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襄芸:敢问一统or分手?》 第一章 一别 秦稷襄赶到楚芸住处时,楚芸已收拾好了包袱,正准备踏出门去。 秦稷襄见状急忙衝上前,张开双臂,以身体挡佔门框,不让她过。 「芸儿,你要归褚,是吗?而且,还是不告而别?」面对秦稷襄质问,楚芸明显避而不答。 「芸儿!」 「母国有难,战况紧急,芸只能尽速归国。师兄,还请让开。」楚芸不由分说,踩了秦稷襄一脚。 秦稷襄痛的几乎就要从门框上跳开,却仍强撑着。因此时比起脚痛,他觉得自己心更痛。 「母国有难,母国有难……究竟,是为母国有难?还是为那王太女之位?」 自从褚国时任太女与祈国交战,英勇牺牲的消息传至芩国、传到楚芸耳中,楚芸便知道,时机到了。 而秦稷襄,明显也早早察觉她的异样。 「芸儿,你当真要为那未定的王太女之位捨弃我?」 「芸自知志在四方。若在芩为妇,便如鹰迫断其羽,恐难展抱负。身为宗室之女,更不可负我王我民所望。芸不日便达及笄之年,当学成归国,为我王效命。」 大争之世,自从知道自己或将有机会被封为太女,她便知道自己在情感上切不可再与邻国宗室之子藕断丝连。 哪怕心中情绪千丝万缕,她也只能强作镇定,冷笑问到:「难到芩国宗室之子秦稷襄,愿放弃芩君之位、杀母之仇,为我褚国楚芸之夫?」 他们心中都知道,不能。 毕竟两人的身分摆在那里,又隔着家国。谁也不欠谁,不过是彼此彼此。 在两人心中,早已装满心中所图和大道。若是有一天,家国利益与情感相衝突,那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心中的大道和家国。 两人都很清楚,今日之后,定是不得不别。而此一别,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至此,秦稷襄与楚芸一时间相顾两无言。随后是感叹命运弄人无奈的一阵大笑,再是撕心裂肺的高声长啸,最后唯有泪千行。 如果不是来鄢国,楚芸不会遇见他,可也正是在鄢国求学,拜了卫夫子为师,才更加确信并坚定了要归国实行心中的信仰与大道。 今日他们还是从前的阿稷和芸儿,而明日之后,便是为了母国,需得各自为政。 恍惚间,两人步伐踉蹌的相拥在了一起。楚芸双臂一点点的攀上秦稷襄的后背,秦稷襄轻轻挣扎一会,便也默默接受楚芸的这一抱。 「阿稷,你知道,芸儿一直是愿意留下的。是褚国宗室之女楚芸不能想,也不敢想……」 「芩国宗室之子秦稷襄,又何尝不是?」 楚芸轻轻退出秦稷襄的怀抱,淡淡的说一句:「我得走了,不能再耽搁了。」 「走之前,再与阿稷饮一杯,可好?」秦稷襄问,楚芸缓缓点头。 相传,当日两人在离别前还做过一个约定。只可惜,他们之中,有一人最后至死仍不愿兑现那诺言,一口咬定是酒后乱言,不得作数。 而芩惠襄王与褚康威女王的故事,真真假假,于两千多年后,至今仍为后世百姓的传说流传在民间。 第二章 褚国宗室之女楚芸 那日卫夫子于市井之讲坛活动刚结束,便见一身量单薄的小公子从人群中鑽出,走向自己。本以为是位来请教今日讲学内容的孩子,却不想…… 「褚国宗室之女楚芸,拜见夫子。」楚芸抱拳一拜。 这一举动,瞬间引起了刚参加完讲坛的学子与附近民眾的注意。 卫夫子看了一眼自己面前作少年打扮的十二、十三岁姑娘,摆摆手。 「你走吧!老夫不收女徒弟。」 「芸明白,褚国在诸国眼里风俗文化或为蛮夷,以女子为尊更是大逆而有违常刚。芸今见夫子于市井间广设讲坛,亦曾言对男子老幼有教无类,却又为何女子教不得?恳请夫子收芸为徒,弟子定潜心向学,不辱夫子名门、不负师父所教。」 「姑娘如此聪慧,当明白若要为老夫弟子,可稍改音容,自称男子,加入讲坛。你的几位宗室之姐,便是如此,老夫对此向来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我既生为女子,为何该自称为男子?又为何女子想求学,则需先扮为男子呢?」楚芸作一揖,不卑不亢。 此时围观两人对话的民眾越来越多,都在窃窃私语着。 「因你在我大鄢之界求学问道,该尊重我大鄢风俗。」 「敢问夫子,中原列国,百年来可曾尊重过我褚国风俗?」 卫夫子转过身去,避而不言,实为下逐客令。 楚芸也明白,当即下跪,拜倒在地。 「芸既身为女子,生于大争之世,唯愿天下女子于乱世洪流中,皆可寻得安身立命之所。不至于孤儿寡母,饿死乡野。夫子曾言:『愿世间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鰥、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并谓之大道、大同。试问夫子,女子若有自食其力之能,或有助于实现夫子心中大道否?」 面对眼前这个毫不避讳女子身分、讲述一通大道理的小姑娘,卫夫子对其在当代算是新颖的论述已稍微提起兴致。 「欲使天下女子皆有自食其力之能,此乃知易行难之举。依姑娘之见,老夫又当如何?是老夫教你,便是教天下女子呢?又或老夫既奉行有教无类之法,则男子女子皆需收其为徒?」 「稟夫子,若夫子愿收芸为徒,则相当于收天下女子为徒。」 「此话怎讲?」卫夫子没想到女娃娃口气还不小。 「芸学成归褚后,当谨记夫子之训,于市井乡野间为流亡至褚国之各国女子及其后代办学,使褚国为天下女子于乱世之庇护、立命之所。芸恳请夫子身为天下师者有教无类表率,为女子志于四方之教育开闢先河。」 此番言论在当时过于新颖且对主流认知有衝击性,卫夫子一时间只得来回踱步,久久不知该如何回覆,围观眾人见状也越来越心急。 「芸闻夫子与夫人鶼鰈情深,除育有五子,尚有二女,敢问夫子,令嬡于此乱世,是否因为附庸而时常担惊受怕,夫死从子,子死则无继,乃至一生风雨飘摇?」 楚芸跪拜于地,心意显示极尽赤诚,面对那一双双当眾盯着她的眼睛,她表现的镇静而无所畏惧。 而她最后说的这些话,也是重重击在身为老父亲的卫夫子心上。 「你……也罢,起来吧!」卫夫子本想是当眾将楚芸扶起来的,但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之理,儘管楚芸只是尚未及笄之年的孩子,他便还是仅以口头唤其起身。 「随我来,拜师。」卫夫子话音刚落,楚芸大喜,现场围观群眾里亦是多有欢呼。 不到一日,鄢国的街头巷尾便传遍了──卫夫子公开收了一名女弟子。 后世教育史,也将此事定为女子公开与男子一同受教育的教育里程碑。 第三章 阿稷 楚芸平日除了能和眾师兄弟一起于课堂听讲外,卫夫子还命其整理私学内的书库。楚芸明白夫子的用意,能藉机饱览书库内各国典籍,必使自己有所成长。 况且,她深知自己必须尽快成长起来。褚国宗室女子的命运,在及笄之年以前还好说,各凭本事、逍遥自在,及笄以后,一切难说。 刚开始来到卫夫子私学的每一天,书库外都有师兄弟们来围观,说是要看看褚国来的诡辩悍女是什么样的?卫夫子座下第一女大弟子是怎么样的? 楚芸在拜师前就料到会有此一情况,所以大多也不以为意。只是偶尔稍稍感叹女子于褚国之外迈足立世确实更为艰难。 在都是男性学子的私学里学习,也不是没有师兄弟会找刻意来找楚芸的麻烦,而且还是在每天人来人往、可以频繁查阅资料与借还书的书库里。 就比如说今天…… 「听本大爷一句,滚回褚国去。不男不女的东西!」 楚芸不答话也不辩解,只是告诉了来人他想找的书在哪里。接着不管那人对她如何辱骂,楚芸皆是恭恭敬敬的喊着师兄,并不有其他回覆。 实在没办法,那人最终只得边骂边走了。 「稷见过褚国宗室之女。」 楚芸见一位彬彬有礼,看着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小公子从书柜后走出。这位公子她是见过的,倒是常常来书库翻阅竹简,还很常是从早翻到晚。 说起来,这位自称为「稷」的公子,还是楚芸来到鄢国以来,第一位明面这样尊称她的人,这倒是令楚芸颇为印象深刻。 「芸不敢当,师兄免礼。你我同门,又为我尊长,当不必行此礼。」 「稷不过虚长几岁,不至尊长,师妹客气了。」来人不再躬身,站直了身子整理外衫。 楚芸只觉此人近看眉目清秀、气度不凡,不像是平民之家的孩子,但她当下并没有追问。 「今日稷只是好奇,师妹为何对那无礼之人闭口不言?」 「芸自年少起有幸游歷各国,早知女子于此世道之不易。风俗不同,若是做不到相互尊重,也不必白费口舌,如此而已。」 「师妹为人瀟洒豁达,稷愧不敢当。」 「师兄谬讚,谢师兄。芸见师兄几乎日日来书库翻找典籍,像是爱书求学之同道中人。师兄姓名,如何称呼,可否告知?」 「私下师妹唤我阿稷即可。」 此后两人日日在书库相会,有时吟诗作对,有时共论天下未来之事,只待成年,于战国各自一展抱负,彼此情感渐深。 人生得一知己,何其大幸?当然,年少的两人,曾经以为能够相知相守一辈子。 秦楚二人算是无忧无虑而快乐的日子,却在秦稷襄母亲在芩国遭人陷害亡故、楚芸得知秦稷襄芩国宗室之子身分后,不再牢不可破、毫无猜忌,开始渐行渐远。 而在褚国与祁国交战,时任褚国王太女殉国后,楚芸当机立断决定离开鄢国,两人的感情发展,便更是宛如敲响丧鐘,不復如初。 只留下一段似真似幻的许诺…… 第四章 芩褚交战 舟景王三十五年,华夏大地群雄割据,芩、褚、祁、鄢、梧、月六分天下,陆续于舟天子承认册封下,各自为王,开疆拓土。 舟鼎王十六年,芩昭王崩逝,时任芩国太子秦稷襄继位为新芩王。 新芩王年及弱冠,又为新君,为振王室君威,随即整军,命芩国护国将军为帅,发兵褚国边境,打个褚国上下措手不及。 初战一个月间,褚国边境失守近百里,战况节节败退。 为此,时任褚国女王命褚国太女楚芸清骑披甲上阵,亲率五万步兵,三万骑兵迎战,数週内一一将原为褚地之城池功克夺回。 此后两军交战三个月间,芩褚双方你来我往,两国边界城池,彼此相互守了又夺,夺了又守,战况僵持不下。 两军交战劳民伤财,交战期越长,对国对民便越发有不利的影响。芩褚两国朝堂之上因而开始出现主和谈派,两军便暂时休战。 不日,褚国遣宗室之女楚嫣为使节,入芩国国都拜见芩王。 「宣──褚国特使楚嫣上殿。」 「褚国特使楚嫣,拜见大王。」 「两国战事已然数月,本王愿和谈,只是……两国风俗迥异,既为邻国,褚国此后休要小看我芩国和大芩男儿。」秦稷襄在大殿上对楚嫣说到。 楚嫣一怔,又是一拜。「芩褚两国百年来素有盟友交好之惯例,怎会有小看一说?嫣此次西来,除和谈,尚有联姻之事……」 「联姻之事?」秦稷襄抚掌大笑。「是说褚女嫁入我大芩之事呢?还是,我大芩公主嫁入褚国宗室。只是,褚国王室向来以女为尊,宗室有才威武之男儿少之又少,如何值得我大芩公主託付终生?」 「王上!」楚嫣在芩国朝堂之上、百官面前气愤的叫出声来,但随即又按耐住了情绪,并理清思绪。 「嫣出使芩前,曾听王姐言,昔日曾与当今芩王于卫夫子门下学习,师出同门。当时王上虽不到志学之年,但却风神俊朗、待人谦和,颇有明日大儒之士族风范。今日一见,已为一国之君,风貌气度却是与王姐所述,大不相同,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闻言,本安坐于王座上的秦稷襄奋而起身,甩了袖子转头别过身去,默默闔上双眼。 「五日之后,请贵国王太女到芩褚边界,与本王一会,方可和谈。否则……仗就还要继续打,直到两国有一方覆灭方休。」 相传褚国使臣楚嫣,就是这么将芩王所说隻字未改,回褚国覆命的。 而不到三日,褚国王太女楚芸便单刀赴会,身着战甲,一人单骑至芩褚两国天然疆界浫江会晤芩君。 第五章 江边赴会 楚芸去见秦稷襄的时候,甚至连刀都没有收,直接拿进了江边会晤的帐篷。 而且听说还是刀先进的帐篷,差点让准备起身去迎她的秦稷襄直接撞在刀口上。 「芩王秦稷襄,为何在你大殿之上羞辱我大褚使臣?」 指名道姓?想是此来芸儿火气并不小。 秦稷襄见楚芸这架式和手上那并不在刀鞘里的短刀,只是一笑。 他知道歷经这些年来的归国夺嫡之争,作为倖存者及最后的赢家,想必在眾人眼里看来,自己早已不是原本的自己。也对,这也不能怪楚芸。 「今日走入这帐中的,是我的芸儿,还是褚国王太女?」秦稷襄伸出手掌轻触刀背,十分镇定。 「那今日来江边赴会的,是芩国君主?还是我师兄阿稷?」楚芸反问。 「都不是。」他停顿了足足三秒,与楚芸四目相接。「是你未来的夫君。」 楚芸冷哼一声。「三年前,你我已分道扬鑣,为何今日仍是苦苦纠缠,甚至以举国之力,为难我大褚将士和百姓?」 「稷参见褚国王太女楚芸。」这一揖,倒让楚芸想起他们的初见。 她还记得他的样子,她发现他如今五官长开了、身形长高了,目光中也少了清澈的光芒与柔情,取而代之的是锐气。 上次一别至今日再见,竟是整整三年,一切沧海桑田。 楚芸,昔日的宗室之女,今日的王太女,与秦稷襄,今日的芩王,在芩褚边界浫江会晤,是为歷史上值得纪录的一刻。 两人皆出身非嫡非长,但他们竟然真的都做到了。 老实说,他们未曾想过自己真的能成功,却又都深信对方能成功。 「还望师妹见谅,若不是战况紧急、使臣受辱,加之不和谈即危及国家利益,相信褚国女王定是不会愿意王太女亲来边界走一趟。」 就这? 楚芸有些恼火,憋着一口气不知该往哪里出,只能伸手指着帐外骂。 「近半年来,芩褚将士浴血奋战,他们的性命,在师兄眼里……不,应该说,还入的了师兄的眼吗?就为了你我在此见一面?」 「就为兑现芸儿和阿稷当年承诺。」秦稷襄不急不慢的说。 楚芸一愣。「当年?」她冷静下来,马上在自己的记忆中努力寻找蛛丝马跡。 「如你所见,我已登基且至今尚未婚配,你以为这是为何?若你愿意,便按当日之约,你为芩后,我为芩王。想是我俩联手,未来四十年内,一统五国在望。」 「我俩联手,一统五国?」楚芸怀疑,自己没听错吧? 什么当年之约,楚芸忽地想起来并想明白了。虽实为心中所想,为家为国,却是永远不可实现的,只能当作酒后乱言的一场想像中的美梦。 她当即下定决心,就当今日谈崩了。需得立即返回褚国,方为上策。 「够了!」伴随一喝,楚芸愤而用刀砍去帐内中央的桌脚。「师兄若知我,便应当知道,褚国对芸儿有多重要,对天下女子有多重要,为此,褚国百年内不能亡。」 「三年前,芸曾与师兄论褚国以女尊之势,在中原佔有一席之地,对后世华夏女子意义之不同凡响、无可替代,芸以为师兄都懂,却不想……如今,芸甚不耻,旧时年少轻狂,竟心悦于你。」 言至此,楚芸转身就要出帐。 「芸儿!」 楚芸佇足。 「芸儿……」秦稷襄此时嗓音极尽温柔,一如同门当年。 便是这一声「芸儿」勾起了楚芸那恍如隔世的美好回忆,诸多情绪涌上心头,她回过身来,面向秦稷襄。 「芸儿其实知道,阿稷一直都懂的,对吗?」秦稷襄缓缓地问。 「是,芸儿一直知晓,师兄知我。」 「那为何芸儿明明记得当年一诺,如今却不肯兑现?是你说的,是芸儿说的──他日我若为王,你便为后。芸儿,今日一会,你可愿随寡人回芩国?」 楚芸的刀此时掉到地上,而刀的主人扑进另一个人的怀里。 时隔三年,两人再次亲密的相拥一起。 第六章 一统大计之争 「是褚国王太女不行,也不肯。」她嘴里唸着。 「为何要许下无法实现的诺言?」在他为他们预想过的千百种结局里,他曾想过,却不曾想过要接受。 「那是酒后乱言,不能算数。」 「你还狡辩,那是酒后吐真言。」 「不瞒王上,芸当日之诺,只盼作为芩国復仇王子归国后夺得大位之内心想望,而非当真想兑现此诺。」 想望?只是做为想望?是的,便是两人之间这「你若为王,我便为后」的诺言,才让秦稷襄在孤独而凶险的为母復仇、夺嫡结党之路上,强撑了下来…… 此话一出,秦稷襄内心便凉了半截,却仍抱有希望。 他正色道:「芸儿,你可曾想过?寡人若娶她人为后,你我子子孙孙虽可联姻,却更可能相互残杀。」 「所以王上要说,芸有两个选择,一是嫁予君为后,弃褚国、弃太女身分于不顾,共育一统五国之大计与后嗣;二是与你为敌,各为两国之王,为各自之理念,战至死方休。」 「师妹……」 「但其实,师兄不知,芸还有第三条路……」楚芸将手掌在秦稷襄脖子旁一通比划。 「但是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吗?」 「就恨师兄知我。确实芸儿不会,王太女也不会。因为……」因为捨不得。 思绪至此,楚芸已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因为……芩褚两国,甚至是这华夏天下,还有另外第四条路可走,不知师兄可曾想过──用我褚国宗室女子与师兄联姻、与天下君王联姻?」 秦稷襄惊的从楚芸怀中一阵挣扎后挣脱。 「师兄为一国之君,若按宗法,定不可无后无嗣,否则社稷不安。既必要有一后,那芸儿希望,将会是我们褚国宗室女子。可使两国后代为兄为弟,永结和睦之邦。」 「褚国王太女楚芸,不也是宗室女子?日后不也为王?」秦稷襄一时间呆坐在地,声音打颤着。 此时此刻,他们彼此都明白了。 在这三年的夺嫡之路上,腥风血雨,使芸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芸儿,阿稷也早已不是原本的阿稷了。 权谋使人善变,越靠近自己心中大道和权力角逐的中心,本以为会迎来幸福圆满,可驀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拥有最初也最珍贵那份情意的机会。 这值得吗? 「若芸儿有幸为王,当按褚国祖训以身许国,终生不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褚国王太女楚芸向芩王躬身作一揖,目光已饱含泪水。「诸国宗室尽与褚国宗室女子结亲,你我百年之后,天下自为一家。请师兄成全!」 「天下自成一家?」秦稷襄不可置信地反问,只是乾笑,并转换了自称,作出王者之态。 「听孤一句话,汝今日所言实在天真。当今天下,各国交战频频,强则强,弱则亡,各国宗室手足相残,亦并非没有先例!」 「既如此,师兄是准备以自身奉行的霸道来一统天下?师兄可还记得当日夫子所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国苦战之,民之苦战?」 秦稷襄默不作声,楚芸也心领神会,不禁感叹。 「既如此,芸祝芩君福寿绵长,身体安康、子孙满堂。道不同,不相为谋,芸愿为自身奉行的天下一家之道,奋斗终生。来日芸登基,只要在位一日,断不会让天下诸国行兵道霸道。以霸道行走天下者,芸必与另四国结盟,群起而攻之。如若不能,则集眾人之力杀之。」 听到「杀之」两字,秦稷襄瞬间来了脾气。 「褚国王太女,今日这话,你就不怕,寡人将你就地诛杀?」 「但王上不会这么对芸儿的,对吗?」 是啊,因为捨不得。此时秦楚二人,只恨彼此相知却不能相守。 沉默良久,秦稷襄望着楚芸,叹了口气,只问:「今日已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虽是个问句,但两人应是明白,若有再见之时,便是兵临城下或大去之期不远之日。 战国时代王见王,对国对民而言通常并不是好事。更何况两王一男一女,为避嫌,或许两人此生最好的结局,便是此生不復相见,就此分道扬鑣。 从此以后,为心中大道与家国,故凭本事、各据一方。 第七章 两千年过去 「爷爷,爷爷!所以芩惠襄王与褚康威女王爱情故事最后的结局到底怎么样了吗?」 小男孩手上拿着一本「战国故事三百」精装印刷本,对着躺在摇椅上、表明已经早就想要睡午觉很久了的爷爷左摇右晃。 「啊?啊?说什么呢?」爷爷半梦半醒的有点迷迷糊糊。「古人分手就是分手了呀?你看这边,写的是『死生不復相见』。」 「但是你看这里,还有说,传说中现在住在古代芩国褚国边界之处,有人复姓『襄芸』,就是他们的后代呢!」小男孩指着书中最后几页问。 「古人没先拜过天地就先有后婚?大概是不可能的事。」爷爷篤定的答到。 「我记得老师上课是讲说,战国时代最后是由芩国统一的。」 「是啊,战国的最后……终究是芩国富强一统天下,褚国开城受降,老年的芩惠襄王之玄长孙,遵从祖训,念及祖上世交,并没有对当时的褚国王室赶尽杀绝。只是使芩褚继续频繁通婚,风俗同化,渐渐的天下归心。而战国时代,也因为褚国的存在,出过许多知名的女性政治家、教育家和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是为后世天下女子立于世的底气与楷模。」 爷爷觉得自己现在思绪终于比刚才清醒些了。「不过……今日怎么会对这篇故事特别感兴趣呢?」他好奇的问。 「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我的同学,有人说他家的妈妈姓『襄芸』。」 「原来……」是吗? 「爷爷一直没告诉你,其实爷爷的外祖母,也姓『襄芸』,或许当年真的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吧?又或许,那只是芩褚百姓感念两位先王对其国家之贡献,所以改姓以做纪念。」 语毕,祖孙两人温暖的格格一笑。 真真假假,已分不清。两千年过去,大江东去,儿女情长,都做笑谈说。 第八章 永恆 「今日已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们心中都知道,不能。但…… 「楚国王太女虽不能为芩国之后,芸却能为阿稷发妻。」 芸儿从自己空空的刀鞘里,倒出几样小型的婚礼发饰,并剪下一缕头发来,放进锦囊,交予阿稷。「以身许国的是楚国王太女。此时此刻立于帐中的,是芸儿。」 秦稷襄接过锦囊,伸手进先前被楚芸削过一角的桌子底下。「此为先妣之供奉牌位。」 阿稷一脸「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在帐中放一张桌子?」的表情,看着芸儿。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在牌位面前,拜了天地。相拥此刻,便是永恆。 - 舟鼎王二十二年,梧君与月君于褚国都城近郊相王,眾王皆出席共襄盛举,后世不知时任芩惠襄王与褚康威女王,馀生有再会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