀,右边是宅子大门紧闭,马车径自往里去,偌大片地上四方木材堆砌成墙,百十辆马车整齐摆放。 观之,家大业大不过如此,只是这后面偌大个工坊却是无人动工,三十多个工匠围成一群,抱着膀子吆五喝六,见到马车驶来,立马围了上去。等苏家娘子下了车,为首一中年粗汉便扯着嗓子问:“掌柜的,咱们的工钱今天怎么都得结了吧,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再这么拖下去,家里都没米下锅了。” “各位,耽误了大家这么久,先给各位陪个礼。钱我已经筹到了,大家等会排队跟我去铺子里面领就好。只是希望大家伙领了银钱后能卖力干活,七日后就是交货期了,这笔买卖做成,必有额外的花红犒劳各位。” 此时的苏家娘子一改先前在当铺里的盛气凌人,一脸的和颜悦色,这倒是让简川刮目相看。 主仆俩蹲在角落里,卖力的啃着之前路上抽空买的馅饼,观望着眼前这一切。 老黄满嘴流油,含糊不清的说:“公子,等咱们吃饱了,便去找苏娘子相认吧。” 简川的吃相便雅致许多,直到将嘴里的馅饼全部咽下后才开口:“不急,看情况再说吧。” 便看着苏家娘子进了铺子,看着工匠们排上队,一个接一个进去又出来,手里沉甸甸的,脸上笑开了花,可就是没人去开工。 见状,简川已经心头了然。 果然,最后走出来的中年粗汉振臂一呼:“弟兄们,苏氏车行拖欠工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次更是拖了三个月之久。我老郑是熬不下去了,这就去秦氏车行混饭吃,弟兄们有愿意一起的,便和我同去,秦衙内已经应了俺老郑,只要是跟俺老郑同去的,工钱一律比在苏氏车行涨三成。” 瞧这一呼百应的,显然是早就商量好了的,而既然早有预谋却还如此大张旗鼓,无疑是说给主家听的。 便见苏家娘子急匆匆的跑出来,小脸煞白,怒道:“郑老五,你什么意思?” 郑老五尚还振振有词:“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秦衙内工钱给的多,还及时,我等自然要去秦氏车行做活,或者掌柜的也给我们加点工钱,我们或许还能考虑考虑。” “你休想。郑老五,你从学徒便在我苏家,我苏家也待你不薄,你这般落井下石,当心天打雷劈。” 苏家娘子倒是颇有些宁为玉碎不为完全的高贵,奈何对象是个无赖。 “我呸,俺在你苏家任劳任怨多少年了,落得什么好了,哼,你爹活着的时候便总是想着法子的克扣我们工钱,到了你接手更是隔三差五的拖欠,弟兄们不走,等着给你苏家殉葬吗?” “你把话说清楚,我爹什么时候克扣你们工钱了,我虽然拖欠了几次,可又少过你们一个铜板吗?” 便见郑老五梗起脖子,又要理论之时,身后一小年轻拉了拉他耳语几句,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再反驳,而是说:“不管你怎么说,俺们弟兄是走定了,掌柜的自求多福吧。”顿了顿,其又说:“秦衙内让俺带句话,掌柜的要是有什么困难,尽可以去找他,秦衙内非常乐意帮忙的。” “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去找他帮忙。”苏家娘子咬牙喝道。 “那就爱莫能助了,我们走。” 还别说,这郑老五还真有本事,明明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吧,偏就是走的虎虎生风,威风凛凛。 不片刻,铺子前便只剩下苏家小娘子呆呆立着,双目渐渐通红,瞧着让人心酸。 有个丫鬟自外面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咋呼道:“小姐,我刚看见郑老五带着工匠们都走了,发生了什么啊?” “哼,走就走,养不熟的白眼狼,走了干净。” “哎呀,这可怎生是好?没了这些工匠,咱们七日后怎么交货,交不了货可是得赔钱的,小姐这才刚把房地抵押出去,这这……”丫鬟急的小脸煞白,却也是真心实意。 丫鬟说的这些,苏家娘子又怎会不知呢,她更知晓,山穷水尽,近在眼前。 “看来苏掌柜这里急需木匠,不知可否让我一试?”这时节,简川才擦了擦嘴登场,温和的行礼并求职。 “是你?你怎么跟来了?是何居心?”苏家娘子瞧见是简川主仆,立刻警惕问。 简川便道:“在下简川,茶儿,好久不见。之前在当铺见了你,却不敢认,跟到这儿才敢确认。勿怪。” 闻言,苏茶儿定睛看了简川许久,终是和记忆中那长脸重叠起来,却是怒声道:“果真是你,你来做什么,退婚的吗,好,退婚书拿来,我签了后自此你我两不相干。” 看来苏茶儿对原主的意见很大啊,不过简川知道,这怨念乃是理所应当的,前年,苏家父母相继病故,只留下当时十六岁的苏茶儿和年四岁的小弟,那时节,正是最需要男人的时候,可原主却对苏茶儿的几番来信束之高阁置之不理,这事情换做是谁怕都接受不了,而苏茶儿现今这刚烈性子怕是也与此有关。 叹了口气,简川先是赔罪:“茶儿,之前是为兄错了,今已悔悟,特来赔罪,只求茶儿你能谅解万一。”后说:“万不料茶儿落难,请让为兄出份力聊表歉意吧。” 天地可鉴,简川此话绝对是真情实意的,奈何苏茶儿被伤的太深,根本就不相信,其言:“我苏家是落了难,难道你就没落难吗,都到了典当衣服过活的地步了,还有脸说要帮我。怕是你在应天府没了生机才来汴京的吧,怎么,想我养你。莫说我现今没了这能力,便是有,我也不会给你一个铜板。” 闻言,简川看了老黄一眼,意为:“你瞧,我之前没说错吧,人家能接济你才怪。” 又对苏茶儿说:“茶儿,你误会了。” “哼,别叫我茶儿,你凭什么这么叫我。说,退婚书你写是不写,好,你不写是吧,我写,别怨我落了你的颜面。” 说罢,竟真的转身进了铺子,简川想跟进去阻止,却被喝止:“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老黄气急,冲上前就要理论,却被简川拉住,并严声道:“由她去吧。” “这,这……”老黄有些语无伦次,真心替简川不值却被简川用眼神制止。 退婚就退婚吧,左右自己也从没想过要投奔苏家,此来也只是纯粹想要帮忙而已,既然如此,婚约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当苏茶儿再度走出来将退婚书递给简川时,简川毫不拖拉的签了字。 见简川如此爽快,苏茶儿更加坚定了自己猜测,更认定了简川是无情无义之人,所以,她的话语更加不客气:“自此你我两不相干,滚吧,休要站在这里碍眼。” 却不料,简川毫不动怒,依旧温和的问:“既然你我已无关系,那么便请苏掌柜把我当做陌生人对待。”复又施了一礼,道:“在下简川,木匠手艺尚可,不知可否在苏氏车行找份活计?” “什么,你会做木工活?开什么玩笑?”却是那丫鬟问的。 老黄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是看着简川长大的,他眼里的简川,连生火都不会,又怎么可能会木匠活呢? 简川却笑了,有些轻狂,更有傲气。 殊不知,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简川,不仅是高级工程师,土木工程学博士,更出自木匠世家,精通古今中外几乎所有的木匠技艺,前世的二十四年岁月,他用了大量的时间去继承古人的技巧并推陈出新,单以手艺而论,其早已是大师级别,更遑论他对土木工程结构等领域的深入研究了。 所以,造马车这等事,对简川来说实在不比糊风筝困难多少,他早就瞧出,后院的百十辆马车虽然都不是成品,但之后的工序除了贯轴有些考验技艺外,剩余的只是简单的组装而已。对简川而言,实在太简单不过。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刚才吃了顿饱饭也恢复了些气力,便对苏茶儿道:“先别急着拒绝我,先看看我的手艺再做决定吧。” 说罢,根本就不给苏茶儿拒绝的机会,直接就拽着含糊的老黄走向了后面的马车,撸起袖子就开干了。 老黄啥也不懂,只能打下手,可随后跟来的苏茶儿和那丫鬟却是识货的,待见那木锯刨子在简川白皙的手中如臂指使毫厘不差,待见那一个个零部件有条不紊的组合在一起并经由微调渐渐成型,她们的惊诧溢于言表。 天啊,堂堂一个举子相公,怎么会有这般纯属的技艺?相比简川,之前那大师傅郑老五简直啥也不是,活像个稚童舞剑。 不过大半个时辰,一辆马车已经组装完毕,简川绕了一圈略微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才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细汉,对苏茶儿说:“好了,苏掌柜瞧我这手艺可还行?能否在贵车行混口饭吃?” 老黄头站在一边都懵了,怀疑自己在做梦,丫鬟半张着嘴巴,半晌才趴在苏茶儿耳边说:“小姐,留下他吧,他一个顶郑老五十个有余。” 苏茶儿又何尝不知,但她仍在犹豫,这犹豫被简川看在眼里,心中叹息,不得已又给了个台阶:“实不相瞒,我主仆二人在应天府被小人所害,现今身无分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无片瓦遮头,便请贤妹看在你我两家几代世交的情分上,收留我主仆二人吧。” 说罢,简川躬身一拜,姿态已经放的不能再低,天地可鉴,简川确实是真心想要帮助苏茶儿渡过这次难关的,否则他根本就无需如此卑微祈求,凭他的手艺,到哪里都是不愁吃喝的。而现今这个台阶,也是简川给苏茶儿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其若仍旧拒绝,简川也别无他法,离去便是,也算努力过,落个心安。 至于为什么想要帮助苏茶儿,简川也找不到理由,最终只能归咎于随心而发。 好在,苏茶儿没有浪费简川的苦心,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吧,其终归留下了简川,说:“试工七天,包吃包住,七日内,若能把这几十辆车完工便留下,月薪五贯钱,若不能,另谋高就吧。” “七日吗?时间有些紧了,仅凭我主仆二人怕是不大可能。”简川如实道。 也确实如此,就算是夜以继日也不能在七日内完工,更别说人毕竟不是铁打的,总还要吃饭睡觉的。 苏茶儿自然也知道,言道:“你们先干着,我会尽快招募新的工匠。” 在苏茶儿看来,只要有简川这个大师傅在,只需再招十几个杂工,在七日内完工是绰绰有余的,这也让她心头略微松了口气,可却听简川说:“掌柜的,事情怕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苏茶儿立刻冷眼看来:“汴京城里的大师傅不好找,杂工多的是,有什么难的?除非你不愿意出力,怎么,想坐地起价?” 简川摸着鼻子苦笑,倒也不置气,而是说:“有几个问题想请掌柜的如实相告。” 苏茶儿冷哼一说,但见简川神色慎重,终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简川便问:“请问掌柜,接到这桩大生意之前,生意是否一直惨淡?” 苏茶儿:“怎么了?生意时好时坏再正常不过。” 简川:“这前来下订的客商,是否相熟?” 苏茶儿:“从未见过,但偌大个汴京城,南来北往的客商那么多,又怎能全部相熟,面生怎么了?人家五百贯钱的订金可是实打实的。” “如果七日后我们没有如约完工,是否要付赔偿?” “那是自然,老规矩,双倍订钱的赔偿,契约书上也写得明明白白。” “那么,若我们如约完工,而其不来交割,又会如何?” “那就是对方违约,生意做罢,五百贯钱便归我了。” “如果生意做罢,掌柜的先前抵押的房契地契又该如何赎回?” 苏茶儿的脸色顿时煞白,可简川还不罢休,又问:“若我所料不差,这些木材应该都是新近采购的吧,货款应该都还没结清吧,若货商紧随而至追讨,又该如何?” 闻言,苏茶儿红唇紧抿,身子却是一颤,她终于察觉到了危机,却兀自不甘心的反驳:“你又怎知对方不会如期前来交割,只要我们按期完工,一切都不是问题,再者,就算对方违约,我还有这百十辆马车和这么多木材,变卖了就是,到底还能赚五百贯钱,怎么都不亏。” 简川叹气道:“那么,掌柜的可能保证在三日内将其全部处理变卖?” 苏茶儿默然,简川继续说:“若不能,十日后店铺必然前来收房,届时,这百十辆马车和这若干木材又往哪里存放,就算有地方存放,掌柜的又如何保证货商们不会将之强行拉走用以抵债。届时,掌柜的又该如何自处。” 竟还不算完,只听简川说:“而且,那那秦衙内指使郑老五等人拿了工钱就走,居心为何呢?” 说罢,简川终于住嘴,留给苏茶儿足够的时间思考,便见其脸色阴晴不定,终究是泪水夺眶而出,划过娇颜,惹人怜惜。 苏茶儿终是信了简川的推断,这是连环计,更是绝户计,环环相扣,自她从当铺出来那一刻起,便已泥足深陷,再无回还的可能。 可这绝境只是对她苏茶儿而言的,待见简川老神在在的表情,又联想到简川明知苏氏车行面临绝境仍旧要留下来,心中忽的又生出一丝希望,再顾不得对简川的愤懑,脱口问:“你是不是有办法?” 便见简川老神在在的伸出了两根手指:“两个解决办法。其一,立刻找货商退货并补足剩余货款,然后在十日内凑钱将房地契赎回来,同时,如约在七日内完工,对方来交割最好,若不来,亦可作为翻身的本钱。” 闻言,苏茶儿眼前一亮,初时感觉豁然开朗,可略一盘算却又苦了脸:“若与货商退货结算,最起码要交付一千五百贯钱,加上抵押的一千贯,便是两千五百贯,可现今我手头只剩下七百余贯钱,短短十日,哪里去筹措将近两千贯?” 对此,简川并不意外,想想也是,要不是山穷水尽,苏茶儿怎么会把房地契抵押出去呢,于是简川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办法,孤注一掷。如约完工之余,想办法在七日内赚到三千贯钱,那么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什么,我们车行年景最好的时候一年也赚不到三千贯钱,七日怎么可能?”却是丫鬟绿柳在惊呼。 简川笑曰:“只要掌柜的相信我,便有可能。” 第003章 大驾玉辂 简川问苏茶儿:“掌柜的,一辆马车能卖三千贯钱吗?” 苏茶儿说不可能,于是简川便进了铺子,找到纸笔后花了一幅图,交给苏茶儿看,并再问:“掌柜的,可认得这辆车?若造出,可值三千贯?” 苏茶儿凝神观摩了许久,见纸上笔锋简练,虽几笔成型却又生动风趣,与现今所有的作画风格迥然不同,却又一目了然易识易懂,而更让苏茶儿震惊的是简川所画之物,震惊莫名的喃喃念道:“大驾玉辂,唐高宗时造,至今进御。自唐至今,凡三至泰山登封。其他巡幸,莫记其数。至今完壮,乘之安若山岳,以措杯水其上而不摇。庆历中,尝别造玉辂,极天下良工为之,乘之动摇不安,竟废不用。元丰中,復造一辂,尤极工巧,未经进御,方陈于大庭,车屋适坏,遂压而碎,只用唐辂。其稳利坚久,历世不能窥其法。世传有神物护之,若行诸辂之后,则隐然有声。” 闻言,简川倒也有些惊奇,苏茶儿所说乃沈括《梦溪笔谈》中的原话,而现今沈括还在世,其著作《梦溪笔谈》在这个时代更是小众读物,苏茶儿竟能张口就来,看来必是博识强记之人。 “然也,正是大驾玉辂,他值三千贯吗?”简川笑问。 “你能造出大驾玉辂?不可能,庆历元丰两朝中,多人能工巧匠都失败了,你怎么可能造的出。不要以为能够依葫芦画瓢,大驾玉辂内里之机巧鬼斧神工,堪称神技,你莫要自不量力。”此时的苏茶儿,本能的认为简川在自吹自擂夸夸而谈,她根本就不相信简川又如此本事。 却不知,简川前世时自从《梦溪笔谈》中读到大驾玉辂之后,便心向往之,立誓必要承古人遗志造出大驾玉辂,为此,他耗时四年,翻遍史料,寻遍巧匠,技艺终至大成之时,大驾玉辂亦随之出世,震惊世界,被誉为鲁班在世。 然而口说无凭,简川也不解释,再度运笔,简略的线条勾勒,一张张节点图结构图跃然纸上,一张接一张,很快便铺满了桌面,而至停笔,简川再问:“掌柜的,现在可相信了?” 此时的苏茶儿,美艳的脸上神色颇为复杂,看向简川的目光更是颇多震惊,她想不通,当年那个纨绔狂傲令人生厌的简川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时隔三五年再见,经过最初的愤懑,眼前之人突然陌生了起来,他儒雅,有静气,渊渟岳峙,这大家风范决然是装不出来的。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茶儿不解,老黄头也不解。丫鬟绿柳却从未见过简川,此时倒是最平静的一个,她根本就看不出简川所画的是什么,但她通过苏茶儿的脸色判断出,简川画的东西很了不起,便出言打破了沉静:“小姐,这些画很了不起吗,能解决咱们的困难吗。” 苏茶儿舒了口气,复杂的看着简川,却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不需要你可怜。” 简川叹息道:“帮你也是帮我,我们主仆初到汴京,只想求个片瓦遮头,混个一日两餐,请掌柜的成全。” 这话骗的了丫鬟绿柳和老黄头,却是骗不了苏茶儿的,她又岂能不清楚,以简川现今表现出来的能力,其到哪里都必是座上宾,都得像是供着祖宗似的供着他,所以,他留下来,纯粹只是想要帮助自己而已。 苏茶儿自认不是个受人施舍的人,但这一刻,她动摇了,她决定留下简川,一念之差,缘定终身。 于是,苏茶儿终于不再追问简川留下来的动机,问起了正题:“可是,纵使你真能造出大驾玉辂,想来最起码也需月余,而且,造大驾玉辂的木材等皆是珍品,哪里去凑这么多的银钱?” 诚然,苏茶儿所说确是实情,莫说月余,便是两三个月,这大驾玉辂也是造不出来的,所以,简川根本就没想过造出大驾玉辂再卖,再者说了,堂堂大驾玉辂,又岂能只卖三千贯,据简川估算,最起码要卖一万贯钱。 这个价钱也不是无的放矢,乃是简川大略估算了现今的物价水准而得出的定价。 现在是元祐元年,虽然几十年后便是靖康之难,但此时之北宋,经历了熙宁变法,两朝兴盛,正处于国富民强之时,故而物价稳定,经济蒸蒸日上。 这年头,一个烧饼三四文钱,承太祖制,七百七十文为一贯,一贯钱能买两百个烧饼,十贯钱能买辆差不多的马车,百贯钱能置办个小院,家有千贯,便是小富,积财万贯,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富户了。 由此推算,一万贯自然不是个小数目,可要知道,欲造大驾玉辂所用之材料人工甚巨,兼之旷日持久且世间唯有简川一人可造,唐辂用了四百年,简川自信自己造出的绝对不会比唐辂差,所谓物以稀为贵又是旷世珍宝,所以在简川看来,一万贯都有些少了,要不是没有实物,最起码得定价两万贯。 所以,简川信誓旦旦的说:“正是因为短时间内造不出,所以只收定钱三千贯。中秋交货,补足剩下七千贯。掌柜的觉得可行否?” 丫鬟绿柳第一个表示不可能:“谁会为了一辆传说中的大驾玉辂先付三千贯定钱啊,三千贯啊,都能置办个大宅子了,除非是脑袋坏掉了,否则谁会出钱?” 简川不置可否,却笑呵呵的看着苏茶儿,人啊,学识不同,眼界自然不同,简川希望苏茶儿的眼界能够配的上她的学识。 苏茶儿没有让简川失望,便见其沉吟片刻,美眸中思绪千转,最终斟酌道:“除非能让大家确信,我们确实可以造出大驾玉辂,若能如此,一万贯钱的定价甚至有些低了,可难也难在,怎么让世人相信。”顿了顿,美眸看向简川,含着期望:“你有办法?” 闻言,简川略不可闻的点了下头,有心想卖个官司,却又思及自己毕竟刚刚穿越,对这北宋元祐年间远远谈不上深入了解,所以为了避免因为认知问题生出不必要的枝节,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如实道出自己的计划:“我欲将制作大驾玉辂的一应工艺节点布局制作流程等全部绘成详图,置于闹市供大众观摩,想来汴京城内大匠多矣,必有识货之人,只要他们信了,这公信力便也有了。掌柜的以为然否?” 还是丫鬟绿柳炸呼呼的先开口:“这怎么行?这样的话,岂不是汴京城里所有的工匠都会了,那别人凭什么要在我们车行购买,这不是明白着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苏茶儿却是眼前一亮,自以为看破了简川的居心,对绿柳道:“你傻啊,只需有意遗漏几个重要的节点不就行了。” 绿柳顿时坐恍然状,连声赞苏茶儿高明,不想简川却摇头道:“哦不,我却是要将所有的东西和盘托出的,绝不藏私,否则何以取信于人?” 这下连苏茶儿也急了,刚想驳斥却听简川继续道:“不过嘛,掌柜的大可放心,这大驾玉辂的内里机巧鬼斧神工,只是看是决然看不会的,便是我将大驾玉辂的一应工艺掰开了揉碎了放在他们眼前让他们照猫画虎,他们也是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出来的。” “为何?” “因为这大驾玉辂乃是由千百个灵巧的零部件组成,且牵一发而动全身,组装之时,只要有一个零部件对不上,那这千百个零部件便去全部作废,只能从头再来。所以,便是当世绝顶工匠按图索引,想要造成,最起码也得一年之功。如此说,掌柜的可明白了?” 苏茶儿听明白了,可她还是觉得不甘心,说:“就算没人能够短时间内造出来,可他们总归是凭白得了制造图,这不公平,再者说了,做生意岂有白送的道理?” 苏茶儿如此说,简川倒也不意外,这是典型的商人逐利思维,自然不能说错,但简川不是商人,且他一直以学者自居,于他而言,传承才是根本,相比之下,所谓的利益实在无足轻重,故说:“我一直以为,学到的就要教人,赚到的就要给人,如此,方有传承,文明,才得以延续。此乃我之信仰,望掌柜的成全。” 简川的道理简单朴素,却又似乎蕴藏这开天辟地的力量令人深思,这让苏茶儿越加不认识简川了,越加疑惑简川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此思绪千转,终是道:“本就是你的,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又何须我来成全。” 这么说,算是默许了,简川便笑道:“既如此,多谢掌柜了。时间紧迫,宜早不宜迟,不如明日便到坊间开始吧,却不知这汴京城内那条街最是热闹?” “最热闹的地方?当然要去东角楼了。”又是绿柳这丫头抢先说话,简川算是认定了,这活脱脱一个话痨啊。 可还未等苏茶儿点头,便听得一声稚嫩童音响起:“去东角楼吗?什么时候?我也要去。咦,他们是谁?” 循声看去,便见一虎头虎脑的小郎君蹦跳着进来,身后上还跟着一明艳美妇抱着一更加稚嫩的女童。 苏茶儿立刻迎上去,自美妇怀中抱过女童,并看着美妇红肿的眼睛,叹息道:“又吵架了?” 美妇像是见着亲人似的,眼睛更红了,说话也带着哭腔:“那个没良心的,兄长不知废了多少周折才给他谋了个太学录的轻要职司,这才让我们一家三口得以留在这锦绣汴京,可他倒好,不领情不说,还埋怨我家兄长误了他的清名,妹妹,你说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了这么个冤家。” 苏茶儿赶忙宽慰,一边说着一边走出铺子,看样子是要回对面的宅子,却不料刚才走出没几步,便听得铺子内传出‘哎呦’一声惨叫,转头望,正巧见简川横飞出来,被老黄一个凌空飞扑堪堪接住,主仆二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苏茶儿顿时怒吼:“苏昀,不得放肆。” 便见那名叫苏昀的小童此刻抱着膀子踩在门槛上,亦是怒气腾腾:“我早说过要替姐姐出口气,见不着也就罢了,这混蛋竟然敢来,找打。” 简川将将站起身来,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了,可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的个乖乖,刚才发生了啥,自己这百多斤肉竟然被一个六岁的孩子像拎小狗似的拎起来扔出来了,都说古人力气大,可也不能这么离谱吧,这孩子可才六岁啊? 便见苏茶儿急匆匆的赶过来,急声问:“你没事吧?” 简川疼的龇牙咧嘴,亏了老黄接住才没有伤筋动骨,见那小孩走了过来,赶忙下意识的躲到了苏茶儿身后,这下意识的举动被小孩看在眼里,立刻出言讥讽道:“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身后,你要不要脸,有种你过来,看小爷不打死你。” 苏昀作势便要再打,却被苏茶儿一把揪住了耳朵,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力气大,千万不能动手打人,你全当了耳旁风了吗?” “阿姐,我是在给你出气啊。”苏昀疼的咧嘴,以他的力气想要挣脱实在是轻而易举,可他却任由苏茶儿捏着耳朵,一丝一毫想要推来苏茶儿的意思也没有。 见状,简川不得不感慨:“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继而又想起刚才那一摔,不由自主的又退了两步。 “知道错了没有,快给人家道歉。” “给他道歉,休想。”苏昀死鸭子嘴硬,但当苏茶儿手上又一用力之后顿时败下阵来,连声说:“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可以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带你清照妹妹去玩吧,别跑太远,晚些就吃饭了。” 苏茶儿这才松开手,苏昀如蒙大赦,赶忙抱起女娃跑开,临走时尚且不忘恶狠狠的看了简川一眼,吓的简川又是一缩脖子。同时,心头忽生一问,暗想不会这么巧吧,可还是求证问道:“掌柜的,那女娃叫清照吗?姓什么啊?不会姓李吧?” “你怎么知道她姓李?”苏茶儿犹疑道。 却见简川顿时如遭雷击,半晌才呢喃道:“猜的。” 这理由实在说不过去,奈何那边还有个美妇等着宽解呢,苏茶儿便收起疑问,留下句话就走了:“你们就在铺子里面歇歇吧,晚饭我会让绿柳送来。” 闻言,简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惊愕,愣愣的看向跑向后院玩耍的两个孩子,一文一武,具是天赋异禀啊。 苏昀,了不得,李清照,千古第一才女啊,只是可惜现在才三四岁,想要观其绝代风华,还得再等几年或者十几年。 老黄头这时凑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简川说:“公子,老奴想要收个徒弟,不知道可不可以?” 闻言,简川一愣,转头看向老黄头,疑惑的问:“收徒?收谁?教什么?” 一连三问,问的简川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在原主的印象中,老黄头自打他记事起便在简家为奴,除了忠厚老实为人本分之外,实在是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 却见老黄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玩耍的苏昀,眼角都笑开了,说:“老奴有一套枪法,本来想带进棺材的,可今天听了公子话,觉得很有道理,可不是嘛,学到的就要教人,这么好的一套枪法要是自我而绝,那老奴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所以嘛,老奴便想着找个天分高的孩子这点本领传承下去,可巧,这孩子天赋异禀,实在太合适不过。” “你会枪术?我怎么不知道?” “老奴会啊,公子不知道吗?哦也对,当年老奴重伤被老爷所救时,公子年纪还小,所以不记得。”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算是解释了?本公子就这么好糊弄吗?简川明显不信,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枪术怎么样?” 老黄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他的样子仍然憨厚,可简川却真心觉得这笑容有些狂傲,老黄说:“应该还算可以吧。” “还算可以?这是个什么水准?要不你耍一遍我看看。”简川莞尔。 “好嘞。” 老黄头也不推脱,信誓旦旦的走到墙角拿起根木棍,‘吭哧吭哧’的刺了两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简川愣住了,老黄也愣住了。 简川问:“没了?” 老黄答:“哦,有的,可是老奴忘了。” “你在耍我。”留下这句话,简川头也不回的进了铺子,不一会又走出来,手中拿着把刨刀走向不远处的柳树,自顾自的忙活,他准备弄几根炭笔,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而老黄则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正在玩耍的两个孩子…… 第004章 老黄头深藏不露 日头西下时,简川回了铺子,手中除了刨刀外多了几根炭笔。 丫鬟绿柳提着食盒从对面宅子走出来,一边招呼两个孩子回去吃饭,一边将食盒递给简川,并说家中皆是女眷不方便他们主仆进去。 这时节老黄带着两个孩子走过来,苏昀死拽着老黄的胳膊,说:“师父,你别在这吃,跟徒儿回去吃吧,正好我要跟阿姐禀报认您为师的事情。” 闻言,简川顿时诧然,丫鬟绿柳更是炸呼呼的叫唤:“小公子怎么何时认了这老仆为师,这可怎生使得?”继而恶狠狠的对老黄咆哮:“说,你是怎么诓骗我家小公子的。” 不想苏昀却是本起了笑脸,一本正经的道:“绿柳姐,不可对师父无礼,我是自愿拜师的。” “哎呀,小公子你一定是被这老仆骗了,咱们快回去,请小姐做主。” 丫鬟绿柳说着,赶紧抱起小清照,硬拽着苏昀往对面宅子里去。 见他们进了门,简川这才诧然问道:“老黄,你真的收那孩子为徒啦?你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简川也以为苏昀被老黄骗了,他觉得老黄做的不对,却又不忍心训斥。 不想老黄却是喜滋滋的说:“公子,你不知道,这孩子天生枪骨,生来就是要练枪的。” 这么神乎?简川还是不信,仍劝:“就算是这样,可你不会啊,怎么教?” 老黄委屈道:“老奴会啊,只是忘了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再者说了,想不起来也没事,不耽误教弟子。” 这话听起来更玄乎,却得简川陷入了沉思,他不知武,却知道这世间技艺一旦达到了一定高度,便可不拘不束,随心而发皆是造化。而此等返璞归真之造化,亦是简川一生之追求。 难不成老黄于枪术一道上已经登峰造极了?简川得出这个推测,但看着憨厚老实的老黄,却又实在不敢下论断。 得,管他呢,先吃了饭再说,打开食盒, 一沓煎饼大葱蘸酱,外加两个小菜,虽不丰却也盛,主仆俩吃个肚儿圆,收拾妥当后将食盒放在门口,主仆俩便进了铺子旁边的耳房。 这耳房不大,本是为连夜赶工的工匠们准备的,现在自然成了主仆俩的临世居所,所幸虽然是大通铺可也算是一应所需俱全,主仆俩自知也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便简单打扫了下后,各自洗漱就寝。 许是真的累了,虽是穿越第一日,可简川仍旧睡的极为香甜,梦中,前世种种纷沓而至,醒来时已如过眼云烟,罢了,前世既无悔,没了也就没了,何须挂怀,只盼今生亦无悔。 天已大亮,老黄头不在,好像鸡鸣时就蹑手蹑脚的出门了,当时简川睡的正香,所以也没问。 简单的洗漱后,简川推门而出,远望见柳树下一老一小各自手持一根木棍,无声无息间一遍遍刺出收回,周而复始也不知已经持续了多久。 对面的宅门大开,清晨的阳光洒在苏茶儿的娇颜上,圣洁无碍,她瞥了简川一眼,默不作声的向柳树下的一老一小走去。 简川亦随去。 见两人走来,一老一小这才停下刺枪的动作,苏昀雀跃的喊:“阿姐,我今天鸡鸣时就起了,跟师父一直练到了现在,我厉不厉害?” 苏茶儿却是置之不理,反而认真的看向老黄,慎重的道:“昨晚便知舍弟已经拜你为师。只是当时天色已晚,不便相见。现在却要说,你凭什么收我弟为徒?” 简川听出了苏茶儿语气中的怨憎,却找不到说辞去维护老黄,因为他也认为老黄此举略显荒唐,故而叹了口气,对老黄说:“老黄,你要收徒,总得露点真本事。要不然,还是做罢吧。” 被人质疑的滋味不好受,可老黄却似乎毫无感觉,其竟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忽的眼睛一亮,便见其右手挥棒,那棒子便携雷霆之势落于柳树身上。 便见那棒子前段一尺有余瞬间破裂,恰似枪尖,继而回枪突刺,刺穿柳树且不算完,回七次刺七枪,第八枪若点睛之笔,刺之而不如,柳树竟应声而倒,再看那枪尖,似乎更显锋利。 见状,简川双目圆瞪,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乖乖?这是人力能为?可现实摆在眼前,又由不得简川不信,故而支棱半晌方才感叹:“老黄,你藏的好深。” “哇,好厉害,好厉害,我要学,师父,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厉害。”苏昀一蹦三尺高,挥舞着手中的棒子表达着自己的兴奋。 苏茶儿同样震惊失色,小脸都已煞白,可其却拽住苏昀,呵斥道:“学什么学,此等杀人之术,学来干嘛,杀人嘛?不准学。跟我回去。” 听到苏茶儿如此坚定的拒绝,一老一小顿时慌了神,小的更是把嘴一撇哭将出来,却被苏茶儿硬生生拽走,以他的力气想要挣脱自然是轻而易举,不过孩子懂事,不愿伤了阿姐。 看着老黄头求助的目光,简川心道麻烦,可还是喊道:“掌柜的,请听我一言。” 见苏茶儿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来,简川赶紧说:“我闻,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为武。岂不知,尧舜时,九河不治,洪水泛滥。尧用鲧治水,鲧用雍堵之法,九年而无功。后舜用禹治水,禹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疏通河道,因势利导,十三年终治水患。一成一败,其治不同也。掌柜的饱读诗书,必知这堵不如疏的道理,不愿令弟学武,应是怕令弟以武犯禁,误人误己,可不知掌柜的想过没有,以令弟之天赋异禀,纵使不学武亦有犯禁之能,而学武或可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须知,你不可能看住他一辈子。言尽于此,请掌柜的斟酌。” 闻言,苏茶儿面上略有松动之意,可沉默了许久后,终归还是强拉着苏昀进了宅子,留下晨曦中的主仆俩大眼瞪小眼。 老黄落寞的向简川恳求:“公子,此子不学枪,天理不容啊,公子再想想办法吧。” 简川却说:“老黄,十几年了,我竟从不知你有这般本事,你可真行啊。” 虽如此说,简川却并不生气,毕竟老黄瞒的也不是现在的他,可老黄却解释说:“其实老奴也没有有意隐瞒,只是公子待人接物一向有礼有节,从不惹是非,这十几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久而久之,老奴也忘了身上还有这点本事,要不是昨日见了这孩子,怕还想不起来呢。” “呵呵,有礼有节?不惹是非?是胆小懦弱怕事吧。”简川如是腹诽,却也不再纠结,转而承诺道:“你放心吧,他姐姐是明事理的,现在是因为太过怜爱故而失了方寸,早晚能想通的。这徒弟肯定是你的。” 闻言,老黄略微松了口气,可还是担心:“那也得快啊,这么好的徒弟,要是被别人抢走了可怎生了得?” 简川笑道:“那就没办法了,人家若是要学武,肯定的找最厉害的师父。这就要看老黄你的本事了。你照实说,你这身本事在江湖上能排第几?” 便听老黄苦着脸说:“那可完了,老奴年轻的时候尚且争不到第一,现在老了,气血衰败,更谈不上多厉害了。公子,这可怎么办,得想办法啊。” 简川听出老黄不是在有意谦逊,也听出了老黄这话里隐藏的关键信息,没争到第一?什么意思?说明争过第一啊,排不上号的会去争第一吗?于是,简川终于对老黄的真实实力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见老黄仍在眼巴巴的瞧着自己,简川便宽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放心吧,是你的跑不掉。行了,回去准备吃早饭吧,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所幸苏茶儿没有因为这插曲而忘记家业,没多久对面宅门复又打开,丫鬟绿柳提着食盒走过来,老者蹲在墙角的老黄颇多惊奇,咋咋呼呼的问:“老黄,听说你很厉害啊,哇,那柳树真是你刺倒的?” 老黄的黄脸尽然红了,一幅乡下泥腿子的模样,连连摆手说自己没那么厉害。 绿柳又打趣了老黄几句,这才对简川说起正经:“我家娘子说了,就算是要上街讨营生,也不可太过寒酸,吩咐你吃得了饭食就去准备两辆车,一辆做人,一辆拉货,至于其他的小物件都由我们来准备。” 还是女子心喜,简川本来还想着半张桌子去就得呢,想想也是,毕竟做的不是引车卖浆累的小买卖,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故而草草吃了饭,简川就带着老黄往后院干活去了。却没有按照苏茶儿吩咐的那般准备两辆车,而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只准备了一辆,且还是在昨日完工的那辆马车的基础上改造的。 所以仅用了两个多时辰便完了功,改造完的马车,看似与寻常马车无二,然却内有机关,随着车顶的轴盘转动,便见马车四壁像是来伞般的匀速展开,支撑随之落地,稳固的很, 如此,一个长约三丈宽约两丈的硕大展台便形成了,更巧妙的是,中心中车顶亦有延伸,可做遮阳,四周尚有栏杆,每隔两尺竖一木板,可做贴画之用,看上去,活脱脱的一个戏台。 苏茶儿等人本来还不满简川自作主张,但见了简川展示后,具皆叹为观止,如果说之前尚对简川能造出大驾玉辂存有疑虑,此刻却是确信不疑了,毕竟这般机巧,等闲人何能为之? 于是再不多言,收了机关,三个女眷两个孩子钻进马车,老黄套了马,和简川各坐左右,就这般信誓旦旦的出发了。 苏氏车行占地虽大,却处偏僻的西南角,而越往里走,越是繁华,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所幸目的地明确,赶到东角楼时,还未到正午,正是最热闹的时辰。 可看着眼前这锦绣繁华,一行人却犯了难,因为人太多了,街道两旁的小商小贩犬牙交错,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又往哪里支摊呢? 这时节,苏茶儿生意人的活络就显现出来了,只见其瞅准了一个地方,便在汴河桥下,信步而去,开始和那里支摊的几个小贩商量,最终付了每人一贯钱,劝走了他们。 很快,一大片空地出现,老黄立马驾车插了进去,而后,简川转动机关,硕大的展台徐徐铺开的过程,可太博人眼球了,大众震惊于机关巧妙之余,有那好事者问:“莫不是要搭台唱戏?嘿,那娘子,这可不是个好地方呦。” 当街叫卖这等事,可不是简川所长,但苏茶儿却是极擅此道,于她们这等人而言,只要有人应声便是好事,参与的人越多,买卖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便听其接话道:“客说的哪里话?唱戏总得有戏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要唱戏了。我们苏氏车行今日到此,是要卖点新奇玩意,不知诸位可知大驾玉辂。” 苏茶儿的嘴皮子当真是利索,简川觉得她都可以去说书了,便见她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简川也不再闲着,便坐于正当中,铺开纸,掏出炭笔,就此当街作画。 苏茶儿将大驾玉辂介绍的差不多时,简川的第一幅全景图正好画完,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可比昨日那用毛笔画的简图好太多了。 老黄接过,绕到台前,贴在了正中一木板上,苏茶儿当即应景道:“诸位请看,这就是大驾玉辂,此辂经我苏氏车行匠人数年苦心钻研,即将面世,客们观之如何?” “哇,太漂亮了。” “何止是漂亮啊,没听那娘子说吗,这可是官家用的,哦对了,官家用的,咱老百姓咋能用?” “你傻啊,没看这是小号的嘛,并未逾越。” “是啊是啊,我要有这么一辆马车,谁不得高看我一眼。” “我要一辆,苏家娘子,你这玉辂做价几何?” 苏茶儿巧笑嫣然,笑呵呵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有人便猜:“一百贯?” 苏茶儿白了他一天,理都未理? “一千贯?”又有人猜。 苏茶儿这才开口,说:“我呸,一千贯?大驾玉辂所用之木材皆是珍品,一千贯连成本钱都不够。而且,你知道造一辆大驾玉辂需要多少工匠多少心血吗。我苏氏车行每年只能造出一辆。一万贯,恕不还价。” “什么,一万贯?你去抢好了。” “就是,就是,这世间哪有一万贯钱马车,这不是明摆着把咱们当冤大头吗?” 舆论一边倒,渐成声讨之势时,简川和苏茶儿知道,第一个难关到了,虽早有预料,但却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只能听之任之,所幸也无妨,本就没指望这么快卖出去,今日的目标是宣传,而大家声讨之势越甚,宣传的效果自然越好。 第005章 腌臜伎俩 故而,眼下的这番乱子实乃预料之中,苏茶儿亦有准备,便依着腹稿开始介绍这玉辂为何这般贵,便听苏茶儿舌灿莲花,将这玉辂所耗之材说的天花乱坠,有很多东西只是听来便知不是凡物,很快便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而眼看着局势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之时,却忽有一人跳了出来,仰着脖子叫嚣:“大家伙别听她胡诌,眼下苏氏车行马上就要破产了,连工匠的工钱都发不出,怎么可能造的出大驾玉辂这等神物?他们在骗钱,大家伙千万别上当。” 视之,却是郑老五,苏茶儿顿时柳眉倒竖,怒斥道:“郑老五,你良心被狗吃了,我苏氏车行可能欠你一文钱?” 郑老五毫不知耻,继续叫嚣:“我们起早贪黑的为你苏氏车行忙活,你给我们工钱天经地义。但你自己说,你拖欠了我们几个月?要不是我等以罢工相逼,你能抵押了房产结给我等工钱。哼,大家伙可听真了,眼下这苏氏车行一没钱二没工匠,纯粹是狗急跳墙了。” 闻言,苏茶儿顿时语塞,焦急起来,郑老五的出现,顿时打乱了她和简川的部署。 正自焦急之时,又有一人跳了出来,喊道:“就是就是,大家伙若是不信,便请苏氏车行先把那玉辂推出来给大家伙看看,难不成仅凭这幅图画便作价一万贯钱吗?” 竟还不算完,再见一锦绣公子脱众而出,折扇轻摇一幅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说的话虽客气但却恶毒至极:“苏家娘子,无需理会这两个腌臜,所谓事实胜于雄辩,便让那传说中的大驾玉辂现世吧,为兄向往久矣,大驾玉辂绝对值一万贯气钱,这第一辆玉辂,为兄势在必得,已经命人回府取钱了。” 闻言,苏茶儿怒容更甚,看在别人眼里,却是有些气急败坏了。手指那公子,寒声道:“秦峰,少装好人,这两个腌臜难道不是你指使的?你……” “哦,原来是秦衙内,这厢有礼了。”当此时,简川走上前来,制止了苏茶儿继续落人口实,继而直面道:“秦衙内愿意做我苏氏车行大驾玉辂第一个主顾,实乃我等之荣幸。不过还得请衙内稍后,因为还没介绍完呢,等介绍完了,衙内想必会更加愿意购买。” 见了简川挺拔的站在苏茶儿身边,秦峰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语气也不那么客气了:“哦?莫非这玉辂尚有其他的神异?” 苏茶儿也是一脸疑惑的看过来,简川眼神示意无妨,继而说道:“神异倒是谈不上?只是这大驾玉辂既然是当事珍品,当然不可泛于大众之流,我苏氏车行不才,欲将每一辆玉辂打造成世间独一无二,故而特此退出定制服务,有意向者可将自身需求喜好具皆告于我知,我苏氏车行必将竭尽所能满足您的愿景。” 闻言,许多人疑惑不解,毕竟这定制的概念太多先进,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还是有的,便如这秦峰,其瞬间便听懂了简川的意思,怒气升腾中已经顾不得佯装斯文,出言斥道:“这么说,苏氏车行尚未造出玉辂喽?定制?什么定制?饶你说的天花乱坠,还不是想空手套白狼?当我好欺?” 这么快就色厉内苒了吗,无趣。简川心中鄙夷,面上却依旧温和:“衙内这是哪里话,我等可从未许诺过有现货,若不是衙内贸然站出来打断了介绍,我等早已将定制之事说的一清二楚,怎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等的不是?老少爷们,大家评评理,是也不是?” 引导舆论这等事,简川并不擅长,奈何这秦峰太过着急,伎俩太过拙劣,故而让简川轻易的以定制的概念成功的掌握了主动权,至于定制,起先简川并未做此想,毕竟一旦定制必回平白多出很多麻烦,所以也一直未说出来,可眼下既然人家发了难,不得已也只能抛出这个概念用以解围了。 这下轮到秦峰语塞了,可身遭望来的目光已经意味难明,眼下骑虎难下,其只能强撑着说:“好,既如此,我便信你一次,这第一辆玉辂,便给我定制。” 简川大喜过望,连声说:“那可太好了。可有一点请衙内知悉,既然是定制,便为独属,既是独属,则必然得先小人后君子,所以必要的定钱是不可免的,也不多,首付三成,定钱三千贯,这点小钱,想来衙内不会有问题吧?” 问题本身不是问题,放到不同的人身上却成问题了,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属实不好受,若是个要脸的,此时也只能咬着牙认了,奈何这秦峰不要脸,尚还巧言令色:“还说你们不是想空手套白狼?谁知你们能不能造出玉辂?又怎知你等不会拿着定钱跑路?你苏氏车行可是要破产了,谁知你们会不会铤而走险?” 闻言,苏茶儿立刻上前一步就要硬刚,简川却依旧老神在在,并抢先接话:“某以为,所谓买卖,当凭自愿,诚信为先,说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衙内既然不相信我等,买卖做罢便是,何需恶言相向出口污蔑呢?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衙内此举,可是已然落了下乘。” 秦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偏生苏茶儿径自补刀:“诸位可去打听打听,我苏氏车行招牌立了五十年,可曾未有过背信弃义之事,倒是这秦峰父子两个,狼狈为奸背信弃义之事可没少做,远的不说,诸位难道忘了这父子俩是怎么对待其长兄一家孤儿寡母的?哼,这样的人,就是想和我苏氏车行做生意,我等也是不耻与之为伍的。” 这秦峰的养气功夫显然远不到家,听见苏茶儿这般揭短,立刻怒火千丈面露狰狞,待见其抬起手来,简川豁然一惊暗讨不会要动手吧,不过倒也不担心,因为今早已然见过老黄的本事了,左右一撇,却没发现老黄的身影,这才恍然发现除了自己和苏茶儿外,其他四个早就不知溜往哪里玩耍了。 哎呀,这可怎生是好,简川前世虽然也打过架,可却从未正紧练过,眼下这幅身板也远谈不上壮实,这要是真打起来,怕是肯定是吃亏啊,可饶是如此,简川仍旧是一步跨出,将苏茶儿挡在身后,严阵以待。 万幸秦峰这厮尚还有点理智,其指着简川放出狠话:“你们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谁会当这个冤大头。” 说罢,掉头就走,身周三几随从恶狠狠的比了比拳头,那郑老五临走之时尚在叫嚣:“大家伙可千万别被他们骗了。” 听得人群中‘嘘’声四起,秦峰等人的背影更加匆匆。 简川深知此事远未了结,不过总算是告一段落,便对苏茶儿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自己则再次坐了回去,复又拿起了笔。 苏茶儿美目流转,深深的看了眼简川的背影,先前那么一个本能的保护,已在心头留下印记。 重整精神,苏茶儿继续朗声道:“得嘞,诸位,咱们继续讲。其实也没啥好讲了,正如我家这大师傅所说,买卖嘛,讲求个你情我愿,我们敢这么大庭广众的做买卖,就没想着背地里耍阴招。当然了,买卖不成仁义在,诸位若是对这大驾玉辂感兴趣,就算不买也可随意询问,我等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顿了顿,将音调提高:“而且,诸位听真喽,这几日我车行会将制作大驾玉辂的一应制造图纸详尽的绘制出来供大家观瞻点评,客们若是识货,自会知晓这一万贯的定价委实不高。” 有人接了话:“苏家娘子把图纸公开了,岂不是放任别的工匠去学,难道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苏茶儿笑道:“这位客问到了点子上,我苏氏车行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有能耐的,尽管学去,却只怕学了个半吊子误人误己,所以诸位请听清,以后若是真的遇见了不是我苏氏车行出品的玉辂,可得擦亮了眼睛。” 苏氏车行会这么好心?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大众的胃口被实打实的调动了起来,可以预见,他们散去之后,苏氏车行和大驾玉辂必将经由他们之口宣扬出去。 如此,今日的目的便算是圆满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便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唯等而已。 第006章 曹家爷孙 半下午时,随着苏茶儿的话匣子逐渐稀松,热度便慢慢退去,台下看客虽已无几,但不论是简川还是苏茶儿都不着急,因为总得来说,今日这宣传还是很成功的,相信很快便会有真正识货的前来下定钱。 接下来,就要看简川所绘之图到底能不能让那识货的真正信服了。 而针对这一点,简川本人极有信心,且他已然发现了一老一少,他们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看似对周遭所有漠不关心,可一直到人群散去,他们也没走,一直在紧盯着简川所绘出的图纸瞧。 那少年间或低语,那老者似在解释,又似在推敲。 简川已经连续画了两个时辰,共出图一十五张,算是完成十分之一了。此时,手腕已然酸痛无比,正巧此时苏茶儿递来酸梅汤,语气中竟是隐现羞涩:“歇会吧,不急在这一两日。” 简川晒然一笑,也不推脱,看见罐子里还有,便对那一老一少发出了邀请:“老人家,这日头晒人,来喝碗酸梅汤吧。” 苏茶儿循声看去,终于察觉到那一对老少,虽不满于简川自作主张拿她的心意送人情,可还是忍住没有发作,并随之发出邀请:“可不是,上来饮一碗解渴吧。” 老少错愕莫名,好半晌才指着自己鼻子问:“贵人是在叫我们爷孙吗?哎呦,可不敢当。” 见这对爷孙怎么都不肯上来,简川所幸便提着罐子从台上跳下,顺手就将罐子塞进了少年的怀里,也不管少年的手足无措,张口指着一张图纸问老者:“老丈可有指教?” 老者赶忙摆手,连声道:“老朽也只能看懂个大概,又哪敢有什么指教?” 简川本是客气,可听得老者说能看懂大概,立刻面露喜色,当下就和老者旁若无人的交流起来,越聊越是欣喜,因这老者的见识显然是大师级的,其刚开始说只能看懂个大概也只是谦逊之词。 而简川的见识更是让老者心惊,他本以为简川是在拾人牙慧照猫画虎,可通过交流方知简川胸有丘壑,比他这老朽尚且高明不知凡几。 随着交流的继续,两人很快的亲近起来,简川也知道了爷孙二人的名讳,老者已六十有余,名曹青山,孙儿方才十四,名叫曹楼。这曹家时代匠工,因技艺精湛,所以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可也算是薄有家资。 正聊的兴起之时,少年郎曹楼忽的插嘴提问:“爷爷,这轮轴对精准度要求太高了,毫厘之差便会前功尽弃,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闻言,简川笑呵呵的,当下就要解惑,却不料曹青山忽的本起脸来,斥道:“没规矩,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滚一边去。” 听到训斥,曹楼瞬间低垂下脑袋,却未有丝毫不忿,很是乖巧的施了一礼后便退后了两步。 不想这曹家的规矩竟是如此大,简川虽是无所谓的,却也知道这故老相传的礼数规矩,因他本人虽来自现代,可他家中长辈皆寻古礼,这也是简川穿越到这北宋却没有甚多不适的根本原因。 所以,直到曹楼退到一边,简川这才开口:“无碍的。”此亦为礼数规矩。 曹青山歉然道:“小儿无礼,公子切勿见怪。” 简川道:“令孙能有此问,想来技艺已经登堂入室,却不知这问题,老丈可解?” 听出简川话中略有考较之意,曹青山不以为意反而兴致高涨,言道:“古技法中有一建模法,或可一用,公子以为然否?” 简川颔首道:“建模法自然可行,可这建模法对个人技艺要求极高,兼且此乃试错之法,耗时必久,所以我以为并非良策。” “哦,公子另有他法?不知可否赐教。” “自无不可。”说着话,简川便蹲了下来,开始在炭笔尾部在地上写画起来,并招呼曹楼上前一起看。 这般边说边画,足足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待详细说完,却见曹青山一知半解之状,反观曹楼却又恍然之色,于是不得不感叹,还是年轻人接受新鲜事物比较快了,也足可见曹楼的天赋,毕竟简川所讲,已经牵扯到现代工程学范畴了。 曹青山虽未听的甚懂,但对结论却是深信不疑,故叹服道:“公子以算法试错定模,此法虽闻所未闻,却无疑能大大的缩短定模时效,公子真乃天人也。请受老朽一拜。” 说罢,竟真的躬身便要跪下,简川立刻紧紧搀扶住,连声道:“可不敢如此,折煞在下了。” 曹青山拗不过简川,便做罢,转而对曹楼说:“此算法足以让你一生受益,还不跪谢。” 简川还想再拦,却又被曹青山死死拽住,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曹楼跪拜磕头,这才将之扶起身。 不想曹青山却是顺势说道:“公子莫怪老朽唐突,不知公子可有收徒之意?” 收徒?简川却是从未想过,倒不是技艺不行,而是自认为自己做不来那种德艺双馨的老师,老师这称谓,在简川的心里是极为神圣的,他前世曾拜过两次师,很幸运,皆被倾心相待,也正是在这两次学艺过程中,立德,立言,立志,他太清楚一个优秀的老师能带给学生什么,而现在,他尚不自信可以如他那两位老师一般有道。 所以,简川先是婉拒,然后又说:“不过我却是很欢迎你们经常去苏氏车行找我共同探讨技艺。” 闻言,爷孙俩先是失望后又欣喜,令简川没想到的是,曹青山竟又顺势说:“对了,先前听说苏氏车行现在缺工少匠,不知我爷孙俩可否前去做工?” 简川自然是欣然应允,而应了之后才恍觉自己做不了主,便不好意思的说了声稍等,这才屁颠颠的找到在转角茶摊休息的苏茶儿,神秘兮兮的指着爷孙俩说:“掌柜的,不是正愁找不到工匠嘛,我帮你找到了两个,这样一来,咱们就不愁七日后完不了工了。” 苏茶儿尚还在气愤简川将她的心意随意送人呢,闻言便斜瞥了简川一眼,阴阳怪气的道:“那对爷孙吗,老的老,小的小,能干什么活?” 闻言,简川顿时不乐意了:“老曹看着老,可力气还是有的嘛,那一身技艺更不是郑老五那厮能比的,而且……” “老曹?曹青山?”简川话没说完便被苏茶儿打断,炸呼呼的模样和绿柳有的一拼。 “对啊,掌柜的听说过?” “你怎不早说?” 第007章 有徒弟也挺好 简川赶紧跟过去,便见苏茶儿一幅晚辈姿态,客气的不像本人:“哎呀,原来是曹大师啊,请恕小女子眼拙,竟没认出来。” 跟来的简川玩笑道:“呦,老曹,看来你很有名啊?” 此时,简川和曹家爷孙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放在他们这些搞技术的人身上也一样,所以此时的他们已经算是熟识,这不痛不痒的玩笑自然开得。 苏茶儿却斥道:“曹大师乃是宫廷御用的大匠,你说话尊敬些。” 简川一滞,尚未开口便见曹青山连连摆手,并说:“在简小哥面前,可不敢当大师这个称呼。这位便是掌柜的吧,不知可否让我爷孙两人到贵店做工?” “曹大师能来,实乃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您也知道,鄙车行最近困顿,怕是付不起曹大师的薪资。” 呵,苏茶儿倒是实诚,而曹青山更实诚,只听其言:“薪资的事情无关紧要,我爷孙俩乃是奔着跟简小哥学艺而来,所以便是一文不给也是可以的。” 闻言,苏茶儿诧异的看了简川一眼,却识趣的没有多问,眼下这馅饼砸下来了,自然赶紧接住为先,故而赶紧应道:“曹大师哪里话,该给的还是要给的,等我苏氏车行情况好转了,一定给曹大师补足。” 曹青山喜道:“这么说,掌柜的同意了?多谢多谢。” “哪里哪里?是小女子该多谢才对,曹大师不知,您的加入可帮我们苏氏车行大忙了。” 苏茶儿说的诚恳,知道了曹青山的身份后,简川便知道苏茶儿这话也不是客套,他们现今最缺的便是公信力,而声望在身的曹青山的加入,无疑大大增强了公信度。 关键如此一来,苏氏车行缺工少匠的问题立马解决了,须知车行内还有百十辆马车等着组装呢。念及此,见苏茶儿欲言又止,简川会意,便直接开口:“还别说,眼下咱们车行还真有一桩要紧活计,怕是要老曹你们爷孙俩出个大力了。” 曹青山无所谓的笑道:“老朽年纪虽大,可力气还是有的,有什么活,简小哥尽管吩咐便是。” 简川也不客气,直言车行内尚有百十辆马车急需组装可苏氏车行除他之外却再无工匠的事实,然后便听曹青山豪言道:“不过百十辆马车嘛,简单的很。莫说六天,明日老朽就给简小哥全部组装完。” 你当你是机器人啊?就凭你们爷孙俩?简川刚在心中腹诽,却听到曹青山对曹楼说:“孙儿,晚些去跑一趟,通知你那几个师叔,让他们先把手里的活计放放,带着各自的徒弟明日早间去苏氏车行集合,先把那百十辆车干完了再去各忙各的。” 曹楼咧嘴一笑,道了声:“好嘞。” 闻言,苏茶儿喜形于色,连声道谢。简川却是愕然,这才想到这时代的师命是极有分量的,如无特别是由,置师命于不顾等同于不孝,而不孝之人,在这个时代几乎是寸步难行。 于是乎简川不由得暗自羡慕:“还是有徒弟好啊。” 又是闲聊一会,简川再度登台,继续绘图,毕竟现今才绘完了十分之一,工作量还是很大的,容不得懈怠。这次曹家爷孙不再推脱了,跟着简川上了车,在简川绘图时,便一左一右的站着,所谓先睹为快不外如是。 如是至晚间,华灯初上,人流换了一波又一波,再次汹涌起来,于是乎苏茶儿再次登台开始吆喝。 话术虽然大体与午时差不多,可效果却大不相同,准确的说是公信度大大增加,因为有不少人认出了站在简川身旁的曹青山,且曹青山也适时的站了出来,说:“诸位有认识老朽的,当知晓老朽为人实诚从不行诓骗之事,今日可以在此作保,诸位可以放心在苏氏车行下订,若是出了变故,老朽愿以家宅相赔。” 曹青山的许诺,效果立竿见影,再无人质疑苏氏车行有空手套白狼之嫌。可惜的是,大众虽然具皆向往讨论的更是热烈,却无一人下订。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一万贯不是小数目,纵使只是首付三千贯也足以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而真正的大富豪可不是那么好遇到的。 所以说,不管是简川还是苏茶儿,都未露出失望之色,反之因为解决了工匠的当务之急,隐隐兴奋,特别是苏茶儿,颇有扬眉吐气的姿态。 故而虽才刚过酉时,苏茶儿便做主收摊,并支给了简川足足一贯钱,让他去请曹家爷孙喝酒。 简川没有问苏茶儿为什么不自己请,也无需问,北宋年间虽民风开放,可也没开放到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抛头露面请酒的地步,便是实实在在的商妇,等闲也不会如此做。 此举正中简川下怀,这重生两日,还未真正品尝过这个时代的美味呢,于是乎兴致勃勃的应承下来,并不管曹家爷孙的推脱,强拉着爷孙俩就走。 可巧的是,这里刚要散场去吃酒,便远望见消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老黄一行人。 便见老黄,大包小包的提着挎着,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人。简川暗笑,不用问也知道是被小清照他娘王氏支使的。 由得他们去,此时的简川只想着品尝美食美酒,便不做理会,直奔着远处的酒楼就过去了,这一下午的时间也不是白费的,早就打听好了这家名叫太白楼的酒楼乃是这条街上最好的酒楼,酒菜那叫一个棒。 可曹青山却说:“简小哥,这太白楼的酒菜虽是远近驰名,可往来的大多是些文人士子,似咱们这等工匠,怕是得惹人嫌,还是换个地方吧,老朽倒是知道一家馆子,虽比不上太白楼豪华,可酒菜却不比太白楼的差,咱们去那里吧。” 简川才不管这些,笑道:“老曹推荐的酒馆肯定是好的,但今日嘛我替掌柜的做东,就这里吧,再者说了,文人士子又如何,工匠又怎的?不都是用双手过活吗?这拿笔的又怎的比拿刨刀的高贵吗?” “可不敢这么说,读书人都是文曲星下凡,怎是凡俗?” 简川便笑道:“文曲星嘛?倒不尽然,不过嘛,老曹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简川开了个玩笑,可显然曹家爷孙没这个幽默细胞,倒是旁边传来‘噗嗤’一声轻笑,扭头看去,却是一个和简川年岁相当的书生。 第008章 苏轼的新作 书生长得俊俏,眉宇间透着爽朗,举止却略显轻佻,见简川望来,也无拘泥,折扇拍着手,嗤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兄台这两句很是鞭辟入里,甚有意思,当浮一大白。” 这书生唐突,简川也不见怪,温和笑言:“哦,兄台要请我们喝酒吗?那感情好。” “啪”的一声,折扇展开,却是漏风,因这纸扇已然裂开,可不漏风吗,却见这书生毫无藏羞的意思,反而手指着折扇上的裂缝道:“兄台你瞧,在下穷酸的紧,太白楼是吃不起的,可今日不同于往日,在下是真想进去,不若今日由兄台来请如何?” 简川喜欢这样的坦率,便笑道:“吃酒当无不可,不过今日本是为请客而来,这临时加客总得问问客人。”说着话,目光瞧向曹青山。 曹青山自不是小气之人,当即笑着点头,并说:“能和读书人吃饭,也是幸事啊。” 那书生接话:“如此多谢老丈,老丈先请。” 两相颔首,相邀入内,虽皆是粗布长衫,可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自不露怯,特别是简川和书生,身上自有风华气度,如其内,顿时吸引了大片目光,然却无人相识。 寻位而坐,道了姓名,这才知书生乃是绍兴人士,名叫邱兰息,和简川同年,二十岁。 简川这才问:“先前贤弟说今日不同往日,是何意啊?” 听问,邱兰息竟是目露憧憬之色,言道:“今日,苏大家最新的大作将至汴京,落脚处便是这太白楼,愚弟来此,自是要先睹为快。” 苏大家?那应该是苏轼了。好嘛,原来这时代也有人追星啊。而听的邱兰息这么一说,便连简川都期待起来,苏轼的新作,会是什么呢?算算时间,此时苏轼因为被新旧两派排挤正处于落魄之时,难不成是《定风波。》 可不就是《定风波》吗,此方落座还没多久,酒菜还未上齐,便见门口处一小厮急吼吼的冲了进来,欢呼道:“到了,到了,苏大家新作《定风波》。” “快快拿来。”便见一锦绣公子兴冲冲的从小厮手中接过书帛,一览而尽,脸色几番流转,终是化作振奋。 简川听得邱兰息在身边嘀咕:“我当是谁这么大的首笔,仅仅时隔三日便弄到了苏大家的新作,原来是这吕献,唉,这有的人啊,偏就命好,蓝田四吕,都是大官哦,听说他二叔今年进了中书侍郎,获封汲郡公,家世显赫哦。简兄,你说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 简川呵呵一笑,对邱兰息这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埋怨的置之不理,也没空理会,因为场中那吕献已经开始激昂吟诵了。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皆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便在这几句序言中,场面由热烈瞬息噤声,场面静悄悄的,似乎生怕落了一个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好。”也不知是哪个不识趣的,竟然拍了桌子,立刻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声讨,便自垂下头去,再不敢弄出一丝动静。 却听得吕献的声音忽的低沉了,吟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念到最后,其声中竟已带着哭腔,简川细观左右,大多双目泛红,再看对坐的邱兰息,竟已双目含泪了,故而道:“贤弟,不至于吧。” 简川万万想不到,这厮竟然从怀中掏出了帕子,自顾自怜的摸了两把眼泪,叹息:“苏大家落难之际尚有如此豁达心胸,实在是我辈楷模啊,再思及苏大家之境遇,世道何其不公?” 好吧,你说的对,可也不对,客观的说,苏轼之才华冠绝千古,但要说境遇不公,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在简川看来,苏轼在政治上非常的不成熟,在政治上,其远远比不上王安石,这样的,本就不应该选择出仕,他在政治上的才能,远远撑不起他的抱负。 当然,这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观邱兰息对苏轼的狂热崇拜,若是说出来,这厮怕是得拼命。 故而便随声应和,开始专注于桌上的酒菜,招呼对诗词一道一窍不通的曹青山爷孙俩动筷,并主动举起酒杯,邱兰息见状,立刻顾不得伤感了,利索的举杯相邀,三人一饮而尽。 曹楼却是喝不得酒了,且三人这才放下酒杯,便见其立刻站起身来斟酒,此让简川不得不感慨,同样是十四岁,前世的十四岁正处于叛逆期了,先现今的十四岁已然可以如此规矩懂事了。 这是文明的进步呢,还是退化呢?这个问题在简川脑中一闪而过,差点把自己逗笑了。 推杯换盏过后,气氛活络了起来,邱兰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简川看似话不多,可每每说话,或认真或诙谐,却总是恰如其分。 却不多时,曹青山已经不胜酒力,便由曹楼扶着先行离去,简川本想随离,偏这邱兰息酒兴正浓,说什么也不让简川走,兼且酒菜未足,便顺势留下了。 然而很快简川就后悔了,谁能想到,看着体面的邱兰息竟然是个酒蒙子,且说罪就醉,醉了还要耍酒疯,这还了得,看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那些鄙视目光,简川的脸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话讲,简川和邱兰息充其量不过是一顿饭的交情,所以简川就算将之扔下独自溜走也是说的过去的,要说简川一点这样的心思也没有也是不现实,但没办法,简川的涵养不允许他做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 故而一拍桌子,喊了声:“小二,结账。” 匆匆结了账后便硬拉着邱兰息往外走,这书生瞧着瘦弱,可许是借着酒劲吧,颇有一股蛮劲,这就苦了简川了,为了将他弄出去,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这过程本就焦急难耐,却还要被人指摘诟病,更是令人心烦,别人不知名姓尚还罢了,那吕献斥了一句有辱斯文却被简川听真,故而冷冷扫了一眼,见其面带鄙夷,饶是简川好脾气,也不由得心里发狠,暗记心头。 第009章 酒蒙子和拦路汉 好不容易将邱兰息拉出太白楼,月亮正当中,已过亥时。 所幸汴京城内并无宵禁,可麻烦的是,邱兰息出了太白楼便跌坐地上,再也拽不起来了,甚至打起了呼噜,而此时毕竟夜已深了,想拦辆马车都寻不到。 简川这个气啊,狠狠的在邱兰息屁股上穿了两脚,却还是不情不愿的将之背起来,悲催的是,不知邱兰息住处,故只能往苏氏车行去,而去往苏氏车行的路白日里觉得不远,此刻却觉得远隔千万里。 好在不论多难走的路总有尽头,一路走走停停歇歇,终于赶在子时末看到了早上老黄刺倒的那颗柳树。 借着月光,却见树冠堆里似乎躺着几个人,走进看,果然,不由嘟囔了一句:“难道这北宋人都是酒蒙子?” 未及细想便喊道:“醒醒喽,更深露重,快些回家吧。” 这么一嗓子,不仅把那五个汉子喊醒了,背上的邱兰息也醒了,如梦似醒之间,只听这厮迷糊的问了声:“咦,你是谁?这是哪里?你要干啥?” 好嘛,感情是断片了,全望了,可此时的简川却没有心情去帮他回忆醉酒的丑态,他的全部精神皆凝聚在了前面翻身坐起的五个汉子身上,听了几句话后更是心头一紧,暗呼不妙。 “是他吗?” “嗯,是他。” “真该死,哪鬼混去了,凭白让老子们等了大半夜,大哥,给他加个棒,把腿也打断吧。” “不行,咱们是专业的,既然只收了砍手的银钱,就只砍手,别做多余的事情。” …… 此时,邱兰息终于认出了简川,酒也醒了大半,当即羞愧道:“哎呀,愚弟喝多了,让简兄见笑了。那个,那个,愚弟没干什么丢人的事情吧?” 闻言,简川欲哭无泪,苦声道:“可闭嘴吧,没看到咱们摊上事了吗?” 简川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家堵了,而背后支使的人显而易见,除了秦峰那厮还能是谁。 看着站起身的五人膀大腰圆的凶煞,简川自讨毫无胜算,于是乎直接扯着嗓子就喊:“救命啊,救命啊,老黄,快来救命啊……” 这呼救声简直丧心病狂,莫说对面五个汉子兜不住,邱兰息也兜不住了,其竟是捂住了简川的嘴,一本正经的说:“不过是几个宵小之徒,何须如此求救,简川安心,且看贤弟如何炮制他们。” 闻言,简川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厮身上有功夫,可观其冲出去的架势却又心生不妙之感,果不其然,刚一照面这厮便被掀翻在地,继而雨点般的拳脚便倾泻而下,这厮的惨嚎,比之简川的求救声尚要惊天地泣鬼神。 简川真怕这厮被打死,兼且不管怎么说这厮都是在为自己出头,没啥好想的,这关头有血气的汉子只有一个选择,干他娘的。 随后,简川便步了邱兰息的后尘,冲上去,被掀翻,拳脚像是疾风骤雨,疯狂的倾泻而下。 不过简川还是比邱兰息好些的,因为他尚还知晓抱头蜷缩,护住要害,并在惨叫之中掺杂着求救声:“老黄,再不来,等着给本公子收拾吧。” 就在简川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即将散架之时,疾风骤雨忽的停歇,便听‘砰砰砰’几声响,再是‘砰砰砰’几声。 世界清净了,老黄急切的声音终于在耳边的响起:“公子,你没事吧,老奴睡着了,来晚了,真是该死。” 在老黄的搀扶下,简川艰难的站起身,活动了下身子骨,还好,看来自己保命的手段还不错,被打的这么重这么久,竟然没怎么伤筋动骨,都是些皮外伤而已。 而邱兰息和那五个汉子可就没那么幸运了,邱兰息还好,尚能抽搐几下,而那五个汉子此刻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响起早上老黄那七枪断柳的壮举,简川震惊错愕,忐忑的问:“老黄,你不会把他们都打死了吧。” 老黄一脸怒容,如实道:“眼下只是被震晕过去了而已,不过这几人竟把公子打的这般重,真真该死,公子你稍等,老奴这就去结果了他们。” 说罢,老黄这就要上前动手,不过简川怎么都觉得老黄在故作姿态,心里暗骂老实的老黄并不那么老实,面上的台阶还是要给的,是以紧紧拽住老黄干枯的手臂,说:“算了算了,他们也没下死手,罪不至死。” “那报官?”老黄问。 “当然要报官,我看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反了天了。” 这话却不是简川说的,而是急冲冲跑过来的苏茶儿说的,再其后面,还有丫鬟绿柳和清照他娘王氏,至于两个孩子,想来是睡的熟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醒。 苏茶儿的关切来的真情实意,令简川极为感动,可却说:“报官是没用的,咱们是伤了,可他们也伤的不轻,真要判,判为互殴的可能性极大,两方各打顿板子,图啥?” “那就这么算了?”不仅苏茶儿气愤不已,赶到的绿柳和王氏亦如是。 却见简川眯起了眼睛,冷声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秦家,哼,我非得搞垮他不可。” 苏茶儿等人理所当然的以为简川在说大话,实则不然,简川一生很少说谎,更是从不说大话,自他说出要搞垮秦家的这一刻起,心中便已经有了一揽子计划,他成竹于胸可此时却不是宣之于口的好时机。 其他人兀自气氛,却也不再多言,老黄问:“公子,那这五个人怎么处理?” “不用处理,这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经历可不多,便让他们体验体验吧。” 几人颔首,并没有反对意见。 “我说诸位,这还有一个呢,我可是因为简兄才负了伤,可不能不管我啊。”这时节,邱兰息终于喘匀了气,立马龇牙咧嘴的求关注。 其他人并不认识邱兰息,简川便略作介绍,后由老黄检查了下邱兰息的伤情,断定并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可,后,老黄背起邱兰息,各自回去继续休息。 第010章 大美人当街叫骂 鉴于邱兰息身娇肉贵受不得罪,哼唧了一晚上,所以这一夜简川都被吵的没怎么睡,老黄倒是鼾声如雷睡的香甜,好不容易等这厮哼唧累了沉沉睡去,外面天都放光了。 实在是困的不行,瞧着还有个把时辰天色才能大亮,简川便合身躺下,想要补个觉。 无奈天不遂人愿,这才刚躺下,鸡鸣声就响彻了天地,随之而来的还有敲门声:“简小哥,起了吧?” 听到曹青山的声音,简川嘟囔了一句:“还要不要人活了。”可还是翻身坐起,揉着酸涩的眼睛打开了房门,借着微弱的天光,便见曹青山笑脸相迎,曹楼这小子恭敬的失礼,再往后瞧,好家伙,足足来了四五十口人。 未等简川诧异,曹青山便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打扰简小哥休息了吧,也是没办法,老朽这些徒弟徒孙们各自都有活计要忙活,车行这点活也不值当罢工一天,所以老朽便自作主张让他们早些来,估摸着干完车行的活再去出工也是来得及的。” 见状,简川瞬间睡意全无,我的个乖乖,老曹竟如此威武,这时代收徒弟的好处竟然这么多。 当下自然无有不允,便带着大家伙齐奔后院,然后根本不需要简川具体交待什么,都是有经验的大师傅,组装马车这等小活实在是太轻巧不过。便听曹青山下令:“都看到了吧,就这么点活,两人一组,每组两三辆就干完了,都抓点紧,别耽误了今日出工,哦,还有,动静小点,勿吵了邻里清梦,行了,开始干活吧。” 师命大过天这句话简川多少年前就知道了,可直到今日此时才有如此深刻的理会,便见这几十个汉子立刻行动起来,活干的那是相当麻利,质量不用说,而且快。 简川想要搭把手却被曹青山制止,并关切的说:“瞧小哥这黑眼圈这么浓,昨夜一定没休息好吧,快去歇息吧,今日不是还要把剩下的图纸绘完吗,这才是大事,眼下这点小活交给他们干就行了,杀鸡焉用牛刀嘛。” 闻言,简川推脱两句,便顺势应下,可却没有当真跑去睡觉,而是喊起鼾声如雷的老黄,主仆俩推了辆小车就出了们,回来时小车满满当当的早饭,自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不过却可表心意。 于是乎,当苏茶儿早间推开门,看到的便是几十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蹲的满地都是,肉包子吃的满嘴流油,远望去,百十辆崭新的马车整整齐齐的排列着,让苏茶儿不得不惊叹:“我莫不是还在做梦?” “便果真是梦也是美梦,掌柜,此番可真要多谢曹老哥了。”简川走过来,笑着将今早发生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番,引得苏茶儿惊叹不已。 谁能想到,前日还一筹莫展的难题,竟然这么奇迹般的解决了,莫说苏茶儿,便是亲眼见证的简川,此时都有些不敢置信。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总归是一件大喜事。如此一来,主动权就掌握在苏氏车行手中了,不论几日后那位神秘买家来是不来,这百十辆马车的生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稳赚不赔。 苏茶儿千恩万谢,执意要给工钱,可曹青山却一脸认真的说:“掌柜的误会了,此事乃为帮忙,若拿了钱,我等师徒便凭白落了个携恩求报落井下石的话由,请掌柜的万勿置我等于不义,请成全。” 闻言,苏茶儿终是不再强求,只是慎重的承下了这份情,说了句:“大恩不言谢,容当后报。” 听得苏茶儿如此说,曹青山这才脸色放缓,道了句:“不值一提,掌柜的无需挂怀。”继而对徒子徒孙们说:“都吃得了吧,行了,别误了今日的工,各自去吧,对了,以后为师会经常待在这里,你们若是在家寻我不到,就来这里。” “好嘞,师父您歇着,我等先去了。” 便自一哄而散,场面瞬间寥寥,要不是那已经组装好的百十辆马车明晃晃的摆放在那里,真让人以为是见了鬼了。 略作收拾,一行人再度起行,去往东角楼,简川虽是困的头晕脑胀,奈何图还没画完,三千贯钱还没有着落,任重而道远,必须且行啊。 更因为东角楼不好停车,故而苏茶儿决定走着去,于是乎,简川想在马车上小咪一会的梦想也破灭了,又是悲催的后知后觉,自己昨夜走了很多的冤枉路,于是乎心情越发郁闷,这郁闷在到了东角楼摊位后再也压制不住,忍不住的骂道:“老子的图纸呢,谁撕的,那个混账王八蛋干的,给老子滚出来。” 便见昨日所绘制的二十余张图纸,竟已全部被撕的七零八碎,这让简川如何还能忍得住,这可都是心血啊。 一行人皆愤懑,苏茶儿更是跳脚,直冲上台,骂道:“哪个没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干的,给老娘滚出来,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吗,孬种,你个缺德的,挨刀的,四十里地没人家你个狼掏的,你要是个人,你就叫唤一声……” 这么一个大美人当街叫骂,也不知算不算前无古人,便见简川的目光由震怒,郁闷,到震惊,到崇拜,到狂热,最终竟是‘噗嗤’一声笑将出来,万万想到,苏茶儿竟然有这样的一副面孔。 在看其他几人,曹家爷孙心疼不已,绿柳一脸的同仇敌忾,老黄和苏昀缩起了脖子,小清照闪烁着无辜的大眼睛,王氏则是以手掩面,不断的小声劝:“妹子,成何体统,快别骂了。” 后见简川竟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看笑话的模样,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怎能由得苏妹子如此当街叫骂,这不是平白丢个笑话给别人看吗。” 闻言,简川有心想说:“我当然是男人,可却不是苏茶儿的男人。”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而王氏的话也提醒了简川这样当街叫骂确实于苏茶儿的名节有损,故而赶紧上台,制止道:“好了,好了,别骂了,量那厮也不敢露面,咱们追查下去便是了。至于图纸嘛,无妨,左右还有时间,再画便是了。” 苏茶儿终于停止叫骂,可兀自气难消,却是脱口而出道:“有什么好查的,定是秦峰那厮派人干的,不行,必须报官,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011章 花萼园的丫鬟讨人厌 见苏茶儿这般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简川苦笑不已,只能顺着她的脾气劝:“对,告他,必须得告他,还没了王法了,可就算要报官,我觉得最好也是再等几天,毕竟咱们苏氏车行眼下可没时间没精力去理会这些杂事啊,掌柜的你说呢。” 这般顺着毛捋,苏茶儿冲天的怒气终于被抚平了些,这才住了嘴,鼓着嘴恶狠狠的往中间桌案后一座,鹰顾狼视四周,看谁都像是那恶贼。 所幸还记得要事,故而刚坐下没多久就站起身,将坐位让给了简川。 简川飒然一笑,也不推脱,当仁不让的坐下,借着这股愤懑激发的精气神,奋笔疾书。 而眼下,因为苏茶儿这番骂阵,台下竟然已被围的水泄不通,阵仗比昨日出摊时犹甚,倒也是意外窒息了,便见苏茶儿平复了会情绪,便又登台,开始卖力的介绍的大驾玉辂和定制的概念。 便说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的是真准,这厢里苏茶儿的介绍还没结束,便有一丫鬟一仆人自人群中走出,那丫鬟对苏茶儿颐气指使,说的话却令苏茶儿眼前一亮:“我家娘子要造车,你们这不是可以定制吗,瞧瞧,能做出来不?” 说着话,扬手递给了苏茶儿一张纸。 有生意上门,苏茶儿哪还管人家语气友善不友善,立刻堆上了笑脸,笑容可掬的接过,一眼扫上去,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支吾道:“这,这……” “给我瞧瞧。”简川走过来,自苏茶儿手中接过,定睛细看一会,心中已有定论。原来人家看上的不是大驾玉辂,而是脚下这两经过改装的马车,准确的说,是看上了这辆马车内的机关。 若只是如此,苏茶儿自不会震惊莫名,之所以僵住乃是因为这图上画的根本就不是一辆马车,而是一幢美轮美奂的两层小楼。 盖楼简单,难在盖一幢可以移动,可以转变形态的楼,这让简川不得不感叹,古人也是不可小觑啊,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绝对不输现代,甚至犹有过之啊。 便听得跟来的曹青山震惊道:“这怎么可能?就算造出来,得多少马去拉才能拉的动,若是造成楼船,或者还可一试。” 闻言,简川略显诧异的看了曹青山一眼,心中对其又高看了一层,然后胸有成竹的笑道:“老哥岂不知,水虽能载舟,却终究离不开人为,又可闻,人定胜天之理。” 闻言,曹青山若有所思,倒是曹楼这小子眼睛一亮,又是没忍住的脱口道:“先生的意思是,不用马力,改用人力。” 简川大笑,对曹楼的聪明大为赞赏,夸奖道:“不错,小楼悟性非常,大有可为,曹老哥有个好孙儿啊。” 此时,曹青山亦露出恍然之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哪还有心情去斥责曹楼插话,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却听得那丫鬟不耐烦的催促:“能不能做,给个准话。” 苏茶儿听的云里雾里,故不知如何开口,简川见状便上前温和言道:“自然是能做的,只是不知客能出价几何?” 闻言,丫鬟倒是犹疑了,问:“你果真能做?我可警告你,我家娘子在这汴京城中交游甚广,你若敢诓骗,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观这丫鬟盛气凌人之态,便知其主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对这种人,简川心中不喜,若是放在往常,根本就不会理会,要知道,前世时请他出手的哪个不是客气恭敬,谁敢给他甩脸色看。 但现今不同往日,苏氏车行正处于危机关头,他自身也需要一件作品打响自己的名号,故虽不喜,却仍旧谦和有礼:“请放心,我等做生意诚信为本,绝不会无的放矢。” “有何为凭?”丫鬟兀自强硬逼问。 “莫不是来找事的?”简川心下嘀咕,却仍旧耐着性子答:“我等可先出图纸,若客家相中了,我们再继续往下谈,不知可否?” 闻言,苏茶儿立刻紧张的看向简川,露出制止之意,简川却略不可闻的摇了摇头,眼神示意无妨。 那丫鬟这才满意的说:“嗯,这还差不多,你多长时间能绘完,跟你说,时间久了我家娘子可等不了。” 这丫鬟说话真是让人生厌,可既然已经沟通到这个程度了,总不好半途而废,于是简川一咬牙,应承道:“无需甚就,只这一两日便成。” 闻言,便见那丫鬟一幅人上人的姿态点了点头:“行吧,绘万了图送去花萼园找白娘子。” 说罢,竟是和那男仆转身就走,自始至终也没回应简川关于价钱的问题。 见之,苏茶儿刚才消退没多久的怒气再次升腾起来,这怒气虽然不是针对简川,可埋怨倒是真的:“你怎么应下了,这明摆着是个恶客你难道看不出来。对这种人,怎么都得先收定钱在出活,你怎么应承了先给图纸,这岂不是平白将主动权送给了人家。” 简川亦是心有怒气,可面上却是丝毫看不出来:“掌柜的放心,我既然敢应,便断定他们就算拿了图纸也只能干瞪眼,至于主动权,呵呵,等他们看了我的图纸,便只有他们求着我们的份了,掌柜的还是想想到时候怎么敲他们一笔竹杠吧、,对这等恶客,一定得狠狠的宰。” 简川的话给苏茶儿吃了一颗定心丸,可还是担忧的道:“可你还得重新绘制大驾玉辂,怎么来的及?” 听得苏茶儿关切之语,简川很是受用,宽慰其道:“谁说我要亲自出图啊,这图让曹楼这小子出就行。”说罢看向曹楼,笑道:“怎么样,小楼子,有没有信心。” 闻言,曹青山率先反对,言及曹楼当不得如此大任,并主动请缨,可简川却说:“年轻人啊,总得多谢试炼的机会,而且这等杂活由曹老哥来做,岂不是杀鸡用牛刀。老哥若是愿意,倒真有一桩精细事情要劳烦老哥帮忙。” 闻言,曹青山爷孙俩顿时来了精神,直勾勾的盯着简川看,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精细事情。 简川也不卖官司,直言道:“我等下会出两幅图,一幅大车简图由小楼子细化,另一幅部件图则要劳烦老哥亲自操刀动手出个样品了。至于是什么部件,来来来,我画给你们看,看老哥能不能猜出来。” 第012章 简川的杀手锏 说罢撇下不明所以的苏茶儿,轻巧的回到桌后坐下,抽出张新纸便即画起。 所绘制之部件并不复杂,若是现代人看来则很容易便可认出乃是弹簧,但就这么个小东西,却完全超出了曹青山这个老工匠的认知,直到简川画完,他也想不通这个小东西到底能有什么用。 看到曹青山的错愕不解,简川并不意外也不失望,因为他知道,弹簧虽不起眼,可却是几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产物,在这个自然科学还未萌芽的北宋,无法被理解自然在情理之中。 但,眼下曹青山虽然无法理解,却并不代表他做不出来,而简川相信,曹青山能做的很好,且一旦其做出来了,简川相信其很快便能明了弹簧的功用和划时代的意义。 故,简川珍而重之的将弹簧图样递给曹青山的同时说:“这东西名叫弹簧,本应铁制最佳,但等闲的铁匠师父怕是做不出来,就算做出来了也暂时无法量产,所以暂时可用竹料代替,老哥当选韧性极佳之竹料,等做出来了样品,老哥自会晓得其用处。但请老哥主意,这东西虽小,却干系重大,于我们苏氏车行更是生死攸关,所以,制作之法不可外传。” 闻言,曹青山爷孙顿生不明觉厉之感,再瞧这寻常的弹簧图样顿时更加慎重,要知道,大驾玉辂何其机巧神异,简川都愿意公之于众,却对眼下这小东西极为珍视,于是乎曹青山立刻认识到这弹簧绝对是了不得的东西,故而认真的承诺:“简小哥既然信任老朽,老朽必不负所托,请好吧。” 为了表示心意,曹青山再次仔细瞧了一眼图样,而后自怀中掏出火折子将之当场烧掉了,并慎重嘱托曹楼:“未经简小哥允许,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简川满意的点了点头,甚是欣慰,倒还客气了句:“不必如此。” 曹青山不置可否,接着道:“至于简小哥所说的坚韧竹料,老朽倒还真有所选,且知一古法,能使之坚若镔铁,事不宜迟,那老朽这就去准备了。说真的,老朽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晓这小物件的功用。” 简川巴不得如此,自然无有不允,待及曹青山走后,便看着略显拘谨的曹楼笑道:“小子,该你了,且来,听我变画边说。” 曹楼略显羞涩,却也迫不及待,简川见状暗笑,便又抽出张新纸,开始绘制那花萼楼白娘子所需楼车的简图,且边画边解说,令简川欣喜的是,曹楼这小子的天资确实不错,纵使比不上简川少年时,可也相差不远,而且这孩子的基本功相当踏实,往往简川只需一点,其便已通透且能举一反三,故而当简川绘完简图时,心中已经有数,曹楼必然能很好的完成接下来的细化。 最后说:“既然你能想到用人力带动马力,当知人力有时尽,比之马力不知相差凡几,那便留你留个作业,你先自行设计人力替代马力之法,绘完了交给我看。行了,去找张凳子,就在我旁边画吧。哦,对了,这是炭笔,给你一支,可能刚开始不习惯,用顺手了就行了。” 便见曹楼满脸振奋之色,像极了受到师长鼓舞的小学生,简川瞧的好笑,总算还有个少年样。 两人便这般共用一桌,各行其事。曹楼很认真,简川起先还频频关注,见其所画中规中矩有条不紊,便也放了心,开始专注于大驾玉辂的绘制,然不多久,那困意便汹涌而来,不知不觉间便伏案睡去了。 曹楼见状一惊,尚还以为简川出事了,刚想去察看时却被赶过来的苏茶儿制止住,并轻声说:“他没事,只是打瞌睡了,干你自己的事吧,别吵他,让他睡会。” 闻言,曹楼会意,立刻蹑手蹑脚,尽量将动静降到最低,苏茶儿见状却笑道:“无需如此小心,他在这大街上都能睡着,还能被你这点响动吵到不成。” 虽是如此说,可曹楼还是小心翼翼,不敢过大动作,苏茶儿瞧着暗暗点头,心中称赞,思量着苏昀若是能有曹楼一半懂事就好了,尚有拜师老黄一事也是紧要,一时间心乱如麻。 却说简川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方才醒转,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一点贪睡误工的自觉也没有,尚还在直翻白眼的苏茶儿身前转悠了两圈活动了下身体,这才回到桌案,先是检查了下曹楼的进度,甚是满意,且见之已经能熟练使用炭笔,更是欣喜。 这时节,苏茶儿实在看不过眼了,阴阳怪气的揶揄道:“呦,这是哪家的老爷啊,瞧这份悠闲,怕不是来观光的,这可不是好去处,如今城郊桃花开的正灿烂,还有诸多美貌小娘子赏心悦目,这位老爷,是否要奴家引路啊?” 这明显是对自己的工作态度不满意嘛,简川呵呵一笑,反唇道:“那感情好,桃花确实值得一看,不过那美貌娘子嘛,有掌柜的珠玉在前,怕是没啥看头。” “我呸,简川,是不是给你好脸了。” 却见苏茶儿竟是红了脸,更显娇艳,简川竟是一时间有些看的痴了,而苏茶儿见简川这么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自己瞧,瞬时间俏脸更加娇红,可惜冷了脸:“瞧够了没有?” 见状,情知因为自己唐突令苏茶儿恼羞成怒了,简川赶紧挪开目光,像做了亏心事似的颇有些手足无措,坐下时差点掀翻了板凳。 却未瞧见美人被这番无措逗的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再看简川,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心里暗暗鄙视自己,不是一直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 却也疑惑,怎么说也是穿越过来的,前世通过各种途径啥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还会这么轻易的着了道呢?简川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咎于这古代的美人自有一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真实之美,如此才会更动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