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渔妻种田忙》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心意 柳志远心中「咯噔」作响,他虽不明陈冰此话何意,但知其话中有话,便如实回答道:「此处是花湖村的渔人码头。」 陈冰点头道:「不错,去年官军平定安胥之乱以后,这两浙路的粮价飞涨,陈家家中困顿,买不起粮,翁翁婆婆未经与我父母商议,私自将我以二十石粮的价格卖给了一大户人家为妾,我自是不愿意的,心中不忿,加之性子急躁倔强,也未等爹爹回来问清楚此事,便跳入了湖中以死抗拒。此处便是当日跳湖寻死之处了。」 柳志远「啊」的惊叫出了声,反手一掌拍在了身后老柳树身上,震的柳条潄漱发颤,他未曾想陈冰会有此遭遇,本想说她翁翁婆婆被鬼迷了心窍,为老不尊,为了区区二十石粮就能把自己的亲孙女卖于他人,可一想自己实也是从他二人手中买了陈冰,虽是为了救她,可与那大户人家的行径并无二致,一想到此处,他老脸微红,那些话语便说不出口了,只得说道:「那后来呢?你身子可有受伤?」 陈冰双手抱膝,下颌轻轻靠在其上,说道:「所幸的是我命不该绝罢,此时李叔正好追回了我爹爹,他水性极佳,拨开围观的人群,跳入湖中,将我从湖里救出,抱回西屋,又速速请来了牛郎中为我救治,牛郎中妙手神医,将已濒死的我又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在历经生死劫难之后,我性子也起了不小的变化,不再如往日那般急躁冒失,也更懂得如何去考虑别人的感受,我知道,我要是真的死了,娘和爹爹该会有多伤心呀。所以我也暗暗立誓,绝不会再做这等傻事,更不能惹的娘和爹爹伤心难过了。」.. 柳志远听闻此言后,原本悬着的心也稍稍安了下来。可转念一想,心中微动,忙问道:「二娘,那要买你的大户人家可是李员外?」 陈冰歪着脑袋,看着柳志远,奇道:「咦?大魔头,难不成你是我肚里的虫子吗?这你都能猜到?」 柳志远微微笑道:「德贤楼卖鱼那日,你层问起过长兴县城中有几个李员外,可还记得?」 陈冰略略思忖,点头道:「似乎,似乎是问过,大魔头,就凭这个你就猜到了买我之人是李员外?」 柳志远说道:「那日你在得到我的答复之后,看向李员外的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尽是凌冽肃杀之意,我当时心中甚奇,不知李员外与你结下了何等仇怨,问你你却说将来有机会自会说明,如今思来,必然就是李员外了。今日方始得知事情原委,我这心中却不是滋味啊,二娘,你受苦了。」心中却是有些切齿道:「李员外……」 陈冰却笑着说道:「呵呵,我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闺秀女子,吃些苦头也算不得甚么的,又不是吃不起苦。就如你方才所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我虽不会是甚么人上人,可苦中作乐却也是我所拿手的,哈哈。倒是你呀,记性真好啊,那日卖鱼时的这许多琐事,都还记得如此清楚呢。」 柳志远心中却道:「那日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甚至于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如烙印一般深深的镌刻在了我的心中,我又怎会忘记呢。」他低低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些心迹自是无法向陈冰诉说的,他放平双腿,整个人都倚靠在树上,抬眼望着空中那一轮中秋明月,轻轻唤道:「二娘,今晚这月色当真是醉人呐。」 陈冰依言直起身子,同柳志远肩并着肩坐在一起,她顺着柳志远的目光,看着那轮明月,打趣道:「是啊,就是可惜,缺了些甚么。」 柳志远点头笑道:「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面对如此景色,所缺的却是一杯美酒而已。」 陈冰笑道:「美酒虽好,饮多了却也会误事。」 这话刚说出口,陈冰就有些后悔了,一想到那日在月柳园中,二人对饮的场景,脸上不自觉的变得 红润起来。她偷偷转头看了眼柳志远,却见他也望着自己,心中愈发窘迫,面色也愈发的炽热,她忙移开自己的目光,望向前方,却又有些「欲盖弥彰」的说道:「我,我不是说酒不好,就是,就是,不要多饮,你,你不许多想了!」而陈冰双手捂住自己双颊,心中更是骂自己道:「哎呀,我这都说了些甚么呀。」 柳志远却没陈冰想的那么的多,说道:「我谨遵恩师教诲,平日里并不太会去饮酒。酒和醋一样,都受官府管控,我德贤楼受衙门允许,可以自酿酒,而银月酒便是我这酒楼的招牌美酒,来的食客有不少人便是冲着这酒来的呢。」言及自己酒楼的德贤银月,柳志远心中颇为自傲。 陈冰忙借驴下坡道:「啊,怪不得上月流水席后,村里不少爱饮酒的人都说这席上的酒美味无比,原来你把自己招牌酒都带来啦。」说道流水席,陈冰忽的想到了那日中毒的杨钰娘了,忙问道:「对了,杨钰娘可还住在月柳园中?」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她已回了自己家中歇养。」 陈冰忙问道:「下毒之人找到了?!」 柳志远说道:「我本想劝她留下,可她坚持要回去,她毕竟是女子,我不便强留,只对她说凶手还未寻到,若是觉得有不妥的,可以马上回来找我,她也答应了,我让张六郎好生照顾好她,也便放她回去了。我暗中差了无忌去护卫,不过这一个月来,也无甚事情,想来那投毒之人已离开了花湖村了。」 陈冰甚为惭愧,说道:「我这些时日都沉浸在自己那所谓的悲痛之中,却是忘了还有许许多多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去做,待这几日家中事情处理完了,杨钰娘中毒之事我当是要查起来了,知行,若是你愿意,此事可与我一同去查探。」 柳志远心中一喜,他自是愿意的,忙回道:「好!你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二娘,月柳园正屋如今已经修完,我已搬入其中居住,这东厢房也就空出来了。我看你这西院着实拥挤了些,不如暂且搬来月柳园居住罢,一方面这居住条件要好的多,另一方面有钱忠义照顾着起居,也能让你无后顾之忧,你我便能有更多闲暇把杨钰娘以及女孩儿被拐之事都速速探查清楚了。」 陈冰摇摇头,说道:「知行,谢谢你的好意,我知你对我好,也为我考虑,不过我已将爹爹和娘安顿好了,和七娘相处的也很愉快,而且乘此机会,我亦能把自生火的事情好生做给爹娘看。而且爹爹已经着手修缮老宅子了,待修好了就能搬过去,也无须多久的时日的,因而就不搬去月柳园了。况且,况且……」陈冰说着说着,声音愈发的低沉,最后几不可闻。 柳志远略有些失望,问道:「况且甚么?」 陈冰面色通红,低声说道:「况且我是你月柳园的婢女,怎可住进主家的厢房……待过得,过得几日,我便好生伺候着无瑕阿姊。」 柳志远微怔,旋即哈哈笑道:「我当是甚么,却原来是这个。」言罢,从怀内掏出那张卖身契,说道:「二娘你可看好咯。」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只见那张纸在内力催动下,只在瞬间便化为纸粉,随着卷过的清风,飘散在了月空之中。 「啊!」陈冰双手紧捂着唇,想要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之情,然而那一声惊呼仍是喊了出来,她转头望向身边的柳志远,原本就十分清亮的眸底如今更是多了几分神采,仿佛此时正身处三月暖阳之中,整个人也为之振奋,更显熠熠生辉,如沐春风。可陈冰心中仍是觉得眼前之事有些不可思议,怔怔道:「知行,你,你这是……」 柳志远轻掸了衣衫上的纸粉,身子靠回到树干上,转头望向陈冰,浅浅笑道:「我怎会真的把你买入柳家作婢女,就算你愿意,我也是舍不得的,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只为了助你脱困而已。」 虽说去作婢女是一万个好过于嫁给王天赐的,可心中毕竟是不情不愿的,因而陈冰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可无瑕阿姊那边该如何交代呀?」心中却又腹诽道:「我又不是你甚么人,偏要你舍不得。」 柳志远笑道:「浙西张渚任家,虽是有些财资,然无瑕阿姊到底是个江湖中人,常年独来独往惯了的,何须要人服侍。我请她下山固然是要解你脱困,不过以无瑕阿姊的性子,在泰山上清修,她是待不住的,因而在我说明情形之后,她也是欣然愿意同我一道下山的,这花湖村地处两浙路,离张渚不远,无瑕阿姊闲暇之余亦可常回去看看的,此乃一举多得之事。」 陈冰微微叹口气,感激道:「道一千话一万,也说不尽你对我的这番恩情,知行,谢谢你,你真好!」 柳志远心中微热,更是「砰砰」乱跳,右手紧张的攥紧成拳,他面色发红,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浅浅一笑,说道:「好,这声谢谢我便收下了。另外还有一事也好教你一并高兴高兴。」 陈冰一怔,忙问他是何事。 柳志远见她怔怔的模样,甚觉又去,便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酱缸和黄豆我已采办妥当。」 陈冰又惊又喜,忙说道:「大魔头,当真?!」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你我当日击过了掌,我都记在心里,又如何不作数?这些当然都是真的了。自你上回来月柳园做鱼给我吃距今已一月有余,在这一月之中,不仅正屋已经修葺完毕,这后园子亦是平整干净了,我已差了人力在园子里盖了一座小屋,前几日也已完工。我动身前去泰山之前,特意交代钱忠义采办酱缸和黄豆之事,我今日回来时,他便对我说了再过个三四日,能全数送来月柳园了。」 陈冰激动的弹起身子,双手轻攥柳志远的衣袖,俊俏的脸庞多了许多期许和欢喜的神色,欢欣笑道:「大魔头!你,你好的很!」此时的陈冰内心激动无比,这话竟是有些说不利索了。不过心中却仍是有些羞涩,心道:「没想到大魔头真把这些事情都放在了心上。」 /106/106927/28568099.html 第一百四十二章 哪儿来的武功(二) 柳志远说道:「我回头望向他,只见那人身着道袍,手持拂尘,身长约莫七尺上下,人看着虽是清瘦,可目光如炬,在夜色中仍是显得精神烁烁。他掸了下手中拂尘,笑吟吟的对我说道:「你就是柳志远?」言罢,竟是向我走来。」 「我不知此人的底细,想来大半夜的跑人家中也不会是甚么好人了,可苦于手中没有木棍兵器,便四下里望了望,藉着月色和四周挂着的灯笼,在旁边寻了根还算称手的树枝,摆了个拒敌的姿势,低声喝道:「站住!不许在往前一步!我念你年老,否则就对你不客气了!说!你是甚么人?怎知我的姓名?为何要夜闯我家?!」」 「那人眉目竖起,呵声笑道:「哦?呵呵,年岁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嘛,好得很,好得很啊。」他并未驻足,仍向我走来,我见唬不住他,心中便有了些害怕,手心也已冒出汗珠,可仍是持着树枝拒敌不动。那人距我还有两步远时,却停步不前,还是笑吟吟的对我说道:「我知你会些军中的功夫,来来来,你先使将出来,好让我瞧瞧了。」」 「我心中惊惧,心道他是怎的知晓我会军中武艺的。为了不露出自己的怯意,我瞪着双眼,挺直腰杆,气势十足的对他说道:「既是知道我会武功,你为何还要闯入我家?你就不怕被我打伤送入衙门治罪吗!我劝你还是回头是岸,速速离去,你夜闯我家之事我亦不再追究!」」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你这脾性到是很对我的胃口。你既然不愿意展露自己的身手,那也罢了,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习武?」」 「我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那时年纪也小,不懂得去套他的话,便点头如实回道:「喜欢。」」 「那人一掸手中的拂尘,说道:「很好!」言罢,他竟是向后飘出了一丈之远,对我说道:「你且看看我适才战站立的地方,可有何不同?」」 「我心中极惊,他那身法翩翩似仙,不似凡尘俗人,我忙到他方才站立之处,心下更是骇然无比。我家院中铺的皆是青石板,这青石板极是坚硬,非斧凿不可破,既便是车马碾过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他却在这青石板上留下了两枚镶嵌着的足印,这要甚么样的神力才能做到!我抬眼望着他,眼神中既有害怕崇拜,也有震惊羡慕,我呼吸急促,声音有些发颤道:「你,你这是功夫还是妖法?」」 「那人乐呵呵的说道:「我一臭牛鼻子老道,画符捉鬼那是在行的,妖法嘛,那到是真的不会,呵呵。那足印实是我运功所留下的。小娃娃,我问你,这功夫,你可愿意学吗?」」 「我心中一怔,先是使劲的点了点头,心想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后又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如此俊妙的功夫,任谁都是想学的,可是你我非亲非故,为何单单要传授于我呢?」」 陈冰心中「咯噔」,心想:「听知行对那人的描述,似乎我在哪里见过他啊,应是颇为重要的一个人,可怎的偏偏想不起来呢?」她心中疑虑,却知现在想这些也并无用处,便仍是认真倾听柳志远说话。 「那人上前一步,收起了适才的笑意,十分严肃的说道:「我道号青灵子,在此处已观察你三月有余,在这三个月中,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皆是看在了眼里,对你的秉性,品格,风度,亦是有了些了解,对你极是看好,只不过对你官宦子弟的身份还是有些顾虑的,呵呵,不过今日在云间巷观了你的言行,我便打消了这层顾虑,柳志远,你是个好的,我打算收你为徒,教你武功,你可愿意?」」 「我又惊又喜,连忙点头答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徒儿拜见师父!」言罢,我便向他行了跪拜之礼。」 陈冰却若有所思道:「知行,他偷偷观察了你三个月 ,你就不觉得其中有甚么问题吗?」.. 柳志远说道:「不错,可当时我还小,哪里能想到这些,心中所念的皆是能学到高深武学,有的只剩欢喜,其他的哪怕只在脑中出现一丝丝的念头,也都被抛诸出去了。」 陈冰说道:「那你师父之后可有对你说起过呢?」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我大了些后确是问过师父,他却只说是偶然路过华亭,见我颇有慧根,自己也未收徒,想要收徒把自己一身武艺传下去,因而才对我留上了心,我虽心有疑惑,可他毕竟是我恩师,也对我倾囊相授,更是教了我许多做人道理,我自然不会再有他疑。」 柳志远见陈冰点这头,便继续说道:「师父扶起了我,点头道:「你果真机灵的很呐。」随后我二人坐于边上石凳上,师父说道:「你既入我们,亦是你我有缘,但功夫讲究的是循序渐进,走不得捷径,更是要吃上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头的,你可有想清楚了?」」 「相比于在书房中读着无聊的经史子集,诗歌文赋,我更喜欢在院内舞刀剑,弄枪棒,且爹爹常对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这话虽指的是让我用功读书,可一样可以用在这学武之上,因此于我而言,吃些苦头又有何妨。当即我回他道:「师父,我想清楚了,都是人,别人能吃的苦头,我又为何吃不得。」」 「师父微微一笑,说道:「好,那我今日就先传你一套心法口诀,你先用心记下,随后我再教你运功法门。」我虽无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于武学一道却极有天赋,师父所说的我稍加一琢磨,便即明白其意,既明其理,这口诀心法很快就烂熟于心,前后拢共不过花了一个多时辰。师父见我学的如此之快,心中也是极为欣喜,连连抚掌叫好。」 「我学完之后,仍有些意犹未尽,问道:「师父,今夜可还能再教我些别的功夫吗?」」 「师父却摇头说道:「待时机成熟时我自会再教你的,今日夜已深,你早些回屋歇息,记住,要依着我教你的法门运一周天的气后方能入睡。」他见我点头答应,便又微微笑道:「好,那我明日此时再来!」言罢,也不知使了甚么身法,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后的两年里,师父每晚都来,可再也没有教我任何武功心法,有的只是让我同头一日那般,跟着他打坐,运气,最后衔着运气时的呼吸节律去睡觉。」 陈冰打断道:「他为何不再教你功夫?可有其他缘由吗?」 柳志远说道:「起初我也没明白,可我又碍于师父平日里的威严,并不敢去多问,可毕竟两年来一点功夫都没有教,我心中自也起了不小的波澜,更怀疑起了自己能力。那日正巧是我十岁生辰,师父晚上仍是准时来到院中,我实在忍不住,便开口问了他,师父并未直接回答我,而是在院中一棵树边向我招了招手,说道:「志远,要放倒这棵树,你可有甚么办法?」」 「我想了想,回他道:「用斧子砍或是锯子锯断!」」 「师父却摇摇头说道:「倘若我是让你把它打断呢?」」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有碗口那么粗的樟树,挠挠头,有些傻傻的说道:「师父,这,这似乎非人力所能为啊。」」 「师父却是笑道:「你先按我所教的,试运一周天的内息,而后使军中常用的太祖长拳打向樟树。」」 「我依其言,运了一番内息,右手成掌,使了太祖长拳中的一招劈向树干,只听「喀喇」一声响,那樟树应手而断,我吃惊的看了看那棵断树,又怔怔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最后愣愣的看向了师父,师父扶我坐下后说道:「我教你的是本门最为上乘的内功心法,我这两年里只教你呼吸,打坐,运气,睡觉,这些都是练气的法门,只要你会了内功,那普天之下任何招 式,都将变得威力无穷,就你方才所使的太祖长拳,原本不过是上阵对敌所用的,平平无奇,可如今你看,有了内力之后,这寡淡无味的太祖长拳也能摧枯拉朽般一掌劈断碗口粗的樟树。呵呵,志远,你可还要抱怨为师这两年未教你武功吗?」」 「我又惊又喜,连连谢过恩师,因我已有了内功根基,自此之后,师父开始传授我各类拳脚功夫,见我学的快,对我更是倾囊相授,兵刃和轻功也都一并传授于我了。哎,若是没有恩师,便没有如今的柳志远呐。」 陈冰听后甚为感慨,半打趣的揶揄道:「嘿嘿,若是没有你那位恩师,恐怕如今的柳志远亦如那李文虎一般,是一个纨绔子弟了。还好还好,要不然呀,那日卖鱼的时候就没人会出五百贯收我的鱼咯。」 柳志远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不提那日我到忘了,那日杨员外能出五千贯买鱼亦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笃定了是李员外吃定这条红尾白水鱼了,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杨员外啊。」 陈冰心中微怔道:「李员外?」此时,太湖的清波卷着银月碎光一齐拍向岸旁,栈桥上一只灰色野狸凝视着湖面良久而岿然不动。忽的在水波破碎的月色中闪过一丝银光,那野狸一霎跃起,随着四起的涟漪没入了湖中,也只过了几息的功夫,野狸叼着一条小鱼钻出了水面,和着月色游向岸边,遁入草丛而消失不见。 陈冰微微摇摇头,心中苦笑,说道:「翁翁婆婆不喜欢我,不待见我,对待西屋苛刻,这些你都是知晓的。我虽身为女儿身,可也想为这个家担一份责任尽一份绵薄之力,想让这家越变越好,让家里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哎,可往往事与愿违,在翁翁和婆婆看来,我不过是一件物什,是一件随时可以用来交易用来丢弃的物什,呵呵,知行,你可知此处是甚么地方吗?」 wap. /106/106927/28551678.html 第一百四十一章 哪儿来的武功(一) 陈冰见他喜不自胜的样子,虽觉有些好笑,可花环毕竟是自己送他的,心中亦是有些甜丝丝的。她仍是浅浅一笑,说道:「前日我在院子内碰见了四哥,他说舍不得我离开,与我诉说了这一段时日来东屋的遭遇,我想这分家是也急了一些,也未曾与他招呼过,便想着送他一样东西,适才出来时见地上生的野花开的颇为鲜艳,顺手摘了些,想做只花环送给四哥,这花摘多了,就多做一只送你啦。」 他二人相识这许久以来,这是陈冰头一回送柳志远东西,虽然只是一只草编的花环,可柳志远那是讲其当做宝贝一般,心中欢喜的不得了。他轻弄着腕中的花环,怕自己一不小心给碰坏了,忙把左手缩入袖中,可心里对此又十分的稀罕,又伸出手,将花环贴近鼻边闻了闻,轻轻说道:「二娘,好香!」 陈冰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通红,身子更是有些局促,她抿着唇,转过身子,对着柳志远娇嗔道:「你,你说甚么呢,怎的没个正经,又开始瞎三话四了?」 柳志远自知失了言,忙说道:「我说的是这花,这花嘛。」言罢,又将花环置于鼻边嗅了嗅,说道:「是真的香呀,不骗你,要不你也闻闻?」 陈冰双眉竖起,撅着小嘴,故作气鼓鼓的样子说道:「好你个大魔头,又拿我打趣逗乐了是不是,你就不怕我在你的笑穴上点上两指,哼!好教你再尝尝我这指法的厉害!」 柳志远知她点穴手法精妙无比,苦着脸摆摆手说道:「你这手法过于精妙,那日在顾渚山,我已全神戒备,却仍是在不知不觉中着了你的道,我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这穴道是如何被你点中的,还有在我德贤楼那次,那瘦子亦是在全力之下被你拂中了穴道。嘿嘿,我,我这哪里敢拿你打趣逗乐呀,说的也不过都是事实。」 陈冰说道:「我不会武功,亦不会你说的那些内功心法,我所会的点穴手法旨在医病治人,至于其他的也只不过求个自保罢了。倒是你,作为官宦子弟,你为何会一身如此高强的武功的?」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其实我柳家上下,止有我和无忌会武功,我哥哥虽是武官,可所会的也只是沙场杀敌的伎俩罢了。我虽是在家中排行第二,除了我大哥之外,在我上头原本还过两个姊姊一个哥哥,可惜都不幸夭折了。因此,我出生之后,父亲对我是格外的疼爱和珍视。」新 说罢,柳志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我儿时身子并不好,常常须饮药,这不仅父亲母亲心中焦急难受,更令我苦不堪言,族中哥哥姊姊都嘲笑我会是个短命鬼,说我母亲晦气,克死了自己的孩儿。我气不过,却又打不过,久而久之,我的性子也由此变的有些些怪异了,总会认为身边的人都当我是个没用的废人来看待,因而我常会对下人发脾气。一日,父亲抱着我读书,对我说起了君子当会六艺,又说了许多国朝太祖建国时的事迹,我听后心中神往,心想若是我也如太祖那般会一身武艺,那样就没人能欺负我和我娘了。便对父亲说,我很想骑马,很想驰骋疆场,做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军。」 陈冰心想:柳福叔曾提到过知行发脾气时骇人的样子,却原来是有这样的缘由,如今他发愤图强,也算是狠狠打了那些原本看不上他的那些人的脸了。 柳志远继续说道:「我父亲很是赞同,欣然应允,说大丈夫生于世,当提三尺利剑,立不朽功勋,文能护国安邦,武亦要惩女干除恶,方是君子所为,亦不失男儿本色。他从军中寻来一教头,教授我骑射之法,棍棒之术,我对这些舞刀弄枪的十分感兴趣,因而所学颇快。而随学武日长,我身子竟也逐渐健朗起来,药也慢慢不用饮了,身子比之过去要壮实了不少,更是不复往日那般病恹恹的样子了。那些曾欺负我的哥哥姊姊,不敢再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见了我便如那老鼠见了 猫似的,我心中那是欣喜不已啊。」 陈冰拍手笑道:「这练武不仅强健了你的身子,还磨练了你的心性,更是让欺负过你的人不敢在小瞧于你,真是一举多得呐。」 柳志远亦是笑道:「不错,若是没有这弓马棍棒打下的基础,许是不会有后来的一桩奇遇了。」 陈冰一听有奇遇,便来了兴致,忙问道:「哦?是甚么样的奇遇呀?快快,说来听听嘛。」 柳志远轻轻笑道:「二娘要听,那我便简单说说。我记得那年是政和二年,父亲被调去外州任通判,我大哥大我十二岁,那年他刚好及冠,便跟着父亲一起去了,也好涨涨见识。而我那时才八岁,青竹更是只有六岁,四妹更小,因而便出不得远门,只能和母亲一道留在了华亭。」 「那年夏日特别的炎热,因再过得几日便是乞巧,家中女眷都忙着准备乞巧之物,青竹午睡醒来的早,她嫌热,嚷着要吃冰,而我心中亦是馋那云间巷的绿豆冰,左右闲来无事,唤来一小厮,拿了两副碗筷,带了二贯钱,我便带着青竹和小厮出门上了云间巷。」 「临近乞巧,这云间巷白日也显得格外热闹,各个店铺都摆满了各色乞巧之物,我之前没在乞巧时来过云间巷,看着琳琅满目物件,也是新奇不已。我二人一边逛着一边看着,可走了一圈也没见着有卖冰的,青竹心中不满,吵着要我带她再转一圈,我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此时,巷子中人也是愈发的多了起来,走的也比来时要慢上了许多。」 「还是那个小厮眼尖,在巷角处,他见着了那卖冰的铺面,我二人心中欢喜不已,到那铺子面前,要了两碗绿豆冰。此时,边上过来一步履蹒跚的讨饭锅子,他看着年岁颇大,赤着足,裸着上身,头发散乱,臂上生了不少烂疮,散发着阵阵恶臭。青竹极是嫌弃,捏着鼻子往后退开了两步,而我亦是皱眉向后让了让身子。」 「那讨饭锅子双手颤颤巍巍的捧着一只破碗,伸到了店家面前,他似是极为饥渴的缘故,所言已不成语,我费了很大的心力,方才听清他是想要问店家讨碗水喝。我想不过一碗水而已,店家当是会给,也就不当回事了。却没想那店家非但不给水饮,还持着木棍欲要将他打走。我心中不忿,更是可怜那讨饭锅子,便阻住了那店家,把自己碗内的冰倒给了他,那讨饭锅子先是一怔,而后不住的向我道谢,我对他点了点头,让他快些把冰吃了,好解暑气。」 陈冰心中暗暗点头,心中赞道:「这大魔头本性确是纯良。」 柳志远道:「此时,我身后忽的一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哟,这不是柳十一郎嘛,今日甚么风,把你这病秧子给吹到云间巷来啦,哈哈哈。」说话的是李家大郎李文虎。我柳家与他李家世代交好,他也因此常与我族中的哥哥一道厮混,因而幼时,他也是最爱欺负我的人。」 「我只瞧了他一眼,并没有作声,他悠悠走上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啧啧,一年多未见,十一郎,你这病秧子可比过去壮实了不少呐,怕不是回光返照了罢?哈哈哈。」」 「我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问他道:「你何时回来的?」他比我大三岁,一年多前随其母去了登州探望在那当官的其父。他却回我道:「哼,登州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有甚么好待的,我和我娘住不好,吃不惯,实在忍受不住了,就回来了,三日前才到的华亭,嗳,还是华亭好啊,吃的又好,住的又舒服。嘿嘿,不过这一回来啊,就碰见了你这好玩的东西,哈哈,嗳?这花子是你何人啊?你竟要给他冰吃,哼,他配吗?哎呀,你对他那么好,他莫不是你娘在外头偷的野汉子罢,哈哈哈。」」 陈冰听了也是心中来气,说道:「这人说话怎的如此过分,他没有家教的吗!」 柳志远说道:「此人 还当那是过去病恹恹能随意为人拿捏的我。我当时已气的浑身发颤,他欺辱我不打紧,却不能辱骂我娘!我问他可有胆量再说一遍!与我一同前来的小厮为人颇为油滑,他已看出我动了真怒,在边上小声劝着我,可我哪里听得进去,李文虎却哈哈大笑,说道:「哈哈哈,好好好,你要孝敬你的野父,可我偏偏不让你如愿!」他言罢,竟是一脚将那讨饭锅子手中的破碗踢翻在地,那碗摔的粉碎,冰也洒满了一地。「 陈冰倒吸一口凉气,骂道:「这李文虎真不是东西!」 柳志远说道:「二娘,要知道,对这讨饭锅子而言,这碗许是他身上唯一的家当,更是吃饭家什,如今碎了,让他今后如何过活?当时我胸中这股子怒气已无法再忍,他李文虎过去轻贱欺负我的一幕幕也一一浮现在我眼前,我一把夺过店家手中的木棍,将教头教我的棍法使的虎虎生风,每一招每一式都使上了十成力,招招都招呼在李文虎的身上。他李文虎并不知晓我会这些棍棒之术,被我打的惨叫连连,那小厮甚为机敏,他见我也出了气,忙架开我的棍子,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见周围围拢过来了不少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心中也的确出了气,便停住了手,朝李文虎屁股上踢了一脚,大喊一声:「滚!」李文虎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被我下狠手打的痛了,丢下几句狠话,便抱头鼠窜般的跑了。」 「我当时心情极佳,暗骂李文虎一声「废物」,又问店家买了一碗绿豆冰,连同自己的碗筷一道给了那讨饭锅子,他诚惶诚恐的接了,对我是千恩万谢。我担心李文虎会回来寻他晦气,便让他赶紧离开。而我自己心中甚有成就感,见天色西沉,青竹也吃过了冰,我自己也就不吃冰了,便带着青竹便回了家。」 「是夜我嫌太热,睡不着,便一人坐在院子里纳着凉,看着天上的银月。忽背后传来一苍老的声音:「呵呵,少年,你睡不着吗?」」 wap. /106/106927/28477294.html 第一百四十章 无瑕阿姊的来历(二) 柳志远说道:「那三人站于老者身后,皆是面有愧色,那身形魁梧之人更是低声说道:「哥哥,失,失手了,我三人不是,不是那小娘子的对手,惭,惭愧啊。」此时,即便我再无江湖经验,亦是瞧出了端倪。确如二娘所言,那老者之所以带着我不断的绕着圈子,便是因其四人在淳化镇时就已发觉我在其身后追踪了,在未甩开我之后,那四人在张渚镇上一番商议,由老者引开我,去往僻静之处动手杀之,而其余三人解决了女子夺了东西后便来此处会合。」 「想明白这些之后,我心头火气,若无那女子击退三人在先,我今日必遭其毒手,当时便谢过那女子道:「多谢小娘子搭救,再下日后定当报此救命之恩。」」 「哪知她听后竟是双眉竖起,语气极是不满的对我说道:「不许唤我小娘子!看你脸上稚气未消,我该比你大上许多才是,你该唤我一声阿姊才成!」」 「而我却对她说道:「我为何要唤你阿姊?唤你一声女侠不比阿姊更好吗?」那女子闻言双手负于身后,站于我身旁,笑吟吟道:「不要不要,天山,嵩山,恒山那些老牛鼻子个个一口一个女侠长女侠短的唤我,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烦也烦死了。这回好不容易碰上个年岁比我还小的,我一定要做一回阿姊,快快,你快唤我一声阿姊,否则,哼哼,你就独个儿对付那四人罢。」」 陈冰轻轻掩唇,可还是没问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道:「我原以为无瑕阿姊如上回见到那般冷冷冰冰的,却原来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啊。」 柳志远继续说道:「我心想你这就是趁人之危占我便宜呐,正想严词拒绝,可转念一想,我独自对付那老者已是十分吃力了,再来他三个同伴,那我今日必要交代在这里了,我虽为人仗义,可也不傻,我强忍心中的不快,说道:「好,我就唤你一声阿……」」 「「慢着!」那女子忽的打断了我的话头,我问道:「又怎么了?你打算改主意了?」那女子摇摇头,说道:「只唤一声阿姊当真无趣的紧,唔……这样罢,我姓任,名双双,你要是唤我任阿姊罢,却显得有些老气,叫我双双阿姊罢,又有些稚气,而且我也不喜欢双双这两个字,瑾瑜无瑕,嘻嘻,就这样!你就唤我无瑕阿姊罢,对了,还不知道你叫甚么呢,你也不自报一下家门?」」 「我心想唤甚么还不都是你说了算么,甚么任阿姊,双双阿姊的,便是唤你单单阿姊那又如何呀,只要能解决眼前的危机,就是与你结拜为姊弟亦无不可啊,我当下回她道:「我姓柳,名志远,字知行,华亭人士,无瑕阿姊,这回可有满意?」」 陈冰心中暗自点头道:「原来无瑕并非她的本名。」 柳志远说道:「无瑕阿姊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转向那老者,盛气凌人的说道:「喂,燕山四狗,听到没有,他唤为我无瑕阿姊,那就是我任双双的弟弟了,帮自家弟弟那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也不用讲甚么江湖道义,我就二人对你四人,哼,还让你这四条老狗占了人数上的大便宜呢。来来来,进招罢!」无瑕阿姊说完,也未见她如何运气,真气却已充盈全身,衣衫更是被这股真气撑的饱满涨开,显然,她的内力是远在当时的我之上的。」 「那老者面露恐慌之色,连忙说道:「我四人实不愿与你二人动手,只是那东西……」」新 「无瑕阿姊却是冷哼道:「我就知道你这四条老狗还是贼心不死啊。哼,自我进了雁门关时我就察觉到被你这四条老狗盯上了,呵,狗鼻子到是灵敏的很呐。你四人武艺一般般,轻功倒是不错,想要甩开确也不是易事,你我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追,那日过了江宁府到了淳化镇,我也被你四人追的烦了,便在江湖上散布了我要回张渚镇的消息。我任家世代扎根张渚,虽算不得甚么 世家,可在江湖中还是有些地位的,我本想凭此将你四人吓退,可你四人到好,却是起了在张渚镇擒杀我之心!那日我在酒楼内偷听了你四人的布置,心想不如将计就计,故意在庄子外的林子里碰见那三条老狗,那三条老狗果然自以为得计,却怎料他三人合力都不经我打,这三条老狗不敌,仗着轻功了得,便一路逃来,我想还有条老狗要对付,便也跟着来了。喂,老牛鼻子,我问你,你既知张渚镇是我家的地盘,为何还要跑来寻我的晦气?」」 「那老者看了看我二人,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都带着伤的三人,许是觉得他四人联手都不是我和无瑕阿姊的敌手,他仰天长叹一声,说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原本只想打你个措手不及的,却没想反被你陷入了彀中,哎,罢了罢了,那东西虽好,可终究不如命值钱,我燕山四狗就此别过,二位请了!」说完他对我二人一揖到底。」 陈冰却是奇道:「咦?真有称自己是狗的人吗?这不是无瑕阿姊在故意骂他四人的?」 柳志远笑道:「他四人轻功极好,善于打探各种消息,嗅觉堪比狗鼻子,因其四人常居住在燕山,故而在江湖中被称为了燕山四狗。」 陈冰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这江湖中的混号也当真有趣呐。」 柳志远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无瑕阿姊唤回了正欲离去的四人,说道:「你四人也是江湖老手了,怎么,不留下些东西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了?哼,要是被江湖同道知晓了,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我任双双岂不要被耻笑?」」 「那老者面色极为难看,他左右望了望那三人,见那三人均是摇摇头,他暗自叹息,过了有三四息的功夫,举起自己的左手说道:「你说的不错,是我大意了,我这左掌你就拿去罢!」」 「「另外那三人听后却同声喊道:「哥哥不要!」」 陈冰低声惊呼道:「他这是,这是要砍了自己的左手吗?」 柳志远说道:「不错,不过无瑕阿姊却嫌弃般的摇头说道:「嘁,谁要砍你那狗爪子了,血淋淋的,怪恶心的,不要不要,你在想个其他的东西!反正你身子上的东西我都不要!」末了她又加了一句:「那三人身子上的我也不要!」」 「那老者解下一直被在身后用白布包着的剑,说道:「这把清舒剑是我派祖传之物,亦是镇派之宝,就把它留下罢,我四人虽是齐国人,可江湖规矩也是懂得,自今日始,我四人绝不在踏入楚境一步,我燕山四狗虽不是甚么好人,可对信义二字看的要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他说完,把剑抛给了无瑕阿姊后,转身便带着三人离开了。」 「待那四人走后,我心中盘算着自己也该离开此处去追赶恩师了,便行了个礼,向她告辞,无瑕阿姊却冲我眨了眨眼,将那把剑抛给了我,笑着对我说道:「你既唤我无瑕阿姊,那作阿姊的就要有作阿姊的样子,这把剑是个稀罕物,就送给你作见面礼了。你叫柳志远是罢?唔……那我以后就叫你志远弟弟罢。」」 「我心头一怔,呵,二娘,你所有不知,我在家中虽是排行第二,可在族中却排第十一,比我大的哥哥姊姊一般唤我十一郎,比我小的唤我十一哥,因而这一声志远弟弟听的我十分别扭。都忘了将手中清舒剑还于她。无瑕阿姊却是来了劲,极力邀请我去庄上盘桓数日,我架不住她的盛情,便同她一道回了庄子。」 陈冰听后笑道:「哈哈,这无瑕阿姊为人到是热忱啊。」 柳志远亦是笑道:「不错,无瑕阿姊为人极为热情,在庄上安排给我的一切用度皆是最好的,我二人又都痴迷武学,而那时她的武功又比我高出许多,武学上有不明之处我便向她讨教,她也总能热心的答复与我,我的武功也因此大有精进。而我初入江湖,对 江湖中各门各派也不甚了然,对许多江湖规矩亦是不大清楚,这些东西本就十分繁复枯燥,无瑕阿姊却是不厌其烦事无巨细的将之一一说给了我听,令我大受裨益。」 「期间我亦是知晓了燕山四狗为何会追着无瑕阿姊不放了。原来是无瑕阿姊趁着齐国对付北边各草原部落之际,偷摸至齐国皇宫,盗出了几颗极为罕有的鲛珠和数枚千年野山参。以她的武功,盗取这些东西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可这事情不知如何,偏偏让那燕山四狗给「嗅」了出来,无瑕阿姊出了雁门关后,那四人便一直咬着不放了。」 「齐国是我大楚的世仇,她能孤身前往齐国皇宫行此义举,因而对此行径,我心中是肃然起敬的,更是对她多了许多敬佩之心。我在庄上一待就待了数月之久,我与她二人互相之间都极为赏识对方,无瑕阿姊便不拘一格,与我结拜为异姓姊弟,我视她为亲姊姊,她当我为亲弟弟。此事后为我父亲所知,他亦是赞赏无瑕阿姊为女中豪杰。」 陈冰听后甚为感慨,说道:「原来你与无瑕阿姊还有如此曲折的过往啊。」 柳志远笑道:「这叫不打不相识。」 陈冰亦是笑道:「要我说还是你为人古道热肠,心性好,若是你不去追燕山四狗,也不会结识无瑕阿姊了。」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这事与事之间也是有着万般联系,正如你所言,倘若我不去追燕山四狗,就不会有后头的事情了。」 陈冰心中「咯噔」,喃喃道:「万般联系……唔,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那我会不会……」 柳志远见她思绪翻飞,也未听清她说了甚么,低声问道:「二娘,你说甚么?」 陈冰忙摇了摇头,浅浅笑道:「知行,把你的手给我。」 柳志远依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陈冰将做好的一只花环,套在了柳志远的手上。 柳志远惊喜不已,右手轻轻摩挲着花环,轻声道:「二娘,谢谢你。」 wap. /106/106927/28477293.html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瑕阿姊的来历(一) 陈冰却在心中腹诽:「嘿,说的你好像现在多大似的,仍还是个少年人呐。」不过这番心迹她自是不会表露出来,仍是认真看着柳志远,仔细听着他说话。 柳志远道:「三年前,师父因师门有急事,要回华山,而我从未跟随师父回过师门,因而也想跟着一起去华山,可当时青竹还小,当不得事,而爹爹在桐庐,哥哥又在青州,家中只有娘亲一人,怕顾不上来,其余族中如三叔,四叔皆无甚才,而与爹爹最为交好,且最有才气的六叔却出了海,并未在家,故家中事务皆须我来处置。待我处理完了家事之后,这便多耽搁了两日。而师父两日前便已走了,临走时特意交代,若是能赶上他的,他便带我一同回华山,若是赶不上的,就让我自行回华亭。」 陈冰点头问道:「那你可有追上尊师?」 柳志远说道:「恩师的轻功可谓独步天下,他既然如此说了,必是放慢了脚程待我追上他的。我那日出发后,一路北上,经连日追赶,我笃信再过两日当能赶上恩师,因而心中甚为轻松,此时我已到淳化镇,寻思过了淳化便是江宁府了,不如就在淳化好好歇息一晚,第二日全力赶到江宁,再追上一日,当能与恩师会合。心中既是如此想来,便寻了个酒楼,打算先填饱肚子,歇歇脚。」 「我上了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定,我谨记恩师的教诲,但凡心中有事时,绝不饮酒,外加我对吃食上甚为挑剔,因而我只要了一壶香茗,两碟咸酸和几只炙炊饼。就在我怡然自得吃喝时,楼下上来四名身背利剑,穿着道袍,作道士装扮的人,那四人上来后便拣了最里头的位子坐下,也未喊甚么吃食,只要了两壶清茶,看样子似是要商议甚么事情。」 「起初我并未对那四人上心,仍是吃着手中炊饼,看着街边风景,端是快活无比。可当那四人所说之话传入我耳内,我便立时警觉了起来。」 陈冰问道:「能让你紧张起来,那四人定是在筹划甚么事情罢?」 柳志远点头道:「不错,那四人说话声音虽是极轻,然我内功精深,听的却是清清楚楚。其中一年岁最大的老者先说道:「那女子已回张渚镇了,东西还在她手上,此等机会若不出手,便没第二回了。」」 「另一身形魁梧之人接着说道:「可那人武艺高强,若是单打独斗,你我四人没一个是她对手。」」 「那老者冷笑道:「哼,怎么,你怕了?」」 「方才那人支吾道:「我,我,我自然是不怕的,就是,就是……」」 「边上一生的面色白净之人说道:「就是甚么,如此好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那东西你我都是看上了的,既然都喜欢,那就抢过来便是了。你方才说的确是不错,单打独斗实是斗不过她,可我等四人一拥而上,晾她三头六臂也抵不过我等四把快剑!」」 「那身形魁梧之人怔了半晌,似是下了决心,说道:「既然众位哥哥都决了心要去,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那老者一改适才的冷肃,笑呵呵道:「这才对嘛,来来来,你我四人先饮了这杯茶,吃些东西,趁天还没黑,连夜赶往张渚镇!」」 陈冰心中一动,心想那四人要对付的女子难道就是无瑕阿姊? 她也不出言打断柳志远,继续听他说道:「恩师常教我侠义道以及为人处世的道理,既然这回自己独自行走江湖,碰上这等事情,岂有不管的道理?待他四人离去之后,我便尾随其后,那四人武艺不低,我怕被发现了,因而只是远远的跟着。」 「原本想着花一天的功夫就能赶到张渚镇,可没想那四人行事甚是小心谨慎,绕着溧阳,宜兴,湖洑,举善一圈之后方才去往张渚,这前后竟是花了四天的功夫。我多次想要提前出手,可我知那样反要 引火烧身,便强压住了自己的性子。」 「那日到了张渚镇后,他四人又进了酒楼,而我曾在淳化与那四人有过照面,就不便跟着进去,在外拣了一脚店稍事歇息,盯着那四人的一举一动。许是那四人在商议如何行事,这一待便待了有三个多时辰,期间那四人并未踏出酒楼一步,我也只得耐着性子等了下去。」 「就在我等的焦躁之际,那四人中的三人忽的出了酒楼,那老者独自往东而行,那身形魁梧之人和另一面白肤净之人却转向西去,我寻思那老者似是这四人中领头之人,那么无论他四人的计划有无变更,作何图谋,我只须盯住那老者,自能一目了然。我心中笃定,便不再理会其他人,待那老者走远后,我运起轻功,亦是尾随而上。」 「可没想那腌臜泼才又绕起了圈子,他先是东行,而又折回,行了约莫五里路,又转而向南,又行了五里,再一次折向东,行了约有一个时辰的功夫,经过一处林子,而我偏偏在此处把人跟丢了。」 「我当时心想,既然那四人所寻之人在张渚镇,且更留了一人在镇上,我回等就是了,还能来个以逸待劳。我想通这些之后,心中虽是有些懊恼,可也不如何的惊慌,先倚坐在树下吃了几口水,歇了二炷香的功夫,正欲起身时,忽的左侧有一股凌厉至极的劲风向我袭来,我心下大骇,暗骂自己毫无警觉性,心知若是被扫上,我非死即伤。」 「啊!」陈冰低声惊呼,双手捂唇,语气极是关切的说道:「你,你没有受伤罢?」 柳志远心中一暖,只是那一战是他学成后头一回与人性命相博,虽是时隔了三四年之久,可每每想来,仍是心有余悸,不过这些心迹他此时并不会表露出来。当下,他微微一笑,说道:「伤是受了一些,好在不如何的严重。那时的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运起内功,左足点地跃起身子,右掌拍出,而这一掌我便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功力,好在我平日习武勤勉,内功精纯,拍出的这一掌将那袭来的凌厉之势抵消了大半,并借着那股劲风向后飘出了数丈,然我终究是被偷袭的,左胁还是被那掌风所带到,幸而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那人也不给我喘息之机,偷袭不成,接连抢攻,我二人连拆数十招,均是不分胜负,而那人的面貌我已看的清楚,便是我追踪而来的老者了。」 陈冰得知他伤的不重后,也稍稍安了些心,说道:「那人自从淳化镇出来后就一直带着你绕圈子,想来应是早已发觉你尾随其后了。」. 柳志远说道:「不错,确是我大意了,出了淳化镇时那老者已经发现我了,因而他才带着我绕行溧阳宜兴等地,为的就是能甩开我,却仍是被我死死盯着,他怕我与那女子有关,故而在张渚镇设下圈套,想要在此一举擒杀我,哎,这计策不可谓不毒啊。」 陈冰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呢?你的武功那么高,他应该斗不过你才是。」 柳志远心中有些惭愧,说道:「说来惭愧,我与他又拆了三十余招后,仍是不分胜负,以那老者的功力,当时的我要胜他,必是三百招之后的事了,且也无必然的把握。就在我心中焦急之际,那老者却主动向后跃起,大喊:「且住!」。我知他是有话要说,也便住了手,不过右手仍是护在身前,全神戒备的对其说道:「有话你就直说罢。」」 「那老者揖手道:「少侠武艺精强,贫道佩服得紧,所谓英雄出少年,这话果真不假啊。只是贫道与少侠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何处得罪过少侠,不知少侠何故一路尾随贫道而来呢?」」 「我便毫不客气的把那日在酒楼里听他四人所说想要劫杀一女子,抢夺其财物之事说了出来,最后我说道:「我乃侠义中人,行侠仗义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你等行此不义之事,我自然是要管的。」」 陈冰听后虽觉有些好笑,但却对他又有些刮目相看,心道:「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魔头这话虽是略显稚气,却是不违他侠义初心,在如今这世道中,还能始终坚持本心,他也当真难得。」 柳志远见她听的甚有滋味,心中欢喜,接着道:「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少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人虽是女子,可却是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女魔头,我看这样罢,贫道就这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于你说个清楚罢。」」 陈冰心中暗叫不好,忙说道:「不对!他若是想说,在把你引至林子时便可现身说明,何必动过手后才说。他既出手偷袭于你,实是要取你性命,交手之后见你武艺高强,绝非泛泛,不能轻与,与他也只在伯仲之间,他自知胜不过你,便以此来拖延,待得另外三人赶来好一同取你性命!」 柳志远长叹一声,说道:「二娘当真是聪慧机警啊。那时是我初入江湖,甚么都不懂,经验亦是不足,我放任其说话已是着了他的道。不过好在天不遂其意,他也只说了两句话,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甜美的女子声音:「人人闻之色变的女魔头?呵呵,你说的可是我吗?」」 「那女子身形极快,声未至,人已到,她气不喘,面不红,站于我身侧,盈盈向我行了个万福,而我亦是欠身回了礼,那女子冲我笑了笑,转头对那老者冷声说道:「牛鼻子,你为何要诋毁于我?」」 「那老者极为惊异,向着那女子身后望了望,勃然变色道:「你,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那女子咯咯笑道:「这路又不是你开的,这树也不是你栽的,我为何不能来这里呀?呵,还是说你牛鼻子认定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该出现在这里呢?」她话才说完,那女子身后便传来了沙沙之声,原来是于那老者同行的另外三人从后匆匆赶来,与那女子相比,那三人面色潮红,气息散乱不说,身上衣衫多有破口,看着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wap. /106/106927/28477292.html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约黄昏后 陈冰一怔,心中怦然,她惊喜的侧头看着身边那人,讶异道:「咦?大魔头,你怎的在这里?今日中秋,你不回华亭吗?」心中却紧张道:「呀,我适才说的话不会被他听去了罢?哎呀,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原本已经有些脸红的她此时的脸色更是愈加的红润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志远。 柳志远撩袍坐于陈冰身旁,微微笑道:「我五日前回过华亭了,看望了母亲,同她好好吃了一顿饭,好在母亲身子甚为健朗,我也便放了心。因而昨日一早离开了柳府回了这花湖村,两个时辰前我才到月柳园,我沐浴过后,吃了两只炙炊饼,便想着到太湖边上走走,消消食,顺便赏赏今日这中秋圆月,没想却在此处碰见了你,呵呵,当真是有缘呐。」.. 陈冰心中大大的白了他一眼,心知这世上哪来如此巧的事,料那大魔头定是在村里不停的转悠,以他的武功,又谁能瞧的见了?不过心中虽是腹诽,可这些心迹陈冰她自然是不会表露出来的。 不过一想到前些时日柳志远帮自己处理了逼婚之事,陈冰心中还是相当感激的,她转头看着柳志远,明眸剪水,皓齿微露,而后极为郑重的说声道:「知行,谢谢你。」 柳志远摆摆手,轻轻笑道:「我说过,这是我分内之事,我亦是不想你嫁去王家的,况且那日你已谢过我了,今日又何必再次言谢呢。」 陈冰点点头,轻叹道:「我知晓的,只是这段时日来我心中乱的很,自从得知我被婆婆许配给王天赐后,面上虽是强自镇定,可心里早成一团乱麻了,我总说时候还长,还能想到办法,可我哪里有甚么办法呀,都是强自安慰自己罢了。哥哥搜拢了家中钱财,让我带钱离开此地,有多远就走多远,永远不要在回来了,而我呢,那时候连逃离的勇气都已经没有了。」 说到此处,陈冰摇头苦笑一声,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知行,不怕你笑话我,那时的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随时可能会崩塌,就在我已准备向命运投降时,是你救了我,是你把我拉出了这深不见底的泥潭,此等恩情,犹如再造,我又怎能不言谢?」 陈冰说话之时,柳志远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虽是在夜晚,可在中秋月色的映照之下,陈冰的俏脸依旧清晰可见,双眸更是清澈见底,而适才那番话,似也将陈冰带入了过去那种深深地绝望之中,面色亦是由热转冷,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身子更是不住的颤抖,直其言到为自己所解救之后,整个人才放轻松了下来。柳志远心中叹道:「二娘平日心思缜密,性子更是谨慎,此番真情流露,看来此事于她而言可是伤的不轻呐。」念及至此,柳志远阵阵心痛,心中更是怜惜,想要搂过她却又有些不敢,只得搓搓自己的双手,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好在事情都已完满解决了,二娘当多往前看看。」 陈冰双手仍是抓紧着自己胸前衣襟,一颗泪珠却悄无声息的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松开双手,却发觉喉间有些更住,为了不让柳志远看出自己窘迫的样子,便未接话,她浅浅吸两口气,待得自己心情微微平复,转身面向柳志远,眉眼弯弯,笑声清脆,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嗯!听你的!」 柳志远心神激荡,他毕竟是个少年人,陈冰那句「听你的」更是让他难耐心中的激动之情,好在他武功高强,内力精深,暗运一周天内功后,才使自己平静了下来,只是面色却仍是显得十分红润,他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得笑着摇了摇头,连说了几声「不打紧」。 陈冰掩唇一笑,知他陷入了窘境,便扯开话头说道:「对了,知行,你是如何知晓我被婆婆许配给王天赐的?那时我已乱了方寸,整日整日的待在家中,连西院都未曾去过,也未把此事告知芸娘和七娘。」 柳志远用手背搓了搓仍 有些发烫的脸颊,说道:「是你哥哥告诉我的。」 陈冰奇道:「我哥哥说的?」随即恍然大悟道:「啊!是了,怪不得哥哥让我替他好好谢谢你,却原来是如此啊!」 柳志远点头道:「不错,那日他急匆匆的来寻我,我心下便感不妙,听完他的话后,我立觉此事棘手异常,他央求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搭救于你,哎,其实这话不用他说的,我既已知晓,又怎能放任不顾,任你踏入那火坑之中呢?」 陈冰听的小脸微红,悄悄垂首,轻声道:「后来你便想出了买我入柳府为婢女的法子了?」 柳志远说道:「不错。我起初并未想到太好的办法,我不是你陈家的甚么人,你婆婆要将你许配给何人,我并无权干涉,因而我是着实把自己闷在月柳园内,好几日都未能想到好的法子。后来钱忠义见我食的甚少,担心我的身子,亲自送了些米糕进了正屋,我见了他后忽的想到华亭柳府内有不少小厮是卖身进了我柳家的,但凡签了卖身契的,在婚姻一事上便是由主家做主了。我一想,这是一个好法子,可又苦于身边无需要服侍的女眷,而我又不便从华亭柳府寻一女眷回来,思来想去,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唯一与我交好的女子便只有无瑕阿姊了。我当机立断,带着无忌,即刻出发,快马加鞭,去了泰山,将无瑕阿姊请了回来。」 陈冰听后喃喃道:「泰山?无瑕阿姊?」随即问道:「知行,我有一事不明,我事先对卖身契一事并不知情,更不会去签那张卖身契,可翁翁和二叔对比过字迹后皆言那是我亲笔所写。他二人都识字,想来是不会看错,即便你寻了高人模仿我的笔迹,可并非出自一人手笔,总能看出些微差异的,这又是为何?」 柳志远闻言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这又有何难的,因为这字本就是你亲自所写,那自然是瞧不出破绽了。」 陈冰闻言一怔,大奇道:「啊?我亲自签的?这怎么可能啊,这签没签的我自己还不知道的?难不成我还会仙法,能托梦给你,在梦中把这卖身契给签了?知行,你就不要寻我开心了,正经些说!」 柳志远点头道:「我并没有寻你开心。不错,这原本就是极简单不过的事情,可如今却是最让人犯难的,因为二娘你是识字的。你也说了,即便这字模仿的再好,假的终究是假的,只要两相对照,仔细分辨,定是能看出细微差别的。我从泰山回来之后,便一直在苦苦思索解决之策。我曾想去寻你,让你亲手签了这张卖身契,可又觉得如此行事过于唐突,似是我强迫了你一般,这也有违我的本意,因而我并未行此险招。我思忖良久,颇不得法,心中甚烦。那日,我呆坐于椅上,思来与你从相识到相熟的点点滴滴时,忽的想到,你我在德贤楼小阁中,哦,就是你来卖红尾白水鱼那回,我曾问你冰是哪个冰字,你说是冰清玉洁的冰,并在一张纸上写下了陈冰二字。二娘,对此,你可还有印象?」 陈冰想了想,猛然抬头道:「确有此事!大魔头,你……」 柳志远一摆手,说道:「不错,想到此关节后,我喜出望外,连夜骑马回了长兴县城,可惜,到了城下方才记起城门已关,那守城的士卒又不肯开门,还大大地说了我一通,无奈之下,我只得在城墙下坐了一夜。第二日辰初时分,城门一开,我便当先冲了进去,回到德贤楼,寻出了那张纸,我如获至宝,心中更是松了口气,暗想二娘这回是真的有救了。当下也不耽搁,飞马奔回了月柳园,之后的事情便要简单许多了,只须在这张纸上写下卖身契的内容便是了,因而这张卖身契便有了你本人所签之字了。至于那耆长和中保人,那李建奎当初我可是有大恩于他,哼,让他写个中保,他还是不敢违抗我的。」 陈冰听后心中无比感慨,心想这大魔头为了自己竟然露宿城墙之下,被人 奚落了也在所不惜,她心中大为动容,知言再多的谢亦是感激不尽的,便说道:「知行,让你费心了。」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这没甚么的,无瑕阿姊曾对我说过,自己下了决心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底,你是我很重要的,呃,很重要的朋友,我自当倾心倾力的去助你的。」 陈冰若有所思道:「很重要的朋友,倾心倾力。」随后嫣然一笑,似是想明白了甚么,她摇摇头,问道:「知行,能不能说说你那位无瑕阿姊?」说完,掏出适才所采的野花和一些野草,双手揉着野草,微微用力的搓动起来。 柳志远不知她搓着野草是作甚么用的,却也不便出言询问,便不去理会这些,回道:「哦,要说无瑕阿姊啊,那可要说来话长啦,二娘,你可愿意听?」 陈冰心想自己卖入柳家,所要服侍之人正是无瑕阿姊,自己自然是想要多多了解的,便点头道:「今夜有的是空闲,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陪我多说说话,赏赏月,如此也不辜负了这中秋圆月。」 柳志远心头一喜,心中如吃了蜜糖般甘之如饴,忙说道:「好,只要二娘想听,我便说说无瑕阿姊。」言罢,他解下随身所佩的那柄宝剑,递给了陈冰,问道:「二娘觉得此剑如何?」 陈冰不明其意,放下花草,接过宝剑,却是触手极寒,她微打寒颤,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抽出剑身,剑身幽幽,在月色中闪着阴冷的寒光,令她不寒而栗。陈冰忽的记起柳三曾说过这柄宝剑,心中一动,把剑身插回剑鞘,还给了柳志远,说道:「这剑莫非跟无瑕阿姊有关?」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不错。初遇无瑕阿姊时,那年我才十五岁,我武艺初成,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心中所想的皆是行侠仗义,所谓侠义道,便是锄强扶弱为国为民,因而那时的我很想在江湖中闯荡出一番名堂,好让哥哥对我刮目相看。」 wap. /106/106927/28432884.html 第一章 救治 头疼欲裂,浑身发烫。陈雨曦觉着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似乎悬浮在了空中,四周一片黑暗而又虚无,她心中苦笑,心想这回自己怕是真去马克思那里报到了。就在此时,阵阵急促且焦急的呼唤声由远至近传入到了她耳内。 “二娘,二娘,你快醒醒啊。大郎,你爹爹去请郎中怎的至今还未回?真正急死人了!” “这是谁在说话?说的怎是吴语口音?二娘?这二娘又是谁?”陈雨曦心中疑惑,可无论自己如何的努力,眼皮似是不再听从自己的使唤,半分都不动一下。 “娘,稍安勿躁,爹爹腿脚灵便,牛郎中家离这里不远,算来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能回来了。” “大郎?这大郎又是谁?听这对话,像是有人病了。呵,原来在地府还能生病呀。”陈雨曦望着依旧一片虚无的四周,心里甚为难受,叹息道:“我这一走,妮妮可怎么办,她还那么的小便没了父母之爱,为何人世间如此凄惨之事要发生在我的女儿身上。” “美娘!大郎!牛郎中请回来了!牛郎中,快快,二娘还躺在屋内,赶紧救救她!” 以为自己已经进了地府的陈雨曦收起了心神,认真倾听着这环绕耳畔的呼唤声,心道:“这美娘应该是刚才呼唤二娘之人,这大郎应是美娘的孩儿了,去请牛郎中的人想来就是这大郎的爹爹了。” 仍旧努力着想要睁开双眼的陈雨曦又一次失败了,而四周的虚无之气显得极为阴冷,逐渐向她逼近,似是要吞没了她一般。陈雨曦本能的向后躲着身子,可她退的越快,寒气逼近的也越快,就在她已经退无可退之际,一双浑厚有力却又不失温暖的大手轻抚着她的额头,瞬间驱走了已经逼到身边的寒气,使她身子没了刚才那般的寒冷,整个人也温和了一些,而耳畔又响起了刚才的男声,只是没了之前的急迫感,却是多了几分关切和柔情,说道:“二娘,爹爹知道这事情是婆婆的不对,你就原谅她一时的鬼迷心窍……” “让一让,让一让,兴祖,你还让不让我替你家二娘看诊了?你挡在这里我还怎的给她号脉?” “是是是,我这一时心急了,还请见谅。”兴祖让开身子,歉疚道。 那牛郎中嫌弃般的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也不多言语,右手搭在了二娘的脉搏上,左手捻着自己的山羊胡须,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喃喃着甚么。 陈雨曦心下更是纳闷,心道:“他们口中的二娘应该就是我自己了,可我明明叫陈雨曦呀,怎么就成了二娘了?难道这地府里头还能随意改人名字不成?不行,名字被改了以后妮妮还怎么祭拜我呀,等我醒了我非得找那阎王理论理论不可,瞧瞧那生死簿上到底是怎生安排的。” 牛郎中把好了脉,砸吧了下嘴,皱眉摇头叹道:“兴祖啊,二娘这情形可是有些凶险啊。” 兴祖心头一紧,用力握住了牛郎中的手哀求道:“牛郎中,你可得想想办法啊,这花湖村谁人不知你牛郎中是神医。只要能医好了二娘,我将来便是给你做牛马也是愿意的。”说着竟是顺势跪倒在了地上。 牛郎中忙扶起了他,搓着双手叹道:“不是我不想救,而是这二娘落水时间久了些,刚才号了她的脉,脉象虚浮,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为三阳热极枯渴之候,乃大凶之脉象,为将死之人才有啊。” 站在一旁的美娘听完之后急火攻心,“啊”的一声,便直接扑在二娘身上大哭不止。大郎听着心里也是难受,毕竟是家里长子,忍着没哭出来,可脸上也已经扭作了一团,扶着美娘小声劝解着。兴祖本已十分焦躁,见自己妻子又是如此,心里更是烦躁不安,好在大郎愈发懂事,甚觉安慰,可一想到二娘,心中又一阵阵的酸涩,便央求牛郎中道:“牛郎中,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自小就乖巧懂事,要不是婆婆逼迫,她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求求你再想想法子救救她罢。”兴祖说完竟是直接给牛郎中磕起头来。 牛郎中心中也十分同情二娘的遭遇,叹口气,说道:“也罢,我今日就是豁出了名声和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试上一试!兴祖,你先起身,让大郎准备一块干净的白布,再让美娘准备一盆热水。还愣着做甚,快去啊!” 陈雨曦心中很是紧张不安,似乎是想通了心中的疑惑,心道:“听这对话,这二娘似是落入水中导致的昏迷不醒,这二娘恐怕真的就是我了,难不是我附身到了她的身上?这怎么可能!” 而陈雨曦的不安似是也导致了二娘病情突然之间的恶化,牛郎中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急道:“时候已不在你我,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美娘,快,用白布沾着热水擦拭二娘的手臂和后背,我这就要施针了。” 牛郎中从诊箱内拿出一排银针,深吸一口气,右手暗暗运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针一一插入了二娘手臂上的肩髎穴、曲垣穴和肩贞穴。随后一手将二娘翻了个身,暗道一声“得罪”后,深吸口气,又运了运内力,将银针插入二娘背部的定喘穴、肩井穴和秉风穴中。而此时的牛郎中早已大汗淋漓,他喘着粗气右手捏着最后三枚银针,飞起身子大喝一声“着”,三枚银针竟是脱手飞出,直插入二娘头部的神庭穴、上星穴和阳白穴。 施完针后,牛郎中已虚脱的毫无人形,满脸倦意,瘫坐在床沿,只是短短的一盏茶工夫,竟已眼窝深陷,肤色黯灰,似是生了一场大病之人。 一旁的兴祖和美娘均是看的呆了,到是大郎头脑颇为清醒,手肘碰了碰兴祖,兴祖这才回过神,瞧着脸色不太对劲的牛郎中,仔细问道:“牛郎中,我家二娘这是没事了吧?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太好,没大碍罢?” 牛郎中勉力支起自己的身子,苦笑道:“我没事,死不了。二娘有没有事还不好说,再等一炷香,我就替她把针拔了。哎,灵与不灵皆看她自己的命数了,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兴祖,若是救不回来,你可别怪我。” 兴祖端了盏米汤递给了牛郎中,说道:“哎,只要我等都尽了力,我便也安了心。只希望二娘不要怪我这爹爹便好。”兴祖偷偷用袖口抹了把泪,看的出来,他十分爱怜自己的女儿。 牛郎中大口饮完了米汤,说道:“我知道你没甚么心思,可你娘呢?这花湖村能有多大?二娘的事情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了。兴祖啊,你娘做的过了。” 兴祖红着脸,有些窘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牛郎中的话,便将手中的碗递给了大郎,说道:“可那终究是我娘,她做的再错,我为人子的,总不能去责备她啊。” 一旁的美娘恨恨的低泣道:“严姑向来只喜光祖,对你只知伸手索取,更是厌你甚烦,若是二娘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这日子以后可如何过呀。” 牛郎中见他低头不语,心中也只得摇头叹息。他把着二娘的脉搏,面露喜色,忙道:“好了,你二人先别说了,二娘这回怕是有救了!” 美娘喜极而泣,握着二娘的手激动不已。大郎大喜之下竟是将那只碗摔在了地上,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直接趴到了二娘跟前。 牛郎中调匀了呼吸节奏,身影飞动,呼喝有声,运起内劲,将所扎银针尽皆取出,随之大喝一声“吐”,只见二娘猛然坐起身子,一口颜色乌黑的鲜血从其口中喷射而出。 兴祖大惊失色,示意美娘扶住二娘擦拭鲜血,自己忙问牛郎中道:“牛郎中,这是怎的回事?都吐血啦!” 牛郎中摆手示意道:“二娘没事了血吐出来便好了,好生将养着就会好起来的。另外我这里在开一副方子,你照着方子去抓药,早晚各饮一副,不出半月便能如常。” 陈雨曦只觉自己胸口翻江倒海般难受,似有一双无形巨手将自己的灵魂拽离体内,而四周原本虚无的黑暗逐渐变亮,各种颜色的圈圈在天上乱舞,而陈雨曦那小小的“灵魂”却在这圈内不停翻转。便在此时原本拽着她的那双手突然无情的松开了,陈雨曦的“灵魂”如同一个自由落体一般急速的往下跌落。也不知跌了多久,直到陈雨曦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许是从死亡线上刚被抢救回来,她还显得十分虚弱,视线更是模糊不清,她微微张口,轻声道:“这是哪里?” 美娘抱紧着她,喜极而泣道:“二娘,这是家里呀,你被救上来了,你放心,娘以后会好好护着你,不让婆婆再欺负你了,娘以后半步也不离开你,谁也别想从娘身边抢走你。” 牛郎中心底也是十分高兴,可一想自己适才救她时所展露出来的手段,便很严肃的对着众人说道:“三位,今天我医二娘时那施针的手法,你等千万莫要传出去,我使一次需耗费的元气极多,恢复所需的时日也是极多,而在恢复期间是无法在施用的,还要烦请为我保守秘密。” 兴祖、美娘和大郎自然是答应下来,付完诊金后,牛郎中便拖着疲惫已极的身子离开了兴祖家。 送走了牛郎中,兴祖、美娘和大郎便围坐在二娘身边,叽叽喳喳的安慰着躺着的二娘。 陈雨曦打量着眼前之人和现时所处之环境后,十分的惊慌。因为眼前的三人穿着的皆是古装,所在的屋子是一所破败不堪的茅草屋。屋子很小,除了这张硬板床外便只有墙角边摆着的一只都脱了颜色的木箱子。床上的被褥打满了补丁,陈雨曦摇了摇头,小声问道:“你等是谁?” 兴祖一拍大腿暗道一声糟糕,他怕二娘落水时间过长,头脑受到了打击损伤,便柔声道:“我是爹爹陈兴祖,她是你娘叶美娘,这是你哥哥陈廷耀,你是我的女儿,陈冰。” 陈冰心头像是压了块巨石,难以名状的失落感顿时袭来,强撑着支起身子正想问明心中疑惑时,却听门外传来阵阵呼喊之声:“那二娘还在里头,你,还有你,给我进去把她捉出来!” wap. /106/106927/27798670.html 第二章 抢人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除了陈冰之外,均是为之色变。叶美娘极为戒备的搂住陈冰,陈廷耀的双手却是握紧成拳,捏的咯咯作响。陈兴祖踏步上前,拦在了屋子门口,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女,对陈廷耀说道:“大郎!今日无论是何人,绝不能让他带走二娘!” 陈冰心中却是一头雾水,她这番穿越而来,并未带有原身的任何记忆,因而此时的她完全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又究竟因何会成为他人口中的二娘,不过有一点却是明白的很,那便是门外有人要把自己抢走,因而心中虽有满腹疑问,可却仍是不动声色,趴在叶美娘的怀中,静观其变。 须臾间,只听“砰”的一声响,屋门被两名身穿黑色短衫男子用力踢开,陈兴祖张开双臂,拦在门口,他本想大声呵斥,可转念一想,自己女儿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子仍是虚弱的紧,便不愿惊扰到她,于是陈兴祖强压心中怒气,低声叱道:“都说不卖了,你等还来我家作甚么?” 陈廷耀此时也已拦在了陈兴祖身侧,怒视着门前两人,眼中怒意直闪,似是要喷出火来。 黑色短衫男子身后转来一身着紫色长衫的男子,那人头戴黑色幞头,手中捏着一块方巾,他眼珠子转了一圈,瞧了眼屋中四人,眼中流露出的尽是不屑之色。他用方巾掩住自己口鼻,瓮声瓮气对着陈兴祖说道:“啧啧,瞧这穷酸样。哼,好话坏话我在湖边时已说过了,今天即便是天王老子在此,我亦是要带她走的。” 陈廷耀心中不忿,踏上一步,他没有乃父陈兴祖有那般多的心思,大声叱道:“又是你这小厮!家中是我爹爹做主,他说不卖就是不卖,你还啰嗦些甚么,要再啰嗦不清的,我这拳头可也不长眼睛!怎的?方才是拳吃的不够多嘛!” 那紫衫男子一想适才在太湖边上,被村里人众围拢着的场面,心中不免有些发怵。不过这些心迹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便冷笑道:“在这大楚朝可是讲律法的,怎么?拳头大就有理了?哼,那还要衙门差役作甚么?全凭拳头说话,岂不美哉?” 陈廷耀登时语塞,而陈冰心中却是一怔,心道:“大楚朝?” 陈廷耀侧头看了眼陈兴祖,见他仍是不说话,便涨红着脸,大声道:“二娘是我陈家的人,我陈家不卖,便是同你去了衙门,这理亦是在我陈家之处!” 那紫衫男子嗤笑一声,说道:“我就说了你等皆是刁民了,哼!李员外知道罢?那可是长兴县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家中田宅无数,产业遍及两浙路,这秀州,明州,湖州,都是有田产的,即便是那京城,我家员外亦是有宅子铺子的。如今看上了你家女儿,要她来做使唤婢女,呵,那是她的福气,进了李家的门,那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要是服侍的好了,将来拿她为妾,亦未可知啊。哼,我还是奉劝一句,不要不识好歹了!” 陈冰听了这话,心中一凛,心道:“原来这小厮是专程前来抢我回去给他家员外做婢女的,不行,我绝对不能去。” 叶美娘哪里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的,带着哭腔说道:“家里穷归穷,可凭着兴祖那身捕鱼的好手艺,养活家人自是不在话下,二娘是我的心尖尖,我陈家不会卖二娘,也不同意卖二娘!你等,你等谁也休想带走我的二娘!除非,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说罢,她把陈冰搂的更紧了一些。 陈冰闻言,心中一暖,心想:“娘对我是真好啊。”念及至此,她亦是将自己更贴紧在叶美娘的怀内。可心中却不免起了嘀咕:“面对这咄咄逼人的小厮,为何爹爹始终站在那里一言不语呢?” 那紫衫男子见来软的不行,便只得来硬的了,冷笑一声,说道:“哼!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之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好罢,一会儿好教你等哭也哭不出来!” 他心中吃准了这些乡野之人绝不会识字,因而说完话,便从自己衣袖内取出一张纸来,抖落开来后,白了陈家四人一眼,说道:“都看看,都看看,哼!不知道了罢?不认字了罢?告诉你等乡野之人,这叫卖身契,这上头可是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出卖人可是罗三娘,这罗三娘是谁,就不用我说了罢。嘿嘿。” 叶美娘听了这话心中更是忿忿,转而看向陈兴祖,此时她眼中泪水已止不住的滑落了下来,说道:“兴祖,你告诉我,娘是铁了心的要把我女儿卖走吗?” 陈兴祖仍旧张开着双臂挡在紫衫男子身前,却是垂首而立,一语不发,似是来了个默认。 叶美娘心中难受至极,隐隐泣出了声,陈廷耀也没了最初的那股子气势,屋内氛围瞬间变的压抑了不少。 此时陈冰心中也已了然,心道:“罗三娘是爹爹的母亲,那便是我的婆婆了,原来是婆婆要把我卖给李员外家啊,这是为何?我可是她的亲孙女呀。” 紫衫男子心下颇为得意,他叠好了卖身契,对着陈家四人放软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都给我消停些,二娘随我回了李家,又不是见不着了,你等以后若是想见她的,提前寻我说好,我也是能安排你等见上一面的,又不是死了的,这点就莫要担心了。”随后对着身后两名穿着黑色短衫的小厮挥了挥手,说道:“去给我把陈二娘带走!” 陈冰听了心中一动,她强撑自己仍旧十分虚弱的身子,从叶美娘怀中探出半边身子,对紫衫男子道:“既然卖的人是我,那么,能不能让我看看这张卖身契?” 紫衫男子心道:“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又不识字,让她看看又何妨?”念及至此,便又重新抖落开那张卖身契,可心中也提防着她会突然抢夺而去撕毁,亦是留了个心眼,并未将卖身契给到陈冰,而是捏在了自己的手中,任她观看。 陈冰扫了一眼后,心中已有了计较,便直接对那紫衫男子说道:“好了,我看完了,多谢。” 紫衫男子环视一周,狐疑道:“你识字?” 陈廷耀抢先说道:“我读过几年书,因而识得。” 紫衫男子也不以为意,重又叠好卖身契放入自己衣袖之中,说道:“既是如此,挑几件贴身衣衫,这就随我走罢。” 陈冰摇摇头,说道:“你要回便回,我不会随你去的。” 紫衫男子眯眼盯着陈冰,冷笑道:“哼,好你个小娘子,年岁不大,却也会消遣人了。” 陈冰仍是摇摇头,说道:“我并没有消遣于你,而是你这卖身契确是不对,因而我不能跟你走。” 紫衫男子气极,大声道:“好好好,你到是说说,这卖身契哪里不对了。” 陈兴祖仍旧站立不动,而陈廷耀却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陈冰。 陈冰并未回他的话,却是对着陈廷耀说道:“哥哥,这类契约是不是要有中保人?且中保人亦是要写上名讳?” 陈廷耀虽不明其意,却也说道:“不错,据大楚律例,除了中保人之外,耆长亦是要作保的,因此耆长名讳也是要签上的。” 陈冰浅浅一笑,说道:“这就是了,这张卖身契中,一没有中保人,二没有耆长,最为重要的便是,把我的名讳写错了。” 陈廷耀一怔,陈兴祖终于回过了头,二人齐声道:“名讳写错了?” 陈冰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本姓陈,单名一个冰字,可卖身契上却是写着陈二娘,敢问,这陈二娘是谁?我可不叫陈二娘。且其上并未见有中保人和耆长,不知你这卖身契,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紫衫男子亦是吃惊,忙翻出袖中的卖身契,见上头果然写的是陈二娘,他肚里暗骂家中内知,给了自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可仍旧嘴硬道:“那也是你婆婆说卖的,你婆婆是家中长辈,自然说话是作数的。” 陈冰却笑吟吟,有些阴阳怪气的对他说道:“婆婆答应你了,你把婆婆拉走便是,我爹爹可没答应你要卖了我,你就不能带我走了。” 此时门口嘈杂之声渐渐响起,几名手持耙子锄头的汉子鱼贯进了陈家院子,为首的汉子进了屋内,一把拎那紫衫男子,说道:“兴祖哥,我带了几个村人来助你了。” 陈兴祖和陈廷耀此时亦是来了劲,陈廷耀拾起屋中一根短棍,说道:“二娘说的是,你去带走婆婆,我绝不说一个不字,你若再敢打二娘的主意,我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拎着紫衫男子的汉子亦是冷冷道:“哼!怎么,方才在湖边打的还不够疼?是不是还想着另外半边屁股也开花?” 紫衫男子摸了摸自己仍旧淤肿的左半边屁股,心中已把家里内知祖上好好问候了一遍,那汉子也不多瞧他一眼,直接将他扔出了屋外,冷声道:“花湖村虽是穷困,可也不是你等撒野的地方!滚!”说罢,手中的耙子朝着他虚挥了几下。而随他一同前来的村人,亦是齐声称是。 那紫衫男子哪会吃眼前这等亏,拉着那两名早已吓呆了的黑衫小厮,嘴硬道:“好你等刁民,今日就算是我栽了,都给我记住了,李家可不是好惹的!”言罢,他也不敢多留,拉着小厮,三人屁滚尿流的溜出了陈家院子,离开了花湖村。 待那三人走后,陈兴祖对着前来相帮的众村人拱了拱手,谢道:“五一老弟,多谢你了。众位,多谢了!” 那汉子名叫李五一,在村里,同陈兴祖一向交好,他听后摆了摆手,说道:“大伙都是一个村里的,谢这些作甚么。兴祖哥,这二娘刚醒来,身子定然还有些虚的,我等就不叨扰了,二娘没事就成,芸娘在家里担心的很呢,我这就回去同她报个喜,那我等就先回去了。” 陈兴祖和陈廷耀送走众村人后,便关门回了屋内,而此时在院子的另一侧窗口处,一个身形矮小的身影慢慢缩回了脑袋,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wap. /106/106927/27798671.html 第三章 花湖村的陈家 那矮小的身影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穿过前院,当他走进正屋后,便直起了腰杆,大大咧咧的走到床边,对着床上坐着的人细声道:“婆婆,我全瞧见了,那牛郎中可真神了,飞来飞去的,几下就把二姊给救活了,方才那李家小厮也来了,还在屋内吵了一架,后来李伯带了一群人赶来,才把李家小厮赶走。婆婆,二姊她好像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了。” 床上坐着的那人穿着泥褐色直领对襟短衫和同样是泥褐色褶裙,面色有些阴鸷,眯着小眼,挂满着皱纹的脸瞧上去年岁不大,头发却已花白,她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小家伙,问道:“哦?那你告诉婆婆,你二姊连因何落水的也都不记得了?是也不是?” 那人想了想,摇摇头说道:“二姊没有说,不过我看二姊连大伯都不认得了,其他事情应该也记不得了。” 床上那人笑眯眯的从怀里摸出一颗金丝党梅给了那人,说道:“廷弼乖,这是婆婆给你的,拿去吃吧。” 那矮小瘦弱的身影便是廷弼了,他高兴的接过金丝党梅,往小嘴里一塞,奶声奶气的道了声谢后便跑回了东屋。 陈家上下三代人,陈兴祖上有着父母,父名大维,读过些书,早年入过禁军,在西境与敌国打过仗,颇有些战功,后在延安府娶了亲,由于居功自傲,久疏战阵,成了汰兵,被遣回原籍。他回到原籍长兴后,索性不再入地方军,回到花湖村做起了在太湖上打鱼的营生。后官家为营造新殿供其享乐,不惜动用大量民力,运送太湖奇石以装饰宫廷,而陈大维却也在其中。不幸在一次运送途中被倒下的太湖石砸断了腿,之后便被送回了花湖村,至于抚恤金,那自然是没有的。 其母延安府甘泉罗氏,家中排行第三,称罗三娘。生有二子一女,长子便是陈兴祖,次子名广祖,女名玉娘。 陈兴祖弟陈广祖,生有二子,长子名廷俊,次子名廷弼,刚才接过罗三娘金丝党梅的便是他了。其妻文五娘亦是花湖村人。 陈玉娘已嫁去外村多年,经年都未回过花湖村了。 如今长子陈兴祖一家所居为狭小的西屋,而次子陈广祖则居在更好的东屋。 罗三娘拍了拍躺着的陈大维说道:“你可听见了?这二娘被救回来了,明日我再去县城跑一趟,告诉李员外,二娘还能卖与他,好让他安心。” 陈大维坐起身子说道:“我看还是不卖罢了。二娘这回落水已经传的满村沸沸扬扬了,且那李家小厮也已大闹了一场,村里的人也大都说你是个老虔婆,二娘她也是个性子急的,就怕再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你我这老脸要往哪里搁?” 罗三娘不满道:“是脸面重要还是填饱肚皮重要?刚刚遭了那安胥反贼的兵灾,现在一斗米都要二百文了,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陈大维摆手道:“我知道这日子难熬,可这不是遭了兵灾嘛。哎,我看这样罢,后院东北角院墙根下埋着一口坛子,里头装有二十贯钱,你先挖出来应急用用,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 罗三娘急道:“那是你我的棺材钱啊,那不能动!不能动!” 陈大维一巴掌拍在床边的竹竿上,也跟着急道:“三娘,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你若是把二娘卖了,那我这么些年在花湖村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名望就要被你毁于一旦了。钱总是能赚回来的,这二娘卖了就没了,你知道李员外是个甚么东西,这二娘卖过去还能有个好?!” 罗三娘冷笑道:“哼,钱赚回来?说的到是轻巧,就你这个折了腿的人?这话若是放在从前我还信了你,当年在延安府,你还是那么一号人物,可如今你都得靠我养着,钱怎的赚?天上掉下来不成?求神拜佛求来不成?” 陈大维张张嘴,气哼哼道:“兴祖和广祖,只有兴祖为人实诚,肯学那打鱼的手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打鱼的本事,在我看来整个花湖村,不,整个太湖周遭,都没人能比的上他的。广祖就差的远了。你想想,家里的柴米油盐哪一样不是靠着兴祖打鱼赚来的钱买的?三娘,广祖你是生的,可兴祖亦是你生的,你可不能太偏心了。” 罗三娘怀有陈兴祖时她和陈大维都还在延安府,后陈大维成了汰兵,遣返原籍,罗三娘便跟着回来了。他二人跋山涉水,饥一顿饱一顿,加之有孕在身,使得罗三娘这一路上险些小产。好不容易熬到了花湖村,等到了生产之时却又面临着难产的危险,所幸当时的稳婆经验丰富,摆正了胎位而转危为安,只是自此之后罗三娘对于给自己带来莫大苦难的陈兴祖异常不喜。 罗三娘还是有些不甘道:“可当初卖二娘也是你的意思,更是你出主意把兴祖给支开了的,怎的现在就反悔了?” 陈大维哼笑一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卖了二娘能得二十石米,这买卖怎么算都是划算的,况且等兴祖回来时木已成舟,他也别无他法。可现在闹的满城风雨,花湖村在遭兵灾之前可不是个穷村子,极少有卖儿鬻女的,陈家已经被指指点点了。三娘,这事情你我到此为止罢,就算那李员外给再多的米也不卖了。” 陈大维见罗三娘并不接话,叹了口气,便又继续说道:“哎,有一点怕是你没想明白。二娘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还有三年便能及笄,之后就能出嫁。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家里最年长之人还在,那么二娘的婚事就是你我说的算的,到时候你想把她嫁给李员外也好,张员外也罢,没人能再说道了。那棺材钱用了又如何?之后还不是能收回来?你呀,别只看眼前。” 罗三娘大喜,拍着陈大维笑道:“都说你鬼点子多,果不其然。对,还是你想的周到,只要二娘的婚事是你我说的算的,等到她及笄之后又有何妨,到那时,就是天王老子也说不得你我了。” 罗三娘说完和陈大维对视一眼,二人窃笑不已。 此时在西屋内,陈冰再也吃不住这虚弱不堪的身子,额上更是渗出了不少汗珠,她无力坐在床边,只得重新躺下。 叶美娘从旧木箱子底下数出了二十枚铜钱,交给了陈廷耀,说道:“大郎,带着这些钱去抓药,天色不早了,早去早回。”陈廷耀应了一声,接过铜钱便跑了出去,叶美娘还有些不放心,在后头喊道:“大郎,路上小心些!” “大郎做事向来稳妥,早前还读过几年书,美娘你该放心让他去才是。”陈兴祖边说边用干净的白布轻轻地拭着陈冰额头上的汗珠。 叶美娘叹气道:“大郎和二娘都是我的孩儿,都是我心尖肉,二娘出事之后,我的心尖肉似是被剜走了一块,教我心疼难受。我知大郎平日谨慎,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多提醒他几句,这也是我为娘的本分。” 陈兴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叹道:“我一直都为大郎感到可惜。若不是当今官家要运这劳什子的太湖石,我爹爹就不会断腿,大郎也能继续读书,不用回来帮着家里做事。若不是去年安胥这腌臜泼才打了过来,花湖村也不会如此萧条,我陈家也不会如此破败。” 叶美娘急用手捂住了陈兴祖的嘴,用力摇头道:“兴祖,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呀。只怕被谁听了去,你我这之后的日子,还过与不过了?” 陈兴祖说道:“说的是,你我不过寻常村人,在那些官爷眼中,也不过是只蝼蚁罢了。哎,这样罢,你去弄些吃食来,二娘今日都未吃过甚么,大郎回来了也是要吃些的。” 叶美娘应声道:“好,我这就去做一些吃食。” 陈兴祖支走了叶美娘后,小声叹道:“二娘,爹爹知道你打小便是最懂事的,爹爹也知道这事情是婆婆的不对,可婆婆毕竟是我娘,你就看在爹爹的面上,原谅了婆婆罢。” 经李家小厮这一通闹,陈冰已大致知晓今日在原身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可却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朝代,便小心问陈兴祖道:“爹爹,我落水之后头脑磕着了湖底的石头,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如今是哪个皇帝在位?年号叫甚么?” 陈兴祖忙扶住陈冰,在她脑后垫了一块枕石,转念一想,又将多余的白布折叠了几番后垫在了枕石之上,好让陈冰靠着适宜些。说道:“当今官家的名讳我哪里知道,只知他姓周,至于年号,今年是靖和三年,今日是十一月初八。” 陈冰心中暗道:“果然同我猜想的那般,此处并非原先我所身处的世界了。” 而此时叶美娘端着杂粮蒸饼和豆豉以及气喘吁吁的陈廷耀一同进了屋子。陈兴祖忙接过吃食放在床边,又去帮着陈廷耀拿过抓来的药,说道:“美娘大郎先吃饭,吃过后再去煎药也不迟。”说完却又朝着叶美娘瞥了几眼。 叶美娘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严姑和翁舅那里我已经送过蒸饼和豆豉了,你放心罢。” 陈兴祖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在他看来,一家人能和和美美的坐在一起吃饭就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而叶美娘却多有不满,心道:“兴祖啊兴祖,你娘就是吃准了你的性子随和,好拿捏好欺负,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二娘身上。她的心思都在东屋的人身上,哪里对你有半分上心?若是对你有半分上心,当初翁舅腿折之后,东边的大屋就该分给你这个长子而不是广祖,你我四人也不用挤在这狭小的西屋里头了。” 陈冰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昏迷了多久,似是许久没有进过食了,闻着杂粮蒸饼的香气胃口大开,嚼着蒸饼就着豆豉,心想:“这蒸饼虽说粗糙无比,若是放在前世,定是难以下咽的。这具身子许是饿了许久了,这蒸饼嚼着却也是香甜可口的,吃进肚里还很是舒服。这也算是我来到大楚朝吃的第一顿饭,我要把这日子给记住了,靖和三年十一月初八,也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生辰之日。” wap. /106/106927/27798672.html 第四章 疼爱自己的娘亲 且说那陈廷弼回到了东屋,文五娘关上了门,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道:“四郎,快给娘说说,你都听到了甚么?” 陈廷弼便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在陈兴祖窗外偷听到的事情都说与了自己娘听,只是把婆婆给了自己一枚金丝党梅的事情给故意忽略掉了。 文五娘听完之后,也没说甚么,从屋内木柜子里翻出一个小木盒子,里头装着几根人参须,她一狠心,拿出了一根,交给陈廷弼,说道:“四郎,你去把这跟参须给大伯,就说是给二娘补身子用的,好孩儿,辛苦一趟,快去罢。” 陈廷弼应了一声后便又出了门,文五娘看着陈廷弼的背影,又想到了陈冰的这一番遭遇,摇着头,叹了口气,心道:“二娘也是个命苦的孩儿啊。” 陈广祖坐在床头,一手嚼着蒸饼一手捧着本书,也不抬头,睨了一眼文五娘,冲着她说道:“五娘,这参须可是你娘家人给你补身子用的,你怎舍得送人?” 文五娘掰了块蒸饼递给了陈廷俊,自己就着菜羹边吃边道:“我也是这花湖村的人,算是看着二娘从小长大的。二娘这孩儿自小就嘴甜,见着我了总是二婶长二婶短的,长的也是俊俏,帮着干活也是一把好手,跟着兴祖练就了一身打鱼的本事,村里头谁人不欢喜她?我也很是同情二娘这回的遭遇。广祖啊,严姑把这事情做的也太绝了。” 陈广祖个子不高,生着四方脸,三角眼,薄唇方鼻,皮肤白皙,浑不似一渔家男子。他闻言依旧看着书,嗤笑一声,说道:“我娘要卖就卖,我可不管这些。娘把二娘卖了得来的钱,也是要供我用的,她向来疼的是我,这你也是知道的,我又是家里读书最好的,都盼着我能博取一个功名光宗耀祖呢。五娘,这西屋里头的事情,你少参与,兴祖不过一个打鱼的人,哪能和我比?以后娘做什么决定你我都要支持,听明白了没?” 文五娘唯唯诺诺道:“广祖,这样怕是不好吧,兴祖怎的说都是你亲哥哥,你哪能这样说他?” 陈广祖把蒸饼直接扔在了文五娘脸上,气冲冲的吼道:“甚么好不好的。他兴祖是甚么东西,五娘,你可要知道了,爹爹和娘疼的可一直都是我,他二人将来归西了,这家里的所有物什都是我的,你是我的妻,这些你也都是能享着的。怎的?还为兴祖说上话了?你是和他有一腿还是怎的!文五娘我好教你知道,我陈广祖虽是一介书生,可身上的力气可也不比他陈兴祖来的差。” 陈广祖忽的突发狂性,扔下手中的书,冲着文五娘就是一拳。文五娘哪会晓得他说打就打的,只是挨打挨的多了,本能的躲闪能力也自然增强了,一扁头,竟是躲过了陈广祖的老拳。这不躲还好,躲了反是更加激发了陈广祖的戾气。陈广祖虎吼连连,揪住文五娘的头发提到自己跟前,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嘴里可也没闲着,不停骂道:“贼婆娘,贼婆娘!”文五娘被打的惨呼连连,只得用手死死的护住自己面门,身上虽然疼痛,只是这心里的伤痛比身子上的伤痛要痛上百倍千倍。 陈廷俊木木然的躲到了木箱子边上,蹲在那里冷漠的看着自己的爹爹死命的打着自己的娘,而嘴里依旧嚼着那块蒸饼。 而在西屋里头,随着陈兴祖有节奏的鼾声,陈廷耀和叶美娘都已经进入了梦乡。许是白天昏睡过多的缘由,陈冰却是翻来覆去怎的都睡不着。转头看了眼睡在自己边上的叶美娘,再瞧了眼打地铺睡觉的陈兴祖和陈廷耀,心里万千感慨。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心道:“吃饭之时东屋的四哥送来了一根参须,说是二婶教拿来给我补身子的,哎,想来这具原身在家里人缘倒还不错。” 在这万般寂静的夜里,陈冰突然之间感到无比的孤独,周身竟觉寒冷刺骨,又想到了自己前世的女儿,想着她小小年纪就无父无母了,一个人要顶着巨大的压力生存于世,心中更是万般不舍,思念之情如锥刺般难受心痛,眼泪也止不住的直往下掉,为了不让自己的哭声惊醒他人,索性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在被子里头无声的哭泣着。却不想自己的这一举动把边上的叶美娘给惊醒了。 叶美娘紧着起身,给陈冰拉好了被子,关心道:“二娘,怎的哭了?快告诉为娘,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冰偷偷抹干了眼泪,只得点点头,应和着小声说道:“娘,我还有些头疼,好疼。” 叶美娘很是紧张的微坐起身子,搂过陈冰,摸着她的额头,好在并未觉得发热,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安慰道:“二娘好的很,牛郎中的是花湖村中有名的神医,他说你没事了,你肯定就不会有事的了。” “娘,我怕我会做噩梦,我怕我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陈冰说出了心底的实话。 叶美娘紧紧地搂着她,说道:“娘和爹爹都在屋里头,你爹爹身手还好的很,任那些魑魅魍魉他都能替二娘打走,娘虽没你爹爹那本事,可能贴身护着你,二娘不用怕。” 似是许久没有人如此贴近的关怀过自己了,陈冰忽然觉得有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心头微热,侧着身子,倚靠在了叶美娘身上,说道:“娘,牛郎中的那碗药真的好苦,我饮的好辛苦。” 叶美娘用被子卷着自己和陈冰,一手有节奏的拍着陈冰的后背,说道:“苦口良药,越是苦的药越是好药,你明日饮完药后,娘偷偷给你塞一块乌李,那是平定安胥叛军的官军给牛郎中的,今日牛郎中给的我,你我都不要告诉大郎,娘就给你一个吃。” 陈冰心中动容,有些撒娇道:“娘,你对我真好。” 叶美娘笑着说道:“傻孩儿,这天底下哪有为娘的对自己孩儿不好的,你是为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娘当时就想着,已经给老陈家生了一个儿子了,这一胎就给我一个贴心的女儿吧,没想到还真盼来了你,那时可把为娘高兴坏了。二娘,只要有娘在的一天,娘就一定会守着你,护着你,任谁也别想再欺负着你。” 而此时的暖意已经包裹住了陈冰她那颗本已冰冷了的心,使她又有了温馨的感觉,仿佛在告诉她一件事情: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爱你的家人和亲人。陈冰这回没能再忍住,泪水夺眶而出,扑倒在叶美娘的怀里,轻轻抽泣了出来,哭道:“娘,请不要再离开我,我好孤独,我好害怕,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亲人了,娘,请一定要护住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叶美娘道:“好孩儿,娘答应你,娘不会离开你,娘一直都在你身边。二娘,好好睡吧,睡醒就会好了。”叶美娘说完,轻哼着歌曲,曲调婉约而又清丽,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陈冰听着听着浅哭渐止,轻闭双眸,笑脸微开,小声道:“娘,好听,好美。”说完,趴在叶美娘怀中,竟是沉沉的睡去了。 陈冰醒来时已经是辰初时分,许是她一夜无梦,睡的格外香甜的原因,体力竟也恢复了不少。 此时西屋内只剩陈冰一人,于是她坐起身子,得了机会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这具身子,身高估摸着在四尺六寸上下,胳膊纤细,肤色略黑,手指细长,只是屋中并未有镜子,因而还看不见自己的长相。陈冰翻弄着身边摆着的衣裳,心中颇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去穿着。不过好在这些衣裳形制简单,并不复杂,稍加研究,便即着身。只是这些衣裳颜色单调,打着补丁,颇为陈旧。 陈冰对此也不以为意,穿好鞋子,正待要出门瞧瞧这个新世界时,窗外一只小脑袋探头探脑的正向内张望着。 陈冰好奇的走到窗边,问道:“你是谁?看里面作甚么?” 那只小脑袋探进窗口,惊喜道:“二娘!是我呀,我是李芸娘呀。哎,看样子果真如你娘所说的,你都不记得以前的事啦?嗯?你怎的啦?直勾勾的看我作甚么?” 陈冰看着李芸娘有些呆了,心中暗道:“这世上怎的会有如此貌美的女子?”只是被李芸娘出言一说,拍拍自己脑袋,暗道一声惭愧,便点点头,说道:“我落水后撞到了水底的石头,把过去的事情都撞没了。芸娘,你别在外面,进屋里来说话罢。” 李芸娘应了一声,熟门熟路的绕过院子,直接推门进到屋内,坐到陈冰身旁,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咦,也没见有甚么伤口呀,哎,只要二娘你人没事就好。过去的事情你有甚么忘记的,都可以问我。” 陈冰眼前一亮,问道:“我爹爹和娘都不愿意告诉我到底是缘何落水的,芸娘,这事情你就告诉我罢,我真的很想知道。” 李芸娘却有些为难说道:“这并非甚么好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陈冰摇摇头,拉着李芸娘的手说道:“我也知道不是好事情,可我想以此为戒,好芸娘,你就告诉我罢。” 李芸娘想了想,一咬牙,说道:“好,我就告诉你罢。其实,其实这落水,是你自己跳入太湖之中自尽的。” 陈冰一怔,喃喃道:“甚么,我是自尽的。” wap. /106/106927/27798673.html 第五章 跳湖的缘由 李芸娘叹气道:“是啊,真的是你自己跳湖的。” 陈冰摇摇头,心中诧异,心道:“我只当原身是被那李家小厮推入湖中的,却没想是自己跳的。”她心里急着想知晓究竟为何,可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芸娘,我失了记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何会自己跳湖?” 李芸娘点着头说道:“昨日在未初时分,你婆婆说你翁翁想起吴家脚店问他订过鱼,让你爹爹赶紧送去,你爹爹走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村里头来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仆从,直接闯进你家,二话不说就把你给拖了出来,说’小娘子,你家婆婆已经同意把你卖给我家李员外了,你只要好生跟我走,保管你以后好吃好喝的供着。’” 陈冰惊道:“甚么,那小厮是直接闯入我家中就要拖我走的吗?” 李芸娘说道:“不错,你娘听后惊的魂都掉没了,你可是她心尖尖上的宝贝,她怎可同意把你给卖了,死死的拖着那小厮不让他走。而你家的争吵声也惊到了左邻,我爹爹看后,觉得事情不对劲,吩咐我娘好生照看着,能拖多久是多久,他脚程快,跑去追赶你爹爹了。” 陈冰点点头,李芸娘继续说道:“花湖村虽不是什么大村子,可一直安居乐业,村里头日子过的谈不上富裕,可过的还算丰足。从没有卖儿鬻女的,你陈家在村里本就是过的不错,这次要卖的居然是二娘,而二娘你在村里头人缘很好,加上你的水性极好,极善捕鱼,经常会拿捕来的鱼虾接济村里其他贫困之人,因此这事情在村里算是一下子炸开了锅。” 李芸娘看了眼陈冰,说道:“得知此事后,村众纷纷聚拢到你家门口,经常受你恩惠的人一定要那小厮给个说法。那小厮很是蛮横,说道:‘你等这些刁民闹什么闹,这可是她婆婆答应了卖的,哼,闹闹闹,就知道闹,还有没有王法了?!’他话一说完,竟然从袖里把卖身契拿了出来。可是村子里基本没什么人识字,而你哥哥陈廷耀跟着你爹爹一起去了吴家脚店。” 陈冰打断了李芸娘的话,问道:“既是婆婆要卖了我,那为何不见她出来说明此事?” 李芸娘叹气道:“你翁翁自从折了腿后,你婆婆便以照顾为由,不常出门,偶也会出去,多也是采买日用物什,而卖你是她的主意,村人围在院门,她自然不敢出来的了。” 她见陈冰点了点头,便说道:“那小厮见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心里也是有些发虚的,放软了话语说道:‘小娘子,我可是跟你说了,我家李员外财大气粗交友广泛,这长兴县城里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谓家大业大。现在你家要把你卖进来,那是你的福气你的造化,你可是要想好啦。’” 陈冰干笑一声,说道:“这小厮,我怎可能会同意呀。” 李芸娘却是叹道:“哎,你甚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了。这事情该是拖到你爹爹回来处理便是了。可你到好,挣脱了那小厮的手,直接怒骂道:‘你个腌臜泼皮,我爹娘待我极好,我生无以为报,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这话一说完啊,我当时就心道要糟糕。果不其然,你这一路就往太湖边上跑,到了湖边码头,跪着朝你娘磕了三个头,二话不说,一头就扎进了太湖里头。” “许是你命不该绝吧,巧就巧在这时候你爹爹和哥哥被我爹爹给追回来啦。他大老远的就看见你跳入了湖中,大喝一声,跟着也跳进湖里把你给捞了上来。我原本想,二娘水性如此了得,就算自己跳湖也不至于昏迷不醒吧。可没想着你被你爹爹捞上来后就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当时可是吓坏我了,你娘更是哭晕了过去。你爹爹性子稳,同你哥哥一起把你抱回了家。” 陈冰忙问道:“那小厮呢?” “你猜怎的?”李芸娘见陈冰摇摇头,便接着说道:“那小厮又怎会放过你,跟着想要把你抢回去。好在我爹爹李五一拦在了他的跟前,大喝道:“二娘是我村中之人,我等不答应,你不许带她走!”那小厮还兀自嘴硬,说道:‘那是她陈家婆婆答应卖给李员外的,你等不同意有甚么用?否则李员外去县衙告你等一状,保管你等刁民有的受!’” “我爹爹便说道:‘她家婆婆同意的,那你把婆婆给拉回去,兴祖哥没同意,你就不能动二娘一根汗毛!否则这里的人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众人围着那个小厮,齐声称是。那小厮仍是嘴硬不止,我爹爹嫌的烦了,便同村人动手打了他。而我娘搀扶着美娘婶回到了家里,你爹爹转身就去请牛郎中救你了。之后的事情,怕是你都应该记得的吧?” 陈冰问道:“那小厮后来怎的又回来了?” 李芸娘说道:“那小厮挨了一顿打后,许是仍不死心罢,带着几个仆从,又从小路绕去你家了。我爹爹带人守在大路口,没见他人,心知不好,便带着人又去了你家,哎,果不出所料啊。” 陈冰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搓拳,心中十分的紧张,虽然自己没经历过跳湖之前的事,可原身经历了,还真把自己的性命给丢了,想到此处,便双手合十,心道:“原身啊原身,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儿,宁愿舍弃性命也不愿意被卖入李员外家。我既然入了你的身子,便在此立誓: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也会好好孝顺爹爹和娘,我一定不会让你枉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哎,要在这世道生存下去,以后自己还得多长几分心眼才是。” “你双手合十的在祈祷甚么呢?”李芸娘笑吟吟的看着陈冰。 陈冰亦是笑道:“我暗自庆幸着呢,感谢爹爹和娘还有牛郎中救了我的命,更感谢村里帮助过我的人,芸娘呀,村里的人的都是好人。” “二娘,饮药了!”叶美娘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李芸娘朝着陈冰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二娘,你先把身子将养好,好好把药饮了,我爹爹说让我以后好好跟你学捕鱼,哎,我连水都不会,谈何捕鱼呀。好了,那我先回去帮我娘做事了,过的几日你我还是老时辰老地方相见啦。” 陈冰笑着应了她,心中虽是不知道老时辰是何时,老地方是何地,可也不再去多问,便送走了李芸娘。 叶美娘端着那碗药进了屋子,陈冰却捏着鼻子皱着眉说道:“娘,我大老远就闻着了这药味了,好苦好苦的。” 叶美娘拿出一颗乌李笑道:“娘昨日答应你只要你饮了这碗药就给你乌李吃的,娘说话可是算话的,你看看,这不是乌李是甚么?” 陈冰前世就很不喜饮中药,她很怕苦,因此每次需要饮了便要她母亲哄着才能饮完,如果能换成药丸药片之类的其他药物她是坚决不要中药的,可在这一世却只有中药,陈冰别无他法,蹙着眉头双目紧闭,“咕嘟咕嘟”把那碗苦如黄连的药给饮了下去。饮完后嘟着小嘴吐了吐舌头,“吧唧吧唧”的嚼着叶美娘递来的乌李,说道:“娘,这药我要饮多久?” 叶美娘心里使坏,吓唬陈冰道:“牛郎中说了,只要你听娘的话,饮个十天半月也就成了,若是你不听话,哼哼,怕是要饮的明年此时了。” 陈冰虽知娘是在吓唬自己,可还是心里犯怵,对着叶美娘点头如捣蒜,一脸真诚的说道:“我一定一定听娘的话,娘教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说完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旁怯生生的看着叶美娘。 叶美娘心头一乐,笑道:“那好,从今日起,你便只能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许去。待到你身子骨痊愈了,才能出门,明白么?” 陈冰一愣,忙道:“啊?那怎能行?我还要帮你和爹爹做事情呢。娘,我觉着自己身子已经好多了。” 叶美娘板起脸孔,说道:“你这孩儿就是性子急的很,这事说甚么都不行。我和你爹爹商量过了,这几日也无甚事情,已经入了冬,打鱼只你爹爹和大郎也是够的。家里做吃食也不用二娘你操心,娘在老陈家当了这许多年的儿媳,操持这些事情还是有把握的,还有你二婶相帮着,你放心就是。你只管好生将养,等养好了身子再来帮娘也不迟的。” 陈冰心道:“现在看来,原身平日里为人处世可能急躁了些,性子也倔了些,不然也不会贸然跳湖了,我这入了她的身后,怕是或多或少也继承了些她的性子。”想及此处,心中豁然,便说道:“好,我听娘的话便是。” 叶美娘满意道:“那才是娘的乖孩儿。娘这就去做饭食,做好了我就给你送进来,你给我躺下好生歇着。” 陈冰百无聊赖的在屋中将养了十余日,每日除了躺着还是躺着,叶美娘做完家事便会同陈冰讲过去之事,使陈冰更多的了解了原身的过往。而李芸娘一有时间也会来找她解闷。通过这几日的了解,陈冰也已经得知这李芸娘乃是原身在花湖村中最要好的朋友,二人情同姊妹。那李芸娘比陈冰小了三个月,家中止有父母双亲二人,并无兄弟姊妹,母姓胡名七娘。而那李芸娘生的娇俏可人,娇靥绝色,唇红典雅,香腮细滑,瑶鼻玲珑,肤色更是酥香雪腻,绝不似农家女子一般的粗粝,若是过的几年再长开一些,说是倾国倾城亦不为过。 这一日陈冰躺在家中,实在憋闷无聊,心想若是李芸娘能来同自己说说话,该多好啊。 正念想间,窗外探进一小脑袋,她轻轻唤道:“二娘,二娘,我给你带好东西来啦!” wap. /106/106927/27798674.html 第六章 李芸娘 陈冰听是李芸娘呼唤自己,心头大喜,忙从床上弹起来蹦到窗边,说道:“啊,是芸娘啊,你终于来啦,我一个人闷死了。好好好,让我来猜猜,嗯——,带了可以让我解闷的小玩意了,是也不是?” 李芸娘狡黠笑道:“你猜错啦,我哪里有那些个玩意。喏,这个是给你吃的,补补身子。” 陈冰接过李芸娘递来的两枚还热乎着的白煮蛋,心中感动道:“哎呀,这怎生使得,鸡蛋是你娘要拿去县城换钱的,宝贵的很,怎能轻易给我吃呀,你快快拿回去,要是被你娘发现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说完却又把鸡蛋推回给了李芸娘。 李芸娘并不伸手去接,不以为然的说道:“二娘你就放心好啦,这两枚鸡蛋的事情我娘也是知道的。今日约在卯正时分,我帮娘生火烧水之时,听见鸡笼里头的母鸡在咯咯叫个不停,我便知道有鸡下蛋了。想着二娘自从落水之后消瘦了不少,我虽年幼,可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二娘平日里常会送鱼过来,这些我都是知晓的,想到这里,我便捡了两枚鸡蛋出来,放在开水里煮熟,我娘知道我这是做给你吃之后,还夸我懂事呢,知道如何体恤人了。因此呀,这鸡蛋你还是拿去吃,我年岁比你小些,是你的妹妹,你就当做妹妹关心姊姊便是了。” 陈冰听李芸娘如此一说,心中更是动容,手上却并未闲着,一边剥着鸡蛋壳一边说道:“既然是芸娘的一片心意,我也不便再推辞了,我收下就是。可我一人也吃不下这两枚,来芸娘,这一枚给你吃。你我一人一枚岂不美哉?”说完哈哈一笑,把先剥好的那枚给了李芸娘。 李芸娘接过鸡蛋,闻着蛋香,暗自咽了口唾沫,可也没舍得直接吃,却是递到了陈冰嘴边,说道:“二娘,你先尝尝我的这枚鸡蛋,闻着真香。” 陈冰张开小嘴轻咬了一口,赞叹道:“芸娘手艺真好,这鸡蛋黄还是流心的,真好吃。来,芸娘,你吃吃我的这枚。”说着也把自己剥好的的鸡蛋送到了李芸娘的嘴边。她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看着对方吃着自己手里的鸡蛋,都嗤嗤的笑出了声,吃完之后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均从各自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满足和欣慰之感。 李芸娘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见陈冰一直痴痴地望着自己,便笑着问道:“咦?你如此瞧着我是做甚么呀?” 陈冰笑着打趣道:“那自然是芸娘长的好看了。我若是男子,将来一定娶你为妻。” 李芸娘亦是笑道:“你怎就知道我长的好看?我娘老说我是还没长大的孩儿,一副丑八怪的模样。” 陈冰手指轻点了李芸娘鼻尖,说道:“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儿家的只要心美,就会得来他人的赏识。芸娘,你生的娇靥红艳,双眸清迥,真可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见亦犹怜。” 李芸娘被逗的哈哈大笑,说道:“二娘你可嘴贫了不少,若是从前,你断不会如此文绉绉的说道。” 陈冰自知有些失言,胡诌道:“哥哥近日做完家事便会在房内吟诵诗句,我听的多了也就记住了一些,方才随口吟出,芸娘不要笑话我才是。” 李芸娘略有些疑惑的说道:“二娘你可是最厌烦那些诗诗词词的了。常对我说起只要廷耀哥哥在屋内摇头晃脑的吟诗颂词,你就独个儿往后院跑,你说你听不得那些东西,听着难受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陈冰心中警觉,不想原身居然还有如此奇事,心里一琢磨,左右探着小脑袋,便小声说道:“芸娘,这事情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莫要说出去了,若是你说出去了,你我连姊妹都没的做了。” 李芸娘见陈冰说的慎重,也认真的点点头,拍着胸脯说道:“二娘,你放心,我李芸娘说一是一,绝不会说出去的。” 陈冰心中微一好笑,说道:“我掉入湖中之后,遇到了一个老神仙。他说我命中会助贵人,所以命不该绝。又觉得我跳湖自尽为的是摆脱强人之手很有胆量,他说想收我为徒,让我待在水下龙宫伺候他。” 李芸娘吃惊的双手直捂着唇,瞪着双眼,低声问道:“这事,这事是真的?” 陈冰点点头,说道:“自然是真的,你听我说完。对于那老神仙如此无礼的要求,我哪会同意?我说老神仙,那样不好。我还要侍奉在阳间的爹爹和娘,如果你能放我回去,我以后定会给你烧香祭祀的。” 李芸娘点头如捣蒜,忙道:“对对对!留在人间可要比那劳什子的龙宫强的多了。那神仙如何说的?” 陈冰双手一摊,说道:“老神仙嘴里一直说着可惜可惜。我就问他,老神仙你可惜些甚么呀?你就那么缺一个徒弟来伺候吗?” “那老神仙却说道,他在这湖底已经住了一千多年了,身旁只有一些虾兵蟹将陪伴着,可那些虾兵蟹将过于蠢笨,甚么都学不会,也不会陪他玩,无趣得紧。他见我天资聪颖,便想着把我留下来陪着他了。” “那老神仙说完又绕着我身子看了一圈,问我要是他让我回去,在传授于我一些他的技艺,可代价便是失去之前所有的记忆,说我愿不愿意?” 李芸娘屏气敛息的听着陈冰的话,听至此处,她抢在陈冰话头之前,握紧她的双手,忙道:“愿意愿意!肯定愿意!只要能回来,作甚么都愿意!” 陈冰心中感动,她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哎,我当时哪里想的到那么多呀,只要能回到爹爹和娘的身边,甚么条件我都应允的。便回答老神仙说我当然愿意的。” “最后那老神仙对我说,这事情千万不能说与其他人听,若是其他人知道了,我便会遭到天打雷劈,还要把我收回湖底龙宫,永生永世的陪着他。” “那老神仙见我点头答应了,也便不再多说些甚么了,我只觉得自己浑身冒着金光,头脑里闪着各种奇思妙想,后来怎的我就不记得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至于先前的记忆,正如那老神仙所说,统统的被抹除了。” 面对如此错漏百出的话,李芸娘却深信不疑,她吃惊的张大着嘴,说道:“啊!二娘,那老神仙还说了甚么吗?他都传授给你了些甚么本领?你能使给我看看吗?” 陈冰心中暗道惭愧,说道:“到底传授了甚么本领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许到了须用的时候,他才会自己出现罢。” 李芸娘忽的想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说道:“哎呀二娘,糟糕了。你答应了老神仙不能把这事情告诉任何人的,可你却告诉了我呀。那你会不会被天打雷劈啊?会不会被那老神仙收回湖底龙宫啊?不要不要!二娘我不要你受到如此酷刑!也不愿你离开!”李芸娘心中焦急的哭了出来,大滴大滴的泪珠竟已经滴落在了窗台上。 陈冰心头更是愧疚,用袖口替李芸娘抹着泪,小声安慰道:“芸娘,你是我的好妹妹,所以这事情我才对你说起,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天下间便不会再有人知晓。那老神仙只住在湖底,他更是无从得知了。芸娘,放宽心些,我不会有事的。” 李芸娘转悲为喜,破涕为笑,说道:“真的?那太好了。二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连我爹爹和娘我都不会说的。我发誓!” 陈冰看着李芸娘认真发誓的模样心里又多了分感动和亲近之感,经过这几日的接触了解,陈冰心里也更加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了几个月的好妹妹了。但心里却不无担心道:“芸娘的性子天真烂漫,无甚防备之心,而且她的容颜太过绝色,这是她的优势,也会是她的命门所在。既然心里认了她是自己的妹妹,那我也要尽力做好一个姊姊的角色,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好她,绝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李芸娘双手合十发完了誓,说道:“二娘,我誓也发完了,想来那老神仙也怪罪不下来了。呼呼,只要二娘没事,我就心安了。好啦,这天色也不早啦,我回去帮娘做饭食了。对了,再过十日就是朔日了,长兴县城的望湖寺会有集会,热闹的很呢。若是要去的,便得提前跟村西头的张六郎说好,他有台驴板车,能带着人去,一人只要一文钱,若是带的物什多了,便会多收一文。”说完又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便跑了回去。 陈冰心中整理了下今日同李芸娘的这番谈话,心道:“我还是太大意了。自身很多习惯性的话语,亦或是动作,均是前世时期所养成的习惯,很难一下子的改变。好在今日面对的是芸娘,若是面对的是爹爹和娘,这话便不好圆了。另外,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去做了,这事情只有在哥哥的帮助下才能做成的。” 陈冰看着窗外,阳光并没有前几日来的明媚,但鸟语潺潺,微风拂面,虽是已经到了冬日,却依旧显得生机勃勃。陈冰想到了前世一本书上的话:宇宙很大,生活更大。没错,无论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均是要面对生活中的各种困境,好好适应他,而不是让生活来适应自己,只有那样生活才会为你所折服。 “好好生活!”陈冰给自己暗暗打气道。 wap. /106/106927/27798675.html 第七章 陈家话事人 好在陈冰这十余日来身体愈加硬朗,和被救当日奄奄一息时相比,虽是身形依旧消瘦,可如今的她脸色红润,气色渐佳,李芸娘离开之时陈冰已经得了叶美娘的格外开恩,解除了禁闭,可以随意的出入了。 俗语有云:天下女子尽皆爱美。得了赦令的陈冰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在院子里打了一盆子的水。她双手扶着木盆边缘,却是闭着双目,有些不敢看上水中倒映着的自己。心中默默地念道:“都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算长的奇丑无比那也是天老爷给做的选择。若是,若是,我说的是若是啊,若是真的很丑,那可怎么办呀,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呀。不对!娘和爹爹都没说过我丑,那我自然是不丑了,也不对,爹爹和娘都是我的亲人,哪有嫌自家孩儿丑的。可芸娘也没说我丑啊,我要是真的很丑,依着芸娘的性子早就当面说了吧。算了算了,丑就丑了,也不过就是一副皮囊罢了,好,一、二、三!睁眼!” 看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陈冰略微有些发愣,低声自语道:“这就是我的脸吗?”陈冰边说边伸出手摸着自己的脸庞,喃喃道:“这鹅蛋脸还颇有些像前世的我呢,只是比过去要干瘪了许多,而这眼如水杏,眉眼盈盈,这样貌可比我想象中要好太多了,许是和常年在太湖上打鱼有关,只是这肤色还是黑了些。”陈冰心中欢喜,越看越觉得自己好看,心中颇为感慨,心道:“没曾想再世为人,依旧能做一美女子,老天待我不薄。” “二娘你在作甚么?”陈廷耀刚好进了院子,正准备把挑着的两捆柴禾送入柴房。 陈冰被这冷不丁的唤声吓了一跳,忙用双手接了捧水搓洗着自己的脸,说道:“啊,哥哥是你啊,我这正在洗脸呢。” 陈廷耀码好了柴禾,皱眉道:“这冬天的怎能用冷水洗脸,你身子刚痊愈,受不得这冷水的刺激。快快别洗了,去正屋准备吃饭了。” 陈冰应了一声后,泼了木盆里的水,用白布擦拭完脸庞,便跟在了陈廷耀身后,进了正屋。 正屋里头光线并不明亮,左手边是正屋的内堂,用帘子隔开,中间摆着一张方桌,陈冰的婆婆罗三娘坐在方桌正对门口的位置,而其左手边坐着陈广祖和陈廷俊、陈廷弼,右边却坐着陈兴祖。陈廷耀唤了一声婆婆后坐到了陈兴祖身旁,陈冰亦跟着唤过后,落坐到了罗三娘的对面,背对着门口的位置。 叶美娘和文五娘端着饭菜从屋外进来后,罗三娘眯着双目,说道:“好了,美娘和五娘先把饭食挑好送去内堂,我等便可开……”罗三娘话还没说完,便瞪大了双眼,看着桌上的摆放着的饭食,厉声道:“美娘,五娘,谁让你们蒸鱼的!” 叶美娘红着脸低着头正想说话时,陈兴祖抢先说道:“娘,鱼是孩儿让美娘和五娘去蒸的。昨日孩儿去县城里头卖鱼,是孩儿处置不当,一条白水鱼死了。吴家脚店其余都收了,止这一条不要,孩儿费尽口舌,可那吴掌柜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不要。孩儿也别无他法,只得将这条白水鱼给带了回来。今早想着卖不出去不如自家吃了,便唤过美娘和五娘,让蒸了白水鱼。” 罗三娘面色稍和,只是语气依旧显得有些冷峻,说道:“既是如此,吃也就吃了罢。陈兴祖,你下一回可不要如此大意了。要知道这一条白水卖给吴家脚店能得十文钱,死了的可就一文不值了,白白损失了那些个钱了。” 陈兴祖只得点头答应,叶美娘和文五娘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轻手轻脚的坐在了陈冰身旁准备盛饭食。 罗三娘忽的喝止道:“美娘五娘你二人先别盛。我想了想,这鱼分成三份,美娘先把鱼头那一份给送去内堂里给你翁舅食用,中间鱼肚子那一份给我二儿广祖吃,鱼尾那一份给廷俊和廷弼,美娘五娘,就照我说的去做。” 陈兴祖忙道:“娘,那二娘就分不到鱼了,她身子才刚痊愈,是要补一补的。” 罗三娘冷哼道:“你爹爹断了条腿,他是一家之主,自是要以鱼头补之;二儿广祖,是读书识字之人,将来是要考取功名的,而鱼身无甚刺,给广祖吃预示前路坦途无坎坷;而鱼尾虽是刺多,但是鱼尾动的最多,也是活肉最多之处,正该廷俊和廷弼吃。至于二娘,她是能如同广祖那般考取功名还是如廷俊廷弼能给陈家传宗接代?身子既已痊愈了,还补甚么?” 陈兴祖憋红着脸,半天说不上话,饶是叶美娘心中对严姑这话十分不满,可也知自己严姑是个辛辣之人,更是不敢出言顶撞,只得依着吩咐把鱼分成了三份,盛好了饭菜便给内堂的翁舅送了过去。 陈冰听完婆婆的这番话,却是接口道:“爹爹,孩儿并不是个贪嘴之人,孩儿前几日便说了,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了,娘已经让孩儿好生歇息了十几日,这身子已是愈发精强了。婆婆说的甚对,这些鱼是要紧着翁翁、二叔、三哥和四哥吃的。”心中却暗道:“我对吃不吃的上鱼心中并不以为意,吃着这碗里的水饭,就着豆豉和菜羹吃也是很好的。现在看来爹爹对我是很好,但是在面对婆婆的时候却有些缩手缩脚,而娘和二婶更是在家中无甚地位,也只能被婆婆随意拿捏。我则更是不被婆婆放在眼里。可不管怎样,爹爹始终是我的爹爹,这台阶我总是要给的。” 罗三娘却露出一丝笑意,说道:“难得二娘如此懂事,将来婆婆定会为你找一户好人家嫁出去。好了,都吃饭罢,别干坐不动筷子。” 陈冰心中冷笑,却也不想和罗三娘翻脸,只是说道:“女儿家嫁人就如同第二次投胎,若是真如婆婆所说,那我要好生谢过婆婆了。” 罗三娘并未听出陈冰语中的讥讽之意,心头反倒一乐,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婆婆我自然会替你好好把关的。” 陈冰心想:“既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由我爹爹和娘来替我把关,何须劳烦你?”陈冰对于想将自己卖与李员外的婆婆甚是不喜,外加她刚才那一番重男轻女的言论,更是惹得陈冰对她厌恶不堪,只是这话她并未说出口。 罗三娘吃了几口水饭,说道:“陈兴祖,长兴县鱼行的韩小四昨日又遣人来了。” 陈兴祖说道:“长兴县鱼行的韩小四?他遣人来作甚么?” 罗三娘说道:“还是老话头了,想劝你入鱼行,把打来的鱼直接过给鱼行去卖。” 陈兴祖说道:“我直接卖给吴家脚店,白水鱼一条十文钱,若是能捕到稀有的红尾白水鱼价格可是上不封顶;白银鱼一斤能卖与他十五文钱。卖给得意楼,白水鱼一条能有九文钱,白银鱼一斤十四文收。若是给鱼行去卖,白水鱼一条收我五文钱,白银鱼更是只收六文钱一斤,我为何要卖与鱼行?鱼行里哪个捕鱼捕的过我?这鱼行我不入的。” 罗三娘叹道:“话虽如此,可你想过没有,鱼行毕竟在长兴县城里头声势浩大,若他联合那些店铺不收你的鱼,你该如何?为了稳妥,娘还是劝你入了鱼行罢。” 陈广祖在一旁附和道:“娘说的在理。兴祖啊,别看你现在卖鱼得钱多,若是长兴县里头没人收你的鱼了,你便再会捕鱼也无用。卖给鱼行虽是得钱少了许多,可胜在稳当,自己也不愁销路。” 陈兴祖摇头,坚决的说道:“不入,吴家脚店的吴掌柜为人忠厚,他收我的鱼比得意楼给的都多一文钱,我和他早有过约定,除非吴家脚店不收,我捕的鱼要先与他收,之后才能给别家,娘,我不能坏了规矩啊。” 罗三娘说道:“我对这做买卖一道并不懂得,我只是把昨日那人的话带给你听,至于入不入鱼行,全都看你自己了。只是你要记住,无论将来鱼行拿你如何,这家里该给的,你一文钱都不能少了。” 陈兴祖说道:“除去纳给官府的鱼钱,我卖鱼得来的钱会尽数交于娘处置。”陈兴祖说罢,从袖中拿出一串钱,说道:“今日卖了白水鱼六条,得了六十文钱,白银鱼卖了三斤,得了四十五文钱,还卖了三斤白虾,得了三十文钱,共是一百三十五文钱,除却给官府买牌的鱼钱十文,这里共是一百二十五文钱。” 罗三娘不客气的接过了钱,把钱分作了三份,说道:“广祖啊,这里有三十文钱你先拿去买些纸和笔来,好好念书,老陈家就靠你了。” 陈广祖毫不客气的伸手拿走了桌上那三十文钱,笑道:“娘,这钱是你寄存在我这里的,等我将来当了官,我能加倍把钱奉还于你。” 罗三娘咧嘴一笑,毫不掩饰对陈广祖的喜爱,说道:“就你嘴甜会说话,爹爹和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广祖啊,你可不能教爹爹和娘失望啊。” “娘你放心,我吃过饭就去屋里头看书。” 罗三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道:“这里还有十文钱,是给廷俊和廷弼买些吃食用的。余下的钱我就收起来了,家里一应用度缺了甚么就来对我说,我会看着去办的。就不用你们去操这份心了。” 陈广祖心中颇为得意,自是满口答应的。而陈兴祖觉得钱财交与自己娘处置也是理所应当。陈冰心中甚不欢喜,只是碍于自己辈分最小,也是最不受罗三娘喜欢的人,便没有插嘴说话的份,也只能不言不语的吃着饭食。 内堂的陈大维嘬着鱼头,听着外头的对话,一丝不为察觉的笑意挂在了嘴边。 wap. /106/106927/27798676.html 第八章 朔日 陈冰帮着叶美娘和文五娘收拾完碗筷,便去了后院喂鸡。见着鸡窝里的稻草,忽的眼前一亮,匆匆喂完鸡后去了前院柴房里抱着一把稻草回到了西屋,带上门,从木箱子里翻出了两块用旧了的麻布,又抽走叶美娘的针线篮里的针线。先把麻布包裹着石枕缝合成一体,随后塞入捧回的稻草。一只简简单单的软枕便做好了。 陈冰看着自己那软枕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心中颇为得意,欢喜自语道:“终于不用枕着石头睡觉了,这十几日来,硌的我头痛不已啊。” 推门而入陈廷耀笑着问道:“二娘,什么事情让你头痛不已啊?” 陈冰举着自己刚做好的软枕,也笑着回答道:“哥哥你看。” 陈廷耀把玩了下那只软枕后,夸道:“怪不得娘老夸你聪慧呢,像这样的软枕,我便想不出来。二娘,你可是在里头加了稻草?” “哥哥,是不是有甚么不妥?”陈冰看着陈廷耀脸色似有些不对。 陈廷耀说道:“倒没什么不妥,柴房里的稻草本就是生火所用之物,并无其他用处,只是你这只软枕可万万不能让婆婆知晓了,她若是知道西屋动用过未经她应允的物什,她能说道上半天。哎,若这些是东屋拿了做成软枕,她非但不骂,还会夸赞东屋心思巧妙,就算是东屋把柴房里的稻草统统拿去烧了,婆婆亦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陈冰心道:“怎的婆婆如此偏向东屋的人?”心中如此想,嘴上却是说道:“哥哥请放宽心,我既能想到做这个软枕,亦有让婆婆抓不住任何把柄的办法,只是这办法需些时日,哥哥只管拭目以待便是了。” “哥哥,另有一事想请你应允我。”陈冰很是认真的说道。 陈廷耀见她说的认真,便问道:“甚么事情?” “哥哥是读过书的人,我想哥哥能教我识字写字,我也想看书。”陈冰眼含期许的看着陈廷耀说道。 陈廷耀颇感意外,甚觉奇怪的问道:“这就奇怪了,二娘啊,过去我也问过你,想让你跟着我认些字的,女儿家虽是不能科举入仕,但多识得一些字也是好的。我朝能文妇人本就极多,我也想让二娘也能成为其中一员。可你却对我说,自己只要能看懂自己的姓名便是了,又何必去多学这劳什子的字呢,还为此同为闹了一架,我也便打消了这念头。没想现在是二娘自己想要认字了。” 陈冰要跟着陈廷耀识字也是为了掩饰自己原本就认字这一事实。前世,陈冰善于书法,于繁体字的识写上都有一定的心得。她担心在这一世一些不经意间的习惯性的行为会让人生疑。若是跟着陈廷耀学着识字写字,就不怕暴露了。 听了陈廷耀的话,陈冰却笑着说道:“哥哥,我也是在慢慢长大的,从前想的做的,都会和现在的不同,我也没想着能和本朝那些能文的妇人相比较,我只想能识字写字,能看懂先贤所说的那些道理便好。” 陈廷耀甚是高兴,说道:“碍于哥哥所学有限,可只要二娘愿意,我这个做哥哥的自当倾囊相授。只是哥哥身边没有纸,笔到是有,我就蘸着水,在地上写着教你,你看如何?” 陈冰自是愿意的,拍手叫好道:“只要哥哥肯教我,蘸水写字又有何妨。” 陈廷耀心中甚喜,钻入床底掏出一个油纸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将其打开,小声说道:“二娘,这里有几卷书,这几卷是诗,另外这几卷是世说新语,都是不错的书,女儿家的看这几卷书那是极好的。可你千万莫要让东屋的人知晓了,否则二叔又会来抢我的书了。我原先的几卷书就是这么被他给抢去了。” 陈冰点头答应了,心道:“能动笔写字,算是解开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限制了。” 随后陈廷耀贴于陈冰耳边,低声道:“二叔还以为我那包袱里的都是甚么好书呢,却都是些话本读物而已,好书我岂会放在他能轻易寻到的地方?” 陈冰一怔,兄妹二人互望一眼,却都嗤嗤笑出了声。 近些日子来,陈冰过的极是欢快充实。她向来有早起的习惯,奈何之前身子未痊愈,又被叶美娘施加了“禁闭”,如今脱去了“枷锁”,自是不愿意多睡。 起床后的陈冰会帮着叶美娘和文五娘做着各种家事,除了喂鸡之外,还要帮着洗衣,生火,学做饭食,好在前世的陈冰于做饭一道颇为精通,这农家简单的饭食学起来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生火却有些难住了她,这里并未有前世的天然气之类的燃烧设备。而这大楚朝所用的火弓看似简单易用,可却是一个力气活,更是需要一定的技巧,对于身子骨还虚弱的陈冰来说有些勉为其难了。 陈家在村里有三亩熟田,开春之后会种些豆子黄菘之类,如今已是冬日,正沤着田,陈冰也就无需下地。 得了空闲之后陈冰便会缠着陈廷耀教自己写字,陈廷耀自是无不答应,而他自己更是乐在其中。 而让陈冰一直无从适应的便是叶美娘常要拉着她修习女红。陈冰对于自己在针线活上的手艺一直没甚么信心,更是没甚么兴趣,缝出来的女红自己看着都觉得难看。好在叶美娘很有耐心,一直手把手的教她缝线的技巧。可惜陈冰所会的前世织绒线的技艺,在这里却派不上用处。 对于自己这幅还有些虚弱身子,陈冰也有些在意的。最好的方法自然是食补,只是对于目前的陈冰来说,极为不现实。而在前世,她由于身体原因,医生是建议过每天打一套太极拳的。为此,她便想到了打太极拳来增强体质。因而,陈冰早起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在院子里打一套太极拳。令她不知道的是,只要她一打太极拳,便会有一个身影出现在院外窥伺。 这一日陈冰打完太极拳,做好了收势动作后,李芸娘兴冲冲的跑进院子,挥手喊道:“二娘,明日便是朔日了,你我一同去县城如何?” 陈冰这才记起那日李芸娘所说的朔日集会之事,心中也颇为向往,便道:“那可好了,只是我得去问问爹爹,不知他同不同意。” 说罢,陈冰拉着李芸娘一同回到西屋,陈兴祖听后说道:“芸娘,明日你可是替你娘去县城卖自家烤的菇?” 李芸娘嘻嘻笑道:“甚么都逃不过兴祖叔的眼睛。我娘说近几日的天气有些阴湿,最适香菇生长,她明日便要去顾渚山采一些回来,她说要再不去摘的话,过些时日天气就会更冷了,便摘不到香菇了。家里原本就有一些烤制好了的,娘让我明日带去县里卖了。” 陈兴祖叹道:“这花湖村里头,别人都不愿意去采,怕采的不对,吃中毒了,那可是要命的。也就你娘有这身本事,她采来的香菇个头大不说,还都是无毒的,加上她烤制香菇的独家手艺,这县里那是不愁销路的。对了,芸娘,你爹爹身子可有好些了?” 原本兴致很高的李芸娘神色忽的暗淡了下来,说道:“牛郎中前日方才来看诊过,他说我爹爹这肺病是运那花石纲落下的病根,病已入肺,药石难达,喝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他还说,医书上有记载,齐国特产一种野参,配上太湖特有的莼菜,再以太湖上所成的无根水为药引,便能使药石直达肺底,可以除根。可是,哎,兴祖叔,这莼菜容易,可这野参如何从齐国弄来?” 叶美娘劝慰道:“芸娘,你爹爹身子会好起来的,他一直都是个有福气的人,明日你去县城,一定要去望湖寺替你爹爹祈福一番。兴祖,明日你拿一条鱼给送去,给芸娘爹爹补补。” 李芸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却是婉拒道:“多谢美娘婶的好意,我怕让二娘婆婆知道了就不好了。” 陈冰摆手说道:“那不打紧,我起的向来早,明日一早我给你送来便是,天还没亮呢,婆婆不知道的。” 陈兴祖也说道:“二娘说的是。芸娘,这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待得李芸娘谢过后,陈兴祖接着说道:“明日我还要去捕鱼,牌子我也已经买好,不得不去的。让二娘和芸娘独自去县城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这样好了,明日我就自己出去捕鱼,让大郎跟着你二人去县城里头,一方面能看顾着些,另一方面让大郎把今日养在水缸里的鱼都送去吴家脚店,正好一举两得。” 陈冰拍手称赞道:“还是爹爹想的周到,芸娘,走,你我这就去张六郎家,让他明日的驴车留着你我二人的位置,去晚了怕就没了。” 翌日卯初时分,陈冰先是拿了条鱼送去了李芸娘家,回到西屋后,叶美娘也已经把杂粮蒸饼给热好了,她见陈冰搓着双手哈着气,忙从木箱子里翻出一件加厚的褙子套在陈冰身上,心疼道:“今日不知怎的,外头忽的冷了下来,这件褙子娘已经特地给你加厚过了,你今日穿着正合适。” 陈冰心头一暖,道了声谢,接过杂粮蒸饼后便同等在外头的陈廷耀一同赶往了张六郎处。而在一旁窥伺着的身影,也一同消失在了清晨透着微亮的晨曦之中。 驴板车上坐的人颇多,各个都带着物什去卖,而车上的众人均是有说有笑,皆是指望着今日集会上能卖个好价钱。陈冰蜷曲着腿,挤在李芸娘身旁,坐姿很是别扭,也很不舒服,心中叹口气,便把用白布包好的杂粮蒸饼取出,掰了一块递给了陈廷耀,又给了李芸娘一块后,自己也大口嚼了起来。 此时,陈冰身旁忽的挤来一男子,他冲着陈冰乐呵呵的咧嘴笑了笑,说道:“二娘呀,这月馀不见了,你似是清瘦了许多啊,不知近来可好啊?” wap. /106/106927/27798677.html 第九章 送食 陈冰一怔,她并不喜陌生人贴着自己太近,李芸娘却伸手隔在了他二人之间,大声唤道:“梅德才!你要作甚么!” 那男子叫梅德才,生的眉清目秀,颇有些灵气。是花湖村木匠梅一松的独子,梅一松木匠活在花湖村谈不上有多好,为人又有些好吃懒做,也不肯下功夫钻研木匠手艺,做些桌椅木箱还算凑合,其他的大件便做不上来了。为此收入一直都不如何稳当,早年丧妻后便也没有再娶。而梅德才与他爹爹完全不同,他为人勤快,爱钻营,手艺更是将梅一松远远抛诸身后,因此生活好了不少。 梅德才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许久没见着二娘了嘛,也,也怪想念的,就想问问身子恢复的如何了。对了对了,二娘,我这里有一只夹了肉馅的蒸饼,极好吃的,来来,给你吃!” 陈冰并不认识梅德才,也就不去伸手接蒸饼,出于礼貌,便对他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吃过蒸饼了,饱的。” “哈哈哈,梅德才,你又无事献殷勤了,真以为二娘会看上你?”说话的是方孟山,花湖村中出了名的地痞。 梅德才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调笑道:“方孟山,我等皆是去县城贩卖物什的,好换点钱补贴家用。你去作甚么?难道是去把裤子当了还赌债的?”梅德才的话引来驴板车上众人的一阵哄笑。 方孟山对梅德才刚才那番话并不着恼,笑嘻嘻说道:“我方孟山虽是好赌了一些,可也没到要当家什的地步。我今日去县城是要把这根簪子给卖了的。”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根银簪,簪身纤细,簪尾妆以梅花图案,甚是好看。 同车的杨钰娘眼尖,看着这根簪子很是眼馋,高声道:“方孟山,你怎的会有如此好看的簪子?你一男子要这簪子又有何用?莫不是在哪里偷来的罢!” 方孟山小心收起了那根簪子,笑道:“哈哈,我一男子为何不能有这根簪子?我方孟山一不偷二不抢,这根簪子却是我前几日在官道上和人关扑,那人输了,只好把这根簪子当做赌资赔给了我的。嘿嘿,杨钰娘,怕不是你眼红了这根簪子想要污蔑我进而据为己有罢。嘻嘻,若是你真想要,唤我一声好哥哥,我就送与你,如何?” 杨钰娘心头大怒,啐了口唾沫咬牙道:“啐!方孟山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谁稀罕你的簪子了?要我说这簪子就是你偷来的。口说可无凭呐,你可有凭证证明这根簪子是别人输给你的?” 陈冰听了却心中好笑,心道:“看来那叫方孟山的说的不错,这叫杨钰娘的女子的确是看上了那根簪子了,他既然说了是关扑得来,又哪里会有凭证。” 方孟山却是笑道:“嘿嘿,的确是死无对证,那人姓甚名谁我不清楚,他打哪里来又去向哪里我也不知道,你爱如何说便如何说。就是把这根簪子说成活物,他也不会自己飞到你的怀里去。嘻嘻,就算你现在想要唤我一声好哥哥也晚了,这根簪子我今日就偏不给你了。” 杨钰娘气呼呼的坐在那里,哀怨的看了眼梅德才,半天说不上话。方孟山又是笑嘻嘻对着梅德才说道:“德才老弟,既然二娘看不上你,哥哥我今日出门急,正好还未吃饭,你手头这只蒸饼就与我吃了罢。”方孟山话还没说完,一个眼疾手快便把梅德才手里的蒸饼夺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塞进了自己嘴里。 梅德才本想拿这蒸饼给二娘献殷勤的,没想到殷勤没献着,反惹了一身骚,涨红着脸恼怒道:“方孟山!你!你!你别欺人太甚了,我今日,今日定要打的你跪地求饶!”说着操起老拳就要往方孟山身上招呼。 赶着驴车的张六郎格开了梅德才的拳头,声如洪钟,大声道:“谁敢动手!”张六郎环视一圈后,又说道:“哪个要是不长眼睛,还想要在我车上动手的话,我就把哪个扔出去!” 张六郎生的满脸麻子,敦实有力。梅德才自知不是张六郎的对手,便不再说话,方孟山却是笑嘻嘻的拍了拍张六郎衣身上的尘土,嬉皮笑脸道:“六郎哥,对不住对不住,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我计较了。等我把簪子卖了,回去后我就送你一角酒吃。” 陈冰摇摇头,心道:“这方孟山就是一块滚刀肉,在花湖村里头,他怕是最吃得开的人了。而那杨钰娘看着梅德才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哎,这小小的花湖村,还很是复杂啊。” 驴板车行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了长兴县成北门。张六郎跳下驴车,喊道:“已是辰末快到巳初时分了,我就在这里等着,未正时分就动身回村,各位看好时辰,莫要错过了,错过了就自己走回去!” 陈冰和李芸娘跟着陈廷耀进了县城。陈冰拍了拍身边的李芸娘,在其耳旁小声道:“芸娘,这梅德才刚才似乎,似乎是……” 李芸娘贴在陈冰耳边说道:“二娘,你落水后失了记忆,自然有所不知的了。这梅德才曾向你爹爹提过亲。” 陈冰身子一紧,面色发黑,问道:“啊?真的?那我爹爹有没有答应?” 李芸娘轻笑一声,说道:“你可是你爹爹的心尖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可不愿意那么早替你定了亲。随便寻了个理由就把那梅德才给打发走了。” 陈廷耀听见了也笑着说道:“二娘,你何止是爹爹和娘的心尖尖,同样也是哥哥紧要保护之人,那梅德才要是再敢来,我定要把他打的满地找牙不可。” 陈冰心中虽是一暖,可还是听的脸面发烫,陈廷耀知道二娘脸皮薄,便岔开了话题,说道:“二娘,芸娘,你二人先随我去一趟吴家脚店,这鱼不好养,加上这一路的颠簸,鱼容易死,若是死了便不值钱了,回去后还会招来婆婆的喝骂。” 吴家脚店,虽名为脚店,在整个长兴县城算得上第三大的酒楼。最大的酒楼是县城东南的得意楼,而排第二的便是得意楼最大的对手德贤楼。 到得吴家脚店门前,吴掌柜见是陈廷耀,忙迎上前去,说道:“哎呀,大郎你可终于来了,你爹爹呢?他今日怎的没来?” 陈廷耀终于放下肩头挑着的担子,用手揉搓着肩膀,笑道:“吴掌柜好,我爹爹一早便去太湖捕鱼了,说今日天气好,能多捕些,明日也能多送一些给吴掌柜。” 吴掌柜满脸堆欢笑道:“大郎现在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这二位是?” 陈廷耀回道:“哦,这是我妹妹二娘,这是李家芸娘。” 吴掌柜眼珠子盯在芸娘身上转了半天,陈冰以手捂唇重重咳嗽一声,吴掌柜的眼神这才依依不舍的瞥向了那一担子鱼上,说道:“阿财阿福,快快拿秤和木桶过来,要过鱼了。” 吴掌柜秤完了鱼虾,打着算盘说道:“白水鱼六条,一条十文钱,白银鱼四斤四两,一斤十五文钱,你这回还带了两只鳖,可惜就是小了些,一只算你二十文钱,我算算,一共是……” “一共是一百六十六文钱,是也不是?”陈冰抢先答道。 吴掌柜打完算盘,惊讶道:“一点都没错,二郎,你这妹妹心算的本领可不小啊。” 陈廷耀挠挠头,说道:“让吴掌柜笑话了,我也是头一回知道二娘能心算。” 陈冰故意卖弄了一下心算技巧,却很是自谦的说道:“吴掌柜,这也算不得什么本领,我只是运气好,刚巧蒙对罢了。” 吴掌柜从钱箱子里数出了一百六十六文钱递给了陈廷耀后,乐呵呵道:“二郎可先数数钱数,二娘真是年少了得啊,若是将来愿意,来我吴家脚店帮帮工亦是可以的。今日是朔日,望湖寺有集会,二郎可带着二娘芸娘一同前去看看。”吴掌柜说完又朝着李芸娘瞄了几眼。 陈廷耀拱手谢过,说道:“自是信得过吴掌柜的,这钱也不用数了。我三人还有其他事情,就此告辞。” 说完便带着陈冰和李芸娘离开了吴家脚店。 而吴家脚店斜对过的小食店内,一人对着另一人说道:“看清楚了?” 另一人回道:“看清楚了。” 先前那人问道:“如何?” 另一人回道:“要了。” “这长兴县城四四方方,也不甚大,从北城走到南城也不过二刻钟的工夫,再从东城走到西城也不过这些时候。只是我大楚两浙路自古富庶,这县城虽小,可也少不得繁华。”陈廷耀兴致颇高,为陈冰介绍着长兴县。 “二娘你看,左右这些大小食店,各地吃食皆有售卖。如那京城常有的头羹、胡饼、石肚羹、寄炉面饭之类尽是有的。另有我太湖特有吃食,如茭白丝烩羊肉、千张包、镬糍、桔红糕,也是有的。对了,若是想要吃,我这就去买些。”陈廷耀摸出了四文钱,也不等她二人回话,便买了两块桔红糕,伸手递给陈冰和李芸娘。 陈冰和李芸娘却都没接桔红糕,陈廷耀颇为诧异,问道:“你二人怎的都不吃?这桔红糕也是我太湖特有吃食,别地吃不着的。” 陈冰有些心疼陈廷耀道:“那哥哥你呢,你怎的就不吃?今日你起的比我还早,那些鱼本就不轻,加上木桶还有里头的水,你这肩膀挑的我看着都吃力心疼。我只恨自己身子太弱,无法替哥哥分担。今日在驴车上你我三人都只吃了些蒸饼,哥哥怕是早就饿了。这桔红糕你若不吃,我和芸娘也绝不会吃!” 陈廷耀心道:“我这妹妹性子倔,若自己不吃,她定然也不会吃的。而她身子虚,正当乘此机会多吃些的,出门之时娘也是特地关照过我的。想来我不吃也是不行的了。”陈廷耀无奈,也给自己买了一块,嚼了一口,赞道:“好甜,二娘,芸娘,快快吃,真的很好吃。” 陈冰和李芸娘这才高兴的接过了桔红糕。待到三人都吃完桔红糕后,忽的边上一男子走到陈廷耀身前,他打量了一番眼前三人,惊喜道:“这不是陈廷耀吗?” wap. /106/106927/27798678.html 第十章 得意楼 陈廷耀亦是打量了眼前那人一番,随后一拍大腿,喜道:“你,你是杨进财杨大哥?” 那人也是欢喜着说道:“不错,我就是杨进财,亏你还记着我的名字。走,你我去那小食店好好吃一顿酒,叙叙旧!” 陈廷耀连忙点头答应,却把陈冰和李芸娘拉到一旁,说道:“二娘,这杨进财是我过去读书时认识的,为人仗义好客,多年不见我正有好多事情想要请教他。这里有二十文钱,你拿着,伴着芸娘先把香菇卖了,随后你二人去望湖寺祈个福,你我约定好了,未初时分在北门张六郎驴车处碰面。好罢,你二人这就去罢,路上当心些。”陈廷耀刚说完,便被那杨进财拉进了边上的小食店内。 陈冰无奈的拍拍手,说道:“芸娘,走,先去把你那香菇卖了。” 李芸娘拉着陈冰的手,往东南方向走着,边走边道:“我娘这香菇向来只卖给得意楼的。” 这长兴县城也不甚大,二人转了几道圈,很快就来到了得意楼门前。要说那得意楼也确实气派,三层的酒楼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门前站着不少博士扯着嗓子在招揽食客,门口镇着两口石狮子很是威严,而迎门处更是挂着五盏红色大灯笼,显得极是喜庆,门上牌匾写着得意楼三个烫金大字,边上写着题字人的名讳,不过陈冰不知题字之人是谁,不过这三个字笔力虬劲,端的是气度非凡,陈冰前世浸淫书法多年,看了亦是心中赞叹。 李芸娘似是对这里熟门熟路,拉着陈冰笑着说道:“愣着做甚么,走,同我一道进去。” 这次却不像在吴家脚店那般直接从正门口进入,而是绕到了侧边,从侧门处进了得意楼。进到楼内的庭院里,李芸娘却不知为何放缓了脚步,而陈冰却看出了她有些不自在。就在此时迎出来一位老者,他捋着花白的胡子,对着李芸娘笑着说道:“哎呀芸娘啊,可把你给盼来了。快快快,进到堂里说话。秦五秦六,快去把秤拿来。” 进到堂内后,李芸娘拉着陈冰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对那老者说道:“秦掌柜,我娘去了顾渚山采摘香菇,因此今日是我送这些过来,还望秦掌柜多多包涵。” 那秦掌柜依旧是笑呵呵的说道:“不打紧不打紧,你来和你娘来都一样,你的香菇有多少我收多少。难道你还怕老夫我少给你钱不成?哈哈。” 李芸娘连忙摆着手,害羞的说道:“没有没有,秦掌柜别误会。你给的钱数一向都是足的,我怎敢多要。哦对了,秦掌柜,这是陈家二娘,便是太湖最能捕鱼的陈兴祖的女儿。” 秦掌柜微微颔首,陈冰也回了礼,秦掌柜淡淡的说道:“陈兴祖捕鱼那确是有一手,只是最近似和鱼行闹了些不快?罢了罢了,这些本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东家这得意楼,现在的鱼大抵也都是鱼行送来的。”那秦掌柜说完也便不再理会陈冰,对李芸娘说道:“芸娘,先把香菇过了秤,随后我给你算钱。” 李芸娘点点头,便把背篓里的香菇倒了出来。陈冰不知芸娘的香菇和前世的有甚么区别,对此她也甚是好奇,也跟着伸过了头。只见那香菇个头十分饱满,倒出来时香气扑鼻,而那香气却又十分的沁人心脾,闻着让人身心舒畅。陈冰前世虽不怎的喜欢吃香菇,可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这芸娘的香菇可比她前世所见的要好上不少。心中对芸娘母亲胡七娘更是佩服不已。 秦掌柜眯着眼睛看着秤,说道:“香菇拢共是五斤六两,这一斤五十文钱,共是二百八十文钱。好,很好,这五斤多的香菇够东家的得意楼勉强用到开春了。芸娘,回去带句话给你娘,就说她今日采摘的香菇,也要尽快烤制好,尽快给送来。对了,你二人可曾用过饭食?若是没用过,尽可在我这里吃饱了再回去。这得意楼就是给下人做的饭食,也要大大的好过一般人家里所用的。” 李芸娘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谢绝了秦掌柜的好意,她接过钱,谢过秦掌柜后,拖着陈冰溜也似的奔出了得意楼。陈冰心中不解,待得出了得意楼,便问道:“芸娘,怎的如此急匆匆的离开得意楼?” 李芸娘捋着胸口,叹道:“我就是怕和那些个陌生人打交道。秦掌柜虽也见过多次,可我心底总是有些害怕他,其实,只要一和那些显贵说话,我就浑身不自在,心里“突突”的跳的厉害。二娘,你可别笑话我啊。” 陈冰勾着她,温言道:“芸娘,我怎会笑话你。你只是不善和陌生人言辞而已。只要多接触多说,以后自然就不害怕了。今日芸娘就做的很好,话答的也很是得体,那秦掌柜看着也是和善之人,并不因为今日是你来而不是你娘来就欺负了你。” 李芸娘笑脸微开,将头枕靠在二娘肩头,说道:“刚才你问我为何急匆匆的奔出来,我好担心告诉你实情之后你会笑话我,嘻嘻,现在我知道了,二娘是除了我爹爹和娘之外待最好的人啦。” 陈冰无论是这一世还是前世,她都没有妹妹,而这李芸娘对自己就如同对亲姊姊一般的依恋,她的这番话说的陈冰心头划过阵阵暖意,使人对她生出了保护之心。她回过头,瞥眼见了一家杂货铺,心中便对这长兴县城起来好奇之心,说道:“好了,芸娘,我对这县城甚是陌生,你就好好带我到处走走,到处看看罢。” 李芸娘用手指着不远处也是一座极为高大的酒楼说道:“二娘,你看,那就是得意楼最大的对手德贤楼。这德贤楼很是厉害,在这县城开了才两年的工夫,就已经直追得意楼了,这酒楼的东家姓柳,听说是从华亭来的年轻人,也不知用了甚么法子,买卖能做的如此火爆,哎,当真是厉害呢。” 陈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有竞争便是好事,若是得意楼无对手,那他收各类食材也就不会如此用心,更是会打压价格,甚至以次充好。芸娘,你还要感谢那德贤楼的东家呢。” 李芸娘说道:“这道理我明白,我娘也是对我说过的。二娘你在看那边,这是县城有名的沙家馄饨店。我娘带我吃过一次,这馄钝馅大皮薄,却是鲜美无比。” 陈冰腹中早已饥饿难耐,李芸娘这话更是听的她食指大动,催着李芸娘赶紧带着自己去吃馄饨。 进到店内,许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此时店里人满为患,等馄饨的时间太长,陈冰便没了兴致。拉着李芸娘走出了馄饨店。却瞥见边上巷子口摆着一个摊子,凑近一看却也是煮馄饨的。陈冰心念一动,说道:“芸娘,那店里人着实太多了,还不知何时能吃上,要不就在这里吃碗馄饨如何?” 李芸娘本就害生,这摊上也只三三两两几个人在用着馄饨,她自然是拍手叫好的。 煮馄饨的摊主是一对老夫妻,那老者煮着馄饨,他老妻包着馄饨,二人看着都有些年岁了。陈冰也不知道该吃什么馄饨,李芸娘对着那老者说道:“老丈,给我二人一人一碗你这里最拿手的馄饨。”那老者笑着应了声“好”后,便把馄饨下入了锅中。 过的一盏茶的工夫,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由那老妻端至二人面前。陈冰闻着丁香的香气,胃口大开,匙了一只便送入口中,咬开后只觉得汁水四溢,满口留香,似有鱼肉的嫩滑又有肉汁的鲜香,而包裹其中的菜蔬更是点睛之笔,使得鱼肉酥而不散,肉汁咸而不腻,陈冰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馄饨,赞道:“芸娘,这馄饨可比我前,不是,可比我过去吃过的馄饨都要好吃。” 李芸娘也从未吃过如此味美的馄饨,赞道:“我也是头一次吃到有鱼肉馅又有猪肉馅的馄饨,这可比沙家馄饨要好吃,可为何沙家馄饨偏就这许多人,而这里却只有你我二人呢。” 陈冰吃完了馄饨,喝了口馄饨汤,甚是满足,便去结了钱,问那老者道:“老丈,你家馄饨味道强过了沙家馄饨,可食客依旧很少,这却是为何呀?” 那老者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夫妻二人是从北面应天府过来的,这应天府号南京,一应饮食用度皆和京城无异。我这馄饨便是仿京城的丁香馄饨做的。只是我夫妻二人才来此地不久,这馄饨的名号还未打响,来食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陈冰见那老者的腿似乎有些瘸,忍不住开口问道:“老丈,我见你二人年岁也不小了,卖馄饨却也是辛苦,为何家里孩儿不出来帮忙?” 那老者叹气道:“我家里原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入了禁军,安胥谋反时随军出征了,结果再没能回来,二儿子被征去运那太湖石了,也不慎死在了路上。哎,我夫妻二人实在不想待在应天府那伤心之地了,便迁到了这长兴县来居住,我二人也无其他手艺,只能靠这馄钝摊来糊口了。” 陈冰心中难过,想劝几句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却不料那老者的手臂不慎被滚烫的馄饨汤烫着了。那老妻十分焦急的扶着那老者坐下,盛了一大碗凉水浇着老者手臂烫伤处,嘴里不住的问道如何,那老者只是淡然笑着回道“不打紧不打紧”。陈冰看着他二人互相关切的眼神,暗暗点了点头,心中更是流过了丝丝暖意。拉着李芸娘,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馄饨摊。 陈冰和李芸娘刚转过巷子口,迎面走来一头戴方帻,穿着灰色长衫,长相清秀,颇有些书生气的男子。他拦住了二人的去路,眼睛却不住的望着李芸娘,问道:“小娘子,你可是芸娘?” wap. /106/106927/27798679.html 第十一章 芸娘快跑 陈冰上下打量那男子一番,却觉得有异,刚想否认,可李芸娘口快,回道:“我就是芸娘。” 那男子有些面露得色,却是急道:“你娘让我来寻你,她似是病了,要你速速去见她,来,我这就带你过去见你娘。” 李芸娘不知道自己娘为何会跑来县城,以为出了甚么大事,心中大急,忙道:“好!那你赶紧带我过去罢。” 那男子也不答话,直接上手拉着李芸娘便往后巷跑,陈冰心道一声不好。便跟着追了过去。好不容易拉住了李芸娘的手,大声质问道:“你是谁,你是何以认识她娘亲的?” 那男子颇为不耐,答道:“我便是我,我早前已认识芸娘母亲,你个小娘子莫管闲事。” 陈冰出手拦住那男子,又问道:“既已认识,可知芸娘姓氏?既是芸娘母亲喊你来,可有凭据?” 那男子凶相毕露,冷笑道:“我不管芸娘究竟姓甚么,我也无凭无据,可我今日定是要带她走的。小娘子,我好言相劝一句,莫再拦着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冰心道糟糕,这怕是碰到的人贩子了。也不多想,当机立断,冲向那男子,朝着他拽着李芸娘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那男子吃痛,放开了李芸娘,陈冰大喊道:“芸娘快跑!” 李芸娘这时候也觉得事情不对,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丢下陈冰独自逃离,她拉着陈冰的手,喊道:“二娘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人扔下!” 陈冰心中甚烦,她知道若是二人一起逃走,不一会儿就会被追上,到时候谁也跑不了。到不如自己先顶着,让芸娘跑去张六郎驴车处喊些人过来,自己或许也有救。可形式紧急,也顾不得说那么多话,一把夺过倚靠在墙边的一根木棍,喊道:“你快走!” 那男子面色狰狞,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狞笑道:“我说过了,让你莫要管闲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那男子说完举着刀竟是朝着陈冰直接刺了过来。 陈冰心中镇定,侧身躲过了那人,反手用木棍扫在了那男子的后背上,那男子吃痛怪叫一声,吼道:“我可是要来真的了。”说完虎吼连连,甩着短刀胡乱的劈砍过来。 陈冰完全不会武,见他气势甚盛,心中也是颇为惧怕,好在她身形矮小灵动,低过头闪过了那男子的劈砍,回手对准他的膝盖就是一棍。那男子闷哼一声,蹲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膝盖,舌头舔了舔刀尖,冷笑一声,一个起身冲着陈冰刺来。陈冰仗着自己棍子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她的棍子是能先打到那男子的。可她却没算准自己手头拿的毕竟是根棍子,不是长矛,而那男子也是吃准了这一点,伸出左手竟是抓住了棍身,而右手的短刀毫无停留的直刺陈冰的胸口。陈冰心中暗叹:我要死了。就在刀尖将要刺入陈冰胸口之际,那男子突然腰眼一麻,双手顿时软绵无力的垂在了身子两旁,而双腿也是一软,屈膝跪倒在了地上,翻着白眼,口里流涎,似是中了邪的模样。 陈冰劫后余生,也顾不得许多,拉着腿已有些发软的李芸娘发足狂奔出了巷子。 奔出了巷子口到了人多的北街后,陈冰和李芸娘这才放心了下来。二人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李芸娘虽是年纪小些,可身体实打实的要比陈冰更瓷实一些,但也插着腰弯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陈冰自落水后便伤了元气,这一跑更是使了吃奶的力气,加上之前和那男子对决时所耗费的精力,让她整个人似是脱力了一般倚靠在一处院墙边,双手支撑在刚才那根木棍子上。 陈冰喘了几息气后,稍作调整,生怕那男子又追了出来,拉着李芸娘说道:“芸娘,走,去北城张六郎那里。” 这一路上陈冰还是有些惊疑不定,对于刚才那件事情,有很多地方她都没想明白,心道:“那男子是怎的知道她叫芸娘的?今日芸娘来县城也不过是昨日临时做的决定,不可能会有人提前故意设的局,那定然是我和芸娘进城之后才被盯上的。可进城后也未去过甚么地方,只送了鱼和香菇,吃了一碗馄饨,可城里毕竟人多眼杂,在这三处地方被盯上也不无可能。最令我担心和想不明白的便是那男子最后为何会倒地,明明他只要在进一步就能杀了我了。另外,那男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还想刺死我,他背后定然是有一个庞大的势力做支撑的。哎,但愿我和芸娘不要被卷入了什么事件才好。” 而在路上李芸娘听着陈冰的安排,尽拣人多的地方走,绕了几个圈子才终于走到了北门张六郎驴车旁,二人悬着的心这才算是放松了下来。 李芸娘跳上了驴车,有些惊魂未定,说道:“二娘,刚才那人到底是谁?为何一味的要抓住我?还有我娘是不是也在那人手上?二娘,我好担心我娘的安危。” 陈冰想了想,宽慰道:“芸娘莫担心,那人应当并不认识你娘,而且你娘一大早进了顾渚山,顾渚山离这里又是相反的方向,你娘当无大碍。” 李芸娘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之事情,面色难看说道:“对了二娘,那人最后摔倒的那一下我总觉得是中了邪了。你看他瞪着眼睛,嘴里流着口水的样子,还有他双手刚还很凶猛的样子,忽的就垂了下来。二娘,会不会是太湖底下那个老神仙来救你了?” 陈冰点点头,心中对这一点也是非常在意,忽的心念一动,问道:“芸娘,你可有听说过谁会武功的?” 李芸娘点头道:“我听我爹爹说起过。安胥起兵造反的时候,最后来了一队二皇子的人马才打赢了安胥,那些人个个都会武功,人人都武艺高强,而安胥那人武功更是了得,能那甚么万军之中甚么首级的,结果二皇子折损了好些人马才算是把安胥给擒获了。我知道关于武功的就是这些了。” 陈冰知道问李芸娘应是问不出甚么,便说道:“芸娘,今日你我所遇到的事情,莫要告诉我爹爹和娘,更不能说与我哥哥听。我不想让爹爹和娘担心,更不愿意爹爹责骂哥哥这一趟县城之行的照顾不周。” 李芸娘对此自是无不答应的,而陈冰却心道:“若是让爹爹和娘知道了,保不准之后就限制我来县城了,今日的县城之行让我收获良多,也感到将来会有不少的机会,若是被限制住了就太可惜了。” 此时还只是未初时分,却已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赶回到了驴车旁。陈廷耀手里拿着一块包着东西的帕子也回到了驴车旁,颇为高兴的打开包着的帕子,说道:“二娘,芸娘,这是杨大哥给我的韵姜糖,可好吃啦,来,你二人拿去吃。” 陈冰接过韵姜糖后,分给了李芸娘一颗。她一边吃着韵姜糖,一边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哥哥,这县里之人平日生火可也是用的火弓?” 陈廷耀笑道:“生火之物多用的还是火弓,也有用火镰火石的,富裕人家也会用火寸来引火,然而火寸需要有火头才能引燃,且火小如穗,却也没多大用处。” 陈冰心下了然,又问道:“哥哥,那你可知,这硫磺和硝石哪里可得?” 陈廷耀听后茫然,回道:“这个我却不知了,二娘,你要这二样东西作何用?” 最后一个坐上驴车的方孟山嬉笑着说道:“嘻嘻,莫非二娘是要做那炼丹的方士?也想跟着长生不老啦?这二样物什可都是炼丹用的。” 此时人都已经到齐,张六郎驾着驴板车便往回赶,众人带着的物什都卖完了,也就没来时拥挤,陈冰坐在车沿边,两条小腿荡在外面,甚是惬意。 陈冰听着方孟山的话,心中甚觉好笑,自己自然不会把真实想法告诉方孟山的,给陈廷耀递了一块韵姜糖后,却是一本正经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世上,谁人不想长生不老呢?可我炼丹并非自己用,而是想让我爹爹和娘永驻青春长生不老。方家哥哥,那你可知如何才能得到这硫磺和硝石?” 方孟山眼珠子一转,说道:“二娘,你这算是问对人了。我方孟山也是当过牙人的,这硫磺和硝石也是容易得到的。” 梅德才冷哼道:“方孟山,你莫要大放厥词,真当二娘年轻好糊弄?这硫磺和硝石均是军中所需之物,哪容得你随意获得。” 杨钰娘也跟着附和却是胡诌道:“德才哥说的是,方孟山,你若是真得了硫磺和硝石,那便违了大楚律例,要吃牢饭的。” 方孟山哈哈大笑道:“哈哈,杨钰娘啊,不知说你甚么好,我当过牙人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当牙人的哪个不把大楚律例倒背如流的?这律例里头哪有你说的那些。” 杨钰娘只是想帮着梅德才出出头,至于大楚律例里头到底写了些什么,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梅德才说道:“二娘,我爹爹虽是个木匠,可他知道如何炼硝石,若是你要硝石,回去后我让他炼一些给你。就是那硫磺,他也不知道如何炼的,等望日时,我再来县城,替你打听打听这硫磺从何处能获得。哦对了,我买了些金丝党梅,知道这是二娘平日最爱吃的,来拿着,这些都给你的。” 陈冰摇摇头,说道:“我哥哥给了我韵姜糖,已经够吃了,就不劳你的金丝党梅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了。” wap. /106/106927/27798680.html 第十二章 会武就好了 杨钰娘看着梅德才对着陈冰如此殷勤,眼里似要喷出火来,阴阳怪气道:“德才哥,有的人被卖进了李员外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怎会看的上你这些个小玩意。” 陈冰回头看着杨钰娘,眼神却颇为冷冽,说道:“你也不用指桑骂槐,这事情村里头谁人不知,那张卖身契本就是假的,何来被卖进李员外家一说?你若想吃那山珍海味,想过那锦衣玉食般的生活,大可以把自己卖进去。哼,我可是衷心祝愿你能美梦成真。” 陈廷耀向来爱护自己的妹妹,听杨钰娘的话心头亦是火起,伸手推回了梅德才的金丝党梅,冲着杨钰娘说道:“杨钰娘,这事情早已报知了耆长,耆长也知晓那卖身契是假的,你若还是纠缠不清,回去后这就同我一道去耆长那里,你我把事情在耆长面前好好说道说道罢。” 这乡野村人向来惧怕耆长,这杨钰娘本就是一个寡妇,加上她自己那番话原也是胡诌的,更是害怕去见耆长了,可偏偏她又是个心气高傲之人,颇为不服气的说道:“耆长亦是公允之人,我还怕了不成?” 陈廷耀微一冷笑道:“你说这些又有甚么用?我就问你,你敢不敢同我去耆长那里?” 杨钰娘自是不敢真去,只得嘴硬道:“我也没甚么不敢的,只是今日集会有些累了,回家另有家事要做,若日后要去,我自是随你同去。” 方孟山似是对陈冰的要硫磺和硝石颇感兴趣,只是车上人多,也不便在去询问,寻思日后寻个空闲再问也不迟。念及至此便不再言语。 而梅德才脸上则是写满了失落二字,他一直很喜欢陈家二娘,可陈兴祖和陈廷耀对他连半分都瞧不上眼。虽然他的爹爹不太争气,可他自己却颇为上进,这几年在木匠活上也是赚了不少钱。就在冬至那日,他信心满满的又去提亲,可陈家依旧看不上他,陈廷耀更是把他给撵了出来,他心中顿觉不公,对陈家也有了些恨意。 可没想到,到了第二日,就出了陈家二娘被卖跳湖的事情,他原本很想去看望陈冰,可一想到那日陈家决绝的态度,便狠了心发誓不再去理会陈冰。可今日一见之下,又为之倾倒,当日所发誓言尽皆抛诸脑后,事后他也对自己献媚行为很是不齿,可心里不知怎的,对于陈冰的喜爱却是越来越浓烈,陈家越是拒绝,他心里便越是喜欢她一分,以至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被杨钰娘如此一闹,众人也就没了继续谈天说地的兴致,李芸娘更是趴在陈冰肩头睡着了,众人一路无话。回到家后,陈廷耀把卖鱼的钱交给了陈兴祖,只是他留了个心眼,说吴掌柜嫌带去的鳖太小,一只只给了十五文钱,多余的十文钱便被他私藏了起来。陈冰则把剩下没吃完的韵姜糖捡了几颗留给自己的爹爹和娘,其余便全部给了李芸娘。一家人在正屋里头用饭食时,陈兴祖依旧老老实实的把卖鱼的钱都交给了罗三娘,罗三娘自是毫不客气的收了,可又嫌钱少,整顿饭上可没少唠叨,最后又分给了陈广祖三十文钱,而陈兴祖仍是一文未得。 西屋里头,叶美娘乘天还未完全黑下来,正赶着缝制衣物。陈兴祖坐在床头泡着脚,正在泡去他一天的辛劳。而陈廷耀带着陈冰蹲在地上用毛笔教她写着字。一家四口也是其乐融融。 陈廷耀教着陈冰写字,说道:“二娘,昨日教你的这首诗,我念你跟着默。好,开始。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陈廷耀怕陈冰默写速度跟不上,因此诗念的颇慢,待得他刚念完,陈冰便笑着说道:“哥哥,我写完了,你看看里面可有错字?” 陈廷耀看了陈冰在地上默写的诗经小雅里的“鹤鸣”后,甚是吃惊的看着了陈冰,说道:“二娘,这诗我昨日就给你看了两遍,今日你不但能默写出来,而且只字不差。只是可惜,哎。” 陈冰跟着陈廷耀学字也有了十来日了,她也是有意加快学写的进度,便笑着说道:“哥哥只是可惜甚么?” 陈廷耀叹道:“只是可惜二娘是女儿之身,若你是男儿,依你现在所展现的天分,将来考取功名亦是大有希望的。前朝曾出过个大才女,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医卜占相,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更别提经史子集了,当真是学究天人。我想啊,若是二娘能成为她那般的人就好咯。” 陈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哥哥,你吹捧我也要有个限度啊,我是对你说过的,我只要能认能写便是,也没想过学究天人,哥哥夸的我脸都红啦。” 陈兴祖也笑着打趣道:“好了好了,二娘脸皮本就薄的很,大郎你就别拿她寻开心了,要是你把二娘给惹哭了,看我和你娘打不打你。” 陈冰说道:“爹爹,明日你捕完鱼后,我想拿一条送去牛郎中家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不知爹爹觉得如何?” 陈兴祖赞道:“二娘说的是。其实爹爹和你娘原本就想过的,只是想着快过年了,等到了馈岁之时再行谢过的,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明日爹爹就多捕些鱼来,送一条哪能够,得多送几条才是。只不过……” 陈冰笑着接口道:“只不过不能让婆婆知晓了,否则又是一顿奚落了。对了,爹爹,你可知这世上有人会武功吗?” 陈兴祖说道:“我朝武艺最好的当属太祖了,他那套太祖百拳传世百年来皆是禁军中必习武技。自然,军中之人便是最会武功的了。”陈兴祖的父亲陈大维原本就在禁军中待过,所以这些自然也是很清楚的了。 陈冰却摇头道:“爹爹,我说的不是武技,而是那些武功,就是会武功的人能飞檐走壁,能摘花飞叶伤人性命。” 陈兴祖呵呵笑道:“二娘这次去县城是不是听了打野呵的人说的一些志怪话本了?那些玩意本就是无稽之谈,寻常消遣之物,怎能轻信呀。” 陈冰心中也是疑惑不定,寻思道:“若这世上本就没有前世传说中的那些武功,那今日那人难道真是疯病发作?真有如此凑巧之事?哎,要真的有武功就好了,起码碰到今日这般也不用跑的如此狼狈了。” 陈廷耀收拾好了书卷,叹口气说道:“爹爹,我今日在县城碰见了杨进财杨大哥,他刚从北边回来。他对说我,不出五年,天下将会大乱。” 陈兴祖似是对此并无太大兴趣,说道:“大郎,你我不过是小民,这天下之事也不是我等能料的。去知道他作甚?徒增烦恼罢了。倒不如顾好眼前自家的这一亩三分地的好。” 陈冰对此却是兴趣很大,她一边给着陈兴祖擦着脚一边问道:“哥哥,那杨进财说了些甚么?” 陈廷耀原本听着自己父亲的话后颇有些失落,见陈冰如此一问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原来二娘对家国之事也有兴致啊,好!那你听我道来。” “我问起杨大哥近况,他对我说道:‘陈老弟,我也不过比你大了几岁,可近几年在北边游历的经历,让我的心老了何止二十年。’我心中不解,便问他此话是何意。他又说道:‘我父亲在我年幼时已逝,而在清和八年三月,我母病亡,至此我家中便再无一人,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放荡不羁,并不想科举入仕。世人皆说京城繁华,我也心中向往,很想去看看。于是变卖家产,毅然踏上了北上之路’。”。 “‘到了京城之后,我在下土桥那里赁了所小屋子,又在御街边上的唐家金银铺寻了个学徒的活。想在京城安安稳稳过几年日子,可是啊,呵,这京城,或者说,这大楚啊,烂透了。’” “我便问他:‘这京城繁华,怎的又烂透了呢?’” “杨大哥对我说道:‘呵呵,是,京城确是繁华,官家新修的宫阁确也气派万千,所谓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着实能让人醉生梦死其间。可就是这繁华,让无数人忘却了各州路仍受着苦难的千万百姓,忘却了仍旧对我大楚虎视眈眈的北齐!’” “杨大哥说的有些激动,我便劝他吃了几杯茶,他心情略复后对我说道:‘陈老弟,是我方才激动了,先说声对不住。都说京城通天下的消息,我在京城这几年,也着实了解了外头这世界到底是何等模样的。我朝自太祖开国以来,四方征讨,万夷臣服,惟独西边的魏国和北边的齐国,未曾征服’” “‘就在太祖厚积薄发,以待最后一击之时,却忽的龙驭宾天,哎。之后太宗继位,可太宗于战事一道上,比之太祖差的颇远,西边被魏人破了大岐关,北边又被齐人破了北关。双面夹击之下,只得与之求和。至此,西边的大岐关,北边的北关尽归魏国和齐国所有。大岐关往东另有小岐关,关隘险阻,易守难攻,因而,这大岐关丢了,还不如何的要紧。’” “‘可这丢给齐国的北关却是不同。北关所处连绵燕山,原本我大楚以此为险,进可攻,退可守,游刃自如。而南关却地势开阔,无险隘据点,只能修筑工事,互为犄角,才堪堪能守。之后的仁宗,孝宗,皆想收复北关,奈何武备早已不如太祖之时,加上南关守卫开支巨大,境内民声鼎沸,故此作罢。’” “‘因而两国之间,我大楚处于守势,齐国时常进扰。好在我大楚出了龙将军,将齐国杀的大败而归,至此才确保边关二十年的清静。’” 陈冰听了暗自点头,心道:“这楚国周遭形式还很复杂啊。” 陈廷耀接着道:“听到此处,我便问他:‘那为何要说五年之内,天下将会大乱?’” 陈冰心中亦是好奇,听的也格外认真起来。 wap. /106/106927/27798681.html 第十三章 你说学甚么 陈廷耀见陈冰听的颇有滋味,心中甚喜,说道:“杨大哥左右张望一番,低声对我说道:‘我问你,当今天下,最能打的人是谁?’” “我心中甚奇,不知杨大哥问这作甚么,便回道:‘那自然是镇守南关的龙将军了。’” “杨大哥点头称赞,说道:‘不错,这天下最能打的便只有龙将军一人了。可你知道,龙将军如今年逾花甲,真的没有多少年可以守卫这大楚天下了。我再问你,若是龙将军不幸殁了,你说,谁可替代?’” “我想了想,说道:‘若说同龙将军一样有好本事的,想来没有,可二皇子在青州,他人强马壮,且那安胥谋反,亦是二皇子帅兵平了乱,我看,这二皇子可以代替。’” “杨大哥摇摇头,说道:‘二皇子虽也有些本事,可比之龙将军那是差的有些远了,况且当今官家贪恋手中的权柄,继位至今二十余年,仍不肯册立太子,若是二皇子接替龙将军,势必会被官家所忌惮。’” “我又问杨大哥道:‘那你说说,若龙将军殁了,这天下又该如何?为何说会大乱?’” “杨大哥吃了口茶,说道:‘论兵势,我大楚远不及齐国,全赖龙将军,才保了这二十年平安。如今龙将军年岁已高,边关摩擦已起,待龙将军真的殁的那天,便是齐国侵入我大楚的一天。而京城权贵却不想应对之策,却整日只知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声色狗马之快,添税赋,增徭役,百姓已无所依凭,这天下还能不乱?’” “我见他的说甚是在理,便问他道:‘杨大哥,那你说说,我等乡野小民,今后该当如何?’” “杨大哥说道:‘我看清了朝堂上这些尸位素餐之朽木定不会为了百姓着想,自己要为自己所思虑。这北边是不能待了,因而我便离开了京城,回到了长兴,想待几日,再去闽东路,离京城越远越好,还越安全。’之后我又和杨大哥闲说了几句话后,与他便分开了。” 陈冰听了却有些不以为然,心道:“怨天尤人又有甚么用,哪朝哪代最后不是这样的?这杨进财既知根结所在,却一味想着保身逃命,这和他口中那些整日声色狗马之人,又有何区别?要我看,这靠的还只能是自己。” 陈兴祖铺好地铺,躺下后说道:“大郎,今日你说起此事是想劝我等离开这里去往南边?” 陈廷耀说道:“不,我并无此意思。我依旧相信我大楚能抵御外辱。单看官军攻取安胥时兵容之盛,兵势之强,我便觉得守住南关并非难事。我只是被杨大哥说起这些事情弄的心中积郁,不吐不快罢了。”陈廷耀边说边点了一盏油灯,怔怔的看着陈冰刚才在地上默写的那首诗。 陈冰心中叹道:“哥哥,那安胥不过一介草寇,何德何能与齐国相比。” 陈兴祖叹道:“这等事情就留给朝堂之上的人去想罢。我还是想着明日多捕些鱼才好。” 陈冰洗完脚出门倒了水,许是回来进门掀帘儿时脚步大了些,竟是把陈廷耀刚点燃的那盏焰小如豆的油灯给吹熄灭了。 叶美娘拉过陈冰说道:“好了,都别说了,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大郎,你也好好睡觉,明日还有明日之事,莫要想的太多了。二娘,来,和为娘一起睡。” 陈冰躺下后,陈兴祖的鼾声已然响起,她心中叹道:“是要适时做出些改变了,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要逐渐付诸实施。陈冰,你能改变命运的,一定能的。” 第二日陈冰依旧起了个大早,而越来越寒冷的天气也没能挡住陈冰打太极拳的热情。陈冰一番太极拳打完,额头竟是微微冒着细汗,可见这套太极拳陈冰打的是十分认真的。只是那身影,今日依旧窥伺了一番。 打完太极拳后,陈冰照例还是帮着叶美娘和文五娘做着各类家事。叶美娘给罗三娘和陈大维送过饭食后,三人便在厨房里匆匆吃了点杂粮蒸饼。而陈兴祖和陈廷耀的饭食便由陈冰放在背篓里送去了太湖边。 陈兴祖和陈廷耀坐在船内狼吞虎咽的嚼着蒸饼,陈冰给他二人各倒了一碗热水,说道:“爹爹,哥哥,慢点吃。当心噎着了。我这里还有娘给的好东西呢。” 陈廷耀鼓着腮帮子,急道:“娘还给了甚么好吃的?来来,快快拿出来。” 陈冰从怀里掏出两只还热着白煮蛋,递给了陈兴祖和陈廷耀,笑道:“今早鸡生了两只蛋,我就拿给了娘,娘乘二婶送饭食去东屋时偷偷的水煮了让我送来给爹爹和哥哥吃的。” 陈兴祖接过鸡蛋,心中淌过一丝暖意,干瘦的脸庞也流露出了一丝腼腆的笑意,他并没有去吃,而是把鸡蛋小心的收入了自己怀内后,把手中的小半块蒸饼塞入口内,拍拍手,从海斗里抓出三条大鲤鱼放入了陈冰的背篓,说道:“二娘,这三条鲤鱼你先送去给牛郎中,等馈岁之时爹爹自会再去答谢他的。” 陈冰笑着应了声后便去了牛郎中家。陈兴祖在身后喊道:“二娘,一路小心些,早些回来!” 牛郎中家在花湖村西头,从太湖边走去颇为不近。到得牛郎中家,陈冰见院子门开着,便走了进去。院子不大,而院子四周搭满了竹制架子,架子上晒着各种药材,院角拴着一条狗,那狗似是认识陈冰,也并不向她吠叫。见院内无人,陈冰便小声喊道:“牛郎中,牛郎中在家吗?” 牛郎中罩着一件灰色长袍,捧着卷书,乐呵呵的从屋内走了出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娘来啦,屋里我生着炭火,暖和,外头冷,快快到屋里坐坐。” 陈冰进了屋,放下背篓,说道:“牛郎中,这三条鲤鱼你先收着,我今日前来是特地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的。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个道理二娘还是懂得。请牛郎中受我一拜。”陈冰说完竟是跪在地上给牛郎中磕了三个头。 牛郎中也不扶起她,只是捻着胡须笑呵呵说着“好、好”,待得陈冰磕完头后,扶着她说道:“二娘有心了。只是你要知道,医者仁心,无论是多繁复的病症,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全力以赴救治的。” 牛郎中屋内原本不小,只是北面、东面和西面墙都摆着放满了书的书架,而南面墙靠着的木床又偏大,反倒显得整个屋子略有些拥挤了。木床边上摆着一只木质假人,假人上标着人体各种穴道名称。陈冰望着四周,她前世便是个爱书之人,见牛郎中家里如此之多的书籍心中甚喜,说道:“牛郎中,这些书都是你的罢?我能不能翻阅翻阅?” 牛郎中依旧乐呵呵道:“哦?二娘你也识得字?” 陈冰点头道:“识得,哥哥一直在教我识字呢。” 牛郎中笑道:“那好,既然识得字,那我这里的书籍便随你翻阅。” 陈冰轻拍双掌,拍着马屁欢喜道:“真的?那太好了。诗中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牛郎中你家藏书如此丰富,必定藏着大大的黄金屋,倾国倾城的颜如玉了。” 牛郎中心中对陈冰颇为欢喜,便哈哈大笑道:“二娘何时变得如此风趣横生了?你若是能找着你认为的黄金屋,拿去就是。我老牛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陈冰本就是性子活泛之人,牛郎中既然如此说道,也就不再客气,便抽出架子上摆着的书卷,认真的翻阅起来。 牛郎中暗中点点头,说道:“二娘,自你落水至今也有月余,你的身子看上去依旧是那一副干瘪瘦弱的模样。可精气神却与往日大不相同了。这是否和你平日里所打的那一套拳法有关?二娘啊,你告诉我,你打的那套拳叫甚么?” 陈冰一怔,心道:“拳法?我会甚么拳法?我完全不会武功的啊。而且这世上不是没有前世所说的那些武功吗?牛郎中怎的问起这些来了?”陈冰心中惊疑不定,放下书,问道:“牛郎中,甚么拳法?我哪里会武呀。” 牛郎中眯着双眼,依旧捻着胡须,说道:“便是你平日清晨在院子打的那套拳法。那拳法和当今之世所使拳法截然不同,速度之慢看似全无用处。我原本只以为那是你初学拳法还不通其精要,使的慢些好记住招式。可我越看越觉得不对,你这拳法所蕴含了不少武学道理,我琢磨了半天,也只琢磨出了以静制动以慢制快的道理。其他的就看不明白了。因此,我想问你,你这拳法是跟谁人所学?”原来每日里在院子外窥伺陈冰打太极拳的便是牛郎中了。 陈冰心中好笑,这只不过是她前世所学用来强生健体的太极拳罢了,何来拳法一说,更遑论甚么武学道理了,可并不能说实话,便说道:“牛郎中,你说的这些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我每日里打拳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家里甚穷,婆婆待西屋又差,平日想吃些好的都吃不上的,我便想着打打拳强身罢了。牛郎中千万莫要误会,我哪里是会武的人。” 牛郎中颇为不信,皱眉道:“你确是不会武,这点我能看出来。不过你说这些都是你自创的?” 陈冰点点头,模样看着颇是真诚。 牛郎中心琢磨了会,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他面露喜色,说道:“二娘,从今日起,我把我的医术尽数教你,你可愿意跟我学?” 陈冰翻阅着书卷,并没多想,说道:“学啊,嗯?等等,你说学甚么?” 牛郎中乐呵呵道:“呵呵,自然是学医术了,我要将我平生所学都传授于你。” wap. /106/106927/27798682.html 第十四章 梅花木簪 陈冰一呆,一时之间还未弄明白,自己就是来感谢牛郎中的救命之恩,怎的就要收自己为徒了,便问道:“牛郎中,你这是要收我为徒传授我医术?” 牛郎中捻须笑道:“不错,我正是要传授你医术,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收你为徒。” 陈冰被他说的愈加糊涂了,又问道:“你既授我医术又不收我为徒,这却是为何?” 牛郎中一摆手,说道:“这你就不用知道的太清楚了,只要知道这是我师门中的门规便是。” 陈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两眼眼底清澈,眼神真诚的看着牛郎中,甚是认真的说道:“牛郎中,可否告诉我为何选我传授医术?” 牛郎中看着陈冰的眼神,赞许般点了点头,说道:“我也猜到了二娘你会问起的。哎,我已经到了耳顺之年,身子虽说还算健朗,可人食五谷杂粮,终是躲不过黑白无常那催命的锁链。我死不打紧,可我这一身所学的医术要是失传了岂不可惜?我原非本地之人,外出行走亦是不多,想要找个传承之人本是十分困难的,因而这已成我心中一桩揪心之事。巧在那日,我本想去你家看看你恢复的如何了,可当我刚走近院子,便见你在打那一套拳法,我当即痴迷其中。通过一些时日的观察,我也悟出了一些道理。我今日问你这拳法是何人教你时,你却说那是你自创的。老牛我当然是不信的,可我从你眼神中看出你并没有骗我,我心中大为惊奇。忽的我想明白了,二娘你既然识字,又能自创这拳法,那定然是悟性极高之人,而你出生在这花湖村,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秉性纯良,和善,虽是性子急了些,可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因而我决心将平生所学尽数传授于你,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陈冰心中暗道惭愧,没想到自己打个强身健体的太极拳还能得到这个好处,心里对牛郎中更是感激,说道:“既是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却之不恭了。只是你传授我医术,却又不收我为徒,而我也不便喊你师父,还是称牛郎中吧。可我的礼数却是不能少的,牛郎中,请再受我一拜。”说罢,陈冰非常恭敬的行了个万福。 牛郎中笑着点点头,而后颇为严肃的说道:“二娘,另有一件事你须应承于我。” 陈冰问道:“甚么事情?” 牛郎中说道:“我教你医术这事,你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包括你的爹爹和你娘。” 陈冰却摇着头说道:“牛郎中,那这医术我不学了。此事我是很难应承你的。若是我爹爹和娘病了,我是给不给看治?若是看治了便知道我会医术了,也有违我今日应承你之事,若是不看治,那我岂不成了狼心狗肺的不肖女了?” 牛郎中心中暗暗赞许道:“如若二娘想也不想便应承下来,我这医术定然是不能教她的,这说明了她心思不纯。如若二娘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应承下来,那我也是不教的,这更说明了她心机甚深。如今她拒绝了反倒说明了二娘心思纯粹,是能学好我这医术的,医者仁心,要的便是这个纯字。老牛啊老牛,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人啊,这二娘本性确是极好的。” 牛郎中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哎呀,二娘,这事有些难办了。我看这样罢,如若你爹爹和你娘病了,你当然是要给看治的,若是如此,知道也便知道了罢。可在此之前,你莫要让他二人知晓了。嗯?怎的了二娘?” 陈冰若有所思道:“牛郎中,所谓医者仁心,不论我与不与我爹爹和娘看治,若是见到别的人病了,我给不给看?若是给看了,则所有人都知道我学有医术了。如若我应承你了,那我要不要给别人看诊?” 牛郎中暗骂自己蠢材,自己给自己下了套,说道:“二娘,在这花湖村中,若是其他人病了,也是会来找我看的。若是我老眼昏花看不得诊了,亦或是你的医术精进了,我亦会推你给人看诊。这些你先不用为难了,就眼下来说,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见陈冰点了头,牛郎中长舒口气,心中甚喜,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了几卷书,交给了陈冰,说道:“这两卷,一卷是伤寒论,一卷是金匮要略方论,伤寒论里面载有很多疗效奇特的方子,金匮要略方论则是记载了很多疑难杂病的看治方法和方子。另外一本是脉经,详述各类从简易到繁复的脉象,这三卷乃是医书中最基础的,也是你必要看的。最后一卷却是本门独门医书,毒经。” 陈冰接过书后忙问道:“牛郎中,毒经记载的是否是各种毒物的运毒方式?” 牛郎中摇头道:“本门以仁者为宗,救人为旨,岂会下毒害人?毒经并非教人如何下毒的,而是教人如何去解毒的。” 陈冰心念一动,却是拒绝道:“毒经既是独门医书,而我并非门中之人,怕是不便看这书罢。”说着又将毒经还给了牛郎中。 牛郎中并不接手,笑道:“既然我是倾囊相授,这卷毒经自然是要给你看的。只是有个前提,你须把另外三卷都背熟弄明白了方才可以看毒经。” 陈冰前世就甚爱看书,重又接过毒经后,心中欢喜至极,坐到桌边,忙不迭的翻开脉经正要一睹为快时,牛郎中却笑呵呵说道:“二娘莫要急着看书,这些书你随时都能来看,先听我讲解医术中的精要。” 陈冰本就极聪明之人,记性极好,悟性又高,牛郎中往往一句刚解完,陈冰便已明其理,并能举一反三。他二人一个教的好,一个学的快;一个教的越教越是惊喜,一个学的越学越是欢喜,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太阳落山之时。牛郎中看了眼天色,乐呵呵的说道:“二娘啊,天色已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 陈冰似有些意犹未尽,指着脉经上一段话说道:“牛郎中,数脉中关数胃热,邪火上攻;尺数相火,遗浊淋癃,这句话何解?” 牛郎中说道:“二娘啊,贪多嚼不烂,今日便就到此罢,来日方长,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随后笑道:”牛郎中家里可是没有准备二娘你的饭食哦。” 陈冰很是知趣,看着天色也已不早,便收拾好了书卷放回到书架上,说道:“牛郎中,那我先回家了,明日得空了再来请教你。”随后行了个万福,背着背篓便离开了牛郎中家。 入夜后,西屋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陈兴祖躺在地铺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廷耀在油灯底下看着诗集,陈冰正泡着脚,背着陈廷耀要求她背诵的诗词。叶美娘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双眼,笑着对陈冰说道:“二娘,以前你见二婶那只荷包好看,常说自己也想要一只,为娘那时候就答应你,一定会给你绣一只。娘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你看,这只荷包娘刚绣好,这就送给你。” 陈冰笑着接过道:“谢谢娘,娘这手艺真是没的说。这荷包上的出水藕花绣的就如同真的一般,边上那只小舟更是点睛之笔,醉酒兰舟花藕路,这寓意就是极好的。”说着竟是在叶美娘额头浅浅亲了一口。 陈廷耀不乐意了,委屈道:“娘,你就是偏心,对二娘那么好,送荷包给她,你送甚么给我了?我可甚么都没收到过啊。” 叶美娘笑道:“你这孩儿都多大了,还吃你妹妹的醋。娘给你、二娘和你爹爹做的鞋子再过的几日就好了,待到元日你三人就能穿新的了。再说,今日娘给你和你爹爹的鸡蛋你都吃忘了是罢?” 陈廷耀说道:“娘,我当然没忘,我和爹爹都好久好久没吃到过蛋了,那甜甜腻腻的蛋香,和着蒸饼的香气,那就是娘的味道。” 叶美娘被逗乐了,说道:“傻孩儿,甚么娘的味道,尽知道拍马屁。这冷的天,风大浪大,你和你爹爹在太湖上捕鱼那是何等的辛苦,只要你和你爹爹出去捕鱼,娘就提心吊胆的,为此娘自然是要为着你二人着想的,吃不上肉,吃个鸡蛋总是要的。这鸡蛋我连二娘都没舍得给,都给你和你爹爹了。” 陈兴祖忽的爬起身子,嚷嚷道:“好了好了,都睡了都睡了。美娘,油灯暗,你就别缝了,当心害了眼睛,那就得不偿失了。” 陈兴祖毕竟是西屋之主,也都听着他的话,陈廷耀吹熄了油灯,躺在陈兴祖身旁,没一会的工夫,便已睡着。陈冰睡在床上,脑子里依旧过着今日学到的医术要领,就在将要睡着之际,陈兴祖轻声唤道:“大郎,二娘,都睡了吗?” 陈廷耀睡的很沉,陈冰迷迷糊糊之中也没有答应。陈兴祖起身翻到床上,对着叶美娘小声说道:“美娘,这些年来操持家事,你这忙里忙外的,还要受我娘的气,也是辛苦你了。我也没给你买过甚么首饰,我这心里头一直觉得亏欠了你。我这人嘴不会说话,也是美娘你包容着我。这根木簪子虽不是什么精贵之物,可也代表了我的心意。”陈兴祖从怀内摸出了一根梅花木簪子,插在了叶美娘的发鬓上,笑道:“美娘,你真好看。” 叶美娘红着脸,羞道:“这晚上的甚么也看不见,你还说好看,多违心。这簪子要花多少文钱啊,要是让严姑知晓了,怕是房顶都要被掀了。” 陈兴祖说道:“不打紧不打紧。这根簪子是我让吴来运给我打的,他过去欠我一个人情,这次便没收我的钱。” 叶美娘伸手拢着发边的簪子,忽的问道:“兴祖,我真的很美吗?” wap. /106/106927/27798683.html 第十五章 元夜 叶美娘十四岁时嫁进了陈家,第二年便生下了陈廷耀。本想再给陈家添丁的,可偏偏好事多磨,硬是五年后才生下陈冰。满打满算,叶美娘至今也才三十一岁,亦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陈兴祖说道:“当然美了,就算是拿天上的七仙女来换,我也是不换的。” 普天之下哪有女儿家不爱美的,叶美娘样貌本就十分清丽,虽是农家之女,可却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端庄。 叶美娘笑道:“你还说你的嘴巴不会说话,我看你这张嘴也是油滑的紧,尽挑好听的说与我听。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陈兴祖说道:“我的美娘当然是最好的了。刚成亲的时候我的美娘就是全天下最美的美人;生大郎的时候我的美娘还是全天下最美的美人;生二娘的时候,我的美娘仍是全天下最美的美人。” 叶美娘娇嗔道:“哎哟兴祖,可别再吹捧我了,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我的脸要往哪里搁呀。” 一旁的陈冰已经毫无睡意,她心中笑道:“嘻嘻,我爹爹这哪里是不会说话呀,说起话来可真是一套一套的呀。” 陈兴祖从怀里掏出那只没有吃的白煮蛋,说道:“美娘,这只白煮蛋你让二娘送来的,我没舍得吃,一直贴着肉藏着呢,还热的,给你吃。”陈兴祖边说边把鸡蛋壳剥开,把鸡蛋送到叶美娘嘴边,又道:“美娘,我身子强健的很,不用这些来补,倒是你,这几年看着是越来越瘦了,这只蛋你无论如何都是要吃的。” 叶美娘心中甚是感动,眼睛湿润润的,咬着下嘴唇,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好,兴祖,这只鸡蛋我吃,我吃。” 陈兴祖喂着叶美娘吃完了白煮蛋,笑着说道:“美娘,我看我这西屋里头应该再添丁了。”说完,便伸手抱住了叶美娘,叶美娘双手也勾住了陈兴祖,在他耳畔说道:“再给你添一个男孩儿如何?”说完,二人便相拥在了一起。 陈冰脸色羞的通红,可也能感受到自己爹爹和娘的那份甜蜜,她悄悄的转过身子,放松了身心,放空了心灵,很快便睡着了。 进入腊月之后,花湖村也进入了难得的休憩时光。虽说捕鱼的还是会照常去太湖上捕鱼,可其他活却少了不少。因此,馈岁的人也是越来越多。陈冰每日只要一得空便会去牛郎中家学医,二十八种脉象在这一段时间内她竟然都已经能认全,虽还是很生疏,可有牛郎中督促着,陈冰对脉经的理解已经精进了不少。牛郎中心中更是满意陈冰的表现,将原本的进度也提升了不少,已经开始教陈冰认各类草药了。 时光流转,斗转星移,这日已经到了除夕。西屋和东屋都早早的起了床。叶美娘和文五娘在忙着包馄饨和做春卷。陈兴祖和陈廷耀在准备拜灶神的物什。陈广祖在忙着写春联,挂灯笼。陈廷俊和陈廷弼却无所事事的在院子内追闹嬉戏。 陈冰在西屋内忙着剪窗花,这些原本她并不会,最近这十来天里硬是被叶美娘逼着给学会了。剪完灯花后,叶美娘进了西屋,笑着对陈冰耳语道:“二娘,今日你我母女二人就在这西屋里头沐个浴,你看可好?” 陈冰惊喜道:“娘,真的可以沐浴?可家里柴禾也不多了。” 叶美娘笑道:“不打紧,今日除夕,如何舒服如何来。听娘的,娘这就去准备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后,母女二人反闩上屋门,一起坐进了木桶中。泡在热水中的叶美娘沐去了一年的风尘,而陈冰则沐去了前世的风华。 众人祭完了灶神,贴好了春联,天色也已经不早。一家人都坐到了正屋内,陈大维这回并不留在内堂,也跟着坐到了正屋。罗三娘捧出了一坛屠苏酒,文五娘给众人都添了一碗酒后,陈大维说道:“都又长了一岁了,爹爹盼着来年都有好的年成。我陈家也不来那些虚文礼节,来,都把酒吃了罢。” 随着外面爆竹声不断响起,正屋内吃饭的氛围也是越来越好。这是陈冰来到陈家后,经历的第一次除夕,也是头一次在正屋里头有说有笑的吃饭。她明白,过了除夕之后便是入春时节了。春日不仅是万物复苏之时,更是陈冰实施自己计划的关键时候,也是改变自己命运的重要节点。 “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水上有白帆哪,啊水下有红菱哪,啊水边芦苇青,水底鱼虾肥。湖水织出灌溉网,稻香果香绕湖飞……”陈冰坐在村后太湖边上,小声唱着前世关于太湖的歌曲。 此时已近戌初时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而太湖的湖面上飘着盏盏湖灯,在天空中明月的映照下星星点点,好像天上的星星翻转到了湖上,闪闪烁烁,遍处生辉,触目即是,甚是好看。 花湖村家家户户都挂着各色彩灯,以莲花灯样式最多,间或一些球灯,像生鱼灯和日月灯。村众大都出了门,有的手持自制的圆灯,有的干脆就拿着莲花灯,你招呼着我,我呼喊着你,都往村口赶去。 村口有伎艺人正在表演着“瞎判官”,一艺人戴着假面,留长髯,着绿袍,演着钟馗的形象,另有一艺人穿着青贴金花短后衣服,扮成小鬼模样,而旁边另有一人舞着大旗,那钟馗和小鬼便在这大旗之中来回翻滚,人在旗中扑,旗在人中卷。演至高潮处,引来围观村众阵阵高呼之声,其欢愉,其乐哉。 李芸娘抱着自己的湖灯坐到陈冰身旁,说道:“二娘,你的湖灯呢?怎的没见你拿湖灯过来?” 陈冰用手指指着不远处的一盏湖灯,笑道:“我的湖灯早已放过了,芸娘你看,那盏湖灯就是我放的,我娘还特意在湖灯上扎了一根红绳,盼我今年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李芸娘也看不清陈冰指的是哪一只湖灯,她也顾不得这些,把自己手中的湖灯推入了太湖之中,一番祈福之后,坐回到陈冰身旁,说道:“今年元夕似是比往年更热闹了,村口有伎艺人演钟馗捉鬼,二娘你怎的不去看看?” 陈冰对这些表演兴趣并不大,摇摇头笑道:“我不喜这些热闹。坐在这太湖边上看着这些湖灯,也是极好的。” 李芸娘歪着脑袋,嘴角两个酒窝甚是醉人,说道:“这湖灯有甚么好看的,二娘你看村子里的那些莲花灯和日月灯,可不比这湖灯好看多啦。” 陈冰忽的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灰尘,说道:“芸娘,走,你我二人就去村子里转转,看看灯。” 二人一路看一路转,李芸娘更是不厌其烦的介绍各家挂出的彩灯和各家背后的各类趣事。在这元宵节上,无论家里条件若何的,大凡出门看灯的女子,身上皆是带着最好的首饰头面。李芸娘今日打扮的也是颇为精致,镶着红边的白底褙子穿在她身上显得俏皮可爱,而百迭裙更是衬出了李芸娘的活泼与娇憨。 二人就这么一路转着,又转回到了太湖边。陈冰看着湖面上倒映着的月色和各色彩灯,心情颇佳,随口念道:“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李芸娘听后笑着打趣道:“二娘,自从你跟着廷耀哥哥学识字以来,可变得越来越文绉绉啦。你刚才念的那甚么月啊灯的,我可是半句都没听懂。” “二娘说的便是元宵佳节的花湖村在灯月辉映下显得格外美丽,而灯月映照下的二娘和芸娘更显青春焕发,美丽动人。二娘,我说的可有错?”陈廷耀的声音忽的在陈冰和李芸娘背后响起。 陈冰吓了一跳,朝提着灯笼的陈廷耀嗔怪道:“哥哥你怎的偷偷在背后偷听我和芸娘说话。” 李芸娘笑嘻嘻的朝着陈廷耀行了个万福,说道:“廷耀哥哥好。” 陈廷耀颇有些不自在的回了个礼,便对陈冰说道:“我是特地出来寻二娘你的。” 陈冰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忙问道:“是不是家里发生了甚么事?” 陈廷耀摇摇头,说道:“那到没有,是我有些事情想对二娘说。” 陈冰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只要不是家里有事就好。哥哥找我是有甚么事情要说的?” 李芸娘性子虽是天真烂漫,可这些眼力还是有的,忙笑着说道:“我都出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我怕娘会担心,二娘,那我先回去啦,廷耀哥哥,我走啦。” 送走了李芸娘后,陈廷耀拉着陈冰坐到太湖边的码头旁,遥望着湖面上的湖灯,说道:“二娘,可觉得今日元宵村里的花灯如何?” 陈冰笑道:“刚才和芸娘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家家户户都挂着花灯,花样还各不相同,煞是好看呢。” 陈廷耀也笑道:“二娘没去过湖州城和苏州城,那里的花灯比之村子里的可要好看多了。” 陈冰说道:“哥哥,明年元夕你可否带我去湖州城看看?” 陈廷耀点点头,应承道:“好,哥哥答应你。对了,二娘,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陈冰心道:“怕是哥哥今天找自己不会是拉家常的。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做的暴露了?”心中虽是有些异样的感觉,可面色依旧如常,并未直接回答陈廷耀的话,反问道:“哥哥为何如此一问?” 陈廷耀叹了口气,说道:“这里便是二娘当初跳湖的地方。” 陈冰心中一凛,知道切入了正题,说道:“哥哥你是知道的,我跳湖后头脑砸到了湖底,丧失了过去的记忆了。” 陈廷耀点点头说道:“这我知道的。二娘跳湖至今也有两月有余,这段时间来,我一直觉得二娘和过去不太一样了。似是,似是换了个人一般。” 陈冰心下一直在琢磨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可依旧还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说道:“哥哥是觉得我有哪里不同了?” 陈廷耀顿了顿,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 “感觉?”陈冰疑惑道。 wap. /106/106927/27798684.html 第十六章 原来是你 陈廷耀说道:“是的,感觉。以前的二娘不喜读书习字,可现在的二娘对此却是如饥似渴;过去的二娘嫉恶如仇,性子急躁,动不动便和婆婆争吵,如今的二娘心中城府甚深,对婆婆更是不再明争,可暗讽的味道到是越来越浓;跳湖前的二娘与爹爹感情更好,与娘多少有些疏离,跳湖后的二娘我总觉得和爹爹刻意保持着距离,而和娘却是越来越亲近。还有二娘,你才学识字两个月,可这一手小楷写的清新飘逸,不燥不润,绝不似刚识字之人的手笔。又如刚才那首诗,若要说你做的,我是绝不相信的,可那诗又绝佳的契合了今日这花湖村元宵之夜的情景,这让我又不得不信是你做的。二娘,你能否告诉我,为何你的前后差异会如此之大?” 陈冰心中叹道:“还是自己平日里的一些小细节露出了马脚。”便不动声色道:“哥哥,我之所以不和婆婆去争,那是我怕她恼羞成怒之下再把我卖掉;而我毕竟是个女儿家,随着年岁增长,自然会和娘越来越亲近的;我以前并不识字更不会写字,这你是知道的,我的字也是哥哥你教的,你说字写的好,说的自夸一些,那可能是我的天分罢。哥哥,你莫要想多了。” 随后笑着打趣道:“哥哥,你怎的连娘的醋也吃呀,我是女儿身,很多体己话自然都只能和娘说啊,难不成让我把这些女儿家的私密话语跟哥哥和爹爹说?这让我怎能说的出口呀。” 陈廷耀尴尬的摆摆手,说道:“二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误会了。你方才那番话也是很有道理的,哎,我希望那是我想多了罢。” 陈冰心中长吁一口气,心想只要哥哥不再纠结此事便好。 “哦对了,二娘。你上次所说要硫磺和硝石,是真要拿来炼丹的吗?” 陈冰噗嗤一笑,说道:“哥哥还真信了我要炼长生不老丹药了吗?我又不是方士,更不是道士,我怎会去炼甚么金丹嘛。哈哈,我那都是骗方孟山的呢。” 陈廷耀不解道:“骗他的?二娘啊,那方孟山可并非好惹之人,他在这花湖村中可算是一地痞游手。他若是把你那话当真了,真给你找来了硫磺和硝石,你可怎办?” 陈冰说道:“哥哥,硫磺和硝石我确是有用,但用来做甚么还不能说出来,因而我才说那是炼丹用的。我只是不想让那方孟山知道我要做甚么罢了。” 陈廷耀问道:“那你也不能对哥哥说吗?” 陈冰说道:“哥哥,不是不能说,只是还未到时候。关于硫磺和硝石的用法,只是在我脑子里面有个模糊的念头。等我真做成了,再对哥哥说也不迟。” 陈廷耀叹道:“好罢,只要二娘想要做的事情,哥哥都是支持的。二娘,你现在比过去更有主见了,这是好事。哥哥还有件事想对你说说。婆婆待西屋过于苛刻,娘一直苦于手头无钱,若是问婆婆要,定会被她好一顿骂。爹爹平日卖鱼,若是抽不出空闲来,便是我替他去卖的。而我会在这些鱼钱里头偷偷的抽一些出来留着。这几年我一共攒了有二千钱了,可我一文钱都没有用过,这些钱都是给爹爹和娘以后用来防身应急之用的。我想过了,二娘既然要硫磺和硝石,那些都是要钱买才行的,我这二千钱就先给你用,若是不买太多,想来应该也是够了的。” 陈冰之所以一直没去找方孟山去买硫磺和硝石,关键就在于自己没钱,哪怕心中有再好的点子,没钱亦是无用的。如今陈廷耀愿意给自己二千钱买硫磺和硝石,算是解决了她的一道难题,而她心中是既感动又欢喜的,说道:“我先谢过哥哥,待我这事情做成了,我定然双倍奉还。” 陈廷耀摆摆手说道:“你我是亲兄妹,何必言谢呢。我也是盼着家里日子能过的更好些的。” 陈冰想到了一个后续的问题,便问道:“哥哥,我听娘说过,这老陈家在花湖村是不是还有一间老宅子?” “是的。现在家是在村东头,而老宅却是在村西头,离顾渚山到是不太远。”陈廷耀回道。 陈冰说道:“哥哥,我想到一个问题。若是购得了那硫磺和硝石,也不能放在家里,那样婆婆就会知道了,那样所有的事情她都会知晓了。辛亏还有一间老宅,若是把那些都放在了老宅内,而我的那些个念头就能在老宅完成了。哥哥,你看如何?” 陈廷耀点点头,说道:“二娘说的正是,若是放到家里,必然会被婆婆知道,那样甚么事情都做不成了。而放在老宅却是正好。只是老宅年久失修,那房顶怕是已经塌了罢,我看,明日我还是去看看的为好。” 陈冰继承前身性子急的毛病显现了出来,她拍手称是,说道:“哥哥,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你我二人去老宅看看如何?” “那,那好罢,你我这就去老宅看看。”陈廷耀说完便起身,打着带来的灯笼带着陈冰往村西头走去。 二人走了约莫二炷香的工夫,来到一所漆黑一片的屋子跟前。借着月光和陈廷耀手中的灯笼,陈冰才勉强看清了眼前的老宅子。宅子四周的泥胚院墙早已破败不堪,好在还是正月里,院子里并没有甚么杂草。而房屋正如陈廷耀所说,屋顶已经塌了。让陈冰颇为高兴的是,院子东面的东厨竟然还保持完整。 陈冰拍了拍陈廷耀,说道:“哥哥,这老宅其他地方都已经破败不堪了,唯独这间东厨还是好的,我看把硫磺和硝石放在这里最好不过了。不过,这院门上的锁看着像是新换没多久,这钥匙不会是在婆婆那里罢?” 陈廷耀点头道:“这老宅子不修葺修葺的话是住不了人的,到是放东西应该是可以的。这钥匙是在爹爹手上。当初搬家之时,翁翁照顾爹爹是长子,便把老宅的钥匙交予他保管了。这锁之所以是新的,我想应是爹爹不久之前才换过吧。” 陈冰却有些担心道:“哥哥,你说爹爹会把钥匙给我吗?” 陈廷耀却说道:“二娘你放心,这件事情由我来想法子。” 陈冰嘻嘻笑道:“哎呀,那我又要谢过哥哥了。” 陈廷耀挠着脑袋,说道:“这样罢,明日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吧。昨日爹爹没随我同去捕鱼,我捕了一只湖鳖,没有告诉爹爹,只是这湖鳖不大,也卖不了几文钱。明日,明日你把它送去芸娘家吧,就说是给他爹爹补身子吃的。”陈廷耀说完这话早已满脸通红。 陈冰心中一动,寻思自己哥哥莫非是看上了李芸娘了?却不动声色说道:“好啊,娘常说助人者,人恒助也,芸娘同我情同姊妹,我和她算得上手帕之交,送与她我当然是愿意的了。哥哥放心,明日一早我就送去。嘻嘻,一定不会让婆婆知晓。哦,也不会让爹爹和娘知晓的。” 二人看过老宅后,便回到了家里。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陈冰先是把湖鳖送去了李芸娘家,李芸娘惊喜不已,要塞给陈冰一把香菇干,陈冰坚持没要便离开了李芸娘家。而后陈冰还是照常帮着叶美娘做事,空闲后便去了牛郎中家学着医术。 这日陈冰坐在牛郎中屋中看着医书,牛郎中抓了几样新鲜的草药摊在桌上,问道:“二娘,这些草药你可认得?” 陈冰抓着草药闻了闻,仔细回忆着书中所记,说道:“牛郎中,这草药可是五叶藤?” 牛郎中捻须笑道:“二娘,你再仔细看看?” 陈冰各抓了两片叶子,放入口中尝了尝,说道:“牛郎中,我知道了,左手这边的是五叶藤,尝着味道苦涩酸麻,而右手边的是五叶参,尝起来味甘,有瓜果的香气。我说的可对?” 牛郎中乐呵呵的说道:“不错,于医术一道最艰难的便是这辨认药物了。就像这五叶藤和五叶参,外形看着十分相似,可药效却是全然不同。若是不仔细分辨,用错了药物,那无异于杀人了。二娘,这草药全然不同于脉象和方子,不是你看了书,我对你详解过,你便能懂的,要多去采,多去尝,才能完全做到了然于胸。” 陈冰点头道:“不错,对了,牛郎中,我听你说过,顾渚山上也生有不少草药,我想待得入春之后,便上山去实地看看。” 牛郎中对陈冰所说非常满意,有意再教她一些自己的看家本领,便说道:“好罢,今日,我再给你讲讲这穴位。” 牛郎中指着假人身上的各处穴道教陈冰认穴位,说道:“二娘,这穴位于治病一道非常重要,能救人于最为危难之际。不过这穴位不仅仅能医治人,还能解救人。”随后指着假人身上的肾俞穴说道:“就说这肾俞穴,如果是入银针以灸之,可主治腰痛、耳鸣,并能强健体魄。如若按本门兰花手俯击肾俞穴的话,则可伤机体,易截瘫,如中魅之状。” 陈冰细细品味着牛郎中的这番话,猛然想起了那日在长兴县城里那男子最后出现的状况,忽的站起身子,惊讶道:“原来,原来那日救我之人就是你!” wap. /106/106927/27798685.html 第十七章 兰花手 牛郎中捻着胡须,乐呵呵的说道:“呵呵,都怪我说漏了嘴,被你这古灵精的二娘给看破了。” 陈冰极为欣喜,县城那日,那男子为何会突然倒下,陈冰至今思之无解。她隐隐能感觉到是有人暗中救了她,却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如今得知当日救自己的竟然是眼前的牛郎中时,心中更是激动异常,急道:“牛郎中,快快告诉我,那日你是因何救了我的?” 牛郎中说道:“那日我是去县城把一些自己炮制的药材送去药铺的。说来也是巧了,就在我准备回去之时,瞥眼看见巷子里你正拉着李芸娘的手和一男子说些甚么,我很好奇你二人在做甚么,便跃上了屋顶打算好好瞧瞧。” 陈冰插嘴道:“啊,牛郎中,你是说你跃上的屋顶?那你是会武功的了?” 牛郎中却说道:“二娘,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当我跃上屋顶之后,就见你咬了那男子一口,说着让李芸娘快跑。我心想你二人这是碰着人贩子了。本想现身解救,可又想到你既然自己一个人挺着根棍子让芸娘先跑自己殿后,我就上了心,想看看你有什么办法对付那男子。” 牛郎中乐呵呵的看陈冰一眼,继续说道:“哎,可结果令我大失所望啊。见你二人缠斗了一会,我便看出了你多半不是那人对手。果不出我所料,只见那男子一手抓住你棍身,一手挺着短刀当胸直刺你而来。我一想坏了,这要是刺中了,二娘可不就归西了么。这电光火石之际,那容得我多想,正巧当时手中捏着一枚铜钱,我便照着那人腰间的肾俞穴用手指弹出了铜钱,我心中暗叫:‘着!’,那男子便应声而倒了。你先是一愣,我还担心你中了那人一刀,想现身看看你的伤势,却见你回过神后拉着芸娘发足狂奔出巷子,心中便笃定你没有受伤,便放心的回村了。” 陈冰虽是叹了口气,可看着牛郎中的眼神中都写满了感激之情,谢道:“牛郎中,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是。跳湖后是你把我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而县城里又是你让我躲过了那男子致命的尖刀。这短短几个月内,已经救了我两次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于你了。” 牛郎中笑呵呵的说道:“呵呵,我救的只是你一人,若是你能好好的跟我学医术,将来你可以救更多的人,呵呵,这买卖怎么看,我老牛都不吃亏啊。哈哈,如若是要报答,你把这医术学好了,便是最好的报答。” 陈冰心中动容,说道:“牛郎中,你教我这点穴手法,是打算教我武功了吗?” 牛郎中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说道:“教你点穴手法不假,可这并非武功。这点穴手法主要还是用来治病救人的,除此之外,还有自保的能力。所谓银针在手恶疾除,指若兰花去自如。你想想,若是那日你已经认得穴位会点穴的话,你还会险些丧命刀下吗?” 陈冰一怔,说道:“可是我身量和力气与那人差的很远,如何近的了身点的了他的穴?” 牛郎中却是笑而不语的摇摇头。 陈冰恍然,拍拍自己额头,笑道:“哎呀,你看我这脑瓜子真笨,我手中有根棍子,只要认得穴道的位置,只须用棍尖轻轻一点就点了他的穴道了。” 牛郎中说道:“二娘确是聪明之人。可你说错了一点,轻轻一点可是没用的,点穴可是要手法的。你若是掌握了手法,以棍化手,一样能点了他的穴。好了,我现在就传你我这独门的兰花点穴手。” 牛郎中花了一个多时辰把口诀教于了陈冰,陈冰虽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可她记性极好,跟着牛郎中念了几遍后,便已把口诀烂熟于心了。记完之后便把自己心中所悟所感说了出来,还问了很多自己不解之处。牛郎中已与陈冰相处了月余,知她悟性极佳,对此也并不奇怪,一一作了解答。牛郎中又花了一个多时辰把兰花点穴手的手法教于了陈冰。这手法有别于其他点穴法,施针救人之时讲究的轻灵飘逸,既要认穴准,亦要下手稳,更要翩翩似仙。自保出手时则要出其不意,姿态优雅,所谓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这手法更是适合女子所使。 牛郎中把口诀和手法都教与陈冰后,又把要领一一解说,看着天色也已不早,便说道:“二娘,你试着用银针扎我的云门、中府、天溪、天池和气户穴。记住,要按我所讲解的要领和手法来施针。” 陈冰捏着银针,心中默念着口诀,依着牛郎中之前所授手法,五指柔荑,在牛郎中穴位之间来回翻飞,身形随动,娉婷袅娜。最后一枚银针扎入气户穴后,陈冰左足轻点,身子向后微微跃起,白衫微动,翩然若仙。 牛郎中鼓着掌,笑道:“好好好,二娘这认穴之准,施针之稳,就是我当初所学之时亦有所不及呀。” 陈冰心中颇为得意,可又担心着五针扎入后会对牛郎中有甚么影响,不无担心道:“牛郎中,这五枚银针扎你穴位之中不会有影响罢?” 牛郎中笑着摇摇头,把身上这五枚银针自行取了下来,说道:“二娘,我现在作势出拳欲要打你,你再以兰花手抚我巨骨、乘风、曲垣、天宗和肩贞穴。”牛郎中话音刚落,便右手成拳,击向陈冰面门。 陈冰没想牛郎中直接动手了,她也不知该如何闪躲,只得侧身让过一拳,然而心中惊慌,这兰花手便使的不到位了,身形更是失却了飘逸之法,甚是狼狈。只抚中了牛郎中的曲垣穴和肩贞穴。 陈冰懊恼于自己的手忙脚乱,而牛郎中却乐呵呵的说道:“五个穴道能抚中两个,二娘已是不错了,莫要过于懊恼自责。我之所以不让你对着假人去练习,主要便是这假人并不会动,只是死物,你要点中他的穴道,那是轻而易举之事。而人却不同,他随时会动,不会轻易让你得手,存在着很多变数。” 陈冰点头道:“牛郎中说的是。你让我抚巨骨、乘风、曲垣、天宗和肩贞穴,我那时脑中便只有那五处穴位。当你那拳打来之时,我很是惊慌,不知该如何应对。因为只有躲了那拳我才能抚中那五处穴位。其实我根本不用去躲闪,你手上穴位众多,我只要抚中你的阳谷、阳池和阳溪穴这三处穴位中的任意一处,便能让你手臂酸麻无法动弹。之前讲解时你便说了这兰花点穴手自保之时讲究的是出其不意,现在想来,这出其不意应当就是料敌先机,随机应变了。” 牛郎中抚掌大笑,感慨道:“这世上聪明之人本是极多,可如二娘你这般天资聪颖的,却甚是少见。不错,我之所以说我那五处穴位便是扰乱你的心神,让你做出错误的判断。哎,要是当年的阿婉能有你一半的天资,那该多好啊。”牛郎中似是想到过去,看着窗外的满院子晒着的草药,有些愣愣的出神。 陈冰睁着乌黑噌亮的双眼,嘴角微微上扬,面带浅笑,十分好奇的小声问道:“牛郎中,那个阿婉是谁啊?是男的女的啊?是不是你以前的徒弟?她后来去了哪里?怎的没和你在一起啊?” “阿婉她是我的师……”牛郎中似是惊醒了过来,板起面孔忙道:“你要知道这些作甚,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你也该回去了,莫要让你爹爹和娘担心了。”说完,竟是下了逐客令。 陈冰知他并无恶意,看看天色似是还有些时间,便嘻嘻一笑,说道:“牛郎中,我先替你把锅里的炊饼热一热,再弄一个小菜给你吃罢。”说罢,也不顾牛郎中反对,切了一块晒在院子里的鱼干,另外从今日带来的一罐豉油中倒出一些油入锅,和着鱼干野菜简单的炒在一起。 陈冰把炒好的菜和热好的炊饼端上了桌,牛郎中吃了一块鱼肉,赞道:“二娘好手艺。怎的想到要给我做饭?” 陈冰说道:“我跟随你学医日久,见你平日吃的不是炊饼还是炊饼,甚至连菜羹和豆豉都没有。我送来的鱼你也只是风干了挂在院子里没有动过,你一直如此吃下去身子怎生受得住?因此今日我特地带来一罐豉油和一些野菜,虽说都是寻常乡野之物,可怎的也要让你吃上一些。好了,牛郎中,你慢慢吃罢,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跟你学医术。” 陈冰性子活泛且又灵动,牛郎中教她医术时二人之间的互动也甚有趣味,让他一点都不觉得闷烦,甚至还很期待第二日与她之间的教学活动。许是今日触动到了牛郎中内心最深处的过往。夕阳透过窗口斜照在牛郎中身上,拉长的影子却显得他异常孤独。他从墙角处的酒坛子里筛出一碗酒,吃了一口,喃喃自语道:“阿婉,你现在在哪里,我真的好想你……” 拿到了陈廷耀给的二千钱和老宅钥匙后,陈冰十分欣喜,她不知道陈廷耀是如何从爹爹手中拿到钥匙的,但是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而陈冰为了能早日实现自己心中所想,迫不及待的去村东头找方孟山。 方孟山的家与张六郎家紧挨着,他家是村里少有的砖木房子,红色的朱漆大门颇为气派,然而院子围着的却是木篱笆,显得十分不伦不类。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而屋内更是凌乱不堪,潮露露的,甚不舒服。 陈冰坐在屋内,笑着对方孟山说道:“方家哥哥,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腊月朔日,你说能买到硫磺和硝石,今日我前来就是为了这二样物什的。”显然陈冰对周身糟糕的环境并不在意。 方孟山拱拱手,笑嘻嘻的说道:“先说声对不住,家里今日没生火,并没有热茶可以招呼,望二娘多多担待。你说那硫磺和硝石,不错,我确是能买到,尤其是这硝石的价格,比药铺的要便宜,质量上更是比药铺的要好不少。只是二娘,你要这二样物什真的是炼丹用的吗?” wap. /106/106927/27798686.html 第十八章 硫磺硝石和火石 陈冰寻思这方孟山也不傻,自己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要说会炼长生不老丹药真没人会相信,说道:“方家哥哥心里知道便好,我要这硫磺和硝石的确不是做丹药的,只是现在还不方便说,等真做成了,我自然是不会亏待方家哥哥的。” 方孟山眼珠子一转,问道:“哦?二娘,你我可是先把话头说在前面,如若你做成了,我可得甚么好处?” 陈冰说道:“如若我做成了,那做出来的物件我自然会请方家哥哥做我的牙人代我出售了。” 方孟山寻思做牙人却也有利可图,心中点头,便说道:“若如此,我方孟山在此先谢过二娘了。只是不知二娘要多少硫磺多少硝石?” 陈冰琢磨着先做试验用也不需要太多,可心里还是没底,便问道:“方家哥哥,这硫磺和硝石各多少钱一斤?” 方孟山说道:“哎呀二娘啊,这硝石确是便宜,因着硝石出产手段多样,就那老墙根下的土便能炼出硝石来。可这硫磺就有些麻烦了,这太湖周围本是不产硫磺的,这硫磺我可是通过厢军那边的关系才买到的,价格上不太便宜,厢军那边也是要剥一层的。这硝石一斤十二文钱,这硫磺,一斤要四十四文钱。厢军那边抽一成,合计是四十九文钱一斤。” 陈冰心想自己配置的这件物什硫磺本就不需要太多,重要的是那硝石,心中稍一合计,便说道:“这硝石我可能先用的多些,先要个四十斤,那硫磺先要个二十斤。可这价格再便宜些。硝石算我十文钱一斤,硫磺算上厢军抽成,算我四十四文钱一斤,方家哥哥,你看可好?” 方孟山心中算了算,说道:“这硝石我可以十文一斤卖给你,可这硫磺却无论如何动不得,那厢军我可不敢得罪的。” 陈冰笑了笑,说道:“方家哥哥,可这硫磺价格对我来说还是有些贵了。你看这样可好,这硫磺你我二人都各让一步,我让二文钱,你也让二文钱,就定四十六文钱一斤。那这硝石价格在降降,八文钱一斤吧,我买的可也不少了的。方家哥哥,你看若何?” 方孟山心中冷笑,寻思这二娘也太会讨价还价,只是有买卖上门自然还是想办法要做下来的,便说道:“二娘,你这价格开的着实在有些为难啊。好吧,我也是看在之后能做你牙人的份上,就依照你的价格来做罢。” 陈冰嘻嘻笑道:“方家哥哥,那你我二人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反悔哦。” 方孟山也是哈哈大笑,说道:“我方孟山是甚么样人,断不会食言于你的。你就放心罢。” 陈冰寻思着自己还需要的材料,问道:“对了方家哥哥,我还需用火石和胶。不知道方家哥哥可否买到?” 方孟山先是一怔,随后忍俊不禁道:“二娘怎的连胶都不识得?这花湖村作为一个渔村,别的不多,鱼胶最多。平日里捕鱼的渔船,都是靠鱼胶填缝隙的,若没这鱼胶,船可是要沉的。这鱼胶你回去问你爹爹,他定然是多的是。至于你说的火石,那是最寻常的引火之物,不值钱,你若是要,十文钱便能给你一百斤。” 陈冰心头惊喜,问道:“方家哥哥,火石可以买到碎的吗?” 方孟山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二娘啊,这火石别说是碎的,就是你要这火石变成齑粉都可以的。” 陈冰心头大喜,忙说道:“方家哥哥,这火石我也要了,就给我一百斤,我要统统碾成齑粉的火石。” 方孟山说道:“二娘,办齐这些物什,少说也要十天半月,若是你能预付些钱,我也有由头好催促的快些。” 陈冰心想这不就是要预付款么,便说道:“我今日出门钱带的不多,身上止有一百文,这钱我可以给你,但你我先立个字据。” 方孟山做过牙人,自然也是识得些字的,说道:“这些都是规矩,就是二娘你不提,字据我也要是要立的。你等等,我去取纸笔来。” 二人立完了字据,看验过后各自签了名,画了押,陈冰仔细收好自己的那份字据,方孟山送陈冰出了院子,二人招呼一番后,陈冰便离开了方孟山家。而这些恰被路过的杨钰娘看在了眼里。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日已至,太湖边的垂柳也已争出绿芽。捕食小鱼儿的鸥鹭嬉戏于这绿水垂荫之间,远处的渔舟争相撒着网,都寄希望春日带来的好运,能让自己有个好的收成。 陈兴祖依旧是这太湖上鱼获最多的人,每回驾着渔舟归来,都能惹得同行之人艳羡不已。羡慕者无不佩服他的捕鱼技巧和能耐,有羡慕者自然也就会有嫉妒之人,嫉妒者自是说他捕鱼只是运气好,若是真有甚么技巧手段,大可教与大家,让大家都能捕到更多的鱼。 这世上有欢喜你的人,也就会有讨厌你的人。无论艳羡也好,嫉妒也罢,陈兴祖却已习以为常,对周身的各类言语也不以为意,同陪着自己一道出太湖捕鱼的陈冰,带着捕获的各类鱼虾回了家。 “爹爹,那些一同去捕鱼的人,有的似是对你言语不敬。”陈冰看了看四周,小声的对着陈兴祖说道。开春之后,陈廷耀便要下地干活,种自家那三亩的地,捕鱼的事情就轮到陈冰替陈廷耀陪着陈兴祖一道去了。 陈兴祖笑道:“爹爹早已习惯了,他说让他去说。怎的,他说了我还能少捕几条鱼不成?到是二娘你,若是从前,你定然又会和那些人争论一番,现在到好,你也长大了些,不再为那些耳畔的小苍蝇而烦恼了。” 前世的陈冰不仅不会水,而且水对于前世的她而言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当她得知今日要和爹爹一起出太湖捕鱼时,心里是着实的挣扎了一番。许是原身水性极好的缘故,上了渔舟后的陈冰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反到有一种详宁之感,更是对水有了一种亲近之情。陈冰此前不安和紧张的心绪也因此一扫而空,更多体会到了渔家女捕上鱼后的欢快激动之情。 到的家后,陈冰帮着自己爹爹把鱼虾养入大水缸中,二人各自洗了把脸,进了西屋,陈兴祖说道:“对了二娘,你前几日问我那些鱼胶的事,我到是忘记给了你说了。那鱼胶就在柴房后头的罐子里,你要多少只管去取,那东西过着几天爹爹还会熬的,渔舟上可缺不了这鱼胶。” 那方孟山做事确也牢靠,原本说好十天半月才能弄来的硫磺硝石和火石,七天的时间便已经送到了陈家老宅内,而且送来的硫磺硝石和火石都已碾成了齑粉,更是省却了陈冰自己动手去碾碎的功夫了。得知自家鱼胶就在柴房后,陈冰心中欣喜,不过天色已晚了,也不便拿着鱼胶跑去老宅做着她的实验。 陈冰心中高兴,拍马屁似的替陈兴祖敲着肩头,虽说两只小拳头不大,可敲的却也有力,而陈冰更是对准了陈兴祖的穴道暗暗运上了兰花手的手法,这不仅能更快的祛除他的疲乏,还能疏通他的经络,使得他更快的恢复精气。 陈冰边敲边笑着说道:“爹爹,可否觉有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可否觉得身子舒服了些,轻松了些?” 陈兴祖点点头,颇为放松,说道:“确如二娘所说,这人似是浮在水中,四肢百骸轻松无比,整个人都觉得飘飘然的了。”,而后打趣道:“二娘,你这手艺真不错,以后要是出嫁了,这手艺在严姑那里也是能讨的了好的。” 陈冰听后心头有些酸涩,心道:“这世道女子十四五岁便要出嫁,放在前世还只是个窝在父母怀里,甚么事都不懂的初中生而已。十四五岁,身心都还没长大,怎能负起一个家的重担。”念及至此,却有些撒娇道:“爹爹,娘,我不嫁,我要一直陪在爹爹和娘的身边。” 叶美娘甚是怜爱自己的女儿,自是很不舍她出嫁,可女子到了年龄是必须嫁出去的,她正想开口,陈兴祖却抢先说道:“不嫁就不嫁,我陈兴祖的女儿想怎的就怎的,由着你自己。爹爹早就想明白了,人活一世,开心便是,交税又怎的了,我陈兴祖交得起。” 陈冰听后佯作惊喜道:“爹爹,你说的可是真的?莫要骗我啊。”可心中却明白的很,心道:“自己家虽是主户,可也只不过是民户,到了年岁要是还不嫁出去,后果不仅仅是交税如此简单的,哎,这世道对女子实在过于苛刻了。老天既然让我二世为人,我就不该接受如此命运,我一定要改变。” 陈兴祖正待要说话,却被叶美娘狠狠地瞪了一眼,叶美娘随后接口道:“二娘,来给为娘也敲敲肩头,娘这几日不太舒服,也让娘好好享享二娘的手艺。” 此时正屋内,罗三娘手里拿着一颗金丝党梅,笑着说道:“廷弼乖,告诉婆婆,你都看到了甚么?” 陈廷弼说道:“这几日二姊总是早出晚归,我想跟出去,可我的脚程不够,总是被她甩掉,跟不上她。就在前日天还未黑时,二姊回家后,我透过门缝看到她在偷偷的数钱。婆婆,二姊有好多好多钱。” 罗三娘有些不信,又问道:“廷弼啊,你不能为了吃金丝党梅就编故事骗婆婆。西屋怎的会有钱?尤其是你二姊,更不可能会有很多很多钱。你莫不是看错了罢?” 陈廷弼撅着小嘴,委屈道:“我没有骗婆婆,我真的看见了,西屋里头没有别人,二姊坐在床头,手里一枚一枚的数着铜钱,嘴里还说要买什么磺什么石的,只是到底说了神么,我没听清楚。” 罗三娘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明白陈冰怎的会有钱,便又问道:“廷弼,你可看见二姊把钱藏到哪里去了?” wap. /106/106927/27798687.html 第十九章 小试牛刀 陈廷弼摇摇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罗三娘手中的那枚金丝党梅,说道:“二姊数完钱后就背对着门口了,她把钱藏到哪里我就没看见了。婆婆,二姊真的有很多很多钱,我没有骗你,都是真的。” 罗三娘抚摸着陈廷弼的小脑袋,笑道:“廷弼乖,婆婆知道廷弼不会说谎骗婆婆的,方才婆婆就是和你闹着玩的,喏,这枚金丝党梅给你吃,再给你一块饴糖,以后西屋里头还有甚么动静,廷弼要及时来告知婆婆哦。” 陈廷弼抢过金丝党梅和饴糖就往嘴里塞,舌头还不停的舔着的手指头上所沾着的糖蜜,鼓着嘴说道:“婆婆,那我先回东屋了,我娘昨日又被爹爹打了,我去劝劝我娘。”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正屋。 罗三娘笑眯着双眼看着陈廷弼,随着他身影的远去,罗三娘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直到最后化为了一脸的阴鸷,说道:“廷俊,你可听清楚了?” 陈廷俊负着双手从门帘后转出,面带冷笑,说道:“我都听清楚了婆婆,你要我怎的去做?” 陈廷俊有别于陈廷弼,他脸庞削瘦,棱角分明,生着吊睛三角眼,极似乃父,性子也颇为相似,虽是年岁不大,比着他二姊陈冰还要小了两岁,只是为人比乃父更为阴鸷狠戾。 罗三娘又摸出了一块金丝党梅,抛给了陈廷俊,说道:“廷弼还小,很多事情不见得弄的清楚。就他说二娘有如此多的钱,我便一点都不信。可正因为廷弼年岁小,他还说不出那种谎言来,因此我便觉得这事情有蹊跷。廷俊,婆婆知你平日谨慎,也很听婆婆的话,婆婆让你好生盯着二娘,看看她是否真的有很多钱。好了,你也回东屋罢,廷弼说你娘昨日又挨打了,你也回去好生劝劝你娘罢。” 陈廷俊依旧面色冷峻,眼神冷冽,说道:“我娘一直挨我爹爹的打,她是个没用的人,就该被打。”说完也不再说话,出了正屋,回东屋去了。 罗三娘起身回到内堂,坐到床沿,说道:“大维,你可都听见了。我还是不信二娘会有那许多钱,这事情你怎生看?” 陈大维吃力的支起了身子,说道:“我并没有甚么看法,二娘真有钱也好,假有钱也罢,我也并不关心。这事情你若是要搞明白了,还须落在兴祖的身上。” 罗三娘问道:“为何?廷弼不是说了是二娘在数钱吗?” 陈大维摇头微一冷笑,说道:“二娘不过一个乡下渔家女子,女红手艺又差劲,她一不卖鱼,二不卖针线补贴家用,她并无收入,那么这钱便不可能是二娘的,最多只能说是二娘帮着数了钱。” 罗三娘恍然大悟,说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兴祖卖鱼的钱并没有如数全部上交与我,而是自己偷偷藏了一部分起来?” 陈大维笑道:“三娘,这平日卖鱼的是兴祖,家里头自然只有兴祖才能接触的到往来的钱财。那么除了他便没有其他人能做到此事了。” 罗三娘又问道:“那我该让廷俊如何去做?” 陈大维说道:“你让廷俊盯着二娘并无用处。但这事情不急于一时,你改日同廷俊说说,让他多多注意兴祖平日里的行为和话语就是了。” 罗三娘点头道:“若是廷俊真发现真是陈兴祖藏钱了,那该如何是好?” 陈大维冷笑一声,便同罗三娘耳语了几句,罗三娘面露喜色,笑道:“好,就照你说的做。” 翌日一早,陈冰把一罐子鱼胶、木柴和一根蜡烛装进了自己的背篓里,迫不及待的就往老宅跑去。由于这几日陈廷耀也已把自家地里的活做完了,因此今日便由他和陈兴祖一道出太湖捕鱼,陈冰便得了空闲。一路上,陈冰心中很是得意,不断的哼着各种曲调的小曲,心情颇佳。 “噢哟,这不是卖给李员外的陈家二娘嘛。怎的今日一早有空出来了?啊,杨钰娘,你说她会不会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说话的是杨钰娘的邻居,张二嫂,花湖村中出了名的长舌妇,说话声音粗声粗气,长的也是五大三粗肥肥壮壮的,看着浑不似一女子,倒更像是一介屠夫。 那杨钰娘哼了一声,说道:“要我看,八成是被那李员外玩够了,给扔了出来,这无处可去,就又回到花湖村来了。” 陈冰并没有去理会她二人,继续赶着自己的路。没想那张二嫂却是不依不饶,在身后不停嚷嚷道:“钰娘啊,这花湖村以前可从来有卖儿鬻女的事情发生过,这小娘皮到好,成了这村里第一个被卖掉的人,我看她还有什么脸皮跑回来哦。” 杨钰娘附和道:“张二嫂说的一点都不错,这要是换做我呀,哪里还有脸回来这花湖村啊,早就投缳自尽了。” 张二嫂一手叉腰,另一手指着陈冰,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她说道:“啧啧,我就不明白了,放着好好的钰娘不要,这梅德才也是个没头脑的人,偏偏就看中了这人尽可夫的陈家二娘。” 杨钰娘说道:“德才哥只不过被这小娘皮一时蒙住了心眼,待得看清楚了她是甚么样的人了,自然也就厌恶她了。” 张二嫂哈哈大笑道:“杨钰娘,你怕是不知道这小娘皮曾和那方孟山有过一腿罢。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杨钰娘和声道:“不错,有一日我见到这小娘皮从方孟山家里出里,哼,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都做了些甚么不用说也明白着的。”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言,一唱一和,尽是把这世间针对女子的最恶毒之言语统统泼到了陈冰的身上。似是说到了甚么“有趣”的地方,说着说着,这二人又都哈哈大笑了出来。 本不想与这二人发生争论的陈冰实在是忍无可忍,回身冷然的看着杨钰娘和张二嫂,冷笑道:“杨钰娘,关于这件事情,我也不想再和你多言语,我只说最后一次,这张卖身契是假的,我记得哥哥曾对你说过这些,我怕你是已然忘记了,你若是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那不如你我二人现在就去一趟耆长家,请他来给你说说清楚,你看可好?若是耆长还不能使你记起往事,那去里正那里亦是可以。” 杨钰娘颇为心虚,说话声音也没了刚才那般响亮,放低声音说道:“去就去了,我还怕你不成。” 陈冰冷笑一声,便没再理她,双眸却直视着张二嫂,也不说话,目光冷灼,似是能看裂人心,张二嫂被她看的心里直打鼓,心中甚是害怕,怯声说道:“你,你一直看着我作甚么。” 陈冰忽觉好笑,寻思这张二嫂看着甚是凶悍,可却是个外强中干的大草包,平日里也就是个惯会耍嘴皮子的人,还造谣我和方孟山之间有染,方孟山是这村里的滚刀肉,这话要是传入他的耳内,这张二嫂还有好日子了?陈冰心中已有计较,便冷哼一声,说道:“我爹爹很是明确的拒绝了梅德才的提亲,我和他本就毫无瓜葛。我不管是你张二嫂喜欢着梅德才也好,还是那杨钰娘吃定了梅德才也罢,都和我无干,莫要再把我牵扯进来,否则亦只好拉着你张二嫂一道去耆长那里评评理了。”陈冰说完也不在理她二人。 由于这几日来天气一直阴雨不断,这本就狭窄的村道,被两旁泥坑里的积水弄的更是蜿蜒。 杨钰娘朝张二嫂使了使眼色,张二嫂会意,快步走到陈冰身旁,想把她挤入道旁泥坑里,让她出出丑。而这些早就被陈冰的余光所发觉。她佯装没注意,继续往前赶着路,而右手已经暗暗运起兰花手的手法,待得张二嫂靠近后,只在一瞬间,陈冰便已经用兰花手法轻抚了她的天枢、外陵和归来穴这三处穴道。这张二嫂还以为自己要得手,得意之下正想用自己肥大的臀部挤出陈冰时,自己忽觉下半身一麻,整个人完全不听使唤,一头栽倒进了路边的泥塘里。杨钰娘大惊失色,连忙跑来想拉起泥塘中的张二嫂。可她这细手细脚的,怎能拉得动这五大三粗的张二嫂,反被张二嫂一把勾住,也一头栽进了泥塘之中。 陈冰心中顿觉舒畅,没想到今日第一次使那兰花点穴手便即成功,心里很是得意。她听着身后二人的喝骂之声,也不以为忤,更加不去搭理,快步的离开了这村间土路。 杨钰娘和张二嫂的胡搅蛮缠似是并未影响到陈冰的心情。因是土胚院墙年久失修,怕用力大了损了院墙,陈冰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院子门,而后小心翼翼的合上了它。 由是这几日下雨的缘故,院内也是一片狼藉,原本空荡荡的院子,更是因为天气转暖而生出了丛丛绿草。而屋顶已经坍塌了的堂屋经过这几场雨水的侵袭后,更显得破败残破了。 陈冰有些心急的打开了东厨的门,好在原本就完整的东厨并没有让陈冰失望,里头依旧很是干燥,堆放其中的硫磺硝石还有火石都完好如初。 陈冰打开东厨的窗户,加强通风。心中寻思道:“前世的化学我学的还不错,可时日久远,现在只能靠着自己的记忆一步一步的做着看了。嗯,还是先把小木条准备好罢。”念及至此,陈冰把堆在厨房里的木片一一削成牙签样大小的小木条。陈冰从未做过这些手工类活,一开始做的还很不趁手,削的大小不一,粗细不同。所谓熟能生巧,她做着做着也是寻到了关窍所在,愈削愈是灵快,愈是得心应手,速度也是愈来愈快。 约莫花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终于削完了一百二十根小木条。陈冰吁了口气,运起兰花手法在自己肩头的天宗穴和巨骨穴揉捏了一番,顿觉舒畅无比。 wap. /106/106927/27798688.html 第二十章 自生火 此时,陈冰要做的便是来到这楚朝后最为艰难的一件事情——生火。她这火弓已经来回搓了半天了,许是天气潮湿的缘故,这火绒没有半分能被点燃的迹象。好在她并不气馁,又搓了半盏茶工夫,那火绒终于冒出了一缕细小的青烟。陈冰心头大喜,朝着那团火绒快速的吹着几口气,好不容易燃起了火绒,陈冰赶忙放上些干稻草,使得这一团小如黄豆的火焰在陈冰认真呵护之下,冉冉升了起来。 生完火后,陈冰赌气似的把火弓往边上一扔,噘嘴嗔道:“哼,若我这实验做成功了,以后就再也不想见着你了!” 而后陈冰把那堆火分成两堆,一堆弄成了小火,在上面架了一只小锅,把今日带来的那根蜡烛放了进去。另外一堆火则推入了原本的灶膛之中,陈冰在灶台上架了一口高腰罐子,用小木铲子铲了一把火石齑粉放进了罐子里并搅拌均匀,随后让其在罐子内干烧。想了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便又在罐子上压了一块大石头。 做完这些后,那小锅中的蜡烛也已融化成蜡水。陈冰满意的点点头,把削好的一百二十根小木条分批放入锅内,使木条整个都包裹着一层蜡。 小木条包裹完蜡后,陈冰拿出从牛郎中那里借来的秤和纸笔,寻思道:“具体该如何配我自己也不明白,就按着记忆,先做六个不同的方子分别试一试罢。能成功是最好了,若是都失败了,在换不同的配比就是了。做试验用的量也不用太多,按前世的那些比例来就好。这些材料想来也是够我做试验用的了。” 陈冰把从背篓里拿出了六只小碟子,把硫磺粉、硝石粉、鱼胶、以及早些就备好的细沙,按照自己所定的配比用秤秤好,并且记录到了纸上后,在碟子里混合均匀,随后加入了定量的水搅拌成泥状。 忽的想到了一件事情,陈冰拍着自己脑袋,懊恼道:“怎的把这给忘了。”赶忙跑到院子里,挖了些湿泥进了厨房,把其分成了六快,在每一只盛着硫磺混合物的小碟子边上各放了一块。 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一步。陈冰把包裹着蜡的小木条,一头捏在手上,另一头轻轻的在硫磺混合物里搅一下,让头上沾着一点混合物,然后倒插在刚才放在边上的泥块之中。每种不同的配比陈冰各沾了二十根小木条。这一百二十根木条便平均分配到了这六种不同配比的硫磺混合物中。 随后算了算时间,大致上差不多后,便去把灶膛里的火弄灭,把高腰罐子搬到了地上,让其自行冷却。 这一步成功完成之后,陈冰心中欢喜,背靠墙坐在厨房的墙角边上,双手抱膝,看着门外的院子那泥泞的土里挣扎生长着绿草。忽觉得自己和那小草似有些相像,都在逆境中成长,无论天气如何凶险,风雨如何猛烈,小草并没有向它屈服,终是顽强的窜出了嫩芽,似是对嘲弄它,阻碍它的老天以最好的还击。而陈冰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在这个‘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的时代里,虽有爱自己的人在保护着自己,可自己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就有跌入万丈深渊的危险,只有如同那小草一般,有逆天改命的信念,才能在绝境中求得生存。 陈冰下巴抵在膝盖上,自嘲般笑着自语道:“这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吗?”看着那小草出了会神,而后对着那小草轻声道:“小草,谢谢你。” 陈冰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摸了摸罐子也不觉得烫手了,深吸口气,心道:“成败就此一举了。”随后搬开压在盖子上的石块,仔细揭开了罐盖,看着里头的红色粉末混合着些许灰色的小颗粒,心中狂喜不已,暗道:“最关键的红磷我弄成了,太好了!” 接着陈冰把罐子里的红色粉末和灰色小颗粒倒在一张筛网上。经过她仔细筛选,费了一番功夫后,终把红色粉末分离了出来。 按照比例,陈冰将那红色粉末同鱼胶细沙还有水混合成糊状,均匀涂抹在一片小木片上。随后把制作好的物什码放整齐,准备让其在东厨内阴干。 做完这些后,陈冰把弄的颇为凌乱的东厨整理了一番,把零碎物件放入了背篓,走出东厨合门前,陈冰特地又向内看了眼,深吸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合上了门。 翌日,陈冰神情亢奋的早早来到了老宅,被她一同拖来的还有李芸娘,陈廷耀也答应了陈冰,从太湖回来后便会直接来老宅。 推开东厨门后,陈冰心情十分激动,看着也已经干透了的硫磺混合物和红色粉末混合物心中反倒有了些忐忑。 李芸娘不明所以的问道:“二娘,这些就是你说的用硫磺硝石做出来的物什?可就是一些小棍棍啊,似乎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啊。” 陈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太湖底下老神仙的事了?这就是他传给我的本事。只是传授的时候那老神仙自己也不记得具体如何做了,便传于我六种方子,让我一一去试。” 陈冰颇有些紧张的拿起沾着第一种配方硫磺混合物的小木条,说道:“芸娘,你看好了。”说完便在干了的擦皮上一划,然而小木条上毫无反应。陈冰有又换了几根木条,都是一样毫无反应,她尴尬的笑了笑,手有些微微颤抖,说道:“好像这个方子不太对,我再换一个看看。” 说着陈冰又拿起了第二个配方的小木条,然而很可惜,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陈冰并不气馁,换了第三个第四个和第五个配方的小木条一一试过,可是依旧毫无反应。陈冰心下焦躁,有些赌气的坐到了地上。而李芸娘却为陈冰鼓劲道:“二娘莫要放弃,这里还有一种你未试过,既然老神仙传与你六种方子,前五种都不是,那定然就是这最后一种是正确的了。二娘,你再试试便知了。” 陈冰寻思芸娘这话说的没错,就剩最后一种了,无论如何也都是要试试的,若是失败了,重新配比就是了。陈冰手捏着小木条,看了眼李芸娘,李芸娘朝她点点头,陈冰深吸口气后,手中小木条轻轻一划,只听见“刺啦”一声,手中木条竟然生出了火头,虽是其小如豆,可毕竟是引燃了,陈冰心头狂喜,抓了一把干稻草,直接用木条上的小火头将其点燃后塞入了炉膛内,而后双手紧握成拳,兴奋的手舞足蹈的蹦跳着,似是打了大胜仗的将军一般。 李芸娘吃惊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惊讶道:“二娘,这,这怎的就自己生出了火来?” 陈冰心中激动异常,双手任然有些微微发抖,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说话声音也有些打颤,语速更是比平日快了许多,说道:“不错,这就是那老神仙当时教我的,他告诉我只要我掌握了他的秘诀,火就能自己生出来。他把这木条称为自生火。” 李芸娘说道:“自生火?哈哈,老神仙不愧为老神仙,这火便是它自己燃起来的,不就是自生火嘛。” 陈冰说道:“芸娘,那你看这自生火可否替代火弓火刀还有火石呢?” 李芸娘“嗯”了一声,点头道:“自然可以了,二娘你不就最厌烦用火弓吗,其实我也很是厌烦的,有时候急着想生火,可偏偏就生不起来,越急它越是生不出火,教人好生着恼啊。有了这自生火就方便了许多了,只须如此轻轻一划,火就来了。” 陈廷耀不知是何时来到了老宅,似是一路风风火火跑过来的,有些气喘吁吁说道:“二娘,辰间你如此急的唤我来这里是有甚么事?我下了渔舟便赶来了。” 李芸娘忽的从陈冰身后转出,笑嘻嘻的朝陈廷耀盈盈行了个万福,说道:“廷耀哥哥好。” 陈廷耀没料到李芸娘也在,“刷”的一下满脸通红,回了个礼,说道:“啊,原来芸娘也在啊,我,我进门的时候并未看见你。” 李芸娘笑道:“我一直都在二娘身旁呀,你怎会看不见?只是你眼里只有二娘,没有我罢了。” 陈廷耀连忙摆手道:“芸娘,我,我怎会没有你,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会,我怎会……” 李芸娘抿嘴笑道:“你怎会,你怎会,你到底怎会甚么嘛?怎的突然之间廷耀哥哥就不会说话了?” 陈冰心中一乐,没想自己哥哥也会有如此窘迫的时候,却也有意帮他解围,便说道:“芸娘,去,替我把自生火拿来。”随后笑着看了眼陈廷耀,陈廷耀长舒一口气,对着陈冰感激的点了点头。 陈冰接过了自生火后便点燃给了陈廷耀看,陈廷耀非常吃惊,好在他反应奇快,心里微微一琢磨,便已知道怎的回事,说道:“二娘,这就是你用硫磺和硝石做出来的?” 陈冰点点头,随后递了一根自生火给陈廷耀,陈廷耀便学着陈冰刚才的方法,自己也划燃了一根,想到了其中的关窍,若有所思道:“你做的这自生火着实是方便啊,若是要拿去卖,怕这人人都要抢着来买了。” 陈冰说道:“我叫哥哥来便是为了此事。婆婆对西屋一直过于苛刻,若是不想点办法做出些改变的话,西屋这日子以后怕是难以为继下去。” 陈廷耀点点头,心里却颇为惭愧,寻思自己一男儿身还不如二娘这女儿家想的周到。自己整日里想的最多的无非就是把自己家那三亩地打理好,多捕些鱼,最多是从卖鱼的钱里头偷偷省一些下来,从未想过去如何的改变西屋的生活。 陈冰接着说道:“我想让哥哥和芸娘负责起这件事来。哥哥,这自生火的方子我就交与你。”随后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说道:“是这样的哥哥,我算了算,这小木条要切成三寸长,一炷香的粗细。哥哥就照着方子配硫磺硝石,烧制和配置红磷擦皮;而芸娘只需把这三寸小木条沾着哥哥配好的硫磺硝石便可。另外我还想缝制布囊用来装自生火,把擦皮绣在这布囊之上,每个布囊装五十根自生火。哥哥,芸娘,你二人觉得如何?” wap. /106/106927/27798689.html 第二十一章 寻晦气 原本陈冰是想照着前世那般做个小盒子放自生火的,可又想到村里木匠是那梅德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而陈冰之所以让陈廷耀和李芸娘一起来做这自生火,自是想要撮合他二人,这是原因之一;而这原因之二便是陈冰平日里要同牛郎中学医,并无太多时间做这自生火,与其自己断断续续的做,倒不如直接放手。 李芸娘自是无甚意见。陈廷耀似也没觉得甚么不妥,便问道:“二娘,那你这自生火如何定价?” 陈冰说道:“我已经粗粗算了算,我定价一根自生火一文钱,一布囊自生火五十文钱。” 陈廷耀又问道:“可有的赚?” 陈冰笑道:“自然是有赚的,若是硫磺硝石买的越多,这本钱就越便宜,赚的也就更多。” “让不让爹爹和娘知晓?”陈廷耀忽的问道。 陈冰说道:“暂不让爹爹和娘知晓,等自生火做红火了,再知晓亦不迟。尤其是不能让婆婆和东屋的知晓。” “二娘可在里面?”门外方孟山的声音忽的响起。 陈冰心念一动,心想这滚刀肉来的正是时候,忙道:“是方家哥哥吗?我在,你快快进来。” 方孟山进了厨房,却见李芸娘和陈廷耀均在,也没觉得不妥,笑嘻嘻道:“廷耀和芸娘都在啊。我见外头这门开着,以为二娘在做那甚么物什的,便想进来看看的。” 陈冰也不说话,直接在方孟山面前点燃了一根自生火,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方孟山亦是被吓了一跳,只是他毕竟见多识广,马上想到了这是一个赚钱的好路子,一拍大腿,满脸堆欢的说道:“哎呀,我说二娘啊,你这可了不得了,这生火原本就是麻烦的事情,我见过最简便生火物什便是那火折子,可那都是军中所用,且用者易中毒,故而非到万不得已,这火折子没人去用。若是二娘你所做这引火之物无毒的话,便比那火折子好上何止百倍千倍啊。” 陈冰故作为难的说道:“这叫自生火,好虽是好,可是方家哥哥,可能这自生火无法教你做牙人了。” 方孟山先是一愣,随后冷笑道:“莫非二娘是瞧不上我方孟山了?” 陈冰却有些怯生生的说道:“方家哥哥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是愿意让方家哥哥做牙人,在这四邻八乡的卖这自生火的。可是昨日有人说了很难听的话,我却有些不敢让方家哥哥做牙人了。” 方孟山奇道:“哦?甚么人说了些甚么话竟是让二娘心生如此惧意?” 于是陈冰便把昨日张二嫂说自己和方孟山有一腿的事情说了出来,这话方孟山听的到还好,反倒是把边上的陈廷耀和李芸娘气的七窍生烟,说甚么都要去找张二嫂理论理论。 好在方孟山和陈冰二人不停的劝,才终于劝住了陈廷耀和李芸娘,随后方孟山拱拱手冷笑一声说道:“廷耀,二娘,芸娘,这事情虽说是子虚乌有,她坏了我方孟山的名声不打紧,却不能坏了二娘的。二娘你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定要教那张二嫂知道我方孟山是甚么样的人。” 方孟山回到家中,嘬了几口壶内的凉水,他也不如何的在意,心中甚觉欢喜,寻思道:“二娘给的定钱为每布囊五十钱,出价为六十五钱到七十钱不等,我这差价便有十五到二十钱了。我等着二娘把自生火都做出来后,便去湖山村的颜婆婆杂铺,鼋头村的张二虎香烛铺,还有那望湖村的李大娘杂铺,把这自生火推出去。这引火的自生火原本便是消耗之物,用了也就没了,之后自然还须购进,那这财源便是源源不断了。好个二娘啊,年纪小小,可也能做出如此之物,我方孟山识人颇准,此女将来必不会是简单人物。方孟山啊方孟山,以后可得和这女财神打好关系才是啊,莫要得罪了她。” 忽觉腹中饥饿,方孟山翻遍了也没找着能填饱肚皮的吃食,心中有些恼怒,不知怎的竟想到自己险些没从二娘手中获得这自生火买卖的权利,加之饥饿,心里更是迁怒于张二嫂,心道:“既然二娘特意跟我提了张二嫂的事情,必然是让我解决此事了,说不得,今日定要去寻寻那张二嫂的晦气了。”回到内屋换了身衣裳,心中已有计较,便去找发小张六郎。 方孟山父母过世的早,家里便只有他一人。他自小便和张六郎交好,张六郎自是愿意同他前往的,另带了两个村里平日和他来往甚密的地痞,四人一齐来到了张二嫂家门口。见院子门关着,方孟山也不让那三人去敲门,他自是想出出风头,就见他往后退了几步,飞奔过来,飞起一脚便往那门上踹,原本想着踹开门后飘然落地,没曾想那门非但纹丝不动,反倒是把方孟山弹回到地上,摔了个“恶狗扑食”。 边上那两地痞想笑又不敢笑,那张六郎白了地上的方孟山一眼,说道:“没用的东西,闪开。”说完他也没用甚么力道,便把那门给踹开了。 “哪个腌臜不堪的狗东西敢踢我家的门!”张二嫂抄起扫帚从内屋跑出。那两地痞呼喝有声的闯进院子,张六郎双手交叉胸前走在后头,那方孟山拍拍身上的灰,笑嘻嘻的走在最后,见张二嫂拎着扫帚,院子里正摆着桌椅,桌子上还放了些吃食,许是正要吃饭,而自己反倒是饿着肚子,想到此处,便心中有气,说道:“张二嫂,是我方孟山来了,我可不是那甚么腌臜不堪的狗东西,你可不要骂错人了。” 方孟山在花湖村平日就是一霸,张二嫂根本就没想到会是方孟山踢门闯进来,心中甚是惧怕,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原来是孟山啊,今日怎的有空到我这里来?” 张二嫂之夫,黄百四端着盆杂粮蒸饼出到院子,见刚才踢门之人竟是方孟山,心中也是一惊,好在他头脑转的比较快,便赔笑道:“原来是孟山来了,还没吃饭罢,快快请坐,随意吃些罢。” 方孟山从桌子上随意抓了几块杂粮蒸饼,扔给了那两地痞和张六郎,自己也抓了块,边啃边说道:“坐下来吃就不必了,我今日就是来找你张二嫂的。” 张二嫂寻思自己也未得罪过方孟山,便小声问道:“孟山啊,你这寻我是要作甚么啊?” 方孟山嘻嘻笑道:“大事也没有,就是我近日听说了,张二嫂你在背后说了些我的坏话啊。说甚么那陈家二娘和我之间有些瓜葛,啊?是不是啊?” 张二嫂心里暗道糟糕,忙摆手说道:“孟山啊,这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哪里敢说这些话呀。” 方孟山叹了口气,说道:“阿五阿六,都来给张二嫂说说,你二人都听到了些甚么言语,好让张二嫂也涨涨眼。” 那阿五吞咽着蒸饼,说道:“我是从杨钰娘那里听来的,说是孟山哥同那陈家二娘之间有些说不清的事情。我问她这事情可不能乱说,你可有亲眼所见?她说她是从张二嫂那里听来的,到没有亲眼见到。” 那阿六也跟着附和道:“五哥说的没错,当时我就在五哥身旁,听那杨钰娘确是如此说的。另外那日在村道上,我更是亲耳听见了张二嫂对着陈家二娘说道这件事情。” 这一番话自是方孟山来之前教好阿五阿六的了。方孟山笑道:“张二嫂,你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张二嫂心里把杨钰娘上下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心中叫苦不迭,寻思当日那阿六怎的听到我说话了?我没见着他人啊,那方孟山和陈家二娘之间的龌龊事情也是杨钰娘胡乱说给我听的,现在可好,反而倒打一耙,说是我说的了,这下怎生是好啊。张二嫂抽着自己耳光,讨饶道:“孟山啊,好孟山,是我鬼迷心窍受了那杨钰娘的蛊惑才胡乱说的,你就原谅原谅我罢。” 黄百四听了也是惊恐不已,眼珠一转,作势欲要打张二嫂,却被张六郎一把拎到一旁,瞪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最瞧不上的便是打女子的男人。” 方孟山说道:“要我原谅你也容易,我看这样,今日我正好带了三贯钱,你我就玩玩关扑,就赌你娘家在村西的那老院子,你看如何?”说完便让阿六把三贯钱放在了桌上。 张二嫂一怔,说道:“我娘家那废弃的院子?” 方孟山道:“正是。” 张二嫂说道:“我娘家人早就去了湖州城了,这院子也无甚用处,若是孟山你要,我送与你便是,何须要关扑。” 方孟山也不与她多言语,摸出了三枚铁钱,说道:“你也摸出三枚罢,一局关扑定输赢。” 黄百四朝着张二嫂微微点点头,张二嫂眼见别无他法,便摸出了三枚钱,双手捧在手里,放在嘴边呵了口气,而后往桌上一掷,居然是一字二纯。她心中颇喜,寻思自己基本赢定,那三贯钱自己也不敢要的,退回给方孟山还能让他承自己的人情,何乐不为?想到此处,竟是咧嘴轻笑了出来。 方孟山本就是个人精,见那张二嫂的表情便知她心思,嬉笑道:“哎呀,这局面可有些为难啊,好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就看运气罢。”说罢,便把手中的三枚钱投掷在了桌上,无巧不巧,正好掷出了三个纯的混纯,那便压了张二嫂一筹了。 方孟山哈哈大笑,说道:“如何,这老天都是站在我这边了。张二嫂,愿赌服输,你这娘家的院子,就归我了。”方孟山说罢,那阿五很是乖巧的把带着的笔墨纸砚一一摊铺在了桌子上。 张二嫂脸色发黑,而那黄百四却大喊道:“这方孟山是在讹你啊,你莫要上当了。啊!!!”黄百四话还没说完,张六郎已经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说道:“我有让你说话了?你再说一个字我便打你一个巴掌,你说十个字我打你十个巴掌。”说完也不朝黄百四再看上一眼。 wap. /106/106927/27798690.html 第二十二章 她在哪里 方孟山把字据写完,待张二嫂摁了手印画了押后,满意的把字据收入怀中,他也知道大棒加甜枣的道理,便说道:“张二嫂,如今这字据也签了,今后你也不要再去传我和陈家二娘之间有何瓜葛了。另外罢,下月起,这花湖村里头,我只让你一个人卖这胭脂水粉,你看如何?” 张二嫂眼前一亮,问道:“此话当真?你可莫要欺我。” 方孟山笑道:“自然是真的,都说鼋头村刘四娘的胭脂水粉用的料不太好,我寻思张二嫂也是做这行当的。我方孟山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自是要照顾着本村人的了。下月起我便不让那刘四娘进花湖村了,该由你卖,你看可好?” 张二嫂娘家便是做胭脂水粉的,张二嫂自然也是懂行的,只是原本花湖村这胭脂水粉都是被刘四娘包了的,张二嫂便没了资格在村里卖了,当然这也是方孟山在背后弄的。而今日方孟山竟然能如此说,那刘四娘便不会再有资格把胭脂水粉卖入花湖村了。这张二嫂如何能不喜?笑道:“哎哟,那还是多亏了孟山了,百四,快快,去把那坛银光酒拿来给孟山带回去。” 到的家中,方孟山便把银光酒分给了阿五阿六和张六郎,张六郎问道:“孟山,我不明白你要张二嫂那弃院子做甚?” 方孟山笑道:“六郎哥,你还记得她那院子里有一颗大枣树?你我儿时便最喜去偷摘那甜枣吃了,只是张二嫂的娘总爱拿石块扔你我,我头上还被她砸出过一个大包。这个仇我可是一直记着的。”心中却寻思道:“张二嫂这弃院子就在二娘老宅的边上,她这老宅都塌成那样了,还怎生做活?我拿下这院子实是送与那二娘做自生火用的。她能无后顾之忧,我方能赚更多的钱。只是这些绝不能对六郎哥和阿五阿六说,否则我和二娘之间那传闻就成真的了。” 张六郎又问道:“张二嫂既然说了能送与你,那你何须要与她关扑?关扑有风险,万一你输了又该如何?” 方孟山说道:“六郎哥你有所不知,她说送与我,若是她反悔了,趁着天未黑跑去耆长那里或是里正那里我该如何?我只得把这院子乖乖的还与她。若是关扑得来便不一样了,她无从反悔,勿说是里正了,就是去县衙,那亦是支持与我的。六郎哥,你也知道,我这关扑的铁钱,那可是动过手脚的,我怎会输?哈哈哈。” 而这几日,陈冰也没闲着。自从她把做自生火的方子教于陈廷耀后,她便手把手的教着陈廷耀和李芸娘做那自生火。陈廷耀甚是聪明,没用几天的功夫便已完全掌握。而李芸娘亦是不遑多让,该学的也都学的有模有样,更是把布囊绣的精巧细致,李芸娘心思巧妙,另在布囊背面绣了一些简单图案,让那原本颇有些单调的布囊看上去更显别致。待得陈廷耀和李芸娘都能独自做自生火后,陈冰便把记录配方的纸烧了。自此之后,自生火的配方便只在这三人脑海之中。 这日天微微亮时,陈冰、陈廷耀和李芸娘已准备妥当,出发走去长兴县城。他三人各自背着背篓,背篓内装的全都是已套好布囊的自生火,而他三人却并未选择坐张六郎的驴车,主要还是为了避人耳目。 三人这一路上有说有笑,陈廷耀同李芸娘说话也没了之前那般扭捏和害羞,还能时不时说些乡野趣事,逗的李芸娘憨笑不已,陈冰看在眼里,心中颇为欢乐。到的县城时已近巳初时分,李芸娘放下背篓,敲打着自己肩膀,看了看天色,说道:“走来县城所费工夫和坐张六郎驴车所费的也没差多少啊。” 陈廷耀笑道:“张六郎的驴车要坐多少人,他那头瘦驴子能安全走到县城便已是老天保佑了,还能有多快,和走路也差不了多少了的。坐他的驴车也只是为了省清些罢了,若是真要赶时间,还是自己两条腿来的更快些。” 陈冰也笑道:“哥哥说的对,今日已是二月望日,又是个赶市集的日子,想来那杨钰娘、梅德才、张二嫂这些个人都会去的。我可不愿意在驴车上碰着了。” 李芸娘说道:“二娘说的是,那杨钰娘甚是讨厌,我也不愿意遇见了。”说着,重又背好了背篓说道:“二娘,走,这就去你说的那家店铺。” 陈冰循着年前的腊月朔日来这长兴县城的记忆,却不知怎的,并没有寻到那日所见的店铺。陈冰也别无他法,想再转过一条巷子看看还能否找到时,却见巷子口坐着一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妇人,那妇人嘴里不停轻泣道:“丽娘啊,我的丽娘,我的好女儿啊,你在哪里啊,为娘把你好找,也是没找到你啊,丽娘啊,丽娘。” 李芸娘甚是好奇,悄声问陈冰道:“二娘,这妇人在做甚么?喊的丽娘丽娘的,那丽娘是谁?” 边上一妇人见了便插嘴道:“哎,这也是个苦命人啊。小娘子你有所不知,这妇人是五日前带着她女儿丽娘来这长兴县城的,说是采买些物什的。可不知怎的,她和她女儿丽娘走散了,这几日来,她天天在城内拼了命的在寻她的丽娘,可就是未寻到。哎,这都已经五日了,想来她女儿也是凶多吉少了。真是个苦命的女子啊。哎,你三人还是走罢,莫再听这些伤人心神的事了。”说完,那妇人便自行离去了。 陈冰皱眉摇摇头,说道:“芸娘,哥哥,我看不得这些,还是走罢,我似是记起来那店铺的位置了。” 三人又转着转着来到了一家名为葛欢欢杂铺的店铺门前,陈冰拍手笑道:“就是这间店铺了。走,进去看看。” 三人进到店铺内,里头那掌柜正在记录账册,他看着年岁也不大,面色白净,衣着甚是干净,见进来的这三人穿着衣饰皆是乡民装扮,衣着又颇为破旧,若是换做他人,便不会好声好气的说话,而这掌柜却有些与众不同,笑着拱手道:“三位可好,不知道要采买何物?” 陈冰还了礼,笑着问道:“掌柜好,请问店内可有售引火之物?” 这掌柜寻思,若是寻常妇人,一般也不会还礼,便是直接说要某某物什,而眼前这小娘子还了礼不说,说话还用了‘请’字,颇有些不像毫无规矩的乡野之人,心中便有些上心,点点头笑道:“寻常引火之物,如那火弓,火刀火石,火筒,等皆有,论成色不同,价钱自也不同;若是别致些的引火之物,如那火寸,亦是有的,只是火寸制作不易,价钱颇贵,一般为富贵人家所用;又如那火折子,虽是好用,但多用于军中,更兼用这易中毒,价钱自然也是不低的。哦,本店铺亦是有售的。不知这位小娘子所需的是哪种引火之物?” 陈冰并不答话,而是取出一枚自生火,将其在掌柜面前划燃,笑吟吟问道:“掌柜,我这引火之物如何?” 那掌柜先是惊惧,而后转喜,忙问道:“这位小娘子,是我失礼了,敢问三位如何称呼?” 陈冰说道:“我姓陈,你唤我二娘便是,这二位一位是我哥哥,另一位是我的妹妹。”陈冰经上次人贩之事后,说话便显得谨慎了许多。 那掌柜说道:“我便是这店铺的东家,我姓葛,名欢欢。不知二娘刚才所燃的短棍为何物?” 陈冰说道:“那叫自生火,因着他能自己燃起来,我便如此取名了。” 葛欢欢心中纳闷,便问道:“二娘,听你如此说,这自生火似是你所创?” 陈冰点头说道:“这自生火确是创制于我手,请问葛东家,这自生火你看着前景若何?” 葛欢欢毫不掩饰对此物的欢喜,说道:“此物奇哉妙哉,能生火于瞬间,我从未听闻过世上有此物,二娘,如你打算售卖此物,前景可是了不得的。” 陈冰却笑道:“葛东家可否说说这自生火前景如何了不得?” 葛欢欢说道:“在见到二娘自生火之前,若说方便引火之物,便是火寸与火折子。火折子不谈,单说那火寸,从外形上与自生火相类,可作用却全然不同。古籍里有云:夜中有急,苦于作灯之缓,有智者批杉条染硫磺,置之待用,一与火遇,得焰穗然。既神之,呼引光奴,今遂有货者,易名火寸。可见这火寸并不能自己生火,还需火头引燃,实则大为不便。而这自生火却不同,只需在在这木皮上轻轻一划,便能引燃,不论是牙牙学语之孩童,还是耄耋之年的老妪,皆能轻易引燃,这着实方便了不少。” 陈冰点头道:“葛东家说的在理,这自生火确是方便。如若这自生火教与葛东家售卖,不知葛东家可否愿意呢?” 葛欢欢自然是愿意的,便说道:“若是二娘不嫌弃,教与葛某人售卖,自当是愿意的。不知二娘这自生火起售何价?” 陈冰却反问道:“葛东家觉得该当如何定价?” 葛欢欢思考了会,便说道:“二娘,不瞒你说,这火寸,我进价一盒就要二百钱,折算每一枚为十钱,我一枚加价一文钱,这一枚火寸也要十一钱,因而这火寸只有那些富裕人家才会用的上,若是贫苦人家真需要的,我也会拆开零卖。这自生火想来制作比火寸要大大的复杂罢?价钱怕是不低,二十钱一枚可要?” 陈冰心里冷笑,寻思这火寸也无甚特异之处,居然要十一文钱一枚,这和抢钱也无差别了,说道:“葛东家,我这自生火虽是制作复杂,可要比那火寸价钱便宜了许多。我用布囊装裹,这擦皮便是直接绣在了布囊上,一布囊我装五十枚自生火,定价五十文钱,折算下来一枚只要一文钱。” 葛欢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担心陈冰小小年纪,算错了价钱蚀了本,忙问道:“二娘,莫不是我听错了罢,一布囊只要五十钱?既是制作比火寸要复杂许多,怎的比火寸还要便宜这许多?二娘,你别是算错本钱了,若真按这价钱卖,你不要蚀本了?” wap. /106/106927/27798691.html 第二十三章 有钱真好 陈冰却是笑道:“葛东家你放心,本钱我是断然不会算错了,我做这自生火主要便是让生火之事变得简单些,要让人人都能用得上,用得起。我本就穷苦人家出生,自是知道穷苦人家的难处。这自生火多少能助穷苦人家减轻生活负担,哪怕只有一丝也是好的。” 陈冰这番话说的颇为豪气,葛欢欢暗暗喝声彩,说道:“好,二娘心善,有此想法自是极好的。这自生火的买卖,我做了。二娘,你带了多少过来?我全都要了。” 陈冰说道:“葛东家,你我先把规矩说在前头,这价钱我是定给你五十文,你售出去的价钱我亦是要定的,否则你若是售一布囊五百文,岂不是有违我的初衷了?这价钱就定在六十五文到七十文之间。也不用拆开零售了,这自生火需那擦皮才能生出火来,拆开零售反而无用。我今日一共带了六百布囊的自生火,按五十文价钱来计,六百只布囊便是三万钱,合三十贯。” 葛欢欢做买卖颇为本分,也不是个会偷奸使滑之人,说道:“应当的应当的,这自生火本就是消耗之物,用了也就没了,没了自是还要购进的,我这也不愁卖,自然不会乱开价格了。二娘,我也不与你还价了,三十贯便三十贯。另外,二娘,若是这自生火卖完了,我该如何问你进货?” 陈冰说道:“我每月的朔望之日,都会来县城,若是缺货了,直接对我说便是,我第二日便会送来。” 陈冰随后忙又说道:“葛东家,钱我只要铜钱,不要铁钱,也不要夹锡钱,按足陌来算。” 葛欢欢笑道:“二娘放心,我一买卖人比你更不喜那铁钱和夹锡钱的。这市上多以省陌来算,各行文数也不尽相同,二娘既是提出要足陌,我便按足陌来给。若是无甚其他要求,你我便立了字据,好教今后也无从反悔。” 葛欢欢立好了字据,陈冰看了一遍,便指出其中一条写的有误,葛欢欢心中更是对陈冰刮目,寻思一普通妇人不仅会做自生火,还认得字,当真是不简单。 二人对字据并无异议后,画了押,摁了手印。随后葛欢欢数出了三十贯钱,放于三人的背篓内,陈冰对葛欢欢行过礼后正欲离开,那葛欢欢却出言说道:“对了,今日望日,望湖寺会有集会,三位可是还要在这城内闲逛?” 陈冰说道:“我三人这就回去了,并不想去闲逛。葛东家可有何不妥?” 葛欢欢摇摇头说道:“也无甚不妥,近日这城内多有那女子丢失之事发生,尤其今日来集会的人甚多,鱼龙混杂。二娘,勿要怪我多嘴,你和你妹妹二人年岁虽不大,可姿容过人,生怕被心思不良之人盯上。” 李芸娘经历过一次类似事情,心中有些害怕,悄悄然的勾住了陈冰的手臂,而陈冰拍拍李芸娘,耳语道:“芸娘莫怕,有我和哥哥在,没事的。”自从陈冰会了兰花点穴手之后,心中更是放宽心了不少,不再害怕出现上次那种事情了。问向葛欢欢道:“葛东家可知女子丢失是怎的一回事?” 葛欢欢摇头叹道:“丢的都是附近村里的女孩儿,如同二娘一样,是进城采买物什的。有的是独个儿来的,有的是结伴而来。独个儿来的如何丢失却是不晓,而结伴而来之人都说遇见一书生模样之人,火急火燎的说她母亲有急事找她,让她随自己而去,女孩儿心急自己的母亲,也就随着去了,伴来的那人便自己回去了。到了村里方才知道女孩儿母亲根本没找过女孩儿,这才猛省是被骗了,回城再寻可哪里还寻的到?哎,想来独个儿来的亦是如此丢失的罢。这几日县尉也已经差人多处打探了,可还没有一个结果出来。” 李芸娘听完之后身子更是紧贴着陈冰,勾着她的手也更加用力的箍着陈冰了,一旁许久未开口的陈廷耀却说道:“多谢葛东家的好意提醒,我既是她二人的哥哥,护着周全自是不在话下,天色也已不早,我三人也不便多加叨扰,就此告辞。”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葛欢欢心中不真实之感油然而生,可今日所发生之事情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他拿起一布囊自生火,把玩在手上,连连摇头,叹道:“我今日可算是遇到贵人了。” 出的店铺后,陈廷耀却问道:“二娘,这城里卖杂货的不止葛欢欢一家,为何你只选这一家,而其他几家你怎的都不去看上一看?” 陈冰说道:“哥哥你有所不知,那日我和芸娘在这城内闲逛,我见有衣着褴褛的乡人进入店内,若是换做其他店主,许是将人直接赶出,而那葛欢欢并未如此做,仍是将那二人让进店内,举手投足之间也未见傲慢之处,甚是平和。当时我就想着这人做事实诚,待人接物并不以貌取人,以后若是做成了自生火,可以到他店里售卖。” 陈廷耀叹道:“二娘观察细致入微,原来早在那日便已算好了今后之事。” 这县城今日确是异常热闹,出城道旁两边摆满了各式小摊,许是快到上巳节的缘故,上街采买头面首饰的妇人非常之多。左右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有卖各类吃食的,亦有卖文书字画的,陈冰拉着李芸娘的手,很是好奇的看着左右叫卖之物,并在一卖摩睺罗的摊位前驻了足,那小贩甚是机敏,忙笑道:“二位小娘子可好,我这里除了摩睺罗,还有一些面具售卖,小娘子可要看看?” 言罢,那小贩拿出一只青面獠牙的白色面具,把玩在手中。陈冰瞧着心中甚为不喜,看了看李芸娘,李芸娘皱眉噘嘴,显然亦是不喜,二人一齐摇了摇头。 那小贩赶忙从身后拿出两只摩睺罗,笑道:“二位小娘子可再看看这两只摩睺罗?我这摩睺罗都是苏州木渎袁家的,彩花鲜艳,件件益精,灵验的很呢。”说着递了一只摩睺罗给了陈冰。 陈冰把玩着那小贩递来的摩睺罗,那摩睺罗制作也确是精良,虽只是捏塑出来的泥人,却刻画的惟妙惟肖,妆点金珠而配衣华丽,耳边云鬓簪花,更似高贵。陈冰甚觉好玩,便对李芸娘道:“芸娘,这泥人做工甚巧,你我二人一人购一只,你看如何?” 李芸娘羞的满脸通红,忙在陈冰耳畔小声说道:“二娘,你当真不知女儿家的购这摩睺罗的含义?” 陈冰一愣,心想不就是一个泥玩具么,还能有甚么含义,便摇摇头,李芸娘羞道:“这摩睺罗女儿家供在家里,是祈求上天赐予良嗣的,你我都未成婚,盼这个做甚么,带回去可不教人笑死啊。” 陈冰脸色一黑,她根本不知这玩具还有这一层含义,忙把摩睺罗塞还给小贩,拉着李芸娘跟着陈廷耀来到一旁的书摊边,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小声问道:“芸娘,我的脸是不是很红?” 李芸娘故作疑惑道:“脸红?二娘你脸不红呀,一点都不红,好好的呢。” 陈冰摸着有些发烫的脸庞,问道:“当真不红吗?” 李芸娘抿唇笑道:“真的真的,一点都不红,也就比那凤仙花白一点点罢。” 陈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李芸娘耍了,笑着说道:“好你个芸娘,现在愈来愈调皮了,都会拿我打趣逗乐了,你就不怕你挠你痒痒了?”陈冰双手忽的伸入李芸娘腋下,挠起了她痒痒。 李芸娘笑着蹲在地上求饶道:“好姊姊,好姊姊,我以后不再打趣你了,你知我最怕痒痒了,饶了我吧。” 陈冰点到即止,伸手拉起李芸娘,也是笑道:“好,那我就饶了你,哼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趣我了。” 二人笑闹了一阵后,陈廷耀却在一旁翻着一卷书,一边说道:“二娘,这几卷书倒是很不错,你也来看看罢。” 陈冰随手拾起一卷,翻看了几页内容,便觉眼前一亮,便问那卖书人,说道:“老丈,这书你是从何得来?可是孤本?” 那卖书的老者笑道:“小娘子怕是看懂了此书了,此书虽是少有,可却也不是孤本。我祖上是做刊书生意的,这《小畜集》本也是刊过,只不过当初刻的数量少,而流传不广罢了。” 陈冰甚是激动,她知此书集内容丰富,问那老者道:“老丈,这书如何卖?” 那老者道:“这《小畜集》共三十卷八册,定价为五贯省。合每卷一百六十七文省,合每册六百二十五文省。小娘子你是全要还是只买一册或是只买几卷?” 陈冰算了算,便说道:“老丈,这书三十卷八册我全要了,就按五贯足来算,合每卷一百二十八文足,合每册四百八十一文足,共是三贯八百五十文足,你就抹去了这零头,我给你三贯足,你看这样可好?” 陈廷耀却说道:“二娘,这书太贵了,就不用破费去买了。” 陈冰摇摇头笑道:“哥哥,不打紧的,这书是好书。买回去不光你可以看,我亦是能看的。” 那老者摇头道:“小娘子这价钱差的可太多了,我要蚀本的,不行的,不行的。”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陈冰最后以三贯三百文足的价钱买下了整套《小畜集》。陈冰会过了钱后,把书放入陈廷耀的背篓内,说道:“哥哥,这书就送你了,待我想要看时问你要便是了。”陈冰心中甚是得意,心道:“买这一套《小畜集》就用了相当于爹爹一个月的收入了,哎,有钱真好啊。” wap. /106/106927/27798692.html 第二十四章 如何丢的 三人一路看一路走,转到一条巷子前,见一卖羊肉馒头的铺子,陈冰心中一动,上前买了两屉二十八只馒头,又想了想,多加了两只,共买了三十只羊肉馒头。分出了十二只,用白布包好,放到了李芸娘背篓内,说道:“芸娘,这十二只羊肉馒头给你,你带回去和你爹爹和娘一起吃,也给你爹爹补补身子。” 李芸娘哪里肯要,一再的推辞。陈冰故作生气道:“芸娘,这做的自生火也是有你一份的,现在这些钱我还是要当本钱继续买那硫磺硝石的,等赚的多了,我亦是要分钱与你和哥哥的,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莫要再推辞,若再推辞就是不把我这个姊姊放在眼里了。” 陈廷耀也跟着附和道:“芸娘,你就收下吧。” 李芸娘别无他法,只得收了下来。 陈冰手里拿着两只羊肉馒头,沿着来时走过的那条巷子,心道:“我猜的没错,她果然还在。”原来是来时所见那寻丽娘的妇人依旧颓然的坐在那里,便走上前去,蹲下身子,轻声唤道:“阿娘。” 那妇人抬头看了眼陈冰,她双目空洞,眼神无光,似是整个都失了希望,而嗓子早已喊哑,声音嘶哑说道:“小娘子,你是在唤我?” 陈冰点头道:“这两只羊肉馒头你拿去吃吧,你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再去寻你的丽娘。” 那妇人似是又看到了希望,忙握住陈冰的双手,激动道:“小娘子,你知道我的丽娘在哪里对不对?你快快告诉我,快快告诉我。求求你了。” 陈冰说道:“我并不知道丽娘在哪里,我今日路过此处,正巧听人说起你在寻丽娘,我见你憔悴,于心不忍,便想给你两只馒头,好填饱了肚子能继续寻你的丽娘。” 那妇人虽是满脸写满了失望,可许是饿了多日,谢过陈冰后,接过递来的羊肉馒头,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等那妇人啃完后,陈冰问道:“阿娘,能否告诉我丽娘是如何走丢的?” 那妇人叹口气,说道:“我是湖山村人,我姓孙,排行第七,村里都唤我孙七娘。五日前,我带丽娘上这长兴县城采买些物什,丽娘说快到上巳节了,想早些采买些头面首饰,我便也应允了。” “那日我先是买了些布料,回去好给丽娘做身衣裳,而后带着丽娘买了一根发簪。丽娘本就生的好看,戴着这根发簪更是好看了。那时应是未初时分,我和丽娘刚吃完了馄饨,正要回去时,就在这条巷子里,奔出来一男子,他穿着干净,生的眉清目秀,看着似是一读书人,文质彬彬的,他慌张的说里头有一老丈突发重疾,倒地不起,他一人搀扶不动,让我和丽娘一起助他一臂之力。我和丽娘都是乡野之人,心性善良,自然是速速同他前往的。等我二人到那老丈倒地之处,我正待扶他之时,突觉后脑剧痛,当时就觉天旋地转,然后我便晕倒在地甚么都不知了。” 陈冰听着似是摸到了些甚么,忙问道:“你二人是从何门入城的?约是在甚么时辰入的城?” 孙七娘想了想,说道:“我二人是从北门入的城,约莫在巳初时分,小娘子,你可想到了什么线索?” 陈冰摇摇头,又问道:“孙七娘,你再回忆回忆,看看是否有遗漏了甚么?” 孙七娘蹙眉苦思,摇摇头,陈冰见其如此,也觉得手头线索太少,无从着手,那孙七娘却忽的大呼一声,说道:“小娘子,我记起来了,就在我摔倒将要昏迷之际,听见那书生样男子说了一句话,他说:‘三哥,这小娘子生的很是标致,吴大哥应当很是欢喜才是。’而后我就甚么都不知道了。” 陈冰还是摇摇头,说道:“孙七娘,这县城里头丢女孩儿的也不止你一人,县尉也已着手此事,想来很快便会有结果。你还是先回去罢,一直等在这里也等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有消息了,我可以上湖山村寻你。” 孙七娘轻泣道:“多谢小娘子了,丽娘是从我手中丢失的,我若是寻不见她,可还有何面目回湖山村?小娘子好意我心领了。” 陈冰见她如此坚持,也不便再说甚么,起身拉着李芸娘并着陈廷耀出了北门离开了这长兴县城。 三人出得北门已是申初时分,日头也已逐渐偏西。接近三月的天更是说变脸就变脸,来时还是风和日丽,回时却要顶着大风,大风卷起路上的灰沙,吹的路人着实难受。而回花湖村的土路两旁光秃秃的,已经没有了一棵树,陈冰心中早已经把砍树之人问候了千万遍。 陈廷耀走在她二人身前,李芸娘拉了拉陈冰的手,小声说道:“二娘,我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你说那劫走了丽娘之人,会不会就是想要劫走我的人?” 陈冰说道:“芸娘莫怕。今日从葛东家和孙七娘那里听来的消息,应当就是那日想要劫走你的人了。只是……” 李芸娘问道:“只是甚么?” 陈冰说道:“芸娘,你还记不得记得那日你我二人是从哪条巷子里奔出来的?” 李芸娘思忖片刻后,说道:“便是今日孙七娘所在的那条巷子了。” 陈冰又说道:“那你可还记得孙七娘说她二人是从哪个门进城的?” 李芸娘说道:“北门啊,二娘,你问这些作甚么?啊!难不成这些都和女孩儿失踪有关?” 陈冰摇摇头说道:“有没有关系现在也不好说,只是太过凑巧了。你我二人那日也是从北门入的城,而那孙七娘亦是从北门入的城。更巧合的是,你我和孙七娘皆是在那条巷子里碰见人贩子的。至于其他失踪的女孩儿是否也是在这条巷子碰见他的还不好说,但是想来亦是差不太多的了。芸娘,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既然那么多的巧合融于一处,就表明里头一定另有文章。” 李芸娘说道:“可为何偏偏是北门?这长兴县城可不止北门这一道门啊。这人贩子选北门莫非是有甚么缘由?” 陈冰说道:“若是真如我想的那般,那么这北门附近必定有一处是那人贩子聚集或是观哨之所。而选北门的缘由相当简单。长兴县城在太湖以南,附近的村落皆是在太湖周边,若要去这城里只有走北门是最近的,而不会有人舍近求远的走其他门,因此北门往来之人必是最多的,人越多则越是混杂,更易浑水摸鱼从中下手。另外今日孙七娘最后所说的那句话甚是重要,她说那书生样男子唤另一人为三哥,还说吴大哥应当很是喜欢才是。由此便知当日劫走丽娘的便不少于四人,其中一人是那书生,另一人便是那三哥,还有一人是背后偷袭孙七娘之人,最后一人应是接应他三人的吴大哥了。如今我所掌握的也只有这些了,哎,可惜线索还是太少,更兼凌乱,还很难推断出些甚么来。” 李芸娘赞道:“二娘真好本事,你说的这些我就想不出来,若要是我也只知道那做书生打扮之人了。你说的那四人也真是胆大妄为,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做掳人劫人之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冰却面色严肃的说道:“芸娘,你想的也还是简单了。这四人掳走的女孩儿可不止丽娘一人,另有其他为数不少的女孩儿。掳走这些女孩儿定然不会只是好玩,其目的自然是要将女孩儿出手卖出,那么必然会将女孩儿先于一处集中,那么这集中之处必然会有人看守,之后定然还会有一个去处,那么要去这个去处还须运输于路途,这也是要人看管的,到了目的地之后再行分销,这分销之处也会有不少管事之人。芸娘,能行如此庞杂之事的,不会只是那四人而已,其背后定然有一个强大的势力做靠山。哎,这些人能如此行事,想来背后那势力一定有某些过人之处,以这长兴县的县尉之能,怕是查不出甚么来的了。” 李芸娘本就害怕,被陈冰一说更是出了一身冷汗,说道:“二娘,照你所说,那些人势力如此庞大,就连长兴县的县尉都查不出甚么来,那被掳走的女孩儿岂不是毫无希望了?” 李芸娘越走越是靠近陈冰,随后索性就勾着她的胳膊,二人并排走在了一起。 陈冰为了不让李芸娘过多去想着此事,也为了打消其心中忧虑,便说道:“芸娘,你放心,也并非毫无希望,势力庞大并不代表毫无破绽,我是坚信县尉能够找到那些女孩儿的。”心中却道:“以这些人的行事风格和手段来看,这事情应当做了有一段时日了,而至今未查出个所以然来,想来这官府中亦是有其内应的,这就相当棘手了。目前来看,寻回这些被掳女子几无可能,哎。” 陈冰也不在就这件事情继续说道下去,便问道李芸娘:“芸娘,我心中有些疑惑,从县城的官道转到去花湖村的村道这一路上看不到一棵树,却是为何?” 许是陈冰这句话说的声音有些响,被走在前头的陈廷耀听见了,他回身却是走到李芸娘身旁,说道:“二娘你有所不知,这两浙路夏日十分炎热,原本这官道之上是种了许多树的,好让往来行脚之人能有个纳凉歇脚之处。可自从那安胥打来之后,这湖州知州便下了命令,要求砍了官道上所有的树,其理由是让安胥余孽无处藏身,简直荒谬至极。” 李芸娘也附和道:“廷耀哥哥说的是,若要照那知州所说,砍这官道上的树怎能够,不如把顾渚山上的树,还有这太湖边上的树统统砍了,那样方能让安胥余孽无处藏身。若是能把太湖的水抽干了才好了,安胥余孽更是不能在湖上驾小舟逃避官府的追捕了。” 陈廷耀笑道:“哈哈,芸娘说的也在理,这全天下的山贼匪类尽是出没于山林之中,这官府就应该把山中树木尽皆砍伐一空,那这天下便不会再有盗贼为患了。” 陈冰说道:“原来如此,这可和我原本心中所想的完全不同。” 陈廷耀问道:“二娘原本怎想的?” wap. /106/106927/27798693.html 第二十五章 莫扔我有用 陈冰笑道:“我原以为是附近村人自行砍了树,运回去当柴火用呢。却原来并不是,是我想错了。我之前还在心里腹诽砍树之人呢,还把他上下祖宗都问候了一通,哈哈,现在想想,问候的也对。” 陈廷耀哈哈大笑,说道:“二娘问候的对,二娘问候的对呀。我大楚自立国以来各路山贼盗匪不断,究其原因便是官府对百姓的欺压。尤其是我等这两浙路,赋税是一加再加,这几年更是多了个太湖石,百姓如何过活?这生路又在何方?那安胥虽说是一介匪类,可为何响应之人如此之多,主要症结还是在这朝廷身上。” 陈廷耀接着说道:“我等虽是渔人,可好就好在生在了太湖边上。这太湖里的鱼肥美鲜嫩,非其他水里的鱼可比。更兼太湖三白名声在外,让这太湖鱼更能卖得出价钱,因此我等太湖渔人的日子比之种地之人要好了不少。翁翁在折腿之前亦是这花湖村捕鱼能手,他和爹爹二人最多时一月能有五六贯的进账。可如今,哎。” 李芸娘说道:“好在二娘得了兴祖叔的真传,这捕鱼技巧和水下功夫可了不得。” 陈廷耀点头道:“不错,爹爹常夸二娘手段了得,说假以时日,二娘的捕鱼技巧定是要超过爹爹的。” 陈冰干笑了一声,并未接话,心道:“我也只随爹爹出湖上捕过一次鱼,前世的我连水都不会,谈何捕鱼。没想这捕鱼技巧如同生在了脑中一般,脑未动,手已动,撒网拖网样样精通,这捕鱼身手可比我脑子灵活了许多了。” 此时三人也已走入了村口,陈冰说道:“哥哥,我先拿二十贯钱放到老宅内,其余的钱你同那些书一起都带回去,莫要让爹爹和娘知晓了。芸娘,你也先回去罢,我明日会买些布料放于老宅中,你若是有了空闲,便可帮着把布囊绣好。” 三人就此别过后,陈冰先带着钱回到老宅,搬开炉膛边上的一块石头,把钱都码放其内,而后把石头盖回去,却是一点瞧不出藏了东西的模样。陈冰满意的拍拍手中的灰,寻思道:“今日天色已晚,来日我便找方孟山多买些硫磺和硝石,我要买的多了,怕是还能把这价钱往下压一压,再把这厨房里头贮着的另外一百布囊的自生火给他去卖,这一百布囊他亦有二贯钱的利润了。” 到得家后,天色已经有些微黑,陈冰把背篓放在柴房门边,打了盆水,洗了把脸后,却见陈兴祖和陈廷耀在院子靠着厨房边上围着个坛子不知道在说这些甚么,心中颇为好奇,便走上前去,问道:“爹爹,哥哥,在做甚么呢?” 陈兴祖叹道:“哎,都怪我大意了。因我爱食黄豆,去年冬至前,我让美娘蒸了这一坛子的黄豆,我想着过了冬至也好让自己的肚皮开开酒荤,筛一角酒就着黄豆美美的吃上一顿,那也是极好的。哎,没曾想过了冬至的第一天二娘就出事了,我也就把这黄豆的事情给忘的一干二净了。今日美娘说想做些豆豉,问起那装黄豆的坛子,我这才记起来,便把坛子搬了出来,可里面的黄豆都坏了,都生出黑水了。可惜啊,太可惜了。大郎,明日你拿了沤到田里去罢。” 陈廷耀正待要伸手去接,而坛子晃动,陈冰忽的闻到了一股前世十分熟悉的味道,心头一怔,抢先伸手接过了坛子,说道:“爹爹先让我看看。” 陈冰低头闻了闻,一个念头在心里头滋生,心中更是惊喜,又用手指沾了一点里头的黑水,正要放嘴里尝尝味道,陈兴祖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掌,厉声道:“二娘你不要命了。这黄豆都冒出了黑水,定然是有毒的,你怎敢往嘴里去尝试。莫要再做此等事情了,大郎,把坛子搬去柴房罢。” 陈廷耀应了一声,却对着陈冰使了个眼色,陈冰会意,等陈兴祖和陈廷耀离开后,陈冰又偷偷回到柴房,她打开盖子,凑近鼻子仔细了闻着里头的味道,又在小指头上沾了点黑色汁水尝了尝,心中更是笃定了之前的想法,寻思道:“这浓浓的酱香味,这带点回甘的咸鲜味,肯定错不了,这十分类似前世的酱油。爹爹这是撞大运了呀,这东西都能让他瞎弄弄出来。这坛子我得好好保存,里头的菌种更是重要,若我设想的没错,以后可以借着这些菌种,自己酿出前世的酱油,那于自生火后又多了一条路子了。” 陈冰仔细把盖子盖回坛子,并在坛子上盖了一把稻草,正要离开柴房,陈廷耀却悄声的走了进来,忽的小声问道:“二娘,如何?” 陈冰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啊”的叫了一声,而后跺腿娇嗔道:“哥哥,你怎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你是人还是鬼?我险些被你吓死啊。” 陈廷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陈冰见他模样也怪有趣的,抿唇一笑后,便正经道:“哥哥,这坛子黄豆,当初爹爹是如何处置的?你能告诉我详细的细节吗?”陈冰心中有些疑虑,酱油并不是好做的,更何况还是自然生成的。 陈廷耀摇摇头,说道:“具体的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娘原本是想磨黄豆的,后来爹爹说想吃熟黄豆,娘这才把黄豆上锅蒸熟,放到了坛子里。因爹爹爱食咸,许是他后来撒了盐。我见你对这似乎很有兴趣,更知你现在手段高超,或许这黄豆又能做出甚么来呢,便故意给你使了眼色。二娘,这坛子黄豆你真能变出甚么花样来?” 陈冰笑道:“哥哥当我是神仙不成,这黄豆还不能用,具体该如何弄我现在也没琢磨出来,你就给我点时日,让我好好想想如何去弄。哥哥,这坛子黄豆你可千万莫要扔了。” 自从陈冰弄出自生火后,陈廷耀便对她言听计从,他自然不会去把这黄豆扔了。 入夜之后,陈冰躺在床上,却有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中却一直想着那坛子黄豆的事情,寻思道:“爹爹的这坛子黄豆现在还不能用,我得先把里头的菌种培育出来,我尝过了味道,好在他撒的盐并不多。这件事情急不得,得用心慢慢做。这几日一直忙着那自生火的事情,反倒把学炮制草药的事情给耽搁了,不知牛郎中会不会生我气呀。好在常见草药我已认全,明日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顾渚山,去实地采些草药回来。” 来到这大楚之后,陈冰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可这一夜却不知为何,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陈冰各类怪梦不断,有好的梦,更有坏的梦,更多的是一些杂乱无章支离破碎到无法串联的梦境。这一晚上陈冰便没有睡好。 第二日陈冰难得的起的晚了,打完太极做完家事之后,也已过了巳正时分,她与方孟山谈清了硫磺硝石所需的数量和订立了新的采买价格之后,看了眼天色,她心情颇佳的伸了个懒腰,被好背篓,带着铲子,心中颇为惬意,心道:“草药啊草药,我这就来采你了,你可莫要跑了哦。” 顾渚山,在花湖村西侧,以产紫笋茶和金沙泉水而闻名于世。其西靠大山,东临太湖,气候湿润土质肥沃,极适茶叶及各类草药生长,而山间植被茂密,尤以山竹居多。前朝李词在顾渚山下修建贡茶院,以供品茶赏景,赋诗题咏。茶圣陆羽的《顾渚山记》曾云:与朱放辈论茶,以顾渚为第一。而他的《茶经》更是在此所创。 对于第一次进顾渚山的陈冰来说,这山里到处充满了新奇。和她前世所爬过的山不同,这里没有前世那样的人工山道,也无前世山里所有的各种设施,而这里却是充满了别样的野趣,山间溪流潺潺,鸟语蝉鸣。竹林里竹影婆娑,土里冒出的竹笋大小统一,而这山竹生的枝干遒劲,傲然挺立,高耸入云,似是一巨人,顶天立地于这天地之间,却又显得一身正气。 饶是前世爬过不少山的陈冰,也被眼前的竹海美景所震撼。不过她也无心多做欣赏,在进山处的竹子上绑了一根细绳做标记后,朝着山上眺望几眼,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往山上爬去。 一路爬一路看,这顾渚山上的事物也着实增长了陈冰的认知。前世一直认为竹子是一种霸道的植物,在竹子所生之处,便无法生长其他植物,可当她亲临这顾渚山竹海之时,竹子底下与其共生的植株不在少数,尤其让陈冰欣喜的是不少草药亦是共生其间。如那节节草,外形形似竹子,可却无叶,牛郎中曾教过她,此节节草可入药,有清热解毒,清肝明目,利尿,生津止咳的功效。陈冰心中甚是欢喜,采了不少节节草放入了背篓之内。而除了这些之外,这顾渚山内竟还有麋鹿出没,这在前世是绝不可能出现的,陈冰也只能感叹这时代生态环境之好。 陈冰这一路上也采了不少草药,虽还只是二月里的天气,可这江南的气候向来湿热的早,外加一路爬山一路采药,陈冰也颇觉疲乏,额头上早已是汗珠淋漓了。好在这顾渚山上山泉众多,她拣了一处泉水边,背靠着一块岩石,沾湿了所带着的帕子,擦拭着自己的额头和脸颊,又把带着的竹筒装满了泉水,陈冰吃了几口,那清凉的泉水瞬间驱走了她心中的燥热,使她整个人都顿觉凉爽了不少。 就着山泉吃了些带着的干蒸饼,又看了看天色,陈冰心中有些忧虑,寻思道:“在山上似是不怎么分的清时辰,我方才算了算,应该还有些时间,这山里却也是妙趣横生,不如再往里走走看看,许是还能采到些更特别的草药,天黑之前回去便是。” 打定主意后,陈冰重又背起背篓,往山里更深处走去。这不走还好,一走陈冰似是发现了新大陆,里头草药品种十分丰富,她心中很是欢喜,手中挥舞着的小铲子基本没有停歇过,甚至于并非此季节的牛筋草,曼陀罗花都已长出。陈冰心中亢奋,急躁的毛病又显现了出来,便也甚么都不顾了,一头就扎进了顾渚山更深的山坳里。 wap. /106/106927/27798694.html 第二十六章 顾渚山惊魂(一) 众所周知的一点便是,在山里头,这太阳落下的也会更早一些。陈冰如今满脑子皆是这牛筋草,天色渐黑她也视而不见,直到发觉暗的看不清周围之物时,这才猛然惊觉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心里颇有些害怕,急匆匆的往山下赶,可却怎的也寻不到来时所做的标记,心中大急,也不管对与不对,转头就往右侧树林里钻去。可却是越走越是不对,就连方才一直还能听到的鸟鸣声,如今却也是不再听见,而四周寂寥无声,传入耳中的只剩脚踩枯叶的沙沙声和自己喘息声。 陈冰心中十分懊恼,心道:“哎,早知道就应该带些自生火出来的,也不用为着黑暗而烦恼了。我这性子也是急了些的,刚才真不应该往深山里钻,去采那劳什子的牛筋草,这下可好,彻底迷路了。这可怎生是好啊。” 陈冰急的直跺脚,可是越急越是想不出主意来,越急越是思绪混乱,她强忍自己心神,就地坐了下来,一边吃着竹筒里的泉水,一边给自己打气道:“陈冰,陈冰,沉住气,不能再如此焦躁下去了,好好想想应该如何走出去,一定是有办法的。” 几口凉水下肚后,陈冰稳住了自己的心神,深吸一口气,好在今夜天色很不错,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射到地面上,她手里拾起一根枯树枝,遁着夜色,也不再犹豫,朝着一个方向便径直往那边走去。 没走多久,似有潺潺的流水声传入了陈冰的耳内。陈冰心中一喜,心道:“这顾渚山上泉水众多,但无一例外皆是汇聚到山下的小河内,而那条小河是流向太湖的,我若是寻到了这条泉水,沿着泉水往下游走去,便能走到小河边,沿着河在走到太湖边上,如此便能寻到回花湖村的路了。老天啊,你终于让我吃了颗定心丸呐。” 陈冰打起精神,循着流水声而去,愈走耳边的流水声愈是大了起来,可鼻内却传入了丝丝血腥之气。而随着陈冰愈来愈靠近那处泉水,传入鼻内的血腥之气亦是愈来愈重。 不知为何这山林里会有如此浓重的血腥气,陈冰心中惊疑不定。就在她走到山泉边上时,陈冰更是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她猛然发现泉边躺着两具穿着红衣的尸体,皆是脖子被一刀划开,而血便是从这两具尸体上流下来的。 而在尸体不远处,有四个穿着红衣,手执利剑的男子围着两个穿着黑色劲装口戴面罩之人,而这二人,看身形亦是男子了。 陈冰心中很是害怕,可却又十分好奇,她悄悄躲在一棵树后,偷偷望着里面的情形。好在这泉水四周十分空旷,在场那六人的一举一动在月光照射之下使得陈冰看的一清二楚。 一着红衣,满脸虬髯的男子率先站出,他反手握着剑柄,拱了拱手,说道:“二位郎君何故苦苦相逼呢,我等原先皆是穷苦之人,所行不过为了一口饭而已,二位郎君如若放过我等,我等日后愿效犬马之劳。” 另一着红衣,脸上布满刀疤,面色十分可怖之人却是不耐道:“二哥,你说这些又有何用,他止二人,而我等却是有四人,四人一拥而上,乱刀都能将他二人剁成肉泥了!” “老六说的没错,二哥,他二人刚才若不是偷袭得手,大哥和四哥又怎会遭毒手而惨死这荒郊野岭?今日说不得,也要他二人留下项上狗头!”另一身着红衣,一只眼睛却蒙着块黑布之人说道。 最后那身穿红衣之人却并未言语,那满脸刀疤之人,也就是老六,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三哥,你怎的一直不言不语,我等六兄弟之中唯你是读过书的,也唯你智机最为过人,你到是说一句话啊。” 那三哥捏了个剑诀,舞了个剑花,退开一步后并未说话,老六更是急道:“三哥,你到是说一句话呀,这光舞剑不说话却又是为何啊,怎的如那女子一般扭扭捏捏,你莫怪我老六说话粗俗,我就是个粗人。” 那三哥又踏进了一步,说道:“我捏的剑诀是为请字,而舞的剑花是为礼字,我礼数已尽,那就请二位进招罢。” 陈冰将这四人的对话尽数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道:“这四人听言语看穿着应当和地上那两具尸体是一起的了。看样子那最先说话的人是那四人中的二哥,那满脸刀疤面目可怖之人应是最小的老六,而那一只眼睛蒙着块黑布的人怕是个独眼,应是老五了,而最后那颇有些礼数的人,当是四人中的老三了,只是不知那四人和黑衣人之间到底有何瓜葛有何仇怨?” 一黑衣人微微冷笑,他双手抱剑交叉于胸前,虽蒙着脸,可露出的双眼却是寒光毕露烂烂射人,而其目光更是神炯,说道:“无忌,他既然施了甚么甚么礼数,那你总是要还礼的,就同他过几招罢。” 陈冰颇为意外,心道:“听这人的声音似是个年纪尚轻之人,而听其言语似又对眼前这四人十分不屑。不知那叫无忌的又是怎样之人?” 那叫无忌的黑衣人应了声“是”后,便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剑尖朝下,说道:“进招罢。” 老二,老五和老六均向后退了几步,给老三留出了足够施展的空间,而那黑衣人却是嗤笑一声,仍旧抱剑站在原地。 老三深吸口气,大喝一声,又捏了个剑诀,翻转身子舞了个剑花,那剑尖舞的直打急颤,边上看着的老六不停叫好,老三心中得意,右手捏着剑直刺无忌的左胸,而自己左手使了个云手,护在自己的胸前。 无忌也不躲闪,踏出一步,伸出右手,剑尖朝上直指老三的小腹。那老三心中骇然,没想到这无忌上手就使了个两败俱伤的招式,如若自己仍是递出刺他左胸的那一招,则还未刺到无忌,自己的小腹便先要被捅个窟窿了。老三乘自己招式未用老之际,运劲挺直身子往右一滚,模样甚是狼狈,好在是避开了无忌的剑尖。 无忌见他避开了自己一招,冷笑一声,也不跟进递招,仍旧站在原地。老三一个鲤鱼打挺翻身挺剑,挽了个剑花,将无忌的天池、期门、乳中和神封这四处要穴罩在自己的剑锋之内。而后右手递出,剑锋直刺期门穴。无忌剑尖微抬,护在自己期门穴之前。老三心中一喜,原来刺无忌期门穴只是虚招,他手腕微抖,剑尖微举,反刺向无忌的天池穴。无忌也不躲闪也不避让,后发先至,反举剑贴着老三剑侧,顺势滑劈了下来。老三心中转喜为惊,刺中无忌天池穴之前,自己右手握剑的五根手指就要被他先行削掉。 站在后头看着的老二、老五和老六都大喊“小心!”,而老三“咦”的叫了一声,右手松开,长剑脱手落地,堪堪保住了自己五根手指。 那老三失了长剑,也不惊慌,他为人甚是悍勇,拳脚功夫亦是了得,左掌手心向上,护在胸前,右掌向前推出,直击无忌的膻中穴。无忌右手反拿剑柄放在身后,左手五指成抓,反捏老三手腕的阳谷穴。老三也是武功了得,左掌顺势拍出击向无忌右胁,右掌竖起呈手刀样,仍旧朝着无忌的膻中穴劈去。 老二、老五和老六都大声叫好,老六心道:“三哥武艺却也了得,这电光火石之间变招来的如此迅捷,攻敌所不得不救,若是换做我,我便使不出来。” 无忌未等招式用老,左手捏拳,止伸出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仍旧是后发先至,直戳老三的双目。老三暗道糟糕,右膝忙弯曲跪地,右掌撑地,头往上扬起,而拍向无忌右胁的左掌被他硬生生给收了回来,劈向无忌左手手腕。老三这招败中求胜的招式虽是及其精妙,但胸口却变得毫不设防。 无忌心中冷笑,他要的便是这个效果,抬起右膝直踹中了老三的胸口,而这一踹无忌用上了十成功力,外加他本身内力深厚,只听“咔”一声响,老三胸口肋骨尽断,口中鲜血狂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往后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后又是“咔”的一声,背后脊椎断裂,老三也只闷哼一声,便不再动弹。 老二、老五和老六面面相觑,心下都自骇然。没曾想此人武功高深莫测,他和老三之间总共只来往了三招,第一招便让老三失了剑,第二招迫使老三跪地露出破绽,第三招便直接要了老三的命。 而躲在树后偷看的陈冰显然不如那三人来的惊骇。她本就不会武功,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之前那二人互点穴位的招式她却看的明明白白。心中寻思道:“他二人刚才点穴手法为何会直来直去?如此任谁都知道对方要点自己哪处穴位了,这哪里还能点的中?为何点穴时不多做些变化,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点的中呀,这二人武功都如此精深,却为何想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陈冰虽不会武功,可她哪里知道自己所学的兰花点穴手本就是极其高深的一门点穴功夫。牛郎中教她的虽然只是其中治病救人和自保的内容,可手法和要诀却毫无保留的都教与了她,因此她于点穴一道便显得十分精通,更是能瞧出许多高手之间点穴的破绽。 那黑衣人仍旧双手抱剑,嗤笑一声,冷声道:“杀这样的人你用了三招,无忌,你退步了。” 无忌对那黑衣人欠身行礼后,恭敬道:“是少主,属下许久未练功夫了,确是耽搁了不少,属下知错,请少主责罚。” 那黑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剩下那三人,你都杀了罢,每人在你手底下只准走两招,走多了你便提头来见我!” wap. /106/106927/27798695.html 第二十七章 顾渚山惊魂(二) 陈冰听了这话后心中凉意浓浓,心道:“这黑衣人听声音十分年轻,可行事为何如此狠辣乖戾?剩下的这些红衣人看情形断然不是那无忌的对手,只怕凶多吉少了。” 老二、老五和老六此时均是面色凝重,他三人自知今日有死无生,可眼前这个叫无忌之人武功又奇高无比,想要搏一搏却都觉得无从下手。老二想了想,一咬牙,大声喝道:“老五你攻他下盘,莫要让他脱了身,老六你攻他左胁,看住他那只左手,我攻他右胁,他招数奇特,总能后发先至,老五老六,打起十万分精神,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老六二话不说,持剑在手大喝一声便直取无忌的左胁,老二欺身便上,攻无忌的右胁,老五也不含糊,直取无忌的下盘。他三人呼喝有声,围着无忌转灯儿般厮杀。而无忌左手负于背后,右手持剑,可并不还上一招,他身形轻快灵动,那三人无论如何攻来,总能被无忌轻易躲开。 那三人越攻越是焦躁,老六的剑法已然有些散乱,而老二头顶氤氲有气,似是内力也已催动到了极限,老五更是呼吸急促,大汗淋漓。而无忌如同那泥鳅一般,闪转腾挪,滑不溜手,任他三人如何出招,皆是岿然不动,绝不还手。 老五虽是独眼,可心中心眼可不少。他见如此战都逼不出那无忌的一招半式,心中便起了心思,他本是攻无忌的下盘,可却直起身子,提剑直刺无忌面门,无忌偏头避过,可哪知老五这只是虚招,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剑回手便朝着那黑衣人的胸口刺去。 那黑衣人站在那里一动未动,老五心中暗自得意,以为自己这一下出其不意的偷袭,让那黑衣人吓傻了眼,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心道:“待解决了眼前这小子后,那无忌定然会分神,那时我兄弟三人也能一举反败为胜了。”就在剑尖当胸便要插入之际,只见那黑衣人伸出右手,食指在老五剑身上轻轻一弹,那老五只觉虎口剧震,一股大力从剑上传来,右手拿捏不住,利剑脱手飞出。而后那黑衣人左掌跟着拍出,一掌拍在老五的胸口,好在老五已做了准备,身子往后卸了那黑衣人打来的一半掌力,若是受了那黑衣人全力一掌,定然是当场毙命在其掌下,可就算是一半的掌力,也让老五口喷鲜血,双手抱胸,半跪在地上,只剩喘息。 那黑衣人看似轻巧简单的手指弹剑,实则凶险之极。若非有深厚的内力,而武功已臻化境实不敢行此等空手夺白刃之举,其拿捏之狠,下手时机之准,胆量之大,均是当世第一流高手行径。若是功夫稍欠一些,自己的手指便可能被那利剑所削。 而不懂武功的陈冰亦是看懂了刚才那黑衣人所行之凶险,所谓艺高人胆大,陈冰心中更是暗暗喝彩,寻思道:“这人武功当真也高,只在这弹指一挥间的功夫,便把那老五所带来的变数尽数消弭期间。” 那老五方才反手偷袭之事也只发生在瞬间,那边厢老二和老六仍旧与无忌苦战。而缺少了老五的之后,这边的战况愈加不利了。然而无忌仍旧只躲闪老二和老六的进攻,并没有还手,似是在玩猫捉老鼠游戏一般,等把他二人体力耗尽了,再行一击毙命。老二和老六对望一眼后,老二忽的将手中长剑朝着无忌抛掷而出,随后整个人揉身扑向无忌,喊道:“老六快跑,去昌国……”老二话还未说完,无忌却是出手了,一掌拍在他的心口,那老二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登时殒命。 老六虽是粗鲁糊涂之人,可在这生死关头,老二那没说完的话他已然明白是何用意,也不再顾无忌,转头便往树林里头跑。那无忌也不追赶,随手拾起老二将才投掷过来的那柄剑,运上内力反投向逃跑的老六,却是听见树林里传来老六的惨呼之声,而后便再没了动静。 那黑衣人仍是抱剑在胸前,走到那单膝跪地的老五身前,正想用脚踢他,却没想还未碰到他身,那老五便已然倒地,原来早已气绝身亡。那黑衣人摇摇头,却是说道:“这人怎的如此不禁打,我都没怎的用力,他就死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无忌查看了那六具尸身后,欠身对那黑衣人道:“少主,属下刚才搜了搜那六人的尸身,并未找到相关地图,怕是没有带在身上。” 那黑衣人若有所思道:“有无那地图都已不打紧了,你没听见和你对战那人最后嘴里喊的去昌国?若是我猜的没错,这群余孽定然是在明州昌国附近了。无忌,这事情先不急着去办,这六人既已伏诛,想来和昌国那边的联系便会就此中断,我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大人物盘踞在昌国,但我想这事情先就此告一段落,昌国离这里不远,以后有的是时间去调查此事。” 无忌正待要说话,那黑衣人却摆了摆手,面色阴沉,冷冷说道:“好了,你已待在那里偷看多时了,现在可以出来了罢。” 陈冰一愣,心道:“他说的偷看,难不成说的就是我吗?这大晚上的,我又躲在树后头,他是怎生看见我的?许是他根本就没看见我,只是在那里诈我呢?我先装作没听见,决不能被他哄骗出去。”陈冰心念已定,仍旧一动不动躲在树后。 无忌正要有所动作,那黑衣人又摇摇头,几个起落已跃至陈冰所藏树前,嗤笑了一声,说道:“小娘子,出来罢。再藏已经无意义,我都看见你了。”那黑衣人这话虽说的轻巧,右手已暗暗运劲,只待情形不对,立时将她格毙。 陈冰自知无法再躲,心中虽是极害怕,可也只得从树后钻出,她心跳极快,呼吸也很是急促,却强装镇定,睁大着双眼看着那黑衣人,而死死捏着小铲子的双手却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那黑衣人见了陈冰样子心中好笑,心中也便没了方才那般戒备,微微一笑,问道:“为何我刚才喊你你却不出来?而我跃到了你的面前,你却是又出来了?” 陈冰见那黑衣人举止轻佻,心中甚是不喜,心道:你这杀人大魔头,都飞到我跟前了,我敢不出来吗?若是不出来,谁晓得会不会同地上那六人一样,也横尸在此?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陈冰扁着嘴,没好气的说道:“你又没喊我名字,我怎知你喊的是我?你若是喊我了我不出来那是我的不对,可你未喊我,我为何要听你的话自己出来?” 那黑衣人虽觉眼前这小娘子说话有些绕人,却也甚觉有趣,便说道:“那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我也好重新喊你一遍,至少我这礼节还是要的。” 陈冰更是将他在自己心中问候了几万遍,说道:“我娘跟我说过,女儿家的名讳是不得轻易告诉他人的,尤其是别的男子,更是不能告诉的了,谁知道那些男子有没有坏心思的。你还说甚么礼节,我看你连基本的家教都没有,哪有如此问女孩儿姓名的。” 那黑衣人也不以为忤,虽是蒙着脸,可已没了最初那股子冷冽肃杀之意。他对着陈冰双手作揖,施礼道:“你说的是,还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却不该如此直白问女子姓名的。说不得,那我也只得喊你小娘子了。可是我有一事不明,这大晚上的,小娘子你跑进顾渚山做甚么?” 陈冰见他又是作揖,又是施礼,虽是举止看着颇有礼节,可看着甚是轻浮,而刚才这番话说的仍旧显得十分轻薄,似是说你一女子晚上爬这顾渚山定然也不是甚么好人家,陈冰心中有气,便放下背篓,白了他一眼,说道:“眼睛也是长在了你身上的,你自己看罢,我这背篓内可是除了草药还有其他物什没有?我就是进山采药而已,迷了路错过了日头才误打误撞跑来了这泉水边罢了。” 黑衣人看了眼地上放着的背篓,说道:“小娘子,我二人在此杀了六个人,你看了不害怕吗?” 陈冰又把背篓背好,左手捏着铲子,说道:“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我只是寻常乡野女子,见着了杀人怎能不害怕。” 那黑衣人反轻笑道:“那你就不想知道他六人做了何等伤天害理之事,为何殒命于此的?好罢,我先自报家门,敝姓……” 陈冰却打断道:“别别别,我可不想和你这个杀人大魔头有任何瓜葛,就算以后官府问起,我也不认识你,我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至于那六人是如何得罪于你的,也与我无干,我更不想知道。” 黑衣人走近两步,低头贴近陈冰,似是感受到陈冰那急促的鼻息,又似闻到了陈冰身上隐隐的香气,心神微一激荡,他摇摇头,回过神后,微一轻笑,而陈冰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慌张,却是强自镇定,问道:“你,你要作甚么?” 黑衣人故意阴沉着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要作甚么,只是你见着了我二人杀了人,既然你说我是个杀人大魔头,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说我要不要连你也一块儿杀了呢?” 陈冰额头已冒出丝丝汗珠,寻思道:“这黑衣人刚才说那六人是做了何等伤天害理之事,可否说那六人是恶人,而眼前这黑衣人是除暴安良的善人呢?哎,不管他是善人还是恶人,我先得想个办法脱身才是。”念想至此,眼珠子便有些湿润润的了,望着那黑衣人的眼神颇显得楚楚可怜,扁扁嘴说道:“你说你好人做到底,既然是好人,那自然是不会杀我的了,也不用你送到西了,就送我出顾渚山罢。你看这样可好啊?” 那黑衣人故意思忖一番,说道:“我是大魔头,不是甚么好人。哎呀,我看那这样可不好,我送你出去了,怎知你会不会去报官?万一你报官了,官府跑来把我二人一网打尽我这条小命也就丢了。我看我死还不如你去死,哼哼,小娘子,你看我说的可有理?” “你是属猫的吗?”陈冰忽的问道。 wap. /106/106927/27798696.html 第二十八章 顾渚山惊魂(三) 那黑衣人一怔,却是问道:“猫?” 陈冰心中早已将他问候了上百遍,并不回他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黑衣人歪了歪头,思忖道:“嘶——,我记得十二属相里不曾有猫啊,小娘子,我是属鸡的,不是属猫。” 陈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并未答话,那黑衣人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的她如此发笑,疑惑道:“小娘子,你为何发笑啊?难道这世上真有属猫的?可我确是属鸡,这是我娘告诉我的,绝对错不了的。” 陈冰被他逗乐了,心中那害怕之气登时被驱散了不少,然后暗暗观察了一眼四周,转念一想,心中便有了计较,笑道:“你这人甚是有趣,连属猫的都不知道,我可知道有大把大把的人都是属猫的呢,我朝司马文正公便是其一。” 黑衣人年岁本就不大,被陈冰这一通胡说八道给绕进去后,便激起了他的好奇之心,奇道:“司马文正公?他是谁啊?我怎的没有听说过此人?小娘子莫不是在消遣我罢?” 陈冰笑道:“你是随时都能取我性命之人,我怎敢消遣于你?若是你想知道原因,便向前一步,我就告诉你。”陈冰说完,看了一眼黑衣人身后的无忌,却表现的有些害怕的往身后退了一步。 黑衣人会意,对着无忌挥了挥手,也未见无忌如何使力,人已飘飘然跃到了泉水对岸。 那黑衣人走前一步,笑道:“好了,小娘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了罢。” 陈冰挥挥手,示意那黑衣人低下头,而她自己则踮起了脚尖,在他耳边笑嘻嘻的说道:“大魔头,你上当啦。”陈冰话音未落,右手已然抚中了黑衣人的环跳、冲门、府舍和腹结穴。随后陈冰向后跳开一步,笑着对那黑衣人抱拳拱了拱手,而后大声说道:“好啊,那就谢谢你啦,我先回去啦,你我有缘再见罢,告辞!”说罢,陈冰沿着泉水下游而走。走出十来步后,回头看了看,并未见到甚么异样,深吸口气,往下游发足狂奔而去。 无忌心中略觉奇怪,心想怎的少主就如此轻易的放走了那小娘子。可腹诽归腹诽,没有那黑衣人的命令,他也不敢轻易上前。可是等了一会儿那黑衣人仍旧保持着低头倾听的姿势,而那小娘子却已经离开,无忌这时才反应过来,心道不好,几个起落已跃到黑衣人身旁,正待要发足去追赶那小娘子时,那黑衣人却低声喊住了无忌,说道:“无忌,莫要追了。” 那黑衣人暗运内力,约莫只过了六弹指的工夫,只听见黑衣人腰间传来轻微“啪啪啪啪”之声,之前被陈冰所封的四处穴道已然被黑衣人内力所冲开。他活动了下手脚,叹口气,说道:“哎,还是我大意了,好厉害的点穴功夫。” 无忌单膝跪地,自责道:“属下护卫不周,还请少主责罚。” 黑衣人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我二人还说甚么责罚不责罚的。这只能怪我自己,着了那小娘子的道了。无忌,你可有看清她的手法?” 无忌站起身子,说道:“属下无能,完全没看见她是如何动的手。” 黑衣人缓缓点着头,若有所思道:“当时我背对着你,你又隔着如此远,加上天色又黑,你看不见是对的。那小娘子所用手法并非是以手化指,直点穴道,而是三指轻抚了我环跳、冲门、府舍和腹结穴这四处穴道,这原本也没甚么,怪就怪在这四处穴道是被她同时抚中的,这点却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了。另外,她抚中我穴道之时,我并未感觉到她体内有丝毫的内力,除了这点穴手法之外,她举手投足之间绝不似是会武之人。” 无忌似乎想到了甚么,说道:“少主,那小娘子确是来采药的,我也看了,他背篓内装着的的确都是草药。那似乎看来这小娘子是懂得医术的了,既然懂得医术,又会点穴手法的,莫非是……” 黑衣人打断道:“我知道你的疑虑,只是她年纪尚小,应当不会是那边的人。” 无忌又道:“少主,万一那小娘子真去了官府报官,你我该当如何?” 黑衣人笑着摇摇头说道:“不会,那小娘子是聪明之人,她去报了官府,官府也要明日才能差人前来,那时这里早已被你我清理干净,这些公差甚么都不会发现,定然是白跑一趟,回去迁怒于那小娘子也是必然之事,这些你我想的到,那小娘子古灵精怪的,她会想不到?无忌,你放心,她不会报官的。” 黑衣人看了眼陈冰之前躲过的那棵树,似乎在树旁发现了甚么,他走过去拾了起来,却是一只女儿家用的荷包,那荷包绣工精美,针脚整齐,绣的出水藕花,看着似是真的一般娇艳欲滴,极是传神。黑衣人怔怔的拿着荷包,放到鼻边闻了闻,一股幽幽的清香传入鼻内,他打了个激灵,忍住心神,没让自己的思绪再次翻飞出去。而后黑衣人把荷包翻转了过来,却见上面绣着一个“陈”字,他拇指在那陈字上不停的摩挲着,喃喃道:“原来这小娘子姓陈。” 陈冰沿着那条泉水不断的往下游飞奔,期间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衣裳也都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而手背上更是被划的血迹斑斑,她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好不容易跑出了顾渚山,直至跑到了太湖边上后,陈冰这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她气喘吁吁的坐在一块太湖石旁,背靠着这块太湖石,先用竹筒里的泉水清洗了下手上的伤口,而后“咕嘟咕嘟”的大口喝着里头的清水,喝完之后把竹筒往背篓里一扔,对于今日在顾渚山内的经历,回想起来,心中着实些后怕,心道:“今日顾渚山所遇之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我没想到的是在这大楚朝,还真有身负绝世武艺之人,而且今日之事也过于凶险,一个应对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陈冰啊陈冰,以后行事莫要如此冲动了,如今日这般只顾着草药往山里头冲的这种情形断然是不能在发生的了。” 这时,一个黑影由远至近慢慢走来。陈冰心中一惊,以为那黑衣人追来了,心中暗道糟糕,自己已经没了体力,跑是肯定跑不动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就是丢了性命也要拼上一拼。念及至此,便右手吃铲子,左手运起兰花手势。待那黑影走进,陈冰定睛一看,不是牛郎中却是谁,心中大喜,扔掉手中的铲子,扑到牛郎中身上,喜极而泣道:“牛郎中,太好了,我终于活着回来了。” 牛郎中叹了口气,说道:“已经二更末快三更天了,二娘你怎的到现在才回来,你爹爹和你哥哥寻你都快寻疯了,你快快随我回去罢。” 陈冰抹了一把眼泪,重又拾起铲子,籍着倾泻而下的月色,看着头发已然花白,皱纹如沟壑纵横的山丘一般横亘在脸上的牛郎中时,忽觉得他又变得憔悴了许多,心中难受,强压心头酸涩之感,歉疚道:“牛郎中,真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和爹爹担心了。” 牛郎中轻拍了几下陈冰的肩头,安慰道:“只要二娘你人没事就好,其他的我老牛替你想办法了。”而后看了眼陈冰背着的背篓,问道:“二娘你这是去顾渚山采草药了?” 陈冰点头称是,心中犹豫是否要将顾渚山所遇黑衣人杀人之事说与牛郎中听,转念一想还是不说为好,便说道:“也都怪我进了山后没一点分寸,见了这个觉得要采,看了那个又感新鲜,所看之处尽觉都是宝,到处都是草药,这便越走越深,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也不自知,最后迷了路方才想着要往回赶,心中虽然着急,可越急越找不着出路,只能在山里胡乱打转。好在最后在山里找到了一处山泉,我顺着山泉往下游走,终于算是走出了顾渚山,走到了这太湖边了,后来就遇见你了。牛郎中,你怎知我在这太湖边上?怎的找到我的?” 牛郎中说道:“我哪里会知道你在这太湖边上。只是你爹爹在村里到处问人有无见过你,说你还未回来,当时我便上了心,跟在他后头看他打探的情况。他问李芸娘时,李芸娘说你昨日曾问起过顾渚山的情形,你爹爹怕是没听出来甚么意思,而我已然明了,你这是进山采药去了。我想采药而已,很快便能回来,谁想都快过了亥时还未见你人影,这下我也着急了,便出来这村西头寻你了。好在我老牛运气好,才出村子就遇上了你。” 陈冰心里愧疚道:“让爹爹娘和牛郎中担心了,哎。”可心中一直在盘算着回去该如何对爹爹和娘说起今日在顾渚山的遭遇。 牛郎中说道:“二娘在顾渚山可采到了甚么草药?”牛郎中本就是个医痴和药痴,他见陈冰身上虽有些伤口,可都是一些简单的擦伤和摔伤,并无大碍,心中便放心了不少,又见她背篓沉甸甸的,似是装了不少东西,心中便念叨起此次顾渚山之行的所获了。 陈冰此行本就是为了采药而去,也采到了不少原本极难寻觅,而药效又奇佳的药材,除却遇上杀人之事外,可以说此行收获满满,而在遇见牛郎中后,她心中那些惊惧早已抛到云天之上了,心中只剩兴奋之情,便说道:“牛郎中,我采到了节节草,车前草,曼陀罗花,更是可喜的是,我还采到了牛筋草,可惜的是,这牛筋草太少了,我为了能多采些回来,才往深山里去寻的,哎,就是为了此物,我这才迷了路,错过了日头。” 牛郎中顿了一下脚步,问道:“你采到了曼陀罗花?二娘你莫不是采错了?这时节哪儿来的曼陀罗花。你快快打开背篓,让我瞧瞧。” wap. /106/106927/27798697.html 第二十九章 解围 陈冰也知道曼陀罗花期的要在四个月之后,可她在顾渚山内采的的确是曼陀罗花,自己确认过了几次,便从背篓内拿出所采之花,那花通体呈白色,花萼筒状,稍有棱裂,花冠呈漏斗样,裂片有短尖头。牛郎中一见之下心下更是纳罕,说道:“这的的确确是曼陀罗花了,错不了。这就奇了,这才三月不到,这顾渚山内竟已开了曼陀罗花,改日我得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是何缘由让她提前了四个月开花。二娘,这曼陀罗花你收拾的时候要仔细些,她有毒,莫要让自己中毒了。还有其他这些草药你都要收好带回去。” 陈冰“咦?”了一声,问道:“我把这些草药带回去?那我爹爹和娘不就知道我认得草药了?要是爹爹和娘问起来,我该如何回答?” 牛郎中捻须笑道:“你不用回答,今日自然是我和你同去了。” 陈冰一想便已明其理,便谢道:“那要多谢牛郎中啦。” 牛郎中得意的呵呵笑道:“二娘,那个,你上次做的野菜鱼肉特别好吃,我试过了几次,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来,那咸香回甘的味道我至今难忘,我这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又不好意思向你开口让你再做一次。如若你要谢我呢,就再做一次给我吃罢,你看好不好?” 陈冰前世厨艺本就颇佳,做些拿手的小菜孝敬下牛郎中她自是无不答应的,便说道:“当然好啦,牛郎中不瞒你说,除了这道野菜鲤鱼之外,我还会很多拿手菜肴呢,要是你喜欢,我都可以做给你吃。” 牛郎中没想陈冰还有其他拿手小菜,心里颇有些惊喜,可想着自己也无甚钱买食材,而陈冰家的婆婆对西屋苛刻,更不会有钱去买这食材了,便说道:“好虽是好,可这食材也是要钱买的,你我都是乡野穷苦之人,我看其他的菜也就不必了,那野菜鲤鱼配着蒸饼吃也是极好的了。” 陈冰却是笑道:“牛郎中,做其他小菜也无需甚么多名贵的食材,只需一些豆腐,时鲜的野荠菜,太湖里常见的鱼,下回朔日我去县城买些猪骨回来,只要这些食材也就好了,定能让牛郎中吃的满意又舒心。” 牛郎中听着这些食材,心道:“做菜这一道大抵和武学是相通的,能化腐朽为神奇,那却是要本事的,听二娘所说的这些食材都是极寻常的乡野之物,想来她定是有一身本领才是。”但是对于猪骨,牛郎中有些自己的看法,说道:“二娘,这猪肉虽是价钱极为便宜,却少有人会煮,一个弄不好,整锅都是腥膻之气,更别说去吃那汤了,这猪肉二娘可当真会做?” 陈冰说道:“自然是会的,我还很拿手呢。等我做好了,管你吃着都不愿意放下筷子。” 他二人说笑间已走到了陈冰家门口,可是陈冰并不敢敲门,而是看了眼牛郎中,牛郎中瞧着她一副怯怯然的模样,心中甚是好笑,心想平日里聪明伶俐,心思细腻,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二娘如今就如同那受了惊吓的鹌鹑一般,当真是有趣。牛郎中笑着摇摇头,敲了敲院子的门喊道:“兴祖!我把二娘给你送回来了,快开门罢!” 随着院子里急促的脚步声院子门被叶美娘打开了,叶美娘一把拉过陈冰把她拥入自己怀里,她眼圈有些发红,似是哭过,责备道:“你这孩儿,跑到哪里去了,也不提前说一下,你爹爹和哥哥出去寻你还未归来,你就不怕你爹爹回来拿竹枝打你?”叶美娘虽是有些抱怨,可见着陈冰安全回家心中却是十分高兴,原本想好的一些责骂之语便没有再说出口。 陈冰把背篓放在地上,似是犯了严重错误之人一般,低着头,说道:“娘,对不住,是我不好,让你和爹爹担心了。”随后看了眼牛郎中。 牛郎中看了眼黑漆漆的正屋和东屋后,打断了陈冰的话头,小声说道:“美娘,这事情是这样的。二娘这孩儿平日里就讨人喜爱,秉性也甚是纯良,外加我年纪也大了,实在是爬不动山,采不得草药了,因此,我便打算教二娘如何认草药。今日也是凑巧了,我带着二娘去了顾渚山采药,原本申时便能回来,可没曾想我老牛一把骨头确是不行了,就在时辰差不多,我二人正准备从深处回来时,为了过一个坎,我把腿给扭伤了。好在这次进山有二娘在身边,她不停的给我揉着腿,也是费了颇长的功夫,才把积着的淤血给揉开了,我二人这才搀扶着慢慢走出了顾渚山,回到了村子里。”牛郎中说完,撩开下摆,右腿明显要比左腿大上一圈。 叶美娘忙说道:“哎呀,这……牛郎中,还请进屋里头歇一歇罢。” 陈冰惊讶的看了眼牛郎中,而牛郎中并未理会她,对着叶美娘说道:“哦,那就不用了,美娘,二娘这背篓内的都是今日所采的草药,这些草药就给二娘留着罢。那我也再叨扰,这就告辞了。”牛郎中说完拱了拱手,转身便欲离开。叶美娘爱女心切,道了声谢后便要拉着陈冰回西屋,陈冰也顾不得了,大声问牛郎中道:“牛郎中,腿,你的腿。” 牛郎中左手捻须,笑而不语,而右手却在自己的居髎穴和环跳穴上轻抚而过,朝着陈冰眨了眨眼,便转身离去。 原来牛郎中肿胀的右腿是他点了自己穴道所致,既然已经解开,陈冰自然是放心了下来,同牛郎中遥声道了谢后,便跟着叶美娘回了西屋。 回到西屋后,叶美娘破天荒的点了一支蜡烛,她拉过陈冰,看着她身上的伤口甚是心疼,说道:“我先去给你打盆水来,你好洗漱一番,你在屋里把衣裳脱了,那些破了口的地方,我打完水后给你补上。” 陈冰哪里还会让叶美娘替自己去打水,忙起身说道:“娘,你歇着,水我自己打便是了。对了,灶里可还有火煨着?” 叶美娘说道:“有,你若是要热水,灶上的锅里正煨着那些羊肉馒头,那锅里的水还是开着的。” 陈冰并未察觉出叶美娘的异样,应了声“好”后,准备了块干净的白布,去了厨房瓢了些开水,回到了西屋,陈冰把白布放入开水中浸烫了一会,随后脱去有了破口的衣衫,用烫过的白布擦拭着身上的伤口。 陈兴祖和陈廷耀此时也已回到了西屋。陈廷耀看着脸色有些苍白,呼吸更是有些急促。而陈兴祖黑着脸,坐到了床边,说道:“二娘,我刚回来之时正巧碰见了牛郎中,他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你也不小了,以后记得提前给家里说一声,也免得我和你娘担心。” 陈冰站在陈兴祖面前,低着头,小声的认着错。陈兴祖点点头,又说道:“二娘,你说说,那十六只羊肉馒头是怎生回事?” 陈冰抬头看了眼陈廷耀,见他已经躺在地铺上睡着了,颇有些歉疚,寻思自己哥哥应当不会把自生火的事情告诉爹爹,心里盘算一番后,便说道:“爹爹是这样的,同牛郎中采药今日并非是第一次,之前已经同他一起采过了。与今日相同,那些草药他并不带回,而是都留给了我。望日去县城时我便是带着那些草药去的。寻了个药铺把草药卖了。我想着爹爹和娘也都许久未吃过荤腥,便把得来的钱买了这十六只羊肉馒头也好让爹爹和娘补一补。” 陈兴祖鼻孔哼气,说道:“你这事情便是做错了。你得来的钱应当还给牛郎中,而不是自己买甚么羊肉馒头。那你买了羊肉馒头更是应当分给牛郎中,而不是都带回家来。哼,事已至此,二娘,你明日便送些鱼去牛郎中家里罢,哎,我老陈家也只有鱼能拿得出手了。另外,我身子强健的很,不需要补。美娘,等下先拿四只羊肉馒头送去正屋,给我爹爹和娘。再拿八只送去东屋,给广祖。剩余的四只,你吃一只,二娘吃一只,大郎吃一只,另一只明日让二娘也送去牛郎中家里罢。” 陈冰猛然抬头,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爹爹,问道:“爹爹,你要送去正屋和东屋我并无意见,可也不能送的太多啊,我本意便是给爹爹和娘补身子吃的。” 陈兴祖说道:“二娘我知道你的心意,正屋的是我爹爹和娘,我孝敬他二人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东屋的广祖是我弟弟,他能读书,有出息,爹爹和娘都把希望寄托于他身上,让他多吃些也是应该的,至于廷俊和廷弼,他二人还小,都还在长身子的时候,自然是要多吃些的,文五娘给过你一根参须,这个人情我自然是要还的。好了,都不用多说了,美娘,你这就送过去罢。” 陈冰却心道:“我哥哥读书也不错,为甚么把希望都寄托在二叔身上?我看他读书不见得就一定比哥哥强。”只是这话她并不敢当着陈兴祖面说出来。 叶美娘却是有些试探道:“兴祖,羊肉馒头我不吃,把我的那一份留给二娘罢,牛郎中的那只也无须给了,只给一只也不好看,我看还是给大郎吃罢。哎,这家里头长身子的孩儿何止廷俊和廷弼,我的大郎和二娘何尝不是在长身子的时候。” 陈兴祖叹道:“哎,好罢,水缸里我还养着两条白水鱼,以后怕是……,罢了,明日便不送去卖了,让二娘带去给牛郎中便是了。哎。” 陈冰没想到最后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想把自生火的事情说出来,好教自己爹爹和娘知道现在家里暂时不缺钱了,可话到嘴边还是被她自己给强压了下来,心道:“暂时不说的为好,若是说了,被婆婆知晓了要我交出方子我该如何?依着爹爹的性子,定然是要逼我交出去的。可为了西屋好,这方子断然是不能交的。现在唯有把自生火买卖做的再大一些,而后我移到他处去做了,真等做大了,我也不惧婆婆了。” wap. /106/106927/27798698.html 第三十章 治病 叶美娘有些不放心,问陈兴祖道:“要是翁舅和严姑问起这羊肉馒头哪里来的,我该如何回答?” 陈兴祖说道:“照实说便是。” 待叶美娘出去后,陈冰问道陈兴祖:“爹爹,刚才你说家里水缸养着两条白水鱼,还说以后怕是,之后你便没在把话说下去。刚才娘在,我不便问,这鱼是不是不方便送与牛郎中?” 陈兴祖叹气道:“这到不是,哪怕家里没鱼了,我去太湖捕也要捕来送与牛郎中的。只是今日我去了一趟县城,那鱼行的韩小四已经差人说通了吴家脚店的吴掌柜,让他勿要收我的鱼。无论我如何说,他都不肯松口,说到最后,那吴掌柜只说收也只能偷偷的收,不能让韩小四知晓了,价钱也只能是之前的一半,哎,我今日便只说明日答复他。而后我又去了一趟得意楼,那秦掌柜是明确的拒绝了我,他说得意楼的鱼一直都由鱼行提供,他也答应了鱼行,不收别人家的鱼。我别无他法,最后只得再去德贤楼了,没曾想那柳掌柜亦是同样的说辞。我之前一直是低估了鱼行这些人的下作手段,看来这次怕是很难讨的了好了。” 陈冰听后心中亦是激愤,寻思这手段颇有些逼上梁山的味道,心道:“鱼行这断人生路的手段就是为了逼你入鱼行。”陈冰沉默了片刻后,问道:“爹爹,这事情娘可知道?” 陈兴祖点头道:“美娘她知道的,我回来后便把这事情告诉了她。明日我再去次县城,同那吴掌柜再说说情,如若还是不成,为了能吃上口饭,说不得,也只能入鱼行了。” 叶美娘送过羊肉馒头回来后,发觉睡在地铺上的陈廷耀满头虚汗,面色潮红,而双目紧闭,呼吸又显得急促,有些不对劲,便摸着他的额头,忙唤道:“兴祖,你来看看,大郎这额头好烫。” 陈冰忙去外头换了一盆凉水,拧干白布,轻轻盖在了陈廷耀额头上,而自己的右手则悄悄搭在了陈廷耀的脉搏之上。 “这脉象急促虚浮但却有力,数脉主病,为热为虚,有力为实火,无力为虚火,浮数为表热,沉数为里热,哥哥这情形当为浮数脉了,更兼他盗汗发热,应当只是受了风寒。”陈冰心道。 叶美娘心中甚急,扶着陈廷耀关切道:“大郎,快告诉娘,哪里不舒服?” 陈廷耀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甚是虚弱,小声道:“娘,我浑身热,冒汗,嗓子痛,乏力,手脚酸痛,娘,我好难受,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叶美娘听了心中酸楚,今日已经为一个孩儿担惊受怕了一回,现在又要为另一个孩儿难受担心,她这心中滋味可谓酸涩难当,却也只能柔声道:“大郎莫要胡说,你不会有事的,只是小疾而已,我让爹爹去请牛郎中了,待牛郎中来看过了,饮上一副药后,我的大郎便会好了。”陈廷耀应了声后,重又靠回陈冰给他缝制的软枕上睡着了。 叶美娘见陈兴祖仍旧站在那里,心中恼怒,一只手推着站在一旁的陈兴祖,责怪道:“你还傻站着做甚么,快去请牛郎中来啊。” 陈兴祖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后,便欲出门。 陈冰心里甚是歉疚,若不是为了寻自己,哥哥也不会得了风寒,好在她把过陈廷耀的脉搏之后,心中甚为笃定,心道:“从脉象上看,哥哥应无大碍,今日所采的牛筋草加以金银花捣碎煎服,过的两三日便好了。”陈冰喊住了陈兴祖,说道:“爹爹,哥哥这病我看就是受了风寒,可把我今日采来的牛筋草加金银花煎水给哥哥送服,那草药是能治风寒的。” 叶美娘抢先道:“不行。二娘你又不懂医术,怎知道大郎得的是风寒?万一不是而又吃错了药可怎生是好?兴祖你快去,还得请牛郎中辛苦一趟了。” “我懂医术。”陈冰寻思自己哥哥病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他看治的,根本就无须顾及答应牛郎中的那件事情。因而这句话她想都没多想,便脱口而出。 叶美娘却有些生气的说道:“这你孩儿,这都甚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胡搅蛮缠,你小小年纪,怎会懂甚么医术。莫要以为跟着牛郎中采了几回草药便把自己当做郎中了。兴祖,你怎的还不去!” 陈兴祖没再多停留,拉开门帘便去请牛郎中。陈冰又替陈廷耀把了下脉,确定自己刚才把脉无误之后,说道:“娘,哥哥的确只是受了风寒。我真懂一些医术,这都是牛郎中教我的。” 叶美娘并没有把陈冰一再强调自己会医术的这件事放在心上,却是温言道:“二娘,刚才娘是急了些,说话也是冲了些,先跟你说声对不住,娘只是着急大郎,担心他的身子,望你莫要往心里去。” “娘,我是你孩儿,你何须跟我说对不住这种话。这天下哪有娘会针对自己孩儿说一些不好的话语,你很是疼我爱我的,这些我清楚的很,今日我归来晚了,你开门的时候,我见你的眼圈是红红的,想必在家里也定然是偷偷哭泣过了,娘,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这些我心里都是明白知晓的。其实我心里更是过意不去的。将心比心,你对哥哥的爱和付出,也都是同样的。娘,你平日里就爱笑,而且笑起来很是好看甜美,可今日我回来至今就没见娘你笑过,我也是希望哥哥能快快好起来的,那样我又能见到娘那美丽大方又动人的笑容了。”陈冰一边说道一边把陈廷耀额头上的白布拿下,重又过了一边凉水后,又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叶美娘点了点陈冰的额头,说道:“你爹爹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你就是嘴甜会说话,尽知道哄娘开心。二娘啊,你和大朗都我的孩儿,我自然是要做到一碗水端平的。”而后叹了口气说道:“哎,我是绝不会如严姑那般,自己亲生孩儿竟也是如此的轻贱瞧不上。” “娘,既然婆婆瞧不上爹爹,可为何翁翁也瞧不上?”陈冰问出了憋在自己心中许久的疑问。 叶美娘冷笑道:“哼,你翁翁在这家里可是谁都看不上的。在他看来,这世上熙熙皆为利,凡是有利可图之事他便会去做,凡是有利可图之人他便会巴结。打完安胥之后,这粮价达到了二贯一石,这些靠着太湖的村子还好一些,其他地方的日子可就无法过了,卖儿鬻女的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你翁翁便是看中了这一点,在他看来粮价终是会降的,而且二娘你长的也是标致,在最高的时候把你卖给李员外换成二十石粮是很划算的,因此他才怂恿你婆婆把你卖掉,而他只是在背后出谋划策,承担所有骂名的却都是你婆婆而已。” “可这家里都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就不念一点点亲情吗?”陈冰对此颇为不解,在她看来,这世上亲情是要远大于所谓利益的。 叶美娘不屑道:“亲情?哼,在他眼里毫无亲情可言。有的只是利益,若是他讲亲情,他会把陈玉娘送去水口镇给五十岁的王员外做妾?那王员外到了五十岁还无嗣,便打起了纳妾的主意。他到处寻合适的女子,别人家一听是去给五十岁的人为妾,都是不愿意的。你翁翁原本也是不同意的,说是玉娘还小,只想许配给同村的人家,以后也好经常见着她,可当王员外把价钱出到五十贯时,他很爽快的答应了。哼,他说的到是好听,还不是用那些话语来抬高价钱。可怜玉娘嫁出去的时候只有十四岁,你爹爹很爱护这个妹妹,心中是万分的不舍,可那又有甚么用,儿女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爹也无他法。” 陈冰忽觉恶寒缠身,她翁翁自从折腿之后几乎不出正屋内堂,陈冰便无甚机会接触到他,她头一次见着自己的翁翁还是除夕那日,翁翁生的慈眉善目,说话亦是颇为风趣,使得她对于自己翁翁的印象还算不错。她原本一直认为主张卖掉自己的是婆婆,和西屋不对付的亦是婆婆,没想到经过叶美娘这一番话的提点之后,让她猛然发觉翁翁才是婆婆身后的话事人,而这话事人也是打算卖掉自己的真正元凶。这如何能让她不感到震惊。 陈冰心中感慨,暗忖今后还须多留些心眼才是,免得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忽的对自己这从未谋面的三姑娘来了兴致,问道:“娘,那三姑娘嫁出去后可有回来过?她现在过的如何了?” 叶美娘摇摇头,叹道:“玉娘五年前回来过一次,我看她骨瘦嶙峋的颇为憔悴,想来过的也并不如意罢。之后便没再回来过了。哎,玉娘也是个苦命的人啊。” 陈冰叹气道:“三姑娘怕是要恨死翁翁和婆婆了。” 叶美娘却道:“自古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对女儿家而言这都是命,她便是有再多的怨言也只得认命。所以,以后二娘你的婚事,我定是要擦亮眼睛好好给你把关的。” 陈冰噘着嘴娇羞道:“娘,怎的说着说着就说到我头上啦,爹爹可是答应过我的,让我永远留在爹爹和娘的身边的。娘怎能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呀,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叶美娘笑道:“女儿家的总是要嫁人的,你放心,我可不会把我的二娘就如此随随便便的给嫁出去的,一定要挑个称心如意的才好。就说那梅德才,他爹爹好吃懒做,还好关扑,甚是败家。虽说他梅德才肯钻营,木匠手艺也不错,也颇会持家,可小心思太多了些,为人不怎的踏实,我和你爹爹都觉得要找就找个踏实些的,所以便没看上他,他上门求过两次亲,都被你爹爹拒绝了。”叶美娘话刚说完便听见院门外开门之声,她给陈冰使了个眼色,贴着她耳语道:“嘘!今日我与你所说你翁翁和婆婆之事,你可莫要让你爹爹知晓了。” wap. /106/106927/27798699.html 第三十一章 捕鱼 陈冰点头答应,而陈兴祖于此时掀开帘子进了屋内,说道:“美娘,牛郎中我请回来了。” 叶美娘忙让开身子,欠身道:“烦劳牛郎中又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可大郎这烧的甚是厉害,我放心不下,还望牛郎中担待。” 牛郎中看了眼陈冰,陈冰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而后牛郎中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何必言谢。美娘先莫急,待我把完了脉,我再分辨大郎所患的是何疾。” 牛郎中把完了脉,点着头,说道:“兴祖,你先去把这盆子水换了,记得要换凉一些的来。美娘家里可有粟米?若是有的,赶紧去给大郎熬一些吃,养养胃。” 待二人都出西屋后,牛郎中低声问陈冰道:“二娘,你定然给你哥哥把过脉了,好了,你先说说是何脉象?是何疾症?该如何配药?” 陈冰说道:“哥哥的脉象浮树表热,急促虚浮但却有力,当是浮树脉,应是寻我之时受了风寒,导致外邪入体。我今日正好采来了牛筋草,配以金银花,捣碎煎水,饮过几副便能痊愈了。” 牛郎中伸出大拇指,连说了三个“好”字,夸赞道:“二娘所说极好,也极是对症。你既已替你哥哥把过脉,可有告诉你爹爹和娘你随我学过医术?” “我哥哥病了,我自然是要替他把脉看治的,牛郎中莫要怪我,我当时只想着医好我哥哥,至于答应你的那件事情早已被我抛诸脑后了。可是爹爹和娘就是不信我会医术,还说我不要无理取闹,哎,这教我好生烦恼啊。”陈冰有些尴尬的说着。 牛郎中应声道:“这最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谁会想到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儿懂得医术?二娘莫往心里去,日后自有水到渠成之日。” 二人说的没几句话,陈兴祖已端着换好水的木盆进了屋子,牛郎中让其重新给陈廷耀额头敷上凉白布,叶美娘此时也进了屋子,牛郎中开着药方说道:“兴祖美娘,大郎只是受了风寒,无甚大事的,放心便是了,我开一副方子,也无需来我这里抓药了,今日二娘所采的牛筋草便是很好的药材,配以金银花煎水,大郎饮上几副就没事了。好了,我这就回去了,二娘,好生照顾好你哥哥。” 陈冰应了声是后,送牛郎中出了院门,而后把还放在背篓内的牛筋草取出,随同叶美娘一起进了厨房。她母女二人一前一后不停的忙活着,叶美娘看着炉灶上煮着的粟米粥,而陈冰却要把两碗水的药煎成一碗水,这些都是颇为费工夫的。好在二人都是做事稳妥之人,过了小半个时辰,叶美娘和陈冰便各自端着粟米粥和汤药一起进了西屋。 服侍完陈廷耀吃粥饮药之后,陈冰和叶美娘也都各自躺到床上,陈冰爬了一天的山,已经浑身乏力,加之又是从顾渚山上一路狂奔下的山,双腿更是酸痛难当,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陈兴祖躺在地铺上却对陈冰说道:“二娘,我想明日里还是你去捕鱼罢。” 陈冰闻言先是一呆,心想让我去捕鱼?而后略加思索,便明白陈兴祖的用意,说道:“是爹爹,明日一早由我去捕鱼便是了。” 陈兴祖点头说道:“那明日便要辛苦二娘了。大郎病了,明日便无法去犁地。陈家地虽不多,可也是要种些豆子的,这地我去翻了便是。你年纪尚小,大的拖网怕是收不动,明日动身去太湖之前,你把柴房后头那张小网给带上,换成这张网你便能举得动了。好了,都睡罢,今日都忙了一整天了。也怪劳累的。” 陈冰还没等陈兴祖那句话给说完,便已见了周公。第二日一早,陈冰依旧起了个大早。她打完太极拳后,去了柴房后头翻出了那张甚为陈旧的小网,陈冰心中叹道:“这张小网看来也是许久未曾用过了,还不知能不能用,哎,现在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爹爹已经出门去了地里,我这边须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捕鱼才是。” 之前从未独自捕过鱼的陈冰心中甚是忐忑,生怕自己做不好,原本捕鱼皆是随着自己爹爹一道前来,自己只是给他打打下手而已,如今全要自己操作,心里颇为紧张。陈冰上了船后,不知怎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摇着橹,伴随着飞翔的鸥鹭,循着自己爹爹传授的独家寻鱼秘法,朝着太湖深处划去。 划出不远后,比之更早出发的一些渔人已经停舟开始下网,陈冰并未随流,仍旧摇着橹往里划,心道:“寻鱼千万看鱼星,一重鱼星一重关,上清下浊有鱼获,绿腥大鱼居此间。依着爹爹这寻鱼诀,应当再往里一段,这些人在此浅处撒网,怎能捕到大鱼?” 初升的太阳已半挂在空中,倾照而下的阳光洒落在这浩渺的太湖之上,原本天空飞翔着的鸥鹭也不再跟随着陈冰,而她早已将船划至深处的鱼点,四周已经不见其他渔舟。而她坐在船头,卷着原先船上的大网,看着眼前似是无际无边的太湖,心中生出了无限感慨,如同扶摇海上,乘舟擒龙,又所谓浮天沧海远,垂钓扁舟轻。水月通禅寂,万里眼中明。 陈冰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拿着小网,先是暗暗祈祷了一番,而后她左手用力将渔网往外抛,右手拉着渔网的另一头用力往回兜了一个圈子,那渔网在空中行姿优美的张开,犹如一只大锅盖般落入湖中。等了几息的工夫,陈冰手中用力收着网绳,刚收一会儿的工夫,顿觉手中网绳有股大力往外窜,陈冰力气小,索性坐在船中,双脚蹬着船边,借着脚上蹬踏的力量,她把手中的网一点一点的往回收,直全部收至船中后,陈冰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她翻开渔网,原来里头捕获的是一条大鲤鱼和两条大鲢鱼。鲢鱼本身并不值钱,但太湖里的鲢鱼不同于其他水里的鲢鱼,这太湖鲢鱼没有土腥味,鱼头十分适宜做汤,而其他水里的鲢鱼腥气太重,做的不好更是难以下咽。因此太湖的鲢鱼在市上颇受欢迎。 第二网撒出之后,陈冰照旧等了五息之后往回收网。收着收着,陈冰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本十分轻便的渔网突然之间被一股大力往下拖动,陈冰有些措手不及的抓牢网绳,而这网里的鱼冲击力十分巨大不说,且都是朝着一个方向统一窜刺,使得陈冰抓着的网绳险些没拿捏住,她吸取了教训,将网绳在自己手腕上绕上几道,而后双足用力抵住船侧,而双手同时发力,可怎的也拉不起渔网,这水里之鱼同陈冰已然形成了拔河之势。 陈冰知道此时已到关键时刻,自己绝对不能松手,心道:“这条鱼力气如此之大,定然不是小鱼,送入县城肯定是能卖个好价钱的。鱼的力气再大,终究也是不如人的,我只要摒牢不松手,他终究是要被我擒上来的。”又过的半盏茶时分,那鱼的力气果然是小了下来,陈冰心中大喜,慢慢用力往上提网绳,待得把渔网都收上船后,陈冰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渔网想看看捕获的究竟是何种鱼时,她瞬间惊呆了。原来她捕获了一条浑身通体橙红的红尾白水鱼。 看着还在船板上蹦跳着的,比之自己的胳膊还要长的金色大白水鱼,陈冰心中生出一丝不真实感,有些呆呆的望着那条鱼,喃喃自语道:“这就是爹爹朝思暮想一直想要捕到的红尾白水鱼?怎的我运气如此之好,被我给捕到了。”陈冰拿起白水鱼,在手里掂了掂,而后小心翼翼的收入海斗内,寻思这鱼得快点送到县城内卖掉,若是死了便不值钱了。思及至此,手中便加快了摇橹的速度,加紧往村里划去。 陈冰心中激动,她听自己爹爹说过这红尾白水鱼是可遇不可求的,太湖上的渔人都以捕到此鱼为梦想。据说其肉质比普通白水更为细嫩,至于为何更好吃,她爹爹并未食过,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便也不知道了,只知道这鱼极其稀少,极难捕捉,身价极高。 陈冰划到浅水区时,边上捕鱼的渔舟比之来时更多了些,李家四郎也是这花湖村里捕鱼的一把好手,他见二娘去了不过一个时辰,便把渔船划了回来,有心想看看她的鱼获,便把船划到二娘旁边,问道:“二娘,怎的一会儿就回来了,是不是捕到了稀有的好东西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瞄陈冰船上的海斗。 陈冰本就是聪明伶俐之人,原本她确是把那条白水鱼收在海斗内,可转念一想自己回去时是要经过浅水区的渔人群的,这条白水鱼定然是会被发现的,若是有贪婪之人直接动手明抢,自己又是个女儿身,身手和力气与之天差地别,如何斗得过?便把白水鱼养入船板下的水仓内,上面盖上仓板,便是甚么都瞧不见了,海斗内止放入那一条大鲤鱼和两条大鲢鱼。 陈冰冲着李家四郎笑道:“四郎哥说的这是哪里话,这太湖里头有哪些鱼你还不晓得呀,嘻嘻,我的捕鱼技巧和你比可就差远啦。喏,你看,这海斗里只有鲤鱼和鲢鱼,都是些寻常之物,并无甚特别的。” 那李家四郎看着颇有些失望,便问道:“才三条鱼啊,这也卖不得几个钱呀,二娘怎的就回来了?” 陈冰早已把说辞想好,便说道:“我哥哥昨日病了,今日他无法去地里犁地。所以我爹爹便替他去犁地了,而我就替爹爹出来捕鱼。我心中焦急哥哥的病情,也无甚心思再继续捕鱼了,匆匆带着这三条鱼便赶了回来,好回家照顾哥哥。”陈冰这番话虽只是说辞,可也都是事实,她心中实也担心陈廷耀的身子,这话便说的情真意切了。 李家四郎“哦”了一声,便说道:“那二娘你快快回去罢,少捕一天鱼也不打紧,还是你哥哥身子要紧些。” 陈冰道了声谢后,便往岸边划去。李家四郎看着陈冰离去的背影,心中颇为感慨,摇头暗道:“真是很好的一个小娘子啊,可为何偏偏不喜欢梅德才呢。哎。” wap. /106/106927/27798700.html 第三十二章 卖鱼(一) 陈冰背着鱼篓悄悄回到家中,想了想,把鱼篓整个放入大水缸中,而后盖上盖子。进得西屋后,叶美娘并不在屋内,陈廷耀仍旧躺在地铺上,看着面色似是比昨日晚间要好上了不少,陈冰摸了下他的额头,虽还有些热,可比昨日好了许多,顿时放下心来。陈廷耀见陈冰进了屋,甚是惊讶的说道:“二娘,这才甚么时辰,你怎的回来了,鱼不捕了吗?还是爹爹另有事情吩咐你去做了?”说完便挣扎着想要起来。 陈冰扶着陈廷耀坐靠在边上,凑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哥哥,我问你呀,你说红尾白水鱼,放到县城能卖多少钱啊?” 陈廷耀摇摇头,说道:“这红尾白水鱼已是很多很多年未有人捕获过了。我记得爹爹曾说过,三十年前鼋头村有人捕到过一尾二斤左右的,当时卖去了湖州城,价钱在三十贯,这在当时已是天价了。” 陈冰听后喃喃道:“二斤是三十贯,那我这条估计着有三斤多些四斤不到,那怎的也要五十贯才可以了。” 陈廷耀却是没听清她自语了些甚么,问道:“二娘,你说甚么呢?甚么四斤不到,五十贯的?” 陈冰起身给陈廷耀倒了杯水,而后坐在他身边,冲着陈廷耀微微一笑,眉眼一弯,笑声清脆,小声说道:“哥哥,悄悄告诉你哦,我今日捕获了一条红尾白水鱼,有四斤重呢。” 陈廷耀似是还未反应过来,一脸懵懂的看着陈冰,连问了几遍“甚么鱼”,陈冰嗤嗤笑道:“哥哥,是红尾白水鱼啦。” 陈廷耀两眼放光,猛的握住了陈冰的双手,激动道:“二娘,此话当真?你真的捕到了?” 陈冰食指竖于唇前,嘘声道:“嘘!小声点,莫要被别人听去了。真的捕到了,现就养在大水缸里头。哥哥可要去看看?” 陈廷耀忙站起身子,急道:“快快快,你这就带我去看看。” 陈冰搀扶着陈廷耀,二人到得水缸边,陈廷耀见里头鱼篓内果然有一尾红尾白水鱼,那鱼力气也是真大,性子也极是凶悍,不停的撞击着鱼篓,想要从中脱困。陈廷耀心中乐开了花,那红尾白水鱼似是一剂良药,使得他身上的病痛突然之间好了许多。陈廷耀正待要说话,却被陈冰抢先说道:“哥哥,还是回屋去罢,外头仍是有些凉的,你病未痊愈,仔细寒气入侵。”而后紧了紧陈廷耀的手,细声道:“莫要往回看,三哥在东屋那边盯着这里看呢。” 回到西屋后,陈冰忙关上门,陈廷耀却说道:“二娘,刚才是廷俊躲在后头偷看你我?他没看见水缸里的鱼罢?” 陈冰摇摇头说道:“应当没有,他是在东屋里头朝这边偷看的,你我又是侧对着他,说话声音也轻,他应是听不见才对。避免夜长梦多,哥哥,快告诉我,我该如何把鱼送到县城里去卖?” 陈廷耀说道:“柴房里有一只赤色的大水罐,若是鱼少的话,我便会背着它去县城卖鱼。那鲤鱼和鲢鱼就不必带去了,你止把红尾白水鱼放入罐内,灌入新鲜的清水,把大水罐放在你的背篓内,背着去县城应当无事。白水性强,不易死,你脚程赶的快一些便是了。哎,可惜我身体未愈,否则我陪你一道去了,你一人前去我着实放心不下啊。要不你让李芸娘同你前去,你看如何?” 陈冰想了想,却说道:“不,哥哥,我想过了,芸娘今日在老宅要忙着缝制布囊的,另外从方孟山那里买的硫磺硝石今日会到,芸娘须要留在老宅里清点数目的。等哥哥痊愈了,还要全力配制硫磺硝石的,这自生火的买卖是你我三人的未来,是绝不能落下的。” 陈廷耀点头称是,说道:“待我好了,我就去帮芸娘配好那硫磺硝石。二娘,这鱼出水的时间越长越不好,就算是活的,等送到那里时也会变得有气无力,那就成了酒楼掌柜讲价的由头了。时间不等人,你快去快回。这事情我暂时不会对爹爹和娘说的,哥哥陪不了你一起去了,你路上一切小心。” 陈冰心中感动,也不多言语,辞了陈廷耀后,寻出了那只赤色大水罐,灌满了水,她生了个心眼,背对着东屋,把鱼赶进了水罐内,而后放进背篓,看了眼天色,算了算时辰之后,心中更加有数,便既出发去了长兴县城。 陈冰在院子里所做的这些都被东屋内的陈廷俊看在了眼里,他咧嘴冷笑,十指被压的啪啪作响,冷哼一声,转身正欲离开,文五娘却拉住了他,说道:“三郎,你这是又要去你婆婆那里吗?娘还是劝你一句,莫要万事都听你婆婆的。二娘是你姊姊,大郎是你哥哥,你可不能甚么事都与他二人做对。” 陈廷俊挣脱了文五娘的手,斜眼瞧着她,冷声道:“婆婆能给我饴糖吃,你能给我甚么?你甚么都给不了,这东屋里头的钱没有一文是你的,那都是爹爹的,爹爹不给你,你也不许拿。哼,你很没用,只配挨爹爹的打。” 文五娘心中酸涩,更觉羞愧,不想自己孩儿会如此奚落自己亲娘,只是她性子本就懦弱,加之陈廷俊的性子极像乃父,因此文五娘便有些怕他,也就不敢再接话。 陈廷俊睨眼看了看文五娘,心中冷哼,也不再理她,走出了东屋,到了院子内,正想去正屋时,他心念一动,掀开了那只大水缸的盖子,看着里头三条大鱼心中有些疑惑,可自己脑袋并不如何聪明,想多了怕费神,便盖好了盖子,绕过院子,走到正屋门前,掀开了帘子,便径直走了进去。 罗三娘坐正屋中,手里摸出一枚金丝党梅扔给了陈廷俊,她和陈廷俊也不多话,问道:“如何?” 陈廷俊把金丝党梅塞入口中,说道:“二姊今早出去捕鱼,我跟着她出了门,未见甚么异样。可她才去了一个多时辰便回来了。我想一个时辰能捕到甚么鱼,便跟着她回来了。她回到西屋后不知和大哥说了些什么,他二人又出到院子里翻开水缸看了看。而后又进了西屋。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二姊背对着我从水缸里捞出了鱼装入了水罐内,放到她的背篓里就走了。” 罗三娘听后却是笑道:“廷俊啊,这有甚么好奇怪的。我听闻昨夜廷耀染了风寒,今日便是陈兴祖代他去田里犁的地,你二姊代父去捕鱼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背着水罐出门定是去卖鱼了。若是这类无甚打紧的事情,以后便不用来说了。” 陈廷俊说道:“婆婆,奇怪的不是这些。等二姊出去后,我去看了水缸。那水缸里有一条大鲤鱼,二条大鲢鱼,若是二姊去卖鱼了,为何不带上这三条大鱼?” 罗三娘奇道:“哦?还有这等事?去卖鱼却不带鱼,这二娘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廷俊,你再对婆婆说说,二娘这段时日来可有奇异举动?” 陈廷俊想了想后说道:“奇异举动到是没有,就是她常往牛郎中家跑。我还见过她带着野菜去他家里。” 罗三娘想了一会没想明白,便又扔了一枚金丝党梅给了陈廷俊,摇摇头说道:“好了,廷俊,你先回东屋去,若是有事情,婆婆自会喊你去办的。” 陈廷俊知她是要和翁翁商量后才做之后决策,便不再多说甚么,欣喜的拿着那枚金丝党梅,欣然应允之后,便退出了正屋。 罗三娘进了内堂,她心中颇为纳罕,看了眼陈大维,说道:“大维,莫不是廷俊看错了,二娘装了吃食送去给地里的兴祖了?” 陈大维冷笑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在意的不是这些,你没听廷俊说她常往牛郎中家跑?” 罗三娘也是冷哼一声,说道:“哼,那又如何,牛郎中是她的救命恩人,多去看看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陈大维若有所思道:“我在意的偏偏就是这个。按常理来讲,你说的没错。可牛郎中家在村西头,我老陈家的老宅子也在村西头。虽然我还想不透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可二娘老往那里跑总是有原因的,断然不会是报答救命恩人如此简单,要报答的话,平日里多送些东西便是,何必天天跑去?” 罗三娘却觉得陈大维想的有些多,摇摇头说道:“我看还是你想多了,二娘不过一个乡下村女,去看牛郎中和家里老宅子能有甚么关联?” 陈大维哼了一声,说道:“我是渔人,自小便听过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还是去给廷俊说说,等二娘回来后,让他去老宅子看看,若是无事那是最好了的。” 此时的陈冰也好不容易走到了县城。站在吴家脚店的门口,她弯着腰,气喘吁吁的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背篓,心里恨恨道:“回头把你卖了,我一定要看着你被放入锅内,哼,最好还能看着你被吃掉,那样才解我心头之恨。” 陈冰背着这条鱼一路走来,期间的艰辛只有陈冰自己心里最清楚了。红尾白水鱼性情极其凶猛,受不得半点束缚,在水罐内不停的撞着水罐内壁,想要冲破这层束缚。这可苦了背着它的陈冰了。她本就瘦弱,这水罐加上水的分量本已不轻,外加红尾白水鱼的冲击力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而每一次的冲击均能使得她站立不稳,更是让她险些几次摔倒于地,路人还道是她腿脚不便,纷纷投来异样且同情的目光,让她这一路上难堪不已。 陈冰歇了口气,喊道:“吴掌柜可在?” 吴掌柜走出店门,看了一眼陈冰,想了会儿,说道:“哦,你是陈廷耀的妹妹陈二娘罢?” 陈冰点点头,那吴掌柜左右看了看,却是问道:“二娘,那日同你一道前来的小娘子今日怎的未同你前来啊?” 陈冰心中一怔,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味,便说道:“哦,她家里还有事情,不便前来。今日是我和我哥哥一道来了,哥哥去了城里杂货铺先买些杂货,因此便让我送鱼过来了。” wap. /106/106927/27798701.html 第三十三章 卖鱼(二) 那吴掌柜摇摇头,说道:“可惜,可惜。你爹爹兴祖捕鱼确是一把好手,只是鱼行的韩小四已经同我说好了,让我只与他收鱼。不是我不愿意收,若是我收了你的鱼,在韩小四面上须不好看了。”吴掌柜说完话,把陈冰拉到一边,小声说道:“若是要收也是可以,只是这价钱,你得让一让,只能以原来一半的价钱收,那也比你直接让鱼行收要多一文了。你看如何?” 陈冰心中冷笑,寻思道:“这吴掌柜就是黑吃黑,两头压价,对我这里就说是鱼行给了压力,无法原价收。对着鱼行怕也是这般说辞。看来这红尾白水鱼是决不能卖与他了。”念及至此,便说道:“吴掌柜,那我这鱼不卖了,价钱太低卖了也无甚意思。只是还想问问吴掌柜,这长兴县城内,还有能收我家鱼的酒楼吗?” 吴掌柜说道:“有还是有的,就是价钱定然不会如过去那般了,压价也是要压的。你可去得意楼看看,你爹爹以前也是卖过鱼给他家的,兴许那秦掌柜肯收也说不定。” 陈冰辞别了吴掌柜后便往得意楼走去,而那吴掌柜却是挠挠头,说道:“哎,何时才能再见那小娘子一面。” 陈冰跟着李芸娘来过一回得意楼,知道这路如何走。她也没去门口,直接走到了侧门,喊了声秦掌柜,没多久,里头出来一人,看着并非是秦掌柜,而是上次帮着称香菇的秦五,那秦五还记得陈冰,便说道:“哦,你不就是上回跟李芸娘一同前来的小娘子吗,这回过来可有何事?” 陈冰却并不说明自己的来意,拱了拱手,说道:“劳烦秦五哥哥请秦掌柜出来一下,我这有好东西想卖与他。” 那秦五伸了个懒腰,说道:“你等会。”须臾,那秦五便把秦掌柜请了出来。那秦掌柜一见陈冰,脸上并无表情,说道:“二娘,我对你爹爹说过了,东家这得意楼如今只与鱼行收鱼,不收你家的鱼了,若只是普通的鱼还请你带回去,如是龟、鳖之类的,价钱亦是要压的。这你可明白?” 陈冰眯着双眼看了秦掌柜一眼,点了点头。那秦掌柜也不再言语,打开她的背篓,提出水罐,往里一瞧,这不瞧还好,一瞧却是气血上头大喜过望,忙在巷子前后望了望,低声问道:“这,这红尾白水鱼可是你爹爹捕到的?他怎的没来?今日就你一人送鱼过来的?” 陈冰心中一紧,故意说道:“今日并非我一人前来。我爹爹和我哥哥在葛欢欢杂货铺采买些杂货,稍后便来。” 秦掌柜略觉失望,可还是问道:“那你爹爹可说让你卖多少钱?” 对于这条红尾白水鱼,陈冰心中的定价是五十贯。可自己也不便把底牌说出口,便反问道:“秦掌柜你看这鱼能给多少呢?” 那秦掌柜心中盘算道:“二娘不过十二三岁小娘子,更是一个渔家女,她能有甚么见识,想来手上摸过的钱最多也不过一、二贯而已。乘他爹爹和哥哥不在,尽快把这鱼低价弄到手。”秦掌柜想到此处心中便有了计较,说道:“二娘,这鱼虽是好,可也并不少见,前几日便有一渔人送过来一尾,那日我给了他四贯钱,今日你这条比他的大一些,这样好了,我给你五贯,你把这条鱼卖与我,如何?” 陈冰心中冷笑,寻思五贯钱,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却也不露声色,微微笑道:“秦掌柜,我虽年岁不大,可也是在太湖上捕鱼的一把好手了。这最近几日我日日都在湖上捕鱼,怎的就没听说过有人捕到过这红尾白水鱼?秦掌柜,你这是欺我年少了。”说完竟是把水罐放入背篓内,重又备好背篓,径直走出了巷子。 秦掌柜怎会如此轻易的就让陈冰走脱,他对秦五耳语道:“快去家里把东家请过来。”而后匆匆追着陈冰到了得意楼正门前,伸手拦住了她,说道:“二娘,你莫急着走了,还请进到店内说话,这价钱都是能商量的。” 陈冰心想这店内都是你的人,跟你进去了那不就是你说的算了,怕是我想脱身都会变的很困难了。心下是打定主意不随他进店,见着门口往来行人众多,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大声说道:“秦掌柜,这红尾白水鱼既然如你所说并非稀有之物,要说价格在这边说便是了,又何必进店内说价。” 众行人听闻有红尾白水鱼这等稀奇之物,都颇觉好奇,便纷纷围拢过来驻足观看,更有好事者想一探究竟,更是不住伸头往陈冰背篓内望去。众人也不停纷纷议论。 “贾四,那红尾白水鱼是何物?”一人问道。 “阿财哥,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太湖上出了名的稀罕物。据说百年才出一回。”那叫贾四的人回道。 “百年才出一回?百年前可是正兴元年啦,那可远着呢。这不就一条鱼么,我可不信。”阿财哥不屑道。 “你还别说,上一回出这鱼据说是在元嘉年间,距今也快三十年了。”边上另外一人说道。 “这就是啦,也才三十年嘛,何来百年之说,贾四你就是爱说大话。”阿财哥揶揄那贾四道。 “吴六郎,你说说那秦掌柜出多少钱收了这红尾白水鱼?”贾四也不再理会阿财哥,却是对着边上那人问道。 “说不清,秦掌柜这人精明的很,惯会算计的,我看这小娘子怕是要吃亏。我估计十几惯也差不多了。”吴六郎摇摇头对着贾四说道。 “我不信,这鱼怎的也要二三十贯吧,如此稀罕之物十几贯还是太少了些了。”贾四说道。 “贾四,这红尾白水鱼当真如此值钱?这肉能有多好吃啊?”阿财哥听着他二人说这鱼价值二三十贯钱,便无比惊讶的问道贾四。 “我没吃过这鱼肉,哪知道有多好吃。若是按百年前的标准来看,这二三十贯钱怕是连一口鱼肉也吃不上的了。”贾四恼怒刚才阿财哥用揶揄了自己,也便胡扯一下,好吓唬他一番。 “呵呵,我可吃不起这鱼肉,只是看个热闹而已,看个热闹而已。”阿财哥暗暗咋舌,便也不在多言语。 随着围观人众越来越多,众人也你一句我一句不停的指指点点着,那秦掌柜骑虎难下,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陈冰却仍旧笑嘻嘻的站在原地,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好让秦掌柜有所顾忌,不敢轻易拿捏自己。 秦掌柜鼻子里哼气,有些恨恨道:“好,我便给你增加一些,给你七贯罢,你可莫要再贪心了,七贯已是很多了,比这大的多的白水鱼也不过十五文而已。”说着一挥手,便想让秦六从陈冰背着的背篓里抓出那条红尾白水鱼来。 陈冰自不会让他抓去,微微一闪身让开了那秦六,便说道:“秦掌柜,这贪心的怕不是我罢,我还没同意七贯卖与你,你便让人来抓鱼了。这还好我没同你进店里商谈价格,若是同你进去了,怕是连我都要卖与你了罢。” 秦掌柜板着脸,一甩衣袖,双手负在背后,说道:“我要买你作甚用处。好了,你莫要胡搅蛮缠了,现在就七贯钱,你卖与不卖如实说便是。” 陈冰也不回答他,却笑着是对着众人说道:“这掌柜的说让我七贯卖与他,众位说说我是不卖的好还是卖的好?” “才七贯卖他作甚,不如自己拿回去清蒸了自己吃,也好教自己肚皮知道吃过了天底下最稀罕的鱼了。” “是啊,才七贯,换我就不卖,这长兴县又不是他得意楼一家酒楼,那德贤楼亦是可以卖的,小娘子你不如去问问?” “小娘子,我看七贯也不少拉,你不如卖了也省事,这鱼养的时间久了也会失了活性,到那时怕是连七贯都卖不到啊。” “小娘子,七贯也忒便宜了些,这样好了,我出九贯,卖与我罢,我也想买回去同我娘一道尝尝鲜。”说话的正是那贾四。 陈冰笑着看着秦掌柜,说道:“秦掌柜,那位小哥出价九贯,你若是不出价我就九贯卖与他了。” 长兴县城并不大,得意楼门前有一小娘子卖红尾白水鱼之事情也已传的沸沸扬扬,大批人众均想看看那传说之物到底是何模样,因此此时围聚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已把得意楼门前的巷子围塞的水泄不通。 秦掌柜又对秦六耳语了一番后,狠狠地瞪了那贾四一眼,似是告诉那人,你敢跟得意楼做对,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心中更是担心二娘的爹爹和哥哥这时候突然赶来,心中微微叹口气,随后对着陈冰说道:“好罢,我给你十一贯,你这就把鱼留下,秦福,去取钱来。” 楚国市民一般颇有财资,十几贯对乡村之人许是巨款,而对城中百姓而言不过三四个月的收入而已。陈冰看了看贾四,弯眉浅笑着对他眨了眨眼,那贾四也是有些财资之人,更兼平日为人正直,甚是看不惯那秦掌柜这欺负小娘子的下作手段,便踏上一步说道:“十一贯也还是便宜了些,我出十五贯,小娘子,这鱼给我罢。” 那秦掌柜站上台阶处,往西眺望一眼,而后颇显失望的站回原地,心想这东家怎的还不到,秦五办事怎的如此不牢靠,哎!当时就不该让秦五去请东家的。他咬咬牙,说道:“二十五贯!我得意楼今日对这红尾白水鱼是志在必得!二娘,二十五贯已是很多了,也够你这乡村女子风风光光的嫁两回了,你可不要不识抬举了。”此时秦六也已回到秦掌柜身旁,还带着三个拿着棍棒的小厮。秦掌柜心中有了些底气,冷笑一声,说道:“秦六你还愣着做甚,给我把鱼拿回来。” 陈冰心中把秦掌柜祖宗上下都问候了一边,对于秦掌柜口中十分刺耳的“风风光光的嫁两回”这句话恼怒异常,可现在并不是计较的时候,那秦掌柜不再跟自己讨价还价了,撕破面皮,直接让小厮上手明抢了。陈冰未料他敢明目张胆行如此之事,可自己也并不惧这几个酒囊饭袋一般的小厮,心里冷笑,右手运起兰花手法,正等着那三人送上门来时,边上忽的一股劲风袭来,直接将那三人刮倒在地。 wap. /106/106927/27798702.html 第三十四章 德贤楼 陈冰转头看去,见一蓝衫少年翩翩转来,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长六尺上下,生的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而一柄宝剑抱于胸前,直如抱剑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陈冰看的有些呆了,心想这男子生的也太好看了。 那少年笑着对陈冰微一颔首,陈冰见他的笑容有些怪异,微微一愣,而后忙欠身回了礼,那少年嘴角冷笑,冷着脸看向那秦掌柜,冷声说道:“我出五百贯,这鱼我要了!” 围观众人听闻此言后,“轰”的一声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惊叹之声。“我的天啊,五百贯,这可以买多少石粮食啊,吃都吃不完啊。”刚才那阿财哥惊讶道。 “五百贯啊,这长兴县的上等熟田也不过三贯一亩,这五百贯够买一百七十亩熟田了,天啊,我若是能有一百七十亩地,我就不在这长兴县城理住了,雇些人给我种地,这日子可比在县城里头逍遥自在的多了。”吴六郎摇着头不可思议说道。 “何止是这熟田,湖州城的百年老宅,三进的院子,不过一百五十贯,这五百贯你说说能买多少。为了一条鱼,出五百贯,值得吗?”边上另外一老者感叹道。 那贾四却没有附和着那些人,而是对着陈冰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他而言,无论是谁,出了多少贯,都与自己无干,自己只不过是看不过那秦掌柜欺负一个小娘子而已,如今那小娘子终获利益,自己心中也甚觉安慰。 秦掌柜面色铁青,他虽也有权利从得意楼内拿出五百贯买这红尾白水鱼,可自己并不能保证能高于五百贯卖出这条鱼,万一亏本了自己定然是赔不起的。因此他是万万不敢冒这风险去压价的。 他也是个中老手,也不假思考,便拱手道:“既然是德贤楼的柳东家要了这鱼,我得意楼自然是乐得放手的,只是我秦某人有一句话想要奉劝一下柳东家,用五百贯拿下这条鱼,怕是会烫手的,我并没有别的甚么意思,你也莫要误会,我不是那种丢了脸面来寻场面的人,就是想让柳东家知晓,哼,无论何人都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好了,我也就言尽于此了,望柳东家能有好运道。秦六,带着人给我进去,少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 秦掌柜为了得到那红尾白水鱼,能在自己东家面前邀一邀功,自己拼了面皮不要也没能从陈冰手中诓骗到手,他自知今日丢了脸面,也不愿在门口多停留,只是瞪了眼德贤楼的柳东家和陈冰一眼后,哼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酒楼。 那柳东家岂会将秦掌柜的话放在心里,都不正眼瞧上一瞧。他抱剑走到了陈冰跟前,嘴角浅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却并未说话。 而陈冰却是如被闪电击中一般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她心里大骇,周围人众惊叹之声,贾四对她所使的眼色,甚至那秦掌柜最后所说之话,她都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她脑中始终翻滚着那柳东家刚才所说的那句话,“我出五百贯,这鱼我要了。”而这柳东家说话声音同昨日顾渚山所遇见的黑衣人说话声音一模一样!眼前的柳东家便是昨日那黑衣人!这如何能让陈冰不惊惧,不害怕? 柳东家向前走了一步,陈冰一手抱紧胸前,捏紧了自己对襟长衫的领口,一手在袖内运起兰花手势,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凝重,双眼死死盯住他抱着的宝剑。柳东家见她如此,心中更觉有趣,便说道:“小娘子,我又不是那猛兽毒虫,能伤人性命吃人血肉,你何故惧怕于我?”说完,他又向前踏了一步,已站于陈冰面对面处。 陈冰知道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再后退了,便硬着头皮小声问道:“你,你就是昨日的大魔,大魔头了?” 柳东家却轻笑一声,俯身贴于陈冰耳畔说道:“大魔头?呵呵,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正经‘’唤我的,没错,你我昨日已在顾渚山见过面了,我便是杀了那六人的大魔头。” “你今日可是特意跑来城里杀我的?”柳东家亲口承认自己便是昨日那黑衣人后,陈冰心中一凉,总觉得自己今日凶多吉少,便说出了自己心里的大实话。 那柳东家仍旧是一声轻笑,说道:“我为何要杀你?我若是要杀你,你昨日便跑不出顾渚山了。小娘子莫要惊慌,我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陈冰现在心中就如同一团浆糊有些茫乱,可还是认同了他的话,自知性命暂时无忧,便小声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城里?还要出那么多的钱买了我的鱼,你这是要作甚么?” 柳东家说道:“你我能在这长兴县城相遇,也纯属机缘巧合罢了。这城里的德贤楼就是我开的,我是东家,我自然是在城里了。这鱼我是看上了的,五百贯我还真不嫌贵,小娘子可有满意我这回答?” 陈冰听他所说之语略有讥讽之意,心中不快,扁扁嘴说道:“不满意。” 柳东家便说道:“好好好,你若不满意,便同我一道回德贤楼好了。”柳东家说完,见她并不做声,便已明其理,对着人群拱了拱手,大声道:“众位,我便是长兴县城德贤楼的东家,我现在就同这小娘子一道回我的德贤楼,当面把五百贯交予她,众位如有愿意一起见证的,可随我同往德贤楼。”而后唤过了跟随之人,吩咐他火速去准备好五百贯钱放于德贤楼厅堂之中。 陈冰心中叹道:“如今已成骑虎之势,不管结局好坏,也只得跟着他一道前往了。”想到此处,也不多言语,背上背篓,便同他一道去往德贤楼。 那德贤楼在长兴县城虽名气位于得意楼之下,可这气派程度可要远远大过得意楼了。这德贤楼虽是三层酒楼,可与其他酒楼大为不同。这德贤楼先是在地上筑了二层楼高的砖石台基,再在这砖石台基上立永定柱做平坐,平坐以上再建酒楼,因此这德贤楼虽名为三层,实则比其他三层酒楼还要高上两层。而其门首最外头排设的黑漆杈子似是显其品贵高雅,杈子后则分立了两根朱红华表柱,却显庄肃。紧贴门首的彩楼欢门装饰精致,其上装点有花形、鸟状的各种饰物,饰物旁又挂着各色流苏,形势优美。 而德贤楼门前众多的博士更是穿着整齐统一,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对人彬彬有礼,往酒楼里相让,这让原本无意于进去吃酒之人,见众博士拱手齐胸,俯首躬身的殷勤模样,也就欣然而入了。 德贤楼里面更是装裱的富丽堂皇,其一应用度极是考究,所用器皿均为银质,所用茶具皆为白瓷,极其奢靡高档。厅堂中间则树立着一面大屏风,上书一首词,词曰: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千。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阑干彩画檐。落款仙谷道人。 陈冰在这厅堂之中看的心中惊叹不已,寻思道:“不曾想这大魔头的德贤楼竟是如此豪奢,尤其是那屏风,上面所填之词虽无甚出色之处,可这字却是写的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当真是有颜筋柳骨之风,我前世浸淫书法多年,这笔力我还是看的出来的,决计错不了。看来这大魔头可是来头不小啊。” 厅堂内已经挤满了所谓来见证的人,那柳东家好不容易从后堂钻出,后头跟着六个小厮拎着三口小木箱子,待柳东家推开一圈人群后,那六个小厮便把木箱子打开,里头露出码放齐整的一串串铜钱。 围观众人又是发出阵阵惊叹之声,柳东家待众人有所平息之后,说道:“众位,这些箱子里共是五百贯,我柳某人说到做到,这钱已经是那小娘子的了。小娘子,可要把钱先清点一下?” 陈冰摇了摇头,放下背篓,说道:“清点就不用了,这鱼你拿去罢,你我一手交了钱,一手交了货,谁也不欠谁的了。” 来见证的人众中有不少纯就是看热闹的,原本认定了这柳东家会赖账欺骗小娘子,毕竟五百贯也不是小数目,可没想这柳东家甚是豪气,二话没说就把钱搬了出来。众人也就显得很是失望,除了经不住门口博士的热情邀请,进去落座准备吃饭的人之外,其余均已作鸟兽散。 原本被众人围的拥挤不堪吵闹异常的大厅,随着散去的人群而清净了不少,柳东家凑到陈冰身旁,笑呵呵的问道:“小娘子,我这里如何?” 陈冰心想你这是来显摆的么,便白了他一眼,说道:“也不过如此。” 可转念一想,却又说道:“今日还要多谢柳东家,那秦管家实已准备明抢,若不是你出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脱身了。” 陈冰这说的的确是实话,她虽是能用兰花手点住那几人的穴道,可万一得意楼内又出来人该如何?若是那些人一拥而上,自己又不会武功,哪怕兰花点穴手再如何的精妙,也是抵敌不住的,到那时不止是拿不到卖鱼的鱼钱,甚至自己都有可能搭进去。因此心中对柳东家颇为感激。 柳东家呵呵一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道:“你也莫要柳东家长柳东家短了,敝人姓柳,名志远,字知行。” wap. /106/106927/27798703.html 第三十五章 点茶 那柳志远顿了顿,说道:“你就直唤我的字便是了,莫要再喊我柳东家了。不知小娘子该如何称呼?” 陈冰心道:“原来你这大魔头的名字还文绉绉的,志远,志存高远嘛,哼,看你这样子就是一纨绔子弟,我看好高骛远还差不多。”只是这些心迹她自然是不会表露出来的。陈冰对着柳志远微一浅笑,大大方方的说道:“我姓陈,单名一个冰字,家里排行第二,因此都呼我为陈二娘,你就叫我二娘罢。” 柳志远心念微动,心中点头,寻思道:“那荷包果然是这小娘子的。”左手悄悄缩入衣袖之中捏了捏那只荷包,却并不拿出还与陈冰,笑道:“二娘若是不嫌弃,随我上楼饮些茶水歇歇脚罢。”说完右手对着陈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冰来到这大楚朝之后还没饮过茶,心中也颇为向往,便欣然应允,跟着柳志远来到了三楼小阁之中。 这小阁内却是外面大厅迥然不同。大厅装饰奢靡豪华,而这小阁却是十分的素雅。小阁不大,只放着一张梨花木书案和一张梨花木长桌,长桌上摆着一碟芭蕉干和一碟香药小元儿,另有一些饮茶用盏,边上放着一小炭炉,那炭炉上正架着紫铜锅烧着水。而书案边上放着一只香炉,正袅袅燃着烟香。靠墙的花架上插着月季和海棠花,墙上挂着两幅画,陈冰虽然不懂画,可看着画中的栩栩如生的侍女和娇艳欲滴的牡丹,却也觉得这两幅都应是名画。柳志远看她瞧着那二副画,便笑着说道:“一副是徐崇矩的仕女图,一副是徐熙的牡丹图。”陈冰听完也只是点了点头。 柳志远坐在长桌前,先是净了净手,用紫铜锅里的水烫洗了一番白盏,而后又用茶筅将白盏又刷洗一遍,加了三小茶匙事前已磨好的茶粉,再次拿起紫铜锅沿着白盏边缘轻轻加入少量开水,柳志远左手拿起白盏,右手拿着茶筅,亦是沿着边缘由慢及快的刷着茶粉用以调膏。 陈冰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看着柳志远点茶,陈冰前世颇精功夫茶,可于这大楚朝的茶道却全然不会,见他手势极为熟练,便说道:“我还当点茶只是女子所为,未曾想男子亦是会点茶的呀。”言下之意便是,你这拿剑杀人的大魔头,竟也粗中有细,能点起茶汤来。 柳志远抬头看了眼陈冰,他听明白了陈冰弦外之音,心中姑且当做是在夸奖自己,他微微笑道:“男子点茶亦是不遑多让,等一会便让二娘尝尝我的手艺。” 此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柳志远微皱眉头,问道:“何事?” “二郎君,柳忠在外头话这红尾白水鱼该当如何处置,伊怕耽搁辰光长了会失了活性,格就卖勿出价钿哉。”外头一浑厚的声音说道。 柳志远说道:“柳福你先进来。”柳志远一边说道一边点茶,这手上点茶之势一点都未减缓,此时已经是加了第三次水了。 陈冰瞧那柳福须发稠密,看着年岁也有五十上下,穿着淡紫色长衫,眉宇间甚有威严,颇有气质。他进了小阁后,先是给柳志远行了个礼,又对陈冰微一颔首,陈冰自也是还了个礼。 柳福低头站在柳志远身边,柳志远并未说话,仍旧专心点着茶,待得加过第五次水后,点茶手势略有减缓,而点茶的范围却有所扩大。此时柳志远开口说道:“红尾白水鱼入我德贤楼之事怕是已经传遍全城,你去请李员外,刘员外还有那杨员外一同前来,就说这鱼有益补阳虚之功效,哼,这三人皆是色中饿鬼,定然是会前来的。等到了之后你便说这鱼只能做与一人食用,三人同食便没了效果,让那三人自行抬价,价高者得。” 陈冰心中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大魔头就是大魔头,这出的主意也是邪门的紧,专给人下套。哼!”可又有些担心柳志远所说的那三条“色中饿鬼”不上套,心道:“若是这三人出价皆少于五百贯却待如何?那柳志远岂不是做了笔大大的蚀本卖买了?五百贯对他来说应该也不是小数目罢。哎呀陈冰啊陈冰,你现在去考虑他作甚,万一那柳志远真要是蚀本了,他耍赖不给我五百贯又该如何?那不行!这五百贯可是他当着那么多人面说是给我的,他无从耍赖。哎?也不对啊,我又没和他互立字据,就算有人见证了又如何,他一样可以赖掉,不行!要先立字据!” 陈冰正待要说话,门外急急忙的跑进来一作书童打扮的人,那书童生的甚是白净,肤质更是细嫩,五官圆润标致,不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一女子。他进来之后也不作揖,也不行礼,对着柳志远大声道:“二郎君二郎君大事不好了!” 陈冰却心道:“这书童如此莽莽撞撞的跑进来,好无礼数,不知这大魔头会不会处置他?” 柳志远家教甚好,也颇有涵养,心中虽不责怪自己书童无礼,却是怕自己在陈冰面前失了脸面,便偷偷看了一眼陈冰,见她神色如常,并无嫌恶之色,心里稍宽,说道:“柳禄,教了你多少次了,遇事须平和对待,你如此慌慌张张的,将来如何能成事?好了,说罢,到底是何事让你惊慌如此?” 那柳禄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顺手抓了一把芭蕉干就往自己嘴里送,而后走到窗前,愤愤然的指着窗外说道:“二郎君,你看,那得意楼的秦东家带着一众仆役来我德贤楼,扬言那红尾白水鱼是他得意楼先看上的,要德贤楼把鱼交出来让与他。若是不给,他就,他就……” 柳志远依旧专心的点着茶,连头都不抬一下,说道:“他就如何?你怎的也扭扭捏捏的,但说无妨。” 柳禄咽了口口水,说道:“他说若是不交出鱼来,便把德贤楼夷为平地。” 柳福脸色微变,愤愤道:“岂有此理哉,那秦东家算是甚么东西,啊勿打听打听我柳家……” 柳志远打断道:“柳福莫要说了,你先去办你的事,速速将那李员外,刘员外,杨员外请来。其他的你莫要管,有我在。” 柳福躬身行过礼后便快步出了小阁。 柳志远也不急于出去,似是对刚才柳禄所言无动于衷,仍是低头认真点着茶。而那柳禄却是急的上窜下跳左右为难,不停的来回急急的踱着步,也不知喃喃自语些甚么,陈冰看着颇觉得好笑,可又不便出言说些甚么。此时柳志远已经第七次加水了,许是这盏茶即将点完,他点茶的速度也是愈来愈快了。陈冰看着他仔细认真点茶的样子,忽觉有些可爱,尤其是他那清亮见底的眸子里,似是只有眼前的这盏茶,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其他任何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唯一要做好的事情便是点好这盏茶,而这盏茶却是为了自己专门所点。陈冰看的竟也有些呆了。 柳志远轻笑一声,放下茶筅,双手端起白盏放于陈冰面前,微微一笑,说道:“二娘,来,尝尝我点的茶。” 陈冰微一欠身,双手端起白盏,那里头的茶看着泡沫均匀四溢,茶汤由最初点时的绿色到点完后所呈现的乳白之色,而茶香闻着更是弥久浓郁,香醇浓烈。陈冰如同欣赏艺术品一般,久久不愿去品尝。 柳志远笑眯眯的看着陈冰,见她不饮,便以为是自己茶点的不好,说道:“二娘怎的不饮?是觉得点的不好吗?若是不好,我重新再点一盏便是。”说完竟是伸手就要夺过陈冰手中的白盏。 陈冰捧着白盏挪了身子,未让柳志远夺取白盏,说道:“谁说我不饮了,我就是看着这茶汤好看,有些不舍得饮而已,并不是说你点的不好呀,你莫要误会了。”陈冰说完竟是脸上起了丝丝红晕。她捧着白盏,端坐好身子,饮了一口茶汤,顿觉眼前一亮,再饮一口后伸出大拇指,夸赞道:“这茶汤初饮时微有一些苦,再饮第二口时已经没了初时的苦涩之感,有的只是第一口所留于唇齿之间的醇香,而第二口更是茶汤爽口回甘,妙到巅毫。大魔,不是,知行,你这点茶手艺当真是妙极。” 柳志远点点头,轻拍双掌说道:“二娘你说的极是。我这点茶所用的手法与当今官家所用的均是同一手法,官家称之为七汤点茶法。二娘能把这其中精妙都清楚的说出来,更显不易啊。” 柳禄却在边上实在忍受不住了,开口说道:“二郎君,这都甚么时候还茶不茶的呀,那秦东家已在楼下叫嚣多时了,他人多势众,再不去看看,万一真让人拆楼,那可如何是好呀?” 柳志远转头看向柳禄,脸上已没了刚才对陈冰说话时的灿烂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冷冽肃杀,冷声道:“住嘴!你这小厮,看来是我平日里给了你太多自由,让你变得毫无规矩。柳禄,你我虽是一同长大,可我始终是你的家主,你可莫要分不清主次了。” 说完,柳志远更不向柳禄瞧上一眼。而柳禄心中却是有些不平,他是柳志远的书童,陪着柳志远从小一起玩耍一起念书一起成长的,二人虽有主仆之分,可柳志远从没把他当成仆人看待,更多的是把柳禄当做自己的一个弟弟,无论柳志远得到了甚么好东西,第一个便是同柳禄一道分享,因此他二人之间从未急过眼。而柳志远如今日这般严词告诫柳禄的,更是破天荒头一遭,柳禄心中如何能不忿?他思来想去,认为是陈冰抢去了他的风头,再见她生的也是绝艳,心中更是横生醋意,看向她的眼神便带有了丝丝敌意。 柳志远清洗了一遍茶筅和茶匙,又再次净了净手,对陈冰说道:“二娘,我先下楼去应付一下得意楼的人,你在这小阁里稍待,饮点茶水,吃些小食,我去去就回。无忌,你先去下面探探虚实,柳禄,你再去备一些干果小食送上小阁。” 柳禄无精打采的应了声,偷偷瞪了一眼陈冰,心中十分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拗柳志远的吩咐,也只得下楼去准备小食。 wap. /106/106927/27798704.html 第三十六章 你就是个骗子 柳志远刚说完,只听见窗外微一响动,一身影飞速掠过,陈冰一惊,看向了柳志远,柳志远说道:“二娘莫惊,那是无忌,他使轻功先行下楼了。” 陈冰点点头,心中稍宽,寻思道:“这鱼是我带来的,亦是我同意卖与他的,如今得意楼来闹事,而我却躲于小阁之中,于情于理都是不对的。”忽的陈冰又想到了甚么,对柳志远道:“知行,不如你我就现在订立一份字据,就说红尾白水鱼是我自愿五百贯卖与你,而你亦是自愿五百贯收那红尾白水鱼的。有了字据,便不怕那秦东家借机闹事了。” 柳志远想了想,也觉得陈冰的提议很好,便点点头,走回到书案前,从身后取出一卷纸摊开在书案上,压好镇纸,喊道:“柳禄!前来研,二娘你这是?”却见陈冰已然手捏墨条在砚台上研着墨了。 陈冰抬眼看了看柳志远,说道:“我这是在替你研磨呢,柳禄被你差去拿小食了,无人替你研磨,我这边动手先研了。看你这样子却是觉得很奇怪?”说完也不看他,低着头仔细的研着墨。 柳志远看着陈冰,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不为察觉的笑容,他摇了摇头,提起笔,蘸着陈冰研好的墨,正待写时候,忽的问道:“二娘,你的冰是哪个冰字?”说着把笔递给了陈冰,陈冰也不疑有他,接过了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名字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冰清玉洁的冰。”柳志远点点头,重又摊过一张纸,过不多时,他便把字据写好了。二人看了看并无甚问题后,各自画了押。柳志远把自己的那份字据收入身后的架子上,却把只写有陈冰名字的那张纸悄悄收入了自己衣袖之中。 他二人做完这些后,便下了楼。楼下大厅早已经挤的人满为患,除了得意楼秦东家带来的人之外,绝大多数还是来看热闹的人。 那秦东家坐在大厅内一张竹椅上,他生的肥肥胖胖,四肢粗短,许是脑袋多肉,五官更是挤到了一处,颇为难看。而他却偏偏爱穿浅色长衫,更是突出了其五官的骇人。围着他身边的共有八人,其中四人皆手持齐眉棍,另外四人却是赤手空拳。 柳志远下了楼梯,先唤来了柳忠,耳语了几句后,便坐到了秦东家对面。也不知无忌是何时出现在柳志远身旁的,他在柳志远耳边低声说道:“少主,我观察过了,手持木棍的无甚武艺,只是普通仆从而已。那四个赤手空拳的,会些武艺,看样子也都只会些外家功夫,也算是硬手子了。” 柳志远点点头,对着无忌耳语道:“若是真动手了,你先护着二娘,她不会武功,更兼是卖鱼给我之人,我怕那得意楼会对她不利。” 柳志远背靠椅背,双手交于胸前,虽是面带浅笑,却散发着冷冽之气,问那秦东家,说道:“听说你今日来我德贤楼,是想将之夷为平地的?” 秦东家嘿一冷笑,自认为手下的四名武师武艺高强,手指指着柳志远说道:“你怕了?哼哼,现在怕了还来得及,你把那红尾白水鱼敬献于我,我便带着人离开此处,并保证你的德贤楼还能在这长兴县城继续开的下去。如若不然,我手下之人发起狂来我亦是压制不住的。”然后看了看陈冰,说道:“小娘子,这鱼便是你拿来卖的罢?在这长兴县,我得意楼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今日也是你自己寻来我得意楼卖鱼的,因此这鱼便只能卖我得意楼。我好言相劝一句,你把鱼交出与我,我今后便只收你家的鱼,你看如何?” 陈冰已然听明白秦东家话中意思,寻思道:“这红尾白水鱼本就是极其稀罕之物,无论是知行,还是眼前这秦东家,均是想要得到此物的。而秦东家仗着自己在长兴县城经营多年的优势,便想要抢夺此物。若是真如了他的愿,他不仅能获得鱼,还能打击了最主要对手德贤楼。这德贤楼在长兴县城只开了两年,便已有了如今的规模,假以时日,超过得意楼是必然之事。秦东家自然不会让这事情发生的,便借此机会打压德贤楼,真是一箭双雕之计啊。” 想明白此处,陈冰心里更是不去理会秦东家,说道:“秦东家,你的提议确是极好的,你能收我的鱼对我亦是极大的帮助。只是这鱼我已将其卖给了柳东家,柳东家也付了钱,更是有字据在此,还望秦东家莫要相逼。” “哼,那也说不得,我只好拆了这德贤楼了。”秦东家也不看那字据,阴阳怪气的说道。 柳志远却摆摆手,懒洋洋道:“好,我还想保住我这酒楼呢。鱼给你就是,一条鱼而已,并不值得我为其付出这间酒楼为代价。柳忠,快去把鱼拿来给得意楼秦东家。” 陈冰心头一震,拍拍自己的耳朵,生怕刚才柳志远的那番话是自己听错了,便伸手拉过柳志远,质问道:“你,你是真的打算把鱼给得意楼?!” 柳志远点了点头,说道:“是。” 陈冰退出半步,伸手指着柳志远,似是刚才小阁内的一切统统都是一场骗局一场梦,她心中酸涩,咬牙道:“大魔头,你就是个骗子。” 柳志远并不喜人唤他‘大魔头’,他也不认为自己是所谓的‘大魔头’,若是柳禄如此呼他,他定会一掌将他击飞。可是对于陈冰如此唤他他反倒不以为忤,心中更有丝丝亲近之感,他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感觉,心底只希望这种感觉能一直持续下去。因此陈冰那句‘大魔头’说完之后,柳志远心中竟然生出了丝丝甜意,反起了捉弄的心思,嗤笑道:“我何时欺骗过你了?五百贯我亦是给了你,你要的字据我更是同你订立了。如今这钱是你的,这鱼是我的,我自有处置的权利。” 陈冰一怔,心道是啊,他钱也给了,字据也立了,自己还有何理由说他欺骗了自己?既然如此,为何自己心中会酸涩纠结?得意楼同他的德贤楼之间的两强相斗我看个热闹便是,为何心中要偏向德贤楼?这德贤楼会不会被移平与自己又有何干系,为何会紧张担心?鱼已是他的了,他想送便送,我为何要阻止? 陈冰对于自己心中的这些疑惑,她思来想去之后,心里一阵苦笑,因为这些疑问,她自己半个都答不上来。心中叹了口气,说道:“你把装五百贯的箱子给我罢,我这就回去了。” 柳志远却笑道:“你拿得动吗?” “我当然拿……”陈冰暗骂自己蠢材,心道:“来的时候都见了这五百贯是他德贤楼里六个小厮给扛出来的,自己一人无论如何也是带不回去的。哎!又被这大魔头给摆了一道,气死我了。”念及至此,睨眼看了看柳志远,扁扁嘴,站在那里便不再言语。 柳志远向后退了一步,和陈冰并排站立,侧脸凑到她耳边,说道:“你也莫要急,待得片刻,我便让你好好看一出唱赚。” 陈冰并未理会他,站在那里默不作声。柳志远也只得笑着摇了摇头。 秦东家略有些玩味的看着陈冰,说道:“小娘子,你如今可是看明白了?这柳志远买你的鱼并未安甚么好心思。”却心道:“我还当他二人有何亲密关系,却原来不过如此,这鱼我是要定了!” 柳福这时从门口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挤了进来,气喘吁吁的他来到柳志远跟前,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来哉。” 柳志远点点头,先给陈冰使了个眼色,而后走上两步,柳福已安排了数十个小厮,把挤在门口的人群分拨开来让出一条道,那道上迎面走来三人,柳志远对那三人拱手道:“李员外,刘员外,杨员外,三位安好。来人,上坐。柳忠,拿鱼来。” 陈冰有些被搞糊涂了,心道:“这大魔头到底在想些甚么?既然鱼都打算给得意楼的秦东家了,为何还要把这些员外请过来?还说让我看唱赚,就是来看他如何被打脸吗?”陈冰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柳志远究竟是何用意,她拍拍自己脑袋,摇摇头,也便不再去想这些,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一根柱子旁,心中稍觉宽心,而后斜靠其上,等待着事情之后的发展。 “柳东家今日怎的生意格外之好?这厅堂内竟会有如此之多的人,想来都对那红尾白水鱼而慕名前来,想要一睹为快的罢?”刘员外颇为滑头,见着大厅内塞满了人,心中便有些打退堂鼓了。 “刘员外,听闻你近日又新收了一名歌姬?”李员外虽是浅笑着问道,却笑的颇为淫邪。 “呵呵,李员外的消息真够灵通。不错,确是收了一名。原本是京城桃花洞的头牌,年前上京城被我看中了,花了六万贯才弄到手的。”刘员外颇为得意,这原本就是他的一桩风流韵事。且那新得的歌姬与朝中李相的妇人颇为相熟,若是日后能攀上李相这层关系,或许将来还能借此腾达一番。 “李员外近日可有何收货啊?听闻你这几日足不出户,可是又寻了上心之人?”刘员外揶揄道。 “让刘员外见笑了,我哪有你那福气,能在京城遇到如此佳人。这长兴县城你也是知道的,哪里还有甚么上心之人,都是些乡野粗俗之女,上不得台面的。”李员外笑着答道。 他二人你一唱我一答,说的尽是些不堪入耳之语,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说到得意之处,竟是开怀大笑起来。而与之一同前来的杨员外并未与其答上话,许是这杨员外一年之前才从别处迁居至此,与之并不熟络,因而李员外和刘员外才不与其搭话。 陈冰听着这二人的话,心中连连作呕,心道:“那大魔头说这三人都是色中饿鬼,现在看来这话真的一点儿都不假。哼,活该上了大魔头的套。” 此时柳忠拎着一只水桶进了大厅,而围观众人尽皆发出惊叹之声,纷纷围拢过来想要一睹红尾白水鱼的身姿。好在柳志远已提前做好了准备,刚才分开人群的数十个小厮此时便顶上了用场,把人群又给推回到了原处。 wap. /106/106927/27798705.html 第三十七章 拍卖 坐于一旁的秦东家第一个安耐不住了,他跳起身子打开水桶盖子,却见里面一条已经翻了肚皮的白水鱼,虽是红色的,可看着却有些不对,忙唤过跟着一起来的秦掌柜,那秦掌柜伸手摸了摸那鱼,拈着手指在鼻尖闻了闻,立马指着柳志远骂道:“你个贼杀才!这哪里是红尾白水鱼了,这明明就是普通的白水鱼!” 秦东家拉过秦掌柜,有些不解的问道:“可这鱼确是红色的,你怎知这就是普通白水鱼了?你莫要看错了。” 秦掌柜依旧怒目圆睁瞪着柳志远,说道:“东家你摸一摸便知了。这鱼之所以是红色的,完全是那贼杀才在鱼身子上涂抹了一层朱砂!” 秦东家闻言心中火起,转头怒视柳志远,怒道:“柳志远,你甚么意思!答应了给我红尾白水鱼,却又拿条半死不活的普通白水鱼糊弄我,当我是三岁孩儿好骗?我看你这德贤楼是不想开下去了罢?!”言罢朝身后一挥手,随他而来的四名武师已然跃至秦东家身前。 那四名武师也颇有气度,往那里一站也甚有风范。原本吵闹喧哗的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有不少人暗暗往后退了几步,以免殃及池鱼。陈冰也怕自己成为目标,右手已然运起了兰花手法。 无忌武艺极高,阅历丰富,他已从那四人腾跃动作中看出了是何门何派何种武功了。他心中了然,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这四人莫要说移平德贤楼了,怕是连一张桌子都没法在自己和少主面前拍碎。 柳志远也已看的明白,他嗤笑道:“我是答应过给你一条红尾白水鱼,可我并没有说是给你哪条,巧的是我这里有两条,一条是前几日送来的,便是你眼前这条翻了肚皮的白水鱼了。另一条是今日我从二娘手上买来的。我只愿意给你这条翻肚皮的,至于二娘那条,我是要卖与李员外,刘员外和杨员外的,若你想要,只要他三人同意,你拿去便是,我柳某人绝不说一个不字!” 那李员外和杨员外到还好,秦东家虽和他二人交情不深,但脸面上也都过的去。这刘员外却是不同了,秦东家因一歌姬曾和他有过过节的,因此柳志远如此一说后,秦东家当场便要发作,怒不可遏的一掌拍在桌上,斥道:“胡说八道,柳志远,你是故意消遣于我啊。你当真不怕我把你这德贤楼给拆了?!” 柳志远笑道:“等我哪日不要这德贤楼了,我自会亲自拆了的,就不劳秦东家费心了。秦东家还是把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看顾好,好好种地,莫要再去觊觎别人家的地了。”柳志远这话说完,悄悄往陈冰身边挪了挪,将她护在自己掌力所及之内。 众人听了柳志远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之后颇觉莫名,刘员外却是听的明明白白,秦东家和刘员外都曾看上了唱赚媳妇徐,那秦东家先了一步把人弄走了,刘员外失了面子,更是失了想要的人,他连夜赶去秦东家府上,没见到人不说,还被门口的小厮给轰了出来,自此他便对秦东家怀恨于心。 刘员外睨了眼秦东家,对着他冷哼了一声,附和道:“柳东家这话说的不错,我三人今日前来止为此鱼,这鱼你休想带走,莫要再胡搅蛮缠了。柳东家,这鱼如何安排,你先说明了,让我,李员外还有杨员外也都好知晓,更教那秦东家好闭上嘴!” 柳志远拍了拍双掌,柳忠手捧托盘从后堂走入,其身后跟一拎着水桶的仆从。二人一前一后的到了柳志远身前。柳志远接过柳忠托盘上的两只镶金锦盒,说道:“京城王家世代名医。想来众位亦是知晓的。其有一子,姓王,名继先,尤精床笫之术,与我相熟。我曾去京城与他同饮,席间继先有云:天下益补阳虚之物,唯太湖红尾为最佳,佐以逍遥丸同烹之,效增百倍,能御数十日而不殚。而我自制此逍遥丸,虽也能连御数日,可与那太湖红尾相比,就差远了些。继先此话我便记在了心中,临行之时问他要了三颗逍遥丸。我这锦盒里装的便是其中二颗,另有一颗已备厨房,只等红尾白水鱼一同下锅烹煮。” 柳志远环视了一番众人,继续说道:“刘员外所说此事极易安排。这红尾白水鱼是我五百贯从这小娘子手中购入,我便以五百贯起价,三位若是真心要的,便可出价,直到另外二人无意再出价为止,价高者得。而未得鱼者,我便把这逍遥丸赠与他二人,这亦是世间罕有大补之物啊。” 陈冰听完,心中自嘲道:“我还担心那三人出价不过五百贯呢,怕他蚀了本,却原来这大魔头是五百贯起价,那自然是有赚无赔了。哎!陈冰啊陈冰,他可是能经营这德贤楼的人,自然这做买卖上的头脑要比我强百倍了,我替他担心些甚么,真是自寻烦恼。” 刘员外等三人均是互看了一眼,李员外和杨员外虽都没说话,却从眼神中透露出了跃跃欲试之态。 刘员外已然看的明了,自己心中亦是赞同柳志远的说话,却是补充道:“柳东家,这出价也须定一个规矩,就以最低一百贯为准,上不封顶,若是不定,皆以一贯一贯的出价,这要出到何时是个头?”而后看向李员外和杨员外,他二人均微微点了点头,也同意了刘员外的话。 柳志远见他三人都无异议,便拍了三下手掌,说道:“柳福!” “慢着!这鱼我也要出价!”秦东家不愿意就此失了面子,大声喊道。 跟随秦东家一道前来的秦掌柜却是心中焦躁,自己这东家为人易上头,这得意楼虽是长兴县城酒楼里的第一把交椅,可论产业,和那三位员外是没法相提并论的,甚至都不如眼前那二十岁都未到的柳志远。便在秦东家耳边说道:“东家,还是莫要出价了,若是那三人联合起来对付你,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还请东家三思啊。” 秦东家一把推开了秦管家,仗着自己有四名武师,心里早就打定好了主意,啐了一口,怒道:“三思个屁,你莫要认为在得意楼待的久了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若是再忤逆我,我就让你滚出得意楼!” 秦掌柜心中微凉,自知今日东家定是讨不了好了,心道若是老东家还在,定然不会是如此局面。心里哀叹数声,便站其身后不再言语。 那三位员外闻言后均是轻笑一声,柳志远心中更是暗笑不止,踌躇道:“秦东家想要出价那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逍遥丸我只有二颗,并无第三颗备着,这个就有些麻烦了。” 秦东家自诩是个豪爽大气之人,他站起身子,一甩脸上的肥肉,摆着手说道:“我对那鱼是志在必得,更无须甚么逍遥丸。你让那三位员外出价便是。”秦东家心中颇看不上那三人,心想不过弄个女人,还须吃药,当真是无用之极。 柳志远挥挥手,退到陈冰身旁。柳福会意,上前一步,对那四人行了个礼,说道:“勿知四位,哪位先行出价?” 李员外抢先说道:“我出六百贯。” 秦东家鼻孔一哼,大声道:“哼,区区六百贯,也好意思出。我出八百贯!” 秦掌柜心中暗骂自己东家蠢材,自己也是后悔,早知是今日如此局面,就不该陪着东家来这德贤楼闹事,这回丢的可不仅仅是脸面了,怕是自今日始,得意楼便要被德贤楼压过一头了。这如何能让一辈子都扑在了得意楼上的秦掌柜不伤心? 刘员外眯着小眼睛,说道:“我就出一千贯罢。” 秦东家怒视着刘员外,喊道:“一千二百贯!姓刘的,你出多少,我就压多少,让你知晓我的手段!” 围观众人多有发出惊叹之声。那贾四亦在围观人众之中。 秦管家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真希望地上有条缝自己能够钻进去,也省的看自己东家在此出丑了。 陈冰没憋住笑,只得以手掩唇,可还是轻笑了出来。 柳志远侧过头,轻笑道:“二娘可觉这出唱赚如何?” 陈冰白了他一眼,说道:“在得意楼门前买我鱼时你便已经算好了那秦东家会来闹事罢?说把鱼送与那秦东家这些故意激我的话,你也是存心说给秦东家听的?” 柳志远说道:“还请二娘海涵。不错,买鱼之时我确是已经算好了他会来,只是没想到他还打着拆了我德贤楼的心思而来。送鱼这些到不是一开始便想好的,我这么说也是为了安他的心,让他下决心参与竞鱼。” 陈冰冷笑道:“你个大魔头从头至尾就是在利用我了?”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以我的武功,要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夺走你的鱼简直易如反掌,即便是在得意楼门前,我只要往地上撒些钱,便能乘乱顺走它。我之所以五百贯买下它还是看不惯那秦掌柜仗势欺人的模样,我知你点穴手法精妙,可你一无内力,二不会武功,他人多一拥而上你待如何?若是被生擒进了得意楼,吃亏的还是你。所以我便出了手。我花了五百贯既得到了鱼,又保住了你,岂不两全其美?” 陈冰歪着脑袋看了看他,脸上却是泛起了丝丝红晕,却仍是嘴硬道:“你怎的知晓我一定会被那些小厮制服?你也知我点穴手法精妙了,我就不能将这些小厮一一点倒?你就如此看轻于我?” 柳志远回道:“我并非看轻于你,我确是不知你会否能赢的过那些小厮,可若是你失手被擒了,又要费我时间前去搭救于你,倒不如我一开始就出手替你解除了这后顾之忧。” wap. /106/106927/27798706.html 第三十八章 动手 陈冰颇有些心动,正待说话时,围观众人却发出了雷鸣般的惊叹之声,柳福摆着手,等围观人众都安静了之后,高声说道:“刘员外已出价到了四千贯了,若是没有再高的,那红尾白水鱼便是刘员外的了。” 此时秦东家已如丧家之犬一般瘫坐在那里,他没想到这鱼价会被一路抬到四千贯。他虽出的起,可要掏空了家底,这便不愿意了。而如今面子也没了,鱼也没弄到,自己反倒成了长兴县的笑话,他看着刘员外那得意的样子,便心中有气,脸上肥肉也跟着抽动着,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我出五千贯!”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的杨员外出手了,众人还没从刚才四千贯的出价回过神来,一下子便有人出价五千贯了,围观众人再次爆发了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之声。 可有的人却不信,大喊道:“五千贯买一条鱼,我不信!除非杨员外你现在就把钱搬过来。” 又有人道:“莫不是和这德贤楼联合欺人罢?” 另一人道:“这长兴县最大的两处酒楼东家皆在于此,想来是不会的,且那鱼也在此处,这竞价想必是真的。” 陈冰有些不可思议的和柳志远对望了一眼,柳志远仍旧是那副笑眯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是眼前的局面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陈冰暗自惊诧道:“五千贯,这大魔头这回是玩大了。” 刘员外和李员外对望一眼,都惊讶的转头看向一边的杨员外,杨员外对他二人微一颔首。他自从进入大厅之后便没再说过话,之前的竞价也多在刘员外与秦东家二人之间。就在众人认定刘员外以四千贯天价竞得红尾白水鱼后,杨员外却出手了,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一鸣惊人,直接把价格提升了一千贯,达到了五千贯。 柳福心中也是颇为惊讶,不过他经过的风浪亦是不少,也是见怪不怪,便说道:“杨员外出价五千贯,若是没有出价更高的,这红尾白水鱼便是杨员外的了。”柳福看了眼刘员外,又看了眼李员外,见他二人都微微摇摇头,心里有数,忽的想到了秦东家,便看向了他,见他如同死狗一般瘫坐在那里,心中一阵冷笑。略等了半盏茶的时分,柳福笑眯眯的对着杨员外说道:“已无人再出价了。恭喜杨员外,贺喜杨员外,格鱼已经是你的了。” 杨员外浅笑着点点头,也不对众人言语,却是唤来了随身跟随的贴身小厮,低声道:“你立刻回去,让杨内知速速备齐五千贯送来这德贤楼。”那小厮正要转身离去,杨员外又把他叫了回来,耳语道:“另有一事,你去知会杨玉儿,教她把那小娘子领到我在南城郊外的庄子上,让她沐净熏香,送到我暖香阁内,今夜我便去会她。记住了,你就对杨玉儿说,让做事干净利索些,莫要让他人知晓了,如若还像上次那般,就不是一顿鞭子的事情了,快去罢!” 陈冰心中更是惊叹不已,心想:“哥哥对我说这鱼能卖三十贯,我估算着五十贯现如今应是能卖到的,没想到仅仅过了半日,便被那大魔头五百贯收走了,我还以为这已是天价。未曾想现如今这价格直窜至五千贯,比我所预想的整整翻了一百倍。哎,这大魔头当真是会做买卖。”想到此处,便也想着揶揄一番柳志远,便侧头说道:“大魔头,这也在你的算计之内?” 柳志远轻蔑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嗤笑一声,对着陈冰说道:“你没听见那刘员外对李员外所说的话?他说在京城之时看中了一歌姬,花了六万贯才收入囊中。这事情我在京城之时亦是有所耳闻。因此我想着这鱼刘员外少说也要出到二万贯,如今他止出到四千贯便既住手,已是远远小于我的预期了。” 陈冰暗自咋舌,叹道:“二万贯啊,这可以买上万亩地啦。” 柳志远说道:“二娘可看见这厅堂正中那扇屏风?这是我花了二万五千贯从京城的白矾楼所得。这屏风也无甚华贵之处,上面的词也平常的紧,只是题词之人来头大得很,乃我朝书法大家。以后我若是要出手,定然不会低于三五万贯的。因此这二万五千贯亦是值得的。” 陈冰心下点头,她自是知晓柳志远此话的含义,更是明白这也是他做买卖的一种手段,只是心中对于刚才所发生的事情颇为感慨,也问出了之前围观众人所一直说道的一句话:“为了一条鱼,花五千贯,值得吗?” 柳志远却说道:“在他三人看来是值得的。且不论那得意楼的秦东家,就说这三人哪个不是富甲一方之人,五千贯对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若这钱花了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是一文钱,那三人也不会去花。要是这钱花的能让全城人人都知晓,都称道,都赞叹,莫说五千贯,怕是五万贯都愿意花了。二娘,你要明白,对现如今那三人来说,名要远远大过于利的。” 陈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道:“这就如同我前世那些为博取眼球而做一些毫无下限之事的人一个道理,一个为了出名做出恶趣味之事,另一个的手段则是撒钱。虽是方法不同,却是殊途同归罢了。” 陈冰虽是渔家女,却是生的娇小玲珑,温柔可人,尤那悠长纤细的睫毛,侧面看去,双目翕张之间,更是双瞳剪水,绝艳动人。柳志远看着她认真思考的侧颜,更觉绰约,便不觉有些出了神。 陈冰并未注意到柳志远的变化,说道:“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哎,我方才怎就没想到呢。对这三人来说,即便是没得到鱼,仍旧得到了名,还无需花钱,这何乐而不为?” 柳志远被陈冰的一番话把魂魄拉回了神窍,他也没听清陈冰说了甚么,便只得不断点头称“是”。 陈冰忽的想到柳志远提及刘员外同李员外之间的对话,便问柳志远道:“知行,在这长兴县城内,有几个李员外?” 陈冰的一句“知行”二字,柳志远听的却甚是受用,回道:“李姓虽是寻常得见,可这长兴县内,能称得上李员外的,便只是你眼前这位了。” 陈冰一听之下看向李员外的眼神也变得极为冷肃,那李员外模样干瘪枯瘦,似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般,陈冰心中愤恨,寻思道:“婆婆要将我卖与的李员外,应当就是眼前之人了,看他样子不知已经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我这具原身实则就是死在他的手上!终有一日,我要他偿还所欠原身之债!” 柳志远看她眼神变得极为冷峻,心中颇为担心,便问道:“二娘可是与那李员外有过过节?” 陈冰摇摇头,心中叹气道:“现在并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改日若是得了空闲,我会说与你听。” 柳志远点点头,也不便再去多加追问,心道:“无论事情是何缘由,二娘不过一介小娘子,如何能与李员外结梁子?想来也是受了他的欺辱了。也不急于一时,待二娘将事情来龙去脉皆说与我听之后,我再寻法子。” 此时门外传来了不少人的惊呼声,有好事者跑进厅堂,大喊道:“杨员外家仆送钱来啦,装了整整三辆马车啊,了不得了。” 厅堂之中众人涌出,均想亲眼看看,柳志远给柳福使了个眼色,柳福会意,领着十个小厮拨开人群,护着那群杨员外送钱的家仆,领着钱箱进了德贤楼。 杨员外家内知杨博宏也跟着到了大厅,此人年岁不大,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却是生的仪表不凡,罩着青布长衫,虽是质朴,可站在那里却是气度非凡,他颇知礼数,向在场众人团团拱了拱手,说道:“柳东家,这是我家大郎君差我送来的五千贯,还请柳东家清点。”杨博宏声如洪钟,说完对着柳志远一揖到底,显得气宇轩昂。 柳志远微一点头,杨博宏命随身的仆从打开了箱子,里头的铜钱一缗一缗码放齐整,柳福带着一众小厮,费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才将那五千贯清点完毕。 柳福清点无误之后,柳志远拍拍手掌说道:“柳忠,将那红尾白水鱼拿来,好让杨员外查看过目!” 柳忠打开水桶盖子,那红尾白水鱼性子极是刚烈,仍旧不停的撞击着水桶。围观人众也有不少便是为了见上此鱼方尊而来,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为快。杨员外也坐不住了,小步快跑到水通边上,看这里头的鱼心中甚是感慨,毕竟是掏了自己五千贯买来的,想着马上便能吃到这大补之物,晚上更能金枪不倒,脸上竟是露出了丝丝得意的笑容。 秦东家也跟着到了水桶边,他看着里头的鱼心中十分着恼,想着自己本意就是来这德贤楼夺鱼的,却没曾想反落的如此下场,心里十分不甘。他安耐不住自己心底的欲望,悄悄往后退了了几步,而后一招手,手下四名武师会意,分列在水桶四周。秦东家左右望了望,见柳志远并未往自己这边看上过一眼,而其他几位员外也都被水桶里的鱼所吸引着。待到自己退到了座椅上后,四名手持棍棒的小厮也围在他身旁。秦东家见时机业已成熟,猛的大喝道:“给我把鱼抢回来!” 那四名武师也颇有特色:一人长的极高,一人长的却是极矮,另一人又是极瘦,最后一人更是极胖。这四人高矮胖瘦极是惹人显眼。此时,他四人一齐发难,只三拳两脚,便把水桶四周看守的小厮震出丈许之外。围观人众惊声齐呼,未免殃及池鱼,纷纷挤作一团往外跑去,丢了鞋帽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柳志远将自己半边身子挡在了陈冰身前,他心中对秦东家暴起发难恼怒异常,大声道:“无忌!动手!二娘由我亲自护着!你莫要有所顾忌!” 陈冰听了这话后脸上微红,心中却嘴硬道:“你个大魔头,谁要你护着了,我自有兰花点穴手,我就不信我自己还保护不了我自己了。” wap. /106/106927/27798707.html 第三十九章 展露身手(一) 无忌从对面柱子旁飞身而出,身前的高个武师二话不说,双掌竖齐对着无忌胸口拍出。无忌右掌横拍,二人三掌相交,无忌接了那武师一掌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仍显气定神闲,威风凛凛。而高个武师却是双臂酸麻,往后连退了五步方才站稳身子,这二人便只对了一掌,却已立分高下。 陈冰这时方才知道那人便是无忌,心道:“这大魔头武功已经极高了,身边还有一个武功同样极高的无忌,真不知这大魔头到底是何来头,让无忌这样的人心甘情愿的听其号令。” 瘦子见高个子吃了大亏,心头火起,喝道:“胖子,矮子你二人围住叫无忌的,那人武功很高,你二人要小心应付,莫要贪功冒进了!我去对付那姓柳的!今日定要拆了他德贤楼不可!” 那胖子和矮子闻言后猱身便上,矮子身形极是灵活,专攻无忌下三路要害之处,招招阴狠,下手毒辣;而那胖子却是虎吼连连,招数虽是直来直往,可胜在他力大无穷。这一矮一胖二人配合的亦是精妙无比,矮子进攻之时,胖子便会护住他周身要害,胖子进攻之时,矮子亦会以进为退,护在胖子左右。 无忌似是拿他二人并无太多办法,一双肉掌在胖子双拳之间左右翻飞,却也不攻他要害之处,而无忌似乎更是拿那矮子别无他法,一味的移步躲闪。矮胖二人接连变换不同招式,想要一举擒拿无忌,可都被无忌精妙的身法闪开了。 而在那边,瘦子已然欺身柳志远身前,十指箕张,直插柳志远脑门。柳志远闪身躲开,那瘦子招数怪异,变招也是迅捷,反手直插柳志远腰间志室穴,柳志远右掌横切他手腕的神门穴,那瘦子并不躲闪,反抓向他太渊穴,这一下变故着实太快,陈冰在一旁看的也是心里大惊,喊声道:“小心!”柳志远更是心中暗赞这瘦子功夫了得,可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他的武功迥异于无忌,并不会使一些佯攻游斗之类的虚招,在他反切瘦子手腕之时便已想好了后招,他拇指压住中指,手势微变,将瘦子指尖的少商、商阳和中冲穴罩在指弹范围之内,那瘦子心下骇然,若是这三处穴道被弹中,自己手指必然折断。瘦子想要变招已然不及,只得五指成拳,硬接了柳志远的弹指,只听见微一声响,瘦子的中指骨折断,好在并未弹中穴道,未受内伤。 那瘦子很是悍勇,跃开半步后猱身又上,他手指极是细长,仍旧成爪,招招抓向柳志远周身要穴。二人又过的几招后,那瘦子似乎看清了些门路,寻思这姓柳的始终单手和自己过招,而另外一只手却一直护在那小娘子周身,想来这小娘子应是他很重要的人了,到不如攻其不备,先偷袭那小娘子,让其分心,也好从中取势。 瘦子打定主意后,抬腿踢向柳志远气冲穴,而右手抓向他的神封穴,柳志远往左微动,让开那瘦子踢来一脚,起手刀劈向他右手,哪知他抓向自己神封穴只是虚招,五指成抓,反手朝着陈冰的面门抓去。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柳志远亦是没料到,要出手相救已是有所不及,他心中无比懊悔,若是自己不让开那一步,无论如何都是能护住二娘的。 柳志远也不及细想,右掌已使上了十成力拍向那瘦子。那瘦子便是要此效果,他并非要取陈冰性命,只是要引动柳志远全力出掌拍向自己,那样他左胁便会露出破绽,自己便有机会抓住他的曲垣穴。就在那瘦子得意之际,忽觉自己手掌酸麻,自己劳宫、太渊和大陵穴已然被点中,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被点了穴的,正想撤掌时,柳志远那全力一掌已拍到他胸前,他大惊失色,只得举起左臂挡在胸前,可哪里挡得住,只听“咔嚓”一声响,瘦子左臂折断,整个人倒退数步,口喷鲜血蹲坐在那里久久无法起身。而点中那瘦子穴道的,自然是陈冰那精妙的兰花点穴手了。 柳志远拍飞那瘦子后,也不再去理会他,他怕瘦子的掌风伤到了陈冰,急忙拉过她关切道:“他刚才可有伤着你?你深吸口气,看看身上有无疼痛之处?” 陈冰试着深吸了几口气,右手悄悄搭在了自己还被柳志远拉着的左手脉搏上,发觉并无异样,便摇摇头,说道:“我身上并无疼痛之处,他也没有伤着我。你如此关心我做甚么?” 柳志远忙放开拉着陈冰的左手,尴尬的干笑一声,说道:“我只是怕你被他拍死了,若是你死了,别人还误以为是我故意害死了你,好夺回卖鱼的那五百贯,到那时我便是百口莫辩了。” 陈冰白了他一眼,低声自语道:“大魔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柳志远见她没事,也便放了心。陈冰却问道:“知行,无忌同那二人缠斗了也有些时间了,你何不去帮他一下?” 柳志远看了眼那边斗的正紧的无忌,却是笑道:“无妨,无忌若是真要出手,那二人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招。” 陈冰明明见无忌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疑惑道:“可我却瞧无忌只是一味的在躲闪啊。” 柳志远说道:“那是你不了解无忌,他和人缠斗不喜一招制胜,喜引出对手全部看家本领,要让其觉得自己是能够战胜无忌的,等对手招数全部使完之后再行定夺,或是击杀,或是击伤。” 陈冰摇摇头,说道:“给了人希望,却告诉那人只不过是黄昏前最后一丝亮光,怎能叫人不绝望?” 陈冰话音刚落,却听见那边厢传来了矮胖二人惨呼之声。原来无忌和他二人缠斗一番之后,他二人以为有机可乘,那矮子滚地直取无忌左胁,那胖子双掌交错直拍无忌右胁。却没想无忌便找奇快,人已跃起,后发先至,左掌拍在了矮子肩头,而右掌成抓,直接抓断了胖子右手的手筋。 矮子肩骨碎裂,而胖子手筋断后已成废人,最先被打倒的高个子虽是被无忌内力震的血气翻涌,好在受伤不重,矮胖瘦三人的遭遇他也都看在眼里,自知今日之事是闹大了,他唤过那三人后也不再去理会甚么秦东家了,夺门便要跑。 无忌运起轻功,跃到他四人身前,双掌击出,喝道:“都给我回去!”那四人如何受得住无忌的掌力?被掌风直接震断了数根肋骨,退回到了大厅之中。那矮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无忌骇然道:“你怎的武功如此之高,以你的武功,我四人根本就不是你的敌手,为何还要让我和胖子同你对了这许多招数?” 无忌并未理会于他,对着柳志远点点头,一个闪身便消失于大厅之中。 柳福迎至柳志远跟前,低声说道:“二郎君,那秦东家拍完鱼后我就觉得有点勿对,伊还没闹事之时我已经暗暗差人去官府那里了,想来曹县尉就快要来哉。那四名武师该当如何处置?请二郎君明示。” 柳志远却是轻描淡写道:“那四人你又何须问我,捆了就是,等曹县尉到了直接交与他。另外,寻些刚才守鱼时被打伤了的小厮,包扎好伤口,一起交与曹县尉,好做个人证,就说秦东家的人暴起伤人,让曹县尉带去定夺。另外今日在厅堂之中参与守卫的小厮,每人赏二贯,伤了的赏四贯并以汤药费,以兹鼓励。还有,刚才跟着围观人众一齐逃出门外之人,不用给予奖赏,明日起,这些人便不用再来了。” 柳福又问道:“杨员外拍下了鱼,是否如从前那般,请他三人上三楼小阁与二郎君共饮?” 柳志远摇头道:“不用了,你上二楼给安排好筵席就是了,另外同样安排二桌上好的筵席给李员外和刘员外,这筵席也就不用那三人付钱了。差人唤些女伎来,陪那三人吃酒点茶唱赚。对了,你勿要忘记了逍遥丸。”柳福听完之后便即着手柳志远所吩咐之事。 柳志远说完,便不再理会柳福,笑眯眯的对着杨员外等三人拱手道:“三位请多多见谅,刚才是我招呼不周,让三位受惊了,杨员外,那鱼我已差人拿去厨房处理了,一会儿便能端上,还请三位上二楼吃杯酒压压惊,今日全由我柳某人做东,只上最好的给三位。” 此时,柳福也当众宣布了奖励铜钱之事情,众人听了尽皆欢呼,做事之劲似也更足了。而柳禄也带着众小厮正在打扫被弄乱了的厅堂,将被打翻的桌椅重又摆齐。门口众博士也并未受到刚才打斗的影响,仍旧在门口热情的招呼着各色食客。众小厮手脚麻利,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在柳禄和柳忠的指挥下,已将厅堂重又布置一新。 陈冰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更是赞叹不已,心道:“这大魔头还真有些本事,做事赏罚分明,手下这群人办事效率当真也高,更无须多做甚么交代便能打理的井井有条。哎,怪不得这德贤楼两年之内就会有此成绩。” 杨员外看着四周忙碌之像,心头对柳志远的治理能力颇为佩服,满意的点点头,他意气风发,对着柳志远拱手说道:“那先谢过柳东家了,我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员外,刘员外,你我三人这就上楼去罢。”杨员外说完便带头走上了楼,刘员外在经过秦东家身边时,见他散发抱头坐在那边,所带着的四名武师更是被捆的如同粽子一般扔在秦东家脚边,心中鄙夷,冷笑道:“哼,形如丧家之犬,思之令人发笑。”说完也不再停留,便跟着上了楼。 wap. /106/106927/27798708.html 第四十章 展露身手(二) 待得三位员外都上楼后,柳志远原本笑眯眯的脸立马冷了下来,他慢步走向秦东家,边走边冷声道:“秦东家,你来问我要鱼,我由着你;我给你了你不要,我任着你;你要同那三人竞价,我也顺着你;你竞不过杨员外是你的问题,你却要对我翻脸,还要对我动手,这我便不能不管不顾了。” 柳志远走到了秦东家身前,蹲下身子,揪住秦东家衣襟,那秦东家身形肥硕,可柳志远仍是轻轻松松的一把把他拎起,阴阳怪气的说道:“哼!秦东家,今日砸坏了我这许多东西,你说说,到是该如何赔偿与我?是我卸了你条胳膊还是割掉你只耳朵?又或者把你给阉了?”柳志远说完看了眼秦东家的下身。 秦东家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他怕胳膊没了无法端碗吃饭,耳朵没了没法听女伎唱赚,若是被阉了,那……秦东家更是不敢想象,想要讨饶,可又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秦掌柜对柳志远行了个礼,说道:“我家东家身上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缺失的,柳东家莫要说笑了。只是今日之事确是我的责任,还望柳东家海涵,打坏甚么物什,我照价赔偿便是了。” 陈冰听了心中也是暗暗点头,心道:“这秦掌柜到是忠心,把这事情都揽到他自己身上。” 柳志远放手把秦东家扔在地上,拿出快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把帕子丢在了地上,说道:“柳忠,来说说都打坏了些甚么。” 柳忠捧着本册子,翻开后说道:“回东家,一共打碎了白盏十三只,合六十五贯;打碎建盏六只,合一百二十贯;打碎白瓷十六副,合八十贯;中间屏风蹭了一层漆面,那屏风购入价为二万五千贯,我东家仁慈,算你二百贯;总合计该赔我德贤楼四百六十五贯。东家,这是账册,还请过目。” 秦东家这时从地上跳起,喝道:“姓柳的!这架才打完多久,你便能清点完如此之多的损失做出账册来?我虽是不差这些钱,可也不能被你如此欺骗!” 秦掌柜忙劝道:“东家,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破财消灾,赶紧离去才是上策,留在这里等曹县尉来了可不好弄了。” 秦东家兀自嘴硬,说道:“怕他作甚!那姓柳的打伤了我的人,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陈冰摇摇头,心道:“哎,都这时候了,还嘴硬甚么,赶紧花点钱认个错把事情了了好赶快离开,这时间越拖下去对他秦东家越是不利,怎的他就想不明白呢。这秦掌柜倒还真是个明白人,等曹县尉一到,吃亏的只能是得意楼的人。” 柳志远嗤笑一声,说道:“柳忠,拿建盏给我。”他接过柳忠递来的两枚建盏后,甩手便往地上给砸碎了,秦东家和秦掌柜均是一愣,不明其意,而陈冰已然明白,心中甚觉好笑。柳志远却是冷声道:“柳忠,账册中再记两枚建盏,共四十贯,计入总价,该他得意楼赔我五百五贯。” 秦东家瞪着眼睛不可思议道:“这,这是你自己砸碎的,和我有何干系!我可不会赔的!” 柳志远却向周身之人问道:“这两枚建盏,你等可有看见是谁砸碎的?” “回东家,是得意楼的人砸的。”众人异口同声的回道。 柳志远笑眯眯的看着秦东家,说道:“如何?” 秦东家抬手正待要发做,却被秦管家死死的拉住,说道:“东家,万万不能再把柳东家给惹怒了。今日吃个亏便了,等以后在寻机会就是。我知东家还在气头上,这不打紧,回去我就给安排唱赚媳妇徐来给东家消消气。” 秦东家转念一想也同意了秦管家的建议,说道:“好,姓柳的,今日我就算是栽了。秦仁,去安排五百贯,拿来德贤楼。”秦仁便是那秦掌柜了。 柳志远一甩衣袖,冷笑道:“是五百五贯,少一贯都不成!” 秦东家点点头,秦仁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便自行回得意楼安排送钱事宜。 此时柳福已从楼上下来,说道:“二郎君,楼上已全安排好哉。” 柳志远点点头,温言道:“柳福今日辛苦了,待那五百五贯到了之后,你送入库房,让秦东家离去便可。曹县尉若是来了,你就说秦东家已赔偿了德贤楼损失,他人也已离开,你好好招待他一番便是了。”柳福听的明白,自己二郎君是要把曹县尉白跑一趟的责任统统推到秦东家身上,好让曹县尉迁怒于他,这事情他自然是会好好照办的,应了声“是”后,便站在那里不再言语。 柳志远说完便走到那四名武师跟前,蹲下身子,他虽心中恼怒那瘦子出手突袭陈冰,可自己武功比他强的多,他若是要取胜便只有投机取巧。对于如何处置这四人,他心中已有计较,便说道:“我知你四人是何门何派的,我也不便说破。那秦东家是何样人你四人今日也都看在了眼里,你四人武功都不错,练至于此亦是不易,我不想把你等交予曹县尉,入了那衙门,等着你四人的便只有刺字发配一条路。你等身上的伤皆是我和无忌所为,我自是会负责医好,待好了之后愿意留下便留下,若要离去便离去,我绝不为难。你四人可商量一番,而后再答复与我。”柳志远说完,也只见他右手在他四人身前轻轻拂过,那四人身上绑缚着的绳索都被他内力震断了。 那四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柳志远年纪轻轻内力竟深厚如斯,而柳志远那番话更是说的那四人面红耳赤,自惭形秽。瘦子勉力站起身子,微微欠身,说道:“先谢过柳东家了。柳东家既知我等师承,当知我等平日常活跃于河东路一带。这几年齐国时不时的会来边境掠夺我边民财资。而齐国与更北边的燕人诸部并不和,时常会发生一些战事,而齐人不思报效国家,却只想着南下劫掠,多入雁门劫我代州之地。我等四人看不过,便集结了一支义勇,在雁门寨外伏击了一支齐军,且大获全胜!没曾想那知州却是个昏庸之辈,知我等伏击得手后,害怕齐人报复,便假意安排庆功宴,要在宴上就地擒杀我等。当日我等不疑有他,欣然赴宴,酒至半酣,背后杀出一队人马,赴宴之人大都被杀,止有我四人才勉强逃出。想着这北边着实太乱,也不在河东路继续待了,索性就来了这南方,被得意楼东家收留。今日也是我等头一次为得意楼出力,没想到,哎!”他原本想着拒绝柳志远的好意,可想着自己四人身上伤势颇为不轻,且四人肋骨都有所折断,不赶紧治伤的话,怕会有性命之忧,为此他便没有拒绝。 柳志远摆摆手,说道:“我亦是敬重你四人,因此多余话暂且不表,等日后伤势好了在细细说来也不迟。柳福,把他四人先行安排在楼内住下,让人去请郎中来替为好好看治。” 柳志远说完更不在理会那四人,他摸摸自己肚子,觉得腹中有些饥饿,问陈冰道:“二娘,现已未时时分,你随我上楼,用些饭食再回去罢。” 陈冰也就捕鱼之前吃了一些蒸饼,之后便再没进过食,此时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她算了算时间,用过饭后,应当能赶在酉时回到花湖村的,便欣然应允,笑着说道:“既然是大魔头请客,这饭我自然是要吃的,反正不花我得钱,我为何不吃。” 柳志远微微一笑,问道:“二娘可有何忌口?”见陈冰摇摇头,便喊道:“柳忠!让锦娘做些我常用的饭食送上三楼小阁,记得多添一副碗筷,二娘与我同食。” 那柳忠跑到柳志远跟前,尴尬的说道:“回柳东家,锦娘今日并未前来酒楼,我已差人去她家寻人了,想来应该快有消息了,还请东家稍待。” 柳志远皱眉道:“那你今日安排何人给我做饭食?”柳志远对于锦娘缘何未来似乎并无多大兴趣。 柳忠支支吾吾道:“今日,今日酒楼颇为忙乱,平日里东家的饭食都是由锦娘在安排,她今日未来,我便忘记了此事,还请东家恕罪。” 柳忠、柳福和柳禄皆是柳志远身边的亲信,亦是他管理家中和酒楼内事务最为得力的助手,他自然不会因此小事而迁怒于柳忠,他虽是自幼养尊处优,但平日为人很是节俭,于穿衣住行等只要过的去即可。唯独在吃上颇为挑剔,锦娘做的饭食是他从小吃惯了的,其他人做的,他便有些吃不大习惯了。正想说话时,一旁的陈冰却问道:“柳叔,这厨房里备有哪些食材?要不然我来做些饭食试试?” 柳忠心想这德贤楼里名气最大的王厨子所做的饭食,东家都嫌不合口味,不愿意去吃,你这乡野小娘子能做些什么吃食出来?无非就是豆豉水饭之类的,东家怎能吃你那些乡野之物?只是心中虽是这么想的,可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说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东家是吃惯了锦娘的饭食,小娘子好意我是心领了。” 柳忠话还没说完,柳志远便打断道:“柳忠,带我和二娘去厨房看看,只要是二娘看的上的食材,便做就是。” 柳忠吃惊的有些说不上话,心想东家于吃一道上要求颇高,也甚为挑剔,若是换做他人要给东家做吃食,怕是早被一掌拍飞了。不知这小娘子如何能给东家做饭食?他也只敢心中腹诽,忙躬身让道,领着柳志远和陈冰去后院厨房。 wap. /106/106927/27798709.html 第四十一章 展露身手(三) 厨房也不甚大,里头厨具一应俱全,陈冰四周看了看,可却并没有任何厨子在做活,甚至两口灶膛里都还没有生火,疑惑道:“你这厨房怎的没有人?不是应该有很多厨子在做饭食吗?” 柳志远说道:“这间厨房为我专用,所做饭食只供我和我所邀贵客食用。锦娘即是我的专用厨娘。” 陈冰暗暗咋舌,心想大魔头毕竟是纨绔子弟,生活竟是如此奢靡。不过陈冰对于自己做饭手艺很有信心,也就不再言语。她看着四周摆放着的食材,案上的竹篓内放着一条肋肉,边上还有两根落苏和一颗黄菘,木盆子里浸着一块豆腐,篮子里还有些香菇,木耳和鸡蛋,调料罐子里,除了常用的葱姜蒜之外,另还有些花椒,胡椒,豉油和茱萸,灶台边上的罐子里还有不少麻油和杂粮粉,她心中已有了主意,说道:“麻烦柳叔准备一桶清水,我这就给你东家做饭食。” 柳忠看了眼柳志远,见他点了点头,便让身后跟着的小厮前去提水,自己则心里甚是担心,寻思要是这小娘子的乡野手艺做出来的饭食不合东家胃口该当如何?他思想来去还是决定再派一人去寻锦娘,以备万一。 陈冰手脚颇为麻利,从小厮打来的清水里舀了盆子水,把那条肋肉洗净后,去皮改刀成块,拎起两把菜刀斩起了肉糜来。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工夫,陈冰斩好了肉糜放在一白碗内,打入一只鸡蛋,撒上些盐和胡椒,再放入了一些杂粮粉和葱末,搅拌均匀后放置一边。 随后切了半颗黄菘,改刀成丝,同样洗净备用。把那块豆腐也切成了厚片,最后把两根落苏削皮切条,香菇和木耳原先就已是发好了的,陈冰只需要洗净切好即可,而后这些食材均放在边上备用。 柳忠站在柳志远身后,悄声问道:“东家,是否需要寻人替那小娘子打打下手?”柳志远微一思忖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柳忠见此便垂头不再言语。 陈冰从衣袖中取出一囊自生火,划燃后引燃了手中一撮火绒,把两口灶膛都生了火后,在上面架了两口锅。 柳忠惊异不已,忙不迭在柳志远身后轻声问道:“东家,你看这是何物?” 柳志远心里亦是惊奇不已,心中对陈冰更是好奇,不过他知晓现在并不是问心中这许多疑问的时候,仍旧摇摇头。柳忠以为柳志远不便亲自去问,心想等得了空闲自己去问问那小娘子这究竟是何物。 陈冰在一口锅内倒入了不少麻油,另一口锅内则是倒入了水。陈冰先把倒入水的锅上架上一口蒸笼,蒸笼里铺上一块蒸布,把切好落苏铺在其上,盖好盖子隔水而蒸。 而后陈冰把豆腐放入倒了油的油锅内煎炸。这麻油本就浓香悠远,而这煎炸好的豆腐更是焦香诱人,使人食指大动。陈冰把煎炸好的豆腐装在盆中,锅内只留一些底油,放入葱姜蒜花椒和茱萸煸炒出香味,在把切好的香菇木耳倒入其中一起翻炒。陈冰本想卖弄下自己的做菜手艺,然而自己年纪还小,这锅子她实在是颠不动,也就无法表演颠锅和勾火的技巧了。可即便是如此,已是惊的边上的柳忠张大了嘴。虽说这大楚朝已有了煎炒炸这些烹饪手段,然而绝大多数使用的仍旧是水煮和蒸煮,柳忠便从未见过陈冰刚才的炒菜方式。 陈冰在翻炒好的锅内撒上盐,淋上些豉油,然后倒入些许水,再把煎好的豆腐一同放入其中炖煮。 这厨房内空间狭小,刚才又是煎炸又是爆炒,柳忠便劝柳志远道:“东家,这厨房里烟火气浓重,怕对身子不好,不如先上小阁,待好了之后我给端上来罢。” 柳志远皱着眉,不耐道:“柳忠,你今日怎的话如此之多?若是怕那烟火气你自行出去便是!”心中却道:“二娘一小娘子尚且不惧那烟火气,我怕甚么。”只是这话他并不愿意说出口。 那柳忠吓得连说几个“不敢”后,仍旧站在柳志远身后待其吩咐。 须臾,陈冰将炒好了的豆腐盛入白盏内。她自从穿越到这楚朝之后,便没再用前世的做法做过菜,因此这道菜她便做的十分用心,除了无法颠锅和勾火之外,其余火候用料样样皆是把握的恰到好处。许是心情颇佳的缘故,陈冰对着柳志远眯眼一笑,说道:“大魔头,还有两道菜,很快就能做好,你肚子很饿了罢?再耐心等一会,若是你等不及了,也可拿筷子先尝尝味道,看看合不合口味。” 柳忠甚为惊异的抬头看了看陈冰,又偷偷看了眼柳志远,见他并无任何异状甚至还面有得色,心中惊讶,寻思道:“东家今日是怎的了?被称做大魔头仍不发做,若是放在他人身上,怕是肋骨都要被打断了。” 而柳志远听了陈冰的话后,摇摇头,只是微笑道:“二娘你做便是,我虽饿,可也不急于一时。” 陈冰闻言后便不再言语,把锅刷洗干净,倒入些清水。乘水还未开之际,拍了些蒜头,剁成蒜蓉,忽的问柳志远道:“厨房里可有糖?”柳志远看向柳忠,柳忠为人机敏,忙从橱里拿出一小罐子,有些为难的看着柳志远,柳志远只是点点头,柳忠无奈的把糖交予了陈冰,而后在其耳边轻声道:“小娘子,我不知道你是何菜要放饴糖,只是东家平日不喜食饴糖,你莫要放多了。” 陈冰点头道:“我这放饴糖只是用来提鲜,并不会放多,柳叔你就放心罢。” 柳忠半信半疑,心想糖也能用来提鲜?我只听说过鸡汤鱼汤羊汤可以提鲜的,可从未听闻糖也能,哎,这小娘子毕竟是乡野之人,当真是胡闹!可碍于柳志远在场,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开口说出这话。 在豉汁里调好了糖和蒜蓉,算算时间,把蒸好了的落苏夹出,同调好的豉汁一同拌匀,装入另一只白盏里,同那豆腐一道放在一个托盘内。说道:“大魔头,这第二道菜也做好啦。” 柳志远鼓掌道:“好!二娘做好的这二道菜我虽未吃,可这氤氲香气却早已闻到,我这就看你做第三道菜。不知这第三道是何菜?” 陈冰嘻嘻笑道:“你看着便知了。” 正说间,那锅水也已烧开,陈冰右手捏搓着肉糜,而后五指微用力挤压,肉糜便从食指和拇指之间的缝隙被挤出一块,用小汤匙刮下放入滚水之中,一颗小肉丸便即做成。陈冰依样,把剩余的肉糜都做成了肉丸。 做完之后重又换过一锅,注入些许清水,待水烧开,滑入小肉丸子,撒上切好成丝的黄菘盐和胡椒,略煮片刻后,盛入了汤碗之中,亦是同那二道菜一起摆在托盘之内。 柳志远暗暗点头,心道:“原来这第三道菜是肉丸子。看这二娘做菜架势应是惯于此道的。” 做好了这二菜一汤,陈冰又把这厨房给收整干净,等弄完这一切后,看着出自己手的菜,心中说不出的舒心。陈冰拍拍手,她对于自己的手艺十分有信心,也惊喜于自己这做菜的功夫并没有退步。冲着柳志远笑道:“大魔头,这菜都做好了,合不合你口味我并不清楚,可我这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看家本领给你做的,若是还不符你要求,那你就只能饿着肚子等锦娘回来罢。”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这点我晓得。柳忠,盛两碗茶泡饭,加些梅干,再多带些梅子上来佐餐。二娘来,随我上三楼小阁。” 陈冰应了声“好”后,双手有些吃力的端起摆着菜的托盘,柳志远冷眼看向柳忠,柳忠心中一寒,忙上前接过了托盘,赔笑道:“二娘你是东家的贵客,让你做饭已是我招呼不周了,再让你来端盘子我也便不用在这德贤楼继续待下去了,我来罢,我来罢。” 陈冰略有些尴尬,脸色微红,看了看柳志远,却见他微微点点头,便只得对柳忠说了声“有劳柳叔”后,跟着柳志远上了三楼。 上得小阁,柳忠让小厮撤了茶具,他亲自摆好菜蔬果盘,上好茶泡饭,便与小厮一道躬身退出了小阁。柳志远端起碗,先夹了一块豆腐,轻咬一小口抿嘴细嚼,忽觉眼前一亮,再咬一小口就着茶泡饭一起吃下,而后放下碗筷,用帕子微抹了下嘴唇。 陈冰虽也吃了几口饭,可一直担心自己做的饭食是否合他口味,便一直看着他,见他放下了碗筷并未再吃,心中也颇有些紧张,更是有些失落,以为自己做的并不合他口味,有些自嘲的说道:“我这寻常乡野菜式做法确是难登大雅之堂,你若是实在饿了,就先用了茶泡饭,待得锦娘归来了,在做些合你味的饭食罢。” 柳志远略带浅笑的看着陈冰,却并未说话,陈冰被看的心中有些发毛更是有些尴尬,似是一孩儿在自己父母面前做错了事情等着被责罚一般。她索性也放下了碗筷,有些不快的问道:“大魔头,你为何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我看?被你看的我都没兴致吃饭了。” “我这是在回味你做的那豆腐的味道。”柳志远轻轻一笑,接着说道:“那豆腐过了油,确是焦香四溢,可就因为油煎了,这焦气会盖住豆腐本身的嫩滑。可你巧妙的让豆腐慢煮于汤汁之中,使得豆腐充分吸收了汤汁,让原本的焦气反倒被煮去了,而这汤汁内的蒜香,葱香,加之香菇的浓香,均入了豆腐之中,而其中的焦香和豉香又都同时融入了其中,并着这花椒中的麻香和茱萸的辛香,更是爽口开胃,极适下饭。二娘,这豆腐做的很是合我口味。”柳志远说着又夹了一块豆腐送入口中,就着茶泡饭一起吃下。 陈冰做的饭食被人认可自是心中高兴,也没了原本的拘谨和尴尬,拍掌笑道:“你说的没错,这道菜精髓便是把汤汁中糅杂着的味道都融入到豆腐之中。嘿嘿,未曾想你也是食中高手。”只是陈冰心中有些可惜,心想:“这豉油和前世的酱油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若是这道菜里用了酱油的话,怕是会惊掉你这大魔头的下巴。” wap. /106/106927/27798710.html 第四十二章 华亭柳家 柳志远又送了块豆腐入口,摆摆手说道:“德贤楼毕竟是酒楼,那些个唱赚,演史,散乐,杂剧,鼓板,甚至那散妓,虽也是引人手段,但皆非主要的,德贤楼靠的还是这吃食上的功夫。作为东家,自也是要精通此道才可以,要让楼里众博士,小厮,厨子认为你才是这楼里最大的行家里手,加上赏罚分明的行事手段,才能让其对你心服口服。而此中对吃食的高要求是最为重要的。否则你以为我年纪轻轻如何能把控的住这德贤楼?” 陈冰点点头,眯眼笑道:“那你再试试这道汤,看看合不合口味。” 柳志远舀了一汤匙放入了一只空盏内,咬了一口肉丸子,又吃了一筷子黄菘,最后喝了口汤,而后放下筷盏。 陈冰双臂环抱撑桌,身子坐直前倾,望着柳志远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之情,忙问道:“如何如何?” 柳志远同样环抱双臂,身子前倾,冁然而笑,如若朗月入怀,说道:“这肉丸子头一口咀嚼之时有些油腻之感,再咀便有汤汁溢出,我起先以为是汤水里的汤汁,可细品之后却全然不同,那汤汁混有肉香,咸香入味,更有一丝嫩滑口感,想必是加了鸡蛋的缘故。这猪肉向来腥膻,可二娘处理之时放了胡椒,便将腥味掩盖住了。更令人叫绝的便是这黄菘了。我前面说了,肉丸子起初是有油腻之感的,可吃了一口黄菘后这油腻便被祛除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黄菘本有的清甜和汤汁中的鲜香。二娘,在我看来这道汤可比那甚么鱼汤,羊汤,鸡汤要鲜美十倍百倍。” 陈冰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而后又拍手欢笑道:“大魔头,你果然是行家,只是这肉丸子里还有一种味道,你可还未吃出来哦。” 柳志远却是得意的笑道:“酒味!” 陈冰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你当真是厉害!我在拌肉糜之时,偶见边上有些酒,便用汤匙舀了一匙,这酒能祛味,还能提鲜,用在此处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柳志远心中对陈冰这些做菜手艺很是好奇,他原本对陈冰在厨房做饭并不如何看得上,同意她为自己做饭也是看在她出于一片好心,没曾想她做出来的饭食很是好吃,便问道:“豆腐,黄菘,猪肉,落苏均是极为寻常的食材,二娘能将这些食材整合出如此美味佳肴来,实属化腐朽为神奇之能,而这饭食更是极合我口味,不知二娘这手艺是从何处学来?” 陈冰早已想好了说辞,笑道:“我这手艺是从我娘那里学来的,她娘家曾在颖昌府迎春楼做过厨娘,只是后来家中遭遇变故,不得已只得南下。好在手艺并未失传,一直传到了我娘手上,我娘自然也就传给了我。”陈冰心想自己娘祖上也确是从颖昌府迁居至此,也的确在迎春楼做过厨娘,只是这手艺到是没传下来,自己这番话语便算不得撒谎。 柳志远笑了笑,却对陈冰这番话不大相信,心想:“这些菜式的做法,尤其那豆腐,即便是在京城亦是没有的,何况地位及繁华程度远远不及的颖昌府,二娘定然是有所保留没说实话。” 此时陈冰已完全没了初时那和陌生男子一同吃饭的拘谨之感,她甚是欢喜德贤楼腌制的青梅,便多吃了几只,还对其夸赞了一番。二人这顿饭吃的有说有笑,柳志远更是说了些这两年来开酒楼所遇到的一些趣事,逗的陈冰娇笑不已。而二人这顿饭更是吃了有大半个时辰。 柳忠进小阁撤走盏盘之时心中不禁暗自佩服起了陈冰,他心道自己东家今日不但吃了这陌生人所做的饭食,更是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饭,这小娘子还真有些手段,不知她愿不愿意把所做饭食的方法授予酒楼,那以后锦娘不在也好让东家能安心吃个饭。他心念至此,便打定了主意要在空闲时好好的问清陈冰。 跟着柳忠一道进来的还有柳禄,他替柳志远重又布置好茶具,正待要点茶时,柳志远挥了挥手,说道:“你也出去罢。” 柳禄心中惊讶,急道:“二郎君,平日里只要用完饭便是我给你点茶,今日怎的不要我点了?是不是今日我做错了甚么?二郎君告诉我,我都可以改的。” 柳志远淡然道:“你并无甚么错,只是我想亲自点茶罢了。” 柳禄心想莫非又是因为眼前这小娘子而让二郎君冷落了我?思及至此,便恶狠狠的瞪了眼陈冰,说道:“二郎君,这三小娘子是吩咐过我的……” 柳志远冷声道:“住嘴!你是青竹的书童还是我的书童?若是我的书童以后莫要再我跟前提及青竹,若是向着青竹,那你明日便回去罢。” 柳禄最怕的便是柳志远不要他了,心中虽然忿恨,可还是低着头委屈道:“我当然是二郎君的书童了,我答应你,不再提及三小娘子,你就不要赶我走了。” 柳志远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好了,那你出去罢。哦对了,出去看看寻锦娘的人是否已经回来,若是有消息了,让柳忠来说说。” 这一小插曲显然并未影响到柳志远的心情,他烫洗着白盏,准备再给陈冰点一盏茶。而陈冰更是不会去多问柳志远的家事,刚才那一幕她自是当做未瞧见。 柳志远一拍脑袋,似乎想到什么,忙把门外听候的小厮喊了进来,说道:“你去对柳忠说一声,让他多备一些上好的青梅上来,要装在锦盒里的。” 陈冰却是不解道:“大魔头,你要吃青梅装在盏里便是,为何要装锦盒里头?” 柳志远一边点茶一边说道:“那青梅是给你的,吃饭时见你爱吃,我便想着让人多备一些让你带回去吃的。这青梅是锦娘亲手腌制的,亦是我德贤楼的招牌,故而味道十分特别。” 陈冰没想这青梅是特地备给自己的,心中既窘迫又尴尬,脸上更是红到了脖子根,连忙谢绝道:“不用不用,这青梅我吃过了,心中便已满足,你无须再装给我了。” 柳志远却说道:“你也不用拒绝的如此之快。今日这饭食是你所烹,亦是辛苦,这青梅权且当是酬劳罢。二娘,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陈冰别无他法,也只得硬着头皮接受。然后扯开话题说道:“知行,我在厨房做饭之时,见厨中所备调料甚为重口,而你惯食锦娘所做饭食,故而我推测你的口味应当也颇为重口。这两浙路吃口颇为清淡,而你说话口音亦是吴音,这却是为何?” 柳志远这时也点完了茶,把白盏递给了陈冰,说道:“我是秀州华亭人,我柳家亦是祖居于此,因此我的的确确是吴人,这点你毋庸置疑的。因锦娘是齐州人,而她一直是我家厨娘,我便自小吃惯了的,口味自然是要重一些了。我上有一哥哥,下有一妹妹,就是柳禄口称的三小娘子。” 陈冰点点头,心道原来如此,可心中疑问又起,便问道:“华亭离这里不算近,你为何要到这长兴县开这德贤楼?” 柳志远并未回答,却问道:“二娘可知昨日被我和无忌杀了的那六人是何人吗?” 陈冰摇摇头,她一想到昨日顾渚山之事,心中仍是心有余悸的。柳志远便接着说道:“那六人是反贼安胥之子安毫的护卫。” 陈冰说道:“安胥之事于两浙路百姓伤害甚深,可已被官军剿灭一年有余,不曾想仍有余孽残留。”可心中却想,都是些活不下去的百姓,何必互相伤害呢。 柳志远点点头,恨恨道:“二娘说的不错。我之所以痛恨安胥及其余孽,除了百姓深受其害之外,还因为我爹爹便是死于安胥之手,另有我四妹,亦是在安胥起兵时受了乱兵的冲击,失了踪影,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陈冰听后默然,她不知道该说甚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柳志远却继续说道:“我爹爹原是知桐庐县,靖和二年,安胥起兵造反,他兵势强盛,很快便攻破了数座县城。我爹爹身为朝廷官员,自当是挺身而出。他招募乡勇,积极御寇,可还是寡不敌众,城破身死。我娘那时候正带着我四妹去桐庐看望爹爹的路上,得知贼兵破城后她不信爹爹已经身死,仍是赶往桐庐,最后为贼兵所困,好在关键时刻无忌赶到,把我娘救了出来,可我四妹却失陷于敌中。” 柳志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因我爹爹是御敌而死,事后朝廷恩荫我和哥哥二人官职。我哥哥原先便是武官,回来办了丧事之后便又回了青州二皇子处,而我这官职,虽有俸禄,却因着年龄还小,既无实权,又无差遣,只是闲职闲人罢了,且如今更是在丁忧期内,确是自由自在了些。” 陈冰点了点头,柳志远说道:“如今安胥虽已事败伏诛,可仍有不少余孽未被清除。因此我便同无忌暗地里调查,凡是查证属实的,自是实行诛杀。我要清空安胥余孽,还这世道一清静。” 陈冰听完之后心里颇不是滋味,白盏里没饮完的茶汤也已经凉了,她把捧着的白盏放到了桌上,安慰道:“知行,听完你这番话之后,方知你杀那六人的缘由,更知你不是滥杀无辜之人的大魔头。只是过去便已过去,我只希望你能看开些。”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这些我都理会得。” 此时小阁的门却被柳忠用力推开,柳志远怪柳忠的无礼,正待凝眉发做,柳忠气喘吁吁道:“东家,锦娘寻到了。” 柳志远心头极为不满,冷然道:“寻到便寻到了,你惊慌甚么!” 柳忠却道:“锦娘的女儿张青青失踪了!” wap. /106/106927/27798711.html 第四十三章 失踪的张青青 柳志远皱着眉头,心中不快道:“张青青?柳锦娘的小女儿?她何时来的长兴?为何无人告知于我?”柳志远平日对酒楼管束甚为严格,无论是小厮,博士还是掌柜,他都一视同仁。尤其是对锦娘这些从华亭柳府过来的人他约束的反而更加严厉。 柳忠亦是从柳府出来的人,他深知东家的脾性,怕锦娘会遭到责罚,便有心替她开罪,说道:“这张青青是前日才到的长兴,锦娘去寻过东家,可东家与柳无忌打卯时便出了城,锦娘便无法告知东家,还望东家莫要责罚锦娘。” 陈冰这时方才知道那无忌亦是姓柳。她心中对张青青的失踪有些上心,联系到近些时日城内女孩儿丢失事件,她心中更是起了不祥之感,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便看向了柳志远,没想他也看着自己,二人四目相交,陈冰心中羞涩,忙转头看向窗外,可小脸却掩饰不住的羞红成一片,她心中暗叫不好,幸亏此刻已是阳光斜晒之时,陈冰身子微微前倾,将整个人都埋进了倾泻进来的光影之中。 柳志远看出了她的窘迫,便没有再盯着她看,说道:“这茶已经凉了,我给你重新点一盏罢。”说罢,伸手拿过了她的白盏,将里头的餘茶倒掉,烫洗过后,加了茶粉,重又点起。待到第四次加水时,柳志远问道:“柳忠,那你可知张青青为何会来长兴?” 柳忠回道:“回东家,张青青今年已满十四岁,锦娘已经替她订好了亲,就待明年嫁出去了。而锦娘来长兴这两年只回过两次华亭,若是张青青出嫁了,锦娘便很难再有机会见着她了。因此锦娘特地让她赶在上巳之前到长兴,她母女二人也能团聚,好好过个上巳节。没曾想张青青前日刚到,昨日晚间便失去了踪影。” 锦娘在柳志远还小的时候便已来到了柳府,起先只不过是个帮厨丫鬟。也是机缘巧合,原本的厨娘切菜之时伤到了手无法继续做饭,而其余的厨娘丫鬟并不敢做饭给柳志远吃,柳志远在柳家则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更兼从小学有武艺,众人生怕做的不和他心意被责罚,因而无人敢应承。 锦娘是个心地和善之人,便主动接下了给柳志远做饭之事。众人当时心想锦娘从未露手做过饭食,她做出来的怎可能会合二郎君的口味?都想着看锦娘的笑话。却不曾想柳志远吃过锦娘做的饭食之后十分的满意,指定锦娘为自己专用厨娘,这让原本想看笑话的人惊诧不已。至此之后,锦娘也算是扎根于柳家了,更是算得上柳家之人。而柳家对于家中女眷管教甚严,绝不容许女眷单独外出,如若外出,则必须有柳家的人陪伴和护送。因此张青青这次能来长兴,定然也有华亭柳家之人随行。 柳志远听完柳忠的话,也无甚表示,只是说道:“柳忠,你去唤柳福上来,我有事情要他去办。” 柳忠忙抬头看向柳志远,急道:“东家,这事情我能办妥!恳请东家让我去罢!”他心中叹道:“自己在东家心目中的地位还是不如柳福。” 柳忠同柳福和柳禄一样,皆是出自华亭柳家。只是他出身与那二人不同,他是从家仆一点点爬升上来的,而柳福原本便是柳家的内知,柳禄则是柳志远打小陪伴着的书童,此二人地位在华亭时自然要高过了柳忠。 可柳志远为人不拘泥一格,尤其是到了长兴之后,他对三人皆是委以重任,柳禄管着起居,柳福管着外事,柳忠便是管着这德贤楼了。因着出身低微,他还是如在柳府一般,万事以柳福马首是瞻,柳福却是觉得理所当然。他心中甚为不平,觉着自己并未比柳福差,所以他心中便多了一分争强好胜之心,想要在这长兴县内压过柳福和柳禄一头,真正成为柳志远的左膀右臂。 而张青青失踪这事正好提供给了他一个机会。张青青虽和柳家无亲无故,但毕竟其母已算柳家之人,那她亦是柳家女眷了,柳家丢了一个女眷可不是小事,如若柳忠寻到了张青青,那便是大功一件了,极有可能在地位上超出柳福和柳禄一头,当然,寻张青青是为了争取地位之外,柳忠还有着自己的私心。 柳志远仍是摇摇头,说道:“我知晓你的心思,你想甚么我也全都明白。我让柳福去办此事,便是看中了柳福与曹县尉之间的交情,而柳福也惯于处理这些外事,这些并非你所擅长的。柳忠,你和柳福皆是我的心腹之人,我自是不会亏待与你,柳福这些时日恐要多去处理外事,无暇顾及德贤楼中的一些外事,这德贤楼我便全权托付于你了,以后若有事情,可直接说与我听。”柳志远说完,把点完的那盏茶递给了陈冰。 柳忠惊喜的看着柳志远,心中更是喜出望外,心道:“柳忠啊柳忠,这回你终于算是出人头地了,再也不用仰视那柳福了。”他恭恭敬敬的给柳志远行了个礼,诚惶诚恐道:“柳忠多谢东家的提拔,未想东家竟然如此看重柳忠,柳忠着实惶恐。东家对柳忠的恩情,柳忠无以为报,自今而后定当竭尽所能,打理好东家交代的任何事务,绝不辜负了东家。” 柳志远却是笑道:“还喊东家?” 柳忠一愣,猛然醒悟,说道:“是,二郎君。”一句二郎君后,柳忠才真正得到柳志远的承认,成了柳家之人,在柳志远手下的地位也将和柳福柳禄平起平坐。 柳志远又勉力了一番柳忠后,让他去唤来了柳福。柳志远看了眼身后的柳忠,柳忠知趣的退出了小阁,关上了门,而后轻轻地靠在门上,心中长出口气,甚是得意,心想锦娘女儿刚失踪,正是难过伤心之时,我当是去安慰安慰她才是。 而在小阁内,柳福躬身行过礼后,柳志远对他说道:“柳福,你可知家里是派何人送张青青来的长兴县城?” 柳福说道:“是家里马夫潘阿四送来的。送来的当天伊便回华亭了。二郎君是觉得伊和张青青的失踪有关系?” 柳志远摇摇头,继续问道:“柳忠说她是昨日晚间失踪的,晚上了她一女子出去作甚么?即便是出去了为何会无人相陪?锦娘呢?” 柳福回道:“据锦娘所言,昨日张青青想去看看长兴东水门旁边的红桥子巷里的夜市。锦娘本想陪着一起去的,可伊身子有些不适,又想着长兴县也不大,就由着她自己去了。没想到这一去便再没回来。” 柳志远忽觉得哪里不对,皱眉道:“这红桥子巷夜市也不如何出名,华亭的云间巷夜市便要比他强上百倍都不止,张青青又如何看得上?况且张青青初来乍到,她又是从何处得知这红桥子巷夜市的?” 陈冰亦是察觉出了问题,插嘴问道:“柳叔,这红桥子巷可是贯通整个东水门和北大街的?”见柳福点了点头,便又问道:“张青青前日是从何门入的城?” 柳福想了想,摇摇头,说道:“锦娘并未去迎接其女,想来也不知晓是从何门入的城,而潘阿四也已回华亭哉,若是遣人回去询问,来回也要四五日的工夫。不过若是从常理推测,当是从北门而入。” 陈冰心中“咦!”了一声,寻思道:“果然又是北门,看来张青青失踪定然是和城内女孩儿丢失有关了。”柳志远却问道:“二娘,你是否想到了甚么?” 陈冰也不犹豫,便把自己同李芸娘那日的遭遇人贩子之事说与了柳志远听,只不过把牛郎中救她这些故意抹去不说,只说是运气好,那人癫病发作,她和芸娘才侥幸逃过一劫。只是一想到那日的情景,陈冰心中也不由得后怕起来,身子似也泛起了寒霜,她右手微抖一下,忙双手捧着白盏作以掩饰,大口饮完了里头的茶汤,随着热乎乎的茶汤下肚,浑身暖意融融,舒心畅快,刚才的紧张之情也被一扫而空。 柳志远初闻陈冰有此遭遇,心里也是一紧,嘴角微抽,不过神情仍旧自若,心中似是打定了甚么主意,见陈冰饮完了茶,便又点了一盏,他边点边问道:“若是在街上再遇见那男子,二娘可还能认得出来?” 陈冰心中明白,寻思那日莫非牛郎中赶巧路过救了自己,自己已经死于那人刀下了,要说这件事给李芸娘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那自己又何尝不是?只不过自己不愿意去多想罢了。心中略微叹口气,点头道:“那人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来。知行,说起来,最近县城里多有女孩儿失踪,我看张青青亦和此有关。” 柳志远和柳福一同看向了她,齐声问道:“女孩儿失踪?” 陈冰点头道:“是的,我前日亦是在城里,遇见了一位丢了女儿的母亲,她正在城内发疯似的寻着自己女儿,另有葛欢欢杂铺的葛东家曾劝我早些回家,他道近日城里不是很太平,已有好几个女孩儿丢失,还说县尉已着手此事。方才柳叔所说的红桥子巷,便是我与芸娘初遇人贩之地,而前日那寻女儿的妇人,亦是说此处是她女儿失踪之处。”之后陈冰又将孙七娘与其女丽娘是如何遭遇人贩子之事说与了柳志远和柳福。 柳志远点着茶,抬头看了眼柳福,说道:“柳福,你最近几日可听曹县尉说起过丢失女孩儿之事?” 柳福摇着头,说道:“回二郎君,并未听伊说起过,只是前几日同伊一道饮茶时,伊到是说过有几件棘手的案子要调查,我问是甚么案子弄的你紧张兮兮的,伊说案子还没有头绪,不方便透露,我不方便问伊公务上的事情,便没再继续打听下去。现在想想,伊讲的棘手的案子,应该就是二娘所说的女孩儿失踪事件了。” wap. /106/106927/27798712.html 第四十四章 一人一半 柳志远说道:“柳福,有件事情要交予你去办,便是那张青青失踪之事,我知你同曹县尉私交甚好,因此你要从他那处着手,好好的打听清楚了。必要之时,可通报与我,我会让无忌协助与你。且先不论张青青是我柳家之人,就是为了那些莫名失踪的女子,我亦是要把整件事情弄的水落石出。柳福,近日那些外事你也不用去管了,德贤楼内的外事你也不用再理会,好好的去查好张青青之事便是。” 柳志远此话说的正义凛然,陈冰亦是看在眼里,对他的观感更是好了不少。 柳福并没有柳忠那般有着许多小心思,只要是二郎君吩咐下来的事情,自己定然是要照办的,他心念纯粹的多,办事也沉稳的多,柳志远向来看重于他的办事能力,因此此类颇为棘手的事情便直接扔给了柳福。 柳福也不多说其他,心想只要是二郎君交代的,我照实办就是,至于其他外事,二郎君也必有安排,我也不用过于担心。念及至此,便回道:“好,格事体就由我去办。那曹县尉之前已经来过了德贤楼,我推话秦东家已赔偿了损失,给了伊一点茶钱拿伊打发走了,想必伊和些公人是去了何家茶肆饮茶听唱赚哉,那是伊常去之处。我这就去那里寻伊。”柳福说完对柳志远和陈冰各行了个礼后便退出了小阁。 柳志远又把点好的茶放在了陈冰面前,陈冰并未再饮,看了眼柳志远,问道:“大魔头,想来你心里也是清楚的,查这些事情应该是会武功的柳无忌去最好,那你为何要让柳福去办?”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柳福同曹县尉私交颇深,他可以以此为切入点,查探到许多别人查不到的细节。目前官府究竟对此事是何种态度,是查还是不查;查,那么查到了何种程度,掌握了多少线索;不查,那又缘何不查。这些都不是武功高就能解决的,需要的是人脉和手段,柳福便是我身边最适宜做此类事情之人了。”随后笑道:“二娘莫要认为无忌武艺高强,便能为所欲为手眼通天了,他除了武艺之外,其余和寻常之人并无不同之处。” 陈冰被他怼的小脸微红,心中认同了柳志远的说法,可嘴上却不服输,嘴硬道:“身边有如此强悍的伙伴不用,捂着浪费不成?我看你就没打算好好的查罢。” 陈冰之前说起自己遇见人贩之时的神态所起的变化,柳志远都看是在了眼里,知她仍是心有余悸。他取了些散茶,也准备给自己烹一盏,说道:“我知二娘心头着急,想尽早抓到那些人,好把被掳女孩儿解救出来。可你也知道,心急吃不下热豆腐,曹县尉既然讳莫如深,那里头的水可能浑的很,即便是我,也不敢毫无准备的一头扎进去。” 柳志远的话似乎证实了陈冰之前从县城回花湖村路上同李芸娘说的那番猜想,她抬起头眯着眼,说道:“你的意思是……” 柳志远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并没有甚么意思,如今毫无头绪,都是猜测,你我现在想的再多亦是无用的,还是等柳福查到些甚么之后,再做打算罢。” 陈冰点着头,抿了口面前的茶汤,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原本斜晒的阳光如今已成蛋黄色的夕阳,她知道柳志远说的很对,自己心里还是急了些,想着今日调查明日便能有了结果,还能捉了人贩子,想法是美好的,但那是绝无可能的。随着楼下时隐时现传来刘员外同些女伎间的调笑嬉闹之声,陈冰听着也甚为尴尬。她心中微叹口气,说道:“知行,天色也已不早,我要回去了,现在走天黑前许是能到家。谢谢你今日招待。” 柳志远点点头,问道:“那五百贯你如何拿走?” 陈冰早已想好,说道:“我今日只带五十贯回去,另外的四百五十贯先寄放在你这里。待我想要了,再来取便是了。” 柳志远却是笑道:“你就不怕我吞了你那四百五十贯?” 经今日二人的接触,陈冰对柳志远已无了初时相见时的畏惧之心,虽对其为人还不甚了解,但心中对他却颇为信任。便亦笑着揶揄道:“大魔头家大业大,怎会看的上我那四百五十贯?就凭你这德贤楼的招牌,我便是信得过的。而且你我都立了字据,我更是不担心你会欺负我这小女子啦。” 柳志远却道:“二娘先不急着回去,今日杨员外是花了五千贯买了这红尾白水鱼,秦东家又出了五百贯‘赔了’我德贤楼的损失,今日我共入账五千五百贯,除却买你鱼的五百贯,我实则赚了五千贯。可这鱼是你捕到的,这五千贯便也有你的一份,不如这样,这钱你我就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你看如何?” 陈冰心中一懵,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忙拒绝道:“那怎成,你能五百贯买去鱼我已是大赚特赚心满意足了。无功不受禄,这五千贯是你凭本事赚的,我怎可拿你二千五百贯?我虽是乡野之人,可这做人的道理我还是懂得,这钱我是绝不能收的!知行,你莫要为难于我了。” 柳志远想了想,点头道:“那好,这事情就暂且放下不表。我先让人把五十贯给你取来,今日你就不用走回去了,五十贯怕是你背着走也是极难走上一个多时辰的。我让马车送你回去,这你就莫要推辞了。” 柳志远吩咐了小阁门口待命的小厮,说道:“你去让柳忠备好马车,把五十贯装到马车上,一会儿教柳三驾车送二娘回家。”那小厮也是机灵之人,得了柳志远的话后,飞也似的便往楼下跑。 陈冰心想自己背着五十贯走回去确是十分的辛苦,刚才觉得天黑前能回村,可没考虑到还得带着钱,背着这钱无论如何也要酉正之后才能到家,昨日刚刚害的娘着实担心了一回,今日怎的说也不能再晚了,再说若是遇上拦路之人,自己背着钱更是不好处置了。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也不推辞,对柳志远行了个万福,谢道:“多谢知行的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冲着柳志远微微一笑。 陈冰这笑容虽是清淡,但嘴角上扬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她骨子里散发着的灵动清秀之气,已是萦绕在了柳志远的心头。柳志远不敢多看,让开一步,说道:“你也不用谢我,莫说你我相识,即便是不相识,只要我知道了,也不会让你一女子独自走夜路回家的。好了,二娘,这就随我下楼罢。” 陈冰也不再多言语,便随着柳志远下了楼。此时的大厅已是人满为患人声鼎沸,各类唱菜之声不绝于耳,店内众博士穿梭于人群之间,递送着各类饭菜茶点,而店外仍不断有食客进门,众博士仍旧殷勤招呼着。更有不少女伎往来其中,演史、杂剧、唱词接踵而至,歌管之声唱乐喧天,热闹之极。而众食客之间所谈论最多的便是德贤楼今日卖鱼之事,有说德贤楼东家少年了得武艺极高,也有说卖鱼的女孩儿智机过人耍的秦管家团团转,还有说女孩儿是同德贤楼东家同演一出唱赚,好赚更多的人来德贤楼用饭食,这些食客你一言我一语,搏着关扑,吃着美酒,好不快活。 陈冰并不喜这些热闹,低着头,快步跟着柳志远穿梭其间,却不料仍旧被一些食客认了出来,有人大喊道:“嗳嗳嗳,这不就是今日卖鱼的小娘子嘛?” 另有人道:“就是她?这才多大啊?看着瘦瘦弱弱的,不像阿财哥口中女英雄的样子啊。” 边上一人说道:“你懂个屁,人不可貌相这话听过吗?这小娘子可厉害了。那得意楼是何等地方?和那阎王殿相比亦是不遑多让。那秦管家又是何等样人?便是那牛头马面都自叹弗如。这莫要说是小娘子了,便是七尺男儿进了这得意楼亦是要扒层皮下来。而这小娘子左冲右闪,前拳后脚,硬是把得意楼的小厮都给打倒了,这才有了后面卖鱼给德贤楼的事情。” 左首边另一人嗤笑一声,啐了口说道:“你也少放屁了,那小娘子打倒得意楼小厮是你亲眼瞧见了?哈哈哈,不知你个夯货是从哪里听来的,就这小娘子干瘪瘪的样子,还打倒得意楼小厮,就是在她面前放只鸡,怕是也捉不住。你少拿那些道听途说的话语在此大放厥词,听了教人发笑。” 之前那人听着不乐意了,一拍桌子,大喝道:“你说谁是夯货?!” 那人冷笑数声,阴阳怪气道:“这里还有谁会是夯货呢?不打自招,不就是你自己吗?” 之前那人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语,一拳便砸在了那人脑袋上,那人也不示弱,虽是脑袋吃痛,可还是出拳还击打在了他的肩头之上。一旁伴着同来之人连忙将他二人拉开,好言相劝些甚么。更有甚者便直接挤了过来,欲看看那传说中的小娘子到底长何模样。 陈冰被他二人如此一闹,心中更为窘迫,在背后微微推了把柳志远,柳志远回头看了陈冰一眼,见她面如赤霞,已知如何回事。他给跟着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仍旧懵懂,跟在身后不知所措,柳志远见那小厮如此不懂事,心中有气,抬腿正欲踢他,门口挤进来的柳忠看的真切,忙隔在二人之间,叱那小厮道:“没眼的东西,还不带人把这四周挤来的人给我档开?!还愣着做甚?快去啊!” 那小厮终于明白了,吓得忙带着几个小厮并着几个博士,隔开了挤来的人众,小厮呼喝有声,而博士则是躬身殷勤劝着众人,这才没让众人挤了进来。有着小厮的帮衬,总算是让开了一条道,柳志远拉着陈冰的衣袖快步走出了德贤楼大厅。 经此一闹,柳志远和陈冰均是有些灰头土脸,二人好不容易挤到马车旁,柳忠心道自己刚得到二郎君的提拔,就碰上刚才那一幕,而自己也确是在安排上有所疏忽了,便自责道:“方才实在是我的疏漏,未有安排妥当,使二郎君和小娘子受惊了,还请二郎君责罚。”说完柳忠便一揖到底。 wap. /106/106927/27798713.html 第四十五章 回家 陈冰连忙还礼,连声说道不打紧,柳志远心中不快,实是想责罚柳忠,可见陈冰如此,也就不便发作,说道:“柳忠,钱可安排妥当?” 柳忠说道:“五十贯连同所带来的水罐一同放入了二娘的背篓之内,背篓现已经放在马车车厢内,还请二郎君查看。” 马车上跳下来一汉子,身子颇为魁梧,面色却甚为白净,他头戴黑色幞头,穿圆领短衣,脚踏黑色皮扎鎓,因着袖口过长,为便于做驾车,他项颈间另挂着一根襻膊儿。他朝着柳志远恭敬的施了礼,又对着陈冰扠手示敬,态度极是谦恭,说道:“二郎君,马车里头我已备至妥当,只等二郎君吩咐,便可出发。” 柳志远应了声“好”,抬手刚想扶着陈冰上马车,陈冰却已经撑着车辕边缘跃了上去。柳志远伸着手尴尬的转了半个圈,又缩了回来,说道:“对了二娘,你也是太湖上捕鱼的大行家,自今日起,我便不从鱼行韩小四那里拿鱼了,只收你家捕到的鱼,这价钱就按这市价来,你看如何?” 陈冰双手捂唇睁大着双眼惊喜道:“大魔头,你说的都是真的?!莫不是在消遣我罢?”陈冰一直在为之后卖鱼的事情而犯愁,她寻思道:“今日红尾白水鱼之事已让我同得意楼势同水火,而那吴家脚店更是想乘火打劫低价收购,而爹爹他打心底里又是不愿意同韩小四鱼行做的,若是如此下去,今后捕来的鱼便无处可卖了。虽有自生火的生意可以顶着,只是这自生火还没铺开,葛东家那边也只不过是起了个头,急不得的。可眼前生计却成问题了。这韩小四在长兴县势力不小,这大魔头肯收我家的鱼,亦是风险不小的了。” 柳志远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陈冰问道:“韩小四鱼行那边你可如何应付?” 柳志远嗤笑道:“韩小四?你也太看得起他了,不过鱼行罢了,我德贤楼他巴结还来不及,我不拿他鱼便不拿,他能奈我何?二娘莫要担心,你只管送鱼过来。” 陈冰欢喜的点头道:“好,你我就此一言为定。我只管捕鱼送来,你只管收我的鱼。哈哈,知行,我就代我家里人多谢你这回雪中送炭啦。”她也不便在车上站起身子,便只得坐在那里盈盈行了个万福。 柳志远伸手扶住了她,说道:“好了,你也不用客气,这也是买卖,你卖我买,仅此而已,不用言谢。天色确也不早了,二娘你我就此别过。柳三,好好送二娘回家,天黑之前须要到花湖村,路上不许耽搁了。” 柳三大声应道后,也不耽搁,甩着马鞭,便赶着马车往北门驶去。陈冰从车窗内探出身子,挥着手朝柳志远道别,她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嘴角勾勒出的弧线完美到位,这笑容如七仙女似甜美,柳志远被深深吸引,心中更是无比激荡。 柳志远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感觉缺了些甚么,可又看不见摸不着,心中甚觉失落。他便不再去想,转身便走回了德贤楼。 “少主,调查女孩儿失踪之事,真不打算让我插手?”柳无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柳志远身后。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柳福的才能你也是知晓的,这事情你先不用插手,若是到了须动武的地步了,你我再出手也不迟。如今你我的精力仍是放在访查安胥余孽上,务要将之一网打尽!” 柳无忌说道:“今日锦娘实是我寻回的。料理完秦东家那四名武师之后我便隐到了厅后,听了柳忠说起锦娘之事,我想锦娘是少主的厨娘,没她在少主的吃饭便成了问题,我料那些小厮寻人定然不会如何上心,心想还是我亲自去寻兴许还快些。我出了德贤楼,沿着十字街一直往北寻,过了小街口转到东水门红桥子巷口,隐约见一妇人从巷口一闪而过,看着像是锦娘,于是我便追了上去。我果然没猜错,那妇人真是锦娘。我不知她在此处作甚么,可她状况看似并不好,神志也不如何清醒,嘴里一直在含糊说道些甚么,我当时心想锦娘肯定是出了甚么事情,就将她带回了酒楼,交予了柳忠。柳忠似是对锦娘特别上心,见了锦娘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十分紧张,连连催促小厮将她扶入房内。” 此时二人已走上酒楼内的楼梯上,四周的食客也未受之前有人闹事之影响,仍在推杯换盏,尽兴的搏着关扑。 柳无忌继续说道:“之后我给锦娘的百会、上星和神庭穴上输入了些真气,过了半盏茶时分,锦娘神志便清醒了。柳忠急着问她去了哪里,她说的张青青昨夜去了红桥子巷夜市,自己昨日又受了些风寒不便陪同,想着女儿也不小了,这长兴县城也不大,便让她独自出门,结果张青青到了子时仍未归来。锦娘在今日丑初时分着实等不及而出门寻人,据她所说,在红桥子巷口遇见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可那巷子本就夜市之所,有各色样人毫不稀奇,她也未太在意。之后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是轻微的女子呼救之声,她只是微一停步,自己后脑一疼,接着自己便昏倒在地了。” 二人已走到小阁门口,柳志远忽的停住了脚步,问道:“呼救之声?” “是,锦娘确是如此这般说的。”柳无忌回道。 柳志远推开小阁木门,撩袍跨过门槛,坐于书案之前,柳无忌则侍立其旁,见柳志远并未继续说话,便开口道:“少主,我看这事情并不简单,要不要我暗中去调查?” 柳志远思忖片刻,仍旧是摇头道:“让柳福去查便是,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无忌,此事莫要再提了。我另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去办。”柳志远说完便在柳无忌耳边轻语了一番。 柳无忌听后回道:“好,我就按少主吩咐去办。只是之前是答应了三小娘子的,她若是问起……” 柳志远挥挥手说道:“青竹那边我自是会去说的,你莫要担心了。” 柳无忌点头应了声后,一个闪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柳志远嘴角弯起,轻笑一声,低声自语道:“这家伙,越来越爱卖弄了。”而后从袖口中仔细拿出签有陈冰姓名的那张白纸,陈冰那字写的极是娟秀飘逸,虽只有两个字,可柳志远却很是欢喜,心道:“这小娘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无论这字,还是做菜手艺,甚至那点穴手段和会自燃的小木条,都不像是一个普通乡野女子所该有的,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他看了一会儿,重又将纸仔细叠好放入自己袖口之中。轻轻靠在椅背之上,微闭双目,似是陈冰那袅娜身姿就在自己的跟前,他微微抬手,想要抓到自己眼前,可却伸手扑了个空。柳志远放下手,摇摇头,轻轻浅笑,喃喃自语道:“无论你藏有多少秘密,我慢慢探知便是。” 陈冰端坐于马车内,这马车被柳三驾的四平八稳,她从未坐过马车,也不觉得如何颠簸,坐的还颇为舒坦。而这马车内甚为朴素,四壁上亦是无甚装饰,车内铺着用裘皮拼接而成的垫子,另有两张外裹红罗的坐垫和一张小几,心中不断的感叹,却也觉坐着甚是无聊,便掀开了帘子一角,见那柳三斜坐于车旁驾着马车,想想也不便去打搅,便又放下了帘子。 而柳三却已发觉,他以为陈冰有何不妥,忙问道:“小娘子,是否觉得颠的不舒服?还请小娘子恕罪,若觉难受了,柳三便把马车放慢些。” 陈冰重又掀开一角帘子,说道:“柳三哥,这马车很平稳,一点都不颠,还请你莫要放慢马车,我也想早些到家,这便有劳你了。”随后又问道:“柳三哥,这马车可是你东家平日所乘之用的?” 柳三手中缰绳略略一松,那马车似又跑的快了些。他嘿嘿一笑,说道:“小娘子你唤我柳三便是,莫要叫我柳三哥了,另外我是柳家之人,我不称东家,称二郎君。回小娘子,这马车是我家二郎君的,可平日里他并不乘马车。” 陈冰却是疑惑道:“那却是为何?” 柳三说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家二郎君为人素来简朴,平日若是在城内走动,他皆是步行,若是出城,也多是骑马。只有须陪同贵客同行或是回华亭柳府,才会坐马车。” 陈冰干脆掀开了帘子,直接坐到柳三后头,那柳三继续说道:“小娘子你猜猜我家二郎君平日身上所穿长衫值多少文?”他见陈冰摇摇头,又颇为自豪的说道:“就今日所穿的那身蓝衫,也才五百文,那双皮鞋也不过六百文。二郎君身上止有二样物品最为贵重,一样随身所带的宝剑,另一样便是挂在腰间的玉佩。那宝剑据说是玄铁混以精金打制,实为无价之宝。而那玉佩虽不是甚么宝物,却也是柳家祖上传下来的,二郎君极是爱护,玉佩共有两对,一对是大郎君和二郎君佩戴,另一对是三小娘子和四小娘子佩戴。除此之外,最贵重的便是这辆马车了。” 陈冰并不太懂服饰衣料,寻思这普通村人平日衣物不过四十文,你这大魔头一身蓝衫便要五百文,这还不贵嘛。不过这话也只不过心中腹诽而已。可陈冰哪里知道柳志远这一身行头的的确确是相当便宜的。就说今日所来李员外,刘员外和杨员外,他三人所穿衣衫皆是彩锦所制,这彩锦一百两便值八贯足了。 陈冰与那柳三言语甚不投机,便没再说话,岂知那柳三却是个话痨,自顾自不停的说道些华亭趣事,还不断问着陈冰花湖村可有甚奇闻怪谈,陈冰心想一渔村何来甚么奇闻野趣的,碍于颜面,也只是胡乱说了些。 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到了花湖村村口,陈冰跳下了马车,身心都甚为轻松,心想终于不用听那话痨唠叨了。柳三也是做事麻利之人,已早早把陈冰的背篓从车上卸下,五十贯钱对陈冰而言已是颇为沉重的了,她十分吃力的背上背篓,同柳三道谢告别后,便走入了村子。 而那边厢,此时的张青青,正悠悠转醒。 wap. /106/106927/27798714.html 第四十六章 张青青(一) 张青青头疼欲裂,悠悠转醒,发觉自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眼上被蒙着块黑布,嘴外亦被布所缠着,嘴里更是被塞了两颗桃核堵住了。她不知自己发生了甚么,只记得在红桥子巷夜市买了根发簪,买了枚花钿,总共花了不到一百钱,还吃了长兴县十分出名的胥仓雪藕齑子羹,也只花了二十钱,她心中甚是高兴,游玩的也颇为尽兴,便直接在街边的脚店里饮了碗茶,再之后便不记得了。 张青青心中极是惊恐,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发觉缚着她的绳索绑的甚紧,而自己的双腿许是蜷曲时间过久的缘故,已有些发麻,便微微向后靠了靠,碰到一硬物,略微感知一下却原来是一堵墙。她心下稍宽,重重的靠在了墙上,整个人似也轻松了一些。 张青青稍事调整下情绪之后,脚下故意摩挲着地面弄出了些许声响,想听听自己身边是否还有其他人,可隔了许久也未听见任何回应,心中甚是失落。而四周极静的环境,使她心中更是生出了极大的恐惧之感,大滴大滴的泪水已从蒙着的黑布两旁滚落了下来。 稍稍发泄完胸中紧张憋闷和烦躁的心绪之后,心中惊惧之情微微平复,可自己又有些稀里糊涂,不知缘何会被绑于此,一想到与自己同来之人想来亦是可能被绑,略微平复的心绪忽的又悬了起来,心道:“我怎的会被绑在这里?难道我遇着了人贩子了?不对啊,我不是和天宝哥哥在饮茶吗?我只记得和天宝哥哥说饮完茶再去买些香丸水粉,而后我就甚么都不记得了。天宝哥哥,对了,天宝哥哥呢?哎,他若是不在此处是最好的了,希望老天保佑他未被捉来罢。” 张青青正想间,外头传来“咔嚓”一声响,似是一扇重门被推开,听着脚步声似是进来了三个人,而随着走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青青的心亦是越来越紧,生怕是冲着自己而来。而那脚步声却忽的停住了,随之而来一男子的声音,那声音说的铿铿锵锵又略带沙哑,极像是敲着一面破了的金钹,他说道:“清欢,你先出去罢,若是需要时,我会差人唤你过来。” 那叫清欢的许是有些不高兴,说道:“唤我来的是你,叫我走的亦是你,若有下次,我便不再听你。”说话声音婉转清脆,酥酥糯糯,却是个女声。她这话说完便直接甩了甩衣袖,兀自走了出去。另二人也不再理会于她,便继续往着里走。张青青则是害怕的心中暗自祈祷,希望那二人别是冲着自己而来。可是事与愿违,那二人的脚步声在张青青所在室前停住了。张青青心中暗暗叫苦,心想真是怕甚么便来甚么,这二人怕就是来针对自己的。可好在那二人在停住脚步后并未进来。这也使得张青青微微松了口气。 之前说话的那男子对着另一人说道:“你小子昨日是做甚么去了?怎的才收一女子?你让我如何同上头交差?若是吴大哥怪罪下来,弄不好你的小命就不保了!我可能还得跟在你后头一起倒霉!” 张青青听着此人说话后,心道:“这人说话怎的瓮声瓮气的,难道说我现在身在一处石室之中?” 另一人说道:“哎呀,林哥你有所不知。老学究年前接到吴三哥的暗号,看中了一生的极为美艳的小娘子,你也知晓老学究的手段的,正待得手之时,却不知怎末的,他居然犯了癫病,让那小娘子给逃脱了。自那之后老学究便不敢一个人出去行事,总说那日自己是撞鬼了。老话说的好,人多眼杂,这出手的人一多,便有暴露的风险。这老学究前几日就差点失手,好在我出手快,在那妇人脑后就是一棍子,死没死就不知晓了,想来应该是没死。就前日里,阿六头给我递来的消息,说曹县尉已着手调查此事了,让我等行事时千万要谨慎。我问了吴三哥,吴三哥的意思是让老学究藏匿些时日,避过了风头再说。所以啊,林哥,你也别嫌弃了,能弄到一个就不错了,我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了。” 张青青听了这人说话之后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呆若木鸡的愣在了那里,原本斜靠在墙上的身子瞬间挺直,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因为刚才说话之人便是她心心念的天宝哥哥。张青青心中极是悲戚,心道:“怎的会是天宝哥哥,他,他居然是和绑我之人是一伙的,这,这怎么可能!” 那叫林哥之人看了眼关在里头的张青青,对天宝笑道:“呵呵,陈天宝,昨日这大晚上的还能弄到个如此韵致的小娘子,你也是好手段啊。你说说,这小娘子你是如何得手的?” 陈天宝亦是笑道:“林哥你有所不知,这小娘子叫张青青,是我儿时在华亭的玩伴。前日我正在城北楼里无事吃茶,忽的见对过吴三哥给的暗号,我便知道三哥又看上了哪家小娘子了。待我下得楼去,果见一长相清丽出众的小娘子在那边歇脚。我瞧着她越看越是眼熟,似乎上哪里见过这小娘子,却实是想不起来,我便盯着她看了久了,不曾想却被她察觉了,要说当时我也真慌了,刚想走开,却反被她喊住了,她说道:‘你是不是叫陈天宝?’” “我心头一惊,心想这小娘子恁的会认识我?难道真的与她是旧识?若真是如此,即便否认了也无多大用了,便硬着头皮回道:‘我正是陈天宝,不知小娘子何以认得我?’” “那小娘子笑着对我说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小时候一直跟在你后头追着玩的张青青呀。就是常出入柳府后院的张青青。’” “她这一说我便记起来了,我儿时确是有那么一个小女孩儿常跟着我后头到处玩耍的。我假意想不起来,故意靠近她好好打量了她一番,这张青青确也是长的好,我心中更是佩服吴三哥的眼光。我打定了要拿下她的主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是你啊,你怎的来长兴了?你爹爹和你娘呢?怎的没同你一道前来?’” “似是我的问话勾起了她伤心之事,她说道:‘我爹爹在我十岁时便过世了,我娘是柳家二郎君的厨娘,她跟着二郎君来到长兴县开了酒楼,便是县里的德贤楼了。我今年已满十四岁了,我娘已给我找好了人家定了亲,明年我就要嫁出去了。待我嫁出去后娘便很难再见着我了,因此乘这上巳节之前来一趟长兴,好和娘见见面,还能和娘过个上巳节。’” 那林哥打断了陈天宝的话,说道:“等等,你说这小娘子是这城里德贤楼厨娘的女儿?你绑了她若是这德贤楼深查追究起来,可不好应付罢。” 陈天宝摇首笑道:“林哥这不打紧,你听我把话说完便知晓是为何了。我当时听她说完,便心里有了计较,说道:‘离上巳节还有些时日,你也不急着回去的了。既是如此,那你可得在这长兴县城里头好好玩耍个几天才是。’” “那张青青似是上了钩,便问道:‘天宝哥哥,那你到是说说这县城里头可有甚么好玩的?这里我看也甚是破落,还能比的过华亭不成?’” “林哥你也知道,这红桥子巷和别处不同,止晚上热闹人多,白天却是无人,我本意是想白天引她去那里下手的,可转念一想,她是华亭的熟人,无甚特别的理由引她去红桥子巷,也就无从下手。我看了眼身边的店,便计从心来,说道:‘张青青,这长兴县城也无甚特别之处,只是这红桥子巷的夜市颇为出名,尤以卖簪花首饰为最佳,比之华亭云间巷的更好。我这几日都在城里,若是你要去,我可以带你同去。只是可惜……’” “张青青问道:‘可惜甚么?’” “我是故意卖的关子,便说道:‘可惜柳府管教甚严,晚上你一人也不便外出,而若是有柳府之人陪同,我却是不便尽地主之谊了。这能不可惜吗?’” “张青青却甚为高兴,说道:“‘天宝哥哥,明日晚间如何?我就对我娘说要去长兴红桥子巷也是买些明年成亲用的簪花首饰,我娘必然会答应我的。明日日暮之后,你我就在这里碰面如何?’” “而我却有些不太放心,便问她道:“‘张青青,要是你娘要跟着你来呢?’” “张青青似是胸有成竹,说道:“‘你放心罢,我娘原本是要来城门口接我的,可她来信说染了风寒,不便出门,让我自行进城。我娘身子骨一直偏弱,这染的风寒怕是没个三五日是绝好不了的,因此我才说我明日定然是能出来的。’”而石室内的张青青听到此处,心里无比的悔恨,更是责怪自己为何会轻信了他的话语,恼的把嘴里的桃核咬的‘咯咯’作响。 “我听后心中自然是欢喜无比的,可我知道柳府对女眷管教甚严的,绝不允许单独外出,便有些担心的问道:‘你柳府对女眷甚为苛刻,今日是何人送你来的长兴?我恁的没见到?’” “张青青抿唇笑着对我说道:‘是府里马夫潘阿四潘四哥送我过来的。刚进城他就闹起了肚子,去寻那五谷轮回之所了,想来应该也快回来了。’” “我心想那简直是天助我也,为了避免让那潘阿四瞧见了我,便说道:‘张青青啊,明日之约你莫要让其他人知晓了,我怕会影响你的名节,你毕竟是订了婚约的娘子了。若是你答应了,那你我就说定了。’我见张青青爽快的点着头,心想这事情基本是成了,便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那林哥眯着眼睛呵呵笑着,拍了拍陈天宝的肩头,说道:“陈天宝啊陈天宝,你还真是有些手段的人啊。呵呵,论无耻下流,你也算是长兴县内排的上号的。” wap. /106/106927/27798715.html 第四十七章 张青青(二) 陈天宝听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哈笑道:「林哥莫要笑话我了,我陈天宝没别的本事,就是听话。只要是林哥和吴大哥吩咐的事情,就是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定是要将事情做的明明白白。」 陈天宝原是想拍下林哥的马屁,可偏偏拍在了马脚上,林哥对其为人颇为鄙夷,心中冷笑道:「哼,你是甚么东西我还不清楚么,你不过一张外皮生的俊俏了些,白嫩了些,能让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娘子失了戒心。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连自己青梅竹马都下的了手,当真是混账至极。」林哥心中所想,面上自是不会表露,他也笑着说道:「好!天宝你这话当真是说的好!你我都效命于吴大哥,只要吴大哥好,你我自然也会好的。」 陈天宝顺杆爬,立马问道:「林哥,我这为吴大哥做事也做了有两年了,可从未见过吴大哥面啊,更不知晓吴大哥要这些女子究竟是何用处的。吴大哥若是方便,能否透露一些给小弟知晓?」 林哥睨眼看着陈天宝,陈天宝被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慌,微微后退了半步,林哥嗤嗤一笑,说道:「吴大哥天降神人,他所想的所做的皆有其深意,岂容你知晓?你也莫要想多了,吴大哥对你办事之能亦是赞不绝口的,假以时日,吴大哥定是会提携你去其身边当差听候的,你自当用心做事便是了。好了,你也莫要问太多了,快说说你之后是如何把这小娘子给擒到手的?」 陈天宝心想你这话说的和没说也无甚区别了,也不知吴大哥是如何看中你来办事的。只不过我以后还要靠着你来提携,现在自然也只能多拍拍你的马屁了。他心中腹诽归腹诽,还是颇为恭敬的回道:「昨日晚间,我便按时等候在了我与张青青约定之处,约莫过了三炷香的工夫,张青青果然是只身应约而来,我心中大喜,忙迎上前去,一番嘘寒问暖之后,便带着她去逛那劳什子的红桥子巷夜市。」 「我虽和张青青有七八年未见过面,可她仍如儿时一般爱拉着我的衣袖跟着我身后走,对我甚是依恋。林哥你也知晓,我陈天宝至今未成婚,也对那男女之事无甚兴趣,被这张青青勾着我心里真是着实烦躁,可又不可表露出来,哎,我当时这心境啊,实是糟糕透顶。」 听到这里,张青青心中羞愤异常,她当日毫无陈天宝所说的心思,只不过仍旧把他当做儿时的玩伴罢了。如今张青青也只是碍于被绑缚住了,否则断然是要起身指着陈天宝鼻子一顿大骂。 「这一路上我故意带着她往人多之处逛,为的便是让她放下心中的戒心,这女人心中的戒备之心便是根植于每个女子的内里,须得让其在不知不觉中放下,否则这事便难成功。逛了多时之后,我见她也甚是疲乏,便知晓机会已到。我问张青青道:「张青青,簪子你也买了,花钿你也购了,你想裁些褙子和长衫我亦知晓哪家店最好。只是陪你逛这么些时间,我也着实吃力了。不如你我二人先去昨日你进城时歇脚的那家脚店吃些茶水用些胥仓雪藕齑子粉,你看如何?」」 「这张青青不疑有他,拍手叫好,说道:「好啊好啊,天宝哥哥,我也觉得有些渴了,你我这就去你说的甚么脚店吃吃茶,歇歇脚罢。」」 林哥打断道:「你说的脚店就是吴老三常给你发暗号的那脚店?」 陈天宝竖着拇指拍马屁道:「林哥果真是聪慧过人,我一说你便明白了,不错!我要带张青青去的,正是吴三哥的脚店。」 林哥挥了挥手,让陈天宝继续往下说,这陈天宝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张青青跟着我来到了脚店,我要了两碗茶和胥仓雪藕齑子粉,顺便在桌下给吴三哥打了个暗号,吴三哥会意。过了半盏茶时分,他便端了两碗酸梅汤过来,说道:「这位娘子和郎君,今日我这店里茶博士家添了一男丁,为表祝贺,我便多煮了 些酸梅汤送人,这两碗正好是最后的两碗了,送与二位尝尝味,也好讨个好彩头。」」 「张青青自然是推辞的,我知给张青青的那酸梅汤里是下了蒙汗药的,便劝阻道:「张青青你也莫要不解风情,这亦是店掌柜的一片好心,你我就吃了这碗酸梅汤,也算是替那茶博士讨了口彩。」」 「张青青从小耳根子便软,被我如此一说,也便吃下了那碗酸梅汤。许是吴三哥这蒙汗药下的药量过重了,张青青连半炷香的工夫都没到便昏死了过去。而后便是伙同了吴三哥一道把张青青弄来这庄子上了,其间更无一人发现。这张青青样貌可人,当是合吴大哥的要求。还请林哥以后在吴大哥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林哥听完后摆摆手,却是说道:「美言几句我自然是会的,你放心便是了。这小娘子我这就带回湖州了,还和过去一样,你去把车备好,今日天黑前启程,我要赶在明日天明时分到得湖州。」 张青青听完之后心中大惊失色,她心中知晓要是真被带去了湖州,这一生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她心里极是急躁,绝望之中,她尽力的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绑缚着自己的绳索,更是极力的想要呼救,可嘴里堵着的桃核却让她嘴角流涎,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呜呜」之声。 林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道:「陈天宝,你的青梅怕是都听见了你的话了。」 陈天宝亦是笑道:「听见了又如何?自今日起,她便不再是张青青了。如何处置,全凭吴大哥。」 他二人看了眼地上的张青青,而后对视了一眼,齐声大笑不止。 李芸娘今日也是起了个早,天方才蒙蒙亮,她已经生好了火,煮了一锅开水,蒸了一笼杂粮饼,她想了想,又把前日陈冰送的羊肉馒头放了几只进去一起蒸热,又挑了几只香菇斩碎,又切了些姜丝,一并撒进了熬煮着的粟米粥之中。而后在另一炉膛内生了火,架上一只药壶,煎着自己爹爹今日要吃的药。待一切都做完后,李芸娘叹了口气,轻拍下小手,去了院子里挖了些前几日养着的曲蟮打算喂给鸡吃。 李芸娘正喂着鸡,胡七娘背着捆柴禾推门从外进了院子。她放下柴禾,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珠,闻着传来煎药的苦味夹杂着杂粮蒸饼的香气,她问李芸娘道:「芸娘,给你爹爹的药煎好了?」 李芸娘回道:「爹爹的药煎好了,我怕太烫,正凉在边上,想来现在也凉的差不多了,我这就给爹爹送去饮了。」李芸娘说完,解开襻膊儿,双手在围兜上抹了抹,进了厨房,前脚刚端了药,胡七娘后脚也跟着进了厨房,她从蒸笼内夹出了杂粮蒸饼和羊肉馒头,说道:「芸娘,你端药给你爹爹,我把吃食端来,就一起吃了饭罢。」 二人端着药和吃食还未回到屋内,李五一剧烈的喘息咳嗽之声已传至二人耳内。胡七娘心里一紧,加快步子进了屋内,把手中的吃食胡乱放在了边上,扶着李五一轻拍他的后背,紧张道:「五一,可是胸口又透不过气了?芸娘,快快,把药端来给你爹爹速速饮了。」 李五一憋红着脸,用尽力气重重的咳出了一口浓痰之后,顿觉胸口畅通舒适,可仍是浑身乏力。李芸娘把药碗递给了胡七娘,胡七娘喂着李五一把汤药饮完,而后在李五一身后垫了一床被子,李五一靠在被子上坐着身子,见妻儿仍旧很不放心自己,他心中暗叹自己身子着实的不争气,便强打精神,故作轻松的说道:「这碗药饮下后,身子舒服了很多,胸口也没刚才如此之憋闷了,牛郎中这药还是很有灵验的。七娘,我也饿了,我三人这就吃饭罢。」 李芸娘盛了碗粟米粥,多挑了些里头的香菇粒盛入碗内,并着两只羊肉馒头一起递给了李五一,又给胡七娘盛了碗粥,给了两只羊肉馒头,自己则坐在边上正要啃手中的杂粮蒸饼时,却被 胡七娘一把夺过,说道:「芸娘你吃羊肉馒头,这杂粮蒸饼娘吃,你长身子的时候,正该多吃些好的。这蒸饼是芸娘你做的,娘爱吃。」 李五一也说道:「芸娘,你娘说的对,这羊肉馒头是该你吃。不过七娘也你辛苦了,我两只吃不下,这一只便给你吃罢。」 李五一放下粥碗,见胡七娘仍旧推辞,脸孔一板,说道:「都一家人的还推来推去有甚意思!好了,听我的,都把羊肉馒头给我吃了!」 李五一毕竟是一家之主,且有病在身,胡七娘自然是不会去忤逆于他,她给李芸娘使了个眼色,李芸娘也会意,只得点头应承了下来。 李五一家人丁不旺,其父只生有他一子,别无他出。而李家原本颇有财资,在花湖村算的上富裕之家,其父头脑甚是灵活,靠着地价一贯五百钱的低价之时,一点点的买入了不少地,日积月累,其所有之耕地最多时达百亩之多。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料就在其父最为意气风发之时,竟然出了意外落井而死。此时的李五一才七岁,除了能做些家事之外,其余甚么都做不了的。而长兴县的李员外则是看中了这一机会,乘着李家无人当家作主,而李五一的母亲秋阿娘又极不会持家之际,通过各种手段,软硬兼施,把李家百亩地以每亩八百文的低价骗至手中。左邻曾一度怀疑李父之死兴许与李员外有关,可并无实证,也就不了了之了。而拿了八十贯的秋阿娘心思也极其不纯,没过多久便携八十贯和村里的鳏夫冯阿宝二人私奔了。 wap. /106/106927/28312496.html 第四十八章 李家 有说他二人是去了应天府,也有说去了颖昌府,更有人直接说是去了京城,但凡私奔而走,四邻也如看笑话一般。这李五一自此没了爹娘。好在他颇能吃苦,这花湖村又是背靠太湖,这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李五一靠着并不如何精熟的打鱼技艺总算是把自己给养活成人了。原本看热闹的四邻也知他是个能干的人,便不再轻视于他,还给他说了门亲事,从外村把胡七娘娶过了门。 虽是穷困了些,可靠着李五一打鱼和胡七娘采菇的绝活,这李家也算渐渐恢复了些元气。自从李芸娘出生后,李五一视之为掌上明珠,极是怜惜,加上李芸娘生的娇靥绝色,更为李五一和胡七娘疼爱。二人本想再生个男孩儿,可惜十年再无所出。胡七娘因未能给李家生一男孩儿传宗接代而心生愧疚。李五一却不以为意,认为一家三口过的也极是潇洒,他不断开导胡七娘,说自己并不看重男不男孩的,自己有了七娘和芸娘此生已无憾了。 胡七娘也渐渐地化开了心中之结。许是孩童之时饥一顿饱一顿之恶劣生存环境,外加成亲之后忙于操劳生计,使李五一身子亏空的越来越厉害,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了,积劳成疾,这肺病便从年前得了。饶是神医牛郎中,亦是对此无计可施。 李五一脸色并不如何好,有些蜡黄,印堂更有些晦暗。他吃了半只羊肉馒头,吸了两口粥后便觉有些吃不下了。他放下粥碗,靠在靠背上,忽的又挺直坐起,觉得憋闷异常,他重重的打着咳嗽,似是整个肺都要被咳嗽出来了。 胡七娘赶忙放下了碗筷,抚着李五一后背,更咽着声音安慰道:「五一五一,没事的没事的,咳出来就好了,就好了。一会儿我让芸娘再去喊牛郎中来看看,兴许他看过了,五一你的病就没事了,就没事了。」 李芸娘也忙着倒了碗温水,喂着自己爹爹饮了几口,李五一饮完了水,稍觉舒畅了些,李芸娘双手搓拳,轻敲着他的后背,说道:「爹爹,你再吃些粥罢,总是不吃东西,肚子里空空的也不好受,对身子也是不好的。」 李五一也知道不吃东西肯定是不行的,便点点头,把自己吃剩下的半只羊肉馒头硬是塞进了肚子里,另喝了小半碗粟米粥后,实在无法再进食了,摆摆手,让李芸娘撤了粥碗。他重又躺在靠背之上,叹了口气,说道:「芸娘,你忙完了就去帮着你娘烤一些香菇,多烤一些,晚点送去二娘家,二娘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娘子,她家婆婆是个吝啬凶蛮之人,她给你这些羊肉馒头也是要花不少钱的,你一定要好好感谢她才是的,记得了,一定要亲手交给她本人,哎,至于她会不会交给婆婆,那也不是你我可以管的了。」 胡七娘也跟着说道:「是啊,二娘是个好的,从前就一直送鱼送虾,为此也没少挨她婆婆的骂,可仍旧时常的送些过来,还说芸娘是她手帕之交,她的爹爹和娘也就是自己的爹爹和娘,对爹爹和娘自然是要好的。哎,这孩儿对人也真是没的说。前些日子廷耀也送来了几只水鳖,说是给五一补身子的,这水鳖似是对五一病情有益,吃了之后咳嗽也好了一些。」 送些香菇给陈冰李芸娘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可转念一想,若是今日帮着烤香菇了,那便没时间去缝制布囊了,还要帮着收方孟山送来的硫磺硝石和火石,这些事情也是二娘昨日特意交代过的,这事情也是绝不能出岔子的。这可怎生是好? 所谓知女莫若母,李芸娘左右为难的样子胡七娘全都看在了眼里,以为她不愿意给陈冰送香菇,便上前拉过李芸娘,小声问道:「芸娘,告诉为娘,你是不愿意送香菇给二娘吗?这可不行啊,二娘对家里那么好,更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你如此做会让她寒心的,更是对不起她了。」 李芸娘心思单纯,从小未撒过谎,也未想过这事情只要随意编个理由便能躲了过去。因此 她心中大为窘迫,心想娘怎能把自己女儿想的如此之坏呢,别说是送香菇给二娘,就是替二娘去火里去水里我都愿意的,可是自己要去做的事情是关于自生火的,而这自生火的事情二娘也说了暂时不想让其他人知晓,我若是说出去了,便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了,这让我如何是好? 李芸娘一咬牙,一跺脚,似是下了决心,心中暗道:「二娘,对不住,这自生火的事情我就对我爹爹和娘说了,还请你以后千万莫要怪我。」李芸娘深吸口气,说道:「我有一样东西,爹爹和娘看过之后便明白了。」说完从自己常用背篓内取出一囊自生火,在胡七娘面前划燃了一根。胡七娘和李五一均是十分吃惊,齐声问道:「这是何物?你从何得来?」 李芸娘说道:「爹爹,娘,这叫做自生火,是二娘做出来的。」于是,李芸娘便把陈冰制作这自生火的事情如同倒豆子般一股脑儿的都说与了李五一与胡七娘听,不过并没有透露自生火的配方,也未提及前日去长兴县城听说相关女孩儿失踪之事。最后说道:「前日一共带去了长兴县六百布囊的自生火,卖了三十贯,这羊肉馒头便是二娘用这里头的钱买的。」 李五一听完后心中很为陈冰高兴,心道这二娘可也了不得了,能做出此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引火之物,以后兴祖在陈家的地位怕也是会提升了的,感叹道:「无论富贵贫贱,这火是家家户户俱是要生的,无非是富贵人家用的引火之物精贵一些,贫者用的粗鄙一些,然实质生火并无任何区别。就算你富贵人家用的物什再如何精贵,也不见得比贫者生火来的更快。二娘做出的这自生火着实方便了不少啊。」 胡七娘也跟着点头,却说道:「芸娘,你今日是要去帮着二娘做自生火而无暇顾及烤香菇了?」 李芸娘点头道:「是啊娘,今日方孟山会送硫磺硝石这些做自生火的材料过来,我要去帮着收的。娘,你看这装自生火的布囊,也是二娘想出来的,只是二娘这针线活着实糟糕,因此上回六百只布囊便都是我缝的,整整缝了九天。这回要做的自生火要多很多,我怕布囊我一个人缝不过来,耽搁了二娘的买卖,那就不好了。所以我心头担心,想花时间尽快做好这些。」 胡七娘翻看着李芸娘刚才手中的那只布囊,随后却是笑道:「这布囊看着也是简单易制的。芸娘,这事情极易,你把要做布囊的布料都拿回来,娘来给你缝,娘做这些针线活可比你要麻利的多。」 李芸娘抬头看着胡七娘,眼里闪着光,惊喜道:「娘,这是真的?真的可以帮着一起做布囊?」 胡七娘点了点李芸娘的额头,说道:「怎的连娘的话都不信了?娘何时骗过你了?五一,这香菇我看先不忙着烤,既然这自生火是二娘的买卖,我看就紧着这布囊的事先做起。」 李五一点头应是,胡七娘又说道:「芸娘,既然你爹爹也认同了,你还不赶紧去把布料都拿过来,娘也好趁早缝制起来。」 李芸娘却十分郑重的说道:「爹爹,娘,这自生火的事情,我是答应过二娘的,绝不说出去。可今日我却说给爹爹和娘听了,我很自责也觉着很对不住二娘。所以还请爹爹和娘莫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千万要保密。」 李五一说道:「这个自然,你我三人可没少被二娘帮衬过,绝不会将自生火的事情外传出去的。」胡七娘也应和道:「芸娘,你爹爹说的是,娘也是答应你的。你便放心就是。」 听着自己爹爹和娘如此之说,李芸娘心中十分高兴,她连连「嗳」了几声,急忙的奔出屋门,只听见李芸娘喊了声「哎哟」,却是被门槛给绊倒了,她也不管不顾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放开步子跑去陈家老宅。 李芸娘飞奔到陈家老宅,却是累的叉腰喘息,稍作歇息之后,她打开了陈家老宅的门, 刚转身进了院子,背后响起一人说话之声:「芸娘?你怎的在这里?二娘呢?二娘不在这里吗?」 李芸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忙转身一看,却原来是方孟山,她轻拍着自己胸口,长出口气,说道:「原来是方家哥哥,你怎的不声不响的就出现在我身后呀?真是吓死我了,二娘今日出村去了。」她伸长了脖子,见方孟山身后跟停着一辆驴车,车上装着一袋袋装好了的硫磺硝石和火石,便知他是送东西来了。 方孟山嘻嘻笑了笑,说道:「刚才吓到了芸娘了,也真对不住,望你莫要往心里去。这二娘要的硫磺硝石我都办好了,今日便拉了过来,想必二娘亦是对说起过了。只是……」方孟山说着看了眼院子里的宅子,继续说道:「啊,这个,二娘今日在不在并不打紧。她这老宅子边上那院子,本是张二嫂的。那日她与我关扑,输了,便把这院子抵给了我,可我要了也无用处。后来我一想,二娘这老宅除了东厨还算完整,其余都塌了。而这自生火买卖却是会越做越大的,这老宅子自然就不够用了。我念想及此,便决意把刚入了我手的院子给二娘,用来做自生火。院子我看过了,里头三间泥屋都是好的,也不漏雨,正合适二娘所用。」 李芸娘也觉得方孟山说的很有道理,便连忙说道:「方家哥哥,这事情我并不能做主,可你却是能把那些硫磺硝石先卸于那院里的泥屋里头,待二娘回来了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方孟山自然是答应的,他伸手一招呼,外面牵着驴车之人便调转了方向,跟着方孟山进了隔壁的院子。而李芸娘则去了老宅内把做布囊所用的布料统统装进了自己背篓内,虽是甚沉,可李芸娘心情颇佳,背着便不觉得如何吃力。她锁完院门后,也跟着方孟山一起进了新院子。 wap. /106/106927/28312497.html 第四十九章 窥伺 驴车进了院子后,方孟山催促着阿六把车上一袋袋硫磺硝石搬进泥屋之中,整齐的码放在墙边。方孟山谓李芸娘道:「这白袋所装的是硫磺,一袋装五十斤;这黑袋所装的是硝石,一袋装的亦是五十斤;另外这麻布袋所装的皆是火石了,这一麻袋火石却是一石。」 李芸娘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数量,待阿六搬完最后一袋后,说道:「方家哥哥,这白袋的硫磺共有六袋,这黑袋的硝石共有十二袋,麻布袋的火石共是五袋。合,合,嗯……合硫磺是三百斤,硝石六百斤,火石五石。可对?」 方孟山笑嘻嘻道:「不错不错,芸娘小小年纪,做事亦是有板有眼,二娘有你为伴,自然如虎添翼啦,这硫磺等物二娘昨日一早便结了钱,言称今日必须要送到,哎呀,二娘这要求也是甚高的啊,我方孟山拼尽了老脸用尽了人脉,方才把东西办齐了,急急的今日便送了过来,哈哈,好在没有辜负二娘的嘱托。」 李芸娘向来胆子小,碰见方孟山这种滚刀肉,便不会说话了,方孟山自然看的明白,他眼珠子一转,说道:「哦对了,芸娘,你碰见二娘了,就对她说鼋头村和上湖村的杂货铺都需要大量的进货,望二娘多留些自生火与我,多谢了。芸娘,我这就先回了,还得寻六郎哥吃几杯去呢。」 方孟山说完把院子的钥匙交给了李芸娘,而后朝着阿六屁股上就是一脚,骂道:「动作麻利点,赶紧把驴车给我赶回六郎哥家去,我还要还给他呢。」 送走了方孟山后,李芸娘再一次清点了一遍硫磺硝石和火石,无误之后她长舒一口气,自己头一次做这些事情也算是做的完满了。她背上背篓,锁了门,心想之后还有缝布囊的事情等着自己和娘去做,虽有些辛苦,可想着能帮二娘把这自生火做好,心中也觉得甚是甘甜,便轻笑着摇了摇头。 院子斜对面的一棵树旁,陈廷俊却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浙东路的天气热的早,此时已是午正时分,阳光也已晒在了头顶,颇为燥热。陈廷俊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珠。他得了婆婆吩咐后,也不敢在家里多做停留,出了门便赶来村西头陈家老宅。他打老远就见着了门前停了辆驴车,他忙闪身至边上草堆里头,慢慢的游走到一颗老树身后,蹲下身子,心中暗暗佩服自己的翁翁料事如神,果真有人。而后见那驴车驶入了边上的院子后,陈廷俊心中颇为不解,寻思道:「我家老宅边上的院子是谁家的?怎的驾车之人是阿六,边上还跟着方孟山这村中一霸,连李芸娘都在,这是怎的回事?我还以为那三人去的是老宅,却原来不是。还有这车上装着这一袋袋的是甚么?这三人到底在作甚么?」 脑内如一团浆糊的陈廷俊自然是看不明白这些做自生火所须材料的,他自知自己并不如何聪明,也不会去想那些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的问题,他只管自己去记,而后告知婆婆和翁翁便可,那样就能获得婆婆的饴糖,想到一会就能吃到极是甘甜的饴糖,陈廷俊那细瘦如刀削斧砍过的脸庞终是露出一分这年龄孩童该有的笑意。 陈廷俊略一分神之际,那院子里的阿六,方孟山和李芸娘却已搬好清点完毕出了院门了。陈廷俊心头焦急,那三人在院子里做了些甚么他一概不知,心想不知该如何向婆婆交代之时,却听见李芸娘自语道:「得赶紧回家,让娘帮着一起把自生火的布囊缝好。」陈廷俊心中一喜,心想虽不知道这自生火是何物,这布囊又是做何用处的,但总不至于空着手回家,总算对婆婆能有个交代了。 待李芸娘也离开之后,陈廷俊从树后钻出,拍了拍衣上的尘土,而后又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却把手上的尘土抹在了脸上,他也不自知,心中想着的只有婆婆衣袖中似是取之不尽的饴糖。陈廷俊虽是心中急切的想要舔着甘甜如饴的饴糖,可也知晓还不是时候,他心中更是好 奇于李芸娘口中需要缝制的布囊到底是何物。他用力拧了下自己大腿上的肉,吃痛之下头脑也清醒了不少,不再去想那些糖不糖的,紧了紧衣衫,稍作停顿后,便跟上了李芸娘。 李芸娘还未进院门便有一股浓郁的酥香之气飘入鼻内,她微微惊异,推开门,把背篓放入了房内,给李五一喂了碗水,而后兴冲冲跑进了火房,见胡七娘果真在烤着香菇,惊喜道:「娘,这香菇是烤着准备送去给二娘的吗?」 胡七娘在竹筐里码放着刚烤制好的香菇,笑道:「芸娘回来的正是时候,来帮着娘一道烤香菇。这些香菇烤好了就是想要你送去给二娘的,方才你出去之时,娘想了一想,前几日烤的香菇送去得意楼也是足够的了,剩馀的这些就烤了送与二娘。过几日娘再去顾渚山采些回来。」随后胡七娘故作神秘的附于李芸娘耳畔说道:「娘新探得一处出香菇的山坳,那里的香菇又大又好,过的几日我便去那里采。」 李芸娘双眸放光,拍手叫好道:「真的?那太好了,我这就去找二娘,便把这消息告诉她,好让她也知晓。」李芸娘说完,放下手中正帮着自己娘码放着的香菇,便要往外面跑去。 胡七娘却把她给叫住了,笑着说道:「娘知道你想将心中欣悦之事说与二娘听,好教她也替你欢欣雀跃。娘年轻时也有是有手帕交的,知晓你的心思,更是乐意你去如此做的。只是你现在去了,谁来帮娘把馀下的香菇烤了?又谁来帮娘来缝制布囊?等这些事情都做完了,你再带着香菇去寻二娘也不迟的。」 李芸娘拍拍自己额头,说道:「就是就是,娘说的对,看我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李芸娘边说边把胡七娘已烤成且晾凉了的的香菇置于竹筐内。 她母女二人在火房里烤制完香菇,李芸娘将其统统装入自己随身的背篓之中,一切妥当之后,二人便回到了屋内。李五一半躺靠垫之上假寐,李芸娘更是不敢大手大脚,怕发出声响惊醒自己的爹爹。胡七娘亦是轻手轻脚,那布囊尺寸她已了然于胸,也不再去看李芸娘原先做所的,依着头脑之中所记的大小麻利的缝制起来。李芸娘自是也不甘落后,原本的布囊便是她所缝制,因此,此次再度缝制更是驾轻就熟,起初的几只缝的比胡七娘还要快,不过姜终究还是老的辣,在做过几只之后,胡七娘已然摸到了门道,缝制之速也已超过了李芸娘,且针脚细密,更是只用半炷香的工夫便能缝制一只。而李芸娘却须一炷香才能缝好。 过了约莫三刻钟的工夫,睡熟的李五一也已转醒,许是这一觉睡的颇为舒适的缘故,李五一精神反显烁烁,他不会这些女红手艺,虽帮不上甚么忙,可坐在床上仍能帮着整理和递送布料以及自生火的擦皮。 自从李芸娘回家进屋后,陈廷俊便只能待在院墙外边寻着空档向内窥伺着。李家虽是穷困,可毕竟之前是阔过的,因此这李家的院墙和院门便修的颇为坚固而绝少缝隙。陈廷俊想尽了办法,仍旧探听不到多少有用话语,只听得些许零零散散诸如布囊,自生火此类话语,到是听明白李芸娘会送香菇给自己的二姊。他知李芸娘母亲甚会采弄香菇,文五娘曾在粟米粥中放过香菇,那满屋四溢的香气他至今难忘。 念及至此,陈廷俊肚里馋虫已爬至其心中,他也不再多听,悄悄退远后,撒开腿便往自己家里跑,希望把这些告知婆婆后,婆婆能把李芸娘送来的香菇都夺过来,自己也好再度一尝香菇粟米粥的味道。陈廷俊一想到那粥,自己嘴角竟是不自觉的流了涎,他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在自己袖口上一抹,两条腿更是加紧了跑回去的步伐。 陈廷俊跑回自家院子,脑子忽的灵光了起来,并不忙着去见婆婆,先到了院中水缸内看了看,见那三条鱼仍在,心中便已知晓二姊还未回家。院中独自玩耍的陈廷弼见着自己三哥,却是有些害怕的躲 到了一旁。陈廷俊睨了他眼,心头冷笑数声,也不去理会于他。 而他这一路跑回来早已是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回了东屋连喝了三大碗水后,顿觉清凉舒爽。坐于桌前绣着女红的文五娘起身打了一盆水,沾湿自己的帕子,柔声说道:「三郎,脸上脏了,娘替你擦擦罢。」陈廷俊对自己再如何的不敬,可他仍是自己的孩儿,文五娘心中仍是十分欢喜他的。陈廷俊虽是极不耐文五娘,可脸上黏黏的甚是难受,也就任由文五娘替自己擦了脸。而后抓了一只桌上盏内放着的羊肉馒头,胡乱塞入嘴内吃了。吃完便道了一声「我去寻婆婆」后,便出了东屋。 陈廷俊为人颇为凶戾,文五娘也不敢多问,只得叹口气坐了下来。在一旁看着书吃着馒头的陈广祖嗤笑一声,说道:「廷俊不小了,他爱和我娘在一起你便让他去就是,我陈家将来还是要靠我的,待我进士及第之后,家里的好日子就到了。」 文五娘心中却想这进士哪有你说的如此容易考中的,可这话她敢说出口,否则必然招致陈广祖一顿毒打。文五娘被打怕了,做人做事自是小心谨慎的,绝不惹陈广祖生气。 陈广祖见她并没说话,脸面似有些挂不住,放下书,抬头看着她,双眸凶光毕露,戟指文五娘,骂道:「你为何不说话?是觉得我考不上进士,是也不是?还是你看上了哪个野男人了?」话音未落,陈广祖已然起身,一把抓住文五娘的衣领将其提起,老拳也已招呼到她身上。 文五娘惨呼连连,原本门口玩耍的陈廷弼害怕的独自一人躲在水缸边上,蹲坐在那里的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听着自己娘那凄惨的哭叫之声,而他却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wap. /106/106927/28312498.html 第五十章 争执 罗三娘听完陈廷俊的话后,一肚子的疑问,若有所思道:「我陈家老宅隔壁的院子?那不是张二嫂娘家的祖宅院子吗?你是说方孟山让阿六往里头搬东西?李芸娘也跟在里头?可这院子和方孟山李芸娘都无甚关系啊,他二人在里面作甚?你可有看清阿六搬的是何物?」说完,罗三娘也不知是从何处摸出了一块饴糖,在手中不断的上下抛掷着。 陈廷俊盯着那块饴糖,眸子随着它的抛动而上下翻动着,他咽了口口水,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这我到是没看清楚,婆婆你也知晓的,老宅那边无甚树木,止有一棵老柳树,我便是躲在那后面,不然定然会让那三人瞧见了。另外那搬的东西都装在黑白色的袋子里头,我就算能凑近了看也看不出来啊。」 罗三娘寻思问陈廷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直接把饴糖抛给了他,想了想觉得他今日探听到的也颇为有用,待和陈大维商议过后许是能发现大事也说不定,便又摸出一颗饴糖,扔给了他。 陈廷俊得了两颗饴糖自是欢天喜地的谢过罗三娘,罗三娘摆过手后进了内堂,把陈廷俊所说的又对陈大维讲了一遍,而后问道:「大维,果然不出你所料,只是不知这方孟山运了甚么进了张二嫂娘家那祖宅院子。嗳,你说说那会是何物啊?神神秘秘的。」 陈大维捻着自己的胡须,皱眉摇摇头说道:「我又没见到,怎会知道是何物,你当我是神仙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罗三娘被陈大维这一顿抢白,有些说不上话来,愣愣的坐在那里,陈大维看出了她的尴尬,拍了拍罗三娘,便说道:「好了好了,都老夫老妻了,你还不晓得我吗,就是嘴上逞一时之快罢了,你也莫往心里去。」 而后他话锋一转,说道:「他方孟山是甚么样人你又不是不知晓,若不是弄了些手段,以张二嫂的性子,那老宅子会给方孟山运东西进去?那阿六是方孟山的人,在里头也是必然之事的。让我疑惑的是,李芸娘为何也在里头?他与方孟山非亲非故,那李五一又与方孟山毫无来往,就算往上数一代,那李家在花湖村更是富裕人家,方家可是一贫如洗,他如何高攀的上?这真是奇怪了。」 罗三娘说道:「我听了廷俊说后,就觉得这里头有问题了。你想,李芸娘平日和谁关系最为要好?」 陈大维对这些反倒不如罗三娘来的清楚,便摇了摇头,罗三娘却是笑着揶揄道:「嗳,这村子里终于有你不知晓的事情啦,难得啊难得。」 陈大维不耐道:「好了,莫要再卖关子了,快说罢。」 罗三娘说道:「就是二娘。你伤了之后便不再出门,许是不知晓,芸娘可是和二娘走的很近的,可说是手帕之交。」 陈大维似是恍然大悟,「咝」了一声,说道:「又是和二娘有关啊。既然廷俊见我陈家老宅是上了锁的,那和老宅应该无甚关系了。李芸娘和二娘关系如此密切,而李芸娘又出现在了张二嫂的老宅之内,那会不会……」 罗三娘似是想到了甚么,忙说道:「你的意思是方孟山搬进去之物和二娘有关?天哪,让方孟山搬东西进去,那可要花多少钱啊,这小娘皮,就知道败家,我看还是把她卖了的好!」一想到要花很多钱,罗三娘便心痛不已,蹙着眉头,心里已将陈冰骂了个狗血喷头。 陈大维反劝道:「你作甚么,还提卖二娘作甚?这事情等她及笄之后再说,你现在莫要再提!嗯,让方孟山做事情,花的可不会是十文二十文如此简单的,没个三四贯你请的动他?哼哼,所以用用你的脑子想想就知道了,二娘怎会有如此多的钱?就算西屋每次卖鱼都克扣一些钱下来,必然也攒不出来的那么多的。关于这些我还是很放心的。」 陈大维接着说道:「既然未动我陈家老宅,也算让我心里大石落了下来,我 也放心了不少。只是这二娘终究还是让我不安心呐。这样,上回同你说的事情,你安排的如何了?廷俊是你手中弓箭,你指哪里便射向哪里,这事情你可以让他留心做起来了。哎,我心里总是觉得二娘身负着某种秘密。」 罗三娘白了他一眼,不屑道:「秘密?二娘身上能有甚么秘密?不过乡野渔家女子罢了。我看你是腿折躺多了,吃的太饱,尽胡思乱想。」 「你!」陈大维刚要骂罗三娘,却想了想,还是把那些话语重又咽下肚中,说道:「好好好,你我便等着看罢。」 李芸娘搓紧了两只小拳头,给胡七娘轻轻敲了会肩头,胡七娘伸了个懒腰,回过身轻刮了下李芸娘的那玲珑瑶鼻,笑道:「我刚才数了数,你我母女二人缝了也有二百多只布囊了,照此下去,朔日之前应能缝三千只。若是还不够,等朔日过后,为娘再替你缝制便是。」 李芸娘谢过爹爹和娘后,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蛋黄色的太阳已大半只已没入了太湖之下,算算时候也已过了申时。她起身给李五一和胡七娘各倒了碗米汤,说道:「爹爹,娘,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这就把香菇送去给二娘罢,再给她说说今日那硫磺硝石和这布囊的事情。」 李芸娘背着背篓到了陈家大门前,却见院子大门开着,她朝里张望一番,并未见院子中有人,心中虽有些疑惑,可还是在门口喊了声「二娘我进来了」,便踏进了院门。她走到西屋门口,正待敲门,却听里头传来了陈冰,陈兴祖和陈廷耀之间的争吵之声。 陈兴祖说道:「二娘,我原以为你历经了诸多事情之后更能乖巧懂事,可你还是如此不晓事理!」 陈冰却道:「爹爹,并非女儿不晓事理,而是女儿不想让你交出全部家当,这西屋也当留一些家底以备不时之需啊。」 陈廷耀斜靠在地铺上,咳喘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他说道:「爹爹,二娘说的很对,你把家底都交了,若是西屋需要急用,该当如何?」 陈兴祖说道:「自然是问我娘拿。大郎,二娘,你二人要知晓,婆婆是我的娘,翁翁是我的爹爹,而我是他二人所生,我自当孝敬他二人,这是我责无旁贷之责任。既然都是住在同一屋檐之下,自当孝顺父母,我把钱财交予父母,更是我为人子的义务!」 陈冰噘着嘴说道:「爹爹,我并没有说这钱一文都不交,既然我都带回来了,自然是要交予婆婆的。可不能全都给了啊,哪怕就是留十贯也是好的。」心中却道:「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五十贯都交予了婆婆,否则这西屋之后的日子怕是会越来越难过了的。」 叶美娘本不适合插嘴说话,寻思自己毕竟是陈家新妇,也就不便对严姑多有指责。可是西屋着实没有钱了,就如昨日大郎病了,若不是正巧二娘去顾渚山采药了,身边便没有钱付诊金,连药钱都没有。 念及至此,她也不再沉默不语了,也附和道:「兴祖,二娘和大郎说的都有理,这家里头是要留些应急用的。你说问严姑去要,可严姑何时给过你钱财?若不是我娘家二哥来看我时带了一贯给我,二娘跳湖后请牛郎中的诊金和药钱都是付不起的,你去问严姑要,她可当真会给你?二娘在屋里躺了这许久,严姑可有来看望过关心过?二娘为何会躺在屋里,严姑她心里就没一点数吗?当年我怀大郎,那是我头一胎,身子各种不适难受,大冬天的,浆洗衣物,刷锅做饭,这些哪一样不是我做的?我本就是乡村女子,做这些我也无怨言。可严姑她不该对我恶语相向,更是对我横眉冷对,蛋里挑刺,兴祖,要知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呐。」 叶美娘越说越是激动,更是想到了严姑对于自己的各种苛责和这些年来在陈家所受的委屈,更是想到二娘差一些因严姑丢了性命,心中更是不忿,竟是低 声哭泣了出来。 陈冰用自己的帕子擦拭着叶美娘的泪水,一边用暗暗运劲,在她背上穴位上轻抚按摩着。 叶美娘拍了拍陈冰肩头,示意自己已无事,继续说道:「生大郎之时正值寒冬,稳婆告知生的是个男孩儿,她进来止看了一眼,似是对刚出生的孙儿毫不上心,照理这时严姑应拿出新裹巾包住新出生孩儿,可严姑呢,她竟然脱下了自己所穿的衫子包裹我的大郎!我生大郎可是吃尽了苦头,身子极是虚弱,对严姑这一所作所为,我也无力反驳,只得听之任之。而严姑更是对我不闻不问,兴祖,便是阿猫阿狗生产了,也该给些吃食关心一下,何况我还是陈家新妇,生的还是陈家骨血陈家孙儿!生完大郎还不足一月,这家事哪样不是我来做的?哎!自此我便愈发害怕严姑了,心中更是对再次受孕有了抗拒之心,许是我生了大郎后身子一直未恢复的缘由罢,之后便是五年无所出,因此严姑对我更是严苛了。这些年,我虽已是习惯了,可心里的这口怨气,着实难以下咽。」 叶美娘的这番话,陈冰听着心中很是难过,她明白,娘看似说的皆是婆婆的不是,实则心里怨的是爹爹的不作为。陈冰心中叹气,看了眼陈兴祖,可陈兴祖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叶美娘饮了口跟前的茶水,说道:「兴祖,这回我也是要劝劝你的。你也莫要说我多嘴了,家里不能一点底都不留,我赞同大郎和二娘的,你或多或少总是要留下一些的。」 陈兴祖未想到叶美娘今次态度竟会如此强硬,但他还是不松口,也吃了口茶水,叹气道:「哎,美娘,你我都快二十年的夫妻了,还有甚么怪不怪的。有件事情你也是知道的,这长兴县城里吴家脚店,得意楼,德贤楼皆不再收我的鱼,因此今后鱼只得卖给鱼行的韩小四,而他给的价格着实低廉。大郎,二娘,你二人要知晓,这今后捕到鱼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所以这次钱得的多,便一并给了婆婆,也好教她多开心开心,以后的日子怕要吃糠咽菜了。」 wap. /106/106927/28312499.html 第五十一章 分钱 陈冰心想原来爹爹是在担忧卖鱼之事啊,忙对陈兴祖说道:「爹爹,今日除了这红尾白水鱼之外,另外一件喜讯忘说了。得意楼除了五十贯收了我这鱼,那柳东家还答应了我今后只收我家的鱼,韩小四的鱼他一概不再收,而我家的鱼就依市价来收。爹爹,这德贤楼收鱼的价格当是比吴家脚店的还要高。」陈冰回家在马车上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只说今日卖鱼得的是五十贯,而非五百贯。 陈兴祖猛然抬头看向陈冰,惊喜问道:「二娘,你说的可当真?德贤楼肯收我的鱼了?你可莫要寻爹爹开心啊。」 陈冰抿唇一笑,说道:「我怎敢骗爹爹呀,当然都是真的了,是大魔,不是,是德贤楼柳东家亲口对我说的,自然是假不了的,他还说了,只要是我陈家捕来的鱼,他德贤楼都收。爹爹,今后家里生计便是不愁的了。」 陈兴祖大喜,连说了三个「好」字,伸出拇指夸赞道:「二娘这件事情办的着实漂亮,爹爹从昨日起便在为此事而发愁,原本想今日去一趟长兴再同吴掌柜商量一番,大不了再让一让的,我确是不想同鱼行有和瓜葛来往,这下可好了。」 陈冰一听感觉有门,便趁热打铁,说道:「爹爹,这五十贯里头,这西屋也不留多,就留个十贯罢,应急该是够了,娘,你说这样可好?」陈冰说完,用手肘偷偷撞了撞叶美娘手臂。 叶美娘会意,说道:「兴祖,十贯钱对我等乡野人家已算很多了,可相对给严姑的四十贯来说,还是不值一提的。况且这钱本就是二娘赚来的,西屋留些下来更是无可厚非的,这也并不碍着你敬孝严姑和翁舅呀。兴祖,别忘了这些年严姑是如何对我的,我何曾有过怨言?你就看在我的面上,留十贯罢。」 陈兴祖仍旧不言语,可垂在身边的双手却捏紧成了拳头,可见其心里是挣扎的。陈冰将这些也都看在了眼里,说道:「爹爹,若是嫌留的多了,明日起我也去太湖上捕鱼,你我父女二人齐心协力,定是能捕到更多的鱼。兴许我运气好,再捕到红尾白水鱼也说不准呀。」 陈兴祖心中甚是矛盾,自己母亲对西屋极是苛刻,这些他十分清楚,更是明白母亲极是看不上自己。自陈兴祖记事起,罗三娘便对自己十分苛责,除了跟随爹爹捕鱼之外,其余种地、沤肥、补网、打柴甚至生火做饭皆须要做,自己衫子破了更是得自己补。每天睁眼便要做事,直到天黑方能歇息下来,而罗三娘对他却从不过问,更乏嘘寒问暖。自从陈广祖出生后,罗三娘对他是愈发冷淡了。好在陈兴祖性子颇耐,越是如此局面,对爹爹和娘越是孝顺仔细,跟随爹爹习练捕鱼技巧便越是用心,许是生来便有这天赋,陈兴祖终是成为这太湖之上捕鱼宗师。 陈兴祖似是下了决定,他看了眼叶美娘,见她也看着自己,心中一动,便从陈冰所携背篓内取出了十贯钱,叹道:「好罢,这十贯钱便由美娘你收着了,余下的四十贯钱我便送去正屋交予我娘。」陈兴祖心中更是明白叶美娘这十几年来所受的委屈。自叶美娘那番话说完之后,他心中已有了动摇,他知这是自己亏欠了叶美娘的,更是知晓自己西屋的这个小家也是无比重要。 陈兴祖一脸坏笑的看着陈冰,而后道:「二娘,明日你便随我一同去捕鱼,你撒大网!」 陈冰寻思这小网自己拖起来都极是费劲,大网哪里还拖的动呀,心知是自己爹爹故意为难自己,便撅着小嘴,委屈道:「爹爹,你看我个子才多高啊,这大网如何抛洒的出去嘛,就是抛洒的出去我也拖不回来呀,你就不担心湖底的鱼把你心爱的女儿拖下水去?娘,你看爹爹他欺负我。」 叶美娘却笑而不语的站在一旁看着他父女二人。 陈兴祖却揶揄道:「咦?这不是二娘你自己说要再捕一条红尾白水鱼的嘛,怎的自己说的话不 算数啦?这大网撒的远撒的大,要捕鱼自然是要大网才好呀。二娘怎的连这都不知晓呢。」 陈冰双手搓起小粉拳,轻轻敲着陈兴祖的肩头,笑嘻嘻的说道:「爹爹,那要是我真的又捕上了,卖了得来的钱,西屋可否再留一些呢?」陈冰如此一问也是为留在德贤楼的另外四百五十贯探个底。 陈兴祖自然是不知晓这些的,只以为陈冰是在说笑,也笑着回道:「只要是二娘你捕上的,那自然可以了,别说是十贯钱,便是二十贯,三十贯,只要你想留爹爹无不答应!」 陈冰笑道:「好,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陈兴祖也笑道:「对,一言为定,甚么马也难追!」 睡在地铺的陈廷耀「噗嗤」笑出了声。 叶美娘笑着把陈兴祖往外轻推,说道:「好了好了,你速速去把那四十贯送去严姑正屋,天都快黑了,二娘劳碌了一天了,大郎更是还未痊愈,我这几日身子也有些不适,不想太过操劳,你也早去早回早点歇息。」 陈兴祖应声道:「好,美娘听你的。」说完便提着背篓内的四十贯钱把门拉开时,却见李芸娘站在门口,李芸娘没想这门忽的就被打开了,自己尴尬的呆立当场,小脸通红,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冰也没想到李芸娘会出现在门口,看她样子便心中明了,忙上前把她拉进屋内,朝着李芸娘眨眨眼,说道:「芸娘怎的现在才来,不是说好了申时的吗?」 陈廷耀听是李芸娘来了,脸庞微红,悄悄侧过头,偷偷的看了眼李芸娘。 李芸娘看懂了陈冰的眼色,虽心中仍有些慌张,可陈冰的家人同自己向来很熟,便也放开了,说道:「兴祖叔,美娘婶,廷耀哥哥好。二娘,我是帮娘烤香菇才来晚了的。」而后放下背篓,说道:「自从我爹爹病了之后,家里确是困苦了不少,承蒙照顾,送来这许多东西给我家,十分过意不去,可是家里也无甚好东西,止有香菇还能拿得出手。今日我来便是送香菇来的,虽不是如何贵重之物,也算是我家的一片心意。还请兴祖叔和美娘婶莫要推辞了,一定要收下来。」 叶美娘看了看陈兴祖,陈兴祖微点点头,叶美娘会意,谢道:「芸娘,那美娘婶便不客气了,多谢你的好意。你回去后替我问候下你娘和你爹爹。」叶美娘说完便想提着香菇去放入厨房。 陈冰抢先一步伸手拦住了叶美娘,自己提起李芸娘的背篓,说道:「这些事情我来做便是,娘刚才说身子不适,那就在屋内好好休息。芸娘,来帮我一把罢。」 陈冰拉着李芸娘,二人到了厨房,陈冰先四下转了圈,确定陈廷俊并未在附近后,心中笃定,拿出一只小竹筐,陈冰边往里面码放着香菇,一边小声问道:「芸娘,硫磺硝石这些今日方孟山可送过来了?」 李芸娘也帮着一起码放香菇,她把今日方孟山之事情统统说与了陈冰听,陈冰听完后若有所思道:「你说方孟山把张二嫂的院子给我用来做自生火?这怕是不太好罢。」陈冰心想方孟山虽是用了关扑的手段把这院子弄到了手的,可是我与那张二嫂有过过节,若是张二嫂知道我在用这院子,怕之后会横生事端。 李芸娘不以为意的说道:「二娘,那方孟山是甚么样人,他既然能把这院子给你,自然是帮二娘你打点好了一切。我看你安心在这院子里做事罢。」 陈冰说道:「明日我捕完鱼就同你去把自生火做起来,方孟山既然直接开口问我要了,那他买卖做的定然是不错的,等哥哥痊愈再做已然是来不及了。芸娘,明日你就辛苦一下罢。」陈冰心中却道:「方孟山虽谈不上出于甚么好意,可芸娘说的对,这院子我就暂且先用起来,总比自家快塌了的老宅子强多了。另外,这几天酱油的事情我须研究起来,这也是一条路子 ,那大魔头是开酒楼的,若真的弄成了,这酱油也是不愁销路的。」 陈冰想到那「大魔头」今日打退那瘦子之后关心自己的样子,心中不禁起了异样之感,她赶忙摇摇头,摇飞了脑中浮想,蹲下身子整理码放好的香菇,却不想被怀中之物硌到了手,这才猛然记起装青梅的锦盒还揣在怀里,陈冰叹口气,遂从怀中拿出那只锦盒,打开取了一枚青梅递给李芸娘,说道:「芸娘,吃只青梅罢。」 李芸娘接过了青梅,却见陈冰手中那锦盒极是精致,便问道:「二娘,这锦盒是哪里来的?」 陈冰手里把玩着锦盒,便把今日一早捕到红尾白水鱼之事,及之后如何被得意楼秦掌柜诓骗,又如何得到德贤楼柳东家搭救,更是把之后在德贤楼所遇之事情统统说给了李芸娘听,连五百贯的事情亦没有隐瞒,甚至将顾渚山所遇柳志远杀人之事都说了,但却把张青青失踪一事略去未说,以免李芸娘又记起往事。 陈冰这两日的遭遇可谓是跌宕起伏,大悲接着大喜,大喜跟着大凶,最后却又逢凶化吉,命遇贵人,李芸娘听着这止有话本里才会有情节,看着陈冰的眼神也变得愈发光彩起来,羡慕道:「哇,二娘你这几日当真是奇遇不断啊,先是捕到了鱼,后又高价卖于柳东家,最后柳东家答应只收你家的鱼,哎呀,二娘,我也好想有你这样的际遇呀。」 wap. /106/106927/28312500.html 第五十二章 试制酱油 陈冰白了李芸娘一眼,却笑着说道:「好甚么啊,我在得意楼门前知道救我的人便是顾渚山所遇之人时,我的心别提有多害怕了,心里那是凉透凉透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哎,这种事情,将来能不遇上是最好的了,我等只不过乡野之人,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蝼蚁罢了,想捏便捏,想踩便踩,若真是碰到个杀人不眨眼的,这条性命就不保了。」心中却是想道,好在他不是。 李芸娘若有所思道:「二娘说的是,我也只不过想生活中多些乐趣罢了,也没想着真要碰上这些事情,若真遇上了,哪里还会像你那般躲在树后偷看呀。以我的性子,怕是早就吓的大喊大叫的往树林外跑了。」李芸娘想到陈冰刚才所说脖子被划开的红衣男子尸身,满地流的鲜血,浑身打了一寒颤,心中有些害怕,自嘲般笑着说道:「嘿嘿,我看我还是莫要遇上这类事情为妙。」 陈冰点头道:「那自然,我也不愿再碰上此等事情了。对了芸娘,那院子里可有炉灶?」 李芸娘侧头回想一下,说道:「有,这院子颇大,里头三间房我都看过,记得有一间是有灶台的。二娘你是打算在里头做饭?啊,我明白了,做自生火的擦皮是要烧火石的,我怎的把这给忘了。」 陈冰笑着摇摇头,说道:「烧自生火擦皮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在这院子里做一样新东西。」 李芸娘忽的想到陈冰曾经说过的话,惊喜道:「啊!你又想到了何物?是否是那老神仙又显灵传授于你了?」 陈冰心中虽是有些好笑,可对李芸娘更有些惭愧的心绪,她心中微叹口气,便点头道:「没错,正是那老神仙托梦传授于我的一样佐餐之物,若是做成了,我看不会比这自生火买卖来的差。」 李芸娘自参与自生火之后,虽只经历过一次买卖,可令她印象极为深刻,现在陈冰又获得了老神仙的眷顾,传授了新技能,她如何能不高兴,拍手叫好道:「二娘你尽管去做,须我帮忙之时只管吩咐就是了。」 陈冰对此自然是无不欢迎的,二人整理好香菇,又说了会儿体己话后,芸娘见天色也已全黑,便起身同陈冰道了声别后回了自己家。 此时在屋里头,罗三娘正在眉开眼笑的数着已被她拆散的一贯铜钱,她越数越开心,越数越是心花怒放,数完后闻了闻自己数过铜钱的三根手指,似是手指上沾染着木犀花的香气,罗三娘闻着极是享受,她笑眯着双眼,说道:「大维啊,怪不得二娘今日回来如此之早,又急匆匆的背着水罐出了门,廷俊看的也确是没错的。哎呀,这二娘也是运道好的,一条鱼就卖了四十贯钱,大维啊,这回发财啦,发财啦,哈哈哈哈哈。」 陈大维也感叹道:「想我陈大维也是太湖上出了名的捕鱼能手,可终我一生,也未见过红尾白水鱼。二娘这小小年纪就能捕获,也算是老天保佑我陈家该有此获的。三娘,这四十贯钱,你可有想好如何处置?」 罗三娘舔了舔自己手指,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给广祖二贯钱,他说了几次想买书,可钱不够,可恨那陈兴祖每次卖鱼只得一百多文,根本就不够给广祖的,这下好了,广祖可以买书了,更有希望考上了,可以光宗耀祖咯。然后再给廷俊一百文,今日也是辛苦他了,廷弼就不给钱了,他还小,不懂如何花钱,给他些饴糖便是了。其余的钱,就放我这里罢。」 陈大维忽的直起身子,说道:「你就不给西屋留一点?」 罗三娘忙把数了好几遍的铜钱揽入怀内,似是有人要来夺一样,说道:「我没听错罢?给西屋,我看你真是吃太饱了。西屋就是你我的摇钱树,哪有给摇钱树送钱的道理?好了好了,你也别给我胡思乱想了,早些睡觉,早些睡觉。我再拆一贯钱数数,哎哟,还从没见过那么多钱呐。」 陈大维摇摇头,躺下身子,心中却嘀咕道:「没出息的贼婆娘。」 西屋里的陈冰此时也已入睡,她今日经历了自来这楚朝之后最为跌宕起伏的一天,许是过于劳累的关系,陈冰竟是打起了鼾声。 晚春清晨,太湖之上弥漫着薄薄雾气氤氲而升,雾气中渔舟时隐时现,穿梭其中,随着水浪起伏摇曳。抛洒其间的渔网,展开之时直似那湖中生着的大藕叶,落入水后又如滴入水中大水滴所形成的涟漪,一瞬间的功夫便没入了湖中。太阳还在云端旖旎,透过一丝泛红的霞光,那里愈发的光彩四溢,楚楚动人。而花湖村外土路两旁稻田里插着刚育成的秧苗,在霞光里若影若现,绿油油,透出丝丝清香。 这日天色极蓝,甚为舒爽。陈冰起的仍旧很早,她打完太极拳梳洗一番之后,生火做了正屋,西屋和东屋的饭食。先送了给正屋的翁翁和婆婆,服侍吃完饭食,而后回到厨房,用白布包了两只杂粮蒸饼放入怀中,带了一罐子清水放进背篓内,又把那日藏起来的酱油罐子也放了进去,心道:「明日便是上巳节了,前世已无此节日了,甚为可惜。我今日把该弄的都弄好,明日和娘好好过一过这女儿节。」 原本认为自己来的颇早的陈冰却没想到李芸娘早已到了西院,正在院内火房生着火,院子中已摆好陈冰今日所须用的酱缸,而这酱缸李芸娘也已刷洗干净。昨日泡好的黄豆则被李芸娘装入蒸笼内待蒸了。陈冰眼前这一切均被李芸娘打点的井井有条,她心中颇为感慨,更是有些惭愧,放下背篓忙进了火房帮着李芸娘把馀下的黄豆码入上层蒸笼之中。而这西院,便是张二嫂输给方孟山的娘家废院子,由于靠着陈冰祖宅的西边,被陈冰称为了西院,原本杂草横生的院子,现在如今已被陈冰李芸娘和陈廷耀三人打扫的干干净净,修剪的整整齐齐,从而焕然一新。 二人忙好这些后,陈冰从怀内把还温热着的蒸饼拿出,又从背篓内拿出那罐清水,递给了李芸娘一只蒸饼,二人席地而坐,就着清水啃食着蒸饼。李芸娘当真也是饿了,她大口的啃完了蒸饼,拍了拍双手,说道:「二娘的手艺还是如此之好,就是简简单单的蒸饼做的亦是香甜可口。」 陈冰笑道:「好啦,少拿我说笑了,昨日那葛东家吃了你带去的糯米梨花糕那可是赞不绝口啊。」 李芸娘嗔怪道:「哎呀二娘,你还提昨日的事情啊。要不是你硬说我背篓里还有两块糯米梨花糕,那葛东家怎会要来尝尝?你可知那葛东家吃完之后,整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啊,我,我好怕的。」 陈冰知她经人贩子之事后变得格外敏感,外加本身就胆小,便不再打趣她,说道:「可谁知葛东家这自生火买卖做的如此之好。你没听他说吗,他说他那六百布囊自生火三日之内统统卖完了,只是不知你我住哪里,无法寻到,否则定是亲自前来要货的。昨日去时原本想着一千布囊总是够的,这下可好,他开口就是要三千个,这回可要苦了芸娘了,这布囊呀,得加紧赶制出来了。」 李芸娘却不以为意道:「我和我娘辛苦些就辛苦些,只要能帮到二娘便好,再说了,你不也给了我十五贯钱当做酬劳了吗,这布囊,自然是要缝好的。哎,二娘,要我说这十五贯你给的还是太多了,做这些事情哪须要这许多钱。」李芸娘仍然记得昨日陈冰往自己背篓内放十五贯时自己浑身颤抖着的样子,她虽是极力推辞,可着实架不住陈冰强硬态度。李芸娘自懂事起便从未拥有过如此多的钱,回到家后她双手仍旧颤抖不已。胡七娘听后极力想要把钱还给陈冰,而李五一却决定把钱留下,他让胡七娘一心缝制布囊,那样胡七娘便不用常去爬顾渚山采菇,采菇确也着实辛苦了些。 昨日他三人去了长兴县城送了自生火给了葛欢欢杂货铺,卖给葛东家的自生火共收了五十贯,陈冰给 了李芸娘和陈廷耀各十五贯,另有二十贯她便藏在这西院屋内,以做本钱之用。 二人正将蒸好的黄豆倒入斗内晾凉,陈冰听后放下竹斗,心想得跟芸娘说一下「狠话」,否则她心中定然还会纠结于此。念及至此,陈冰故作生气道:「这是甚么话,芸娘,这十五贯是你应得的。我上回就说过,以后会分钱给你和我哥哥的,我更是说过,这自生火是你我和哥哥三人的营生,既然是三人的,定然也是有你一份的。芸娘,我明白你的心意,可姊妹归姊妹,买卖归买卖,你以后莫要再说这等话语了,如若不然,怕是以后姊妹都没的做了。」 李芸娘却真以为陈冰生了气,她连忙摆摆手,耷拉着脑袋,拉着陈冰的手,一边摇着一边说道:「二娘,好二娘,好姊姊,你就莫要生我的气了,我听你的话,以后绝不再说这等话语了,你若是不再理我了,我以后连个说体己话的知心人都没有了。二娘,求求你了,别生气了。」李芸娘说着竟然小声哭了出来。 陈冰虚点了李芸娘额头,笑道:「我是说笑的呢,你我情同姊妹,哪会真生你的气呀。」陈冰拿出自己的帕子替李芸娘擦拭一番,甚是心疼道:「你看看你,都哭成一个泪人了,这不知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好啦,快别哭了,再哭我就不给你吃上次的青梅啦。」 李芸娘破涕为笑,说道:「二娘,上次柳东家给的青梅不是都吃完了么?昨日也未见你去德贤楼呀,你青梅是从哪儿来的?」 陈冰得意道:「大魔,不是,柳东家给的青梅确是吃完了,我身边确是没有的。可我这几日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去腌制,我回忆着这青梅的味道,心中想着各种手段法子,最后终于被我想出来一个方子,我打算过了上巳节就动手试试。」 wap. /106/106927/28312501.html 第五十三章 救人 李芸娘喜道:「这可当真?!」李芸娘自从上次吃过之后便难以忘怀,一直心心念想要再次吃到那青梅,不过她明白这是柳东家送与陈冰的,她也不好意思前去讨要。 陈冰笑道:「自然是真的。其实我也很爱吃这青梅,清脆爽口,酸中带甜,却又甜而不腻,吃了极是开胃。」陈冰摸了摸晾着的黄豆,见晾的也差不多了,便说道:「好了,这豆子也晾的刚刚好,这就开始罢。」 陈冰说罢,起身洗净双手,从带来的罐子里舀出三匙黑水,均匀撒入斗内的黄豆中,乘着尚有馀温之际,快速拌匀,平铺在斗内。而后陈冰依照同样的法子,把另外二斗黄豆同样混着黑水拌匀。随后陈冰同李芸娘二人把弄好的黄豆摆在火房内的竹架子之上。最后陈冰在灶膛之内又生了一堆火,只略添加了几条小木柴,关紧窗子,二人走出火房后,陈冰又把门关了个严实。做完这一切后,陈冰长出口气,心中暗自祈祷道:「老天爷,老天爷,请一定保佑这黑水里的菌种还存活着,让这豆子能发酵成功。」 李芸娘虽是陪着陈冰做完了这一切,可看的她云里雾里的,完全不明白陈冰这是在做甚么,便问道:「二娘,这老神仙教你的就是黄豆拌黑水?这罐子里头的黑水到底是何物?还有为何要紧闭门窗,还在火房里生了火?」 陈冰说道:「没错,这便是老神仙教我的。今日做的不过是第一步罢了,明日再来做第二步。这黑水是一种卤水,加到黄豆里面味道更佳。至于紧闭门窗嘛,自然是防止别人偷看了给学去了,那就糟糕了,嘿嘿。」陈冰心想生了火后紧闭门窗是为了提高火房里的温度,加速发酵而已,只是对芸娘也说不清楚,也就如此说罢。 李芸娘正待说话,陈冰「嘘」了一声,说道:「你听,可是有人在喊救命?」 李芸娘侧耳倾听了片刻,忙点头道:「对!确有人在喊救命,听着像是阿五的声音。他平日可是村里的地痞,谁敢害他性命啊。」 陈冰虽不认识阿五,却也听过他的名头,知他和阿六方孟山等人十分要好。此时阿五的声音由远及近,喊的颇为凄厉,李芸娘却不解道:「为何他要往村西头跑呀,再往里跑便是往顾渚山方向了。」 陈冰忽的明白阿五为何会往村西头跑,也顾不得手中装黑水的罐子了,往李芸娘手中一塞,便往院子外跑,边跑边道:「芸娘,帮忙把这罐子在西院里收好了,我去去就回!多谢!」 陈冰跑出西院时,已没了阿五的踪影,不过她既然想明白了,便转了个方向,直接往牛郎中家里跑。刚到牛郎中家门口,正撞着阿五拖着拎了诊箱的牛郎中出了院子。牛郎中见了陈冰,心中甚喜,忙对陈冰说道:「快快快,随我一起去。」 陈冰抢过牛郎中的诊箱,紧跟在阿五身后,问道:「阿五哥,是何人病了需要急诊?」 阿五跑在最前面,闻言后回过头,脚下却并未减慢,回道:「我今日无所事事,便在太湖边上钓鱼,见湖面上似是飘来一件东西,看着像包袱,我甚是欣喜,以为要发一笔横财。没成想等飘近了一看,原来是一个人!哎哟,险些吓死我啊。我不知她是死是活,也不管这些了,把她拖上岸后,就跑来寻牛郎中了,万一她还活着,牛郎中也能救活她啊。」 阿五虽是花湖村中的地痞,却也能认清是非。因此这番话让陈冰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听完阿五的话后,陈冰看向了牛郎中,牛郎中看了看她,也只是摇摇头。三人跑到太湖边上,那阿六来回踱着步,似是极为不安,见阿五回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蹦跳着迎上前去,嘴里直呼:「哎呀,五哥你终于回来啦!吓死我啦!」 阿五瞪了阿六了一眼,问道:「老六,那人现在如何了?」 阿六结结巴巴的说 道:「我,我害怕,没,没敢去碰她。万一,万一要真是,真是一个死人,那得多,多晦气啊。」 阿五在阿六屁股上就是一脚,骂道:「我临走时让你看你怎的不看?一点都不中用的东西。你看二娘,她一小娘子都不害怕,你怕甚么?」阿五虽不知道陈冰做的自生火买卖,可他却知晓方孟山最近通过陈冰赚了不少钱,因此在不知不觉间亦是拍了下陈冰的马屁。 阿六委屈的看着三人,心中却道:「明明你也害怕,却偏偏叫我一个人看,你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可这话在他嘴里含了半天,也没敢说出口。 那人被阿五拖上岸后一直侧躺一边,牛郎中听了阿六的话后心中只道了声:没用的东西。而后把那人翻转了身子。陈冰一见那人心中一惊,「啊」的叫出了声。阿六心中得意,心想毕竟是个女孩儿,胆子能有多大?看见死人怕是要吓的夜里睡不好觉咯。 牛郎中也是眉头微皱,不满道:「为医者无论患者所患是何疾症,又是何等的面目憔悴,你都须以平常心对待,那样才能把准了脉象,不耽误医病救人。」说完便伸手搭在了那人右手的脉搏之上。 陈冰心中大窘,忙说道:「牛郎中,不是的不是的。我并不是嫌弃,也不是害怕。而是这人我认识,她便是半个月前我在长兴县城所遇见的丢了女儿的孙七娘。」 牛郎中忽的摆了摆手,暗运兰花指式,用上了内力在她上星、神庭和印堂穴上各点了一指,又从诊箱中拿出一根银针,同样以兰花指力扎入百会穴之中。而后大声说道:「阿五阿六,赶快把这人抬到我家。」 那阿六吓得心头一哆嗦,连忙道:「牛郎中,这,这死人就不用特意拉去你家罢?不如我这去找耆长,让他去安排这死人的去处罢。」 牛郎中骂道:「你个蠢材!我既然让你二人抬她去我家,便是表明了她还未死。虽其脉象及其微弱,可我还有把握将其救活的。废话少说,赶紧抬,免得耽误了救人!」 阿五阿六跟着方孟山长期厮混,耳濡目染也颇会看人眼色,知牛郎中是真生气了,他二人对望一眼,不在多话,抬着那人便往牛郎中家跑。 对于孙七娘为何会溺于太湖之中,陈冰心中亦是一肚子的疑问,想要解开心中的疑问,便只有全力救活她一条路。 到了牛郎中家后,牛郎中抢先上前踢开了屋门,对阿五阿六喝道:「快把人抬到床上,面朝里趴坐着,二娘快去脱了她的衣衫。」 阿五阿六也是有眼力之人,抬上床后便退至院内待命。 牛郎中带上了屋门,取出一套新的银针递给陈冰,说道:「二娘,这回形势颇为凶险,你要配合与我一道施针,方能救活她。这银针是我为你新打造的,本想过几日送你的,今日你就先用起罢。」 陈冰接过银针,心中甚是欢喜,道了声谢后,也不犹豫,忙连问道:「我该如何做?」 牛郎中挤上襻膊儿,站于孙七娘背后,说道:「二娘你坐于她身前,手持银针运起指法,待我口令。医治于她须你我要同时刺她身前身后的穴位方才有效,因此你须听我口令下针,千万勿要提前下针,切记切记!」 陈冰点点头,却神情凝重,她虽运用过多次兰花点穴手,但都是用于自保,可救人却是头一遭,她心中甚是紧张,好在她于兰花手颇为精熟,深吸口气,排空了脑中的杂念,看着牛郎中微微点了点头。 牛郎中看她眸子里闪着坚毅之光,心中甚是欣慰。他自己也打起精神,运起手法,右手催动内力,使了个推手,忽的手中多了五枚银针,大声道:「二娘,听我口令!按着我说的顺序,刺她身前的玉堂、膻中、中庭,灵墟和神封穴,好,准备了!三,二,一,刺!」 牛郎中说完,自己 手持银针一一刺入了她后背的大椎、风门、曲垣、神道和灵台穴。而陈冰配合的极是到位,二人手势手法就如同一人一般,一招一式,一收一放,皆是同步完成。 陈冰刺入五针之后,额头已渗出了汗珠,她忙大声问道:「五针已刺完,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牛郎中探了探孙七娘的鼻息,惊喜道:「有门!二娘打起精神,接下来便是至关重要一步了!」 陈冰闻言挺直了身子,点了点头。 牛郎中手中又多了五枚银针,说道:「我刺她背后的至阳、中枢、悬枢、命门和腰阳关穴。二娘你仍旧刺五枚,刺她胸前的巨阙、鸠尾、幽门、石关和承满穴。好了!听我口令,三,二,一,刺!」 运这兰花点穴手极是耗费精力,陈冰刺完这十针之后身子如同虚脱了一般,两鬓的碎发也已黏在脸颊两旁,后背衣衫更是湿了一片,她大口喘着气,勉力支撑起身子,问道:「这五针也刺完了,之后还当如何?」 牛郎中把了下孙七娘的脉后脸上浮现出了喜色,说道:「总算是把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过一炷香的功夫,你便按着刺入时的顺序,把银针一一拔除罢,也无须和我同步拔的。」牛郎中说完倒了两碗水,递了一碗给了陈冰。 陈冰也松了口气,一口气饮完了牛郎中递来的水。一炷香后,陈冰按照牛郎中所言一一拔了孙七娘背后的银针,而后替她穿好衣衫,扶着她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仔细下了床,牛郎中说道:「这兰花手是极耗精力的功夫,二娘,你赶紧回家,多饮些水,若是有饴糖的,在水里也放一些一起饮了。这胡七娘已无大碍,让她先在此好好睡罢,明日待她醒来,你再来看她便是了。」 陈冰点点头,作为前世是现代人的她自然明白如此做的目的。她辞别了牛郎中,刚走出院子,便觉得自己晕晕沉沉头重脚轻,心中更是泛起恶心之感。心道:「果然如牛郎中所说,这兰花点穴手救人确是极耗精力啊。」 就在陈冰踉踉跄跄路过西院门口之时,李芸娘却寻到了陈冰,她似是有急事要找她,急道:「哎呀二娘,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你快去西院看看,有人在里头等你呢。」 陈冰一懵,问道:「啊?等我?是谁?」 李芸娘摇摇头,只说是一身材高大做小厮打扮之人。 而院内之人似是听到了她二人之间的对话,走出了院门,对着陈冰拱手作揖道:「小娘子,是我。」 陈冰一呆,说道:「原来是你。」来寻陈冰之人是德贤楼柳志远的马夫,柳三。 wap. /106/106927/28312502.html 第五十四章 衣饰 柳三喜道:「原来小娘子还记得我,那太好了。嘿嘿,我只不过是柳家的一个下人,只道是小娘子并未放在心上,早已将我忘记了。」 陈冰欠身回了礼后,忙摆手说道:「你也莫要轻贱了自己,我也只不过乡野之人罢了。」 陈冰对他此行来寻自己颇为好奇,便问道:「柳三,你今日前来寻我是所谓何事?」心中却寻思道:「这些时日不知为何,太湖上皆未出大鱼,无论是爹爹还是哥哥,甚至整个花湖村,都未捕获到甚么像样的。难道是这几日爹爹送去的鱼太小了,让那大魔头不满意了?」陈冰心中惊疑不定,赶忙又问道:「柳三,是这几日送的鱼出甚么问题了吗?」 柳三摇摇头道:「小娘子莫要紧张,二郎君对送来的鱼一直是赞不绝口的,常说花湖村陈家的鱼肥大鲜嫩,这几日送来的虽是小了些,可一样卖的很好,这些还请放心。今日二郎君差我前来,是给小娘子送些衣物首饰的。」 陈冰一呆,错愕道:「啊?你家二郎君送我衣物首饰作甚么?」心中却直犯嘀咕,寻思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柳志远这样做的缘由,心中更是「大魔头,大魔头」的问候了好几遍。 柳三说道:「二郎君说了,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也是为了答谢小娘子的。还请小娘子收下。」 陈冰心想这大魔头到底搞什么鬼,便疑惑道:「柳三,你家二郎君说答谢我,他为何要答谢我?我没为他做过甚么啊。」 柳三看了看陈冰和边上的李芸娘,说道:「小娘子,这门口人多眼杂,还请进到院内说话罢。」 陈冰知柳三说的有理,便携着李芸娘回到了西院内。进了院子,柳三让与其一同前来的丫鬟把放在屋内的衣物首饰捧了出来。那丫鬟身形极似陈冰,更兼是个机灵之人,她抖出一件浅黄色的短衫,上绣点点木犀花图案,虽只是寥寥几针,绣功却极为精湛。那木犀花似真的一般点缀其间,仿佛开着的花朵正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浓郁花香,说她是花中第一流也绝不为过。那丫鬟将短衫叠好,说道:「小娘子,这件短衫是苏州施家所绣,当今皇后襜上所绣图案便是出自于施家的了。」 李芸娘看的极为惊叹,强忍自己激动之情在陈冰耳畔悄声说道:「这苏州施家于刺绣一道极为了得,平时轻易不示于人,若是能求得她家一件刺绣,非大富大贵的官宦人家不可。二娘,这德贤楼柳东家也当真厉害啊,连苏州施家的刺绣都能给弄来绣于短衫之上,这件短衫价钱不菲啊。」 陈冰心中腹诽道:「这大魔头本就是官宦人家,他能弄到这谁家的刺绣毫不稀奇呀。」而陈冰的女红手艺虽是极差,可还是看得懂短衫上所绣木犀花之精美。她点点头,小声说道:「芸娘你看她边上放着的包袱了吗?这里头应当还有其他物什的,你我且看她之后还会拿出些甚么衣衫首饰来罢。」说到这里,陈冰索性不再拒绝,看着那丫鬟点了点头。 那丫鬟见陈冰看着自己,已明其意,虽其脸上无甚表情,但她甚是嫌恶眼前的小娘子。她不甚情愿的又抖出穿在短衫外的褙子,这件褙子与那短衫又截然不同,上身主色白色,往下渐变成了浅绿色,而绿色往下由浅及深,衣身两旁还带有不规则的白色条纹,却不显凌乱,极是好看。衣中绣着一只出水藕花,与衣上的渐变绿色交相辉映,极是娇艳。令陈冰叫绝的便是藕花下绣的藕叶了,其舒展自然,看着极是舒适,藕边镶着金线,衬托着那只藕花,却更显美艳动人娇艳欲滴。这身寓意极好的褙子确是把陈冰惊艳到了,伸手便想摸一摸褙子,可觉得不太好,手又缩了回来。 那丫鬟见陈冰双眸放光伸手欲摸且止的样子,鼻孔轻哼了声,微扬一边的嘴角,心中冷笑,寻思果然就是一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之人,这丫鬟虽是机灵,可也无甚城府,身随心动,嫌恶之 色便已挂在了脸上。她收起了手中的褙子,说道:「正如小娘子所见,这件褙子上绣的藕花藕叶皆是出自苏州施家,而这印染则是出自苏州何家,何家蜘蛛绞的印染技艺更是天下无双的。」 最后那丫鬟拿出一件裙子,一条红色直帔和一根银簪,心中颇有优越之感,说道:「这件裙子虽无甚刺绣图案,可面料同短衫褙子一样,皆是花平罗。这花平罗乃御贡之物,若是市间售卖,价钱也是很贵的。这根银簪虽也无甚特别,可簪尾镶了一颗银制藕花,与那褙子到是极为般配。小娘子,这些都是我家二郎君赠与小娘子的,还请小娘子莫要嫌弃了。」 陈冰早已看出那丫鬟对自己的嫌恶之色,她对着柳三眨眨眼,打趣道:「柳三,上回你送我回来之时便说了你家二郎君平日里为人节俭,身上所穿衣物成套的买入也才五百文。这话可有些不属实了,你看今日送来之物,少说也得十来贯了。」她也不知这些衣物首饰到底价值几何,便只往高了说。 柳三虽是话痨,可为人颇为实诚,并未听明白陈冰的意思,急的忙解释道:「不是的,小娘子,我家二郎君确是极为简朴的,身边除了柳禄这一书童之外便没了任何仆从了,更不要说丫鬟婆子了。别人家的郎君到了我家二郎君这年纪的,莫要说佣人了,就是通房丫鬟怕都有好几个了,我家二郎君甚么都不要,就连衣裳都是自己穿戴,从不假手于人的,小娘子莫要冤枉了我家二郎君了。」 陈冰原本就只是想揶揄一下而后再找个借口拒绝罢了,而柳三这话陈冰听的小脸微红,柳三却未看出陈冰的窘迫,继续说道:「小娘子也知道,我家二郎君并未成亲,这长兴县城的家里也就没有二郎君的女眷,因此这些衣衫首饰都是二郎君特意请人定制出来的,连翠娘都是我去华亭柳家特地接过来替小娘子试看衣衫的。」原来柳三边上的丫鬟名叫翠娘。 陈冰听后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拒绝道:「我只是和他做着买卖的渔家女,同他非亲非故的,我如何能收这些?柳三,这些衣物首饰我是不能收的,还请你都带回去罢。」 翠娘把衣衫首饰装入包裹之中,冷哼道:「我家二郎君的一片好意,你却拒绝的如此之快,你不要便不要,柳三哥,你我这就回去,好教二郎君知晓是这女子自己不要的,是她不识大体。」 陈冰听她之语似是不收大魔头的东西反倒是自己不对了,心中颇为生气,说道:「哼,我非是不识大体,而是自知自己乃是乡野之人,配不上这上好的衣裳,在我看来,翠娘你无论气质还是神韵都是极佳的,穿上这身衣裳定然是极其端庄秀丽的。我看,不如你拿去穿罢,也好让衣裳物有所值。嘿嘿,给我穿那是暴殄天物了。」陈冰这话说的极是阴阳怪气,可面色却表现的极为诚恳真挚。 李芸娘性子天真,以为陈冰说的是真的,轻唤了声「二娘」,而后暗地里拉了拉她的衣袖,而陈冰左手负于背后,朝她做了个摆手的手势。李芸娘虽不明其意,却也不再多言。 翠娘原本是华亭柳家一名普通丫鬟。柳志远在长兴县的家中并没有丫鬟,他想给陈冰一身衣裳,却苦于无人试样。忽的想到华亭家中许是有身形和陈冰相似的丫鬟,可以接来让其试样,便差柳三回了一趟华亭,从众多丫鬟之中挑选一名身形符合的带回了长兴县。而柳三并不知晓其中缘由,那翠娘便以为是去给二郎君做通房,心中着实欢喜,认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到了长兴之后,她被告知只是替人试穿衣衫首饰后,心中凉了半截。她原先以为这衣衫首饰是送与哪家大家闺秀的,却未曾想是送给这乡野渔家之女的,整个人似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心里着实不忿。翠娘为人虽是机灵,可也不是个聪明之人,陈冰话中极尽嘲讽之意,她便全然未听出来,便欢喜道:「你此话当真?哼,看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之人,我 穿却也是极好的。」 陈冰抿唇笑道:「当然是真的了,你若愿意啊,现在便可回去,这衣衫自然也是归你了的。」 柳三见着事情越来越不对劲,立马拉开了翠娘,叱道:「翠娘,你胡闹些甚么,二郎君的吩咐你都给忘记了吗?这衣衫你若是真拿回去自己穿了,就不怕二郎君把你赶出柳府吗?!还有你刚才所说的话是一个下人应该说的嘛?!还不赶紧给小娘子道个歉,求她原谅你!」 翠娘心中一哆嗦,知柳三说的句句属实,可自己对那衣衫也是着实不舍,让她对陈冰道歉自己更是说不出口,思来想去了半天,气鼓鼓的把包裹往柳三手中一赛,恨恨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柳三歉疚道:「翠娘年岁还小,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小娘子海涵。只是这衣衫首饰是二郎君亲口吩咐了我一定要送到的,若是拒绝了,我回去怕是会被二郎君打断骨头的,这,这可让我如何是好啊,哎呀,还请小娘子莫要为难我了,还请收下衣衫首饰罢,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呀。」 陈冰救孙七娘时便已消耗了不少精力,如今站了许久更是吃力,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便坐在了门槛之上,无奈的点点头,说道:「好罢,柳三,翠娘,我也不为难你二人,这些衣衫首饰我便收下来罢,也好让你二人回去复命。」陈冰心中寻思道:「若是我决意拒绝了,万一那大魔头当真处罚了柳三和翠娘,我反倒成了害了他二人的罪人了,他二人只不过送东西来罢了,我怎能真让他二人受罚。至于这些衣衫首饰,待有机会去长兴时还给那大魔头便是了。」 此时西院火房屋顶上发出一声「咔嚓」轻响,只是这声音极是轻微,院内众人均未听见。 wap. /106/106927/28312503.html 第五十五章 孙七娘的遭遇(一) 柳三心中大喜,连忙称好,而那翠娘却以为陈冰故作姿态,假意推辞一番再收东西,心中颇为轻视,冷笑几声,脸上更是流露出鄙夷之色。陈冰看在眼里,也不与她多做计较。送走柳三和翠娘之后,陈冰扶着门框,险些累的晕倒在地,她摇摇头,赶忙喝了碗清水,在自己神庭穴上捏了捏后便觉舒适了不少,而后把装着衣衫首饰的包裹往屋内破桌上一扔,李芸娘见了吓了一跳,心疼道:「二娘,这些衣衫首饰极是贵重的,你就扔在这破屋子里头?不怕会有闪失?」 陈冰不以为意,说道:「我对这些本就没放在心上。你也说了,这些是贵重之极的,我也不便带回家了,如今也只得扔在这里了,待过些时日,我就送还给他。」 李芸娘不无担心的问道:「二娘你既然收了下来,为何还要还与柳东家呢?这样不好罢?若是他不愿意了,断了你家送鱼之事,那可如何是好?还有啊,方才人多我也不便问,之前你跑去哪里了?看你的样子似是下地干了一天的活,疲乏之极,二娘,你没出甚么事罢?我好担心的。」 陈冰摇摇头,并未回答李芸娘的话,她朝着牛郎中家方向遥望一眼,心中却对孙七娘之事十分上心,更是想要弄清楚这些时日来孙七娘到底经历了甚么,她女儿丽娘又到底如何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芸娘,今日我确是觉得劳累之极,接下去的事情明日得了空闲再来做罢,你我这就回家罢,也好为明日上巳节做些准备。至于今日我所遇之事……」陈冰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便道:「今日阿五喊救命,是因为湖里飘着一个人,我陪着牛郎中去湖边时发现湖里那人正是上月望日在县城里你我碰见丢了女儿的孙七娘。」 李芸娘心头一惊,忙问怎生回事,陈冰摇摇头说道:「孙七娘已经救活过来了,只不过还在昏睡之中,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待明日她醒来了,我再好好问她。芸娘,你也莫要紧张,没事的。呵,走罢。」 许是陈冰救孙七娘耗费了太多精力的缘故,这一晚她睡的极是深沉,第二日更是起的晚了。而起床之后的陈冰只觉身子仍旧甚为沉重,暗叹口气,摇了摇头。她心中甚是挂念孙七娘的情况,做家事之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好在今日家事也不算多,外加是上巳节,因此陈冰很快的便做完了。 陈冰如约到了牛郎中家中,问起孙七娘情形,牛郎中只是摇头叹气,陈冰心中一凉,怔怔道:「这,这孙七娘没有救回来?不会啊,昨日你我二人施针并未有差错啊。怎会,怎会这样。」此时陈冰的心情就如窗外的天色一般,阴沉阴沉的。 牛郎中说道:「哦,这个你莫担心。孙七娘救是救活了,只是她今日醒来之后水米未进,更是不肯言语。只斜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嘴里一直念叨丽娘丽娘的。哎,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就算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她心中之疾啊。哦对了二娘,你来了也正好,这碗药我也煎好了,你端着进去看看她,她对我恐有戒备之心,还是你去比较合适些。」 陈冰端着药进了屋内,见孙七娘果如牛郎中所言,呆呆地斜靠在床头,愣愣的望着窗外本就十分阴沉的天空。陈冰知她所想的必是丽娘,强忍自己心中的酸涩,轻唤道:「七娘,是我,你我在长兴县见过面的,你可还记得我?」 孙七娘慢慢转过头,看着陈冰,她双眸无神,目光更显呆滞。她看了一会陈冰,似是认出了她,伸举双手,仿佛看到了希望,眼神忽变得极其柔顺,终于开了口,小声回道:「原来是小娘子。」只是她嗓音极是沙哑,似是嗓子在寻丽娘之时,便已哭坏。她把那话说完,便想着要站起身子。 陈冰忙放下药碗,握住了她的双手,轻声道:「先坐下罢,不忙起来。」 孙七娘问道:「小娘子,你怎的在这里?」 陈冰仍旧握着她的双手,坐到了她身旁,说道:「这里是花湖村神医牛郎中家,我便是花湖村人。哦,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我姓陈,家里排行第二,村里人都唤我二娘。」 孙七娘点头道:「先谢过二娘那日给我的两只羊肉馒头,若是没有这馒头,怕是那日我便死在了县城里了。」 陈冰忙说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随后眼珠子一转,端过药碗,说道:「若是真要谢我,你便把这碗汤药饮了。」 孙七娘毫不含糊,接过药碗,将其内汤药一饮而尽。 陈冰未想孙七娘竟然如此豪爽,轻拍双手叫好。心中对其最近的遭遇甚为好奇,便试探道:「七娘,牛郎中昨日医你之时说你好在落水时间不长,又被人及时救上了岸,因此才未酿成惨祸。」 孙七娘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会溺于太湖之中罢。」 陈冰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孙七娘握住了陈冰的双手,眼中却流露出憎恨之色,说道:「好罢,我这就说给你听。」 孙七娘不再斜靠床头,坐直身子,对视了眼陈冰,而后又看向窗外,许是牛郎中正做着饭食,火房屋顶上正冒着袅袅炊烟,孙七娘似是想到自己曾经的那个家,叹了口气,说道:「那日和二娘分开之后,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又在城内寻了一边丽娘,可最后的结果仍是让我失望不已,我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之火就此熄灭了。而那时我已有五日未回湖山村了,我怕家里人担心,更怕严姑对我的责难和打骂,可转念一想,若是回了村子,能让更多人一同来寻丽娘,那寻到的机会亦是会大增的,就算我被打死那也是值得的。思及至此,我便出了北门,回湖山村了。」 「哎,二娘,也不瞒你说,我是一个寡妇。外人和翁舅四年前在送花石纲的途中积劳成疾,都不幸死在了路上,至今尸骨都未寻到。我只得和丽娘,严姑以及当时才二岁的小儿四郎一同居住,只是我生了丽娘之后身子亏虚,不能再生产了,当时翁舅想要留个后,严姑便从她娘家子侄辈所生的儿孙中过继了一刚生的男孩儿,因此四郎并非我亲生孩儿。」 「回到湖山村后,果不出我所料,因我五日未归,刚进家门便被严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更是未给我说话的机会,抄起木棍对我就是一顿毒打,一边打一边骂我,而她下手毫不留情,哎,这棍子呐,每一下似是都捶在了我的心头之上,教我好不痛心。可严姑却只知晓打我骂我,没有问过随我一同外出的丽娘为何没有同我一道回来。」 陈冰听后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心道:「我猜的果然没错,昨日替她脱衣救治之时,便发现孙七娘身上有各种淤伤,有陈年旧伤,亦有新近才有的伤痕,有的更似是才留下的,只是让我心中有些疑虑的是,她似乎是被人捆绑过,身上和手臂之上皆是绳索的绑痕,这就有些奇怪了。哎,不管如何说罢,想来她过的也是十分不如意的,真是个苦命之人呐。」 「反倒是我家四郎问我姊姊上哪里去了,怎的未一起回来。这时严姑才想起丽娘。我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痛楚,把丽娘在被人掳去的事情说了一遍。严姑听后也表现的甚是惊慌,跟着便说道一定要去把丽娘寻回来,可说完这话,竟是转身回到了屋内。四郎却是急的哭了出来,拾起刚才打我的木棍,哭着喊着就要去找寻姊姊。」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严姑便从屋内出来了,我也不知她进去做了甚么,出来后态度却截然相反,并没有之前来的那样着急,她劝我道:「七娘,寻是一定要把丽娘寻回来的,既然都被掳了五日了,也不急于一时。我看这样罢,明日待我回一趟娘家,请我娘家大哥和四哥来一趟湖山村,他二人也都是有些手段之人,我看这寻丽娘之事还须拜托于他二人身上才是。」」 孙七娘说完,似是有些劳累,便又斜靠在床头之上。陈冰给她倒了一碗清水,孙七娘接过后一饮而尽,感激的对陈冰点点头,陈冰托扶着她的后背,暗暗在她肩头的秉风穴上用上兰花指势,孙七娘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便说道:「那时我还有些犹豫的,便对严姑说道:「只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倘若他二人没能寻到丽娘又该如何?我看还是同耆长商量一下,求求村里的青壮一同去寻罢,出去的人多了,也更易寻到丽娘呀。」」 陈冰点点头,说道:「七娘你这话说的很对,人多才会势大,若真是有心去寻了,定然是人多才更有机会寻到。况且被掳去的又是湖山村人,耆长作为村里的差役,其职司便是缉捕盗匪,寻丽娘便是其本职。若我是你严姑,自当首先告知于耆长,求其遣人去寻才是上策。」 孙七娘说道:「二娘说的极是,我也是如此这般对严姑说了。可严姑还是坚持要去请她大哥和四哥,严姑说道:「七娘,你也知道,耆长本就是差役,并无俸禄,手中虽有些权,可做的好与不好,都对其将来无甚大碍。因此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定然不会多上心。我娘家虽是住的远了一些,可那毕竟也是我亲哥哥啊,和丽娘怎说也是有亲缘关系的,那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自家人,寻人自然是会更上心一些的。」许是我被鬼迷住了心窍,竟是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严姑。」 「第二日清早,严姑果真如同她之前所说的那般,回娘家请她大哥和四哥了。我虽仍是急于想要寻到丽娘,可心种早已将严姑娘家人视作救命稻草,把希望都寄托在其身上了。因此我心下甚为笃定。而严姑在临走之时对我说道:「七娘,我不在之时,家里便交给了你,四郎也托付于你照看,我在屋子里床上放了一床新的被褥,是特意给你和四郎缝制的,你去拿了铺在自己的床上罢。另外丽娘被掳一事万万不可告知于耆长,若是他知晓了,我请大哥和四哥过里便没了意义。切记切记!」」 wap. /106/106927/28312504.html 第五十六章 孙七娘的遭遇(二) 孙七娘叹了口气,说道:「对于严姑的话,我自然都是应承下来的,然而心下颇为疑虑,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踏实。送走了严姑后,我带着四郎独自在家里等着严姑回来。这一等,便是等了五日。终于到了第六日晌午时分,严姑和她两个哥哥一道回了湖山村,同行的另有两男子,只是过去从未见过,也便不知是何人了。」 陈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便问道:「七娘,同行的两男子你并不认得,那这二人后来如何了?严姑可有对你说起过此二人的来历?」 孙七娘摇摇头,说道:「这二人进了村子后,便未再见到过了。我问过严姑,严姑只推说是路上偶遇的,她也不知是何人,教我莫要再去问这些了。」 陈冰点点头,孙七娘继续说道:「我也管不着那二人究竟是何人,我只要能寻回我的丽娘,便对严姑说让她尽早一些的去寻丽娘。严姑却觉得如今天色已晚,她几人这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的极是辛苦。今日就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再去寻也不迟的。严姑说的话也甚是有道理,我便替她三人做了些吃食,而她三人用完了饭食之后,便进了正屋里头,对我也是不再理睬。」 「第二日后,严姑的两个哥哥确是出了门,照着严姑的说法便是外出想法子寻找丽娘了,让我在家中等待好消息就是。我心中自然是十分高兴的,特意做了一道豆豉鲤鱼给她三人吃。自那之后,他二人每天早出晚归,我每每见他二人离去之时心中总是怀揣着希望,盼着晚间能把丽娘带回来,可到了晚间,等来的却只有失望,似是我的丽娘永远消失了一般。随着时间不断地推移,我对寻回丽娘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可每日仍会等在村口,只是心已沉入谷底,只剩绝望。」 「就在昨日清晨,事情生了巨大变故。严姑从起床始对我态度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言语中对我极是冷淡。严姑性子向来转变极快,我也就未放于心上。服侍她三人用过饭食之后,严姑把我和四郎叫进正屋。正屋里头严姑端坐于中间,她大哥居左,四哥居右。三人神情均是十分严肃。」 「见我和四郎进了正屋后,严姑口气冷峻,开口说道:「七娘,四郎,都给我跪下!」我还有些怔怔不明所以之时,严姑的四哥强行按住了我的肩头,把我摁跪在了地上。严姑哼了一声后,说道:「七娘,你可知错?」」 「我着实不明白严姑说这话的目的,更是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了严姑生气,摇摇头,便回严姑道:「我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娘明示。」」 「严姑又哼了一声,冷声说道:「你可知你是犯了七出之罪了吗!」」 「我知犯七出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心中大惊失色,惊愕道:「我犯了七出之罪?不!我一直勤俭持家,孝顺姑舅,更是把四郎当成亲生孩儿来对待,我如何会犯了七出?!不!我没有!」」 「严姑却是冷笑道:「你没有?四哥,你给她看看罢,也好让她死了心。」严姑说完这话,她四哥从身后抱出一床被褥扔在了地上,有起身去屋内抱出一床甚为破旧的被褥放在自己身前。严姑看了我一眼,说道:「看见了罢,七娘。你盖的可是新被褥,我的呢,破烂不堪,都发黑的旧被褥。你这是犯了七出中的不孝!大哥,再给她看看你手中的吃食!好教她彻底死心!」」 孙七娘咳嗽了一阵,陈冰知她身体仍旧虚弱,轻拍她的后背,又倒了碗水,孙七娘饮过后,说道:「严姑的大哥掰开已咬过几口的蒸饼,里头居然夹着一条被蒸熟了的曲蟮。我不知为何会有曲蟮在蒸饼里头,心中极是恶心,四郎更是干呕不止,我扶着四郎,安慰着他,却被严姑一脚踢开,她拉过四郎把他抱在了自己怀中,我只得重新跪好,辩解道:「娘,这新被褥是你临去娘家时说让我和四郎用的,若是没你吩咐,我怎敢 去用?」」 「严姑的大哥却是插嘴道:「你简直胡说八道,我和四弟都是你严姑的哥哥,更是你的尊长,这些新的被褥自当是要留给我三人来使用的,你可曾有拿来过?再说这蒸饼里头的曲蟮,哼哼,想来也是你做蒸饼之时故意放进去想要谋害我三人的罢,这曲蟮又没有翅膀,它还会飞进去不成!你个毒妇!」」 「我极力辩解道:「若是我放了曲蟮进去,我为何自己还要吃这蒸饼,请相信我,我并没有害严姑的意思。」可那三人如何肯放过我?严姑的大哥接着说道:「好罢,还有一件事情我倒要问问你。前日我六妹对我说她藏着的一只镯子不见了,让我帮她寻寻,我答应她待我寻完丽娘回来之后就帮她寻镯子。当日晚间,我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找寻到。六妹为人好说话,就说许是自己丢在了外头,也不是甚值钱的东西,丢就丢了。我说那可不行,那镯子是你嫁进这严家时的嫁妆,如何能丢?就是挖地三尺大哥我也要替你寻到。而后我三人便去了火房院子还有柴房都寻过了,均无寻到。唯一未寻过的便只有你和四郎住的屋子了。我看这样,现在我三人这就去你屋内寻一寻,若是未寻到,便不认你犯了七出,若是寻到了,便认定你不孝,无后和窃盗这些七出罪名。」」 「我自是没拿过严姑的镯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要搜便搜罢了。当时便欣然同意了他。严姑脸上竟然展开了笑容,呵,现在想来,她这笑容极是诡异,可恨我当时竟未瞧出来。」 陈冰却是心道一声「糟糕」,问道:「七娘,你确是没拿过镯子,可也不敢保证他人不会栽赃陷害于你呀。」 孙七娘叹口气,苦笑道:「还是二娘聪慧,一点就透,一看就破,我若是有你一半的聪颖,也不会上了严姑的当了。哎,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这镯子就在我奁盒内最底层中寻到了。我极是惊诧,严姑大哥冷笑一声,也不给我开口辩解机会,揪住我的头发便把我拖进了正屋,对我心口蹬了一脚,把我踢翻在地,说道:「好了,这镯子是从你屋内寻到的,你还有何好说的。六妹,此种毒妇留着作甚?直接赶她回娘家,我也不想再见到她,以免污了我的双眼!」」 「我辩驳道:「我平日从不带这些首饰,更是不会随意出入正屋,我怎会去拿这手镯。」忽的我想明白了,冷笑道:「哼,我明白了,这些都是你等栽赃于我的罢,这严家也无甚财资,也止有丽娘……」还未等我话说出口,严姑四哥的老拳便砸在了我的脸上,身上。我身子本就柔弱,哪里能经得住他的毒打?没过多久,我就被打的躺倒在地,只剩喘息了。而后她三人便把我捆绑起来扔在了地上。四郎不停的哭喊着「娘,娘」,而我的心如刀割,很想抱紧我的四郎,我的孩儿。可我已是一只待人宰割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了。」.. 陈冰听着心中甚是愤恨,捏紧了拳头,皱着眉头,鼻息粗重,压制着心中的怒气,问道:「七娘,那后来你又为何落入太湖之中的?难不成是你自己跳进去的?」 孙七娘又看向了窗外,只是脸颊边滚落的两颗泪珠说明了其内心的痛楚,说道:「我在未寻到丽娘之前,我是不会投水的,呵,无论丽娘是生是死。哎,就在我被打的奄奄一息之际,严姑寻来了耆长,她对耆长说明了这一切,说我犯了七出之罪,要赶我出家门。这耆长也是个昏庸无能之人,也不做些询问,便轻信了严姑的话,写了字据后,竟然走了。」 」耆长走后,她三人拖着我出了家门,在我脖子上拴着根绳索,牵着我游村示众一番后,把我带到停在太湖边上的一艘小舢板上,严姑解开了绑缚我的绳索,她大哥把我踹到船上,严姑说道:「七娘,你嫁进来也有十五年了,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犯了七出,我也不多为难与你了,你娘家在常州,从太湖上驾舟过去比走陆路轻快些 。七娘,你,你回家之后好好反省反省罢,望你来世投个好人家,哎。」」 「边上严姑的大哥却打断道:「六妹,莫要在同她多废话了,赶紧让她走罢。」他话说完,一脚便蹬向舢板,躺在舢板里的我,听着四郎哭喊着「我要娘,我要娘,娘你回来,娘你回来。」我心如刀绞,可已别无他法,如今只得回了娘家在做打算了。可就在我的心绪不宁之际,忽觉得舢板底下湿湿潮潮的,提起衣袖一看,半只袖子已然湿透,我慌忙坐起身子,却见舢板底上盖着一块小木板,掀开木板却发现底下被砸开了一条小缝。」而后孙七娘咬牙切齿道:「这水便是从这缝隙里涌进来的!」 陈冰「啪」的一掌拍在桌案之上,「豁」的站起身子,怒道:「你的严姑这是想害死你啊!她三人怎的如此恶毒!」 孙七娘说道:「正是如此,我在舢板之上想明严姑为何要置我于死地了,一则自然是为了严家的这些家产,二则便是丽娘已许配于吴江张家。那张家也是实诚之人,给的聘礼甚是丰厚,除了二十贯足的铜钱之外,另外在湖山村外购置了十亩地当做聘礼一道给了严家。我想严姑三人是想独吞了那些钱财和田地。这些时日严姑的大哥和四哥谎称外出寻丽娘,实则是到处暗里寻买家,好把这十亩地便宜脱手,那样这三人拿了钱财便能立即离开湖山村,好一道回严姑的娘家。我是常州之人,非生于水边,因此我是不会水的。严姑三人便是看中了这一点,谎称从太湖北上去常州要比走陆路近些,我若是死在太湖之中,尸骨定然为鱼鳖所食,便是寻遍天下,亦是再也寻不到我了。呵,当真是一条毒计啊。」孙七娘说完这话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外加这些时日对丽娘的思念,趴在床头,放声痛哭了出来。 wap. /106/106927/28312505.html 第五十七章 害羞的芸娘 陈冰也不知如何去劝,她也知自己并非很会劝解开导他人之人,她给孙七娘添了碗水,小声说道:「七娘,你先在此歇息几日,我得了空闲便去湖山村打探一番,你放宽心些,好好在此把病养好。」说完,便悄悄退出了房间。 陈冰退回到院子中,牛郎中则坐在院内整理着药材,他抬眼看了看陈冰,说道:「二娘,你还是莫要去湖山村了,你年纪小,若是出了事情便不好了。」 陈冰叹口气,摇头道:「牛郎中,孙七娘的话你都听见了罢。她这命真太苦了,我既然对她说了会去湖山村一趟,那我一定是要去的,无论她严家之后发生了何事,她都应该知晓的。」 牛郎中说道:「去是要去的,这事情我去,你不会武,不用去了。这事情我应承下来了,一定会替孙七娘办好,你放心便是。」 陈冰想了想,知牛郎中是害怕严家暴起伤人,我不会武,年纪又小,自然不会她三人的对手,若是出了事,自当难以脱身,便感激道:「那就有劳牛郎中了。」 牛郎中摆摆手,说道:「不打紧,小事而已。对了,昨日经此一役,你的医术到底到了何种程度,我心中也已有数了。呵呵,实话对你说了,你也是个极其聪明之人,医术学的也着实不赖,对现在的你而言,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而已。这样罢,那本毒经你就拿回去看罢,对你之后的医术修为,会有很大裨益的。」说完,从怀内摸出那卷毒经递给了陈冰。 陈冰又惊又喜,喜的是牛郎中亲口承认自己医术有了长足的进步,惊的是居然肯把毒经让自己带回去看,她欢喜的接过了毒经,迫不及待的翻开看了几页,忽的想到自己居然忘记谢牛郎中了,赶忙行了个万福,说道:「多谢牛郎中,这书我一定要好好的研习,绝不辜负了牛郎中的期望。」 牛郎中乐呵呵的捻须道:「不用谢我,这毒经在教你医术时便是答应过你会给你研习的。只是有一句话,所谓贪多嚼不烂,这毒经可不能囫囵吞枣那般看的,一定要用心去研修,一条一条都要弄明白了才可以,如若碰见不明白之处,可以速速来问我。二娘,你可千万要记住了。」 陈冰点点头,如呵护至宝一般,仔细把毒经放入自己怀内。牛郎中呵呵笑着说道:「赶紧回去罢,这里一切都有我,孙七娘的起居我会顾好的,你莫担心了。」 陈冰心想还有发酵着的黄豆未处理,便辞别了牛郎中,急匆匆的来到了西院,此时的她心中所挂念着的便只有火房里正发酵着那些黄豆了。 陈冰进了西院,匆匆合上院门,急急跑进火房,正想把竹架上架着的一斗黄豆拉出来看时,忽的想到自己还未净手,若是直接接触了黄豆,怕手上的杂菌污染了黄豆。陈冰拍拍自己额头,赶紧在灶膛内生了火,本想架只小锅略烧些开水,转念一想,待会儿还需要许多凉开水,索性换成大锅来烧。待水烧开后,陈冰舀了一些倒入木盆内,让水微微凉了一会,而后忍着疼痛将双手洗净。 陈冰伸着业已被烫红了的双手,抓了一把斗内的黄豆,捏了捏,觉得变的甚为坚硬,然后抓起几粒放于鼻边闻了闻,一股略带酸涩却又混杂着一丝丝清淡的酱香气传入了陈冰的鼻息之中。 陈冰颇为满意,把三只斗内的黄豆统统翻了一遍,而后放回到竹架上,好让那些黄豆能在斗内「醒上一醒」。做完这些后,陈冰坐于门槛上想歇一会时,院门传来两声敲门之声,陈冰心知是李芸娘来了,开门后见敲门的果然是李芸娘,让其进屋后,便笑着打趣道:「芸娘,今日上巳节,你怎的也来呀?你娘就不说你?」 李芸娘把手中所提的篮子放在桌上,也笑着说道:「二娘你也少拿我打趣逗乐了,今日我娘确是不让我出来的,说要带我去太湖边上采些香草,打些湖水回去好用来沐浴,另外 我娘给我准备了一身新衣裳,好穿着去串门,用以求福辟邪。我想着二娘昨日弄好黄豆时说今日需要做那老神仙所教的佐餐之物,便硬拗着要先来西院帮二娘做事,做完了我再回去同娘过上巳也不迟的。」 李芸娘说完,也净了净手,从带着来的篮子里拿出一碟子做好的白米糕,说道:「我猜着你在西院里只顾着做事,那个废甚么食的,怕你会饿了,便从家里带来了我辰时做好的白米糕,二娘来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是不是有了进步?」李芸娘并未读过书,废寝忘食这这句成语她便说不上来了。 陈冰心中感动,拿起一块白米糕,那白米糕通体雪白,其间点缀了些红红的蜜枣粒,白中带红,极似冬日里,在漫舞的六出之间争艳的梅花。陈冰心中欢喜,轻咬一口,软糯清甜,唇齿留香,极是适口。陈冰伸出拇指,大为赞叹道:「芸娘这手艺没的说,想是得了七娘婶的真传罢,这些时日来所做的吃食无一不是极好的。这白米糕在我看来,比上回的糯米梨花糕更加美味。」 陈冰说完正欲从碟内再拿一块白米糕时,李芸娘却是急急忙把碟子收入篮子中,说道:「嗳嗳嗳,二娘,这剩余的白米糕不是给你吃的,这是给,这是给廷耀哥哥吃的。晚些时候你做完了事,就带,就带回家给他吃罢。」李芸娘这话声音是越说越轻,手指不停的缠着衣袖一边,低着头,小脸更是涨的通红。 陈冰心中好笑,心道:「哦,原来芸娘今日上西院不是来看我的,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嘿嘿,这小娘子原来是动了春心,想要讨好我哥哥呐。嘻嘻,我那傻哥哥还真有福气呀,那我自然是要成人之美啦。」陈冰有意打趣李芸娘一番,便捂唇轻笑道:「哦,原来是给我哥哥的啊,哎,我肚子还饿着没吃饱呢,没力气做事了呢。这白米糕糯糯的,甜甜的,我好欢喜吃呀,芸娘,这碟里的就给我吃罢,给哥哥的,你过了晌午再做一碟给他。」 李芸娘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忙说道:「不行的,不行的。这白米我是浸了一晚上才能磨成浆的,晌午再做便来不及浸泡,磨不成浆了,这如何能成?今日,今日是上巳节,是要,是要……」李芸娘蹙眉低头,似是心中正做着挣扎,随后一抬头,撅着小嘴,似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舍,但眸底清亮,也并做过多纠结,便说道:「那好,那好罢,既然二娘肚子还饿着就你先吃罢,回头我再给廷耀哥哥做便是了,这些也不难做的,二娘是要在西院做正事的,吃饱了才行。」 陈冰知今日是上巳节,也是所谓女儿节,因此芸娘到底是和心思,陈冰自然都是知道的了。陈冰掩唇一笑,从碟子内挑了一块最大的白米糕,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咳咳,还是芸娘对我最好了,那好罢,那我就不客气啦,这块白米糕我就吃了哦。」 李芸娘重重点了点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陈冰手中那块白米糕,撅着的嘴巴翘的愈发的高了,眉头更是紧蹙。陈冰看着心中虽觉得好笑,可更有些心疼,她放下了白米糕,笑道:「哎呀芸娘,你看你撅着的嘴,上面都能挂油瓶啦。你这是做给我哥哥吃的,我哪会真的去吃呀,你放心罢,这些白米糕我一定会带给哥哥吃的,我会对他说,这是芸娘给你的一片心意,嘻嘻。」 李芸娘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一副气恼恼的样子,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娇嗔道:「好你个二娘,又拿我寻开心啊,我下次不做好吃的给你吃了,你就知道欺负我,气死我了,哼!」 陈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道:「芸娘,哥哥爱吃甚么不爱吃甚么我是最清楚的了,万一你做的吃食他要是不爱吃那可如何是好呀?所以嘛,这吃食还得先过我这一关,能过得了关了,那哥哥才会爱吃。」 李芸娘愣愣问道:「真的?」 陈冰把篮子塞到李芸娘手中,笑道:「芸娘 ,今日哥哥去田里做事了,原本应该是我送吃食给他,现在看来也不用我送了,这样罢,这吃食便由你去送,就把这篮子里的白米糕送过去,我这里烧了水,我给你盛一罐子,你也一并带过去罢。」 李芸娘却有些犹豫道:「那样,那样不好罢。若是被其他人看见了,我该如何说啊?我还,我还只是一个小娘子而已。」 陈冰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送我也不勉强你,我送去之时便对哥哥说这些吃食都是芸娘亲手做给你吃的,只是她不愿自己来,差我送过来给你的。芸娘,若是我哥哥对这白米糕有何不满意,我也没办法啦。」陈冰说完,便直接伸手把篮子从李芸娘手中夺了过来。 李芸娘忙说道:「我送我送,这吃食我亲自送去。」 陈冰嘻嘻笑道:「这样才对,喏,这篮子你拿着。我去看看开水晾的如何了,若是差不多晾凉了,就灌这水去。」 李芸娘说道:「不劳烦二娘了,我去灌一些井水便是。」说完拿起桌上放着的水罐去了院中水井旁。.. 陈冰忙制止了她,言语颇为严厉道:「不可以!芸娘,水一定要饮烧开的,这井水万万不可直接饮用。以后无论是井水,还是河水湖水,哪怕是山泉水,都要烧开了才可以,切记切记!」 李芸娘不明所以,便问起为何要烧开,陈冰也不好说这是为了杀菌消毒,便胡诌道:「这也是老神仙教我的,他是掌管附近水域的神仙,熟知这里的水都有外邪作祟,若是直饮了,极易外邪侵体,那样人便会染疾,因此他告知于我以后这水须要烧开了才能饮用。」 李芸娘心想既然是老神仙的旨意,自己遵从便是了,听了陈冰的话,水罐内灌满了陈冰之前烧开的水,提着篮子和陈冰道了声别后便匆匆出了院子。 陈冰心中好笑,却也很是替李芸娘感到高兴,心中更是希望自己哥哥能好好把握住这等天赐的好机会。 wap. /106/106927/28312506.html 第五十八章 投缳 送走了李芸娘后,陈冰重又闩上院子大门,看了眼愈发阴沉的天色,心中暗自祈祷这雨千万不要下下来才好。心中寻思若真是下雨了,希望芸娘和哥哥都莫要淋着了雨,否则在这暮春里是极易受风寒的,不行,做完这里的事情,回去后定要给哥哥和芸娘各煮一碗姜汤才行。 陈冰摇摇头,驱走心中杂念,进了火房,备好一只水盆,按照自己原先想好的数目调制好了一盆盐水。陈冰抽出一斗黄豆,均匀铺在昨日便准备好了的酱缸里,压紧实后再浇上调好的盐水。陈冰把另外二斗黄豆依样铺设于酱缸之内,随后把剩余的盐水统统浇入了其中。就在陈冰把这些都做完之后,空中骤然刮起了大风,陈冰心中暗道糟糕,真是怕甚么便来甚么,手忙脚乱的把斗笠状的竹盖子盖在酱缸之上。 刚做完这些后,门外又传来了两声敲门之声,陈冰心想芸娘回来的也真快啊,怎的就不同哥哥多说会儿话呀,难得他二人独处的时机,就被如此轻易的挥霍掉了,当真是可惜啊。陈冰微微叹口气,摇摇头,打开门院门,说道:「芸娘,哥哥这就把白米糕都吃完了?……啊!?怎的是你来了?」敲门的并非陈冰心中念叨的李芸娘,而是柳志远的马夫柳三。 那柳三生的高高壮壮,似是堵墙一般杵在院门口,陈冰微蹙眉头,心想柳三今日来找我作甚?柳三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陈家小娘子,我今日是得了二郎君的令,让我来接小娘子去德贤楼过上巳节的。」 陈冰却不解道:「咦?这就奇怪了,上巳节又称女儿节,我在家中自然是同我娘一道过的,让我去德贤楼过上巳?我又不识得德贤楼谁与谁的,这上巳节你让我如何过?难不是同你家二郎君一起过?他是男子,这如何能成。」心中更是将柳志远问候了千千遍。 柳三脸色略红,原本是话痨的他忽的不会说话了,似是心中有一些纠结,又似是害怕甚么,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也只得故伎重演,卖惨卖乖,便说道:「这个,这个是我家二郎君特意吩咐的,他只想和小娘子共饮几杯,小娘子就莫要为难我了。另外,另外二郎君不知为何,最近几日颇为严厉,似是有甚么人甚么事惹的他不高兴了,小娘子何不去瞧瞧,兴许,兴许二郎君见着了你,心情便好多了呢。」 陈冰本和柳三就有些话不投机,这话说的陈冰心下更是着恼,便说道:「你家二郎君为了何事烦恼了,这和我又有甚么关系呢?我为何要去看他?他是我何人?柳三,你莫要以为我做了顿饭给他吃我便是他的熟人了,我只不过是卖他鱼的渔家女罢了,我和他之间只不过是买卖关系而已。我在这院里还有许多事要做,就无法招待于你了,就此别过罢。」 柳三甚是为难,陈冰正待要关门,忽的心念一动,问柳三道:「柳三,锦娘的女儿张青青可有寻回?」 柳三似是感觉有门,赶忙回道:「张青青还未寻到,只是柳内知似是从曹县尉那里打探到了甚么。小娘子,我只不过是个马夫,这些个事情也就我家二郎君知晓的最为清楚了,若是你也想知道这些的,可当面询问二郎君。」 陈冰寻思人贩之事所牵扯到的孙七娘正在牛郎中家里养病,若是大魔头那边真查出了甚么,那救出丽娘亦是大有希望了。心念至此,便同柳三说道:「好,我同你去德贤楼,你先等我一会。」柳三万分惊喜,他没想到陈冰居然同意了,对于他让自己稍待片刻自然是无不答应的。 陈冰回到屋内,拿起昨日柳三送来的那包袱衣饰,心道:「这衣衫首饰,今日正好可以还给那大魔头。」 柳三见她怀中所抱那包袱衣饰,心中愕然,问道:「小娘子,你这是?」 陈冰回道:「哦,你说这个啊,当然是拿过去还给柳东家呀,这些名贵的衣饰,不是我等乡野女子该有的。好了,赶紧 走罢。」 柳三暗暗点点头,心中对陈冰更是佩服不已。 此时风势已然变小,可雨珠如抖落的豆子一般,从天上倾泻下来。好在陈冰同柳三二人已到了马车旁。陈冰跳上马车,进到车内,却忽的一怔,说道:「啊,大魔头,你怎的也在这里?」 柳志远坐在一张红罗坐垫上,刚好点完了一盏茶,放于面前的小几上,微一浅笑,说道:「二娘请坐,外边下雨了,恐有些凉意,还请先饮一盏热茶暖暖身子罢。」说完,便又捧起那盏茶递给了陈冰。 陈冰隔着小几坐在柳志远对面,道了声谢后接过了茶盏,车厢虽有些晃动,可也不如何的颠簸。陈冰饮过几口茶后,也觉得适宜了许多,看了眼柳志远,见他今日着了一件浅青色长衫,衬着其清俊的脸庞,却是极为英气,便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 柳志远浅浅一笑,忽的问陈冰道:「你一直看着我作甚么?是脸上有甚么脏东西吗?」说罢,摸出一块帕子,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下。 陈冰小脸微红,忙摇摇头,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人也是来了,这茶更是饮过了,现在你可以说说为何来找我了罢。」.. 柳志远并未回答,却是指着陈冰怀中的包袱问道:「二娘怀中包袱内装的是何物?」 陈冰把包袱放在几上,说道:「你不问我还差点忘记了,这些都是你昨日差柳三送来的衣衫首饰。现在我全还给你,你自己打开数数,看看对不对,我可没拿走你任何一样东西。」 柳志远微微皱眉道:「二娘怎的把这些都还回来了,你快快收好了。我送你这些不过是因为到了上巳节,好让你有一身漂漂亮亮的衣裳穿,去太湖边上祓禊踏青之时便能艳压群芳了。二娘,这衣衫首饰也是我的一番好意,你莫要在推辞了,否则就是质疑我柳志远为人了。」 陈冰不想他会把事情说的如此严重,心中仍是「大魔头,大魔头」的问候着,寻思既然他都这样说了,也不好忤了他的好意,就先收下罢,至于穿不穿的,他还能管到我不成。心中打定主意后,便说道:「那好,既然大魔头你如此说了,我岂敢再有所推辞?这衣衫首饰我便收下了。」 车外大雨如注,雨点打在车身上啪啪作响,车内拉着竹帘,更显昏暗。二人对坐在车厢内却都没再说话。柳志远从身后拿出一支插着蜡烛的烛台,说道:「二娘,这车内太暗了,就用你上次做饭之时所用引火之物,点一支蜡烛罢。」 陈冰点点头,拿出随身所携的自生火,点燃了那烛台上的蜡烛,柳志远问道:「二娘这引火之物颇为神奇,你是何处得来的?」 陈冰也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番自生火,并说这是自己所制时,柳志远颇为惊奇,叹道:「二娘果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啊。对了,你可有想过将这自生火放于城内售卖?」 陈冰便说道:「我已同县城内葛欢欢杂铺谈妥了,我的自生火便由他在县城内售卖,因此我不便在城内找第二家铺子售卖我的自生火了,我自己也不会在县城内售卖的。」 柳志远心中暗赞陈冰做买卖守规矩,说道:「哦,我指的不是长兴县城,而是湖州城,秀州城和杭州城。」 陈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很对,这些我也都想过的。只是我现在盘子还太小,每天所能做出的自生火就这么些,若是在这些州城内铺开的话,我怕会供不应求,更担心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以此来做文章,毕竟我这自生火是动了有些人的利益了。」 柳志远说道:「这长兴县城能有多大?你在这里攒家底得攒到何时去?二娘,你不如把眼光放在湖州城,先在城内铺开你的自生火,待做的好的做的熟了,再往杭州城和秀州城铺开,另外……」柳志远把玩着陈冰之前递过来的 布囊,说道:「另外你这布囊虽是绣工精细,可毕竟是麻布做的,自然售价也就低了。不若按不同人众进行分类,譬如这麻布的,售价便宜,合适寻常人等所用;用丝做布囊的,可以提高售价,给那些颇有财资之人所使;用罗做布囊的,便可直接售以高价,供那些商贾巨富所购,用以满足其虚荣之心。」 陈冰心中大赞,心道:「这大魔头当真是有些厉害啊,他这放在前世便是细分市场的行为了。」陈冰眉眼巧弯,柔声浅笑,拍手叫好道:「大魔头真有你的,你这点子确也是好,哎,换我便想不出来如此好的主意。你说的对,我等寻个空闲,就去一趟湖州,打探打探行情,寻个好些的店铺售卖我的自生火。」 柳志远摆摆手,说道:「二娘,这湖州城……」柳志远话还未说完,车窗外头传来一阵极轻的声响。 柳志远心中不满,板起面孔,皱着眉头,说道:「何事?」 车厢外传来了柳无忌颇为焦急的声音,说道:「回少主,柳锦娘投缳自尽了。」 wap. /106/106927/28312507.html 第五十九章 为何要投缳 陈冰听后心头一惊,猝然抬头看向柳志远,柳志远神色未变,只是刚才还把玩着玉佩的左手却顿在那里一动未动。柳志远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无忌,你先上车说话。」 也不知柳无忌是如何进到车厢内的,陈冰只觉得面前刮过一阵微风,柳无忌已然跪坐在了柳志远身侧。陈冰心中大为惊奇,只是现在并不是她能发出感叹的时候。柳志远也不看向柳无忌,淡淡问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柳无忌说道:「回少主,今日辰正时分,柳福来寻我,说不好了,出大事了,锦娘在家里投缳自尽了。我心头惊讶,忙问他是怎生回事,他说锦娘平日里卯正时分便会来德贤楼做饭食,从不会晚到,今日不知怎的,快到辰初时分了,还未见她来。柳福心中颇为担心,便差了一小厮前去催促打探一下。谁知那小厮连滚带爬的回来说是锦娘在家中上吊了,柳福也是极为吃惊,亲自去了一趟,锦娘果真如那小厮所言悬在房梁之上。他心中惶恐,知晓这是出大事了。因知我轻功好脚程快,柳福便匆匆赶来寻我,想让我尽快通知到少主。」 柳志远对外驾车的柳三吩咐道:「柳三,到了长兴先去锦娘家!」而后他甚是歉疚的对着陈冰说道:「二娘,着实对不住,家里出了要事,无法去德贤楼小酌几杯了,你如若不介意的,可随我一同前往锦娘家,如若介意的,我这就让柳三驾车回花湖村送你回去。」 陈冰心道:「牵扯到人贩之事的,就是不为我自己,也是一定要去的,况且还有人因此丢了性命,我更是要前往了。」心中打定主意后,说道:「我随你去,兴许看过现场后我能给你我自己有用的见解也说不准呀。」 柳志远脸上终是露出了丝丝笑意,说道:「好,不过还是要小心为上,二娘你要紧随与我,莫要离的太远了,我怕护不到你。」柳志远心中对上次瘦子突袭陈冰之事仍是耿耿于怀,要不是陈冰点穴手法精妙无比,后果如何实难想象。因此只要可能会有危险,柳志远心里便会十万分的小心在意。 陈冰脸庞微红,轻咬了下下唇,点了点头。 柳志远叹了口气,问柳无忌道:「无忌,得知锦娘死讯之后,你可有去过锦娘家里?」 柳无忌回道:「回少主,柳福对我说起之后,我便直接赶来通知少主了,并未去过锦娘家里。」 柳志远摇摇头,而陈冰心中却甚是疑惑,但有一点她十分迫切的想要知道,便问柳无忌道:「无忌,你可知锦娘自尽的现场可有被破坏?」 柳无忌说道:「我出来之前对柳福说过,让他不要随意触碰锦娘家中任何物什,也不许任何人进入,要保持他来时的原样。」 此时外面雨势也小了,天也放亮了不少,柳志远吹熄了几上的蜡烛,看了眼柳无忌,说道:「无忌,对于锦娘投缳自尽这事情,说说你的看法。」 柳无忌说道:「回少主,许是锦娘丢了女儿的关系,又因她外人早逝,无依无靠,便有些想不开了罢,这才走上了绝路。」 柳志远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却看向了成冰,说道:「二娘你也不妨说说,你对锦娘自尽是如何看的?」 陈冰略微思忖,说道:「无忌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十多日之前,知行已把寻张青青之事安排于柳福,柳福的为人和能力想来锦娘亦是清楚的,更何况背靠的又是家大业大的华亭柳家,若我是锦娘的话,对于寻回自己的女儿定然是信心十足的,所以根本就没必要为了此事去自尽,至于会否有其他缘由导致锦娘不得不自尽的,那我也就说不准了。」 对于陈冰的话,柳志远亦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陈冰见他虽仍旧面如常色,可双手已然紧握成拳,知他心中定然是伤心的,心头也颇有些难受,微微叹口气,也便不再 说话打扰于他。 许是柳三亦是知晓出了何事了,他驾的马车竟是比平日里要快上了许多,仅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已然驶入长兴县城。在经过几个巷口后,柳三将马车平稳的停在了一所院子跟前。 院子门前拥了不少人探头探脑的想往里探个究竟,所幸站着两名面目凶相的弓手,否则这人群怕是要拥进院内了。柳志远不想竟会不少人挤在门前,他心中对柳福如此漫不经心的安排十分不满,而柳无忌拨开人群,柳志远同陈冰一同进了院内。 院内地面泥泞不堪,似是经过了许多人的踩踏,柳志远看了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未进入屋内,便大声喊道:「柳福!给我过来!」 柳福心中暗暗叫苦,引着柳志远等人进了屋内,见屋内更是站着众多人,碍于人多,柳志远低声怒道:「柳福,无忌关照了你要保持你来时原样,现在怎的会有如此多的人在这里。你是怎么做事的?!」 陈冰心中也是暗叹,心道:「这现场都被破坏成这样了,这怕是甚么也看不出查不到了。哎,怪不得那大魔头会如此生气。」 柳福回道:「回二郎君,我告知柳无忌后回到了格里,心中想死了人了总是去告知一下曹县尉的,便差一小厮回去拿柳忠叫了过来。待我叫上曹县尉一道过来时,就已经是现在格样子了,好在有曹县尉手下弓手在此,否则这里的看热闹不嫌事体大的外人只会更多了。」柳福说完睨眼看向扑在柳锦娘尸身上痛哭不止的柳忠。 柳忠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子,仍旧有些抽抽搭搭的,似是看到了希望,赶忙行礼后说道:「啊,二郎君,你总算来了,你可要为锦娘做主啊,锦娘她不可能自尽的呀,一定是,一定是有人害死她的。二郎君,二郎君,一定要做主啊。」柳忠说完又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柳志远皱眉道:「先起来说话罢。柳福,把屋内和院内的小厮统统给我打发到院门外边去。柳忠,我问你,这屋里头许多小厮是你喊来的?还有这锦娘的尸身也是你放下来的?」 柳忠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似是感受到了柳志远话语不善,心中极是害怕,说道:「回二郎君的话,我总不能,总不能看着锦娘就这么一直吊着罢,我想这样也不大好,更是对锦娘的不敬,便把她放下来了。门口的那些小厮也是我带来的,我想着,我想着能,能约束四邻,莫让,莫让那些人……」 「够了!」柳志远语气甚重的打断了柳忠的话,也不再估计所谓柳忠颜面,以手指着他怒道:「我知你与锦娘相好,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把她尸身放下来。若是锦娘并非自尽,你如此行为实是把这现场破坏殆尽了,就算是有些蛛丝马迹,我也难以觅得,这让我如何察查锦娘的死因?柳忠啊柳忠,你着实不该啊。」 柳忠低头站在原地,就像那做错了事情的孩童,正受着父母的责骂一般。陈冰看着柳忠,也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而此时门口进来二人,这二人都是身着绿色圆领官袍,其中一生的甚是魁梧,留着浓密胡须之人甚为恭敬的对着柳志远拱手笑道:「未曾想想在此能碰上柳承事郎,下官曹之易见过柳承事郎。」陈冰暗自心道:「原来大魔头的散阶是承事郎啊,这官也不算小啦。和他说话之人应当就是曹县尉了。不知他边上和他着同样官服之人又是谁?」 柳志远摆手笑道:「原来是仲望吾兄,这多日不见,气色甚好啊。」这仲望便是曹之易的字了。 曹之易摇头道:「让柳承事郎见笑了,今日来此所为的是公事,还是以官职相称罢,还请承事郎海涵。」随后遗憾的说道:「柳承事郎还请节哀,这里之事我已差弓手去寻仵作前来了,只是那仵作年岁颇大,脚程是要慢一些的,还请宽心稍等片刻。」 柳志远说道:「那就劳烦曹县尉了。」 曹之易拱手说道:「那是应当的,应当的。」说完之后,他指着身边同样身着绿色圆领官袍,身材矮小,面容清瘦,唇边留着两撮小胡须,面色甚是猥琐之人说道:「哦,这位是海盐县县尉,林阿四林县尉,林县尉,这就是我对你说起过的,本县德贤楼东家,亦是承事郎的柳知行。」 林阿四忙抱拳行礼道:「下官见过柳承事郎。」 柳志远也拱手还了礼,问道:「林县尉是何日到的长兴?不知道来长兴是所为何事?」他见林阿四穿的是官服,便知他定然是为了公事而来。 林阿四说道:「回柳承事郎,我是今日方才到的长兴,刚进县衙大门,就碰见匆匆出来的曹县尉,他说城里发生了一桩命案,问我愿不愿一道前来查探一番。我作为海盐县的县尉,自然对这些案子是很感兴趣的,因此我便同曹县尉一道来了这里。我二人在来此的路上,曹县尉对我说起了德贤楼柳东家众多事迹,更是对柳承事郎佩服的五体投地啊。今日若有打搅柳承事郎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陈冰暗自摇摇头,并不想再听柳志远与那二人互相吹捧,便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问着站在一边的柳福,说道:「柳福叔,请问可备有纸笔?能否借来一用?」柳福点点头,忙让小厮取来带着的纸笔交给了陈冰,陈冰谢过后,乘着无人打扰之际,在屋内四处察查起来。 「屋内十分干净,桌椅摆放的也十分整齐,被褥是翻开着的,应是睡过的,桌案上的毛笔也有用过的痕迹,这笔甚至还未清洗过,嗯——,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奁盒是开着的,里头的头钗首饰却都摆在了外面,咝——,这却又是为何呢?床边箱子内还放着码放齐整的十贯钱,难道真的是自尽?」陈冰在屋内查看一圈后,心中暗自嘀咕了一番后便在纸上记了些甚么。记完之后陈冰又拿起其中一根头钗,却发现头钗钗尾处沾有黑色的墨汁印,她心中疑惑,思索一番后,摇摇头,把头钗又放回了原处。.c 心中却不断的打着鼓:「柳锦娘真的是自尽吗?」 wap. /106/106927/28312508.html 第六十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冰抬头盯着屋子中间那个横梁看了许久,随后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椅子,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而后便用手指着横梁,问柳福道:「柳福叔,锦娘是否就是吊在这根房梁上的?」 柳福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了眼,点头道:「不错,就是吊在那根房梁上的。」 陈冰点点头,谢过柳福后,来到柳忠身旁,那柳忠蹲在锦娘尸身旁,愣愣的发着呆,似是陷入了与锦娘过往的相处的点滴之中。陈冰也蹲下了身子,虽是心中十分不愿意打扰到他,可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便拍了拍柳忠的肩头,轻声道:「柳忠叔,还请节哀顺变。」 柳忠抹了一下眼角,抹掉了那滴本要滚落下来的泪珠,说道:「多谢二娘的关心。二娘,你和二郎君关心好,求你多和二郎君说道说道,锦娘绝无可能自尽的。」 陈冰小脸微红,心想谁和你家二郎君关系好啊。不过这话自然不可能在此重情景下说出口的,便问道:「柳忠叔为何如此坚信锦娘不是自尽的?」 柳忠说道:「小娘子有所不知。锦娘自从知晓二郎君把寻回张青青之事交予柳福后,整个人都似活过来了一般。别人许是不知,可我是她枕边,不是,可我是德贤楼的掌柜,自然是极为清楚的。她对我说过,她十分清楚二郎君的为人,外冷内热,看似对人冷漠无情,实则最会为他人着想,且聪明过人,武功更是极高,他愿意出手寻青青,那青青定然是能寻回的了。二娘,你说一个心里有着盼头的人,她怎会自尽呢?」 陈冰把柳忠说的这些用笔记录了下来,而后问道:「那你可有察觉到锦娘最近这几日可有异样?」 柳忠皱眉思忖道:「异样?这些时日来,锦娘每日都是来酒楼做二郎君的饭食,而后帮着王厨子做些切配的事情,其余似乎并无甚么异样。啊!你这么一说我到确是想到一处异样。就是昨日酉时过后,锦娘原本已经回家,却又匆匆跑来德贤楼问我有无看见二郎君。我说二郎君独自出去了,想是今日不会回酒楼的,你可有何事寻他。锦娘只是一直摇着头,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门外看着,嘴里嘀咕不停着说我看见那人了,我看见那人了,那个书生,就是那个书生!还有,还有那个老相识,老相识!好!等明日二郎君回来了,我便要那二人好看!我问她谁是书生,又是哪个老相识,她也不回答我,只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而后就这么跑出酒楼去了。」 陈冰心中一凛,心道:「书生?!老相识?!我那日同芸娘碰见就是个书生,而孙七娘碰见的亦是个书生,难道是同一个人吗?这世上不会有如此凑巧之事情,这书生肯定是同一个人,这点绝对错不了!可是,那老相识又是谁?这里怎的有牵扯出一人来呢。」陈冰摇摇头,有些地方还不太想的明白,可还是把这些全都记在了纸上。陈冰本想查勘锦娘尸身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并不懂得验尸,就算勘验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等仵作勘验过后,看他的验尸格目便是了。」 陈冰思及至此,看了看柳锦娘那盖着白布的尸身,见她脖颈处露在白布外头的半根切断了的麻绳,心中一动,忙问柳忠道:「柳忠叔,你解下锦娘脖颈上的麻绳时,可还记得锦娘吊着之时,双脚离地有多高?另外,锦娘是否身上只穿着中衣?头上可还有发簪头饰?脸上可有涂了脂粉?」 柳忠不明陈冰为何有此一问,似是陈冰此问是亵渎了他的锦娘一般,虽心中万般不满,可还是照实回答道:「锦娘确是齐整的穿着中衣,这点没错,头上既无发簪,亦是无头饰花钿,脸上更是没有抹那胭脂水粉。至于双脚离地多高,当时那种情形,我怎会记得特别清楚,大概到我大腿根处罢,应该有,嗯——,应该有二尺左右罢。」 陈冰忙将这些记录在案,在心中整理一番后,对着柳志远及在场众人说道: 「柳锦娘不是自尽的,她是被杀的。」 柳忠猛的抬头看向陈冰,眼神中已无了刚才绝望的神色,柳志远则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问道:「何以见得?」 陈冰深吸口气,说道:「首先我看了屋内四周,物什摆放齐整,绝不似有打斗过的痕迹,而箱内钱财均在,便不是劫财,据柳忠叔说,锦娘是穿着中衣的,且衣着齐整,也就不是劫色,因此,从表面上看,锦娘是自尽无疑的。」 柳志远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说是他杀呢?」.. 陈冰拿起桌案上那支笔头干了的笔说道:「这支笔是蘸过墨汁写过字的,可能由于事出匆忙,锦娘并未来得及清洗这支笔。」而后陈冰来到摆放奁盒的妆台边上,拿起那根头钗说道:「这根头钗的钗尾上沾着黑色的墨汁印,看样子还十分的新,似是才沾染上不久。那么如此便可得到一个结论:锦娘因着甚么事情,匆匆写下了一张纸条,还未及墨迹干透,便又匆匆的放进奁盒盒底,这根沾染了墨汁的头钗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陈冰用头钗指着床说道:「众位再请看这床上的被褥,明显是翻动过的,也就说明了,锦娘曾在或者是正在床上睡觉。」 陈冰放下头钗,看了眼锦娘的尸身,心中摇头叹气道:「据柳忠叔所言,自从柳东家差柳福叔去寻张青青后,锦娘整个人都活泛起来,因为她认定了以华亭柳家的能力,寻回自己女儿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另外我问了柳忠叔,锦娘死时身上除了穿着中衣外,头上也并未戴有首饰花钿,脸上更是未抹胭脂水粉。这便印证了之前所说的,锦娘当时正在床上睡觉。」而后看了眼那只奁盒,说道:」或因甚么事而匆匆起床,未及梳妆。」 柳志远点点头,示意陈冰继续说下去。陈冰深吸口气,说道:「接下来便是最为关键一点了。我问了柳忠叔,锦娘吊着的时候,双脚离地面有多远。柳忠叔对我说约莫在二尺左右。」陈冰说完,把倒在房梁下边的椅子重又扶了起来,说道:「众人且看这椅子,可有想到甚么问题?」 众人却是左右互望一番,仍是不解其意。 而柳志远已然想了明白,他拍手叫好道:「这椅子最多高一尺二寸,而锦娘双脚离地的距离是二尺,这相差了便有八寸之多。既然差了如此大的距离,锦娘又如何能将自己的头伸进这绳套之中?这断然是他杀无疑了。二娘你果然聪明,这些蛛丝马迹都能被你寻出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对陈冰佩服不已,而柳忠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蹲在锦娘尸身旁不断的说着甚么。 就在此时,跑进来一弓手,对着众人拱手后说道:「曹老大,不好了不好了,城东的沈学究死了!」 曹之易心中暗骂晦气,今日这命案一桩接一桩,都让自己给碰上了,他心中甚是烦躁,问那弓手道:「你给我把话说说清楚了,到底哪个沈学究?这长兴县才多大,有几个学究我能不知晓吗,怎就没听过一个姓沈的学究?」 那弓手回道:「他哪是甚么学究啊,他本名叫芳霖,因此人认得一些字,又生的面白肤净,颇有些书生之气,故众人皆唤其为学究,久而久之,周围众人也就不再唤其本名了,称他为沈学究了。」 曹之易恍然,说道:「你早说是沈芳霖便是,真是想笑死我啊,他也配叫学究。好了,告诉我,他是如何死的?」曹之易原本以为死了的真是一个学究,那就是大事了,却没想死的只是那不学无术的沈芳霖,心中松了口气,心想这沈芳霖死也就死了,也就没太当回事了。 弓手似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的说道:「曹老大,你还,你还别说啊,这沈学究死的,死的有些渗人呐,似是,似是被恶鬼,被恶鬼索去了性命啊。那,那样子,真是凄惨啊。」 陈冰和柳志远都听的来了兴致,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柳志远向来不信这些神怪异志,便笑着问道:「哦?那这沈学究死的究竟如何凄惨法?」曹之易却和柳志远不同,他很信这些,可又不敢在人前露怯,便也跟着柳志远附和道:「是啊,你快说啊,他到底如何死的。」 那弓手用衣袖抹了把汗,对沈芳霖的死相仍旧有些心有余悸,说道:「曹老大离开县衙后,原本我是当值。这刚才坐下,城东的王二虎急急忙忙跑来说他隔壁的沈芳霖死了,让曹老大去看看,我寻思老大不在,既然我当值,那我就随他去看看罢。到了沈芳霖家,见他那模样,哎哟,可渗人了。他尸身泡在浴桶内,桶内水呈红色,闻着甚是腥臭,应当是血水。在浴桶上方的梁上,挂着两只血红色的灯笼,极为诡异。尸身脸上带着一顶面具,那面具样式我在市面上便从未见过,通体红色,双唇微张,两边唇角上扬,露出两颗下獠牙,唇下留有两撮粗长胡须,鼻子极细长且上翘,面具眼睛却是大而长,眼白是黄色,眼孔处开了一只小孔,眼眉极粗,向上翘起,应有两指来宽。尸身上罩着一件长衫,而长衫亦是深红之色,奇怪的是这件长衫却是倒穿的。」 那弓手说完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似是有些后怕,张大着眼睛看了看在场众人,咽了口唾沫,说道:「那沈芳霖无父无母,亦无妻儿,独自一人居住,老,老大,这沈芳霖的死相,我看是得罪了甚么鬼怪了,处处都透着怪异。」 陈冰心中有些懊恼的挠挠头,寻思道:「这弓手所说的面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感觉很是熟悉,可又想不起来了,哎。」 曹之易出了身冷汗,心里有些害怕,问道:「那沈芳霖尸身现在何处?现场未被破坏罢?」曹县尉说完,竟是瞄了眼锦娘尸身边上的柳忠。 wap. /106/106927/28312509.html 第六十一章 分析 柳志远冷眼环视了一遍曹之易和那名弓手,心中冷笑。 那弓手虽心头惧怕,可还是答道:「曹老大,跟你当差了这许多时日,这些规矩我还是懂得。这尸身我便没让人动,仍旧泡在浴桶里头,门口我差了二人看着,不会放人进入的,至于屋内物什,我更是半分都没有去动过,这些老大你就放心罢。我来此处之时,遇见了王仵作,对她说了沈芳霖之事,她说她这就回去知会她外人,让他去勘验沈芳霖的尸身,她自己过会便来。」 曹之易夸赞道:「好,这事情你做的很好,你先到外头等我,待我处理完此处事务,你便引路带我去沈芳霖家。」曹之易说完,对着柳志远说道:「柳承事郎,此处之事我看也差不多了,后续就交由王仵作罢,待她验尸完毕之后,你我再行处置罢。我这就去处理沈芳霖之事,还请柳承事郎多多包涵。」说完又对柳志远拱了拱手。 柳志远还礼后正待说话,陈冰拉了拉他衣袖,踮起脚在他耳畔小声说道:「我也想去看看那沈芳霖的尸身。」 柳志远亦是小声说道:「二娘是认为……」 陈冰抢先小声道:「没错!我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之感,总觉得今日这两件案子会有某种关联。」 柳志远点点头,对曹之易说道:「既然此处之后事情须仵作处理,那我等留着也无甚意义。而我对那沈芳霖之死亦是有些好奇,这样罢,我便与你同去罢。」 曹之易看的明白,心道:「柳承事郎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若是平日,这沈芳霖之死他连问都不会问上一句的,今日却被那小娘子的一句话便想要插手此事,看这小娘子的装束也不过就是乡野女子而已,如何能说动柳承事郎?她到底是何人?」他心中虽对陈冰有所不屑,可嘴上却是说道:「柳承事郎,沈芳霖死相甚为诡异,且又是个男子,这小娘子跟去恐是不妥,且这是衙门里的公务,一女子去终是不便的,我看要不然……」 柳志远黑着脸,皱着眉,冷声打断曹之易的话,说道:「不必了,二娘是我的贴身丫鬟,我能去得的地方,她也能去得,曹县尉就莫要担心了。」柳志远说完转过头,对着陈冰眨了眨眼。 陈冰心中「大魔头,大魔头」的嘀咕着,微噘着嘴,白了他一眼,偏过头去,便不再理他。对此柳志远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曹之易对柳志远颇为了解,知他是个不近女色之人,因此对眼前这一幕看的便是一头雾水,他心想:「这柳承事郎一本正经的很,宅中连个小厮都没有,这何时冒出来个贴身丫鬟?真是奇也怪哉。」带着满肚子疑问的曹之易,点点头,说道:「既然是柳承事郎的贴身之人,自然可是可以的。只要小娘子不害怕,我当然是不会阻止的了,还请便就是了。」 陈冰坐在马车内,捧着茶盏小口抿着茶汤。柳志远看完了陈冰之前在纸上所做的记录后,将纸合起,说道:「二娘观察的细致入微,这记载的也是极是详细。哼,锦娘果真不是自尽的。」.. 陈冰说道:「知行,按着你对锦娘的了解,你从头至尾就认定了锦娘不是自尽的,是也不是?」 柳志远撩起帘子,看了车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怔怔出了会神,他放下帘子,摇摇头,说道:「自然不会是自尽的。她是我从小就用惯了的厨娘,我对她当然是很了解的。她为人和善,性子沉稳,平日话语也不甚多,在柳家颇受敬重。对我这柳家二郎君更是极其信任,就如你所说,张青青的事情我既然应承下来,她便绝无为可能此了事而自尽的。因此,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她的死事有蹊跷。」 陈冰点头道:「让我比较在意的是,锦娘死前到底写了甚么,为何写完之后要放进奁盒之中。」 柳志远知陈冰心中实已有了计较,便说道:「二娘你就说说 ,对锦娘之死,你又有了哪些新的看法。」 陈冰说道:「我便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把整件事情捋了捋。柳忠说昨日晚间酉时时分,锦娘回过德贤楼寻你,可你却不在酒楼内,既然是有事寻你,柳忠怕问多了你知晓后会责罚于他,便没有去过问,因此便他让锦娘第二日再来寻你。而锦娘似是十分激动,嘴里一直嘀咕着那个书生,那个熟人,而后就自行回去了。」 柳志远插嘴道:「那又说明甚么?」 陈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哎,好罢,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对说起我与芸娘在城内碰到人贩之事?」 柳志远点了点头。 陈冰继续说道:「那就是了,我与芸娘碰见的人贩便是书生模样之人,而我送自生火给葛欢欢杂铺那日遇见的孙七娘,其碰见的人贩亦是一书生模样之人。好,掳走张青青的是否那书生我并不知晓,但从锦娘昨日行为来看,应当亦是那书生了,这点该是不会错了。」 柳志远说道:「怪不得你一定要去沈芳霖的死亡现场,你为何如此肯定他就是锦娘口中的书生?」 陈冰摇摇头,说道:「我也并非肯定锦娘口中的书生就是他,我只是心中有这种感觉,毕竟沈芳霖被唤做学究,又听那弓手说他生的面白肤净,因此脑中便将他与人贩子书生联系了起来。哎,我也是觉得这事情过于巧合了,至于是不是他,待我一看便知。」 柳志远说道:「关于你说的这些我实是没有想到过,我当锦娘之死兴许与柳忠有关,现在看来还是我想岔了,二娘你继续说下去罢。」 陈冰又抿了口茶,说道:「好,现在理清了这些之后,接下来就说得通了。锦娘在得知你不在德贤楼后,自然是回家了。因锦娘对你极是信任,在她看来,早一日和晚一日告知与你都无甚区别,可她心里却很不踏实。」 柳志远问道:「既然你说锦娘极是信任与我,那为何又说她心里很不踏实?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陈冰说道:「并不矛盾。她这心里不踏实并不是因为不放心你,我说了,她是对你极其信任的。她的不踏实,正是源于她所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怕自身安危会受到威胁,若是自己因此出了事,那事情的真相也许就此湮没了。可能是念及至此罢,锦娘匆匆起床,在桌案上写下了相关真相,亦或许是相关人名,许是忽的感到有威胁临近,她把刚写好还未完全干了的字条塞进了奁盒最底下,因此那根簪子才会染有墨色。就在锦娘藏好字条时,想要杀她灭口之人忽的闯入了屋内,那人定然是会武功的,不然这屋内不会毫无搏斗痕迹。而锦娘不过一弱女子,怎会是他的敌手,要制服她简直易如反掌,知行,你是习武之人,这点应当是明白的。」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二娘说的不错,若是会武之人,要制服锦娘确是极易的,只是这杀手不像是惯于此道之人。」 陈冰说道:「正是,否则也不会将锦娘吊的如此之高了,此等错误不像是专职杀手会犯的。这杀手杀了锦娘之后从奁盒里翻走了那张字条,却并未把首饰花钿等物放回奁盒中,这也是一大破绽。」 柳志远说道:「如若是我,还会把屋内随手乱翻一通,把钱财饰物尽数取走,造成入室抢钱的假象来迷惑勘案之人,此等故布疑阵的手段正该是一名合格杀手的基本素养。」 陈冰却叹口气,说道:「只是目前尚有一事,我还一直捉摸不透。」 柳志远微一沉吟,便明陈冰说的是何事了,说道:「二娘说的可是张青青被掳一事罢?」 陈冰点头道:「不错,的确是张青青之事。令我一直疑惑不解的是,张青青为何会独自去红桥子巷夜市?正如你所说,张青青头一回来长兴县城,且这夜市又是十分寻常所在 ,她是如何知道的?对了知行,你可曾差人回去问过马夫潘阿四?」 柳志远说道:「柳福已问过了,潘阿四只说路上均是他二人同行,因晚了一天出来,他怕赶不上与锦娘约定好的时日,因此路上也未做过多停留。而此人祖上已是柳家马夫,因此所说的话还是可信的,我亦未发现有何可疑之处。」 陈冰想着这几件案子,可心里越想越是觉得混乱,越想越是没有了头绪,完全没了往日的灵动巧思,她心中暗自懊恼,小脸便泛起了桃红之色,小嘴更是不自觉的微微噘起,似是跟着自己较劲。柳志远看的心神甚是激荡,他摇摇头,驱走了脑中那些不该有的念想,提起身边小泥炉上正烧着热水的紫铜锅,替陈冰的茶盏内添了半盏水,说道:「二娘先用些茶水,此处去城东不远,我就不点茶了,先用些散茶解解乏罢。」 陈冰仍旧噘着嘴,有些阴阳怪气的揶揄道:「我是你的贴身丫鬟,哪里敢要二郎君给我斟茶啊,这是要折煞我呀。」 柳志远微微笑道:「原来二娘还在为了这事情生气呀。」 陈冰也微微笑道:「我哪里有生气,我脾气可是好的很,还请二郎君饮茶。」说完提起刚才那只紫铜锅,给柳志远也倒了半盏茶水。 柳志远端起茶盏,轻抿了口,甚为浮夸的赞道:「二娘这茶斟的好,冷热适宜,香浓回甘,真真是好茶呀。」 陈冰叹了口气,忽觉刚才自己着实有些失态,便歉疚道:「知行,刚才是我上了脾气,是我的不是,真对不住。我知去沈芳霖家是公差,我并无资格去,且我又是一女子,曹县尉断然是不会让我跟着同去的,因此你便说我是你的贴身丫鬟,跟着你去也就无妨了。」 柳志远拱手行礼道:「确是如此,还请二娘海涵,莫要生气了。」 wap. /106/106927/28312510.html 第六十二章 沈芳霖之死 此时马车也已行至城东沈芳霖家门口,好在曹之易布置得当,并未有太多人挤在那里看热闹。只是那报案的邻人却在边上添油加醋般对人说着屋内的诡异之像。陈冰与柳志远对望一眼,各自点点头,也未说话。二人一齐下了马车,进到了屋内。曹之易和林阿四却早已等在了屋内。柳志远和他二人寒暄了几句后,便同陈冰分别察查起来。 沈芳霖这屋子甚为狭小,四周也无甚陈设,屋内虽只站了陈冰等四人,却显得极为逼仄。而屋子正中间便是那只大木桶,沈芳霖的尸身仍旧泡在木桶之内,木桶内的血水已然有些发臭,这臭气虽不浓烈,却也着实让人闻着难受。木桶身后的房梁上挂着两只血红血红的灯笼,灯笼的正下方地上还留有凝结成块的烛油,显然灯笼在晚间是点着的。 陈冰看着盖在沈芳霖面孔上的面具,心中一凛,心道:「这面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陈冰摇了摇头,强打精神,仔细的看了一圈屋子,却是毫无发现。 柳志远亦是无所发觉,对陈冰摇摇头,小声说道:「二娘,这沈芳霖家中与满是破绽的锦娘家中甚是不同,此处似是被人精心处理过,四周极是整洁,却处处透露着诡异。亏得现在是白日,若在夜间,这两盏灯笼点亮着,外加尸身上戴着的红色面具,覆着的红色长衫,以及这木桶之中红色血水,当真是能吓死人的。瞧这现场,那弓手以为是恶鬼所为,亦是不为过的。」 柳无忌忽的出现在了柳志远和陈冰的身后,悄声说道:「少主,我在后院篱墙边发现半枚血脚印。」 陈冰听后甚为激动,拉着柳志远便往后院而去,边上的曹之易见了极为惊讶,更觉好笑,寻思这柳承事郎当真是「开窍」了,带着个贴身丫鬟到处乱跑,也不怕被同僚笑话。 三人到了后院篱墙边上,果见半枚带有血色前足印。柳志远蹲下身子,用手比划着丈量一番,对陈冰说道:「这是枚左足印,看这足印应当是一男子留下的,推测其身高当是在五尺四寸至五尺六寸之间,此人会轻功,这足印应是左足点地腾跃而起时所留下的。但武功并不如何精纯,若是我的话,使轻功之时便不会留下任何足迹。」 陈冰听后心中却是不屑道:「大魔头,处处都想着自夸一番,真当人人武功都像你如此了得?」陈冰的这番腹诽自然是不会说出口。她对柳志远说道:「知行,这足印可否拓下来?」 柳志远看向柳无忌,柳无忌点点头。此时屋内弓手跑来通报道:「曹老大,仵作来了。」 众人闻言后都跟着进了屋内。屋内的仵作合着两名弓手,已将沈芳霖尸身搬出了木桶,放于铺了白布的担架之上。仵作掀开了沈芳霖带着的面具,陈冰看后心中更是一紧,却是吓得立马别过了脸,不愿再去多看一样,一只纤手不自觉的捏住了柳志远那宽厚温柔的手掌,说道:「知行,正是他!他便是那是我和芸娘碰见的书生装扮的人贩子!只是这人,这人的脸为何成了这样!」 饶是见多识广的柳无忌和柳志远,看了沈芳霖的这张脸后亦是觉得极为渗人,他二人对望一眼后均是面色凝重。曹之易和林阿四也是向后跃开了半步,曹之易更是摆了一个防御的姿势。而边上的两名弓手更是吓的哇哇乱叫。反倒是李仵作面色如常的勘察着沈芳霖的尸身。 沈芳霖虽是死了,可头发四散,双目微张,眉头舒展,皓齿微露,嘴角更是含笑弯起,像是死前见了极为着意开心之事,而他双眸并寻常死者那般晦暗,反倒显得目光炯炯,似是活人一般,极为诡异。只是他面色有些微微发绿,而早已停止的呼吸足以表明躺在担架之上的沈芳霖已是一具死尸无误。 曹之易紧张兮兮,战战兢兢地问李仵作道:「李仵作,这人是真死还是假死啊?我看着怎的像是活着的?」 那 李仵作白了曹之易一眼,说道:「死的!死的彻彻底底的!你没看见他手臂都僵硬了吗,这身子更是凉透凉透了的,这还能活?!若是这还能活着,曹县尉,你赶紧带我去,我还想问他长生不老的方子呢。」 曹之易被李仵作这一顿抢白心里着实不高兴,可碍于林阿四在身边,也就不便发作,他干笑一声,说声道:「李仵作好好勘验便是了。」而后又干咳一声,掩去自己的尴尬之情,只得走过一旁,装作查看那两只血红色的大灯笼以及装着血水的大木桶,不再理会李仵作。 林阿四却是看的明白,心中一阵冷笑,他也退后了两步,双手负在背后,如欣赏唱赚一般眯眼看着手足无措的两名弓手。 柳志远蹙着眉,把陈冰护在自己身前,小声安慰道:「二娘莫怕,这人样子虽然是诡异,可已是死的透透的了,没事的了。」陈冰身子僵硬的微微点点头,可仍旧背对着那具尸身,不敢转头再看上一眼。柳志远心中甚觉得怜惜,有些自责的寻思道:「这诡异的现场,外加这面似活人的死尸,即便是我这不信鬼神之说的热血男儿,看了亦觉有些心惊,莫要说二娘这样的小娘子了,哎,看来今日是我保护不周了。」而后柳志远问柳无忌道:「无忌,你可有何看法?」.. 柳无忌原本是江湖中人,颇有些人脉,更是对武林之中各门各派了如指掌,可面对眼前这具如此诡异的尸身他也犯了难,小声回道:「少主,此人死状极不寻常,外加脸色泛绿,想来应是中毒而亡。可我思遍了整个江湖,也没想到究竟是哪门哪派会以此种手段来杀人,对这种毒更是闻所未闻,还请少主恕属下孤陋寡闻了。」 柳志远自然不会去责怪柳无忌,点头叹气道:「哎,我也着实猜不透。无忌,你看会不会是夔州路涪州一派?据闻那里的乔氏极善用毒,能杀人于无形之间。」 柳无忌说道:「少主,我看不会是涪州乔氏,那乔氏虽善用毒,可极少出夔州路,更因其在地方上乐善好施,名声颇佳,甚得涪州江湖人士拥戴,且江湖上的朋友均道近年来乔氏只医人,而不杀人。想来这沈芳霖之死应非乔氏所为。」 柳志远若有所思道:「这就奇了,我大楚境内善使毒物者本就甚少,若是排除了乔氏,我着实想不出还有谁了。难道杀沈芳霖之人还是齐国人和魏国人不成?」 陈冰却问道:「知行,无忌,你二人都是武艺极高之人,凶手是谁先放过不提,我不明白的是,这凶手是如何下毒的,沈芳霖总不会任由凶手把毒物往自己嘴里送罢。」 柳志远说道:「这现场被清理的很干净,不,是十分干净,一尘不染。若是有蛛丝马迹,想来亦是被行凶之人给抹去了。」 柳志远的话似是提醒到了柳无忌,说道:「少主,会不会是西南那位……」 「不会!那人虽极善用毒,可他与乔氏一般,如今只在西南诸路行医救人,再说这沈芳霖是何人,杀他还无需劳驾那人来动手。」柳志远打断了柳无忌的话,然后看了眼身前的陈冰。 陈冰忽的心念一动,原本对那张死尸脸还有些心有余悸的她此时也已镇定不少,她似是想起了这张面具的由来,小声说道:「知行,无忌,沈芳霖许是死于倭人之手。」 柳志远和柳无忌齐声道:「倭人?」而后柳志远接着问道:「二娘是否看出了甚么?为何说是倭人所为?快来说说。」 陈冰微一沉吟,点头道:「倒不是说看出了甚么端倪,只是他所戴的面具让我心生疑惑,此种面具我曾见一走街的担郎卖过,问起过他,他说这面具是从倭国传来,他甚觉好玩,便拿出来卖,由是外形独特,因此我才记得如此清楚。」 柳志远和柳无忌二人对望一眼,柳无忌摇了摇头,柳志远亦是有些茫然,说道:「二娘,这 倭国孤悬于海外,离我大楚十分遥远,因此我对倭国和倭人并不了解。而倭人来我大楚,往往随商船一道而来,既不登记姓氏,更是居无定所,察查便十分困难。我所知的倭人,便是我在京城之时所听说的成寻和尚。至于倭人会何种武艺,倭国有何门何派,我便不知了。」 陈冰说道:「这确是有些棘手。知行,现在首要问题是弄清楚沈芳霖是为何而死,究竟是得罪了何人。如若不然,那只可能是……」 柳志远心中一凛,小声接话道:「只可能是被灭口的?」 陈冰点点头,面色亦是有些凝重,说道:「既然这沈芳霖是想要掳走芸娘和丽娘的书生,那锦娘口中的书生想来亦是他了。如此看来这沈芳霖和女孩儿失踪一事是定然脱不开干系的。那末,锦娘之死和沈芳霖之死便能联系起来了。」 柳志远说道:「不知是因和缘由,许是误打误撞罢,锦娘查到了书生沈芳霖的头上。沈芳霖的暴露,也使得人贩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便忍痛割爱,舍弃了沈芳霖这枚棋子。而锦娘之死则可能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旋即被那伙人杀了灭口。」 柳志远心中很是懊恼,心道:「若是昨日日暮时分我还留在德贤楼锦娘便不会死。哎,锦娘啊锦娘,我从小便是吃你做的饭食长大的,我心中更是把你当做我的姊姊看待,希望你在天有灵,能够助我寻回张青青,查获杀你的凶徒,我定要手刃此人,为你报仇。」 陈冰见柳志远虽是面色如常,眼底却皆是冷意,浑身散发出了股股肃杀之气,令人有些窒息。陈冰心思灵动,已知其心意,踮起脚,在他耳畔说道:「为了锦娘,也为了孙七娘,更是为了这许多无辜被掳去的女孩儿。知行,这件案子,我要陪你一道破了他!」 wap. /106/106927/28312511.html 第六十三章 死因若何 柳志远心头欢喜,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浅笑,可眼底已没了刚才的寒意,说道:「如此甚好,二娘冰雪聪明,智机过人,常能发现一些寻常人等看不破的问题,有你在我身边,这案子想来也不难告破了。」柳志远欢喜之馀,一顶高帽子便戴在了陈冰头上。 陈冰对这顶高帽子自是无不接受的,还极是受用,捂唇笑道:「好,你这马屁我就收了,这案子不破誓不罢休!」 柳志远亦是笑道:「好,不破誓不罢休!」 柳无忌在一旁听的心中直起鸡皮疙瘩,心想平日里完全不进女色的少主却对这小娘子极为用心,莫非是动了心思? 柳志远忽的对柳无忌说道:「无忌,以你在江湖中的人脉能否查到我大楚境内会使此等下毒手段的倭人?」 柳无忌微一愣神,心中颇有些为难,寻思自己完全不了解倭人,连倭人长甚么样都不清楚,这如何查探?可柳志远的命令他绝无可能拒绝,便干脆的回道:「是,少主。这件事情就交由我去办。」 此时勘验尸身的李仵作对着众人说道:「曹县尉,柳承事郎,这具尸身我已初步勘验完毕。此人身长五尺五寸,体态匀称,周身除了腰间淤青之外并无伤口,而腰间铜钱大小的淤青应是成年旧伤。」 陈冰听到此处心中暗自点了点头,心想这伤口便是牛郎中当日救我之时弹出的那枚铜钱造成的了,现在可以更加确认这沈芳霖就是当日那人贩子了。 「其下半身有些肿胀,且肤双腿有大片大片黑紫色斑点,用手挤摁斑点可褪色,估算着应是死于四个时辰之前。除此之外,此人身上肤色呈淡淡的青绿之色,尤其是脸上,似是罩着一层氤氲绿气一般,为谨慎,我在尸身试扎了银针,而银针并无变化,推断应是死于中毒,但毒物绝非砷毒。」 柳志远看了眼柳无忌,而柳无忌微微点点头,似是告诉柳志远,自己亦是早已猜到沈芳霖所中之毒并非砷毒。 「最令我感到意外的便是此人的脸了。寻常人等死后,脸上大都呈一幅苦相。但这人却极是不同,他脸上非但无甚苦相,反而笑着脸露出了欢愉之色。我初见之下亦是有些许惊慌,可好在死尸我见的多了,比之还要血腥令人作呕的尸身我都见过,还担心这个?因此我便好好的打理起他的尸身。而我在其指甲缝中找出了一些皮屑和黑色丝线。许是和凶手搏斗之时所留下的。」 陈冰颇有些不解,小声问道柳志远,「知行,这就奇怪了,既然是中毒而亡,为何凶手还会与其搏斗?那毒岂不是白下了?这点我想不通啊。」 柳志远说道:「是啊,毒都下了,再去搏斗简直是多此一举,徒增风险。正如你所言,这点着实说不通。」 陈冰盯着这具尸身看了小一会,忽的心念一动,似是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忙对柳志远说道:「知行,我问你,若是你与沈芳霖搏斗,会特意弄散他的头发吗?」 柳志远摇摇头,可仍旧不明白陈冰如此一问的缘由,说道:「如若是我,当求一击致命,而非分心去弄散他的头发。」 陈冰轻拍双掌,说道:「这就是了,既然不是毫无理由,那就定然是有缘由!知行,你让李仵作好好勘察一下他的头顶。」 此时李仵作已经勘验好了尸身,站起身子,将随身带着的白布抖开,盖在了沈芳霖的身上,说道:「这尸身初步勘验完了,至于详细的验尸格目,待我将尸身带回仔细勘验过后,再交予曹县尉和柳承事郎。」 柳志远却打断道:「李仵作且慢,我怀疑行凶之人在其头顶做过手脚,还请李仵作再勘验一番。」 李仵作十分不满的看了眼柳志远,却见一旁的曹县尉对自己微微点点头,他心中暗叹口气,也只得拉开白布,一手扶着尸身的后脑 ,一手仔细的按摸着头顶。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原本气定神闲,甚至有些着恼柳志远的李仵作忽的轻喊一声,而后在其头顶摸出了一根扎在百会穴中上宽下窄,尖头有些微微翘起的尖铁残片,李仵作探鼻闻了闻,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李仵作皱着眉头,心中却对柳志远颇为佩服。他站起身子,说道:「多谢柳承事郎的提醒,果在尸身头顶百会穴处发现一根残片,此枚残片味腥臭,许是毒物便是这残片之上的。」 柳志远接过李仵作手中的残片,仔细看了看后,说道:「看着像是断了的铁蒺藜一角,无忌,你看呢?」 柳无忌看过后把残片递还给了李仵作,说道:「少主,确是铁蒺藜的尖头。」他心中甚喜,寻倭人的线索又多了一条。 陈冰也看了眼那枚残片,说道:「这就解释的通了。按照李仵作推断的死亡时间,凶徒入屋时沈芳霖当是在熟睡,凶徒本想乘其睡梦中将其毙命,许是沈芳霖睡的甚浅,被凶徒惊醒,而后二人有过一番搏斗,那沈芳霖自然不会是凶徒的对手,凶徒那枚带毒的铁蒺藜扎入他百会穴时,沈芳霖本能的要去抓凶徒的手,因而在指甲缝之中留下了皮屑和衣物丝线。」 柳志远听后也说道:「二娘这番推测和我想的一样,无忌,你追查倭人之时,把会用铁蒺藜这一点也要考虑进去。」 「是,少主。」 柳志远见也无甚好在查勘的,便也携陈冰离开。陈冰回头望了一眼刚走出的那逼仄狭隘的屋子,又看了眼被摆上推车的沈芳霖尸身,心中感慨道:「距离真相是愈来愈近了,可我心里也是愈发的不踏实起来。哎,希望之后行事能愈发的顺利罢,更希望被掳走的女孩都能平安无事才好。」 虽只申初十分,天色却仍旧显得十分阴沉,雨停之后,官道上行人亦是多了起来,许是为了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城,路人行色皆是匆匆,因而官道被踩的甚为泥泞,平日里还能飞驰的马车,如今也只能迤逦前行。 马车内陈冰端坐于小几之前,脑中理着今日所获所有线索,而柳志远坐于其对面,翻看着陈冰整理好写于纸上的详尽要点。小几之上点着一支蜡烛,二人并未说话,而面前各放着一只茶盏。 陈冰摇摇头,心道:「思了这许久,仍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整个事件处处都透露着诡异,更有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可我就是想不出来。」思及至此,陈冰用手轻敲着自己的额头,心中甚是懊恼。 柳志远看后劝道:「二娘莫要气恼,这两件案子确是十分棘手。你莫要以为察查倭人之事无忌爽快的答应下来便能高枕无忧了,倭人没那么容易查探清楚的。」 陈冰索性不再去想,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汤。而此时马车外颇为吵闹,只听一人抱怨道:「每遇下雨,这条官道便是泥泞不堪,这官府也不来修修,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行路了。」 另一人道:「我听说上头是拨了钱的,可就是这钱,哎,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之前那人说道:「这话你也莫要乱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那人道:「这我都知道,我也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哎。啊——」 就在此人说话之时,他本是想要蹚过身前一滩小水塘的,怎料这水塘却是由于积水过多,把原本的一只大坑给填满了,那人便直接摔入了其中。这二人摔的浑身湿泥,狼狈不堪,更是引来了周围行路人众的哄笑之声。陈冰也是拉开了车帘探头看了一会,心中也不禁莞尔。 忽的眼前此事似是在她心头闪过一道惊雷,她忙放下车帘,前倾身子,对柳志远说道:「知行,今日你来花湖村之时便已经开始下雨,待到了锦娘家时,由于院中人众颇多,我也未及细想,可到了沈芳霖家中,我总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却说不上来 哪里不对。现在我想明白了,完全想明白了。」 柳志远听着案情似有了进展,兴致极高,放下茶盏,也前倾了身子,问道:「二娘快说说,我这正发愁手头这些线索联系不起来呢。」 陈冰沉吟道:「也不是说能联系起来全部线索。只是我觉得之前你我的猜想,可能是错的。你也留意到了,沈芳霖家中似是被清理的极为干净,而今日是下过雨的,他后院之中所留下的所有印记应当都被雨水冲刷殆尽才是,可为何会留有一只足印呢?还偏偏是一只带有血迹的足印。」 柳志远似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忙点头道:「嗯!不错,你继续说下去!」 陈冰说道:「既然其他印记统统冲刷殆尽了,那末这只足印便可能是凶徒故意留下好迷惑你我的。细想一下的话,这只存在两种可能,第一是你我进入沈芳霖家中之时凶徒并未离开,第二便是凶徒随你我一同去了沈芳霖家中。」 柳志远猛然抬头,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不是倭人,而是曹县尉那几人?这不太可能罢。曹县尉不但武艺平平,他更是不识毒物,而手下那些弓手也没有一人是武艺精湛的,这点便说不通啊。」 陈冰说道:「我并不是说曹县尉就是凶徒,我的意思是这只血足印来的太过突兀了,我想那凶徒亦是没考虑到今日下大雨这因素罢,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今日除了你我无忌之外,其他人均有嫌疑。哎,现在看来,这案子仍旧被重重迷雾所包围着,你我怕是只探出点皮毛而已,这里头的水恐怕很深。所以,知行,无论明里暗里,你一定要注意提防。」新 柳志远心头微热,心中动容,他点点头,说道:「多谢二娘关心,这点我自是明白的。这案子着实让人头疼,无忌那边我仍旧安排他去察查倭人,而你我也不变,原本该如何的,现在也如何,二娘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查探之时定要考虑进去,不过你我心中有数便是,除了无忌之外,莫要让其他人知晓了。」 陈冰知这事情非同小可,她对此自然是无不答应的。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此时官道上行人逐渐减少,去往花湖村的道路也不如何的泥泞了,柳三便松开些缰绳,那马儿忽的松了束缚,心中欢喜,放开蹄子奔跑起来。 wap. /106/106927/28312512.html 第六十四章 安顿孙七娘 这些时日来天气甚为不好,连绵阴雨使得陈冰心情亦是大受影响,加之那日回村之时路面泥泞,虽是柳三驾车技艺娴熟,可到家时也已申末酉初时分,而在家等了她一天要一同过上巳节的叶美娘十分恼火,险些动手打了她,在一顿说教之后陈冰被气极了的叶美娘禁足了十日,陈冰知是自己犯了错,也只得乖乖听从叶美娘的安排。 禁足期间虽能帮着做家事,可也甚是无聊,好在李芸娘抽空会来陪她说说话,还会把做自生火的事情说与她听,所幸十日之期过的很快,陈冰终于迎来了「刑满释放」之日,似是天公也为其欢庆,这日天气出奇的好,一扫之前十日阴霾。这十余日来,她心中一直十分挂念着西院内的黄豆,在帮着做完家事之后,带了根削好的短木棍便匆匆来到西院。 陈冰到了西院后并不急于查看她心心念着的黄豆,而是先烧了锅开水,再把那根短木棍放进锅内煮烫冷却过后,打开酱缸上的竹盖子,看着里头的黄豆也似是那么回事,陈冰从未做过酱油,她自然不知晓具体该如何弄,闻着酱缸里略带酱香的酸涩气味,心头觉得自己做的该是对了门路,可也只得摸着石头过河,用那根棍子在酱缸里搅上一搅,让黄豆能在酱缸里头充分的发酵,做完之后又盖上了竹盖子,让其继续发酵。 这两浙路三月中的日头颇为炎热,陈冰忙完这些之后心情颇佳,看过这西院的两间厢房之后,陈冰心中更是暗自赞叹道:「没曾想自己不在的这十几日来,芸娘把这里打理的十分清爽干净呀,连二间厢房都没放过,嘻嘻,省去了我今日亲自动手的功夫了。」就在此时李芸娘推门而入,陈冰心头一乐,对李芸娘笑着说道:「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芸娘虽是不明就里,可也知陈冰在打趣自己,也嘻嘻笑着回击道:「怎的?二娘这是想我啦?我可不是德贤楼的柳东家,值得你如此日思夜想呀。」 陈冰小脸一红,嗔怪道:「你说甚么呢,谁会去想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我和他只不过是做买卖而已,做买卖!」 这十几日的禁足期内,李芸娘陪着陈冰聊天解闷,她二人之间关系是愈来愈好,愈来愈能掏心窝子,陈冰更是把最近所发生的一些事情悉数告诉了李芸娘,还把自己将来的一些打算也都说与了她听,因此除了穿越之事外,陈冰在李芸娘面前几乎没了秘密。 李芸娘笑说道:「是是是,做买卖,做买卖。这买卖做的都去帮人探查案子去了,有你着么倒贴的嘛?嘻嘻。」 陈冰双手插着腰,佯装气鼓鼓的样子,说道:「我和那大魔头去探查案子也是为了帮孙七娘寻回她的女儿呀,更是为了能寻回其他被掳走的女子呀,这怎能叫做我倒贴那大魔头呢?哼,气死我啦!」 李芸娘怕陈冰真的生气,便赔笑着说道:「好好好,就当我说错话啦,二娘你度量大,就原谅我罢。」李芸娘见陈冰也没再说甚么,便岔开话题说道:「二娘,孙七娘的事情,你真打算那么做吗?」 陈冰拉着李芸娘到了东厢房,说道:「你还说我,看看罢,你把这东厢房都收拾干净了,这不正好表明了你的心迹吗。」 李芸娘小脸微红,说道:「你前日这么一说,我想就帮着把这东西厢房给收拾出来罢,也好替你分担一些。你要如此做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我,我,哎呀,算了,不说这些了。」 陈冰并未瞧出李芸娘的窘迫和不安的心绪来,笑着道:「还是芸娘好,我这就去一趟牛郎中家,同孙七娘说说此事,顺便再问问牛郎中可否去过湖山村严家。芸娘,这里就交予你了。」 李芸娘叹了口气,看了眼被陈冰推开还未来得及关上的院门,心道:「哎,二娘怎的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 陈冰刚转出西院,院墙之后转来一人 ,那人望着陈冰的背影,心中极想知晓陈冰此去何处,可还是忍住了心思,微微摇摇头,那人也不多做纠结,一甩手便进了西院。 陈冰到了牛郎中家,却见院中并无人影,就连平日里拴着的狗也不在那里,而原本晒在四周的竹架子上草药亦是不见了踪影,以前甚是凌乱的院子,如今却变得整洁似新,陈冰心中顿觉奇怪,寻思道:「这才多久未见,怎的干净了这许多呢。该不会出了甚么事罢?」陈冰想到此处,心中焦急,忙在院内大声喊道:「牛郎中,牛郎中,你可在家?」 「二娘,你终于被美娘解禁啦。」身后突如其来牛郎中的声音险些吓到了陈冰,而陈冰听着这十分亲切且又熟悉的声音心中却着实的欢喜,她忙上前帮着把背篓从牛郎中肩上卸了下来,而后笑着问道:「牛郎中这是去采药啦?」 牛郎中说道:「不错,这几日一直阴雨,家里的药材不够了,好在今日天气转好,天还未亮就去山里看看,呵,收获还真不少。」 陈冰往屋里探头望了望,问道:「牛郎中,七娘她不在家吗?」 牛郎中说道:「七娘去拾野菜了。呵呵,也多亏有了她在,才把我这院子收整的极是干净。好了,你也莫要探头张望了,我知你想问甚么,湖山村我去过了。」 陈冰忙问道:「七娘严姑是如何答复的?」 牛郎中冷哼道:「答复?人都不见了,还如何答复。」 陈冰一愣,不解道:「不见了?」 牛郎走入屋内,倒了两碗水,给了陈冰一碗后,呵呵笑说道:「二娘你聪慧伶俐,怎的会没想到其中的关窍所在呢。既然她严姑认为七娘已经沉入了太湖湖底,那自然是和她两个哥哥卷着严家财资并着那些卖地的钱一道跑了啊。」 陈冰把饮完水的碗重重的放在桌上,心中虽是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结局,可当亲耳听说之后,还是忍不住喝骂道:「这伙腌臜泼才的东西,简直不是娘生人养的,孙七娘被她三人祸害的可当真不轻!不行,我要亲自去一趟湖山村,我要揪出七娘的严姑,给七娘讨一个公道!」陈冰说完话,站起身子便直往外边冲,竟是现在就要去那湖山村。 牛郎中一个起落跃至陈冰面前,伸手在其手臂上的曲池穴轻轻微拂,而后拉住她口气甚为严厉道:「二娘!你怎的毛病又犯了,你如此冲动行事,最后害的还是你自己。你连那三人的面都未见过,这茫茫人海,你如何去寻人?就算被你寻到了又如何?既然远在他乡,那她三人是绝不会承认此事的,反会去耆长那里告你诬陷,到那时候受苦的就会是你自己了。」 陈冰却倔道:「那就任由那三人欺辱了七娘不成!若不是你救了她,她此时恐已被太湖里鱼虾食尽了。这世道对她太也不公,我就想给她讨还个公道!」 牛郎中叹气道:「哎,这世间何时有过公道?受不公待遇之人比比皆是,你如何顾及的过来?这太湖里的鱼皆是自生自养,去捕之还须给官府交鱼钱,这公允了?这当今官家能坐上这皇位,也只不过他是生在了帝王之家,这又公允了?就拿你来说,你这西屋成天被东屋和正屋的打压,这便公允了?二娘,天道便是如此,不是你一人可以改变的。七娘此番大难不死,许是会有后福也未可知,这些皆是她的命数所在,听我一言,你莫要再去理会此事了。」 陈冰被牛郎中说的哑口无言,她心知自己如此冲,跑出去也是于事无补,孙七娘的严姑自己更是无处可寻,心中叹了口气,便悻悻然转过身子,尽管为人甚为冲动,可她本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回到屋中,说道:「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哎,牛郎中你说的对,是我冲动了。对了这些可曾对孙七娘说起?」 牛郎中瞧着陈冰之前一副愁聚眉峰的样子心头一乐,可一转眼 她便恢复如常,心中暗暗点头,乐呵呵的捻须笑道:「我回来当日便对她说了,她都是知道的。呵呵,二娘你确是冲动了些,然而本性很好,也并不妄为,这点很好。哎,可惜啊,我老牛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那就好了。」 陈冰小脸微红,眼珠一转,扭捏道:「牛郎中,你又拿我寻开心了,我说过,只要我陈冰有口气在,定然将牛郎中当做自己爹爹看待,嘻嘻,明日我就做骨汤豆腐给你吃,你看可好?」 牛郎中砸吧了下嘴,刚想说好,可一转念,便摆了摆手,说道:「差点被你个鬼灵精给绕进去了,说罢,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想求我了?」 陈冰嘻嘻笑道:「真是甚么事情都逃不过牛郎中的眼睛,其实也不是甚么多大的事情,更不是要求你做甚么事情。」陈冰搀扶着牛郎中坐下,而后颇为正色的说道:「我想说的是关于孙七娘。牛郎中,孙七娘毕竟是个女子,久居你家恐有不便,因此我想收留孙七娘。」 牛郎中捻须沉吟后,说道:「二娘,我也知你家里情形,以你婆婆的性子和你家的家底,她绝无可能收留孙七娘的。然而既然你如此说了,定然已是胸有成竹了,你有何方法能让她同意?」 陈冰说道:「我无须她的同意,我是想把她安顿在西院,哦,就是我家老宅隔壁的院子,张二嫂的废弃的祖院,如今归我所用。」陈冰心中却道:「我收留孙七娘一方面是可怜其遭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来在湖州开店铺卖自生火做准备。七娘为人我虽还不太了解,可从那日接触来看,当是个做事坚定之人。」 新 wap. /106/106927/28312513.html 第六十五章 神秘的红桥子巷 此时院子门被推开,孙七娘也拣完野菜回了牛郎中家,她见陈冰亦在家中,心中颇为惊喜,拉着陈冰的手,直呼她为「救命恩人」,陈冰听的脸色羞的直红透到耳朵根子。而牛郎中则呵呵笑道:「二娘,这回七娘也回来了,你就直接问问她本人愿不愿意罢。」牛郎中说完话,便径直去了院子里,也不听二人说些甚么。 孙七娘不明所以,看了眼院子中的牛郎中,又看了看跟前的陈冰,眼神中流露出的尽是疑惑之色。陈冰任其拉着自己的手,坐于其身旁,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与了孙七娘听,甚至将人贩之事也简单说了说,不过关于湖州开店的事情并未提及,自生火也只是说了个大概。 孙七娘听有寻回丽娘希望之后,便毫不犹豫道:「好,我听二娘的,我留下。」 陈冰暗自点点头,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可又生怕孙七娘过于执着寻丽娘之事,说道:「七娘,这丽娘我和柳东家定然是要帮着你寻的,柳东家虽是广有人脉,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寻回丽娘,倘若未能寻回,你也莫要责怪于我和柳东家了。」 孙七娘点头叹气道:「我明白二娘的意思,哎,严家已经人去楼空,严姑更是将我赶出了家门,甚至还要赶尽杀绝,我与她已是水火不容,恩断义绝!况且我外人也已谢世多年,这严家不提也罢。我虽也有想过回常州娘家,可因我是女儿身,家里哥哥弟弟众多,娘家人定然是要轻贱于我的,我若回去,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倒不如留在此处,好生帮着二娘做事,让我这把身子能生些用处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当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孙七娘寻思自己虽不太明白二娘口中的自生火为何物,不过既然这是她的营生,自己自当要助她打理好的。 陈冰摆手说道:「你也莫要喊我救命恩人,救你的人其实是牛郎中,我不过是给他打下手罢了。我看这样罢,今日你就不用去西院了,在此收拾一下,明日我再来接你过去罢。今日也不早了,我就先回了。」 孙七娘心中充满了对之后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便点头答应了陈冰,陈冰别过孙七娘后,牛郎中却叫住了她,说道:「二娘,毒经研习的如何了?」 陈冰禁足期间也是下足了研习毒经的功夫,便说道:「已看第四卷西南诸路篇了,前三卷已是背熟于心,只是要点还未悉数掌握,想等空闲了就来请教牛郎中的。」 牛郎中拍手称赞,可又摇着头,微一沉吟后,正色道:「你研习之速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我仍是担心你贪多嚼不烂,第四卷上记载的很多法门着实偏的很,你若是难以理解的可速速来问我,万万不可捂着了,可明白?」 陈冰见牛郎中如此,心中亦是肃然,郑重的点了点头,牛郎中却又一如平常,乐呵呵的捻须笑道:「只要你能吃透了这前四卷,第五卷的总纲研习起来便不会有太大的难处了。好了,我知你今日还有事,这就回去罢。」 陈冰行了个万福礼,便辞别了牛郎中,牛郎中看着陈冰跨出院门的背影,笑呵呵的大声道:「二娘,莫要忘了明日的骨汤豆腐!」 陈冰回到了西院,西厢房内的新被褥李芸娘已经缝制妥当,火房内的炉膛中正生着火,陈冰闻着味道便知上头架着的罐子内烧着的是火石。可陈冰寻遍整个西院也未见李芸娘的身影。陈冰觉得有些奇怪,心中寻思道:「芸娘跑哪去了,这火上还烧着东西,她不应该不在啊,我回来时这院门是开着的,芸娘胆小,一人在西院时绝不会开着门的。这就奇了。」 陈冰心中疑惑,心中似是扬起阵阵不祥之感。她忙跑出院外,合上院门,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脚印,虽是有些凌乱,可也能分辨出脚印去往的方向是村南头。她遁着脚印的方向,寻到了村南,可哪里还有李芸娘的身影?而地上的脚印也 就到此而止。陈冰心头懊恼,稳稳心神,凭着感觉,一路往村北方向跑去。 陈冰在村北转了几圈,也没见着李芸娘,她心中焦急,敲开了村北陆寡妇的家门,陆寡妇抱着自己的孩儿,把门开了一条小缝朝外看了眼,见是陈冰,心中略略松了口气,打开了整扇院门,说道:「原来是二娘啊,快进屋里说话罢。」 这陆寡妇平日在村里为人颇守规矩,话语不多,自己在后院之内养着几十只鸡,靠卖鸡蛋和做一些女红活来糊口养家。陈冰常会照顾其买卖,买些她的鸡蛋和些绣品。因此她二人之间关系还颇为融洽。 陈冰甚是焦急的问陆寡妇道:「不用了,陆姊姊,你可有见到芸娘来过此处?」 陆寡妇回道:「芸娘?我并没有见她来过这里。二娘,看你样子不对,芸娘她是出了甚么事了吗?」 陈冰心想村北平日里也少有人来,颇为偏僻,既然陆寡妇未曾瞧见,那芸娘定然是未来过此处了。陈冰心中叹了口气,辞别陆寡妇,心中也别无他法,想着只能先回西院看看芸娘会否已经回来。念及至此,一甩手,便快步往村西跑。 兴许是上苍护佑,陈冰回到西院后李芸娘也已经在西院火房内添着柴禾了。陈冰长吁一口气,心中大石头算是放了下来,可仍是颇为生气,语气甚为严厉的问道:「芸娘,你这是跑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火房里的火还烧着,你人却不在,若是走水那可如何是好?」 李芸娘知这是自己的错,便歉疚道:「二娘对不住,这是我的的不对。你刚出西院没多久,梅德才进了院子,说让我出去一趟,有话想要问我。我便随他去了村南他家院门前,他说前些时日见你上了一辆马车,他说我与你平日交好,想问我你是上了谁家的马车,为何会上马车,和那人是何种关系。我甚为看不惯那梅德才,为何他问我我就要回答于他?便推说甚么都不知晓。哼哼,他还想用金丝党梅贿赂于我,我怎会上这种当,还是甚么都未告诉他。咦?二娘,你这是怎么了?」 李芸娘刚才说的梅德才寻她之事陈冰是半句都未听进去,此时的她脑中不断回荡着一句话:我知道张青青为何会去红桥子巷夜市了! 柳志远坐在小几之前,抿完盏茶,原本闭着的双眸微微睁开,看了眼手边放着的两张写满了字的纸页,摇摇头,又微闭起了双眸端坐养神。柳志远今日所穿着的是那日在城里遇见陈冰时所穿的蓝色长衫,车厢边斜靠着平日绝不离手的宝剑,而此时的他正坐在赶往花湖村的马车内。 他虽面色如常,可心头略有些焦急,而他此时心里所想的尽是能早些见到陈冰,又想着能快些把刚得到的重要信息同其分享,至于柳志远为何如此急着想要见着陈冰,他自己也不知道,许是陈冰的一颦一笑均已闯入了柳志远的心田,只要能见着了她,自己心里便能安心,更似有一种满足之情。他微微叹口气,似是在这车中坐了许久许久,便蹙眉出声问道:「柳三,还有多久能到?为何今日如此之慢?」 柳三闻言心中一凛,他似是颇为害怕这二郎君,悄悄松开了些缰绳,声音略略有些发颤,低声回道:「回二郎君,这花湖村靠着太湖,而太湖周遭水网众多,又兼前几日连绵阴雨,故而这路便十分难行了,好在过了前头的木桥,转个弯,沿着河塘边再行上四五里,该是能到了。」心中却是祈求过了弯后的路千万莫要如同出城时那般泥泞了,否则误了时辰,二郎君责怪下来我的肋骨怕是不保。一想到柳志远生起气来那骇人般的模样,心里极是害怕,更是暗恨道:「哎,那小娘子到底是会何种法术,让我家二郎君一个不进女色之人,竟是变得如此痴迷?若是让三小娘子知晓了,这柳家怕是要大乱了。」 好在柳志远内力精深,否则柳三在车辕边上所说的这番话他便听不见,心中 对他颇为不满,许是快到花湖村的缘故,柳志远也没在追究此事,只是对柳三说道:「再给你一炷香的工夫,慢了定不饶你。」 柳三心中暗暗叫苦,但柳志远的话他是绝不敢违抗的,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松开缰绳,「驾」字喝出,马鞭甩起,那马儿长声嘶鸣,而后放开四蹄,跃过地上的种种水坑,撒欢而奔。 柳志远又给自己斟了半盏茶,车厢内虽是颠簸异常,可他武功卓绝,茶盏捏在手中,里头的茶汤却是纹丝不动,未起任何波澜。而他心中却是波澜四起,仿佛陈冰的袅娜身姿已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而此时花湖村西院内,李芸娘说完遭遇梅德才之事,而陈冰却呆立当场,毫无反应,推了推愣愣出神的陈冰,以为她听了梅德才名字心中不喜,便有心打趣她一番,揶揄道:「二娘这是想甚么想入神了?是想那柳东家了?嘿嘿,上巳那日你上了柳东家的马车,许是被梅德才看见了,他今日一路追问我,哎,这梅德才可是一直心中念叨着你,嘻嘻,我看让你爹爹同意这门婚事罢,也好了却了他的心事。」 李芸娘说完后捂唇窃笑着看了眼陈冰,见她仍旧无反应,心中觉得有些不对,便微微推了推她,低声唤道:「二娘?」 陈冰回过了神,忙抓过了李芸娘的双手,重重的捏在一起,极是激动的说道:「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张青青为何会孤身前往红桥子巷夜市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芸娘,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啊,哈哈,你真的是我的小福星!」.. 李芸娘先是微微一愣,她实是想不起张青青这陌生名字是何人了,经陈冰一再提醒,这才记起来陈冰禁足期间对自己所提到过的了。对于人贩之事,她也甚是上心,因此李芸娘顿时也来了兴致,忙问道:「二娘你快说说,她到底为何会去红桥子巷夜市?」 wap. /106/106927/28312514.html 第六十六章 夜探红桥子巷(一) 陈冰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了李芸娘听,李芸娘听后也觉得如此,便赞叹道:「二娘说的正是,张青青此举正合乎人之常情。」 陈冰点点头,十分赞同李芸娘的话。陈冰在想通了张青青之事后也极是兴奋,在西院内来回踱着步,脑中不停的思索着一些问题,李芸娘很是了解她,知她聪慧过人,更是善于思索,便站在一旁,不再去打搅到她,而看着她的眼神也逐渐流露出了崇拜之情,自己的思绪也随之翻飞。陈冰忽的顿住了脚步,右拳轻击自己的左掌,似是下了甚么决定,而后对着李芸娘十分坚定说道:「芸娘,我要去一趟县城,我要去寻柳东家。」 李芸娘吓了一大跳,思绪硬是被陈冰所说的话给拉了回来,忙道:「这都甚么时辰了你还要去县城?就算现在出发,等你走到了县城天都快黑了,而城门酉时便要关闭,莫说你能否赶的上,就算你赶上了,这城门一关,你还如何能回来?你还想在城里过夜不成?二娘,听我一句,这事情再如何的重要,也不用赶在今日去,明日再去也不迟啊。」 陈冰摆手道:「我心里算过了,只要我脚程赶的快一些,应是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的。而红桥子巷夜市在酉正时分便开了,因此我去了正好也能赶上。救人如救火,张青青和丽娘都是被掳走的,能早一些查到便能多一分救出的希望,再说被掳走的也不光是她二人,还有其他女子。芸娘,我明白你的心意,知你是为了我好,可你也莫要再劝我了,今日我一定是要去的。」 李芸娘却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此次进城,你是先要寻柳东家的,而后再去红桥子巷夜市,那他定然也是作陪的。那时城门已然是关闭了,关了城门你便回不来了,就只能在城内过夜,那柳东家怎会让你胡乱寻一处歇息?定然会有所安排,二娘,你就不怕如此行事对你名节有损吗?」 陈冰寻思道:「芸娘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的,在这大楚朝,一女子彻夜不归已然是大逆不道的行径了,更别说要和一男子独处了,那更是要被千夫所指败坏门风的行为了。我拼了这名节不要,也要寻回张青青和丽娘!」她念及至此,便对李芸娘正色道:「芸娘,这件案子牵扯极广,也极为复杂,这一趟县城之行,也只不过是发现的众多线索中甚为可疑的部分罢了。此行能理出何种头绪,能有何种收获,我现在也不敢妄下结论,但这些我和柳东家不查便没人再查。再说了,我不过一乡野渔家女罢了,这名节与我来说,又有何用?」 李芸娘微微点头,心想二娘这番话说的也是极有道理,若是官府当真把这事情放在心里认真查探,这些女子许是已经解救了出来。她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你爹爹在村里到处寻你,该如何回答与他?」 陈冰似是早已想好了说词,说道:「关于这点你还是勿要担心,只不过尚有一事想请芸娘帮忙,待得过了申时,烦请芸娘上我家一趟,告诉我爹爹和娘,今日我是睡在芸娘家里,因是睡在你家,我爹爹和娘自然都是极其放心的。如此一来,我这一晚上便能安心查探了。」.. 李芸娘从小到大几乎没骗过人,她闻言后心中甚是为难,踌躇道:「二娘,要我去骗美娘婶和兴祖叔,那样怕是不太好罢。你也知晓的,我不如何善于言辞的,万一,万一被兴祖叔拆穿了,那该如何是好啊?」可又转念一想,以陈冰那脾性,自己说甚么都没用的,她还是会去,倒不如帮着她撒个谎罢,许是真能查出个所以然来呢,又见她双手合十哀求自己的样子心中又十分不忍,便答应道:「好罢,我就帮你这一次,可说好了,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陈冰拍手称欢,双眼笑眯成月牙,似是对李芸娘答应自己胸有成竹,说道:「还是芸娘好,我这就先去了,此地的事情便交由你了。」陈冰话音刚落,便已然拉开了院门,却不曾想门外站着一 人,那人高大俊朗,一袭蓝色长衫更显伟岸,陈冰仰头看着他,先是面露喜色,可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冷冷的问道:「大魔头,你来作甚么?」她话虽是说的冷冷冰冰,可心头却是一热,心中更是止不住的欢喜。 门口所站之人不是柳志远还能是谁,柳志远望着她似水潋滟的眸子,身姿仍是跳脱袅娜,只是这十来日未见,乍见之下,他心头很是欢喜,再细看之馀,陈冰似是清减了不少,心中更是怜惜,他微微轻笑,柔声道:「二娘,你清瘦了。」柳志远说完,右手手背竟是不自觉的要去轻抚陈冰的脸颊。 陈冰脸色微红,微一闪身,躲开了柳志远伸来的右手,心道这大魔头怎的一来就动手动脚的,心头假作愠怒道:「我瘦了与你有和干系,我是吃你家米了,还是饮你家水了?柳大东家,怎的还动起手脚来了。」 柳志远在二炷香之前便已到了西院,他站在门外之时听见了陈冰与李芸娘之间的谈话,得知陈冰居然要去长兴县城,心头遂喜,而后做了一件让陈冰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之后再次回到了西院门口。此时,他听了陈冰之言,深知自己方才所为着实有些莽撞了,便干笑一声,悄悄把右手别在了身后,说道:「哦,我今日前来是接你去城里的。」 陈冰却道:「这都甚么时辰了,我为何要去城里?就算要去城里,我也能自己走过去,何须烦劳德贤楼东家亲自来接?当不起,当不起。」可心中却寻思道:「这大魔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能亲自跑来寻我,莫非是有了些关于人贩子的消息了?」 柳志远心头一急,脱口而出道:「只要是来接二娘的,让我刘某人亲自来前来又有何妨!」柳志远这话说的颇为豪横,也极是表明态度,陈冰听的小脸由刚才的微红直接变得通红通红,更是不自觉的撇过头去,偷偷看了眼身后院子中的李芸娘,见她正掩唇暗自偷笑,陈冰心中更是着恼,羞的想要寻条地缝钻进去,左看看,右瞧瞧,也别无他法,只得苦着脸,朝着柳志远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柳志远看出了她的窘迫,他并不想至于此,便说回到了正事,正色道:「今日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锦娘和沈芳霖的验尸格目出来了。」 陈冰也没了刚才小女儿般忸怩的姿态,神色恢复如常,伸出右手,语气却是有些焦急的问道:「快把验尸格目拿来与我看!」心中却道:「你个大魔头,终于说出了真实来意了。」 柳志远说道:「二娘莫要着急,验尸格目正在马车上,待一同前往城内时再看也是不迟的。」 陈冰看了眼停在柳志远身后的马车,二话不说便跳了上去,柳志远对李芸娘耳语了几句之后,也跟着上了马车,柳三得了令,一甩马鞭,驾着马车便往长兴县城而回。李芸娘站在西院门口,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心中回味着柳志远刚才对自己所说的话,心中也暗自嘀咕起来:「这柳东家是真看上二娘了?」 而院子转角外的角落内,梅德才把这些都看的真切,他不知道陪着陈冰上马车的男人是谁,但看穿着也并不显得如何华贵,那马车外观更是平平无奇,他心中怒火中烧,一拳头砸在了院墙上,许是用力过猛,拳上被砸开数道口子,渗出丝丝鲜血而不自知,他目光如炬,盯着远去的马车,似是要喷出火来,嘴里用力吐出一口浓痰,恨恨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二娘是我的,谁也不能抢去!总有一日,我要教你知道,我梅德才不是好惹的!哼!」 马车在下了一座木桥之后,再拐过一道弯便能上官道了,柳三长吁了口气,这官道虽也泥泞,可比之从花湖村出来的路要舒坦了许多,那路上河汊众多,路质松软,柳三一路之上着实担心马儿前蹄踏入坑洞之中而折了蹄腿。转入官道后,那马儿嘶鸣一声,跑的似也比刚才更快了些,更欢了些,柳三的眉头也舒 展了些,手中缰绳更是松了些。 二人仍旧坐在小几前,陈冰正仔细看着验尸格目,嘴里嚼着柳志远特意带来的青梅,只是这青梅不再是锦娘所腌制的了,故而味道上是差了不少的,好在陈冰心思完全被验尸格目所吸引,也并未在意这青梅与之前会有如何的不同,因此柳志远也就放下了心。 柳志远点燃了香炉内的香,袅袅香烟从炉内氤氲而升。看着验尸格目的陈冰忽的抬起头,望着柳志远,惊讶道:「知行,锦娘是被扼死的?!」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不错,验尸格目上确是如此写的。我目前尚在丁忧之期内,且官职并非在这长兴县之中,因此我便无法把这验尸格目带出,你手中的这份格目是我亲手誊录写的,其上便是如此说的,错不了。」 陈冰忙又问道:「这上面所写锦娘喉部留有的紫色手印,是凶徒扼死锦娘的直接证据,且十指印记清晰可见,深浅均匀。可那紫色手印的左手中指部位缺了一块。知行,这是否说明扼死锦娘之人左手中指断了一截?」 柳志远坐直身子,说道:「嗯!二娘你发现这里头的问题所在了。我看了格目后亦是如此想的,若果真如此,那寻人的范围就可以大大缩小了。」 陈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知行,你说凶徒行凶之时,会不会是故意蜷曲中指的?」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过,还特意寻了无忌试了一试。若是蜷曲中指,那样便使不上力气,而且扼住喉咙时使力之处会变成中指所蜷曲之处,如此一来反而使不上劲。虽说同样能够扼死锦娘这样的弱女子,可那样的话所留下的指印便是使力处的中指清晰可见,其他指印则会模糊不清。而这格目上所写十指清晰,唯缺左手中指上半截,因此可以断定行凶之人左手中指残缺不全。」 wap. /106/106927/28312515.html 第六十七章 夜探红桥子巷(二) 陈冰说道:「那样人就好寻了,只要发现中指有残缺的,统统抓来审问便知了。」 柳志远却是笑道:「你还是想的简单了。现在只知此人中指残缺,那末此人身长多少,胖瘦如何,哪里人士,口音若何,甚至是男是女都还未知,若是这城里的还好说些,如若是城外的,亦或是别的州路过来的,这便如海底捞针,困难异常了。」 陈冰暗暗点点头,心中叹气,寻思道:「这大魔头的话说的一点都没错,若是在前世,莫说各类探头和身份登记了,即便是基因技术,亦是很轻易的就能把凶徒抓到了。可在这大楚朝中,并无这些科技手段,就靠县城里那几个弓手,着实难以查清,哎。还是要把案子再分析的清楚些,方能把范围缩小些。」 念及至此,陈冰把自己今日所想再结合柳志远刚才的那番话,思虑一番后,说道:「知行,我问你,如同现在这般,你我坐于马车内去往花湖村陈家,到了村子后,无忌说有要事要找你相商,待你回到马车中时我却不在车内,可你又不认识我家在何处,此时芸娘出现在你跟前,说她认识我家,能带你去,结果她却带你去的是西院……」 陈冰话还没说完,柳志远似是想明白了甚么,便打断道:「因我认识芸娘,便会不疑有他,跟着她到了西院而非陈家。二娘,你这话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张青青那日之所以会去红桥子巷夜市,是因为她遇上了一个熟人,还是个能让她完全放弃所有戒备之心的熟人。」 陈冰伸出拇指,夸赞道:「不错!而这个熟人不仅仅是能令她放弃防备,更重要的是这个熟人定然是她在华亭时的「老」熟人!否则她也不会夜里跑去同他逛劳什子的夜市了。」 陈冰这番话是柳志远之前从未想到过了,更是没想到的是这掳走张青青的人很可能便是华亭柳家的人,或者说是华亭柳家的熟人,这让他惊讶不已,虽然仍旧面色如常,可习惯性拨弄玉佩的手不自觉的微抖了一下,却对着窗外说道:「无忌,你去一趟华亭,查一查张青青与谁自小交好,对了,查查那人左手中指是否缺了一截。」 也不见柳无忌回答,只觉得车顶微微一声轻响,陈冰心知那是无忌使轻功离开时所发出的声响。她摇摇头,而后把手中的验尸格目叠好交予了柳志远,说道:「沈芳霖的验尸格目也无甚特别之处,死因和当日你我推测一致,至于何种毒物,李仵作也未勘验出来。知行,看来今日晚上你我要去一趟红桥子巷夜市了。」 柳志远点点头,应和道:「不错,这红桥子巷夜市,是该去一去了。」 马车过了一段泥泞之路后,驶入一片平坦官道之上,柳三挥舞马鞭,许是马儿知晓快要到家了,撒开四蹄尽情飞驰。而车厢内的陈冰掀开帘子,看了眼车窗外的天色,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低声自语道:「已经是酉初时分了,芸娘该当去过我家了,老天保佑爹爹能信了她的话。」陈冰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实则心里着实的有些慌乱的,她很怕自己此行被陈兴祖知道后责骂自己,更怕叶美娘为此担惊受怕,心里更是有些后悔自己这一莽撞之举,可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 陈冰小声自语的话柳志远听的清楚,此时马车行驶的甚为平稳,他便给陈冰斟了半盏茶,心中却是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干咳一声后,便说道:「二娘今日进城,可有知会家里人?」 陈冰白了他一眼,也没听出柳志远这话纯粹就是打趣自己,回道:「我还没出西院就被你堵在了院门前头,哪里还来得及同家里人说。不过好在你来之前我已同芸娘说了这事,她会去知会我爹爹的。」 柳志远心觉好笑,说道:「哎呀二娘啊,你这可是先斩后奏啊。你想想,若是你爹爹知道了你独自一人去了县城,他定然是不会答应的。如今你都走了, 就算他知晓了,也无从追来了。」 陈冰小脸一红,说道:「我,我是让芸娘骗我爹爹的,说我今晚睡在她家里,那样我爹爹就不会起疑了。」陈冰这话越说越轻,到最后几无可闻。 柳志远忽的坐直身子,故作惊讶道:「那可如何使得,若是你爹爹看穿了芸娘的说辞,那该如何?就算没有拆穿罢,倘若他心中有所起疑,硬是说想要去芸娘家同你交代几句话,岂不是更糟?」 柳志远这番话让陈冰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心有悬了起来,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对李芸娘做事还是绝对放心的,况且爹爹也知晓芸娘同自己是手帕之交,关系极好的,睡她家一晚应当是不会多说甚么的。念及至此,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一摆手,不以为意道:「这你就莫要担心了,我睡在芸娘家,爹爹自然是放心的。」 柳志远却一本正经的说道:「若是你爹爹知你是同一陌生男子一起进城那又该如何呢?」 陈冰一怔,不明其意,问道:「这话是何意?芸娘断然不会告诉爹爹我是和你一道进城的。」 柳志远向前倾着身子说道:「那如果是我告诉你爹爹的呢?」柳志远说完,双眸透着狡黠,嘴角含笑,身子贴近陈冰,感受陈冰有些急促的幽蓝鼻息,心中极是激荡,使得自己气息也变的甚为急促,他暗运内力,强压心中杂念,心中暗叫一声惭愧,终于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陈冰呆呆地看着他,却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寻思这大魔头说这话总该有他的用意,可自己想不太出来。她摇摇头,看向柳志远的眸子里透露出了不解和疑惑之色。柳志远缓缓回直身子,正色道:「我去过你家了,对你爹爹说我要带你进城,今晚你就留在德贤楼了。」 陈冰「豁」的弹起身子,脑袋险些撞上马车车顶,她睁大双眼瞪视着柳志远,一手指着他,一手握拳紧捏住自己的衣袖,涨红着小脸,眉头紧蹙,大声道:「大魔头!你,你你你,你对我爹爹说了甚么?!你你你,你怎的可以对我爹爹乱说话!谁说过要留在你的德贤楼了!你你你,你怎的可以如此败坏于我!」陈冰心中又气又急,说话更是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柳志远抿了口茶,浅笑道:「我怎的是乱说了,如今你不就同我一道坐在我的马车内吗。」 陈冰真的有些生气了,重重在几上拍了一掌,大声叱道:「大魔头!你还乱说!你到底对我爹爹说了甚么?快快如实交代!」 柳志远瞧出她是真动了肝火,心中甚是怜惜,也就不在打趣于她,说道:「我到西院门外之时,正巧听见你与芸娘之间的对话,知晓你要去城里的事情,随即心想若是你爹爹拆穿了芸娘的说辞该会如何?那样等你回家之后定然会受到你爹爹和娘疾风暴雨般的责罚了。我寻思隐瞒还不如说实话,就由我对你爹爹把这话讲清楚罢。」 他看了眼陈冰,见她亦是看着自己,便继续说道:「我离开西院,直接去了你家,开门的正巧便是你爹爹。他来德贤楼送过多次鱼,因而他与我便算是相熟的。他见来人是我,十分的吃惊,起初以为送来的鱼有了甚么问题,看我摇着头,心下不解,问我来意,我便开门见山直接谎称今晚张县令会在德贤楼设晚宴,想要见一见捕到传说中红尾白水鱼的陈家二娘,听一听你的捕鱼趣事,因此我是特地来花湖村接你进城的。看的出来,你爹爹很是不愿你去这等场面抛头露面的,可又不敢得罪于我,因此,他听后便显得十分是犹豫。」.. 陈冰睨视这柳志远,冷冷说道:「说下去!」 柳志远摇摇头,便说道:「我便对他直说你是我柳某人所看重之人,我能接你去城里,亦是须安全的送你回来,让他放心便是。你爹爹思忖良久,方才答应了下来,但要我答应他必须明日巳正前后送你回家。这些我自 然都是应承下来的。而后我再回到西院门口,刚到没多久的工夫,便被你开门给撞见了。之后的事情,你都是知道的了,这些事情我前后也就花了半炷香的工夫。」 柳志远吃了颗青梅,一入口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悄悄用衣袖掩唇,把那颗青梅又吐在了手中,他略微整了整衣衫,说道:「出门之时我对李芸娘说的便是这些,让她莫要再去你家同你爹爹说了。做这些事我确是未有事先告知于你,也是我疏忽大意了,若是二娘觉得我有冒犯之处,我柳志远在此先说一声对不住,还请二娘原谅。」柳志远说完,微微欠身对陈冰行了个礼。 陈冰双唇微撅,狠狠地瞪了眼柳志远,七窍气的都快冒了烟,双手更是用力的捏着自己的衣袖,似是要爆发了出来,冷声说道:「哼,若是对不住有用,还要这衙门弓手作甚么。」此时马车堪堪掐在了酉正时分城门将要关闭之际入了城,她见柳志远表现的极为诚恳,于是微闭双眸,轻声叹了口气,摇摇头,面色恢复如常,说道:「好罢,这事你都告知于我爹爹了,我还能说甚么呢,过去就过去罢。」 柳志远抱拳道:「还是二娘海涵啊,今后我自当小心在意,若是还有类似事情,我定当先告知于二娘。」 陈冰急道:「还今后呢!没有今后,没有今后!哎呀,你闹甚么闹啊,今后,今后,今后你都不许先斩后奏了!明白了吗!」陈冰当真是被气的不轻,说话又有些语无伦次了。 柳志远被陈冰这一番姿态撩的心痒难搔,微红着脸连忙点头,略有些慌乱道:「好,二娘说的是,今后,不是,我绝不先斩后奏,绝不先斩后奏!」 wap. /106/106927/28312516.html 第六十八章 夜探红桥子巷(三) 马车停于城东门内道旁,柳志远率先下了车,而后一手掀开帘子,另一手想去扶着陈冰下车,陈冰探出身子,在柳志远耳边道:「你今日所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你若食言,我,我,哼!」陈冰说完,轻轻推开了柳志远的手,撑着车辕跳下了马车,随之白了柳志远一眼。 柳志远只觉陈冰耳畔之语极是受用,所吐幽兰之气更是令他迷醉,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只要你记在心中便好,记在心中便好啊。」 陈冰下车后四周转圈子望了望,她并没来过城东,对这里既陌生又新鲜,而红桥子巷便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她看了眼柳志远,眼神中已没了刚才的生疏与嗔怒,指着斜对面一条巷子说道:「知行,对面这条巷子就是红桥子巷了罢?」.. 柳志远见她情绪已恢复如初,心下暗自点头,心想这二娘心绪收放自如,该是能做事的人,便说道:「正是,看这天色已是逐渐转黑,酉时也快过了,夜市想来应是开市了。二娘,你我这就去夜市逛一遭罢。柳三!你驾车去城东候着!」 柳三得令后便自顾驾车而去,陈冰看了眼已隐隐有些喧闹的巷子口,有意错落一步,跟着柳志远走进了红桥子巷。 二人进了巷子后,陈冰眼前似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巷子里却已是人声鼎沸,沿街门市各色彩灯早已挂起,售卖南北货物,奇珍古玩,钟鼎甗彝,鱼枕珠簪更是应有尽有,甚至是那卖棺材的铺面,都想来沾一沾这巷子里的人气。而走街串巷的货郎叫卖呼喝有声,唱赚,女伎,演史,杂剧,唱词,打野呵之人更是比比皆是,而搏着关扑的亦是络绎不绝,围观人众更是多不胜数,赢了的人极喜若狂拍掌称赞,输了的人则懊恼不已嘘声四起,跟着拿出更多的财资再接再厉,端的是热闹之极。街巷内摩肩接踵,人挨着人,身贴着身。 柳志远并未料到竟会有如此多的人来此夜市消遣,陈冰更是眉头紧锁,他二人朝内走了一段,险些被赢了关扑的人众冲散,陈冰拉紧了柳志远的手才未被人潮卷走,心中寻思道:「今日这是甚么日子,怎的人山人海,这样还能探查出个甚么来啊?」心下微微摇摇头,拉了拉柳志远衣袖,大声说道:「知行,这里人着实太多了,你我不如就近寻个门市,稍待人散去些后,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柳志远回头只说了两个字,「甚好!」说完拉着陈冰,暗使内力,运起轻功,闪身腾挪,也只是几息之间,便已转到五十步外一卖簪子的门市。柳志远倒还好,调匀内息,面色仍旧如常。陈冰则有些狼狈了,她不会武,更不懂内力,被柳志远拉着跑起时耳畔生风,脚程更是跟不上,到得门市前已是喘息连连,满面通红,她捋着自己的胸口,调整着气息,幽怨的看了眼柳志远。 在门市卖簪子的是已上了年岁的婆子,她穿着甚为精致,头上插着三根不同材质不同样式的发簪,虽是打样,可也看着颇为华贵。她见有客人上门,当即面带微笑,对着二人微微行礼,她这笑容直似那春日的暖风,一见之下,便让人觉得十分舒畅,柳志远自持身份,只是微微颔首,陈冰则稍一欠身。 那婆子双眼快速在他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心中寻思道:「这小官人衣着看似一般,可身上这玉佩看着却似是一宝物,这两浙路大富大贵之人极多,平日却过的颇为朴素,想来这小官人亦是如此了。只是身旁这小娘子看衣着打扮似是乡野女子,看刚才过来的样子,也不似这小官人的贴身之人,更不像他养的外室。嗯,兴许这二人是私下结了情愫,偷跑出来幽会的也不一定。」 那婆子一番腹诽后,心中已有计较,笑眯眯的说道:「这位官人好,小娘子好,二位可看看这根簪子,簪身是银子打造的,这簪尾可不得了,是一朵珠子结成的栀子花,就和真的一样鲜艳欲滴,那真花才能戴得几日?我这 花呀,小娘子可是能天天戴,月月戴,年年戴的。」那婆子说完竟想把簪子直接插上陈冰的头上,陈冰想躲却是没能躲开,那婆子插上簪子后,极是满意的点点头,眉开眼笑的夸赞道:「哎哟,我说这位小娘子啊,这簪子同你真是般配至极,它跟着你呀,才算是找对了主人啦。啊,这位官人,你看看是不是?」 自从那婆子给陈冰戴了簪子后,柳志远的眼珠子就一直在陈冰身上打着转,闻那婆子之言,他亦是跟着点头,陈冰也不等柳志远说话,忙把簪子从头上摘下,还给了那婆子,那婆子看向柳志远,眼神中似是在说:这位官人,这簪子是极好的,也是极适这小娘子的,你就赶紧买下来送于你的心上人罢。 柳志远此时有些乱了方寸,他虽是少年老成,更是德贤楼的东家,可毕竟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于男女之事并不如何懂得,而那婆子到底老道,一眼就看穿了这些,便把主攻目标对准了柳志远。柳志远还是着了她的道,便出言问道:「这根簪子多少钱?」 那婆子心头一乐,忙伸出四根手指,乐呵呵的笑着说道:「回官人,便宜的很,只要四贯足!」其实这根簪子平时卖也就二贯足,这婆子吃定了柳志远,开口便翻了个倍。 陈冰忙踮起脚,在柳志远耳畔说道:「大魔头,你忘了你我来此的目的了吗?张青青之事还未探查清楚,你买这些东西作甚么啊,你上次送了我一根簪子了,我已是感激不尽,这根你莫要在破费去买了。」 柳志远摇摇头,摘下四贯钱,交予了那婆子,那婆子心中乐开了花,忙不迭的接过了钱,双手捧着簪子递给了他,柳志远亲手把簪子插上了陈冰的发鬓之中,看了眼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根簪子你戴着当真好看。」 天下女子尽皆爱美,陈冰亦不免俗,她用手拢了拢发鬓,顺手摸了下那根簪子,问道:「真的好看吗?」 那婆子深怕陈冰忽的不要簪子,自己到手的肥肉就要吐出去了,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忙夸赞道:「好看,好看,小娘子戴着这根簪子就如那七仙女下凡,比那天仙都要美艳。」 柳志远笑眯眯的点点头,赞同了她的话,那婆子似是受到了鼓舞,拍着柳志远的马屁说道:「还是这位官人爽快。哪像其他人。哎哟,老身我可是记得清楚的很呐,就在一个多月之前的夜市,也有一小娘子在老身的摊子上看中了一枚簪子,当时亦有一男子陪着她一道前来,只是那人颇为怪异,始终离小娘子有一步的距离不愿靠近,那小娘子手边钱不够,问那男子,那男子说道:「青青,这簪子就不用买了罢,你我还是先去吃点胥仓雪藕齑子粉罢,我着实是饿了。」哎,看的出啊,那小娘子是极失望的,放下了簪子同那男子往城北去了。」 陈冰和柳志远均是一愣,二人对望一眼后极是惊喜,陈冰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只是她并不认识张青青,也便不知其长相了,念及至此,她便看了眼柳志远,柳志远已明其意,赶忙问那婆子道:「你说的那小娘子是否说话带有华亭口音,身长约在四尺八寸上下,穿着绿色长衫,身形略瘦,左眼眼角有一颗痣,样貌生的甚是美艳?那男子你还记得长何样子?」 那婆子略略思忖片刻,答道:「不错,确如官人所说,那小娘子生的亦是绝色,而她身后那男子站的颇远,老身便看不清楚了,只记得他穿的是一件灰色长衫,不过看身形,亦是生的颇为俊朗之人。」 陈冰对柳志远说道:「这就是了,那男子定然是认识张青青的,害怕旁人会认出他来,便始终和张青青保持距离。」 柳志远点点头,而后又问那婆子道:「你可还记得那日他二人来时,还有哪些不同寻常之处?」 陈冰却是追问道:「那你可看清楚那男子左手中指是否 缺了一截?」 那婆子摇摇头,回道:「回小娘子的话,当时天色很暗,那人双手又是负在身后,是否缺一截手指,我便看不见了。另外回官人,至于不寻常之处到也没有,就是那男子似有甚么事,催的甚是急了些。哦,对了,那男子说话同样是华亭口音,那小娘子跟他走时,喊了句甚么哥哥的,哎,当时人多嘈杂,我便没听清楚。」 陈冰与柳志远对望一眼后,各自点了点头。二人谢过那婆子后,便离开了摊子,往北门方向迤逦而行,陈冰却仍旧错开一步跟随其后。只是此时她的心绪已非来时可比。从那卖簪婆子处探得的线索颇有用处,原本她对这热闹集市颇为厌烦,可如今看来却又是如此的讨喜。 二人出得巷子,到了北门附近,柳三已在不远处等候着了,而此处的人群已没巷子里面来的如此拥挤。陈冰虽是颇为狼狈,可好在心情不错,她捋了捋自己的两鬓,特意摸了下那根新买的簪子,生怕挤在人群中时给弄丢了,好在簪子仍旧完好无损的斜插在发鬓之中,陈冰松了口气,她轻拍了下柳志远的肩头,说道:「知行,这红桥子巷夜市每晚都有如此多的人来消遣吗?」 柳志远亦是整了整自己衣衫,说道:「进巷子时我也颇觉奇怪,可你看看天上那轮满月,今日是三月望日,那自然是人多的了,朔望之日便是这城里市集最为热闹之时。呵,我来时却是把这些给疏忽了。」 陈冰心下恍然,干笑一声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人挤人,人拥人,竟是乱糟糟的,如此这般还能买到甚么自己心仪之物。对了知行,那婆子的话现下已是能证实一点,张青青的熟人就是出自华亭的了。」 柳志远点头接话道:「不错,至于是否为过去柳家中人,只待无忌回来便知了。哎,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希望华亭柳家莫要出这等贼人才好。」 「这不是陈家二娘吗?你恁的今晚会在此处?」 wap. /106/106927/28312517.html 第六十九章 夜探红桥子巷(四) 说话的是一颇有些年岁之人,身着灰色长衫,脸上却甚是白净,颌下留着一撮胡须,头戴黑色幞头,更显精明干练。 陈冰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吴家脚店的吴掌柜,忙行了个万福,说道:「吴掌柜好,吴掌柜也是来红桥子巷赶夜市吗?」 吴掌柜笑道:「我哪还有空来赶这劳什子的夜市啊,我这吴家脚店就开在这城北啊,我自然也在这里呀。这夜市虽是热闹,可也抢了我不少买卖。呵呵,二娘这可是有一段时日未来送鱼了,怕是把我这店都给忘了罢。」 陈冰拍拍自己脑袋,说道:「吴掌柜说笑了,我在巷子里被挤的七荤八素的,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哈哈,被挤出了巷子还不自知呢,原来都到了城北了。」 吴掌柜单手负在背后,朝着陈冰身后瞄了几眼,却是不见他心心念的李芸娘身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问道:「二娘啊,这城门都关了,你恁的回花湖村?难道你爹爹和大郎同你一道来城里了?我恁的没见到他二人呀?若是他二人也来了城内,你就先进我店里吃点齑子粉充充饥以待你爹爹和大郎罢。」 说完他又左右望了望,这不望还不打紧,一望却不得了,见柳志远站在陈冰身旁,他吓了一跳,还不等陈冰开口回答,连忙拱手行礼,说道:「哎哟,我真是瞎了眼啊,柳东家是何时来的?罪过罪过,快快,柳东家还请进店里饮几杯茶罢。」吴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后,把双手都负在了身后,而这动作在柳志远看来,甚是无礼。 陈冰自知吴掌柜的这些话自己无法悉数回答,总不能说是在城里寻女孩儿被掳事件的线索罢,念及至此,她便转身看着柳志远,希望他能替自己解围,而柳志远会意,低头附在陈冰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吴掌柜看的更是吃惊,心想不知这柳东家何时同陈家二娘勾搭在了一起的,而他心中却暗自侥幸。柳志远双手抱于胸前,也不去看一眼吴掌柜,对他冷声道:「我的德贤楼离此处并不远,二娘口渴了自然是同我回德贤楼,就不在你店里饮茶了。对了,吴掌柜,这些时日来,你可是日日夜夜都在脚店里守着店铺?」 吴掌柜不解的望着柳志远,见柳志远直看着自己身后,并未看上自己一眼,心头有气,可也不便发作,微微冷哼一声,面色微变,冷声答道:「柳东家有所不知。我这吴家脚店虽在这长兴县城内排的上第三,可远远比不上得意楼和德贤楼。勿要说规模了,就是这每日进出食客数量更是无法与之相比了。因此这吴家脚店便是我的全部家当了,我自当吃住都在里头了。」 柳志远说道:「吴掌柜,你可还记得上月十六,应就在此时,有一男一女来你店里吃齑子粉的?那二人皆是华亭口音,男子左手中指缺了一截。吴掌柜仔细想想,可有见过?」 吴掌柜一愣,没想柳志远会问这些话,捻着胡须,笑道:「柳东家这是在说笑了,我这脚店虽比不上你那德贤楼,可每日店里进出之人亦是不少的。这长兴县离华亭算不得有多远,有华亭口音再是正常不过,我哪会记得这许多,还请柳东家莫要见怪。」吴掌柜说完又拱手行了个礼。 柳志远微微点点头,而那吴掌柜心中记挂着李芸娘,忙对陈冰说道:「二娘,我这店虽小,可店里的何厨子手艺颇为精湛,他近日想出了一道菜式,我试了试,这味道确也是鲜美无比,可有个难处,便是这道菜须大量的香菇。你也知晓的,这香菇能提鲜,更兼价钱低廉,因此一般酒楼内提鲜所用的多半是香菇。而这长兴县的香菇几乎都被得意楼和德贤楼给垄断了,我想弄些过来罢,也着实困难了些。二娘,待你回花湖村后啊,能否对那李家芸娘说说情,求求她让一些香菇给我,这价钱好说,得意楼和德贤楼给她多少,我只多不少!」 陈冰心中冷笑,寻思你这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日同芸娘一 起来时你看她的眼神就已不对,如今打的什么主意我还猜不到吗?陈冰绝不会替芸娘答应吴掌柜任何请求,装作颇为为难的说道:「吴掌柜,这事上罢,我也不好替芸娘答应你甚么,这香菇毕竟是芸娘母亲亲自采摘亲自烤制的,这还须她点头才行,芸娘并不能决定甚么。不过你的话我会带给芸娘知晓,还请你放心罢。」 「那还要辛苦二娘了,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于你。」吴掌柜心中喜极,不自觉的伸出双手想要握住陈冰,便在此时,柳志远轻推一掌,弹开了吴掌柜所伸出的双臂,而他这一推虽未用上丝毫内力,可也震的吴掌柜手臂微微发麻。他未等陈冰回吴掌柜的话,便拉着她说道:「吴掌柜,我二人这就先回德贤楼了。」柳志远说完,朝着柳三马车所停方向招了招手。那柳三颇为机灵,自从柳志远和陈冰出了巷子后便一直盯着这边看着,生怕错过了柳志远给的任何手势。柳三得了令后,便把马车赶到了柳志远身前。. 陈冰对着吴掌柜微微欠身后便上了马车,柳志远刚跳上了马车,忽的回头问吴掌柜道:「吴掌柜,这长兴县城里可还有谁卖齑子粉的?」 齑子粉并非是长兴特有小食,因此城内会做之人寥寥,吴掌柜便是仗着自己齑子粉做的极其地道味美而被城内人众所追捧。他不知柳志远忽的如此一问究竟有何道理,便回答道:「这县城内也就我家的齑子粉卖的最好,至于还有谁在卖,这我就不清楚了,许是做起来过于繁复罢,就我所知,似乎城内唯我家还能做些。不过这毕竟只是小食罢了,也说不上多有特色,柳东家如若要赏光,我这就差人送二份齑子粉上柳东家宅上罢。」 吴掌柜此话也只不过是客气客气,可没曾想柳志远却是当了真,拱手谢道:「那就有劳吴掌柜了,烦请尽快差人送来,我确是饿了,着实想要尝一尝吴家脚店这一招牌美味。」 吴掌柜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应承了下来。他笑呵呵的目送柳志远马车的离去后,转过身,脸上却已笑容不在,他额上渗出丝丝汗珠,长吁一口气,进了脚店,让何厨子备了二份齑子粉放进了食盒内差了一小厮送去了柳宅。此时门外进来一人,吴掌柜冲他微微颔首,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脚店的小阁之中。 柳志远的马车驶过一个拐角后,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前。柳禄提着灯笼甚是焦躁的等在门外,他从酉时开始便一直候在了宅前,见马车回来,原本神色焦急眉头紧锁的他,瞬间松了口气,神色也变得轻松欢快起来。他今日特地在头上插了枝花,脸上还抹了些水粉,上身穿了见粉色背心,下身却是穿了件绿色罗裙,极是不伦不类,魅性十足。这也是他头一遭装扮自己,望他的二郎君能注意到如今越生越是韵致的柳禄。 柳志远先行下了车,柳禄忙提着灯笼来其身旁,心中甚是紧张,举着左手拢了拢自己特意梳的发鬓,捏着嗓子细声细气的说道:「二郎君,你终于回来了,我已差人备好了饭食,还请二郎君……」柳禄的话还未说完,柳志远便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灯笼,亲自把灯笼打在马车跟前,而陈冰紧随其后下了马车,见柳志远亲手提着灯笼为自己照着前路,心中不禁羞涩,脸上微微发烫,好在天色已然全黑,也看不出她脸面上的变化。 柳禄在一旁大为惊讶,翘着兰花指怒指陈冰,尖着嗓音怒声叱道:「啊!是你!你来作甚么?你这乡野女子怎的在我家二郎君车里?这怎生使得!这车也是你配坐的?!没的弄脏了这宝车!你,你还不快快给我滚下来!二郎君,这是怎的回事?她怎的同你在一起?二郎君……」 陈冰甫一下车,便被柳禄指着鼻子一顿胡骂,心中嗔怒,却并不回话讥讽,不看僧面看佛面,那毕竟是柳志远的书童。陈冰心头冷笑一声,转头淡淡的看向了柳志远。 柳志远眯起双眼仔细看了看柳禄,对其 装扮心中十分吃惊,更觉有些恶心,他用力一挥手,打断了柳禄的话,森然道:「住口!这些话是你能说的吗!你莫非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哼,你看看你的样子,男不男女不女成何体统!还不进去把头花摘了,脸孔洗了!」 柳禄瞪着陈冰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鼻翼翕动,紧咬牙关,十分不服的回头看了看柳志远,可又不敢违抗他,一跺脚,转过身子便要回院内,柳志远却在身后叫住了他,柳禄心中一喜,以为柳志远要赶走陈冰,忙回身问道:「二郎君还有何吩咐?」 柳志远叹了口气,说话也没了刚才那般的严厉,温言道:「你清洗完后,把西厢房整理出来,去拿一床新的被褥过去,今晚二娘便睡于此处。」 柳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狠狠地瞪了眼陈冰,似是要吃了她一般。柳禄无奈的应了声「是」后,对着柳志远微躬身行了个礼,便转身回了院内。 柳志远以手扶额,摇摇头,对着陈冰歉疚道:「真是对不住,这柳禄是被惯坏了,我今后定当严加管教,还请二娘海涵。」 陈冰并未多说甚么,看着柳志远诚惶诚恐的样子,忽觉十分有趣,「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眉目间多了些调皮之色,却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嗔怪道:「你想让我在门口吹多久的冷风?这便是你这大魔头的待客之道?」 柳志远一拍脑袋,忙提着灯笼照亮前路,二人一前一后走入了院内。 wap. /106/106927/28312518.html 第七十章 柳宅 院门不算大,止容得二人并排而入。过了迎面的照壁,进了二进大门后,陈冰眼前便豁然开朗。这柳宅的中庭甚为不小,庭院中间种了数棵芭蕉,枝壮叶肥,看着甚是爽气,周围散布着不少朱砂丹桂,其间更是插种着星点海棠和绿梅。虽天色已然全黑,可星布其间的灯笼却是把这中庭映衬的十分别致,更是富有生活情趣。 陈冰看着甚是欢喜,心道:「这大魔头还很会享乐啊,春日能看海棠,夏季能乘凉于这芭蕉树下,秋天能闻着醉人的桂香,寒冬时节更能赏着梅花,在这院内一年四季都不缺可赏玩之物呀。」 二人走过中庭,柳志远带着陈冰进了正屋。正屋的桌上已经摆好柳禄提前备下的吃食,许是刚刚热过,这些吃食仍冒着氤氲热气,而柳禄已侍立在主位边上,他看着陈冰的面色仍旧显得阴沉,只不过头花已经摘去,面孔也已洗净,更是换了一件灰色长衫。陈冰看了心中暗笑,寻思道:「你这梳洗换衣的到是很快,就你方才那副行头,莫说还真像一百媚千娇的女子呢。」 柳志远等陈冰落座后,自己也坐了下来,柳禄颇有眼色,柳志远刚刚坐下,便给他盛了碗茶泡饭,但却未动手给陈冰盛饭,他睨了眼陈冰,神色略有得意,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柳志远摇摇头,站起身子亲手给陈冰盛了一碗,陈冰赶忙起身,双手接过了碗,笑道:「有劳大魔头给我盛饭啦,小女子原本不太饿,不想吃饭的。哎,既然是你亲手盛的,我便没有不吃的道理啦。」 柳志远听后点点头,而后端起了自己的饭碗,笑吟吟说道:「那还请二娘用饭,看看这厨子的手艺如何。」 柳禄听了陈冰话后先是一愣,而后勃然变色,喊道:「甚么?!你胡说甚么!怎可以喊我家二郎君大,大……」 对于陈冰呼自己为「大魔头」柳志远心中是极为受用的,在他心里这是二人之间颇为亲密的称呼。他不满柳禄的插话,便说道:「好了,柳禄,你先下去唤柳福进来,我有话要对他说,唤好了你也不用来了,自行歇息去罢。」 今晚这饭食颇不对柳志远胃口,虽说厨子已是竭力模仿那日陈冰所做的菜式,可味道上相差仍是极大。柳禄出去后,他匆匆吃了两口茶泡饭,又吃了些梅子干,便不再动筷子。而对于方才的话,陈冰显然是口是心非的,面对桌上的这些对她来说极是精致的饭食,令她胃口大开,陈冰也不管柳志远心中的这些小九九,自己只管填饱自己的肚子。 柳志远看着桌上的豆腐落苏和肉丸子汤羹直摇头,心中十分不解自己的厨子为何就做不出当日二娘做的那味道来,他见陈冰吃的甚是有味,心中更是纳罕,便叹道:「二娘,这菜式是我宅内厨子仿着你那日在德贤楼所做菜式而做的,样子极像,可我吃起来却完全不是那日的味道,哎,相去甚远啊。」 陈冰此时也已把饭吃完,她放下了碗筷,随意说道:「你家厨子的手艺也是极好的。这些菜式上味道虽是有些差别,可没你说的如此夸大,你嫌弃自家厨子不行,在我看来主要还是你不够饿。若同上回一般,饿你个半日,你吃甚么都是香的了。」 陈冰心中暗叹道:「这天下吃不上饭的人何其之多,就你这大魔头还挑三拣四的,哎,到底从小生于官户人家,仍是不知民间疾苦。」她心念所动,心绪略有低沉,饮了口茶,却觉寡淡,心头苦笑,自知此时自己实是已无了饮食品茶的兴致。 柳志远笑着摇了摇头,却对陈冰的说法并不认同,寻思今日我也饿了有半日了,可并未觉得这饭食做的有多香啊。说道:「二娘若是饿了,可以多吃些。你近日确也是清减了不少,想来被罚禁足亦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陈冰一愣,问道:「你怎知我被禁足了?」 柳志远正在饮茶的手忽的一抖,险些呛 了一口茶水,他忙用袖遮面,帕子抹了抹唇,干笑一声,面色有些尴尬,说道:「哦,那是芸娘说的,都是芸娘告诉我的,呵呵呵呵。」 此时柳福也已候到,而柳禄却并未去倒座房内歇息,仍旧徘徊在中庭,向着正屋内窥伺着。 柳福毕恭毕敬的站于柳志远身后,柳志远暗暗松了口气,心想柳福来的当真是及时,忙扯开话题,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柳福,而后对柳福说道:「柳福近日常与那曹县尉厮混,也着实辛苦了,先饮一杯茶罢。」.. 柳福恭敬的接过茶盏,道了声谢后,回道:「多谢二郎君,那全是我该做的,还请二郎君莫要再说辛苦两个字哉,真正是折煞我哉,我只不过是下人,当勿起,当勿起格。」 柳志远也无何表示,又问道:「最近曹县尉那边对锦娘和沈芳霖之死查的如何了?可有进展?」 柳福摇头叹气道:「毫无进展!曹县尉手下几个弓手一天到夜的到处宣扬沈芳霖是死于恶鬼手里厢。真格气死我了。格群酒囊饭袋啊,要伊查点事情罢,那是一眼都勿行,吃酒到是来噻的很。二郎君,要我看,格案子勿好在让伊继续查下去了,简直就是无底洞,骗吃骗喝的哉。」 陈冰听了心头一紧,忙抬头看向柳福,她不想作为一县县尉,居然对案子如此不上心,当如何对得起失踪的那些女子?她心中有气,又看向柳志远,见他亦是眉头紧锁,不知在思考着甚么,也就没有出言打搅于他。 柳志远忽的又问柳福道:「曹县尉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不表。柳福,你可知张青青还是孩提之时,与谁走的比较近?玩的比较熟?」 柳福还在华亭之时是柳家的内知,对于这些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他哪里能晓得?好在柳福为人记性不错,虽说不上张青青和谁玩的好,可隐约还是记得一些,便说道:「回二郎君的话,具体得自谁人比较要好我勿大清爽,但我依稀记得锦娘那辰光和云间巷的陈家来往颇为密切,陈家有个小男孩,同张青青玩的比较要好。只是可惜,我勿记得伊名甚么了。」 陈冰同柳志远互相对望一眼,陈冰心中甚喜,轻拍双手,说道:「知行,今日红桥子巷夜市一行得知那人是个男子,现在更是知晓他姓陈,这下距解开谜团更进一步了!」 柳志远亦是精神烁烁,说道:「不错!今日收获可谓巨大!你我之前把过多的精力放于察查锦娘身上,到是忽略了张青青,锦娘之死实是源于她女儿被掳,直接从张青青处着手,兴许连带锦娘案子一同查清了也未可知啊。」 此时,门外小厮端来一只食盒,柳志远皱眉问道:「何物?」 那小厮恭敬道:「回二郎君,这是吴家脚店差人送来的齑子粉。」 柳福打开食盒,端出二碗齑子粉,各搁一碗在柳志远和陈冰身前。柳志远谓陈冰道:「那吴家不过一脚店而已,不精于各类饭食,也无甚特别之处,却也能跻身长兴县第三大酒楼,所凭借的不过就是这碗齑子粉罢了,二娘可尝尝其味。」 陈冰看着碗里黑乎乎的一团便没了去吃的胃口,加上刚才也已吃饱,更是不想去碰它了,只柳志远的盛情难却,她还是勉强吃了两口,虽觉得清甜可口,然着实是吃不下了,她见柳志远也只是浅尝即止,心中生出了不少疑问,便放下了调羹,问道:「知行,问吴掌柜要来这二碗齑子粉,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柳志远笑道:「二娘可猜猜看。」 陈冰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托腮,她看向了柳志远,柳志远也看向了她,二人双目相交,而陈冰水眼波横,眉眼盈盈,一双瞳人剪秋水,柳志远被看的似是有些局促,双眸躲闪,脸面微红。陈冰心中也是涟漪四起,星眸微转,不再去看他。 二人一个低头撩拨着碗内齑子 粉,一个不断的饮着茶盅内的茶汤,却都没有再说话。柳福低头偷偷看了看柳志远,心道:「平常辰光,格宅子里连个女使都没有,更勿用讲那些通房了。外面有些言语话的很难听,我听了心里厢阿勿大开心,屋里厢的小厮听了阿要去打人哉,但是吵吵闹闹总归勿大好,对我华亭柳家多少有眼影响的,因此对小厮阿是有多加约束的。现在看来,二郎君阿算是开窍了,好,很好。自从阿郎殉难之后,大娘子心里厢一直放心勿下的就是二郎君了,格记好了,大娘子应该能够放下心来哉。只勿过,格陈家二娘是民户,应当是乡村主户,看样子阿勿大会是上户,假使是下户客户就更加麻烦了,哎,格就难办了,难办了。」 柳福见他二人僵在那里,心中颇为焦急,轻咳一声,把一直捧在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到了桌上,说道:「二郎君,格茶汤味道极好的,多谢赏茶。」而后俯身在柳志远身旁耳语道:「贱内已在门外听候,随时可以唤伊进来服侍陈家二娘去西厢房歇息哉。」 柳福打破沉寂后,柳志远和陈冰又互相对望了一眼,柳志远宅中止有小厮,并没有女使,回来之后便苦于无合适人选服侍陈冰起居,而柳福之妻的到来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心中甚是感激柳福,嘴上却只说了句「不打紧。」 此时窗外天空中传来阵阵闷雷之响,大风骤然刮起,中庭内的芭蕉树叶更是被吹的「潄漱作响」,躲在其间的柳禄用手搭在头上,悄悄退回到西耳房边。而陈冰也已回过了神,可却眉头紧皱,前世的她便极害怕打雷,如今雷声滚滚,声响虽还不大,也已使她心绪不宁,坐的也有些不安。 柳志远以为自己那句问话让陈冰为了难,他心中暗骂自己蠢材,也不再扭捏,连忙说道:「若是猜不中也无甚关系的,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还望二娘见谅。」柳志远说完拱手致歉,而后正色道:「那卖簪婆子说,那一男一女来她摊子前看簪花首饰时,那男子说要去吃胥仓雪藕齑子粉,因此张青青没有买簪子便跟着男子离开了。」 wap. /106/106927/28312519.html 第七十一章 吴家脚店的过往 陈冰一听便明白了,忙说道:「那这胥仓雪藕齑子粉便是吴掌柜送来的这两碗?怪不得,我说你为何要问吴掌柜上月十六可有华亭口音的男女晚间是否来吃过齑子粉,原来是想知道他有否注意到张青青和那男子。可是你问他要了这两碗齑子粉回来作甚?当真是要吃?」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只是他举止颇为怪异。他问你爹爹和哥哥可否有同你一道前来时,一只手负于了背后,我当时就很纳闷,可能觉得此人对女子行止颇为傲慢罢,也就没想太多。可当认出我后,他反而双手都负在了身后,起初我只是心中不快,可他一直未放下双手,这让我有些起疑了,因为此种行径是极其无礼的,他吴家脚店能立足于长兴县城,这些礼数当是知晓的。因此我便留了心,特意挥手让柳三驾了马车过来,待你上车后,我便以齑子粉为由,向他拱手道谢,出于礼数,他必然也要回礼的,我便能瞧清楚他十根手指是否有了短缺。」 陈冰坐直身子,她见过吴掌柜几次,可却从没注意过他的手指。且那吴掌柜甚为忠厚,与自己爹爹常做买卖,便忙问道:「如何?吴掌柜手指可有缺一截?」 柳志远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道:「他十指俱在,完好无损,杀死锦娘之人便不是他了。」 陈冰暗暗松了口气,柳福却说道:「二郎君,话起吴家脚店,似乎格吴掌柜并非是格家脚店最先的掌柜。」 柳志远一听来了劲,忙说道:「嗯!柳福快说说,把你知晓的关于吴家脚店的事情都说与我和二娘听听。」 柳福说道:「恕我斗胆,便在二郎君面前话一话格吴家脚店了。格吴家脚店在长兴县城开的年头很长了。约莫在元嘉七年,吴家脚店最早的东家吴启,伊本是得意楼的量酒博士,伊做事勤恳踏实,而那得意楼老东家秦怀恩为人乐善好施,广结善缘。伊便看中了吴启的实诚,借钱给伊,让伊自己开个小店,却勿定还钱日期。于是吴启便自立门户,在城北赁了一所小门市,开了一家脚店,起名吴家脚店,当时伊只有二十岁。伊做事体肯动脑,在脚店壁间装饰图画,几案上陈列书史,并陈雅戏玩具,更兼具其胥仓雪藕齑子粉格一特色小食,俘获了城内不少食客的欢迎。久而久之,城内之人竟趋此店,因而吴家脚店的名头阿就起来了,吴启赚的钱财阿就更多了,于是,伊把原先赁下的门市买了下来,还将周围一些门市阿统统拿了下来,将吴家脚店重新改建成现在的规模。曾有勿少人劝伊把酒店名字改了,吴启颇为念旧,伊勿想同得意楼多加竞争,并且相当感谢老东家秦怀恩,因此伊始终以脚店的名义开着这间酒楼,而伊始至始自终坚持着其经营初衷,广受好评。」 陈冰听完后却觉不对,问道:「柳福叔,这里是否有误?那吴启若是元嘉七年开的吴家脚店,当时是二十岁,那末如今已是靖和四年,距离元嘉七年已过去将近四十年,吴启应当接近六十岁才对。而那吴掌柜看外貌绝不会超过四十岁。这可就奇怪了,这里可是相差了快二十岁了。」 柳福说道:「陈小娘子话的勿错,如今的吴掌柜的确不是当年的吴启。大概就在二年前罢,吴家脚店突然来了一个人,伊阿姓吴,名叫南参,对外自称是吴启的远房侄子,这间吴家脚店是吴启亲自盘给伊的,而吴启和其妻儿四人业已离开长兴县城去了京城。众人原本十分怀疑,怕是新来的所谓侄子暗害了吴启一家。可就在怀疑之际,那吴掌柜竟是拿出了一张吴启亲笔所写的转让契,格记没人再去说道甚么了,况且吴掌柜为人亦是和善可亲,吃食上分量仍旧不减,价钱还是老价钱,甚至于伊还会做些善事,施些粥食。故而没人再去怀疑伊了。」 柳志远听后叹道:「二年前正是安胥这腌臜泼才谋反之时,其势席卷了整个两浙路,这长兴县也受到了兵祸,那吴启去京城也选的 正合时宜,堪堪躲过了这场兵灾。」 柳福说道:「正是。那吴家脚店自从换了东家后,买卖做的确阿无过去那般好了,店里几案上阿勿再陈列书史,壁间原本装饰的图画阿都被伊拿下,文人气息颇为浓重的脚店,现下阿趋于平庸。长兴县文人雅士颇多,原本阿会去伊店里坐一坐,现在好了,被伊格样一弄,就没人会的去了。要勿是长兴县只有巴掌大,伊格间脚店无论如何都排勿进酒楼前三的,早夜要关门哉。还有格齑子粉,吴启还在之时,那可是白粏粏的,让人看的就是胃口大开。现在你看,黑矬矬格一团,看了就反胃。尽管味道上还是差不大多的,可卖相差太远哉。」 柳志远说道:「原来如此,柳福,你我来长兴开这德贤楼也不过就这两年的事情,你是随我一同前来的,只不过二年的时间,你能对这城内大小事情了如指掌,还能和曹县尉攀上私交,当真是难为你了。」 此时雷声渐重,陈冰更有些坐立不安,柳志远也看出了陈冰的焦躁情绪,心中认定她是到了陌生之地所生不适之感,自觉让她早些休息为好,也就不在多耽搁,立马唤来了柳福之妻王氏,对着陈冰说道:「二娘,时间也已不早,明日巳时要送你回家的,我看你还是早些歇息罢,今日你也劳累了一天了。」 陈冰点点头,也没再好意思多说话。柳志远转身对柳福妻王氏说道:「柳王氏,家里没有女使,今日便辛苦一下,好生服侍好二娘的起居,她的要求你要尽数答应,莫要怠慢了。」 陈冰听后一愣,寻思道:「服侍?我不需要人服侍啊。这大魔头,怎能随意替我做决定!」忙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小都是自己做自己事,何须劳烦她人,就不麻烦柳婶了,我自己能做好,只须告知西厢房如何走便是了。」说完便站起了身子。 柳王氏看着年岁似比柳福要小了不少,许是吃的比一般人家要好,生的颇为圆润,可能柳福一家受了柳志远影响颇深,柳王氏的穿着却显得极为低调,短衫衣料用的甚为普通。她对柳志远微摇头,拉着陈冰的手,盈盈笑道:「陈家妹妹,我也就比你痴长一些而已,可我这心里头还年轻的很呀,你也莫要柳婶柳婶的,没的还以为我多老似的呢,你如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阿姊罢,我喊你一声妹妹,你我就此姊妹相称,你看如何?」 陈冰也是聪明之人,自己只是乡野女子,打出娘胎起这生活起居何时被人服侍过,柳王氏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如今柳王氏自称阿姊,唤陈冰妹妹,那二人便是以姊妹相称了,姊妹之间是互相扶持,也就没了谁服侍谁一说了。柳王氏这番话陈冰当然是听得懂的,便笑着盈盈行了万福,说道:「妹妹先行谢过阿姊了,那就有劳阿姊引妹妹去西厢房罢。」 柳王氏引着陈冰穿过西边的回廊,此时风势似比刚才更大了一些,稀疏的雨点也已洒落在芭蕉叶上,滴答作响。二人进了西厢房,柳王氏点燃了两支蜡烛,一支摆于桌案上,另一支则摆在了床边妆台旁,床上被褥均是全新的,还留有晒过后的清淡香气。桌上另放了些刚摘的枇杷和半盏青梅,茶壶中的水还冒着热气,应是才烹完不久。妆台边架子上有半盆温热的清水,木盆旁叠了块白色帕子,供以梳洗之用。陈冰很是满意柳志远的安排,心想这大魔头做事当真有心,这一应用度尽皆考虑到了,他知我爱食梅子一类的小食,还特意差人摘了枇杷。 柳王氏铺好了被褥,替陈冰倒了半盏茶,说道:「妹妹先饮盏茶罢,这床阿姊给你铺好了,待我纸帐内扇一扇驱驱虫,妹妹便能入睡了。」 陈冰放下茶盏,忙轻轻摁住柳王氏的手,拿过团扇,说道:「不用劳烦阿姊了,我现在还不太想睡,待一会儿我自己扇。」 柳王氏闻言也就不在勉强,扶着陈冰坐在了竹椅上,就在此时,天外一声惊雷平 地乍起,震的整间屋子都微微摇颤。陈冰心尖微颤,紧咬嘴唇,身子紧绷,刚拿过的团扇亦是跌落到了地上。柳王氏见状忙蹲下身子,小声关切道:「妹妹这是害怕打雷吗?」 陈冰双目紧闭,眉头紧蹙,用力点点头。柳王氏搂过陈冰,轻轻捋着她的后背,待几声惊天滚雷之声过后,陈冰羞怯道:「我自小就怕雷,阿姊还是莫要笑话于我的好。」 柳王氏微微笑道:「我哪里会笑话妹妹呀。「而后神神秘秘的在贴在陈冰耳畔低语道:「有一个秘密好教妹妹知晓,其实二郎君儿时和妹妹一样,也都十分害怕打雷呢。」.. 陈冰奇道:「咦?阿姊说的可是真的?你莫不是寻我开心罢。」心中却不禁大笑,寻思道:「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杀人大魔头,儿时竟然还会害怕打雷。哈哈。」 柳福是何等精明之人,柳志远马车回宅时他便从其他小厮那里得知了柳志远是带着陈冰一起回来的,连忙把自己的妻子唤来候着,并把陈冰的这些事情都说与了柳王氏听,柳王氏一听便明所以,知二郎君对这小娘子是动了春心,此时正好借此缘由,故意把柳志远儿时事情说与了陈冰听。 柳王氏故意朝关业已关严实的门边望了几眼,嘘声道:「阿姊怎会寻妹妹开心?这些都是实话。我家外子服侍柳家已有四十馀年,这二郎君的趣事那可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妹妹若是想听,阿姊今日就多陪陪你,同你好好说道说道。」 柳志远年纪不大,却武艺精深,更能独自经营德贤楼,因此陈冰对他一直颇为好奇,只是有些话并不便于出口询问,听了柳王氏这一席话后她心中是来了兴致,用力点点头,忙道:「阿姊,快说说,那大魔,不是,柳东家还有何趣事?」 此时雷声仍旧隆隆,雨更是越下越大,好在有柳王氏陪伴说着柳志远的趣事,陈冰便没再在意那恼人的天气了。 wap. /106/106927/28312520.html 第七十二章 奇怪的柳禄 柳禄受不住大雨伴着狂风的摧残,退出了西耳房,沿西回廊穿过二进大门,过了照壁后,却见一黑影徘徊在自己门前,那黑影见他回来,忙迎上前,许是他等了很久的缘故,语气便显得颇为疲惫,更是被风吹的浑身凉透,哆哆嗦嗦的说道:「哎呀,禄阿弟啊,你怎的才回来啊,我,我这都要冻死了啊。」.. 柳禄睨了他一眼,拉开自己的房门,点了支油灯,冷冷道:「三哥,说好了无事别来寻我,你怎的又来了?」 来寻柳禄的便是柳志远的马夫柳三,他颤着手,连喝了三杯水后,整个人舒坦了不少,叹口气说道:「你以为这刮风下雨的我愿意来啊,待在后罩房马厩那儿不比这里舒服啊,我这不是没法子了嘛,胡十二今日又来催我了,说我明日要是还不出二十五贯,便要卸了我一条腿,我哪儿还的出那许多钱啊,自己手头满打满算也只有五贯,还差了二十贯。哎,三哥我也是没办法了,只得向禄阿弟开口借一些,我保证,过了寒食,我立马连本带利都还你。」 柳禄冷笑一声,右手翘着兰花指虚点了他一下,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三哥,你这话我都听的耳朵起茧子了。元宵那日你是如此说的,上巳时你也是如此说的,更不说去年和前年的了。你当我这钱都是私铸的?想拿就拿?」 柳三听他言语不善,心中焦急,央求道:「禄阿弟,禄阿弟,求求你了,再借我三十贯罢,我明日还了胡十二的二十五贯债后,就,就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就再信我一回罢。」 柳禄摇头道:「好罢,我给你算算账。前年你从我这里一共拿了七十八贯六百文,去年你拿了一百五贯四百文,元宵那日你拿了四十四贯,上巳你又拿了三十六贯,这一共便是二百六十四贯。我说三哥,这钱你可是一文都没还给我。」说完,柳禄拿出块帕子,抹了抹嘴角喷出来的唾沫。 柳三心中暗叫糟糕,说道:「禄阿弟你有所不知,有一从杭州来的贾姓富商极爱关扑,我已与胡十二那边联手设好了一个局,就等那姓贾的上钩了。只要他上钩,莫说之前欠你的二百六十四贯了,便是多给你一百贯都不在话下。禄阿弟,这一回你可一定要信我啊,绝出不了岔子。」 柳禄心中鄙夷,原本不想借他,可转念一想再施舍他一些,许是将来还能有用到他的地方,便冷哼道:「哼,我信你了该如何?不信你了又该如何?」 柳三一听似是有门,忙跪在地上,抱着柳禄的大腿,说道:「禄阿弟,不不,是禄恩人,只要,只要再借我三十贯,我柳三从今日起便是禄恩人的人,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柳禄尖声笑道:「好!今日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便再借你三十贯,你还的出也就罢了,如若还不出,你就得听我的话,替我做些事情。」 此时的柳三满脑皆是三十贯钱,连连答应。柳禄冷笑着点点头,而后拿出纸笔,二人订立了字据,各自收好后,柳禄便翻出了三十贯给了柳三,柳三大喜,背着钱到了声谢后便离开了倒座房。 柳禄关上房门,吹熄了油灯,脱了自己的长衫,慢慢走到床边,拉开铺着的被褥,抱起床头放着的瓷枕,嘴角轻扬,脸色却有些扭捏,捏着嗓子低声道:「二郎君,奴家来服侍你就寝了。」 外面雷声依旧隆隆,中庭的灯笼早已熄灭,西厢房内的蜡烛亦已燃尽,正屋之中也已没了人影。整座柳宅似是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而唯独南院屋内却仍旧亮着一盏烛灯,柳福坐于桌前饮着茶,柳王氏正在整理着床铺,此时一阵狂风刮来,吹开了屋内的一扇窗户,烛台上的烛火随着风势摇曳乱舞,它尽力把自己的根深扎在烛芯上,可它再如何的努力仍是不敌那卷入的大风,被其连根拔起,随着「噗」一声微响,烛火终是被风带走了,而屋内也瞬间暗了下来。 柳王氏放下手中的被褥,忙去关了窗子,窗前放着的一张小几面上却已被吹进的雨水淋湿。柳王氏用帕子擦干了几面,叹气摇了摇头,摸黑回到床边,幸而刚才已是铺好了床铺,也就不用再点灯。 柳福放下茶盏,许是今日宅内事情颇多的缘故,他略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伸腰舒展了一番身子,深吸口气,活了活筋骨,似是舒适了不少,他问柳王氏道:「阿茹,今日你同那陈家二娘也接触过了,觉得伊格人如何?」柳王氏闺名茹茹,柳福便一直唤她阿茹。 柳王氏坐于床沿,说道:「这小娘子聪明伶俐,善会借驴下坡,今日二郎君差我服侍她的起居,她开始是拒绝的,而我却不能答应了她,那样于二郎君面上须不好看,更是违了命令,因此我便同她以姊妹相称。她也是反应的快,就此顺势而为,解除了我的尴尬,也让她自己不受为难。当真是聪慧的小娘子啊。嗳,福哥,你说二郎君是当真对她动了心吗?」 柳福呵呵笑道:「二郎君的为人你也是知晓的哉,伊何曾对一女子如此上心过?就是三小娘子伊平日见了亦是一板一眼的,哪里有兄妹间该有的亲密样子。我看,二郎君对那陈家二娘,八成是真的,错勿了哉。」 柳王氏却是说道:「可是柳家毕竟官户,更兼家大业大,与那陈家之间可谓是壁垒森严,大娘子怎的可能会答应二郎君娶她?就此一条,二郎君与陈家二娘便是绝无通婚可能的。不知二郎君之后会闹多大的脾气,我担心大娘子会压不住他。」 柳福一想到柳志远脾气上来的骇人模样后,也是摇摇头,轻叹口气,说道:「你说的是,我阿是如此想的,毕竟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差距的确过大啊。不过这些皆是小事体,办法总归是要多过困难的。」 柳王氏亦是跟着说道:「对,嗳,还有那李文君,生的美艳不说,和二郎君自小青梅竹马,她和二郎君同岁,按说也该许了人,可至今未婚,就是为了能嫁进柳家,便是李文君这一关,我看那陈家二娘便过不去,更不用提三小娘子了。」 柳福忙起身摁住柳王氏的嘴,小声道:「你休要再提起那李文君来,二郎君武功了得,这话你就不怕被伊听了去?若是听去了,你我便无法在此立足了,甚至在华亭的的宸儿怕是阿要遭殃。」柳鑫宸是柳福的大儿子,如今接替自己职务,在华亭柳家任内知。 柳王氏轻轻拨开柳福的手,低声应道:「这我知晓的,宸儿能有今日地位亦是拜二郎君所赐的,我记他恩情,更会全心全意为了二郎君。」柳王氏说完端了盆清水,洗净绞干一条帕子递给了柳福。 柳福擦拭完脸,叹道:「哎,你知晓便好。对了,你去西厢房待了阿有小半个时辰了,你二人都话了些甚么?花了这许久的工夫?你是勿是探听到甚么了?」 柳王氏笑说道:「我送她回了西厢房,刚替她铺好被褥,扇风驱虫时,天上乍起一声惊雷,没想到那陈家二娘竟然呆坐当场,双手发颤,原来她呀和二郎君儿时一样,都害怕打雷。」 此时柳福已然解了衣衫,钻进了被窝之中,他闻言后坐起身子,说道:「哦?那也真是巧哉,后来你是如何说的?」 柳王氏说道:「还能如何说呀,当然是安慰她呀。今日你唤我前来,我便知道你的心思了,我自然是有意无意的会在陈家二娘面前多多提及二郎君了。因此,我便对他说起二郎君亦是害怕打雷之事了,另外还说了不少二郎君儿时趣事,她听闻之后整个人都放轻松了许多,我便趁此机会哄她上床歇息了,不过看的出来,她对雷声仍旧心有余悸的,因此我是待她睡着了才得以离开,所以我才回来晚了。」 柳福叹道:「这事你做的很好,二郎君有恩于你我,伊的事体就是你我的事体,伊既然有心于那陈家小娘子,我柳 福就想办法好好撮合伊拉两人。」 柳王氏说道:「福哥,那他二人之间的事情,需不需要先知会大娘子一声?我是在想,如若二郎君当真陷进去了,而大娘子又态度坚决,该当如何?」 柳福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老实讲,现在华亭柳家真正能摆的上话的,并非大娘子,而是三小娘子。自从阿郎殉难以后,大娘子常做的事体便是吃斋礼佛,祈求家里上下的平安,对家中之事已经极少过问了。因此家里一切皆听三小娘子的。哎,作为仆人,自然是勿好品论主家的,格点上,你我就不去话伊了。因此,二郎君首先要摆平三小娘子才是。」 柳王氏亦是宽了衣裳,她放下了纸帐,躺在了柳福身旁,枕着颇为舒适的瓷枕,叹气道:「二郎君自小老成,更是极为独立,我就不信他会听三小娘子的话。」 柳福说道:「话虽如此,可是你要晓得,婚姻一道话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郎君自己并无决定的权利,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便是二郎君的婚事所牵涉到的利益极广,很多事体并非伊自己能左右的。」柳福顿了顿,放低声音道:「就如你话的李文君李家,伊拉便是打定了要和柳家攀附上关系的主意,外加格李文君同三小娘子阿是关系要好的勿得了,格就相当难办了啊。」 柳王氏说道:「你的意思是?」 柳福摇摇头,说道:「我并没有甚么意思,我现在能做的,便是在家里多吹吹风,约束约束下人,多多为陈家二娘提供些方便,让伊二人多多碰面,但其他的还是要靠二郎君自己哉。假使大娘子当真勿同意格,在我想来,除非用些出格手段,阿无其他办法哉。」 柳王氏却是轻轻拍打着柳福的手臂,说道:「好了好了,现在都还不知晓陈家二娘是如何想的,你我就在此处瞎捉摸,乱操心。万一她不喜二郎君,这所有一切均是白搭。我看你也莫要去胡思乱想了,做你每日应尽的事情,其馀的莫要多理会了,你的位置可是有人盯着的,小心些为好。待得发觉陈家二娘也心向二郎君时,你在做打算也是不迟的。」 柳福哈哈笑道:「好好,这些我都听你的,现在辰光阿勿早了,你我就早点困觉罢,明早还有勿少的事体要去做格。」 wap. /106/106927/28312521.html 第七十三章 下血本了 屋外雷声依旧轰鸣,风声潄漱,雨打芭蕉,不知何处飘来几声甚为凄惨的犬吠之声,与天雷交相呼应。陈冰撑着伞,站在芭蕉院中,周身一片黑漆,唯一的亮光便是手中提着的一只灯笼所发出。 陈冰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却似是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为何处,她把灯笼微微前伸,略略照亮了前路,一条铺着碎卵石,蜿蜒绵亘的弹格路出现在了眼前,路的两旁种满了芭蕉树,而路的尽头则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此时雨势忽的变小,风也停止了呼啸,似是特意为她而终一般,陈冰似是对路极为熟悉,提着灯笼便一头扎进了那条小路之中。 陈冰迤逦而行了许久,眼前忽的出现一道幽暗的亮光,她越走越快,而那道亮光也随之越来越亮,直到陈冰走出了那条小路,而那道亮光直刺她双眼,逼的她只得闭上眼睛。 过了约莫十息的工夫,那道光逐渐暗去,陈冰也得以慢慢睁开双眼,而眼前景象令她不可思议。她身处装设有许多现代化设备的病房之中,病房正中间一张病床上躺着的赫然便是陈冰自己!她身上插满了各种导管,有两名医生轮流按压她的胸部,不停给她做着心肺复苏,而四周站满了人,其中更有她前世的女儿和母亲。她二人极显焦急,站在病床边上似是嘶声竭力的大喊大叫着,可陈冰一句都听不见,像是在看着无声的画面一般。 陈冰半蹲着身子,双手蒙住自己的口鼻,泪水夺眶而涌,大声哭喊道:「妮妮!母亲!我在这里!」而那二人似是并未听见她的呼喊,仍旧对着病床上的陈冰喊着,哭着。 给躺在病床上的陈冰做着心肺复苏的医生摇摇头离开了病房,床边的监护器上原本上下不停起伏的波浪线如今也呈现为一条平滑的直线。此时陈冰的女儿和母亲扑倒在了她的身上,不断哭嚷着。另一头站着的陈冰喊道:「妮妮,母亲,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陈冰张开双臂,奔向她二人,想要给一个大大的拥抱,可却不曾想背后忽的有一股大力把她向后拖拽。 陈冰惊呼一声,屈身向前,双手前伸不断挥舞着,想要抓住眼前的所见的任何东西,可不管她抓向何物,那物体均能从其手中穿过,似是她所抓之物皆是如影如烟的虚幻一般。 也只是在一瞬间的工夫,她便被那股大力拖拽进了漆黑深渊之中,陈冰眼前的病房重又变成了一团亮光,一点点变小,一点点变暗,直到最后变成一个点,湮灭于黑暗之中。陈冰心头绝望,心中不断哭喊道:「妮妮,母亲!妮妮,母亲!」而陈冰身子却仍旧是不断下沉,仿佛那个深渊无边无际,到不了尽头。 就在她心如死灰之际,一个声音忽绕耳畔「冰儿莫怕,冰儿莫怕,有我在,有我在。」原本已有所放弃的她似是被点燃了勇气,奋力舞动四肢,说来也怪,原本拽着她的巨力忽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却形成了一股推力,反将她送向另一方向的亮光之处,陈冰得脱险境,心中松了口气,四肢百骸更是轻松无比。 此时,四周虚无之中走来一个和陈冰长的一模一样之人,她衣着素淡,笑容清浅,对着陈冰挥了挥手后,跪坐于地,默然的看着她。陈冰似是知道那是自己的原身,便也跪坐在了她的面前,亦是沉默不语。二人僵坐了一会儿后,原身对着陈冰说了一句话,只是和刚才一样,仍然毫无声息,不过从口型上陈冰看懂了她说了甚么,便回她道:「我一定替你好好活下去。」 原身似是听懂了她的话,站起身子,又朝她挥了挥手后,身子如烟尘一般,消散在了虚无之中。陈冰向着原身消失的方向挥着手,似是在向她做着最后的道别,而后她渐渐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就此深睡了过去。 陈冰悠悠转醒,她慢慢地坐起身子,看着四周的环境,自己仍旧是身处柳宅的西厢房的藤床之上,而昨日夜里肆虐的狂风和暴雨 早已过去,虽是留了一地的狼藉,可屋外鸟语潺潺,阳光旖旎,极尽妩媚。 陈冰苦笑着摇了摇头,神色却仍有些萎靡,心想:「看来昨日睡的极为不踏实啊,竟然梦见了前世的亲人了,哎。」她叹了口气,穿好衣裳,整理完床铺,用昨日紫铜锅内的水略微漱洗了一番,经过凉水的刺激,陈冰精神略振,抬头迎着窗前和煦的阳光,伸展双臂,轻闭双眼,尽情的沐浴在这片辰光之中。 做了几番深吸气之后,陈冰摇摇头,驱走了心中杂念,顿觉心情无比舒畅,她拉开了房门,却不料柳志远竟然站在门外,他仍旧是昨日的那一身装扮,见陈冰神色仍有些疲惫,可脸色却比昨夜红润了一些,心中松了口气,却见陈冰发鬓碎发略有些散乱,不自觉的抬手想要捋一捋,可心中又觉得自己此举过于轻薄,忙又把手放下。他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啊,二娘起来的可早啊,昨日睡的还好?」 陈冰微微欠身,说道:「我睡的很好,多谢知行的关心。对了,你怎的会站在门口?阿姊呢?」 柳志远说道:「我是来敲门唤你的,却没想你到是自己开了门,如今已过了卯正时分,因着今日事情颇多,我更是答应了你爹爹要早些送你回去,因此让柳王氏先去准备了些简单的饭食了,二娘这就随我先去用了膳罢。」 陈冰走出了房门,见左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竹椅,她也不以为意,便跟着柳志远穿过了中庭,再一次进了正房。柳志远似也没睡好,坐到主位后,哈欠连连,精神颇为不振,眼圈更是黑黑的。陈冰心中揶揄道:「看来阿姊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消遣于我,看那大魔头睡眼惺忪的样子,想来亦是昨夜雷鸣闹的罢,哈哈哈,他还真是怕雷声啊。」 此时,门口依次排着六个小厮,每人都端着盘盏。柳禄左右忙着指挥小厮往桌上摆着盘,先行上来一小厮,双手各端着几只盘盏,柳禄没好气的看了眼陈冰,唱着菜名道:「荔枝一盏,圆眼一碟,榛子一盘,大蒸枣一碗。」 之后上来的一小厮放下砌香咸酸四碟,柳禄又唱道:「木瓜一盏,甘草花儿一盏,紫苏柰香一碟,姜丝梅儿一盏。」 柳禄见陈冰惊异的模样,心中冷笑,一挥手,另上来两个小厮,各上了四蝶腊脯和时果,柳禄唱道:「肉线绦子一盘,皂角铤子一盏,奶酪房一碗,肉瓜齑一碗。」 而所上的时果则是拣的时鲜的,柳禄继续唱道:「春藕一碟,葴杨梅一碟,枇杷一盏,桑椹儿一盏。」 陈冰原本以为早食不过一些炊饼汤羹米粥齑瓜之类的,可端上来的菜品却令她目瞪口呆,心想这就是他说的简单饭食?就现在上的这些干果腊脯,自己和大魔头二人如何吃的完?吃不完岂不是要浪费了?那如何使得。念及至此,连忙给柳志远使了眼色,柳志远却只是笑而不语,微微摇了摇头。 那柳禄冷笑一声,心中暗骂:没见过世面的玩意。不过他不敢在柳志远面前太过造次,便挥手让最后两个小厮端上了八道菜,他又唱道:「羊舌签一盘,荔枝白腰子一盘,五珍烩一碗,鹌子水晶烩一碗,炒白腰子一盘,血粉羹一碗,蛤蜊生一碟,炙炊饼六只。」 柳禄给柳志远盛了一碗茶泡饭外加一碟子梅干。而柳志远却亲自夹了一只炙炊饼给陈冰,说道:「这些菜式是我让德贤楼王厨子做的,亦是我德贤楼招牌,二娘尝尝,莫要客气了。」陈冰暗暗咋舌,看这菜品便知这顿饭柳志远是下了血本了,自己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肚子也饿了,吃就是。便大大方方笑道:「好,既然是大魔头请客,我哪里还会客气,我吃便是了。」 这一顿饭陈冰吃的颇为尽兴,更是补足了「油水」,而柳志远却只吃了些茶泡饭和梅干,其他菜式也只拣了些干果和咸酸这类清 爽的吃了,他二人边吃边聊,陈冰见他食的甚少,还给了不少改良菜品的建议,柳志远听的不断点头称赞。一边服侍的柳禄则安耐不住心中的醋意,不停向着陈冰剜着眼刀,陈冰却是视而不见,仍旧和柳志远谈笑自若。 酒足饭饱之后,柳志远看了看天色,却仍是有些意犹未尽,他摇摇头,叹息道:「二娘,时候不早了,我答应了今日巳时要送你回家,你我改日再叙罢。」 陈冰自是无不答应的,便大方的同他一起出了正房,到了宅门外,柳志远送她上了马车后,陈冰说道:「多谢知行的款待,小女子感激不尽。对了,如若无忌回来后探听得了甚么消息,还请一定要告知于我。」.. 柳志远看着渐去的马车消失于自己的视野之后,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正屋。他坐于竹椅中,似是一整夜未睡一般哈欠连连,脸上更是尽显疲态。心道:「昨夜这雷真是害苦了二娘啊。」 随后他唤来了柳福,说道:「柳福,寻张青青之事,你今后不用去管了,这件事牵扯甚广,还有武林中人参与,你非江湖中人,还是莫要牵涉其内为好。」 柳福点头应承了下来,柳志远随即又说道:「另有一件事,我要差你去办。」 柳福听完之后,眼神微动,不过旋即恢复如常,应声道:「好,格事情就交由我去办哉。」 wap. /106/106927/28312522.html 第七十四章 柳福的主意 柳志远叫回了转身正欲离开的柳福,他微闭自己双眼,轻揉着太阳穴,问道:「无忌回来了没有?」听柳福回答「没有」后,便挥了挥手。柳福会意,刚跨出房门,柳志远忽的在身后问道:「你觉得这个二娘如何?」 柳福一愣神,略略思忖一番,便已有了计较,他屏退了左右,合上了门,转而走进至柳志远身边,低声回道:「回二郎君的话,格陈家二娘聪明伶俐,甚会来事,对吃食一道极为的精通,若是能请来德贤楼做个帮厨,许是德贤楼能更上一层楼也说不定哉。」柳福说完,便退到一边低头不语。 柳志远眯眼歪头看向柳福,哼哼笑道:「好你个老棺材,这几年在长兴看来是学坏了不少啊。好,就按你说的。假使我请二娘来做帮厨便能让德贤楼上得一层台阶的话,那末让她当主厨呢?岂不是要一飞冲天了?」 柳福仍是低头站在一旁,恭敬道:「二郎君觉得可以便是可以,我等只是仆从,话不得许多格。只是陈家二娘并非出身名门,亦没有拜过哪位出名厨子为师,若是贸然让伊当主厨,只怕不好服众。」 柳志远坐起身子,双眸直视柳福,似是能看穿其心思一般,一字一句道:「看到我也不服吗?」 柳福仍是恭敬低着身子,不卑不亢道:「这德贤楼内的人都是真心实意的服二郎君的。只是……」 「只是如何?但说无妨。」柳志远转头紧盯着柳福双眼,却是有些咄咄逼人的追问道。 柳福一咬牙,说道:「二郎君,我话过,做仆从的,是绝不能随便乱议主家格。不过我是二郎君的人,既然二郎君问起,我是不得不说的,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二郎君原谅哉。」柳志远点了点头,柳福见后继续说道:「二郎君赏罚分明,做事公允,在长兴县,是一言九鼎话的算格,谁人不服?莫要讲陈家二娘做帮厨,即使真格当主厨,在我看来,没人会反对格。」柳福说完,抬头看向了柳志远。 柳志远朝他微点点头,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柳福心想二郎君这是明知故问,可又不得不说,一点头,硬着头皮说道:「但是做主厨则需要华亭的认可才可以,二郎君,假使无大娘子和三小娘子格首肯,伊只能当帮厨,当勿了主厨格,二郎君,勿要忘了,还有大郎君哉。」柳福最后还是把话挑明了,说出了大实话。 柳志远微微皱眉,说道:「哥哥长期在青州陪着二皇子,我的事情,想来他也不会多过问。至于青竹,家里何曾需要她摆话了?她当我这二哥不存在还是怎的?」随后摸出一封信扔在了桌上,说道:「今日一早我刚收到的,哼,有意思的很啊,哦,柳福,你也看看罢。」见柳福惊疑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说道:「你我之间但看无妨。」 柳福告了声罪后,双手捧过那封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后,心中寻思道:「格封信来的真是时候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把信放回到了桌上。柳志远瞥了一眼,问道:「如何?」 柳福回道:「回二郎君,格封信是大娘子所写,伊话想把三小娘子许配给李家大郎君,但是三小娘子态度十分强硬哉,坚决勿肯,大娘子因此写信问问二郎君的意思,阿是同意格门婚事。格封信表面上看是来询问三小娘子的事体,但实际上是在催促二郎君同李文君之事的。」 柳志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望着门外芭蕉树的眼神却有些出离,隔了好一会儿说道:「不错,看似娘是在询问我对青竹婚事的意见,实则是要我回去早日同李家结亲的。哼,只是碍于丁忧,娘只得以青竹作为借口罢了。柳福,依你之见,我应该如何答复呢?」 柳福说道:「此事极易哉,二郎君使一个拖字诀,两头都要拖。二郎君先回信给大娘子,只推话现在还在丁忧之期内,暂勿考虑格些事体,要伊勿要 太担心哉。另外再写一封信给三小娘子,话你听讲大娘子想要将你许配给李家大郎君,觉得三小娘子自从阿郎殉难以后,家里管的十分勿错,不急于成婚,表明你反对三小娘子过早的嫁出去,三小娘子自然是不愿意嫁出去的,如此一来,伊便要记你的情,关键时刻可以帮你话一声,最主要的便是让三小娘子同大娘子之间互相牵制,如此一来却是对二郎君有利格。」 柳志远微微点点头,从身便几案上拿来一幅卷轴,又从怀内摸出了两封信,说道:「你说的不错,正合我意,回信我已经写好了,你替我寄出去便是了。我也有一段时日未去见我娘了,甚是思念她,这幅顾渚聚友图是我亲手所画,虽是画工粗糙了些,可亦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也一并寄回去罢,哎,望娘能恕孩儿的不孝。」 柳福拿过信件和画轴,见柳志远着实有些无精打采,寻思二郎君早已勿惧雷鸣了,为何如此疲乏?心念所想,便忍不住关心道:「还请二郎君恕我多嘴了,我见二郎君甚为疲惫,不如我这就去唤柳禄前来服侍二郎君小睡一歇罢。」 柳志远摇摇头,摆了摆手,笑道:「我一夜未眠,自然是疲乏的。」 柳福大吃一惊,惶恐道:「啊?!格可如何了得,还请二郎君多为自己身子着想,我这就去唤柳禄前来服侍二郎君。」 柳志远一挥手,说道:「不用了,你先下去罢,莫要忘了我交代于你的事情,务必要办好了。」柳福行礼出了正房后,柳志远背靠在椅背上,双手摸着一直贴身携带着的那只荷包,他不停的摩挲着上面绣着的陈字,微微叹口气,轻声自语道:「妮妮是何人啊?为何你要一直唤她?」柳志远说着说着心中却翻涌出了丝丝醋意。 此时坐于马车内的陈冰重重打了两个喷嚏,不过她却并不以为意,如今的她心情却是大好,案件有了进展不说,今日这顿饭更是她来到这大楚朝之后吃的最为丰盛的一顿,她颇为满足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小声笑道:「肚皮呀肚皮,这小半年来都没吃上过丁点油水,今日让你吃了个饱,你也该满足了罢,嘿嘿。」 可转念一想,自己娘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而爹爹每日往来太湖之上极为辛苦,哥哥更是要下地劳作,人也瘦了一圈,虽说不上与东屋有太多的往来,可情分仍然是在的,三哥和四哥年岁都不大,都还在长身子的时候,翁翁和婆婆尽管都瞧不上自己,毕竟也是自己的至亲。 因此陈冰心中甚觉不安,她左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带着的一贯钱,心道:「还好昨日出门之时在西院里头带了一贯出来应急,不如就在城内买些食材带回去做些好的一家人好好吃一顿,也让身子亏空厉害的娘也能好好补一补,若是问起,就说这些食材是德贤楼那大魔头给的就是。」 念及至此,陈冰便掀开帘子,见仍在城内,问柳三道:「柳三,这前头可有卖肉的肉铺?」 柳三不知陈冰为何有此一问,便回道:「回小娘子,这前头正好就有一家,小娘子这是要买肉吗?哎呀,小娘子你可是二郎君的贵客,早些同我说了,我带你先去德贤楼,问柳掌柜要一些便是了,何须自己亲自去买呀。」 陈冰小脸一红,忙说道:「那如何使得,我自己买便是了,德贤楼是做买卖的地方,讲的赚钱盈利,怎能随意去要。柳三,你就在前头那店前停一停罢。」 柳三似是另有他事,他颇有些焦急的说道:「小娘子,我看这样罢,我先送你回去,赶今日日落之前我替你把肉再送去村里,你看如何?」 陈冰却道:「那如何成,我买了肉是要拿回去就做的,赶日落就来不及了,还请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柳三别无他法,连连摇头叹气,也只得把马车停于那店门前。陈冰跳下了马车,看着肉案上摆着切好的肉条,那肉甚是新鲜,似是新 宰杀不久。陈冰挑了一块肋条肉,一根筒骨,问道:「店家,麻烦给算算,这肉和骨头,合计须多少钱?」 那店家正背对着肉案挥舞着切肉刀正用力的砍着猪骨,闻言把刀子往边上一扔,对边上的徒弟说道:「你来!」而后转过身子,却是一愣,陈冰见了也是一愣,二人异口同声道:「原来是你啊。」这卖肉的店家便是那日在得意楼门前替陈冰解过围的贾四了。 贾四双手在腰间擦了擦,甚是欢喜道:「小娘子自那日之后已成了这长兴县的名人了,人人均知一小娘子智斗得意楼恶仆,更是把一条红尾白水鱼卖了五百贯,当真让人啧啧称奇啊。哦,对了,我姓贾,家中排行第四,因此左右均唤我贾四,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陈冰浅笑道:「我姓陈,家中排行第二,你唤我二娘便是了,你比我大,我唤你贾四哥罢。」新 贾四见她说话大方毫不扭捏作态,心中暗暗赞叹,说道:「二娘今日进城可不会是又捕到一条红尾白水鱼了罢?那可又要引起全城轰动了哦。」 wap. /106/106927/28312523.html 第七十五章 贾四肉铺的巧遇 陈冰笑道:「贾四哥说笑了,这鱼哪能一直捕到呀,能捕到一条已经是我运气好了。我今日进城是有些其他事情的,好在事情都办完了,这便要出城,恰巧见这有一肉铺,便想着来买些肉带回去好教家人吃了补补的,却没想到这肉铺竟是贾四哥开的,当真是巧了。」陈冰自然不会把进城查案的事情说与贾四听。 那贾四瞄了眼陈冰身后的马车,心想这车是德贤楼柳东家的,二娘怎的是坐着这车前来的?忽的想到那日柳东家极力维护着眼前的这个小娘子,又见她头上插了根样子甚为别致的银簪子,而其他衣裳仍是乡野女子的装扮,他心中一动,寻思:「看这情形,二娘怕是与那柳东家关系不一般,哼,听说那柳东家不近女色,看来传闻也都不尽属实了。我还为长兴县出了这么个奇女子而高兴不已,却原来也是靠着这些手段,呸!枉我贾四还替她解围,哎,作孽,作孽啊!」念及至此,便有些轻视于她,看向她的眼神也没了之前的热情,逐渐变得清冷起来。 陈冰虽是看出了贾四的眼神有些不对味,却还以为他本就如此之人,因此并未在意,仍旧笑道:「贾四哥,快算算这些肉多少钱,我买了好早些回家。」 贾四低头看了眼陈冰所挑选的肉,寻思这小娘子挑肉到是一把好手。便说道:「肋条肉一百十七文一斤,骨头三十九文一斤。」这猪肉会做之人不多,富裕的人更爱吃的是羊肉,因此价格就很便宜了。这贾四原本猪肉卖九十文一斤,骨头卖三十文一斤,如今心中把陈冰想的如此不堪,这价格便直接翻了三成。 陈冰自来到这大楚朝后没有买过肉,她虽是给牛郎中做过骨汤豆腐,可那食材均是牛郎中所买,因此她便不知贾四在这价钱上报的虚高了,只是心中却嘀咕道:「这价格怎的和牛郎中以前提及过的不太一样啊,似乎高了不少,许是城里本钱高的缘故罢。」心中如此一想,便一点头,仍旧笑着说道:「好,贾四哥,那你看看这二样要多少文罢?」 贾四称过分量,心中略略算了算,说道:「肋肉三斤八两,合四百四十四文足,骨头二斤六两,合一百一文足,共计五百四十五文足。」 陈冰不疑有他,数了钱付给了贾四,贾四接过后心里暗道一声晦气,把钱尽数倒入了木箱之中,而后把肉和骨头包上荷叶扎好,递给了陈冰。 陈冰接过后笑着说道:「多谢贾四哥。」 「小娘子,烦劳借过一下。贾四哥,鸡我挑来了,一笼十五只,哦,还有这半片肉。」说话的是一年岁二十三四上下的年轻人,他挑着一担活鸡和半片猪肉走近贾四肉铺,他头戴黑色幞头,穿着短衫,脖间挂着襻膊儿,一副行脚之人的装扮。 贾四笑道:「哎哟,是陈老弟啊,我这等你这鸡可等了有好几日了,怎的今日才送来啊,左邻不少人问我这鸡怎的不卖了?我都不好回人拉。快快快,快进来。」 陈冰忙闪开身,让那挑着担子的人走进肉铺,却见那人生的面白肤净,甚是俊俏,浑然不似一般人力,而此人身上更似有淡淡的花香之气,陈冰一闻之下忽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晕晕沉沉,忙在自己的灵台穴上运起兰花手法轻轻揉点一番,顿觉舒爽清明,那人忽的回过头含笑看了眼陈冰,陈冰心中一寒,她不愿再多耽搁,辞别了贾四,拎着肉上了马车。 贾四的徒弟忙接过那人的担子,眉开眼笑道:「天宝哥,待肉铺里的事忙完了,你带我去搏关扑罢。」 柳三哟喝一声,甩了甩马鞭,那马儿吃痛,拉着车便往前小跑而去。陈天宝看着离开的马车,目随车动,也不看向那徒弟,笑着回道:「好,待做完了事,我就带你去。」 马车一路狂飙出了城,可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官道泥泞不堪,那马儿便不敢放蹄奔跑,任凭柳三如何呼喝挥鞭均是 无用,好在今日道上行脚之人不多,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花湖村村口,那马儿喘着粗重的鼻息,前蹄不停的蹬着地上的泥,似是想寻一口能食的青草,而柳三也是长舒口气,虽说现已过了巳正时分,却还未到午时,算是完成了柳志远的交代。而陈冰却有些不好受了,她也不知今日柳三赶车为何会失了水准,这一路上是被颠的七荤八素,如今下了地仍是觉得天旋地转,更是觉得胃内翻江倒海,她扶着车辕,想说却又难受的说不出来,只得怨怨的看了眼柳三,而柳三憨憨的笑了笑,说道:「小娘子,实在对不住,二郎君交代了,须赶在巳时送你回村,这车赶的便是急了些,还请多多包涵,若是小娘子身子不适,我这就送你进村罢。」 陈冰暗运兰花手法,在自己的神庭、上星和睛明穴上揉捏了一会,深吸了几口气后,顿觉清爽了许多,听了柳三这话后,寻思道:「你若是想要送我进村,便不会把马车停于村口了,这点路我自己走进去就是了。」她一手提着肉,一手朝着柳三摆了摆,说道:「你有事就先回罢,我一人进村不打紧的。」新 陈冰话刚说完,柳三径直跳上马车,头也不回,也未招呼一声,调转马头甩着马鞭便离开了花湖村,走的极是急促。陈冰尴尬的摇摇头,虽觉柳三此举甚是无礼,可陈冰并不是甚么小心眼之人,对此也不过是一笑置之而已。 到了家中,院子内并无他人,陈兴祖,陈廷耀和叶美娘均不在西屋。而此时已近正午,日头甚毒,陈廷俊和陈廷弼亦没有在外玩耍。陈冰在西屋内吃了碗水后,拎着肉,便去了厨房。 进了厨房后,陈冰打了桶水,将那猪肉洗净剃毛放于一旁,却看着那根豚骨犯了难,陈冰懊恼的叹了口气,寻思自己怎的没让贾四把骨头劈好了再带回来呀,说不得,只得自己动手了。她拍拍自己的额头,把骨头放于案板上,双手紧紧捏着菜刀,高高举起后,朝着骨头用力挥砍了下去,骨头只是略微蹦跳了一下却未劈开,陈冰再次举起菜刀,如法炮制的挥砍着骨头,可那骨头似是生了根一般,仍未被陈冰劈开,陈冰干笑一声,心中有些急躁,连连挥舞着菜刀,可还是砍不开那骨头。 「我当是谁在呢,原来是二娘啊,二娘,你这是在作甚么?」此时厨房的门被推开,文五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冰让开身子,苦笑道:「二婶,我在劈骨头呢,许是我力气小罢,如何使力都劈不开,气死我了!」陈冰说完,赌气似的用刀对着那块骨头一顿劈砍,自然这些劈砍是毫无用处的。 文五娘看着案板上的骨头和一旁放着的肉,心头一惊,连忙问道:「啊!这肉和骨头你是哪里弄来的?这要花多少钱?严姑可是知晓?」 陈冰却笑着胡吹道:「二婶放心罢,这些都是德贤楼柳东家送的,不花家里的钱,柳东家说了,陈家卖他的鱼十分的新鲜,送些肉来作为奖赏,以兹鼓励。再说了,我哪里有这许多钱去买肉呀。」 文五娘将信将疑,问道:「那柳东家是何等样人?他送你这许多肉莫不是有其他甚么企图罢?二娘你心眼好,莫要着了他的道了。」 陈冰笑道:「他能有甚么企图,不就图以后能送更多的更好的鱼吗,陈家本就是渔家,这些都是本分。」 文五娘听后心中有些嫉妒,又有些醋意,不过对于肉和骨头也着实有些眼馋,忙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不花家里的钱就好。你把刀放下,我来劈。」文五娘说完,用襻膊儿系住自己的袖口,操起菜刀便用力劈向骨头,「啪」的一声响,骨头应声而断。 文五娘劈好骨头后便回了东屋,陈冰则把文五娘劈好的骨头重又洗净浸泡在清水之中,随后揉了团杂粮面放着备用,再把肋条肉切成两半,一半去 皮剁成了肉糜,并和剁碎了的野荠菜拌匀在了一起,而另外一半的肉过了水后切成了薄片。 文五娘抱着两根萝卜又回到了厨房,她见陈冰仍在忙着准备食材,诧异道:「哎呀二娘啊,这都过了大半个时辰了,你怎的还在弄这些?莫不是在绣花罢。」她原本以为骨头和肉不过是一起煮汤而已,便想着放两根萝卜进去一起煮,酥烂的萝卜吸饱浓浓的汤汁,一口咬下去的味道可比吃肉更来的美味。 陈冰甩了甩适才洗净的手上的水珠,笑着说道:「二婶来的正是时候,我这里拌了馄饨的馅,也揉了杂粮面团,一会你我就把这馄饨包了罢,这肉片我本打算蒸熟了蘸着蒜汁吃,现在可好,有了萝卜,就用萝卜加些豉油炒着肉片吃,一样馋人。这骨头我可是打算两吃的,头道汤用来煨豆腐,加些芸娘给的香菇,那必然是鲜美无比的,这二道汤加些黄菘,更是清香可口。」文五娘娘家惯做豆腐,还未出嫁之时,文五娘便是这花湖村远近闻名的所谓豆腐西施了,她姿容俏丽,所做的豆腐更可称得上太湖一绝了。 文五娘听的一呆,这些菜式的做法她是闻所未闻,心想二娘小小年纪,从小便是在这花湖村长大,怎的会这些,便问道:「这些菜的做法你是如何会的?」 wap. /106/106927/28312524.html 第七十六章 与婆婆的争执 陈冰自知有些失言了,心中很是懊恼,忙掩饰道:「哦,这些啊,我这不是常常给德贤楼送鱼吗,能去后厨的机会也就多了一些,和那王厨子也能多攀上些话语,这些菜式都是他教我的,我还从未试过,今日正好有了这些食材,便试上一试,还请二婶莫要笑话才好啊。」 文五娘醋意上涌,寻思你不过一乡野女子,德贤楼的人凭甚么要同你攀上话语?定然是瞒着了些什么罢?心中不免有些将信将疑,可嘴上却是含着笑说道:「啧啧啧,二娘可真是好本事啊,来来来,你我先包了馄饨,包完了你可得让二婶好好偷偷师啊。」 陈冰不疑有他,自然是答应的了。文五娘也是个做惯了家事之人,二人搭配着做事,也甚为默契,只是二人之间话语却不多,文五娘更多的是打着下手,陈冰让作甚么她便做甚么,也不会多问。陈冰虽觉无趣,可这些时日来也是习惯了文五娘的这个脾性。其间叶美娘也从外面回了家,进了厨房帮着二人做着饭食,她也甚为惊讶,问清陈冰肉食来源后,却是直夸陈冰伶俐,一旁的文五娘听心里直不是滋味,嫉妒之意更为浓烈了。 这一忙便忙到了申初时分,三人把做好的吃食端到了正屋,一一摆放于桌上,陈冰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的菜,心中颇为感慨,这饭食虽与柳宅内的那顿天差地远,可这毕竟是自己做的,甚有成就之感。叶美娘也许久许久没有吃上过荤腥了,心中亦觉舒畅,文五娘自是不必说了,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会心的笑出了声。 陈兴祖,陈廷耀,进了正屋,陈广祖领着陈廷俊和陈廷弼后脚也跟了进来,陈兴祖见了这一桌子丰富的饭食甚为吃惊,忙把陈冰和叶美娘拉过一旁,小声问了叶美娘,陈冰却笑着抢先说了缘由,陈兴祖听后也甚为高兴。而陈廷弼拍手欢呼,绕在陈广祖身旁,奶声奶气的喊道:「爹爹,有肉可以吃了,有肉可以吃了!」 罗三娘仍旧和平日一样,最晚一个出来,而陈大维依旧待在内堂。罗三娘左首边的陈广祖替她拉开了竹椅,嘴里说道:「娘快快请坐。」搀扶着她坐了下来,罗三娘笑着点了点头,见了桌上饭食之后,脸上没了刚才的笑意,勃然变色,一拍桌子,说道:「美娘!五娘!这些肉食是怎生回事?!你二人哪来的钱买的?快说!」 文五娘给众人盛着馄钝,低着头对着罗三娘小声说道:「这些肉都是二娘带回来的,娘,你问了便知晓缘由了。」 罗三娘抬眼看向了陈冰,一脸疑惑的问道:「哦?二娘,这肉你是从何处得来?这买肉的钱你又是从何得来?莫不是偷来的罢?」 陈冰耐着性子将那番话对罗三娘重又复述了一遍,最后不断强调:「婆婆,这些肉和骨头没花钱,没花钱!」.. 陈兴祖立马跟着附和道:「是啊,娘,德贤楼柳东家为人亲善,一直对二娘送去的鱼赞不绝口,那日要不是他力排众议,红尾白水鱼怕是连二十贯都卖不到,哪能四十贯收去了啊。」 罗三娘面色稍和,略略夸奖了一番陈冰,说道:「既是如此,那也是好事,表明我陈家没了鱼行,一样可以立足于长兴。二娘这就做的很好了,捕了那红尾白水鱼不给鱼行,不给吴家脚店,更不给那得意楼,偏偏选择了德贤楼,就是因着德贤楼不欺人,做事实在,二娘我可没说错罢。」 陈冰干笑一声,点了点头。罗三娘亦是满意的「嗯」了一声后,眯着眼睛看了看陈冰,而后话锋一转,说道:「只是这些生的肉食,多放几日也放不坏的,你为何要一顿都做完了他?细水长流的道理,二娘,你还小,看来是不太明白的了。」 随后瞪了眼文五娘和叶美娘,说道:「二娘年虽小,不晓事,还情有可原,你二人怎的也如此糊涂,任凭二娘这一通胡作非为,本可以吃上多日的肉食,现在一日便要尽数食 完,如今这天气是愈发潮热了,这肉食放着久了就会馊了,这一点你二人怎会不知晓?这样罢,你二人去拿二只盘盏来,这些肉,馄钝和豆腐都分成三份,送去内堂一份给你翁舅食,另一份留着给东屋,我的广祖将来是要光宗耀祖的,多吃些,三郎和四郎长身子,更是要多吃些的了。另外一份,就你我这些人这此吃了罢。」 文五娘仍旧低头不语,陈兴祖不敢忤逆自己母亲,也就没敢开口,陈广祖对自己哥哥十分了解,幸灾乐祸的睨了眼陈兴祖,而叶美娘却是觉得严姑如此安排极度不妥,便说道:「娘,这事情我看……」 陈冰却挥手打断了叶美娘的话,她心中冷笑,站起身子,寻思道:「我娘回来时,饭食我都快做好了,你这不就是指桑骂槐的在说我吗?如此分法,还有何公允?西屋以后更是无法立足了。」 念及至此,便指着桌上的饭食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胡作非为了?婆婆,这家里共有十张嘴等着吃饭呢,我想你不会不知晓罢?这肉在德贤楼时便是过了称的,不过三斤八两,一半剁成了肉糜混了野荠菜做了馄饨,其余的才与萝卜一同烧了吃,这能有几片肉?每人又能分得多少?这家里可是许久未开荤腥了,四哥是家里最小的孩儿,如今却是干瘦干瘦的,这肚里哪还有半点油水的样子啊。哎,我只想一家人围坐一起高高兴兴吃一顿肉,这又有何不妥?!」 陈冰说完,看了眼陈兴祖,见他仍旧低头不语,心中极是失望,叹了口气,又抬眼盯着罗三娘。 叶美娘拉了拉陈冰的衣袖,陈冰却轻轻推开了叶美娘的手,叶美娘惊讶的看了看陈冰,寻思这孩儿怎的又对严姑倔起来了,心中不禁暗暗担心。 罗三娘转头眯眼盯着陈冰,冷冷道:「当然不妥了。你翁翁是一家之主,自然是要多吃些的,你二叔是个读书之人,以后家里都是要靠他,也是应该多吃的,三郎和四郎年岁还小,自是不必说了,其他人,哼,就暂且忍忍罢。尤其是你,如今已是十三岁了罢,在过一年便可嫁人,到那时你便是别人家的人了,我又何必为了你而多费精力呢。」 罗三娘此话便是直接针对陈冰了,说的既干脆又暴力,话中之意便是你就是家中多余的,还能让你有一口吃的是因为明年就能嫁出去了,能收礼钱了。 陈兴祖抬头吃惊的看着罗三娘,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却仍旧没说出一个字来,叶美娘停住了盛馄饨的手,没想到严姑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女儿当做家里人,心中又惊又怒,可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女儿家的命吗?即便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亦是如此一般的命,心中便觉极是对不住自己的女儿,她心头一酸,两行清泪止不住的从眼底流了下来。 陈冰心想既然你撕破了脸,那我也不必客气,冷笑道:「那按婆婆所言,翁翁是一家之主,自然毫无问题,三哥和四哥正是长身子之时,亦是可以,二叔读书好,也无不可。可是婆婆,我爹爹呢?偌大的陈家却只靠我爹爹一人捕鱼来养活,这如何说的过去?让我爹爹吃糠咽菜,而不事生产之人却是大鱼大肉,敲骨吸髓,直如那跗骨之蛆,无法甩离。哼,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爹爹亦是你亲生孩儿,你如此行事,良心受得住吗?」 陈冰此话便是直戳罗三娘心窝子了,她不待见陈兴祖,这已不是甚么秘密,全家皆知之事,只是无人会当面揭穿而已,而陈冰此举无异于让罗三娘难堪。罗三娘涨红着脸,争辩道:「陈兴祖亦是陈家之人,养活陈家便是他的本分。你又有何可说道的?」 陈冰嗤之以鼻,嗤笑一声,说道:「我说的皆是实情,我别无所求,只求对爹爹公允,对西屋公允。只是可惜,婆婆既不公也不允。」 陈廷俊听后悄悄挪到了陈冰身侧,抬头盯向陈冰的眼神极为阴鸷恶毒,似是站于自己面前的并非自己的 二姊,而是害人性命的仇人。 罗三娘转头看向陈兴祖,问道:「陈兴祖,二娘说我待你西屋不公允,你可有觉得不公?可有觉得为娘哪里做错了吗?」陈兴祖双眸躲闪着,怯怯的张嘴欲言,却又甚么都没说出来。而边上的陈广祖却「嗤」的一声笑出了声,罗三娘则面露轻蔑之色,似是陈兴祖的表现不出她的意料,她冷哼一声,歪过头,便不再看陈兴祖。 陈冰心中暗叫糟糕,心道:「爹爹性子着实优柔寡断,若是再被婆婆糊弄过去,西屋永无出头之日了。」心念至此,她不等陈兴祖回话,忙道:「公允不公允又何必去问,只看你今日所为,便知一斑。婆婆,爹爹并非小气之人,娘更是把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陈家,我只求婆婆今后待西屋不要过于苛刻便好。」陈兴祖原本低着头,闻陈冰说道叶美娘,他心中一凛,猛然抬头看了眼憔悴了不少的叶美娘,心中涌起二人十几年相处至今的点滴过往,有酸涩的,有甜美的,更有苦涩的,他一咬牙,把心一横,踏上一步。 罗三娘冷笑一声,还未开口,陈兴祖却说道:「娘,二娘说的很对,平日家中一切用度皆是我捕鱼赚来的,理应也该有我西屋的一份。娘,你对我的西屋太过于苛刻,太不公允了。」 陈冰和叶美娘都惊讶的看着陈兴祖,罗三娘更是吃惊不已,她看着陈兴祖,似是不认识他一般,不可思议道:「你说甚么?我是生你养你之人,你怎敢忤逆于我?」转念一想,这事情根由便在这二娘身上,后悔当初听了陈大维的话,没有卖了她,心中恨恨,却不料边上一直不声不响的陈廷俊突然发难,他似着了魔一般,发狠抬右腿急急踹向了桌子,把整张桌子踹翻在地,盘盏,馄饨,肉食尽皆撒满一地,陈廷俊冷眼环视了遍在场所有人,喉头发出如野兽呓语般的哼哼声,冷冷道:「今后谁再敢说我婆婆的不好,下场就如这张桌子,今天这饭,谁也别吃了!」 wap. /106/106927/28312525.html 第七十七章 残局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兴祖与叶美娘对视了眼,二人均是摇了摇头,而陈广祖却是笑了笑走到陈兴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与自己的亲哥哥说上甚么,却是对着陈冰说道:「二娘,你好的很啊。」说完便出了正屋。 陈冰亦是好不到哪里去,看着满地的碎盘盏和吃食,她如鲠在喉,心中着实难受,她自己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才买了些肉食,目的也只不过是为了能让一年都吃不上多少油水的家人能补一补身子罢了,却没想事情最后会演变成如此地步。她强忍心中的怒气,去了院中拿来了两把扫帚,默然递给了叶美娘一把,叶美娘知其意,也未多说甚么。 罗三娘脸色铁青,今日她不但失了脸面,更是失了在家中的威望,望着陈冰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觉厌恶,心中更是越想越气,抬起手掌,正待要发做,陈大维拄着拐杖走出了内堂,喝止道:「都给我主手!」 罗三娘回过身搀扶着陈大维坐到了竹椅上,埋怨道:「你出来作甚么,不怕把你另外一条腿也摔折了。」 陈大维哈哈笑道:「这不是好好坐着吗,没事没事的。哦,对了,适才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二娘,美娘,五娘,你三人先莫要清理了,兴祖,大郎,你二人也过来坐。」 他待众人坐定后,说道:「兴祖,你娘的性子你也是知晓的,她人很好,就是好脸面,性子急了些,你为人子,可莫要往心里去。哎,我若不是折了这条腿,家里定然不会是如此光景。广祖捕鱼能力如何这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你也不能指望大郎和二娘这两孩儿所捕的鱼,因此我陈家真正称得上能捕鱼的只有兴祖你一人而已。所以你娘她并不是苛刻你的西屋,更不是为了东屋如何如何,而是为了整个家,这个重担压在她身上,着实是有些吃力了,才会有一些思虑不周之处,还望兴祖,美娘,大郎还有二娘多多包涵啊。哦,五娘啊,广祖已回了东屋,待得你回去之后,同他好好说说,让他勿要分心家里之事,用功读书才是。」 陈大维这话说的极为诚恳,更是给足了西屋台阶下,然而陈冰听后心中却止不住的冷笑,寻思道:「翁翁这话粗听还甚为得体,觉得颇为公允,可仔细一琢磨,似乎他又甚么都没说,至于该如何提高西屋的待遇,不再压榨西屋,那更是半个字都没提。哼哼,怕是翁翁心里想的不过是今日如何把事情糊弄过去,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罢,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文五娘自是应承的,而陈大维这台阶便是给陈兴祖准备的,陈兴祖自然也是顺驴下坡,借着台阶应承了陈大维的话。因此陈冰也就无法在说甚么了。陈大维见他四人都无甚意见后,挥挥手,说道:「好了,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不再提,三娘我这话你可记住了?」见罗三娘点点头,陈大维继续说道:「好!哎呀,这好好的一桌子菜,真是有些可惜了。不过也无妨,五娘就辛苦一下,你去做些蒸饼来,让众人都充充饥,美娘和二娘也辛苦一下,就先把这正屋清扫干净罢。」说完,他示意罗三娘搀扶自己回了内堂。 陈大维重又躺回到了床上,似乎适才走出内堂并未花了多少精力,相反此时的他更显精神烁烁。罗三娘坐于他身旁,拍开了陈大维伸来的手,没好气的说道:「这家里的重担都压在我一女人的身上,不行,我挑不动,明日我就把这担子重新交还给你,我乐得轻松,也好多活几年。」 陈大维坐直身子,呵呵笑道:「好了好了,这话不过是说说罢了,以安兴祖之心而已,你还当真了?」 「你怎么能不当真,你看你进屋后那喜笑颜开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纳了个妾呢。哼!」罗三娘把他挤到一边,歪着身子说道。 陈大维摇摇头,笑道:「我之所以笑的开心,那是因为有了一桩喜事。」 罗三 娘疑惑道:「哦?是何喜事?你快说来听听。」 陈大维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今日收到的,玉娘寄来的信,信上说她下月要回娘家来看看你我,是带着她的孩儿一同回来。」 罗三娘白了他一眼,说道:「这算劳什子的喜事?玉娘回来就回来了,还带张嘴巴回来作甚么,还嫌家里人不够多,饭食不够吃吗。」 「你急甚么急,听我把话说完啊。」陈大维随后在罗三娘耳畔说了一番,罗三娘听后整个人险些弹了起来,忙问道:「你说的可是千真万确?」 陈大维知她会有如此反应,便点点头,笑道:「千真万确,三娘,如若这回做成功了,你我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一回。」 罗三娘欢喜的轻拍双手,心道:「哼!看这家里以后谁还敢跟我作对,二娘啊二娘,以后可有你好日子了!」 文五娘并不如何情愿帮着一起收拾残局,在她看来,事情至此地步,完全是二娘惹恼了自己的三郎所致,若是她不出言顶撞了严姑,一家人还能一起好好吃一顿肉食,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可如今都成一场空,只得便宜了外头的野狗了。 文五娘看着地上油光锃亮,还冒着混杂了肉香,蒜香和萝卜清香的氤氲热气,她咽了口口水,心中叹了口气,摇摇头,正欲转身时,忽的发现有三片肉并未沾地,她心头大喜,忙偷偷看了眼正在一边清扫的叶美娘和陈冰,见她二人正背对着自己,便匆匆拾起那三片肉,藏于了袖中,又生怕自己所作所为被人发觉,便捂着自己袖口,可仍是有些战战兢兢,她左右瞄了几眼,并未发觉异样之后,心中松了口气,而后如同没事人一般,帮着一起清扫起正屋,只不过心情已有了些不大相同。 约莫过了二炷香的工夫,三人终于把正屋清理干净,文五娘拍拍手中灰尘,甚为客气的抢过叶美娘和陈冰手中的家什收拾进了柴房中。她轻轻摇摇头,心情甚佳,去了厨房热了些杂粮炊饼,给正屋翁舅和严姑分了几只,又给西屋分了几只后,端上剩余的炊饼和豆豉回到了东屋,回到东屋后文五娘也不见了往日的踌躇不安,口中甚至哼着从村口伎艺人处听来的话本小曲。 陈广祖坐于案边,似模似样的捧着卷书,见文五娘进屋后不似往常那般唯唯诺诺,心中颇觉奇怪,更是起了好奇之心,便假意看书,遮在自己面前,眼睛却死死盯住了文五娘。 文五娘自然是不疑有他,仍如往常那般,陈廷俊仍旧不待见她,见她进屋后,甚为嫌弃的睨了文五娘一眼,转身便欲离去,文五娘却拉住了他,小心翼翼道:「三郎,先吃些炊饼罢,今日之事皆是那二娘的错,娘不怪三郎。」文五娘边说边掰开炊饼,悄悄塞入一片肉,递给了陈廷俊,说道:「拿去吃罢,不能饿了我家三郎的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大事。」 陈廷俊并未看向文五娘,顺手拿过炊饼,也不招呼一声,便出了门,文五娘却在背后连声唤道:「三郎早些回来,莫要贪玩了。」陈廷俊咬了口炊饼,却发觉进嘴了一片肉,心里也是一愣,他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肉,想来是自己的娘偷偷塞进去的罢,听了文五娘唤自己,也就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文五娘心中一暖,双手抱紧抵在自己胸前,暗暗祈求上苍能善待自己的两个孩儿,直到陈廷俊转过院墙后,文五娘轻叹口气,蹲下身子,拿着另外一只偷偷夹了肉片的炊饼,招手唤来了陈廷弼,陈廷弼小跑进了文五娘的怀里,可心中仍在想着刚才正屋里头那一桌子的肉,甜甜撒娇道:「娘,娘,抱抱,抱抱,我饿,我饿,二姊带了好多肉肉回家,我要吃馄饨,我也好想吃肉肉,吃肉肉。」 文五娘在陈廷弼额上微微亲了一口,笑道:「饿了谁都不能饿了我的四郎,四郎乖,娘这里有一只炊饼给你吃。四郎饿了就快些吃罢。吃完了娘陪你在 院子里玩捶丸好不好?」 陈廷弼颇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自己手中那只杂粮炊饼,可心中仍旧想着那些肉食,他吐了吐舌头,奶声奶气道:「娘,我不要吃杂粮炊饼,天天吃,不好吃。肉肉好吃,我要吃肉肉。」 陈廷弼的话文五娘听着心里着实难受,眸子里更是湿润润的。她环顾四周,瞧着近乎家徒四壁的东屋,心中也只剩下了叹息。只是不能在自己四郎面前表露心迹,文五娘仍旧含笑,手指轻轻点了点陈廷弼的额头,神秘道:「这只杂粮炊饼可不一般哦,四郎不消多问,只要吃了便是知晓其中奥妙。」 陈廷弼将信将疑,他噘着嘴,将手中的炊饼颠来倒去的看了又看,可仍旧没发觉有何不同之处,他确信自己手里的的确是普通的炊饼而已,而后疑惑的抬头看了看文五娘,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满着爱意,他心中笃然,不再犹豫,双手捧起炊饼一口便咬了下去。他原本以为文五娘会在炊饼里头加了饴糖,可没想到糖没吃到,却是一口咬出了一片肉来。他心中又惊又喜,捧着那只炊饼,三两口便把它给啃完了。吃完之后,陈廷弼仍是有些意犹未尽,问道:「娘,娘,这炊饼里有肉肉,这肉肉是哪里来的?娘快快告诉我。」新 文五娘将食指竖于陈廷弼唇边,小声笑道:「好,既然四郎问起,娘就告诉四郎。昨日夜里,娘做了个梦,梦见一仙人带我一同游了一趟仙境,那仙境就在太湖的天上。仙人请娘吃鲜枣,那鲜枣生的如瓜那般极大,吃起来又甜又香,可是娘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吃了。」 陈廷弼不解道:「可是娘又为何不吃了呢?」 wap. /106/106927/28312526.html 第七十八章 我顶撞错了吗 文五娘竖起大拇指夸赞说道:「四郎真聪明,那仙人也如四郎一般问我的。我回他家里还有三郎和四郎二个孩儿,便是这鲜枣再如何的味美,我也不敢一人独食。我求那仙人,求他允我把这鲜枣带回来,让我的孩儿也能尝尝鲜。那仙人苦着脸对我说,这些均是仙界的吃食,若是带入凡间,便会立刻化为尘土而烟消云散。我便问他那该如何是好?那仙人说他有个法子,便是传我一个能变幻物什的法门,只要是想要的吃的,均是能变幻出来的,只是这法门时灵时不灵,问我愿不愿意学。我自然是愿意的,于是,那仙人便将那法门传授于我了。」 陈廷弼深信不疑,欢喜道:「娘,娘,刚才吃到的肉片便是你变幻出来的?娘,娘,你再变一些肉出来罢,我还想要吃刚才那种肉肉,爹爹,娘还有三哥,都要吃肉肉,都要吃肉肉的。」 文五娘心头一酸,心想自己未有甚么一技能够傍身,加上刚遭了兵灾不久,因此这家里过的确是极为萧条,而自己的四郎为人甚为豁达乐观,虽是年岁尚小,却懂得谦让,品性更是极佳,因此便不想让他失望。念及至此,文五娘小声笑道:「那好,只要四郎乖乖听娘的话,娘就再试试,看看还能不能变出来。四郎先闭上眼睛,若是看见了便不灵了。」 陈廷弼连忙点头,而后双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叶美娘重又在桌上拿过一只炊饼,掰开后塞入最后一片肉,随后嘴里装模作样的念念有词,念完后朝着手中炊饼轻吹一口气,说道:「好了,四郎,可娘要把话说在前头了,这法门并非时时灵验,若是不灵了,你也莫要怪娘。」 陈廷弼哪会跟文五娘计较这些,忙道:「不怪娘,不怪娘,我要吃肉肉。」说完便抢过文五娘手中的炊饼直往嘴里塞,没吃几口,果然吃到了肉,他心中大喜,很快便把炊饼啃完了,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胸口,说道:「娘,水,娘,水。」本就口齿不清的他,如今鼓着腮帮子,说话更是含含糊糊。好在文五娘毕竟是他的娘亲,听的明白,忙给他倒了碗水,陈廷弼吃过几口后,饱腹之感令他舒爽畅快,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后,对文五娘说道:「娘,吃饱了,好舒服,好舒服。肉肉真好吃。我以后听娘的话,会很乖很乖。」 文五娘会心一笑,说道:「好好好,只要四郎听话,娘以后还会变给你吃的。只是这法门用一次须耗费许多精力,不能常用,你也不能对外说起,否则仙人便会收回传授给娘的法门,若是如此,娘就变不出来了,记得了?」 陈廷弼自然是无不答应的,他欢笑不已,又扑到文五娘身上,求着要抱抱。 陈广祖冷眼旁观,他性子颇像其父陈大维,心冷且薄情。文五娘姿容颇丽,二人新婚之初,陈广祖对其体谅有加,爱护备至。可待文五娘生了三郎陈廷俊之后,他对文五娘便有些腻烦了,本性更是暴露无遗,稍有不顺,便会拳脚相加,罗三娘本就溺爱这次子,从小便对其甚为纵容,认为文五娘挨打定然是她没有讨好陈广祖的缘故,因而对她更是不管不问。 就在陈广祖有些出神之际,院外走进一人,那人浓眉毛,大眼睛,蹶鼻子,头上裹了一顶高样大桶子头巾,着一领大宽袖斜襟褶子,鞋袜净白。那人敲了敲门,陈广祖抬头看去,心中一喜,忙笑道:「哎呀,是全福哥来了,快快进来坐坐。五娘,快来斟茶。」 那人偷偷看了几眼文五娘后,便大大方方进了屋内落座。少顷,文五娘献了米汤后,便领着陈廷弼去了院内玩捶丸了。 那人吃了口米汤,说道:「陈老弟,有些时日未见了,你似是清减了一些啊,难不成你和五娘……哈哈哈。」他见陈广祖笑的有些讪讪,且并不接话,心中觉得颇为无趣,便不再打趣于他,用手指敲着桌面,说道:「陈老弟啊,你也是个聪明人,你猜猜我今日前来寻你,是所谓何事 ?」 陈广祖摇摇头,却是笑道:「你我自小便熟识,我的为人你也最为清楚。呵呵,我又不是甚么神仙,这我哪里能猜的到,全福哥你也莫要卖关子了,直接说了便是了。」 这全福哥姓杨,原本是花湖村中的地痞,自小便于陈广祖交好。数年之前,杨全福父母双亡之后他便卖了宅田,去了长兴县城,他为人油滑,能说会道,混的着实不错,如今更是杨员外内知杨博宏手下最为得力之人。 杨全福把玩着三枚用于关扑的铜钱,说道:「陈老弟,还记得那日你我在庄上搏的关扑吗?」 陈广祖一愣,不知他为何会提及此事,回道:「自然是记得的,可是全福哥,你为何要说那次关扑之事?」 杨全福轻描淡写道:「不是我非要提及,而是告诉你一件喜讯。」 陈广祖一听喜讯便来了劲,他坐直身子,忙问是何喜事,杨全福嘿嘿一笑,清了清嗓子,说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那次同你我一起搏关扑之人今日会了钱,我想着你也是一同搏的,这钱便也有你的一份了。因此我特意带着钱送来你家中,好教你知晓我杨全福是靠得住的。」杨全福说完,从腰间解下五贯铜钱,往桌上一摆,笑吟吟的看着陈广祖。 陈广祖心中大叫一声「阿也」,忙用双手搂过桌上那五贯钱,笑道:「哎呀,全福哥,你若是不提及此事,我到是忘的一干二净了。那人也是个傻的,硬是被你我二人做局给做进去了。哈哈,这钱我就笑纳了。」 杨全福见他桌上摆着的书,哼哼笑道:「我说陈老弟,你娘一直望你能博取个功名,好光宗耀祖,你这名字怕也是这样才取的罢?你也确是个人才,关扑之时,若是没你这读书人,怕也不是那么好下套。」 陈广祖摇摇头,看了两眼门外,除了文五娘和陈廷弼外,并无他人,便轻声笑着说道:「我适才说了,我的为人你是最清楚的,我的斤两我自己更清楚,读书科考甚么的,不过幌子而已,你真当我能应的了常科?呵呵,让我吟两首歪诗还无甚问题,若是考我经义、策论,那简直是要了我的命,我定然是答不上来的。你也知晓的,这花湖村虽处太湖,可毕竟是乡间,此处的人能有多大见识?我如何能考的出来?因此我常看的书也不过是些话本罢了,好在我娘不识字,我爹爹断了腿,不会来我这东屋,我更不会让大郎进我屋子,这才没被看破而已。」 杨全福摆摆手,叹气道:「那你还读这劳什子的书作甚么?」 陈广祖却笑着摇摇头,并未言语。他心道:「我若是不说自己读书为了科考,娘怎会给我钱,没了娘给的这些钱,我这日子又怎会好过?怕是要和那陈兴祖一般,去太湖里捞吃食了。哼,这些我是不会告知于你的。」 杨全福见他并不接话,也不与他计较。他眼珠子一转,神秘道:「陈老弟,我今日来出了给你带了五贯钱之外,另有一桩买卖等着你我去做。若是做成了,莫要说五贯了,便是五十贯都拿得到的。」说完便附在陈广祖耳畔低声轻语了一番。新 陈广祖听后一拍大腿,说道:「全福哥!这事我同你去做!」 杨全福心中大喜,忙说道:「好!你我这就一言为定!不过这事情不忙着一时,待我做好准备,这庄子上亦是要有人同去的,否则仅凭你我是吃不下来的,想来你些你应当是明白的。」 陈广祖自然无不答应,二人互相击掌,算是应承下来了这件事情。杨全福又抿了口米汤,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院子中正在领着陈廷弼玩着捶丸的文五娘,心中不禁起了丝丝笑意。 时已至酉正时分,天色也已将黑,而此时在西屋内,陈兴祖正愣愣的站在窗前,心中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顶撞自己的娘亲。他呆望着窗外,透过两排柳树,陈兴祖 遥望着在飘舞的柳条之间若隐若现的太湖,而此时的湖水,在他看来已没了往日的亲和之感,取而代之的确是无尽的深邃与黑暗,就如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一般。 陈兴祖微微叹口气,口中却喃喃道:「美娘,大郎,二娘,你三人说说,今日之事是我做错了吗?我不该顶撞我娘吗?」 叶美娘看了看陈冰,又看了看陈廷耀,她走到陈兴祖面前,抬眼看着他的眸子,见他看着窗外的眸子中流露出的尽是迷茫之色,她摇摇头,说道:「兴祖,敬孝父母是我辈为人子的义务,若是父母所提要求,应是尽力满足才是。我知你平日孝顺翁舅和严姑,在我看来,你是这天底下最是勤勤恳恳,最是任劳任怨,最是孝思不匮之人,这也是我最喜你之处。」 叶美娘说到此处,双眸羞怯的从陈兴祖身上移开,脸色更是微微发红,她顺着陈兴祖目光望向窗外的太湖,说道:「你我年岁都不小了,该吃的苦都吃了,不该吃的苦也吃了,严姑待我如何,亦不用我多说,我是早已习惯了。可大郎和二娘却是我的心头肉,我不想他二人经历我所经历过的,尤其是对于二娘,今日严姑如何说的你可还记得?」 陈兴祖收回望向太湖的目光,回头看向陈冰,眼神中尽是怜惜之情,叹息道:「二娘亦是我的心尖尖,我何尝不爱怜她。今日娘所说的话确是过了一些,我熟知娘的脾性,二娘若是一味和她拗下去,定然讨不到好,娘必然会变着法子来寻二娘的晦气,最后受苦的仍会是二娘。」 陈冰忽的插嘴问道:「爹爹因此才顶撞了婆婆,是也不是?」 陈兴祖看向叶美娘,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wap. /106/106927/28312527.html 第七十九章 态度变了 陈冰将这些细微之处看的清楚明了,她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已明所以,心中寻思道:「看情形爹爹怕是钻进了牛角尖内了,不行,若是不点醒他,怕是要出不来了。」念及至此,便说道:「爹爹,你之所以顶撞了婆婆,除了爱女心切之外,更多想的却是害怕娘为我担惊受怕。爹爹和娘做了十几年夫妻,对娘可谓了如指掌,我若是和婆婆再起冲突,最为担心便是娘了,她怕往事重演,必定忧心忡忡,爹爹出于本能,便顶撞了婆婆,替娘和我都解了围。爹爹,我说的是与不是?」 陈兴祖想了想,说道:「二娘说的对,我确是很担心你和你娘。我原本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顶撞我娘,经你如此一说,似是有些醍醐灌顶了。」 陈冰却是笑道:「那自然是了,爹爹今日此举皆是出于保护我和娘而已,并非不孝顺,爹爹可莫要往心里去了。」 陈兴祖似是想通了,便说道:「不错,好在有你的提点,我这才明白了过来。哎,还是我过于愚笨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我去给娘道声歉。」 叶美娘却拉住了他,说道:「今日严姑还在气头之上,你说甚么她都不会听的。不如待明日她气消了你再去也不迟。」新 陈兴祖想明白之后整个人似也变得轻松了不少,笑着应承了下来,他也没等叶美娘松开拉着他的手,一把拽过了叶美娘,竟是把她拥入了自己怀内。叶美娘「啊」的娇嗔一声,涨红着脸,忙伸手推开了他,陈廷耀更是转过身子别过了脸,不敢多望一眼。陈兴祖自知冲动了,连忙放手,憨憨一笑,看着叶美娘双眸却变得极有爱意,对他而言,眼前之人是他这一世最为挚爱之人,而这一小家,更是他须用生命来守护的。陈冰看在眼里,亦是甜在心里。 次日一早,陈冰同往日一样,早早的起了床。打完太极梳洗完毕之后,便去了厨房帮着叶美娘和文五娘弄着吃食。陈兴祖此时亦是进了厨房,叶美娘却把陈兴祖轻轻推到了门外,轻笑道:「今日怎的如此猴急,是肚子饿了罢?哎呀,厨房怎是你男儿家随便乱入的地方,快快出去罢,吃食就快做好了。」 陈兴祖说道:「我知晓,我是想看看炊饼做好了没有,我好亲自端了去正屋给娘赔罪的。」 同在厨房的文五娘听了心中却有些不快,寻思这兴祖怎的心思如此活络,这都甚么时辰了,也不去多捕些鱼来好给这家添些钱财,竟还想着去给严姑赔礼致歉,这不就是在明里暗里的戳着东屋的脊梁,嫌弃东屋不会捕鱼了?而陈冰亦是听见了自己爹爹的话,她知这事颇为重要,便二话不说,忙从笼内用抓出来四只炊饼放入盏中。她呵着气,抓炊饼的三根手指捏搓着自己的耳垂,把盏递给了陈兴祖,说道:「爹爹,这炊饼才出笼的,香甜的很,趁热快快送去正屋给翁翁和婆婆吃罢。」 陈兴祖接过陈冰递来的盘盏和叶美娘给的豆豉后便转身离开了厨房。叶美娘看着陈兴祖离去的身影,拉着陈冰的手,不无担心的说道:「二娘,我有些担心,你说严姑会不会为难你爹爹?」 陈冰小声安慰道:「婆婆又不会吃了爹爹,他是爹爹的亲娘,怎会为难了爹爹?娘你放心便是了,爹爹是知晓该如何对婆婆说的。」心中却也担心道:「婆婆向来不待见爹爹,若是真的闹翻了,该当如何?哎,若是在这村子里头还有一处专属于西屋的住所那该多好啊。」 陈兴祖敲开屋门后,小心翼翼的进了正屋,他把装有吃食的盘盏轻轻地放在了桌上,然后垂手立于罗三娘身旁却并未言语。罗三娘见了有些不高兴的皱着眉道:「你还站在这里作甚么?今日不用去捕鱼了?」 陈兴祖恭敬道:「我已安排大郎去捕鱼了,这大郎亦是这太湖之上捕鱼的一把好手,今日由他出湖,我是放心的。娘,我今日前来,是给你和爹爹道 歉的,昨日之事全都怨我,我不该顶撞娘。」 罗三娘别过身子,也不看陈兴祖一眼,阴阳怪气道:「噢哟,那可不敢当,不敢当。我大儿出息的很,本就是太湖第一捕鱼手,更是德贤楼柳东家所看重之人,怎还会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不敢当,不敢当啊。」 而此时内堂中的陈大维听了此话后,极为不满的一拍大腿,心中更是暗骂罗三娘不顶事,说话太冲。 陈兴祖低头憨憨一笑,说道:「娘,孩儿的性子你最是熟悉。我嘴笨,不会说话,也不会讨好爹爹和娘的欢心。因此,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学好捕鱼的本事,要做个对得起家里,对得起爹爹和娘的人。」 罗三娘冷笑道:「是,你是有本事了,这家里上上下下都得靠你一个人来养了,你就想当这一家之主了是也不是?陈兴祖,娘告诉你,哼!你爹爹和我都活的好好的呢,只要我二人都还在,这家里便由不得你说话!若是你仍旧一意孤行,说不得,我看还是分家罢,你我谁都不用烦了谁,谁也不用见了谁。」 陈兴祖吓得忙跪在了罗三娘跟前,诚惶诚恐的抬头看着罗三娘,惊道:「娘!这家里一直都是由爹爹和娘做主,孩儿何时有过非分之想,更不会想要分家,孩儿只想着尽心尽孝,好好孝敬爹娘。」 罗三娘冷哼一声,正欲说话,内堂的陈大维却大声道:「三娘,我腿有些不适,你进来看看罢。」罗三娘听后白了陈兴祖一眼,起身进了内堂。而陈兴祖似是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仍旧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他低着头,看着地面,面色惶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罗三娘待他不好,一有不顺就是打骂,因此他自小便怕罗三娘,如今虽已是过而立之年,可心中那份恐惧之心依旧存在。 过不多时,罗三娘出了内堂,重又坐到陈兴祖跟前,她看了眼依旧跪在地上陈兴祖,心中虽是冷笑不止,却伸手欲扶起跪着的陈兴祖。陈兴祖惶恐,并未起身,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了罗三娘,却见她面色温和,眯眼含笑,心中不禁一呆,他从未见过罗三娘以此和善面目对待自己,看的有些愣愣,心头原本的惊惧之色便去了大半。 罗三娘心中叹气,伸出的双手仍是扶着陈兴祖,说道:「好孩儿,别跪着了,先起来罢,起来说话。」 陈兴祖闻言,这才站起身子,双手交叉胸前,低头躬身恭恭敬敬的站于罗三娘身侧。罗三娘拉过陈兴祖,温言道:「这常言有云,虎毒不食子,你是我的大儿,是我亲生亲养的,我怎会不怜爱你?不错,我是待你西屋苛刻了些。可你哪里知道,自从你爹爹折了腿之后,扛起整个家的担子就落到了我的肩上,我不过一个弱女子,每天所思的尽是如何喂饱那十张嘴,如何养活这十口人。你爹爹昨日说的话你也是知晓的,他说的极是,大郎和二娘皆还小,当不得甚么事,广祖捕鱼技艺同你相比却又相差极远,做不得甚么事,三郎和四郎更不用提了。因而这家里唯一能捕鱼之人便是你了。我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你身上。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娘待你许是薄了点苛了点,对美娘和二娘也甚是严了些,还望你西屋的莫要往心里去,若是,哎,若是啊,你心中仍有怨气的,那也罢,就照我适才所说的,分家,你西屋就去老宅住,这里就留给你爹爹和我养老之用罢,至于送终的钱你也莫要担心,你爹爹还留了些棺材钱,买两口薄棺材也还是够了的。」 陈兴祖听后「扑通」一声又跪于罗三娘跟前,急道:「娘!你说的这是甚么话。我何时责备过你和爹爹。这家里情形我全都清楚,全都明白,只要家里能吃上饭,能过的好,我就是累点苦点,也在所不惜。娘生我养我,着实的不易,这等恩情,我也只得做牛做马来回报了。这家是爹娘的,广祖的,亦是我的,分家之事,以后娘你休要再提了,若是让人知 晓了,都要怪我是不孝之子了。」陈兴祖说完,对着罗三娘重重的拜了三拜。 罗三娘拉起陈兴祖,叹道:「哎,我的好儿啊,今日你我这番话,方解了你我之间的嫌隙啊,之前所有不悦之事尽皆一笔勾销!」 陈兴祖泪眼盈眶,他从没想过自己娘会今日这般掏心掏肺的与自己说话,更没想到正屋与西屋之间的矛盾竟是如此轻易的解决了。他如坠梦中,甚觉得不太真实,听了罗三娘适才的话后,忙反应了过来,说道:「是!孩儿听娘的。」 罗三娘心中颇为满意,点点头,说道:」我知你西屋的辛苦,若是你确是不愿分家的,那就为了这个家好好的捕鱼。」说完,罗三娘从袖中摸出了一串铜钱,数出了四十枚,递给了陈兴祖,只是罗三娘的脸色有些僵硬,似是极为不舍那四十枚铜钱。陈兴祖有些迟疑的接过后,罗三娘说道:「这四十钱是给你西屋的,你拿着罢,虽说数目不多,可也是爹爹和娘的一片心意,你也莫要推辞了,给你自己,美娘还有大郎和二娘买些吃食,补一补身子,我见美娘近日脸色不太好,许是操劳过度了,你四人也好生将养将养。」 陈兴祖也不知道说甚么感谢的话语,憋了半天硬是只说了「谢谢娘」这三个字,罗三娘甚觉好笑,知其性子便是如此,也多与之计较,说道:「好了好了,你回西屋去罢,把这些钱放好了,好好和美娘商议商议该吃些甚么补身子的。」随后极为难得的打趣陈兴祖道:「兴祖啊,何时再让我抱一个孙儿啊?怎的这许多年了,美娘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陈兴祖老脸一红,扭捏了半天也只是说道:「全凭天意,全凭天意。」罗三娘大笑着挥了挥手,陈兴祖会意,心中如释重负,行了礼后便退出了正屋。罗三娘望着陈兴祖离去的背影,面色由热转冷,心中冷哼道:「哼!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玉娘回来了!」 wap. /106/106927/28312528.html 第八十章 谁的院子 眼下这场风波算是暂时平息,陈冰心中却被长兴县城中那被掳走女子之事所牵挂。这些时日来她心心念叨的始终是这些,就连在西院做自生火时,亦会想的出神。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柳志远却一点消息都未传来,陈冰心中更是焦躁,而她此举却是引起了李芸娘的担心,好在陈冰善会调整自己心情,反倒安慰起了李芸娘来。而这段时日孙七娘亦是住进了西院厢房之中,帮着一起做自生火。 孙七娘为人甚为聪明,许多事情说了一遍便能够掌握,如今在做自生火环节之中,除了方子之外她已能全部独立完成。而她也是个惯会做事之人,众人在西院内的吃食也都被她包办了,行事之麻利,陈冰看在眼里心中亦是暗暗赞叹,原本对孙七娘还有些忌惮的李芸娘,面上虽仍不对付,可背地里对她尽是夸赞。 这日刚过了午时,阳光甚为毒辣,陈冰与李芸娘已把今日所有装的自生火包入了布囊之中,正闲坐于西院屋檐之下,二人正聊着一些趣事时,孙七娘手提一只篮子,从院外匆匆跑来,对着她二人神神秘秘的说道:「二娘,芸娘,不知是何人,把村西二娘老宅边上的那块大空地给买了,现今正有人在丈量着地呢。」 陈冰和李芸娘听闻后皆来了精神,陈冰觉得在自己家老宅边上更是应该知晓清楚,便忙问道:「七娘,你可知是谁买了那片空地吗?」 孙七娘摇摇头,说道:「我问了边上的那人力,他也不知晓是谁买的,我说那你总知道是谁让你来此丈量的罢,他摇摇头,只推说自己也只不过听命行事罢了,甚么都不知晓。我寻思如此问定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陈冰忙点头道:「确是如此,那后来如何了?」 孙七娘说道:「二娘你别急,听我道来。我便换了个方式问他,我说那你可知晓此处丈量完之后是要作甚么的吗?那人力却是说道,这地丈量完后,是要盖一座三进院子的。」 陈冰和李芸娘听后均是一呆,同声问道:「三进院子?」陈冰接着又问道:「七娘,你莫不是听错了罢?这花湖村就是一穷村子罢了,谁会来此处盖如此规模的院子啊?」 李芸娘亦是附和道:「是啊,这花湖村里也没听谁家发了大财啊。」 孙七娘一拍大腿,说道:「对啊,我初时听了也如你二人这般,呆呆地,怔了怔神,我寻思这花湖村也无甚特别之处啊,更是没听说朝中有哪个大官祖辈是居于此处的。我思来想去却仍是觉得无甚道理,正想再问那人力一些时,边上走来了一内知装扮之人,那人看着年岁不小,我便上前问他,他说他其实也不知是谁买了这块地,但却肯定不是本地之人,不过应当亦是这两浙路的的人,至于到底是哪个州的,却是不知了。我问他为何如此肯定?他说来请他丈量之人说的并非本地长兴口音,但说的却是吴语,因此断定是两浙路之人。」 陈冰点点头,随后问道:「七娘可有问清楚,这内知是何人?」 孙七娘却是得意道:「自然问清楚了,那人并非谁家的内知,只不过是管着这些人力的,是长兴县人力行的李大头。」 李芸娘向来胆小,她在自小出生在花湖村,哪里见过什么三进院子如此的阵仗,便有些担心道:「二娘,你说这会不会有甚么不妥啊?」 陈冰却豁达的多,闻言后却是笑道:「能有何不妥啊,不过就是有人买了块地,盖了一座院子罢了,有甚好奇怪的,好了好了,都不必去猜测了,等盖好了自然会有住进来的,到那时便知是何人了。芸娘,七娘,待会儿你我三人把剩余的自生火都装妥当了,方孟山和葛东家都催的紧呢。」 待陈冰做完了自生火之事,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时分,她食过了饭,一切收拾停当之后便回到了西屋,而叶美娘与陈兴 祖一同去了邻村鼋头村,而陈廷耀则与李四郎去了村口听伎艺人说史。因而西屋内便止有陈冰一人。 陈冰卷起帘子,倒了杯茶水,双手捧着站于窗前,她极目远眺太湖边上那连成片的芳草地,此时已是过了申时,太阳也已收起了自己旖旎的阳光,偷偷躲入了身后的大山之中,而在这片绿意盎然的草地之上,仍是有着不少孩童在玩着斗草,在追逐嬉戏,似是还在享受这春日之尾夏日之初的美好时光,更远处的鸥鹭却盘旋在一艘艘归来的渔舟之上,等待着渔人手中的漏网之鱼,好能大快朵颐。 而她对于如此美景并未看在心上,心中却又想到了那件案子,可线索只有这些,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颓然的摇摇头,坐回到了床边。自从那日同柳志远分别以来,已有月馀,柳志远竟然毫无音讯,也未差人前来告知柳无忌回华亭查探的如何了,她心中颇为气那柳志远,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乡野之人,更是个渔家女子,自己凭什么要让他对自己上心,为自己送来案件的线索? 念及至此,陈冰苦笑着摇摇头,从床头翻出自己仍未缝完的荷包,看着上头歪歪扭扭的线脚,她苦笑一声,自语道:「娘之前送我的荷包也不知在何时给弄丢了,怕娘知道了责骂于我,害的我都不敢告诉娘了,哎,只得自己重新缝制一只,这是我这糟糕的女红手艺,和娘比起来差的太远太远啦。」 此时,陈冰身后窗户处发出「啪」的一声微响,似是有人从窗口钻了进来,陈冰心头微惊,只道是有贼人突的闯入了家中,她右手运起兰花手势,忙转身低声喝道:「是谁!」 「是我。」 陈冰举着的右手凝滞在半空,整个人呆呆地望着说话之人,忽的面露一丝极喜之色,似是盼来了心中所期盼之人,可转瞬之后立马黑着了脸,冷冷的道:「你来作甚么?你怎的能擅闯女孩儿的闺房?你无教养的吗?这成何体统?」所来之人正是陈冰日思夜盼的柳志远了。 柳志远站于窗边,也不气陈冰的冷声冷语,歉疚道:「是我大意了,真对不住。我今日前来是……」 陈冰打断了他的话,仍旧冷冷地说道:「是甚么?你这一个多月来音讯全无,我去德贤楼送鱼,柳掌柜亦说没见过你,我还以为你出了甚么事,心中替你担心不已。」 陈冰见他衣衫甚为脏乱,心口处甚至有些破口和斑斑血迹,他面容憔悴,似是清瘦了不少,而头发散乱,眼圈发黑,右手手背更是有一道血痕。陈冰看了极是触目惊心,更是着实心疼不已,心中难过,便不再对他冷声揶揄,忙拉过柳志远,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极是关切道:「你,你怎的如此憔悴?发生甚么事了?你这身上的伤痕,还有你这心口衣衫的破口,到底怎么了?你,你快说啊。」 柳志远见她如此关心自己,心头更是一热,摇摇头,微微笑道:「我没事,这一个月来,我和无忌二人查探到了安胥余孽的一些线索,便从两浙路追到福建路,又从福建路往西追到了荆湖路,本来探听好了,想要一举下手,没想对手着实狡猾,又跑去了江南路,我二人一路又追至江南路,可仍是被那二人跑了,便跟着又回到了两浙路,此二人武艺极高,又极是狡诈,在广德军我和无忌遭其伏击,险遭毒手,好在我二人武艺亦是不错,堪堪化险为夷,身上这些伤口,便是那时候留下的。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于昨日晚间,在四安镇将他二人擒杀。做完这事后,我便马不停蹄的赶来花湖村了。我之所以未遣人来找你,是因为柳家上下,除了无忌,无人知晓我在追杀安胥余孽,就连柳福和柳禄都不知。因此我便无法差人前来,还请二娘见谅。」 陈冰拉着他衣衫,左右看了看,忙问道:「知行,你当真没受伤吗??可你身上的,身上的这些血迹是怎么一回事情?」 柳志远低头看了看陈冰捉住自己的胸口衣衫那白皙柔嫩的双手,心中微动,淡淡笑道:「哦,这血迹是那二人的,不是我的,二娘放心罢。」 陈冰松开抓住柳志远衣衫的双手,微微叹口气,转头看向了窗外,此时太阳已完全隐没于太湖之下,而远处的湖边的芳草地已有些暗淡不清。陈冰摇摇头,觉得自己适才有些失态了,便深吸了两口气后,心情略有平复好转,而后转过身,看着柳志远不咸不淡的说道:「我并非要你听我甚么,你莫要误会了,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当好德贤楼的东家,我亦能安安心心把鱼卖给你的德贤楼,那样便够了。」 陈冰原本还想添上一句,想说人心险恶,这江湖之事,今后能不管便不要再去理会,可转念一想,那安胥是他的杀父仇人,自己凭什么让他放过那些个仇敌?自己未经历过的,便没了资格去说道,去评判。 柳志远仍旧浅笑道:「好,你陈家的鱼有多少我便收多少,今后我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德贤楼上,其余闲事让无忌去做便是了,二娘,如此可好?」末了他在自己心中默默加了一句:「只收你西屋之人送来的,其余人拿来的,我一概不收。」 柳志远这话陈冰听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味,似是与自己所想并不相同,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见他衣衫上的破口颇大,便笑吟吟的说道:「知行,你这衣衫破了,快脱下来,我与你补一补罢。」说罢,陈冰将未绣完了的荷包放回原处,拿出叶美娘平日所用的针线,却见柳志远仍旧呆呆站着原地,白了他一眼,说道:「快脱啊,不脱下来如何缝补?」 wap. /106/106927/28312529.html 第八十一章 上头了 柳志远这才回过神,有些局促的将长衫脱下交给了陈冰。陈冰接过长衫后说道:「我先丑话说在前头,我的手艺差的很,你可莫要嫌弃了,你若是嫌弃,那这衣衫我便不补了。」 柳志远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还会嫌弃,忙说道:「二娘能为我缝补这衣衫,我已是感激不尽,自然不会嫌弃。」 话毕后,柳志远从怀中拿出一只很是精致的小锦盒。而此物为他贴身所藏,看的出来,他是极为珍视的。柳志远把那锦盒打开后放在了陈冰身旁,说道:「我知你爱食青梅,这四安镇盛产青梅,如今又正是青梅成熟之际,因此我便在四安搜集了一些极为珍贵的大果实梅,颗颗饱满,腌制的亦是刚刚好,二娘可以先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陈冰缝补着柳志远那件蓝色长衫,瞥眼看了看那只锦盒,心中微动,口中却是说道:「你从四安镇直接来我这花湖村,便是送这些青梅给我的?」她见柳志远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虽是十分感动,但心里却又极不情愿他为了自己做这些事情,微微叹了口气,可又不想弗了他的好意,只得捡了一颗青梅而食,而这青梅也确是令她眼前一亮,果如柳志远所说,这青梅酸甜适口,饱满汁多,实为上品。 她也毫不不吝啬,挑了一颗最大的青梅,塞入了柳志远口中,说道:「这青梅当真好吃,知行,你也来尝尝。」柳志远心中更是甘之如饴,嚼着的青梅哪里还有酸意,满满的皆是甜蜜,他呵呵笑道:「二娘,这青梅真甜,果真好吃,来,你再吃一只。」言罢,柳志远亦是塞了一只给了陈冰,而后看向了她,陈冰却未躲闪,亦是大大方方的看着柳志远,二人四目相交,竟是相视一笑。 二人我喂一只给你,你喂一只给我,没多少功夫便把那锦盒内的青梅吃完了。陈冰拾起锦盒,递还给了柳志远,说道:「青梅当是真好吃,这锦盒还你,长兴亦是盛产青梅之所,待过得几日,我亦腌制一些给你尝尝,你看如何?」 柳志远自然是无不答应的,很是期待的笑道:「好!一言为定!采摘青梅之事就交予我罢,我就等着吃便是了。」 他二人自相识以来无论是在德贤楼的小阁之中,亦或是柳宅的正屋之内,均有他人或侍立于门外,或服侍于身前,从未有过如今日一般的私密相处。而两世为人的陈冰,由内而外散发出超越其年龄的韵致气息深深的吸引着柳志远。而此时的他心中激荡无比,头脑一热,乘陈冰递来锦盒之际,不由自主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柔嫩细滑的纤纤酥手,双眸看着她,似是直穿了陈冰的内心,说道:「二娘,你生的真好看。」 陈冰微红着脸,忙缩回纤手,低下头不再去看他,可心头却如小鹿乱撞般「砰砰」直跳,低声道:「知行,你,你……」 柳志远忽的清醒了过来,暗骂自己愚蠢,居然莫名其妙的动了轻薄之意,他心中极怕陈冰动了真怒以后不再理会自己,他更是极为后悔自己适才的鲁莽行径,忙欠身歉疚道:「二娘,真对不住,适才是我猪油蒙了心,我不该,我不该,还请,还请二娘见谅。」此时的柳志远舌头似是打了结,平日口齿伶俐的他,如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冰摇摇头,却没有作声,她两世为人,怎会看不破柳志远的心意?只是她前世曾为***为人母,外加那日在柳宅内,甚至还梦见了自己前世的女儿,而对前世姻缘及女儿的牵挂,则是深深烙在了她的内心深处,使她不敢真正去触碰柳志远的情愫,她怕伤了自己,更怕害了柳志远。 另外,这一世的她不过一底层渔家女,生活贫苦而又困顿,在这门第森严的大楚朝,如何能配得上柳志远这等官宦人家?然而连她自己都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是,其内心深处已对柳志远逐生依恋,心中天秤更是渐渐偏向于了他。 陈冰心里叹口气,拿起柳 志远那件待补的长衫,可她作甚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缝补衣衫的针竟然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她不想让柳志远看破自己心事,悄悄把手指往手心内卷,为了不让气氛显得尴尬,陈冰扯过话题,说道:「对了,知行,无忌回华亭查探张青青之事,可有何结果吗?」 柳志远收回心神,知陈冰已将刚才之事揭过,心中甚为感激,暗暗点头,说道:「无忌此去华亭,前后共花了五天时间。原本他回来后我便想来知会于你,可我二人又探得安胥余孽的行踪,因此便把此事抛诸脑后了。若是说无忌此行可有结果,在我看来,几乎无结果。」 陈冰不解其意,问道:「有结果便是有结果,无结果便是无结果,甚么叫作几乎无结果?你可把话说说明白了。」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是我没说清。无忌次日到了华亭,回去见了内知柳鑫宸,哦,这柳鑫宸便是柳福之子。无忌见了他便直截了当的问了他关于张青青之事,并把当日你我之间的猜测也说与了柳鑫宸。柳鑫宸听后甚为惊讶,好在他为人处世颇为老成持重,便唤过与张青青年龄相仿平日交好的小丫鬟冬梅。」 「据那冬梅所言,锦娘同云间巷陈家来往甚为密切,常带着张青青去陈家玩耍,而陈家有三子一女,二子不幸早夭,止三子留存,其时年约十一二岁,名天宝,由于排行第三,左右皆唤其陈三郎,锦娘去陈家时,负责照看张青青的便是这陈天宝了。」 陈冰听后忽觉陈天宝这名字似是在哪里听过,可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她甚为懊恼,叹口气说道:「哎,这名字我似是在哪里听过,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柳志远却安慰道:「无妨,这天底下同名同姓之人本就极多,许是你听差了也不一定,这并非你的错,二娘莫要再责怪自己了。」 陈冰心中释然,点头说道:「你说的对,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明日我就突然想起来了呢?知行,那后来呢?」 柳志远说道:「无忌问那冬梅,说这陈天宝左手中指是否残缺?那冬梅摇摇头回道,这陈天宝十指均是完好,并未有任何残缺。无忌颇为失望,却生怕有任何遗漏,想要见一见这陈天宝,便问冬梅,可知陈天宝现居何处?谁料冬梅却说那陈天宝之父极好搏戏,许是被人做局着了道了,他竟是输光了所有家财,为了还债,把心一横,便把陈天宝及其小女儿一并卖了。且其于六年前便离开了华亭,究竟其去了哪里,便不得而知了。至于陈天宝当日是卖给了谁,那冬梅更是不知了,至于陈天宝去了何处,那便是无人知晓了,许是不在人世也未可知了。」 陈冰听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柳志远亦叹气道:「哎,那日我听无忌说寻到了那叫陈天宝的,以为这事情终是有了进展,心中着实高兴了一阵,可他左手中指并未有残缺,那这线索显然又断了。」.. 陈冰却是摇摇头笑道:「那可不见得。就当那陈天宝还活着罢,他左手中指许是被卖之后弄残的呢?你也说了,他是被乃父卖了的,那他过的定然凄惨无比,弄断手指想来也是寻常之事,因此你可不能如此武断的便下了结论。」 柳志远一愣,随后一拍大腿,说道:「你说的对啊,这陈天宝被卖距今已有六年有余,他之前手指完好,不代表之后还是完好的,他这手指残缺许是这六年内造成的呢,哎,你看我当日怎就没想到呢。」 陈冰却是笑道:「哈哈,你也莫要懊恼了,你适才如何劝我的,我现在亦是如何劝你。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况且你平日琐事也多,既要管好德贤楼,又要追查安胥余孽之事,因此你也莫往心里去了。」说到此处,陈冰渐收脸上的笑意,对着柳志远极是认真的正色道:「对了,知行,如今已是知晓伴着张青青去红桥子巷夜市的便是那陈天宝了,那你可有想过之后该是采 取何种措施吗?」 柳志远收起心神,亦是认真的说道:「此事我同无忌回来之时便已安排妥当了。那冬梅毕竟是柳家家中丫鬟,更兼年龄不过十四岁,其所知必然有限,因此我让无忌先回长兴休整一番后,继续回华亭查探云间巷陈家之事,一定要查出当年陈天宝之父是为何败尽家财,又是何人所设之局。至于陈天宝的下落,那便要双管齐下才可以。一方面命无忌查探其父之时,亦是要查明陈天宝为何人所买,另一方面则须柳福借助曹县尉在这长兴县境内进行探查。」 陈冰夸赞道:「和我心中所设想的一样,无忌毕竟会武,且与华亭之人相熟,那自然由他去是再好不过了,柳福其实亦是很好的人选,可毕竟年岁大了,来回奔波恐其身子吃不住,便在这长兴查探亦是很好的。」 柳志远点点头,说道:「二娘说的是,只不过……」 陈冰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忙问道:「还有何不妥吗?」 柳志远说道:「我仍对吴家脚店有所顾忌。那日你也听了柳福所言吴家脚店的过往,我这些时日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却说不上来,此人城府颇深,因此我打算独个儿对吴南参吴掌柜做一番探查。」 陈冰寻思吴家脚店的吴掌柜一直以来都是高价收自己爹爹所捕来的鱼,而他为人也颇为和善,待人更是极为热情,因此陈冰对他的印象甚为不错。故而她不愿意相信吴掌柜会牵扯其中,便说道:「知行,你的意思是吴掌柜也牵连进了众女子被掳之事中了吗?」 wap. /106/106927/28312530.html 第八十二章 手艺还不如柳禄 柳志远却摇摇头,正色道:「我何止是怀疑吴南参,便是这长兴县城内的曹县尉及其手下的那些弓手,我亦是怀疑的,甚至于这长兴县县域境内里正耆长之类尽皆可疑,二娘,你也知晓,此事着实非同小可,一般人是绝无此能力行此掳人行径的。你我查探了这许多时日,为何仍是毫无头绪?要说无人从中作梗,我说甚么我都不信的。在如何烦杂凌乱的案子,半年的时间或多或少该是有些眉目的,可这件案子却是了无音讯,哼!这不得不令我心生疑窦!」 陈冰听后心中肃然,她并非没有想过此案会牵扯甚广,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和柳志远查探此事会遭人算计。她蹙眉思忖片刻后,说道:「可是你如此一来,将所有人都怀疑进去等于甚么都未查出来呀,和从头来过也无甚区别。且这许多人的,就凭你我二人无论如何也是查不过来的,你得寻个法子,须有主次的去查探方才可以。」 柳志远点头道:「我适才想的便是这些了。曹县尉是官府中人,与我是同僚,而吴家脚店的吴南参是个买卖人,因此我打算从这二人身上着重下手,让柳福通过曹县尉查那陈天宝时,顺带也把曹县尉的老底给我查探清楚,而那吴南参,就由我亲自去查便是了。」柳志远说完,看了眼自己跟前的陈冰,见他表情甚为平静,便微微浅笑着问道:「二娘,此事极有可能牵扯到了官府中人,你怕吗?」 陈冰抬头亦是看了看柳志远,又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不怕。」 柳志远拍手叫好,而陈冰却白了他一眼,说道:「这有何好拍手称快的,既然都说好了一起破了这案子,那你我就一条船上的,我是渔家女,自然懂得同舟共济的道理,因此我哪里还有害怕的道理。」 柳志远心中动容,他压抑住内心的冲动之情,看向陈冰,却没料到陈冰亦是看向了他,二人四目再次相交而笑,只是这一次二人的笑意之中少了些羞涩,却是多了些许的默契。 少顷,陈冰放下柳志远那件长衫,运起兰花手势,在自己肩头揉捏一番,随后又拿起衣衫,站起身子,把衣衫在柳志远面前抖落开来,笑吟吟道:「大功告成!知行,看看缝的如何?」 柳志远打量了一番后却是笑道:「二娘是要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陈冰说道:「自然是听真话了,你知我性子急,快快说罢,莫要卖关子了。」 柳志远微微笑道:「真话便是这破口缝的还不如柳禄缝的好。二娘,你这女红手艺是该好好练练了。」 陈冰听后小脸一红,忙说道:「还,还不如柳禄?你是认真的?我这女红手艺也没差到要和一男子去比的地步罢?」 柳志远笑道:「二娘你如若不信,可翻看我身上这件中衣,右胸口处的缝补口,你一对比便知了。」 陈冰干笑一声,心中憋了一口气,誓要与之比个高低。于是拎起那件蓝色长衫,对照着柳志远身上中衣的缝补口,她在各自的破口处是颠来倒去的看了又看,虽然心中极为不服气,可也不得不承认柳禄缝合的针脚和线头皆比自己的要齐整细密,再看自己那歪歪扭扭的缝口,她摇摇头,心中有些堵,胸中适才憋着的那口气也泄了七七八八,她叹了口气说道:「哎,我这女红手艺还不如柳禄这般一个男子来的好,我还是把这补好的缝口拆了罢,也省的丢人现眼了。」说完,竟真的去撕扯自己适才缝好的破口。 柳志远对此欢喜还来不及,那容得她去撕?忙夺过衣衫,如护至宝一般护在了自己的胸口,说道:「莫拆,莫拆,二娘莫要小瞧了自己,这破口缝的不错,我欢喜的很,哪里会嫌弃了?」为避免陈冰再次抢夺,柳志远说完竟是把长衫直接穿于了身上,而后自顾转了圈身子,说道:「不错不错,比以前穿着更适宜了。」 陈冰白了他一眼,回 身收拾好叶美娘的针线盒,说道:「你就少拍马屁了,我这女红手艺我自己还不清楚吗。」说着拿出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说道:「我娘的手艺那才叫好呢,之前绣了一只荷包送我,荷包上的藕花绣的就和真的一样,极是水灵,可惜不知何时被我弄丢了。」 「荷包?啊!那是你娘绣的?弄丢了?哦,哦,是吗?那你可还记得在哪里弄丢的?」柳志远听后心中一紧,偷偷把手伸进怀内摸了摸那只荷包,他更是有些心虚,说话便有些语无伦次了。 陈冰叹了口气,点头说道:「哎,我要是记得就好了,定要去寻的,可我就是不知道啊。你说气不气人。啊,你还别说,有可能在长兴县被贼人给顺走了也说必定啊。哼!要是让我知道是何人,我定要让他尝尝我点穴手法的厉害!」.. 柳志远见识过陈冰点穴手法的精妙,他摇摇头,干笑道:「呵呵,二娘点穴手法精妙,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顺走了二娘的荷包,真是祖坟冒,不是,若是查到是何人所为,我柳志远第一个不放过他!」 陈冰却叹道:「哎,你也少油嘴滑舌说好听的安慰我了,这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上哪里去找一只荷包。算了算了,不去想他了。我如今正打算自己重绣一只,只是不能让我娘知晓了,不然我要挨骂了,那只荷包可是我求了好久才求来的呢。」 此时太阳已全然落山,屋内也渐渐黑漆起来,而蜡烛价钱并不便宜,因此如陈家这般贫苦乡村人家便用不起了,陈冰屋内是有油灯,可若是点了,柳志远那高大身影杵在那里就显得十分显眼了,若是东屋的人看见了,自己便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因而她并未点灯。 而柳志远却未注意到这些,问道:「二娘,上回在马车上我问你起你那自生火之事,你说想过去湖州城打开销路。我柳家在湖州亦是有些产业,若是二娘需要,我可去湖州帮你打点打点。」 陈冰思忖片刻后,摇摇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是想自己去一趟湖州,亲自打开自生火的销路。柳家确是家大业大,我若是能有知行的帮助,确是能事倍功半,然而这自生火买卖不仅仅是我的,也是我哥哥和芸娘的,我亦是要为了他二人着想,因此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柳志远听后颇为失望,仍有些不死心的说道:「我若是能替你打开销路岂不是更好?如此一来你便可以更加安心的和我一起查探那件案子了。」柳志远知陈冰最为关心的便是女孩儿被掳之事,因此便把话提前说了出来。 陈冰却是摇摇头说道:「知行,不瞒你说,我并非不愿你帮我,而是有其他事情想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不知你愿不愿意?」 柳志远一改适才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心中已经道了千遍万遍「我愿意」,此时更是劲头十足双眸放光,忙问道:「二娘快说快说!是何事情要我帮忙?只要二娘一句话,便是赴汤蹈火,我亦是在所不辞啊!」 陈冰摆摆手,轻笑一声,说道:「我哪里敢让德贤楼大东家为我赴汤蹈火呀,其实是极其简单之事。我近些时日在研制一种酱料,想来这世上应当还没有的,因此我想,在做成之后,带去你的德贤楼试用,你看如何?」 柳志远听后没想竟是如此简易之事,心中甚是失望,心道:「就这?」可转念一想,既然是在自己的德贤楼试用那酱料,那陈冰定然是会前来的,如此一来,便多了亲近的机会,念及至此,他忙点头道:「好好好,此事极易。对了,二娘做的是何种酱料?何时能做好?若是做好了,可否现在就让我尝一尝?」 陈冰见他一副猴急的模样甚觉好笑,忙掩唇笑道:「还没做成呢,如何得吃?且这酱料我也是头一回做,能否成功我心中亦是无甚把握的,你也不用太过着急的。倘若真的是做成了,我还真希望你能帮我打 开这条销路呢。」 对于陈冰如此请求,柳志远自然是应承下来的,说道:「你且放心,在我这德贤楼内,只要做出来的酱料确是好吃,销路定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便是这长兴县城内,我亦是有把握替你打开销路。」 然而陈冰的志向却颇为高远,她目光并不局限于这长兴县城之内,而是和那自生火一般,目光放在了整个大楚境内,甚至着眼于大楚之外的世界亦无不可。此时天色近乎全黑,即便是面对面站在一起,陈冰亦是有些看不清柳志远的脸,她抬头对着柳志远微微一笑,说道:「好,那你我便一言为定,我这买卖作的好与不好,全看知行你的本事了。」 还未等柳志远回话,院门被打开了,陈兴祖和叶美娘二人说笑着走进了院子,陈冰心头大惊失色,忙轻推了一把柳志远,小声急道:「我爹爹和娘回来了,你快些走!莫要让人瞧见了,否则我便是跳进太湖都洗不清了!」 柳志远知他二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若是被人知晓了,自己到是无甚要紧,可于陈冰的名节却是天大的损失,他明白此时时间紧迫,也不再多言语,只对陈冰拱了拱手,道了声别,而后提气暗运内力,一个闪身,如同消散了的烟尘一般,竟是不见了踪影,唯有他离去时碰着的帘子仍在轻微晃动。 陈冰摇摇头,望着柳志远刚才站过的地方,微有些愣神,更是有些不舍,而今日她与柳志远之间的独处,似是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又拉近了不少,而陈冰心中更是对他产生了些许依恋之情,她轻弹自己的额头,忙驱走自己脑海内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越驱脑中越是思念柳志远。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窗前,抬头看着天空中躲在云层内朦胧的月色,她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现出两只甚是醉人的小小浅窝,而跃入她眼中的却是适才柳志远穿上刚刚缝补完毕的蓝色长衫时,脸上所荡漾着笑意的模样,而此时此刻的她,心中所泛起的却是丝丝甜意。 至此,陈冰心中便住进了一个人,虽然留给那人的空间极其有限,然而他却已经扎根在了那里。 wap. /106/106927/28312531.html 第八十三章 打行(一) 这日子过的飞快,陈冰来到这大楚朝也已经半年有余,对于这渔家女的生活也早已适应了,只不过,对这比前世更加炎热一些的两浙路的天气,她着实是不习惯,心中更是颇有微词,按其过去的认知,过了端午天气虽热,但却不湿。然而这大楚朝的两浙路天气,既热又闷,而且潮湿腻黏,这洗了的衣裳,即便晾上一整天,都不见得干得了,着实让人难受异常。 随着自家后院中公鸡的阵阵打鸣之声,陈冰也早早地起了床,她漱洗了一番后,照旧在前院里头打这太极拳。罗三娘睡的浅,这鸡鸣之声便让她无法再度安睡,她虽心中暗骂,却也只得起了床,套好了衣衫,端着夜香,出了正屋,正瞧见打着太极拳的陈冰,陈亦是看见了自己的婆婆,她笑吟吟地同罗三娘招呼了声「婆婆早」,罗三娘假意点着头,心中却极是不喜,心道:「哼,装腔作势的小娘皮,看我以后如何收拾你!」 陈冰打完了太极拳,趁着空中还能微微吹过些不算太热的风,赶忙去了厨房,做着一家人起床后便要吃的早食。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简单的水饭,野菜加豆豉便做好了。 此时文五娘方才从东屋中出来,她打着哈欠进了厨房,见已做好了的早食,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心中更是有些惭愧,对陈冰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二婶昨夜睡的晚了,今早便贪睡了些,这,这没成想,二娘你一人把早食都做好了,真有些过意不去啊。」新 忙碌了半天的陈冰早已热的汗流浃背,浑身腻黏,腻黏的,难受至极,便不想对文五娘多说甚么,只是简单的应付了几句后便出了厨房。而原本空中还能飘来一些的微风,如今也全然没了踪影,虽然天气有些阴沉,可却如同在一只大蒸笼内一般,闷热难耐。陈冰无奈,只好再次打了一盆清水,简单地给自己擦拭了一番,而这清凉的凉水一经着身,整个人也舒适了许多。 少倾,李芸娘小跑进了院子,陈冰刚泼了木盆中的水,见来的是李芸娘,笑道:「咦,芸娘啊,今日来的可早呀。」她见李芸娘背着背篓,心想她定是要去送香菇了,便说道:「前几日你不是去过城里送过菇了嘛?怎的今日还要去送?」 李芸娘叹了口气,说道:「昨日得意楼的秦掌柜遣人来我家,说过几日会来一贵客,要做的几道菜里头都会用到香菇,他店里已有的怕是不够用,便想让我娘再送一些过去。牛郎中今日要来家里为我爹爹看诊,因而我娘便走不开了,那只能我去送香菇了,可我一个人去有些害怕,我想,要是,要是二娘无甚事情的话,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呢。」说罢,李芸娘看向陈冰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期许之色。 陈冰心知去年在长兴县城发生的被掳之事,对李芸娘的影响很深,即便事情已过去了大半年,她仍是对此心有余悸的,更是不敢一个人去长兴了。陈冰有些心疼李芸娘,忙点头答应道:「好啊,原本明日是要给葛东家送些自生火的,既然今日要进城,那便今日送去,正好也能陪你去城里走一遭,当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呢。芸娘,你等等,我回里头同我娘说一声。」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陈冰从西屋出来,她在里头简单的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拉着李芸娘,笑道:「走!上城里去!」 二人先去了一趟西院,陈冰背上一背篓的自生火,便同李芸娘一道去了张六郎家。哪知张六郎昨夜与方孟山阿五阿六等人饮酒饮了个通宵,饮的烂醉如泥,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陈冰无奈,二人只得重回了西院,陈冰拿了两只竹筒,在里头灌满了清水后,二人便步行去往长兴县城。 因这天气十分的闷热,外加不是甚么大节大日,亦非朔望之日,兼之刚过了端午,故而这官道上并无甚么行人,显得极为冷清。陈冰心想还好有自己陪着芸娘一道出来,若是她一人走于道上 ,怕是走不出几里路,便要往回跑了。 二人有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的工夫,已能遥见长兴县的城楼了。陈冰心中盘算,应能在晌午前把香菇和自生火的事情都办好,再和芸娘一起吃碗馄饨后便能早些回家,若是回的晚了,耽搁了做饭食的时候,娘又要挨骂婆婆的训了。 此时,从边上小路上转来一身着白色衣衫的男子。那男子似是饮醉了了酒一般,脚步虚浮且踉跄,就在陈冰二人要打他身边而过时,那男子忽的向前仆倒在地,陈冰心头一惊,李芸娘更是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险些叫出了声,拉着陈冰的衣衫,直往她身后躲。 陈冰见那男子晕倒,忙蹲在他的身旁,把他翻了个身,只见那男子面色瞧着似是三十上下,生的颇为清秀,除了嘴唇干裂,脸上有其摔倒时的擦伤和胸前衣衫的几处破口之外,全身上下斌斌无明显的外伤。 李芸娘心中既害怕又好奇,她探出半个脑袋,偷偷看了两眼,拉了拉陈冰的衣袖,小声问道:「二娘,他是不是喝醉酒了摔倒的呀?」 陈冰摇摇头说道:「他身上没有酒味,应当不是醉酒引起的,至于他是不是另有隐疾,这就不好说了。」此时事情紧急,对陈冰而言,是救人要紧。说罢,她先是把了那人的脉,也顾不得甚么男女大防,取出了几枚随身携带的银针,撩开那男子的衣袖,在他手臂上的肩髎穴、曲垣穴、肩贞穴、商阳穴分别刺入了一枚银针。 将将刺完第四针,一股倦意忽的侵袭陈冰的心头,她险些因此摔倒在地上,好在边上李芸娘把了一把,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她叹了口气,强忍自己的疲乏之感,扯开了那人胸前的衣衫,以兰花手势,在他的三焦俞穴、气海俞穴、关元俞穴和肩中俞穴四处大穴又各刺入了一枚银针。这回陈冰学乖了,双手撑着自己的双膝,慢慢地,慢慢地,非常缓慢地,直起了自己的身子,靠在了一株被砍的只剩下半截木桩子的树干之上,方才松了口气,疲乏之感虽比方才更为强烈,可好在有了准备,便没再出甚么意外。 李芸娘跟随陈冰日久,也已不是当初天真烂漫的乡野小女儿,如今也会看些眼色了。她见陈冰面色煞白,直冒冷汗,忙把竹筒递给了她,并拿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拭着陈冰脸上的汗珠。而几口凉水下肚后,陈冰顿觉舒爽适宜了许多。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陈冰强撑着身子,将所扎的银针以兰花手势一一拔出。也只不过两息的工夫,那人蓦地睁开双眼,猛然坐起身子,似是牵扯到了胸口的内伤,疼得他又弓起了身子,双手捂紧胸口。 陈冰最怕的便是他有了内伤,忙上前蹲下身子,对他说道:「你快快躺下,让我看看是受了甚么样的内伤。」 那男子依言躺下,并随口问道:「方才是小娘子救了我?」 陈冰并未回他话,仍是仔细查看着他胸口的伤势,那人虽未得到陈冰的答复,可看此情形,便心中明了,口中称谢道:「多谢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陈冰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她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你胸前左边第三第四节肋骨断了,右边的第二第三节肋骨断了,不好办,不好办呀。」 那人苦笑道:「果不出我所料,那人,呵,我今早出门办事,不慎跌倒,却原来是摔断了骨头。哎,有劳小娘子费心了。我歇一会儿就好,没事的,小娘子若有事要进城的,还请先行一步。」 李芸娘凑到陈冰跟前,小声问道:「二娘,我听我爹爹说过,这骨头断了,只要没与肌肤分离,不拖得时间久了,接回去便好。」 陈冰摇摇头,说道:「他若是手脚断了,我自也有办法替他接好,可肋骨不同,生于肋下,包裹着脏器,无处着手,因而肋骨断了最是棘手,只能靠自己养好,若是断的程度深了,怕 是很难复原了。」 李芸娘微一吃惊道:「啊!这么严重?!」 陈冰说道:「不错,我看他这肋骨断开的地方,不似自己摔倒所致,应当是被人打断的。」 李芸娘吓了一跳,忙紧张的拉住陈冰,低声说道:「甚么?打断的?!二娘,我看他不似甚么好人,就不要管他了,你我这就走罢。」 陈冰摇摇头,对那男子说道:「你这伤势,若不赶紧处理,可能会伤及心肺,重者会危及性命。你先躺着莫要动。」 那男子胸口着实疼痛难忍,便只得点了点头。 陈冰左右张望一番,并未见有甚么路人,心中也甚为焦急,问那男子道:「你家住哪里?」 那男子回道:「我住长兴县城里头,东水门边上,赵四郎家。」 言罢,正巧身边有一辆马车路过,陈冰心头一喜,赶忙伸手将其拦下,那赶车之人拉停了马车,问道:「小娘子有何事?」 陈冰见那赶车之人甚为年轻,便行了个万福,说道:「这位小哥可是正要赶车进城?」 那驾车之人点了点头,陈冰欣喜,说道:「那太好了,我等亦是要进城。」然后指了指躺在地上男子,说道:「他家住城内,如今身上受了伤,走不得路,不知小哥能否捎我等一程?」 那驾车之人看了眼地上那男子,面色一暗,惊讶道:「小,小娘子,他,他是怎的受伤的?」 陈冰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见他晕倒在了路边,便出手救了他,如今他伤势颇重,若不能进城就医,怕会有性命之忧,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那驾车之人颇为爽利,大手一挥,说道:「好在我车中无人,都上车!」 三人仔细的把那男子抬上了马车,为了避嫌,李芸娘和陈冰并未坐在车厢内,而是坐在了驾车小哥的身旁。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那马车终于到了东水门,三人又仔细的把那人抬进了屋子,驾车小哥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便辞别了陈冰。 他驾着马车,转回到大道上,心中却是叹气道:「哎,和打行的人扯上关系,这小娘子以后怕会麻烦不断哦。」 wap. /106/106927/28312532.html 第八十四章 打行(二) 这屋中陈设也不复杂,除了睡觉的床,一张桌椅,一只木箱子,便无他物了。屋外有一个不小的院子,院中也只有一只石桌,并未养犬。陈冰又替他把了把脉,摇摇头,说道:「赵四郎,你这脉象平稳有力,从表象上来看,应当无受其他内伤,我去药铺替你抓些药来,敷在胸口,当会好的快一些。」 那男子躺在床上,双手抱拳说道:「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我一人能当得,还请小娘子放心,另外,我不叫赵四郎,那是我哥哥,他已经过世了,我叫赵天养,我年岁比你大,你唤我赵大哥便是。敢问小娘子如何称呼?」 陈冰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便大大方方说道:「我姓陈,家中排行第二,你唤我二娘便是。」而后指着身边李芸娘说道:「她是我妹妹,叫芸娘。」 赵天养再一次谢道:「多谢二娘,多谢芸娘。」 陈冰摆摆手说道:「我会医术,见了有人病了伤了,我自然都会去救,这是医者的本分,你也别老是谢来谢去的了。你的家人呢?我好对她说说你的伤情,让她照顾你时也好多注意些。」 赵天养摇摇头,说道:「我没有家人,家人都死了,我也没有娶妻,这家中只有我一人。」 陈冰却有些担心道:「啊,那你这伤愈期间的起居该怎么办?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百日里你便不能多动的,否则,这骨头若是再次错位,便很难再养好了。」 赵天养说道:「我虽无家人,可我有相扶相助的好兄弟,这些静养的时日,都能托那些兄弟来代为照看的,起居饮食,自然不成问题。」 陈冰心中「咯噔」,心想:兄弟?难不成这赵大哥是江湖中人?她微微摇摇头,不去想这些,不过既然有人能照顾到他,自也放心了,便说道:「那好,既然有人能照顾赵大哥,我也不用担心了。」 陈冰话语刚落,门口急急忙跑来一身材壮硕之人,他身上的黑色衫子颇为破败,洗的颜色的也已有些泛白,脸上留着络腮胡子,看着颇有些老相。他风风火火进了屋子,先是有些戒备的转头看了两眼陈冰和李芸娘,而后坐在赵天养踏边,关心道:「大哥!你,你怎的受伤了?若不是温小七那厮赶着马车跑来对我说了,我也不知道呐,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伤了我大哥?」 陈冰听了心中暗道:「原来方才赶马车的小哥叫温小七,是他跑去对此人说赵天养受伤之事的。」 说罢,他有睨眼看向了陈冰和李芸娘,冷冷说道:「哼!是不是眼前这两小娘子?!好啊,看你二人年纪不大,本事倒是不小啊!都敢伤我大哥了?!」 此言一出,李芸娘惊的呼出了声,忙往陈冰身后躲,陈冰虽显得颇为镇定,可她救赵天养时耗费了太多精力,这兰花手便不见得能使的到位,因而此时的她心中亦是暗暗担心。 赵天养忍着胸口的剧痛,连忙坐起身子,呵斥道:「郑二奎!你给我停手!你瞎胡闹些甚么?!这两位小娘子是救了我的大恩人,怎么,你还想对我的恩人动手不成?哼,还不快给恩人赔礼道歉?!」 郑二奎顿时住了手,他回头看了看赵天养,尴尬的笑了笑,用手挠着自己的脑袋,连忙又用手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对陈冰和李芸娘嘿嘿笑道:「二位小娘子勿怪啊,我二奎就是个粗人,方才我就是同二位闹着玩,闹着玩的,二位别往心里去,嘿嘿。啊,对了,二位吃酒吗,我这就去打两角酒来,好给二位陪个罪。」 郑二奎这一番不伦不类的话,反倒是引的李芸娘掩唇笑出了声,陈冰亦觉得尴尬,她看向赵天养,赵天养咳了两声,对郑二奎说道:「胡闹,人女儿家的,怎能如你这糙汉子一般胡乱饮酒。」 郑二奎仍旧嘿嘿傻笑,说道:「大哥说的是,大哥说的是,我这就去给二位小 娘子倒茶。」 赵天养点点头,也知这些礼数还是要的。待郑二奎倒好了茶,赵天养胸口疼痛,也不想多说话,便对郑二奎轻声说道:「好了,你去把老点子,一丈青,痨病鬼还有那个破落书生,都给唤来,我有事情想要说,快些去罢。」 那郑二奎人虽莽撞了些,性子也憨了些,可却极听赵天养的话,他得了令,又是一阵风风火火的,便跑出了院子。 赵天养捂着自己的胸口,颇为吃力的说道:「二位,真是对不住了,二奎人很好,就是性子急了些,还请莫要往心里去,改日我会好好说他的。」 陈冰心知这亦是误会,自也不会放在心上,然赵天养一直如此坐着对他身子恢复是极为不利的,忙说道:「赵大哥,你快快躺下,一直坐着对你的伤势不利。」 赵天养依言躺下,陈冰继续说道:「这样罢,赵大哥,你就在家中好生静养,我这就去药铺替你抓些药来。」 赵天养闻言又欲坐起,陈冰忙伸手压住他,赵天养说道:「哎呀,你已救了我一次,我又这如何敢劳烦二娘去买药啊,只须告诉我是何种药物,我一会儿让二奎跑一趟便是了。」 陈冰却说道:「莫要再起身了,你还想不想断骨痊愈了,我是医者,这须用甚么药材我是最清楚的,去了药铺我还要看药搭配,郑二奎必然不懂这些。好了,你好生歇息,我这就去了。」说罢,也不给赵天养推辞的机会,便与李芸娘一同出了院子。 二人出了赵家,陈冰先陪着李芸娘去了得意楼,自然,送香菇进酒楼陈冰是不会露面的,只是在后巷口等着李芸娘,而后二人又去葛欢欢杂货铺送了自生火,葛欢欢没想今日便会送来,心中大喜,想要留陈冰和李芸娘吃饭,陈冰却心中记挂着赵天养的伤势,便婉拒了葛欢欢,葛欢欢心道遗憾,便说了下次一定要吃过了饭才能走,陈冰自也是答应了的,葛欢欢这才结了缗钱,让她二人离去。 这长兴县城虽说不大,可那也是跟湖州苏州等大城相比,好在陈冰时常会来城中送自生火,亦会替牛郎中送些草药进城,因而这药铺在哪里她便十分清楚。二人转过几条巷口,又过了三条街巷,终是进了药铺。 药铺掌柜见是陈冰,便笑着打趣道:「哎哟,是二娘呀,怎么,老牛又让你来替他送药材了?哈,这老牛,年纪越大,反倒越是懒了,让你这小娘子替他跑腿,害不害臊啊。」 陈冰亦是笑道:「又让周掌柜取笑了,不过今日并非替牛郎中送药材的,而是有人断了骨头,须买些药物替他外敷的。」 周掌柜忙说道:「哦?是花湖村里何人断了骨头了?这老牛那里没有能用的药物了?」 陈冰实话实说道:「并非村里人,而是长兴县城里头,一个叫赵天养的人。」 周掌柜吃惊道:「甚么!赵天养?!他断了骨头?!」 陈冰心中却道:「我拦停温小七马车,说要他载赵天养时他那奇怪的表情,我便已有些心疑,如今周掌柜也是这般吃惊的样子,看来这赵天养的确不是好相与的人啊。」念及至此,便问周掌柜道:「周掌柜,这赵天养究竟是甚么样的人?怎的我碰见多人,似都对他不甚待见。」 李芸娘亦是说道:「是啊周掌柜,那个甚么赵天养,是不是坏人啊,二娘,我看这药就别买了,早些回家罢。」陈冰知李芸娘胆小,便轻拍着她,安慰了她一番。 周掌柜点点头,收敛起了方才那副吃惊的模样,淡然说道:「哦,也不是说他是坏人,二娘居花湖村,不常在城内,不知也是正常的。这赵天养,是长兴县城打行的大当家。」 陈冰和李芸娘齐声说道:「打行?大当家?」 周掌柜说道:「不错。确是打行的大当家。」 陈冰又问道:「周掌柜,甚么是打行?」 周掌柜说道:「这说来也简单,这城里头,凡是开铺子的,都可能会碰到一些勒索敲诈的事情,或是明的,或是暗的,若是不给的,还会寻机会故意来捣乱,让这铺子买卖也没法做,这弄的开铺子的人苦不堪言。打行便是保护这些店铺的,只要铺子每月交给打行钱,打行便会保护这间铺子不受那些人的侵扰。」 陈冰心想,这和前世的黑社会有些像啊。便点点头,又问掌柜道:「既然如此,打行所行的并非甚么大女干大恶之事,为何对打行的人如此不待见呢?」 周掌柜说道:「这打行啊,也不是甚么好去处,里头的人一般都是些青皮游手,虽说所行之事确是有利开铺之人,然而毕竟里头鱼龙混杂,平日里也是欺惯了人的,因而寻常人等见了无不避之而后快,久而久之,打行的名声也就彻底坏了。」 陈冰恍然道:「原来如此啊。」 周掌柜捻了把自己的胡须,笑呵呵道:「是啊,现你也知道甚么是打行了,那这打行里头的人,你是医还是不医呢?」.. 陈冰亦是笑道:「牛郎中一直教导我的医者仁心,听周掌柜方才的话,这打行之人也算不得甚么大女干大恶之徒,为何不救呢。」 周掌柜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果然和老牛是一个脾性,说罢,你要甚么药,只要我有的,都替你配好。」 陈冰心中欢喜,便把所须的药材说了一遍,周掌柜听了摇摇头,说道:「其他的都好说,就是这南星草,我这药铺里头暂还没有,你看这……」 陈冰心想缺了南星草药效便要差了许多,就在为难之际,周掌柜忽的说道:「对了二娘,我记得老牛前些日子来时曾说他在鼋头村收了些南星草,你回去后上老牛家看看,兴许还能寻到些南星草也不一定啊。」 陈冰听后心头一喜,忙说道:「那好!我回去后便看看。」说罢,周掌柜便把其他的草药碾碎配好并用纸一包一包的扎好。陈冰会了缗钱,拎着药草,便离开了周家药铺。 wap. /106/106927/28312533.html 第八十五章 打行(三) 二人辞别了周掌柜,先去了那对老夫妻开的馄饨摊上,各吃了一碗丁香馄饨,那对老夫妻记性甚好,还记得陈冰,便笑着给她二人多添了两只馄饨,陈冰亦是直夸馄饨味道鲜美,用料扎实。 吃过了馄饨,陈冰拎着草药,二人回到了赵天养的家中,此时,屋中已经站满了人,陈冰环视了一圈,心想这些人应该都是打行的人了。 而屋内之人原本都在谈着话,见二小娘子进了屋,便都收了声,齐齐转头望向了她二人。其中有二人的眼神中流露着凶相。甫见那么多人,李芸娘多少有了些害怕,她不自在的慢慢低下头,勾着陈冰胳膊的双手却是愈加的用力了。 陈冰却显得大方的多,便对着众人团团作揖,最后对着赵天养说道:「这几位便是赵大哥让二奎哥请来的人罢?」 赵天养这回学乖了,在陈冰面前可不敢坐起身子了,仍旧是躺在床上,说道:「哦,是二娘来啦。你说的没错,我让二奎请来的人,都在此处了。」 边上一人轻甩衣袖,微微拱手,轻轻一笑,说道:「哦?这位小娘子便是大哥口中的救命恩人,陈家二娘了?」 陈冰见他生的颇有些俊秀,穿着一件青布长衫,与周围其他人相比颇有那么一些书生之气,她心念一动,行了个万福,大大方方的说道:「你便是赵大哥说的破落书生罢,初会初会,赵大哥说起时我还以为是个酸腐秀才模样的人呢,如今见之,却绝无酸秀才那股子的馊涩之气。」 陈冰这番话说颇为得体,且她出落大方,与身边扭扭捏捏的李芸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她说的后半句话,直说进了破落书生的心坎儿里去了,那破落书生心中欢喜,笑着说道:「好!你这话我爱听!我姓姚,名光延,儿时虽读过几年书,可我不喜欢那道道,后来家中落魄了,也就没再去读了。就因读过书,后家中又落魄的缘故,行中人皆唤我落魄书生。」 陈冰又行了个万福,说道:「原来是姚大哥。」 姚光延大喜,哈哈大笑,对陈冰说道:「好!来来来,我来给你介绍介绍其他这几个兄弟!」姚光延指着右首边上矮矮壮壮之人,说道:「他叫邵一松,因名中带个一字,行中便唤他为一丈青。」而后有指着自己左首边那生的高高的,却瘦的如竹竿子似的人说道:「他叫米二典,也因名中带个典字,故而以谐音唤其老点子。」最后指着坐在赵天养身边那不停咳嗽的人说道:「他叫贝石海,曾得了病,虽是治好了,可身子也比过去弱了,时常咳嗽,因而便唤他痨病鬼。」姚光延一边说,陈冰一边大大方方的对众人行礼,他心中对此暗暗点头。 姚光延最后说道:「我等几人,便是这打行的当家,我大哥赵天养,便是大当家,二哥邵一松,是二当家,我排行第三,便是三当家了,米二典是老四,是四当家,贝石海是老五,就是五当家了,郑二奎是老幺,是打行的六当家。」 陈冰又对姚光延拱了拱手,说道:「好,那我便唤你一声姚三哥了。」姚光延满意的点点头,陈冰又说道:「还请姚三哥备两只干净的木盆,其中一只盛满清水,还要一块干净的白布,我好替赵大哥上药。」 姚光延连忙称是,对身边的郑二奎微微点点头,郑二奎会意,忙出了屋子去备木盆。不过小半柱香的工夫,郑二奎双手个捧着一只木盆,肩上搭着一块白布进了屋子,并把木盆放在陈冰跟前的桌子上,白布亲手交到了陈冰手中。 陈冰谢过郑二奎后,净过了手,照着配比,把草药搅成糊状,涂抹在了赵天养的胸口,并用白布包裹了起来,顺便暗运兰花手势,在他胸口几处穴位上轻轻拂过,而后问赵天养道:「赵大哥,敷了药,感觉有甚么不同吗?」 原本赵天养的胸口十分疼痛,他性子耐,一直忍着,而被这药 物涂抹之后,顿觉疼痛减轻了不少,他不知实则这是陈冰的兰花手起的作用,便夸赞道:「疼痛已减轻了许多,还有一股清凉之感渗入胸口,十分的受用。二娘医术高明,当真是妙手回春呐。」 陈冰用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谦虚道:「我的本分罢了,何须言谢。只是可惜,今日有一味十分重要的药物,药铺里售完了,并未买到。若是能加入此药,药效还要强上不少,我回去后再去寻寻,若是寻到了,明日便把这药草带来。」 赵天养却说道:「今日已经劳烦二娘了,如何敢让二娘再跑一趟,二娘只须告知是何种药物,我让二奎去买便是了。」 陈冰说道:「这药物光买来也是无用的,还须和今日的药物照比例配置才可以,郑六哥不懂医术,怎能配的出来?若是胡乱配错了,岂不是要耽误用药?」 赵天养也知陈冰说的在理,便也不再去推辞,说道:「那就有劳二娘了。」 陈冰笑着说道:「举手之劳而已。」而后试探性的问道:「赵大哥,你这胸口的伤势不似摔倒所致,倒像是……」 赵天养轻轻挥了挥手,打断了陈冰的话,说道:「我的确不是摔的,是被人打伤的。」 陈冰见四周之人都无甚么惊讶之色,心想自己方才不在之时,赵大哥应该都有所交代了。 赵天养继续说道:「我知二娘关心,只是方才三当家对你说了,我等皆是打行的人,这打行的名声不佳,二娘你又是个小娘子,还是莫要触及的为好。」 郑二奎却跟着说道:「大哥!你就任由那厮这样欺负不成?若如此这般,我等还有何面目在长兴城继续中立足!?这打行,我看,不如散伙拉倒!」 姚光延黑着脸,呵斥道:「二奎!你胡说甚么!大哥方才受了伤,你却说要散伙,这是故意气大哥,想让大哥伤的更重一些是罢!」 郑二奎连连摆手,瞪着眼说道:「我!我哪里会故意气大哥,我巴不得大哥的伤现在就好了,好立马带着我等寻那厮报仇呢!」 姚光延叹了口气,说道:「那你就收敛起你方才的那些话,对大哥道声歉,甚么散伙之类的,以后提也莫提!记住了吗!」 郑二奎尴尬的笑了笑,忙给躺在床上的赵天养说道:「大哥,是我不好,我这人是个大老粗,啥都不懂,方才那话我收回,大哥就当没听过,二奎发誓,以后再也不说散伙的话了,求大哥原谅!」 赵天养一摆手,温言道:「好了好了,我知你是无心的,这些小事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这话以后真的莫要说了,以免伤了各位当家的心。二娘,当真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 出了这一幕闹剧,陈冰自知赵天养绝不会再对自己说起受伤的缘由了,便十分知趣的说道:「郑六哥只是真情流露,别无他意。好了,众位大哥,时辰不早了,还要为赵大哥寻那草药,我二人便不叨扰了,就此别过!」 二人离开了赵天养家,陈冰先去小吃铺子里买了三只烧鸡,而后也不耽搁,速速出了城,好在出城之前下了一场急雨,多少冲走了些闷热之感,二人走在官道上,身子也颇觉凉爽,没了来时身上的那种腻黏之感。 回到花湖村,陈冰先将一只烧鸡给了李芸娘并她送回了家。自己回到了西院,把背篓和所得的十来贯钱放好,想了想,把其中一只烧鸡又放于灶头上简单烤热,包上荷叶后便把它放进了平日所用的竹篮子里,而后给自己简单漱洗一番,挽上竹篮子,便去了牛郎中家。 牛郎中并非土生土长的花湖村之人,因而对这闷热难耐的两浙路天气,他始终无法完全适应。陈冰进院时,他正坐在屋前藤椅上,摇着手中的大蒲扇,大口大口的饮着凉凉的米汤。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 ,乐呵呵的对陈冰说道:「今日怎的想到来寻老牛了?是不是医术上又遇见了甚么难题了?来来来,坐过来,说给我听听!」言罢,从身后拉出了一条长凳,置于自己的身旁。 陈冰落座后,先给牛郎中茶盏内斟满了米汤,捏起小拳,暗运兰花手势,拍马屁般的敲着牛郎中的肩头,故作惊异道:「咦?你怎知我来就一定是为了医术呀,我就不能是来看望你的嘛。」 牛郎中乐呵呵道:「少贫嘴,你这竹篮子里头的烧鸡香味,还没进门我就闻到了。我老牛几十岁的人了,你这些小手段,那可骗不了我哦。」 陈冰伸着大拇指,笑道:「当真甚么都瞒不过牛郎中的鼻子,这烧鸡已包了两层荷叶,篮子上还蒙着一块白布,这你都能闻到,当真是厉害,厉害啊。」 牛郎中也不客气,伸出便把篮子里头的烧鸡抓了出来,撕下一条鸡腿,微闭双目,放于鼻边闻了闻后便大口啃了下去。才吃了一口,牛郎中双眉竖起,又咬了两口,说道:「这是长兴郭家的烧鸡罢。」 陈冰点点头,说道:「哈哈,不错,正是郭家烧鸡。」 牛郎中感慨道:「郭家烧鸡也算的长兴一绝,老牛我去城里,便总想着买只解解馋,不过碍于囊中羞涩,就不去自讨这个没趣了。哎,可惜,家中那坛子酒前段日子被我吃完了,不然一口鸡肉一口酒,当真快活自在。」.c 他吃完了半只鸡后,把另外半只仍用荷叶包起来,说道:「好了,这鸡我也吃了,二娘有甚么事情要问,就说罢。」 陈冰也就不再客气,问道:「牛郎中,这肋骨若是断了,该当如何才能养好?亦或是用甚么药会好的更快一些?」 牛郎中说道:「肋骨断了,别无他法,唯有静养。若说药物,南星草最佳,银叶草石楠草也能用,只不过效果要差了许多。」 陈冰听后喃喃道:「果然还是南星草最好。」 牛郎中问道:「怎么?是谁的肋骨断了?」 陈冰说道:「是打行的大当家,赵天养。」 牛郎中一呆,皱眉道:「打行?」 wap. /106/106927/28312534.html 第八十六章 打行(四) 陈冰点点头,但她却有些不太敢看牛郎中,微微低着头,有些心虚道:「对,就是打行的大当家,赵天养。」 牛郎中又问陈冰道:「怎么?你是遇着了打行的人在动手了?既然是大当家,当是身手不错才是,怎的会断了肋骨?对手是谁?可有伤及周遭无辜之人?」 陈冰面对牛郎中这一连串的问题,虽有些应接不暇,可在略略思忖之后,便回他道:「究竟是如何动手的我也不知道,身手如何我更是不清楚了,牛郎中,事情是这样的。」于是,陈冰便把今日同李芸娘在官道上如何发现受了伤的赵天养,如何把赵天养送回家,以及去周家药铺抓药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牛郎中听,甚至连如何调和药物,如何上药的,都说的十分仔细。 陈冰说完这些后,最后说道:「我想问赵大哥是如何伤了的,他却甚么都不肯说,许是这事情有损打行的颜面,故而不愿意对我这小女子提起罢。不过好在官道上只有赵大哥一人,别无他人受伤,应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说未伤及无辜,牛郎中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说道:「不管他是哪里人,又是甚么样的人,病了,伤了,就得去医治,这是我等医者的本分。救人如救火,二娘,这事情你做的很不错呐。」 陈冰小脸微红,拍马屁似的笑着说道:「哈哈,那也是牛郎中你教的好呀,否则我哪儿会甚么医术呀,更别提甚么治病救人了。」说罢,又在他的茶碗里头添了些米汤。 牛郎中亦是笑道:「好好好,这马屁拍的我是十分受用,这马屁呀,我就全都收下咯。哈哈哈。」 随后他话锋一转,神情颇为严肃地说道:「这打行里头鱼龙混杂,寻常入行的都是些青皮游手,武艺不怎么高,性子到是狠厉的很,一有不合意的,便既动手,虽说不如何欺行霸市,但寻常百姓见了,避之唯恐不及。二娘,待你医治好了那赵天养后,尽量少与之接触,打行终归名声不好。」 陈冰点点头,心知牛郎中也是为了自己好,亦是郑重道:「你说的在理,我毕竟是一个女子,打行这些人的确不是我该多接触的。」只是陈冰心中,却起了小小的涟漪,对打行,亦是产生了更多的好奇。 牛郎中捻须微微笑道:「好,我知你聪慧,一点就透,这多余的话,我也便不说了。今日你来寻我,除了说这些,应该还是想问我拿些南星草罢?」 陈冰嘻嘻笑道:「真是甚么都瞒不过牛郎中呀。我去了周家药铺,其他药材都有,唯独缺了南星草,而南星草又是治这断骨效果很好的药,就在我左右为难之际,周掌柜说起牛郎中处似还有些南星草,所以嘛,我今日就来叨扰你啦。哈哈。」 牛郎中呷了口米汤,怪那周掌柜道:「那老周就是多嘴,南星草也算不得有多名贵的药材,他铺子里怎的会缺货,定是他听说是打行的人伤了,故意使坏,不给你南星草,好让药效变差,让打行的人多吃些苦头。」 陈冰听了有些疑惑,问道:「周掌柜我虽接触的不多,可看着并不像心思这么重的人啊,而且他还对我说,打行里头的人,虽是些青皮游手,却也不全是为非作歹之徒,他怎会如此做呢?」 牛郎中淡淡地说道:「十来年前,老周曾吃过打行的亏,赔了许多钱,因而怀恨至今,只不过他生性良善,再如何的记恨打行的人,但他也算得半个医者,故而提醒你来我这里取南星草。」 陈冰心中颇为感慨,心想既知是打行的人伤了,心中再如何的记恨,周掌柜到底还是没有为难于我,告诉了我牛郎中处还有南星草,这份情,我还是要记得的。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论了些医理后,牛郎中取了些南星草给了陈冰。他送陈冰至院子门口,说道:「下回来时就别带吃的了,你看看我这院子里头, 你送来的这些咸鱼腊肉,都还没吃完呢。二娘,你这份心意,我老牛心领了。」 第二日一早,天气仍旧十分阴沉闷热,平日里十分活跃的鸥鹭,似也因这湿闷的天气,而鲜少活动。陈冰同往常一样打着太极,一套收势动作才走完,院门便被李芸娘轻轻地推开。 陈冰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笑着打趣道:「咦?今日芸娘怎么的来的那么早,嘻嘻,莫不是来寻我哥哥的罢?哥哥正在屋内,我替你把他唤出来罢。」说罢,竟作势欲朝屋内喊出陈廷耀来。 李芸娘忙拉住陈冰,撅着小嘴,说道:「二娘!你再闹,我就不理你了。还说是我的好姊姊呢,尽知道欺负我。」 陈冰故作疑惑道:「咦?你不是来寻哥哥的啊。」 李芸娘白了陈冰一眼,说道:「好了好了,就别老拿我打趣逗乐了。昨日你不是说缺了一味药草回问牛郎中拿嘛,若是拿到了,我这就陪你一起上县城里去一趟。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哪个甚么打行的,我看里头的人长的凶神恶煞的,怕你一人去了受人欺负,会吃亏,我一定要陪着你才行。至少,多一个人,也多壮一分胆。」.. 陈冰心中极为感动,她深知李芸娘为人胆小,又极为怕事,能陪着自己一起去打行的,必然是做了一番内心挣扎之后的决定。她心中动容,拉着李芸娘的手,轻声说道:「芸娘有心了。那好,你先去西院等我,我把昨日买的烧鸡热一热,给我娘送去后,我便去西院寻你。那些药材都还在西院里呢。」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二人从西院整好东西,便出发去往了县城。不过这回,二人却是选择坐张六郎的驴车前去。这也是李芸娘提出的,她说张六郎身子魁梧,力气大,若是真有不对劲的,也可以唤他来帮帮场子,陈冰想了想,觉得李芸娘说的在理,便同意了。 张六郎的驴车也不比步行快多少,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多些,这驴车才将将赶到北门。和往常一样,张六郎仍是守着自己的驴车,并说未正时分便赶车回村。 二人循着昨日的路径,寻到通往东水门的路,转过一条巷子,却见巷底赵天养家门口,围着不少人。陈冰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往前的脚步也变得快了起来。李芸娘微一迟疑,亦是迈开步子,跟在了陈冰身后。 陈冰拨开围着的人群,好不容易钻进了院子,却见邵一松,姚光延,米二典,贝石海以及郑二奎,齐齐围住一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看着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颌下留有一撮胡须,口小眼尖,看面色略略有些刻薄。其两边的太阳穴鼓鼓囊囊,面色又有些红润。陈冰看了暗自点头,心想:「知行曾说过,太阳穴越鼓,面色越红,内功也就越高,看来此人的内力修为,绝对不差。」 姚光延见了陈冰,对她微微颔首,而后和邵一松对望一眼后,姚光延面无表情的对男子说道:「宜兴乃常州所管辖,恰如这长兴,却是湖州所管辖一样,长兴的官管不到你宜兴,而宜兴的官,亦是不能伸手长兴的事务。这打行同样如此,我等地处长兴,便能管的湖州境内的打行事务,而你是宜兴的打行,这长兴的事宜,怕是你还没有资格来管罢。」姚光延此话说的有理有据,身后几名长兴打行的小厮,听后发出阵阵怪叫,纷纷叫好。 邵一松颇为老成持重,他挥手喝住了众小厮的起哄之声,左手负于身后,跨上一步,对那灰衫男子说道:「谢师道,方才三当家的话你也听见了,这天底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宜兴的打行如何的厉害,也要按照规矩来,要是甚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今天说你要当转运使,明天说你要当个枢密使,甚至后天你要个皇帝的位置坐坐,呵,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套?」 听了姚光延和邵一松的话,陈冰也有些听明白了, 心道:「原来这灰衫男子叫谢师道,看来是宜兴打行的人了,他来长兴的打行,怕是来踢馆的,踢赢了,便让长兴的打行听从宜兴打行的话来行事。姚三哥的话说的很对,宜兴打行怎么也管不着长兴打行的事。看这谢师道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他就是打伤了赵大哥的人了。」 谢师道微一冷笑,说道:「我明日便是要坐坐那官家老儿的位子,你等又能奈我何啊?」 此言一出,院中众人尽皆骇然,陈冰心头亦是惊讶,她没想那谢师道竟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谢师道环顾了一番众人,说道:「那么从今日起,你等便听命于我宜兴打行的话,还是说,你等始终不死心,想要来同我过过招?」 李芸娘心头害怕,她勾住陈冰,悄声耳语道:「二娘,你看,你看要不要把六郎哥唤来,我看这里的气氛不对,随时要打起来啊。」 陈冰心想张六郎并不会武,只不过仗的是孔武有力的身子罢了,若真来了,恐怕根本不是眼前那谢师道的对手。念及至此,便摇摇头,亦是对李芸娘轻声说道:「先看看情况再说,若是情形不对,你立刻去报官。」 姚光延叹了口气,说道:「好罢,你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便下场罢。」说罢,他脱了身上的外衫丢与身后的小厮。 谢师道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哦?你等还是不服气咯?好,那就来比划比划,看看你的骨头有没有赵天养的硬!」 屋内忽的传出阵阵咳嗽声,赵天养在一小厮的搀扶下出了屋子,他环视了一遍众人,见了陈冰,虽心中颇为惊讶,但还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对姚光延等人说道:「三当家,你不是他的敌手,你退下罢,我来!」 wap. /106/106927/28312535.html 第八十七章 打行(五) 姚光延大吃一惊,回头看向赵天养,连忙唤道:「大当家,这使不得!」言罢,院中打行众人皆齐声唤道:「大当家,使不得啊!」姚光延怒视赵天养身旁的小厮,怒道:「是谁让你扶大当家出来的?难道不知他身有重伤?若是大当家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 那小厮吓的面色煞白,直犯哆嗦,怔在当场,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答。赵天养胸口的伤势显然对他影响很大,他咳了数声,轻声说道:「你去责怪他作甚么,是我让他扶我出来的,他不停我的话又能听谁的?好了好了,都听我的话,你等兄弟几人都不是那人的对手,都给我退下!」 这姚光延平日里素来听赵天养的话,可今次到了生死攸关之境,却态度十分的坚决,他对赵天养说道:「大当家,若是在平日里,众兄弟绝不会违逆大当家的话,可如今大当家身负重伤,我等又如何能让大当家再度出手?且那行凶之人就在眼前,让众兄弟又如何能退却?大当家,今日这话,恕小弟难以从命!」 说罢,他对周身个当家以及众小厮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众位!如今打行有难,大当家怜悯我等,让我等自行散去。若有兄弟不想趟这趟浑水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为难!若是要留下的,就与我等共同御敌!若是侥幸赢了,那以后好酒有的饮,大肉有的吃!若是不幸输了,那么众兄弟只得手拉手共赴黄泉了,不过好在路上能有个伴,也不会孤单。」 随后,姚光延又环视了一边在场众人,说道:「好了!我言尽于此,有意向的兄弟可以做出选择了。要走的,就站于院门口;要留下的,则站在我身旁,我等誓死保卫长兴打行!」 邵一松,米二典,贝石海以及郑二奎皆毫不迟疑的站在了姚光延的身旁,其余十五名小厮互相对望了一眼后,有十三人选择站在了姚光延的身旁,却另有二人则是选择站在了院门口。 姚光延对门口的两名小厮拱了拱手,说道:「好!自今日始,无论长兴打行在与不在,都与二位无干!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二位这就请便罢!」那两小厮看了眼众人,心中惶惶,面有愧色,也只得朝着姚光延和众人草草拱了拱手,转身就出了院子。姚光延为免伤及无辜百姓,又差了两小厮,驱散了门前看热闹的人群,并把院门给合了起来。 姚光延又环顾了一遍四周,却见陈冰和李芸娘不知何时已移至靠着自己这边的墙角边上,他心中暗赞她二人的高义行径,却又不想她二人卷入这趟浑水,心想拳脚无眼,若当真动起手来,自己须得多多留心护住她二人。姚光延主意已定,随即振臂一呼道:「好!众位既已选择站于我身旁,当知今日情形之凶险!不过话虽如此,如若胜了,那明日我做东,请诸位兄弟去德贤楼,喝他个不醉不归!」 姚光延的这番话说的甚为提气,众人都是轰然叫好,更有数名小厮连连怪叫,高声呼喝。赵天养想要出言阻止,可他受伤之后,胸口连吸气都十分的疼痛,能站至此时全靠着自身的那点内力勉强支撑着,所唤之声绵软轻细,被众人的呼和叫喊之声完完全全给淹没了。 姚光延双手朝天一挥,众人呼喊这才渐止,他亦是收敛了心神,对谢师道说道:「谢师道,你也瞧见了,我等护卫长兴县打行的决心不减,众兄弟众志成城,即便你武艺再如何的高强,也敌不过我这许多人,我最后再劝你一句,未免伤了和气,你还是趁着此时我等尚未动手之际早些回去。」 姚光延这番话又引起了众小厮的高声呼喊,他略等场面安静了些,继续说道:「你我之间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在宜兴继续过你逍遥快活的日子,这样岂不美哉?」 谢师道仰天大笑,而他这笑声之中,便夹杂了他精纯的内力,他为展露自己的身手,好不战而屈人之兵,极力催动着自己的内力 ,这笑声不仅震慑住了打行众人,更是将屋檐上的灰尘震的「潄漱」直往下掉落。 姚光延面若死灰,直到此时他方才知道谢师道的内力竟是深厚如斯。自己这边便是所有人都加起来也完全不够他打的。既然话都是自己说出口的,他便不想让自己的兄弟白白送死,决心独个儿上场,好拖住谢师道,让其他兄弟有机会能够脱身。 他打定了主意,正想上前一步时,却见郑二奎虎吼连连,他左手横格在身前,右手成掌猛朝谢师道劈去。姚光延心中大叫不好,想要出言阻止却已然不及,也未见那谢师道使了甚么招式,那郑二奎一声惨呼,身子「噔噔噔噔」连连往后退却,直至后背抵住了墙边,方才停了下来。 谢师道这一掌并未用尽全力,却已然让郑二奎气血翻涌,胸口憋闷异常。好在他生的皮厚肉糙,若是换做寻常人等,这一下即便不死,也要终身残废了。 邵一松和米二典忙上前扶住了郑二奎,询问其伤势如何,郑二奎却苦笑着摇摇头,只是回道「死不了」。赵天养心中极为焦躁,可他身子断了肋骨,想要动手却是万万不能的。他心中又想不出甚么太好的法子,也只得干自着急。心中思来想去,心想就不如同意了谢师道的提议,至少还能保住众兄弟的性命。念及至此,赵天养吃力的上前一步,正待说话时,陈冰却抢先而出,对谢师道说道:「你武功那么高,怎能如此欺负人呀?也不害臊!」 谢师道回头望向之前一直不吭不响的陈冰,微一冷笑,说道:「呵,我欺负人?那你怎的不说你等打行却是以多欺少呢。小娘子,我可是只身一人前来,而你等二十几个壮汉,要说欺负,也是你等欺负于我呀!」 李芸娘赶忙拉住陈冰,对她猛摇头,劝她莫要多管闲事,陈冰却装作全然未见,上前一步,白了谢师道一眼,说道:「我不是甚么打行的人。」 谢师道面色稍和,他并不愿意与一小娘子多做甚么纠缠,便说道:「既不是打行的人,那你也莫要趟这趟浑水。拳脚无眼,若是伤着了你,那你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姚光延转头劝陈冰道:「二娘,那谢师道这话说的很对,我看你还是先走罢,你对打行的恩情,我等永记于心!」 陈冰也未理会姚光延的话,她摇摇头,仍旧浅笑着对谢师道说道:「那可不成,我若是走了,你对打行的人下死手怎么办?我不走,便是为了要阻止你。」 谢师道又好气又好笑,便对陈冰说道:「我若真下杀手,即便有你在,那又能奈我何呀?」谢师道原先还有些担心这小娘子身负绝世武功,可看了她身形之后,便认定了她没有半点内力,因而心中也有恃无恐起来。 陈冰并不回他的话,只问他道:「你今日来此的目的是想要吞并长兴县的打行罢?」 谢师道点点头,说道:「不错,我乃宜兴打行的行主。如今我已一统常州地界的打行,想要往东西两端拓展,如今这长兴县便是我的首要目标!」 陈冰说道:「我听说打行的人都是说一不二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谢师道点头道:「不错,打行众人虽非甚么善男信女,可规矩还是有的,尤其看重这信义二字,否则我等打行和寻常青皮游手又有何区别?这也是我等打行安身立命之所在。小娘子,如若你能劝得长兴打行归顺我宜兴打行的,我明日便奉上一百贯钱,另外再给小娘子十贯钱,你看如何?」 这打行不同于鱼行肉行,他并不无甚么赚钱的手段,靠的不过是替人打些架,护护卫而已,所赚的却是极少的。就如赵天养,身为打行的大当家,每月的收入也不过是二三贯罢了,因而谢师道开出了价码后,已有好几名小厮互相见在窃窃私语着,显然,其心中已有所动摇。 陈冰回头看向赵天 养等人,并向姚光延眨了眨眼,似是在做这询问。然而众人皆未说话,陈冰回过身,双手一摊,无奈道:「谢师道,诸人皆不同意,哎,看来那十贯钱我是赚不到了呢。可惜,可惜呀。」 谢师道冷哼道:「哼!那也是他等的命数!小娘子,你且退开,快些回家去罢!」 陈冰上前一步,双手负于身后,笑吟吟道:「姓谢的,你方才说打行的人最讲究的便是信义二字,对也不对?」.. 谢师道不知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便点了点头。 陈冰又是微微一笑,说道:「那好!既然如此,我就同你打个赌,若是你胜了,我就代长兴县的打行归顺于你宜兴的打行,若是我侥幸赢了,你就速速离开长兴,不,离开湖州治境,与湖州治境的打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陈冰一边说一边来回踱着步,末了,她又加了一句:「那一百贯作为赌资,也一并留下罢。」 谢师道看她面色淡然,甚至还有些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有些起疑,便说道:「你又不是打行的人,你答应了又有甚么用?若你输了,他等又反悔了,那岂不是白白费了这许多的工夫?」 陈冰再次回头,又对众人眨了眨眼,姚光延本觉陈冰太过胡闹,可看她有恃无恐的样子,心想就死马当活马医罢,他叹了口气,便微微点了点头。 陈冰仍是笑吟吟道:「姓谢的,打行的人一言九鼎,三当家亦是应承了,那便是真的了。嘻嘻,你输了可不许耍赖哭鼻子哦!」 谢师道亦是双手负于身后,微微昂首,面色甚为桀骜,俨然一副大宗师的气度。他也不瞧向打行众人,单单看着陈冰,说道:「好!我说到做到!小娘子,你说说,赌的是甚么?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赌甚么女红,画眉,抹胭脂这些女子才会的玩意儿,这赌也就不用打了。」他担心陈冰会同他比女红等女儿家的技艺,因而先用话语挤兑住陈冰。 wap. /106/106927/28312536.html 第八十八章 打行(六) 陈冰笑道:「你放心,自然不会去比这些的。我要同你比的是武艺。你若能三招之内擒住我的,便算你赢;若是你没有擒住我的,那就是我胜了。这法子既简单又公允,姓谢的,你看如何呀?」 众人听了尽皆哗然。邵一松等人心中更是暗暗叫苦,惟赵天养和姚光延不动声色。姚光延心道:「这小娘子古灵精怪的,既然这是她提出的法子,想来必然是有应对之策,不如权且看下去,若有意外,再寻他法便是了。」 谢师道似是听见了这世上最为荒诞好笑之事,仰天大笑了一番,随后极为不屑的对陈冰说道:「擒你何须三招,我一招便能把你拿下了。若不能拿下,便算我输!我有生之年,绝不再踏入湖州治境半步!」 陈冰点了点头,双手一摊,却故作无奈之状,说道:「哎,若是三招的话,你必败无疑,如今只用一招,你的胜算可就大了很多了。你也当真狡猾的紧呐。也罢,一招便一招罢。」随后陈冰对谢师道招了招手,说道:「来,进招罢!」 说罢,陈冰虽仍旧站着未动,可右手已暗暗运起兰花手势。她虽表现的极为从容,可心中还是没底,心道:「我曾点倒过知行,和那偷袭我的瘦子,可那都是在其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为之的,与今日之势却是截然不同,我又该如何随机应变料敌先机呢?」 谢师道见了陈冰将微微勾起的右手食指搭在大拇指上,心念一动,心中忽觉有些似曾相识的地方,心想:「这小娘子这手势我似是在哪里见过?莫非,莫非她会武?可她身形明明就不会武功啊,这可就奇了。」 谢师道本想出言询问,可如今木已成舟,若是再说些甚么反倒让在场众人觉得自己有些胆怯了。念及至此,他心中摒空杂念,双目死死盯着陈冰的右手,却并不急于马上出手进招。 陈冰本就不会武功,所会的兰花点穴手的精要便是随机应变,因而她更不可能率先出手,因而陈冰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要等着谢师道抢先出招,那样便能依着他的招式,来做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二人仍旧一动未动,谢师道的目光始终未离陈冰的右手,他神色也无了最初时的不屑,神情也变得愈发的凝重,似是面对着的并非普通的小娘子,而是身负绝世武功的武林高手。 而陈冰亦是盯紧着谢师道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她的神色依旧气定神闲,显得十分的闲适放松。 又过了二炷香的工夫,一边的李芸娘熬不住了,她被场中这令人压抑的氛围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站在陈冰身后,心中万分的担心陈冰的安慰,便往前垮上了一步,想对陈冰说说话,可一想自己若是这么做了,怕会影响到她,反而失手被擒,那样自己反而成了罪人。那跨出去的右脚,又慢慢,慢慢地缩了回来,可仍旧十分焦急的站在那里。 此时堂屋的屋顶上发出极轻微的「咔嗒」声,只是声音太轻,众人均未听见。 边上米二典也有些待不住了,他碰了碰身边的贝石海,低声说道:「老贝,我原以为就只一招,若是快的话,一个瞬间便能解决了,我想那姓谢的出招定然会很迅速,要在二娘未及反应之时便将她拿下。可都过了这许久了,他却动都没动,你说这姓谢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甚么药啊?」 贝石海心中亦是十分不解,他摇摇头,微叹道:「你我以前不过是个青皮,自从大当家收留我等入了打行,我等才有幸得大当家传授武艺,就水平而言,你我和眼前这人,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你看不明白,我又怎能看的明白呢。不过,我倒觉得眼前这小娘子,不简单。」.. 米二典问道:「老贝是觉得这小娘子她是会武艺的?而且武艺还不低?难道你是说她……」 贝石海为人颇为老成,他摆摆手, 又摇了摇头,打断道:「我并不认为她小小年纪会甚么绝世武功,总感觉那姓谢的,似是在忌惮她些甚么,可又说不上来。」 米二典挠挠头,悻悻然道:「为何,为何我就甚么都看不出来呀。」 贝石海凑至米二典耳边,低语道:「你看那姓谢的眼神,始终未离那小娘子的右手,再看他的面色,是不是越来越凝重了?与最初那轻蔑的神色,完全不同了啊。所以我才说他似是忌惮些甚么。」 米二典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嗳!你还别说,到真的是呐。老贝啊,还是你眼光毒辣,看的清楚啊。」 姚光延入打行之前,便已会武功,他本身亦是有些内功根基的,因而耳目便要比米二典贝石海之流要灵便了不少。可即便是如此,他心中也十分的困惑,心道:「昨日我便接触过了二娘,她无论从身形,还是呼吸时的快慢,神态,甚至她替大当家上药时的动作,都很清楚的表明她根本就不会武功。这为何那谢师道会如此极为重视这小娘子呢?究竟忌惮些甚么呢?」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院门忽的被一身着紫衫的小厮推了开来,他身后亦是跟着两名同样穿着的小厮,手上都捧着一只托盘,盘上却都摆着各类小食。推门那小厮笑着当先唤道:「赵当家可在?这是德贤楼送来的四干果和一些……」 那紫衫小厮话还未说完,谢师道忽的暴喝一声,右手伸出,在身前画了一圈,直拿陈冰右胁的天枢和大巨穴。陈冰右手形似兰花,微往下一探,直拂谢师道的曲泽和少海穴。谢师道心头一喜,心中大喊道:「是了是了,过不出我所料,她右手果真要点我这两处穴道。」 谢师道右手微微往回一缩,十指成爪,竟是直取陈冰的膻中穴。赵天养看的真切,心想二娘若被抓上了,别说被擒了,就是性命怕也要丢了。他心中一急,内火攻心,口中竟是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就在谢师道即将抓到陈冰膻中穴而暗自窃喜时,自己左胁的期门,日月,腹哀和大横穴竟被一齐拂中。他心中大惊,右爪才触碰到陈冰的衣衫,便没了力气,软绵无力的垂在了身边,而自己右半边的身子,更如中风一般,逐渐变沉,他心知不妙,忙往后退至墙边,依靠着墙壁,慢慢瘫软了下来。 谢师道看了眼陈冰仍呈兰花状的右手,又看了眼她垂在身旁的左手,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苦笑道:「小娘子,是我输了,我愿赌服输。」 原来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陈冰已注意到谢师道始终盯紧着自己的右手了。她心想谢师道谨慎,且武艺高强,若是仍按过往那般,右手拂穴,必然被他躲过。既然他只盯紧自己的右手,那自己便用左手来拂他的穴道,好教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便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了。 陈冰微微一笑,浅浅行了个万福,说道:「既已认输,那方才的话,你可还作数?」 谢师道又是一声苦笑,说道:「自然作数,我说过,打行的人最讲究的便是信义二字,我万不敢有违信义的。自今往后,我宜兴打行,绝不踏入湖州治境半步,湖州治境的打行,全凭长兴打行做主。我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米二典跑至门口,双手拎着紫衫小厮衣领,那小厮手中的盘盏亦是跌落在地,摔了粉碎。米二典气冲冲的问道:「说!是谁让你送东西来的?」 那小厮早已吓的呆若木鸡,哪里还说的出话来。姚光延一抹额头渗出的冷汗,长吁一口气,他见那小厮已吓的没了血色,便对米二典说道:「好了,你也莫要为难他了,放了他罢。」 米二典双手用力,把那小厮扔出了门外,对那三人说道:「快滚!」 三人对望一眼,抱头鼠窜般连滚带爬的奔出了巷子。米二典对又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狠狠地瞪了一眼,把院 门重又合上。 姚光延对身旁的贝石海说道:「老贝,大当家方才呕血,我心中担心,你让小厮先扶他进去歇息,再速速去城内请个郎中来看看。」贝石海点点头,姚光延末了又提醒一句:「老贝,要快!」 姚光延紧接着来到陈冰身旁,关切道:「二娘,身子可没事罢?」方才一幕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而谢师道武艺高强,他担心陈冰中了暗算,因而便先问候于她。 陈冰笑着说道:「我没事,有事的,反而是他。」说罢,她一手指着坐于墙边的谢师道。 姚光延踏上两步,对谢师道说道:「姓谢的,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讲?」 谢师道看了看陈冰,又看了看姚光延,苦笑道:「呵,我还能说甚么,方才已对这小娘子说过了,我是打行的人,说话算话!」 陈冰与姚光延对望一眼,陈冰走到他跟前,告了声罪后,右手轻轻拂出,谢师道原本极为沉重的身忽的轻松了许多。他双腿盘起,运功将内力转了一周天。而原本晦暗的面色,也慢慢红润了起来。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谢师道慢慢撑起了身子,他环视了一遍院中诸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武艺初成,在打遍常州无敌手,一统常州打行后,便把目光盯在了湖州。兴兴然前来长兴打行踢馆,却没想踢在了铁板上。他面上无光,也不想在此处多留,对着众人微微拱了拱手,说道:「一百贯明日会差人送来」说罢,又看了陈冰一眼,说道:「你那十贯,亦是不少。呵,各位,告辞了!」 他才走至门口,又回头对陈冰道:「小娘子,能否告知闺名?」 陈冰大大方方说道:「我姓陈,单名一个冰字。」 wap. /106/106927/28312537.html 第八十九章 打行(七) 目送谢师道出了院门后,陈冰同姚光延对望一眼,直至此时,陈冰方才长舒一口气,对姚光延说道:「姚三哥,今日这事情当真是凶险,那谢师道的武功当真也高,不过好在事情也算解决了,虽也说不上有多完美。不知郑六哥的伤势怎么样了?还有赵大哥,方才我不好分心,他似是呕血了?!」 姚光延看了眼郑二奎,说道:「二奎没事,谢师道那一掌并未使出全力,也未下死手,外加二奎生的皮厚肉糙的,受的只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至于大当家……」 姚光延叹了口气,面色也逐渐变得阴沉了起来,十分担心道:「我怕大当家是急火攻了心,恐会受了内伤。我方才已安排老贝同那小厮扶大当家进屋歇息,之后让老贝再辛苦一趟,去城内寻个郎中来给大当家看看。哎,希望一切都能安好啊!」 话方毕,贝石海便从屋内转出,姚光耀快上了两步,拽住贝石海,极为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大当家如何?身子可有好些?」陈冰跟在身后,亦是十分的关心。 贝石海望了他二人一眼,说道:「身子还虚得很,说话也是十分吃力,那小厮喂了两口清粥,大当家似是胃口并不怎么好,也不太想吃。不过好在血已经不呕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罢,哎!哦,对了,我这就去请郎中!」 陈冰却拦住了贝石海,说道:「贝五哥,先不忙是,我也是会医术的,待我先替赵大哥把把脉后再做决定罢。姚三哥,贝五哥,你二人觉得如何呢?」 姚光延在打行内颇有些智机,多为众兄弟出谋划策,因而陈冰这话说完,贝石海便看向了姚光延,而眼神中亦是询问之色。 姚光延忽的一拍大腿,懊恼道:「咦!身边就有一懂得医术之人,还偏偏要去外头寻甚么郎中,这要是耽误了大当家的伤情,我怎能担当得起啊!二娘,我也就不同你客气了,还请你辛苦一下,去这屋里头,麻烦再为大当家看治看治罢。」说完,竟是对陈冰一揖到底,行了个大礼。 救人如救火,此等道理陈冰自然是明白的,因而这等所谓的礼数,她也就不在拘泥。二话不说,便与姚光延,米二典以及贝石海一起进了赵天养的屋子,却留邵一松仍在院外看顾着郑二奎。 李芸娘本不愿意进屋,可陈冰哪里放心把她一人留在院中,因而转身之时便已一把拉住了她,将她一起拽进了屋子。 赵天养正仰躺在那只简易的木床上,他双目紧闭,许是呕过血的缘故,屋中的血腥气颇重,而他的面色,亦是甚为憔悴,似是忽然之间,老了十岁一般。不过赵天养虽是憔悴,不过与昨日相比,并无太大的变化,陈冰看了心中亦是稍安。她坐于床边的踏牀上,轻声唤道:「赵大哥,我来替你把脉了。」 赵天养微微睁开双眼,见是陈冰,挣扎着便想要坐起身子,口中直言「大恩人!」陈冰哪容得他坐起,忙双手轻轻按住他,故作生气道:「赵大哥!还想不想好好养伤了?还想不想将来重整长兴打行的雄风了?你呀!你这身子已是经不起折腾了,给我好好躺着,莫要多动,更莫要说话!甚么大恩人的,以后也不许说!」 陈冰年岁虽小,可这话说的甚有威严,赵天养果然极为听话的不再动弹,他点了点头,伸出自己的左手,放在一小块软垫上,陈冰抿唇一笑道:「这才对嘛!」随后伸手搭在了赵天养的脉搏之上。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陈冰把完了脉,原本退开了两步,不愿意打扰到陈冰把脉的姚光延,米二典和贝石海,此时纷纷围了上来,姚光延面色担忧,急切道:「二娘,大当家他怎么样了?没大碍罢?」.. 陈冰点点头,说道:「从脉象上来看,赵大哥确也因急火攻心而呕血的,不过所幸的是赵大哥内功颇有些根基,虽是有伤在身,但并不妨碍内 力的运转,因而他的内息仍旧是畅通无阻的,并未有受内伤。不过这身子,也却是虚了些。」说罢,陈冰又问那小厮道:「赵大哥今日是不是没吃过甚么东西?」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那小厮,那小厮心中陡然一紧,慌忙上前两步,紧张道:「确是,确是没怎么吃过东西。大当,大当家说自己没有胃口,吃不下。小人也,小人也劝过大当家,可是,可是大当家坚不肯吃,小人也没法子啊。这,这不是小人不给大当家进食啊!三当家,四当家,五当家,二位小娘子,可要明鉴呐!」 米二典面色铁青,大怒道:「大当家说没胃口你就不给他吃了?你这小厮是怎么当的!我看你是皮痒了罢!」说罢,抬起手掌,便欲打那小厮。 赵天养赶忙微微抬手,低声替那小厮解围道:「住手!他说的对,是我没胃口,吃不下东西。你等莫要责怪于他!」 姚光延等人纷纷点头称是,米二典瞪了那小厮一眼,也便不再为难于他。陈冰见了,心中叹了口气,对姚光延说道:「姚三哥,这些时日,要记得多给赵大哥食些荤腥,有利于愈合断骨,身子也能恢复的更快一些。我这还带了些草药,内服外敷皆是此药。哎,赵大哥,事情已经解决,虽说不上有多完美,可好歹也让那谢师道输的心服口服了。赵大哥你就放宽心罢。」陈冰深知赵天养是担心谢师道踢馆之事,因而才吃不下东西的,如今事情既已解决,那便该放宽心了些。 赵天养自然是听得懂陈冰这番话的,她微微叹息,低声说道:「哎,我这打行不比其他行当,能赚到许多钱。打行实是穷困了些。我曾多次让众兄弟离开打行,去其他行当谋生,众兄弟却说甚么都不愿意离开。」说罢,赵天养环视了遍众兄弟后,继续说道:「二娘,此次我打行上下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才好,也不知该送些甚么给二娘,以表我等谢意。」 陈冰却是笑道:「赵大哥哪里话来,只要你能把身子养好了,便是对我最大的感激了。」 赵天养点点头,说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啊!」他轻咳两声后,话锋却是一转,颇为郑重地说道:「二娘,不瞒你说,我爹娘死的早,我又是家中的独自,也无甚么兄弟姊妹的,因而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娘能否答应。」 陈冰一怔,心想不知不知何事竟说的如此郑重,她亦是认真的回道:「赵大哥有何事情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定然争取替赵大哥完成。」陈冰留了个心眼,便没有把话给说满了。 赵天养摆摆手,说道:「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是想同二娘结拜为异性兄妹。不知二娘意下如何?」陈冰此番行径于赵天养及其打行而言如同再造。打行虽穷,可也时不时会得些好东西,若将来他以感激为名,将之送给陈冰,而以陈冰的性子,绝不会接受。若二人之间的身份是兄妹关系的话,哥哥送东西给自己的妹妹,那便是天经地义之事了,也容不得陈冰推辞。 陈冰又是一怔,问道:「结拜为异性兄妹?」她见赵天养仍是郑重的点着头,心中稍加一琢磨,便明其意,心想若能同打行的人交好,兴许将来在查寻众女子被掳之事时能有大用场,况且赵大哥为人爽利,亦是个可以结交的人。她念及至此,便拱着手,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姚光延吃透了赵天养的心思,心想大当家不愧为大当家,这等出人意料之举,若是换做我,我便想不出来,更是做不到,我姚某人当真佩服得紧!而米二典和贝石海却没想这么多,心想大当家要同那小娘子结拜,必然有大当家自己的考虑,便也没多说甚么。 李芸娘却是有一呆,心想救个人还能救出个结拜哥哥来,哎,二娘这事情做得……哎!等等,他二人结拜了,不就等于我也多了个哥哥了?这,这是甚么事嘛。李芸娘心中腹诽,可嘴 上却并不敢说出口。 赵天养心中甚喜,忙说道:「好!我对那劳什子的良辰吉日颇为不屑,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我就今日结拜罢。」他也不给陈冰说话的机会,忙又对姚光延说道:「光延,你速速去准备准备。也无须太复杂,简单些便好。」他担心夜长梦多,时间久了,兴许陈冰便不愿意同他结拜了,因而想把结拜之事,今日就去完成。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经过了各道礼仪,二人这才结拜完成。赵天养不便起床,对陈冰说道:「我痴长你几岁,忝为哥哥了。我今后仍是唤你二娘,你还是唤我赵大哥罢,你看可好?」 陈冰行了个万福,说道:「好,就依赵大哥!」 同众人又寒暄了一番后,因时辰也已不早,陈冰便带着李芸娘辞别了众人。 二人离开东水门的巷子,才转上去往北门的巷口,却被一身着蓝衫的男子拦住了去路,陈冰又惊又喜,忙道:「知行!你怎的在这里!」 那拦住去路的蓝衫男子,便是柳志远了。 他让开半个身子,指着身后的马车说道:「先上车,我送你二人回村子。张六郎我已同他交代过了。」 柳志远坐在车厢内,一直浅笑着看着陈冰,却未说话。陈冰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便说道:「大魔头!你,你一直盯着我看作甚么?!」 柳志远噗嗤笑出了声,说道:「二娘啊,你胆子可不小啊。打跑了谢师道,救了赵天养,最后居然还同他结拜为异性兄妹。」 陈冰奇道:「你怎的都知道?哦!对了,那穿紫衫的三个小厮,都是你派来的罢!」 柳志远说道:「你昨日救了赵天养之事,早已成德贤楼众食客的谈资,从那些人说的样貌来看,我便知道是你了。因而今日便想来看看,却正巧见着了你,于是我便潜上了屋顶。我知你点穴手段绝妙,那谢师道怎会是你的对手,可他始终不动手,我却看的烦了,便差了德贤楼小厮以送小食为由,好踢开院门,引那谢师道率先出手。那谢师道果然中计,他只要先出手,哪里还会是你的对手,点倒他也不过弹指之间。」而后他话锋一转,说道:「我知你同他结拜的目的,打行名声虽差,可还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陈冰掩唇笑道:「哎,知我者,大魔头也!」 言罢,二人对望一眼,大笑不止。 而在那边厢,谢师道亦是出了城,他仍不断回忆着陈冰所使的点穴招式,心道:「和她一模一样,我一定要寻到她,告诉她这里有个叫陈冰的小娘子,也会这奇妙的点穴功夫。我一定要寻到她!」 wap. /106/106927/28312538.html 第九十章 作局 望着柳志远的马车渐行渐远,此时,茶肆二楼紧着窗口处坐着二人,一白衫男子对另一灰衫男子说道:「你可看清楚了?」 那灰衫男子说道:「看清楚了。你要我怎么做?」 那白衫男子微微一笑,俯身贴近灰衫男子,耳语了一番后,说道:「呵,知道怎么做了吗?」 那灰衫男子点点头,说道:「好!我会按你要求去做,不过事成之后你该给的一文都不能少!」 那白衫男子哈哈笑道:「你只要把该做的都做好了,这钱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可若是做不好的,哼,吴大哥虽是心善,可也不是散财童子,他的手段你可都是知道的。」 那灰衫男子面色微变,冷哼道:「哼,这些我都理会得,只要你说话算话,这买卖我就同你做了。」说罢,你也贴近了那白衫男子,低声说道:「另外,劳烦问问吴大哥,我何时可以回昌国?」 那白衫男子回道:「回昌国?好罢,我得了空回去后便去问问吴大哥,看看吴大哥是甚么意思。你只要安心替吴大哥做好事情,吴大哥自然会记得你的好。都这许多年了,吴大哥可有亏待过你?」 白衫男子也不待灰衫男子说话,端起了茶盏,说道:「好了好了,你只须把事情做漂亮了,其他的吴大哥都理会得的。来来来,先把这盏茶吃了,好好想想事情该如何的做。其他的,有我!」 柳三拍拍自己有些鼓胀的肚皮,心中颇为快意。他草草用过了早食,踱步出了马厩,见一小厮端着一盘切好的甜瓜出了正房,他忙上前,从盘内迅速掏出两块甜瓜,那小厮急道:「你作甚么!这是二郎君的!你偷吃他的东西,就不怕被他打断腿!」 柳三笑道:「你瞎咋呼甚么,你刚从二郎君正房里头出来,当我没看见嘛。再说了,二郎君不爱食这些甜腻腻的东西,教你拿出去了也都便宜了你。嘁,怎的,我就不能吃几块了。去去去,滚回厨房去!少在我跟前碍眼!」 那小厮气的直瞪眼,可自知自己在柳家的地位远不如柳三,只得端着盘盏远远地朝地上啐了柳三两口,也算是出了胸口恶气。 柳三颇为得意,吃着手中的甜瓜,到处闲转。这转着转着便转出了柳宅,上了后巷。他心中无聊,心想既然转出来了,就去外头走走,今日二郎君也无甚事情,应该不会外出。念及至此,他一口吞了手中半块甜瓜,双手在腰间抹了抹,便进了后巷。 他转出了后巷,绕过了西街,经过一处宅子时,忽从宅子里头传出阵阵掷骰子的声音。 柳三忽的顿住了脚步,这骰子之声就如同那猫抓一般,直挠他的心间,让他心头麻痒难当。他摸着腰间挂着的两贯钱,心想自己已经欠了一屁股的债了,再跑去赌,以自己那烂的出奇的手气,怕要越欠越多。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便欲离开。 宅门忽的被人推开,从内出来一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他见了柳三,忙拉住了他,眉开眼笑道:「哟,我当是谁一直站在门口怔怔出神呐,原来是三哥啊,今儿怎的有空来我这里耍呀?」 说话的是这杜仁赌坊掌柜杜仁了。在大楚朝,这赌是违律的,因而明面上是不可以赌的,这赌坊便也在暗处了。柳三平日好赌,因而亦是这处赌坊的常客。 柳三本不愿去赌,更不想教赌坊里的人瞧见了自己,他心中叹了口气,暗道一声晦气后,转过了身子,陪笑着说道:「是杜兄弟啊,哦,今日天气好,我是出来走走的。不巧正好走到了你处。呵呵。」 杜仁却仍是笑道:「嘿嘿,我说三哥,闲逛也能逛到我这里,这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呐。来都来了,在外头干看着作甚么,进来玩两把,说不准赢了几贯钱回去,也好打几角酒弄两个小菜吃吃呀。」 柳三拗 不过他的热情,心想身边也只带着两贯钱,就算输了也输了不了多少,玩就玩会儿,大不了两贯钱都输了。他一咬牙,把原先的戒赌之心统统抛诸脑后,跟着杜仁踏进了他的赌坊之中。 坊内昏暗,赌客众多,除了掷骰子的,另有打马吊的和推牌九的。柳三对此也已习以为常。他不爱马吊和牌九,却对掷骰子情有独钟,他拨着人众,熟门熟路的走到赌骰子的桌旁。那掷骰子的小厮认得他,笑道:「哟,是三哥啊,今儿是刮的甚么风,竟是把你给吹来啦。」 柳三白了他一眼,从腰间解下一贯钱,往桌上一抛,说道:「少废话,我投豹子!快快快,快些掷!」柳三赌瘾甚大,不同于常人,他一上手便玩了个大的。 陪在柳三身旁的杜仁对那小厮微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乐呵呵的在双拳中各呵了口气,将盖子盖好,双手捧起骰盅,举在半空连投了三下,而后放下骰盅,大喊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边上一汉子摸出了十几枚铜钱,在「大」字上一甩,喊道:「连开了七把小,我就不信还能再开小,这把我就压大!」边上十数人纷纷应和,把手中的铜钱压在了「大」字上。 那小厮看了一圈众人,口中倒喊「三,二,一」,双手压在木盖上,却未打开,众人纷纷伸首围挤在骰盅四周,那小厮大喊「开!」双手迅速打开木盖,众人见了里头的点子,哀号遍地,那小厮又喊道:「三个一,豹子!小!」那头一个扔铜钱的汉子大骂道:「贼老天!怎的又是小!你娘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柳三一呆,喃喃道:「豹子?豹子?!豹子!」直到他喊出最后一个「豹子」时,柳三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这一把是通吃了。 杜仁乐呵呵的搂着柳三的肩头,亦作惊喜道:「三哥厉害!头一把便通吃,即便是我庄家,也是很难做到啊!」 柳三心中狂笑不已,心道:「哈哈哈哈,我柳三亦有今日啊!老天啊,你待我不薄啊!」 杜仁唤来一小厮,把柳三赌赢的钱用线穿好,对柳三说道:「今日三哥旗开得胜,当真是可喜可贺呀。我这赌坊开了这许多年,还从没有谁说能在第一把上就搏出一个豹子的,三哥,你可是第一个啊!来人啊,给三哥上一坛好酒!」 柳三心中狂喜,可面上仍是腼腆道:「杜兄弟你也太客气了。」他话虽是这么说,可小厮端来的酒他也毫不客气,抓起便往嘴里灌,似乎不多灌些好酒,自己便会吃了亏。 那穿钱的小厮穿好了钱,对杜仁和柳三说道:「东家,这里拢共是八贯三百二十文。还请东家查收。」 杜仁摆摆手,笑道:「这钱你别给我啊,给三哥,那是三哥的。」而后对柳三拱拱手说道:「除却一贯的本钱,三哥这一把便赚了七贯钱呐!」 柳三抱着钱,心中乐开了花,他酷爱赌钱,偶也会赢一些,也多是几十文,上百文的,可还没哪一次能如今日一般赚那么多的。 杜仁又给柳三倒了碗酒,劝道:「我说三哥,今日手气这么顺,何不多来几局呢?万一又赢个七八贯的,那也说不准呐。」 柳三心中却有了些退意,他抱着钱,犹豫不决道:「可是,可是……」 杜仁哪里会放他走,连忙说道:「还可是甚么,如此热旺的手气,要是放过了那就太可惜了。我说三哥,再来两把,你带回去的可不止八贯钱,兴许是八十贯呢……」 柳三被他这么一说,也动了心,他大喊一声,说道:「好!杜兄弟说的对!手气这么好,放过了就太可惜了!」说罢,他把手中的钱全部压在了「大」字上,又道:「这把我压大!」 杜仁对掷骰子的小厮又使了眼色,那小厮笑嘻嘻的对众人说道:「好好好!」他又如方才那般, 投了三下骰子,大声喊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这回有了柳三这大红手了,众人也趋之若鹜般的跟着一齐压在了「大」字上,希望让庄家来个通赔。 当掀开盖子时,众赌客一片哀嚎,柳三自己也呆住了,那小厮瞄了一眼,暗笑一声,大喊道:「三个三!豹子!小!」 杜仁「哎哟」一声大喊,一拍自己大腿,懊恼道:「怎的会这样!三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柳三呆若木鸡,自己带来的两贯只剩下一贯了,而赢了的钱又统统输了回去,他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得说道:「杜兄弟,我,我这,这全输了,哎,我就,我就回去好了。」 杜仁怎肯放过他,说道:「三哥,再来一局,说不准就全赢回来了。」说罢,他解下自己腰上的五贯钱,交予了柳三,说道:「我这里有五贯钱,三哥尽管拿去用,输了算我的,赢了就全给三哥!」 柳三心中大动,外加边上众赌客一阵起哄,他把心一横,说道:「好!再来!」..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柳三耷拉着脑袋,与杜仁一齐进了赌坊二层小阁之中。 杜仁坐于案前,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对着柳三说道:「三哥啊,这下可有些麻烦呐。」 柳三哀叹道:「哎,这,这些钱我都会还上的,杜兄弟就宽限我些时日,我一定想法子去筹钱!」 杜仁有些为难道:「我的钱给你就给你了,我不会说半个不字。可你今日输了的七十贯里头,有六十五贯是问这典当行借的,典当行的规矩,这钱须一个月内还清,我也没办法呀。」 柳三急道:「那可怎么办呀。六十五贯呐,便是去抢去偷,我也一时半会儿的筹措不齐啊!杜兄弟,你就想想办法罢,帮帮我罢!便是做牛做马,我也愿意啊。」 杜仁睨眼看向柳三,故作半信半疑道:「哦?你说的可当真?」 柳三忙道:「真的真的,当然是真的!」 杜仁嘴角一勾,说道:「那好!」言罢,他俯身靠近柳三,语气甚冷的低声说道:「有些话我要问你,你家二郎君……」 wap. /106/106927/28312539.html 第九十一章 宏 这段时日来,陈冰做任何事情都显得生气方盛,活力十足。她每日研习牛郎中所教授的毒经而不坠,更是对兰花手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牛郎中亦是为其独到的见解所折服。除此之外,她会在做完家事之后,去到西院帮着那里的李芸娘和孙七娘做着自生火的事情。这而些时日来,她日日均是如此一般的忙碌着,却仍是不知疲倦,李芸娘和孙七娘虽不知发生了甚么,可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变化。李芸娘悄悄问起,也被陈冰打个哈哈给掩饰了过去。 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七月。这两浙路地处江南,因而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之时。这日,陈冰忙完了西院之事后,同李芸娘和孙七娘一道闲坐于屋檐之下,三人吃着李芸娘上午便熬煮好的绿豆汤,李芸娘把这绿豆汤熬煮好之后便连锅一起放入吊篮之中吊于极是阴凉的深井之内。待要吃时再取出,因此这清凉甘甜的绿豆汤入腹后,三人顿觉舒爽了不少,更是驱走了不少暑气。 孙七娘收拾完三人的碗筷后,李芸娘吃着前几日柳志远送来的腌青梅,说道:「二娘,你说你新买来的甚么丝绸啊,绫罗啊,绸缎啊这些布料,那么的贵,做那包自生火的布囊,会不会有些浪费了?」 孙七娘却抢先说道:「芸娘,那你就不懂了。用这些布料做布囊确是让自生火贵了不少,可这都是卖给那些有钱人的。你想啊,那些个甚么员外啊,官人啊,都是爱脸面的人,那些麻布做的他哪能看的上?这等人愿买的东西自然是要好看的,贵重的,因此这些自生火便能卖的上价钿。」 陈冰笑着点头道:「七娘说的很对,长兴县虽说不大,可自古富庶,这大富大贵之人更是不少的,像那刘员外,杨员外,皆是富甲一方之人。因此,我打算在长兴县慢慢打开这销路。加上我哥哥,便是四人了,你我四人,莫要操之过急,待这长兴县做的好了,便去湖州城打开销路。」 李芸娘皱眉感叹道:「啊,还得去湖州啊?我看现在卖的就很不错了,最近这两个月来,都进了快有一百贯钱了,天呐,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啊。二娘,这已经有了许多钱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多好啊,何必再去湖州城打销路呢,万一,我说万一这要是失败了,那之前的心血岂不是白花了?」 孙七娘与李芸娘亦是相处了有四个多月时日,对其也甚为了解,知她怕事,胆子颇小,便笑着说道:「芸娘,没人会嫌钱多的,且那钱更是赚不完的,我曾给你讲过湖山村那耆长,他家一日的开销便要一贯钱,你想啊,这里的一百贯也只够他用百日而已,怎能说多呢?这还只是个耆长,莫要说里长户长了,那开销只会是更多的。因此这一百贯是根本无法过上你说的那种安安稳稳的日子的。再说这湖州岂是长兴能比的,那里的巨贾商户更是多的不可胜数,出手比之长兴的只会更加阔绰,二娘研制的自生火并非寻常之物,湖州城内之人哪里有见过的?只要你我四人预先定好策略,一传十,十传百,众人定然是会趋之若鹜的,如此一来,这销路便算是打开了。」 陈冰听的暗暗点头,心中十分中意孙七娘的这番话,更是对之后的安排心中已有了计较,她看了眼孙七娘,接口说道:「不错,钱虽不是万能,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些钱除了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好之外,还能帮到他人,使他人亦能过上好日子。」 李芸娘很是不解,问道:「能让自己过好我知道,可让他人如何过好?舍与他人钱财吗?那岂不是无底洞?」 孙七娘再一次抢过了话头,说道:「自然不是施舍了,人心隔肚皮,谁知你所施舍之人是何种样人,所谓升米恩斗米仇,这等事情那是万万不能做的。二娘的用意我明白,就拿这自生火来说罢,目前是你我四人在做,可若是在湖州的销路做开了呢?那四人必然是来不及做的,如此一来便要雇人 来做,这自然是要给工钱的。也无须教会所有的制作法子,只须会一样便可,也就不用担心做自生火的法子被学去了。只要这自生火销路越好,做的也就越大,所要雇的人也会越多,那样便能让更多的人赚到钱,也就是二娘所说的,使他人亦能过上好日子了。」 陈冰点点头,补充道:「除了能雇人之外,亦是能做其他有利众人之事。如村口那条通往官道的路,坑坑洼洼不说,下过雨之后更是泥泞不堪,极难行走。若是有了钱,我便会出钱重修这条路,如此受益的便是整个花湖村了。」 李芸娘听后虽还未完全明白,可雇人给工钱这些是完全听懂了,她忙摇着双手反对道:「不行,这雇人得给工钱,雇的越多给的也越多,那样赚来的钱岂不是都给别人了?二娘,这是亏本买卖啊,做不得,做不得。」 陈冰听后哈哈一笑,手指轻轻点了点李芸娘额头,说道:「你呀,这怎会是亏本买卖呢,给的工钱我亦是要算进本钱里头的,自然,这些工钱皆是买了自生火之人所出了。」 李芸娘这才恍然大悟,忙竖起拇指赞道:「啊,原来如此,这回我算是明白了,二娘,真有你的,能想出此等法子。哼,不像有的人,能把简单的话能说的如此复杂,让人听都听不明白。」李芸娘说完,冲着孙七娘吐了吐舌头,顺便还白了她一眼。 孙七娘与陈冰对视了一眼,二人均是笑出了声,孙七娘已是十分了解李芸娘的为人,因此也未生气,她摇摇头,转头看了看院子,末了看见了那只依旧晒着太阳的酱缸,便问道:「二娘,这七月里的太阳极为毒辣,这酱缸如此晒着不会晒坏了罢?要不搬进厢房里如何?」 陈冰摇摇头,说道:「不用,这酱缸我是特意晒着的,多晒晒才会更好。我适才算了算时日,用不了几日,这酱便能出缸了,待做好了,我便带去德贤楼,让那大魔,不是,让柳东家试试。」.. 李芸娘笑着揶揄道:「二娘真是半句离不开那柳东家呀,有甚么好的都往他那里送,就说这极是好吃的青梅,明明是你腌的,偏偏自己一颗都没留下,统统送给了德贤楼,要不是柳东家又捎带了些过来,我竟然不知二娘做了青梅。我看啊,过不多时,怕是连你自己都要送去德贤楼咯。」 陈冰双眉竖起,故嗔道:「好你个芸娘,又拿我来打趣逗乐了是不是?这青梅是柳东家送来的,我腌好了自然都送与德贤楼了,若是我留了下来,还不让德贤楼的人小瞧了我?为了这些蝇头小利,而失信于人,犯不着呀。」 孙七娘说道:「二娘说的是,为小利而失大意,确是得不偿失之举。对了,若是这酱料在德贤楼试的好了,那以后该如何做?」 陈冰摇摇头,说道:「想到是想了不少,若是真试的好了,我想买块地,起个院子,专做酱料。」 李芸娘听后惊讶道:「买地?!」而孙七娘却暗暗点了点头。 陈冰想了想,说出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心中的设想:「不错。我之所以想要赚更多的钱,便是要买地,尽量多的买。」 李芸娘问道:「为何买地?就为了做酱?」 陈冰摇摇头,说道:「不仅仅是为了做酱,我想在买的地上起一座院子,打算将来把自生火和制酱放在一起做,如此既能节约成本,更能方便统筹。另外,我还要种地。」 李芸娘极为不解,说道:「可是二娘你不会种地啊,难道你是想让廷耀哥哥去种吗?」 陈冰摇摇头,说道:「我说过,哥哥和你是要做自生火的,因此我不会让哥哥去种地。这种地的事情,我亲自来。」 李芸娘摇摇头,不赞同道:「花湖村是渔村,村里人大都以捕鱼为生,我适才也说了,二娘你是不会种地,就是放眼整个村子,亦是找不出一 个种地好手来,即便是廷耀哥哥,也算不得很会种地,你如何能亲自种成?」 孙七娘年岁比李芸娘大的多,思虑的也便比她多的多。她看了眼陈冰,若有所思道:「芸娘所说虽是不错,可太湖周边水网纵横,土地极是肥沃,因此并非所有的村子都是以捕鱼为生。花湖村地属长兴县,可长兴是归着湖州所管的,而湖州苏州更是有天下粮仓的美誉,这种粮便是湖州一绝了。若是二娘买地是想要种粮,在这湖州附近,只要是熟田的,皆是可以买,可以种的。」 李芸娘仍旧不大赞同,可自己却也无力反驳,她噘着嘴,求助似的看向了陈冰,而陈冰却是笑而不语,孙七娘看的十分明白,问陈冰道:「二娘,你是否已有了全盘考量?」 陈冰点点头,说道:「考量是已有了的,七娘说的很对,湖州自古鱼米之乡,膏腴之地,沃野千里,且俗话有云: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因此啊,这粮是一定要种的。除了种粮之外,我还想种白叠子。」 陈冰此言一出,就连孙七娘亦是诧异不已,她忙说道:「白叠子?我虽未见过,可也是知晓那白叠子是出自西域的。只是,二娘啊,这两浙路还未见有人种过,且这白叠子不过是一些富裕人家花园之中的观赏花卉而已,若是你想看,以后在院子里少许种一些便是了,何必另辟大片熟田去种那白叠子,这着实是浪费地力了。二娘你可一定要三思啊。」 而一旁的李芸娘甚为罕见的附和着孙七娘的话,可她心中却是对孙七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道:「是啊二娘,我同意七娘所说的话,你可一定要思虑清楚啊,如今赚的这些钱是极不容易的,万一败了可如何是好?我看还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更稳妥些。」 wap. /106/106927/28312540.html 第九十二章 好戏开场 陈冰摇摇头,她看着李芸娘和孙七娘说道:「我适才说过,粮食定然是要种的,这是根本,是绝不能放手的。七娘既知白叠子来自西域,那该是知晓其亦是被称作木棉,除了观赏之外,更是有许多其他妙用的,待种了之后,我会好好利用起来,若是能成,其前景是远远大于自生火和这制酱的。」 孙七娘见她说的甚为笃定,便问道:「二娘如此说来想必是有过深思熟虑的,可是心中已经有了底了?」 陈冰笑道:「有了底又有何用呢?我的这些想法只不过是给自己画了张饼罢了,一切都得有了钱才可以呀。」她看着李芸娘和孙七娘,正色道:「因此你我四人将来这几年是要辛苦一下了,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都是要拼一拼的。」 李芸娘性子随和,陈冰说甚么她便跟着作甚么,听了陈冰话后,拍手叫好道:「好好,我听二娘的,拼就拼,我跟着你做便是了。」说完,她伸出右手,小指勾出,笑道:「姊妹齐心!」陈冰亦是右手勾出小指,接口道:「其利断金!」言罢,二人双指轻勾在一起,相视一笑。 一旁的孙七娘看了亦是微微笑出了声,只是她心中却甚为苦涩,心道:「家人?哎,我的家人又在何方呢?不知四郎现今如何了,想来严姑,不,那个毒妇对他亦不会太好罢,真是个苦命的孩儿啊。二娘说的不错,如今这西院才是我的家,我要好好为了这个家才是。」 陈冰吃了只青梅,又给孙七娘递了一只,问道:「七娘,前几日你说了要去打探我家老宅边上新起院子的主人到底是谁的,可有打探到啊?」 孙七娘摇摇头说道:「并未探听到甚么,那些个人力个个都推说不知是谁,一黄姓人力颇能言语,他对我说起见在长兴县城内人力行中,见过一年岁颇大,穿着灰色长衫,甚为素净之人来送过钱,只是当时他站的远,便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他还说那人给的钱颇多,我问为何,他说若是给的钱不多,谁会舍弃城内优渥的营生跑来这乡野之地做事。我想想他说的也很对,又问他,既然那人出手阔绰,给了多少工钱?他回我说那人给每个人力订下的是十贯钱,来此处做活还不限吃,就是有一个要求,这院子须得在四个月内盖好了,否则一文钱都不给。」.c 陈冰和李芸娘听后十分吃惊,忙齐声问道:「四个月内?」陈冰接着说道:「四个月怕是盖不好罢,那穿灰色长衫之人想来是耍了个花招,故意如此要求,好使免费劳力罢。」 孙七娘一摆手,说道:「我一开始也是如此对那黄姓之人说的,他却笑着对我说,这院子外头是起了围墙的,外人瞧不见里头到底是何模样,因此才会认为四个月是盖不起来了。而他自己和手下一群弟兄则是整日在里头没日没夜的忙活着,这院子啊,实则已经盖的差不多了,倒座房,东西厢房以及那后罩房都已盖好,甚连中庭都已种上了芭蕉树和桂花树,也只有正房还没全部盖好,只差上梁了。再过得七日便是这戊申月的大吉之日,这梁便会在那日上了正房。我算了算日子,后日便是那院子的上梁之日了,二娘,这院子既然要上梁了,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李芸娘听后不可思议道:「这人力行当真是厉害,四个月便能盖好了这座三进院的子。」 孙七娘说道:「这人力行确是有些本事的,但那院子主人更是深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给足了钱,自然能让人听命行事了。二娘,这后日上梁,你可要去看看?」 陈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七娘你的意思,上梁那可是大事,既然定好了后日上梁,定然要有一番大动作的,请这花湖村中众人吃个流水席也是必不可少的,想来这院子的主人应当是会出席的,既然出席了,也就知晓是何人了,至于我嘛,自然也是要去瞧瞧的了。」 孙七娘却 是笑道:「正是,而且那黄姓人力还说了,人力行的人前几日特意来告知众人,上梁那日,院子主人是会前来的,让众人力都安分守己些。因此究竟是谁把院子起在了这花湖村的,到了后日便见分晓了。」 陈冰心中虽也有些好奇,可对这院子究竟是何人所有的并不如何关心,她适才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陈冰站起身子,她看了看身后堆的如同小山似的硫磺和硝石,摇摇头,伸了个腰,笑着对她二人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哥哥最近几日忙于捕鱼而无法来帮忙做自生火,方孟山和葛东家要的量亦是越来越多了,我等三人就此抓紧做罢,莫要误了货期。」 三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把今日份的自生火给制作完毕了。李芸娘最先离开西院,她是三人之中年岁最小之人,因此家里管的甚严,不能在外待的太久。李芸娘离开不久,陈冰亦是离开了西院。 她回到家时,已是申正时分了,由于今日天气十分炎热,因此出的汗也较往日来的多的多,外加动手弄制自生火时需动火,更须拌那硫磺和硝石,脸上便弄的黄一道黑一道的,叶美娘见她这般狼狈模样心中着实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什么事情,陈冰打个哈哈给糊弄过去后,叶美娘弄了盆清水替她把脸和身子给擦拭干净,陈冰身子原本甚为疲乏,经这一番擦拭后,反觉精神烁烁起来。 叶美娘劝她去屋里歇息一会,陈冰却不以为意,连连说道:「不打紧,不打紧,这清洗一番后我舒服了许多,还是娘厉害,我这一身疲劳都被祛走啦。娘,走走,这就去厨房罢,我要帮着端吃食去正屋,我肚子好饿了。」陈冰笑撵着叶美娘一起去了厨房。 进了厨房后,文五娘夹着蒸饼,叶美娘则盛着锅中刚煮熟的菜羹,陈冰从豆豉罐子内舀了一碗豆豉,一转身,看着灶台上摆着的一条清蒸白水鱼,先是一愣,而后奇道:「咦?娘,怎会有条鱼?今日是甚么日子?为何要蒸鱼?」 叶美娘说道:「那是严姑今日早些时候说要加的,许是她想吃了罢。她来说时五娘正好也在的。五娘,是罢?」 文五娘忙点头应道:「没错没错,确如美娘所言,是严姑特意来说的,若是没她吩咐,我和美娘怎敢蒸鱼呀,要不然还不被她给骂死啊。」 叶美娘叹口气,抹了把汗,说道:「好了好了,五娘你也别说了,快快把吃食端去正屋罢,免得严姑又寻理由骂我等三人了。」 陈冰无奈的摇摇头,端起那条鱼,便跟着叶美娘出了厨房,心中却不断的泛着嘀咕,寻思道:「真是奇怪了,自从上回与婆婆发生争执以来,婆婆对吃食上的态度是愈来愈严格了,莫要说吃鱼了,即便是多花一文钱买了些豆腐,都能说个半天。今日是怎的回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头,难道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陈冰这心中还未腹诽完,便已经踏入了正屋之中。正屋内除了罗三娘之外,其余人等均已落座,陈廷弼见竟然有鱼能吃,也没了先前的吵闹,死死的盯着陈冰手中的那盘子鱼,嘴里更是不停的咽这唾沫。陈冰小心翼翼的把鱼盘放在桌上,而后跟着叶美娘一起坐了下来。此时罗三娘正从内堂搀扶着陈大维走到了桌边。陈兴祖刚想伸手去扶陈大维,陈广祖却已经眼疾手快的出手扶住了陈大维。陈兴祖尴尬的笑了笑,悻悻然的缩回了伸出一半的双手,略略抬起的身子也慢慢的坐了下来。 陈大维落座后,他左看看,又瞧瞧,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并未动筷子,便轻拍自己脑袋,哈哈笑道:「都吃饭,都吃饭,别只瞧着我这个老头子,哟,今日还有鱼能吃啊,好好,四郎乖,翁翁夹块鱼肉给你吃哦。」陈大维这一番话,使得原本有些低调压抑的氛围,瞬间轻松了不少,众人也就顺着陈大维的话,提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陈大维待众人吃过一圈后,扫了眼陈兴 祖和陈广祖,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身子自从折了腿之后,那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像是这般能和儿孙坐一起吃饭的日子,以后怕是屈指可数了。」 陈广祖忙放下碗筷,说道:「这些时日来,爹爹的气色也比过去要好了许多,身子除了腿折之外,更是要健朗了许多,这哪里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看是愈来愈生龙活虎了才对。爹爹莫要再说这种话,没的让人知晓了,还以为儿女不肖,不愿照料自己爹爹了。」 陈兴祖嘴颇为笨拙,不怎么会讲话,而适才的话又都被陈广祖说去了,陈兴祖也只得点头如捣蒜般的附和着陈广祖的话。 陈大维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你二人是孝顺的,自然不是这些意思了。我陈大维,当过禁军,先是在河东路的宁化军打的齐人,后又在绥德军与那魏国人有过交锋。我这一生之中,何等阵仗是没见过的?回这花湖村后,生有二子一女,我在这村里头虽算不得上等人家,可那时也是颇有名望的,那也都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 众人不知他为何要说这些话,均是大气不敢喘一下,除了仍在嘬着鱼头的陈廷弼之外,其余人等更是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仔细听着陈大维的话。陈大维环视了一圈众人之后,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当年一手抱着广祖,一手牵着兴祖,闲走在太湖边上的情景,那情景至今思来,仍是历历在目,那是何等的惬意何等的自在。」 陈大维顿了顿,又说道:「再后来,我的爱女玉娘出生了,哎呀,玉娘真是生的秀外慧中,美貌如花呀。我是当真的欢喜她啊。我呢,在这太湖上捕鱼,三娘呢好好顾着这个家,这日子过的是极其逍遥适宜。」 说罢,陈大维低声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好景不长呐……」 陈冰听后心中一凛,心道:「来了来了,大戏要开始了。」 wap. /106/106927/28312541.html 第九十三章 打赌 「可惜好景不长啊,不知这朝廷里,是哪个贼杀才的,提议官家修宫殿的,这下可好,官家看中了太湖石了,这太湖周围的村子便是首当其冲了。哎,不出所料,我果真是被征去运那破石头了,且运这劳什子的东西无一点收益,连个半文钱都见不着。因此,我陈家这好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 罗三娘唱着双簧似的叹了口气,说道:「都过去了这许多年了,还提这些作甚,好好吃饭罢,孩儿也都饿了。广祖,五娘,都吃,都吃,别听你爹爹在那里胡扯瞎说的。」 陈大维一摆手,说道:「也不是瞎说胡扯,这些都是你我所经历过的苦难日子,是无法遗忘的。在最苦最难的时候,反倒是我最最心疼的爱女玉娘站了出来,她愿意嫁给水口镇的王员外,那王员外已是五十岁的人了,年纪比我都要大,我当然是不同意的。可玉娘却说若是自己不嫁出去,便收不到聘礼,没了这些聘礼,家里人很可能会饿死,我知玉娘说的是实情,可我终是不忍。可熬不住玉娘的一再请求,我权衡再三后,还是忍痛把玉娘嫁给了那王员外,可怜我的玉娘啊,她出嫁之时还未满十五岁啊。」 陈大维这话说的字字戳心,痛心疾首,更是说的真诚不已。他说着说着,竟然老泪纵横,他叹口气,只得以手掩面,不想让众小辈看见自己窘迫的样子。而陈冰听的亦是心中难受,已无了初时心中对他的敌意,竟也以为陈大维此话纯是发泄心中所淤积的情绪罢了,只是她心中却起了一个疑问,寻思道:「为何翁翁今日要着重说三姑娘的事呢?」 陈兴祖极是疼爱自己的这个妹妹,他心中更是难过,更咽道:「爹爹莫要再说了,玉娘五年前曾归来过一回,那日我特地去太湖里捕了一只大鼋回来,那是玉娘最爱吃的。可回到家后,却见玉娘已完全脱了人行,瘦的皮包骨头不说,身上还有好多被打的伤痕。爹爹,若不是那日你和广祖强拉着我,我定然要去水口镇寻那王员外晦气!」 陈大维叹道:「哎,兴祖啊,这你是错怪我了。玉娘那副模样,我当日见了心中更是不好受的。那日我也问起了玉娘缘由,可都到了这时候了,这傻孩儿还在护着那王员外,硬说是自己摔倒弄的。她自己都如此说了,你让我寻何理由去与那王员外对质?王员外在水口镇颇有财资,其家业更是不小,亦是有不少人脉,我等贸贸然跑去定然是要吃大亏的,玉娘是心中想到了这一层关节,才没把实情给说出来,你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陈兴祖知陈大维说的都是实情,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说话。陈大维再一次环视了众人,只是这回看向陈冰的眼神却不如适才来的温和,而是多了一分女干险,只是这一外露的心绪转瞬即逝,其面色仍旧如常。陈冰被他看的心里「咯噔」,心中总有股说不上的滋味。 陈大维又看了眼陈兴祖,呵呵笑道:「兴祖啊,如今你可有想过玉娘过的如何了?」 一旁的陈广祖却微微抬起头,看向了陈大维。而陈兴祖却仍旧有些后知后觉,回道:「自然是想她过的能好一些,可那日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哎,玉娘着实是命苦了些啊。」 陈大维却哈哈笑道:「我早就猜到了你会如此一说的。实话告诉你罢,玉娘来信了,言近些时日便会回来省亲,而今日我更是收到一封她新寄回来的信,信上说她已于前日离开了水口镇,算算日子,后日她便能回到花湖村了。」 陈兴祖「豁」的站起身子,身下的方凳也因其动作幅度过大,而翻倒在了地上。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惊喜的问道:「爹爹!当真?玉娘当真要回来了?!」 陈大维仍旧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为何要骗你?」 而陈广祖却没陈兴祖来的如此兴奋,似是早就猜到了玉娘要回来,便说道:「兴祖你也不要过于高兴了,谁知 晓玉娘这次是为何回来,万一是被王员外赶出来的呢?那家里岂不是又要多养一张嘴了?」 陈兴祖却说道:「多养就多养,只要有我陈兴祖一口饭吃,就绝对饿不着玉娘的!」 陈大维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若是都吃完饭了,就回各自屋子,这天太热了,都好生歇息好罢。」文五娘和叶美娘如得赦令般抢先收拾起桌上的盘盏,陈大维却是补充道:「哦,对了,兴祖和广祖留下,我还有话要对你二人说。」 陈冰端着收拾完的鱼盘离开正屋时,回头又看了眼陈大维,心中却是寻思道:「哎,希望这回三姑娘的事莫要再牵扯到我才好。」 陈冰收拾完碗筷后,便随着叶美娘一同回到了西屋,而早已回屋的陈廷耀已替叶美娘和陈冰各倒好了一碗凉茶。此时正浑身冒着热汗的二人,一碗凉茶下肚后,顿觉清凉舒爽了许多,更是驱走了令人躁郁的暑热。 陈冰用衣袖抹了抹嘴唇,竖起大拇指,马屁连连的夸赞道:「娘,你这凉茶煮的可真好吃啊,适才还热的如火焰山似的身子,瞬间就透心凉啦,我看啊,这凉茶可比村北陆寡妇熬的还要好吃呀,娘这手艺了不得,了不得。」 这陆寡妇祖上是岭南人,其除了女红手艺十分了得之外,这熬煮凉茶的技艺更是花湖村一绝,村众妇人多有向她讨教的,她也并不吝啬,凡是有求的必会教授,因此虽是个寡妇,可在花湖村中的名声却是不错。 陈廷耀却笑着故作不满道:「娘熬的凉茶自然是最好吃的,可你只顾着夸娘,也不来夸夸哥哥?若不是我提早盛好这凉茶凉在一边,你回来还能吃的上?还能透心凉?我下回便不给你晾凉了,看你回来还吃甚么。」 陈冰也笑着说道:「是是是,我吃不吃的上不打紧,若是你不晾了,我自己慢慢吹就是了。可娘的呢?你也不替她晾吗?你怎就一点都不关心娘呢。」 陈廷耀微微皱眉,有些急的踏上一步,说道:「二娘你此话如何说的?我又如何不关心娘了?」 叶美娘隔在他兄妹二人中间,笑道:「好了好了,你二人莫要争来争去的了。二娘,你也少拍为娘的马屁了,为娘这做凉茶的手艺还都是跟陆寡妇学来的。你也莫要揶揄你哥哥了,他今日随你爹爹捕了一天的鱼,人晒的通红通红的,背后更是蜕了层皮,娘看的着实是心疼。」 陈冰摆摆手,说道:「我和哥哥要好的很呢,才不会同他争来争去的,适才不过是消遣哥哥一下罢了。还请哥哥莫要往心里去呀。」陈冰一边说着话一边笑嘻嘻的对着陈廷耀眨了眨眼。 陈廷耀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摇头,而后眼珠子一转,已有了计较,便对陈冰说道:「二娘,我和你打个赌如何?」 陈冰问道:「哥哥,打甚么样的赌?我先把话说清楚了,若是关扑骰子之类的,我可不会,先认输。」 陈廷耀摇摇头,从床底下捧出早已整理好了几十卷书,说道:「二娘放心,哥哥我也不赌博,关扑骰子之类的更是毫无兴趣。我要同你打的赌是关于这书上的。要说教你读书亦有大半年的时间了,除了一开始有考过你,已经很久没有考校你的学识了,我看这样罢,我就挑这小畜集里的篇目,我随便选一卷,随便挑个题目,你把整篇文章或者诗句都背与我听,你看如何?」 陈冰心想:「我前世可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这能力如今亦是带到了这个时代,嘿嘿,哥哥你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哦,可怪不得我哦。新 」她念及至此,便笑着说道:「那好,此事极易,不过我话可是要说在前头的,若是我背出来了,哥哥可赏我甚么?」 陈廷耀以为自己得计,看了眼正在做着针线活的叶美娘,附在陈冰耳边,笑吟吟的低声说道:「这些时 日来自不是靠生火不是赚了些钱吗,我是一发狠硬咬牙,花了八贯钱,买了前朝大诗人的诗集,共计二十册。若是二娘能背出来,这诗集就全归你了。」 陈冰一愣,惊喜道:「当真?哥哥是何时买来的?可是全本?怎的都不告诉我呀。」 陈廷耀得意的轻声道:「自然是全本了。杨大哥,哦,就是以前对你提起过的杨进财杨大哥,他知我爱看书,这次他从杭州回来,特地带了给我的,他本不收我钱,可我知晓这是极其珍贵之物,因此说甚么都要塞钱给他,可他只肯收我八贯钱,多的说甚么都不肯收了,那我也只好作罢了。」 陈冰掩唇轻笑道:「哥哥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这赌我就和你打了,嘿嘿嘿。」 陈廷耀从书堆中随意抽出一卷,随手翻开一页,看了眼后微微一笑,随后又合上书卷,看着陈冰,笑道:「好,这题我已看过了,二娘,听好了。这是一首诗,题名北楼感事,请二娘把全诗背诵出来罢,哦,对了,序也勿要遗漏了。」 陈冰歪着头,微微皱眉思忖着,陈廷耀以为她背不出来,甚为得意道:「若是二娘背不出来也不打紧,我可以提醒你。」 陈冰却看着他,舒眉展笑说道:「无须哥哥提醒,我背给你听,你可听好了……一妻本糟糠,不识金翠施。三男无庶孽,讵爱纨绮赀。甘贫绝诛求,易退无羁縻。五十拟归耕,何必悬车期。且予望卫公,云龙山与麋。唐贤昔际遇,文雅道光辉。进士取将相,易于俯拾棋。自从五代来,素风已陵迟。干戈为政事,茅土输健儿。儒冠筮仕者,仅免寒与饥。至今明圣代,此风犹未移。自无经济术,乌用碌碌为。归欤复归欤,无忘北楼诗。」 陈冰背完之后,看着愣住了的陈廷耀,笑弯了眉眼,说道:「哥哥,我背完了,你听了可有发现错漏之处?咦?哥哥?」 wap. /106/106927/28312542.html 第九十四章 三姑娘 陈廷耀没想陈冰竟能一字不差的给背了出来,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陈冰的问话他都似是没听见一般,仍旧呆立当场。陈冰问了几遍之后,他才渐渐缓过了神色,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二娘当真好本事啊,居然是一字未漏的背了出来,哥哥是服了,服了。这诗集,就送于二娘了,望二娘好好收藏,用心品读。」说完陈廷耀便把之前已整理齐全的诗集捧着放于了陈冰面前。.. 陈冰把书推回给了陈廷耀,陈廷耀不解的看着她,而陈冰却是笑道:「哥哥,这诗集留你身边我亦是能看的呀,何必要送与我呢。我的记性好,看过的书一般都是能记住的,这三十卷小畜集我是都看过了,因此这北楼感事我才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也是爹爹和娘给我的天赋,也无甚好夸的。你我是亲兄妹,适才不过是消遣而已,又何分彼此呢,这诗集就你我一起看。」 陈廷耀满面惭愧,心道:「哎,我适才是有些小心眼了,竟然想着要比过二娘,甚至还想看其出丑的样子,我怎能如此!她是我亲妹妹,更是带着我做起了自生火,我该当好好爱护她照顾她才是,怎能起嫉妒之心!陈廷耀啊陈廷耀,我今日立誓,以后绝不会对二娘起任何妒忌之心!」 念及至此,陈廷耀羞愧道:「好,我听二娘的,今日确是我起了好胜之心,是我的不对,还请二娘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陈冰却是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无事无事,我说了,亲兄妹之间,还提这些作甚么,好了好了,哥哥,这些书你先收好,我想要看时再问你要便是了。」 叶美娘坐在床边绣着女红,她并未听清这对兄妹之间轻声细语了些甚么,不过她并未过多的去关注,心中却是对陈兴祖被翁舅留在正屋的事情有些上了心,她越想越是没了继续绣女红的心思,索性把针线放回篮内,站起身子走到门口,掀开了帘子偷偷往外望了眼,却仍是未见陈兴祖的身影,心中更是有些放心不下,略有些焦躁的在屋内来回踱着步。 陈冰和陈廷耀均是把这些瞧在了眼里,陈冰轻推了把陈廷耀,小声问道:「哥哥,三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看娘神色似是很担心啊。」 陈廷耀却摇摇头说道:「三姑娘出嫁之时我还未出生呢,她从前是何脾性是何样人我并不清楚,五年前她归来省亲亦是我头一次见着她。」 陈冰心中微一琢磨,便直接问叶美娘道:「娘,三姑娘出嫁后便只有五年前回过家吗?」 「没错,玉娘出嫁至今,确是只有五年前回来省过亲,因此这十几年来,我也只见过一回玉娘。」叶美娘还不及回答,门口的帘子已然被掀开,陈兴祖一边回答着陈冰的话,一边踏进了西屋之内。 叶美娘忙递了碗她早已倒好的凉茶给了陈兴祖,陈兴祖接过之后一饮而尽,似是有些意犹未尽,说道:「再来一碗。」 陈兴祖吃完第二碗凉茶之后,用衣袖抹去唇边馀渍,顿觉舒爽了不少,他坐于木凳上,望着陈冰,叹道:「我自小不受娘的欢喜,而广祖又是被爹爹和娘宠溺坏了,因此我与他的关系,实说是一般的。但是玉娘不同,她出生时身子就不好,当时左邻还建议我娘把玉娘溺死在尿桶里,亏得那时家中条件不错,爹爹才没有听那人的话。因此娘打心里也是不大欢喜她。广祖随娘,对玉娘更是没有好脸色了。而玉娘自小话语又不多,性子柔弱,并不会讨好娘的欢心,娘就更加看不上她了,哎,因而玉娘在爹爹和娘面前始终是战战兢兢的模样。说话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惹了娘生气。玉娘虽不如何受娘和广祖待见,但和我这个做大哥的却极是投缘,我兄妹二人不但是无话不说,凡是玉娘有甚么烦心话她更是会对我讲,我亦是会耐着的性子开解她,劝导她。因此,在这个家中,她与我的关系是最为密切的。」 叶美娘在 一旁摇着蒲扇替陈兴祖扇着风,说道:「我嫁进陈家时,玉娘还未出嫁,因此我是见过她的。确如你爹爹所言,玉娘同兴祖是无话不谈的,兴祖亦极是爱护这个妹妹,玉娘更是对你爹爹异常的依恋,呵呵,那时我为此可没少吃醋。可后来我对玉娘逐渐有了了解之后,对她却是多了分怜爱,少了分酸意。」叶美娘忽的言止于此,并不再说话了。 陈冰不解的看着叶美娘,眨了眨眼,说道:「咦?娘怎的不往下说了?后来是如何了?」 叶美娘看了眼陈兴祖,陈兴祖亦是看着叶美娘,二人四目相交,各自点了点头,并无任何言语,却已知彼此心意,叶美娘说道:「其实玉娘并非如翁舅吃饭时所说的那般,是自愿嫁给那水口镇王员外的,其实则,实则是为翁舅所逼迫的。二娘,我记得这些我是说给你听过的。」 陈冰点点头,说道:「娘确是说过,可那回仅仅点到即止,并未详细说下去,因此我并不知后续如何。」而原本在一边翻着诗集的陈廷耀,听了亦是来了兴致,也坐到了陈冰边上。 叶美娘看了看他兄妹二人,说道:「王员外给的聘礼于当时而言,确是雪中送炭。王员外欲纳妾生子之事是翁舅自己从外人处听来的,他寻思此是极好的一个机会,便把玉娘荐给那王员外的,王员外原本寻了许久也未有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得知竟然有人送上门来,自然极是高兴的,待来了花湖村偷偷见了玉娘后心中更是满意之极,他二话没说便直接下了颇为丰盛的聘礼,除了钱财之外,另给了三亩地,如今大郎耕作的便是王员外那日所给的聘礼。翁舅得了这许多好处,那是说甚么都要把玉娘嫁给王员外的。」 陈冰不解道:「那爹爹不反对吗?」 叶美娘摇摇头说道:「你爹爹当然反对了。姑且不论那王员外那时已是五十岁的人了,就玉娘这性子,嫁进去了定然也是讨不了好的。因此,你爹爹是极力反对把玉娘嫁给王员外的。然而你爹爹反对又有何用?女儿家的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是自己做的了主的。」 陈冰忽的问道:「为何自己做不了主?娘,若是已有心仪之人了,也不能自己做主吗?」 陈廷耀听了此话后心头微微动怒,转身对着陈冰蹙眉道:「二娘!女儿家的如何能说出这等不知廉,说出这等话语来!」叶美娘听了更是一呆,陈冰此问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有之,自己做主那岂不是,岂不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陈冰轻声叹了口气,双眸转而望向窗外,她摇摇头,幽幽道:「若真是两情相悦,又何必非要遵从父母之命呢。父母又怎知自己所选之人就一定适合自己?若是所托非人那这一生岂不是毁了?」 「二娘说的有道理。」陈廷耀惊讶的看向了说出此话的陈兴祖,而叶美娘心中虽也诧异,然而其转念一想,便已明其意。 陈兴祖接着说道:「玉娘和我是无话不谈的,因此,我知其已有了心仪之人。二人也算的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他虽家境贫寒,可为人知书达理,若是假以时日,必会出人头地,我是十分中意他的。哎,只是爹爹嫌弃他家境不好,并不允她二人往来,因而她二人便就此错过了。如同二娘适才所言,若是真将玉娘托付于他,未必会比现在过的差。」 陈冰问道:「爹爹,那人如今可还在村里?」 陈兴祖摇摇头,说道:「玉娘出嫁后没过几年,那人也离开了花湖村,至于去了哪里就不晓得了。」 陈冰却叹道:「不在村里也好,若是还在村里,三姑娘回来省亲时二人碰巧见着了,那也着实尴尬了。」 陈兴祖说道:「好在玉娘不必再为此而烦恼了。玉娘出嫁当日,对我说想最后再见他一面,我答应了,可后来转 念一想,见了又能如何?既然都嫁与他人为妇,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见了反而徒增伤感。我心中如此想后,便狠下心,没有安排她二人相见。许是因着这件事而对我怀恨在心罢,五年前玉娘归家时对我已无了当初的亲近之情,见了我也不喊哥哥了,对我始终报以冷言冷语。我知她仍是在恨我,也确是我亏欠于她了。那时她的身子极其虚弱不堪,我便拼了命的在太湖中捕鼋去顾渚山捉野鹿,那些是玉娘儿时最爱吃的,更是十分滋补身子之物。可是但凡我捕来的捉来的,玉娘便不会去吃上一口。哎,那时我的心都凉了。」 陈兴祖抬起衣袖遮挡在了自己面前,偷偷伸手抹了把已然悄悄滚出的泪珠,而后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伤心过往了。这回爹爹留我和广祖是对我二人说起一些关于玉娘这次归家省亲之事的。」 陈兴祖看了眼陈冰,说道:「二娘,明日你也莫要出门寻芸娘玩耍了,帮着你娘还有五娘,一起把后院里那间空着的杂物房给收拾出来,玉娘回来了就睡在那里。呵,那以前就是她的闺房。」 叶美娘点头说道:「好,这无甚问题,明日就能清理出来。你放心好了。」 陈冰亦是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陈兴祖接着说道:「另外,爹爹说美娘女红手艺极佳,想让你连夜缝三套被褥出来,不知美娘可否做到?」 叶美娘还未答应,陈冰却抢先说道:「爹爹,三姑娘就一人回来,为何要三套被褥?」 陈兴祖说道:「哦,此次归家省亲并非玉娘一人回来,而是带着她的儿子和一名丫鬟一同前来。」 叶美娘奇道:「咦?她的儿子?怎的五年前未听她说起过?难道是最近这几年才生的?怎的还带丫鬟来?」 陈兴祖点点头,说道:「是她儿子,且这孩儿只比我家大郎小着一岁罢了,如今也有十七岁了。」 叶美娘仍是不解道:「省亲便省亲了,这儿子为何要带回来?那是王家的人,他王家能同意她带着?」 陈兴祖面色略有些凝重,低声道:「至于为何要带儿子回来……」他说到此处,又环视了一边叶美娘和陈冰,说道:「那个王员外死了。」 wap. /106/106927/28312543.html 第九十五章 家产 叶美娘吃惊道:「甚么?!你说王员外他死了?!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翁舅和严姑留你下来对你提的便是这件事情了?」 陈兴祖点点头,仍旧神色严峻道:「不错,爹爹确是对我和广祖说起这件事。至于何时发生的,哎,王员外死了都有两年了。」 陈冰听了心中极是吃惊,陈廷耀更是不自觉「啊」的叫出了声,而叶美娘听亦是是惊诧不已,忙说道:「啊?!兴祖你莫要听错了,这人都死了两年多了,怎的玉娘就没来知会一声?王员外如何说也是陈家的女婿,理应要让翁舅和严姑知晓的。玉娘这事情做的可极不合适了呀。」 陈兴祖叹气道:「爹爹今日对我说起这事时,我的表情和你一样,既惊讶又生气的,爹爹劝我莫往心里去,他说玉娘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叶美娘却道:「是何苦衷?再大的苦衷能大过天了?所谓人死为大,既然王员外都死了,理应让娘家人知晓的。哼,我看她所谓的苦衷,怕是王员外身后留下的家产罢。」 陈冰暗暗点点头,心道:「娘说的怕真就是事实,爹爹适才说陪着三姑娘一道回来的除了她儿子之外还有一名丫鬟,既然都有丫鬟伴身了,那定然是争得了不少好处了。」 陈兴祖先是摇摇头,后又点了点头,说道:「哎,玉娘的命途实是过于坎坷了。她嫁与王员外,在外人看来是去过那锦衣玉食般生活了。可五年前玉娘回来之时你我都见到了,实则是皮包骨头已全然没了人形。而那王员外无嗣,他纳玉娘为妾,其目的便在于让玉娘为其生子罢了。玉娘嫁去的第二年,便为王家诞下一子,王员外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便给其子取名天赐。顾名思义,王天赐,便是要感谢上苍赠与子嗣了。」 叶美娘虽是点了点头,却有些不满道:「既然那孩儿嫁去的第二年便生了,算算日子,也确有十七岁了。这玉娘也真是能隐瞒,十几年了都瞒着不给家里头说一声。为何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却要告诉娘家人,自己回家省亲还带着王家的骨血一道回来呢?图甚么?」 陈冰听了亦是赞同叶美娘的说法,而陈兴祖并未因自己妻子出言顶撞了自己而生气,反而说道:「美娘莫要生气了,听我慢慢道来。那王天赐打出生后便被交予了王员外正妻王顾氏所收养,哎,可怜玉娘是其生母,生活近在咫尺,却始终不得相认。」 说及此处,陈兴祖甚为悲愤,面色也变得颇为难看,叶美娘心中关切,轻唤一声「兴祖」,陈兴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甚大碍后,继续说道:「自从玉娘生了天赐之后,似是一件毫无用处出的物件那般,不是遭受王顾氏的打骂便是受到王家其他人的刁难,这一日三餐都不见得能吃的好,吃得饱。好在玉娘性子使然,虽是柔弱,可柔弱有柔弱的好处,那便是遇事不刚,能逆来顺受,反使得王家人和那王顾氏少了不少欺辱她的由头。而这天底下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玉娘是王天赐生母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让王天赐本人知晓了,好在他不是全无良心之人,平日里或多或少的会接济一些玉娘,这才使得她熬过了这炼狱般的十几年,若是换做他人,怕是用不了几年便香消玉殒,一命呜呼了。」 叶美娘听闻后叹息不已,紧紧抓起陈冰的手说道:「哎,亏得那日,亏得那日……」叶美娘还没说完,竟已是眼圈微红。 陈冰知她想要说是自己跳湖的事情,便宽慰道:「娘,没事了,都过去这许久的日子了,我早就忘记了。你看,我身子骨是不是比那时还要健壮了些?爹爹,哥哥,你二人也瞧瞧,我说的是也不是?」陈冰说完,左足轻点,在他三人跟前盈盈的转了圈身子,身形飘然,直似那偏偏彩蝶。新 叶美娘被她给逗乐了,抹了抹眼角,笑着夸赞道:「是是是,二娘是要比当日壮实了些。你以前是真的 太瘦了。现在可好多了,小脸也多了些些肉了,更是有些些红润润的了,在过个两年,等长开了些,我的二娘便会是花湖村里头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了。」 陈兴祖和陈廷耀听后都是一笑,陈冰却说道:「娘又取笑我了不是?在这花湖村,论貌美我哪里比得上芸娘,就是放眼整个两浙路,我看也没有那个女子能美的过她的。就是在这家中,我的容貌都不及二婶的,更不用提貌美如花的娘了。」陈冰夸赞李芸娘时,偷偷看了眼边上的陈廷耀,见他脸色微红,举止局促,心中忍不住暗自好笑。 陈兴祖摸了摸陈冰的小脑袋,笑道:「芸娘确是绝艳,可你也莫要过于自谦了,你和你娘那是一个胚子里刻出来的,都是美人啊。」 叶美娘红着脸,却笑嗔道:「没羞没臊的,怎的能在孩儿面前说这些个话语,也不怕被笑话了。」 陈兴祖哈哈大笑道:「谁敢笑话我的美娘和二娘?大郎,是你吗?」陈廷耀赶忙摆手摇头,陈兴祖仍旧笑道:「你看见了吗,家里就四个人,大郎都否认了,还有谁会笑话呢?」 叶美娘扁扁嘴,说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怎的越来越不正经了,好了好了,你也莫要在打趣我母女二人了,好好说说那玉娘的事罢。」而坐在叶美娘身旁的陈冰却只笑了笑,并未说话。 陈兴祖点点头,说道:「好,言归正传。玉娘嫁进王家之后的第十三年,也就是四年前,王员外的正妻,王顾氏死了。虽说死者为大,但是王顾氏的死,对玉娘来说,却是个天大的好事情。自此之后王家便没了能欺辱玉娘之人了。哼,许是觉得家中无人能照应他的缘故罢,那王员外自打王顾氏死后,对玉娘也是比从前要好上不少了。而那王天赐也正式的认回玉娘为自己的娘亲了。」 陈冰却出言道:「爹爹,既是如此,那王员外为何不扶三姑娘为正妻呢?」 陈廷耀却抢先说道:「二娘怎的连这些都不懂?那王顾氏过世还未过三年之期,就算王员外心中真想扶三姑娘为正妻,也得等过了三年才可以。按爹爹适才所说,王员外二年之前就死了,推算一下便能知晓王顾氏死后也只是两年,那王员外便追随她而去了。因此三姑娘也就无从扶正了。」 陈兴祖赞许道:「大郎说的不错,正是这个理。那王顾氏平日对王员外捏的甚紧,因此家中只是豢养了几名歌姬,并未纳妾,那几名歌姬也未生下一男半女。只是王员外年过五十了,仍旧无嗣,心中着实着急,王顾氏也知家中无嗣,家产早晚要被王家其余之人盯上的。因此才不得不劝他纳妾生子,这才有了玉娘嫁入王家之事。」 陈冰心中叹息,心道:「哎,三姑娘真是一个可怜的苦命人啊,被翁翁如货物般嫁她出去只是为了钱,而王员外纳她为妾却只是要她生子。哎,可曾有人考虑过她的感受?」 叶美娘并无陈冰那般的复杂心情,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也只不过微微叹口气,而后忙问陈兴祖道:「那后来呢?既然王家当家之人都已过世,那王家其余亲眷能放过玉娘?」 陈兴祖点点头道:「自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王家虽算不上富可敌国,可也是颇有些财资的。因此盯着的人总是不少的。王员外死后没过多久,便有王家之人开始有了小动作,王员外的三哥首先发难。他认为玉娘不过是个妾,无权过继王家的家产,既然王员外和王顾氏都已离世,那么家产自然是由王家之人掌管。」 叶美娘摇摇头,说道:「确是这么个理,这家产玉娘实是难以分割到。」 陈兴祖却说道:「这事若是放在他人身上许是难了,可好就好在王天赐是玉娘亲生这件事王家上下都是承认的。依照之前所言,王家的家产自然有是王家的人掌管,那么王天赐便是王员外唯一的子嗣,那他便有 权掌管了,而玉娘作为王天赐的生母,在其及冠之前,是能替他看管这些家产的。」 叶美娘问道:「王家人就如此轻易的放过了玉娘?」 陈兴祖摇摇头,说道:「事情自然不会如此简单了。这事情在王家也是分成两派,一派以王员外二弟为主,是拥护王天赐的,另一派则是以王员外三哥为主,主张收归家产的。经历了各种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之后,事情也是越闹越大了,最后连衙门也不得不出面了。」 叶美娘听后心中略惊,口中轻呼一声「噢哟」,忙道:「这都闹到官府去了啊,哎呀,玉娘也只不过是乡野女子,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啊。」一般村人能见到的有权势者无非是耆长里长户长之类的,那也不过是吏而已,哪里能见到那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官员?而这些官老爷的形象在普通村人心目中又是高高在上的,直如那庙里的城隍,样子威严而又渗人,是以叶美娘心中对此颇为惧怕。 陈兴祖叹道:「谁说不是啊,玉娘性子懦弱,定然是受不住盘问的。适才爹爹说起时,我亦是同你一样的反应。可事情好就好在玉娘身旁有王员外的二弟在,他始终坚持家产该由王天赐所继承,故而玉娘所要担的担子便要小了许多。」 叶美娘忙问道:「那县令后来是如何断的?」 陈兴祖说道:「这县令还算是公允之人,其所言王天赐既是王员外亲子,当是能继承王员外的家产。但王员外三哥亦是王员外的血亲,理当获得一份。因而他将王家家产的六份分给了王天赐,余下的四份则留给了王家其他人。」 陈廷耀却说道:「爹爹,那王家三哥只分得了四份,他怎会甘心?怕是之后还会找三姑娘的麻烦罢?」 陈冰摇摇头说道:「我看不会。」 陈廷耀错愕,忙问道:「为何?」 wap. /106/106927/28312544.html 第九十六章 惹事(一) 陈冰说道:「首先,这既然是官府所做的决断,王家便没了反对的因由。而后,虽说这家产是王家的,但却是王员外自己打拼下来的,王家能分得四份已是捡了莫大的便宜了,想来能分得四份已是超出了其最初的预期了。」只是她心中对王天赐的二叔留上了心。 陈兴祖赞许道:「二娘说的一点都不错,王家上下对此决断甚为满意,当日回家便着手分家之事,想来这家怕是已经分好了罢。」一说到分家这二字,陈兴祖脑中竟然涌现出那日在正屋对罗三娘道歉的事情,他打了个激灵,暗暗摇摇头,心想自己孝顺父母,分家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叶美娘听完后叹了口气,说道:「兴祖,要我说这结局对玉娘来说可能是最好的了。孩儿有了,家产也有了,好日子也算来了,哎,这么些年来算是熬出头了,我也是打心眼里替她感到高兴啊。」 陈兴祖却是叹道:「哎,是啊。五年前玉娘回来时对我是不理不睬,我知她还记恨着我。我也是无甚大本事的人,除了捕鱼,有的也只不过是一身力气罢了。我只希望玉娘这回回来能放下过去那些她所放不下的,能打开心中的心结,那便好了。」陈兴祖说完,一摆手,说道:「好罢,都睡罢,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情,这几日天气炎热,美娘,大郎,二娘,你三人做事时要当心身子,莫要中了暑气。」 叶美娘忽的说道:「二娘,你替娘去外头打一盆水如何?娘这几日身子有些发虚,想打盆水好好清洁一下。」 陈冰有些紧张,忙问道:「娘可有那里不舒服的?」说完便伸手想去把叶美娘左手的脉搏。 叶美娘两腮微红,却闪开了身子,说道:「我没甚么不舒服,就是这几日颇感疲乏,许是这天气太过炎热的缘故罢。」 陈冰见她如此一说,也就不再追问,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打水来。」 须臾,陈冰端着一盆温水进了屋内,叶美娘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水心中微动,先支走了陈兴祖和陈廷耀后便宽解了衣裳,陈冰递过拧干了的帕子,叶美娘简单擦洗一番后,便让陈冰把水端了出去,而她却有些无力的坐到床沿边上,好在她尽力稳住了自己,并未让陈冰看出些端倪来。 待陈兴祖和陈廷耀进屋后,陈冰说道:「爹爹,陈家老宅边上新起一座院子,因后日是吉日,适宜上梁,故而那院子主家在后日设流水席款待村里众人,爹爹,你说这流水席西屋去不去?」 陈兴祖虽没见过那新起的院子,可毕竟是建在自家老宅边上,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了。他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后日玉娘归家省亲,上午我要去太湖中捕些白水鱼和白米虾回来,想来是来不及去了,我这便不去了,美娘,你去是不是?」 叶美娘有些无力的说道:「你不去那我自然也是不去的了,你也说了,那日玉娘要回来的,我还是留在家中照应着罢。」 陈兴祖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陈廷耀,陈廷耀却对陈冰使了个眼色,陈冰心头一愣,以自己哥哥并不想去,可转念一思忖,便明白他的心思,她心中好笑,故作惋惜的说道:「咦?哥哥你这是何意?是后日要随爹爹一同去捕鱼吗?哎,那就有些可惜了。好罢,那后日就我和芸娘一道去了。」 陈廷耀却是急道:「不是不是!谁说我不去了?我去我去的!爹爹爹爹,让去罢?啊?」陈廷耀说完,眼含期许的望着陈兴祖。 陈兴祖自然不明陈廷耀的心思,可看他眼神似是十分想去,心中不忍,便说道:「你真的要去?我想着你能与我同去捕鱼,便能多捕些大白水。嗯——,好罢,既然你如此想去,那就与二娘同去罢。不过爹爹送你十二个字,你可要谨记了,不许喝酒,护好二娘,莫要惹事!明白了吗?」 陈廷耀 哪里敢不答应,点头如捣蒜般说道:「明白明白,我不喝酒,保护二娘,绝不惹事!」 陈兴祖点点头,说道:「那好,只要你能记住就是了。」而后转头看着陈冰,想了想,说道:「能在花湖村起三进院子的人,想来这家底该是十分丰厚的,这院子既然是建在我家老宅边上,那我自然也是上心的。我知你平日里性子急,且好奇心甚重,可我并不想你去打探底细。我陈家虽然不是甚么富户,可也不想去攀附别人,二娘,你可明白吗?」 陈冰小脸一红,忙说道:「爹爹,我只是去吃个流水席而已,哪有你想的那么多心思呀,放心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心中却道:「爹爹说的也没错,我确是想要知道那人是谁,只是这事情并无甚么难的,只要后日去了便知晓了呀,真是的,爹爹想哪里去了?」 第三日陈冰照常起了个大早,打好太极忙完家事之后,她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已是巳正时分,便按着叶美娘之前的吩咐,带着碗筷拉着四哥陈廷弼出了家门。二人先去了李家,唤出了李芸娘,李芸娘见她还带着陈廷弼,心中有些不乐意,附于陈冰耳边,小声问道:「二娘,你二婶怎的不来?是她要你带着你家四哥一起前去的?他还那么小,带着着实不便呀,你我不去喊七娘了?若是让他知晓了,岂不是糟糕?」 陈冰摇摇头笑道:「不打紧,七娘我昨日已吩咐过她,让她自行前往。今日是我家三姑娘归家省亲的日子,爹爹早早便去捕鱼了,我娘和二婶都在家中忙着呢,三哥不知又上哪里野去了,四哥平日乖巧,也颇得我娘的喜爱,如今更是长身子的时候,故而我娘喊我带着他一块儿去吃流水席,也好让他补一补。」 陈冰说完,蹲下身子,抹了抹陈廷弼额头上的汗珠,笑道:「四哥,今日二姊带你去吃流水席,你一定要乖乖听二姊的话哦,不可调皮,更不可以离开二姊的身边,记住了吗?」 陈廷弼肚里馋虫早已发作,外加他的性子随了文五娘,因此陈冰平日对他亦是不错的。他闻言连忙点头,说道:「我当然是听二姊的话了,紧跟着二姊,哪里也不去。二姊二姊,我好饿,好饿。」 陈冰心中大笑,心想四哥要是放在前世,那可是标标准准的小吃货一枚了,整天想着的就是吃吃吃。陈冰心为所动,捏了捏陈廷弼那无甚肉却颇为可爱的小脸颊,笑道:「好好好,二姊这就带你去吃流水席,饿了谁都不能饿了我家四哥。」 陈廷弼用力点了点小脑袋,问道:「二姊,流水席上有饴糖吃吗?」 陈冰笑道:「二姊知你爱食糖,可二姊也不知晓有没有饴糖,若有自然是最好了,若是没有,回去时二姊去给你买了吃,你看好不好?」 陈廷弼心想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能吃到饴糖了,便用力鼓着手掌,眉开眼笑的欢喜道:「好啊好啊,二姊对我真好啊,今天能吃到糖了,能吃到糖了!」 李芸娘看着亦是觉得可爱,也有样学样的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许是李芸娘下手重了些,小脸被捏的有些疼了,他委委屈屈的看着陈冰,陈冰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朝着李芸娘眨了眨眼,牵着陈廷弼的小手,三人一路说笑着往陈家老宅方向走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慢慢而行的三人终是走到了村西新院子门前。院子四周的围墙仍在,而村人则是从四面赶来,越来越多的聚集在了院子门口,所幸的是村人均是知晓这是流水席,人人都有份,故而并未出现过多的拥挤和推搡。 在正门西边,院子的主家在此围了一个简易的竹棚,外围着一圈竹篱笆,内设有三桌酒席,此时正坐满了吃席的人在用食。而竹棚内嘈杂、呦呵之声不绝于耳,酒香肉香混杂着各种菜香从竹棚四周传出。而篱笆外等待着的村人各各伸长了脖子,咽着口水,不断的向内张 望,更有甚者,只能靠吃着自己碗内带着的豆豉用以解馋。有个别性子急的,闻着肉香便想往内冲,可望着篱笆口那四名手持棍棒模样极是凶神恶煞的小厮后,便打消了硬闯的念头。 此时,闻讯而来的村人从四面八方涌入院子门口,甚至其他村子的人亦是有人前来。李芸娘左看看右望望,并未在人群中见到陈廷耀的身影,心中很是失望,她看向陈冰,皱眉问道:「怎的廷耀哥哥还未来呀,二娘,你不是说他今日不去捕鱼吗?都快到午时了,连人影都没还见到啊。」 陈冰却是笑道:「你就安心罢,哥哥答应了一定会前来的。今日一早他还特地问问我芸娘来不来呢,我骗他说芸娘不来,哈哈,他脸色立马变黑了,失望之情那可是都写在了脸上呐,还说芸娘若是不来,他也不去了。」 而一旁听着这些话的陈廷弼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寻思道:「咦?二姊出门之前并未遇见哥哥呀,哥哥是何时对二姊说的这些话的?我怎就不知道呢?且二姊带着三副碗筷,我一副,二姊一副,那另外一副便是给哥哥的呀。奇怪了,二姊为何要骗芸娘姊姊呀。」 李芸娘闻陈冰所言后「啊」的一声大喊了出来,虽说周围极是嘈杂,可也吸引了不少人转头望向了她。李芸娘遮唇在陈冰身旁小声嗔怪道:「哎呀,二娘你怎的能骗廷耀哥哥啊,万一,万一他真的不来了,那可如何是好啊?」 陈冰听后却一脸坏笑的揶揄李芸娘道:「哦?芸娘真那么希望哥哥能来吃这流水席吗?」 李芸娘的小脸「唰」的一下红的通透通透的,她一跺脚,微微扭动了下身子,羞怯道:「不是的不是的,今日这流水席又不用出钱吃,且闻着这飘来的味道想来菜品应是极好的,有肉又有酒多好啊。廷耀哥哥若是不来便吃不到了,那样岂不可惜?更是辜负了这院子主人的一片美意。」 wap. /106/106927/28312545.html 第九十七章 惹事(二) 陈冰哑然失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过是打趣你一下而已,看你那认真的模样,不知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不过啊,你适才那娇羞的模样,也着实是可爱的很呐。」 李芸娘撅着小嘴,一跺脚,故作生气道:「二娘再如此寻我开心,我以后就不理你了,还说是好姊妹呢,气死我了,哼!」 陈冰熟识李芸娘的性子,知她并非真的生气,可也不愿再揶揄于她,便给了台阶下,笑道:「好好好,你我好姊妹,我不再打趣你便是了,你也莫要生气啦。回头我作好吃的给你吃,嗯——,就作那枣泥糕罢,你看好不好?」 一旁的陈廷弼一听又有新的好吃的,马上来了精神,他要这陈冰的手臂,说道:「二姊二姊,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陈冰与李芸娘二人对望了一眼,一齐轻笑出了声,好在她二人笑的并不如何响亮,因而才未引起周围村人的注意。陈冰蹲下身子,对着陈廷弼笑道:「哈哈哈,我怎会忘记我家四哥?放心放心,二姊做好了第一个便送来给四哥吃。」 陈廷弼心中极为欢喜,可一想到适才二姊似是在哥哥的事情上骗了芸娘姊姊,便有些担心,又有些天真的说道:「二姊可要说话算话啊,婆婆常说大人是不可以骗小孩儿的,所以二姊你可不能骗我啊。」 陈冰心头一乐,点头道:「这个自然是不会骗你的,你就放心好了。对了四哥,待会儿人多,你莫要松开手了,就像现在这样要一只拉着我,跟紧我,可明白?」 她见陈廷弼重重的点了点他的小脑袋,心中颇为满意,便转向了李芸娘说道:「芸娘,你也一样,今日人多,连邻村的人都来了许多,你也要跟紧我了,不许离开半步,明白吗?」 李芸娘环顾四周,她原本并未注意,如今看了一圈,确是见到了许多陌生面孔,她本就胆小,一见之下心中便有些害怕起来,连忙靠紧陈冰身旁,说道:「二娘,怎的会有如此多的陌生人前来吃席啊?会不会是这院子的主人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有甚么企图?」 陈冰摇摇头,心中却寻思道:「哎,芸娘性子使然,这又开始疑神疑鬼了。」而后她不以为意道:「不会。这两浙路安胥之乱过去的并未多久,许多村子都受了这兵灾,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的,如今听闻有人设了流水席,自然是要前来填饱肚子的,你也无须担心。」 李芸娘却是疑惑道:「话是不错,可二娘,你可有想过,这院子主人是否料到过会有邻村的村人前来吃席?若是准备的食材不够该当如何?」 陈冰很赞同李芸娘的话,可她也猜不透这其中的关窍,只得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二娘,芸娘,哎哟,可找到你二人了。」此时,孙七娘抱着碗筷一边呼喊着一边居然拉着陈廷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孙七娘气喘吁吁的用袖子抹了把汗,而陈廷耀模样却更显狼狈,他对陈冰点点头,又蹲下身子摸了摸陈廷弼的小脑袋,最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陈冰身旁的李芸娘,轻唤了声「芸娘」。而李芸娘见孙七娘仍旧拉着陈廷耀的衣袖,心中有些不快,微微侧身别过了身子,并未理睬陈廷耀。 陈廷耀尴尬的笑了笑,看着陈冰,似是在求解围方法,陈冰看着心中好笑,为免陈廷耀和李芸娘尴尬,她正想着对陈廷耀说些话解围时,李芸娘却有些阴阳怪气的插口道:「七娘啊,你今日可是来的太晚了,看看,这围着许多人的,要吃上席,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你这是要教我等陪着你一起饿肚子呀,我饿着不打紧,可不能让陈家四哥也饿了呀,他还小,经不起饿的。」 孙七娘先是一愣,她在这花湖村,尤其是在西院里头住了也有小半年了,和李芸娘陈冰陈廷耀也相处了不少日子了,三人的脾性她都摸的清清楚楚的, 尤其是李芸娘,完全是小孩心性,性子起伏很大。与三人相处的时日久了,李芸娘与陈廷耀二人之间互有的好感孙七娘亦是看的明明白白。而李芸娘这番话说出口后,孙七娘转念一想,便立马明白了过来。 她心中好笑,放开了适才一直捏着的衣袖,自嘲般「呵呵」一笑,说道:「噢哟,芸娘你看,这还真怪我,这几日天气过于炎热,这夜里我便没睡好,故而今日起的就晚了,收拾好家中之事后,我才匆匆出门,本来时间是充裕的,可我偏偏忘记送自生火去方孟山家了,便又回去取了自生火,送去了方家,再一路往回跑来,这路上呢又恰巧遇见了廷耀,我二人这紧赶慢赶才终于赶来了。可没想到来了之后居然有那么多的人,我二人罢,又被这人群挤来挤去的,为免被人群挤散,我只得抓住廷耀的袖口,这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呵呵,芸娘莫生气,你说的没错,是我迟了。」 一旁的陈冰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李芸娘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怪你,既然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我自然不会放在心里,一会儿七娘也要多吃一些才是。哎,只是今日人着实太多,还不知何时能轮到呢。」 陈廷弼数了数自己身边的人数,而后急道:「二姊二姊,人确是很多,要是好吃的都被吃完了可怎生了得?我看不如这样罢,反正哥哥也来了,如今我等有五个人了,不如就此硬闯进去,你看好不好啊?」 陈冰笑着摇摇头,说道:「四哥你看没看见那门口四名手执棍棒的小厮吗?若是你要硬闯,那棍子就会「啪啪」响的打在屁股上了。嘻嘻,你现在还想闯吗?」.. 陈廷弼看了那四名小厮好一会儿后,双手捂着自己的屁股,苦着脸摇了摇头,噘着小嘴说道:「还是算了,我怕痛,不想挨打,三哥老踢我屁股,我晓得的。」 陈廷弼话音刚落,陈冰身后却传来一女子声音,「哎哟哟,这不是陈家二娘吗?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说话的正是长着一身肥肉的张二嫂。 「可不是,这小娘皮早已在外头吃香的穿好的了,怎会来这乡野之处吃这不入法眼的流水席呢?呵呵,我说张二嫂,这小娘皮哪里是来吃席的,定是又来勾搭哪个野男人了。」此时说话的是村中李四郎的妹妹李秀娘。今日伴着张二嫂一同来吃席的除了适才说了话的李秀娘之外,还有与张二嫂关系最为密切的杨钰娘了。只是今日杨钰娘的行为举止颇为怪异,她并没有出言附和,却是蹙眉捂着自己的小腹站在了张二嫂的身后。 陈冰冷笑一声,回头对着李芸娘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不知为何,这热的天气,竟然还能听见狗吠之声,想来是饿了很久了罢,对了芸娘,你看这样可好?待会儿吃过了席,若是有骨头之类的记得带些出来,好喂喂那些野狗,省的到处乱吠,伤到了人。」 李芸娘掩唇笑道:「俗话说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好,就听你的,我保证今日骨头能让他吃个饱。」 张二嫂心中大怒,心道这小娘皮竟然把自己当做了狗,她瞪着眼珠子,吐着粗气,鼓着腮帮子边的两坨肥肉乱颤不已,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陈冰,破口骂道:「我呸,你个到处勾引野男人不要脸的小娘皮,说谁是狗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就是个骚蹄子,到处乱浪的***,怎么,勾搭上的野男人有钱有势了是罢?哼哼,别人只不过玩玩你罢了,啧啧,你还当真了。」 陈冰冷着脸,踏上一步,说道:「张二嫂,你口口声声说我勾搭了野男人,连我自己都好奇不已,我到底勾搭了谁,你可有真凭实据?若是无真凭实据,我可真要去耆长那里同你好好评评理了。」 张二嫂双手叉腰,却是得意道:「哼,我当然是有了。你勾搭的便是那村中地痞方孟山!别以为我不知晓 ,你二人若是无私情,他怎会把这院子给了你?我虽不知你要这院子有何用处,如今想来,这院子定然是你二人幽会之所了!哼哼,被我说中了罢?」 陈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寻思道:「当日方孟山给这院子做自生火时我便知晓日后定然会惹出一身麻烦来,果不出我所料。」思及至此,陈冰笑吟吟说道:「张二嫂,这回你又错了。这院子罢,确是从方孟山哪儿赁来的,可住在里头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孙七娘。要说起这位孙七娘,她可是牛郎中救回来的人,你别不信,当时可是阿五阿六一块儿发现漂在太湖上奄奄一息的孙七娘的,你若是还有疑问,直接去问便是了。牛郎中曾经救过我的命,这你也知道,因此呢,我是常去他家,帮着收拾收拾打理打理,毕竟那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了,这回你该是明白了罢?方孟山和我毫无瓜葛,你莫要冤枉了我。」 张二嫂白了陈冰一眼,阴阳怪气道:「哼,这个甚么七娘八娘的,也都是你的人,自然你说如何便是如何了。」 陈冰却是笑道:「哈哈,那阿五阿六和牛郎中呢?那三人可和我毫无干系,尤其阿五阿六,这花湖村里头有谁敢惹他二人?」 「二娘说的是,阿五阿六的确是不是张二嫂惹得起的。」说话的正是适才张二嫂口中和陈冰勾搭在了一起的方孟山了。方孟山一手拿着牙签剔着牙,一手拎着只酒壶,晃晃悠悠的晃到了张二嫂跟前,其身后跟着的正是阿五和阿六,而张六郎双手交叉胸前,如同铁塔一般站在了方孟山的右手边。 wap. /106/106927/28312546.html 第九十八章 吐血 张二嫂浑身一哆嗦,她听见这声音便已是吓的三魂没了七魄了,此时她最为害怕的方孟山正站在了她的面前,她呼吸急促,心中暗骂晦气,勉强挤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拍马屁道:「哎哟,是孟山啊,今日是甚么风把你给吹来啦。哎呀,阿五阿六也来啦。」而她却只看了一眼张六郎,却不敢与其搭话。 方孟山摆摆手,嘻嘻笑道:「我啊,我是来吃席的,嗝儿,嘿嘿,酒吃的有些些多了。张二嫂见谅啊。不过啊,我并没有喝醉呀,这脑子啊,清醒的很。哦,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不错,这院子原本的确是你的,可你关扑输了给我,这些都是有字据的,这你可承认?」 张二嫂尴尬的点点头,方孟山满意道:「很好很好,你承认便好。既然这院子是我的了,我赁给谁又和你有何相干的?这孙七娘正如二娘所言,是由阿五阿六发现的,命亦是由牛郎中所救,我瞧她可怜,便把这院子低价赁给了她。现在你总该相信了罢。」方孟山吃完席晃晃悠悠出来之时恰巧听见了陈冰与张二嫂之间的对话,因此他才会如此一说,否则哪能刚好和陈冰的话接合的严丝合缝? 张二嫂偷偷瞄了眼方孟山身旁的张六郎,那张六郎却亦是看着她,张二嫂被看的心中极是害怕,暗道一声「阿也!」立马撇过头不在看向张六郎,而后忙不迭的点头对方孟山道:「是是是,孟山说的是,孟山说的是。」 方孟山哈哈大笑道:「不过我适才听你所言,似乎你还认定了我和二娘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之事?咝——,这就不对了啊,还记得关扑那日,我都对你说的明明白白,你怎的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哎呀呀,张二嫂啊,看来你的记性很差呀,要不要你我再来一局关扑,嗯——就搏你以后不许在花湖村卖胭脂水粉如何?若是我赢了,你就只能去湖州卖你的胭脂水粉了,若是我输了,这太湖周遭,随你卖。张二嫂,你看如何呀?」 张二嫂心中寻思,经那日关扑之后,自己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似是被他卖了还在帮着数钱。本想寻他说个清楚,可那字据可是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自己确是关扑输于了他。如今方孟山又想和自己玩关扑,这摆明了是在给自己下套,去湖州卖胭脂水粉?自己娘家人就在湖州城里开着胭脂水粉的店铺,自己如何得卖?这摆明了就是要断了自己的生路,这关扑万万不能和他搏的。念及至此,立马转了脸色,陪笑着说道:「哎呀,孟山的提议那是极好的,我着实想能多卖些胭脂水粉,可是关扑并非我擅长,我就不搏了,不搏了。」 方孟山脸上写满了「遗憾」二字,他故意拉成了声音,放声道:「啊——?不搏了?哎哟,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我给了你赚钱的机会啊,这可是你自己放弃了的,以后若是后悔了,可不要怪我啊。」 张二嫂自然不会愿意和他关扑,连忙摆手赔笑说道:「不怪你,不怪你。」 方孟山上前一步,嘿嘿笑道:「那好那好。我这几日啊,常在外跑些买卖,这跑买卖啊,就得结交些朋友,你说是不是啊?」 张二嫂不明其意,只得跟着点头道:「是是是,不多结交些朋友,哪里能做好买卖啊,孟山说的对说的对。」 而一旁陈冰已是听的明白,她心中暗笑道:「这张二嫂看来要大出血了。」 方孟山赞许道:「啧啧,你还是个明白人。哦,扯远了。那个长兴县城的百香楼,这些时日我常去,里头一个姐儿,叫小仙桃,长的标致之极啊,哎呀,我那是一见倾心,再见倾情啊,这几日可没少送她东西,什么簪子啊,花钿啊,连那侯家的衣裙我都送了,就为了能博得美人一笑,可惜,可惜的是啊,我能没寻到合适的胭脂水粉。哎,小仙桃啊小仙桃,你可是我的心头肉哟。」 张二嫂也不傻,方孟山这话说到一半便 已然明白了,原本还想着装傻充愣,可转念一想,在方孟山面前来一这套,摆明了是行不通,他可是个大地痞,不出点血怕是摆不平的。想明白这点后,张二嫂便笑着说道:「哎哟,孟山啊,这胭脂水粉你问我拿啊,我这有上好的,这样罢,下午你来我家……哦不不不,我亲自给你送去。你看这样可好?」 方孟山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好虽是好,可惜,这几日我手头紧了些……」 张二嫂忙说道:「不打紧不打紧,欠,哦不,不要钱不要钱,你尽管拿去用就是了。」 方孟山双掌一拍,大声道:「好!张二嫂也是个上道之人,就如此说定了。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这个……」方孟山说完,看了眼张二嫂,又看了看陈冰,便未在说话。 张二嫂看的明白,忙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对着陈冰,赔笑道:「二娘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瞎了眼睛胡言乱语,这院子你,哦不,那个七娘还是八娘的,随意住,随意住,我不再多说一个字。还请二娘原谅我,原谅我罢。」新 许是张二嫂下手真的用力了些,两边脸颊已是高高肿起,陈冰心中好笑,虽是不喜方孟山的此种作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便是这个道理,陈冰并非是得理不饶人之人,她大大方方的浅笑道:「好,只要张二嫂今后不再诽谤于我,往日的事情你我便一笔勾销罢。」 张二嫂如得赦令,早已满头大汗的她,拉过李秀娘和杨钰娘,说道:「多谢二娘,多谢二娘,我三人发誓,从今起不再多说二娘一句坏话。」 就在此时,院子门外走来一名内知模样的人,他走到二娘身前停了步,对着众人团团作揖,甚为恭敬道:「请问众位,不知哪位是陈冰陈二娘?」 陈冰见那人年岁不大,穿着虽是内知的衣衫,却衣料甚为普通,不过此人却甚为有礼,陈冰心中虽是奇怪,可还是欠身答道:「小女子便是陈冰了,不知这位官人有何见教?」 那人还礼道:「再下姓钱,是这座院子新任内知,小娘子莫要唤我官人了,我当不起的。叫我钱内知便是。是这样的,是我家主人有请,请小娘子进院子内同他叙话。」 陈冰寻思自己并不认识你家主人,请我进去我便进去了?谁知道这里头是不是龙潭虎穴?虽心中好奇,可也不敢冒然前去。念及至此,她拱手说道:「多谢你家主人的好意,只是我并不识得你家主人,也就不去同他叙话了,有劳钱内知了,烦请如此回复于他罢。」 一直捂着自己小腹的杨钰娘忽的大叫一声,口喷一口鲜血,直愣愣的倒于地上,就此昏死了过去。 张二嫂大喊一声「阿耶!」往后连连退开数步,李秀娘亦是惊恐不已,更是嫌弃杨钰娘喷出的鲜血,心中大叫「晦气」跟着张二嫂一齐往后退了开去,二人似是受了惊吓的鹌鹑一般,扶持在一起瑟瑟发抖。 陈冰心中暗道「不好」,一个健步上前,跪坐在杨钰娘跟前,扶起她的上半身,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拉过杨钰娘的左手,急忙把着她的脉搏。陈廷耀和孙七娘亦是围在陈冰身旁,十分紧张的看着杨钰娘,而李芸娘心中很是害怕,可还是搀着陈廷弼跟在了陈廷耀的身后。 方孟山没想事情会到如此地步,心中暗道:「这小寡妇不会是被我说的吐血了罢?可我并未说她呀。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赶紧溜才是。」念及至此,他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给张六郎和阿五阿六各使了个眼色,阿五阿六会意,也跟着慢慢往后退了开去,而张六郎鼻孔出气,冷哼一声,反到往前站了几步,睨眼看向方孟山,喷了他一句:「没用的东西。」 这世道无论如何变化,一物降一物便是永恒不变的至理,方孟山在花湖村里头是人 见人怕的人物,可偏偏他最怕的却是眼前的张六郎。适才他看向方孟山的眼神就已经极是冷冽,满含着肃杀之气,在此炎热的夏日,方孟山浑身感受到的却只有刺骨的寒冷。方孟山叹了口气,对着阿五阿六摇了摇头,而自己也踏上一步,站在了张六郎的身后。阿五阿六极是不解,可方孟山不走,他二人哪里敢动,也只得无奈的跟在了方孟山的左右。 而此时周围也围拢来了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人,有本村的,亦有邻村的。只是不少人见到地上所喷鲜血之后,兀自逃离,更有甚者,口中大喊「死人了,死人了」,陈冰听之心中极是恶烦,加之四周嘈杂无序,使她很难定下心神把出脉象。她见自己身后站着铁塔般的张六郎以及站在身旁的钱内知,她心中一动,忙对其二人说道:「六郎哥,钱内知,劳烦你二人维持下秩序,莫要让无关人等靠近,也莫要让人到处喧哗,有劳了!」 钱内知一听,知道确是这么一个理,只是今日家中只是上梁而已,并未带太多的小厮前来,要维持如今的秩序人手显然有限不够,好在他亦是机灵之人,立马对门口一持棍棒的小厮耳语一番后,那小厮忙转身回了院内。张六郎冷眼看了圈四周,冷哼一声,卷起袖子,瞪眼望着适才在身旁一直大喊「死人了」的邻村之人,那村人被他看的心中直发毛,哆嗦道:「你,你要作甚么?」 张六郎更不与其答话,左手搭在那人的后脖颈处,用力一捏,如提野鸡般把那人提在了半空之中,那人惨呼连连,张六郎又一次环顾四周,一声冷笑,大声喝道:「谁在聒噪不清的,往这里探头探脑的,就如此下场!」张六郎说完,运了口气,掌心吐力,直把那人扔出了三四步远,那人摔在了地上,不断的打着翻滚,吃痛不已,嘴里更是「哎哟,哎哟」的叫唤个不停,此时身边的其他村人,慑于其威力,哪还敢靠近,纷纷倒退数步,更有甚者,直接「阿耶」大叫一声,转身便往回跑。 wap. /106/106927/28312547.html 第九十九章 中邪还是中毒 张六郎双手叉腰,瞪着眼前村众,而进了院子的小厮亦是带着四名小厮冲了出来,那四人各各带着棍棒,站在张六郎身旁吆喝不断,而张六郎杵在那里更显威风凛凛,气度不凡。 周围有着钱内知和张六郎掌管着秩序,原本的嘈杂声呼啸声瞬间没了踪迹,陈冰心中稍定,忙仔细把着杨钰娘的脉。可这脉陈冰越把眉头蹙的越紧,越把越是心惊,表情更是凝重不已,她另一只手用力捏紧自己的衣襟,心中思忖道:「脉经中有云,邪气胜者,精气衰也。故病甚者,胃气不能与之俱至于手太阳,故真脏之气独见,独见者,病胜脏也,故曰死。这真脏脉的特点便是无胃,无神,无根,为病邪深重,元气衰竭,胃气已败的征象。哎,杨钰娘这脉象行止仓促,锋烈,呆滞,下沉不浮,时快时慢,为无胃气之脉象,这乃死脉之相啊。」 陈冰心中难受之极,自己头一回独个儿救自家村子之人,便遇上了这种死脉,她心如死灰,正想站起身子,无意中瞥见杨钰娘适才喷在地上的鲜血,而边上有几只已然死去的蚂蚁,她低头愣愣的看了几弹指的功夫,而后猛然抬头,似是抓住了其中关窍,脑中飞快翻着看过的各类医书中的所记所载,心中寻思道:「一般无胃气之脉象不太可能出现喷血的症状,既然杨钰娘喷出了鲜血,那应当是其他缘由引起了此种脉象,若是寻到了何种缘由,那依着这根线索应当还有一线希望。」 念及至此,陈冰似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先是用手指捏了些地上的血迹,又放在鼻边闻了闻,随后一只手拨开杨钰娘的双唇,另一只手掌在她口鼻边做着扇风的动作,亦是闻了闻她口鼻中的气味。而后又在她心口按压了一番,最后她又拨开杨钰娘紧闭着的双眼,仔细的看了看后,陈冰心中似是有了些底气,忙对钱内知说道:「劳烦钱内知,请问贵院内可否有银针?」 钱内知虽是不明所以,但知其是为了救人,忙回道:「银针确是没有,不过缝衣针应当是有的,不知可否能用?」 陈冰先是暗暗运兰花手势轻抚过杨钰娘的曲垣、风门、神道和灵台穴。而后对着钱内知连连点头,喜道:「缝衣针就够用了。另外,这院外人多眼杂,且暴晒着太阳对病人并不好,可否允许我等抬着杨钰娘去贵院内治疗?」.. 钱内知心想我家主人本就是要请你进去叙话的,如今你愿意进去,哪怕是因为救人而进去那也是好的。念及至此,也不做思索,点头说道:「这个自然是应允的,还请随我来,哦,对了,我去喊些小厮,帮忙抬人罢。」 钱内知言未罢,张六郎已将杨钰娘横抱起来,说道:「救人要紧,还喊什么小厮,我抱着就行。杨钰娘和我熟的很,无事无事的。」 张六郎话音刚落,张二嫂却伸手拦住了众人的去路,说道:「作甚么?作甚么!二娘我可告诉你,之前的事情我不与你计较,可你又不是甚么郎中,你会看甚么病把甚么脉,莫要在此处装腔作势了。哼!这钰娘跟着你等进去了还能有个好?放下放下,快些放下,我不准抬钰娘进院子!」 陈冰心中有气,踏上一步,说道:「好,我可以放下杨钰娘,不治她,可她还来得及找郎中继续给她看治吗?我替她把了脉,而她的脉象极其凶险,随时会丢了性命。好罢,既然如此,那六郎哥,你把杨钰娘放下罢,张二嫂说了,她会亲自寻办法救人,我等就不要吃力不讨好了。」 那张六郎甚为实诚,应了声「好」后,竟然真的要把杨钰娘给重新放回地上。这下轮到张二嫂急了,她不过是用言语挤兑下陈冰罢了,自己上哪里去寻郎中给杨钰娘看治,即便请来了郎中,就她现在的状况,八成也是要死的,还得花自己的钱,这锅自己可不背,立马摆手摇头道:「不不不,你能救活杨钰娘你就去救,我可没那本事,我来时正好见了牛郎 中背着诊箱出诊去了,谁知道去了哪里,寻不到的话,那杨钰娘岂不就是死定了?这事情我可不干,我不干!」张二嫂说完话,这席也不吃了,头也不抬的拉着李秀娘便离开了。 张六郎看了看陈冰,陈冰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说道:「六郎哥,劳烦赶紧抱进院子,杨钰娘还有救。」钱内知十分机灵,忙让小厮拨开人群,自己当先开道,先一步往院子里冲去。张六郎紧随其后,而陈冰则把着杨钰娘的脉搏,跟随左右。其余如陈廷耀,陈廷弼,李芸娘,孙七娘,方孟山,阿五阿六等人亦是跟着进了院子。 钱内知引着众人过了照壁,进了中庭院内,此时中庭内仍有不少人力在做着工,地上更是铺满了各类建材。而中庭内的院子确如之前所言,已种上了各类树木。钱内知将众人带至西侧众多厢房中最大的一间后,忙说道:「这院子的东西厢房各有一间房屋是提前布置好了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因而这间厢房内是有现成的床榻和被褥的,哦,快快快,把人先放在床榻上罢。」 张六郎把杨钰娘轻轻放在床上之后,便退开了两步,陈冰忙上前,把着脉搏,脉象却比之更为微弱了,她心道「糟糕」,而此时屋外进来一小厮,钱内知夺过他手中所带的一盒缝衣针,忙递给了陈冰,陈冰点点头,说道:「钱内知,劳烦再准备一盆热水和一条干净的帕子,多谢了。」 钱内知听后立马亲自出屋去办,陈冰却对众人说道:「杨钰娘的情形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香消玉殒,我也无太大的把握能够救活她,也只得听天由命,死马当活马医了。待会儿我要对杨钰娘用针,须褪去她的衣衫,等钱内知送来热水和帕子之后,芸娘和七娘留下帮我一起医治于她,其余人则先出去等一等罢。」 张六郎听后第一个退到了屋外,其余众人心中虽有太多的疑问,可碍于自己帮不上甚么忙,更有张六郎所做的表率,也只得跟着一齐出去了屋子。 李芸娘虽不喜杨钰娘为人,可到了如今的生死关头,毕竟是不希望她死了的,待众人都退出之后,她问陈冰道:「杨钰娘虽是嘴冲了些,可我也希望你能救活她的。可是二娘啊,你为何不去寻牛郎中来医治于她呀?」 孙七娘亦是不解道:「是啊,这万一没救成,她要是死了,那岂不是都要怪罪于你了?你适才也说了,她的情形十分凶险,你亦无十足把握,可如何去医治?」 陈冰摇摇头说道:「你二人说的都很在理。可是适才张二嫂说了,牛郎中出去看诊了,就算寻来了,也是来不及救治了。倒不如让我来试上一试,兴许还能救她一命也未可知呢,至于其他的,我便没想着这么多,所谓医者仁心,在我看来,还是救人要紧罢。」 此时,钱内知端来了热水和帕子,他看了眼陈冰,并未说话,拱了拱手后便退出了屋子。 陈冰手拿沾湿了的帕子,忙说道:「七娘辛苦一下,扶起杨钰娘,芸娘你把杨钰娘的衣衫先褪下。」而后陈冰在杨钰娘心口处擦拭了一番后,暗运兰花手势,在她的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和中庭穴上一一点了过去。随后又沾了些热水,在适才点过的穴道上轻轻擦拭了一番。约莫过了十弹指的功夫,在她的喉头至心口处竟是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如同手指粗细的黑线,而那条黑线似是活物一般在那里隐隐跳动。 孙七娘和李芸娘均是大惊失色,二人对望一眼后,都极是害怕,李芸娘更是吓的差点尖叫出声。还是孙七娘先开了口,问道:「二娘,这,这是何物?难道杨钰娘是中了邪不成?」孙七娘虽是老成一些,可见此情景,说话之声不免有些发颤。 陈冰蹙着眉头,摇摇头说道:「不是中邪,而是中毒!」 李芸娘和孙七娘齐声惊讶道:「中毒?!」 陈冰点头道: 「不错,确是中毒。她的脉象时而仓促猛烈,时而呆滞虚无,若是放在寻常,这是必死之相。可是我发现她除了脉象不对之外,脸色和身上的肤色均有问题。你二人可看,她脸色虽是有些发黑,可黑里却带了一丝丝的墨绿,只是这墨绿之色极淡,若不仔细看,定然是要错过的。」 孙七娘和李芸娘按陈冰所指,果然发觉杨钰娘发黑的面色中带着墨绿之色,不禁心中叹服,而李芸娘连连伸出大拇指,更是赞叹不已。 陈冰并未理会她二人的赞许,继续说道:「看出她脸色不对劲之后,我又查看了她所喷血迹以及身子等各处,同样发觉了异常之处。首先,她所喷出的血迹呈紫黑之色,而常人血色是鲜红之色。我捏了一些闻了闻,发觉有些腥臭之味,这便是异常之一。其次,就是杨钰娘这心口之处了,在院外之时我便摸过了,鼓囊饱满,似是有东西不停跳动突起,因此进屋之后我点了她胸口几处大穴,这才寻到了这条黑线。最后便是她的口鼻之处了,她口中是喷过血的,因此有腥臭之味,可鼻中所流之血反而颜色鲜红,无腥臭,这点就十分奇怪了。」 孙七娘不解道:「按理说口喷之血和鼻中所流之血都是同一人身上的,怎会颜色气味都不相同呢?这却是为何?」 陈冰点头道:「因为她这毒是自己吃下去的,故而喷出来的血带毒,呈紫黑色,有恶臭。而鼻中所流之血还未来得及染毒,因而仍旧是鲜红色,无恶臭。杨钰娘口喷之血的四周有吃了她血而死的蚂蚁,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孙七娘同李芸娘二人面面相觑,均没想到杨钰娘的毒竟然是自己服下,而李芸娘却有些不赞同,问道:「难道她是想自尽吗?否则谁会自己吞服毒药呀?若她真的打算寻思,为何还要来这流水席吃席呢?这点说不通呀。」 wap. /106/106927/28312548.html 第一百章 这院子的主人原来是他 陈冰摆摆手,说道:「先救人要紧,其他事情之后再慢慢叙来也不迟。」陈冰说完,心中遁着毒经中的要领,抽出钱内知所给的针,暗运兰花手势,将针一一扎在杨钰娘的俞府、彧中、神藏、灵墟和神封穴之中。施完这些针之后,已然汗流浃背的陈冰大声道:「芸娘,帕子沾湿热水,把她左半身子好好擦拭一番。」 李芸娘依言擦拭完之后,陈冰大口吸着气,仍旧大声说道:「很好!七娘,你可要扶住她了,莫要让她身子倒下了!」陈冰说完话,又运起兰花手势,在杨钰娘的气户、库房、乳中、天池和乳根穴中各扎入了五枚针。而此时陈冰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她勉力支起自己身子,大口喘息道:「之后便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了,再过一盏茶的时分,便能拔出那些针了,若是她能挺过去,那么拔针之前便不会呕血,若是挺不过去,拔针之前会再次呕血,那样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哎,希望杨钰娘是个命大之人,能挺过这一难关。」 李芸娘看着脸色煞白的陈冰,心中着实担心,忙问道:「二娘,我看你脸色不对,你的身子不打紧罢?要不我去给你倒碗水来?」 陈冰点点头,有些无力的说道:「那就有劳芸娘了,哦,对了,问问钱内知,看看有没有糖,若是有的,在水里放一些,那样让我恢复快些,对我是有好处的。」 李芸娘吩咐过门口的钱内知后,也只过了十几息的工夫,那钱内知便把加了糖的温水给送了过来。陈冰喝过水后顿觉适宜了一些,她又坐到杨钰娘跟前,双眸如临大敌般的死死盯着杨钰娘,而手中更是捏着两枚针,生怕她真的口中喷血,随时准备着封住她的巨阙和幽门穴。 孙七娘换了只手扶着杨钰娘,她见陈冰似是如临大敌,心中亦是紧张不已,此时屋内的三人再未说话,各自屏住呼吸,焦急的等着,都希望这一盏茶的时间能快快的过去。 陈冰心中算着时间,见杨钰娘面色仍无继续变绿的迹象,亦无吐血的先兆,心中稍宽,待时间已到,她惊喜唤道:「时间到了,她没吐血,没吐血!太好了。七娘,你可要扶住了,芸娘,莫要站在她的跟前,把帕子沾湿后备好。」陈冰言罢,运起兰花指势,依着扎入时的顺序,把针一一拔除。陈冰拔出最后一枚针后,杨钰娘口中鲜血如散花般喷射而出,好在李芸娘经过了陈冰提醒,才未被喷到身上。 孙七娘见杨钰娘喷血,心中大叫不妙,忙问道:「这,这吐血了,二娘,这该如何是好?是不是,她是不是?」 陈冰摇摇头,说道:「不打紧,这是拔了针后所喷的,是将她腹中的毒物混着鲜血都喷了出来,是好事。哎,只不过,此法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 「甚么?!不能治本?」孙七娘和李芸娘均是惊讶之极。 陈冰勉力的点点头,说道:「不错,你二人可看她胸前,那条黑线可还有再跳动?」 孙七娘和李芸娘见后均是摇了摇头。而李芸娘却说道:「可是那黑线仍是隐隐可见啊。这是怎的回事?」 陈冰继续说道:「嗯,的确,那黑线目前是消除不了的。因我不知其具体中的是何种毒物,便无法调制药物治疗,而这祛毒手法,必须药石和银针双管齐下才能彻底的祛除。故而我才说治标而不治本了。好了,芸娘,替她把衣衫穿好罢,让她在此好好歇歇一晚。」此时陈冰的身子极是疲乏,因此说话之声便有气无力了。 陈冰支起身子,踉跄的走到桌旁,正想伸手去够那碗水时,忽的脚下一软,竟是要摔倒于地上。而李芸娘帮着穿衣,孙七娘仍是扶着杨钰娘,二人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陈冰即将倒地。 此时大门忽的被一股大力崩开,一灰色人影窜至陈冰身旁,就在陈冰将要触地之时,那人影腾空跃起,双手抱过了她,而后 飘然转身一气呵成。陈冰已是无了力气,勉力睁开双眼,面色微红的看着那人,微微浅笑,轻声说道:「大魔头,是你。」她话语说完便昏睡在了柳志远的怀里。 柳志远抱着已经昏睡在自己怀内的陈冰,心中大为松了口气,然而一想到她适才疲乏至极的样子,心中一口恶气再次窜出。他转头怒目瞪视着睡在床上的杨钰娘,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李芸娘看着心中极是害怕,忙避开他那骇人的目光,悄悄挪离杨钰娘身旁,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孙七娘心中亦是有些害怕,但总不能让他就一直盯着杨钰娘罢,便出言说道:「柳东家,今日多亏了二娘出手医治,这杨钰娘才死里脱身,没能被黑白无常给勾去了性命。我看如此罢,二娘也确是劳累了,可你总抱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我去求求这院子的主人,让他行行好,再腾出一间屋子来,让二娘能好生歇息好,待她好转醒来了,我和芸娘再带她回家也不迟的。柳东家,你看如何?」 孙七娘这话说的不卑不亢,也极是有道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柳志远就如此一直抱着陈冰,确是不妥。若是换做他人,必然同意了孙七娘的话。可柳志远哪里是一般人了,他并未理睬孙七娘,对她所说的话更是置若罔闻。他抱着陈冰,也不看向孙七娘和李芸娘,冷冷的扔下一句话:「床上这个女人若是两个时辰内醒了,便来东厢房告知于我。」柳志远说完,也不等那二人回话,运起了轻功,竟是抱着陈冰如烟尘一般从这西厢房内消失了。李芸娘和孙七娘面面相觑,二人摇摇头,心下各自骇然不已。.. 而门口众人亦是惊诧万分,适才并没有人看见柳志远是何时出现在身旁的,更是不知这门是如何被崩开的,只是忽的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劲风刮来,身旁一身影一闪而过,直到他抱起陈冰后,此时的众人方才看清那人样貌,而陈廷耀是认识柳志远的,见他抱着自己妹妹,本想上前说些甚么的,可心中一寻思,却又不敢说出口,怕说了自己卖鱼给他德贤楼的买卖便没了,因而他心中十分的踌躇。 钱内知却垂手立于门旁,样子十分的谦逊恭敬,只是他的眼底所流露出的亦是惊讶之色。也不过是几息的功夫,柳志远抱着陈冰再一次闪出门口,而众人早已让开了道,柳志远亦是不去理会,几个起落,已是跃过中庭花园,径直进了东院。 柳志远运气震开了东厢房的大门,进了屋子后,他依旧抱着陈冰,见她在自己怀内睡的仍是深沉,心中涌出丝丝甜意,虽是有些不舍,可还是将陈冰轻轻地放置在早已铺好崭新竹簟的藤床之上,他轻拉过红色薄毯盖在陈冰身上,而后坐在她的身旁,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模样。 习武之人多少懂得一些脉象,柳志远略略把了把陈冰的脉搏,只觉她脉象稳健有力,心知其无大碍,心里也着实宽心了不少。陈冰不知此时做着甚么美梦,竟然不断的在「砸吧砸吧」着嘴,似是吃着甚么美食一般,而后面带丝丝浅笑,仿佛极为满意所食之美味。柳志远看了哑然一笑,轻声道:「呵呵,小傻瓜,梦里吃着甚么好吃的呢,竟能吃的开心如斯?」说完,柳志远伸手拢着陈冰贴在耳畔的碎发,心中却如吃了蜜糖一般,甜美无比。 柳志远就这么看着她,陪着她,心中回味着与陈冰相处的那些点滴。自顾渚山中头一次相遇,再到长兴县城卖鱼时的偶遇,他对陈冰的态度,由最初的杀心,转变为对她的关心,自从她给柳志远做的那顿饭开始,他的心中便开始对她有了些上心。渐渐地,陈冰身上独有的气质,开始慢慢吸引着他。而她远比其他女孩儿来的更加的有主见,更加的独立,这些都是吸引着柳志远的地方,而这些独有气质混合着陈冰那些不失同龄女孩儿的活泼与娇憨,更使柳志远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每每到了一人独处之时,只要自己一闭上双眼,陈冰那婀娜的身姿, 便会出现在眼前,那些与她一起逛着的巷子,查探的案发现场,犹如一幕幕的画卷,来回掠过他的心头。他知道,他这是喜欢上这个女孩儿了。 一想到这些,柳志远不自觉的露出了丝丝笑意。他自小生活优渥,吃穿不愁,家中更有不少人力和女使可供使唤,某些特别的原因,使得他自小脾气便不太好,加之不知从哪位世外高人处学来的一身高强绝世的武艺,只要稍有不满,便会大发脾气,打骂下人。因此,在这家中,除了他哥哥和父母之外,便无人能压的住他。 故而就以他生活环境和所作所为来说,称他为纨绔子弟那是绝不为过的。若是柳志远没有那位高人恩师的话,许是走的道路与寻常纨绔衙内并无差别。他初学武艺之时颇为得意,加之他极具学武天赋,因而常常以此伤了家中下人。那位高人知晓之后,便改变了教他的策略。在之后的武学教授过程中,对柳志远的管教也变得极为严格,更是教他为人处世的法则和道理,还会带他去各处游历,让他亲自体会这世间各色人等生活的艰辛和苦难。他也为此感触极深,更是能对民间疾苦感同身受。而他的天赋极佳,一点便透,经历了这些游历之后,他的脾性也转变了许多。 而在这家中,因着他的脾性颇为古怪关系,能与他说的上话,也只有柳禄,柳忠,柳福和柳无忌了。柳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二人关系自是非同一般。而柳福原来是柳家的内知,他杀伐果决,行事老辣,更兼为人公允,很对柳志远的脾性。随着柳福年岁增大,看中其内知位置的人便不在少数。而柳志远知其为人,他绝不会为了保留内知位置而对主人拍马迎逢的,故而他用了些手段,把柳福之子柳鑫宸扶上了内知之位。为此柳福感激涕零,发誓此生全家都只听从柳志远的吩咐。因而柳志远离开华亭,在长兴开酒楼时,带与身边的便只有这四人了。 wap. /106/106927/28312549.html 第一百零一章 爱食你做的饭 不知怎的,他忽的想到那日在家中与柳福之间的那番对话了。想到此处,他不禁站起了身子,双手负在背后,不停的在屋子内慢慢踱着步,他面色由热转冷,眉头亦是从舒展变成了紧蹙。他走近窗前,看着门前那些才种下的桂树和梅树,似是想到了华亭柳家的花园中,亦是有着这些树的,只是华亭的树却显苍老而腐朽;而此处之树虽是种下不久,却比华亭之树显得更有活力,更有朝气,更显靓丽。他心中冷哼一声,一掌拍在窗沿之上,将摆在其上的一只花盆震的粉碎,冷笑道:「我柳志远喜欢何人与尔等又有何干!」 柳志远拍拍手中的灰尘后,重又坐回到陈冰身旁。也只不过过了十弹指的功夫,门外传来了三声敲门之声,柳志远颇为不耐的问道:「何事?」 门外响起的却是钱内知的声音,他并未得到柳志远允许,因此只得站在门外,低声道:「少主,适才听见有东西砸碎了的声音,不知是否……」 柳志远蹙眉冷声道:「无事,你先下去罢。」而后柳志远似是想到了甚么,忙又唤回了钱内知,钱内知得到了允许,这才进了这东厢房内,躬身垂首侍立于旁,柳志远并未看他一眼,问道:「随二娘同来的那些人现今在何处?你是作何安排的?说来与我听听。」 钱内知恭敬道:「回少主的话,随二娘一同进了院子的共有九人,除了一人因救治仍旧昏睡之外,其余八人均在西厢房。我已在边上空屋内安排了一桌酒席,却只有七人入了席。」 柳志远面色微冷,他心中寻思,这些人怎么说都是二娘同村之人,若是有所怠慢了在二娘面上须不好看,念及至此,他便插话道:「却是为何?谁未入席?是有何事?你又是如何安排的?」 钱内知回道:「回少主,是一名叫孙七娘的妇人并未入席。我安排好酒席之后,孙七娘对我所言,她不放心将昏睡的杨钰娘一人留在屋内,她想留下照看于她,我见她说的很是在理,便未加阻拦。出了屋子后,我唤来一小厮,让其去厨房备齐了茶水和点心送去屋内暂给孙七娘充饥所食。待得杨钰娘醒来之后,我再单独送一些酒食与她。」 柳志远听后面色稍和,却仍是冷然道:「你可知今日你所犯的错?」柳志远也不等钱内知答话,继续说道:「杨钰娘吐血昏到之时,你便该唤些小厮前去把人给抬进院子,而不是任由着二娘替其把脉,这是一错。抬进西厢房后,你应及时告知于我,而不是让二娘继续为其医治。你要知道,二娘的这些救人手段是极耗元气,心神和精力的,如今好在她无甚大碍,若是有个差池,你就是以死谢罪,亦是无济于事了。这便是你的二错了。」 钱内知已是吓的汗如雨下,他心中大为惶怖,忙下跪说道:「属下该死,属下知错了,还请少主责罚!」 柳志远双手负在背后,说道:「我确也打算惩戒于你,可转念一想,你之后的处理确是做的不错,能想到在院内开席安排那些人,也着实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对于这些我自然是要奖励与你。可碍于你之前所犯之错,这功过两两相抵,我便不罚也不奖赏了,望你能好自为之。」柳志远说这话时虽仍是面若寒霜,可语气已没了之前那般的冷冽。 钱内知初时被柳志远唤去请陈冰之时,心中并未太在意,寻思不过一乡野女子,要她进来想来是极容易的。就在陈冰谢绝了其邀请之后,他便想着就算这女子秉性矜持,可凭着自己的话术,亦是能把她劝诱进来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却是杨钰娘吐血昏倒了,他无奈只得随其一同救人。而之后之事看似都在他顺水推舟之下所行进,但实则已是脱离了他的掌控,其时的他不得不随着众人一道退出了西厢房,在屋外焦躁的等待着。直到柳志远抱着陈冰冲出西厢房时,他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大骂自己愚蠢,自家少主是早已认识了这乡野女子 了,自己心中还轻谩于了她。 他念及至此,心中惶恐,「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泪流满面道:「多谢少主开恩!属下以后定当殚精竭虑,竭尽所能,做好少主吩咐之事,管好这座院子。」 柳志远见他说的真诚,点了点头,应声道:「我知你的心意,你好生照料好那些人,不可怠慢了。那杨钰娘若是醒了,你便来告知于我。好了,你下去罢。哦,等等,记住了,好好约束你手下的一众小厮,莫要将今日院内所发生之事宣扬出去了,尤其是二娘救人之事,你可明白吗?」 此时的钱内知早已明白自己少主与那二娘之间的关系,哪里敢有半分怠慢?他点头如捣蒜,忙不迭的应承了下来。柳志远也懒得在与他多做说话语,朝他挥了挥手。钱内知会意,忙小步退出了东厢房,轻轻带上了房门,而吓出了一身冷汗的他,叹了口气,心中苦笑道:「师父说的果然没错,少主的性子,当真是喜怒无常啊。」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睡在东厢房的陈冰悠悠转醒,她慢慢睁开双眼,首先映入自己眼帘的便是罩着画满了大幅梅花图案的细白楮帐子的大方目顶。她自穿越到这楚朝之后,便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纸帐,而这纸帐亦是勾起了她的好奇之心。 陈冰双掌撑起身子,只见床旁四周置着四根挂有半锡瓶的黑漆柱子,那纸帐便是缝合一体后,穿过了这四根柱子挂于大方目顶之上的。陈冰看着纸帐上那娇艳欲滴的梅花图案,心中着实欢喜,她轻闭双目,微微抬起头,鼻息深深吸了口气,似在这白皙如雪的纸帐之间,竟是笼起了缕缕梅香,闻着让她沉醉不已。陈冰忽发了诗性,吟诵道:「检尽历头冬又残,爱他风雪忍他寒。拖条竹杖家家酒,上个篮舆处处山。添老大,转痴顽,谢天教我老来闲,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 「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好好!这首鹧鸪天,最最妙的便是这句了。」待陈冰吟完了这首词后,柳志远轻鼓双掌,浅笑着夸赞道。 陈冰闻言一惊,她没想到柳志远竟然在自己身边,又记起了自己昏倒于他怀中的那一幕后,使得整张俏脸都羞红成了一片。她双手忙扯住自己的衣襟,羞怯道:「大魔头!你怎的在这里?!」 柳志远也不去掀开罩着的纸帐,呵呵笑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陈冰蜷曲起双腿,双手抱膝,背靠在床头的黑漆板上,低声说道:「知行,说实话,这院子是不是你的?」 柳志远仍旧面含微笑,说道:「此话怎讲?」 陈冰转头看向柳志远,抿着小嘴,叹了口气,说道:「你还不肯说是吗?好罢,那我来说。我记得当时在西厢房之中,你是从大门口进来的,依着你的脾性,若是私闯了别人的宅院,你是羞于让人看见的,若这院子不是你的,你只会从窗口跳进来。既然你是从门口进来的,那便是说,你对此行径并无甚么顾忌,那也就只有在自己家中你才会如此行事了。大魔头,我说的是也不是?」 柳志远伸出拇指,夸道:「在自己家中,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何必走窗口?二娘果然聪颖,我还未说你便已经知晓了。不错,这院子的确是我的。」 陈冰心中好奇,索性拉开了纸帐,坐起身子,双脚搁在踏牀之上,眯眼紧紧盯着柳志远,认真问道:「这便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这花湖村就是个穷村子,又无甚好东西。你为何要在这里建这所院子?我知你心思缜密,不会做无目的的事情,快说说罢,到底是为了甚么?」 柳志远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二娘可有看出我身上与过去相比,哪里不同吗?」 陈冰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神中却全是关心之色,说道:「有,你又瘦了。」 柳志远点头道:「那便是了 。我这人除了武学之外,并无其他甚么特别的嗜好,写诗填词亦非我所长,至于吃穿住行里头,后三样也不是我所在意的,过的去就好。可唯独在吃这一道上,我却十分的挑剔。你也晓得,我自小是吃惯了锦娘做的饭食的,即便是这德贤楼王厨子手艺再好,我也不怎的吃得惯。」 陈冰点点头,说道:「锦娘是齐州人,做的饭食自然重口一些,而这王厨子是长兴本地人,做的便要清淡一些,你吃不惯亦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柳志远叹道:「不错,王厨子手艺确是很好,那曹县尉每每来德贤楼,便点名了要吃王厨子亲手烹制的菜肴。我德贤楼能在长兴有现在的成就,他亦是功不可没的。我原本以为,这世上除了锦娘做的饭食,应当没人做的能合我口味。只是没想到……」柳志远这话并未说完,便笑着看向了陈冰。.c 陈冰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中打了个激灵,干笑着试探道:「呵呵,你莫要告诉我,你建这院子的目的便是要吃我所做的饭食哦?」她见柳志远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极觉不妥,「豁」的站起身子,说道:「大魔头!你就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便要花这许多钱建这劳什子的院子?你是当真的?」 柳志远拉着陈冰,说道:「你生气了?」 陈冰冷笑道:「我生甚么气,你是德贤楼的大东家,想要作甚么便作甚么,只要不犯王法就是了,我不过是一乡野渔家女子,能生甚么气呢,呵呵,我没生气,没生气。」说完这话,她也不看向柳志远,把头瞥向一边,盯着窗外才种下的芭蕉树。 柳志远心知她是生气了,微一沉吟,正待说话,陈冰却开口说道:「知行,这棵小芭蕉树何时能够长大?」 wap. /106/106927/28312550.html 第一百零二章 跳舞的小人 柳志远心头一愣,不知她为何会有此问,心中捉摸不透,便如实答道:「常松土,多施肥,修剪多余枝叶,这芭蕉长大的快,用不了多久,便能连片成荫,是夏日里乘凉的好去处了。」 陈冰点点头,又问道:「知行,我是一个不讲事理的人吗?」 柳志远这回心中更加糊涂了,摇摇头说道:「不是,你心思缜密,做事有条有理,处处分析到位,绝不似寻常乡野村女。」 陈冰转头看向他,说道:「你以为我真的生气了是也不是?呵呵,我哪会如此小心眼,为了这事生气。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好,而你所好的便是那美食。既然王厨子做的饭食你不爱吃,也不用勉强自己去吃的。就像这芭蕉树,若是不施肥,不松土,不修剪多余的枝叶,他便不能长大,无法成材,更不可能连片成荫。」 柳志远点点头,陈冰浅浅一笑,看向他的眼神中则是充满着柔情,说话语气则有些心疼,「自从锦娘离世之后,你是一天比一天清瘦,我心里也着实担心的,起初以为你是追查案子饮食无律所致,现在明白了,你要吃甚么,只要我能做的,我会做的,我都可以做给你吃。只盼你身上多长一些肉才是。」而后她话锋一转,说道:「只是你在此建这院子却无甚必要,难道你不建了我就不做好吃的给你吃了吗?」 柳志远心中感动,不自觉的拉住了她的手,而陈冰也未拒绝,他心头一喜,说道:「这院子是在锦娘死后,我差柳福安排的。我曾有过接你去长兴居住的念头,可这念头甫一出现,便被我打消了。而让你来德贤楼为我做饭食,我又怕你来回奔波甚是辛苦。我轻功好,来花湖村也无须多少功夫,可你却无地方做饭食。思来想去,还是在这花湖村中建一院子来的更好些,也更方便些。」 陈冰听完后,心中不觉摇头,心想还是有钱好呐,不过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没错,若是无这院子,他要来吃饭,我上何处去做?在家里做便会被婆婆知晓了。如今有了这所院子,做些饭食到也方便。只是为了吃我做的饭,便花这许多钱建这院子,这大魔头还真是奢侈啊。」念及至此,陈冰微微叹口气,说道:「哎,大魔头,你还真是大手笔啊。不光光建了这院子,今日外头摆的流水席亦是代价不菲罢。」 柳志远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二娘可能有所不知,我每月都会选一遭过安胥兵灾的村子去施粥。今日上梁,我在外头设这流水席,最初目的只是为了款待花湖村人的。可恰巧今日又是我每月施粥的日子,我想吃粥不如吃席,便遣人在周边村落散布了流水席这个消息。而我提前十多天做了准备,杀了二十只羊,十头猪,五十只鸡,带了整整十坛子酒,还让我德贤楼的厨子来做这流水席,我如此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吃不上饭的村人能进一些油水,能吃一顿饱饭。至于花的这些钱,确是不少,可要细细想来,花的还是很值当的。」 陈冰听的真切,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今日的流水席会有那么多邻村之人前来。她暗暗叫好,心中更是对柳志远此种行为钦佩不已,她伸出大拇指,笑着夸赞道:「大魔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新 柳志远亦是笑道:「那么我何时能够吃到二娘亲手所做的饭食呢?哎,我已饿的等不及了。」 陈冰知他在打趣自己,便摆摆手说道:「嘿嘿,那你就继续饿着罢。今日三姑娘回家省亲,我无法做饭食给你吃。待过得几日我再来做,嗯——,做我新想出来的一道菜品,你看如何?」 柳志远摸摸自己肚皮,故作愁眉苦脸的说道:「肚皮啊肚皮,你只好在忍耐几日了,莫急,莫急哦。」 柳志远的表情甚是夸张滑稽,惹的陈冰娇笑不已。待得笑过一阵后,陈冰对着柳志远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魔头,我,我有些饿了。」 柳志远拍拍自己脑袋,懊恼道:「都怪我,你救人耗费了这许多精力,肯定是要饿的,我竟然把这给忽略了,哎,我这就让钱忠义安排些吃食进来。」钱忠义便是那钱内知了。 此时门外敲门声起,柳志远问道:「何事?」 钱内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回少主,杨钰娘醒了,不过,不过……」 陈冰听后心中甚为焦急和担心,也不顾甚么饿不饿的了,忙上前拉开房门,问道:「钱内知,杨钰娘如何了?你快说啊。」 钱内知着实吓了一跳,忙看向柳志远,只见柳志远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钱内知心中稍和,欠身行礼后说道:「她似乎神色有些不太正常,嘴里一直念叨着西厢房内有许许多多小人围着她打转,像是中了邪。」 陈冰一愣,低头喃喃重复了一遍,「许多小人在围着她打转?」她抬头看向钱内知,急忙问道:「杨钰娘除了这些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症状?譬如说是,烦躁,妄语,呕吐,或是面色泛绿这些迹象。」 钱内知想了想后,便摇了摇头,说道:「并无这些症状,她只是一个劲的用手不停的指着屋内各处,说是有很许多穿着白衣的小人在围着她,甚至还有小人在她面前跳舞。当时在屋内的人不少,可没人见到杨钰娘口中的小人,因而众人都认定了她是中了邪。」 陈冰心中甚为焦急,知问钱内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她急欲想知道杨钰娘如今的情形,忙拉着柳志远便往屋外跑。三人一路跑到西厢房内,此时屋内止有孙七娘,李芸娘和张六郎照看着杨钰娘,其余众人却认定了杨钰娘中了邪,均是站在屋外,不敢靠近。方孟山更是背靠在一根圆柱上,打着酒嗝,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不知是求着太上老君还是无量天尊如来佛祖,求着这些神仙佛祖能够保佑着自己。 陈冰自然不去理会这些,她转头看向此时正蜷缩在床上,抱紧毯子,不停打着哆嗦的杨钰娘,陈冰心中叹了口气,坐到了杨钰娘的身旁,而李芸娘忙摇摇头,给陈冰使了个眼色,陈冰却是微微摆了摆手,不为所动。李芸娘心中一急,竟是拉过柳志远,悄声说道:「柳东家,杨钰娘中了邪了,我给二娘使了眼色,她不听,你上去劝劝她,莫要靠的太近了。」 柳志远心中明白,踏上两步,暗运内力,护在了陈冰身旁,却也未多说甚么,他寻思道:「依着二娘的性子,我再多说甚么亦是无济于事,她为了救人是不会听的,到不如就此护在她的身边,以我的武功,料也无人能伤得了她。」念及至此,也就不再去劝她了。 陈冰本想轻抚杨钰娘,可自己手还未触及其身子,杨钰娘身子直往后缩,口中不停哆嗦道:「有小人,有好多好多小人,要,要来杀我了,要来杀我了。你,你是小人,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啊!」 陈冰心中有些无奈,又朝杨钰娘处挪了挪,柔声安慰道:「钰娘,是我呀,我是二娘呀,不是那些小人,你莫要害怕,我是来帮你的。告诉我,你看到的那些小人,都是甚么模样的?」 杨钰娘睁着双眼,严重充满着惊恐之色,她看着陈冰,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是二娘,你是陈家二娘,就是梅德才喜欢的那个二娘。那些小人?那些小人穿着白衣,没有头发,身长就比婴孩儿高一些,一霎儿在我身边围着转圈,一霎儿又围着我跳舞,就在你进屋之前,窗口又进来了十几个小人,那些小人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我,咧着嘴一直冲着我笑,嘴巴一张开,露出满口的尖牙,似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好吓人,好吓人啊。二娘,二娘,这屋子里到处都是小人,到处都是,快救救我,救救我!」 陈冰听着杨钰娘这近乎语无伦次的话语,暗暗摇了摇头,伸手悄悄搭在了她的脉搏之上,好在她的脉象稳定,已不 似施针之前那般虚无缥缈,陈冰心知她的性命该当无忧,心中松了口气,贴于杨钰娘耳畔,小声问道:「我就如此贴近和你说话,那些小人很笨的,听不见的。钰娘,我问你话,你如实回答我,可好?」 杨钰娘面露难色,亦是贴着陈冰耳边,小声道:「那些小人当真听不见吗?可是那些小人人多势众,我怕,啊!你看你看!又有一只小人爬上帷帐了,怎,怎生是好?怎甚是好?如此多的小人,为何,为何你等就是瞧不见啊!」本已有些放松了的杨钰娘,忽的又紧张了起来。 陈冰一手轻抚着杨钰娘后背,寄希望于她能够放松心情,而后转头看向柳志远并使了个眼色,柳志远会意,他的内功精深,陈冰适才与杨钰娘之间的话他便听的一清二楚,因而凑到陈冰跟前,耳语道:「二娘是否让我假意同那些所谓的小人搏斗?好驱除杨钰娘心中的恐惧之色?」 陈冰点点头,同样耳语道:「不错!你就假意驱赶屋内的小人,我便能乘机问她话了。」随后有些歉疚的说道:「只是要为难于你了,知行,真是对不住。」 柳志远对她眨了眨眼,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知这是为难于我,那你打算如何酬谢于我呢?」 陈冰瞪了他一眼,扁扁嘴,说道:「就知你会乘火打劫!好好好,只要你做的好,我日后定当多做些你爱吃的吃食给你吃,多做些你此前未曾吃过的,如何?这下可有满意?我的柳大魔头!」 柳志远笑着摸摸自己肚皮,说道:「那好,你我就此一言为定。肚皮啊肚皮,你可有口福咯。」他心知此时并非调笑之时,言罢,收起心神,站起身子,暗运内径,先是运了一套太祖长拳,而后又跟着使了各路擒拿手法,他掌底生风,极是威猛,双掌的破空之声更是响彻满屋,直似真的在与人在搏斗一般。李芸娘和孙七娘早早被陈冰拉于自己身边,而张六郎受不住柳志远那风如刀割般的掌力,一步一步往后退却,直到身子贴着墙壁,退无可退为止。 wap. /106/106927/28312551.html 第一百零三章 跳舞的小人(二) 陈冰心中暗赞柳志远,转头安抚杨钰娘道:「你看,柳东家能看见那些个小人,他正在为你驱赶呢,柳东家武艺高强,你放心,他一定能为你打跑的。」 杨钰娘点点头,可心中仍是很不放心,他睁大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柳志远,她忽的猛然坐直身子,一手抱着陈冰的手臂,一手不断的指着柳志远说道:「啊!二娘二娘,快看快看!那里,对对,就是那里,小人被打死了!柳东家一掌就扫倒了一片小人啊,那些个小人正四散溃逃!太好了,太好了!我得救了,我得救了!」杨钰娘激动万分,竟是趴在陈冰肩头喜极而泣,不过那只勾着陈冰的手仍旧死死的拽着她,并未松开。 陈冰依旧轻抚着杨钰娘,小声宽慰道:「钰娘莫怕,柳东家厉害的很,你也瞧见了,那些个小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都不配他三拳两脚的,我看啊,只消过的半盏茶的功夫,定能把那些害人的小人全部打跑!」 杨钰娘一边用力点着头,一边看着柳志远「打」着小人,口中不断的喝着彩,人似是也活泛了不少。 陈冰心中甚觉有趣,她看向独自「练」着擒拿手的柳志远,掩唇偷笑,似是在说:大魔头,你表现的很不错。柳志远虽是打着擒拿手,可注意力始终放在了陈冰的身上,因而她的一举一动柳志远是瞧的明白不过了。柳志远抽着空档冲着陈冰眨了眨眼,似是回应道:我是打的很好,就等你做美食给我吃了。 他二人眉来眼去了小一会儿后,陈冰见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便小声问杨钰娘道:「钰娘,今日一早,你可有吃过甚么东西吗?或是有谁送了甚么吃食给你?」陈冰瞧着杨钰娘如今的态势,心中便笃定她绝非想要自尽。 边上的孙七娘听后心中一凛,寻思道:「难道是有人故意想要毒害杨钰娘?这怎么可能,二娘莫要想岔了。」而李芸娘却是没心没肺饶有兴致的看着柳志远「打」着小人。 杨钰娘此时心中的惧意已消除了不少,对于陈冰的问话更是不假思索的回道:「哦,你说早上啊,我是有吃过东西。今早起来,不知是何人在我家门口放了一篮子的蘑菇,我见那蘑菇生的又大又鲜艳,心中便觉欢喜。我不会认蘑菇,因此平日里便没采过,而我知蘑菇是极鲜美之物,便有些嘴馋。于是将那蘑菇洗净,挑了一半,切碎之后撒入锅中煮了碗汤。我就着昨日剩下的半块蒸饼一道吃了下去。那汤果真极为鲜美。」 陈冰心中暗暗点头,寻思道:「果不出我所料,真是有人故意给她下毒!」念及至此,陈冰忙又问道:「那你可知是何人送来的蘑菇?」 杨钰娘摇了摇头,说道:「我起来时,那蘑菇就已然摆在门口了,要说花湖村里头,最懂蘑菇的还数李家胡七娘了,兴许是她送来的罢。」 原本坐在踏牀之上的李芸娘闻言后「豁」的站起了身子,瞪着眼睛,指着杨钰娘大声喝道:「你放,你胡说八道甚么!我李家与你素无往来,我娘为何要害你?况且我娘性子和善,为人更是善良,从不与人争道,在村里头,那是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哼!若你仍是瞎三话四的,那好,你我这就去耆长那里评评理罢!」 杨钰娘此时已如那惊弓之鸟,加之她中毒未愈,而李芸娘气鼓鼓的插着腰,怒视着她的模样却极为凶悍,杨钰娘心中一哆嗦,李芸娘的样子在她眼里刹时就成了变大了的小人,她心中大咳,大喊一声,忙蜷曲着身子,躲在了陈冰的身后,大声道:「救命!小白人变大了,他要杀了我,二娘快快救我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救救我!」 李芸娘先是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忽的十分生气道:「杨钰娘!你又胡说甚么!我甚么时候成了小白人了?!你过来,你给我好好说清楚!谁要杀你了,杨钰娘,别以为你做过的那些糟心的事情我不知晓,你就是个 寡……」 陈冰叹了口气,忙给李芸娘使了个眼色,李芸娘噘着嘴,把刚想讥讽的话语,又给生生吞了回去。陈冰反身抱住了杨钰娘,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钰娘莫怕,有我在,更有柳东家在,他会打跑那些小人,你莫要担心,莫要担心。」 陈冰边说边运起兰花手势,在杨钰娘的百会穴上轻轻抚过,杨钰娘顿觉眼皮沉重无比,一股浓重的睡意向她袭来,渐渐地,她整个身子慢慢瘫软在了陈冰身上,陈冰仍是轻拍着她,柔声说道:「好好睡罢,睡一觉就好了,睡罢。」言罢,陈冰仔细的放下杨钰娘,拉过毯子,替她盖好,而后深吸了口气,面色甚是凝重的对着屋内四人说道:「有人想要毒死杨钰娘!」 柳志远做完收势动作后,点了点头,说道:「从她的叙述来看,当是如此了。不知是何人与她结下了仇怨,竟是想出此等取她性命的手段。」 陈冰抬头看着柳志远,说道:「知行,我……」柳志远摆了摆手,说道:「我知你要作甚么,你是想去杨钰娘家中,寻出那剩下的半篮子蘑菇,好知晓她中的是何种毒物,便能对症下药,施救于她,是也不是?」.. 陈冰点点头,说道:「不错,我今日替她所施的针也只是治标而已,并不能根治其所中之毒,因此寻到那剩余的蘑菇便是当务之急了。我看这样罢,七娘和芸娘就辛苦一下,仍是留下照看杨钰娘,而我亲自去一趟她家寻那蘑菇。知行,你也留下,你是习武之人,多少懂得一些医术,若是事有突变,你也能临时救急一下。」 柳志远却摇摇头,说道:「我同你一道前去。」 陈冰正待开口时,柳志远却继续说道:「你适才点了她的百会穴,以你这点穴的手法,她没个五六个时辰是断然醒不过来的,今日此间应无大碍。」说完这话后,柳志远凑到陈冰耳畔低语道:「你可还记得在顾渚山时点了我周身四处穴道的事情?以我的内力,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冲破被封的穴道,何况这不会武功毫无内力的杨钰娘?你放心就是,不会有事的。」 陈冰红着小脸,狠狠地白了柳志远一眼,嘴上小声直说:「大魔头,就知道你一直记着这些旧账。」而柳志远却只是双手交叉胸前笑而不语。 一边的李芸娘也松了口气,只是她并不赞同陈冰适才所说的安排,「二娘,我才不照看杨钰娘呢,哼!竟然说是我娘要毒害于她,简直岂有此理啊。呸!我看倒不如让她就此死了算了,也免得她以后为了梅德才的事情而旧事重提。二娘,我丑话说在前头,杨钰娘我绝不照看的,我看还是去隔壁同廷耀哥哥说说话的好。」 陈冰却说道:「好啦好啦,她又不知是何人送来的蘑菇,说是你娘送的,也只不过是猜测而已,当不得真的。这村子里头谁人不知七娘婶的手艺,断然不会送有毒的蘑菇的。待我去过杨钰娘家后,定然是要查清楚到底是何人给她下毒的。」 在屋内一直未有吭声的张六郎忽的说道:「二娘说的很对,芸娘,这事情你就放心二娘去查,我信得过她。」对于杨钰娘当初散布谣言诋毁陈冰的事情,张六郎是一清二楚的,他原本有些担心陈冰会否真的去救杨钰娘,可没想到她竟然不计前嫌,耗费了许多精力,才将杨钰娘从黑白无常的手中给拉了回来。因而他心中对陈冰更是高看了许多,亦是佩服不已。 李芸娘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会信不过二娘呢,好罢。杨钰娘这事情我便不再追究了。」 张六郎点点头,说道:「哦,对了,芸娘,你和七娘都下去歇息歇息罢,这里有我照看着,钰娘不会有事的。」 孙七娘和陈冰听后均是觉得有些不妥,孙七娘更是出言说道:「杨钰娘毕竟是一女子,你一男子独自照看总有些不好,不如我还是留下罢,我亦是女子,因而也方便 照应一些。」 张六郎却是说道:「我张六郎为人如何,想必这村子里头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许是你才来村子不久,并不知晓而已,李芸娘可是清楚的很。莫要说钰娘是我同村一道长大的,即便她美若天仙,我亦是不会动半分邪念的。我张六郎向来说一不二,对事不对人,你今日已是辛苦,适才钱内知在隔壁开了一席,你为了照看杨钰娘并未前来,只食了些点心,这哪里能管饱。好了,莫要多说了,还请你和芸娘下去歇息罢,回头再来换我,亦是一样的。」 孙七娘与李芸娘面面相觑,却颇有些尴尬,而陈冰心中却寻思道:「方孟山是这村里的一霸,他尚且十分惧怕这张六郎,可想他为人应是很有威严才是,就看适才所说的话语,便能得出了。」念及至此,她心中略定,点点头,说道:「六郎哥说的在理,七娘,芸娘,杨钰娘许是能睡五六个时辰,我看你二人就依了六郎哥的提议,下去歇一会罢。」 柳志远接口说道:「我会安排钱忠义多多照应的,你二人放心便是。」随后他给陈冰吃了颗定心丸,对其小声说道:「你也放心罢,钱忠义是会武之人,有他在家中,那是绝出不了岔子的。」 柳志远吩咐过了钱忠义,安顿好一切事情之后,便拉着陈冰,二人从后门出了院子。陈廷耀在隔壁屋子门口,看着他二人走出的背影,不免有些惆怅,心中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摇摇头,心头略有些生气,心道:「寻个空闲,得教二娘好好研习女诫才是。」 柳志远问清了杨钰娘家的方向后,让陈冰闭上眼,陈冰虽是心中略有疑惑,可还是不疑有他的闭上了双眼。柳志远心头一乐,一把抱起了陈冰,陈冰惊呼一声,想要挣脱,却哪里挣脱的住?她急道:「大魔头!你作甚么?!快放我下来!」 柳志远小声笑道:「嘘!你若是不怕被人瞧见了,大可放声喊。」 陈冰不知他要作甚么,心中虽未有丝毫害怕之情,可仍是皱眉说道:「先放我下来罢,有甚么话都好说,这样成何体统呀。」 柳志远仍是笑道:「好了,我就不打趣你了。此间离那杨钰娘住处颇有些距离,你身子疲乏,又未用过甚么吃食,这太阳又甚为毒辣,若是走着过去,我怕你吃不住。不如我运轻功带你过去来的更快一些,你也能更轻松一些。我运轻功时人会腾空跃起,你若害怕,便把眼睛闭上,用不了多久的功夫,便能到了。」言罢,柳志远提气运劲,左足轻轻点地,人已跃过数丈之远,他右足甫一踏地,便再次运劲,此时气已运过周身,他催动内力,跃的比之适才更高更远。 陈冰有些惧高,她紧闭着双眸,双手死死的勾住了柳志远,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而柳志远身上所散发的男子气息,却深深的吸引着她,陈冰羞红着脸颊,为之迷醉。 wap. /106/106927/28312552.html 第一百零四章 解药(一) 柳志远心中极是快意,胸中更是畅快至极。他每跃出一步都显得极近洒脱飘逸。如今他再次把陈冰抱于怀中,虽同样都是抱着,可比之之前在西厢房时却又大不相同。彼时他抱着陈冰于自己怀内,虽极是可人,但她毕竟只是昏睡其中。而如今怀中的陈冰却是紧紧地拽住了柳志远的衣襟,更是将她整个身子都轻靠在自己胸膛之上,这如何能令他不心动,不惬心?柳志远想到此处内心更是惬意,若不是担心被人听见,他早已放声长啸了。此时他不停的催动着真气,恣意的挥霍着内力,加上他那绝顶轻功,柳志远整个人直似那翱翔中的大鹏,飞跃在这乡野之间。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分,柳志远跃过一堵土墙后,双脚轻轻落在了地上。陈冰心知已到了杨钰娘家,便睁开双眼,双手放开抓着的衣襟,微微扭动身子,语气有些生硬的轻声说道:「大魔头,快放我下来!」 柳志远一呆,忙仔细的放下陈冰,陈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往前走了几步后,回头见柳志远仍是站在原地,心头有些奇怪,便问道:「大魔头,你怎么了?为何站着不动?」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我是从边上跃进来的,因此便没注意这院门正前的状况,二娘你听,门外可是有很多说话之声?」 陈冰不以为意道:「我还当你要说甚么,却原来是这个。杨钰娘家在村道边上,因此门前便会有许多人来往。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既然往来人多,那末看见放蘑菇之人亦是有可能的了?!」 柳志远上前两步,拉住陈冰,一掌震开了房门,便往屋里走,边走边说道:「不错,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先寻出那些蘑菇,知其中的是何毒才是正事。不然杨钰娘这条命多半还是要交代了的。」 陈冰心知他说的极是,也不多言语,进了屋后,二人便分头去寻那剩馀的蘑菇。陈冰查过了厢房和厨房,虽未找到蘑菇,心中却对杨钰娘颇为赞服,寻思:「杨钰娘一人寡居于此,家中陈设虽是极为简单,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物件摆放也甚有条理,平日里,她该当是个自律之人。」 柳志远寻了一圈后也并未寻到任何有用之物,二人在正屋中碰了头,陈冰忙问道:「可有甚么发现吗?」她见柳志远摇摇头,亦是跟着叹气道:「我亦是没寻到那剩下的蘑菇,我去厢房和厨房看过了,收拾的整整齐齐,甚么都没有留下,我原本还想着兴许杨钰娘锅中会留下些未吃完的蘑菇汤,哎,没想到锅亦是刷洗的清爽,毫无痕迹,根本看不出有用过饭食的样子。」. 柳志远摆摆手,却说道:「这杨钰娘家中,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有些说不上来。二娘,你是这花湖村人,可能想到有那里不对的?」 陈冰经他如此一说,心中起了警觉,她左右看了看,思忖一番后,摇摇头道:「这屋子十分干净,可这也无甚大问题。不过若是依你所言,这屋子里头却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那便是……」 「安静!」二人对望一眼,齐声说道。 陈冰点头道:「不错!除了院门外嘈杂之外,屋内太过安静了。这花湖村几乎家家都会养只用来看家护院的狗,甚至还会养些鸡。杨钰娘家有没有鸡我不知道,但是她独自一人寡居,狗应当是会养的。你跃进院子后,我也未听见有犬吠之声,那末杨钰娘家的狗去哪里了?」 柳志远双手交叉胸前,说道:「杨钰娘家中应该是养有鸡的,适才我在后院见到了鸡窝,可没见到鸡。」 「会不会鸡被她卖了?」陈冰若有所思道。 柳志远却摇摇头说道:「不会。鸡窝之中尚有三枚鸡蛋,若真是杨钰娘自己把鸡卖了,她没理由不把鸡蛋取出来的。既然不是她自己所卖,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毒害杨钰娘之人又回来过了。」 陈冰却是没想明白,问道:「那理由呢?杨钰娘之事闹的颇大,但凡去吃席的,该是都知晓她呕血晕倒之事,那下毒之人该是知道她中毒之事了,何必再回来呢?难道就为了顺走几只鸡?这说不通啊。」 柳志远说道:「你说你去过了厢房和厨房,而我去过了后院和正屋,那么还有一处你我并未去过。」言罢,二人对望一眼,一齐看向了西南角上被一棵树给挡住的茅房了。 二人又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柳志远当先走在最前头,陈冰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走过了那棵树,转个身子便走到了茅房边上。柳志远推开茅厕的门,只见杨钰娘家中所豢养的看门狗已死在里头,而死狗边上则另有六只死鸡,十分的脏臭。陈冰见了心中一沉,也顾不得许多了,他蹲下身子,查看了一番,站起身子后说道:「狗身上无血迹,口涎微臭,中毒无疑。」 说罢,陈冰又蹲下身子,拨开那堆死鸡,仔细翻找着甚么,过了十弹指的功夫,陈冰在一只死鸡身下找出半枚蘑菇片,她欣喜异常,忙从怀内掏出自己的帕子,把那片蘑菇仔细的包在帕子内,说道:「太好了!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有这半枚蘑菇片,我应当是能判断出是何种毒蘑菇了,以此便能配制出解毒药石了。知行!杨钰娘她有救了。」 柳志远亦是叫好,心道:「这屋子里定然藏着古怪,不过如今救人要紧,来不及详加探查。不如就此回去,让二娘配制药石,而我则遣无忌来此,好好勘察一番。」他念及至此,便再次抱起了陈冰,陈冰惊呼一声,忙说道:「大魔头!你又要作甚么?!」 柳志远说道:「既然已经找到蘑菇,那末此间事情已了,该当回去救治杨钰娘才是,免得时间拖的久了而发生意外。」话毕,也不等陈冰回话,柳志远借着边上那棵树,提气点足,人已跃起数丈之高,而后右足轻点树枝,便飘飞出院墙,他运起内力,足下更不减慢,所费不过几十息的功夫,便已回到自家院内,比之去时,要少用了许多时候。 柳志远抱着陈冰进了中庭院子,大喊道:「钱忠义何在!」 钱忠义匆匆从西厢房门口赶来,恭敬道:「少主!」 柳志远冷声道:「你速去准备药壶和炉子,再把家中有的药材都拿出来,供二娘审看,哦,对了,还有那杆小秤,也一并拿来。慢着,回来!再去准备一些吃食送来东厢房,越快越好,去罢!」言罢,柳志远便抱着陈冰回到了东厢房内。 柳志远轻轻放下陈冰,陈冰自知此时时间紧迫,打开帕子,手中把那一小片蘑菇翻来覆去不停的研看着,而心中更是不断回忆着毒经中关于此类毒物的记载。而柳志远并未上前搭话,他怕打断了陈冰的思绪,那样对解毒救人并不利。 也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钱忠义送来一只托盘,托盘内放着一盏山药枣泥糕和一盏绿豆酥,另端来一壶上品顾渚山清茶,其身后跟着三名小厮则各捧着不同的药材和炉子。柳志远亲手端过钱内知手中的点心和茶水,钱忠义虽是面色如常,可心中却惊诧不已,他忙转身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自己接过其二人手中的药材,另一小厮的炉子则放于一旁。打发走那三人后,他跟着柳志远进了屋内。 陈冰已替自己研好了墨,她仔细勘验着那枚蘑菇片,把勘验到的结果和自己的想法一条一条的写在了纸上。 柳志远把两盏点心和茶水轻轻放在了几案之上,而后他挥了挥手,对着钱忠义使了个眼色,钱忠义会意,把手中的药材放在一旁的梨花木桌上后,躬身行了礼,便悄然退出了东厢房去寻柳无忌了。 陈冰早已饿的前胸贴着后背了,她闻到了点心的香气后,食指大动,转头对柳志远笑了笑,说道:「知行,有劳你了。」言罢,伸手便欲抓块绿豆酥果腹,柳志远却一掌轻拍在 陈冰手上轻声言道「不能吃」。陈冰吃痛,「哎哟」叫唤了声,心中不解,有些委屈的看着柳志远,说道:「大魔头,送来吃的是你,不让我吃的亦是你,你这是故意想要饿死我吗?」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并非我要饿你,你这双手不停的摆弄着蘑菇片,我怎知你的手上会否沾毒?若是沾毒,你吃了点心,岂不是也要中毒?」柳志远言毕,掰了一块山药枣泥糕,说道:「张嘴。」 陈冰小脸一红,但觉柳志远这话说的破为在理,也不扭捏,依言张开了嘴,吃下了柳志远亲手递来的点心。陈冰竖起大拇指,夸道:「这枣泥糕是王厨子做的罢?要论味道,算的上这两浙路一绝了!」 柳志远笑着说道:「不错,王厨子不仅仅精于做菜,于做点心亦是很有心得的。二娘若是爱吃,可多吃一些。」 陈冰吃了几块喝了一杯清茶之后,腹中顿觉舒畅了许多。柳志远又替她倒了杯清茶,问道:「再吃几块?」对于柳志远能如此细心呵护自己,陈冰心中是十分动容的,只是如今已无适才那般饥饿,便摇摇头,笑着说道:「不用了。」她转念一想,补充道:「知行,谢谢你。」 柳志远心中一甜,微微一笑,把几案上的两盏点心撤离,将倒好的清茶推到陈冰面前,说道:「我以后还要吃你做的饭食的,如今你我便算扯平了罢。哦,对了,对此毒物,你可有何发现?」 陈冰收起心神,手中捏起那片蘑菇,亦是认真的说道:「知行,你看。这菇身呈淡黄之色,伞盖之下却多细毛,若不细看,许是看不出来。据书中所载,伞盖之下无细毛者,为无毒菇,有细毛者,为有毒菇,其毒性烈,中者眼前现众小人,或打斗,或跳舞,不一而足,中者于二至三日内忧惧而死。杨钰娘中毒后的症状,以及这蘑菇的样子,都与书上所记对的上了。」毒经乃牛郎中独门绝艺,因此陈冰便不能将之透露半分,只得含糊其辞,以书来代替。 wap. /106/106927/28312553.html 第一百零五章 解药(二) 陈冰接着说道:「杨钰娘所食有毒蘑菇,从外观上来说,像极了平日能食用的无毒蘑菇。知行,你看会不会只是有人弄错了,整件事情可能只是个意外,那人本只是想送无毒的,但却没分清楚,送了有毒的给了杨钰娘。」 柳志远笑着摇摇头,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陈冰不解道:「为何?」 柳志远说道:「你忘了她家中的死狗和死鸡了吗?若说是误食,那狗应是死于院中才是,而鸡更应该是死于鸡窝之内。如今倒好,这二者皆是死于茅房之中,且那茅房之门又是关着的。这狗和鸡又无手,如何开的了门,又如何能进得去?既然不是误食,那定然是下毒者所为了。」 陈冰点点头,抿了口面前的清茶,叹道:「哎,杨钰娘却也是多灾多难啊。如今当务之急便是给她祛毒,而后才是去寻那下毒之人。」 柳志远笑道:「处理那剩余的半篮子蘑菇,实则有许多许多方法。可将其带出,或掩埋,或焚毁,或弃之荒野,或沉于流水,皆是上上之选。可他倒好,直接切碎了喂食于鸡狗,再把死了的鸡狗扔于茅房之中,此等画蛇添足的行径,实是说明了此人胸无智计,亦无城府,蠢笨之极,要寻此人,绝不是甚么难事。」 陈冰说道:「如今只是毒了杨钰娘了,谁知他还会去毒谁,因此,此人终究是个祸害,还是要寻到为好,以免将来还会有村人受其毒害。」陈冰站起身子,把柳志远带来的药材翻看了一番,她心中了然,说道:「知行,你带来的这些药材中,金银花,地骨皮,玄参,芦根和夏枯草这五味草药均是可以用的。可是,你这里却缺了一味极其重要的草药,牛筋草。知行,你帮个忙,可否寻人采些新鲜的牛筋草回来?」 柳志远回道:「好,如今是夏日,这牛筋草到处都是,只消两个小厮,小半个时辰,便能采个十斤回来。我这就交代下去,让钱忠义办了此事。」 陈冰却是笑道:「哪里需要十斤这许多,能有个一两斤就够用了,这牛筋草是要新鲜的,更兼到处都有,故而不需要备着,要用时去采便是了。」 过得半盏茶的功夫,柳志远再次回到东厢房内,陈冰已称好自己所需的草药,并把这些药物浸泡在了药壶内。而此时她正在纸上记着自己所配的方子。柳志远站其身后,看过陈冰所写的方子,心中甚奇,说道:「二娘,你这方子上只需用适才你选出来的五味药材?是不是太少了?另外,这牛筋草为何不加进去?」 陈冰放下笔,说道:「若是照着书中所记而来,确是还要多上四五味药。只是这四五味药只是补虚所用,并非解毒所必须药物,加了亦是无多大用处,因此我便没有去加。你所说的牛筋草,这是关键药物,当然是要用的,只是并非和那五味药一起煎服,而是捣烂成汁,作为药引,先行服用,而后在饮煎好的药。不过这药引里头,我还得添加一样东西,大魔头,你到是猜猜看,我会加甚么?」随后笑着补充道:「若是猜对了,我明日便来做好吃的给你吃。」 柳志远心中寻思道:「既然特地问我,那这味药物便不会是普通之物,也不会是我带来的那些药材,难道此处还有甚么奇怪之物可以入药的?不会,这东厢房是才建好的,哪里有甚特别之物,定然不会是的。这就奇了,适才两度抱着她,也未闻到她身上有甚么药味。啊!难道是这个?!」 他念及至此,有些不太自信的说道:「我想了一下,除了我身后桌上的药材,这屋子里能还能入药的,怕只有二娘你手中的蘑菇片了。因而我猜你说的便是这毒蘑菇了。可是我很不明白,这蘑菇明明是剧毒之物,为何你要用来入药?」 陈冰浅笑道:「治毒有两种方法。万物相生相克,一般在毒物生长之处,会有与其相克之物生长,若是知其长于 何处,便能在该处找到解毒之物,这是其一。若是不知其长于何处,亦无不可。可用其他解毒药物替代,或是干脆以毒攻毒。毒物其本身有毒,为了不使自身中毒,其体内便会有相克之物,以少量同样毒物,经解毒药石混入其中,其毒性便会被解除,而所留下的便能起解毒之用了,这便是其二。如今我只须把这片蘑菇与牛筋草一同捣烂,便能起到解毒的作用。」 柳志远恍然,不过心中更是好奇,他没能忍住自己才涌上的好奇之心,问出了一个藏在心中很久了的问题:「二娘,适才你在西厢房中用针救杨钰娘的手法,同那日在顾渚山点我穴道的手法极是相似,另外,你这医术,包括这解毒的本事,都不似寻常渔家女子家中会有,这些本事想来亦是有其他高人传授于你。我大胆猜上一猜,这高人是否姓东野?」 陈冰叹口气,摇摇头说道:「若是此人能收我为徒那就好了。我并非他的徒弟。哦,他也并非姓东野。」 柳志远心想大楚境内不姓东野,那还有谁会有此等点穴手段和医术?莫非二娘有所隐瞒?念及至此,他也不点破,说道:「既然传授你本事,却不收你为徒,这又是为何?」 陈冰说道:「实不相瞒,他教授我医术和这点穴手法之时便说了不收我为徒,他武艺高强,医术又好,若真能成为他的徒弟,那也是极好的,可惜,哎。他曾为江湖中人,许是害怕将来会有人寻仇罢,为了不使我卷入其中,才不收我为徒罢。知行,也不怕你取笑,今日是我头一回独自救人,尤其施针时,我心中可是紧张的很呢,好怕扎错了穴位,那样便会适得其反害了她的性命。好在杨钰娘的命是保住了,我也算是功成圆满了。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只要煎好了这汤药,让她连服五日,自能拔净她体内馀毒。经此一役,也算对我的医术有了一个肯定,我心中亦是有数自己的斤两了。」 此时牛筋草已被送到了东厢房,陈冰称好过水洗净,沥干了水分后,将那片蘑菇又切成了五小份,取一份蘑菇粒与牛筋草一起放入石舂内用力捣碎成汁。做完这些之后,陈冰把浸泡好的药材取出,沥水后重又放入了药壶中,加了三碗水后便架在小碳炉上。陈冰轻拍手中掌灰,长舒一口气,说道:「大功告成,待这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后便能让杨钰娘服用了。」 此时天色也已近申正时分,院外摆的流水席也已吃完,吃了饱饭的村众极是欢欣,相互熟识的,便勾肩搭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一起回了各自的村子。即便是不识的,亦是互相道好,更有甚者,似是寻到了知心好友而相见恨晚。 「少主,柳无忌回来了。」与此同时,在东厢房门外,钱内知对着屋内的柳志远说道。 柳志远忙说道:「让他进来。」他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人声音:「柳东家,二娘,是我,陈廷耀。」柳志远闻言,亲自拉开了屋门,柳无忌和陈廷耀均是站在了门口,柳无忌手中拿着两件衣衫,柳志远看了看二人后,并未理会柳无忌,却对陈廷耀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口中念道:「廷耀兄请!」陈廷耀有些惶恐,忙回了礼。陈冰心中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大魔头,自作多情,谁要你献殷勤了?」 二人跟着柳志远进了屋内,柳无忌仍是低头,一言不发的随伺在柳志远身侧,陈廷耀却已到陈冰身旁,而陈冰正坐在小碳炉旁仔细煎着汤药,她见了陈廷耀,站起身子,轻声唤道:「哥哥!」 陈廷耀看着认真煎药的陈冰,心中想到她在西厢房救人的过程,原本心头还有些火气的他,眼神瞬间也变的柔和了不少,心中微叹,摆摆手,说道:「二娘,你先坐下罢。哥哥只是放心不下你,见你离去都两个多时辰了,甚是担心,因此特地前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我和四哥也都放心了。」陈廷耀话毕,偷偷看了眼柳志远,柳志远却目不斜 视,一直盯着那只炭炉上的药壶。.c 陈冰听出了陈廷耀的弦外之音,脸色微红,心下更是有些窘迫,略有些撒娇的说道:「哥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呀,自从带着四哥来吃这劳什子的流水席,才到门口便摊上了杨钰娘这么件糟心的事情,这前前后后为了救她性命,我忙了也有三个多时辰了,连口热饭都还没吃上呢。哎,我还能有什么事呀?如今除去眼前煎着的汤药,便只是觉得腹中饥饿罢了。到是哥哥,你一人跑来寻我,四哥可是谁看着了?他贪玩,莫要让他一人随处乱跑了。」 陈冰这话说出口后,心中便有些个后悔了,心道:「今日我被这大魔头抱出去又抱进来的,哥哥一定也是瞧见了的,他护我心切,心中对我关心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不该出言讥讽于他的。」心中思及至此,看向陈廷耀的眼神中便多了许多歉疚之意。 柳志远听了他二人的话后,心头冷哼一声,虽是面色仍旧如常,可身子却不自觉的微微护在了陈冰身侧,似是在说:「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了,你又能拿我如何了?」对于柳志远而言,不管是何人,都不得表达出对陈冰哪怕是丝毫的不满,不然便是他柳志远的敌人。 陈廷耀自然是不知柳志远这些心思的,他仍是看着陈冰,说道:「这些哥哥都是知晓的,四哥有芸娘照看着,自当无事,杨钰娘如今仍是昏睡不醒,不过张六郎和孙七娘在照顾着,想来亦无大碍的。到是二娘你,今日着实是辛苦了,哥哥看了心中很是心疼,如今时日也不早了,日头也已偏西,不如这样罢,你这就随我一同回家罢,一来三姑娘许是已经到家了,二来也好回家好生歇息歇息,你看如何?」言罢,陈廷耀竟是直视了柳志远一眼,而他这甚为咄咄逼人的眼神却显得十分耐人寻味,似是在说:「二娘是我的妹妹,我想带她回去就带她回去,你一个外人如何能管?」 wap. /106/106927/28312554.html 第一百零六章 谁下的毒(一) 陈冰已听出陈廷耀话中之意:四哥有芸娘带着,你莫要担心,杨钰娘如今亦是好的很,你更可以放心,如今还是跟我回去的好。而柳志远亦是听的明明白白,他脸色愠怒,心中极是不满,踏上一步,似是随时要动手一般,而陈廷耀毫不示弱,竟是昂首瞪视于他。柳无忌却仍是躬身侍立于柳志远身侧,对屋中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不为所动。 陈冰心中大窘,忙隔在二人中间,说道:「有芸娘看着四哥,那甚好。不过这杨钰娘的病情,却是有些棘手,哥哥可能有所不知,她所中之毒我已查明,我虽是用针拔除了她体内大部分的毒,可仍残留有一些未能除净,这些非针力所能达,须借助药石之力方能祛净。如今她虽是性命无忧,可若是不能把馀毒除净的话,过不了几日,杨钰娘四肢便会瘫痪,神志更是不清,其状就如同婴孩儿一般。」她见陈廷耀面露不信之色,便接着说道:「哥哥,我并非危言耸听,实是杨钰娘的状况凶险万分,若是处理不当,她便十分危险。」 陈廷耀看了看陈冰和柳志远,见他二人靠的很近,举止间更显十分亲密,柳志远护在陈冰身侧,而陈冰适才言语之中又颇多维护着柳志远,陈廷耀心中越想越气,面色微有不善,冷声说道:「那你还是不愿跟我回去了?」 陈冰摇摇头,说道:「如今是煎药的关键时候,我自然是走不开的,待得玉娘服过这汤药后,我便立刻回家。」 陈廷耀甚为失望,轻声叹道:「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便勉强于你,你就留下好生煎药罢。可是哥哥有句话想要对二娘说说。我陈家祖居于花湖村,除了翁翁入过禁军之外,世代以捕鱼为生,家境算不得好,虽是贫苦了些,可胜于自在逍遥。二娘自从读了书,认了字之后,眼界确是放宽了不少,哥哥这心中那是着实欣慰的。可是在你捕了这红尾白水鱼之后,你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性子更是野了不少,许是正因如此罢,你心生了所谓攀龙附凤之心,哥哥劝你一句,莫要忘我等渔家之人的本分,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回去后我给你寻一卷女诫,你该好好研读才是。」言罢,向着柳志远欠身行了个礼,竟是转身便欲离开。 柳志远听后心中极为不满,正待发作,陈冰却拉住了他,凝眉对他摆了摆手,而后冲着陈廷耀喊道:「哥哥请留步!」 陈廷耀微一顿步,以为陈冰回心转意,忙说道:「二娘是要同哥哥一道回去了是吗?」 陈冰却摇着头说道:「我并非现在就要同哥哥回去,只是想让哥哥回去后对爹爹和娘说我在李芸娘家帮着做些事情,要晚些才能回家。哥哥,待得此间事情一了,我马上回去,日后定当听哥哥的话,会好好研习女诫,还请哥哥相助。」 陈廷耀甚为失落,长叹一声,苦笑道:「既然你答应日后会好好研习女诫,那到不如今日,哎!罢了罢了,所谓女生外向,这话是一点都没错的,好罢,就依了你,只是不许留的太晚,日头落山之前,你须得回家,免得爹爹和娘担心了,也少让婆婆抓你把柄了。」 陈冰眉眼一弯,浅笑着点头道:「好!一言为定!我听哥哥你的,这回绝对不会让家里人失望!我保证!」陈冰言罢,竟是扑进了陈廷耀怀内,给予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陈廷耀心中欣慰,可心情仍旧有些苦涩。 柳志远此时心中怒气已消,他上前一步,唤住了转身要走的陈廷耀,说道:「廷耀兄且住!」 陈廷耀顿住了脚步,心中一愣,忙转身说道:「不知柳东家还有何事吩咐?」 柳志远说道:「吩咐不敢当,只是今日院中之事,尤其是二娘施针救人之事,还请廷耀兄勿要宣扬了出去,还有随二娘一同前来的四哥,亦是让他勿要多言,为了二娘好,还请重视。另外……」他看了眼陈冰,续道:「另外,我定将二娘完璧 归赵,绝不会少了一根汗毛,还请廷耀兄放心。」 陈冰闻言刷的一下小脸通红,她瞪视了一眼柳志远,碍于陈廷耀在,并不方便多说甚么,而陈廷耀却是哈哈大笑,不过他见柳志远说的郑重,心中也知此事分量之重,绝非儿戏,便回道:「有劳柳东家的吩咐,今日之事我自是不会去提及,二娘是我亲妹妹,我不会做令她身陷囹圄的事情,还请放心便是。」 柳志远点点头,欠身行过礼,亲自送陈廷耀出了东厢房。 陈冰心中却是叹道:「哎,哥哥今日这番话虽是重了些,可我明白那都是为了我好。只是哥哥这话我并不认同。渔家女又如何?一样可以凭本事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说过,我既然来到了这大楚朝,就不会被这时代所局限,所束缚,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在这对女人极为苛刻,极不公平,极为黑暗的年代里,定要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你在想甚么想的如此的出神呢?难道是在想明日做何种饭食给我吃么?」柳志远不知何时回到了屋内,此时他双手交叉胸前,饶有兴致的看着陈冰发呆的模样。 陈冰回过神,白了他一眼,扁扁嘴,说道:「大魔头,适才你说甚么呢,甚么完璧归赵的,我又不是那物件,还归来归去的,当真是要气死我啊。」陈冰把头别向一边,也不去理会柳志远。 柳志远笑道:「我只是做个比方罢了,适才廷耀兄的那番话看似是对你说的,实则是说与我听的,我明白的,为消他心中疑虑,我才那样回答于他的,二娘莫要误会了。」 陈冰转过头,不满的说道:「大魔头,你还说呢,适才你完全判若两人!一霎儿对我哥哥极献殷勤,一霎儿又怒视于他,似是要生吞活剥了他,哎,你当真是个喜怒无常之人啊。」 柳志远坐在陈冰身旁,说道:「无论我用哪种态度对人,皆是为了你,若此人对你恭敬,我亦对其尊重有加,若是对你横眉冷对,也别想我会对其和颜悦色。许是我这人平日性子冷淡了些,多有令人误解之处罢了。」 陈冰却叹气道:「何须为了我而改变自己,那样岂不是违了自己的本心?知行,有一句话是我想对你说的,做好你自己的事,莫要顾忌到了我,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以你如此聪慧,自是能明白的了。」陈冰两世为人,柳志远的心迹她又怎会看不破?经过这大半年的往来,陈冰愈发觉得柳志远并非简单之人,以他的家世和才情,能走的更远,飞的更高,而自己绝不能束缚住了他。 柳志远也明白陈冰这番话中的含义,点头说道:「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柳某人做事向来是有自己的分寸的,绝不凭着自己的喜恶而来,再过两年,便是我及冠之时,而那时候的我已出了丁忧,这朝廷当会有所差遣于我,这做官呐虽不是我心中一直想要的,但我绝不让爹爹的在天之灵失望,亦不会让娘看轻于我,我更是要对得起二娘今日同我所说的这番话!」 陈冰哈哈大笑道:「你这话我爱听,无论将来会如何,你一定要做一个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哪怕那时我当你的厨娘,亦会觉得脸上有光,你看我说的对不对?柳大官人。」 柳志远却是打趣道:「以二娘之能,做我厨娘岂不是屈才了?你看这样可好,不如以后我将这德贤楼都交予你打理,你看如何呢?」 陈冰知他话中之意,小脸微红,说道:「那不成,那可不成!德贤楼是你的心血,怎可随意交予外人,我无根无基的,怎能当得?当不得,当不得的!」 柳志远笑道:「德贤楼是我的,我说当得便当得,哪管其他人的看法。若是须看他人脸色行事,那便不是我柳志远了。」柳志远心知这些都是后话,他看向了柳无忌,说道:「无忌,你去过杨钰娘家中了罢?说说,都查到了些甚 么?」 柳志远前番话陈冰听的有些羞怯,后面那话听后便打起了精神,亦是抬头看向了柳无忌。 柳无忌对二人微微欠身,说道:「回少主,回二娘,属下确是去过了杨钰娘家,确也查到些蛛丝马迹。属下进了杨钰娘家的院子时,发现她家就在村道边上,外边十分嘈杂,若是毒物摆于门口,定然是有人能发现的,那么只要去门口问问左邻或是路人,应当就能查出是何人下的毒的。可属下忽的觉得这院子太过于安静了,一般村人家中必然是会养狗的,可这院子中却没有,这点过于反常,于是属下在家中里外搜索了一番,在茅房内发现了死狗和死鸡,想来这些都是被下毒者毒死的。属下心下寻思却仍是不得其为何要做此等多此一举之事,便不再去想。正想回来时,却想起适才查看杨钰娘正屋时发现桌上放着两只茶碗。我听钱忠义说过,杨钰娘是独自一人寡居于花湖村,那为何桌上要摆着两只茶碗呢?这里头许是有文章。属下思及至此,便又回到正屋,这回却有更多的发现,床上放有两只石枕,踏牀里侧摆有一双男子的布鞋,在衣柜内,更是发现了两件衣衫,虽是甚为破旧,可一眼便能看出是男子所穿的样式。属下想来,此事许是和下毒有关,便把这两件衣衫带了回来。」柳无忌说完,便把那两件衣衫摊开摆放在了桌案之上。 陈冰与柳志远二人对望了一眼,陈冰微微摇了摇头,柳志远用手比划着桌案上的一件长衫,而后说道:「听了无忌的话后,我最先怀疑的便是自告奋勇留下照顾杨钰娘的张六郎了。然而张六郎身形高大,身材魁梧,而这件长衫却短而内收,张六郎无论如何都是穿不下的,因此和杨钰娘姘居之人并非是他。」新 陈冰心中很是惊讶,若有所思道:「没想到杨钰娘竟然还有姘居之人,那人会是谁呢?知行,你看会不会是外村之人?」 wap. /106/106927/28312555.html 第一百零七章 谁下的毒(二)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不会!若有外村之人常常出没于花湖村,早就被村里人众在被后说三道四了。也只有村内之人才不会让人起疑。二娘,你可知杨钰娘在村内平日与谁甚为相好?不要说女子,只说男子便是。” 陈冰想了想,说道:“并未听说过,杨钰娘虽是寡居,可平日在村里的名声确是不错的,不过若是要说能让她上心之人,有是有的,只不过,只不过……”陈冰想到此处,心里明显窘迫了起来,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了。 柳志远看在了眼里,虽有些不明所以,可心中仍是感到有些不踏实,忙问道:“你这是想到了些甚么?” 陈冰无奈的点点头,说道:“杨钰娘甚是喜欢村里的木匠梅德才,曾多次表达了对梅德才的爱慕之意。” 柳志远说道:“梅德才?既然杨钰娘心中爱慕于他,那会不会与其姘居之人便是梅德才呢?” 陈冰摇摇头,说道:“想来应当不太会。” 柳志远心中不明,问道:“为何?” 陈冰叹了口气,有些忸怩的小声说道:“因为那梅德才曾经向我爹爹提过两次亲,他,他心中钦慕之人是我,而非杨钰娘,因而同杨钰娘姘居之人不太可能会是他。” 柳无忌听后心中暗道糟糕,但他仍旧低头不语侍立左右。@*~~柳志远面色却变得极为难看,他干笑数声,而后神情变得十分紧张,忙问陈冰道:“那你,那你爹爹应该没有答应你与梅德才的这门亲事罢?” 陈冰摇头笑着说道:“我是我爹爹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是十分宠爱我的,他说过不希望我早早的就与他人定亲,因而爹爹对于我的婚事是十分谨慎的。梅德才此人虽是有不错的木匠手艺,颇会钻营,可为人甚不踏实,十分油滑,外加他爹爹好吃懒做,爱关扑赌钱,极为败家,因此我爹爹便拒绝了他的请求。所以,我并未同他定亲。” 柳志远长舒一口气,呵呵笑道:“听你说来,这梅德才绝非托付终身的良人,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你爹爹见多识广,自然是看不上他的,未把你许配与他,你爹爹做的很对呀。”柳志远此时心情极佳,对着陈兴祖便是一顿马屁胡乱拍起。 陈冰心头一乐,白了柳志远一眼,笑道:“好了好了,你也少拍马屁了,不过就是拒绝了一门亲事罢了,又有何大惊小怪的。这汤药就快煎好了,待得凉上一会,便能端去给杨钰娘饮了。” 柳志远点头道:“钱忠义武艺不错,我这院子甚为安全,这几日就让杨钰娘在此处休养罢,一来,你也好方便来给她看诊,二来,若是让她一人回去了,说不准那下毒之人又在潜回,再次毒杀杨钰娘亦未可知啊。” 陈冰赞道:“你这提议甚好,我想好了,明日除了能给她看诊之外,我还会给你做一样你从未吃过的菜,你若是觉得好吃,便请在德贤楼好好推广一下。” 柳志远来了劲了,忙问道:“快说说,到底是甚么菜?须用何种配料?若是需要,我差钱忠义现在就去办!” 陈冰笑道:“这还没做呢,你就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了。并不是多复杂的菜。这花湖村是渔村,最多的食材便是鱼了。因此我明日打算做一道鱼给你吃。只不过,这道菜的做法,你定然是没有见过的。” 柳志远心中好奇,说道:“这做鱼罢,无非就是两种做法,清蒸或是煮汤,这还能有其他做法?两浙路多水,鱼虾极多,好食者也是极多,也未见过其他做法。我心中甚为好奇,二娘可否说说你做的是甚么鱼?” 陈冰却一摆手,笑道:“嘿嘿,现在自然是不能说与你听的,卖个关子,明日你吃时便知晓了,你放心,定能让你一饱口福。”说完,陈冰把药壶内已是煎好了的汤药随手到在一小碗之内,而后把汤药和牛筋草汁放在托盘之上,端起托盘说道:“这药也好了,你我这。 就端去给杨钰娘饮了罢。” 柳志远点头称好,陈冰刚走到门口,柳志远却驻住了脚步,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登时将那案上的砚台劈的粉碎。陈冰吓了一大跳,以为出了甚么大事,忙问道:“知行!你这是怎么了?”..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我差点就被那下毒之人骗了。你我还有无忌之前都想着毒蘑菇是放在门口的,而门口行路之人众多,定然是能被瞧见的。可是这篮蘑菇要是从屋内开门放到门外的呢?那样谁还能瞧见是何人所为?” 陈冰一愣,而后反应了过来,忙说道:“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柳志远接口说道:“不错!下毒之人正是与那杨钰娘姘居之人!” 陈冰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极是,如今有两点:一便是这衣衫和无忌在踏牀边上发现的鞋子。二是这家中死了的鸡和狗了。你说过,这下毒之人毒死鸡狗纯粹是多此一举之事,那可否也说明了,今日流水席,这人也在其中?” 柳志远点头道:“不错,原本他想杨钰娘吃了蘑菇,必死无疑,便毫无顾忌的来吃流水席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杨钰娘只吃了一半,当他见到杨钰娘亦是来吃席时,心中定然是慌张的,他想明白其中缘由,便急匆匆的跑回杨钰娘家中,把剩余的蘑菇翻找出来,切碎之后投喂给了鸡狗而食,待得毒发身亡之后再把鸡狗拖入了茅房之内,最后再把屋内简单清理一番,做完这些后,就此离开了杨钰娘家,哼!离开之时也不晓得拿走自己的衣衫和鞋子,当真是昏招迭出。” 陈冰亦是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如今想要知晓是何人与杨钰娘姘居的,便只有问她自己了。@*~~”柳无忌颇懂人情世故,他上前接过陈冰手中的托盘,对着陈冰微微颔首,陈冰谢过之后,错开一步,和柳志远并排而立,她心知柳志远为人外冷内热,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她按时吃我的方子,五日内馀毒定是能够拔除,那时再问她与其姘居的是何人也不迟的。走罢,再不去这药就要凉了。” 言罢,三人一前二后的穿过中庭院子,进了西厢房内。边上设了酒宴的屋内,阿五阿六仍是不停的吃着酒,而方孟山却站在门前,不断地向外探头探脑,神情甚为鬼祟。他见陈冰和柳志远重又进了隔壁屋子后,缩回了脑袋,摇着头,微闭双目,若有所思的轻声自语道:“看这样子,二娘似是同这男子关系非同一般啊,她怎的会和此人攀上关系的?还有这男子到底是何人?咝——,我似是在哪里见过他呀。” 阿五虽是喝的有些多,可脑子门清,他看着方孟山微变的面色,忙推开阿六伸来的酒杯,走到方孟山跟前,小声说道:“孟山哥,适才人多,我也不便发问,这院子到底怎生回事?” 方孟山仍是摇着头,说道:“我也不知啊。在外头吃席时,我问了同来之人,有说是湖州来的大善人,也有说是长兴本地人,更有说是秀州来的善人,有个老者还说在四邻一些村子施粥的亦是这院子的人。都吃了酒后的胡言乱语,这些话自然全都是不可信的。后来你我进了院子,这内知在这屋内又设了酒宴,我也问了陈廷耀是否认识这里的主家,他却推说不知。可你看他去辞行时昂首阔步的样子,这哪里像是不认识的?再看陈家二娘同那男子双进双出的,这关系铁定非同一般!” 阿五在方孟山耳边说道:“这院子到处都透露这古怪,哪有未修好了厢房而正屋才上梁的道理,还有这院子从丈量到上梁,前后拢共不过花了四个多月,这也建的太快了,也太不合常理了,你说,会不会有问题啊?” 方孟山一巴掌拍在了阿五的脑门上,骂道:“有个屁问题!你个没用的东西,少给我疑神疑鬼的,这大太阳底下的,个个都活灵活现的,要是有个问题,都被晒成灰了,你还吃个屁的流水席!” 阿五缩着脑袋,委委屈屈道:“我这不。 是看你适才担心的样子才如此说的嘛,怎的还都赖我了。对了,孟山哥,六郎哥在隔壁待了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未见他出来,他是最爱吃酒之人了,今日这美酒能任他吃个饱,可他却无动于衷,反倒是一直守着这小寡妇,不对劲,很不对劲啊。” 方孟山此时心中又乱又焦躁,听闻此言,心中火起,提高了嗓门,冷声道:“我哪知道!六郎哥不知着了那个小寡妇甚么道了,竟然留下来照顾她,我看他也是中了毒了。” 阿五一惊,忙问道:“啊,六郎哥,六郎哥也中毒了?不会罢,在隔壁屋子时,我可是紧紧地靠着他的,我,哎哟,好痛,我,我不会也中毒了罢?!”阿五说完,便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摸哪里哪里都疼。 方孟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蹬在阿五的屁股上,骂道:“你个傻子!我说六郎哥是中了那女人的心毒,你个夯货,没用的小雏鸡子!改日哥哥我带你去百香楼玩一遭,开开荤,你就明白了。” 阿五听不明白,心想甚么心毒不心毒的,还不就是中毒了?六郎哥都中毒了,你还骂我,我看你才是傻子呢!哼!甚么百香楼不百香楼的,这饭食做的能有我娘做的好吃?阿五心头有气,也不与方孟山多争执,抓起桌上一只鸡腿就往自己嘴里塞。@他看着边上的阿六一边吃着酒,一边慢条斯理的嘬着碗里的鱼肉,心中叹道:“哎,还是你阿六好啊,甚么都不放在心上,就知道吃。哼!我也吃!” 陈冰三人进了西厢房之后,反倒是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张六郎率先围了上来,他神色紧张,本就有些圆润的脸上更显扭曲,他手中捏着一块沾湿了的帕子,想来是给杨钰娘擦拭汗水用的,见了陈冰后,他忙说道:“二娘,你可来了,玉娘她不停的说着胡话,你快给看看罢。”。 wap. /106/106927/28312556.html 第一百零八章 归家 陈冰望向张六郎身后的孙七娘和李芸娘,她二人亦是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陈冰心中有数,安慰道:“六郎哥先莫要慌张,我问你,杨钰娘睡着的这些时辰内,除了说了些胡话之外,可有醒来过?她身子可有发热?” 张六郎想了想,摇摇头说道:“这却是没有,钰娘不说胡话时,睡的倒也深沉,也未有发热,只是她出汗出的甚多,我手中的这块帕子便是用来替钰娘擦汗用的。二娘,你就实话实说,钰娘这要紧吗?”张六郎说完,看着陈冰的眼神亦是多了几分期许,想从她口中听得自己想要的话语。 陈冰先是摆了摆手,上前搭了杨钰娘的脉搏,见她脉象根深且有力,心中顿觉宽慰不少,说道:“六郎哥,你放心罢,杨钰娘没事,出汗多那是因为她身子虚,待痊愈之后,在适当的给她补一补,就没事了。” 张六郎忙问道:“二娘可否在明日的汤药中加些滋补的药材?我实是担心她的身子。” 陈冰摇摇头说道:“杨钰娘一人寡居,平日吃的断然也是清汤寡水的,因而她身子本就有些弱,加之祛毒后更是亏空了不少,所谓虚不受补,若是此时在她的汤药之中加入滋补之物,她反倒无法受补,更会被其反噬,对身子反而有害。待她痊愈之后,再补亦是不迟的,只是还要遵从循序渐进之法,方能有效进补。” 张六郎闻言心中大为宽心,他憨然笑道:“多谢二娘,日后二娘要出村子的,坐我那驴车,我绝不收你一文钱!要是还有用得上我张六郎的地方,只要二娘一句话,我张六郎都随唤随到!” 李芸娘听后差点笑出了声,心道:“坐你那驴车每回也不过收一文而已,难道你还想收二文不成?” 而柳志远心中却是冷哼道:“二娘若是要出村子,自有我的马车,何须坐你那驴车,我手头有的是人,如何还要你来帮忙。当真是庸人自扰,想太多!” 陈冰知张六郎性子耿直,说出口的话绝不会反悔,若是一味的推辞,反倒是小瞧了他,念及至此,也就不再推辞,亦是笑着说道:“好!那你我二人就此一言为定,若是将来有需要六郎哥的地方,定当相邀!” 二人击过掌后,陈冰对着众人正色道:“我同知,不是,柳东家商议过了,毒害杨钰娘之人如今并未寻到,柳东家担心其仍会继续下毒。@·无错首发~~” 张六郎等三人听了心中都是一沉,孙七娘更是紧蹙眉头说道:“那该如何是好?我等皆不会武艺,更不懂得如何分辨毒物,这教我等如何防备?” 众人均是点头称是,张六郎正欲开口,陈冰却给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他虽不明所以,可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重又吞了回去。 陈冰看了一圈三人后,继续说道:“七娘说的不错,若是让杨钰娘仍回她自己家中,恐难逃毒手。故而柳东家决定,在寻到下毒之人前,杨钰娘便住在这里,一来能好好将养身子,二来亦是能护其周全。”陈冰说完,偷偷看向了柳志远,见他亦是看着自己,心中略略有些得意,对他眨眨眼,似是说道:“大魔头,你说你要当一个好官,如今这桩保护民女杨钰娘的事情我便替你应承下来啦,你心中可不得有丝毫怨气哦,嘿嘿。”使完眼色之后,陈冰竟是不自觉的掩唇轻笑出了声。 柳志远亦是浅笑着对着陈冰眨着双眸,使着眼色,似是回应道:“不打紧,不打紧。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此我便能日日夜夜待在这里,既能当着所谓的“好官”,又能享用你做所的美食,岂不快哉?” 他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这一番打情骂俏,虽只不过在几息之间的功夫,可孙七娘却看的明白,她别过头,故意跟李芸娘搭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李芸娘却懵懵懂懂,有些不明所以,而张六郎的眼里只有杨钰娘,因而对此他并未瞧在心上。 陈冰见了孙七娘的反应后,忽的明白了过来,她。 小脸微红,心中窘迫,故作镇定般理着耳边的碎发,轻咳一声,说道:“今日芸娘,七娘和六郎哥,你三人都辛苦了,待得杨钰娘饮完了这碗汤药,你我四人便回去罢,明日再来看她就是了。” 陈冰说完,径直走向杨钰娘,暗运兰花手势,在她的百会穴和玉枕穴上轻轻拂过,也只过了几弹指的功夫,杨钰娘便悠悠转醒,陈冰忽的唤道:“快扶她起来!乘她神色未清,见不到小人之际,让她把汤药速速饮完!”张六郎闻言抢先一步仔细扶起了杨钰娘,陈冰如哄孩童一般连哄带骗的把药引与汤药一并给灌了下去。而后又在她的百会穴上轻轻一拂,杨钰娘也只扭动了两下脖子,便再度进入深睡之中。 陈冰长吁了一口气,对着众人说道:“呼!大功告成!今日真是累死我了,回去得好好歇息一番,明日一早我还要来煎药,大魔,柳东家,还请提早备好我要的那些药材,多谢了!” 张六郎忽的说道:“今晚我留下照看钰娘,你等都回去罢,尤其是二娘,你正该好生歇息才是。明日煎药之事就交予我,二娘,还请现在就教我如何煎罢。” 陈冰看向柳志远,见他微微颔首,便明其意,她转头再看向孙七娘和李芸娘,她二人亦是点了点头,陈冰心中更是了然,说道:“好罢,我便把这煎药的方法告知于你罢。”陈冰把煎药及制作药引的法子一五一十的说与了张六郎听,待听得药引中须加入毒蘑菇时,那三人皆是震惊不已,好在听了陈冰诉说的缘由之后,三人这才放下心来。最后陈冰补充道:“牛筋草碾成的药引一日只需服用一次即可,汤药一日须两服,早上一次,午后一次,药引随着午后的汤药一并服用便是。”张六郎将这些都暗暗记了下来,心中默念了一遍,并无差错,向着柳志远拱手道了声谢后,便坐于床边的竹椅上,双眸更是紧盯着杨钰娘,如泥塑般一动不动。 陈冰心中叹道:“六郎哥不知何时看上了杨钰娘,如今看此情景,喜欢的还颇为深沉呢,六郎哥为人踏实,若是杨钰娘能跟着他亦是不错的选择啊。”陈冰摇摇头,对着众人使了个眼色,柳志远等会意,便一齐悄悄地退出了这西厢房。 正在屋烦躁的来回踱着步的方孟山,忽见陈冰等人出了屋子,且都往院外而去,他心念一动,忙拉扯着吃着酒的阿五和阿六,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给我起来,二娘都走了,你我还留着作甚?快快快!走走走!”阿五阿六别无他法,阿六偷偷抓了半只烤鸡放入自己怀内,想着回去给自己的爹娘也好开开荤。 三人尾随着亦是出了院门,此时门口的流水席已然被撤离,一群小厮正在拆着竹棚。柳志远并未瞧上那三人一眼,附于陈冰耳畔轻语道:“要不还是我单独送你回去罢,那样能快一些。” 陈冰白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大魔头,今日被你占的便宜还少了?我哥哥的话你又忘了?你是想我回去挨板子不成?好了好了,我自己走回去也花不了多少功夫,路上有芸娘陪伴,我二人还能说说体己话呢,就不用你劳心劳力的送了。” “那明日呢?”柳志远问道。 陈冰心知他的心思,说道:“好好好,明日定来给你做饭,包你吃的适宜舒心,大魔头,满意否?” 柳志远闻言也只摇头笑了笑,并未多言语,他向着众人拱了拱手,陈冰同他道了别后,挽着李芸娘拉着孙七娘,转身便离开了院子。_o_m方孟山微还了礼,拖着有些醉醺醺的阿五阿六也跟着离开了。 随着日头越来越偏西,陈冰离去的身影也被拉的越来越长,柳志远站在门口,一直望着她,而陈冰那长长的身影似是抹了蜜糖一般,使他甘之如饴,他微微叹口气,心中似又有些怅然,想到今日杨钰娘被人下毒之事,仍是有些心有余悸,心道:“这世间险恶,二娘虽是聪颖绝顶,难保不会有人对她起了恶念,我虽能护着她,可总会有不在身旁的。 时候,哎。”他忽的问柳无忌道:“无忌,年初时我安排你做的事情如今做的如何了?” 柳无忌恭敬道:“回少主,当日得了少主吩咐,我便立即去办了此事,再过半年,便能完成。” 柳志远喃喃自语道:“哦,还有半年呐。” 柳无忌忙半跪道:“属下有错,是属下怠慢了,属下回去之后定当悉心调教,把时日压到三个月内。” 柳志远扶起柳无忌,宽慰道:“你哪里有错了,你做的很好!还有半年已是很好了,这事情不容易办的,也只有你能办好,我不过是说说罢了,你我名上虽是主仆,然实则是共过生死患难的老朋友了。好了,你先办你的事去罢。”言罢,仍旧盯着陈冰离去的方向,只是那里已经没了陈冰的身影。他心中叹道:“二娘,眼下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陈冰送回了孙七娘和李芸娘,拖着极为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家门口,她心中有些忐忑,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院门,见院中与平日并无甚么不同,也未听见正屋传出任何声响,而东屋内也只传出陈廷弼唱着的阵阵童谣之声。她心头微有些奇怪,不过也顾不得这许多,轻轻掩上门,蹑手蹑脚的回到了自己的西屋。西屋内并没有人,她四下看了一圈,见床上摆着一卷书,陈冰干笑一声,心道:“呵呵,哥哥手脚还真快,才回来没多久的功夫,这女诫却已经替我寻了出来。呵呵,看来这几日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得看完女诫了,真头疼呐,哎。”.. “二娘!你怎的才回来!娘急的很,几次让我去寻你,都被我寻理由推脱了,快快,赶紧去后院屋子,三姑娘回来了,爹爹和娘也都在那里呢。”陈廷耀急匆匆的从屋外推门而入,陈冰笑道:“杨钰娘饮了汤药我便回来了,日头还未全部落下,哥哥,我这不算违了约定哦。”。无错更新@ wap. /106/106927/28312557.html 第一百零九章 三姑娘 陈廷耀摇摇头,从叶美娘的木箱里翻出了两块新的帕子后,拉着陈冰直往屋外走,边走边说道:“我是来拿帕子的,这天气热,三姑娘带着的帕子都脏了,爹爹让我回屋里拿的。走走,你这就随我同去罢。” 陈冰身子极是疲乏,可三姑娘回了家,于情于理也是要去见一见的,她无奈的摇摇头,只得跟着陈廷耀去了后院老屋。 老屋原本是陈玉娘的闺房,本就不算大,自从陈玉娘出嫁之后,这老屋也就成了一间储物房。因着年久了,老屋颇为破败。无错更新@在这逼仄狭小的屋子里,摆了两张床,都挂好了纸帐,另放了一只朱漆木箱和一张小方桌,除此之外,便无他物了,不过好在这几日在叶美娘和文五娘的打理下,总算是清爽整洁了许多。 陈冰进了屋子,文五娘,陈兴祖和叶美娘均在,可未见罗三娘和陈广祖。只见一穿白色短衫,浅绿色罗裙,披着红色直帔的女子拨开站在她身前的文五娘,满脸堆欢的走到陈冰跟前,双手轻轻抱在她的肩头,笑道:“哎哟,这可是二娘?好些年没见了,这可是变了不少呐。上一回见你时,你才这么点高,人更是干瘦干瘦的,如今这身上多了些肉不说,这模样更是长开了,变得越来越漂亮了。不错,真不错。大嫂,你真是好福气呀。” 陈冰的欠身行了个万福,大大方方的抬头看向了陈玉娘,微微一笑道:“三姑娘好,三姑娘谬赞了,我常随爹爹去太湖中捕鱼,这风吹日晒的,哪有一般女儿家的绰约多姿,三姑娘可别乱夸我了。” 陈玉娘摆摆手,呵呵笑道:“二娘莫要自谦了,我陈家女子,哪有不好看的,就拿我年轻那会儿,姿容亦是村里数得上的。如今但看你容颜,哪点比我过去差了?哥哥,你来仔细看看,二娘可长的像我年轻时候?” 陈兴祖微微点点头,淡淡道:“她随我,好动,喜水,渔家女子,虽有些姿色,可哪里有闺秀那般清丽?二娘还小,你就莫要取笑于她了。” 陈玉娘笑道:“哥哥还是那样一本正经的,上回回来之时就听闻哥哥极是护女,现在看来,一点都不错。” 陈冰虽未见过陈玉娘,可在自己爹爹和娘的口中,陈玉娘应是个身子看着孱弱,平日也不惯会说话之人,可如今陈冰面前的陈玉娘非但满面春风,慧心妙舌,身子看着更是有些壮实,哪里是个羸弱不堪的女子?听了陈玉娘的话后,便上前接话道:“爹爹和娘疼爱子女不分彼此,哥哥亦是他二人极爱之人。” 还未等陈玉娘回话,边上钻出一身着绿衫的少年,他拉着陈玉娘说道:“她就是陈冰?二姐,二姐!她生的可真好看啊!” 那绿衫少年仍旧旁若无人的兀自说道:“这嘴儿小小的,眼儿媚媚的,肤儿嫩嫩的,哎呀,她这脸儿更是圆圆白白似满月呀,啧啧,二姐,二姐,太好看了,太好看了,这陈冰生的太好看了。” 陈冰抬头看了眼那人,见他生的高高瘦瘦,脸上的棱角甚为分明,颇有些英气,只是那双半眯着的双眼看着自己的眼神极为怪异,竟是流露出了半分yin邪之气。陈冰心中恼怒,瞪视了他一眼,正欲出言讥讽之时,陈玉娘却说道:“赐儿不得无礼,她是你妹妹,你怎可以这样说话。哦,二娘,对不住,这是我儿王天赐,在家中都被长辈给宠坏了,哎,都怪三姑娘我没教好他啊。”新 陈玉娘的这番说辞陈冰自然是不会信的,心道:“他有没有被宠坏我不知道,但没有家教那是一定的,三姑娘,你这话摆明了就是在维护于他。” 陈冰也不去理会陈玉娘,却是笑吟吟的对王天赐说道:“原来你就是天赐哥哥,既然都是自家人,你唤我二娘便是了,直呼我名显得生分了些。婆婆过去常会提及到你,她说王家自来便是书香门第,做事说话都是极有分寸的,极有教养的,以我观之,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天赐哥哥,当真是其中的翘楚呢。。 ”陈冰这话说的甚为阴阳怪气,陈廷耀虽是气她与柳志远走的过近,可心中对她仍是极为维护的,因此听了这话后,他心中更是暗自好笑。 陈玉娘心中一紧,暗道:“为何娘会对她提及王家之事?若是娘出言不慎,把不该说的都说了,那我今日回来还有何意义?不行,等下要去正屋,好好同爹娘说道说道。” 王天赐眼珠一转,冲着陈冰狡黠一笑,而后看了看陈玉娘,说道:“我不过是夸了她两句而已,二姐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的,诗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天底下除了男子便是女子了,我不过是赞美一番她的容颜罢了,许是她心中十分受用那也说不定呀,二姐,你说呢,嗯?”那王天赐说完,又冲着陈冰怪笑着眨了眨眼,然而其举止却显得极为轻佻。 陈冰听了此话并不动怒,仍是笑吟吟的看着陈玉娘,似是在说三姑娘,你的赐儿是极有家教之人。而叶美娘心头不喜那王天赐,她从后悄悄搂着陈冰的肩头,心道:“这王天赐怎的毫无教养,二娘怎的说都是他表妹,这些话是能冲着自己表妹乱说的?玉娘是如何教孩儿的!” 陈玉娘心中尴尬,故作愠怒道:“够了!既然你知道诗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却难道不知孔圣人的另外一句话: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你是做哥哥的人,自是要起一个表率的作用,以后这些话休也再提,否则后果,哼!你自己明白,还不给你妹妹赔个不是!” 王天赐初时心中还有些不服气,可听到陈玉娘“后果自负”这话时,顿时泄了气,可让他向陈冰低头赔礼,心中又是百般不愿意,就在此僵持之际,陈玉娘轻咳一声,王天赐一咬牙,对着陈冰拱了拱手,说道:“陈,不是,二娘真对不住,适才是我言语过于轻浮,还望海涵,莫往心中去了。” 陈冰心中好笑,心道: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话可不是你这样用的。不过她并未表露心迹,对王天赐笑了笑,大方回道:“适才我爹爹已把话说的十分明了了,还请天赐哥哥以后勿要谬赞于我了,我当不起哦。” 陈兴祖点点头,心道:“这王天赐确是不讨人喜,直如玉娘所言,是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不过他说话不拐弯抹角,直来直去,也算是真情流露了,这点甚好。” 文五娘却心道:“这王天赐油滑的紧,嘴也是能说会道的,还好我生的都是男孩儿,不用担心受他的蛊惑。” 王天赐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径直坐上了靠着最里的床上,旁若无人的脱鞋躺了下来,大声道:“春香!快快来给我扇风,这天气真的热死人了!”此时墙角边上立着一女子,闻言后先是一怔,而后忙从带着的行囊中翻出一把团扇,怯生生的侍立在王天赐身旁,卖力的扇着风。 那春香原本立在最里面的墙角边上,因此陈冰并未注意到她。待她替王天赐扇风时,陈冰这才记起陈玉娘此次回来是带着一名丫鬟的。陈冰仔细打量了一番春香:她着一件白色衫子,白色褶裙,梳着双环辫子,看着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肤色微黑,身材娇小,姿容却是一般。陈冰心中叹道:“瞧着这丫头,年岁似与我也差不多,看着干瘦干瘦的,吃的想来也不会太好。她手上似是有绑痕,我虽不知是怎回事,可看来她这日子过的应是大为不如意的。哎,也是个可怜之人呐。” 王天赐身子往春香边上挪了挪,抬眼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关注着他,便乘机在春香脸上抹了一把,春香扇风的手微微一抖,人也是本能的往边上挪了一步,王天赐心中好笑,便又靠近了她一些,不过这一回他并未在行那龌龊之事,反而大声对陈玉娘道:“二姐,我好累了,想早些歇息了。@*~~”春香似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她身子微震,手中的团扇扇风的手劲也缓了下来。而这些却都被陈冰不动声色的尽收眼底。 陈玉娘会意,忙笑着说道:“我家赐儿自小便未出过。 远门,这几日赶路赶的甚急,我担心他的身子有些吃不住,不如就此教他好生歇息一番,众位若无其他事情,还就请回罢。哦,对了,哥哥,待过得几日,你我再好好的叙叙旧罢。” 陈兴祖应声道:“那你三人好生休息,明日哥哥多捕些大鱼来,做些你爱吃的鱼肚羹。”言罢,便带着陈廷耀,陈冰,叶美娘以及文五娘离开了这老屋。 众人离去后,陈玉娘关上门,背紧贴着门,板起面孔,说道:“赐儿,今日你也太不给我脸面了,来的路上为娘是怎么对你说的,你都忘记了?记好了,今后无论行事还是说话,都要谨言慎行,莫要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了。” 王天赐冷哼道:“我明白,我明白,二姐你的用意我全都明白。你这次带我来的目的我亦是懂得,你就放心罢,这回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哼,莫要说你了,就是我也看那二叔极为不顺眼的。” 陈玉娘叹道:“只要你明白就好,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时日,你一定要给我忍着,万万不能出了乱子,待事成之后,你爱如何玩,娘都不会阻拦于你。” 王天赐舔舔自己嘴唇,眯着双眼,颇为yin邪的笑道:“那陈冰生的当真好看啊,这天下怎会有如此貌美之人呐。” 陈玉娘一拍桌案,小声喝道:“赐儿!” 王天赐讪讪笑道:“哦?呵呵,都怪我,都怪我,我不提她了。_o_m二姐莫要生气,生气可对身子不好呐。” 陈玉娘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只是她这笑意之中所充满的却是苦涩,心中叹道:“这许多年来,赐儿仍是不愿喊我一声娘亲啊,哎。” 王天赐忽觉浑身燥热不安,他一把将春香拉入自己怀内,笑道:“还是我的春香乖巧懂事,从不忤逆于我,今日我高兴,你可得好好服侍我。”言罢,王天赐如疯了般撕扯着春香的衣衫,心中却狂喊道:“陈冰!少给我装腔作势!总有一日我要教你臣服于我的身下。哈哈!”春香紧闭双目,任由王天赐糟蹋着自己,一颗苦涩的泪珠溢出了她的眼角,划过了她的脸庞。 陈玉娘悄悄地推门出了老屋,轻轻地带上了屋门,心中叹道:“不知我带赐儿来作此事是对还是错?哎,如今骑虎难下,也只得作下去了,顾不得这许多了,先去同爹爹和娘商议一番,看看之后该当如何行事。”念及至此,陈玉娘也不管屋中的二人,快步去向了正屋。 而此时老屋内,传出王天赐阵阵低吼之声,以及混杂着春香的呼痛***之声。。 wap. /106/106927/28312558.html 第一百一十章 这仇我可记着呢 经过今日一整天的忙碌,加之天气又十分炎热的缘故,陈冰觉得浑身腻黏难受,回到了西屋之后,她打了两盆子清水,在屋内和叶美娘二人好好的擦拭了一番。虽无沐浴来的那般适宜,可也让她母女二人拭去了一日的风尘和疲乏,精神也为之清爽了不少。而陈兴祖和陈廷耀在院子中亦是用清水清洗了一番。 一切都作完之后,进了屋的陈廷耀率先说道:“爹爹,那王天赐当真是无礼至极,他那些话说的也真是气人,二娘怎的说与他都是表兄妹的关系,他怎能如此轻薄于她呀!” 叶美娘亦是赞同道:“大郎说的对!王天赐那些话说的极为不堪入耳,我作为其长辈,听了亦是面红耳赤,何况我的二娘!他说完这话时,我当场便要出言讥讽于他,可你爹爹他倒好,尽是是给我使眼色,让我勿要说话。兴祖,二娘是我的心尖尖,亦是你的掌上明珠,你就忍心让那王天赐如此轻薄于她?” 陈兴祖却说道:“你二人说的都有理,然你二人可有想过,玉娘与天赐毕竟是今日才来的客人,尤其是天赐,更是头一回来陈家。若你二人出言顶撞于他,他会作何感想?会否觉得我陈家的待客之道过于粗暴?玉娘说过几日会与我好好叙旧,想来亦会对我说起那天赐的事情,那时我再与她分说亦是不迟的,你二人还是稍安勿躁些的好。” 陈廷耀却反对道:“爹爹,今日三姑娘说的那些话你就没听明白吗?她虽对王天赐多有责备,可言语之中尽是维护之意,我看,就算你与三姑娘去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叶美娘亦是点头道:“兴祖,玉娘与五年前相比,似是变了许多许多。她比过去更丰润了不说,这话亦是要比过去能说会道的多,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而在这五年内,玉娘除了经历分家产的风波之外,还经历了甚么你我便不得而知了,因此你莫要在把她当做从前的玉娘了,万事要多留个心眼,看看她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甚么。” 陈兴祖却摇头道:“还能为了甚么?自然是回家看望爹爹和娘了。玉娘自小乖巧懂事,她哪里会有你说的那些花花肠子,她今日说的那些话亦是她真情流露而已,美娘,大郎,你二人可不要把玉娘和天赐想那般坏了。” 叶美娘心中有些动气,说道:“我把他二人想坏了?我提醒你行事小心也有错了?王天赐今日轻薄二娘,我当娘的维护一下也不对了?这家中的坏人却原来都是我!”叶美娘说完,气鼓鼓的坐在床上,也不看陈兴祖一眼。 “美娘!你也讲些理好不好,玉娘和天赐毕竟是客,你我正该好好招待才是,这些脑中对他二人的猜忌,莫要在有!”陈兴祖亦是有些不满的说道。 叶美娘转过头,看着陈兴祖,很是不满道:“好,是我小心眼了,是我不大方了,是我不懂待客之道了,是我猜忌她母子二人了,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对!” 陈冰心中叹道:“哎,爹爹性子还是太软了些,在他心中血脉至亲之人都是好的,故而王天赐明明看我的眼神极是yin邪,可爹爹仍能视而不见。爹爹这些想法以后慢慢劝便是,如今我却不能火上浇油了。” 陈冰念及至此,便说道:“娘,三姑娘此行不管目的为何,总要说出来的,爹爹毕竟是其兄长,告知爹爹更是应当的,我想过几日当会与爹爹谈起。爹爹,王天赐那话可不是甚么真情流露,在我一女儿家听来,这些话句句刺心,极为难听。王天赐是甚么样的人我并不清楚,可三姑娘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王天赐的的确确是被宠坏了的。爹爹,娘,你二人都是我最最亲近之人,我不希望为了我而让爹爹和娘失了和睦。爹爹,娘,答应我好吗?”陈冰拉左手过叶美娘的手,右手拉过陈兴祖的手,将他二人的手互相牵在了一起,说道:“答应我吗?” 陈兴祖看看陈冰,又看了看叶美娘,叹了口气,说道:“好了,爹爹答。 应你,以后绝不同你娘争吵了。美娘,适才是我不对。你就,你就不要往心里去罢。” 陈冰轻轻笑道:“娘,你呢?爹爹可是都答应了哦。” 叶美娘仍是不看陈兴祖一眼,说道:“他说甚么就甚么罢,都答应你了,我还能如何。也不知道哪里学的,二娘,你如今可是坏了不少呐。” 陈冰伸了个懒腰,嘻嘻笑道:“只要爹爹和娘不在争吵便好,这西屋里头的都是我至亲至爱之人,我当然希望我等四人能永永远远的好下去,永永远远不会有争吵。哎哟,今日太累了,我看还是早些睡罢。” 陈兴祖虽仍有些生气,可还是略带打趣的说道:“让你去吃个流水席都能把你吃的如此劳累?你去做贼骨头了不成?我看以后若是还有这种好事,就不让你去了。” 陈冰哈欠连连,心道:“我今日可甚么都没吃呢,尽是在救人了,这腹中饥饿的紧呢。不过爹爹说的也没错,去了杨钰娘家确也做了一回“贼骨头”,嘻嘻。” 陈廷耀不等陈冰回话,却抢先说道:“爹爹你有所不知啊,今日来吃流水席的不止本村之人,亦有外村之人前来吃席,外加这天气热的极是恼人,二娘身子单薄,劳累也是极为正常的。娘,你和爹爹今日为了三姑娘省亲亦是做足了安排,想来如今也是很累了,不如就此早些休息罢。” 叶美娘这才看向了陈兴祖,他二人四目相交,叶美娘点点头,陈兴祖已明其意,便说道:“好,就依大郎你一回。既然你和二娘都累了,那便早早睡罢,明日之事,明日再议。” 陈冰累极,倒头便睡,也才几息的功夫,竟已呼出微微鼾声。 陈冰这一睡更是睡的昏天黑地,醒来之时已是过了辰正快到巳初时分了。她看了天色,心头一惊,心想都这时候了,怎的哥哥也不提早喊醒我呀,都这样晚了,不知六郎哥药有没有煎好,杨钰娘的病情拖不得的,这五日极是关键,不行,我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她急急忙忙穿好衣衫,去了厨房与叶美娘招呼了一声后,便匆匆离开了家。叶美娘追出院门,看着陈冰飞奔而出的身影,大喊道:“早些回来!莫要贪玩!”陈冰也不回头,只是挥了挥手。无错更新@叶美娘无奈的摇摇头,心中却起了丝丝不宁的心绪。 陈冰先去了西院一趟,她打开储好的酱缸,一股浓浓的酱香之气扑鼻而来,她心中极为高兴,心道:“大魔头,今日定要教你知道这酱油的厉害。”陈冰舀了一小壶酱油,便出了西院。 柳院门前的小厮已得了钱忠义的吩咐,因而陈冰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西厢房内。张六郎仍守在杨钰娘身旁,他见陈冰进了屋子,心中欣喜,极是感激的说道:“二娘,昨日真要谢谢你了,钰娘睡到卯时才醒,她眼前已是见不着小人了,不过她说眼睛还很模糊,看不清东西,不过要比昨日头一回醒来时精神多了,适才饮了药我又哄着她睡了。”.. 陈冰说道:“救人是我的本分,我既然会医术,自然是会救的,所谓医者仁心,这点你也莫要谢我了。” 张六郎叹气道:“哎,我知杨钰娘曾对你言语不敬,她欢喜梅德才,这我也知道。二娘,你就瞧在我的面上,就把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罢,钰娘先夫一家遭了安胥兵灾,死在了外村,她寡居至今,亦是不容易的。哎,她也是个可怜人呐,待她身子痊愈了,我会好好和她说说梅德才的。她醒来后我把昨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也知是你救了她的命,适才睡着前,钰娘还让我替她谢谢你。你就原谅她过去的不是罢。” 陈冰摆摆手,心安理得的说道:“好罢,她的这声谢我就收下了。六郎哥,你也知晓,过去因那梅德才,杨钰娘可没少冷嘲热讽过我,还对外造谣我,污蔑我,难道我就不可怜了吗?你让我把这些事情统统放下,那说甚么我也做不到。不过我可以答应你,过去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我并不。 会当做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待她痊愈了,你可以说与她听,若是以后她仍旧冥顽不灵的,与张二嫂联合起来对我泼脏水的,那也休怪我不客气。”陈冰心道:“哼,以前这些仇,我可都还记着呢!”不过陈冰还是忍着没把杨钰娘与人姘居之事说出来。 张六郎想了想,点头道:“好,二娘有肚量,这事情是钰娘的不是,既然你如此说了,我亦是会好好劝她,定教她迷途知返!” 陈冰笑道:“那好,六郎哥的话,我信得过。对了,那汤药你可是按我的要求煎的?牛筋草可有捣烂成汁?” 张六郎说道:“二娘放心,汤药是按着你说的方法煎的,这柳东家人甚好,还安排了钱内知帮着我一起弄的,这牛筋草也已捣好,汁水正放在药壶边上,待下午的药煎好,便让钰娘一起服了。” 听道张六郎说来,陈冰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上前把了下杨钰娘的脉,见脉象平和有力,喜道:“六郎哥,告诉你个好消息,钰娘好多了。” 张六郎心中极是欢喜,硕大脸盘上的五官因着憨憨的笑容而扭挤在了一起,铁塔般的身子更是笑颤不已,陈冰亦是掩唇而笑,心中寻思道:“看六郎哥这发自肺腑的笑意,他当真是欢喜杨钰娘欢喜的紧呀。” 陈冰轻拍双掌,说道:“六郎哥,你先留在此处,我去瞧瞧柳东家,下午服药时,我再来看钰娘罢。”言罢,便开门准备离开西厢房。却不料拉开门后柳志远那高大英武的身姿就站在了门口。 陈冰心头先是一喜,胸中涌出阵阵甜腻,而后故作不满的嗔道:“大魔头,一大清早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里,想吓死我呀。” 柳志远干笑一声,说道:“一大清早?这都到了巳正时分了,还早呢?我肚子都饿扁了,就等你做饭食给我吃呢。”言罢,拉起陈冰,二人并肩走出了厢房。 身后张六郎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身影,微微一笑,而后轻轻合上房门,背靠在房门上,看着熟睡的杨钰娘,心中亦是泛起了丝丝甜意。。@·无错首发~~ wap. /106/106927/28312559.html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用酱油试制新菜 柳志远拖着陈冰先去了东厨,差着边上一小厮拿出其早已准备齐全的各类食材,他甚为得意的说道:“你昨日说做鱼给我吃,我今日便给你准备了一条大乌青,我不知你还要其他哪些食材,便准备了些平日做鱼惯用的。@二娘,我是华亭人,因此颇爱食鱼,这道鱼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陈冰看了一圈柳志远所准备的食材,心中笃定,自信道:“我还以为你给我准备了华亭特有的鲈鱼呢,却原来是条乌青,这可难不倒我的,你安心等吃就是了,绝不会让你失望。” 言罢,陈冰用襻膊儿系好自己的衣袖,操起菜刀,把鱼刮鳞剖肚洗净,按着自己预先所设想的,改刀切为鱼头,鱼身和鱼尾三段,把鱼尾这段又改刀切成六七块长条形小块。而后把葱切段,蒜拍碎,姜削皮,放在一旁备用。 柳志远聚精会神的看着陈冰操持着这一切,他怕惊扰到了陈冰,因而并不出言说话。之前得了吩咐的王厨子风风火火的从外进了东厨,气喘吁吁的想要问话,柳志远皱眉向瞪了他一眼,王厨子心头一惊,立马会意,只得站在柳志远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得伸长脖子,看着陈冰弄着食材。新 陈冰先是把柳志远带来的青梅剜去梅核,而后捣烂成汁,把梅渣剔除,汁水倒入小碗中备用。陈冰拿出带来的小瓶子,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对柳志远笑着说道:“知行,知道这里头装的是甚么吗?”言毕,把瓶中酱油亦是倒入一只小碗之中。 柳志远看了眼那黑中带赤的汁水,先是闻了闻,而后用手指沾着微微尝了尝,随后回头看了看王厨子,王厨子亦是看了一眼,他不敢出声说话,只得摇摇头看向柳志远。柳志远问道:“这碗黑水究竟何物?似乎,似乎我在哪里见过。” 陈冰呵呵笑道:“这便是我上回同你提到的调汁,很多菜,尤其是做荤菜,都适合放的,我给其取了个名,叫酱油。” 柳志远若有所思道:“酱油?”王厨子对柳志远轻声耳语一番后,柳志远恍然道:“我记起来了,我曾经去过福建路,在福州望江楼曾听过酱油这种调汁,还特地进了后厨看了看。不过与二娘这酱油却完全不同。” 陈冰听后心中着实吃惊,情绪更是低落了不少,心道:“我还以为酱油是我在这个时代的独创呢,却没想已经有了,哎,看来许多计划都得重新盘算,酱油这条销路怕是就此要打住了。”陈冰端起酱油,似是有些不舍般的把它重又放回到桌上,叹道:“没想到酱油已经有了,我还想让你德贤楼能帮着打开销路呢,哎,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柳志远摇头道:“不,二娘莫要误会,望江楼的酱油与你这酱油全然不同。望江楼的酱油,通体黑色,味淡,闻着一股豉油的味道。而二娘你这酱油,颜色黑中带赤,闻着有一股香气,却是从未闻过的,适才我也尝了尝,味很咸,却带有些鲜味,若是能冲淡了做沾汁,想来应是极好的。我精于吃食这一道,这大楚境内我见过的吃过的东西极多,二娘你这酱油,却是我之前从未所见的。” 陈冰猛然抬头,心情转悲为喜,说道:“当真?大魔头,你莫要诓骗于我。” 柳志远笑道:“我哪里会骗你,是真的,你这酱油不过是同望江楼同名而已,并非一样的调汁,你大胆做便是了。” 陈冰欣喜,也不在多话。在灶上架了口小锅,倒入酱油,又倒了点凉水,待得烧热之后,加入了些许饴糖,八角,香叶,烧开后把那小碗梅汁亦是倒入其中,更是撒了一些米洒,不停搅拌。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工夫,陈冰倒出了调好的汁水。 陈冰撤去了小锅,各架了两口大锅在灶台上,一口略微倒了些油,而另一口则倒了小半锅的油。先把两段大的鱼块放入少油的锅内两面煎黄后出锅装盘备用,把六七块小鱼块推入宽油的锅中进行煎炸。 此时,大锅中。 的小鱼块越炸越透,其酥香沁人,混杂着适才做好的梅子酱汁那酸酸甜甜透人心神的特有香气令柳志远食指大动,他心中那尊馋神莅临,使得原本就饿着肚子的他如今更是饥饿难耐。好在他内功精深,极有定力,看上去仍是神色如常的站在那里。而王厨子却没有柳志远来的那般淡然,若不是碍于自己东家在边上,他早就上前尝尝那闻着就令人胃口大开口水四溢的梅子酱汁了。 正聚神做着菜的陈冰哪管得到他二人此时的心迹,她把已炸的酥透的小鱼块捞出,沥干油后,便全部浸没于那碗梅子酱汁之中。柳志远看后心中了然,寻思原来这鱼是此等吃法,看来自己原先所想沾着吃的吃法是错的了。 陈冰撤去了锅内之油,把炸的两面透黄的鱼头滑入锅中,加入开水,姜片和葱段,待得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又放入了切好的豆腐块,淋了些米酒,压灭了炉膛之中的明火,以文火继续熬煮着。柳志远看了心中似有些不明所以,心道:“煮鱼汤通常是将鱼洗净,大火去血水,而后换水文火慢煮,即便是我德贤楼亦是如此做法,却从未见过先煎至鱼身两面焦黄的,二娘这做法甚为奇特,想来亦是有其妙处,我先记在心中,回头在问她便是了。” 另一锅中,陈冰留了些底油,爆香了葱姜蒜之后,把炸好了的鱼中段滑入锅内,淋了些酱油和米酒,加了半碗清水和一些糖,而后盖上锅盖焖煮着。 柳志远和王厨子对望一眼,二人都暗暗摇了摇头,柳志远心中更是疑惑,心道:“二娘这是打算做鱼羹吗?可若是做鱼羹,这水未免放的也太多了罢?”随后自我否定摇摇头,寻思:“既然二娘说了是新菜式,便不会是鱼羹,待看她做完便知了。今日我是有口福了。”念想至此,柳志远唇边微起,脸上露出丝丝期待之色。 过得一炷香的时分,陈冰把煮着的鱼段先行盛于盘中,而后在炉膛中添了些木柴,以猛火将锅中的汤水收汁,淋在了那鱼中段上。又过的一炷香,陈冰揭开了熬着鱼头的锅盖,氤氲香气随着锅盖的揭离而溢满了整个东厨,柳志远闻着心中极是欢喜,不自觉的赞道:“二娘真香!” 陈冰小脸微红,娇嗔似的瞪了柳志远一眼,见他不再作声,也就不去理会于他,专心熬煮着眼前的鱼头汤。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陈冰在汤中撒了些盐,便小心翼翼的把汤尽数盛于大汤碗中。而后陈冰轻拍双掌,对着柳志远笑道:“知行,今日做了全鱼宴给你吃,望你莫要嫌弃。” 柳志远亦是笑道:“我说过,我爱食鱼,这鱼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当是十分可口才是。”言罢,唤来了钱忠义并着几名小厮,让其把陈冰做好了的菜都端到了东厢房内。 钱忠义作为内知,为人颇为机灵,他早已差人在东厢房桌案上布置好了碗筷,摆好了两碟咸酸和一盏青梅,另备好了两碗正冒着热气的水饭。甚至还备了一壶上好的梅子酒。_o_m陈冰与柳志远落座后,柳志远也不待一众小厮退出东厢房,便火急火燎的夹了一块浸在梅子酱汁中的鱼块,急急忙忙的送入口中,陈冰见他猴子的样子,甚觉得可爱,更有些好笑,没能忍住,便掩唇笑出了声,说道:“你别急啊,慢慢吃,又没人同你抢的,这鱼有不少小刺,吃着当心些。” 柳志远食完筷中鱼块后,陈冰极为期许的问道:“这鱼如何?” 柳志远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适才吃的鱼快的味道,过了好半晌才说道:“说实话,我从来么吃过如此做法的鱼,这鱼块过了油之后本事极为油腻的,可你做的这酸酸甜甜的梅子酱汁,却将这油腻之气祛除的干干净净,而这里头的酸甜之味更是令人胃口大开,不自觉的便想着多吃几块。二娘,这道菜的做法虽是极为简单,但依我之见,若是我德贤楼能学做这道菜,定然能够大卖!”柳志远说完,在陈冰和自己的酒杯中倒满了梅子酒,说道:“二娘,来来来,你我就干了此杯。 。”言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自己做的菜被人认可,被人夸赞,心中自然是十分欣喜的,陈冰亦不例外,她欢喜之余,哪怕前世从不饮洒的她此刻亦是端起洒杯,一饮而尽,而此酒入口后并无辛辣之感,反而极为清冽回甘。柳志远又给陈冰满上一杯,陈冰吃了只青梅,微微笑道:“好了好了,这酒虽好,可我不能多饮。就说这道菜罢,精髓便在于这梅子酱汁了,不过我做时并无任何保留,你和王厨子想来都是看的清楚明白的,你可让王厨子试着做一做,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我。对了,我给这道菜起了个名,叫做梅露醉金鱼。” 柳志远说道:“梅露醉金鱼?二娘可是化用了前人的诗句,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取梅子醉人之意?” 陈冰点头道:“不错,这酱汁是用梅子做的,今日这洒亦是梅子做的,因此我才想到了这首诗,故而取了这个名字,我才跟着哥哥习字学诗,很多地方都不懂的,你可千万不要取笑于我啊。” 柳志远哈哈笑道:“二娘能化用典故,而我自己连半瓶水都算不上,怎敢取笑于你,二娘这梅露醉金鱼取的好啊,这梅子除了能醉鱼之外,亦能使人陶醉其间呐。当真是妙极!此等美味也只有二娘这样的奇女子方能做出来呀。” 陈冰白了他一眼,说道:“少拍马屁,我不会的东西多的很呢,真当我是神仙不成,样样精通的?好了好了,你也少拿我寻开心了,来来来,吃吃这道鱼肚,看看做的如何。”。 wap. /106/106927/28312560.html 第一百一十二章 前景不错呐 柳志远依言,夹了一块鱼肚肉入口后,面色立马变得不同,他并未停下筷子,而是连吃了三块鱼肉之后,用帕子轻拭了下嘴角,赞道:「此鱼虽也是油煎,可与梅露醉金鱼不同,它并未炸的通透,只是把表皮炸的酥脆,而内里却是极为细嫩,吃时蘸着盏中浓稠的汤汁,其味鲜美回甘,极是适口。」 柳志远放下筷子,感慨道:「今日所吃到的鱼实已超乎我心中所想,放眼整个大楚,亦是不会有的。二娘,你就如同那藏有无数财富的宝藏,我每发掘一次,便会有不同的惊喜,我不知道,这宝藏究竟埋的有多深,埋的有多少。」 几杯香醇无比的梅子酒下肚后的陈冰似是无了往日的矜持,略有些微醺的她,颇为自傲的说道:「嘻嘻,我也不知你这是赞美我还是在讥讽我,若是赞美我的,我便不客气的收下了,若是讥讽我那也不打紧,我以后会教你知晓我现在所展露出来,不过是我胸中所学的十之一二而已,嘿嘿。」 柳志远听后来了劲,极有兴致的笑道:「哦?二娘还会些甚么?如今这屋内便只有你我二人,不妨说来听听。」 「啪」的一声脆响忽从窗外传来,柳志远心中不耐,皱着眉头在窗前查看一番后,却见一直黄猫正回头看着他,呲牙冲着他「哈,哈」叫着,柳志远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窗外摆着的空花瓶被一只野猫撞翻了,也无甚打紧,我去唤人来清理了便是。」 而这一声脆响却把陈冰微有些的酒意给驱散的干干净净,她猛然惊醒,自知自己适才的话是有些失态了,寻思道:「喝酒果然是误事了,若是我迷迷糊糊的把一些不该说的都说了,那该如何是好呀?还好有那只猫出现,否则我便下不了台了。哼!酒这东西,以后绝不能碰了。」 待得柳志远重又坐回之后,说道:「让二娘受惊了,我已差了小厮将那处清理干净了。好了,回归你我适才所言,二娘可把胸中所学展示与我看看,也好让我一睹为快。」 陈冰狡黠一笑,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咳咳,那你可要听好了。我会的东西可是多的很呢。就如那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对我来说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又如那吞砂炼丹,熔金制药,亦是我所擅长的,甚至那农田水利,蓄水圩田,更是我烂熟于心之能,至于那甚么做菜,医术,不过是雕虫小技,细枝末节的东西罢。」言罢,陈冰靠近柳志远,极为神秘的小声说道:「不瞒你说,这长生不老丹药我亦是会炼呢。」 柳志远「噗嗤」笑出了声,他被陈冰这番话逗的大笑不止,亦是笑道:「若真如此,这花湖村你是不能待了,得即刻启程,你我寻一深山隐居起来才是正途!」 陈冰笑问为何,柳志远心头一乐,打趣道:「你的这些本事,翻遍整个大楚都寻不出第二个来,以你之能,当今官家岂肯放任你逗留民间?定是要差人寻你回宫,替他修炼长生不死丹药,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皇宫还是不去的好,因此你我才要寻个僻静之所隐居才是呀。」 陈冰双眸微闪,双肘撑在桌案之上,双手托腮,唇边似新月般微微弯起,浅声笑道:「我一个隐居便是了,为何还要同你一起?难不成你想知晓我隐居何处,好偷偷告知官家把我捉回去?」 柳志远干笑道:「呵呵,我岂会打如此坏的主意,我与你一同隐居,也是为了保护与你,我武艺虽不能无敌于天下,可这大楚境内,能胜我之人,亦是寥寥,因而无论如何,只要有我在你身边,定能将那些魑魅魍魉统统驱离身旁。」 陈冰嘻嘻一笑,大方说道:「那好,既然如此,那我却真有一事想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柳志远寻思,莫不成近日又有什么人借机想要接近二娘,而惹得她甚为着恼,因此想要借我之手将之驱走?他心念至此,心中微动,极是真诚的 说道:「二娘但说无妨,无论是哪种蜂何种蝶,我都替你赶走!」 陈冰心头一怔,有些微气,心道:「你这大魔头,想的都是些甚么呀,这又是蜂又是蝶的,当我是招蜂引蝶的狂放之人不成!」依着陈冰的性子,她必会对着柳志远冷嘲热讽一通,可不知为何,脑中想到适才柳志远说话时那朴拙真挚的样子,此时的她心绪反而变得十分静宁,心中更是隐隐有些心动之情,而内心的天秤,再次向着柳志远微微倾斜,只是这些心思,连陈冰自己都未能察觉。.. 陈冰吃了颗青梅,点头说道:「那好,今日你所食的这些鱼,除了鱼汤,皆用到了我所新制的酱油,而要让这两道菜好吃,关键之处亦是这酱油了。知行,若是你觉得这酱油前景可行可否先安排在你德贤楼内先行试用起来?若是能被众食客认可的,你我再把这销路打开,你看如何?」 柳志远心中暗道惭愧,寻思原来二娘要我助的却是此事。他见陈冰说的郑重,亦是收敛起了心神,正色道:「在我大楚境内,这酱油是肯定未曾有过的,这点我和王厨子都是能肯定的。确如二娘适才所言,这酱油用途甚广,我食鱼之时便已在想,除了鱼之外,还能用于做豆腐,做落苏,甚至煮萝卜都能放些,至于其他肉食,如羊肉,雀肉,鹿肉,猪肉亦是能用上酱油的。」 陈冰点点头,说道:「不错,此物具有提鲜的作用,因而不仅仅是你说的那些菜能放,以后也不用去熬劳什子的鸡汤,鱼汤去提鲜了,那样不仅费时费力,效力也不见得比得上酱油的。」 柳志远说道:「效力如何我现在还不敢说,要在我德贤楼用过之后放能看出成效来。不过,就今日所吃来说,销路当不会差,不过二娘亦是要做好两手准备。」 此时,二人已吃完了饭,柳志远差了钱内知撤走了桌上的碗筷后,亲自为陈冰点了一盏茶。陈冰吃着盏中汤稠色白的茶汤,问道:「你是让我想好后续该如何发展是罢?」而后夸赞道:「这茶真香呀,你的手艺还是如此多好。嗳,好久未饮到你点的茶了,甚为想念呢。」 柳志远心中极为欢悦,面上却极为淡然,笑道:「二娘喜欢便好,如今京城吃的点茶里头,还会加些花沫子,因此这点出来的茶汤除了茶香之外,还会混杂着丝丝花香,极为沁人心脾。我前几日已差人去了京城采购,过的几日应当能回来了,待那时我再点给二娘饮。」 柳志远怕陈冰心中会有窘迫,忙接着转回正题,说道:「你适才说的亦是不错,倘若这酱油在我此处试吃效果好的,那末你能保证后续货源跟进吗?还有这酱油我虽不知如何酿制,不过想来亦是要酱缸的,那你这一酱缸的酱油管用多久?制这一缸酱又需要多久?可否跟的上?这些便是你如今须想法子解决的事情。」 陈冰心中甚为叹服,伸出大拇指夸赞了一番柳志远,说道:「大魔头,你不愧为做酒楼营生之人,这些说的都极为在理。不错,我确有想过你所说的这些。试的不好的你我暂且不论,若是试的好的,我便以这小酒坛子为样,将酱油分装其中,如此便能以此为准了。至于你说的货源,这却是一个问题。制成一缸酱所需时日颇长,约在四个月左右,不过如今是夏日,所需便只要三个月,可以一次制多缸,除了初次货源许会慢一些,之后的便不用担心了。」 柳志远点点头,他自己也饮了口茶,坐直了身子,说道:「好,我有一言,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陈冰看着柳志远,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柳志远心中明了,略一思忖后说道:「你这西院,我是去过了的,颇为老旧,也不大,甚为逼仄,无论是用于做自生火还是用于制酱油,都非长久之计。且这西院本就不是你的,谁也不敢保证那张二嫂今后不会来寻事,若是事情闹大了,让你翁翁和婆婆知晓了,便会十分 棘手。我想这些你应当是明白的。」言毕,柳志远饮了口茶,微微笑着看着陈冰。 陈冰知他说的在理,可自己的条件摆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另觅他院,她叹了口气,说道:「知行,你说的这些我都懂,都明白,西院确非佳选,可如今我也只有西院可以仰仗了,若是没了,我这自生火和制酱便无从谈起了。」 柳志远说道:「我知你的难处,你一女儿身,如今能有自生火上的那一番作为,实属不易。」 陈冰心中白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心道:「怎的?女儿身便不能有这些作为了?女儿身就做不出自生火了?谁说女子不如男了,若是男子能行,这自生火为何教我一女子做了出来?」不过她的这些心迹自然是不会表露出来的,只不过她想知道柳志远后续想要表达甚么,仍是面色如常的望着他。 柳志远却未有任何察觉,继续说道:「这花湖村中的地价并不高,我买这地前后拢共不过花了五十贯而已,除去这院子的一进,二进和中庭,正屋后头我留了二亩地做后院所用。如今这院子并未全部完工,这后院之中也就未栽树,我想,倒不如把这后院辟出,用于做你的自生火和制酱来用,你看如何?」 陈冰一怔,心中认为此事并不妥当,可又有些心动,心里极为矛盾,寻思道:「此事对我今后发展,无论是自生火还是制酱油,或是将来别的东西,都是极为有利的。若是我应承了下来,哥哥那边该如何交代?他昨日对知行已是有了些看法,更是对我与他过于接近而心生不满。可若这事情我拒绝了知行的心意,怕会拂了他的好意,今后就再无如此好的机会了。我该如何做?」陈冰虽心中极为犹豫,可仍旧面色不改,说道:「这样,这样怕是不好罢。」 柳志远摆摆手,说道:「无妨的,这院子留着也无甚大用处的,若是种上花花草草,我还需费上不少人力去打理,甚不划算。给你用到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也莫要再推辞了,就这么定了。」 wap. /106/106927/28312561.html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就这么定了 柳志远颇为强硬的态度,让陈冰有些举棋不定,她咬着下唇,并未说话,似是内心正做着挣扎,柳志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换了个说法,问道:「二娘,你算算,若是这二亩地皆用来制酱,算上人力,物料这些,所费几何?」 陈冰不明其意,可仍是依其言,在心中默默算计着。柳志远也不闲着,给陈冰和自己各点了一盏茶,随后他背靠在椅背之上,面带浅笑的看着如同泥塑般凝神不动的陈冰。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陈冰微微动了动身子,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算给柳志远道:「若是用本地所产的黄豆,一斤是十文,这一酱缸所需便在三十斤上下,这便要三百文了,而蒸熟三十斤黄豆所要的柴禾约莫在十文左右。一个酱缸值钱约在一百文上下,按照四个月来算,一缸值钱约在四百十文。哦,还要算上人力,以十缸五天十文来算,四个月一缸的人力便在二十四文,那么一缸酱成本便在四百三十四文。以一缸占一步地为准,二亩地约能摆四百缸,和拢共须十七万三千六百文。」陈冰说完,双手捧起面前的茶盏,小口抿着里头的茶汤。 柳志远听后点点头,说道:「十七万三千六百文,那便是一百七十三贯多一些了,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了。」 陈冰亦是点点头,叹道:「对你来说是不多,可对我而言,这笔钱简直就是天价了。知行,若真要在此处制酱,也不用一次做满四百缸呀,依我看啊,为今之计便只有少做一些,方能减少一些投入。」 柳志远却摇摇头,不赞同的道:「对于吃食一道,我比你要熟识一些,既然我敢说这酱油前景不错,那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二娘,我知你在自生火中是赚了些的,能否告知于我,你能拿出多少钱来?」 陈冰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实话实说道:「除去要让方孟山进硫磺硝石等物之外,余下能动用的钱便只有三十贯了。哎,我这些钱和一百七十三贯比起来,那可差的远呢。」 柳志远颇为豪爽道:「无妨!一百七十三贯,就按一百八十贯来算罢,我出一百五十贯,你出余下的三十贯,你我二人便合作这酱油买卖罢。」 「合作?」陈冰似是还没听明白。 柳志远笑道:「不错,合作。按照常理来说,你我各出一份钱,我出多的,你出少的。若是这买卖赔了,那么我出钱多的,赔的也多,你出钱少的,自然赔的也少了。若是这买卖赚了,则我出钱多的赚的更多,你出钱少的,却赚的要少一些。不过就你我二人而言,也不必算的如此精细了,这赚来的钱你我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就是了。」 听闻此言,陈冰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心中极为震动,更是想不到柳志远竟会提出如此丰厚的条件,心头极喜,寻思若真能如此,那么这制酱的便要比自生火高出了许多,也能更好的做好推广,这大魔头当真是贵人。念想至此,陈冰微微有些脸红道:「知行,我,我,谢……」 柳志远急忙挥了挥手,说道:「打住!莫要再对我说谢谢二字了,我说过,这些都是买卖,我亦是要赚钱的,你说谢我反显得你我之间生分了。」 陈冰并非扭捏之人,与柳志远相处日久,也知他脾性,便笑着说道:「好!你开出的如此条件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亏了你这一百五十贯,你可不能赖在我头上哦。」 柳志远哈哈大笑道:「二娘啊,你当真是狡黠的紧呐,这做买卖的,哪有只赚不赔的,若真能有稳赚不赔的买卖,这天下之人便会争相去做,做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稳赔不赚的买卖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理会的,若真赔了,也是赔我那份大头,我自是认了的,你放心好啦。唔,我看这样,这制酱也不急于一时,我这几日先差人把后院的地夯实了,而后那采 买黄豆和酱缸之事就由我去办,我毕竟是做酒楼买卖的,这黄豆的好坏我是知晓的。待这些办齐之后,我给你雇上四个人力,你可教那四人一些制酱的法子,那样便能减轻你的劳力了。」 陈冰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很好的,不过这雇人之权可否交予我?」 柳志远说道:「哦?二娘是否心中已有了人选?」 陈冰点头道:「不错,我心中确是有了人选,我想这几日去寻那几人说说,若是愿意的便再好不过,若不愿意的,你再寻人亦是不迟的。」 柳志远对此自然是无不答应的,心中叹道:「自从安胥起事之后,原本富庶的浙东路浙西路也变得萧条的很,而这花湖村因运送太湖石和闹的这兵灾,更是困顿的紧,想来二娘是想寻村人来做人力,也好赚取一些工钱贴补家用罢。」心念至此,便笑着说道:「好,你对村中之人比我要熟稔的多,由你去做此事反而更好,寻到的人力亦能合你的心意。」 陈冰嫣然,端过柳志远饮茶的茶盏,在其中匙入一茶匙已磨好了的茶粉,依着柳志远的样,竟是点起了茶。柳志远看的明白,心中既是惊叹又欢喜,心里不住的问自己道:「这茶是点给我的?点给我的?」不过嘴上却是说道:「二娘,你这是……」 陈冰笑道:「饮了你点的这许多盏茶,也不兴我替你也点上一盏?我头一回点茶,不知其中的深浅,到是要教你笑话于我了。」言罢,陈冰把点好了的茶盏端至柳志远身前,笑吟吟道:「知行,请用茶。」 柳志远微微浅笑着,心中欢喜,端过茶盏,他看了眼陈冰,谁料陈冰亦是看着他,二人四目相交,柳志远竟是面色微微发红,他轻咳一声,微微别过了脸,以茶盏挡在自己面前,抿了一口茶汤,此时已是夏末,早无了新茶,柳志远所带的虽是极为名贵的碧螺春,可毕竟是早春时节上市的茶,故至今已算是旧茶,茶汤虽是浓醇可口,可仍是有些苦味。可是在柳志远饮来,哪里还有苦涩之感,尽是如饴如蜜甘甜之味。他饮完了盏中茶汤,赞道:「头一回点茶便能有此手艺,二娘当真了得,当真了得啊。」 陈冰双手平放于桌案之上,身子坐直前倾,十分认真的看着柳志远,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知行,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了。」 柳志远知其所指,起身把钱内知收拾盘盏时送来的一支藕花插入一只空着的花瓶中,说道:「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了,用你渔家之话便是二人须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才是。你我今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分彼此呢?况且以前我也答应过要帮你的,难道你忘记了?哦,对了,我这新起的院子还未起名,如今予二娘制酱所用,还请二娘赠个名罢。」新 陈冰甚觉有趣,也不推辞,略略思忖后说道:「这花湖村濒临太湖,而太湖岸边种的最多的便是柳树了,又柳耆卿有一绝世名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而你又姓柳,更与柳耆卿同姓,依我看,这院子起名月柳园,你看如何?」 柳志远微微点头,说道:「月柳园?很好!柳耆卿的词虽不能说冠绝天下,然其造诣在我朝确是极高的。我华亭柳家的园子因种有许多梨树,每到春日,梨花散落的情景犹如漫舞飞雪,极为壮丽,因而这园子被我爹爹唤做了晴雪园。月柳园和晴雪园,确也极为般配啊。依依月柳雪晴瑶,玉骨酥香月下迢,醉饮流霞卿慕远,天君愿伴卿朝朝,唔,似乎也有那么些意境。」 陈冰听明白了柳志远所做的这首打油诗,她「刷」的一下红透了整张小脸,「豁」的站起身子,双手捂着自己脸颊,娇嗔道:「大魔头!你胡说些甚么呢,我,我不跟你说了,我,我要回去了,哼!这几日你休想在吃到我做的饭菜!」说完,陈冰也不理会柳志远,径 直奔出了东厢房。 柳志远自知理亏,也不在去留她,目送陈冰的倩影出了屋子后,想着适才陈冰那一副娇羞的模样,不觉面上有些发烫,他忙用帕子洗了把脸,顿觉清凉舒爽了些,可心中犹如蚁虫啃噬一般,仍觉心神激荡,心痒难搔,他叹了口气,盘腿坐于踏牀之上,暗运内功,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一周天的内力也已运完,心中也平静清明了许多,他站起身子,拍拍衣衫上的灰尘,小声唤道:「无忌,你来。」 柳无忌不知使了甚么身法,忽的就出现在了柳志远身侧,他欠身行礼后说道:「少主有何吩咐?」 柳志远问道:「那女子被掳之事查的如何了?还有那陈天宝,你又回过华亭了罢?可有查到些甚么?」 柳无忌低头恭敬道:「回少主,略是有些眉目了。当年陈家之所以破落,是被人设了局。陈天宝的母亲陈方氏生的颇有姿色,且其性子甚为放荡,与其邻人张二郎来往甚密,所谓日久生孽情,二人眉来眼去,这一来二回的,便既勾搭上了。陈天宝家中颇有些资财,然其爹爹陈守喜为人懒惰好赌,陈方氏怕他败了家,曾苦劝不听。如今她既然和张二郎勾搭在了一起,便要想法子把家产弄到手。二人串通了一江湖术士,设了一关扑之局,陈守喜起初并不愿意关扑,然经不住那术士连日劝诱,终于还是上了道,与之连搏数日,最终将家产搏的一干二净,反欠了七十贯之多。那术士见他家中已无家财,止有一儿一女,便打起了这二人的主意。没想陈守喜竟是自己提出用自己两个孩儿换取所欠之财,那术士做的本就无本买卖,自然答应,而陈方氏本就心性凉薄之人,对自己孩儿也不怎么上心,她与其女干夫张二郎携财资连夜离开了华亭,那术士把孩儿转卖之后亦是跑的无影无踪。只是可怜了陈天宝与他妹妹了。」 wap. /106/106927/28312562.html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追查陈天宝 柳志远冷哼一声,说道:「他可怜?李芸娘差点被其掳走,二娘险些命丧其手,李芸娘和二娘便不可怜了?张青青至今音讯全无,锦娘更是因此惨死,张青青她就不可怜了?孙七娘的女儿被掳,她更是被严姑赶出了家门,她不可怜了?更不用说其他那些被拐的女孩儿了。如今那些女孩儿的处境不用想都知道会有多末难堪了,哼!在我看来,其等都要比陈天宝可怜百倍千倍!」 柳无忌忙欠身说道:「是!属下说错了,还请少主……」 柳志远不耐的挥了挥手,说道:「说下去罢,后来呢?」言罢,竟是给柳无忌斟了一盏茶。 柳无忌有些惶恐的接过茶盏,道了谢后,继续说道:「陈天宝先是卖于一户吴姓人家,因其为人甚为油滑,为吴家家主所不喜,便又把他转卖于一王姓人家,而其妹妹却被吴家留着。据传其颇有才艺,吴家训其为艺伎,在其身上所赚颇为丰厚。而那陈天宝在王家仍是不如何的安分,常行一些鸡鸣狗盗之事,被王家人所记恨,再一次把他卖了,这回卖进了李家……」 柳志远打断道:「这人秉性定然不佳,否则又怎会被人转卖。」 柳无忌说道:「少主说的不错,李家知其名声不佳,秉性也非纯良之人,便把他送入了人力行。人力行居无定所,甚至走南闯北,所行之事皆须有一身力气才是,而陈天宝惯会偷女干耍滑,因而不为人力行所喜,常会派些极为繁重之事交予其做,陈天宝厌极,寻了一机会想要偷跑脱身,却被人力行给捉了回来,为惩其之过,人力行剁了他根手指,还未待其养好伤,便遣了些难事重事于其做,陈天宝忍无可忍,终寻到了空子,得以脱身。人力行亦是寻过,却未再寻到,也就不了了之了。之后几年,便在没有了陈天宝的任何音讯,似是从这人间消失了一般。而他再次出现则是在安胥起事之时了。其先后出现于湖州和杭州,随着安胥势大,其最后便落脚于长兴县城之中,只是此人颇为神秘,自安胥事败后,他便很少出没于城内了,据属下所查,陈天宝最后一次出现于城中,当是在四个月之前,之后便再无人见过他了,至于他所做何种营生,属下无能,未能查探得到,不过柳福……」. 柳志远皱眉低声打断道:「四个月之前?那便是在上巳之后了,哼!上巳后官府查察甚紧,他得到了风声,自然是不会出现了,这也从中证明了一点,那便是官府之中,果真有其内应!」 柳无忌饮完了手中的茶水,把茶盏仔细放回到桌案之上后,说道:「我前几日同柳福探讨过此事,他说以他这些时日的接触与访查,发觉曹县尉对锦娘和沈芳霖之死极为上心的,多次增派人手去辖下各村进行过查察,只是访查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柳志远摇摇头,叹道:「并非我小瞧了他,以曹仲旺之才,怕是甚么都查不到的。无忌,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 柳无忌忙欠身道:「多谢少主关心,这些都是属下应尽职责,并不觉得辛苦。那日柳福还同我说起,陈天宝似是与肉行有关,他去访查过肉行,却并未发现此人,而肉行之人听说柳福是来寻陈天宝的,都有些支吾,似在隐瞒甚么,柳福心中甚觉得怪异,因此他打算顺着这方向继续查探下去,只是至今仍无任何进展。」 柳志远心中很是感慨,心道:「我曾劝过柳福,这些极耗精力的外事让他莫要再去理会了,只须把与柳家以及德贤楼相关之事处理好便是了,我实则是有很多相关之事需要依仗他的,可他毕竟年岁大了,身子也大大不如从前了,却没想他仍是私下在探查此事,柳福啊柳福,你与无忌二人才是我真正的左膀右臂啊。哎,他要查便让他查罢,哼,这老东西,当真倔的紧。」 念及至此,柳志远微一摆手,说道:「让他去查罢,你做好你的便是,必要时可协助于他。如今 整件事的突破口就在这陈天宝身上,柳福查的方向并没有错。嗯,对了,昨夜你在杨钰娘家守了一夜罢?可有何发现?」 柳无忌摇头道:「回少主,并无任何人去过杨钰娘家。想来那姘居之人已是离开此处了。」 柳志远哈哈大笑道:「此人当真是蠢笨的紧,若他仍是安定自若的留在杨钰娘家中,那么下毒之事查起来还颇费功夫,如今便是坐实了他就是下毒之人了。待二娘问出姘居者为何人时,这件事便可了结。无忌,我打算今后常驻于此处,德贤楼有柳忠打理,家中更是有柳福在,我均是放心的,你也不用回去了,就随我一起留在这里罢。」 柳无忌在柳家只听命于柳志远,因而对于柳志远的安排自然是无不答应的,当即应承道:「是,少主。少主,要不要属下把柳禄唤来伺候少主的起居饮食?」 柳志远思忖片刻后,摇摇头说道:「柳禄,哎,让他留在城中罢,柳福既然要查陈天宝,那家中必然会疏于打理,就让柳禄助柳福一臂之力把家里打理清楚罢。此间有钱忠义在,也无须人来服侍我,若无其他事,你就下去歇息歇息罢。慢着!有一事待你有了空闲可去查一查,这花湖村中有一人,唤做方孟山,你去查查此人的底细,他是如何得来硫磺硝石的,查明之后告知于我。」 待柳无忌出了屋后,柳志远坐在靠椅上,双手捧于怀中,反复摩挲着陈冰的那只荷包,眼里似是有些出神,轻声道:「二娘,你这花湖村当真有趣的紧呐。」 走到家门口的陈冰脚步有些虚浮,她拍拍自己的额头,摇摇头,心中暗自叹道:「以后绝不能碰酒了,无论是谁让我饮,我都不可以碰!尤其是那个大魔头!他哪会安什么好心!哼!」 陈冰深吸了几口气,尽力让自己看着正常些,她小心翼翼的推开半边院门,探进小脑袋左右瞧了瞧,却未见有人,心中甚为放心,便侧身溜进了院子,而后轻轻合上院门,刚踏出一步,眼底余光却见王天赐依在半隐凹于水缸边的墙侧,陈冰心头着实被吓了一跳,小脸通红,她调匀呼吸,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而王天赐双手抱胸,双***叉站立,对着陈冰眯眼笑道:「呀,我当是谁呢,只推半边门进了院子,却原来是二娘啊,嘿嘿,二娘你好啊,哎呀,不过这家中啊,呵呵……」陈冰见他说的欲言又止,且话语举止轻浮,心中极为不喜,出于礼节,也只对他点了点头,而后不在同他言语,更不向他看上一眼,径直回了自己的西屋。 陈冰进了西屋,觉得心中甚为燥热,便把整整一壶的凉茶大口大口的灌入了自己腹中,顿觉舒爽无比,她放下茶壶,刚用手背抹了下嘴唇,却被急匆匆赶进来的陈廷耀一把拉住,陈冰以为自己喝酒被陈廷耀给看穿了,心里十分惊慌,正想开口解释,陈廷耀却急道:「我适才听那王天赐唤你,便知你回来了,二娘,快快,快随我去东屋,四哥出事了!」她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见陈廷耀急切切的模样,知绝不是小事,适才还在体内打转的酒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便跟着陈廷耀,二人一前一后的穿过了前院,直窜进了东屋。而王天赐仍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看着陈冰与陈廷耀进了东屋,阴冷的嘴脸却露出了丝丝冷意。 此时,东屋之中却是挤满了人,陈廷弼双手抱着自己的胸口,不停的喊着「痛,痛!」而垂着泪的文五娘正搂着陈廷弼不断的安慰着他,想要减轻他的痛楚,叶美娘则用帕子仔细擦拭着陈廷弼因疼痛而渗出的汗珠。一旁的罗三娘却不停的数落着陈兴祖,而陈廷俊和陈广祖反倒不在屋内。 看着此情此景,以及罗三娘数落自己爹爹的那些「芬芳」话语,陈冰明白了这是如何回事了。 原来昨日陈玉娘归家后,面对着曾是自己闺房,如今却是破败不堪的老屋时,心中很是不满,她对罗三娘和陈兴 祖明言,这两浙路夏日天气多变,常会平地起巨风,晴日落暴雨,故而想将屋顶多铺些稻草多加些木料加固一下。罗三娘自然是答应的,而陈兴祖亦是觉得应该,于是这加固屋顶之事便落到了陈兴祖的头上,幸而陈兴祖是做事麻利之人,前后不过花了三个时辰,便做完了这些事情,而后他便去修补渔网,准备明日捕鱼之事,然他却忘了将竖在老屋墙边的木梯子收回放好。 今日约莫在晌午时分,在前院玩耍的有些无聊的陈廷弼,独自跑去了后院玩耍,一进后院便见到了竖在墙边的蹄子,甚为顽皮的他见之心中大喜,也不顾上文五娘曾经的教诲,顺着木梯子爬到了屋顶上,却不料刚上屋顶的他脚下一个踉跄,左脚踏空,一头从屋顶摔下,栽落到了地上。 陈冰悄悄往后撤了一步,站在陈廷耀身旁,紧挨着他的身子,小声问道:「哥哥,牛郎中可有来看过?」 陈廷耀摇了摇头,亦是小声回道:「二叔去请牛郎中了,想来也快回来了,二娘,你莫要……二娘?二娘!你要作甚么?」 陈冰并不回他,她独自走向床边,半蹲在陈廷弼身旁,以自己的身子隔开了他人的视线,左手轻摸着陈廷弼的额头以转移文五娘的注意力,而右手行兰花手势,在他的膻中穴上轻轻拂过,而后柔声问道:「四哥,我是二姊呀,你哪里不舒服呢?可以告诉二姊吗?」 陈廷弼被陈冰拂中穴道后,身子上的疼痛忽的减轻了许多,他收住了哭声,起身抱住了陈冰,不过仍是有些抽抽戚戚的说道:「二姊,我胸口疼,肚子也疼,就,就在适才,非常的疼,可是现在不那么疼了,二姊,是你救我的吗?」言毕,陈廷弼趴在陈冰肩头,细声耳语道:「二姊,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懂医术的,二姊放心罢。」 wap. /106/106927/28312563.html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简直岂有此理 陈冰心头一热,心中十分感动,更是有些酸楚,没想到这话是出自才五岁的孩童口中,她摸摸陈廷弼的小脑袋,贴在他的耳边,微微笑道:「四哥好样的,二姊相信你,二姊答应你,一定会治好你,四哥要乖,一会二姊治病时,你一定要听二姊的话,配合好二姊哦。」 陈廷弼点点头,小声道:「我一定听二姊的话,定不教二姊生气,二姊好厉害的,只不过抱抱我,我身子就不疼了。」 陈廷弼之父陈广祖为人极为自私,性子更是阴鸷,平日所授的皆是一些损人利己,明哲保身之法,而陈廷弼的性子与其三哥陈廷俊则全然相反,其心性甚为澄明,更兼性情良善,因而所受其父影响便没有陈廷俊来的那么深,好在他平日里与其二姊陈冰关系甚笃,因而陈冰救杨钰娘之事在陈廷弼幼小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映象。在他心里,陈冰是救人性命的大英雄,如今他看向陈冰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崇拜之色。 陈冰轻抚着陈廷弼的后背,仔细安慰了一番后让他重又躺回到了床上,柔声说道:「四哥,二姊问你话,你一定要好好回答。」陈廷弼认真的点了点头,陈冰右手悄悄地搭在了他的脉搏之上,问道:「四哥,你轻轻动动手脚,可觉得哪里有疼痛之处?」 陈廷弼摇摇头,说道:「没有了,我手脚都不疼,都能动的,二姊,我觉得我好多了,身子都不痛了,你看!」言罢,陈廷弼故意大幅扭动着自己的身子,而这却引来了文五娘的一顿奚落。 陈冰此时已是把完了他的脉,脉象虽是有力浑厚,却杂有虚浮之数,陈冰微微皱着眉,寻思道:「四哥这脉象表面看来似无大碍,可脉中隐含有浮数之像却是暗指了四哥脏腑受了些许冲击,应是被被震伤了,故而他才会说胸口和肚子疼,好在并未伤及骨头,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啊。要治四哥之症,也不如何的难,今日以兰花手势点其身后四处要穴即可,并不用施针,也无须饮汤药,修养几日,定可康复。」 陈冰念及至此,轻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二姊知你未伤筋动骨,可你也不用动的那般厉害,万一又伤到了其他甚么地方,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陈廷弼如今极听陈冰的话,他一想到适才肚子之疼,立马缩了缩脑袋,不再动弹。 陈冰满意的摸了摸陈廷弼的小脑袋,随后对着在场的人说道:「四哥似乎伤的并不重,身子并未有断骨现象,我看这样罢,哥哥你去打一盆清水来,我替四哥好好擦拭一番身子上的伤口,就二婶留着罢,其他人可回自己的屋去,此处如今人多,也不利于四哥歇息调养。」 陈廷耀明白陈冰的意思,可他并不远照着去做,心中寻思道:「二娘怎的又犯浑了,二叔已去请牛郎中了,待请回来了让牛郎中看治便是,你何必去插足呢,他东屋之人与我西屋有何干系!二娘啊二娘,你如今会了些医术当真以为很了不得吗?若是让婆婆知晓了,她定要以此做文章,从你身上榨出油水来。二娘你聪明绝顶,怎的这时候却糊涂起来了。不行!这水我不能去打,我得看着二娘才是!」身随念动,陈廷耀并未动身去打水,反而踏上一步,双目更是紧盯着陈冰,似是害怕她突然飞了一般。 陈冰却不明其意,觉得陈廷耀盯着自己的双目精光毕露,甚为渗人,便轻唤了声:「哥哥?」 陈廷耀收回目光,微微蹙眉,却对陈冰摇了摇头,并未言语,而罗三娘睨眼看了看陈兴祖,冷哼一声道:「罢了罢了,二娘这话说的不错,我这就回正屋,待广祖请来了牛郎中,见了屋中那末多人,想必也要清场的,五娘,牛郎中看治后有何消息记得来正屋说与我听。」言毕,逗弄了下陈廷弼后,也不在理会众人,便出了东屋。 叶美娘扶着陈冰的肩头,小声道:「牛郎中来后,你便回西屋来罢,我和你爹爹有许多话想对 你说,我,我这就和他先回了。」陈兴祖面色难看,他抬头看了眼站在床边的陈冰,欲言又止,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了些许不舍之情,而后他又望了眼躺在床上的陈廷弼,叹了口气,也未言语,便随着叶美娘一道离开了东屋。 陈冰给陈廷耀使了个眼色,陈廷耀未想婆婆竟然会带头出了东屋,他苦笑一声,摇摇头,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打清水。」 文五娘拉过一条薄薄的毛毯,搭在了陈廷弼的小腹上,陈廷弼小声谢道:「谢谢娘,孩儿适宜多了。」而后心中十分歉疚道:「娘,真对不住,是孩儿不好,没听娘的话,去爬了那梯子,孩儿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这等错了,二姊也在,她也能做见证,求娘原谅孩儿罢。」 陈廷弼这话似是懂事的让文五娘有些心疼,她双眼湿润润的,温言道:「娘信四郎的话,四郎是娘的心肝,娘怎会舍得责罚与你,只要四郎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如今陈廷弼身上无了疼痛之感,而自己娘更是不责罚自己,他心中如食了蜜糖一般甚觉欢心,咧嘴笑道:「娘,待我身上的伤口都好了,可以买些金丝党梅给孩儿吃吗?」 文五娘点头笑道:「好好好,过几日娘要去一趟长兴县城,正好替四郎买些回来。」 陈廷弼虽是年有,可这东屋中的情形他可是十分清楚的,屋中的钱财均是陈广祖掌管,文五娘身上并无一文,这如何能买到金丝党梅?故而陈廷弼有些犹犹豫豫道:「可是,可是,娘,钱,钱……」 文五娘食指轻竖陈廷弼唇边,轻声说道:「娘自有办法教四郎食到金丝党梅的,此话今日止屋中三人知晓,莫要让旁人也听去了。」 此时陈廷耀端着盛满了清水的木盆子进了屋,陈廷弼忙对着文五娘和陈冰摇摇头,使了个眼色,陈冰和文五娘对望了一眼,二人均是微微笑出了声。陈廷耀不明所以,他看了眼陈冰,见她并未作声,虽心中古怪,也便不去言语。 陈冰接过了木盆,笑着对陈廷耀道了声谢后,对文五娘说道:「二婶,你先褪去四哥的衣衫,我好清洗他的伤口。」文五娘依言,陈冰则边说边把已过了水的干净帕子擦拭着陈廷弼胸前的伤口,而自己另一只手却悄悄运起兰花手势,在他背后的至阳、中枢,悬枢,命门和腰阳关穴上轻轻拂过,而后她换了只手,擦拭着陈廷弼另半边身子上的破口,重又在他背后那五处穴道运起兰花手势一一点过。 陈廷弼忽觉后背有一股暖意涌向四肢百骸,令他全身上下舒适不已,他心中惊疑不定,忙问陈冰为何,陈冰拧着帕子,用手背轻拭自己额头渗出的丝丝汗珠,长舒了口气,笑道:「四哥莫要惊怕,许是我擦拭时不小心用了些力道,刮痛了你的伤口,故而才会觉得有些暖意罢,二姊先跟你说声对不住,弄疼你了。」 陈廷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文五娘不明所以,可心中却十分担心,忙不停的安慰着陈廷弼,而她嘴上虽没说甚么,然心里对陈冰可是大大的不满。 陈冰把拧干的帕子挂在木盆边缘,陈廷耀端起了木盆,说道:「二婶,若是无事了,我这就回西屋了。二娘,若是四哥身子无大碍了,你也早些回来罢,一会儿牛郎中便要来了,你留着也只会碍手碍脚的。」陈冰自是明白他的话中之意,笑嘻嘻的应承了下来,陈廷耀心中叹了口气,摇摇头便出了东屋。 陈廷弼待陈廷耀出去后,委委屈屈的看着文五娘,揉着自己的小肚子,说道:「娘,我有些饿了,家中可还有吃的?我想要吃蒸饼。」 文五娘忙站起身子,应道:「有有,锅里还有两块蒸饼,我这就去热一热,娘再煮一碗粟米粥,四郎就着一起吃,那也是极好的。」 待文五娘出去后,陈冰却是问道:「四哥,你是不是有甚么话想要对我说的?」 陈廷弼点点头,极是认真的说道:「二姊,以后一定不要相信那王天赐的话!」 陈冰心中一紧,心知一定是发生了甚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忙问道:「却是为何?他与你起了争执了?」 陈廷弼摇摇头,说道:「我之所以会从屋顶摔了下来,都是那王天赐害的!」 陈冰惊讶道:「甚么!乖四哥,快快告诉二姊,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情!」 陈廷弼略略思忖后,说道:「今日三哥不知怎的,一直对我凶巴巴的,不肯同我玩,我只得独自一人在前院玩耍。就在我玩石子玩的无趣之际,那王天赐却跑来对我说,老屋的屋顶上有一只折了翅的小鸟很是可怜,问我想不想把它捉下来救治它。我想二姊医术高明,这折了翅的小鸟应当是能治好的。」 陈冰脸色微黑,险些笑出了声,她心道:「我的四哥呀,你二姊只会救人,可不会治小鸟啊,就算你把小鸟给带回来了,我也只能瞪着它看呀。」 陈冰摇摇头,以手扶额,继续听陈廷弼说道:「于是我便同他去了后院,却未见老屋顶上有甚么小鸟的,更是未听见有鸟叫之声,就在我疑惑之际,那王天赐却说小鸟伤了翅膀,心中定然害怕,许是躲到了稻草里去了罢。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可我娘曾关照过我不许爬墙的,就在我犹犹豫豫的时候,王天赐搬来原本放在边上的木梯子,问我有没有胆量上去救小鸟,我想我虽是年幼,可毕竟是个男儿,哪有不敢的道理?便说爬就爬,有甚么好怕的。于是,我很顺利的就爬上了屋顶,还很是得意的冲着王天赐挥了挥手。正在我寻那小鸟之时,却不小心一脚踏空,一个站立不稳,从屋顶上摔落了下来。」新 陈冰听后又气又急,「豁」的站起身子,一拍大腿,大声道:「这王天赐简直岂有此理!他怎能如此消遣人!四哥人没事还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如何担待得起!若真是如此,我第一个便不放过他!」 wap. /106/106927/28312564.html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闹事的二叔 而然陈冰心中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寻思道:「既然是王天赐哄骗四哥爬上屋顶,又是他把梯子架到了墙边,婆婆又为何要训斥爹爹?那王天赐又为何会像无事人一般,倚在院墙边上?难道四哥并未对家人说起这些吗?这不会呀。」陈冰想了半天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便问陈廷弼道:「四哥可有把实情原原本本的说与婆婆和我二叔听?」. 陈廷弼撅着小嘴,看着陈冰的双眼更是湿湿的,眼神中皆是道不尽的委屈与酸楚,他扑倒进陈冰的怀中,略带哭腔的说道:「我说了,我都对婆婆和爹爹说了,可是,可是爹爹说我骗人,婆婆却说我冤枉了好人。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怎就没人相信我啊。二姊,二姊,我没有骗人,我也没有冤枉王天赐。」 陈冰轻拍陈廷弼的后背,安慰道:「四哥先别生气,二姊信四哥的话,四哥怎会骗人,定然是那王天赐恶人先告状,在婆婆和二叔面前说了四哥许多坏话。」 陈廷弼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对!我摔到地上后,大伯是第一个从老屋中冲出来的人,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婆婆。」 陈冰先是一怔,而后心中一凛,寻思道:「怎的爹爹和婆婆都在老屋里头?这是有甚么事情吗?娘临走之时言回屋后会有许多话想对我说,会不会与这有关?」 陈廷弼见陈冰有些出神,便问道:「二姊?你怎么了?」 陈冰笑着摇摇头,说道:「没甚么,只是想那王天赐当真是个腌臜泼才,四哥,你继续说下去罢。」 陈廷弼继续说道:「大伯把我抱回了东屋,婆婆扶着我问我怎的回事,而我那时正浑身疼的说不出话来,那王天赐便胡诌一气,说是我贪玩,自己爬上了屋顶,而他苦劝未果,正要上屋顶拉我下来时,我却一脚踏空从上面摔落了下来。婆婆又问这梯子是哪里来的,王天赐回说是昨日加固老屋屋顶后便未撤去。婆婆听后气愤至极,拉着大伯不停的训斥着他。」 陈冰却有些疑惑道:「可是那梯子明明不是我爹爹放的呀,他被婆婆训斥时,怎的不为自己辩驳呢?」 陈廷弼却叹道:「我爹爹也问了大伯,可大伯怔怔了半天,摇头说了句不记得了。待我疼痛稍减之后,我便说了实情,可爹爹和婆婆却偏偏不信,婆婆反到一直在训斥着大伯,哎。」 陈冰颇为懊恼,心道:「爹爹怎的如此实诚,四哥都说了实情了,怎么还能一声不吭呢,哎,这又让婆婆给冤枉了。」 「陈兴祖!你给我出来!」陈广祖那暴戾的声音从前院响起。 陈冰心道糟糕,寻思二叔这是来寻爹爹晦气了,她好言安顿好了陈廷弼后,急忙忙出了东屋,而此时,陈广祖等的已有些不耐烦,踢开了西屋的房门,一头钻了进去。陈冰跑进院子,左右望了望,却没见牛郎中的身影,而王天赐亦是不在院中。她心想四哥已无大碍,牛郎中来不来都不打紧了,还是自己西屋的事情重要些,念及至此,也跟在陈广祖身后进了西屋。 此时西屋内陈兴祖正给半躺着床上的叶美娘倒着茶水,他见陈广祖急急的撩开了竹帘,双手负在背后,忙陪笑着说道:「广祖,要寻我敲门唤我便是了,何必踢我房门呢,美娘近些时日身子欠佳,你这样会惊到她的。」陈兴祖言毕,陈冰也跟着后头,撩开了竹帘走近了叶美娘身旁。 陈廷耀也附和着赔笑道:「是啊二叔,有甚么都能好好说的,都是一家人,何必劳师动众呢。」陈廷耀边说边斟了碗凉茶,端起递至陈广祖身前,说道:「二叔,请先饮一碗茶罢,有话好好说便是了。」 陈广祖并不理会陈廷耀,也不去接那碗凉茶,更不会去管叶美娘身子适宜与否,他双目扫视了一边屋内众人,最后对着陈兴祖冷冷哼了一声,说道:「陈兴祖,今日这事你给我说说 清楚,我的四郎为何会从老屋的屋顶上摔了下来?还不是因为陈兴祖你!你若是昨日能把那破木梯子放放好,我四郎也不会去爬老屋屋顶,更不会从上摔落下来!」 陈兴祖皱着眉,摇摇头,却颇为歉疚的说道:「广祖,这事情我同娘也说了,真是对不住,我……」 「二叔,这梯子确是我爹爹所放?」陈兴祖话未说完,便被陈冰出言打断了。而陈廷耀端着凉茶的手仍是尴尬的举在半空,陈冰顺手接过茶碗,将那凉茶一饮而尽,说道:「谢谢哥哥的凉茶。」陈廷耀感激的看了眼陈冰,把茶碗放在了桌上后,遂站在了陈冰身旁。 陈广祖睨了眼陈冰,心中蹦出四个字:小鸡肚肠,而后昂头傲然道:「那是当然,昨日我不在家中,修补老屋屋顶之事,便只有陈兴祖一人能为,所以不是他又是谁!」 陈广祖在院中大吼之时,陈冰便已猜想他所为何事了,如今陈广祖这番话更是证实了陈冰心中所想,她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既然昨日二叔不在家,却又如何得知我爹爹未放好梯子的?」 陈广祖哼道:「这还用问?在这家中,熟知老屋情形的只有爹爹,陈兴祖还有我了,因此能修补老屋屋顶的,便只有三人。爹爹折了腿,那是断然修不了屋顶的,而我昨日未在家中,自然也不会是我修了,那能修屋顶的便只有陈兴祖了,因而这梯子除了他放还能有谁?我说二娘,你也是聪明之人,怎的连这些都想不明白呢。哈哈哈。」 陈冰忽的问陈广祖道:「二叔,今日你可是整日都在家中未有出门?」 陈广祖一怔,不知她为何为如此一问,便如实答道:「不错,今日我确是一直在东屋之内,未有出门。直到得知我的四郎摔伤之后,才急匆匆的去请牛郎中,不过可惜,牛郎中去了邻村出诊,尚未归来。你,二娘,你问这些作甚么?」 陈冰甚为关心的问道:「二叔回来后可有去东屋看过四哥?」 陈广祖一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去过了,四郎对我说他肚子疼,胸口疼,我说牛郎中不在家,未能请到,让他忍一忍,晚些时候我再去请。我给他带了两块饴糖,如今他正吃着饴糖,疼痛也好了不少。陈兴祖!我的四郎身子还疼痛着呢,这都是你的错!」 陈冰笑吟吟的摇摇头,说道:「四哥还小,心性好动顽皮,家里都是知道的。二婶每日都有家事要忙,对四哥的看管定然是顾不上来的,既然二叔今日无事,为何不好好看顾四哥呢?若是有二叔看顾,四哥也不会为那王天赐所哄骗,从而摔伤了自己。四叔,自己孩儿没看好,反怪我爹爹,啧啧,这怕是不好罢。」 陈广祖眯眼盯着陈冰,说道:「哼!都说二娘你伶牙俐齿,今日二叔我到是小瞧你了。我在屋中看书,四郎在院中玩耍,这是极平常之事。莫说王天赐有否哄骗四郎,即便当真是哄骗了,以四郎的力气也搬不动梯子,若是陈兴祖好好的将那梯子收好,四郎便不会去爬,更不会摔下来,陈兴祖,你若还是个男儿的话,这责任便要负起来!」 陈冰心中呵呵冷笑,寻思道:「负责?要我爹爹负责?哼!不就是想要捞些好处嘛,说的到是好听。」陈冰仍是笑吟吟的说道:「不错,四哥力气小,确是搬不动那把木梯子,可王天赐搬得动呀,二叔,四哥可是亲口给我说了,那梯子正是王天赐搬来架在墙边的,难道四哥还说谎了不成?」 陈广祖一甩衣袖,冷声道:「怎么?四郎就不能说谎了?」 陈兴祖听后抬头看了眼陈冰,又看了看陈广祖,说道:「我确是不记……」 陈冰再次打断陈兴祖的话,说道:「二叔,四哥才五岁,他这年纪的孩儿天真烂漫的,哪里懂得说谎骗人?反到是那王天赐,十七八的年纪,正有巧捷万端之思。」 陈广祖哈哈笑道:「你胡说些什么,王天赐才来了多久?他与四郎此前并不相识,且他已是十七八的年纪,已是能明是非之人,如何要骗人?二娘,你这话说了怕是你自己都不信。」 陈冰「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的问道:「二叔的意思是年纪大的人就不会骗人了?」 陈广祖双手负于身后,说道:「哼哼,不错。」 陈冰挠挠头,故作惊奇道:「那就奇怪了,适才二叔说回来后就去看望了四哥,可我当时明明就在东屋里头陪着四哥呀,怎的没见二叔你进来呀,奇也怪哉,二叔,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陈广祖脾气暴戾,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心中无比恼怒,他举起右拳,大声喝道:「陈冰!你若是再胡言乱语,小心我的拳头不长眼!」 陈冰亦不躲也不闪,仍是笑吟吟的说道:「二叔若是觉得我有哪里失礼的地方,侄女先说一声对不住。」说完,竟是对着陈广祖盈盈行了个万福。 陈广祖放下举起的拳头,摆摆手,冷然道:「罢了罢了,我怎能跟你一晚辈过不去。」 陈冰嫣然道:「多谢二叔。四哥已无大碍,好好休息几日,多吃些好的补补身子,用不了几日,便能恢复如初。四哥是我陈家的骨血,二叔你也应当尽心教养才是。俗语云养不教父之过,四哥为人亲善,此时的年纪正该是好好教授之时。这几日我也会去捕些野味,给四哥好好补一补,这也是我做二姊的能尽的一番心意,二叔放心便是了。哦,对了,今日之事四哥对我说的清楚,二叔若是仍有疑问,可尽量去问四哥。此事实与我爹爹无干。」 陈广祖已完全泄了气,他环视了一遍周遭之人,哼了一声,对陈冰之言更不答话,转身便出了西屋。 陈冰长舒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坐于床沿,有些后怕道:「哥哥,我还真怕二叔那拳头砸下来呀。」 wap. /106/106927/28312565.html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定有事针对我 陈廷耀亦是有些后怕道:「二叔和爹爹一样,年轻时都跟着翁翁练过拳法,你莫看他长相斯斯文文的,他力气可大着呢,不比爹爹小。」 半躺着的叶美娘忽的说道:「我最担心的其实是五娘,她性子懦弱,又逆来顺受,广祖这番受了气回去,怕是会对五娘一顿好打。」 陈冰反手勾住叶美娘手臂,有些撒娇的说道:「可是娘啊,二叔适才来西屋根本就没安甚么好心,他未请到牛郎中,回来后却是直接来寻爹爹的晦气,真当他是为了四哥?若是为了四哥,怎的回来也不先去探望一下?他还不是想要从爹爹身上讹出些好处来,再说了,这西屋里头的二十来贯钱也是要应急之用的,哪能给了他,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若真给了他,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以后不管有甚么事他都会讹上爹爹的了。」 叶美娘亦是叹道:「不错,所以你爹爹犹犹豫豫的很,怕坏了他与广祖之间的兄弟情义,又担心被黏上了以后甩不开。」 陈兴祖也跟着叹气道:「广祖从小心性凉薄,他从没把我真正当做自己的哥哥,有事则有人,无事则无人。他虽无意,可我却不能无情,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哎,不说他罢,美娘,你的身子可适宜了些?」 叶美娘点点头说道:「适才饮了些热茶,适宜多了。兴祖,你莫要担心,我没事的。」 陈冰关心叶美娘的身子,已将陈广祖之事抛诸脑后,她一手运起兰花手势,在叶美娘后背轻柔几处要穴,另一手则搭在叶美娘的脉搏之上,而后说道:「娘今日可觉得哪里不适?」 叶美娘别过头,并未回她话,陈冰虽觉有些奇怪,可也没在追问。过的约莫十弹指的功夫,把完脉的陈冰猛然抬起头,吃惊道:「娘!你这是……」 叶美娘微红着脸,神情却有些肃然的对着陈冰摇摇头,陈冰心中疑惑,她跪坐在叶美娘身后,双手轻按她的肩头,贴耳细声说道:「娘,此事不告诉爹爹吗?」 叶美娘仍是摇着头,陈冰有些无奈道:「娘,这件事情家中就只有我知道吗?今日在东屋,你说有许多话想要对我说,就是指的这件事罢?」 叶美娘忽的说道:「女儿家的命呀,从不由着自己所掌握,你看五娘,性子虽是弱了些,可出嫁之前也算是极为天真烂漫之人,更是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可那又有甚么用呢,还不是被迫嫁给了你二叔。哎,兴祖,今日我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你明日若是有了空闲,便去给严姑请个安,就说我近日身子不适,无法照料到玉娘,还请多担待些。」 陈兴祖隔了许久,才回答道:「好,我明日就对娘去说,希望她能回心转意。玉娘,玉娘那边我也会与她好好说说,你放心罢。」 陈冰听着这些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似是自己爹娘二人在打着哑谜一般,她坐到陈兴祖身旁,撒娇般的轻敲着他的肩头,笑吟吟道:「爹爹,是不是今日女儿做了甚么事情惹得婆婆和三姑娘不高兴了吗?莫不是今日未同三姑娘一道吃饭的缘故?爹爹,你就告诉女儿罢,女儿真不知哪里做错了呢。」 陈兴祖把陈冰拉到自己身前,捏紧着她的双手,虽是面含笑意的看着陈冰,可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不舍和丝丝依恋之情。陈冰心中一紧,寻思道:「这是爹爹今日第二次对我流露出如此神色了,一定是有甚么事情发生了,还是针对我的,可爹爹和娘不愿说,我也不好去问呀,哎,这可真的急死我了。看来现如今也只有静观其变随机应变了。」.c 陈兴祖却是柔声温言道:「二娘很乖的,从不会惹任何人生气的,爹爹很爱二娘,你娘亦是很爱你的,这家里的人都爱着二娘的,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了,爹爹和娘都会替你扛着,二娘也莫要多想了,今日你娘身子不适,天色也不早了,你就伴着她早些歇 息罢。」 陈冰无奈,只得照着陈兴祖的吩咐,陪着叶美娘早早睡下。而此时的她心中也平静了不少,心道:「爹爹说的没错,他和娘都是爱我的,不管将来会发生何事,他二人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在我身后帮助我,支撑我,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哼!「坏事先生」,你就放马过来罢!」 次日陈冰仍旧起了个大早,她打完一套太极拳之后,便去帮着文五娘做着家事,而文五娘手上的淤青恰也验证了昨日叶美娘的猜测。因叶美娘身子不适,故而陈冰今日要做的事情便多了不少,待其把衣衫浆洗完毕之后,已过了巳正时分。陈冰洗了把脸,抓了一把粟米,放在一个无柄的小竹篮内,带了跟小短棍和一根细绳子,便动身去了西院。 今日西院颇为忙碌,孙七娘劈着木条,而李芸娘在涂着自生火的擦皮。她见陈冰进了院子,唤了声孙七娘,笑着揶揄道:「咦?今日这是刮的甚么风把你给吹来啦,怎的不用去陪那柳东家啦?嘻嘻。」 陈冰笑吟吟道:「你说甚么呢,那大,不是,那柳东家是我何人,我为何要去陪他啊。啊,这些吃的都是留给我的吗?」还不等李芸娘答复,陈冰便把手中之物扔在了一边,匆匆拿起桌上碟中放着的蒸饼,胡乱的塞入口中。 李芸娘放下手中的活,倒了杯米汤递给了陈冰,说道:「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到了,快饮些米汤。」陈冰饮完米汤,把最后一口蒸饼吞入腹中后,李芸娘说道:「二娘啊,这都甚么时辰了,难道你在家中没有吃饭吗?还好七娘备了些吃食,否则你就要饿肚子了。」 陈冰点点头,说道:「我娘身子不适,这家事便是我替她做了,三姑娘前日回来的,也丢了许多衣衫没洗,今日我便一并给洗了,因此才忙到现在,我爹爹和哥哥出去捕鱼了,我又不太情愿同王天赐坐着一起吃饭,因此安顿好我娘之后,便只好来西院看看有没有吃的了,嘻嘻,还是七娘和芸娘好,特地准备了蒸饼留给我吃。」 李芸娘仍是笑着说道:「陈大东家辛苦啦,忙完家里的事情还要忙西院的,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视察隔壁柳家院子呀?嘿嘿。」 陈冰险些将口中的米汤喷出,忙说道:「甚么甚么,甚么陈大东家的?」 孙七娘笑着说道:「芸娘适才还同我说起呢,她说这自生火的买卖现如今是越做越好了,这西院干脆就改个名,叫做陈家杂铺,二娘就是那大东家,她的廷耀哥哥呀就是那二东家啦。」 李芸娘羞的满面通红,娇嗔道:「七娘护士说些甚么呀,那是二娘的廷耀哥哥,又不是我的,为何要把我说进去呀。现在自生火买卖确是越做越好了呀,葛东家要的货都快来不及做了,这自生火是二娘想出来的点子,她当个大东家无可厚非呀。」 陈冰哈哈笑道:「好!芸娘这话说的不错,我就厚着脸皮当了这大东家罢,不过今日大东家来西院,哦不,来这陈家杂铺并非为了自生火,而是想让你二人去一趟隔壁的柳家院子,看看杨钰娘回复的如何了。」 孙七娘未等陈冰话说完,便说道:「杨钰娘那里还是我去罢。芸娘今日累了,让她好好歇一歇罢。」孙七娘在这花湖村,尤其是在这西院里头,住了也快有半年了,她虽是独居于此,可每日都有芸娘和二娘的陪伴,并不觉得有何孤单,尽管每日须做的事情很多,也很细碎,可对她而言这日子过的却极为踏实,也很是充实,与过去相比,她活的更像是一个人了,一个有自己尊严有自己自由的人了。因而她很珍惜如今的生活,对她而言,能多做些便多做些,能多分担些便多分担些,她知李芸娘同杨钰娘不对付,因此揽下了去探望杨钰娘这件事情。 李芸娘却是说道:「二娘你怎的不去?七娘不懂医术,若是杨钰娘突发急症,那该如何是好啊? 」 陈冰摆摆手说道:「不打紧的,杨钰娘的毒已解的差不多了,并无大碍了,放心就是了。昨日四哥在家中摔伤了,好在无碍,不过仍须补一补身子,因而我今日带了捉雀儿的竹篮子。好罢,我这就去地里给四哥捉雀儿,西院就交给你二人了,哦对了,哥哥一会儿捕完鱼也会来西院帮忙的,芸娘,今日辛苦一下哦,」 这话刚说完,陈冰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忙扶着自己额头,站立不动。孙七娘觉得有些不对劲,赶忙扶住陈冰,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陈冰摇摇头,不知怎的,她顿觉小腹剧痛无比,她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抱膝,紧闭双目,孙七娘亦是跟着蹲在了她身旁,也只不过几息的功夫,陈冰的额头上已渗出了丝丝汗珠。 孙七娘心中害怕,以为陈冰同那杨钰娘一样是中了毒,立马唤李芸娘道:「芸娘!快!快去请牛郎中来!」 陈冰忙摆摆手,说道:「不用请牛郎中,我自己会医术,能给自己把脉。我不打紧,只是适才腹中忽的疼痛无比,像是被乱箭攒心了一般,现在好了许多。许是来之前多饮了些凉茶罢,我,我去一趟茅房,想来就没事了。」言毕,撑起身子,自行去了后院。 等了许久的李芸娘心里有些焦躁,她问孙七娘道:「怎的二娘还没出来,七娘,她不会有事罢?不行,我看还是去请牛郎中来看看为好。」 孙七娘亦是焦急万分,她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再等一会,如若还不出来的,我便去寻牛郎中来。」 约莫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陈冰虎着脸从后院慢慢走了回来。孙七娘和李芸娘忙迎上前去,孙七娘看她面色不对,关心道:「二娘,没事罢?」 陈冰看了看孙七娘,低下头,叹了口气,黑着脸小声说道:「我没事,就是,就是来葵水了。」 李芸娘没听明白,怔怔问道:「甚么是葵水?」 陈冰并未回答,孙七娘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她轻拉着陈冰的手,柔声说道:「二娘这是长大了。」 陈冰却小声说道:「来的不是时候,还有好多事未能做好呢。芸娘,七娘,那我先走了。」 李芸娘看着陈冰离去的背影,问孙七娘道:「七娘,到底甚么是葵水啊。」 wap. /106/106927/28312566.html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一) 捕完雀儿已过了未正时分快到申初之时,将将回到家中的陈冰忙去了厨房,把捕到的两只雀儿剥洗干净,心中却是叹道:「这雀儿当真是难捉啊,好在不辱使命,捉到了两只,否则在二叔面前须不好看了。雀儿啊雀儿,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吃你的,只是为了我娘和四哥的身子,你就牺牺牲一下罢。」 花了近一个时辰,把四碗水炖成了两碗水之后,陈冰将雀儿汤分盛在两只碗内。先端了一碗回了自己的西屋给叶美娘吃,可叶美娘说甚么都不肯吃,反让陈冰把汤留着给陈兴祖。就在陈冰无可奈何之际,陈兴祖回来了,陈冰便把汤交给了自己爹爹,并说了这是自己炖了特地给娘补身子的,她知爹爹疼娘,会有办法让她吃了这碗汤,自己也不打扰他二人的独处时光,说完话之后,便悄悄地退出了西屋。 陈冰回了厨房,端了另外一碗雀儿汤去了东屋。陈广祖正坐于屋中,他见陈冰进屋,以为她不识字,也就不收起自己正看着的话本。陈冰对他和文五娘请安问好,陈广祖微微冷笑,而文五娘忙接过陈冰手中的汤碗,说道:「有劳二娘了,四郎今日可是念叨你一天了,说了你一整天的好话呢。」 陈冰坐在床沿边上,扶着陈廷弼笑道:「嘻嘻,才一天不见二姊,就想二姊啦?好啦好啦,二姊这不是来了么。四哥,今日有哪里觉得不适的吗?」陈冰边说边运起兰花手势,在陈廷弼身后的穴位上轻揉了几下。 陈廷弼原本撅着小嘴苦着脸,却忽觉有股暖流从后背涌入全身,顿觉舒适无比,小脸转苦为喜,欢笑道:「二姊你没来之前,我浑身不舒服,虽不觉身上有何疼痛,却总觉得身子闷闷的,沉沉的,甚为难受,可我一见到二姊,身子便一下子变得轻快无比,也没了适才那股子难受劲了。」说完,撒娇般的一把扑进了陈冰的怀内。 陈冰心知自己兰花手起了作用,哄着陈廷弼,笑道:「那好啊,昨日二姊就说了,四哥身子好的很,会越来越好的。二姊今日给你炖了一碗雀儿汤,四哥吃了身子便会更舒服些的。只要四哥听话,乖乖在家中养伤,明日二姊再去捕雀儿,好让四哥这几日天天都能吃到雀儿汤。」 陈廷弼很是高兴,说道:「我一定听二姊的话,好好养伤。」而后想了想,贴着陈冰耳语道:「二姊,能不能给我娘也做一碗雀儿汤呀?」 陈冰小声问道:「为何呢?」 陈廷弼委委屈屈的说道:「我娘昨日又被爹爹打了,我心里难受,娘身子一直不好,瘦的很,哎,我真担心娘的身子会出岔子。若是二姊还能做一碗的,就辛苦二姊,若是不能的,那就把我这碗给我娘吃罢,我前日同二姊吃过流水席,已经补过身子了。」 陈廷弼这话令陈冰心疼不已,她微微笑道:「好,二姊答应你,明日想法子多捕一只雀儿。」 陈廷弼再一次扑入陈冰怀内,他极为开怀,大声笑道:「谢谢二姊。」 陈冰抱着他,亦是轻轻笑道:「四哥都那么大人了,还知道撒娇呀。」 陈廷弼仍是紧紧抱着陈冰而不放手,贴其身旁,小声说道:「二姊,待我身子好了,你能陪我一起玩吗?我总是一个人玩,无趣的很啊。」 陈冰心道平日里确是常见四哥一人在院中独自玩耍,甚为孤单,便点头说道:「好,二姊答应你,只要二姊一得了空闲,便带着你一同去玩。对了,三哥为何不同你玩呢?你二人可是亲兄弟呀。」 陈廷弼松开陈冰,撅着小嘴看着陈冰委委屈屈的说道:「三哥平日对我凶得很,还常常使唤我,好似我不是他的弟弟,反拿我当做他的仆人。我,我不喜三哥。」 陈冰心中微叹,寻思三哥为人过于阴鸷,而四哥则心思澄明,性子截然不同的二人自然是玩不到一起去的,便说道:「那二叔和二婶 也不陪四哥吗?」 陈廷弼叹了一声,说道:「爹爹从来不陪我玩,他无论作甚么事情去甚么地方,都是带着三哥的,从不带着我,爹爹还常对我说些我全然听不懂的话,他和三哥一样,老会嘲笑我笨,有时还会打我,可我真听不明白他说的那些道理呀。二姊,我,我是有些怕我爹爹的。至于我娘,她是很愿意陪我的,可家中事多,娘能陪我的时候便没那么多了。二姊,家里人是不是都不喜欢我?我,我很难过啊。」言罢,陈廷弼苦着小脸,挤着眼睛,泪眼巴巴的看着陈冰。 陈冰轻轻点了点陈廷弼的额头,小声笑道:「二姊都答应你了,你还苦着脸作甚么,等你养好了身子,二姊便带你去长兴县城吃好吃的去,好不好啊?」 陈廷弼忽的双眼放光,可是心中仍是有些将信将疑,小心问道:「真的?」 陈冰笑道:「自然是真的,二姊何时骗过你了?县城里好吃的多着呢,像是桔红糕呀,丁香馄饨呀,胥仓雪藕齑子粉呀,德贤,唔,不是,是那梅子条呀,都是十分好吃的,二姊一定带你去尝尝。好了好了,四哥也莫要再躺着了,乘雀儿汤还热着,赶紧起来吃了,那样身子好的也快,二姊也好早日带你去县城吃你想吃的。」 陈廷弼欢欣无比,溜下床,汲着鞋,坐到了桌边,端起汤碗,夹起里头的雀儿肉便往嘴里塞,文五娘在一旁不停的劝他吃的慢一些,陈廷弼嚼着肉,口中含含糊糊说道:「二姊,雀儿肉真香!」陈冰闻言,与他对望一眼,二人均是会心一笑。 陈冰端着空碗回到厨房,自己胡乱吃了些水饭,待一切收拾停当,正想回西屋之时,身后原本清亮的阳光忽的被一身影所遮挡,将陈冰整个身子都罩进了阴影之中。陈冰本能的心中一紧,双手捏紧自己的衣襟,忙转过身子,那人背对阳光,虽是瞧不清模样,可依着身形,陈冰仍是认出了他,那人便是自己十分厌恶的王天赐了。 陈冰也不理他,端起一盘蒸饼正要出门,而王天赐却是半个身子斜欹在门沿边上,一只手搭在另半边门沿上,竟是拦住了陈冰的去路。陈冰面色平静,知他定要作怪,也不看向他一眼,淡淡道:「天赐哥哥,麻烦你让一让。」 王天赐哼哼轻笑道:「噢哟,这一声天赐哥哥喊的我心头都酥了呀,嘿嘿,原来是二娘啊,我还当是我的小丫鬟春香呐。哟,正好,我腹中有些饥饿了,你手中这些蒸饼闻着好香,不如就给我吃了罢。」言毕,他也不客气,竟是伸手去抓陈冰盘内的蒸饼。 陈冰心中有气,略一闪身,让开了王天赐伸来的左手,冷冷道:「这是要给我爹爹和娘的,自然不能给你吃的。你要吃,灶台边上还有两块热的蒸饼,你自己拿去吃就是了。」陈冰见他仍无让道的意思,眉头微皱道:「唔?你还不让开?」 王天赐仍是那一副轻薄的笑容,说道:「许是你不知晓罢,我身子甚为特别,只能吃刚做好的,若是提前做好了,吃了身子便会不适宜,故而这热着的蒸饼我是不能吃的。我平日在家中的饭食均是春香安排的,她最清楚我的脾性,可惜我适才没寻到她,也不知她去何处拈花惹草了。要不这样罢,你就现做一些蒸饼给我吃罢。」说完,王天赐跨前一步,竟是反手轻轻合上了木门,闩上了门闩。 陈冰心头一紧,心中暗道不好,然而陈冰却并没有往后退,她仍是站立原地,一手托盘,一手伸入袖中,暗运兰花手势,淡淡道:「你要吃蒸饼便吃就是,何必要合上木门?这天气热的很,关上了岂不更显闷热,还是打开来的好。」 王天赐伸手拦住了想要绕过自己去开门的陈冰,呵呵笑道:「唉,我身子骨怕风,见不得光,这门就不用开了!」 陈冰冷笑道:「哼,既是怕光,那怎的不回你的老屋,老屋重帘锁窗,可比此处阴沉的多 了。」 王天赐心道你这小娘子确也是牙尖嘴利。他不想与之做过多的口舌之争,一摆手,却是傲然道:「我王家在水口镇可谓「雄霸一方」,从上至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光是良田,便有万顷,佃农无数,家仆更是有数千之多,即便是官府的人,见了我王家亦是要礼让三分的。如此家底,待我及冠之后,都会是我一人掌管,简单些说,这水口镇就会是我王天赐的天下。二娘,你早晚都会嫁于我的,这天下亦会是你的天下。」说完,王天赐又逼向陈冰,踏前一步。 陈冰心中大惊,寻思道:「嫁于他?为何?爹爹和娘绝不会同意的,三姑娘已经嫁入王家,因而即便是婆婆和翁翁想来亦是不会同意的。可他为何说的如此笃定?」陈冰想了想,也未能想明白,索性不去想。此时一阵轻风拂过,将窗边的竹帘微微带起,陈冰瞥眼间,却见自己哥哥正在柴房门前整理着渔网,她心念微动,已有了计较,她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把手中的盘盏放于一旁,问道:「天赐哥哥,我为何,为何要嫁给你?这些是谁说的呀?怎的我自己却不知道呢?」 王天赐笑道:「呵呵,因为你长的俏丽呀,我就喜欢你这种样貌的,虽还小了些,可对我胃口啊。那日见着了你,我就被你迷的神魂颠倒的,你放心,以我家的家业,你爹爹和你娘敢不从我?嘿嘿,你还不早晚是我的人?」 陈冰心中恶心至极,嘴角微微抽动,克制住了自己上手打人的冲动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她撩了撩自己耳边发鬓,故作亲昵,笑吟吟的说道:「我有那么好看吗?竟是能把天赐哥哥给迷住了,嘻嘻,天赐哥哥,我的性子可是烈的很呢。」言罢,陈冰用衣袖扇着自己已然有些微红的小脸,娇娇轻语道:「哎呀,这天气真热呀,我都出汗了。」 王天赐心痒难搔,他吞了口口水,以为自己适才的说辞打动了陈冰,便哈哈笑道:「性子烈又如何,当初那春香性子也是烈的紧,现在你看看,在我跟前还不是乖乖的伺候着!哼哼,告诉你,再烈的性子,到了我手上,用不了几天,定能教她乖顺如羊。」 wap. /106/106927/28312567.html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二) 陈冰听了忍着嫌恶,问王天赐道:「那你为何要骗四哥爬上屋顶?」 王天赐笑道:「哈哈,为何?就是好玩啊,看他上了我的当,爬上屋顶,我心中高兴呀,这多好玩呐。」 陈冰听了心中厌恶至极,但身子却是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她这一步,在王天赐看来更像是欲擒故纵,撩拨着自己。 王天赐忙又向前一步,他此刻火欲难耐,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他解开自己的衣带,急吼吼的说道:「这择日不如撞日,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我看你我这就把事情办了罢,我也好教你享受一番这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晚些时候我去禀明我二姐,我二姐开明的很,定会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正房。」王天赐话语刚落,已是脱尽了自己身上的衣衫,赤着身子,前举双手,竟是扑向陈冰而来。 陈冰小脸胀的酱红酱红,心头怒极,左手伸入袖内,五指分捏四枚银针,这银针是救孙七娘时牛郎中所送,前几日救杨钰娘时并未带在身边,陈冰觉得应要做到有备无患,之后便贴身携带,如今正巧是能派上用场。 此时,王天赐已经向陈冰扑来,陈冰无奈,只得向右躲了开去,那王天赐扑了个空,他转身面向陈冰,歪嘴抽笑一声,yin邪道:「嘿嘿,躲?就这巴掌大的地方,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呀,哈哈。」 陈冰故作轻蔑的嘻嘻笑道:「哼,想抓我,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言毕,身形灵动的她带着王天赐转了两个圈子,王天赐连扑了几下都扑了个空,他甚至连陈冰的衣角都未曾碰到,然而他心中却并不恼怒,以为陈冰不过在逗乐自己,便仍是跟着陈冰在屋内转着圈子。 又带着王天赐在屋内转了两圈之后,陈冰故意放慢身形,王天赐以为来了机会,瞅准时机,猛的扑向陈冰,陈冰趁其扑来之际,在王天赐后背大椎,陶道,身柱和灵台穴上以兰花手势分别扎入四根银针。王天赐只觉后背微微刺痛,然其行动如常,也就并未在意,仍是扑向了陈冰。 陈冰闪转腾挪,左手之中又多了一根银针,她仍用适才的手法,将那枚银针刺入王天赐后背的中枢穴之中。王天赐仍无异样之感,又跟着连扑了几次都未能扑到手,他心中也渐渐失却了耐心,心下有些恼了,抬眼看了看陈冰,见她笑嘻嘻的招呼着自己,心里忿忿道:「笑,你就继续笑罢,一会抓住了你,可有你哭的时候,就是求着我,我也不会放过你!」念罢,一个发狠,双足发力,用力蹬地,竟是腾空跃起,扑向了陈冰。 陈冰一惊,未料王天赐会行如此招数,忙向右侧身让过,而左手探出,以迅雷之势将原先扎入其穴位中的五枚银针一一拔出,收入袖中,而后竟是兵行险着,站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王天赐。 王天赐心中大喜,以为自己就要抱得美人时,忽的浑身脱力,整个人直扑扑的向地上摔去,他心中暗道糟糕,趁着自己双手最后能动之际拼命挥舞,想要抓住一切能入手的东西,陈冰一个躲闪不及,左手衣袖被其死死抓住,陈冰「哎哟」一声惊呼,二人一同摔倒于地。 甫一着地,陈冰立马跳起身子,先在王天赐的哑穴上补上一指,而后拍拍身上的灰尘,蹲下身子,冷笑着对王天赐说道:「天赐哥哥,你可没捉住我哦。」 王天赐仰天躺在地上,模样极为狼狈,他摔倒之时正巧磕在了灶台角上,因而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周身五处大穴被封,使得王天赐除了脑袋之外,无一处能够动弹。而被点中哑穴后,他口中流涎,言语能力渐失,在其彻底失语之前,王天赐口中只蹦出了七个字「你使得甚么妖法?」 陈冰嘻嘻笑道:「天赐哥哥,你还不知道罢?也罢,我这就说于你听听。差不多在一年前,婆婆想要把我卖给一员外,我性子烈,不愿意被卖进去 ,便跳入这太湖之中自尽了。许是命不该绝罢,这太湖湖底的湖妖救了我,她说我阳寿未尽,又怜惜我的身世,故而救了我性命,还传授了我一身本事,嘿嘿,你说妖法?我是妖女,自然会妖法呀。」 王天赐本就极信鬼神之说,如今身子不能动弹,心中更是惊惧不已,只是苦于无法言语,只得不停的转动着自己的脑袋,以表自己正听着陈冰说话。 陈冰心头好笑,寻思这戏要做就得做到底。念毕,她仍旧是笑吟吟的看着王天赐,只是这笑容之中,却夹杂着丝丝不屑,说道:「你中了我的妖术,浑身上下除了头之外,便没有地方能动的了,连话都是说不出来的,你给我听好了,一会儿我会问你话,你照实回答就是,是的就点点头,不是的就摇摇头,若是有所欺瞒或隐骗的,你这条小命便会不保,你可听明白了?」 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王天赐忽的看到了生的希望,哪里敢不答应的,忙不住的点着头。 陈冰冷哼一声,补充道:「你也莫要想着事后将此事告知我翁翁婆婆还有三姑娘。我既然是会妖法的妖女,自然也不会怕人,你若是说了,我还有许多手段可以教你一一尝试,天赐哥哥,你是说出去呢,还是咽进肚子里呢?嘻嘻,这全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哦。」 王天赐听后心中大惊失色,他确有将此事告知的想法,如今自己的心思被拆穿,哪里还敢打这主意,忙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停的摇着头。 陈冰满意的点点头,站直身子,朝着窗外大喊道:「救命,救命啊!」新 王天赐心中暗叫糟糕,知道这回自己在这家中定然是讨不了好了,也只不过几息的工夫,拍门声惊起,门外传来了陈廷耀焦急的喊声「二娘,二娘!出了甚么事了?!哥哥在,快快开门,快快开门啊!」 陈冰拉开门闩,打开木门,一把扑进了陈廷耀怀中,直呼哥哥救我,陈廷耀忙问道:「怎么了?」 陈冰泪眼汪汪的看着陈廷耀,说道:「哥哥,王天赐,他,他欺辱我!」 陈廷耀还未明白,说道:「欺辱你?」 陈冰向着屋内微微侧头,眼神想看却又不敢看,而后面露难色的看着陈廷耀。陈廷耀会意,他踏进了屋内,见王天赐赤着身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时,心中便明了陈冰口中的欺辱是何含义了。他心头惊怒,好在他为人颇有涵养,强压着心里的怒气,先是拾起王天赐脱于地上的衣衫,盖于其身上,而后问道:「二娘,这是怎的一回事,快快说说。」 陈冰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了陈廷耀听,只不过关于「妖女」以及她之后的那一通胡说八道,陈冰自然是隐去不说的。最后陈冰说道:「哥哥如若不信,可以当面质问那王天赐。」 陈廷耀听的心中气极,说道:「我怎会不信二娘的话。只是他为何是这般模样?又为何要欺辱于你?」 陈冰摇摇头,装作不知,说道:「我也不知道呐,许是之前想没扑到我,反撞上了灶台的缘故罢,至于为何要欺辱我,一问便知!」言毕,陈冰站到王天赐身旁,俯下身子问道:「王天赐,我问你,今日我给爹爹和娘端蒸饼时,是不是被你给堵在此处了?」 王天赐点了点头。 陈冰说道:「好,那我继续问你,你说你怕风,见不得阳光,故而你把门合上,并闩上了门闩,是也不是?」 王天赐仍旧是点了点头。 陈冰又问道:「那是了,而后你又说我早晚都是你的人,我问你为何,你却说我样貌合你心意,是也不是?」 王天赐看了眼陈冰,还是点了点头。心中却寻思你确是长的美艳无比啊。不过这些心迹也不过是心中腹诽而已。 陈冰转头看向陈廷耀,陈廷耀微一 颔首,陈冰回转看着王天赐,说道:「你说你王家在水口镇权势滔天,我爹爹和我娘看在你家钱的份上定是会将我许配给你,是不是?」 王天赐心中暗骂道:「你这妖女!如今就算是天王老子同意,我也不敢娶你,这事情我得好好跟二姐说说。妖女!这事情没完!」只是他无法开口说话,这些心迹更是不会表露出来,也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陈冰越说心中越是有气,语速也比之前快了不少,语气也冷冽了许多,说道:「而后你便解开了自己的衣带,脱了自己的衣衫,说今日就要同我成了好事,让我享尽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是也不是!」 王天赐心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陈冰紧接着说道:「最后,你便向我扑来,欲行欺辱之事,是不是!」 此时王天赐已想明白陈冰的用意,不过事情已然成了这般,他亦是无可奈何,隔了半晌,才慢慢的点了点头。 陈冰看向陈廷耀,说道:「哥哥,事情经过便是如此了。」 听完了这番话后,陈廷耀心中又惊又怒,说道:「不料三姑娘的孩儿竟然是个登徒子!哼,真是丢尽了你王家的脸!」言罢,转头对着陈冰温言道:「兹事体大,此事我不敢一人决断,我这就去请爹爹来,让他看看,这事情该如何处置。」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分,陈廷耀领着陈兴祖回到了厨房,陈兴祖见了自己的女儿,心中极为怜惜,他拉过陈冰,温言安慰道:「有爹爹在,二娘莫怕!」 陈冰心中一暖,靠在陈兴祖怀内,小声道:「女儿不怕。」 陈兴祖看了眼地上的王天赐,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他极力克制自己,转头对着陈廷耀说道:「大郎,你去请牛郎中来一趟,这王天赐再如何的不堪,也是你三姑娘的孩儿,医治于他也是我陈家应该做的,你快去了罢。」 陈廷耀恨恨的看了眼地上的王天赐后,也不在多言语,应声而出。陈兴祖对陈冰说道:「二娘,此间事情我会处理,你莫要理会,你娘去了胡七娘家,屋内没人,你回去好好歇息歇息罢,待在里头,莫要出来。」 wap. /106/106927/28312568.html 第一百二十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三) 陈冰听着自己爹爹的话,更不看那王天赐一眼,谢过陈兴祖后,端着那盘子蒸饼便回了自己的西屋。陈冰进了屋,放下蒸饼,合上门,整个身子轻轻的靠在门板上,她重重的吸了两口气,此时的她已无了适才那般的镇定,双手挼着自己的衣袖,小脸通红,想着刚才所发生的种种,心中又显得有些害怕,更是有些心虚。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院内传来了陈玉娘呼天抢地的呼叫声,并夹杂着罗三娘呼和怒骂之声。陈冰心中紧张,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一杯凉茶,想了想,又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而院中陈玉娘仍是不停的高声辱骂,陈冰听不清骂了些甚么,可诸如「勾引我家赐儿」,「让我家赐儿碰了又怎么了」,「若是我家赐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她好看」之类的颇为刺耳的话语。 此时陈冰的心情已逐渐平稳,听着外头的言语,她心中冷笑道:「明明是你家王天赐欲行***之事,怎就成了我勾引他了?照三姑娘这么说,还都成了我的不对了。哼,我应该让他多吃些苦头,真有些三长两短的才好。」 此时,院中忽的一阵嘈杂,陈玉娘嚷着要进西屋同陈冰评评理,陈兴祖苦劝不听。正在她要进西屋之际,院中响起了牛郎中的喝声:「是救人要紧还是评理要紧?若是评理要紧的,我这就回去了!」 陈兴祖趁机说道:「是啊,救人要紧,大郎,跟我一起抬王天赐回老屋,请牛郎中好好为其医治。」随着有一阵的嘈杂,陈玉娘的叫骂之声越来越轻,而众人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陈冰本想三姑娘若是进来了,能好好和她对质一番,却没想被自己爹爹给劝走了,更兼她如今腹中仍是有些疼痛,心中便有些不喜,绞着自己手中的帕子,抱膝坐在了床头。过了有二炷香的功夫,牛郎中的声音忽的从窗外传来:「二娘,你来。」 陈冰心中惊喜,她已有些时日没见到牛郎中了,忙下床推开窗户,若不是隔着窗,陈冰定然是要扑上去给牛郎中一个大大的拥抱。饶是如此,陈冰仍是拉着牛郎中的衣襟,在他身上左看看,右望望,牛郎中却是打趣道:「哎哟,你这是怎么了,有些时日不见了,不认识我老牛啦?」 陈冰嘻嘻笑道:「牛郎中似是清减了些呢。」. 牛郎中乐呵呵道:「这夏日苦人,我不喜,便吃的少了些,自然也就瘦了。一会儿我还要去给李家四郎看诊,好了,今日你我就长话短说罢。」 言罢,牛郎中正色道:「来的时候,你哥哥都对我说了,对于这样的人,你教训的对,是该给他一些苦头吃吃。只是以后自保时,你莫要在以银针刺人穴位了。你初学兰花点穴手不久,火候还差的远,若是针刺的力度不同,极易出现适得其反的效果,严重的还会伤了其性命。那人我看过了,你共扎了他五针,但这五针每一针所使的力道均不相同,所幸你力气小,没有内力,施针便轻了,若是下手再重一些,此人轻则四肢瘫痪,成为废人,重则经脉尽断,呕血而死。哎,二娘,你要记住了,自保之时,还是动以指力,莫要在借助银针之力了。」 陈冰听后十分吃惊,心中有些焦急,双手捂唇惊诧道:「啊!这么严重?我虽恼他,可也没想要他性命呀。」 牛郎中叹道:「我先暗自替他解开了哑穴,可此人年岁不小,但行止不端,诊治之时仍是不断的嚷着你是妖女,言你会使妖法,都是你故意害他。我对其母子二人说,他这是跌倒时撞到了头脑才导致的身子无法动弹,我给其开了些药,说饮个两三服便可痊愈。呵呵,开的都是些清热解毒的药罢了,他被封的穴道,再过了三四个时辰,便会自行解开,当然,这些我是自然是不会对他二人说的。二娘啊,我知你自保绰绰有余,不过以后你还是莫要去接近他了,要离他远一些才是。哎,我十多年未见到陈玉娘了, 没想她如今毫不讲理,更是蛮横无理。变了,真的变了很多啊。」 陈冰却是急道:「牛郎中啊,我看到他都讨厌死了,怎会接近他呀,你莫要胡说啊。」 牛郎中捻须笑道:「呵呵,我知道,我知道,二娘你也莫急,也莫要怕了,我只是提醒下你而已。好了,你也要好生照顾好自己,这兰花指法还要勤加苦练。我先走了,还得去给李家四郎看诊呐。」 陈冰碍于陈兴祖之前的话,也不便出门送牛郎中,牛郎中本就是个随性之人,也不以为意,二人便只在窗口道了别。 送走牛郎中后,陈冰重又抱膝坐回到床上,她回头看了眼适才送走牛郎中时未合上的窗户,窗外西斜的阳光正洒落在卷起一半的竹帘上,吹进的微风正使得竹帘来回荡漾,而竹帘的阴影也随着荡漾的竹帘,在陈冰脸上来回划过。而此时窗外极远处的天空中,正有无数连成片的黑云,慢慢朝着这边卷来。陈冰怔怔的看着窗外远处那似是望不见尽头的乌云,心中苦笑道:「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大雨如注,黑云压顶,雨声隆隆。海盐城内原本熙熙攘攘,喧闹鼎沸的清波巷如今因着大雨而绝了人迹。在巷子最深处,有一座砖瓦小院,其外表与周遭房舍并无如何的不同,然其内部却是装裱富丽,甚为豪奢。此时,屋子正中坐着一男子,那人约莫四十五岁上下,身形颇为魁梧,却生的面白肤净,然其髯须若神,双目炯炯,样貌极为伟岸。他身着一身黑色长衫,只是这长衫的衣料甚为普通,与屋中的奢靡之风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那人饮着茶,抬眼看了看远处已有些模糊不清的山峰,原本就不高的山峰,其峰顶如今已是全然隐没于层层叠叠不断卷来的黑云之中。那人嘴角微扬,收回了目光,却恰巧落在窗上沿着窗檐急速滚落的雨珠之上。雨珠粒粒相接,连绵不绝,以破竹之势不断撞击着窗台上盛着花瓶的玉盘,所发之声铿铿锵锵,混着院中的蛙叫蛩鸣之声,甚是悦耳。那人又轻啜了口茶汤,呵呵一笑,说道:「这院中的风景呐,还是下雨时为佳呀。」 此时巷子口转进一人,那人身着一件浅青色圆领衣衫,他撑着伞,沿着巷子的小路,在各个巷口内拐进拐出,在绕了几个圈子之后,他来到了巷底院子前,以三短两长的节奏敲着院子的木门。隔了有十息的功夫,一老者微微开了门,二人对望一眼,那老者虽是心中有些诧异,可还是点了点头,让那人进了院子,随后老者左右瞄了几眼,见无异样,便轻轻合上了木门。 那人过了院子,收起了伞,甩了几下后交给了给他开门的老者,自己在地上干燥处跺踩了几下脚后,跨过门槛,进到了屋中。那老者未有言语,拿着伞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人进了屋,合上了房门,躬身行了礼,恭敬道:「大哥,我回来了。」 大哥指着边上的椅子,呵呵笑道:「先坐先坐。老四这是何时回来的?怎的也不提前通知一下啊,大哥也好安排酒席替你接风洗尘呐。」他说完,给老四倒了一盏茶,又道:「先饮杯茶水,润润喉咙。」 老四坐下后,抱拳拱手道:「多谢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小弟是前日到的昌国,我急于想见到大哥,好尽快把所谈之事告知于大哥,便未作歇息,连夜坐船到了明州。昨日一早从明州出发,本想着今日天亮时便能到了这海盐,却没想遇上了这大雨,这一路上好不泥泞,当真是晦气。哎,不得已耽搁了半日,这才急匆匆的赶来见到大哥。大哥近日身子可好?」 大哥摆摆手,说道:「我身子一向健的很,你无需多虑。」 老四在椅子扶手上轻拍一掌,恨恨道:「哼!那姓岳的以后若是撞在我手上,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以报当年之仇!」 大哥微一颔首,说道:「老四你有心了 ,那很好。不过那姓岳的武功极高,若真是单独遇上了,万万不要逞一时之能,而丢了自己性命。此人只可智取,决不能力敌,你一定要记住了。」 老四点头应承了下来,不过一脸忿恨和不甘却是溢于言表。 大哥好言劝慰了一番后,问道:「老四,你此次倭国之行,同那边联络的如何?快快说与我听听。」 老四说道:「这次与我接头的,是个倭人和尚,法号空真,他曾在我大楚京城住过十年,因而不用通译亦能同我说话,只不过他的口音甚重,听的颇为吃力。他事先对大哥是做过了解的,因而我提出的条件他都答应了,只是对于我最后提出的条件,他多少有些不同意见。」 大哥看了看老四,说道:「说下去。」 老四继续道:「空真对我直言,人他愿意给,可现在手中人不多,要凑齐大哥所要的五百人还须些时日,预计明年开春之后当可完成。我说大哥那边紧缺人手,到明年开春还有小半年的功夫,怕是来不及。」 大哥微微蹙眉,心中有些不喜,口中轻轻「哦」了一声,然听了老四的话后觉得似是有转机,便说道:「要小半年啊,那确是来不及,不过你说的不错,那和尚又是如何说的?」 老四饮了口茶汤,说道:「多谢大哥的夸奖。我问那空真道:「空真大师,如今你手头能动用的人手有多少?」」 「空真想了想,回我道:「除却看家护院,烧火打杂的,能动用的也不过八十四人而已。小半年已是极限了。」」 「我当时并未接他的话,只对他说道:「「空真大师,不如你把你手下的这些武士都喊出来,我见见如何?」」 大哥听了点了点头。 老四继续说道:「空真无奈,只得遣人去把那八十四人都唤了出来。通过观察这些人的行走态势,我调了四十人出来,和其一一过了招,不出我所料,均是武艺不错的好手,其中一人的武功更是远在我之上,我让通译悄悄问了他姓名,我暗暗记在了心里。」 大哥忽的问道:「他武功比老二手下的佐藤次郎如何?」 wap. /106/106927/28312569.html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四) 老四想了想,说道:「二人武艺应也相差无几,似乎,似乎他要比老二手下的佐藤次郎要好一些。」 大哥点点头,示意老四继续说下去。 老四说道:「我当即便和空真大师说道:「空真大师,这四十人武艺都很不错,若是能随我回去,大哥定然是满意的。」」 大哥直起身子,忙问道:「那他同意了没有?」 老四摇摇头,说道:「这老秃驴哪会那么容易就范的,他自然是不同意的了,对我说道:「哎呀,我手头拢共就这么些人了,最能打的也就这几个,都被你带走了,我这里可怎么办?这倭国国小民弱,小国寡民的可比不上你楚国,这里可是到处都有人对我虎视眈眈的呐,那些觊觎我财富的更是多不胜数,这些人若是今日走了,明日我的脑袋就有可能摆在隔壁大名的桌案上。」」 大哥哼道:「哼,这腌臜泼才说了这么多,还不是等你开价钱,你若是不加价,这臭和尚定然不会放人。」 老四竖起大拇指,说道:「还是大哥想的通透,我一开始就没想明白,这些本就是谈好了的事情,这老秃驴怎的就推三阻四的。而后我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老秃驴摆明了就是在坐地起价。想通这些关窍之后,我也不在同他多废话,随便扯了几句后,便去了房内歇息。」 大哥微微思量,说道:「你是不是打算私下里去找了谁?」 老四说道:「不错!大哥说的很是。是夜,我带着通译趁黑摸进那些下属的院内,悄悄唤出我所选中的那叫健次郎的武士。他见了我很惊讶,问道:「大人,你来寻我作甚么?」」 「对于这样的人,决不能拐弯抹角的去说,而应该单刀直入,挑明直言,于是,我便对他说道:「健次郎,我这次来倭国是来挑选武艺精强之人去大楚的,你被我看中了,我要带你一起回去。」」 「他很奇怪的看着我,问道:「去楚国?作甚么?」」 「我对他说道:「带你回大楚做护院。我大楚国强民富,远非倭国能比的,你若是在大楚做护院,不仅有钱拿,能吃饱,更可给你寻个大楚女子伴着你,这生活可比你在倭国强多了。」」 「这倭国实如那老秃驴所言,国小民弱,更兼其土地贫瘠,物资奇缺,莫说寻常百姓,便是健次郎这等武士,也常常食不果腹。因而他有些喜出望外的看着我,当即便动了心,问道:「如何跟你去楚国?」」 「我却故作为难道:「哎,不过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今日你也看见了,空真大师不愿意放你等去我大楚啊。」」 「那健次郎极是失望,可看的出来,他也是个性子狠辣之人,对我说道:「若是能跟着去楚国,我这就去把空真和尚宰了。」」 「我忙阻止了他,说道:「这到不用,其实空真大师说的亦是没有错的。我看这样罢,今日我拢共选出了四十人,你若真想跟着我去的,现在就回去同那些人好好说说,明日给空真大师多多施压,我说的你可明白?」」 「这健次郎亦是聪明之人,一听便明白了,说道:「好!我这就回去同那些人说清楚,能去楚国,就算是当狗,也比在倭国当人来的好!」」 大哥哼哼笑道:「这话说的不错,这健次郎也算是有脑之人。」 老四笑道:「谁说不是呐。这到了第二日,健次郎同那四十人联手逼宫空真大师,放言若是不放其等去大楚,便就此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哈哈哈,那空真无奈,只得答应了健次郎。」 大哥哈哈大笑道:「好,好!老四这事情办得好啊!无论如何说,有了这些人,对你我都是大有裨益的。」 老四讪讪笑道:「大哥说的是。不过空真大师最后也问了我一直担心的事情。他 把我拉到一旁,说道:「老弟,我知你大哥在楚国亦是有些困难的,我听闻去年你送去长崎的茶叶有五千斤,白盏也有五百箱,那楚国女子更有四十人之多,可今次送我这来的怎的才一千斤茶叶,两百箱白盏,二十个楚国女子?这可远远不够数啊。」」 大哥脸色立马转黑,皱眉冷笑道:「哼!怎的,就这些我都嫌给的多了,那老秃驴还不满意?!」 老四忙劝道:「大哥,莫生气,且听我把话说完。那空真大师接着对我说道:「老弟你有所不知啊,这楚国地大物博,国富民强,文治武功更是历代之最,我倭国上下人人艳羡,将军大名更是以能有楚国女子伴身为荣,且楚国女子能在我倭国逗留的本就极少,所谓奇货可居,老弟送来的我国女子我也都是要送给大名和将军的,若老弟带来的女子多些,我也好在将军面前多露露脸,也能多得些好处。老弟,我丑话说在前头,半年后,你再来时,五百武士我定然替你准备好,可你的楚国女子,还有那茶叶白盏的,也要多给我一些,女子最少也要八十人,否则你我这买卖就有些难做了。」」 大哥抬眼看了看老四,说道:「你答应了?」 老四说道:「大哥,这不管心中如何想的,答应总还是要答应的,否则真和他翻了脸,后面的买卖就没法做了,大哥,可别忘记了你的大业。」 大哥哼了一声,问道:「铜带了多少回来?」 老四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大哥,那秃,不是,空真大师嫌给的东西不够数,另外还说带走了他四十名武士,因此减了价码,原先说好的五万斤铜,这回只给了我三万斤。」 大哥叹道:「三万斤就三万斤罢,用一千斤茶叶两百箱白盏和二十个女子换这些铜和武士,也不吃亏。哼,你也是个不会吃亏的,铜拿的少了,是不是又带了其他东西回来?」 老四赞道:「大哥果然机敏,我这次还带了些海参鲍鱼回来。」 大哥点头道:「好。这两浙路里头,浙东路靠海,海参鲍鱼便没有什么出手的价值,回头你去一趟浙西路江南路,那里离海远,这些东西也都能卖上好价钱的。」 老四点头道:「大哥说的是,等我休整好了,就带去湖州出手就是了。」随后老四想了想,还是说道:「大哥,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大哥睨了他一眼,说道:「说罢。」 老四说道:「我回来时,在路上听老林说了,这女子数量少了,是有人从中作梗。我听了他话,心道那还了得,这岂不是断了我等的财路?这一路上我细细想来,与其今后不断同老大做对,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我想法子做掉这碍事之人。老大以为如何?」 大哥摇摇头,说道:「老林懂个屁。确是有人一直在查,那人便是长兴县德贤楼东家,柳志远。哼,他便是华亭柳家的二郎君。柳家在两浙路算是大家了,明面上是动不得的。」 老四恍然道:「原来是他。老大,他为何……」 老大打断了老四的话头,说道:「嗳,这事情你不用去管了,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是了。不错,柳志远此人确是武功极高,不好对付。哼,我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了。好了,不说他了,那些武士现如今在何处?」 老四说道:「我暂时安顿在昌国附近的小岛上居住,那些铜我到是已运到昌国交给了老三。」 老大说道:「好。老四还得辛苦你一下,你明日再回一趟昌国,带健次郎来海盐,我想见见他,好了,若是没事你就下去好好歇息歇息,我会安排些上好的吃食让人送过去的。」 老四伸长着脑袋,向内张望一番,却未见自己任何人,他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怔怔道:「大哥,这,清,清……」 大哥睨 眼看向老四,打断道:「少打***女儿的主意!做你该做的!出去!」 老四应声而出后,老大仍旧仰躺在竹椅之中,他嘴角轻轻扬起,小声说道:「柳志远,有你好玩的了,哼哼。」 云随风动,雨随风势,这片望不见边际的雨云,终是向着长兴县城奔袭而来,将小小的花湖村卷入其中。 是夜,漆黑一片的太湖,不断地卷着巨浪拍打着岸边,而岸边植着的柳树则努力扎着根,与让自己怒发冲了冠的大风做着殊死抗争。那些抵敌不过的则已歪七竖八的倒在一旁而断了根。村中景象也未好到哪里去,有些尚未来得及加固的屋顶,如今被大风吹秃了一层,被吹散了的稻草在空中随着大风漫舞。更有甚者,院门的门闩被吹断了,失去了木闩束缚的两扇门页如同离了水的鱼儿,在那里毫无意义的一张一翕,不断的开合着。 此时陈家西屋中正亮着微光,叶美娘破天荒的点了一支蜡烛,屋外风声凌冽,吹入窗户缝隙之中,发出了如鬼魅山魈般「呜呜」之声。陈冰从早至晚忙了一日,又经王天赐欺辱之事后,身心俱是疲乏不看,这时不时响起来的风声令她心恼不已,而今日她来了葵水,这更使陈冰心中极为不喜,她强忍心中弄的躁郁之气,坐在了叶美娘身旁,借着微弱的烛火,学着叶美娘的样,绣着手中的女红。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陈冰放下了手中的女红,敲着有些酸胀的肩头,打着哈欠,问叶美娘道:「娘,算算时辰,爹爹去了正屋也快有一个时辰了,请个安怎的请了那么长时间呀,会不会有甚么事情呀?」 叶美娘闻言顿了顿手中活计,干笑一声说道:「许是你婆婆想让你爹爹明日出湖去捕鱼罢,她母子二人的,能有甚么事情,二娘莫要想太多了。」 陈冰摇摇头,说道:「看这大雨下的,明日太湖水势定然是会升高不少的,这新水混着旧水,鱼儿不适应,便会游去湖底深处躲着不动,那样无论怎样都是捕不到鱼的,婆婆虽不会捕鱼,可陈家毕竟是渔人,耳濡目染,她怎会不懂这些呀。」 叶美娘心中有事,她不愿意去提及回来后听闻陈冰被欺辱一事,她怕触动到陈冰,便想着打个哈哈搪塞过去,陈冰却极为善解人意的将自己所绣的女红递了过来,笑吟吟道:「娘,你看,我的这枝青竹绣的如何呀?」 wap. /106/106927/28312570.html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五) 叶美娘心中暗叫惭愧,她接过陈冰递来的绣品,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夸赞道:「好!好!二娘手艺确是有进步了,这青竹绣的苍劲有力,直冲云天,看着就和真的一般,好!很好!」 陈冰接回自己的绣品,捧举在自己眼前,左看看,右瞧瞧,扁着小嘴心道:「娘这是又在哄我开心呐,这针脚歪歪扭扭的,根本没有一点长进嘛,哎,在绣女红上,我还真没一点天赋呢。」 此时屋门忽的被推开,陈兴祖匆匆进了屋,他甩了甩衣衫上的水渍,说道:「都这个时辰了,怎的都还不睡。」 叶美娘心中紧张,她不安的直起身子,满怀希冀的看向陈兴祖,屋中虽是昏暗,可他二人毕竟几十年的夫妻,对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各自的眼睛。她见陈兴祖举止有些浮夸,面色更是晦暗,便知事情已无了转圜的余地,她心中一沉,鼻头酸涩,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涌出。过了好半晌,叶美娘吸着鼻息,叹了口气,紧紧拉着陈冰的手说道:「你爹爹说的对,你就陪着娘先睡罢。」 陈兴祖一挥手,却是说道:「慢着!既然都还未睡,我有些话想说。」 叶美娘泪水终究没有控制住,从她脸庞匆匆划过,她轻拭了眼角,轻泣道:「兴祖!」 陈兴祖一摆手,无奈的摇摇头道:「早说晚说,二娘和大郎也都是要知晓的,拖个一两日的,又有何意义呢?」 陈冰心中一凛,心道这事情定然是针对自己的,也直起了身子,肃然道:「爹爹,有甚么事情就请直说罢,我和哥哥都听着。」 陈兴祖低头想了半晌,抬头见三人都望着自己,叹了口气,说道:「昨日婆婆和翁翁同我商量了件事,我听后极是诧异,当即反对,可翁翁却说这件事关系到陈家将来的兴衰,我便有些犹豫了,回屋后我也与美娘说起了此事,不出我的意料,美娘听后也是极为惊讶,极力反对此事,可我心中同样是不愿意的,是反对的,于是适才我便抱着再试一试的态度去和翁翁说了此事,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可是,可是,哎,这事的决定权并非在我和美娘的手中。」 陈冰眉头紧蹙,心想此事定然是极为棘手的,否则爹爹也不会如此为难,正欲开口询问,却不料陈廷耀抢先问道:「爹爹你就说罢,别拐弯抹角的,这不像你。」 陈兴祖看了看他二人,陈冰和陈廷耀均是看着自己,眼中流露出的尽是问询之色,而叶美娘则别过了身子,面色痛惜的偷抹着泪珠。他摇摇头,把心一横,说道:「这事情便是,便是要把二娘许配给王天赐为妻。」 陈兴祖言罢,天空一声惊雷炸起,震的整个屋子都在微微颤动,若是放在平日,这一声炸雷足以吓的陈冰躲入叶美娘怀中,只是她心中的那一声惊天之雷早已炸响。而此时的她却只怔怔的看着陈兴祖,仿佛空气凝固了一般,她慢慢站起身子,手足微微发颤,冷冷的问陈兴祖道:「爹爹,这是真的吗?」 陈兴祖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你三姑娘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此事。」 陈冰转向叶美娘,期望着能有否定的回答「娘,这是真的吗?」 叶美娘流着泪,无言的点了头。 陈冰心中难受之极,紧闭着双目,尽管此时的她小腹又有了些疼痛,可她仍是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不让自己因此而崩溃,心道:「陈冰你一定要稳住,一定不能输,一定不能!还有机会的,一定要问清这是为了甚么。」 念及至此,她苦笑一声,说道:「昨日爹爹和娘的言行举止都有些怪异,我觉得很是奇怪,当娘和爹爹分别对我说了那些话后,我才明白,定是有针对我的事情要发生了,原本以为要被婆婆当做牲口来使唤,那也不打紧,苦日子都过了这许多年,再苦一些又有何妨呢。呵,真没想到, 我真没想到这次是要把我直接许配给王天赐。他是甚么样的人爹爹和娘也都看在了眼里,今日我还险些被他欺辱了。哎,让我嫁给他,这算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了呀。爹爹,你昨日说过,无论发生了甚么事情都会护着女儿,做女儿身后最为坚实的后盾。爹爹可还记得?」 陈兴祖默然了。 陈冰「扑通」一声跪倒在陈兴祖面前,陈廷耀心中大惊,张开双臂,拦在门前,大喊道:「二娘你要作甚么?!」 叶美娘亦是心中大骇,她手脚并用从床上爬起,猛的扑到陈冰身上,双手死死的把她抱在自己怀内,哭喊道:「乖女儿,莫要再做傻事了,你就算嫁去了王家,娘每年还能去看望看望你,好歹娘也有个盼头,你若是再做傻事,跳了太湖,娘就连最后一点的盼头都没有了啊。」 陈兴祖亦是说道:「二娘莫要做傻事了,还是起来说话罢。」说罢,伸手欲扶起陈冰。 陈冰仍旧跪着,她抬眼看着陈兴祖,摇摇头,苦笑道:「自那日跳湖之后,女儿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女儿了,女儿不会跳湖,更不会轻贱了自己性命,爹爹,娘,哥哥,还请放心。爹爹,你曾经答应过女儿,无论将来如何,都会由着女儿自己来选择,是不是?」 陈兴祖仍旧默然的站在那里。 陈冰恳求道:「女儿从没求过爹爹甚么,这次只求爹爹能帮帮女儿,女儿选择不嫁王天赐!」 陈兴祖看着陈冰,眼中尽是怜惜之色,他想到了许多陈冰过往儿时之事,心中更生不舍之心,他微闭双眼,强忍着鼻尖的酸意,吸气调整了下自己的心绪,柔声说道:「儿女家的婚娶虽都由父母所决定,然只要上一代人还健在,这婚事就由他来决定,因而这决定权便不在我和你娘的手上了。二娘,你当我愿意把你嫁出去?为这件事,适才我同爹娘很是吵了一架,可爹爹的心意已决,我说甚么都已经没用了。好在你三姑娘说了,娶你过门就是让你做正妻的,这令我稍稍安心。二娘,王家在水口镇亦算是个大户人家,你嫁过去了,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吃穿自然是不用愁的,这日子过的,定然要比在这穷渔村要好上不少的。我想过了,待你嫁过去了,我同你娘也不在这花湖村待了,也跟着你一起上水口镇,我二人就在城内赁所小屋子居住,那样我和你娘也能时时看到你了,哎,我真,我真舍不得你……」陈兴祖还是没忍住自己的鼻尖的酸意,竟也是更咽了起来。 陈冰心中哀痛,可并没有表露在面上,她站起身子,抱着最后一丝丝的希望问道:「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吗?」 陈兴祖不忍看陈冰难受的样子,闭着双眼摇了摇头。 陈冰别过身子,悄悄举袖抹着泪痕,问道:「何时把我嫁过去?」 陈兴祖道:「明年,过了上巳就能过去了。」 陈冰又问道:「我和王天赐的八字也请人相看过了?」 陈兴祖答道:「这个我不知,玉娘说归家之前便已寻人看过,八字相合,可以嫁娶。」 陈冰问道:「草帖子三姑娘也带来了?」 陈兴祖摇摇头,回道:「没有,玉娘言陈家和王家她都熟悉的很,就无须草帖子了,待她回去后,会请人把细帖子并着缴担红一起送过来。」 陈冰心中微动,点点头,说道:「爹爹,娘,哥哥,我很累了,想早些歇息。」 陈兴祖松了口气,并未在言语,叶美娘亦是松了口气,对她而言,只要陈冰不再寻死,做甚么她都是愿意的。她没有给陈冰多思虑的机会,忙一把把她拉上床,她怕陈冰夜里会突然想不开,便死死的勾住她,说道:「好好,娘今日不舒服,二娘就陪着娘一起睡罢。」 待陈冰和叶美娘睡下后,陈廷耀吹熄了蜡烛,他躺倒在地铺上, 侧头小声问陈兴祖道:「爹爹,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我着实不忍二娘嫁去王家啊。」 陈兴祖没有回他,只是叹道:「睡罢,都很晚了。」 陈廷耀心知此事已成定局,自己也无力去改变,他心中难受,心头更是烦躁,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而自己与陈冰儿时的一幕幕不断的涌入脑海之中,他越想越是无了睡意,越想越是心意难平,心中暗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替二娘想个法子,她绝不能嫁给王天赐那腌臜泼才!」而然他想了各种法子,最后均被自己所否定,最后无奈的叹口气,心中苦笑道:「法子倒是有不少,可都不如何的堪用,哎,说不得,如今唯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第二日,这雨已不再下了,可天气却十分的阴沉。村中道路十分泥泞,更兼狼藉不堪,各家各户都在查点自己的损失,手脚快的,已经在修补自己的房屋了。而在太湖边上,陈兴祖推着自己的小舟入了水,陈廷耀在后不断劝阻道:「爹爹,刚下过大雨,这水里根本捕不到鱼,这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去捕鱼?不如就与我一同再去劝劝婆婆和三姑娘,兴许她二人回心转意了呢。」 陈兴祖站在自己的小舟之中,说道:「你婆婆的脾气你也知晓,说不动的,你也别想着去与她说,没的又被她好一顿骂。好了,我走了,你先去地里看看有没有被水淹了,若是无事的,早些回家,多和二娘说说话,她现在定然是不好受的。」 陈廷耀微微摇头,叹息道:「爹爹这哪是出去捕鱼啊,明明就是去发泄自己心中积郁之气呀。」 陈廷耀从地里回来时已过了晌午,原本狼藉一片的院子,已被收拾干净。他先回了西屋,好在叶美娘不在,他做完一切,又去了厨房,把陈冰拉回了屋子,合上门,他见陈冰脸色不佳,心中甚是难受,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从床底拖出一只小木箱子,对陈冰说道:「二娘,这里有三十贯,你拿着。」 陈冰不解道:「哥哥,这是作甚么?是你想要买甚么书了吗?这几日我不去县城,若是要去了,我在替你买罢。」 wap. /106/106927/28312571.html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六) 陈廷耀心中暗叹,寻思都这时候了,二娘心中想着的还是我。他心头更加难受了,别过脸,过了好一会才回头说道:「这钱不是买书的,这钱就是给你的。二娘,你走罢,能走多远走多远,别再回来了。」 陈冰先是吃惊,而后想明白了,苦笑道:「这天地虽大,可我又能去何处?哥哥,儿女家的婚事,本就由不得自己,这我清楚得很。因而我才想出了自生火这一买卖来,等做大了,做强了,家中生活也好了,手头也有了钱了,那样婆婆就不会因为钱而把我再卖出去了,本想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点点弄好的,可没想到,变故却来的如此之快。哥哥,我哪儿都不去,我的家就在花湖村,就在陈家。」 陈廷耀却急道:「难道你真的愿意嫁去王家,嫁给王天赐?!」 陈冰摇摇头,说道:「我当然不愿意了,可这却由不得我。」 陈廷耀急的来回转着圈子,而后一摆手,说道:「我这就去寻三姑娘去,我来对她说说,让她知晓自己孩儿是个甚么东西!」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陈冰也急了,硬拉回了他,说道:「哥哥,你就别添乱了,昨日那么大的动静,三姑娘怎会不知?哎,说实在的,三姑娘这次归家哪是省亲的呀,你没听我昨日问爹爹的那些话吗,三姑娘是早有准备,她回来的目的便是要把我娶回家,虽然我不知她为何要这样做,可这事情定然不简单。」 陈廷耀一怔,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陈冰摇摇头,说道:「我现在心里乱的很,也无甚么头绪,呵,可能,就真的嫁过去了罢。」 陈廷耀急道:「二娘怎可放弃,你不能嫁过去,不能!爹爹和娘不行,那就哥哥替你想办法!」 陈冰摇摇头,说道:「多谢哥哥的好意。我厨房内已炖好了给四哥的雀儿汤,我这就要端过去给他。」 陈冰端着雀儿进了东厢房,陈广祖冷冷看了她一眼,仍旧看着书。待陈廷弼吃完了雀儿汤,陈冰端着碗走过陈广祖身旁,说道:「二叔怎的在看话本?」 陈广祖大惊失色,忙低声问陈冰道:「你?你?!你识字!」 陈冰点点头,说道:「哥哥教过我,我认字。」 陈广祖合上话本,从边上拿出一本诗集,干笑一声,说道:「我不过看累了,解解乏罢了。」 陈冰也不理他,端着空碗便离开了东屋。 而在那边,陈廷耀十分的无奈,也只得出了西屋。他心情极差,在太湖边上转了几圈,竟是转到了当初陈冰跳湖的地方,忽的心想若是当初二娘跳湖成了,便没了今日这烦心之事了。陈廷耀心中一惊,忙用力拍着自己额头,寻思自己怎会有这种想法,不能,绝对不能!念及至此,他伸手摘了一片柳树叶子,放在唇边胡乱吹奏着不成样的曲调,用以抒发胸中的积闷之气。 陈廷耀就在这浑浑噩噩中过了五天。而在这五天中,他每天都找陈冰说话谈心,然而作用并不大。今日与陈冰说过话后,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绝望之气,陈廷耀心中难受,走出屋子,摸出怀中那片柳树叶子想吹一曲解烦闷时,看着手中的叶子忽的怔住了,心中狂喊道:「他!他!还有他!现在只有他才能救二娘了!」 他收起柳树叶,发足狂奔出院子,却绊在院门的门槛上,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陈廷耀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向着村西头,飞奔而去。 陈廷耀敲开了月柳园的大门,他心中急切,也不等开门的小厮回去禀报,抢先跑入了二进院子,把身后追骂着的小厮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他撞开东厢房的木门,口中大喊道:「柳知行可在?」此时,身后追来的小厮并着钱忠义一齐进了东厢房。 柳志远正坐于案前看着兵书,原本想要发作的 他,见来人竟是陈廷耀,心中甚喜,却又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后,心中一惊,忙给钱忠义使了个眼色,钱忠义会意,领着小厮退出了东厢房。 柳志远斟了一杯茶推至陈廷耀跟前,说道:「廷耀兄请坐,先用盏茶润润喉。」 陈廷耀依言坐于柳志远对面,他也是口渴了,将那盏茶汤一饮而尽。柳志远又给他添了一盏,忙问道:「兄今日急着来寻我,是不是二娘有了甚么事情?」 陈廷耀正色道:「在说事情之前,还请柳知行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真的喜欢二娘吗?」 陈廷耀自从将陈冰许配给王天赐之事告知柳志远已过了十多日了,而这些日子来,他心中颇为忐忑,他不知柳志远会采取何种手段,后悔当日没有问清,他怕柳志远冒冒失的送上门来,那样反而害了二娘,因为婚姻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外人怎么也插不了手的。他心事沉重,因而这几日捕鱼时便有些心不在焉,时常走神,送鱼时甚至忘了将钱带回,被陈兴祖好一顿骂。有打野呵的人路过村子,李四郎邀他一同去看唱赚,他也没甚么兴致,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无精打采。他曾忍不住去了一趟月柳园,却被钱内知告知柳志远自那日后便出了门,至今未归,他心中叹息,寻思自己是所托非人了。 如今已到了八月,眼看再过几日就要到了中秋节,而柳志远仍未有任何音讯传来。等的望眼欲穿的陈廷耀心中焦急,对柳志远更是心存不满,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个官户人家,纨绔子弟,怎会一心为着自己这等乡野渔家人着想呢,念及至此,他心头苦笑,寻思自己还是另觅他法罢。.. 这日,陈廷耀拎着渔网回到家中,见陈冰正在院内吃力的劈着木柴,这些时日来,陈冰仍与往常一样做着各类家事,还替身子不适的叶美娘分担了许多事情,只是自那之后,她再也没同往日那般与翁翁婆婆等人同桌吃饭,原本常常挂在她脸上的笑容,如今更是难觅踪影。陈廷耀一想到这些,心中一痛,忙放下渔网,抢过陈冰手中的斧子,说道:「这些力气活哥哥来做,你身子骨弱,这些你莫要在做了,好好歇一会。」 陈冰劈了老半天的柴,确是也累了,也就任由陈廷耀夺走自己手中的斧子,他站起身子,暗运兰花手势揉捏着自己酸胀不已的肩头,说道:「多谢哥哥,我已劈了不少木柴了,够用到中秋节之后了,哥哥捕鱼也很辛苦的,不如你回西屋吃口茶罢,我把剩余这些劈了,今日的事情也就做完了。」 陈廷耀挥舞着斧子,将那些木柴劈的「啪啪」作响,说道:「不打紧,哥哥哪里有爹爹辛苦呢。二娘啊,你所有不知,你也许久未去县城了,如今这县城里头,除了德贤楼之外,吴家脚店重又收我家的鱼了,不光如此,就连厉家鱼铺,宋家鱼铺和杨家小楼这些原本只与鱼行往来的,也都开始收我家的鱼了。因而自今日始,爹爹每日便要比过去多出一回湖,多捕一趟鱼,辛苦是辛苦了些,可捕的鱼多了,得的钱也多了,心中自然也开心了。」 陈冰奇道:「咦?这就怪了,韩小四此人的胃口可不小呐,他鱼行肯把这嘴中的肥肉吐给爹爹?这不似鱼行的做法啊,这其中定然有古怪。」 陈廷耀摇摇头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前日我同爹爹一起给德贤楼送鱼,刚出了后门,便被那些人给围住了,说自己不再从鱼行拿鱼了,以后要鱼的,便直接从陈家拿。爹爹起初还不信,昨日送鱼时又被那些人给围住了,可爹爹还是不太信,便欲拒绝,那宋家鱼铺的宋二郎见说不动爹爹,便领着我二人去了他铺子,他指着空空的水缸说道:「这里头一条鱼都没有了,兴祖啊,我等并未骗你,实是不再同鱼行往来了,还望兴祖你多捕些鱼来,我等铺子皆须仰仗兴祖你了。」至此爹爹才信了这些人所言非虚,因而今日一早便匆匆去捕鱼了。 」 陈冰疑惑道:「啊,竟有此等好事?怎的昨夜爹爹并未提起呀?娘似乎也并不知情呀。」 陈廷耀手中劈柴力道不减,有些气喘的说道:「爹爹不仅没告诉你,连娘她都没说。俗语有云: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我等渔家之人虽说是精通水性,可风险总还是有的,出湖越多,这风险也就越大,娘最担心的便是这个了,只要我和爹爹去捕鱼,她这心里就提心吊胆七上八下的,爹爹是怕娘担惊受怕,更兼娘近日身子不适,便没有对她说。」 陈冰急道:「那为何不对我说呀,我若知晓了,便可同爹爹一起去捕鱼了,也好替爹爹分担些。」 陈廷耀摇头道:「你看你又性急了罢,爹爹担心的就是这个,你若是知晓了,定会急吼吼的嚷着要一起去的,可以你如今的心境,爹爹怎可能放心让你去捕鱼,爹爹这也是关心你,因而昨日便没对你和娘说起这件事了。」 陈冰心中暗叹,实说道:「爹爹这是怕我在舟上重拾过往,再次跳湖寻死,哎,我那日也说过,如今的陈冰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陈冰了,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再难的关卡,我都会想法子去脱困,我不会寻死觅活,更不会去跳湖了。」 陈廷耀忽的放下手中的活,惊讶道:「这么说,二娘,你已经有了脱困的法子了?」 陈冰摇摇头苦笑道:「有法子就好了,我还用得着整日愁眉苦脸嘛。不过改日我确是要同三姑娘好好说说。」而后轻声自语道:「也许还有机会也说不定呐。」 陈廷耀并未听见她自语了些甚么,试探性问道:「这些时日没见你去过月柳园,是不是杨钰娘的病情已无大碍了?」 陈冰心知陈廷耀问这话的意思,便说道:「七娘和芸娘去过了,杨钰娘已经完全好了,药也不用吃了,如今已回自己家中居住了。过几日我想去看看她。」 陈廷耀问道:「那你有没有……」 陈冰打断道:「我知道哥哥想说甚么,很多事情我是分得清的。德贤楼能收我家的鱼我已是很感大魔,不是,柳东家的恩情了,多余的事情我不会去想,也没有意义,哥哥还请莫要再提。」 wap. /106/106927/28312572.html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七) 陈廷耀叹了口气,寻思二娘这是刻意避着柳东家不想让他参合进自己的家中之事,他心中想了想,还是没把寻柳志远帮忙的事情给说出来,便重新拾起斧子,劈起木柴。 此时虽已是秋日,可天气仍是十分炎热,而劈柴本就是极耗体力的活计,没干多久,陈廷耀后背衣衫已被汗水浸透,陈冰看着甚为心疼,回屋中倒了碗凉茶,端至陈廷耀面前,说道:「哥哥快别劈了,看你满头大汗的,来吃碗凉茶歇歇罢。」 陈廷耀捕了一天的鱼,早已疲乏至极,如今劈了这许多柴,更是手臂酸麻汗如雨下,他「嗯」了一声,把手中的斧子往地上一扔,接过陈冰端来的大碗,大口大口的吞着碗内的凉茶。 陈冰微微笑道:「慢点慢点,没人同哥哥抢的,这屋里还有很多呢,吃完了我再去给哥哥倒。」 陈廷耀咽下茶汤,把空碗递还给陈冰,伸出三根手指豪爽说道:「我还能再吃三大碗!」 陈冰奇道:「为何是三大碗而不是两大碗五大碗呀?」 陈廷耀苦着脸说道:「两大碗有些不够吃,不够解渴的,五大碗又太多了些,肚皮就这么点大,我怕凉茶吃多了,一会儿就吃不下二娘你做的蒸饼了,那样我岂不是吃大亏了。」 陈冰忍俊不禁,哈哈笑道:「好好好,我给哥哥再去倒三碗来,不过我做的蒸饼,哥哥你也要多吃几块哦,最好能全部吃光光,嗯,肚皮还得吃的饱饱的。」 「你终于笑了。」陈廷耀心中欣慰,忽的说道。 陈冰叹息道:「许是刚才你我兄妹之间的话语使我忘却了心中的烦恼,也没了许多愁绪,才会如此欢笑罢。哎,只怕以后,再也不会了。」 陈廷耀却急道:「不会的,不会的,二娘莫要胡思乱想了。」 陈冰苦笑道:「我胡思乱想了吗?也是,以后要笑,怕也是如现在这般的苦笑罢了。」 陈廷耀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我去请了……」 陈廷耀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阴阳怪气的声音给打断了:「哎哟,我还当是谁在此处喧哗呢,原来是你兄妹二人呐。怎么,这还没嫁过门呢就开始诉诸离愁了?」说话的正是三姑娘陈玉娘了。 陈廷耀微微欠身行了礼,口称「三姑娘好」,而陈冰却站在陈廷耀身旁,一声未吭,冷眼看向了陈玉娘。 陈玉娘嘴角翘起,微微冷笑,玉手一挥,说道:「罢了罢了,大郎向来是乖巧懂事的,三姑娘都看在眼里了,只是这二娘却怎的如此不懂事,见了三姑娘连个礼都不行?真不知哥哥和美娘是怎么教你的。」 陈冰忽的一改方才冰冷面容,吟吟笑道:「三姑娘真心对不住,今早去捕雀儿时,不知怎的,竟是惹到了一条常来村口转溜的野狗,这野狗甚是凶悍,不停的朝着我乱吠,我心中害怕,便加快了些脚程,可谁曾想那野狗仍是跟在我身后,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我心中甚急,想要快些摆脱野狗的纠缠,幸而在转口处遇到了李芸娘,那野狗见人多了,有些悻悻然的慢慢远离,我这才放下心来,同芸娘拉了会儿家常。说到开心处,我不经意间瞥了眼边上,那条野狗竟又转了回来,躲在转口处偷听我与芸娘之间的悄悄话,我心中盛怒,捡起一块小石头便砸向野狗,直骂它「偷听狗,不要脸!」那野狗凶悍的紧,竟冲着我小腿上就是一口,咬完我后这畜生竟是一溜烟的跑了。哎哟,三姑娘,你不知道,这一下疼的我七荤八素的呐,连路都没法走了,好在身边还有芸娘,她搀扶着我回到了家中,可家中的柴还没劈,我想着这些日子烧火也用的多,便想着帮家里分些负担,这柴就我来劈了,哎哟,劈的我腰酸背痛的,都无法动弹了。三姑娘,你看我这就无法行礼了,还请见谅呢。」 陈廷耀听 的心中暗笑不已,而陈玉娘却有些怔怔的冷色道:「当真?」 陈冰忙说道:「当然是真的,我为何要骗三姑娘呀,现在脚上还疼着呢。」言罢,撩开裙角,露出的脚踝上果然有一道血痕。陈廷耀心中一惊,担心道:「二娘你这是……」陈冰轻咳一声,对陈廷耀微使了眼色,陈廷耀虽是不明就里,却也未在说话。 陈玉娘见果然有血印,面色稍和,说道:「好,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罢,今后你自己小心些,嫁进了王家,捕鱼捕雀儿这类下三滥的粗活就不用再去做了,自会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你就等着享好日子罢。对了,这些日子你就多跟着三姑娘好好学学如何做个闺秀女子罢。」 陈冰心中好笑,寻思道:「这还没嫁过去呢,三姑娘就把自己当严姑了,若真嫁过去了,这日子还能过的好?」 陈玉娘见她不说话,以为被自己的话吓到了,温言道:「不过你学不来也不打紧的,毕竟你不过是个乡野渔家女子,三姑娘会当你是自己亲生女儿那般对待,你也可以放心,都是老陈家的人,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陈冰笑吟吟道:「三姑娘说的是,我确是乡野渔家女子,没有甚么见识,能得到三姑娘的赏识我心中自然是高兴的,这世道对女子本就十分苛刻,而一女子所求的不过是一日三餐能食个饱,未来夫君能对自己好,仅此而已罢了。若是能给夫家诞下个一男半女的,那更好不过了。」.. 陈玉娘半信半疑道:「哦?你说的这些都是真心的?那你为何这些时日总是一副愁眉苦脸,恨嫁怕嫁的样子?更是对我这三姑娘爱理不理的。哼,只怕你适才说的这些话也是言不由衷罢。」 陈冰轻轻摇首道:「三姑娘误会了,我这并非甚么恨嫁怕嫁,诚然,当一女子知道自己即将远嫁之时,心中是会有丝丝对未来生活的担忧和惧怕之情的,毕竟从一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到了一个全然陌生之处,大都会如此的,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我想三姑娘亦是经历过的,这些应当是懂得。」 陈玉娘听着陈冰的话,心中极是感慨,虽说她并不如何爱花湖村这个家,相反陈大维和罗三娘对其并不好,可这毕竟是她自己出生后一直生活的地方,还是留有了相当美好的回忆。想到此处,她微微叹息道:「你说的是啊,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是不恋家的,又有哪个女子是不爱家的,哎。」 陈冰说道:「这几日我也寻思,王家能选我做儿媳,这是我的福分,我定当孝顺姑舅,伺候夫君,好好为人妇,以报答王家对我的这份恩情。三姑娘适才说要教我为人妇的道理,我看这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说与我听听如何?」 陈玉娘心中甚喜,十分满意的连说了三个「好」字,走前了两步,说道:「左右无事,我这就先说些王家的事情与你知晓罢。」 陈冰却是拍手叫好道:「好,我若要嫁去王家,这王家的事情正该知晓一些,三姑娘你快快说说罢。」 陈廷耀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陈冰态度前后诧异为何会如此巨大,小声问道:「二娘,你这是……」 陈冰打断了他的话,笑吟吟道:「哥哥若是闲来无事,就陪着我一齐听三姑娘训教罢。」 陈廷耀不知陈冰这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但知她智机过人,今日这些话不会平白无故说的,心想二娘让自己留下,许是担心三姑娘会出难题为难她,自己在她身旁也能好好照顾到。陈廷耀想到此处,便朗声答应道:「好,哥哥就陪着你一起聆听三姑娘的教诲。」 陈玉娘心情上佳,也不在乎多了个人在一旁,说道:「这王家,其实并非水口镇本地人家。先夫原本祖居凤翔路,因着那里连年旱灾,地中颗粒无收,为了不让还没饿死的家人死在当地,先夫之祖带着其子也就是先夫之父逃离了 凤翔,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辗转了好久才来到浙西路,在这水口镇定居了下来。」 「经过先夫之祖及先夫之父两代人的努力之下,王家逐渐扎根于水口镇,并且小有成就。因先夫之父去世得早,故而使王家在水口镇真正大放异彩的却是先夫。先夫此人聪明绝顶,极会来事,也很会做买卖。在其父去世后,变卖了家中闲置的家产,趁着当年极低的粮价,收了不少囤积于家中。时人不少都笑其做了亏本买卖,先夫却对此充耳不闻,常对人言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粮价如此之低定然会有上涨之时,到那时那些曾嘲笑过我的人哭都来不及。」 「事情果不出先夫所料,仅仅过了半年,北方边事紧张,闹起了饥荒,这粮价便不断的往上涨,原先按兵不动的先夫此时出手了,他在粮价最高之时把手中囤积的粮食全数卖了出去,所赚极丰,先夫便用所赚之钱购置了田产,再以地中产出赚取差价,仅仅过了五年,王家已有了万贯家产,万亩良田,在水口镇更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富户了。」 陈冰听后心中暗暗点头道:「原来王家是如此发家的,当真有些曲折呀。」 陈玉娘继续说道:「先夫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妹妹都嫁于了镇上的人家,而弟弟则同先夫一同住于王家大宅之内。先夫为人老练,做事勤恳,常会接济一些困难之人,也会在城里施粥救济,因而王家的名声在小镇中亦是有口皆碑的。然其三个弟弟却与其全然不同,好逸恶劳,好吃懒做不说,还整日里流连风月场所,留恋声色狗马。先夫常劝其三人,要洗心革面,少游手好闲,多做善事,少为恶事,兄弟四人齐心协力,一齐把王家的产业做的更大。可那三人将这些言语都当做了耳旁风,仍旧是我行我素,先夫失望至极,尝对我说言,希望赐儿能快些长大,可以接过先夫这一身的重担。」 陈冰心中冷笑,腹诽道:「就王天赐那德行,也不见得比他三位叔父好到哪里去,啧啧,看来你先夫也是所托非人了。」 陈广祖不知何时出了东屋,此时他正领着陈廷弼,倚在门边,饶有兴致的听着陈玉娘诉说这王家之事。 wap. /106/106927/28312573.html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八) 陈玉娘对陈广祖微微颔首,轻唤了声「三哥好。」陈冰和陈廷耀均是转过身问了好。陈廷弼躲在陈兴祖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冲着陈冰眨了眨眼。陈冰亦是对其眨眼以对。 陈广祖也只是挥了挥手,陈玉娘也不再理会于他,继续说道:「哎,可惜先夫还是没有等到赐儿及冠的那一天。就在三年前,先夫还是带着对我和赐儿的不舍离开了。自那之后,先夫的三个弟弟便开始蠢蠢欲动,处处与我母子二人作对,欲将我二人赶出王家,他三人好独吞先夫打下的基业。可那三人不知怎的,互相之间起了争执,二叔竟是负气出走,来我这边为我和天赐出谋划策。去衙门里打官司便是出自二叔的主意。这衙门还算公允,能拿着六成家产,我和天赐也是满意的。如今这六成家产暂由二叔代为打理,待天赐及冠之后便会交回。」 陈冰脑中犹如闪过一道闪电,心中喊道:「明白了!明白了!这下全明白了,我明白三姑娘为何急着要王天赐娶我为妻了!」 陈冰心中大起波澜,而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惊疑道:「咦?这就奇了,若是他待天赐哥哥及冠之后不归还家产又该当如何?以三姑娘如此精明之人,怎会想不破这一点呢?」 陈玉娘却是轻笑道:「二娘说的不错,打官司时我已想到了这些,因而这些都在衙门里头备了案的,白纸黑字画了押的,抵赖不得的。」 陈冰亦是跟着笑道:「离天赐哥哥及冠还有三年,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这三年之期内,可有大把的时间能转移家产,待得三年之期一到,他把一个空壳交于天赐哥哥,直言三年内经营不善,家产都被亏空完了,到时三姑娘你该如何应对?即便心中认定了是天赐哥哥的二叔做了手脚,你亦无可奈何于他,衙门里亦会以做买卖有亏有盈,此乃天道,而不予理会。三姑娘,看来今日这话你也是说的不尽详实,有所保留了。这衙门里所备案的除了及冠之后交还家产,当还有另外一条了,三姑娘,我说的可对?」.. 此时陈兴祖从院外进了院子,见自家孩儿同陈玉娘在一起不知说些甚么,心中疑虑,又见陈广祖似笑非笑的倚门旁观,更是惊疑不定,扔下手中的渔网,忙问陈廷耀发生了何事,陈廷耀把事情从头至尾小声说了一遍,陈兴祖心想那还了得,陈玉娘怎么说也是陈冰的长辈,他正想出言阻止,却被陈廷耀拉住,小声说道:「爹爹莫要去掺和,二娘心中澄明的很,她知道该如何做,你我听下去就是。」陈兴祖想了想,叹了口气,也只得站于一旁,看着事态的发展。 陈玉娘心头一怔,讪讪笑道:「哪里会有这些的,没有的,没有的,你说的不对,说的不对。」 陈冰故作疑惑,歪歪头,浅浅笑道:「不对吗?那可就奇了,天赐哥哥的二叔可不会那么的蠢,三姑娘,这六成家产拿不到,我还如何嫁去过那衣食无忧的日子?」 陈玉娘愠怒不已,侧过身子,微睨眼看向陈冰,说道:「怎么,你还信不过你三姑娘不成?」 陈冰仍是笑吟吟说道:「不是不信三姑娘,只是说不通。好罢,三姑娘不愿意说,我就代你说了罢。天赐哥哥的二叔原本就没想着要去帮你,他和自己另外两个弟弟本就是一伙的,他劝你打官司,无非是想把四成家产先行弄到手,而后以自己是天赐哥哥二叔的名义,帮其管理余下的家产,那么这些家产就都掌握在其兄弟三人的手中了。你当然不会让事情如此发展下去,那样待天赐哥哥及冠后,你不是被他兄弟三人踢出王家,就是拿着一个空壳带着天赐哥哥继续过回苦日子。这些在天赐哥哥二叔帮你打官司时你便已经想明白了。因而在他提出待天赐哥哥及冠之后归还家产时,你也提出了一点要求,那便是只要天赐娶了亲,家产便要立时归还。怪不得三姑娘急着让天赐娶我为妻,却原来是这个 原因。三姑娘,这回我可没说错罢?」 陈玉娘脸色大变,抬手指着陈冰,语气略有不善的说道:「你!好,那你到是说说,水口镇闺秀多的是,哼!我为何要让赐儿娶你?」 陈冰说道:「水口镇虽说闺秀很多,可王家毕竟深耕水口镇多年,那些闺秀之家或多或少都与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想,天赐哥哥的二叔也想过这些问题,更是向你荐过这些女子,你怕那兄弟三人又从中做了手脚,因而水口镇的女子你定然是不会去选的。而你要选的女子,是自己知根知底的,也要拿捏的住的,更是不能影响你夺取那六成家产之人,你思来想去,唯一符合你要求的,便只有我了。」 陈玉娘被说穿心事,很是恼怒,她索性不装了,语气冷冷的说道:「哼!我是听明白了,这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愿意嫁去王家是罢。不错,我是为了那家产,可你也不想想,嫁去王家是做我赐儿的大妇,以后这家产也都是你的,那是很多女子做梦都想要的。怎么,难道你想在这穷村子里头捕一辈子的鱼,吃一辈子的杂粮蒸饼?那种毫无生趣的生活,又有何意思。」 陈冰听了这话,并不动怒,平和道:「同爹爹和哥哥一同捕鱼那可有趣的紧呢,我自己做的杂粮蒸饼甜丝丝的,根本就吃不腻,我更是爱吃的很,三姑娘最近也没少吃呀。这样罢,三姑娘,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安安稳稳的接收那些家产,而作为条件,你也须答应我,退了这桩婚约,你看如何?」 陈玉娘心中犹豫,寻思道:「若真的让赐儿娶了她,这家产亦是能安稳接收的,可爹爹和娘那种无底洞似的性子,亦会是将来的后患。若二娘真有法子,以后能挑的闺秀多的是,此种乡野女子不娶就不娶罢。」想到这些,陈玉娘说道:「那你……」 「放肆!女儿家的婚事岂是你拿来做交换条件的,如此儿戏,怎可作数!哼!玉娘你莫要上了这小娘皮的套了!她才多大,能有甚么主见,又能有甚么法子,还不是在哄骗于你!」 院中众人闻声看去,那说话之人却是不知何时已走出正屋站在了陈玉娘身后的罗三娘了。 陈冰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心想婆婆要是以她自己的身份来压自己,自己无论怎么说都得嫁给那王天赐。想到这些,她心中焦急,脸色也逐渐阴冷起来。 罗三娘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陈冰身上,大声喝道:「小娘皮!你要弄明白了,我和你翁翁才是这家里的一家之主,家中之人都得听我的。哼!我想让你嫁给谁就嫁给谁,你问问,有谁敢反对?!」 「我反对!」一浑厚有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院中众人除了陈冰之外,齐齐望向门口,见一身着蓝衫的少年转进院内,陈廷耀见了心中甚喜,心想二娘这回是有救了。而陈冰早已听出了此人的声音,她微红着脸,低着头,默默向后退到陈廷耀身旁,心中极为尴尬,心道:「他来作甚么,这么难堪的事情让他知晓了,可丢死人了。」陈兴祖不明所以,拱着手正欲招呼,却被陈廷耀悄悄拉住。而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德贤楼东家,柳志远。 柳志远进了院子,他对罗三娘,陈玉娘以及陈广祖等人毫不理睬,却对陈兴祖和陈廷耀抱拳道:「二位好。」陈兴祖和陈廷耀均是拱手回了礼。他走到陈冰跟前,轻轻笑道:「二娘,许久不见,甚是念你。你,似是清减了许多啊。」 陈冰抬头看向柳志远,心想既然你心中念我,怎的这二十来天就没来看过我?她瘪了瘪嘴,面色通红,咕哝道:「日短心长,食少事多的,这能不瘦吗。」却见他身后跟着三个人,钱忠义和柳无忌她认识,另外一身着绿衫的女子确是从未见过,那女子生的极为娇艳,年约二十一二上下,而那绿衫甚为华贵,衫上绣着的芍药花鲜艳欲滴,似是真的一般,这刺绣 的手法一看便知是出自苏州施家的。陈冰不知这女子是谁,不过柳志远未说,院中人又多杂,也就不便去问。 柳志远背对众人,看着陈冰比之以前更为干瘪的脸庞心中十分心疼,他俯身在陈冰耳畔说道:「我已知发生了何事,今日我便是来救你的,待会儿无论我说了甚么,做了甚么,你只作心中惊异,切莫表现在面上,也不要多问,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向你赔罪道歉。」 陈冰听了这番话后心中大为窘迫,寻思道:「我被迫嫁人之事,这大魔头是如何知晓的?我未告知于他是不想让他卷入我的家中之事,如今离及笄尚有半年之期,我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想出脱困的法子。哎,他既是如此说了,那定然是有备而来的,这下可好,依着大魔头的性子,这事情不被闹大才怪了,而且这是我家事,他只是个外人,如何对翁翁婆婆去说道?怕是这大魔头也要碰一鼻子灰了,不行,我还是劝他回去的好。」想到这些,陈冰抬起涨红着的小脸,看向柳志远,亦是轻声道:「知行,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些都是我的……」 柳志远打断道:「你无需多言,这事我自有计较。」 陈冰急的跺脚,说道:「大魔头!你听我一次,我自有法子可以脱身,你就别来掺合了。」陈冰心中一急,这说话声音便大了一些。 柳志远仍旧气定神闲,语气却是极为真切道:「甚么法子?万一不成功该如何?真嫁过去吗?现如今唯有我的法子才能保得住你,你莫要担心,我定要教你脱困!」 陈冰听他说的深切,心中动容,更是十分信任于他,心中的气,也泄了一大半,对他微微点头,后退一步,站于其身侧,垂下头,也便不在说话。 wap. /106/106927/28312574.html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九) 与此同时,罗三娘上前了一步,与陈玉娘并排而立,她母女二人对望了一眼,却都摇了摇头。罗三娘出自延安府罗氏,罗氏在当地算是大族,因而罗三娘亦是见过世面的人。她见柳志远衣着款式虽新,然其面料却极为普通,更兼其衣衫上无任何纹饰,心中便有些看轻于他。而其身后三人,柳无忌一身江湖人士装扮,钱内知穿着一袭内知衣衫,止那女子衣饰华美,气度不凡,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傲然之气。 罗三娘心中点头,寻思道:「看这三男子衣着甚为普通,定然是些护院内知之类的,而那女子神情傲然,衣着华贵,像是哪户大家闺秀罢,哼,也不知二娘这小娘皮是从何处结交到如此女子,当真可恶至极!」 念及至此,罗三娘并未理会柳志远,她瞧那女子非已婚妇人装扮,便对她欠身行礼道:「小娘子,我不知你与二娘是何关系,但这是我家的家事,我想将她许配给谁,你却是无从阻拦的。我有一良言要劝劝你,二娘不过一个乡野渔家女子,哎,也怪我没有教好她,让她顽劣成性,做事更是颠三倒四,平日行径那是疯疯癫癫,小娘子还是莫要再与其有所往来,以免失了自己的身份。」 那女子面若冷霜,她在罗三娘对其欠身行礼时便已微微侧过了身子,如今更是不去瞧她半分,却是对着柳志远冷冷的说道:「你千里迢迢请我过来就是看这样的一出唱赚?让我被人质问被人说教?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你自己去了结,若还有人想将事摊到我的头上,休怪我不客气!」 罗三娘听了这话心中惊疑不定,寻思道:「咦?难道是我猜错了?这四人之中真正能摆上话的是那穿蓝衫的少年?」 原本身子不适而在西屋内歇息的叶美娘,不知院内因着何事争吵,颇觉心烦,然而她听出了陈冰和罗三娘的声音,以为自己女儿又和严姑争执了起来,急着出了西屋,陈廷耀眼快,忙拉过了叶美娘,将事情来龙去脉又小声了说与她听,叶美娘虽放心了些,可仍是显得十分担忧,她偷偷看了眼柳志远,心中寻思道:「原来这就是德贤楼的柳东家啊,确是生的一表人才呀。哎,这儿女家的婚事外人如何能管得了?不知这柳东家到底有何法子能让我的二娘不入王家那火坑。」 柳志远对着那女子笑道:「无瑕阿姊说的是,此间事情了结后,我便请无瑕阿姊好好吃一顿,王厨子我已安排妥当,就等无瑕阿姊到了。」柳志远这话虽是笑着说道,然其神色却显得甚为恭敬。 这院内众人之中,除了柳无忌和钱忠义之外,最为了解柳志远的便只有陈冰了,她心中也很是惊讶,心道:「原来这俏丽的女子叫无瑕。这大魔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对着这无瑕阿姊看着却是尊崇有加啊。」 无瑕阿姊双手负于身后,有些不耐烦的冷声说道:「哼,既已安排妥当,那你便快些把事情了结了,就回你那甚么月柳园,那园子不错,合我心意。此间嘈杂,我不喜人多。」言毕,无瑕环顾了遍院内众人,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 罗三娘心想你四人在我家院内,却未将这家中之主放在眼里,尤其无瑕刚才那番话,更是听的她心头有气,亦是冷冷的说道:「我不知你四人来我家作甚么,看你四人,尤其是那小娘子的装扮,应是上户人家,该是有教养之人才是,怎的会如此无礼?!你四人到底是何人,且把名报来。」 无瑕仍旧是负手而立,柳志远却转过身,对罗三娘说道:「我就是长兴县德贤楼的东家,这村子里新建的园子,月柳园就是我的。」 罗三娘心中一惊,寻思原来他就是柳东家,他是家中的财神爷,莫要得罪了。想到这些,罗三娘立马满脸堆欢,上前两步,想要拉他进自己正屋,却又有些不敢,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说道:「哎呀,老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没认出是柳东家来了,老 身没见过甚么世面,适才是无礼了,还请柳东家见谅啊。快快,快请进正屋坐坐。五娘,五娘,快出来,上茶。」 柳志远一挥手,说道:「不用了,今日我来不是为了吃你家茶的,开门见山的说,我不同意你把二娘嫁出去。」 罗三娘心中惊奇,心想:「二娘不过乡野女子,这柳东家为何如此看重?」 闻声而出的文五娘听了心中亦是惊讶不已,心道:「二娘要出嫁了?怎的没听广祖和婆婆提起过?」 陈廷弼挣脱牵着自己的陈广祖,奔入陈冰怀内,小脸已是难过的扭作一团,带着哭腔说道:「二姊,你要嫁人了?嫁人了是不是就要离开这个家了?不要,不要!我不要二姊嫁人,我喜欢二姊,喜欢二姊陪我玩。二姊,你不要嫁人好不好?」 陈冰自今日见了柳志远后,心中多了不少底气,寻思大魔头无论用何种方法,自己多半是不用嫁给王天赐了。她拍了拍陈廷弼的后背,笑了笑,温言道:「四哥乖,二姊不嫁,二姊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四哥玩,好吗?」新 陈玉娘听了陈冰回陈廷弼的话,心中十分生气,心道:「哼,莫要以为来了个甚么楼的东家就能救得了你,我王家也不是吃素的!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她面色冷峻,回头给罗三娘使了个眼色,罗三娘会意,她心想王家在浙西路亦算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如今有玉娘在里面照应,把这小娘皮弄去更能获得不少的家产,和卖鱼给德贤楼相比,那可是天差地别了,哼,待二娘嫁到了王家,我还能看得上卖鱼的那些小钱?!不行,这婚事不能让他给破坏了。罗三娘打定了主意,便说道:「老身不明白,这是我家事,柳东家何以反对?」 柳志远嗤笑一声,他看了眼身边的陈冰,见她低头不语,心中有些心疼,心道:「我一定要救你出去。」而后对着钱忠义挥手道:「忠义,念!」 「是,少主!」钱忠义应声后,看了陈冰一眼,随即从怀内取出一张封纸,他拆开后念道:「立,陈兴祖亲女儿陈冰,年十三岁,二月十七戌时诞生,今因年岁饥荒,日食难度,故将亲女儿请中人说合,卖到柳志远名下为婢女,当日凭中言定得受身价,足钱一百千,即日归身,当面交讫,自陈冰卖于柳志远之后,听凭更名使唤,长大成人,单凭买主婚配,倘天有不测,各安天命,今有此据,永留存照。立卖亲女儿,父陈兴祖,母陈叶氏,女陈冰,中保人李建奎,李建全。靖和四年戊申月二十一日,于月柳园。」 言罢,钱忠义合上纸,重又放入怀内,对外挥了挥手,门口进来两个拎着木箱子的小厮,小厮把木箱子放在地上后便自觉的退出到了院外。钱忠义亲自把箱子打开,里面赫然都是一缗一缗码放齐整的铜钱,钱忠义说道:「我家少主当日有事外出,今日方归,故而这才将钱送来,这箱子里的便是一百贯,若是信不过的,你等现在就可来清点。」 罗三娘和陈玉娘面面相觑,心中惊讶,文五娘更是惊的喊出了声,陈广祖双手交叉胸前,眯眼盯着那箱子里的一百贯,毫不掩饰的露出了贪婪之色,而其余人等在听了钱内知所念的字据之后,心中都极为震惊,而在众人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陈冰自己。 她双手紧握成拳垂于身子两边,仍是低着头,先是面露惊异之色,随后转惊为喜,心中大喊道:「大魔头,大魔头!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当真有你的!不错,我若是卖入了柳家,婚嫁自然只能是买主做主了,翁翁和婆婆便无法再插手去管,哼,作婢女就作婢女,总比跳入王家那个大火坑来的强。」 然而,回过味来的陈冰却发现了其中的一个大破绽,原本已舒展开来的眉头,渐渐地重又紧蹙起来,她心中担忧,微微抬头,悄悄看了眼柳志远,此时的他已站在了陈冰身子前侧 ,将她整个人都罩进了他的保护圈子之中,而清风识趣,恰巧吹过,拂的柳志远衣衫微动,更显英武飒爽,陈冰心动,微移一步,将自己整个埋入了柳志远身后,她双手轻捏自己胸前对襟衣衫,微微侧身,轻闭双眸,放松了身心,心中感叹道:「呵,大魔头,便任由你护着我罢。」 叶美娘听了钱内知念的字据内容,心中又惊又怒,没想到卖了自己爱女的竟然是陈兴祖,心中大喊道:「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卖了二娘,就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护着她的周全!」叶美娘转头恨恨的盯着陈兴祖,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喝了声「兴祖」后正欲发作,却被反应过来的陈廷耀轻轻拉过一旁,他将事情解释一通,叶美娘这才反应过来,不过这并未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心中仍是不无担忧道:「这,这真能救出二娘吗?」 陈兴祖却有些怔怔的看着柳志远,心道:「这,这是怎的回事,我把二娘卖给了柳东家为婢,这不可能啊,是不是柳东家弄错了?」此时院内鸦雀无声,陈兴祖抬眼看了一圈众人后,猛然醒悟,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之上,心道:「我当真是蠢笨之极,柳东家这是在救二娘啊,我怎的才反应过来!」随后又有些担忧,寻思道:「若真的去作婢女,那该如何是好啊?」 在场众人之中,最显随意的便是陈广祖了,他仍是半倚在门旁,环顾着院中众人,哼笑一声,心道:「水口王家确有财资,那是不假,可玉娘嫁去王家已有十多年,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能随意拿捏的陈玉娘了。如今她心中所向着的只有其子王天赐,这家产夺了回来也都是王天赐的,不会是我陈家的,待二娘真的过了门,玉娘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就算她一文都不给,我陈家亦是无处去说理的,爹爹和娘还是想的太好了。若能把二娘卖给那柳东家反而能立得一百贯钱,比起玉娘的空头许诺,这可要实在的多了,加之爹爹和娘宠爱于我,只要我以买书为由,这一百贯钱少说我也能得手六七十贯呐。」想到此处,陈广祖又看向了那箱一百贯钱,似乎那钱已是他了的一般。 wap. /106/106927/28312575.html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 文五娘亦是讶异不已,只是她心中所念与院中众人却全然不同,她心道:「无论二娘是嫁了还是卖了,那都是她的命,命数的好与不好皆是天定的,二娘虽是能干,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怎么也跳不出这个命数的。自这之后,二娘便不再是陈家之人了,那我前几日听来的事情要不要告知严姑?」 她抬眼看了看陈冰,又看了看陈冰身后面有戚色的叶美娘,心中忽的生出了一股子醋意,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的冷哼道:「呵,装的到是很像。」 罗三娘见了箱子中放着的钱,双目放光,犹犹豫豫的想要接口钱内知的话,可心中又惦记着王家的家产,心中挣扎道:「亏得去年没有把她卖去李员外家,当时才给二十石粮,按那时的粮价,算算也就二十贯钱,若是放到现在,最多就是十二贯了。如今却是不同了,这柳东家出手极是阔绰,整整一百贯啊,这,这该如何选择?」 而陈玉娘反应却是院中诸人中最为激烈的,若是任由陈冰成为柳志远的婢女,陈玉娘的计划便无法实施,那六成家产也将成为空中阁,水中月,她那十几年来的忍辱负重亦会是泡影,陈玉娘心中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急。她见罗三娘未说话,可她眼中的贪婪之色自己是瞧在眼里了,知她心中极为犹豫,她当机立断,双手捏着罗三娘的双臂,急道:「娘!不能啊!不能把二娘卖了去作那劳什子的婢女啊,那样就甚么都没有了,你可要三思啊娘!」 罗三娘扔是有些犹豫,她踌躇道:「玉娘,这可是一百贯啊,我陈家一年不吃不喝也不过是二十贯的收入而已,要攒下一百贯,少说也要二十年啊,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陈玉娘心知自己母亲贪上了那一百贯钱,她心中烦躁,蹙眉低声道:「娘!一百贯虽好,可哪里比得上王家的家产,待我夺取了家产,我随便分你些,莫要说一百贯,便是一千贯都有了。这些都是同爹爹说好了的事情,娘,你不能反悔啊。」 罗三娘叹气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哎。玉娘,你能不能……」 「胡闹!」陈大维的喝声从罗三娘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出了正屋,拄着杖,蹒跚着挪步到了罗三娘身旁,罗三娘忙上前搀扶着他,说道:「你出来作甚,若是摔着了,我可没那精力去照顾你。」 陈大维白了她一眼,心道:「贼婆娘,这都甚么时候了,还要逞嘴上之快。」口中却是说道:「是是是,我有分寸的,摔不着的。好了,你也不要在说了,这事情现在交由我来罢。」 言罢,陈大维上前一步,对着柳志远微微欠身说道:「呵,原来是柳东家造访,失敬失敬啊,小老儿腿脚不便,无法行礼,还请柳东家见谅了。小老儿名大维,适才听那内知所言,似是二娘卖入了柳家作婢女,小老儿不才,当年在永兴军也是种将军手下的一员猛将,虽是大老粗,但多少还是识得些字的,不知贵宅内知能否将那卖身契借小老儿一观呢?」.. 柳志远并不答话,只对钱忠义挥了挥手,说道:「忠义,他要看你便给他看,看完了记得拿回来,不可弄丢了。」 钱忠义会意,寻思这是让自己看着,以防陈大维毁了这张卖身契,那样就不好说了。他应声而出,将卖身契交予了陈大维,自己则站其身侧,防他暴起发难。 陈大维细细看了字据之后,轻轻摇了摇头,他并未向钱忠义所想那般撕毁卖身契,仍是把卖身契交还给了钱忠义,叹息道:「多谢柳东家,这张卖身契我看过了,只是小老儿心中仍有些疑问,不知柳东家可否解惑?」 陈冰心中一凛,更是有些惊怕,暗叹道:「不好!翁翁定是将此中的破绽给瞧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她想出言提醒柳志远,可碍于众人目光皆集中于他身上,自己也不便多说,只得轻咳两声,以做提醒。 柳志远冷笑道:「好,你有甚么话,尽管问我便是了。」言毕,他一手负于身后,轻轻摆了摆手,陈冰会意,他二人相处时日虽是不长,可心意相通,柳志远适才已明陈冰轻咳的含义,故而借此回了她的话语。陈冰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既然大魔头已经知所谓破绽在何处,那他必然是做好了准备的。呵,那样我便放心了。」 陈大维轻轻笑道:「好,我便说三条。这第一条,卖身契上所写年岁饥荒,日食难度。这花湖村虽然穷困,前年也遭了兵灾,日子是要比过去艰难了许多。可毕竟居于太湖之滨,捕鱼度日还是能勉强糊口的,因而这一条我便觉得不会出自我儿陈兴祖之口。」 陈冰听后摇摇头,心道:「不对,不是这条,大魔头完全可以推翻。」 陈大维继续说道:「这第二条,便是这一百贯卖身钱了。要知晓,以现如今的行情,买一个婢女,即便她貌若天仙,也不过十贯十五贯的样子,断然不会超过二十贯。二娘不过乡野女子,这一百贯是否太过儿戏了?」 陈冰微微摇头,寻思道:「也不对,出多少钱是买主的意愿,他想出多少便出多少,翁翁这理由不成立的。」 陈大维顿了顿又说道:「这第三条嘛,便是这立字据的人了。中保人李建奎,李建全我都认得,李建奎便是这里的耆长了,李建全则是他的弟弟。他二人的字迹我也都识得,这的确是他二人所写的。可陈兴祖和叶美娘不识字,因而这签名定然是代写的,可是二娘也不识字,那为何这字据上的笔迹却与兴祖和美娘的并不相同呢?这显然是另有他人所写,柳东家,这却又是为何?」 一旁的陈广祖忽的说道:「爹爹,你错了,二娘她会写字。」 陈大维一怔,愣了几息的功夫,而后喜道:「当真?」 陈广祖冷笑一声,说道:「自然是真的。大郎,是不是啊?」 陈廷耀不明所以,实话实说道:「是,二娘这字是我教的。」 陈冰心头一紧,心中喊道:「是了!是了!这便是最大的破绽了!翁翁不知我会写字,这不打紧,但是二叔知道我会,这卖身契我没见过,更不会去写这名讳,因而这上头我的名讳必然是假的,若是翁翁让我当场写下自己的姓名,两相一对照,这谎言便直接被拆穿了。」 柳志远微微一笑,笑的甚是轻蔑,说道:「就三个疑问是吗?哼,好,我一条一条的回你。第一条,二娘卖入我柳家之后,吃穿用度一应俱是最好的,花湖村与之相比,可不就是年岁饥荒日食难度嘛。第二条,别人家出多少那是别人家的事情,我可管不到,我买二娘是为了侍奉我的无瑕阿姊的,她是名门出身,自然对婢女要求要高些,这价码也便要贵一些了,一百贯对我来说,也算不得甚么。无瑕阿姊,我可说的对?」 无瑕微微冷哼,并未理会于他。 柳志远呵呵笑道:「至于最后一条,那简单,让二娘写下她的姓名,两相一对照,不就知晓了嘛?」 陈大维心中大喜,以为自己得计,只是他仍旧面色如常,微一欠身,说道:「还请柳东家见谅,并非小老儿信不过柳东家,实乃如今世道如此,人心都成了黑色,把不实的说成实的,把实的又颠倒成不实的,我也怕是怕柳东家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深怕这张卖身契被人作了手脚,因而我也赞同让二娘写下自己的姓名,以证清誉。广祖,去取纸笔来。」 陈广祖应声回屋取了纸笔并搬了张小机,他十分机敏的磨好了墨,而后仍是叉手倚靠门边,似笑非笑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陈冰。 陈冰转至柳志远身旁,看了眼他,见他神色镇定,似是预料到了这一变数一般,显得胸有成竹。他对陈冰微微点头,轻声道:「有我在,但写无妨。」陈冰闻此言, 一咬牙,把心一横,快步走到小机旁,毫不犹豫的提起笔,沾好了墨,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后,把笔往机上一扔,站回到柳志远的身边。 待得陈冰写完姓名,钱忠义便将那张卖身契与之并排放在一起,陈广祖起身正欲对比,陈大维忽的喊道:「且慢!柳东家,小老儿斗胆,把丑话先说在了前头,倘若这笔迹不是二娘的,你该当如何?」 柳志远仍是轻蔑一笑,说道:「好说,若是比下来不是二娘亲笔,那二娘我自然是不带走的,这箱子里的一百贯却仍是留给你,如何?」 陈冰心中叹道:「翁翁当真是不要脸啊。」 许是柳志远携人进陈家的阵仗甚大,有好事之人倚在院墙边上偷听院中对话,探得陈家又将二娘给卖了,立马散布于左邻,因而此时陈家院外已围了好些长舌之人围观指点。 陈大维要的便是柳志远这句话,心想柳志远这回是栽定了,心中欢喜,微微笑道:「好!一言为定!广祖,上前对比笔迹!」 叶美娘心中紧张,他不自觉的握住了陈兴祖的手,不料触手全是汗渍,她惊讶的看向陈兴祖,见他满头也都是汗珠,眉头更是因为紧张而蹙成一团,叶美娘心中叹道:「看来兴祖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紧张自己的女儿啊。」思及至此,叶美娘仍是握住了陈兴祖的手,二人十指相扣,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陈广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两张纸,左右不断的对比着,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却仍未对比出结果来,陈大维心中不耐,问道:「广祖,如何了?」 陈广祖并未回答,他又端详了半盏茶时分,放下手中的纸,微叹口气,对着陈大维摇首道:「爹爹,这两张纸上所书二娘姓名的笔迹完全相同,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wap. /106/106927/28312577.html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一) 看了柳志远进院之后一连串表现的陈冰,对此结果反而并不意外,只是心中惊讶于柳志远是如何仿出自己的笔迹的,她睨眼看向柳志远,似是在问:大魔头,这是怎的一回事?而柳志远浅笑着对她眨了眨眼,似是回她:你现在莫要追问,回头我自会对你说清楚的。陈冰白了他一眼,心道:「就你鬼主意多。」 陈大维此时心中大惊,他的心境由大喜转为大怒,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你可看清楚了?」 陈广祖说道:「看清楚了,错不了,爹爹如若不信,可亲自验看。」 陈大维拄着杖,上前了几步,亲自验看过后,心中极为沮丧,仰天叹了口气,挪回到罗三娘身边,挥了挥手,说道:「走罢,柳东家你带二娘走罢,唔,那一百贯你得留下。」 陈玉娘上前一步,大喝道:「慢著!姓柳的,你这卖身契是戊申月立的,而我在几个月前便已写信给了我爹爹,信上言明了此次归家省亲是要娶走二娘的,那时她还未卖入你家。因而二娘的婚事扔该听我爹爹的才是,她应嫁于我儿天赐为妻,哼,还轮不到你做主!」 柳志远轻蔑道:「哦?既如此说,那可有细帖子?若无细帖子,草帖子也成。若是全无,你何以凭证?」 陈玉娘顿时语塞,她心中懊悔不已,心想自己对天赐娶二娘之事过于笃定,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若是归家省亲之前便把帖子做好,即便二娘被卖给当今官家,我亦有地方可以说理,如今到好,自己反而无理由去反驳。她正想撒泼打滚,使上无赖的招式,却被阵阵物体摩擦地面所产生的刺耳之声所打断。 院中诸人皆烦此声,陈廷弼更是双手捂耳,紧紧地贴在了陈冰身上,众人齐齐转头望去,却见陈廷俊吃力的拖着一只小木箱子,从西屋处往院中而来。陈廷耀瞧的真切,心中大骇,上前两步,大声叱道:「陈廷俊,你作甚么!」 陈廷俊把箱子拖到罗三娘跟前,直起腰,冷冷道:「呵,作甚么?我作甚么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你西屋做的好事情我今日就要教翁翁婆婆都知晓。」 陈冰心头亦是大惊失色,暗道不好,她知道这箱子是作甚么用的,心道:「今日这事情怕是讨不了好了,这怕是要闹的天翻地覆不可。」 罗三娘有些不明所以,她见陈廷耀反应巨大,心中有些疑惑,摸了摸陈廷俊的头,问道:「告诉婆婆,这箱子哪里来的?是作甚么用的?你说西屋做的好事,西屋到底怎么了?」 陈廷俊环视了一圈院中众人,他目光阴鸷,浑身似也散发着阴冷之气,身旁的陈玉娘竟是被他看的浑身发寒。陈廷俊冷笑数声,说道:「年初之时,廷弼对婆婆说起过二姊坐在西屋的床上数钱,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寻思西屋的钱向来都是交由婆婆管辖,怎的会有钱呢,尤其是二姊这样的女子,更不可能会有钱了。因而当时我便上了心。」 陈冰与陈廷耀对望了一眼,陈冰更是惊的冷汗直冒,心道:「那时我数的是哥哥藏起来的私钱,这钱是给我用来采买自生火材料的,怎的被三哥知晓了。哎,没想到那时就已经被他盯上了,我还是大意了。」 陈冰摇了摇头,虽是心中波澜大起,却仍是装作面色如常的继续听陈廷俊说道:「只是西屋时常有人在,我不便偷入去查探,想着二姊常会寻李芸娘玩耍,便抽了空跟随她,看看二姊都在作些什么。然而她并非去的是李芸娘家,而是去了村西头张二嫂的废院子。」 罗三娘睨了一眼陈冰,问陈廷俊道:「哦?去了张二嫂的废院子?就在我陈家老宅子的边上呀。二娘去哪里作甚么?廷俊,快快说说。」 陈冰心中大惊,心中暗道:「三哥不会把自生火之事也偷偷探知了罢?!若真如此,这事便不好办了。」 陈廷俊 摇摇头,说道:「我跟随二姊去过多次,可只要她一进门,门就被关的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里头是在作甚么。我想许是二姊过于小心谨慎,那我待她不再时再去看看,兴许能查出甚么来。可惜,每次去门都是关着的,也瞧不见里头,因而便不知二姊去这废院子是作甚么了。」 「还好我关照过芸娘和七娘,平日里门都要关着,说话也莫要喧哗,这才堪堪躲过了三哥的探查,当真是万幸啊。」陈冰长舒一口气,心中思索着各种应对之策。 罗三娘颇为失望,有些不耐的说道:「好了,不管二娘去做了甚么了,你快些告诉婆婆,这箱子里头装的是甚么罢。」 陈廷俊说道:「婆婆先莫要着急,听我说完。我心想这些路都走不通,便只有进了西屋才能探清楚的,机会总是能寻到的。就在半个月之前,我偶然路过西屋,听见大哥在同二娘说这话,声音不大,我有些好奇,便偷偷躲在窗下。原来二姊不想嫁去王家给天赐哥做妻子,大哥想让二姊就此离家出走,还说自己身边还有些钱财,让二姊带着。我心想果不其然,这西屋里头当真是藏了钱了。我心下了然,对他二人之后的话便没了兴致,偷偷退回到了自己的东屋。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今日,我刚到后院,便听见前院有争吵之声,仔细一听,是二姊同三姑娘的,我悄悄朝着前院瞄了几眼,见西屋的人均在前院之中,心中大喜,寻思这许是个好机会,便偷偷拉开西屋的窗户,翻窗进了西屋,寻了许久,在床底下把这只小木箱子寻了出来。」 陈廷俊甚是得意的剜了眼陈冰,俯身打开了小木箱子,喊道:「翁翁婆婆,这箱子便是我从西屋床底下翻出来的,快看,箱子里头装的都是钱!我数过了,足足有二十贯之多!」 罗三娘惊的弹眼落睛,一把拉开陈廷俊,俯身亲自数过木箱子里头码放一缗一缗的铜钱,待正确无误后,心中仍是惊诧,她冷眼看向陈兴祖和陈冰,冷哼道:「呵,兴祖我儿,你来告诉为娘,为何你西屋会有如此多的钱?这些钱你又是从何处得来?哼,该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罢。」.. 陈兴祖心中窘迫,更是有些惊异,寻思道:「二娘卖鱼一共得来了五十贯,家里只留下十贯,怎的箱子中会有二十贯的?另有十贯是从哪里来的?怎的家中多了这许多钱我却不知晓?」他看了眼陈廷耀,问道:「大郎,你可知晓?」 陈廷耀摇摇头,只得装作不知。 陈冰心知此事事关重大,心道:「如今名义上我已卖给了柳家,因而这事须得我揽下来,决不能让爹爹和哥哥背了这口黑锅。再说这事情也是因我而起,更得我自己负起这个责任。」念及至此,陈冰对罗三娘说道:「婆婆,这些钱都是我藏的,爹爹和哥哥并不知情。」 罗三娘心中不信,他狐疑的看着陈兴祖,口中却是对着陈冰说道:「呵,那你到是说说,这钱你是因何而藏的,你若解释的清楚,我便不再追究。」 陈冰却笑吟吟道:「婆婆此话当真?你可要说话算数哦。」 罗三娘冷哼一声,并未回话,给她来了个默认。 陈冰微微笑道:「好,我就当婆婆是认了。其实婆婆啊,你也莫怪我说话不中听,平日里待我西屋还是苛刻了些,就我捕到红尾白水鱼那日,其实这鱼卖给德贤楼是五十贯,而非四十贯,我想着西屋也有须要应急之时,因而我私自做主,把其中的十贯留了下来,放在了这个小木箱子内。」言罢,陈冰抬头看了眼柳志远,见他亦是看着自己,心中窘迫,红着脸,忙把头别向一边,不去看他。 罗三娘心头怒极,心道:「这小娘皮满口胡话,五十贯钱是你一个人拖得动的?私自截留下十贯钱这么大的动静陈兴祖会不知晓?这鬼话骗骗三岁孩儿还差不多,骗得了我?哼!」只是她并不急于去 拆穿,而是冷笑道:「哦?既然如此,也只能解释得了十贯钱的来历,另有十贯钱是如何得来的?」 陈冰说道:「婆婆莫要着急,听我道来。约莫在五个月之前,也就是上巳过后不久,德贤楼柳东家亲自上花湖村寻到我爹爹,言那日夜里,长兴县县令大人会去德贤楼吃饭,而县令大人对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红尾白水鱼十分感兴趣,因而想要见我一见,询问一些捕鱼时所发生的趣事。我不过是乡野女子,如何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婉拒了柳东家,可他不死心,硬是缠着我爹爹,最后爹爹无奈,只得答应了他的请求。哎,既然爹爹都同意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说到此处,陈冰顿了一顿,微微侧头,偷偷地望了柳志远一眼。 而后继续说道:「好在当夜我表现的不错,把捕鱼时的一些趣事和所遇见的怪事异闻都说与了县令大人听,大人很是满意,临走之时特意赏了我五贯钱,以兹奖赏。当晚城门已关,我出不了城,便在德贤楼住了一晚上。第二日清晨,柳东家差人驾马车送我回了花湖村,另行赏赐了我五贯钱,因而这一趟县城之行我一共得了十贯钱。到家之后,爹爹问了些当晚情形后便同哥哥一道去捕鱼了。而我寻思这十贯钱是县令大人和柳东家赏给我的,就没有对爹爹和哥哥提起,与之前的十贯钱一起放进了这口小木箱子中。婆婆这便是二十贯钱的由来,皆是我一人所为,实与爹爹哥哥无关。婆婆若是不信,大可问柳东家,那日的十贯赏钱他是最为清楚的。」 罗三娘听后面色稍和,心道:「如今不是追究的时候,先把这二十贯钱收入囊中,这笔账我以后慢慢的再跟西屋去算。」想到这些,罗三娘面露丝丝得意之色,故作大方道:「既然是柳东家赏赐的,自然是不会错了的,就不用去多问了。罢了罢了,这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不再追究。廷俊呐,你以后也少去打扰二娘,至于这二十贯,就先放我这里罢,暂且交由我来保管,待你西屋须要用时,再来我这里取就是了。」 wap. /106/106927/28312578.html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二) 陈冰心中冷笑道:「这简直就是肉炊饼打狗有去无回呀,都吃进狗肚子里了,它还能给你吐出来不成?」 「你捕到红尾白水鱼之事在长兴县城内传的是沸沸扬扬了,五百贯卖给我德贤楼亦是城内之人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二娘,似乎这花湖村内却并未有人知晓啊,否则你婆婆怎会不知?」柳志远极轻的话语声在陈冰身后响起。 陈冰悄悄转过身,背对着院中众人,小声对柳志远说道:「大魔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五十贯已闹成这样,要是知道实际是五百贯,怕是西屋以后永无安宁之日了。」 柳志远却摇摇头,说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婆婆总有知晓的那一日,若是知晓了,你可想过如何应对?」 陈冰叹道:「若是真到了那日,我实话实说就是了。这钱还是暂且寄放在你处罢,我也没有私吞了的打算,我若是真的打算自己用了,那日同你商议酱油之事时便不会为钱而烦恼了。哎,若是婆婆为人公允的,把钱用在家中或是想些钱生钱的法子的,让我拿出这钱的,我绝不皱半分眉头。可我知道,这钱只要我拿出来了,婆婆便会移作他用,这家中和西屋是一文都用不上的。」 柳志远点头道:「好,寄放在我处你放心便是。」 文五娘性子懦弱,常受陈广祖打骂之外,也不受其严姑和翁舅待见,因而在这陈家地位甚低。她也曾想过去改变,一则是其天性使然,对人对事皆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二则也是未寻到甚么合适的机会。 而就在前些日子,她与娘家人去了趟县城,赶了回朔日望湖寺的***,从中获知了一条令其吃惊不已的事情。当时她便没了继续赶机会的心思,寻了个理由独个儿回了家。原本兴冲冲的她回了家中冷静思考一番,心中挣扎之后,还是决定暂缓告知自己的严姑。 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事情已逐渐在文五娘心中淡忘了。而今日所发生之事,又将她这份记忆从心底唤起,她心中犹豫,不知该如何选择之际,她见陈冰同柳志远二人之间眉来眼去似是颇有情愫,她心中醋意大起,心道:「自己嫁进陈家十余年,从未得到过情感上的关怀与呵护,二娘小小年纪,凭甚么能有?!不行,我不能让她日子过的比我好,这事情一定要让严姑知晓。」 文五娘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狠狠地看向西屋之人,拉住了罗三娘,说道:「娘,我前几日随着娘家哥哥去了一趟长兴县城,在望湖寺赶***时遇上了周三娘,她是我儿时交好的一个妹妹,当年嫁去了县城,因而我与她便少了联系。我与她多年未见,那日乍见之下惊喜不已,便与她说了许多许多话。她问我知不知道花湖村出了一个小女英雄?我从未听说过花湖村出过甚么大人物,还是个女子,忙问她是谁。周三娘却说这小女英雄是花湖村陈家陈二娘。我为二娘感到自豪的同时,心中更加觉得好奇了,便问她二娘又如何是女英雄了。周三娘便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与我听了。」 于是,文五娘便把那日在长兴县城陈冰勇斗得意楼秦掌柜,以及之后卖鱼给德贤楼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文五娘说道:「二娘那日捕的红尾白水鱼确是卖给了德贤楼,只是价钱并非她适才所言的五十贯,而是,而是……」 罗三娘虽是不明就里,可还是听出了些弦外之音来,忙追问道:「而是甚么,你到是快说啊。」 文五娘环视了眼院中诸人,院墙上已趴着不少来看热闹的村人。文五娘知这事已被自己闹大,心中暗生悔意,可瞥眼瞧见柳志远不知何时已站在陈冰身旁,将其护在了自己身后,心中那股子酸意变得更甚,她把心一横,却仍是有些怯生生的说道:「这钱,这钱不是五十贯,而是五,五百贯。」言毕,文五娘如释重负般轻闭双目,心中叹道:「自此之后,我就和西屋划清 界限分道扬镳了。」 柳志远心中叹气,心道真是怕甚么来甚么,他暗中唤过柳无忌,轻声道:「我并未带多少钱来月柳园,这样罢,你速速回一趟德贤楼,让柳忠把二娘剩余的四百五十贯备好,差柳三立刻送过来,路上不许耽搁了,动作一定要快。」柳无忌应声后,不愿在众多不相干人中使轻功离去,便暗暗退到门边,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冰身上时,这才催动内力,运起轻功,一个闪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院内众人,除了陈冰和柳志远之外,余人尽皆震惊,叶美娘更是惊的双手紧捂双唇,陈广祖也一改适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立直了身子,双手叉胸,不再轻倚木门,面露之色比之刚才更显贪婪。新 院外看热闹的人众听了无不发出惊叹之声,李芸娘和孙七娘也挤入了人群之中,孙七娘听了亦是大为惊叹,李芸娘却是知晓这件事的,她寻思二娘这回怕是真遇上麻烦了,心中为她担心不已。 罗三娘心中惊诧不已,她张大着嘴,怔了一怔,随后目露凶光,转头看向陈冰,大声喝道:「二娘!五娘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陈冰心道:「大魔头,你这乌鸦嘴,说甚么偏偏来甚么。」她叹了口气,回道:「婆婆,二婶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红尾白水鱼,柳东家确是五百贯收了的。」 罗三娘和陈大维对望一眼,齐声说话,罗三娘说道:「你为何要私藏这钱?」而陈大维却是说道:「这钱如今在哪里?」 陈冰忽的问道:「婆婆,这钱若是给你了,你会作何用处?」 罗三娘一怔,未及细想,便说道:「自然藏起来了,无论东屋还是西屋,要用时问我取便是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你又何必问。」 陈冰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罗三娘心中焦急,忙问道:「这钱现在在哪里?你为何要私藏起来?」 陈冰回罗三娘道:「这五百贯并非我不愿意拿回来,实是我一人无法拿,因而当日只携带五十贯回来,至于不告知家里的缘由,我适才也已经说了,不错,我是对婆婆不信任,害怕肉炊饼打狗有去无回。」 陈大维听后大为失望,心道:「只带了五十贯回来,那另外的四百五十贯仍是在德贤楼了?哎,若是在他处,还容易诓骗过来,在姓柳的那里,就有些难了。」 罗三娘心中气极,心中骂道:「你这小娘皮!这在骂我是狗嘛!」她怒目圆睁瞪着陈冰,冷言大声道:「把你养大了,你翅膀也硬了,也有了后台了,瞧不上我这个老婆子了,好好好,好的很呐。哼,陈兴祖!如此大的事情,你竟然一点都不知晓?怕也是故意隐瞒着我罢?!」 陈兴祖心中同样十分震惊,有些惶恐的回罗三娘道:「娘,我,我真的不知啊。」而后转身对着陈冰责备道:「我看你翅膀是真的硬了,如此重大的事情怎的不对爹爹和你娘说的?你还当不当自己是这个家的人了?难道你还想私吞了不成?!这钱你赶紧拿出来交予婆婆,免得遭受责罚!」陈兴祖从没如此严厉责骂过陈冰,见她瘪着嘴,眼汪汪的看着自己,心中亦有些过意不去,叹息道:「这钱交予婆婆后,家中就有钱了,我和大郎就不用再去太湖捕鱼了,你和你娘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担心了,这不是很好吗。二娘,你说是不是呐?」 叶美娘却想的远比陈兴祖来的多,来的远,护女心切的她想到过去西屋所遭受的种种不公的待遇,心想:「既已撕破面皮,又何须留有情面!」她拉过陈兴祖说道:「兴祖,上回你把四十贯给了严姑,之后还不是天天出太湖捕鱼。莫说五百贯,即便是五千贯,该让你捕的鱼一条都不会少的,在这家中的作用和地位,难道你至今都看不清吗?」 柳志远内力精深,叶美娘这话说的虽轻,但他却听的一清二楚,心中 暗暗点头,心道:「这世人熙熙皆为利,呵,还是二娘的母亲看的通透啊。」 陈冰说道:「爹爹,这钱我要来也没用,更没想过要私吞,若是爹爹要,尽管拿去就是。我知道若是爹爹拿了这钱,定是会用在家里的,或是翻新屋子,或是给家里添置些物件,或是想些钱生钱的法子。若是如婆婆适才所言,便成了私人之物,也不会用于家中,因而这钱我是断不会交予婆婆手中的。」 陈兴祖左看看叶美娘,右看看陈冰,他本就是无甚主见之人,如今更是为难,他轻闭双目,一拍大腿,蹲下身子,哀叹道:「可那是我娘啊,她说的话我怎能不答应啊。」 陈大维默然站在一旁,一声未吭,似是在思索着甚么。他忽的伸手拉住要发作的罗三娘,说道:「三娘先莫要着急,你先扶我进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说。」 陈冰与叶美娘对望一眼,也不知陈大维打的甚么主意。李芸娘对陈家熟门熟路,绕进了前院,忙问清陈冰发生了何事,陈冰也未瞒着她,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与了她听,李芸娘越听越是心惊,责怪道:「哎呀二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的不对我说呀,你,你当真要被卖进柳家作婢女呀?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那可如何是好啊,你婆婆当真狠心,又将你给卖出去了。」说着说着,心中一急,竟是小声哭了出来。 陈冰安慰道:「作婢女总好过嫁去王家,况且柳家在这花湖村是有园子的,许是就在这园子里伺候那叫无瑕阿姊的呢,好了,莫要哭了,你看看你,脸都哭花了,不好看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仍未从正屋出来,反而阵阵争吵之声从屋子传出。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罗三娘这才搀扶着陈大维,慢慢出了屋子,重又站回原先站立的地方。 陈大维环视着院中人众,摇摇头,叹气道:「兴祖啊,我和你娘商量过了,这四百五十贯你让二娘取来交予她婆婆,你我就此分家罢。」 wap. /106/106927/28312579.html 第一百三十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三) 陈兴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诧道:「爹爹何出此言!」陈冰亦是诧异的看着陈大维,心想不知翁翁这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 陈大维说道:「你娘适才对我说了,自从嫁给了我,就没有回过娘家,她很是想念娘家的亲人。因而想趁这次机会,回一趟娘家。这路途遥远的,我哪儿放心的下她一人前往?自然是要作陪的。干脆,就此分家了事。你带着美娘大郎和二娘,在这村里头好好过活,我和广祖带着你娘还有三郎四郎,先去长兴县城安顿下来,过了年,便回一趟延安府。广祖,你看如何?」 陈兴祖怔怔的看了看陈大维,又转头怔怔的看了看陈广祖,陈广祖双手交叉胸前,他听明白了自己爹爹的意思,寻思道:「现在在这家中,是兴祖在挣钱,若是分了家,便没了兴祖捕鱼的收入。不过这老陈家,能挣钱也不是只有兴祖一人,五娘做豆腐的手艺亦是绝佳的,我若是跟着爹爹去了长兴,这挣钱的担子便落在了五娘身上,哼,爹爹打的真是如意算盘啊。不过这样也好,终于不用待在这乡野湖村里了,呵,凭我的手段,这五百贯早晚也是我的。」念及至此,他嘴角露笑,回道:「好,我听爹爹和娘的。」 陈兴祖拉过叶美娘跪在自己身旁,说道:「爹爹,孩儿是家中的老大,赡养父母理应是由我来,怎能让广祖独立承担。且那延安府离两浙路路途遥远,我又如何放心爹爹和娘前去?孩儿求爹爹收回适才的话,一家人如初生活在一起,也好让我西屋尽孝。」 陈大维呵呵笑道:「这你倒不用担心,你娘和我前半辈子都生活在延安府,对那里可谓熟门熟路,哎,莫说你娘思乡心切,就是我,也想再去看看种将军。」 陈广祖甚为机灵,此等对自己大有好处的事情他自然极献殷勤,搬来一张竹椅放在陈大维身后,扶着他道:「爹爹坐着说话。」 陈大维点头坐下后,说道:「呵呵,广祖有心了。兴祖,这分家也是容易得紧的。我老陈家除了这座院子外,在村西头还有个老宅子,这老宅子我就给你西屋了,好好的翻新一下,也是很好的。这座院子我就给廷俊和廷弼了,将来他二人娶亲了也是要这院子住的。另外,廷俊翻出的这二十贯你就拿去翻新老宅用罢。其他的钱,我就同你娘带走了。兴祖,这养老的事情我也不用你来了。」 陈冰心中冷笑道:「翁翁打的好主意啊,拿走这四百五十贯不说,卖身的一百贯和之前给的四十贯也都卷走,只留给西屋二十贯,哼,五百九十贯,不算小数目了,这一笔钱够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呵呵,真是甚么便宜都让你占尽了。」可转念一想,能够同婆婆翁翁彻底分开,没有了掣肘,自己也能甩开手脚做自己的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陈兴祖哪里会同意,一个劲的磕头赔错,陈大维笑道:「兴祖起来罢,你爹爹年纪也不小了,这断了腿也是个废人了,就想趁着还能动动,就到处去看看,你莫要在劝我了。廷耀,一会你去一趟耆长家,把他给我请来,好让他来做个见证。广祖,这分家的字据,你这就给立了罢。」 陈廷俊本就不是聪明之人,脑子也不太好使,他不明白分家到底是何意思,心中以为分家就是西屋的人将婆婆和翁翁给赶了出去。他想着自己最为爱戴的婆婆就要无家可归,心中极为恼怒,认定赶走自己婆婆和翁翁的元凶是陈冰,他暴喝一声,对着陈冰大声吼道:「你不许赶走我的婆婆和翁翁!!!」言毕,竟是一脚向陈冰蹬来。 这一下变故来的太快,众人反应不及,柳志远虽是站在陈冰身侧,可他也绝没想到会有人向着陈冰动手,他想要拉开陈冰已然有所不及,只得左手运劲,劈向陈廷俊踢来的右腿。 陈冰并未想到陈廷俊会对自己发难,亦是准备不足,匆忙间运起兰花手势,心中担心能否拂中他 的穴位。就在此时,护女心切的叶美娘忽的挺身将身子拦在了陈冰与陈廷俊之间,只一瞬间的功夫,陈廷俊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蹬在了叶美娘的小腹之上,叶美娘闷哼一声,痛苦的捂着小腹,慢慢瘫软于地上。 陈冰大惊失色,忙蹲下身子扶着叶美娘,急喊道:「娘!娘!」叶美娘蜷缩着身子,不断呻吟着,连连小声喊着疼,陈冰心中大急,喊过陈兴祖道:「爹爹,你先抱着娘回屋,哥哥,速速去把牛郎中请来。」而后恶狠狠的盯着陈廷俊,切齿道:「陈廷俊!我娘有了身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抱着叶美娘飞奔回西屋的陈兴祖闻言后忽的顿住了脚步,他怔怔的回过头,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喜之色,旋即眉目紧蹙,似是想到陈廷俊方才的那一脚,心中十分惊惧,忙问陈冰道:「当真?」 陈冰点点头说道:「我把过脉,真的。」 陈兴祖身子微震,他怒视了眼陈廷俊,说道:「二娘,一定要治好你娘!」丢下这句话后陈兴祖抱着叶美娘踢开西屋屋门,一头扎进了屋内。 陈冰心下着急的很,她担心叶美娘腹中胎儿的状况,更担心叶美娘的身子,心中恨极了陈廷俊,陈冰怒视着他,拾起地上一根小树枝,面若寒霜冷肃道:「陈廷俊!自今日始,你最好每日都祈祷我娘无事,否则下场就如这根树枝一般!」言毕,「啪」的一声脆响,陈冰手中的树枝已被她拗成两段。 罗三娘和陈玉娘心中惊怕,各自向后退了一步,文五娘却有些后悔说出了那五百贯的事情了,亦有些害怕陈冰真的会对陈廷俊不利。陈廷俊虽不如何瞧得上文五娘,可毕竟是文五娘的亲生孩儿,所谓为母则刚,心中虽有愧疚,可还是小心翼翼的拉过陈廷俊,将其护在自己身后,而暴戾如斯的陈廷俊,面对陈冰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虽是在躁动炎热的午后,可仍旧感受到陈冰身上所散发出的深深寒意,此时他的额头上竟是冒出了颗颗冷汗。 陈冰心中冷笑,不再去理会陈廷俊,转身面对柳志远,微微叹息道:「知行,真对不住,今日我要替我娘诊治,无法招待于你,改日我亲自上月柳园向你道谢。」 柳志远心中明白的很,忙点头说道:「你莫要说了,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治好你娘,其他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以后再议,你快快进屋,莫要在耽搁了。」 陈冰感激的看了眼柳志远,转身便奔回了西屋。 所谓千言万语尽皆汇聚于陈冰方才的眼神之中,柳志远看的真切,心中更是明了,他微微叹息,唤过钱忠义问道:「从长兴带来的药材之中,可有补虚之物?」 钱忠义略略思忖片刻后回道:「回少主,除了一些解毒药材,便只有常用的祛风寒的药物了,并未有大补之物。」 柳志远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心想待无忌回来后就让他跑一趟华亭,把家中几颗大补丸拿来。一旁许久未说话的无瑕阿姊忽的说道:「我倒是带了一支千年野山参,不知你要不要?」 柳志远惊喜不已,忙踏上一步,伸出左手道:「快快给我!」 无瑕阿姊一掌拍开柳志远伸来的左手,嗤笑一声,冷冷道:「你就是这种态度问你阿姊要东西的?」新 柳志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无瑕阿姊对不住,方才我是急了些,救人如救火,还请阿姊把那支参赠与我。」 无瑕阿姊却一摊双手说道:「不在我身上。」 柳志远一怔,气急败坏道:「无瑕阿姊,这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寻开心呀。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呐!」 无瑕唇角微露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心中寻思道:「这才是你这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样子啊。呵,我到想看看,那个陈冰究竟有何种魅力,竟能把柳家二郎君迷 成如此这般田地。」无瑕暗暗摇摇头,回他道:「谁和你说笑了,出门在外,这些既贵重又不便拿的东西又怎会随身携带。那支参在我带来的包裹中。」 柳志远大喜,忙道:「好!我这就去取来。」 无瑕忙拦住了他,冷笑道:「哼!让你的脏手碰过了包裹,这包裹我还能要吗?!你给我待着,我亲自去取来。」言罢,退至门边,一个闪身,便既消失不见。柳志远心中叹道:「无瑕阿姊这身法,可比无忌要优美的多呐。」 此时,门外围观人众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却是陈廷耀气喘吁吁的带着牛郎中奔进了院子。他也无暇理会院中诸人,拉着牛郎中便扎进了西屋之中。柳志远单手负于身后,眯眼看着牛郎中进屋的身影,心中十分讶异,心道:「这移步身法,难道他是……」 牛郎中进屋后,陈冰忙起身,带着哭腔喊道:「牛郎中,快瞧瞧我娘,我娘她,我娘她……」 牛郎中放下诊箱,看了看蜷缩在床上的叶美娘,安慰陈兴祖和陈冰道:「来的路上大郎都对我说了,兴祖你莫要担心,二娘你也莫要心慌,待我诊过脉后自会有分晓的。」言毕,一手搭在叶美娘的脉搏上,一手捻着自己胡须,双目微闭,仔细品解着叶美娘的脉象。 陈冰在一旁却显得尤为焦躁,她搓着双手,紧蹙双眉,凝视着牛郎中,想从他脸上表情变化来探知自己母亲的情况。然而牛郎中却面色如常,毫无波澜,陈冰看不出牛郎中面色上的变化,心中更是急躁了起来,心道:「怎的今日牛郎中诊脉诊了如此长的时间,以牛郎中的水准,不应该的啊。」许是心中有急切之事的人总觉得时间过的快,实则从牛郎中搭上叶美娘脉搏始,也不过过了十几弹指的功夫,陈冰担忧自己的娘亲,实为人之常情,所谓关心则乱,如今心乱如麻的她自是觉得时间过的飞快了。 约莫又过了十弹指的功夫,牛郎中把完了脉,而在煎熬中等待结果的陈冰急忙问道:「如何如何?」 wap. /106/106927/28312581.html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四) 牛郎中并未回答,先是在叶美娘的腹部的中渚,四满,归来穴上各点了一指,运起内力,暗暗输了些真气,而后问叶美娘道:「美娘,我问你话,你要如实的回答于我,除了腹痛之外,还有没有恶心想要呕吐之感?」 叶美娘捂着小腹,摇摇头,轻声道:「没有,不过腹痛似是比刚被踢上时要缓和了些。」 牛郎中闻言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心想自己灌输的真气是起了作用,接着又问道:「我先说声对不住,接下来的问题有些冒犯了,你可有感觉到落红?」 叶美娘并非娇滴滴的闺秀女子,也知牛郎中是在救治自己,也不扭捏作态,大方回道:「并没有落红,方才还有些喘不过气,如今也好了许多。牛郎中,我身子好坏不打紧,还请一定要留住我腹中胎儿,这可是兴祖的骨血啊!」 陈冰却是急道:「娘!甚么都没有你的身子重要,腹中胎儿没了便没了,以后还能再生,若是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哥哥就没有娘了!我不要作个没有娘的孩子!牛郎中,请一定要以我娘身子为重!」 陈兴祖起先并未言语,见叶美娘如此说来,也想跟着附和,却听陈冰说的言辞激烈,到了嘴边的话也不敢说出来了,便跟说着道:「对对对,无论如何,还是美娘最为重要。」 叶美娘语塞,心中却是暖暖的,她勉力支起身子,拉过陈冰的手道:「好孩儿,娘听你的,娘一定,一定会保重自己身子。」 牛郎中听了这番话后心中颇为感慨,更是对陈冰高看了一眼,心想她母女二人舔犊情深,美娘这伤我定要全力以赴的,不过从美娘的反应来看,与我所想的基本一致,她应无大碍。牛郎中站起身子,捻须说道:「从脉象上来看,确是有些虚浮,且脉象有如颗颗水珠从指尖滑过,是为滑脉,为孕症表现,而一般有孕之人脉象都会有些虚,故而美娘从脉象上来看应无大碍,只是腹部为人所踏,只要无落红,无恶心呕吐,便无甚事,美娘你放心就是了。」 叶美娘谢过牛郎中,陈冰忙扶着她重又躺下后,说道:「原来滑脉之中尚有虚浮之数,我还以为是陈廷俊那一脚所造成脉中浮数,却原来是我学艺不精,解错了脉象啊。」 牛郎中却是笑着安慰道:「所幸那脚并未踢实,若正中要害,便不好说了,不过至亲之人遭逢此等变故,你心中慌乱亦是人之常情,万事小心至上,你的医术是我教的,此等病症待我来诊,你做的并没有错,莫要在自责了。」 可陈冰仍是有些不解,问道:「可我娘还是觉得腹痛难忍啊,牛郎中,这是为何啊?」 牛郎中呵呵笑道:「莫说是有孕之人,便是寻常精壮之人小腹被踢一脚亦是要痛上些时候的,我说过了,关心则乱,好好照看好你娘才是。」而后牛郎中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美娘身子确比常人要虚一些,二娘,平日餐食可增些荤腥,我呢再开一些保胎的方子,照着方子吃,情形会有所改善的。不过所谓虚不受补,切记猛吃猛饮,那样反而有害,二娘,你要记住了。」 陈冰点头道:「好!既已分家,西屋的餐食就由我亲自操刀,保管爹爹和娘吃的舒心。」言罢,坐于叶美娘身旁,暗运兰花手势,在其四满穴和归来穴上不停轻轻按拂,以减轻叶美娘小腹疼痛。 陈兴祖闻言却是十分不满的冷声道:「分甚么家!我是家中长子,爹娘自然是由我来照顾,我不同意分家!你以后莫要在给我提分家之事!况且美娘如今有孕在身,爹爹和娘便会多一个孙儿,如此喜事自是要一家和和美美的才是!」 陈冰扁扁嘴,委委屈屈的说道:「可是分家也不是我能说的呀,明明就是翁翁和婆婆提出来的,爹爹为何要责怪于我啊。」 陈兴祖恼羞成怒,一甩衣袖,极为生气道:「你还敢说! 卖鱼那日你若是实说五百贯的事情,爹爹又怎会被气到想要分家?看来还是我平日过于骄纵于你,让你太过放肆了。」 陈冰深知爹爹正在气头上,自己并不适于此时去反驳他,心中叹息,仍是服侍着叶美娘,默然不语。 陈兴祖却继续说道:「莫要以为不说话这事就结了,二娘,这次你着实不像话!我也不好护着你了,晚些时候,你随我一同去正屋,好好给翁翁婆婆道个歉,求他二人能原谅于你。」 陈冰仍旧低头不语,陈兴祖见她这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仍想着教训她。 反倒是牛郎中有些看不过去了,他将写好了的方子交予陈廷耀后,对陈兴祖说道:「兴祖,这花湖村也不过巴掌大,我来时你家院门前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人了,这五百贯的事情怕是早已传遍了整个村子了。明日此事必会成为全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村人大都会为你而感到可惜,你可知其中缘由?」 陈兴祖怔怔的摇摇头,牛郎中心中暗叹,说道:「我老牛虽不是本村人士,算上今年,定居于此也有三十八年了,彼时你爹爹陈大维从延安府回花湖村时,我已居于村中了。不过我与他谈不上有甚么交情,可这许多年下来,他的秉性如何,我还是知晓一些的。」 「陈大维此人还是有些手段的,凭着他过人的捕鱼技艺,很快便在村里站稳了脚跟。他这人甚是能干,也很会来事,把这小家经营的十分和美。可好景不长,他不知从何处染上了好赌的毛病,每日与村中游手搏着关扑。所谓十赌九输,没过多久,这家便被他败的差不多了。你娘是个火爆性子,那段时日一直同你爹爹闹和离,这事情后来都闹到了耆长那里,他被闹的烦了,就当起了和事佬,终于把这事情给压下去了。而陈大维似也幡然醒悟,与那些个游手断了往来,重拾渔网,回归渔人之列。而你家的日子,渐渐地又好了起来。」 「过了几年,官家不知怎的,看上了太湖石。这下太湖周遭的村子可是遭了秧了。几乎家家都抽了壮丁去运那劳什子的破石头。那时你还小,这壮丁自然就落在了你爹爹的头上了。哼!为了运这太湖石,官家拆桥毁坝,劳民伤财,导致太湖周遭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激起民愤,这才有了安胥之事!」 陈廷耀却小声提醒道:「牛郎中,这些话莫要多言!」 牛郎中知自己失言了,忙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咳咳,呵,啊,而那些壮丁良莠不齐,闲时聚在一起便会做起关扑来。你爹爹那早已被他压入了心底的赌性又被唤起,只是他赌运不济,赌技不佳,因而输钱便成了家常便饭,一开始还有些家底能还上欠债,日子久了,这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又被掏空了,越是如此,你爹爹赌的也就越大,输的也就更多,这窟窿也是随着变得越来越大,最后这窟窿实在无法填上了。在一次运石头时,被忍无可忍的债主把腿给打断了。你爹爹是个要脸面的人,对他人只称是被石头砸断的。呵,这话也只能骗骗不知情的人罢了,熟识他的人哪个不晓得事情真相?如今他也算是因祸得福,断腿之后便无法再出去同那些个游手关扑了,这赌性被他重又压入了心底,这几年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这下倒好,突然之间拥有了五百贯这样一笔巨款,而你爹爹又是个心思极为活泛之人,因而对他知根知底的都担心他的赌性再起,哎,兴祖啊,要知道,再厚实的家底也经不住如此糟践的。」 「呵,兴祖,我是个外人,而这些都是你的家事,我本不该指手画脚的,可你为人质朴热心,常会多捕一些鱼接济村里有难之人,再加上你爹娘待你西屋过于刻薄了些,因而村人大多都是向着你的,都希望你西屋能过的好一些。」 陈冰听后十分惊讶,心道:「原来翁翁还有这些过往,哎,这么多年,陈 家都靠爹爹一人支撑着,他也着实辛苦不易啊。」 陈兴祖却是站在那里,并不作声,只是眉头比之方才蹙的更紧了些。牛郎中识趣,心中虽是叹息不止,嘴上却呵呵笑道:「今日我老牛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若是有言语冒犯之处,兴祖还请见谅,莫要往心里去哦。呵呵,好了,这方子我也开好了,美娘伤情我也诊治的差不多了,大郎,你随我去抓药罢,二娘,好好照顾你娘,莫要起身送我。」 陈兴祖这才反应了过来,忙谦逊道:「牛郎中这说的是哪里话,你是我的长辈,长辈教训晚辈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我自当虚心接受,何来冒犯之说呀。」 牛郎中听后却也只是捻须笑而不语,叶美娘同陈冰耳语一番后,陈冰跳下床,在木箱子底下摸出了二十三枚铜钱,递给牛郎中道:「牛郎中,这是家中仅剩的二十三文,不知够不够这趟的诊金,若是不够的,我明日在来补上。」 牛郎中知她家中近日困难,正待要推辞,陈冰却接着说道:「这些诊金也是牛郎中出诊应得的,也是些辛苦钱,还请千万不要推辞了,一定要收下。」牛郎中见她这话说的不无道理,态度亦是十分坚决,也就不再推辞,收下钱后,便领着陈廷耀回去抓药了。 陈兴祖却在身后喊道:「牛郎中,我还是送送你罢。」言毕,也跟着出了西屋。 陈冰坐回到床上,运着兰花手继续给叶美娘不断轻揉着,而叶美娘原本因疼痛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如今在陈冰的兰花手势下,也逐渐平复了下来。陈冰感觉到了叶美娘的这些变化,她心中甚喜,问道:「娘,是不是感觉好受了些?」 叶美娘点点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却仍是有些虚弱的说道:「刚被陈廷俊踢上时我差点以为就要失去肚里的孩儿了,现在肚子没那么疼了,好了许多。」 陈冰侧耳贴在叶美娘小腹上,说道:「让我听听,这是弟弟还是妹妹呢?娘,可有想过给取个什么名?」 wap. /106/106927/28312582.html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五) 叶美娘笑道:「你爹爹在我怀大郎时就想好啦。呵,别人家都是想着生个五男二女的,你爹爹到好,想要三男四女。他说呀,以前曾有个道士赠了他一句话,叫甚么「冰清玉洁耀山河」,还说家里的孩儿都是能做大事的,你爹爹信以为真,便给大郎起了个耀字,而给你起了个冰字。」 陈冰抬起脑袋,噗嗤笑道:「若是娘生的是男孩儿,便叫陈廷山,女孩儿便叫陈清了?」 叶美娘亦是笑道:「不错!你爹爹就是如此打算的,他说呀,等七个孩儿都长大了,就带着我去游山玩水,看遍整个大楚的名山大川。哎,可没想到啊,这第三个孩儿竟然到了这时候才来。」 陈冰却说道:「好事多磨嘛,嘻,爹爹也是有心了,大楚这美好江山,实是要去看看的。嗳,对了,娘,为何当日你不让我把你已有身孕之事告诉爹爹呢?爹爹不是很想要孩儿的吗?」陈冰终于问出了憋在心中大半个月的话。 叶美娘叹道:「哎,自从生了你之后,我这身子一直就不太好,这么些年下来,一直未能再有身孕,我又何尝不想在给兴祖添丁呢,可总是事与愿违的。就在一个月前,我总觉得这身子有些不对劲,便悄悄去了邻村稳婆那里把了把脉,当那稳婆告诉我已有身孕时,我整个人都怔住了,反复问了她几遍,都问的她不耐烦了,我这才相信我是真的怀上了,我是又惊又喜,认为这是上苍对我的垂怜,又赐予了我一个孩儿。」 「我立刻回了家,寻来兴祖,想把这个喜讯告诉他,让他与我一同分享这份喜悦时,却被他告知严姑欲把你许配给王天赐!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这让我原本欢欣的心情瞬间跌入了谷底!」 叶美娘看向陈冰,说道:「你爹爹若是知晓了,他定会告诉翁舅和严姑的,我怕严姑知晓自己怀孕后以家中丁口过多为由,提早把你嫁去王家,那样事情便没了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因而我选择将怀孕之事暂时隐瞒起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陈冰心中感动,侧身轻轻靠在叶美娘身边,心中酸涩,忍着鼻尖的酸意,心道:「原来娘这都是为了我啊!」 而叶美娘话音刚落不久,却是一人掀开帘子,走进了西屋,带有丝丝冷意的呵呵笑道:「美娘,你真有身孕了?」 叶美娘吃力的支起身子,轻唤了声「娘」,而陈冰却心道:「我既已与你撕破了面皮,又何须惺惺作态,做那表面上的功夫呢。」当下,陈冰并不理睬于她,更不与其搭话,仔细扶着叶美娘轻轻靠在床沿,仍是轻揉着叶美娘小腹穴位。而来人并不是别人,正是陈冰的婆婆罗三娘。 陈冰对于自己的无视,罗三娘自然都是瞧进了眼里的,她心中冷笑道:「哼,小娘皮,乖乖的去柳家当你的婢女罢,我陈家以后的好日子就轮不到你了,哼哼。」罗三娘也同样不去看向陈冰,却对叶美娘假惺惺的满脸堆欢道:「美娘你快快躺下,肚子里还有孩儿呢,没的动了胎气,我也不兴这些礼数的,你就不要多礼了。」 她嘴上虽是如此说说,可无任何行动,更没有去扶着叶美娘躺下,反倒坐在了一旁的竹椅上,那竹椅椅腿偏偏有个高低,坐的那张竹椅「吱吱」作响,罗三娘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她双臂猛然张开,扶住木桌,这才堪堪稳住自己身子,却也是弄的狼狈不堪。 扶着叶美娘的陈冰没忍住声,「噗嗤」轻笑了出来。罗三娘心中暗道晦气,白了陈冰一眼,对着叶美娘说道:「美娘,我来呢,主要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住的,今日之事,还是三郎冲动了,他平日里脾性就不太好,也是急了些,可他本性却是个好的,你作大伯母的,就不要同他这个小辈多计较了,原谅了他罢。我明日唤五娘买些鸡蛋来,让她给你做个鸡蛋羹,好好补补身子。」 陈冰听的心中有气 ,寻思道:「你一进门也不问娘的身子如何了,更不关心她腹中胎儿怎样了,却一心想要替陈廷俊开脱。哼,当真是偏心之极。陈冰很是气恼陈廷俊方才的行径,因而心中便直呼其名,不再唤其为三哥。 陈冰冷哼一声,有些阴阳怪气的对你罗三娘说道:「莫要说陈廷俊不过一介平民,即便是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昔昭平君酒后杀死夷安公主婢女,按律当斩,虽有众大臣求饶,然昭平君仍是被汉武处死,这昭平君还是汉武的亲外甥呢,不照样杀了?」 陈冰顿了顿,抬眼瞧了瞧罗三娘,见她听的有些出神,心中忽觉十分好笑,继续说道:「陈廷俊今日所作所为,已然触犯了大楚刑统,二十卷贼盗律,因盗杀伤人,按律当流。今日之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想来耆长早已知晓,若是他秉公办理,定会将陈廷俊拿入衙门,少说也要挨一顿板子,就陈廷俊那身子骨,挨了板子,能不能活过今年这个冬日,也还未知呢。」陈冰并不知道大楚刑统的具体内容,纯粹是在那里胡诌一番,好吓唬吓唬罗三娘。.c 罗三娘被陈冰这番言语唬的一怔一怔的,她还真有些担心陈廷俊,也顾不得许多了,忙问道:「这,这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二娘,这甚么大楚刑统的,其中可有解法?」 叶美娘心性良善,毕竟陈廷俊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亦是不希望他吃上官司挨上板子的,也跟着说道:「是啊,二娘,你快想想办法,看看这里头可有甚么解决的法子?」 陈冰心中叹道:「娘还是心地善良之人呐,陈廷俊如此待她,她仍是想着如何助他。」心念至此,她两手一摊,继续胡说道:「这衙门又不是我开的,大楚刑统更不是我的编的,我能怎么办呀。」她见罗三娘面露焦急之色,心中暗暗窃喜,颇为得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而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法子嘛也不是没有,就看东屋的人愿不愿意作了。」 罗三娘和叶美娘一听有门,忙齐声问道:「要作甚么?」 陈冰心中好笑,说道:「这打板子也是有讲究的,衙役得先听了号令,这号令有打,着实打,狠狠地打三种。所谓打,便是衙役打板子时手上使些手段,让挨打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受了毒打,皮开肉绽的,样子是凄惨兮兮,可歇个几日就能和没事人一样活奔乱跳的。可着实打就不同了,那可是一棍子一棍子实打实的往肉上招呼着的,打完后的模样虽没打看着那般血肉模糊,可受的却是内伤,没有个三五月的功夫就别想着下床了,不过这些都还算不得甚么,无论怎样,毕竟命还在。狠狠打却是往死里打的,行刑者会先在棍子上沾上些水,每一下都会用上十成力道,而且招招都往要害处打,往往这刑还没行完,人就已经断气了。哎,因此啊,婆婆,你想替陈廷俊选哪种打法?是打呢,还是着实打,或是狠狠地打?」 罗三娘此时的脸色已被吓的煞白,忙问陈冰道:「这,这为何是要我来选的?难道不是按照所犯罪行而来的?」 陈冰却故作惊疑道:「咦?婆婆怎的连这些都不知道?!这些衙门里的衙役都是没有俸禄的役,这没钱可拿,做事自然也就不积极,不上心了,打板子也是项力气活,自然是遭到衙役的痛恨,因而衙役便会将这满腔怒火尽数倾泻到犯人身上,若是想让衙役对人犯手下留情的,也很简单,须得婆婆你塞些甜头给这些衙役了,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收了钱的衙役自然高兴,便不会去为难犯人了,最后也就随便打一打也就过了。」 罗三娘听闻还要花钱打点,心中便有些老大不愿意,花这钱似是要了她的性命一般,忙将双手捂在胸前,拼命摇头道:「怎的还要钱?这些衙役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这钱哪里给的起?」 陈冰心中好笑,寻思道:「你吃西屋的也没见你吐骨头呀,这不是连肉 带骨头的一起吞了,还好意思说那衙役呢。」念及至此,陈冰故作惊讶道:「啊?婆婆你不知道吗?如今这些衙役办事都是明码标价,给多少钱就办多少事,人家可是信誉至上,童叟无欺呢。」 罗三娘将信将疑道:「这些人怎么说也是官差,是替衙门里头办事的,如此行事,怕是不好罢?想来那些寻衙役办事的人,也不会多罢?」 陈冰却装作诧异道:「婆婆不常去县城,不知道也不足为奇。这城里但凡有些财资之人,遇到一些不决之事,皆会寻衙役帮助,尤其涉及牢狱之事,那些衙役更是能帮上大忙的呢。婆婆若是不信的,大可去问柳东家,上几个月,他亦是寻了衙役做了些事情的。」 罗三娘听她愈说愈是像那么回事,心中担心陈廷俊,生怕他真的被耆长捉去衙门里头,那就糟糕了。她虽爱钱,心疼钱,可陈廷俊的性子很和她的脾性,因此对他也更加的爱护一些,因而罗三娘一咬牙,问道:「那要给那些衙役多少钱才能把事情给了了?」 陈冰没想罗三娘为了陈廷俊竟然真会舍得花钱,心头微怔,更有些好笑,她心知柳志远仍是留在院中,故意大声说道:「这价码嘛,也不是不能说,呵,这些也都是德贤楼管事的对我说起的,否则以我一乡野女子,又怎会知道这些呢。据那管事所说,寻衙役办事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如那些盗捕之事,寻常价码在四十到五十贯上下,若是涉及刑狱的,那就得九十到一百贯的样子了,碰上大案要案的,衙役一般是不接的,除非开出其等无法拒绝的价钱,方才会冒险插手。唔,陈廷俊这事许是会挨板子,那便涉及刑狱了,我看如此罢,婆婆你给我一百贯,我去求求柳东家,让他想想法子打点打点,这一百贯嘛,也就当做人情费了,婆婆你看如何呢?」 wap. /106/106927/28312583.html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见钱眼开 罗三娘听的一呆,怔怔道:「一百贯?!我的天呐,我哪有一百贯啊。可是,可是三郎又怎能受得住那板子啊,这可如何使得。二娘,你去问问德贤楼的管事,是否非要一百贯这么多?能不能少交一些?」 陈冰为难道:「这……这价码是那些衙役开的,你让德贤楼的人去讲价又有何用呢?那些衙役可不会吃这一套的,这可就难办啦。咦!对了,今日婆婆不是正好收了一百贯的卖身钱吗?这好这好,正好可以用来打点呀,趁着柳东家还在,就把这钱给他,同他说个明白,他人心肠好,这些忙还是愿意帮的。」心中却笑道:「大魔头,我就送你一顶高帽子戴戴啦,嘻嘻。」 这进了自己口袋的钱罗三娘又如何肯掏出来,她连连摇头,断然拒绝了陈冰的提议,又见她说话时狡黠的神色,心中起疑,寻思道:「地方上盗捕之事确是由耆长所为,这没错,可这刑狱的该由县尉负责才对,而县尉手下多的是弓手,还需要那些衙役去打点甚么,简直多此一举呀。」 想明白这些后,罗三娘「豁」的站起身子,指着陈冰怒道:「好你个小娘皮!消遣我是罢,哼!今日我看在美娘的面上才不与你多计较,你只消告诉我买红尾白水鱼剩下的四百五十贯何时给我,方才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否则,哼!」 陈冰心中冷笑,心道:「呵,婆婆的醉翁之意果然不在酒上,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四百五十贯钱。」陈冰双手一摊,故作奇怪道:「婆婆你问错人了,我不是说当日我只带回了五十贯钱,另外这四百五十贯我拿不动,自然还是在德贤楼呀,你不去问德贤楼的人反而来问我,这我哪里知道呀。这样罢,我就做一回好事,婆婆若是信得过我,改日我去德贤楼,替你取来,你看如何?」 罗三娘气的跺脚甩袖一气呵成,怒喝道:「你还消遣于我!」她气呼呼的吸了两口气,对叶美娘说道:「美娘!我来西屋也是为了看你的,好在你和你肚里的孩儿都没事,那便好。哼,只是有些人并不欢迎我,处处与我作对,好!我这便随了她的意,这就走!」言罢,也不再多言语,撩开帘子便直接出了西屋。 叶美娘叹了口气,带了些责备的语气说道:「二娘,你方才就不应该对你婆婆如此说话,她能来西屋看我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你又何必去气走她,没的让你爹爹难做呀。」 陈冰却不以为然道:「娘,你真的以为婆婆她是真心来看望你的吗?哼,她来此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探知那四百五十贯钱何时能给她吗,既然能厚着脸皮来问钱的事,就不兴我在言语上占她些便宜啊。」 叶美娘却不认同道:「可她毕竟是你的婆婆,只消在这家中住的一日,你也须敬她一日,且你那样消遣于她,于你爹爹面上恐也不好,如今更是在分家与否的关键时候,你,你,哎,你这是在火上浇油呐。」 陈冰心中不以为然,却扔是点头道:「嗯,这回怕是女儿思虑不周了,下回定要冷静一些。对了娘,这分家的事情……」 叶美娘叹道:「你爹爹认为百善孝为先,况且他又是长子,故而这照料父母的事情理应由他来做的,他是不想分家的。」 陈冰说道:「可观方才翁翁的言行,似乎他想要分家的意愿显得十分强烈啊。」 叶美娘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你爹爹说今日晚些时候,会去寻你翁翁婆婆,好好说说今日之事,他会力劝翁翁,让他收回分家的想法。」 陈冰却在心中叹道:「哎,爹爹这是根本没弄清翁翁为何会在院中提出分家的目的呀。」 此时,陈兴祖和陈廷耀二人掀开帘子进了屋内,陈廷耀将手中拎着牛郎开给叶美娘的保胎药物顺手交给了陈冰,说道:「二娘,这些药牛郎中说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即可,无须药引,饭 后饮了,一日两副,先饮十日,调理段时日后在看看。」 陈冰应声从床上而起,接过了陈廷耀手中的药材,陈廷耀却在其耳畔小声说道:「二娘,我和爹爹出去时,柳东家便在院中,我和爹爹抓完药回来后他扔在院内,想来是这屋中有着女眷,他不便入内罢,不如你去招呼他一番,以免他尴尬,而我等也不失了礼数。」 陈冰却心想这大魔头怎的还在,便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出屋,陈廷耀轻拉其衣袖说道:「你,你代我谢谢他。」陈冰虽是不明就里,可还是应承了下来。 此时柳志远正站在院子的水缸旁边,他双手交叉胸前,饶有兴致的看着水缸中欢快游弋的鱼儿。陈冰来到其身旁,见他看的认真,也不忍大声惊扰于他,只是小声的问道:「知行,你看甚么看的如此入神?」 柳志远抬头看着陈冰,微微笑道:「这缸中有三条鱼儿,似是在抢缸中地盘,其中两条小鱼儿不断与另外一条大鱼儿在游斗,我甚觉有趣,便不自觉的多看了一会儿,呵,可怜其不思脱困之策,却只想着在此方寸之间斗来斗去,当真是目光短浅至极,哼。」 陈冰听他的话中似是另有所指,可并未听出是何意思,因而也没有去接口,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却颇觉奇怪:「这大魔头很少会有如此感慨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柳志远微微叹气,轻摇着头,神色如常道:「不说这些,对了,令堂的身子可无大碍罢?」 说到自己的母亲,陈冰一改方才沉稳之色,轻抚自己胸口,略带侥幸的说道:「我娘挨了那一脚后当时就吓死我了,好在牛郎中看过了,并无大碍,哼,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陈廷俊以后就别想过好日子了!」陈冰想到适才的情形,仍是显得有些心有余悸。 柳志远毕竟是个少年人,他有些懊恼的自责道:「他动手之时我已暗运掌力护在了你的身侧,他不会武功,有我在侧,他是决计伤不到你的,可没曾想令堂却冲了出来挡在了你的身前,这一变故来的太快,让我很是猝手不及,我想出手相救已然来不及了,哎,若我能思虑的再周全些,令堂她便不用挨那一脚了。」 陈冰自然不会去责怪于他,她知其为人,怕他乱了方寸,便宽慰道:「你为我做了这许多事情,我谢你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去责怪你。」她不想过多纠缠于这些问题上,便扯开话题,问出了自打柳志远进院后一直闷在自己心中的一个问题:「知行,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婆婆许配给了王天赐的?还有这张,这张卖身契,又是怎的回事?上头怎会有我的亲笔所写的姓名?」一想到自己卖入了柳家,陈冰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她微红着脸,有些不太敢看柳志远,便微微把脸别过了一边。 柳志远并不想将陈廷耀寻自己帮助的事情说出来,略略思忖,便说道:「自是有人将此事告知于了我,你也莫要过多追问。至于卖身契,我当时得知你被许配一事后,心中焦急,思来想去也没个万全之策,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钱忠义端着厨子做的点心送进了屋内,我忽的想到家中有些小厮是卖身进了我柳家的,其婚配便是由主家做主的了,念及至此,我灵机一动,心想只要将你卖入我柳家,这婚配之事自然是由柳家说的算了,那样你便不用嫁给那王天赐了,这也是唯一能够解决这些事情的方法,另外……」 柳志远的话还没说完,就没院外突然想起的嘈杂之声所打断,他心中不喜,微微蹙眉,只见柳无忌匆匆跑进院内,向柳志远行了个礼道:「少主,柳三带着四百五十贯钱到了院门外,正等候少主的吩咐。」 柳志远面色稍和,大手一挥,说道:「都抬进来!」 院外,柳三正指挥着两名小厮往院内搬运着钱箱,原本已散去的村众,如今重又聚拢了过来,众人见马车上果真卸下了钱箱 ,均是渍渍称奇,有与陈家交好的村人,着实为其感到高兴叫好的,而有的村人则心生羡慕,暗道自己怎的没有如此好的运道,更多村众却是在那里不断说这些酸溜溜的话语,一些长舌妇人更是把陈家的陈年旧账翻出来不停分说,似是只有如此这般,方能发泄心中的嫉妒之情。 李芸娘同孙七娘亦是在人群之中,李芸娘很是替陈冰高兴,但又无不可惜的说道:「这下可好了,陈家这回也算是熬出头了,哎,只是可惜,二娘被卖入了柳家,也享不到这些了,这些都是命呐。」 孙七娘却不认同李芸娘的话,心道:「所谓财不露白,如今陈家得了这许多钱,在村中也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这陈家今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太平了。」 张二嫂此时拖着杨钰娘也来到了陈家院前。她打听清楚了事情原由,心中舒畅之极,扯着杨钰娘欢喜道:「哈哈,钰娘你看,说来说去,这二娘还是被卖走了,要我说啊,这就是报应,报应呀。钰娘,走,上我家去,我给你做些好吃的,你我二人好好庆贺一番!」 杨钰娘却挣脱了张二嫂拉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二娘也是个好的,你也别到处说她的坏话了,那样不好。我,我家中还有一些衣衫未来得及缝补,我就不去你家里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杨钰娘说完,也不等张二嫂回话,便自行往回而去。 张二嫂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没用的东西,以后看我还当不当你是手帕之交。哼!」 闻声出屋的罗三娘眼见院中堆着的一箱箱钱箱,心中大喜,忙对着柳志远作揖行礼,柳志远鄙其为人,可碍于陈冰面上,也不便出言讥讽,只淡淡道:「这钱,我是统统带到了,这里是四百五十贯,加上方才那一百贯,拢共是五百五十贯,这二娘自今日始,便是我柳家的婢女了,你可还有异议?」 .. wap. /106/106927/28347983.html 第一百三十四章 缘何不喜你(一) 罗三娘眼放金光的看着面前这些钱箱,柳志远的话她便全然没有听进去,柳志远强耐着性子,又对其说了一遍,罗三娘这才反应了过来,她得了这些钱,哪里还会管陈冰作不作柳家婢女的,当即点头道:「这二娘也是个命好的,能得到柳东家的赏识,去柳家做个婢女,将来这吃穿便是不用愁了,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呐。」 柳志远心中鄙夷,冷笑道:「呵,那你可要记得今日所说的话。」看着两小厮搬进最后一箱钱箱后,柳志远继续说道:「好了,这钱都在此处了,你若是不放心的,就自己去数一数,一箱是二十五贯,十八箱共是四百五十贯。」 罗三娘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她忙唤出文五娘,帮其一起数钱,文五娘对自己说出五百贯的事情颇为后悔,心中惭愧,便有些羞于面对陈冰,因此数钱之时就有些不敢抬头看向于她。陈冰则是冷眼看着眼前二人,心中只是冷笑,却并没有对其说任何言语。 约过了二盏茶的功夫,二人草草数完了箱中的铜钱,文五娘随即回了自己的东屋,罗三娘合上最后一个木箱盖后,有些讨好般的对柳志远笑道:「柳东家,这钱数完了,数目都对,都对!呵呵,还真是谢过柳东家了。」言毕,她又唤出自己最为信任的陈广祖帮自己搬钱箱子,陈广祖早已候在屋门旁边,闻言后心中极喜,立马跳了出来,她母子二人自顾自的搬着钱箱往正屋塞去。 她母子二人搬完了院中钱箱,柳志远摇了摇头,忽从正屋之中传来了阵阵欢呼之声,柳志远先是一怔,而后想明白了,便微微冷笑,心里更是鄙夷。他转向陈冰,见了她那张俏脸也正看着自己时,适才心中那份积郁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忙从怀中拿出一只长形锦盒,说道:「这是一支从齐国得来的野山参,虽未有多名贵,但却是补虚的上品,如今令堂身子微恙,正该以此补补身子才是,你拿去罢。」柳志远怕陈冰不收,便把这支世所罕有的千年野山参说成了寻常可得之物。 陈冰哪里肯收,连连摆手,柳志远硬塞入她手中,说道:「这支参并非我的,是无瑕阿姊的,她见了适才发生的事后回去取来,交代一定要我交予你手中,也算是给你的见面礼,这也是她的一片好意,你莫要推却了。」 陈冰并非扭捏之人,见是如此,也只得收下了,说道:「无瑕阿姊呢?我好亲自谢谢她。」 柳志远说道:「她给了我人参,便说身子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我便差钱忠义护送她回月柳园了。」 陈冰点点头,对无瑕心生了不少好感,原本对将来伺候于她还有些忐忑,如今却是有些放下心来。 柳志远今日之行完美解决了所有事情,心情大好,本想拉着陈冰回月柳园肆意庆祝一番,好好做顿吃食,正想打趣几句时,却见她手中拎着包好的药材,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忙说道:「时日不早了,你还须忙家事,我就不打扰了。我知还有许多话未同你说,这些都不急,待你忙完了这些时日的事情,你我改日在叙就是了。」言罢,他微一欠身,转身便欲离去。 陈冰却在身后轻唤道:「知行,谢谢你。」 柳志远顿了顿脚步,他并未转身,却点了点头,如今他二人已颇有默契,柳志远知她心意,也未再言语,便径直出了院门。 是夜,原本喧闹的陈家院前如今已无了一人而寂静一片,偶有几声犬吠之声,亦是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一阵清风拂过,门前柳树上的柳条百无聊赖的舞动了几下,随后又归于平寂,整个陈家在上玄月的映照下,似也阴阴沉沉。 陈兴祖侍立于罗三娘身侧,摇着团扇,正在给你罗三娘扇着风,驱着暑气。而罗三娘仍是坐于竹椅之上,微微冷笑道:「这么晚了,你来正屋寻我作甚?」 陈兴祖讪讪笑道:「娘,这大晚上的 ,也不点盏灯呀。」 罗三娘冷哼道:「哼,点灯不花钱吗?我一老婆子,挣不了钱,只能是家中的负担,哪里像你了,家中顶梁柱,会捕鱼,能赚钱,自然点的起灯了。我点不起,点不起呐。」 陈兴祖闻言憨笑道:「娘又取笑于我了,我是娘的孩儿,心中自然是向着娘的,这卖鱼得来的钱,我也,我也……」陈兴祖本想说「我也如数交予了娘的。」可转念想到陈冰私藏钱后,这话便没有说出口。 罗三娘知他想说甚么,便有些咄咄逼人道:「你也甚么?哼,你是想说卖鱼的钱都给了家中?陈兴祖,你以为今日我等同二娘在院中争吵些甚么?你当真是糊涂的紧啊!」 陈兴祖支吾道:「这,这我知晓的,是二娘作的不对,方才在西屋,我已是骂过她了,还请娘……」 罗三娘拍手打断了陈兴祖的话,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了,你只消告诉我今夜前来所谓何事便是。」罗三娘心中对他甚恶,因而便不想听他多言语。 陈广祖把团扇请放罗三娘身旁,自己则跪于其身前,说道:「今日孩儿前来,一是给娘和爹爹请安的,也想说声对不住,是我没教好二娘,还请娘和爹爹看在孩儿的面上就原谅了她罢。二来则是同娘和爹爹报喜的,经牛郎中诊治,美娘确是有了身孕,娘又将有一个孙儿了,我陈家又能添丁了,当真是可喜可贺之事。这第三嘛,我作为长子,愿意照顾爹娘一生一世,因而孩儿还请爹爹和娘收回分家的想法。」.. 罗三娘暗暗点头,心道:「呵,原来他今夜前来的目的便是不愿分家啊。」她想明白这些后,冷笑道:「呵呵,我和你爹爹可不是甚么小气之人,二娘的所作所为还气不倒我二人的,反倒是给我二人添了不少乐趣,哎,可惜啊,从今而后二娘便是那柳东家的婢女了,我和你爹爹生活之中便要少了些乐子,当真也是可惜呐。我二人身子健朗的很,无须你的照料,不用你费心了。美娘有孕之事我已知晓,对我来说,也算不得甚么喜事,既然你欢喜,那便欢喜罢。哦,这家嘛,还是要分的。」 陈兴祖抬头看向罗三娘,错愕道:「这是为何?娘,我是你的亲生孩儿啊,这,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何必一定要分家啊。」 罗三娘心想既已决定了分家,便要把藏于心底的话同陈兴祖说个明白,她慢慢站起身子,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的月光恰巧照在罗三娘那森然看向陈兴祖的脸庞上,极显阴森冷炙,她轻笑数声,笑声之中极尽轻蔑,又饱含冷意,陈兴祖从未见过自己娘亲有过如此神态,心中升起惧意,额头冷汗直冒,忙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罗三娘冷冷道:「我和你爹爹从延安府回来时,我已经怀了你,那时我对肚里的你是既关心又爱护的,无论作甚么,我都会双手护着肚子,生怕一不小心会伤到了你,在我心里,你是我和大维两个人的骨血,一定是要护你周全的。可是从延安府到这花湖村,路途遥远,一路颠簸,加之我孕中反应甚剧,所食便少了,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我虽心中有些恼你,可仍对你爱护有加,憧憬着一家人今后在花湖村中的生活,也坚定这身子上的不适,终有一日能够得到好转。」 「可事与愿违,我这身子仍是日渐虚弱,这不适难受之感更是愈发的强烈,而我耐心渐失,心中对你亦是渐生不喜之情。待到得江宁府后,我这身子也算是彻底的垮了。就在我二人入城之时,我突觉天旋地转,顿觉腹中剧痛无比,从而倒地不起就此昏死了过去。你爹爹急寻了城中最好的郎中,花尽所带钱财,又当了他家传玉佩,堪堪把我救了回来。我担心自己的身子,问郎中我所患何疾,郎中却说是路途劳累,动了胎气,从而引起了急症昏厥,所幸救治及时,这才保住了性命,至于腹中胎儿会如 何,那郎中也说不准,只说待产后再看。我心中庆幸至极,又恼怒至极,庆幸的是我还活着,恼怒的却是这一切都是腹中的你造成的!至此,我心中对你厌恶之心与日俱增,而欢喜之心每况愈减。在江宁城中修养了两个月后,我身子逐渐好转,这才同你爹爹一道坐船回到了这花湖村中。」 「此时,你在我腹中已有六月有余。常言道,孕后三到四个月这呕吐恶心之症会渐行消失,可我没有,且恶心呕吐之感有增无减,直到你出生之前,我仍是吃甚么吐甚么,我日渐消瘦不说,至今落下个腹中极易反酸的病根,故而当时我对你是愈发的厌恶了。可心中还是对你存有一丝爱念,望你能顺利出生,我亦能因此而少受些罪过。「 罗三娘忽的双脚跳起,伸手指着陈兴祖喝道:「哼,可偏偏我人生中最大的苦难就发生在生你之时!」 陈兴祖额冒冷汗,慢慢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向面色逐渐狰狞的罗三娘。 罗三娘继续说道:「那日是我永生不会忘记的受难之日。当日我腹中剧痛无比,你爹爹担心我要生产,忙把稳婆请来,经过一阵忙乱之后,稳婆说我胎位不正,胎儿先出来的是脚而非头,情形万分的凶险。稳婆问你爹爹作何打算,我虽痛的死去活来,可脑中却清醒的很,我十分虚弱的对稳婆说,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我,保住我,因为我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而你爹爹怔了半天,却只说了一句二人都要。呵,那可害苦了我,我只得勉力拉紧吊绳,蹲在那里。那稳婆听明白他的话,一手揉着我的肚子,一手把刚伸出双脚的你重又推回到我的腹中,而后伸手进入我的腹内,不断搅动翻转着你,呵,我的儿啊,你可能想到当时我所受的痛苦是多么巨大吗?」 /106/106927/28363604.html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缘何不喜你(二) 陈兴祖微闭双目,面有戚色的点了点头。 罗三娘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好在那稳婆经验丰富,这胎位总算是转正了,好不容易把你生了下来,我的命也算是保住了。所谓初为人母,心中应当是喜悦的,可当稳婆将你抱给我时,我看着你那又红又皱的面孔,我心中对你毫无怜爱之心,有的只是厌恶,厌恶,还是厌恶!我恨你,恨你带给痛苦,恨你险些要了我性命,恨你让原本最在乎我的人最后却选择了要你!兴祖,你就不该来到这人世间。我趁大维送稳婆出去之际,艰难的移到床边,拉过尿桶,看着里头让我恶心反胃的半桶尿水。」罗三娘顿住了话语,忽的问陈兴祖:「我的儿,你猜猜我要作甚么?」 陈兴祖不明就里,摇了摇头,「孩儿,孩儿不知。」 罗三娘面色变的极为冷肃,伸出双手做着抱举的动作,似是手中抱着一婴孩儿一般,她阴恻恻的对陈兴祖说道:「我忽的心生一计,抱起了你,对你说道,小畜生,你从哪里来就给我回到哪里去罢!」 陈兴祖惊的满头大汗,他低低喘着粗气,抬头望向罗三娘,低声喊道:「娘!」 罗三娘似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无论陈兴祖如何呼喊,她双眼始终直勾勾的盯着身前的陈兴祖,也不回应陈兴祖的任何呼唤,仍是作着双手抱举的动作,站在那里,蓦的里,罗三娘歪头看向手中「抱着的陈兴祖」,唇边微张,竟是如鬼魅般「咯咯」笑出了声,在月色映照之下,显得极为诡异骇人。 陈兴祖惊惧,跪着往后退了一步,轻唤了几声「娘」。此时罗三娘终是有了回应,她先是转头看了看面前的陈兴祖,却又回过头,仍是看着手中所「抱着的陈兴祖,」说道:「我的儿啊,你睁眼看看呐,这世道待我是多么的不公啊,我受了那么大的苦,却只生了你这么个小肉疙瘩出来,莫哭莫哭,娘方才说了,这就放你回去,记住了,回去后别说是娘不要你,就说是你自己要回来的,嗯?可要记好呐,咯咯咯咯。」言毕,她慢慢探出身子,作势欲将手中的「婴孩儿」丢入尿桶之中。 陈兴祖惊骇至极,心中更像是被重拳击中一般有些心灰意懒,心中念叨:「这,这,原来我一出生时娘就想着要溺死我了,天啊。」可那毕竟是陈兴祖自己的亲娘,他上前两步,忙拽住罗三娘,摇头低声喊道:「娘,不要啊!那是你亲生孩儿啊!怎可轻易溺死?!」 罗三娘慢慢转过了头,脸上仍是带着那副诡异的笑容,样子很是渗人,她阴恻恻笑道:「你都看到啦?嘿嘿,这本该是你的下场,本该是你的下场!」 陈兴祖吓的忙又向后缩了两步,罗三娘慢慢起身,坐回到竹椅上,许是赶走了往年的回忆,她的面色比之方才要柔和了许多,对陈兴祖道:「想来也是你命不该绝罢,就在我已把你丢入尿桶之际,那稳婆随身的诊箱忘了带走,她随你爹爹一同回到了家中,见此情景,她忙从尿桶内救出了你,呵,她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了,待你死后,你去地府真该好好谢谢她才是呢,哼哼。」 陈兴祖心中痛如刀绞,未想到自己才出生就遭遇如此生死之境,他额上直冒冷汗,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甚么,心中感慨万千,哀叹道:「原来娘已是恨我至此了,哎。」陈兴祖脑中回忆起儿时的种种过往,而在这些回忆之中,关于自己母亲的记忆往往都是伴着各种打骂和凌辱,而在这些记忆碎片之中竟无半分是其母亲待他好的,陈兴祖越想心中越凉,他紧蹙双眉,强忍着鼻尖的酸意,低声问道:「为何不将这些早些告诉我?」 罗三娘轻蔑笑道:「你当真是蠢笨的紧,我若是告诉你了,你还有心思去给家中捕鱼吗?没了你捕的鱼,这家里吃甚么,用甚么,喝甚么?呵,如今好了,天上掉下来这许多钱来,你捕的这些劳什子的鱼我也看不上 了,更无须再强忍心中对你的厌恶了!呵呵,这老天终究是待我不薄啊!哈哈哈!」 陈兴祖喉头有些发颤,他双手紧握成拳,紧紧贴在自己腿边,却仍是跪在罗三娘面前,缓缓问道:「娘是铁了心的要分家吗?」 罗三娘冷哼道:「哼!这还用问?!」 陈兴祖还是没能忍住鼻尖的酸意,泪水夺眶而出,然而他仍是抱着最后一丝丝的幻想,给罗三娘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孩儿不肖,让娘受了如此大的痛苦,孩儿愿用一生来照顾娘,还请娘给孩儿这个机会。如今美娘有了身孕,我陈家将添新丁,待得这个孩儿出世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围坐在一起,吃着美娘做的美食,说着各类山野趣事,这该多好啊。还请娘三思,这家,就不要分了罢。」 罗三娘面孔复又变的冷峻,说道:「美娘腹中的孩儿?呵呵,陈兴祖,我的儿啊,我好教你知晓,在这陈家,我只认三郎和四郎是我的孙儿,大郎是你的种,我可不欢喜,二娘?哼,原本就是一个赔钱货而已,不过好在卖了一百贯,也算她物有所值了。这家中多一张嘴便要多花一份钱,美娘腹中的孩儿若是出生了,我也会把他扔进尿桶之中溺死的,哼,和和美美?有你在就不会和和美美,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陈兴祖猛然抬起头,瞪着双眼错愕的盯着罗三娘,似是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话语,他慌忙摇着头,惊恐的低声喊道:「不会的,不会的,娘怎会溺死自己的亲孙儿,娘,你说,你说你不会的,你不会溺死我孩儿的啊!那,那可是你的亲孙儿啊!娘!」言罢,竟是抱头痛哭了出来。 罗三娘最不喜男儿哭哭啼啼,十分不屑的瞥了眼陈兴祖,待他哭了一会儿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冷冷道:「这花湖村,哪家哪户没有溺死过婴孩儿?就说李建奎家中,当年亦是溺死过的,呵,那这亲孙儿又如何呢?我可是连亲儿子都能出手溺死,何况一个孙儿!我不喜便是不喜,你休要多言!」 陈兴祖长叹一声,知其母亲心意已决再难回头,他闭上双眼,挤出了最后两滴泪珠,心灰意冷道:「好,我同意,同意分家!」 罗三娘满意的点头道:「这才像是人话!很好!」而后站起身子,踢了踢脚边放着的木箱子,说道:「这箱子里头有二十贯,一会儿你回西屋时一并带回去,你爹爹和我也是商议过了的,这老宅子呢就留给你西屋了,还有你西屋内的所有家什也都归你了,现在住的这宅子呢,就留给广祖了,至于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自有我和你爹爹来处置。」 陈兴祖一听,只给自己老宅子,那还如何使得,不满道:「这!这如何能行!娘,你也知晓的,老宅子年久失修,除了一间东厨,其余房屋全部都塌了,这还如何能住人?!这,就算娘你不喜我,怨恨我,讨厌我,可是这分家也要公允些才是啊!」 罗三娘冷笑道:「既然同你讲明了一切,也便不瞒着你了,给你二十贯就是让你能修葺老宅用的,否则,莫说二十贯,便是二十文我都不会给你!哼,你若是不满意的,这二十贯你也休想要!」她见陈兴祖仍是忿忿不平的样子,立马话锋一转,语气平和道:「好罢,我也不是甚么不讲道理的人,这捕鱼的渔舟,还有那渔网,就都留给你罢,也好让你能继续捕鱼,养活你的家人。」 陈兴祖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道:「可是二十贯远远不够修葺老宅之用啊!」 罗三娘却不紧不慢的说道:「哼,你若是嫌弃,这二十贯大可以留下来,呵,我可不嫌钱多呀。」新 此时原本做着最后挣扎的陈兴祖已死了心,他用力捏着自己大腿上的肉,一咬牙,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娘,谢你的养育之恩,孩儿此生无以为报,若是将来须用上孩儿的,孩儿定当万死不辞。」随后站起身子, 仰天长叹道:「好,那就分家,分家罢。我这就回西屋对美娘说说这事情。」言罢,抱着木箱子便欲出门。 身后罗三娘却叫住了他,说道:「你给我听好了,限你西屋七日之内搬离,今日是初八,简而言之,你等须在中秋之前就要搬去老宅居住。明日你爹爹会同你立字据的。好了,你去罢。」 陈兴祖顿了顿脚步,叹息冷声道:「娘说甚么便是甚么罢,孩儿有些累了,这就告辞。」说罢,头也不回的出了正屋。 回到西屋后,陈兴祖便将分家之事详细说了出来,随后叹道:「娘以美娘腹中孩儿为要挟,我不得不答应,我对不住家人。若是恨我的,现在便可说出来。」 叶美娘双手捂着肚子,说道:「看今日之情形,不分家亦是不成的了,可是这也,这也……」叶美娘怕这话说出口会刺激到陈兴祖,因而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她吞了下去。 陈冰却未想到这层顾虑,忙直言道:「婆婆这也这也太不公允了!凭甚么只把老宅子给了西屋,婆婆今日得了五百五十贯,却是一文不拔,把原本就是西屋的二十贯还了回来,却说成是分家的家产,这二十贯修缮老宅子都不见得够用,这家中以后的吃穿用度该当如何?哼,这是在打法讨饭锅子呐!不行,我要去寻婆婆,同她好好理论一番才行!」 陈兴祖心中有些厌烦,连连低声喝阻道:「你给我站住!你去作甚么?又想与婆婆对峙吗?你觉得事到如今,你去还能有用吗?她会如何想?如今你已卖去了柳家,她不会拿这点来讥讽你吗?这事情我已与你婆婆谈妥,你再去添甚么乱?还嫌今日之事闹的不够大,不够烦吗!」 陈冰转过身子,气呼呼的驻足而道:「可是中秋之前老宅子怎可能修葺完成呀,修不好住哪里呀?哼!婆婆这摆明了是要西屋之人在外露宿!我身子实,不打紧,可娘如今怀有身孕,怎能露宿呀!」 wap. /106/106927/28380556.html 第一百三十六章 索性都交代了 陈兴祖心中稍宽,心想原来二娘担心的却是这个,她性子冲动,我怕她又会去做些出格之事来,如今看来,她是长大了。 念及至此,他把陈廷耀招呼至自己跟前,并对其二人说道:「从前我一直觉得你婆婆待西屋苛刻是因为嫌弃我不够聪慧,加之我向来愚笨,故而每逢她说了些甚么,做了些甚么,要求些甚么,我都会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应承着,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苛责起我西屋之人,我始终认为只要我以诚侍她,她必将以诚待我。哎,经今日与她那一番交谈之后,我方才明白,娘那是真的不欢喜我,甚至怨恨于我,厌恶于我,恨屋及乌,她对美娘大郎二娘亦是十分的厌恶,甚至还打起了美娘腹中孩儿的主意。那时我心中才猛然明白,你三人皆是我之所爱,亦是我要倾尽一生保护之人,对于分家,我虽有万般的不舍和不愿,可为了你三人不再受欺压,更为了美娘腹中孩儿能顺利出生,我也只得答应了娘的所有要求。因为我要保护我必须要保护的人。」.. 陈冰听后为之动容,她知以自己父亲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是着实不易的,便轻唤了声「爹爹」。 陈兴祖拉过他二人,坐于叶美娘身旁,微微笑道:「只要我西屋这一家人能永远的聚在一起,我也就知足了。我想过了,明日我就去请人来修缮一下老宅子,看看里头有哪些还能用的,能用的就继续用着,不能用的就看着置办。这屋子仍用夯土作墙,如此还能便宜些,想来二十贯应该也够了。至于睡哪里,我也想好了,二娘你就陪着你娘在老宅子的东厨里挤一挤,东厨完好,正容得下你二人。我呐就和大郎在渔舟上睡几日,反正这天才入秋,也冻不着。哈,我和大郎二人就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听着蛩鸣蛙叫,看着湖中月色,应是十分惬意之事,若是能有三杯美酒,我和大郎对此明月小酌几杯,当不负如此美景,大郎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陈冰听完这话,虽是心头高兴,但一想到自己被卖入了柳家,却也暗自低下了头。 陈廷耀却哈哈笑道:「爹爹,这对酒当歌,感风吟月的岂是我等乡野粗人所能为的,不过既然爹爹想,做孩儿的,定是要陪的,这酒啊,我一定要喝!」 陈兴祖轻拍桌子,大声喝彩道:「好!就如此说定了!你我父子二人就好好的喝一顿!明日寻完工匠,我就去村口周庆安那买一坛子酒回来!」 叶美娘撑着身子,似是故意大煞风景的说道:「胡闹!大郎还未及冠,怎可胡乱饮酒?兴祖你也是的,大郎还小不懂事,你怎的也跟着瞎三话四的,不许喝酒,听见了没?」见他二人点头答应后,叶美娘叹息道:「哎,这一分家,却是要大郎和二娘跟着受苦了。」 陈冰心中寻思是不是要把自生火之事说与爹娘听,可转念一想,如今分家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还是担心说了出来会让罗三娘知晓,尤其经历了陈廷俊偷窥西屋之事后心里越发的小心谨慎了,最后还是决定暂且不说出来,心念至此,便说道:「娘你说的甚么话,都是家里的孩儿,自当要分担才是,爹爹平日里捕鱼辛苦,我看还是爹爹陪着娘在东厨歇息,我和哥哥挤在渔舟上罢。」 陈兴祖摆摆手,拒绝道:「那哪里成,不行不行!按我的来,就如此决定了,谁也别在说了,二娘,陪着你娘早些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情,都睡,都睡罢。」 此时忽从前院传来阵阵争吵之声,原来是文五娘极力劝阻着陈廷俊外出,而院门外几个与陈廷俊交好之人却在那里不断地起哄,文五娘哪里阻的住他,只听院门似是被甚么撞开而发出的一声巨响,陈廷俊任凭文五娘在自己身后竭力嘶喊阻挠而不顾,随着几阵窸窸窣窣的脚步之声,他还是同那些人一起出了门。 陈冰心中一动,心想既然陈廷俊出了门,便没了被 人偷听的风险,有什么话趁此机会都说与爹爹和娘听罢。虽是如此,可她仍旧有些不放心,陈冰推开窗户,四下里望了望,确无任何异样之后,她轻轻合上窗户,关上房门,扶着陈兴祖坐与叶美娘身边,十分郑重的说道:「爹爹,娘,女儿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陈兴祖见她说的认真便坐正身子说道:「有甚么事你说罢,我和你娘都听着。」 陈冰从袖中拿出一囊自生火,抽出一根,在陈兴祖面前滑燃,点燃了桌上的油灯,陈兴祖和叶美娘看的大为惊讶,陈兴祖吃惊的问道:「二娘,你这是?」 陈冰点头道:「此物名为自生火,是我于半年之前所创。」于是,陈冰将自生火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给陈兴祖和叶美娘听,包括如何研制,如何售卖,以及孙七娘的事情均是说了出来,还把如何结识柳志远的经过亦是说了,不过确是隐去了顾渚山初遇,以及之后查探案情的事情未说,单单只说了五百贯的来由。 最后说道:「张二嫂娘家的废院子如今是方孟山的了,而方孟山把这院子给了我,让我好安心做自生火,我便把七娘安顿在了院内,哦对了,这院子如今改名叫西院了。爹爹娘,老宅子未修好之前,我等就暂住在西院罢,总比风餐露宿要好上许多了。」随后补充道:「这些事情并非女儿要故意要隐瞒,实是太过匪夷所思,我怕说了会不信我,更怕被婆婆知晓,这才选择不说的。爹爹若是要责罚的,女儿甘愿受罚。」 叶美娘听完后仍觉很不真实,怔怔问道:「你说,你说这些甚么自生火的,都是你做出来的?这,兴祖,你看这?」 陈兴祖听完这番话后,心中亦是惊叹不已,他双手交叉胸前,却是微蹙眉头的说道:「这自生火确是方便了很多啊,随身带着,随时随地的便能生火,确是好东西。对了二娘,你说你在这自生火上已赚了多少了?若是……」 叶美娘同他几十年夫妻,知他心思,忙打断他的话,说道:「二娘赚多赚少那都是她凭自己本事赚到的,和其他人都无干系。兴祖,说出口的话就是那泼出去的水,是想收也收不回来的,我劝你打消那些念头,已经,已经回不去了。」 陈兴祖明白自己妻子的话,他微闭双目,心中微叹口气,摇摇头,而后说道:「你说的对,是我小心眼儿了。」 陈冰并未听出叶美娘话中之意,回陈兴祖道:「这半年多来,我自生火通过葛东家处应是赚了有百来贯罢,开始头两个月他要货并不多,之后两个月却是越来越多了,不过最近这两月来又是少了一些,想是长兴县逐渐饱和的缘故罢,不过自生火是消耗之物,用了就没了,因而葛东家的量当会始终保持着的。」 陈冰看了看陈兴祖,继续说道:「另外从方孟山处应是小赚了有二十贯上下,不过他要的数量却是一次比一次多的,想来与他往南边四安镇附近的村子推销不无关系罢。除却采买硫磺硝石等原料的钱,以及分给芸娘七娘的钱之外,如今身边能动用的也不过二十来贯了。」 陈兴祖脸面发烫,他为自己适才的想法感到惭愧,好在他面色本就黝黑,外加这油灯甚为昏暗,因而这脸上所起的变化就有些看不出来了,他伸手拿过陈冰手中的自生火,亲自划燃一根,感慨道:「二娘当真是聪明的紧啊,如此巧妙之物,竟也能做的出来呐!」 陈冰微微笑道:「火弓用着甚为不便,我总是拉不出火苗,苦恼很久了,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呀。对了爹爹,既然这事情我都对你和娘说了,你和哥哥就不要睡渔舟上了,那西院还有一间厢房是空着的,我明日就去打扫一下,你我四人去挤些时日亦是可以的,待得老宅修缮完毕了再搬出去。」 叶美娘怕陈兴祖多想,心中更不希望他和陈廷耀露宿渔舟之上,忙答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这几日收拾完家中物什,就先搬去那西院暂住些时日,二娘你记得同孙七娘预先说一声,免得人家不高兴了。」随后他看了眼陈兴祖,跟上一句:「兴祖,你看呢?」 陈兴祖垂下双目,有些不敢看叶美娘,点点头,说道:「就依你和二娘说的,哎,娘限我等中秋之前须要搬离,如今离中秋不过七日的功夫,紧是紧了点,不过不打紧,明日大郎你就不要去捕鱼了,留在家中帮着一起收拾家什,这鱼让我一个人去捕就是了。」他见陈廷耀点头称是后,把手中的自生火放在桌上,吹熄了油灯说道:「都睡罢,很晚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的。」 陈冰躺在叶美娘身侧,许是今日凉茶饮多的缘故,陈冰此时毫无睡意,而今日所发生的事如画卷一般在她眼前一一滚过,她心中感慨,心道:「今日之事当真是跌宕起伏,先是完美解决了我被逼婚之事,却又因钱横生出了这许多枝节,这大喜和大悲是既交融又交错啊,好在解决的都还算完满,只是娘她……」一想到叶美娘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己身前受了陈廷俊那一脚,心中仍有些后怕,更是流过了阵阵暖意,她侧过身子抱紧叶美娘的胳膊,心道:「娘豁出了性命不要也要护住我,而我却……好在娘身子无碍,否则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我自己,娘,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今后就让女儿来保护娘。」 第二日一早,陈冰打完太极后,同往常一样去了厨房,只是并未同过去那般帮着做事,也不与文五娘搭话,只顾着做着自己的饭食,文五娘几次想与其说话,见陈冰并不理睬自己,心生尴尬,只好端着才做好的蒸饼悻悻然的回了东屋。 陈冰处理完手中的姜片和葱段后,想到昨日牛郎中的话,便去水缸中捞出一条白水鱼,她杀洗干净,片成鱼片,和着姜片一起滑入锅中正滚着的粟米粥中。 须臾,陈冰盛了两碗粥放于托盘之中端出了厨房,却在院中碰见了一陌生男子,那人手中拎着一筐鸡蛋,正探头探脑的向内张望。陈冰心中警觉,忙把粥碗放在一边的石机上,神色戒备的问道:「你是何人?来我家作甚么?」 wap. /106/106927/28406108.html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月上柳梢头 那人见陈冰一脸警戒的模样,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就是二娘罢?呵呵,我叫陈兴忠,是你的堂叔。」 陈冰一怔:「堂叔?」 陈兴忠乐呵呵的说道:「嗯嗯,没错,我是你堂叔。许是我常年居住湖山村的缘故罢,你不认得我,可是我认得你呐,你爹爹成亲的时候,我还前来贺过礼,吃过喜酒呐,呵呵。」 陈冰半信半疑仍是一脸戒备道:「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寻我爹爹吗?爹爹已出太湖捕鱼去了,你若是要寻他,就去太湖边的码头等着便是了。」陈冰对他并不信任,也不想让他进屋,言语中便直接下了逐客令。 陈兴忠面露窘态,只得挥挥手,说道:「不寻他,不寻他,我今日是来寻你翁翁的,他没跟你爹爹一起去捕鱼罢?可是在家中?」 陈冰心中一个激灵,却是笑吟吟的说道:「原来是寻翁翁的,翁翁在,婆婆也在,都在正屋呢,堂叔可自去正屋寻他。」 陈兴忠谢过陈冰,提着篮子便往正屋而去,才行出没两步,陈冰却在其身后说道:「翁翁腿折了好多年了,堂叔不知道吗?」 陈兴忠一惊,忙会回过头,见陈冰仍是那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看着自己,心中稍宽,干笑一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带着鸡蛋来看他了嘛,那我,我就先去了啊,你一个在院中好生玩啊,呵呵。」言罢,他不敢在院中过多停留,低着头,加快脚步去向正屋。 陈冰心中冷笑,对她来说,寻翁翁的便和自己无关,也就不再去理会于他。端起托盘便回了自己的西屋。回到屋中后,陈冰先把粥碗放在桌上,而后暗暗运气兰花手势,在叶美娘小腹穴位上轻轻拂揉。 「适才院中来了何人?你怎的同他说了这许多时候的话。」叶美娘颇为关心的问道。 陈冰回道:「那人自称陈兴忠,说是我的堂叔,我问他来作甚么,他说是来寻翁翁的,我说翁翁在正屋,你去寻他便是,其他也没同他多说甚么了。对了,他说爹爹成亲时他来吃过喜酒,娘可认识他?」 叶美娘摇摇头说道:「陈兴忠?我不记得有这个人,成亲那日事情繁多,许是来过了,我记不得亦是有可能的。」 正在往木箱子里装着书的陈廷耀抬头问道:「堂叔?娘,我陈家在两浙路还有亲戚?」 叶美娘点头说道:「你翁翁有两个弟弟,一个在及冠之后便去了福州,便再无音讯,另一个却一直留在了花湖村。你翁翁成了汰兵回到花湖村后,不知道因何缘由,他二人竟是反目成仇,他弟弟一气之下便离开了花湖村,自此再无往来。你说他自称陈兴忠,想来是那人的后人了,不知他今日寻上门来是为了何事。」 陈冰心中冷笑道:「呵,这消息传的好快啊,连这等几十年未曾有过来往的亲戚都寻上门来了,往后怕是会麻烦不断。」他也不去多做理会,端起桌上的一碗鱼片粥说道:「不去管他,他爱寻谁寻谁,只要不来寻爹爹的就好。娘,我方才在厨房熬了一锅鱼片粥,是特地用来给娘补身子的,牛郎中说娘要多食一些荤腥,可家中并无肉食,只有鱼最多,既然同正屋的已经分家,我就顾不得卖不卖钱的了,宰了条白水鱼做成了这粥,娘,趁热吃!哦对了,哥哥,桌上还有一碗是给你的,你也别忙了,快快吃罢。」 陈廷耀放下手中的书,在腰间抹了抹双手,欣然端起桌上的粥碗,转着碗边哈了两口气,吸了几口热粥,暖暖的热粥下肚,顿觉腹中舒爽无比,他又连连吸了几口夸赞道:「这粥又香又鲜,二娘这手艺,当真没的说!赞的哦!」 陈冰喂着叶美娘吃粥,闻言笑吟吟道:「哈哈,那是自然啦,等老宅子修缮完了,这家中的饭食我全包了,包管吃的舒心又适宜。哥哥,你方才的夸赞,我就不客气的收 下啦。」 此时,院中忽的传来阵阵呼和怒骂之声,陈冰与陈廷耀对望一眼,陈冰使了个眼色,陈廷耀会意,掀开帘子,探头张望了一番后,缩回身子,低声说道:「不知是何缘故,婆婆把方才进家门的陈兴忠赶了出来,还拿着根木棍在后追打着他,二娘,你看会不会是那人冒充堂叔,却被婆婆瞧出了破绽,故而婆婆一路追打着他? 陈冰摇头冷笑道:「不会,如娘适才所言,翁翁是回村后就与其弟决裂的,距今至少也有三十年了,因而至今还知晓此事的人怕是不会多,所以以那人的年岁来看,应当是堂叔无疑,至于他此番豁出面皮不要,也要寻来此处的,呵,想必也是为了钱财罢,看来翁翁得了五百多贯的事情,此时怕是已经传遍整个太湖周遭了。」 陈廷耀恍然大悟道:「原来他此行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这些钱!」 陈冰冷哼道:「哼,他连翁翁折腿之事都不知晓,可见平日两家之间并无来往,更可见其对我陈家亦是毫不关心,以婆婆如此精明之人又如何看不破呢,呵呵,那自然是要将他乱棍打出了。」 叶美娘嫁入陈家十几年,吃足了罗三娘的苦头,如今能分家,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故而说道:「都已分了家,你翁翁和婆婆的事与我等便在无干系,这陈兴忠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你二人就当是看一出唱赚,理也莫要去理会。虽说分家之后这家中的日子会过的困顿一些,可我相信凭着你我四人的努力,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陈廷耀和陈冰皆是点头称是。陈冰更是用手指着叶美娘的小腹,粲然笑道:「娘,不是四人,而是五个,你忘啦,你肚里还有一个呐。」 叶美娘亦是笑着用手指虚点了陈冰的脑门:「就你话多。」 陈冰趁机依偎在叶美娘怀内,说道:「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以后就是吃糠咽菜又有何妨。」 三人笑了一阵,陈冰端着空碗出了西屋,见院中一地的碎鸡蛋,心中冷笑道:「呵,以后这样的人只怕是会越来越多,哼,看翁翁和婆婆将来如何招架。」 这日子一日一日的过着,转眼间已到了中秋之日。这日清晨,天仍有些蒙蒙亮,氤氲升起的薄雾正笼罩在整个太湖之上,结伴而飞的鸥鹭轻易地刺穿了这层雾气,停留在岸边柳树的枝条上,梳理着身上的羽毛,静待渔舟的出航。 此时西屋内的四人也都起了床,草草吃过陈冰做好的蒸饼后,把这几日已经整理好了的家什逐一搬到院门外,早早等候在门外的张六郎将这些物什一样样往自己的驴车上放,装完最后一包袱衣裳,陈冰扶着叶美娘上了驴车,她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转身看着自己住了快有一年的家,她心中感慨,自穿越到此后所经历的种种,如画卷一般一幕幕不断涌入她的脑中,陈冰苦笑一声,心道:「今后此院自己怕是不会再来了,希望翁翁和婆婆能过好自己所向往的日子罢。」 身后忽的传来陈廷耀的呼唤之声:「二娘!还看甚么呢,要走了!」陈冰应声后,也不再看向院子,转身几步跳上了驴车,笑吟吟道:「六郎哥,今日可要多谢你了。」张六郎不敢多言语,笑着摇摇头,驾着驴车便离开了陈家。 与此同时,院子门板后面,陈廷弼怔怔的蹲在那里,他背靠门板,身影孤单,双手卷着自己的衣袖,口中不断呢喃着「二姊,二姊」,肩头更是上下起伏,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西院的厢房虽是十分的简陋,但胜在无了拘束,叶美娘对此是十分满意的。四人搬了家什也只是进行了简单的布置,不过厢房中原本就有一张床,加之这回分家,陈兴祖连原来西屋的床也拆了过来,因而他和陈廷耀便不用在打地铺睡觉了。 李芸娘和孙七娘亦是跟着帮了不少忙,众人一忙活就忙到了申初时分,李芸娘要 回去同自己爹娘吃团圆饭,便先离开。陈廷耀几次想出言留下她,却始终没敢开口。 陈冰想去厨房做些简单饭食垫垫饥,却被孙七娘挡在了外面,而她却端出了与李芸娘早就备好了的饭食,言道自己受了陈冰许多的恩惠,该当做些饭食请吃一顿的,陈兴祖见是如此,也不好推辞,便领着家人上了桌,饭食虽也简单,但也有鱼有肉,孙七娘落座后,抱出早已备好的酒坛子,言道今日中秋,当浮一大白。给陈兴祖,陈廷耀和陈冰各满了一大杯,叶美娘有孕在身,便只满了一杯茶,以茶代酒。陈冰本不想吃酒,但却不过孙七娘的盛情,加之这顿饭吃的氛围极好,因而也多饮了不少酒。 酒足饭饱之后,叶美娘和陈廷耀把醉意甚深的陈兴祖搀扶回了房内,陈冰帮着孙七娘收拾完后,想到自己答应了陈廷弼的事情,便出门去了太湖边上,采了一些野花。.. 随着几声悠长的鸟鸣,最后几只贪食而离了群的鸥鹭展翅向南而翔,太阳早已收起了自己旖旎的阳光,偷偷躲入了大山之下,满月却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枝头,尽情的向着人间洒着她醉人的银光,清风徐来,携着太湖的清波卷向岸旁,而码头上拴着的渔舟,正随着这阵清波舞动弄浪。 许是饮的酒甚烈,加之采花时吹了一些冷风的关系,陈冰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他心道不好,只是酒劲上了头,忙把采好的花塞入自己怀内。她就近寻了棵柳树,身贴树干慢慢坐下了身子,曲起双腿,抱紧双膝,心中懊恼自己明明不爱喝酒,却是贪了不少杯。 此时一阵微风带着湖水的气息和泥土的芬芳轻轻拂来,陈冰深嗅一口,心中为之一振,又深吸了几口气,胸中顿觉舒适无比。她今日本就心情不错,虽是不喜饮酒,可那也不过氛围所致,如今被微风吹散了不少酒意,心情更是大好,便放开歌喉唱道:「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 她一曲唱完后,回头看了眼户户亮着灯火的村子,心中忽的有些怅然,她重又坐好身子,仍旧抱着双膝,只是这回却是将下颌轻轻搭在双膝上,轻声喃喃道:「若是他在就好了……」 一灰影忽的跃至陈冰身旁,他腰间佩着宝剑,轻鼓双掌,笑道:「这歌唱的真是好听呀。」 wap. /106/106927/2843288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