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19 埋伏 “如今,海妖已死,你也从她的精神支配之中脱离出来了。理论上当你重新回忆关于她的事情时,会从记忆中的她的形象上感受到恐怖谷效应。”青鸟说,“告诉我,你仍然爱着她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说。 “看来洗脑的后遗症还在你的身上存在……”她停顿了下,继续说,“有些人的后遗症确实会持续比较长的时间,但这依然是可以通过时间治愈的。” “这件事就先说到这里吧。”我不想要继续聊这个。 她点头道:“那么就说说你父母的事情吧。” “我父母怎么了吗?” “你下午不是去过了自己以前住的小区吗?”这个人明明之前还说过没尾随我,这会儿又不小心暴露了,她好像自己还没注意到,继续说了下去,“你父母现在没住在那个小区,去年搬家到另外的新小区了,回头我用手机把地址发给你。你要是想跟他们重聚就去那边吧。” “多谢了。”我没料到搬家这件事,也没下定决心是否要去见父母一面,便又主动地换了个话题,“对了,不知道之前你有没有看到,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老人……” 我把之前在路上与某个老人对峙的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 “那应该是‘收尸人’吧。”青鸟回答。 “收尸人?”我问,“这是他的绰号吗?” “对。他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也没什么不对劲的。曾经他也是安全局的执法术士。” “曾经?现在不是了吗?” “你也知道,术士的力量根源虽说是灵体,但肉体也相当重要。”她好像有点找回了以前在梦境里对我解说的感觉,虽然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情,但我希望她能继续用这种口吻说下去,“肉体对于灵体,就好像是土壤对于果实,而枯竭的土壤自然培养不出多汁的果实。术士一旦衰老,力量就会自然而然地退转,这再正常不过了。虽说术士也不是没有延续青春和寿命的法术,但有没有和普及不普及是两回事。或者说在术士的世界,就不存在什么人尽皆知的秘密知识。能人尽皆知的话也就不叫秘密知识了。” “原来如此。” “过去的收尸人是以傀儡术著称的术士,人老之后,也不知道过去的功力还剩下几分。现在他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了,人虽然还在安全局,但做的都是清闲工作,比如说帮忙处理遗体什么的。不过他还有个不省心的儿子,到处乱赌钱,婚都离了,连孙子都不管。”她对我是真的缺乏戒心,三言两语就把别人的背景透露给我,我都有些担心起她工作上是否有困难了。 当她说到遗体的时候,我便想起了“它”,而她则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他说了最近城里有杀人犯是吧。那大概也不是指桑骂槐啦……可能有一半是,但最近城里是真的有个杀人犯。” “什么?”我意外。 她稍微回忆了下,然后说:“那个杀人犯的绰号,好像是叫‘旧骨’吧,是两三年前开始活跃的术士罪犯。听说他经常使用的凶器是从自己以前的爱人的遗体上取下来的大腿骨,还喜欢用这根骨头把人捅死。哎,这一听就是个变态杀人狂,那些要拍恐怖电影的编剧或许会喜欢这种话题吧,我这里光是说起来就感觉菜都要变得难吃了。” “……”我无语地看着她,而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里正好也有个变态杀人狂,还坐在桌子的对面和她一起吃菜。 她毫无自觉地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然后他还是个特别难抓的家伙。力量倒是不强,逃跑却是一流。很多比他身手高强的人抓他都没能抓住。”她说,“他以非常残忍的手法杀害过很多人,迄今为止已经有数十人遇害。而要说到他性质最恶劣的地方,就是喜欢袭击安全局相关人士,比如说执法术士的家属,或许是很久以前与安全局有什么仇怨吧。要不是今天上午有人匿名提供了目击线索,我们都不知道这家伙已经跑到柳城来了。这下可必须趁早把他抓出来了,否则不知道局里谁的家属会受到袭击。” “原来如此……”闻言,我却是无意识地代入了个在逃罪犯的角度,想象自己在大街小巷之间或穿梭或潜伏,只为了躲过身后追逐过来的执法术士队伍。这种油然而生的想象力大概是源自于不久前我就是这么个立场吧。这么一想,竟对那杀人犯生出了亲切之情。 连我都忍不住产生亲切之情了,可见是个死有余辜之人, 所以我就这么说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你又开始了啊。梦里也是这样,就爱往危险的地方凑。”她忍俊不禁地说,又似乎反应过来,小小地咳嗽一声,重新回到了有点距离感的口气,“嗯……你现在已经失去力量了吧,与术士为对手简直就是自讨苦吃,我建议你还是别凑过来,老老实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比较好。” 我岔开了话题,“说起梦,你以前提过的内鬼的事,已经查明了吗?” 上次就是因为安全局里出了“内鬼”,所以用来治疗我的梦境才会出现那么巨大的变质。不过,说是“内鬼”,但站在正常人的角度来看,搅黄我治疗计划的人不如说是正义之士吧。 不知道多少人为我所害,又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仇恨我,即使是盯上了我的性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连那个审问官也对我说过,安全局里仍然有些认为我有罪的声音,之前的收尸人大概率就是其中一员,“内鬼”估计也是差不多。 但我还是好奇“内鬼”的身份是谁,有没有可能真的是任塞呢?梦里的任塞对我说过,她是我的伙伴,无论出现何种情况,都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这肯定是信口说的话,但都对我这么说了,我会忍不住在意她也是在所难免。 “还没有查明,而且局里对调查此事也不热心,或许是查不出来了吧……”她失望地摇头,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了个灰色手环,放到我的面前。 我将其拿了起来,“这是什么?” “定位手环。”她说,“也有报警功能。” “报警?” 莫非是在我袭击别人的时候,这东西会报警叫人把我抓起来……我又反射性地代入了作案人的立场。 “当你觉察到隐秘之物的时候,隐秘之物也觉察到了你。”她又在我的面前习惯性地拿出了好为人师的姿态,“自从你与海妖流浪之后……或者说,自从你在海妖的支援下得到了非凡觉察力之后,你也肯定总结出了这条规律吧。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怪奇事件总是正好被自己目击到,有着惊异力量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没错,那些都不是纯粹的偶然。我们总是容易遇到彼此,也容易遇到隐秘事件,这是具有非凡觉察力的人必须承受的宿命。” “所以这个手环是在我遇到隐秘事件的时候紧急求援的吗?”我说,“我想起来了……以前好像也在其他地方见过这种东西,但是款式不一样。” “这是给那些觉察力高于常人、却又过着正常生活的人用的。款式不一样是因为地区不同,听说有的地方给的还是戒指或者吊坠呢。”她说,“报警的对象当然也不是正常的公安,而是本地安全局和你附近的执法术士。” “原来如此……”我点头,“我还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它’的遗体……如今在哪里?”我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了。 她知道我问的是谁,“已经火化处理了。” 也就是说,已经是一团骨灰了。 我本来也明白的,即使见到了遗体也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这下也可以死了这条心吧。 青鸟用眼神催促我把灰色手环戴上,我毫无芥蒂地戴了上去。 “希望不会有用到报警功能的一天吧。”我说。 但是才过去两天功夫,这个小玩意就派上用场了。 这天傍晚,我又见到了青鸟,地点是在街边的快餐厅。这次她带了一些心理测试题给我,听说也是监督者的工作,不止是要定期检查我的生活近况和活动路线,还要定期检查我的心理健康并且向上级报告。 话虽如此,安全局的心理分析师也早已鉴定过了我的心理,所以轮到青鸟这里的时候,就只有一些简单的心理测试题而已了,连她这个心理学小白也能够负责进行。用她的话来说,这就是个流程,做不做都无关紧要,不想答题也无所谓,她也可以糊弄过去。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做心理测试题的。网络上偶尔也会有那种“一百二十道测试题,判断你是什么人格”之类的测试吧。不知为何,好像很多人都挺热衷于这类东西,我自己也不例外。 如果以前上学的时候写数学试卷也和写心理测试卷一样有趣就好了。 才做到一半,青鸟的手机便作响了。 她接通后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严肃,最后说了一声“好,我这就到”,然后对我说:“上次提到的变态杀人狂,有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我直接说:“快点去吧。” “好!抱歉了,明天晚上请你吃牛排!”她风风火火地走了。 这个人是不是觉得只要请吃牛排我就会很期待吧。虽然我确实是期待了。 我又花费一些时间把剩下的心理测试题全部做完,再将卷子收进背包里,拿起黑色的长袖外套,然后离开了这家快餐厅。 说来,我有个不好的习惯,是在那五年时间里养成的,那就是我走路的时候喜欢走偏道。就好像菜鸟小偷往往形迹可疑,我这种喜欢走偏道的习惯或许也是某种做贼心虚的心理在作祟吧。 当我在某处暗巷里走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旁边的墙壁上沾了些许血迹。 用手指摸了摸,还很新鲜。而且,虽然只是经验养出来的直觉,但这好像是人血——当我产生这种判断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幻觉:一道红色的人形幻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并且踉踉跄跄地向着暗巷的转角处走去。 这样的幻影……我也不是特别陌生。 或者说凡是觉察力高超的人都不会陌生。 术士们所说的“觉察力”,狭义地说,就是指觉察到自然界普遍存在灵性和灵体的能力;广义地说,就是指能够觉察到所有“隐藏起来的事物”的能力。 觉察力高超的术士借由触碰具有灵性的物质,能够读取关于过去历史的信息,而这种读取到信息的现象往往倾向于以幻觉或者幻听的形式呈现到术士的意识里。 我虽非术士,过去却有着匹敌术士的觉察力,因此偶尔遇过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而如今的我在失去了“它”之后,尽管觉察力已经大幅度衰退,却依然处于非凡的水平,即使偶然触发这种现象也不足为奇。 就比如说现在,我触碰到了墙壁上的新鲜血迹,所以就能够幻视到刚才从这里经过的血迹主人的身影。但是这种特殊能力不是很稳定,想要有意识地运用也比较困难。安全局里肯定有懂得这门手艺的人,换成是我这种野路子就只能像现在这样看手气了。 眼见那红色幻影踉跄地走过转角,我也跟随了上去。至于会不会有危险,这个我也有顾虑过。但既然是有人受伤了,或者说如果是遇到了危险,那么我想要帮助他。 哪怕要死,也要拯救他人的路上死——我这一想法依然如故。 然而,就在我也绕过转角的时候,却发现那红色幻影忽然一顿。 他全身如同风中烛火般摇曳,旋即原地炸裂分解,又变色重组为了黑色的雾气漩涡,从中骤然冲出来一头兽物,一头像是把数种不同类型的动物肢体粗暴拼接在一起的,扭曲破碎的兽物。 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我的幻觉,被恶魔附身了! 恶魔向我扑击过来。 毫不犹豫地,我激活了身体里的“灰烬”。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的意识速度陡然上升,知觉变得无比敏锐。现在的我一拳打出去,说不定直接就会把人的躯干打个对穿。 但无论是与身为魔人时的自己相比较,还是与梦境里手持塞壬之刃时的自己相比较,这种程度的战斗力都无足挂齿。 话虽如此,对付眼前这种程度的危机还是够用了。 我熟练地滑开了恶魔的攻击路线,并且用拳头打向其头部。 然而,就在我的拳头打中目标的同时,身后却升起了一股极其尖锐的杀机,对准我的心脏冷酷地刺杀过来。 在我的感觉里,这股杀机似乎等候已久,此时才突然爆发。 我被埋伏了! /95/95051/21167606.html 18 恐怖谷 单独拿出我的外貌来,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随处可见的一般人,面相也远远谈不上凶恶或阴险。而老人对此我有如此戒备紧张的反应,说这是没有认出我那必然是自欺欺人。不过他的反应还不止如此,在认出我的前提下,他眼神的动作和姿态的紧绷感又像是经过训练的猎人在森林里意外地遭遇了猛兽。绝对不是即将狗急跳墙地反击的感觉,更加像是在冷静地盘算,如果我突然发难,他要以什么策略反过来制服我。这可不是软弱无力的老人在街头上遇见猎奇连环杀人狂的正常反应,他难道是个术士吗? 被他这个反应刺激,我也反射性地计算起了自己这边的“手牌”。 遗憾的是,现在的我空有“魔人李多”的名头,其实相当虚弱。 我战斗的力量基本上全部源自于“它”,现在“它”死去了,我的力量也就成了空中楼阁。这具经过改造的肉体也是如此,虽然仍然有着非常强壮的肌肉,但那也只是常识区间的“非常强壮”,并非本身就能够输出强大的力量,而是为了更好地承载“它”的力量而改造来的。没了“它”这一源头,我这具改造过后的肉体就像是没了燃料的发动机。 一定要说的话,燃料还剩下那么一点点,而那就像是燃烧殆尽之后残留的温热灰烬,用力吹口气还能够看到这团灰烬浮现出橘红色的亮光,却再也无法燃起明火了。 而塞壬之刃,现在也处于无法召唤的状态。 梦境中的青鸟将塞壬之刃说成是“魔物赐予我的武器”,这真是一点儿不错。我是在被“它”支援力量之后才变得能够凭空召唤出那把武器的,具体地说,就是某天在感觉自己差不多适应了“它”的力量之后,心里便莫名有了某种“呼之欲出”的感觉,遵循这种感觉对着空气一招,那把武器便首次出现了。 如今“它”支援的力量只剩下残渣余热,塞壬之刃变得最多在梦里召唤,而无法在现实里召唤,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说心里话,我总觉得塞壬之刃的存在有些违和。 具体地说,在被“它”支援力量的前提下,我能够做到其他一些神奇的事情,比如说即使沉入水底也可以呼吸,或者用意识聚集空气里的水分。如果说“它”是类似于海妖的魔物,那么我这些本事就都很好理解了。强大的肉体力量也是,至少我是明确地经历了改造的过程,并且也能够感受到从“它”那里输送过来的“燃料”。但是,塞壬之刃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它”给予我的所有力量里面,只有这把斧头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氛围。虽然名字里确实带着个“塞壬”,但那其实是我自己取的名字。而从“它”消失之后再也无法召唤来看,尽管确实是与“它”的力量脱不了干系,却总有一些耐人寻味的气息。 在老人全神贯注地与我对峙的时候,小孩子先忍不住乱动了,一边埋怨老人为什么粗暴,一边想要挣扎脱离老人拽住自己衣领的手。 “还乱动,别动!”老人低喝,但目光仍然扎在我的身体上,“最近城里有杀人犯。” “杀人犯!”小孩子瞪大了双眼,却不害怕,倒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老人恐吓道:“你再那样乱跑,当心被杀人犯抓去吃了。” 这显然是在暗指我。不过,仅仅说我“杀人犯”还真是对我有够体贴的,仿佛我和那些不过是杀了一两个人的小奸小恶之辈也位于同一梯队。如此衬托之下,我在隐秘世界的形象都显得慈眉善目了。 这个疑似术士的老人硬是拉着小孩子离去了,他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盯着我,却没有与我说过半句话。这令我想起了某些地方流传的怪谈传说,人在野外必须遵守阴阳两隔的规矩,遇到孤魂游鬼,万万不可以与其说话,否则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现在的我和这些正常生活的人就是如此的泾渭分明。 我也离开了这里,继续如同孤魂游鬼般游荡在偌大的城市里,品尝着无处可归的滋味。 太阳在城市的另一边缓慢地降落,最终沉没在了群起的楼宇建筑之间。 也是时候结束了。 我找了个人迹罕至的空地,打算在这里结束,就是对不住到时候发现我的路人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抬起自己的右手掌,打算将身体里“灰烬”的余热全部输入到手里,再对准自己的脑门,狠狠地来一下。 以前的我如果只是脑袋爆开的程度是死不了的,但现在的我可没有那么离谱的能耐了。 但是,正当我要下手的时候,脑海里却不知为何浮现出了梦境里的种种画面。 我想让她说我也像个英雄。 动作迟钝了一瞬间。 也就是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抬起的手腕被一股宛如老虎钳般的力量牢牢地锁住了。 “你要做什么!”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女性声音。 转头看去,来者是青鸟,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一脸严肃地瞪视着我。 虽然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看来我的打算是不可能再继续了。 之后,我们进入了附近的一家餐厅。氛围一直很沉默,像是真的具有重量一样压在肩膀上,同时又有些尴尬,菜上了大半都没人说话。我注意到她换回了青色羽毛发饰,想着是不是要用这个来打开话题。 忽然,青鸟才开口了,“我之前在旁边看了你几个小时,然后你的表情越来越……你不会是想要自我了断吧。” “看了我几个小时?”我疑惑地问,“你不是去工作了吗?” 她脸色一僵,“啊。” “你不会是在尾随我吧。”我问。 “没……没有啊。”她心虚地转开视线,但刚才的发言已经把她做过的事情暴露得一干二净了。尾随我几个小时,是她作为监督者的任务使然吗?还是她纯粹是在挂心我呢?如果是后者我会很开心,但那真是恬不知耻的期盼。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是局里的心理分析师跟我说了一些话,所以我就……” 她忽然摇了摇头,恶狠狠地说:“你啊,要是在我负责监督的第一天就自顾自地死了,是会让我蒙羞的啊,你知道不知道。” “心理分析师跟你说了什么话?”我好奇地问。 她稍作回忆,总结道:“简单地说,如果是原本的你,在无罪释放之后肯定会先到处逛逛,像是以前生活过的街道啊小区啊什么的。感觉逛得差不多了之后,或者逛到太阳下山之后,百分之百会选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 不愧是安全局的心理分析师,把我的心理和动向剖析得一清二楚。 所以青鸟在听了之后才会尾随我吧,为了避免自己蒙羞云云。 但是她的话有个细节令我在意,“——如果是原本的我?” “现在的你大概就不会自我了断了。”她说,“或者说,是经历过那场梦境之后的你。” “为什么?”我问。 “她不告诉我。”她无奈地说。 看来那个心理分析师是觉得说出口了,就像是说我这种人好话一样,大概会有点不爽吧。 我自己也明白,哪怕青鸟刚才没有阻止我,结局也不会改变。当我脑海中闪现过梦境里的一幕幕,并且为之犹豫的一瞬间,我就已经不可能在那里自我了断了。因为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在我黑暗的心湖深处发光。在那念头所处的地方,似乎有一道像是刚刚从烈日下的山道走出来的,穿着白色夏季便服的熟悉人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我仅仅是看到他,就失神地放松了所有力气。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我早已成不了那样的人了,绝无可能成为。即使如此,如果一定要死,我也还是想要死在更加英勇的场合下,而非那种人迹罕至的空地,腐烂之后还要把偶然撞见的人吓得呕吐。换句话说,我就是想要在拯救别人的路上牺牲。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我无可挽回的人生的“回收利用”了。 就是由于意识到自己还有那样的憧憬和执念,我才犹豫了。 “别再想着自我了断了。”她说,“我知道你心里非常难受,但你真的没有必要责备自己到那种地步。你不过是被海妖洗脑了,然后被操纵了而已……” “我也说过很多遍吧。我没有被洗脑,更没有被操纵。” “我看过了心理分析师提交的诊断报告书。你之所以坚持对所有人宣称自己没有受过洗脑,不是因为你真的如此确信,而是因为你不允许自己相信,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都是基于催眠和洗脑。”她双手压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用力地注视着我,似乎是想要透过我的双眼,去审视我的内心世界,“你认为如果连自己都接受了这个诊断,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在心里为自己辩护。而问题在于,你无法宽恕自己。” “看来安全局的心理分析师有时也会出差错。”我一边评价,一边心里叹息。 或许我是真的被洗脑了——这样的念头不止是在被捕之后,在过去五年里也重复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过。 但是,那是何等卑鄙的思考啊。无论是否被控制,杀人的不都是我这双手吗。 她补充,“而且,我们也有依据。” “什么依据?”我问。 她反问:“你知道‘恐怖谷效应’吗?” “当然知道。”我说。 信息时代的好处之一就在于,哪怕是像我这种对于相关专业毫无建树的不三不四之人也有可能在网络上见过某些听上去很是高深的理论术语,比如恐怖谷效应、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创伤后应激障碍等等,又比如薛定谔的猫、双缝干涉实验、不确定性原理等等民间量子力学专家和中二病患者非常钟意的名词。 所谓的恐怖谷效应,就是指当人看到似人非人之物的时候,就感觉毛骨悚然的现象。 这种现象很多时候出现在有着人类外观的机器人身上。 她继续问:“那么,你知道人类为什么会有恐怖谷效应吗?” “一台和人很像却又不完全像的机器人,会让人本能地怀疑那不是活人,而是尸体?”我说的是关于恐怖谷效应的假说。实际上恐怖谷效应至今没有统一的解释,虽说存在诸多有说服力的假说,却缺少让所有人都服气的结论。这种事情在心理学并不罕见,如果说物理学探索的是有形之物,心理学探索的就是无形之物,在这个无形的领域里,有时候连正确和错误的标准也是无形的。 “术士们早已对其得出了结论。不是人类的生物,拥有远胜于人类的力量,却故意长着和人类相似的外表——这种事情只有一种理由,那就是为了捕食人类。”她说,“自远古时期以来,人类就面临着似人非人之物的威胁,所以才会演化出‘恐怖谷效应’这种在正常心理学框架里至今找不到统一解释的反射性心理现象。这都是为了让人类在遭遇似人非人之物的时候知道要赶紧逃跑。而不知道要赶紧逃跑的人类,他们的遗传因子最后都没有流传下来。” 她继续说,“为什么你没有从海妖的身边逃跑。非但没有逃跑,还主动地拥抱了她。这都是因为她用邪恶的力量魅惑了你。欺骗你的生物本能,煽动你的生理欲望。这纯粹是她这一生物的生存策略而已,就好像猪笼草会散发出甜美的芬芳吸引昆虫,再将其捕食和消化,使其成为自己的养分一样。” 我一时间没有回应她。 我想,如果“它”想要吞噬我,我一定会欣然投身吧。听着“它”缓慢咀嚼我的声音,在潮湿而又柔软的拥抱中合二为一。如果说这种过于异常的思维是从外部植入的,倒也称得上合理。 但是我很难说服自己这种黑暗粘稠的欲望并非出于自己的真心;相反,如果我的文字表达能力足够出色,以至于有办法将自己最难言的念想也化为文字,那么肯定——可能,即使是很少,也会有人与我共鸣吧。在远离文明和社会的某处地方,在那时而响起滴水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里,像蛇**媾一样与那妖异美丽的女体孤独地紧抱彼此,就这么什么都不想地让心灵也沉沦到底,一直一直——这般难以说明动机的怪诞欲望,一定不是我独有的才对。 “不得不承认,海妖的拟态相当厉害,一般人或许也无法对她产生恐怖谷效应吧,会对她产生恐怖谷效应的几乎只有那些觉察力超出正常区间的特殊群体。”她说,“这条结论也适用于你。魔人时期的你具有远超一般人的觉察力,而你却真心实意地爱上了她,这绝对是受到了洗脑。除非你是万中无一的心理异常者,否则安全局的心理分析断无可能出现差错。” “万一我真是那种心理异常者呢?”我反问。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梦里的你总是以为,那样的超低概率事件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95/95051/21158490.html 17 阳光下的恶灵 我小时候害怕走夜路,尤其害怕走在看不见灯光的地方。因此每当遇到路灯,我都要快步走过去,似乎在现实世界里无形地存在着这么一条游戏规则:路灯照射的地方就是安全圈,恶灵是进不来的。 路灯的光如此,阳光更是如此,想必恶灵畏惧阳光远大于畏惧灯光。 但是我很久以前还看过这么一部恐怖电影,片名和具体内容都忘了个七七八八,却还能讲个首尾。剧情是主角在晚上被困进凶宅里,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在片尾从凶宅里逃出去,回到了阳光普照的白天之下。然而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却是在遍洒阳光的大街上出现了本该消灭的恶灵,就连那么明媚的阳光也压不住那阴森的气场。除了主角谁都看不见那恶灵,周围人群的交谈声和走路声逐渐淡去,背景音乐也不知何时停止了,画面里只有逐渐拉近的缓缓抬起脸的恶灵。最终恶灵的面部占据了画面的全部,电影随着主角的尖叫声结束了。那时我就忍不住感想,恐怖故事里最恐怖的不是在深夜狭窄的地方撞到恶灵,而是恶灵居然现身在阳光下。 在一些认得我的人看来,现在的我大概就与游荡在阳光下的恶灵差不多吧。 自安全局获释已经过去数天,按理说我应该要回归社会,在安全局委派的执法术士的监督下过上普普通通的生活。但现在,我已经把负责监督自己的执法术士甩掉,连原本戴在身上的定位装置也留在城里,只身一人前往郊外。 我的目的地就是位于柳城郊外的无名山。 柳城并非只在我的梦境里存在的虚拟城市,当然,无名山也不是虚拟出来的地点。我从小就在柳城长大,父母也在柳城工作和生活。被安全局抓获的时候我正好就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附近,不得不说也是个缘分,同时也方便了我甩掉监督者之后能够立刻前往无名山。至于要去那里做什么呢?硬要说的话,无非是遵循“想要回到与它邂逅的地方”这一冲动。换而言之,就是“故地重游”。 仅仅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而已。甩掉安全局的视线仅仅为此,想必监督者也会对此目瞪口呆吧。不过她对我也是强人所难,我已经与正常生活脱钩太久了,与“它”邂逅的时候还是学生,也从未经历过成年人的社会生活,事到如今要我回归社会,我哪里回归得了呢?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只有无根浮萍样的滋味。 为避免手机信号被定位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时受到阻拦,我是扔掉手机徒步走到无名山的。当我到达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我漫步在山道上,心里却觉得格外奇妙。 在梦境里,我也是如此走在山道上,然后不知不觉地便迷失到了山林里去。如果我像现在这样继续走,会不会也将在某一刻忽然迷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进入了黑夜的山林呢? 梦境里的山道大概是取材自我初中时的记忆吧。五年过去了,这条山道还几乎是原样。我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竟有种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感觉。自以为的现实世界其实是虚假的梦——那般离奇的震撼感仍然强烈地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回响,令我对于自己此刻是否身在现实世界而生出了挥之不去的不安。 为了将自己从这种感情里捞出,我专注于爬山。有时,又会幻听到虚幻的呓语。那始终伴随着我的耳畔,仿佛在黑暗中指引我的呓语。我一步步地拾阶而上,脑海中闪回过去数日的经历。 ---- 在安全局宣布无罪释放我之后,青鸟再次在我的面前出现,并且将我带向安全局的出口。 先介绍一下安全局吧,这个组织的全名是“国家隐秘安全局”。 我对于安全局的了解不是很多,不过就像是青鸟在我的梦里解释过的,“安全局”和“执法术士”其实与梦里的“猎魔人部门”和“猎魔人”一样,是负责处理国内种种隐秘事件的部门和角色。自不用说,这种组织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局,关押我的就是位于柳城的安全局分局。 而“术士”,顾名思义,就是能够施展法术的人。 这里我又要暴露自己孤陋寡闻的地方了,对于术士,我其实不是很了解。因为我从来没有正经地接触过术士们的圈子,也没有正式地学习过法术。在术士们看来我就是个野路子,对于他们的了解程度与梦境里我对猎魔人的了解程度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青鸟在这里似乎颇具人望,她在为我带路的时候,一些路过的穿着白色内务制服的工作人员会主动向她问好,还有个绑马尾辫的年轻女性称赞她新换的发饰很好看。 “谢谢。”青鸟微笑点头。 我感觉她莫名眼熟,就对她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愕然了下,然后笑着反问道:“你不会是把梦里的事情都忘记了吧?” “当然不是,我全部记得。我是指更久之前……”我一边说,一边回忆,“……想起来了,攻打我的那支队伍,你也在里面吧。” “没错。”她说,“你恨我吗?” 我对于青鸟他们毫无仇恨之心。 自从“它”被杀死,我便感觉自己从某个扭曲的漩涡中解放出来,过去疯狂而又糜烂的灵魂似乎从自己的身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是从无尽沉沦的幻梦之海上浮至水面一样,我的灵魂终于重新属于自己。现在的我在行动逻辑上说不定更加接近梦境里的我。 不过哪怕是过去的我,也不会想着要对安全局报仇吧。我确实对于“它”怀有深邃的感情,但与此同时,我也自始至终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既然吃了那么多人,有朝一日被人杀死也是顺理成章。而这种想法放在我自己的身上也是一样,我不受到报应是不可以的。然而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我居然被宣判无罪了。 我应该找个地方自我了断。 尽管这种结束方式完全不符合我的审美观念,不过既然别人不动手,就该自己动手。 在拿定主意的同时,我又难免产生了这种想法:在结束一切之前,想要再见“它”一面。 但是,“它”已经是尸体了,还过去了这么久,只怕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见到那样的尸体,除去令自己幻灭,还有什么意义呢?又或许自己合该幻灭,再怀着这股幻灭之情结束自己的人生? 我一边无情地奚落自己,一边又去观察青鸟。两天前,她的左臂还是断着的,但现在似乎接上去了,重新变回了那个完好无损的青鸟。 是义肢吗?感觉不是,无论怎么看都是正常的手臂。 “你是怎么治好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的?”我好奇地问。 “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通常来说无法愈合……所以我使用了不那么通常的方式。”她说,“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还是老师想出来的方法。既然伤口治不好,那就不要这个伤口了。” 这句话有点难懂,但我很快便恍然了。她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多截肢了一点,用普通的新伤口去覆盖无法治愈的旧伤口。听上去相当痛苦,但只要施加麻醉,并且配合治疗的法术,就能够填补缺少的血肉和骨骼,将本来的手臂重新接续回去。 一想到她可以免于残疾,我便不禁为她而感到高兴。 但接着,我又为自己的高兴而自惭。自己不过是在梦境里与她有过些许友谊而已,却以朋友的心态自居,这真是自作多情。况且,她认识的是梦境里那个一清二白的我,而非现在这个劣迹斑斑的我。如果知道我以朋友的眼光看她,她也会恶心到无以复加吧。 其实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并没有要将现在的自己和梦里的自己分割看待的意思。就像是我在梦里也对青鸟说过的一样,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梦里,我都是李多。无非是解除了某些错觉和幻象,重新记起了一些事而已。这两天我甚至会产生一些错觉,到底是现实里的魔人李多在安全局里做梦,在梦里成为了大学生李多;还是大学生李多在通往无名山的列车上打瞌睡,梦见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成为了魔人李多? 但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肯定并非如此,说我和梦里的自己是同一个人,倒像是厚颜无耻地扮演良善之人了。 在离开安全局之后,青鸟站在大门前对我说:“虽然局里对你是无罪释放处理,但你以前终究是做了那么多事,而且还有着经过海妖改造的肉体……局里也担心你发作某些心理问题,在外界生事,所以还是要给你配备监督者的。” 我自然没有意见,“监督者是谁?” “是我。”她指了指自己。 这个人在梦境里是我的监视者,在现实里又是我的监督者?我虽然哑口无言,但无论是谁做我的监督者都无关紧要,我已经决定要在今天结束了。 “说是监督者,也不是片刻不离地监督,只是你要定期与我见面,报告自己的生活近况而已。还有,为了帮助你回归社会,局里也打算给你安排个比较简单的工作,但还没决定好要把你安排到哪里去。在那之前,你还需要生活费和住处……生活费都在这张卡里了,密码记在了手机的备忘录里,至于住处么……”她一边把全新的手机和卡片递给我,一边说,“你是打算回家和父母住,还是住到局里援助的临时住处?” 我接过了新手机和卡片,信口回答,“后者吧。” “好。”她点头,“我之后还要先去工作,再帮你办好住处的事。你先在外面转转吧,晚上我会给你打个电话,到时候一起吃个晚饭,吃完饭我带你去住处。” 青鸟的工作当然不止是做我的监督者而已,她是安全局的主力级执法术士。既然是主力,肯定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与梦里相比较,她的态度明显疏远。即使笑,也更像是戴了面具。这是当然的,她会对梦里的我善意和温柔,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手臂,都是因为梦里的我并非罪孽深重的魔人。但即使有这种自觉,我也难免沮丧,又把这种沮丧压入心底,装作面不改色的模样。 然后我也离开了这里。 柳城安全局所在的地址和我以前的家分属不同的区划,但因为区划邻近,所以依然属于徒步就能够到达的距离;而与处于夏季的梦境不同,现实里再过几天就是霜降节气了,天气也凉快起来。我离开安全局大门的时候是中午,在城里徒步前进到了下午,便来到了自己阔别五年的熟悉的街道。 强烈的物是人非之情从我心里涌现出来。我到处走和看,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区里面。 这是个比较老的小区,安保也没那么严格,所以我才随随便便地混了进去。很快,我便来到了格外眼熟的六层老居民楼下,却陷入了踌躇。五年过去了,这旧式的居民楼居然都换上了先进的电子门。但叫我踌躇的原因倒不是进不去,而是我走到这里,近乡情怯的心情更加深重了。一想到之后可能会撞到父母,居然感觉非常害怕。 安全局虽然为了调查我的事情而访问过我的父母,但是作为隐秘组织,肯定没有告诉过他们我这些年来的行踪和作为。如果他们突然看到了自己失踪五年的儿子,想必会非常震惊吧,甚至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成了何等的人渣,他们定会吓得大跌眼镜。 我与父母的感情从来不好,在无名山情书风波的时候,就是因为我和父母吵架冷战,心情差劲至极,这才在前桌故意奚落我的时候与她不欢而散。但反过来说,我之所以会那么苦闷,还是因为他们在我的心里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这时,居民楼的电子门打开了,有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我甚至没有胆子端详走出来的人长什么样子,便狼狈地离去了。 回头想想,今天不是休息日,父母应该还在工作,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不可能是他们,但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离去之后也不敢复返,等时间到了傍晚,很多学校都放学了,穿着运动服的学生们背着书包走在回家路上,这一幕令我不由得放缓脚步。 忽然,感觉后面有谁撞到了自己的身体。回头看去,是个穿校服的小孩子。好像是在跑步的时候没看路,撞到我之后还跌倒在地上了。 后面还有个扛着书包的老人在往这里赶,一边赶一边喊,“叫你别跑,叫你别跑……看看你摔得……” 我主动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把小孩子牵起来,“你没事吧?” 小孩子正要抓住我的手,这时,跑到他后面的老人猛地揪住小孩子的衣领往自己这边一拽,非但将其从地上用力地拽得站起来,还带到了自己的身后。 任谁看了,都要觉得是老人暴力,对小孩子毫无体谅吧。我一瞬间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紧接着就明白不是了。老人用警戒到肌肉都要抽筋的表情紧紧地盯住了我,还带着小孩子慢慢地后退。 这要说是警戒陌生人的反应也用力过度了。我这些年来四处作案养成的直觉已经得出了结论。 他认出了我这条游荡在阳光下的恶灵。 /95/95051/21146430.html 16 海妖 你知道海妖吗?在古代怪谈里,这是蛊惑人心的邪恶妖精,擅长利用蕴含魔力的美妙歌喉吸引过海的船员们,使其心甘情愿地沦为自己的盘中餐。 五年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师生春游登山踏青,活动地点是柳城近郊的无名山。但由于几个学生之间发生的无聊纠纷和冲突,最终使得班级里的某个女同学在山里走失了。我没有顾及老师的劝诫,私底下逞英雄偷偷地找寻走失的女同学,而就是这个冒失的决策,这一念之间的差别,成为了使我人生的列车驶入失控轨道的关键分叉口。后来那个走失的女同学有没有顺利回归班级里我是不知道,希望老师联络的搜救队有好好地找到她吧,不过我自己终究是没有顺利回归。 我在无名山深处的树林里迷路,手机也在晚上十点左右没电了。连照明条件都没有,只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艰难摸索。在如此寂静的地方,虫鸣显得格外刺耳,偶尔会有似乎是动物越过灌木和草丛的声音传入耳中。虽然还在摸黑前进,但或许也有放弃的念头吧。 之后,我意外地邂逅了它。 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当我饥肠辘辘地彷徨在深夜山林之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压在草地上的巨大的卵。那巨卵像是侧放在地的橄榄球,比我稍高,表面是白色半透明的软壳,光滑而且黏糊糊地,还从内部透出了微弱的光芒。凑近观看的话,能够看到软壳内侧似乎盛满了某种神秘的液体,液体里还有不明的物体宛如心跳般怪异地胎动着。光芒随着胎动有规律地涨缩。 或许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某种未知的均衡,巨卵的胎动在我仅仅观察了几秒钟之后便唐突地停止了,光芒也随之渐渐熄灭。然后软壳从下半边破裂开来,大量宛如羊水般的液体从里向外快速倾泻,同时带出了里面那生物的上身。 此刻的我简直像是恐怖怪兽电影的序章里第一个被杀死的路人,为今之计,当是走为上策。但是我没能够走脱,我的双脚牢牢地钉在了潮湿的草地上。因为我看清了那个生物的形貌。 那个一丝不挂的生物从巨卵的裂缝里倦怠地爬出来,并且舒展自己的身体。这竟是一具美丽至极的女体,如纸苍白的皮肤上裹着透明的粘液,在银色的满月下隐约发散出皎洁的白光。然而,不像是人类,完全不像是人类,反而像是某种擅长拟态为人类的妖物。明明自己目睹的是这般旖旎的女体,在心里形成的观感却近似于看到了生活在海底的软体生物,像是白色的八爪鱼,或许更加像是从半开的贝壳缝隙里隐约窥见的白色软肉。美丽的印象与人类女性的美截然不同,不如说是美丽的兽物。 但是,看着这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我在震撼、畏惧、失措之余,又萌发了禁忌的蠢动。我意识到自己正在高昂地充血,心里越是害怕和蠢动,越是无法将目光从它的身上拿走。似乎有根棍子粗暴地捅进了我的脑浆里,将我的思绪像是充分加热的泥浆一样缓慢而又均匀地搅拌。 我以不至于惊扰到它的步伐轻轻地走到了它的身前,而它则仰起脸,安静地凝视着我。 在那毫无道德和心机的凝视下,我做了一个可能会使自己悔恨终生的抉择。 布料的细微摩擦声响起,片刻后,我抱起了它。 之后,我的人生轰然驶入了另外一条遍布邪恶和堕落的铁路。 就如同我预想的一样,它确实是徒有人形的妖邪之物,它的食物就是人。虽然似乎有着高度的智慧,但是无法理解人类的思维,作为人类的我也完全无法理解它平时到底在思考什么事情。我尝试教会它说话,却不知道它是发声器官有异,还是从一开始就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我的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 为了藏匿并且养活它,自己到底还是犯下了杀人的重罪。我并非毫无正常的道德观念,也希望自己能够继续做个好人。甚至不自量力地说,我有过做个英雄的梦想。想要像是虚构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抗击罪无可赦的坏人和怪物,在鲜花和掌声中成为梦寐以求的英雄。时至今日,我也没有丝毫为自己辩护的意思,即使处我极刑我也毫无怨言,那是我罪有应得。然而每当涉及到它的事情时,尤其是在它的身边、与它的身体亲密接触时,我本以为不可动摇的理性便在某种潮湿而又闷热的魔力下溶解了。 但在除此之外的时候,我真正的灵魂似乎又获得了片刻的喘息。我的心好像被它这一存在粗糙地劈成了两半,清醒的我和疯狂的我。我时而怀疑,它或许有着某种超自然的魅惑之力,能够轻而易举地支配住我的心灵,使我毫不犹豫地做对它有利的事情,却以为是自己的本心使然。就好像很多故事里编造的一样,妖物以魔法蛊惑人心,使人死心塌地为自己服务。如果真是如此,对我而言是多么巨大的宽恕啊。 但如果不是呢?或许,我真是令人不齿的异常性癖者,为了自己可耻而又卑贱的欲望,能够犯下最肮脏的重罪。 又是一次从恍惚的追忆中回过神来,我发现它凑到了我的近前。它一声不吭地凝视着我,那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神,令我联想到了凝视猎物的昆虫。 一定是自我欺骗式的幻觉,我竟会觉得它在担心我。黏糊的、冰冷的、阴森的、柔软的、可爱的舌头,缓慢地舔舐过我的脸颊——这是它表达关怀动作吗?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它,心里那痛苦而又纠葛的硬块又一次短暂地溶解了。 啊,蹂躏我的灵魂吧,就像是我蹂躏你的肉体。 为了与你永远缠绵,我无论坠落到何种地步都不在乎。 后来几年,我和它辗转各地,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叠加多少罪孽了。我的精神已经积累了非比寻常的压力,不知道几时会崩溃,或许我早已崩溃了。但每当与它交合,我都能重新找到安宁。我时而像婴儿对母亲一样贪婪地吮吸它,时而像暴君对奴隶一样无度地凌虐它。就如同我在疯狂地索求它一样,它也像喂不饱一样疯狂地索求我,这样频繁的亲密交互每次发生都使我感觉自己找到了心灵寄托之所。 然而,噩梦终将造访。 又或者,是我的梦终于结束了。 安全局几经周折,还是抓到了我的马脚,佩戴头盔的执法术士们从四面八方袭击过来。在那场战斗中,它毫无悬念地死了,而我则万念俱灰地放下了武器。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虽然我不相信因果报应,但是我这种人,不受到报应是不可以的。 那些人没有当场杀死我,大约是觉得做场审判会比较好吧。我的知觉受到重重封印,身体也是重重束缚。有时会解禁接受审讯,往往伴随着侦测谎言仪器或者吐真的法术;更多时候是望着无声广袤的黑暗发呆,回顾那些年来与它之间的点点滴滴。 在那段无异于酷刑的干枯时间里,甚至会幻听到某些细碎扭曲的呓语。但如果有意倾听,怪异的呓语便如同恶作剧的妖精一样消失不见了。 反正自己也没几天好活了,他们要问为什么,我就全部说出来。自己迄今为止的心路历程,痛苦和纠葛、暴虐和欢愉,以及现在对于过去的看法。也算是为自己的人生做个总结。 “你知道海妖吗?”审问官坐在方桌的对面向我抛来话语。当初就是这个人率领队伍攻入了我的藏身地,他看上去五十多岁,头发斑白,脸上有着明显的皱纹,姿态却格外挺拔,眼神更是如同鹰隼般具有洞彻的威压。他一边审视我的表情变化,一边把话说了下去,“在古代怪谈里,这是蛊惑人心的邪恶妖精,擅长利用蕴含魔力的美妙歌喉吸引过海的船员们,使其心甘情愿地沦为自己的盘中餐。” 我被动而又简短地接道:“有所耳闻。” “我们解剖了那具尸体,最终得以判明其习性和天赋。”他继续说,“就和我原本推测的差不多,那是以蛊惑人心为特长的怪兽。虽然有别于已知的所有魔物,但许多特征近似于海妖这一种群,因此我们也以‘海妖’作为它的绰号。它最擅长的,就是诱惑接近自己的人类,催眠洗脑、肉体改造,将其化为好用的锋刃,为自己捕捉猎物、击退敌人。” “我与它是真心相爱的。” “被催眠洗脑的人一般都是这么回答的。” “我没有被催眠或者洗脑。那些罪行,全部是我亲手所犯。我罪该万死。” “这倒是个不一般的回答。之前几次审问你的时候,你也都是这么说的吧?而且仪器和法术都能够证明你的话语没有掺杂一星半点儿的虚假和演技。我们认为这是你仍然具有正常道德观念的有力证据。而且,我们也调查过你还在读书时的履历,也询问过你的双亲,你毫无疑问是个有着健全价值观的人。而你却说自己立刻就能够化身为心甘情愿为魔物提供人肉的大恶人,这反倒是叫人无法信服。”他说,“一个还在上学念书的、对于未来的人生满怀期盼的青春少年,有一天突然被邪恶的魔物从父母和朋友们的身边掳走,被迫接受了惨无人道的洗脑和改造,又情非得已地以杀人工具的身份历经数载地狱……我们组织可没有不讲人情到给你这样的‘受害者’判刑。” “我是受害者?”我反问,“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受害者?” “李同学,假设有一个擅长控制他者心智的超能力者存在,他从体育新闻网站上随机抽选一名‘幸运’的拳击冠军,并且以自己的超能力将其操纵起来,驱使拳击冠军惨绝人寰地杀害了十个自己在生活中看不顺眼的人,你会认为此事错在拳击冠军的身上吗?” “这不一样。我没有被控制。” “你之所以会这么坚持,是因为还残留着催眠洗脑的后遗症,就好像刚刚从梦里醒来的人有时会无法辨别真实和虚幻的差别一样。尽管是稀有案例,不过根据过往的经验,这种后遗症一般再过两天时间就会自愈。”他摇头,“虽说我们组织里私底下也有一些认为你有罪的情绪化声音,但你大可以放心,我们安全局是讲究律法的。律法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说你无罪,你就无罪。” 我沉默。 “为了帮助你尽快回归社会,我们这里有个心理治疗方案。而且,你不是仍然认为自己是个坏人吗?这个心理治疗方案,同时也可以视为最后的心理测试。”他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届时定会水落石出。” 这个提议,以我的立场无法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相关的仪器设备和人员到位之后,我陷入了沉睡。 ……好像,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的我像是虚构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忽然从充满常识的生活里被卷入了超常的事件,并且受到了回溯时间的特殊力量眷顾。而在这个过程中又结识了操纵雷电力量的美丽女子,与她并肩作战,共同抗击邪恶而又疯狂的魔人。 像是拥有清白良心的勇者一样因为无法对邪恶坐视不理而毅然行动,在得到伙伴的友谊和认可之后,又为了令伙伴远离危险而选择独自战斗。 本来连战斗的力量都没有,却奇迹般地得到了足以让自己参与魔幻战斗的强力武器,怀着好像真的英雄一样的自觉挺身而出,勇敢地战斗、落败、奋起…… 最后在旅途的终点,接触到了自身命运的真相,经历了痛苦的内心纠葛,却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在纠葛之后选择了直面命运。 多么炫目的梦啊……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黑暗退潮之后,我睁开双眼,慢慢地坐了起来。 审问官站在旁边等候。 而角落里还有一个佩戴白色康乃馨发饰,穿着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似乎是大学生年纪的美丽女子。她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左边的胳膊从肘部被切断,用绘有大量红色经文般字迹的黑色绷带密不透风地缠住了。 审问官率先开口,“如何,李多,感觉好多了吗?” 我沉默。 “那么,重新确认一遍吧。同时,这也是最后的提问了。”他说,“你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帮助海妖,还是被海妖洗脑,迫不得已而为之?” “我没有被洗脑。”我说,“全部是我自愿的。” 两天后,我被无罪释放了。 我仍然怀念那具黏滑而又冰凉的肉体。 wap. /95/95051/21145790.html 15 幻灭 魔人李多。 当这个称呼从青鸟口中响起的一刻,我竟感觉这声音似乎化为了一把看不见的利剑从她口中射出,以闪电般的速度击穿了我的胸膛,笔直地从肋骨间穿过,一击就把我的心脏绞杀成了废肉。我反射性地后退两步,差点跌倒在地,嘴巴张开,脑海里混沌难言。 她……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说我做过什么…… 我并非毫无心理准备。既然魔人象征的就是我无法面对的现实中的自己,并且魔人在我的梦里有着疯狂的杀人魔的设定,那么……现实中的我或许不是什么正派人,这种可能性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但这里是梦,现实中的记忆会在梦里以扭曲而又魔幻的形式呈现出来。我无法面对的现实中的自己,就算在梦境里化身为犯下累累罪行的杀人魔,也不能够说明现实中的自己也一定是杀人魔。也有可能仅仅是我在现实中犯了一些小奸小恶,而道德感则使我在白天备受煎熬,因此到了晚上便以离奇的形式在梦中表达出来;又或者是我患了不治之症,因为病魔使我感受到了生命危险,所以我便将自己患病的身体想象为扼杀自己灵魂的杀人魔,在梦中扭曲地映射了出来…… 然而青鸟亲口描述的“魔人李多”,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了就连梦境中的“魔人”也无法比拟的疯狂和堕落。 如此邪恶之人……居然……是我自己? 我不想去相信,想要告诉自己这是骗局。但是在意识的角落里似乎有细小的声音在低语。就好像我初次看到魔人的时候,心中有声音在尖啸着指控魔人的邪恶与黑暗一样;现在,这声音又低沉地认同了青鸟对我的指控。 “为什么……”我无意识地念着,而青鸟则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这道凝视的目光似乎具有实质性的力量,要挖开我的肉,探究里面的结构。但是我也明白她的凝视毫无恶意,仅仅是我的意识在为自己制造这样的幻觉而已。是我想要挖开自己的肉,看看里面里面流淌的是什么颜色的血液。 我为自己的声音重新注入力量,把没有问完的话问了下去,“……为什么你们要治疗我?既然我是这种罪犯,而安全局则是处理罪犯的组织……” 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问:“你还记得我曾经向你叙述过的‘魔人的过去’吗?” 某日,某个曾经过着平凡生活的人,前往了一处谁都找不到的神秘之地,并且在神秘之地发现了一头谁都不认识的怪物。 在他发现怪物的同时,怪物也发现了他。 然后,怪物蛊惑了他的心灵,使他失去了一切为人的理性。 “……在消灭了魔物,并且抓获魔人之后,我们震惊地发现,魔人李多与我们想象中丧心病狂的恶魔不同,他似乎有着相当健全的道德意识,也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罪孽深重。要他犯下如此之多的罪行,哪怕仅仅是其中一例,都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除非他的心理从底层结构开始就异于常人,否则无法骗过安全局的心理鉴定。”她说,“而经过解剖研究,我们虽然发现那头魔物有别于所有已知的魔物,但能够断定其有着相当强力的催眠洗脑和肉体改造的天赋。在多次严格的调查和会议之后,我们最终得出了结论,魔人李多是魔物精神操纵的受害者,而非犯罪者。” “你们……就这么放过现实中的我了?”我不可思议地说,“哪怕是受到了催眠洗脑,或者别的什么,造成了那么多的伤亡,居然没有判处死刑吗?” “隐秘世界也有隐秘世界的律法,虽然安全局内部也有一些不服的声音,但作为治理秩序的组织,我们以律法优先。”她说,“现实中的你对于自己的过去怀有巨大的罪恶感,你坚持说自己没有受到过催眠洗脑,所有的罪行都是以你自愿犯下,并且要求安全局对你处以死刑。而为了帮助你回归社会,我们决定对你施以心理治疗,其结果就是这个梦境了。” 她的目光扫向了周围,“我们将你分成了两个部分,仍然保持清白良心的你,和与之相反的魔人……在原本的计算里里,你的力量远比魔人更加强大,塞壬之刃也是你的武器。但在梦境被内鬼植入恶性因子之后,力量关系就发生了逆转。你成了彻头彻尾的一般人,而魔人则拥有了所有力量,甚至是塞壬之刃。”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一开始不说,是因为担心我知道这里是梦境,使得梦境更加失控。但在我发现这里是梦境之后,你为什么还要隐瞒魔人与我的关系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和表情都慢慢地放松了力气,“因为……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你应该留在梦里,李多。”她的声音变得善意,“现实中的你是多么的残忍,现实对你又是多么的残忍……即使回去了也不会发生任何好事,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你都会不停地折磨自己的内心,最终在煎熬中闭上双眼吧。这对于你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我……”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 “但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她温柔地说,“五年前的你最终被搜救队找了回来,虽然发生了些不愉快的回忆,但那不过是一次倒霉的春游罢了。之后,你在和平温暖的日子里努力地读书、升学,还会在社会上找到体面的工作;或者就像是之前说好的一样,你也可以在这里成为猎魔人,抗击那些罪无可赦的坏人和怪物,最后在鲜花和掌声中成为你梦寐以求的英雄。当你死去的一刻,你是满足的,因为你没有做过任何有愧于自己内心的事情。” 她微微一顿,接着说,“更重要的是……你会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轨道上。” 她的轻言细语似乎是一道道令人全身发麻的电流,化为细小的锁链,缠绕住了我的心脏。而她描绘的未来又是多么的美好,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 远处传来了毫无掩饰的剧烈足音,那是正在向这里急速接近的魔人。看来在无意识之中,我又将魔人视为了必须消灭的敌人,因此魔人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向我这里袭击过来了。青鸟毫不犹豫地背过身去,她抬手一招,从空气中拉扯出一大片电网,无数的电流旋即汇聚到一处,成为了她掌中的雷电剑。 “魔人就由我来封印。”说完,她身化雷电,往魔人袭来的方向攻去。 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拖着断臂之躯独自战斗,也立刻召唤出塞壬之刃追逐了上去,向魔人发动攻击。 又是与青鸟并肩作战,但这次,我心中毫无澎湃,有的只是灰心和茫然。强烈的沮丧使我的攻击变得软弱无力,本来能够命中的攻击也屡屡被格挡或者回避,而本来能够格开或者回避的攻击则在这种趋势下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斧刃无情地劈入了我的面骨。 我在极度的绝望和迷惘之中浑身冷汗地惊醒了,在瞪圆双眼的同时,耳畔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列车广播声: “下一站‘无名山站’,开左边门,请把爱心专座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此时此刻,我正处于列车的座位上。暖洋洋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肩膀上,窗外白日风景飞逝。 列车到站之后,左边门在不远处打开,随后陷入沉默。我坐在一众假人模特的中间,目光从敞开的出口处收了回来,无言地低下了头。 我曾经向往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具体地说,我向往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角色,时常幻想自己在拥有力量之后应该如何如何。初中叛逆时我也对所谓邪恶美学产生过兴趣,还在网络上默默赞同过某些社会达尔文主义评论,但到头来我发现自己长不出铁石心肠。坐在键盘前自然是能够铁面无情挥斥方遒,而真正面对近在咫尺的泪水和哭声,要我面不改色着实强人所难。如果有超人的力量,我更加愿意用在使人欢笑的事情上。尽管那听上去既陈腐又无聊,不过我似乎就是适合做个既陈腐又无聊的人。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长大后的自己,会成为一个罪无可赦的坏人。 一定是这个世界疯狂了,或者说,疯狂的是我才对。 但是,在这个疯狂的梦境里,所有的疯狂都会被纠正。 片刻后,门自动关上了。列车离站,却再也没有播报下一站是什么。车窗外的风景再度飞逝,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黑暗,最终黑得不见天日。 下一站会是哪里呢?还是说,我永远无法到达下一站了呢? 列车好像来到了梦境的地图范围外,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前进着,但因为看不到任何参考物,所以又像是在停滞着。 就像是我虚假残缺的记忆一样,这个梦境也是虚假残缺的,实在不是正常人心目中宜居的地方。然而,哪怕是如此充满破绽的地方,也至少能够让我从残酷的现实中逃离,得到暂时喘息的余地。一旦选择打破这片镜花水月,就必须面对那令我恐惧得颤抖不已的真实了。 但是…… 但是,即使是在这个虚假而又恐怖的梦境里,我也曾经聆听过既真实、又温暖的话语。 ——你是生活在普通世界里的人,谨小慎微地活下去,稍微骗骗自己也没关系,遇到发自内心恐惧的事情背身逃跑再好不过,那才是聪明人的活法。 ——而你却试图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恐惧,真的是,没有比这更加愚蠢的了。 ——但我也承认,刚才的你有点帅哦。 我…… 我其实不想活得那么聪明,也不想要欺骗自己。 不想待在这种遍地都是虚假,回忆满是残缺的地方。 如果没有知道这里是梦境,或许我能够无知地度过如青鸟所说的美好人生吧。不,一定是不能的。有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能够想明白。最初的我之所以会执着于去无名山故地重游,后来的我之所以会无视所有阻碍梦游到无名山,就是因为我的本能在追求真实。逃避也毫无用处,无论走过多少弯路,我最终都会到达无名山,寻回我真正的灵魂。 而魔人,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就在那里等候我。 这时,列车剧烈地震动起来。 前方的远处和后方的远处传来了无比巨大的噪音,从前方的远处传来的是不停地破坏和碾压的声音,而后方的远处传来的则是宛如远雷般的轰鸣。两者都在急速地接近我所在的地方。 我像是要吞入恐惧一样深呼吸,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道黑影,一道雷霆,从前方和后方贯穿粉碎了途经之地的所有假人模特,同时到达了我所在的地方,并且轰然撞击到了一起,旋即在扩散至四面八方的冲击波之中分开。 雷霆化为青鸟,落到了我的身边,“李多!” “我该回去了。”我说,同时看向了落到不远处的魔人。 “回去?回到现实吗?”青鸟错愕道,“但是你无法接受真正的自己,你只有在梦里才能够幸福啊。” 我确实仍然无法接受真正的自己,但是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都是回归现实之后才能够做的决定。之后是要继续生活也好、自我了断也罢,都不是在这里的我可以决定的。在梦里,看似什么事都能做,其实什么事都做不了。 虽然在脑海里转过了千言万语,但最终,我只说了一句话,“梦是会醒的。” 我不再理会她的挽留,召唤出塞壬之刃,向魔人攻去。 魔人毫不犹豫地反击,而我却没有再像之前一样节节败退。自打我“觉察”到他就是我的一瞬间起,他那以往看着熟练而又沉重的攻击路数,预读起来都变得如反掌观纹。因为他使用的招数,其实都是我使用的招数。他就是另一个我。 但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那一刻,那一瞬间,心里产生的想法却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要面对他,并且——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竟有这等人。 因为我是这么思考的,所以,同样的思考也一定宛如镜面般呈现在了他的内心世界吧。 ——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竟有这等人。 他怀着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地杀死了我。 但是,为什么我会反射性地这么思考呢。真实的我,这一定是你的心声吧。你也无法饶恕魔人,因为魔人就是你的真实。 而我决定触碰自己的真实。 当我下定决心的一刻,魔人一言不发地放下了自己的斧头,而我的斧头则势头不减地劈碎了他的头颅。 一切都结束了…… 他无头的身体也像泡沫一样虚幻地破碎了,化为无数宛如蝇群般的黑色粒子向我席卷而来。 黑暗同时吞噬了我的视野和意识。 /95/95051/21127960.html 14 李多 黑影物质化作的巨斧对准我劈砍过来,我试图后撤回避,反应却由于惊愕而慢了一瞬间。在死亡到来的前一刻,我心中装满了费解之情。 这其实算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魔人的不死之身,而在此之前,无论是青鸟还是任塞,她们都或明示或暗示地表达了塞壬之刃是明确能够杀死魔人的强大武器,是通关这场噩梦牢笼的必要条件。然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分为二的身体居然再生了!头都被劈烂了还没有死! 斧头击碎了我的头骨,意识就此断灭。 然后,列车的广播声唤醒了我。 我又在列车上醒了过来,心神却仍然滞留在那场战斗里,仍然在思考魔人为什么没有死亡。 难道说塞壬之刃根本就没有那么厉害?或者,是因为他曾经是塞壬之刃的主人? 就好像故事里用火的超能力者不会被自己掌心里的火焰烫伤一样?但是也从来没见过那些用刀剑的战士也对刀剑免疫啊?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我没有弄明白的奥秘,魔人自己居然会不受塞壬之刃的特殊性所影响,这样简直就像是…… 我一边思考,一边抬起头,而眼前的一幕却令我的思考中断了。 此刻的我确实是在列车的车厢里,但车厢里站着的一个个人又是什么东西?我想起了在与任塞对话的时候,自己有回忆过关于列车的事情,而在回忆的过程中却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是从哪里登上列车、登上列车之前在做什么、车厢里又有多少人。然而此刻的我却有机会数清楚了,只不过站在周围等待我细数的却压根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假人模特。 对,假人模特,就是商场和服装店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用以展示服装的假人模特。不过我眼前这些假人模特就连最基本的衣服都没有,就那么光秃秃地站在地上,或者坐在椅子上,每个都有着不同的姿势。 他们……在前几次回溯里也都是这样的吗?我努力压制惊悚之情,使劲回忆,却发现前几次回溯里的自己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周围的人。也就是在上次发现塞壬之刃跟着自己回来的时候有担心过被别人看到,但那时自己也依然沉浸在内心的世界里,不曾对外面的世界瞥去过哪怕一眼。观察周围的人具体表现出了什么异样?那样的念头连一次都未曾浮现过。 列车很快就到无名山站了,我逃也一样地从这处令人毛骨悚然的车厢里奔跑出去。 但在站台那里也看不到半个活人,站在候车区里的尽是纹丝不动的假人模特。我一路翻过闸机、跑过出站口,来到车站的外面,然而在大路上看到的也都是假人模特。有的站在路边摆出像要走路的姿势,却没有真的在走;有的坐在车里把住方向盘,却没有把车开起来。路上一片死寂,明明是景区,却只能听到风偶尔吹过绿化带的动静,反而更加凸显出了寂静。这下哪怕再怎么心怀侥幸,也彻彻底底无法否认自己是活在梦里了。尽管我也有拿脑海里的记忆与眼前的风景对照过,但过去的自己完全没有注意过路上人群的情况。归根结底,在这个梦境里,我有跟青鸟之外的活人聊过话吗? 等等,是有过的!我召唤出塞壬之刃强化自己的运动力,以超越汽车的速度奔跑出去。 很快就来到了派出所,我直接进入接案室,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立刻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我最初报案时负责接待我的人。但是,为什么我能够认出来呢?这分明也是个面部毫无特征的假人模特,只是多穿了一件衣服而已,我的神经却在毫无道理地对自己发送信号。 “你是叫李多,对吧?”假人模特的脸内部忽然发出了空洞的声音,“今年十九岁,还在读大学啊。”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而他却没有看着我,只是面部朝着桌子对面的空气,念着像台词一样的话语,“报假警是扰乱公共秩序,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万一叫学校和父母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吧?” 我忍不住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撞到墙壁。 他继续机械地重复着我曾经听过的话,“好了好了,这次就放过你,你回家去吧……” 之后他说了什么话,我没有再听。我已经无法忍受,跑出了这个地方。 父母?家?在这个虚假的时空里,我真的有这种东西吗?我想要用手机联络父母,却想起来自己好像过于依赖手机的名单功能,没怎么记过他们的手机号。而当我打开联系人名单的时候,又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短信也是一条都没有。家里的座机号码倒还记得,我拨打过去,对面没人接通。然后,我尝试上网看看,却怎么也连接不到网络。 网络明明之前还是好的……不,之前真的是好的吗?我再次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应该是喜欢用手机浏览网络的,但在这段时间里却从未用手机上过一次网,也没有用网络调查过超常事件相关的信息。并不是有着不去上网的理由,而是此类念头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脑海里过。 任塞告诫过我,真实和真实感不一样。做梦者的意识是不清醒的,之前认为非常真实的东西,只要在清醒之后反刍回味,就会发现诸多错误……这指的不就是我眼下的处境吗? 我的记忆到底还有哪些是能够信任的?我尝试重新整理记忆,好让自己变得冷静。 我的名字叫李多,今年十九岁。 自前桌在无名山失踪之后,五年过去了,我已升入外省市的大学,暑假期间返回故乡柳城。曾经为我刻下阴森记忆的山就坐落在柳城的郊外,上次我检查返乡路线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搭乘的列车正好会途经此地,心里便有了故地重游的规划…… 我…… ……我好害怕。 其实我根本没有之前在青鸟面前表现得那么坚强。 什么梦里的我和现实里的我是同一个人啊,什么只是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情,而现在不过是要将其重新记起来啊?这种只有帅气而已的台词我是怎么说出口的!为什么我要这么逞英雄,从那时候开始就这样,只要逞英雄就没什么好事,我就这么想要把自己再次送入那片黑暗冰冷的山林里吗? 我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被魔人又是击碎面孔又是击碎胸骨,又是被砍掉胳膊又是被砍掉脑袋,我不过是个没什么特长的一般人而已,却硬要装得好像很容易就能接受这么多残忍猎奇的事情,还要求自己做什么理性思考、勇敢直面,回头再次看到魔人的时候还要装得像是从来没被杀过一样去战斗,逞英雄逞到这个地步也应该适可而止了吧?我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了吧?我是很向往英雄,也希望青鸟表扬我像个英雄,但是突然把这么多事情接二连三地推到我的眼前来,我怎么可能处理得了。 现在还要我去做什么终极二选一,要么是抱着这些残缺不全暧昧不清的破烂记忆留在这个不停回溯的噩梦里继续受苦,要么是想方设法克服困难杀死魔人回到现实里做个不知道经历过什么隐秘事件留下重大心理疾病的神秘人物……无论选哪边都不是好结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话就只能选后者,但那倒是把方法告诉我啊?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抱着强烈的纠葛和痛苦,我已经来到了无名山的山脚下,旁边就是小卖店。走入其中,曾经跟我说过话的店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他也是假人模特。我看着他看了一分多钟,他的面孔内部便自动响起了人的声音,“……你要去无名山?” 我没有回应,心里越来越冷。 “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明明我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走到他面前,他却对着面前的空气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我忍无可忍地离开了。 然后,我花去一些时间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为什么上次杀不死魔人……结合之前的诸多疑点,理由差不多想得到了。 而既然想到了理由,“杀死魔人”的方法也算是得出来了。 接下来就只有尝试了。 自怨自艾就到此为止吧,也是时候把理智找回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想要任性发泄脾气就在一切结束之后再说。而且我在现实世界不是个有重大心理疾病的患者吗?到时候再发泄,想来也没人会觉得这么做很奇怪吧,说不定还会有个心理医生什么的过来劝我找机会发泄发泄呢。 现在先清空所有心思,把自己想象成冷酷无情的机械,理性思考、勇敢直面…… 对,就是这样。 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下。 没过多久,就有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是青鸟。 “还好,魔人还没有找过来……”她松了口气,然后拿出隐秘护符,“先拿好这个吧,然后我们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做。” “不用了,魔人暂时不会找过来的。” 她意外道:“为什么?”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吧。” “你是指什么?”她反问。 “比如说,魔人的真正身份。”我注视着她的双眼,见她没有反应,我就说了下去,“魔人……就是我自己吧。” 她的表情变了,“……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想过塞壬之刃杀不死魔人的理由,比如说塞壬之刃其实是一把不过如此的武器,又比如说……这个魔人仅仅是个分身,本体另在他处。”我说,“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假设我用塞壬之刃砍断你的雷电剑,你今后也不可能只召唤得出断掉的雷电剑,因为雷电剑无非就是你拿自己操纵的电流编织出来的。而如果说魔人之于本体,就好比雷电剑之于你,塞壬之刃杀不死他也情有可原。” “但那是不可能的。雷电剑仅仅是我的招式,而你假设中的魔人却是分身。”她说,“基于交感巫术的原理,塞壬之刃哪怕斩杀的是分身,也能够对本体造成伤害……” “那么……如果这个本体,是我呢?”我说。 她沉默。 “塞壬之刃无法对我造成绝对的伤害,如果说我是极低概率下的特例,那么在同一时间和地点,再出现第二例的概率就实在太低了。而既然第二例真的出现了,假设我与其存在着某种深刻的关联性,也符合道理。”我说,“而且,你曾经与我讨论魔人时的反应也作证了我的想法。” “什么反应?”她问。 “你说过的吧,魔人如果混入人群就不好办了。但以他那样的外表,无论是混入真正的人群里,还是混入假人模特里,都是毫无实践意义的策略。而你却说他只要随便往人群里一走就很容易做到……”我说,“之后你虽然立刻反应过来,并且岔开了话题,但这个疑问我一直留在心里。我先前想了很多,为什么你会那么自然地认为魔人能够混入人群?对此,我所得出的结论是,魔人的形象,在你的眼里,和在我的眼里,是不一样的。” 她不置可否地问:“这又能够说明什么呢?” “魔人在我眼里是连轮廓都难以辨别的形象,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而在你看来却是宛如正常人的形象。这还不奇怪吗?明明是在我的意识内部构筑的梦境,却存在着连我都看不清楚、你却看得一清二楚的家伙。”我说,“无论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对我来说,魔人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要面对的人;与此同时,他又必须是一个在现实中存在的人。” “这个人也不一定非得是你自己吧。”她说。 “我也不了解现实中的自己的所思所想,但要说有什么令此时的我最不安,那就是我所不知道的真实的自己。”我说,“现实中的我已经病入膏肓到需要遁入梦境里治疗自己,换个角度来说,他就是我所无法面对的现实。这与我前面的推理对应得上。当然,这些归根结底都是推理,最终还是要看证据……而证据就是眼下的情况了。” “这里明明就在山脚下,我却比魔人更早找到你,而魔人现在都还没来……”她念道,“因为魔人相当于镜面另一侧的你,如果你决定不再视魔人为敌人,魔人就不会视你为敌人。” 她主动地挑明了这些话,看来她已经决定要对我开诚布公了。 我一言不发地等待她的下文。 她闭上双眼,酝酿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我有说过,你是因为卷入一起隐秘事件,这才患上重大心理疾病的吧。” “是的。” “我没有说谎,你确实卷入了隐秘事件,而最初的你,也确实是个一般人。”她说,“那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事情。一七年四月,柳城的一所学校组织师生前往无名山举行春游登山活动,有两名春游的学生在无名山的深处意外失踪了。” 是我,和我的前桌。 “最终,搜救队找到了其中一名失踪学生,而另外一名失踪学生却就此音信杳然。”她说,“前者,名叫阮文竹。” 阮文竹,是前桌的名字。 “后者,名叫李多。” 李多,是我的名字。 她说,在现实世界,搜救队在山林里找到的失踪学生是前桌,而失踪的人是我。 是我! 我震惊地说:“怎么可能……” “当我们重新发现李多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堕落。”她接着说,“他屠戮人类,将其肉喂给自己饲养的魔物,并且与那魔物夜夜疯狂交欢。不知道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他的手里,他沦为了双手沾满鲜血的超级罪犯,隐秘世界臭名昭著的猎奇连环杀人魔,人们因此而称呼他为—— “‘魔人李多’。” wap. /95/95051/21118086.html 1 死与新生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前桌是个外貌沉鱼落雁的女生。 灵动的眼神,清澈的嗓音,身上总是香香的。我对她心怀暗恋,却羞于启齿。 谁料想,她在班级春游登山时意外失踪。老师立刻呼叫了野外搜救队,而我则逞英雄到潜入山林找寻,差点把自己弄丢了。最后搜救队在深夜里找到了我,她却就此音信杳然。 此事之后,每每忆及那晚,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就是前桌,饥肠辘辘地彷徨在深夜的山林里。搜救队的呼唤和灯光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我声嘶力竭地喊叫和追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拉近距离。最终声音和光都远去了,我被永远地遗弃在了那个孤独而又阴森的世界。 这种恐怖至极的想象宛如恶灵缠身般伴随我渡过了无数次辗转反侧的夜晚。 五年过去了,我已升入外省市的大学,暑假期间返回故乡柳城。曾经为我刻下阴森记忆的山就坐落在柳城的郊外,上次我检查返乡路线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搭乘的列车正好会途经此地,心里便有了故地重游的规划。而这会儿我已经搭乘在这班列车上了,当我在座椅上打瞌睡的时候,列车的广播声及时地唤醒了我: “下一站‘无名山站’,开左边门,请把爱心专座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我简单收拾自己的精神面貌,列车到站后便立即下车,一路穿过闸机和出站口,搭出租车把自己送到了山脚下。此时是正值中午,还是酷夏,阳光热辣得很,之后又要登山,我多少打起了退堂鼓。但凡事半途而废最是逊色,我还是暗暗地给自己打气,接着先去一趟小卖店,买了几瓶水装进背包里作为水分补给。 就在这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如果我是怪谈作家,想必会添油加醋地传播此事。 正当我转身离去之际,店老板喊住了我,“你要登无名山?” “是的。” 无名山,就是那座山的名字。听说全国叫这个名字的山数不胜数,而这里姑且还是个自然风景区。在我的故乡柳城,很多喜欢踏青和野餐的人都会至少来这里走一遭。 店老板拉开柜台里侧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同时说:“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接过照片,再低头检视。 而就是这张诡异的照片,使我受到了出乎预料的冲击。 由不得我不吃惊,这张照片虽然仅仅是个女孩的正面照,但这个女孩的脸蛋,赫然与我那失踪多年的前桌极度相似。黑色的中长发,娇俏的脸蛋,发侧别着白色康乃馨发饰,令人联想到春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要说有哪里不一样,就是照片里的女孩明显是个还在上小学的幼女。 店老板的朋友,是前桌的父母吗?他们至今仍在寻找失踪的女儿?既然如此,为何用的是她还在读小学时的照片? “这个女孩……” “这个小姑娘一个月前失踪,听说是和父母在无名山上踏青野餐时走失的。”店老板难掩同情地叹息,“她父母急坏了,疯了一样在山上找。我也去帮过忙,却怎么也找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谁拐走了。” “一个月前失踪的?不是五年前?”我如坠云雾,反复端详照片,“她今年几岁?” “十岁。”店老板狐疑地打量着我,“有什么问题?” “五年前我的同学也在这里失踪了,她俩长得很像……抱歉,是我误会了。” “是吗。这山有够邪门的。”店老板没有追问,“总之就拜托你了。也不是很麻烦,路过的时候稍稍留意就好。” “好的。” 我走出小卖店,上山的路上也一直在看照片。 这个失踪的幼女和过去的前桌真的很相似。不过一旦知道不是同一人,心里又没有着落了。我与前桌已五年未见,她的音容笑貌也在我心里逐渐淡去。或许两者仅仅是神似,姿容细节也没有那么像。 但是我仍然难以释怀,而即使如此,我也必须先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情才行。 我沿着历经多年风吹雨打的山道,一步步地向山顶进发。 这次我之所以决定故地重游,不止是基于返乡前的突发奇想,也是为了解开自己多年来的心结。我即使居住在城市里,也总是忍不住在意识中重现那片黑暗山林的恐怖,已经不知道累加了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哪怕说是心病也不为过。而我经过冷静思考所得出的解决策略,就是“在现实中登顶无名山”。 所幸,无名山不是难以攀登的高山。只要按部就班,连来此地做春游秋游的学生都能够登顶。而自不用说,我既不会特地选在深夜登山,也不会有意偏离山道。说白了,这就是一次祛魅,一次从自己内心净化污垢的“仪式”。若是为此而置自身于险地就是舍本逐末了,因此一切都要保证在安全区间里。 要说还有哪里不安……或许将其列为不安要素会显得迷信,我最近做了很多遍情景相同的怪梦。 这段时间我常常做这场怪梦。说是怪梦,又无法洗去艳情之嫌,令我难以向人倾诉衷肠。梦的背景就是那片格外熟悉的山林,圆月高悬,银光淡淡地铺在树枝和草地上。我伏身在灌木丛里,紧紧地拥抱着一具柔软而又苍白的女体行云雨之事。 任谁听来此事,都要先为其打上春梦的标签,但我硬要说这是“怪梦”,自然有其缘由。这梦怪就怪在,梦里的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与自己紧紧地拥抱彼此的这个人,或者准确地说,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绝非人类。只看这苍白的皮肤就能够洞察,纵使这真的是人,也必然不是活人,而是如恐怖电影里的幽灵、鬼怪之流。 以心理学的角度出发,梦是人心的映射,所有梦都事出有因。因此我难免怀疑,在我的梦里登场的它,会不会是我记忆里失踪多年的前桌在我梦里的映射?因为我以为前桌已经死了,所以它才以宛如女鬼般的姿态造访我的梦境?梦里的我如此陶醉地与它交欢,意味着我心里对前桌的暗恋感情仍未消失? 如果换成迷信叙事的角度,又要如何解读此梦呢?是前桌怨恨我能够独自获救,而自己却只能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林里,因此要在梦里害我?若是如此,又如何会成为这般艳情之梦? 我无从知晓,而未知最令人不安。 怀揣着这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我终于撞上了更加离奇的事件。 很多事情到最后都会向人揭示,人应该质疑自己好的预感,并且重视自己坏的预感。我想,当我看到那张离奇的照片之际,我或许就应当充分警醒,并且明悟自己正站在离奇事件的门外;然而我非但不警醒,反而自己迈入,这着实是咎由自取。就在我辛苦登山的途中,我一不留神就跨越了清醒和疯狂的分界线。 使我倏然惊觉到事态急剧变化的,是一阵与季节不符的寒冷之风。这阵风生硬地刮过了我露在外面的脸颈和胳膊,叫我总算从自己泥泞的内心世界回到了现实。原来不知何时起,我已经偏离安全的山道,走到了毫无人类踪迹的地方。 而且令我打从心底惶然的是,此时的天空居然彻底变得黑暗了,银色的圆月高悬在夜幕上。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拨动地球,使得下午和傍晚快速闪过,一晃神就来到了黑暗的世界,来到了那个我饥肠辘辘地彷徨在山林里的,令我恐惧至今的旧日黑夜。 我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连心跳都好像停止了那么一两秒钟。 目光所及都是黑暗,只能借着月光依稀看到影影绰绰的树影。耳畔只有自己细微的喘息声、心跳声、衣物摩擦声,以及风吹树叶的噪音、细碎刺耳的虫鸣、不知道什么动物越过灌木丛的动静。一时间,我不敢做任何动作,生怕惊扰到什么东西。 然而只是呆傻地站着也无法令事态有丝毫好转,所以过了良久,我还是用几次深呼吸安抚自己,勉强地思索接下来如何自处。这时,我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居然显示此时是晚上十点。 我之前是发了八个多小时的呆吗?怎么可能! 而且令我既大失所望、又预料之中的是,屏幕右上角还显示了圈外的符号,我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信号未覆盖区域。五年前也是如此,无论看多少次手机都是圈外,仿佛是在告诉我这里已非人世。 这真的不是噩梦的再演吗?岂有如此匪夷所思之怪事?我真的要接受如此离奇的现实吗? 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但是,哪怕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我也只能够竭尽全力说服自己面对现实,而不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个劲地抱怨“怎么可能”。这次可没有搜救队来找我了,而我也并非当年的男孩。我必须鼓起勇气自救。 我用手机的照明功能打亮草地,试着找寻自己沿途留下的走路痕迹,从而返回山道上去。 走着走着,一股奇妙的直觉油然而生,我忍不住反复打量前方的黑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杂乱无章的心灵所产生的幻觉,我隐约感觉到有某种冥冥中的指引,要把我带到山林的更深处。 实话说,我全然不想在这种魔境里遵循什么看不见的指引,但草地上的痕迹似乎也与其方向一致,我只好将信将疑地前进。 我越是前进,直觉越是强烈,心里越是忐忑。 没过多久,我来到了一片分外眼熟的草地上。 只是看了一眼,我的目光就牢牢地被吸附住了。这片草地,以及附近的地形,像极了我在怪梦里与那个东西疯狂交欢的地方。 然而,真正吸住我目光的并非地方,而是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东西。 那不是出现在怪梦里与我交欢的东西。 而是一道诡谲至极的人影。 只能用“人影”这个词语指代他。这道人影浑身漆黑,似乎原本不过是平面的人类影子却以三维形式呈现出来,并且身体周围就像是在死尸旁边聚集群蝇一样,密密麻麻地萦绕着黑色的雾态粒子,使得我连他的具体身形轮廓也看不太清楚。尤其是在如此夜晚,光源就只有高悬的银色圆月和我的手机,要看清楚这个黑乎乎的家伙属实不易。只不过,他尽管长得那么不像人类,我却毫无道理地萌发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与怪梦里那个看上去像是人、实则非人的东西不一样,他看上去非人、实则为人。 并且,他还是个极度危险、疯狂、堕落的人。同样身为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要面对他,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竟有这等人——我心中有这么一道声音在凄厉地尖叫着。 魔人——这个无比明确的词语同时浮现在了我的意识里。 当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也终于有所动作了。只见他稍稍调整姿势的角度,将自己的正面对准过来,显然是在往我这里看。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他遽然充满攻击性地举起了右手的武器——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异常巨大的短柄斧。如此凶器我居然没有立刻发现,只能说是他本人的存在感远超这把凶器。 但是,已经没有功夫思考他到底是什么了。 他要攻击了! 我反射性地后退一步,同时以最快速度将背包脱下来,像举盾一样用手臂顶住背包,护在自己的前方。 以我这么个毫无打架经验的人而言,这一系列快速反应没准儿算是十足冷静又敏捷了,连我都忍不住在紧张和惊慌失措之余抽空在心里称赞自己。然而,几乎是同一瞬间,斩击雷霆万钧地袭至,宛如劈开泡沫一般丝毫不留情面地劈开了我的背包、手臂、胸膛、内脏……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背包里的内容物爆散,断臂在空中旋转,鲜血和骨头碎片向外飞出。视力根本捕捉不到他是如何突袭至我身前的,就像是移动和攻击的过程被剪辑省略了,只有结果残酷地爆发在我的眼前,压倒性的力量使我自鸣得意的小花招沦为了悲惨的笑话。我的伤口似乎也为自己过于突兀地诞生而懵住了,稍稍延迟才终于释放出彻底吞没我意识的巨大痛楚。 我本以为自己会立刻纵声惨叫,但过于庞大的痛楚就和过于庞大的惊悚一样,反而令人窒息。我凄惨地跌倒在地上,沉默而又竭力地张大嘴巴。 抬头仰视,他背对月亮,一言不发地俯瞰着我,形如魔神的身影和充满震慑力的斧头令我在极端的痛苦和大量失血中产生了怪诞的幻觉,眼前的身影和斧头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扭曲膨胀,化为了巍然矗立的黑暗断头台。 而断头台的巨型铡刀则已轰然升至顶点。 美丽的银色满月,恐怖的黑暗怪影,新鲜的血液沿着凶器的边缘缓缓流淌,冷冰冰地滴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斧刃无情地劈入了我的面骨。 我在极度的绝望和迷惘之中浑身冷汗地惊醒了,在瞪圆双眼的同时,耳畔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列车广播声: “下一站‘无名山站’,开左边门,请把爱心专座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此时此刻,我正处于列车的座位上。暖洋洋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肩膀上,窗外白日风景飞逝。 时间……回溯到白天了!? wap. /95/95051/21118073.html 2 魔人 我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但混乱毫无益处,我尽可能地整理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总结自己此前遭遇的离奇事件: 首先,我今天乘坐列车,到达了五年前使得前桌失踪的无名山; 然后,在爬山的途中,我一不留神就走到了远离山道的树林里,时间也不知为何跳跃到了深夜,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神秘的黑影怪人,被其以巨斧残忍杀害; 最后,上面发生的事情因神秘的时间回溯而全部作废,我在前往无名山的列车上再度醒来了。 我掏出手机检查上面显示的日期和时间,再连接网络以确认手机显示的日期和时间没有被篡改过。尽管想不到会有谁来篡改我这普通大学生的手机,不过这是必要的检查环节。而毫无疑问,我是真的回到了前往无名山的时间点。但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在我以前玩的很多单机游戏里,玩家能够在菜单里选择存档和读档,即使自己操纵的角色在关卡中倒下了也能够重新来过。我因此有过畅想,如果在现实世界里也能够自由自在地存档和读档,就等同于先天立于不败之地。很多成功概率渺茫的挑战,只要不是概率为零,就都能够通过反复挑战直到成功,堪称人生超级作弊器。万事从此只取决于自己想不想做,而非能不能做。 而这门作弊器,此刻正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要我接受这种意淫般的设定,不如告诉我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但是,我怎么能够承认那仅仅是噩梦?我的手臂和胸膛直到此刻似乎都淤积着此前剧烈痛楚的余韵,回荡在意识的极致恐惧和绝望哪怕仅存回响也足以使我如坠冰窟。 还有,在最后,我的脸……我的面部连带骨头都被巨斧无情地劈烂破碎。我曾经想象过自己如果投身于某些危险情景,最后会有何种死法降临,但是作为一个人,自己竟会那样死去……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的手脚在止不住地发颤,想来现在的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吧。 这时,列车开始减速,然后停止,左侧的门打开了。 在我此刻看来,这出口无异于地狱之口。我不想在这站下车,就放我回家吧,我想在家里好好睡一觉,忘掉今天这个糟糕的日子。但万分遗憾的是,我的理性这会儿已经彻底睡醒了,并且还在我的耳畔冰冷地私语:现在必须下车,必须去确认一些事情,以切实证明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我抓着车厢中间的金属把杆支撑起身体,拖拖拉拉地下车去了。 之后,我一路穿过闸机和出站口,搭出租车把自己送到了山脚下,再进入了上次的小卖店。 我回忆着自己上次的所作所为,在店里买了几瓶水装进背包里,然后故作自然地向店的出口走去。 不出所料地,店老板“再次”喊住了我,“你要登无名山?” 这句话,宛如一道电流,钻入了我的脊椎里。 “是的。”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 店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了照片,向我递了过来,“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好的。”我说不出自己是害怕还是激动,先伸手从店老板手里拿了照片,再低头去看。 照片上的人,赫然是那个与前桌极度相似的,失踪幼女的外貌。 这就是证据了,我真的回到了过去的证据! 我这辈子就没有遇过如此破坏自己常识观念的事情。 等店老板像上次一样和我对完“台词”,我五味杂陈地走出小卖店,又三番五次地检查照片。 一个月前失踪的神秘幼女,五年前失踪的前桌,以及“上次”的我…… 如果我没有遇到神秘的时间回溯现象,肯定也会像前两者一样被外界判断为意外失踪吧。那么,能否这么假设:幼女和前桌——两者当初就像“上次”的我一样,莫名其妙地偏离了正常的时间和空间,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于夜晚的山林里,最终遇到了那个可怕的黑影怪人,为其所杀害? 说到底,那个黑影怪人又是什么?虽然我直觉地判断那是人类,但那分明不是人吧?难不成那是某些乡野怪谈里描述的出没于森林的邪恶妖怪,我之所以会在山上迷路也是那家伙的所作所为? 一想到在人来人往的无名山景区竟有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邪物徘徊,我就无法坐视不理。 ---- 我曾经向往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具体地说,我向往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角色,时常幻想自己在拥有力量之后应该如何如何。初中叛逆时我也对所谓邪恶美学产生过兴趣,还在网络上默默赞同过某些社会达尔文主义评论,但到头来我发现自己长不出铁石心肠。坐在键盘前自然是能够铁面无情挥斥方遒,而真正面对近在咫尺的泪水和哭声,要我面不改色着实强人所难。如果有超人的力量,我更加愿意用在使人欢笑的事情上。尽管那听上去既陈腐又无聊,不过我似乎就是适合做个既陈腐又无聊的人。 所以我无法对那黑影怪人坐视不理。但是,我又能够做到什么?首先必须承认,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逆转了我既定的命运,使我穿梭时间死而复生。不过,那又如何呢?我清楚这股力量的底细吗?知道发动的原理吗?我要拿什么保证自己第二次死了,又还能有第三次人生呢? 我既拿不出足够的莽勇,又没有合理的方法,所以我的选择只有一条了——报警。 这显然不是聪明人的办法。而遗憾的是,我也确实不是聪明人。但我必须至少尽到自己作为知情者的责任,因此,哪怕是被人当成神志不清的疯子也罢,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无名山派出所的接案室,描述那黑影怪人的残忍和强大。 我也有思考过,自己是否应该提供更加具有现实意义的形象,比如先在网络上找到某些在逃杀人犯的肖像,再声称自己在无名山上目击到了他(或他们),但这又构成对于执法者性命的漠视了。黑影怪人的速度和力量远超人类,从那眨眼间就能够穿过十几米距离的爆发力来看,他的起步速度往少里说也有秒速五十米,极限速度仍然未知,而足以提供这种速度的肌肉,天知道普通子弹能不能穿入。 果不其然,只听了我几句描述,眼前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就停止了记录。而在听完后,他说:“你是叫李多,对吧?今年十九岁,还在读大学啊。” “是的。” “报假警是扰乱公共秩序,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万一叫学校和父母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 “好了好了,这次就放过你,你回家去吧。”他说,“况且,要是真有这种妖怪,你又是如何逃脱的?编故事好歹也要能自圆其说啊。” 我没有说出时间回溯,因为那会使自己的描述更加缺乏可信度,但我也有事先准备的其他借口。 对方没有等我继续说,直接就把我赶了出去。 “下不为例,否则就真的拘留你了。”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我还不打算举白旗。因为就在接案室里竭力说服对方的时候,我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尽管这是我人生首次遇到超常事件,可对于世界和国家而言又如何呢? 我实在很难认为无名山上的事件,是全世界历史上首次超常事件,又正好被我这么个稀松平常的路人撞到了。相反,如果这是站在个人角度上极其罕见、站在国家角度上又见怪不怪的事件,被我正好撞到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不如说,我认为这种概率要更高一些。 假设国家存在处理这类超常事件的部门,我又在四处报警散播消息,是否能够吸引有关部门的注意力呢? 我想要继续尝试。至于能不能坚持到底,我自己也说不准。或许我只是被不知所谓的热血和使命感冲昏头脑了吧。一旦真的被拘留了,可能就会后悔自己的天真作为,从而清醒过来了。 眼下,我打算先返回距离无名山最近的柳城,在柳城继续报案看看。 正当我在车站里等待列车到站的时候,有人从后方按了按我的肩膀。 回头看去,那是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斑白,脸上有着明显的皱纹,姿态却格外挺拔。最显眼的是他身上穿着执法者的蓝色制服。 难道是为我先前的报案而来?我的内心蠢蠢欲动。 “李多,是吧?我听说了你的事情。”老男人出示了自己的官方证件,并且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跟我来。” 他收起证件,转身就走。我立即跟了上去。 本以为他会带我回办公的地方,但他只是随便找了家饮料店的露天桌椅坐下,然后示意我坐到他的对面。 “你相信我报的案?”我坐下的同时提问,“你来自于专门处理这类事件的部门吗?” “我还需要确认一些细节。”他有选择地回答,却似乎又默认了我后半段的推测。 难道真的存在那种部门?我心里的某处开始瘙痒了。“国家暗面部门”这种设定既有诸多现实原型,又在虚构故事里经久不衰,以至于成为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浪漫。我在初中时尤其热衷于这种设定,今天也很难说是根治了这种情结。 “你说那个像妖怪一样的人拿着一把斧头。”他一边拿出笔和本子,一边询问,“那把斧头是什么样子的?和他自身一样,是全身漆黑,像影子构成一样的吗?” 我止住心里的波澜,冷静回忆,一些细节从我的记忆中挖掘出来。 “不……不是单纯的黑色。至少和他身体的黑色不一样。”我尝试在脑海中重现那把斧头的外貌,这有点困难,当时的光线是那么暗,我又没有足够仔细地观察过斧头的具体细节,“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颜色,或许本来是银色,但慢慢氧化成了黑色,然后上面还有很多锈蚀的痕迹,就像是……在海里泡了很多年,最近才被打捞上来……” “在海里泡了很多年?”他忽然停止记录,“为什么是海水,而不是湖水、河水?” 他的提问从里到外都是吹毛求疵之意,但我只能老实回答:“这就是个比喻,随口说的。说是湖水和河水也可以吧。” “原来如此。”他点头,“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诚实地回答:“堕落到无法忍受。” “他在袭击你之前,也没有当着你的面做过什么坏事吧,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看法?” 他说得对,我的这种感觉很没有道理。如果是觉得那家伙外表恐怖,直接说是恐怖就好,又为何要说是堕落呢?我仔细摸索自己的真心,却只能给出这么一个说法:“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从他手里逃脱的?”他问。 “我逃跑的时候从高处跌落,正好下方都是树枝和灌木。我侥幸没有受伤,他也没有继续追上来。”我拿出了自己事先准备的借口。 不过,我真的有必要用借口吗?我忽然质疑自己。这个借口是为了避免降低供词可信度而捏造的,而眼前这个人似乎连黑影怪人的存在都能够接受,那么我说出时间回溯也不成问题吧? 但那可是时间回溯啊。黑影怪人无非是个单体的威胁,而时间回溯的重要性就大不一样了。随随便便地对着疑似国家暗面部门的人提供这种劲爆信息,怎么想都很成问题。 不,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必须对自己坦白,使我作出这种判断的源头,既不是为了供词的可信度、也不是为了自保,这一切都是我的贪婪——我想要独占时间回溯这个秘密。 只要能够独占时间回溯这一力量,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吗?要像过去幻想的一样,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也并非遥不可及。 明明时间回溯是否会再发生都还是没影儿的事情呢!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我,好在我的表情管理能力还算合格,应该没有叫他看出来我的惭愧才是。数秒后,他看着我说:“他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看?” 他这是在对我说话吗?不,他的视线应该是在看向我的身后。我想要回头去看,却发现有一双手先按在了我的肩膀上,花一样的香气从后面吹来。 “不会有错,那把斧头,就是‘塞壬之刃’。”女性的嗓音在后方响起,“我们终于追踪到‘魔人’了。” wap. /95/95051/21118074.html 3 青鸟 塞壬之刃,魔人…… 我默默地咀嚼这两个词语。这两个独特的词语,是那把曾经劈碎我的巨斧,以及那个黑影怪人的称呼吗? 从后面将我按住的双手,很快就离开了我的肩膀。只见一人绕到了我和老男人的中间,是个外貌美丽的女子,黑色柔顺的中长发,发侧佩戴着青色的羽毛发饰,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她的脸看上去相当年轻,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偶遇,我或许会以为她是和我一样还在念大学的女生吧,而且这种女生在学校里肯定不会缺少男人追求。 但她出现在这里,还如此自然地加入这场对话,说明她绝非常人。 老男人似乎捕捉到了我的疑问,以介绍式的口吻说:“国家一级猎魔人——‘青鸟’。” “你好。”青鸟笑着伸手。 国家一级猎魔人?国家果然有专门处理超常事件的秘密部门! 而且听“猎魔人”这个称呼,似乎是负责在前线与“魔”战斗的专家。 但是,眼前这个女大学生一样的人,居然是猎魔人?而且还是“国家一级”?我将信将疑地和她握了握手。倒不是我看不起女人,只不过我终究也是视觉动物,实在很难将看上去就缺少肌肉的角色和“战斗力”这个词语连接到一起去。而要说谁比较切合“猎魔人”这个称呼,我觉得坐在边上的老男人就是了。虽然不是特别强壮,但姿态上有着军人的挺拔,眼神更是如同鹰隼般具有洞彻的威压。至于“看似柔弱的角色实则拥有强大力量”的反差情节,实在是过于虚构式浪漫,无法令我立刻信服。 莫非魔人的巨斧在劈碎我的同时,还将我的灵魂送去了与原本的世界似是而非的虚构故事世界? 我松开了青鸟的手,而老男人则站了起来,对青鸟说:“我要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了,接下来就由你接管此事,没问题吧?” “没问题。”青鸟点头。 老男人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和青鸟面对面。气氛变得不像是超常事件的报案人和公职人员的对谈,而是两个大学生的户外午后闲聊。这令我有点拿捏不住自己的对话态度。 “你是猎魔人,那么他是?” “他是我的部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青鸟好像有点心虚,偷偷地瞄了一眼那道远去的背影。 该不会其实是她的爸爸吧?我以前听说过,有些很有才干的人与自己的父母在同一公司做事,万一不小心太有才干,成了父母的上级,以后就会变得如何尴尬云云。 “猎魔人部门有很多基层成员会同时在公安部门任职,一旦甄别到疑似是隐秘事件的报案,就要传达给像我这样负责现场活动的猎魔人。那就是他的工作。”青鸟解释道,又自顾自地笑了,“而且,你也觉得我看着不像是个有战斗力的公职人员吧?所以这种场合就要请他为我做介绍了。正好我在这附近调查无名山的神秘失踪案件,他一传达,我就立刻赶了过来。” 我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去,“神秘失踪案件?是一个月前的幼女失踪事件吗?” “你知道啊?对了,别什么都不买就干坐着,店员都在往我们这边瞧了。你要喝什么?” 她的态度就像是面对朋友一样,缺乏我预想中的严肃性,但我也只好配合,“绿豆汤。” 她去点了单,然后回到我对面的座位上。我试探道:“那起失踪案件果然有鬼吗?” “为何这么说?”她反问。 “我的前桌……我有个同学,她在五年前也失踪了。一个月前失踪的幼女和她长得很像,所以我一直都很在意。”我一边解释,一边思考,“她们……会不会是姐妹?” 有些奇闻异事说穿了相当无聊。当初我在震惊之下,为前桌和幼女的相似性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但会不会结果根本毫无神秘呢?因为她们是姐妹,所以长得很像,这就相当合理了。 “你说的失踪的同学,是指阮文竹吧,她们确实长得非常像。但很遗憾,阮文竹没有兄弟姐妹,她的父母也没有婚外情,那幼女与她之间更无丝毫亲戚关系,这些都很容易查清。况且,如果姐姐五年前在无名山上失踪,她的父母还会再带自己仅剩的女儿去那种地方踏青野餐吗?” “那么,她们的失踪是否与黑影……与你们所说的‘魔人’有关系?”我问,“比如说,是魔人在无名山上杀死了她们,所以她们才会音信杳然。” “要告诉你倒也无妨,但是能不能先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呢。”她笑着提出意见。就如她所说,我是报案人,就该是我提供线索,但从刚才开始就尽是我在提问,这不合规矩。 或许我是被这种同龄人对话式的氛围迷惑住了吧。我只好先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 之后,青鸟开始提问,内容都是我在何时何地遇到魔人、魔人是否向我说话、能否感觉到魔人行动时的理性等问题,她眼里的魔人似乎是个丧失了理智和清醒的狂人。而我在回答她时也比较吃力,因为“这次”我其实并未遭遇魔人,所以我的话语都是编造。有时我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回答自相冲突,但她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故意不去追究,只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提问。 “为什么你会认为魔人是人类?”这是她的最后一个问题,“看你对他的外貌描述,他显然是个怪物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次,我说的是实话,“只是看到的瞬间,就觉得那肯定是个人,而且肯定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原来如此……”她点头,话锋一转,“看来你的‘觉察力’比一般人要强啊。” “觉察力?”这似乎是个不常用的词语,而且她的语气也非比寻常,我感觉有什么深意在里面。从字面上来看,这大概是指“洞察某些隐藏事物”的能力。再结合刚才的话题,魔人果然是人类吗? “简单地说,你大概适合加入猎魔人部门。”她此刻说出来的短短一句话,宛如在我心湖中扔进了分量十足的石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我发现她看着我的眼神和态度都出现了明显的差别。比如说,她开始主动谈及一些我关心的事情,“你应该很好奇魔人是何许人也吧。” “是的。”我其实更想先问问“适合加入猎魔人部门”是什么意思,这句话不知道令我有多么浮想联翩。 “魔人是隐秘世界臭名昭著的猎奇连环杀人魔。他第一次出现,是在五年前,一七年四月的时候。”青鸟沉声道,“听说他向魔物许愿,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但是作为代价,他失去了自己为人的理性。时至今日,为他亲手所杀者已超过数百人,受害者遍布全国各地。” 超过数百人?这个说法在我心中爆炸开来。虽然她并未提及确切数字,但在现代社会的常识里哪里会有杀人超过数百的杀人魔,杀人数十就已经是足以震惊全社会的超重量级罪犯了。数百人这个说法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使真的会出现,也该是出现在某些处于混沌中自顾不暇的战乱国家才是。 回忆起魔人表现过的速度和力量,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法与那样的数字挂钩,但是猎魔人部门又在做什么呢? “等等……”我忽然反应过来,“你之后是要去和魔人战斗吗?” “是啊。” “你打得过吗?” “别小看我。”她笑笑,拿起手边的饮料,站了起来,“跟我过来。” 青鸟带着我来到了一处没人注意的路边,然后抬起手,对着空气一握。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为我带来的感受,不亚于我体验时间回溯的震惊。只见她手前的空气骤然爆发出来大量细小的青色电流,伴随着强烈的电流噪音,无数青色电流快速地自动编织,化为了一把纯粹由电流形成的光剑。而当剑的形态稳定之后,电流噪音便平息了,雷电剑安安分分地被她握在手里。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证超自然现象,但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直接地以视觉形式表现出来。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尽管这是相当陈腐的说法,可我只能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是超能力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很好地掩饰震惊。 “这是我经过严格训练得来的武器,与其说是超能力,不如说是法术,借由燃烧自身灵性而发动的力量。”或许是觉得我有加入猎魔人行列的可能性,她不吝于解释,“至于那种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突然觉醒的超能力,倒也不是不存在,但是相当罕见。” “居然真的存在这种力量……”我忽然联想到自己,谨慎地试探道,“法术或者超能力还能够做到其他事情吗?比如说在天空翱翔,或者瞬间移动到远处,亦或是……穿梭时间、回到过去?” “飞翔和空间转移都是存在的,但你最后说的这个,我闻所未闻。” “那么在你看来,我有没有觉醒超能力的条件?”我问。 她毫不犹豫地断言道:“没有。” “一丝丝可能都没有吗?” “天生的超能力者,无一例外拥有出类拔萃的法术天赋。或者说,就是因为有着那么强力的天赋,才能够在不学习任何秘密知识的前提下驱动超越世俗常识的力量。”她说,“虽然我在这方面也并非万事通,但是超出这种规律的人即使真的存在,那概率也是极低极低,就以我们国家来说,有没有一个都很难说。” 原来如此,那么,之前的时间回溯现象是源自于我突然觉醒的某种内在力量——诸如此类的可能性就暂时可以除外了。 既然不是我的内在力量,时间回溯就果然是外部源头引发的神秘现象了,只是这个现象不知为何应在了我的身上。而问题在于,我要如何才好保证自己今后能够百分百地触发这个“我死之后时间回溯”的现象呢? 如果有人听得到我的心声,或许会诧异于我的“疯狂”吧。只有十足疯狂的人才会热烈地追求以自己的死亡为前提发动的什么东西。我倒也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但我想,只要是男人,都无法抗拒这种“超乎常规的力量”。哪怕明知道那真的是非常危险的东西,也会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掂量。男人基本上都是这种傻瓜,我也无法与自己内生的冲动作对。 “说起来,你的这把剑……”我重新回到了眼下,斟酌着自己的语气,以免冒犯到她,“仅仅是把雷电编织成剑而已吗?” “这样还不够吗?”青鸟举了举雷电剑。 “那个魔人的速度非常快,如果只是拿出来一把厉害的近战武器,还不足以确保打败那个魔人吧。” “你倒是谨慎。”她点头,“那……如果这样呢?” 说话的同时,她握着一米多长的雷电剑,对着十米开外的行道树做了个对空气挥剑的动作。 在我的注视下,那处于一列的五棵行道树就像是剪刀切开的火腿肠一样同时分断,沿着平滑的倾斜断面不分先后地倒在了地上,最后只余下五个光秃秃的树墩。 “如何?”她神气活现地反问。我直到这时才依稀觉察到,她好像对我质疑她的实力这件事耿耿于怀。此刻有了表现机会,她的沉稳度都肉眼可见地下降了。 “很厉害,但是……”我委婉地说,“这些树是公物吧?” “啊。”她僵住了。原来猎魔人也会害怕损坏公物被问责吗。 接着,她连忙小跑过去,同时随手把雷电剑一丢。剑在空中自动解体,化为了无数细小电流隐没在空气里。然后就看到她竟手忙脚乱地抄起了倒在地上的树身,直往树墩的断处上怼。 看过她之前的表现,我已经不想再对她居然举得动树这件事发表评论了。问题在于她斩的断处是非常光滑的斜面,树身根本放不上去。而且这边动静太大,远处已经有人在接近,快要看到这幕青春女子力抗大树的画面了。 她头上都急得流汗了,突然,她索性把树身往地上一扔,接着冲刺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拔腿就跑。 我惊诧地问:“你要肇事逃逸吗?” “是啊,不行吗!”她自暴自弃地大叫。 “这是犯罪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私伐行道树是否有那么严重。 她振振有词道:“不被发现就不是犯罪!” 这个吃公家饭的在说什么鬼话啊?我感觉自己对猎魔人的敬畏之情在这短短一分钟里都快要消失殆尽了。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不由得感到放松。 说完后,她似乎也被自己整乐了,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经历这一连串奇妙而又荒诞的互动,我心中因死亡而产生的块垒似乎也慢慢地融化瓦解了。 wap. /95/95051/21118075.html 4 重返无名山 青鸟找了个街角停止奔跑,同时松开我。我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抬头看看她的手。就在不久前,她手里还握着璀璨炫目的雷电剑。那是我从未在任何非虚构书本和新闻里见过的力量。 “你会使用超能力……会使用法术的事情,还有魔人的事情……我应该都是不可以随便透露出去的吧。”我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保密条款,能否告知我,让我以后谨言慎行?” 她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预料,“没有啊。” “没有?”我意外。 “你可以随便往外说。”她说。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对别人说,别人也不会相信,所以你无所谓?”我想起自己的报案经历。 她否定道:“这倒不是。” “那难不成你刚才施法的时候,我还可以拍照、拍视频留证?” “可以拍照留证,视频也可以。” “总不能还允许我上传到网络吧。” “可以上传。”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令我拿捏不准她的真实态度。怎么可能真的允许我随便传播超常事件信息,难道她的潜台词是:虽然随便我怎么做,但如果我真敢随便怎么做,猎魔人部门就敢随便怎么做掉我? “如果你有机会成为猎魔人,用不了多久,就会知悉其中的道理。”她一笔带过这个话题,“我也知道你很想弄清楚加入猎魔人部门的具体方法以及所必需的相关素质,放心吧,等魔人一事结束,我就会对你科普一些猎魔人的常识,并且向总部举荐你。但是能不能过关,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努力。” 我尽力让自己的态度显得端正,“我知道了,谢谢。” 猎魔人的相关素质,是指她之前提过的“觉察力”吗?但既然她说之后再向我普及,我也不好当场询问了。 “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她问。 “关于之前提过的……我五年前失踪的同学,和一个月前失踪的幼女,她们有可能也是被魔人杀害的吗?”我问。 “嗯,首先是后者,我想不太可能吧。根据我手里的线索,魔人应该是最近几天才流窜到无名山附近的,所以至少幼女失踪案件与他无关。”她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至于你五年前失踪的同学……她与神秘失踪的幼女毫无缘由地长得相似,又在同一座山上先后失踪,或许其中有什么隐秘……但应该也和魔人无关吧。” 真的无关吗?我可还没有忘记,她曾经提及过,魔人第一次出现,是在五年前,一七年的四月份。 一七年的四月份……那同时也是当初的学校组织登山春游的时间,前桌在那时失踪了。 一旦往这个方向发散思维,总觉得会忍不住产生一些极其离谱的假设。 青鸟忽然说:“其实我也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我打起精神。 “你为什么要登无名山?看你的肌肉分布,你应该没有登山之类的运动爱好吧。”她上下扫视我的全身,令我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衣物在她的目光下形同虚设,“就因为五年前有个同学在那里失踪了?你和她关系很好吗?” “这个么……”我有点迟疑,但还是说了,“我以前暗恋她。” “哦?”她的耳朵支了起来。不会吧,真的有人能这么动耳朵吗。 她兴致勃勃地问:“然后呢?你们之间还发生过什么?当然,不回答也没关系的啦,我就是问问,问问而已!” 你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不回答也没关系”的态度啊。我默默腹诽了她一句。不过那终究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自己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我缓缓地闭上双眼,在准备腹稿的同时,意识中出现了与前桌一起读书的旧日时光。 当年的我之所以暗恋前桌,既无复杂的缘由、亦无精彩的故事,纯粹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这个理由非常肤浅,但在现实中又哪里有那么多深刻的青春恋爱故事呢,我也无非是多数人的一员罢了。当年正值青春期的我对于距离自己如此近的美丽异性极度缺乏免疫力,因此很快便在内心世界沦为了前桌的裙下臣,只是在表面文章上仍是坚持做她不冷不热的后桌同学罢了。还记得自己曾经在某本文摘杂志上看过钱钟书的节选,里面相当深刻地描述了我那时的心理,原话如何早已在记忆里模糊,大意仍然记得清楚:青春期的男生对于异性既有着小便池般肮脏的意淫、亦有着美好到不切实际的梦想。而我那时也无非是这类矛盾集合体,把自己矛盾而又龌龊的意淫毫无节制地投射到了生活中许多生得好看的女孩子身上,前桌便是受害者之一。 我对她的印象尤其深刻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在夏天,在后座透过她薄薄的白色t恤校服隐约看到她穿在里面的小背心,黑亮顺滑的马尾辫和微微露汗的后颈,她站起来和坐回去的时候向外散发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淡淡香气,俯身捡橡皮时从有点宽松的领口处窥见的精致锁骨和深处的嫩白肌肤。 课余时间,她有时会在前桌阅读文摘杂志,有时还会不自觉地哼歌,这是生性端正的她不多的活泼之处,而那声音则是令人联想到阳光穿过树木枝叶、在草地上投影出大片摇曳光斑的,非常和煦的旋律。 既然对她如此有好感,难免就在上学时多交出几分注意力,但如果被其他同学发现了我对她的念想,势必成为班级里经久不衰的笑料。倒不是我喜欢她这件事有多好笑,无非是青春期男生女生氛围使然。但是我又很想跟她说话、很想让她注意到我,当时我的英语课成绩还算出色,就努力用她最擅长的英语课成绩压过她。她大概是没有注意到我“居心叵测”,后面反过来是她主动问我成绩如何,要同我“决一胜负”。 这样的美好时光仅仅持续了一段时间。一七年四月,班级前往无名山春游。还没有正式登山,就在山脚下出了小小的骚乱,素来文静的前桌居然和其他同学吵架了。 我去打听了下,原来是不知道谁在前桌的背包里放了情书。仅仅是放情书也就罢了,她那么好看,如我一般暗恋她的男生必然为数不少。然而问题在于那封情书是其他人假借她的名义写给我的冒牌情书,又被其他人“机缘巧合”地发现了。她实在是架不住郁闷和生气,把凑热闹的几个同学奚落一顿,回头又对我生气,想来是要以这种形式当众与我划清界限。不巧的是,出于某个原因,那时的我和父母吵架冷战,心情也很差劲,又被她苛刻对待,最终便与她不欢而散了。 后来在正式登山时,她远远地吊在队伍后面,估计是正处于怄气,然而不幸的事情也因此而发生了。在快要登上山顶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再也没有看到她。 如果我多少体谅她的心情,是否不会变成如此结果呢? 我虽然在理性上判断自己没有过错,那无非是不幸的事故罢了,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释怀。所以我决定涉险潜入山林找寻她,而结果就如同一开始所说,我非但一无所获,还差点也让自己就此失踪。 真是丢人现眼啊。 “是吗?但你是为了拯救自己喜欢的女孩才落难的吧。”在我用几句话简单说完自己的过去之后,青鸟反驳道,“尽管做法相当鲁莽,出发点却是勇气可嘉。” “无非是逞英雄罢了。” “没有谁生下来就是英雄,一开始都是逞出来的。”她目光笔直地凝视着我,“你一点儿也不丢人现眼。” “多谢夸奖。”我不置可否地说。 不过,我也真是别扭。她如果嘲笑我两句,我倒是无感;但她这样鼓励我,反而叫我觉得自己言多必失了。 “好了,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她看了看时间,接着把手机收起来,威风凛凛地说,“我接下来要上山寻找魔人,一经发现,就地正法!” “那么,下次见。”我说。 她朝我挥了挥手,转过身。 “等一下。”我喊住了她。 她疑惑地回首看来。 “加油。”我说。 她笑着做了个展示臂肌的动作,然后转身离开了。 ---- 既然解决魔人的任务交给了猎魔人青鸟,我在无名山附近也就没有要做的事情了。但我终究是放心不下,想要以“看到青鸟归来”作为事件正式结束的信号。而且青鸟也说过要在解决魔人之后为我普及猎魔人相关常识,于情于理我都该在山脚等待她。 好在无名山景区这里有旅店,我就在旅店这里投宿了。 我坐在单间的床上,窗外已经黑暗了,不知道此时的青鸟是否还在山里找寻魔人。在见识过了她强大的力量和偶尔不着边际的表现之后,我对她和她所在的猎魔人部门总有种超级英雄电影一样的滤镜。但现实并非电影,况且超级英雄也有失手的时候,希望她能够一帆风顺吧。 我在床上放平身体,放空心思。 忽然,我想起一事。我或许是应该就此事咨询青鸟的,只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令人震惊和混乱的事情了,以至于这件我本来总是挂念在心头的事,居然叫我给抛到脑后了。 这件事就是我之前念念不忘的怪梦,在梦里,我总是在山林里拥抱着柔软而又惨白的女体,与似人非人的“它”交欢。 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它”的真实身份,连只鳞片爪都没有摸索到,但是“它”对我的生活所造成的影响,却不仅仅局限于在梦里对我进行高强度的“性骚扰”而已。 这个“影响”,详细说来却是叫我难以启齿,扼要地说,自打做了这个怪梦,我就对女人完完全全失去了欲情。 不是在生理上出现了问题,而是心理上的。说是心因性阳痿未免言过其实,我的相关功能依旧正常运转,只是不知为何无法对生活和屏幕里的所有女人产生欲情。当然,我的审美观也没有出现丝毫问题,依旧能够分辨出什么女人是好看的、又好看在哪里,但就是无法产生“充血”的感情。硬要说的话,就是“癖好”彻头彻尾对不上的感觉。就像是喜欢丰满异性的人看到了干瘦的、喜欢娇小异性的人看到了魁梧的,而我的心理症状或许比这还要病入膏肓。前段时间还看得津津有味的影片,现在去看居然生不出丝毫感触。 反倒是在梦里,对着那个似人非人之物,我却重新找回了燃烧得无比旺盛的欲情——不对,与其说是自己找回了欲情,在梦里的我不如说是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 听说在某些乡野怪谈里,有的邪物会潜入男人的梦里,拟态为美丽女性的外貌,以下流的方式摄取精气。 莫非我在现实中之所以会对女人失去欲情,就是因为在梦里被吸走了太多?这倒是相当符合某些古典志怪小说的思路。 但是,为何偏偏要将背景选在那处山林里呢?“它”又为何偏偏找上自己? 还是说,“它”并非未知的邪物,而就是前桌的厉鬼入梦,要惩罚独自获救的我? 等下次见到青鸟,再去咨询她吧。 我怀揣着疑惑和打算,缓缓地沉入了睡眠。 但这次,我没有再做那场富有艳情意味的怪梦。 新的梦造访了我的意识。这是一场极其单调的梦。在梦里,我只身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往前看是黑暗,往后看也是黑暗。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但总觉得不应该驻足不前。我麻木地行走在黑暗里,也不知道行走了多长时间,一些变化出现了。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四面八方隐约浮现出了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而且,我麻木的心灵也逐渐地恢复了活性,开始知道对黑暗和影影绰绰的东西心怀不安了。 当我基本上恢复了所有心灵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挂在黑暗的上空中。 抬头看去,那是一轮银色的圆月。 原来周围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是树木,因为月光挥洒下来,所以才隐隐约约地显露出了自己的轮廓。 我倏然从梦里惊醒。 然而,我没能够在旅店的床上醒来。 我依然孤零零地站立在无名山的黑暗树林里。 wap. /95/95051/21118076.html 5 必杀 我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 上次,我同样是在无名山上无故偏离正常的时间和空间,误入了夜晚的山林,但那时候我好歹是走在山上。而这次,我分明是在山下景区的旅店里,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暗山林。难不成我是梦游了,还在梦游的时候畅通无阻地爬到了山腰上? 我宁可相信自己仍然在做梦。 但眼前的一切又是如此真实。带着潮气的冷风抚过我的肌肤激起鸡皮疙瘩,吹过树叶和草丛发出簌簌声,细碎刺耳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远处偶尔传来不知道什么动物经过灌木的动静。一切都如同上次和五年前的复刻,我的内心甚至都反射性地涌现出了畏怯的情绪。 无须怀疑,这里就是现实。 我这么对自己说。 这时,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我的内心世界里升腾起来。就像是上次一样,我又一次产生了神秘的直觉,这似乎是某种感召,在指引我往山林的更深处前进。细细沉浸到这种感觉里,我甚至能够幻听到本不该存在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在说:在这里。 但这次,我没有选择接受直觉的指引。 上次就是听从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指引,我才会与那魔人撞面,最终为其所杀害。这次,我要往反方向前进。 正当我转身迈出一步的时候,身后的远处——大概是两三百米外,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就像是导弹轰然落在了地上一样。虽然我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识过导弹的轰炸,但此刻也只能够如此形容这过于巨大的响动了。那大爆炸产生的震感甚至非常明显地传递到了我的脚下,冲击波形成的狂风使得树林躁动,一直呼啸到了我这里。 先前山林还那么安静,此时突然炸响,把我的心境和鼓膜都刺激地乱七八糟。我立即回头去看,只见远处亮起了格外醒目的火光和黑烟。 那好像是魔人所在的方向。 在火光和黑烟中,我隐隐约约地窥见了青色雷霆的光泽和咆哮。 难不成,这是青鸟做的?是她引发的爆炸?她找到了魔人,然后与其发生了交火? 虽然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远离那个方向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此地不宜久留! 我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然而,我的打算没有那么顺利。 无论再怎么奔跑,我都无法感觉到自己与远处的交火轰鸣声拉开距离。非但如此,那恐怖的响动居然还以相当快的速度愈发与我接近了。当我回头观察的时候,那响动距离我已经只有数十米距离了,青色雷霆也不再是隐约可见的程度,我能够一清二楚地看到那雷光的本体是一个浑身缠绕青色电流的人。 而借着耀眼炫目的雷光,我还能够看到这个人正在与另外一道浑身漆黑的人影缠斗。 是青鸟和魔人! 也就是在这个距离下,我才勉强地捕捉到两人的高速运动。严格地说,我只能捕捉到魔人的运动,他的速度就如同字面意义上的离弦之箭。如果是在近距离,他的移动对我而言就和瞬移没什么差别吧。 而青鸟有时似乎整个人都幻化成了迅疾的雷光,屡次超出我的动态视力,我只能凭借停留在自己视网膜上的残痕,去判断她经过了什么运动路线。 她右手握着我之前见过的雷电剑,每次隔空挥舞斩击,都会爆射出一道威力惊人的惊雷,有时一秒钟甚至连续爆射出至少五道。但每次都被魔人如同预知未来般规避,或者挥动巨斧斩碎雷霆。那雷霆落在地上,便会形成地雷爆炸般的破坏力。 两人的战场居然如此骇人,这远远地超出了我的预期。 在我的预期中,魔人虽说强大,也只是身体能力超越普通人罢了,然而面对如此厉害的青鸟,魔人似乎还不落下风…… 说来也是,我对魔人战斗力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上次魔人杀害我的经历。但不过是杀我小小一个李多罢了,又如何能够表现出他魔人的战斗力上限呢? 正当我看向魔人的时候,魔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猛地转动那没有五官的面孔,对准我这里“看”了过来。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决策。 他居然丢下青鸟,直奔我而来! 以他的速度,我无论怎么逃跑都是无用功。但是他犯下了致命的过错,他愚蠢地将自己的背后暴露给了真正的大敌。 青鸟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她从单手持剑改成双手持剑,将雷电剑高举过头顶。雷电剑蓦然巨大化,变成了一把——或者说,变成了“一座”长度超出二十米的超级雷电剑。 这把满溢青色雷电的巨大光剑将黑暗山林照得犹如白昼。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去看,因为我已经藏到了最近的树后面,并且闭眼捂耳。想也知道,青鸟是要趁此机会以最强招数消灭魔人了。紧接着,超出我承受极限的爆音炸响了,过亮的光芒似乎要刺破我的眼皮。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爆炸下飞到了半空中,脑袋都被震得眩晕了。 我大概是真的昏迷了一些时间吧,但很快,被谁扛着的感觉和颠簸震动使我回过神来,周围一片黑暗。 “青鸟?”我的声音比自己预想中更加艰涩。 “嗯。”是青鸟的声音。我发现自己摆脱失聪了,似乎是她为我做了什么应急治疗,但鼓膜撕裂的痛楚依然还在。 “他死了吗?”我问。 “没有。”她说。 “什么……”我无法想象,在那种声势浩大的攻击下,魔人要如何才能够幸免于难。 “因为那家伙居然是不死之身啊……”她苦涩地说。这句发言令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死之身?魔人吗?他是杀不死的? 然后,青鸟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道,好像是梦游来的。醒来后就在这里了。”我虽然诚实回答,但也知道这种答案毫无说服力。 “是吗?”她的口气令我无从判断她是否有接受那样的答案,接着,她说,“魔人好像很想杀你……” 我也正在纳闷这件事呢,但还没来得及回应,她便猛地跌倒在地,被她扛着的我也摔了个七荤八素。 我勉强自己站了起来,这时我也看清楚自己在哪里了,仍然是在山林里。而青鸟也摇摇欲坠地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我注意到她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浸透了血污和泥土,衣物下的躯体似乎已经满身疮痍。 “你这是……” “别说了,赶紧跑。” 她抓住了我的右手,拉着我奔跑起来。我想起白天她砍倒行道树之后也是像现在这样拉着我奔跑的,但此刻我心里却只有一片冰冷。 “看来这座山是不打算放我们走啊……”跑了没多远,她便叹息。 “这座山?” “你大概无法感受到吧,我也是刚刚注意到的。这座山,确切地说,是这片山林,有着使人迷失的魔力。”她说,“在山林外面徘徊的人会迷失其中,在里面的人则无法出去,就是这样的构造。” “是魔人把山林变成这样的吗?” “应该不是吧。” “难道过去在这里失踪的人也是因为这个……”我想起了失踪的前桌和幼女。 毫不掩饰的足音从后方急促地传来。无疑,是魔人正在疾速接近中,我能够从这足音里感受到莫大的杀意。与此同时,我的耳畔响起了青鸟低沉的嗓音,“李多,对不起……我无法保护你了。” 话音刚落,她便松开了我的右手,然后极其粗暴地把我一推,这力气大到让我不受控制地向地上跌去。 她这是在做什么?我一时间意识混乱,竟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则黑色笑话:两人在丛林里被食人饿虎追赶,虽然谁都不如老虎跑得快,但只要跑得比身边的人快就可以了,慢的人自然会成为负责吸引老虎的诱饵。 她这是……要把我当成诱饵吗? 然而,下一瞬间,我因自己肤浅而又卑劣的想法而深感羞耻。 在自己原本站着的位置,一把遍布锈蚀的巨斧从黑暗中出现,宛如断头台般落下。我由于被青鸟推开而幸免于难,她却已经无法收回自己的手臂,左前臂被斧刃斩落,血浆喷射出来。 “快跑!”她一边喊叫,一边凝聚出雷电剑,对准魔人刺去。 但魔人根本没有理会袭向自己的青鸟,他毫不犹豫地面向了我。纵使雷电剑击穿了他心脏的位置,他也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向我挥动巨斧。 我无法从那没有五官的面孔上看到眼神和表情,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烈且明确的意志——他比任何人都要憎恨我,无论我跑到天涯海角,无论重复多少次,他都要将我斩杀。 我的视野陡然旋转飞逝,然后落到草地上。 而最终传入耳中的,是青鸟悲愤交加的呐喊,以及雷电交织鸣响的噪音。 ---- 列车的广播声唤醒了我: “下一站‘无名山站’,开左边门,请把爱心专座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我似乎从一场无比逼真的噩梦中清醒了过来,眼前是列车的车厢,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没有走不出去的黑暗山林,没有魔人、没有青鸟,也没有痛苦和死亡。我重新回到了清醒的世界。 但是,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又回来了。 青鸟的面孔在我的意识中清晰地浮现。 最初认识她的时候,我还因为她那过于年轻的外貌而看低她,心想这么个人怎么也不像是国家一级猎魔人,后来我居然还在一瞬间错以为她之所以推开我,是为了把我当成诱饵喂给魔人,好方便自己苟且偷生地逃跑。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烧起来一样火辣辣的。同时,我为自己的死亡而心有余悸。但是这股误会他人的羞耻感甚至短暂地压过了余悸。 毫无疑问,她是真正有着英雄情操的人,我哪里有资格在心里贬低这样的人呢? 好在我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时间回溯……我曾经怀疑这是只会发生一次的奇迹,所以没有放心依赖这种东西。不过既然会重复发生,那就不是简单的奇迹了。虽然不知道这种现象为什么会重复发生在我这么一个随处可见的人身上,但要是能够好好利用这种现象,我是否也能够拥有惩恶扬善的力量,成为一个儿时幻想过的英雄角色呢?就像是……青鸟一样? 遥远的事情先不去谈,先总结上次的事情吧。 如果把我最初见到魔人的经历称为“第一次”,那么上次就是“第二次”。 在“第二次”里,我神秘地梦游到了无名山的黑暗山林,而山林则具有“令人迷失”的特性,魔人也身处于山林里。 我的梦游、迷失的山林、恐怖的魔人……如果将这三者视为彼此孤立的三起超常事件,就过于违和了。 超常事件哪怕在国家层面上没有那么罕见,在私人层面上也应该是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一次的超低概率事件才对,然而我这个一般人却一次性遇到了三起,这个概率有多低,我简直难以想象。因此,我倾向于将其解释为“一起超常事件的不同组成部分”。 魔人对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杀意也能够作证这个理论,我似乎早已在某个时刻与这个魔人结下了不共戴天的关系。基于这个理论,尽管青鸟说过山林的迷失现象并非魔人的所作所为,但应该还有其他能够将两者连接起来的视角才对。 我以为自己只要远离无名山就不会遇到生命危险,如今看来,这不过是基于无知的乐观而已。不知不觉中,我自身也已经成为了这起超常事件的组成部分。 要不要索性逃跑——这种想法最好还是直接扔进垃圾桶里。魔人又不是无名山的“地缚灵”,青鸟提及过,他是杀人魔。如果就这么回城里过正常生活,或许哪天就会被魔人抓出来杀掉吧。最糟糕的情形就是在城里躺下没多久,回过神来又发现自己神秘地梦游到无名山上去了。 必须积极地做点什么,不再是仅仅作为“超常事件的报案人”,我自身也必须参与进去。 但具体又要如何参与呢?青鸟和魔人的战场,是我说参与就能参与的吗? 尽管茫然,但无论怎么计划,我都得先联络到青鸟。 之后,我一丝不苟地模仿自己上次的所作所为,先去无名山山脚的小卖店买水、再去派出所报案,然后回到车站,默默地等待上次见过的猎魔人部门的老男人来拍自己的肩膀。 但这次,没有人过来。 一直等到傍晚,无论是那个老男人也好、青鸟也罢,谁都没有来。 wap. /95/95051/21118077.html 6 梦 在等待青鸟他们的同时,我在列车等候区找了张铁凳坐下,重新思考魔人的事情。 魔人为何那么想要杀我? 他是杀戮了数百人的猎奇连环杀人魔,纵使再多杀一个李多,旁人也不会大惊小怪吧。但是他对准我的杀意显然不一样,优先级高得毫无道理。为了袭击我,他对身后青鸟发出的“大招”都无动于衷,就连自己的心脏部位被青鸟击穿也无所谓,依旧优先斩下我的首级。 是因为他拥有青鸟所说的“不死之身”,才会如此不在乎青鸟的攻击吗?显然不是,他在此前的战斗里有过规避和格挡青鸟攻击的动作。青鸟提及过,魔人是失去理性的狂人,而他在失去理性的条件下都会躲避攻击,说明在他的无意识里,敌人的攻击是必须躲避的。只是这种常识性思维在面对我的时候被压制了,被更加强烈且明确的执念压制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吧,但是仇恨到这种地步,必然有其原因。 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如此深仇大恨,我自己也总该有点线索吧? 好像真的有。 但是这条线索所指向的结论,真的是过于离谱,离谱到连深想都很滑稽。 首先,我虽然一直用“他”作为魔人的第三人称,但魔人是男是女,我压根无法辨别。 他像个立体的影子一样浑身漆黑,连五官都看不出来。虽然辨别不出明显的女性特征,但如果有人说他是女性,也找不出什么反驳证据。 青鸟说他第一次出现是在五年前——也就是一七年四月,与前桌失踪的时间相吻合。假设魔人的真正身份是失踪多年的前桌——我也知道这个假设实在是离谱得没边,但是这个假设真的能够拿来说明太多疑问了。为什么魔人会出现在无名山?因为对于魔人而言无名山也是特别的地方,连我都由于忘不了过去而故地重游,那么他会有重返故地的冲动也不足为奇。为什么魔人对我如此仇恨?因为五年前他和我都在山里走失,最终却只有我安全回归,他事后若是知晓,对我心怀嫉恨也很合理。况且追本溯源,前桌会意外走失,不也是由于那场情书风波,致使我与她吵架、不欢而散吗? 换位思考,如果我与另一个人在山上走失,最终另一个人得救,我却不能得救,我肯定也会愤愤不平——凭什么得救的就不能是自己呢? 但是,真的要接受这种离谱的假设吗?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奥特曼的时候时常在心里评论“奥特曼出现主角就失踪,他们为什么不怀疑主角就是奥特曼”,换到自己这里才感觉,这种“因为a在b失踪的同时出现,所以a就是b”的怀疑方法,确实不是上手就能用的。 如果魔人真是前桌……我也不能够就这么白白被杀掉,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是要站在青鸟这边对付他。 说起青鸟,另外一个猎魔人部门的老男人怎么还没来找自己呢? 我再次用手机确认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我连屁股都坐痛了,却还是没有见到人。 都这个点了还没来人,看来是不会来了,但为何会变成这样?我这次的每个动作都力求和“第二次”一致,事情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难道是因为我在某些动作的细节上和“第二次”无法保持一致,所以就产生了所谓的蝴蝶效应吗? 想也没用,俗话说山不见我,我自见山,我再去一趟派出所,问问老男人在不在那里吧。 我打定主意,抽身穿过闸机和出站口。然而,正当我穿过出站口的时候,却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迎面走来。 是青鸟! 她也看到了我,径直走到我的面前站停。我正要说些什么,却注意到了一件令自己格外震惊的事情——说真的,我最近尽是对这震惊、对那震惊,连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但是,眼前这件事真的不一样。 青鸟的左臂断了,她还特地换了一身长袖的白色t恤,左边半截袖管空荡荡地飘荡在空中。 从位置来看,这就是被魔人用斧头砍掉的部位,是她挺身保护我被砍掉的部位。 时间回溯……居然没有把青鸟的断臂也回溯掉! 这还是我认知中的时间回溯吗?难道说魔人连时间回溯之力都能够抗衡?还是说青鸟是时间回溯的例外,她就是当初挺身保护我的那个青鸟?我感觉自己某些认知的前提都被推翻了。 “你好,是李多吧?之前是你报的案吗?”她脸色憔悴,一边说话、一边掏出公安证件,对我的口气也很陌生,看来她本身并非时间回溯的例外,“跟我来,我有事问你。” “好的……”我很难从她空荡荡的袖管上移开注意力。 “你很好奇我的手吗?放心吧,不碍事的。”她干巴巴地笑着,转过身,为我带路。我有点想问她上次的老男人去哪里了,但现在的我仅仅是对猎魔人接案流程一无所知的报案者,直接询问难免招致怀疑。 她带我到了上次谈话的饮料店,远处,曾经被她斩断的一列行道树仍然健在。 在熟悉的一问一答中,她把本子放在桌面上,一边用笔记录,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与上次的老男人相比较,她不是驾轻就熟的提问者,我也不是善于表达的回答者,因此花费了更多时间。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太阳都早已下山了,饮料店也为露天桌椅打开了五颜六色的灯光。 “你的脸色好像特别憔悴,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我试探地问。 “这个啊,说来你大概不信。今天中午,胳膊突然掉下来了。”她似乎也想用玩笑一样的话语排解自己的压力,“或许是被什么仇家隔空诅咒了吧。” 但我知道,这分明是为了保护我而负的伤。如果不出意外,她这次之所以那么晚到,就是因为在忙着处理伤口吧。伤成这样都还要工作,猎魔人是这么沉重的工作吗?她明明还是大学生的年纪,却要肩负如此责任,这是否过于残酷? 我……是否应该抛开独占时间回溯秘密的贪婪欲望,将真相告诉她呢? 我决定告诉她。 不止是感情驱使我这么做,我的理性也是这么劝说自己的。 就如同我不认为自己的梦游、魔人的杀意、无名山树林的迷失现象是彼此孤立的超常事件,我也不认为时间回溯现象是孤立发生的事件。还是那个道理,一般人一生都未必能遇到一次的超常事件,在一天里连续发生数次的概率实在是低到难以估算,将其视为“一起超常事件”才更加合理。而如果说我仅仅是不由自主地被某个更加巨大的黑暗漩涡所卷入了,就更不应该任由自己的意识为贪婪所占据,再去自以为是地独占时间回溯的秘密,那样只会使自己步入贪婪之人约定俗成的破灭结局而已。 不,不对…… 我又在给自己找借口了。想要用“因为这样那样,所以这很合理”的借口为自己遮羞。 我还是承认为好。至少要对我自己承认。真正驱使我如此决策的,是我想要与她并肩作战、想要以真诚待她——这么一股情难自禁的强烈念想在作祟。 “我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万分认真地说,“希望你能够听我说完,相信我说的话。” 闻言,青鸟微微前倾身体,也认真起来了。 我把时间回溯,以及回溯过程中发生的重要事件,都对她说明了一遍。有时她会针对这些重要事件提一些细节性问题,我把能解答的都解答了,超出自己解答范围的则直说不知道。 听完后,她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假设你说的话全部是真实的……不,我相信你,这样就能说得通我的手臂为何会断了。”她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是被塞壬之刃砍断的吗……难怪啊。” “塞壬之刃?”我听过一次这个名字,那是魔人所持有的短柄巨斧的名字,“那把武器很特别吗?时间回溯无法回溯你的伤,是因为那把武器的力量?” “毫无疑问,就是塞壬之刃的力量。”她说,“但是在那之前,先说说你的‘时间回溯’吧。首先,这是我基于自己知识的看法:时间没有回溯过,一次都没有,全部都是你的误会。” “什么?”我疑惑道,“既然如此,我的那些经历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你是否有从侧面咨询过上次的我,如果有,我一定会这么告诉你,‘回溯时间的法术或超能力是不存在的’,至少我是闻所未闻的。而我虽然不能说是有多么博学,但在这种基础性问题上不会出错。”她说,“不过,有那么一种力量,和你的遭遇对得上号,那就是‘预知梦’。” “你的意思是……我并非回到了过去,而是预知了未来?” “对。本领极其高超的预知梦者,能够宛如亲身体验一样,体验到未来的点点滴滴,甚至会误以为未来就是现在。而在梦醒之后,他们就会回到真正的现在,却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一样。”她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神秘的外在因素,使作为一般人的你连续做了两次细节如此丰富的预知梦,但这是预知梦这点至少是不会出错的。” “这……”我努力地消化完这些信息,然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对我来说,好像和时间回溯没什么差别吧。” “哦?怎么说?”她问。 “对于客观世界来说,预知梦和时间回溯截然不同;但是对于我的主观世界来说,无论是预知梦也好、穿越到过去也罢,甚至是全宇宙都因我而倒带……似乎都是等效的。” “嗯,如果这个预知梦现象的发动条件是‘如果你晚上会死,就必然会在白天提前梦到’,那么对你的主观世界来说就和‘一旦在晚上死掉,时间就回溯到白天’没有丝毫差别。” “然后,在此基础上,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要如何判断此时的自己是在预知梦里,还是在现实世界里?”我问。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无法判断。” “无论如何都判断不了?” “如果是弱小的预知梦者,就只会做一些朦胧的预知梦。那样的预知梦和现实相去甚远,一旦掌握在梦中清醒的诀窍,轻易就能识破。”她说,“但强大的预知梦者就不一样了,他们做的预知梦非常逼真。越是强大的预知梦者,预知梦越是和现实相似。我虽然对预知梦没有深入研究,但有在历史书上看过记载,某些非常强大的预知梦者终其一生都痛苦于无法分辨梦与现实的差别。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厉害了,连自己都看不出预知梦的破绽。” 闻言,我不寒而栗。 “我不知道你做的预知梦具体有多逼真,但至少以你现在的条件是无法判断的。”她断言,但在说完后似乎又觉得自己不留情面,她端详了我的表情,笑道,“好啦,放宽心,其实这也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 “这不重要吗?”我反问。 “你不是也说过了吗?对于你的主观世界来说,预知梦和时间回溯是没有差别的。”她说,“那么就索性将其视为时间回溯吧。刚才是我不好,我似乎应该瞒着你……不,你都对我如此坦白,我也不该对你有所隐瞒……哎,做人真难啊。” 她最后居然还得出了这么一句深刻的感悟,令我哭笑不得。 “不,果然还是有差别的吧。我也是刚刚意识到的。”我说,“如果我的前两次死亡都是‘虽已发生,却因外力而作废’的事情,那么你的手臂会断掉我也能够理解,必定是塞壬之刃——或者持有塞壬之刃的魔人有着足以对抗回溯的力量吧。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些都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过的幻梦’……” 我凝视着她空荡荡的袖管。 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么,接下来,我就跟你说说塞壬之刃的事情吧。” wap. /95/95051/21118078.html 7 她的话 “首先,就如同你知晓的一样,魔人使用的武器非常特殊。据说魔人本来也只是个过着平凡生活的一般人,但在某日,他前往了一处谁都找不到的神秘之地,并且在神秘之地发现了一头谁都不认识的怪物。”这时,我们已经离开了饮料店,青鸟慢慢地走在我的前面,像是在描述古老的奇幻怪谈,“在他发现怪物的同时,怪物也发现了他。然后,怪物蛊惑了他的心灵,使他失去了一切为人的理性;而作为补偿,怪物赐予了他无上的武器——那就是‘塞壬之刃’。” 她继续说,“塞壬之刃有着诸多不可思议的特性。比如说,仅仅是握着这把武器,就能够得到远超凡人的爆发力和持久力;寻常的刀刃和枪弹都无法击穿他的皮肤,并且即使造成伤害,也会转眼间就快速再生愈合;更加可怕的是,面对这把武器的猎魔人,仅仅是在脑海里想象自己被其攻击,身体就会自动浮现出相对应的伤口。曾经有擅长未来视的猎魔人与魔人战斗过,他或许是以为只要凭借自己的特殊能力料敌机先,就能够在与魔人的战斗中占据上风吧,但他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他的伙伴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他动手,他就原地自动分解成了七零八落的尸块。” “这就是你受重伤的原因吗?因为你在我的预知梦里被砍掉了手臂,所以……”我忽然卡壳了,因为这里存在着一处严重的逻辑矛盾。 在梦里预见到未来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如果真要有谁受伤,那也应该是我才对。我接连梦见了自己被魔人杀害,按照这个逻辑,我的首级也不该待在自己的脖子上才对啊? “为什么我没事,反而是你出事了。” “关于前者,我也非常疑惑。无论发生在你身上的现象是预知梦也好、时间回溯也罢,既然你有被塞壬之刃杀死的记忆,你就不可能还平安无事。”她说,“至于后者,这就很好解释了……你知道交感巫术吗?” 出现在我身上的特殊性,是否与魔人执意杀我有关呢?我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不知道,我对猎魔人的知识一无所知。” “这不是猎魔人的专属知识,而是世俗社会的某个人类学家所提出的理论,他分析了古代人的原始巫术思维,并且将其分成了‘模仿’和‘接触’这两个大类。后者先不提,前者的基本原理是,假设两个不同的对象拥有相似的特征,就意味着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冥冥中的关联,通过对其中一者施加影响,就能够隔空影响另一者。” “比如说在用草编织的小人偶上贴诅咒对象的照片,再用针去扎它?”我联想到了这么一种在很多虚构故事里登场的‘诅咒术’,并且将其与现实对接,“因为我预知梦里的魔人攻击到了你,所以也诅咒到了现实世界的你?” “对。”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愕然了。 如果是青鸟自己做梦被陷害也就罢了,现在是我做梦、青鸟遭殃,这对于青鸟而言,是何等的不公平。 “塞壬之刃,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武器。”她说,“更加糟糕的是,塞壬之刃还具有对肉体和灵体造成真实杀伤的力量。也就是说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通常来说是无法愈合的。哪怕是超速再生能力也没用,甚至是拥有不死身的怪物也杀得死。当然,我也不在例外。” “那你现在……” 在我的面前,她撩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了断臂的截面,只见上面用仿佛橡皮泥一样的白色物质凌乱地糊住了。 “已经做过止损措施了,放心吧。”她又放下袖口,叮嘱道,“这下你也明白魔人的危险性了吧,我看你好像有些想要参与进来……千万不要那么想。” 原来她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才露出伤口。但是,看到这种东西,我又如何能够说服自己退怯呢。这可是她为了保护我才负的不治之伤。 “你刚才提到了灵体……是灵魂的意思吗?你的灵魂也受到伤害了?” “差不多就是灵魂的意思吧。但说是这样,灵体和灵性也无非是另类的物质和能量,只是觉察力迟钝的人无法觉察到而已。既然对肉体能够做止损措施,对灵体也能够这么做。”她解释。 听了这话,我也不知道是该放松还是该心揪。不过她对灵魂的说法总让我有说不出的不对劲。以前在某些科幻故事里也有作者描述灵魂,尝试将其科学地解释为像电磁波一样的物质和能量,我对此也有过差不多的感觉,但实在难以用文字表达出不对劲在哪里。 我挥去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然后劝说:“既然你已经受伤了……那就呼叫外援吧,这次不要再一个人战斗了。” “很遗憾,这附近没有能取代我、或者能帮上我忙的外援。”她说。 “猎魔人就那么人手不足?” “确实是人手不足,但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你上次有没有听我说过,我是国家一级猎魔人。”她说,“这个称谓的意思是,我已经是这个国家最高级别的猎魔人了。” 虽然我起初听到“国家一级”这个词语的时候也有感觉很厉害,但是最高级别……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是这么了不起的角色。 “就没有其他和你一样厉害的角色了吗?”我追问道。 “有……但是,他们有的人善于觉察。如果让他们看到你,发生在你身上的预知梦现象说不定也要暴露。”她认真地说,“猎魔人部门是相当冷酷的地方,如果发现了你这么个例子,或许就会强迫你加入,再把你当成工具一样利用。” 我毫不犹豫地说:“那就让他们利用。” “什么?”她愕然。 “那个魔人是非常邪恶的家伙吧,那就绝对不能置之不理。”我希望自己能在她面前表现得勇敢,而且,我说的也确实是自己的真心话,“我读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学,毕业之后反正也找不到什么厉害工作,到头来还是要给人打工,这不也是被人当成工具利用吗?把我会做预知梦的事情暴露给猎魔人部门也好,就当是提前找到了铁饭碗。猎魔人部门总不至于连薪水都不给我,让我打白工吧?” “你……”她愣愣地看着我,“难不成……” 我默默地等待她的后文,结果她说出来的话令我哑口无言,“难不成你的前桌是真的亲手给你写了情书,只是不小心被同学发现了,她太害羞,所以才撒谎说是其他人捏造的假情书?” “啊?”我被她这么一打岔,好不容易酝酿的决心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了。 她露出了笑容,“好啦,我刚才只是随口说的。” 原来只是随口说的。 “因为就算叫外援也来不及了,和我同级别的猎魔人没有那么容易召集。” “随口说的”居然是指这个部分吗?我张了张嘴巴。而她则继续说:“目前知道的就只有魔人会在晚上十点出现在无名山上,仅此而已。一旦错过这个时间点,很可能就会丢失魔人的踪迹。如果他又流窜到荒山野岭里,或者混入人群中,就不好办了。” “他那样要混入人群应该不容易吧。”我在心里补充:而且他还是个没有理性的狂人。 “有什么不容易的,他只要随便往人群里面一走……”她突兀地停了下来,“抱歉,是我犯傻了。” 我有些在意她的态度,而她则换了个话题,“我不希望你参与此事,还有一个重要理由。如无意外,一旦你走到魔人附近,他就会立刻锁定到你的具体方位。” “为什么?”我马上问。 “要得出这个推理相当简单。魔人的觉察力比较偏科,虽然在战斗方面敏感,但除此之外就不那么厉害了。而你在上次却只是在几十米开外看了他一眼,他就立刻锁定到了你的所在,尤其是他当时应该正在全神贯注地与我缠斗才对……这怎么想都十分可疑。”她说出了自己的推理,“而且你还说过吧,你最初觉察到我和他的战斗时,战场大概距离你两三百米,之后你立刻转身逃跑,战场却快速地追上了你……我不认为这是你运气太差,很可能就是由于魔人能够感应到你的存在,才故意将战场转移过来。” “就因为这些?”我认为这些作为依据仍嫌不足。 “只是推理而已。所以,我就把这个送给你吧。”她从身上拿出了一枚青色的护身符,对着我展示了下。 然后,她把护身符往自己身上一按。 ——她不见了。 不,她还好好地站在原地,我的意识却诡异地得出她不见了的结论。我竭力地凝视着站在眼前的青鸟,被视觉和意识的矛盾弄得心烦意乱。 接着,她又把护身符拿开,再将其放入了我的手心,解释道:“这是隐秘护符,效果是让他人的意识无法捕捉到你,应该也可以让你从魔人的感应中暂时隐去自身。这样,万一他下山了,也无法立刻锁定你的方位。” 我的意识恢复了正常。然后,我看着手里的护符,也没有客气,将其放进了裤子口袋里。接着对青鸟发问:“你打算怎么对付魔人?他有不死之身,而你都伤成了这样……” “杀不死就封印,实力不足就用陷阱,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有很多。”她说。 “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既然魔人能够感应到我、又对我如此仇恨,或许我能够作为诱饵派上用场……”我到底在说什么呢,成为诱饵,这种话我居然有胆子说得出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死了也会在白天醒来,所以胆子就肥了吗?趁着自己的勇气还没有退潮,我把话说了下去,“而且,我晚上会梦游到无名山,就算不想上山,最终也会上山的吧?” “你会梦游到山上,和你一定会上山,这是两码事吧?”她说。 “为何这么说?”我疑惑。 她多看了我两眼,叹息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帮我啊。” 说完,她手中爆发出大量细小的青色电流。这些电流编织为绳索,将我捆了个严实。令人惊异的是,这些电流居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杀伤,也不散发丝毫炙热,触感倒像是极其结实的扎带一样。我在下意识地挣扎中失去平衡,坐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想要站起来,力气却似乎都被电流吸走了,怎么也支撑不起身体。 “打倒魔人,是我的使命。而你是生活在普通世界里的人,谨小慎微地活下去,稍微骗骗自己也没关系,遇到发自内心恐惧的事情背身逃跑再好不过,那才是聪明人的活法。而你却试图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恐惧,真的是,没有比这更加愚蠢的了。”她走到我的面前,专注地凝视着我,又忽然笑了,“但我也承认,刚才的你有点帅哦。” 她用食指按了按自己的嘴唇,又用这根手指往我脸颊上一戳,笑着从我的视野中离去了。 我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电流绳索。阻止自己梦游前往无名山的方法原来这么简单,只要把自己捆住就好了。这么简单的方法,我怎么就无法想到呢? 稍微想想就明白了,自己不是无法想到,而是没有去想。因为我真的很想和她并肩作战,所以在意识里只把事情往这个方向推进。如果自己必然会上山,与她并肩作战就是顺理成章——这真的是过于合适的理由了。所以她当时才会说: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帮我啊。 不……她这么想也就罢了,连我都这么想,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勇敢了?或许我就是一时间犯了傻才没想到呢?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李多。 但是,如果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点英雄式的内在,而且连她也对我产生过这种认同感……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非常开心。 ——不过话说回来,我要在路边的草丛里被电流捆着坐上一晚吗? 我回到了冰冷的现实,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处于非常无助的境地里。 这时,远处传来足音,是青鸟回来了。 “抱歉抱歉,是我粗心了。”她窘迫地笑着。上次展示雷电剑的时候也是,这个人就不能帅气到最后吗。 “先给我松绑吧。”我说。 “这倒不用,我会把你搬运到其他地方。不过即使如此,让你干等一晚也不好,所以你就先睡去吧。”话音刚落,她伸出右手,盖住了我的双眼。 一股强烈的困倦之意,涌入了我的意识。 耳畔传来了她温柔的话语: “当你醒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你会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轨道上。” 黑暗占据了我意识的全部…… ---- 我猛地苏醒了过来。 醒来的一瞬间,我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处境。眼前是一片影影绰绰的黑暗,抬头就能够看到挂在夜幕上的银色圆月。青鸟的捆绑措施毫无作用,我又来到了山林里。 再次感受到熟悉的直觉指引,魔人就在前面的远处吧。 忽然,身后传来了灌木摇动的声音。回头看去,青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刚刚从树和灌木的中间穿行过来,一看到我,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我想了想,便当着她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诵道:“当你醒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你会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轨道上。” 青鸟震声道:“我没有这么说过!” wap. /95/95051/21118079.html 8 得手 我和青鸟沉默地面对面,氛围相当尴尬。过了一会儿,青鸟终于是忍不住了,主动提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是怎么挣脱那道束缚的?” “我也不知道,醒过来就在这里了。”我先回答她,再问,“而且,我也有问题,你在弄晕我之后,又把我搬运到哪里去了?” “我给你找了家旅店,在用我的身份证开房之后,就瞒过店员的视线,把你放到里面的床上了。”她解释,“当然,我的束缚当时依然留在你的身上,那本来是在太阳再次升起前绝对不会解开的束缚才对。别说是你,就连很多猎魔人都解不开呢。如果想要钻术式的漏洞尝试解开,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炸得四分五裂,四散的肉块也会自动变成十二成熟……” 这家伙往我身上装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啊?真亏她之前能一边给我装会爆炸的东西一边对我耍帅!我听得都没忍住对自己检查还有没有什么电流剩在身上了。 “好啦好啦,别担心,那个术很稳定的。而且现在已经没在你身上剩下了。”她安慰道,然后面露思索之色,“不过,看来你这个会在昏睡后到达无名山的神秘现象,果然不止是梦游而已啊……只是梦游的话可没法儿这么顺利地上山,你的衣服和裤子上甚至没有沾到泥土……” 闻言,我也留意到了这处不对劲。生活在城市里的一般人要在远离山道的前提下爬山没有那么容易,而我此刻应该是已经相当深入了无名山未对游客开放的自然地带,这里没有开出方便人走的路面,连我都无法保证自己在清醒时能够从容经过,更遑论是梦游了。 想到这里,我又检查了自己的鞋子。 鞋底和边缘有点泥巴,但这完全不是奋力爬山过的痕迹,纯粹是因为我已经站在这里了,这才粘上了一点点泥巴而已。 绝不是梦游,更像是被某种穿透空间的力量转移过来了……我抬头看向青鸟,她神色凝重地摇头。看来她也不知道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 “我给你的护符,你还带在身上吧?”她问。 “在这里。”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护符,“按照你的推理,只要我现在把这护符往边上一扔,魔人就会立刻锁定到我的方位,并且第一时间赶过来吧。” “是的。” “既然我人已经在这里了,就让我也出一份力吧。”我说,“你就在这里布置陷阱,等你布置完美了,我就把魔人吸引过来。” “……可以。”她总算是松口了,接着又补充道,“但在魔人赶来后,你要立刻用我给的护符回避。反正逃也逃不出这片山林,你找个地方藏好就行。” “好的。”我也有这个打算,虽然有点想要再多出力,但我也不想做累赘拖人后腿,“对了……既然这片山林会让里面的人无法离开,那么魔人呢?他也无法离开这里吗?” “无法指望。我虽然确信笼罩这片山林的迷失之力并非魔人的陷阱,但要说和魔人毫无瓜葛……很难这么认为啊。”她的判断和我一样,令人迷失的山林和出现在这里的魔人,这两起超常现象很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因果关系。 她抬手一招,无数青色电流宛如从湖里捞起的渔网一样从空气中出现,又在她的掌心汇聚,形成了璀璨炫目的雷电剑。周围都被照得一清二楚,令我情不自禁地眯起双眼。无论看多少次,我都难以对这样的光景挪开视线,此时的青鸟就像是从奇幻故事里走出来的剑士一样,但配上她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又形成了与那种幻想风格相冲突的氛围。这并非坏的冲突,相反,我或许从小就想要变得像青鸟一样吧。既像随处可见的人们一样衣食住行、生活在同一个社会里,又能够在关键时刻显现出魔幻的力量,威风凛凛地迎向企图扰乱和平的黑暗与邪恶。 青鸟对着空气挥剑,大量的电流从雷电剑里散射出去,在空中化为了绳索一样的东西,然后这些“绳索”落到草地上,宛如成了阴险的活蛇,潜伏到草丛间,隐没无踪。 这似乎是她之前拿来束缚我的“电流绳索”,只不过变得更加粗、更加多了,也就是所谓的“威力超级加强版”吧。果然就和她之前提及的一样,她在意识到自己杀不死魔人之后,就要把战术改成封印了。 如果这个封印战术失败了,无法离开山林的我也难逃一死吧。那么,这场经历最终也会变成梦吗?不对,这种说法好像是现实会被变成梦境一样。但在事实上,如果最终会变成梦,那就说明从一开始就是梦吧。 此刻映入我眼帘的,到底是梦呢,还是现实呢?虽然我对青鸟说过“时间回溯和预知梦对我的主观世界来说都是一回事”,但那不过是我的逞强,我对自己是否处于梦里这一点非常不安。 时不时地,我观察自己的双手。很真实,但之前两次被魔人杀死时也是这么真实。无法判断自己处于现实还是处于梦境,竟是如此令人彷徨。这与纯粹的恐惧又是不一样的情绪,就像是双脚没有好好地站在地上一样,近似于悬空一样的感觉。 我不希望这些经历全部是虚假的,无论这些经历为我带来了多少恐怖、多少痛楚。 说起梦境,我记起一事,向青鸟搭话道:“对了……” 她正在布置陷阱,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不,没什么,你忙吧。”我想想还是住口了。 “什么嘛,你这下反而让我很在意。”她笑着回头,“说说吧,是有什么烦恼吗?没事,跟你说话也不影响我做布置。” 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自己前段时间连续做的怪梦给她说了一遍。 “嗯……原来如此。在梦里和像异性一样的东西结合,醒来后发现自己变得对异性毫无欲念……”她面色严肃地听完,接着忽然像没憋住一样笑了,“什么叫‘像异性一样的东西’嘛,直接说是女人就好了,你害羞啦?” “不,我这是很认真的说法啊。感觉那不是人类,而是别的什么未知之物。”我尽力使话题回归严肃的氛围,“那会不会我前桌的厉鬼或者怨念什么的?因为我在五年前得救了,她却没能得救,所以……” “你是过于在意那件事了。放心吧,我可是国家一级猎魔人哦。如果有什么厉鬼啊怨念啊什么的缠绕在你的身上,一眼就给你看出来了。”她自信地说。 “如果不是厉鬼或怨念,那又会是什么……”我开始思考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她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问:“她长得好看吗?” “虽然没见过它的正脸,但应该是好看的吧。” “和她交欢,你开心吗?” “很复杂吧……不过梦里的我倒是非常开心。” “感觉真实吗?” “非常真实。” “你每天晚上都可以开开心心地和美丽的异性体验真实度极高的鱼水之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振振有词地问道。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雷得不轻,“这个……但我总要解决的吧。总是对现实里的女人提不起劲,对于将来的这个那个……还是会有影响的吧。” “能有什么影响?你又不是阳痿了,相关功能都很正常对吧。再者,要是那方面的欲望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你就在晚上往床上一躺、两眼一闭,不就立刻能在梦里满足了?” 她说得好有道理啊。 连我都被她说动了。要不,还是别解决了吧?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放心,我会帮你解决的。” “哦,不用了。我感觉你说得很对,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解决的。就这样吧。” “别啊,说不定真的还有什么尚未显露的恶劣影响呢?”她连忙说,“这种像是恶灵附身一样的怪梦,谁也不知道后来会发展成什么样,万一你是被什么魅魔锁定了呢?之后被吸走所有精力,你不会觉得害怕?” “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魅魔?” “为什么你们男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如此反应一致。”她没好气地说,“有,真的有。但是千万别抱有幻想。你们男人在做过一次之后就会立刻进入敏感的不应期对吧,但魅魔榨取男人从来不会关照这种事情。所有被魅魔榨取致死的男人都是在极度的痛楚和绝望中死去的。” “原来如此。” 不过,我其实也没有真的打算放弃解决那个怪梦,只是稍微“报复”她刚才的使坏而已。 这样对她解释之后,她将信将疑地点了头,继续回到布置陷阱的作业里。 片刻后,陷阱布置完成了。 青鸟做了一次深呼吸,握紧雷电剑,对我颔首示意,“开始吧。” 我将护符拿出,手心向下,五指松开。 护符落到了地上。 这一刻,笼罩在我身上的,我本人感觉不到的力量,大概是真的消失了;而下一瞬间,远处传来了宛如炮弹落地般的响动,同时还有群鸟振翅逃亡的动静。 “是魔人的脚步声。”青鸟沉声道,“他要来了!” 她不久前的推测是正确的,魔人果然能够感知到我的方位,护符也确实从魔人的感知里隐去了我的踪迹! 我立刻捡起来护符,藏身到了最近的树木后方。这大概花费了我八九秒钟的时间,而就在我成功藏身的后脚,魔人爆炸般的足音由远至近,迅速到达。 他之前应该在很远的地方吧,否则不可能注意不到这里的雷光。但就是这么遥远的距离,他也能够在十秒钟以内到达,这是何等恐怖的速度。我一声不吭地窥视战场,只看见一道无比神速的黑影划破夜空,落到了我捡起护符时站着的地方。而就在他落地的同时,剧变发生了。 以他站着的地方为中心,附近大片的草地爆发出了无数雷光。密密麻麻的雷光化为了数十上百条粗实的绳索,结结实实地捆绑住了他的躯干和四肢! 青鸟急速迫近到他的身前,高举雷电剑,作势斩击。 但这不过是个假动作,就在即将斩落的一瞬间,她倏然身化雷光,绕到了魔人的正后方,再次斩下雷电剑。 而魔人——这个为我留下了深刻恐怖回忆的家伙,他在被如此多电流绳索捆绑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够抬起那条握着巨斧的胳膊。不过,两人在这一瞬间交锋的速度太快了,我所能够看清楚的过程细节也就仅限于此。说不定魔人仅仅是被青鸟的假动作唬住了,在抬起胳膊之后便毫无作为;又说不定魔人在抬起胳膊之后还做了几次反击、青鸟也挥动了不止一剑, 总而言之,我到头来只能看到这么一个结果:魔人的右臂被雷电剑斩断,这只断掉的手臂牢牢地握住巨斧,高高地抛射到了半空中。 或许他的身体真的是纯粹由黑影构成的,在脱离本体之后,那只断臂在空中迅速地分解。 最终,只有巨斧从天而降,重重地斩入了距离我十几步外的草地。 魔人失去了自己的右臂和武器,他再也无法反抗青鸟的封印陷阱了! 正当我如此确信的时候,魔人遽然发出了剧烈的“咆哮”。 实际上魔人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嘴巴发出过任何声音,但是他此刻的所作所为只能以“咆哮”来形容。他高高地仰起了自己的面孔,同时组成他全身的宛如黑影般的物质剧烈地震荡起来,形成了像是大量炸药连续爆炸一样的轰然巨响。黑影物质甚至少量地脱离他的身体,化为了和冲击波没有差别的黑色魔风,距离他最近的青鸟顿时被扫飞出去。 我借由树木的保护而没有受到魔风的直击,但是,那爆炸般的巨响依旧对我造成了巨大影响。即使捂住耳朵,我也在一瞬间就失聪了。过于巨大的响动甚至以空气为媒介不停地撼动我的头盖骨,我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在震荡。 想要好好思考怎么办,但是任何思考都在成形前被震荡成了浆糊。注意力迅速涣散,连意识都难以为继。站也站不住,像虫子一样难看地倒在了地上。 视野边缘浮现出了金属的反光,是魔人的武器——塞壬之刃。 我伏在草地上回避魔风,并且吃力地爬行过去,想要拿起这把武器。至于拿起来能够做到什么,会不会拿到了就要受到神秘的诅咒暴毙而亡,说到底这种巨斧自己是否拿得动,诸如此类的念头每当在我的意识中浮出水面,都被巨响震荡粉碎了。 魔人的“咆哮”仍在持续中,连封印他的电流绳索也都在强烈的魔风里一扫而空了。青鸟已经重整架势,要再次逼近他。但在所有电流绳索崩溃的一瞬间,似乎也有某种冲击传达到了她的身上,使她全身爆炸般地绽出累累伤口,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雷电统统熄灭后,树林重新回到了黑暗。 也就是在这时,我终于抓住了塞壬之刃。 魔人蓦然转过头。 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声音。但是,我一清二楚地感受到:一道充满了杀意和执念的疯狂意志,在这一刻锁定了我。 wap. /95/95051/21118080.html 9 紧随而来 当我触摸到塞壬之刃的一瞬间,显著的变化发生了。 我难以为继的意识从涣散恢复为了清晰,宛如泥浆般粘稠恶心的眩晕感像是遇到了超级强力的抽吸机一样荡然无存。眼前的世界倏然变得无比清楚,好像我以前是隔着毛玻璃观察世界,又好像是重度近视的人佩戴上了眼镜,我甚至能够观察清楚数十米外树木的粗糙纹路。而且,本来这片山林黑暗到只能勉强看到物体轮廓,现在也变得格外“明朗”,倒不是光线变亮的感觉,如果说之前的我是待在极明亮处的人突然进到黑房子里,那么现在的我才总算是完全“适应”了这片黑暗。 所有物体的运动似乎都变得缓慢了,先前被冲击波激起的泥沙和草屑正在缓慢降落。如有必要,我甚至有余力去看看那些泥沙里面有没有夹带虫子。刚才还在疼痛的耳朵现在也不疼了,而且鼓膜似乎也瞬间痊愈了,我能够一清二楚地聆听到周围传来的所有声音细节。 更加重要的是,现在的我浑身上下都是数不清的力量感,好像血管里有群赛马在奔跑。 青鸟曾经为我解说过,塞壬之刃有着诸多不可思议的特性,比如说,仅仅是握着这把武器,就能够得到远超凡人的力量。 她还说过: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无法痊愈,能够克制超速再生能力,甚至能够杀死不死之身。 换而言之,魔人自己的武器,就是能够杀死魔人的武器。 现在的我已经具备了亲手杀死魔人的先决条件。 当我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魔人的杀意。这不是比喻,我好像真的拥有了本以为只会在故事里出现的,能够体验到虚无缥缈的杀气的“觉察力”。这是何等恐怖的执念啊,如果他有五官,我甚至怀疑那极端混沌的执念都会化为黑色的液体从他的七窍里流淌出来。从他的身上满溢而出的是哪怕与我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的极端仇恨之心。以至于我还来不及欣喜于自己才获得的强大力量,就要在这股执念的冲击下变得窒息了。 魔人陡然向我突进了过来。 他的速度我本来都无法捕捉到,但在此刻的我看来,他的速度竟与一般人没什么差别了。在突进的过程中,他被青鸟斩落的胳膊断口迅速蠕动着,宛如搓揉橡皮泥一样快速地长回了手臂。看不到他的伤口里有骨头和肌肉构造,或许他连内脏都没有吧。我从未亲眼见证过他的不死身,如果他全身都能够像这样恢复,那也确实是不会死了。但如果被塞壬之刃砍中了又会如何呢? 我强迫自己冷静地判断局势。本以为会很困难,却非常简单地做到了。然后毫不犹豫地挥动斧头,砍向魔人的首级。 原来我还能够对别人下如此狠手啊,我心里某处在这么感叹着。不过,我有太多对魔人下狠手的理由了。他杀死了我两次,砍掉了青鸟的左臂,曾经还杀死了不知道几百人,真是找不出来犹豫的理由。话虽如此,我说不定还是会犹豫吧,这就是复杂的人性了。 而结果,我对自己放心了。我完全没有犹豫,脑子里都是先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再谈其他的念头。甚至觉得以他为对手的话这么做还不够,要碎尸万段才能够安心。 只可惜我这一击并未建功。他右手一握,组成他身体的黑影物质分离出来,化为了一把在形状上与塞壬之刃完全一致的斧头,与我这边的斧头对撞在了一起。 斧头与斧头的撞击,迸发出了宛如引爆炸药般的巨响和冲击波。 我只觉得手掌一阵发麻,斧头都快要脱手而出了。而他则远比我更加熟悉这种感觉,快速恢复姿态,又是一击,劈向我的脑门。 如果是之前的我肯定会中招,现在的我却避开了。不止是因为速度,当他使出这一击的时候,我的意识中闪过了非常明确的“觉察”,感觉到“他接下来要这么做了”,便在他攻击的同时后撤了。 紧跟着,他接二连三地攻来。招招都是致命一击,我几乎能够看到自己毙命的画面,最终却都以同样的方式避开了。 如此强力的“觉察”,也是塞壬之刃带给我的变化吗?借助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我趁机压过自己对于死亡和受伤的恐惧,并且瞄准魔人攻击的空档还以一击。然而,他似乎也能够提前看出我的动向,在我攻击的同时就采取了格挡的策略。 攻击、反击、格挡、回避……在接连不断的交锋下,在变得缓慢的世界中,只有我和魔人在以正常的速度交换攻势。而逐渐地,我也摸索出了自己如今的速度水平。 仗着塞壬之刃的威风,我确实拥有了魔人级别的爆发力。 但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魔人凭什么还能够与我战斗呢? 如果说拥有了塞壬之刃的我,从孱弱的一般人升级为了魔人级的战士,那么失去了塞壬之刃的魔人,不应该从魔人退化为孱弱的一般人吗? 还是说,塞壬之刃虽已不在他手,他仍然是塞壬之刃真正的主人,能够以某种形式共享到塞壬之刃的力量? 又是一次碰撞,我注意到他的黑影斧头不敌塞壬之刃,出现了相当刺眼的破口,却又在转眼间恢复如初。他再次攻来,形势已经肉眼可见地倒向他了。 无论如何,我的战斗经验都过于匮乏了。虽然有着强力的“觉察”,但是这种觉察力只是帮我指出问题所在,却不会为我揭示解法。 而相对地,魔人显然相当熟悉战斗,他的心里恐怕装满了琳琅满目的“解题思路”。 这根本不是分庭抗礼的战斗。此刻的我之所以还没有被杀,只是因为我及时地换成了防御姿态而已。 贸然回归攻势的话,恐怕不出三招,我就会横尸当场吧。 如果能够与青鸟合力战斗就好了,哪怕魔人的战斗经验再丰富,也双拳难敌四手。然而经过刚才的重创,青鸟已经失去战斗力了,不知道她是否还醒着,我也心焦于自己无法抽身确认她的具体安危。要是能够更早地拿到塞壬之刃——心中才刚升起这种念头,我便不由得奚落自己,这样的设想也过于奢侈了吧。 我还没有放弃杀死魔人,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尽管希望自己能够像是战斗漫画的主角一样,在被敌人压着打的时候快速编织出逆转的战术,不过只有当自己真正处于这种局面下才深刻体悟到,在这种快节奏的近身战斗中别说是编织战术了,稍有分神都会性命不保。 为了争取喘息和思考的机会,同时也是为了让战场远离重伤的青鸟,我只能急速后撤。 魔人追逐过来的姿态,宛如发誓绝不放过我的地狱恶鬼。 “你与我之间有什么特别的旧仇吗?”尝试向他搭话,他果然采取了置若罔闻的态度。我默默地在心里念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五年前,你也是像这样在无名山上杀死了前桌吗?或者就如同我最离奇的想象一样,你就是前桌死后化身的厉鬼,要来惩罚独活的我?如果不是,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杀我? 我不想一头雾水地被你杀死。 ——而且,你也不想被我一头雾水地杀死吧。 或许这么说会显得我初尝力量的滋味便得意忘形,不过,现在的我确实具备了杀死你的先决条件。虽然远不如你,但终究是能够这样与你交手了。 他或许是从目光中“觉察”到了我的心思吧,下一秒,他陡然一个加速,斧头以最强力度劈了过来。 之前的描述似乎显得我和魔人都像是拿冷兵器战斗的普通战士,但实际上,我们的战斗都是以常人无法捕捉的超高速进行的。这一击也更是猛烈到超出了常识的领域,甚至将处于格挡姿态的我直接击得起飞,我竟像棒球一样被这股力量击飞到了数十米外去。 糟糕的是,击飞后的落点比我想象中要低得多,大概是落到一处小悬崖下面去了。我多等待了数秒钟才摔到地面上,又沿着下坡滚出去了一段距离。一般人的话肯定已经粉身碎骨了吧,但放到此时的我身上就只是感觉很痛而已,就像是从戳一下就破的水气球变成了无论怎么摔打都毫无问题的橡胶球。不过这一摔一滚让我感觉眼花,难以辨别清楚过来时的方向。好在我还有个独特的辨别方法——检查一下“直觉的指引”就是。 之前每次游荡到这片山林都能够感觉到指引,经验告诉我,这个指引会把我带到魔人所在的地方。 很可能青鸟提到的“魔人对我的感应”,就是和我这种“直觉的指引”一样的东西。 我平复自己的心境,默默地感应。也无需太费劲,只要不是注意力被其他东西牵扯,立马就能够把握住这种被指引感。 然而,这一次,我的判断严重出错了。 当我面朝指引的方向等待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毫不掩饰的足音。回头看去,一把通体漆黑的斧头从黑暗中劈头盖脸地斩了过来。 我反射性地招架住了斧头,然后才看到了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魔人。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从指引的反方向过来? 难不成,就好像青鸟能够为我提供“屏蔽感应的护符”一样,他也具备着某种“混淆感应的方法”? 还是说……我从前提开始就出错了吗? “直觉的指引”,从一开始就不是把我指引到魔人所在之地? 那么,这个直觉是想要把我指引到什么地方去? 由于被突如其来的背后攻击打乱了步调,我这次连防御都很难继续维持住,只能够一撤再撤。而魔人抓住这个机会,左手忽然一抬,凝聚出了一根黑色的棍子;同时右手继续挥动巨斧,对我施加致命一击。 我以最快速度后跳,差之毫厘地避开这一击。但就在下一瞬间,他竟以间不容发的速度将左手黑棍拼接到了右手斧头的握柄处,同时速度极快地突进至我的近前。 他双手持握长柄巨斧,悍然挥动过来。 在我原先的预计中,他是不可能在这个距离攻击到我的,然而此刻面对这把延长的武器就截然不同了。还没来得及落地,斧刃便劈碎了我的整块胸骨。 我悲惨地摔倒在地上,最后看到的,是魔人用双手高举长柄巨斧的画面。 一切都埋葬到了黑暗中…… ---- 熟悉的广播声重新唤醒了我的意识。 我在列车的座位上缓缓地醒转过来,车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使我忍不住眯起双眼。 我再次回到了前往无名山的列车上。这一次,我已经不再惊讶了。对于这个“时间回溯现象”,或者说“预知梦现象”,我也逐渐地接受并习惯了。 只不过,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这是我第三次死亡,同时也是我最不甘心的一次死亡。 明明都已经拿到了塞壬之刃,纵使还有下一次,我又有机会再得到如此强大的武器吗? 以及……那个“直觉的指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那是将我指引到魔人所在之地的直觉,结果似乎并非如此。 我紧紧地闭住双眼,想要平息心里涌现出来的强烈不甘。但是,此刻我最强烈的感情其实并非不甘,而是无法排解的空虚之情。 青鸟说过,发生在我身上的现象并非“回溯,而是”梦“。虽然我从来没有全盘接受过这种说法,但是,如果这一切,我亲身经历的这一切,真的就仅仅是梦……那么对于这一场场虚假的梦境投注了如此之多感情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一切都不过是发生在我脑海中的想象,而现实中的我从来没有和青鸟说过话,青鸟也不记得我这个人…… 不过是这么想想,便感觉既空虚得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头骨,又窒息得像是身体被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压住了。 这种被重物压住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令我甚至无法起身,就像是…… 等等,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压住我了。 而且就压在我的大腿上,搞得我站都站不起来。 我立即睁开双眼,低头看去。 压在我大腿上的重物,是一把巨斧。 准确地说,是一把短柄的巨斧。斧头有脸盆那么大,材质呈现出浑浊的黑色,遍布宛如海水常年浸泡般的锈蚀。隐约间还能够从锈蚀的缝隙里看到像是血迹一样的东西。 握住巨斧的握柄,感受到了澎湃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知觉也空前敏锐,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无比缓慢,只有自己能够以正常的速度活动。 是塞壬之刃。 塞壬之刃居然跟着我回来了! wap. /95/95051/21118081.html 10 这个世界 我对于自己的面部肌肉管理能力颇具自信,有些时候遇到令人震惊的事情也能够故作泰然。而在经历诸多离奇事件之后,我却偶尔会怀疑自己其实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但是对于此刻呈现在面前的惊变,谁又能够做到处变不惊呢?至少我自己是做不到的,我已经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面部肌肉排列成了什么表情。塞壬之刃——塞壬之刃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塞壬之刃突破梦境,来到了现实中我的手边! 怎么回事,之前发生的种种,难道不是预知梦吗? 还是说……因为塞壬之刃有着在虚假的梦境里对现实世界的人造成真实伤害的力量,所以哪怕自身也从梦境中前往现实,也不足为奇……吗? 这也不是毫无道理。如果能够把能量传送到现实,那么把物质传送到现实也很符合科学逻辑。尽管在这种话题上讲究科学逻辑总感觉格格不入。 无论如何,当下我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掩人耳目。我现在可是还在列车里,像这样把巨斧随随便便地搁在自己的大腿上也未免过于粗神经了。我立即从背包里找出防晒外套将其盖住,但这个动作也有点晚了,肯定已经被其他乘客看到了吧。我只能故作泰然地等到列车到达无名山站,一到站就立刻用外套裹住巨斧,风风火火地奔出车厢,再迅速地离开车站。 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之后,我开始研究手里的武器。 就和我上次使用塞壬之刃时的体验一样,只要用力握住斧头的柄,力量与知觉都会发生地覆天翻的变化。本来只是个一般人的我,仅仅如此就成为了魔人水平的超级战士,如此巨大而又沉重的武器在自己手里就跟稻草没两样。甚至只要有这个意思,现在就能够把外面走在街道上的路人们统统杀个精光——当然这无非是男人常有的破坏性意淫,实际上如果对手不是魔人这等穷凶极恶之徒,我大概连杀个狗都下不来手吧。 只是这武器虽好,却过于大了。便携不便携先不去提,被人看到自己拿着这种东西走在路上只会徒惹是非。如果我就这样像之前两次一样去派出所报案,怕是我要先被当场抓获。 就没有办法可以既方便地携带它、又不引人注目吗?比如说先将其藏到什么里面去…… 当我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塞壬之刃的形状忽然崩溃了。就像是用一万张扑克牌拼凑搭建的纸高塔被人用力踢碎了一样,斧头凭空分解成了数不清的靛蓝色光芒颗粒四散纷飞。如果是作为无关人士,我大概会感慨这是如同放生萤火虫群般唯美的画面吧,但现在却被整了个手忙脚乱,反射性地用手抓捞漫天的光粒。 而神奇的是,我一伸手去抓,便宛如产生了强烈的吸力,漫天的光粒整齐划一地回归我的手心,重组为了巨斧的形状。 看到这幕画面,我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再次在心里想着要把武器“藏起来”,巨斧便又分解成了无数光粒,最终在空气里隐没无踪;而我一用手在空气里抓握,无数光粒便从空气里密密麻麻地现身,极其快速地组合为巨斧形态。 塞壬之刃原来还有这么“人性化”的隐藏功能? 魔人过去在全国作案无数,也是用这种方法携带武器的吗? 有了这个功能就方便太多了。现在我就能够直接去派出所报案联络青鸟,而非需要先找个地方藏匿武器。不过之后和青鸟并肩作战的时候,我还是得先设法解释这武器的由来。 我立刻动身起来了,但是,当我终于走到派出所的时候,我却看着大门陷入了犹豫。 说到底,现在的我,真的有必要再去找青鸟吗? 前两次的我选择报案,是因为我毫无战斗力,所以才必须借助猎魔人的力量;而现在的我已经拥有了与魔人一战的能耐,又何须令青鸟深入险地? 更重要的是——与每次重来都能够“满血复活”的我不一样,青鸟是没有这种条件的。 即使我重新来过,她断掉的手臂也无法恢复。如果这次断掉的不再是手臂,而是脖子呢? 虽然造成这种结果的塞壬之刃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但是,我无法确认“这个时间点的魔人”是否还有另外一把塞壬之刃。而且,纵使塞壬之刃在同一时间只允许存在一把,魔人也疑似能够在不持有塞壬之刃的前提下共享到塞壬之刃的力量,因此他说不定依然有办法对青鸟造成“继承到下一次的伤害”。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前两次的回忆,青鸟牺牲手臂将我从巨斧下推开、拖着空荡荡的袖管脸色憔悴地出现、在魔人的反击下全身绽裂伤口喷血倒下……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帮我啊。 ——打倒魔人,是我的使命,而你是生活在普通世界里的人。 ——当你醒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你会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轨道上。 她从来没有对我吐露过软弱的话语,始终站在我的前方。虽然有时候会表现出脱线的一面,但在我的心目中,她就像是个从幻想故事里走出来的英雄一样。 所以,我也想要对她逞英雄。没有用错词,就是逞,因为我也只能做到逞了。但是她也有说过,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英雄,一开始都是逞出来的。 我想让她——想让这个曾经奋不顾身救我的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我是个能够让她托付后背的人,而不止是一个只能藏身在后方的树林和灌木里窥视战斗,连逃跑的时候都必须要让她扛着的,要让她负起责任去照顾和拯救的人。 我想让她说我也像个英雄。 下定决心后,我转身离开了。或许这次还是无法打败魔人吧,我的战斗经验匮乏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但只要塞壬之刃还会再跟着我回来,我就依然能够再次挑战。魔人对我的优势早已不再悬殊,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屡战屡胜。 不过在面对魔人之前,我还必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 在上次,我发现“直觉指引的方向”和“魔人所在的方向”是不一样的。 如果魔人没有“混淆指引的能力”,那么在指引的尽头到底存在什么东西呢? 如果也将“直觉的指引”视为发生在我身上的超常事件之一,并且我自身又如同自己曾经推理的一样,是一起更加巨大的超常事件的组成部分,那么……这个指引说不定会带我前往这起更加巨大的超常事件的腹地。 不过这种做法存在一个难点,那就是我只要前往山林,就会被魔人发现,如此便没有功夫确认指引如何如何了。要是还有青鸟的隐秘护符,倒也不必烦恼这种问题,但是隐秘护符没有像塞壬之刃一样跟着我回来,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不去求助青鸟了。 好在我也不是毫无办法,这个办法还是塞壬之刃。 在使用塞壬之刃之后,我就拥有了能够觉察到魔人杀意的“觉察力”。这种觉察力也可以用来感知到其他人活动的迹象,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战斗故事里常常提到的“感觉到了谁谁谁的气息”,而我本人的气息也在自己的觉察范围内。在觉察到这种东西之后,我就开始摸索怎么做能让气息减弱、甚至消失——听上去好像是个技术活,抹杀自己的气息这种事情哪怕在故事里也是高深的暗杀者才擅长的事情,但实际上做起来格外简单,只需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情起伏就能够简单办到。而当我抹杀自己的气息之后,哪怕拿着巨斧从路人的面前经过,除非我主动搭讪,路人似乎也注意不到我的异常之处。 我深深地意识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超凡力量”了。并不是指“抹杀气息”这个能力,而是指使我如此轻松练成这种高深技术的“觉察力”。对于无法真正地觉察到气息的人来说,要练成这种技术不知道需要多少岁月的苦功和研究;但是对于拥有这种觉察力的人来说,要做到这种程度就不过是“这样也不行,那就稍微变换思路吧,好,成了”的小事情而已。 如此一来,魔人大概也无法感应到我了吧。 准备做足之后,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了。我开始上山。 一边走在山路上,一边动用才掌握不久的觉察力感知周围。即使闭上双眼,我也能够以某种神秘的方式感知到周围的地形。就好像在黑暗的房间里,如果这是自己家,无需去看也可洞悉每件家具的摆放位置,而现在只不过是这种“洞悉”没来由地出现在了陌生的地方而已。 我想要观察自己在进入山林时会如何神秘地偏离正常的时间和空间,同时,我也想要观察这里是现实世界还是预知梦。如果塞壬之刃支援的觉察力凌驾于预知梦之力,我应该是能够观察出来的。 假设这里是预知梦,就说明我这次也一定会死,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预知梦应该就是“我今晚会如何死的梦”。然后,就像前三次一样,真实化为谎言,一切重新来过。与我对话过的人们也都会把我忘个一干二净,不,他们本来就没有与我对话过,全部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感到了深深的寂寞。 像这样独自打败魔人,然后,只有我单方面地记得青鸟、青鸟却不认识我,这种感觉真的很孤独。 与青鸟接触的短短时间,虽说充满了惊恐和荒诞,却又何尝不是我曾经向往过的奇幻冒险时光。宛如魔境般的黑暗地带,强大而又令人生畏的敌人,美丽的伙伴、奇妙的力量、惊险的战斗……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王道的冒险故事一样。我竟舍不得这场可怕的冒险就此结束。 不过,是时候该结束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蓦然注意到了异常。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黑暗了,我也偏离了山道。但是,具体是何时天黑、何时偏离的呢?我搜肠刮肚也无法找到过渡的瞬间。我确实在思索其他事情,却也有在好好注意周围的环境才对。然而回过神来——这种说法也不太对,我就没有出神过——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这样。 这就是笼罩这片山林,会使外面的人迷失到内部的力量吗? 我默默地屏住了呼吸,开始等待。 一秒、两秒、三秒……我暗暗地读秒,一直读到一百秒,魔人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看来就与我料定的一样,只要抹杀自己的气息,就不会变得像之前一样,每当我踏足山林,他就会锁定我并以最快速度袭击过来。 等等,这个说法有问题。 每当我踏足山林,他就会锁定我的方位,还会抢先袭击我——真的吗?虽然第二次和第三次确实都是这种模式,但是第一次呢? 第一次,是我在山林里游荡,然后先发现了默然立在草地上的他。 那时的我甚至有“闲情逸致”在黑暗中观察他的外貌,也不知道那时的他是注意到了我还是没有注意到我,总而言之,那时确实是过了那么几秒钟,他才开始攻击我的。 为什么?那时的我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吗?第一次和之后两次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我只是能注意到这个疑点,却不得要领。只好将其搁置,先去做预先决定好的事情。 为了避免直接遇到魔人,我一边摸索着自己的记忆,一边在山林里绕路而行,绕开了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魔人时的地方。 即使我把那处地方甩到了后方,直觉的指引也依旧在向前延伸。 果然这个指引的尽头并非魔人,而是其他东西。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不到,我终于来到了指引的终点。 仍然是在山林里,和其他地方一样,潮湿的冷风、影影绰绰的树影和灌木草丛。但是有一点不一样,我在这里看到了一个背靠大树坐着的人。 是一个穿着白色学生制服的幼女,她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脸也埋在膝间,似乎正在睡觉。 还没有等我决定好要如何试探,她便好像觉察到了我的接近,把脸抬了起来。那是一张和我以前的前桌非常相似的脸,不久前我也多次在照片上看过的脸。 是一个月前在无名山上失踪的幼女! “我等你好久了。”她依旧抱膝而坐,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就以这种姿势向我搭话,“你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吗?” “梦?”这句无缘无故的提问,射中了我心中最敏感的地方,“预知梦?” “预知梦又是什么?”她先是反问,又说,“我说的梦,当然是指这个世界本身了。” wap. /95/95051/21118082.html 11 假设 我在黑暗山林的深处找到了与前桌长得非常相似的失踪幼女,而她则对我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她说我还没有从梦中醒来,但这个梦,不是指预知梦,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梦。 在黑夜中抱膝坐在树下的幼女,隐约透露出魔性的氛围。她看上去毫无危险性,又穿着稀松平常的白色学生制服,却似乎与这片宛如魔境般的山林融为一体。越是观察,越是怪异。我自己虽然手持塞壬之刃,有着不输给魔人的战斗力,但对这片山林来说依然是不合时宜的角色;而眼前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却截然相反,她似乎天生就应该活在这种魔境里,从那毫无波澜的眼神和脸蛋上,我依稀地觉察到了某种深入骨髓的异质。 要相信她的话吗?当然不,我不会如此轻信于人。 “是你把我指引过来的吗?”我决定先搞清楚这个问题。 “是的。”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看来她确实并非等闲之辈,“我必须休眠,以温存与你对话的体力,所以只好劳烦你主动来了。本以为你会很快过来,但中途好像是发生了很多意外。” 我从她的话语中读出了违和感。很多意外?我“这次”可没有遇过哪怕一次意外。 必须休眠和温存体力……她的状态很差吗? “嗯,等等,原来如此……你之前说的‘预知梦’,是指这里发生的时间回溯现象吗?”她似乎想通了之前与我的对话,“原来你是这么解读时间回溯现象的啊。但这是不对的。这个世界的时间,确确实实地回溯过了三次——这都是因为你。” 她居然知道时间回溯,而且还说出了具体的回溯次数! 我尽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然后面不改色地说:“你是想说,时间回溯现象的真正源头,就在我的身上吗?” “当然。”她说,“每当你死去,这个世界就会破碎。然后,所有的碎片会重组,形成过去的世界。而你每次都会在过去的世界里再度睁开双眼。” “我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回溯全世界的时间吧?” “不,你可以。”她强调道,“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你的梦。” “你的主张过于荒诞,我无法相信你。”我说,“而且,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我无法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因为你的梦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监视。如果我在你的梦境里亲口报出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的身份,我身上这层设定出来的皮囊会自动失去掩护性能,监视者也会意识到我这个外来者正在与你交换信息,并且第一时间将我除外。”她语调缓慢地说,像是在描述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另外,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无法对你透露太多真相,以免在交换新信息的过程中被监视者发现。但如果你以自己的智慧推理出来,我就能够合理地沿用那些信息,与你讨论起来也会更加方便了。” “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妄想设定吗?监视者,还有皮囊?”我一边在心中处理这些信息量极大又真假不明的话语,一边追问,“你是想说这具小女孩的身体不是你真正的外貌吗?” 她诧异道:“小女孩的身体?这不是阮文竹的身体吗?” 阮文竹是当年失踪的前桌的名字。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但话说回来,她的脸与前桌那么相似,即使与前桌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性,我也能够接受。 “奇怪,我应该会以阮文竹这个角色参与你的梦境才对,是哪里出错了吗……”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在你看来,我不是阮文竹吗?”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以前同学的名字……”我说,“难道你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吗?” “抱歉,我对这个梦境的觉察力相当有限,看不清楚自己。而且,我的灵体已经损坏到了几乎只余回响的地步,无法操纵灵性对梦境施加更多影响。像这样清楚地与你对话都算是奇迹了,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梦吧。”她的发言依然充满了令人费解的味道,“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我是你的伙伴,是为了帮助你而冒险来到此地的。无论出现何种情况,我都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为你倾尽所有的力量。” “你这么卖力地要求我相信你,反而叫我怀疑你。”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心,“而且,你的每一句话都缺乏可信度,除非你能够拿出证据来。” 她沉默了。 片刻后,她说:“如果你无法相信这个世界是自己的梦,就先以假设的态度试试看吧。” “假设?” “对,假设。就当我是个犯了幼稚病的小孩,而你则是无可奈何奉陪我的大人。我不求你立刻相信我,但不妨先假设我说的是真的。”她说,“不过就算是以假设的口吻,我也无法透露过多。一旦说出了某些关键信息,就会被监视者锁定到具体位置。我之所以会把休眠地点选择在这片有着迷失之力的山林里,就是为了逃避那个监视者。” 我想,如果只是假设,那么稍微奉陪她的主张也没什么。 我也好奇她会吐出哪些诡辩。 “你好像相当避讳这个监视者,但是,‘假设’你说的都是实话,监视者无非就是青乌了吧。”我对假设二字用了重音,并且小小地试探了她。 “乌?不是鸟吗?”她疑惑道,“这么快就……你是怎么推理出来的?我知道她对你做过很多接触,是在当时暴露出了某些破绽吗?” 她果然知道青鸟的存在,同时也认定我接触过青鸟。而问题在于,“这次”的我从来没有与青鸟产生过任何人际关系,身处此地的她也没有条件知晓才对。 她的反应似乎在暗示她确实拥有某种有别于正常的时间和空间的视角。 “梦境的一切无非是对记忆的再构筑,无法产生全新的知识。比如你刚才提到的灵性、灵体、觉察力……这些都是我不久前才从青鸟口中听来的术语。”我沉住气,继续说,“如果只是青鸟在用,就说明这些或许不过是我做梦妄想的设定,但如果自称外来者的你也在用,那就说明青鸟对于这个梦境来说也是外来者。” “嗯……你的结论本身是正确的。既然你已经得出答案,也就不影响我沿用了。”她点头。 “我还没有相信你呢。假设这里是梦,为什么我的感觉会这么真实?”我说,“我的脑子也不是什么超级计算机,哪怕仅限于我感知到的空间,也无法呈现得如此完美吧。” “‘真实’和‘真实感’是不同的。”她说,“或许你觉得自己身边的事物非常真实,但如果你在醒来之后反刍回味,就会发现诸多错误。因为做梦者的意识是不清醒的,而不清醒的意识得出的任何结论,都是无法信任的。” 我反问:“除了我自己的意识,还有什么是更加值得我信任的吗?” 说话的同时,我也在尝试追溯自己的记忆。就如她所说,即使无法说相信她,也不妨先假设她在说实话,以此为前提展开思考。如果我真的是在做梦,那就是说我已经睡着了;而如果我睡着了,我又是在何时入睡的? 既然要假设时间回溯都是梦里的现象,那么我就从尚未发生过时间回溯的“第一次”开始往回找。 然后……一股悚然之情,从我的内心深处爆发出来。 我记起来了,自己最初是在前往无名山的列车上醒来的。当时我在打瞌睡,然后被列车的广播声唤醒——但是,更早之前呢? 我是从哪里登上列车的?登上列车之前在做什么?记不起来……我甚至记不起来车厢里人多还是人少。说到底我是为了什么才前往无名山的?这个我记得,是为了解决五年前的心结。而且我最近还做了怪梦,不止是做了一次,而是反反复复地做……我做了多少次这个怪梦?“最近”是指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甚至连模糊的时间都说不出口。 我不由得看向眼前的幼女。对了,我最初见到她的脸,是从山脚下小卖店店老板给我的照片里。店老板是什么外貌?好像是个男人,是青年或中年,还是老年?根本无法回忆,明明我最初是从与店老板的互动里确信时间回溯现象的,我起码该记得他的这点特征才对。 我居然感觉她此前留在自己心里的那些话语,即将要挣脱“假设”的牢笼了。 “争取你的信任比我想象中更加困难,我停留在梦境里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不得不退出了。很遗憾,我没有帮助到你……”她叹息道,“最后再提醒你,监视者是个相当狡猾的人,一开始把时间回溯说成是预知梦的人,应该就是她了吧。这样即使你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也只会以为是所谓的预知梦,而无法意识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梦了。” 她补充,“另外,你也必须注意,她还能够对你的梦境进行干预。比如说为自己设定一个合理的身份,或者对你梦境里登场的角色添加一些与旧设定不矛盾的新设定等等。如果是在梦境尚未成形的阶段,她说不定还能够再做一些更加巨大的干预吧,但好在你的梦境现在很稳定,所以她也只能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干预。” “假设青鸟真的是你口中的监视者……”我先设法停住内心的动摇,再问出自己当下最在意的问题,“她是知道这里是梦境,所以才会牺牲自己的手臂救我的吗?” “牺牲自己的手臂?”她奇怪地想了想,又看向我的武器,“她被这把斧头砍过?” “是的。” “幻想也好、真实也罢,一旦被这把斧头斩灭,那就是真的被斩灭了。哪怕是在梦里也一样,她一定十分清楚这点。”她说,“她对你是善意的,这点我想否认都无法否认。但切记,强加的善意,有时与恶意没有区别。” 话音刚落,我就从她的身上觉察到了显著的变化。但并非肉眼可见的变化,而是一种无形之物的抽离。总是笼罩在她身上的、与这处魔境相衬的异质感正在褪去。她好像在慢慢地变成普通的小女孩。 “我的时间到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按照她坚持的说法,她这是要“退出梦境”了吧。但在我看来就像是附身在幼女身上的鬼魂即将升华了一样。 原来她所谓的退出,并非带着身体一起退出吗? “等等……”我叫住她,“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没有名字,你就叫我无名吧。” 这个名字也过于随便了。 她好像从我的反应里品出了什么,然后看向我手里的斧头,“这把斧头,现在是叫塞壬之刃吧,那么就称呼我为‘任塞’好了。” 这种命名方式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听她这个说法,难道塞壬之刃以前不是这个名字吗? 没等我提问,任塞便道别了。 “再见。” 她的身上,那股异质感彻底消失了。 幼女呆然了一会儿,忽然看看周围,流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又看到了手持斧头的我,脸色更加惶恐了。 她似乎真的成了普通的小女孩,这个反应也不像是演技。无论任塞的梦境之说是真是假,至少她退出了这点是不假。我先试着安抚幼女,好在她也不敢乱跑,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我。 “你的爸爸妈妈很担心你,我是来救你的。”我试探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任塞。”幼女畏畏缩缩地说出口的,竟是任塞刚才随便取的名字。既然这不是演技,似乎就只能相信任塞的梦境之说了。但我从感情上无法相信那样的话。 我尽量和颜悦色地说:“附近有些野兽在徘徊,我要先去解决一下。你能先在树上等等吗?我把你搬运上去,回头再来找你。” 她怯怯地点头了。 我把她送到了树枝上,然后先远离了这里。其实我也不知所措,按照原计划,在解明“直觉的指引”之后,我就该去对付魔人了。但是任塞的出现打乱了我的心思,与她对话时发现的自己记忆的缺失更是使我烦恼不已。 莫非任塞对我的头脑动了某些手脚?她好像以某种神秘的方法暂时地占有了幼女的身体,说明具有意识领域的力量,而我的记忆之所以会出现缺失,就是她的所作所为? 为了重新整理自己的记忆,我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软件,看看哪些是完整的、哪些是缺失的。首先我需要一条主轴,而说起自己近期经历的主轴,起点无非是五年前的失踪事件。 我一边回忆着暗恋前桌的时光,一边以她为切入点,作为自己故事的开头: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前桌是个外貌沉鱼落雁的女生。 “灵动的眼神,清澈的嗓音,身上总是香香的。我对她心怀暗恋,却羞于启齿。 “谁料想……” 然而,才写到“谁料想”这句话,我便未曾料想地注意到了这段开头的扭曲之处,不由自主地瞪视起第一句话。我还在上学的时候——什么叫“还在上学”的时候?似乎我现在已经没在上学了一样,但我不是还在上大学吗? 是我不小心用了不恰当的文字吗?不,这句话是从我的意识里自然而然地出来的。正因为如此,这种自己的文字与现实之间微妙的龃龉才显得如此刺眼。 难不成,我真的在做梦,这段话语是我现实意识的自然流露? 这时,远处传来了有人接近的动静。 是魔人吗?我立刻警戒起来。然而,出现在视野里的却并非魔人。 一道格外眼熟的人影从黑暗中逐渐显露出了身形,赫然是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青鸟。 她以极其陌生的眼神凝视着我。 wap. /95/95051/21118083.html 12 监视者 我此时此刻最不想遇到的人就是青鸟。 任塞讲述的梦境假设与发生在自己意识里的记忆缺失已经使我稍微动摇了。本来只是如此的话我还不至于怀疑现实,但是,早在与任塞相遇之前,我就已经在怀疑了,怀疑自己立足的并非现实,而是预知梦。 更加糟糕的是,当我继续追溯回忆时,我发现自己缺失的记忆越来越多。 我知道自己今年十九岁,是大学生,但是,我上的是什么大学呢?在上大学之前,我又在哪里读书呢?很多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内部却是千疮百孔,稍一推敲,便土崩瓦解。 假设,我真的在做梦,青鸟则是任塞所说的,梦的监视者…… 这个几近现实的梦又是因何而来,监视者的任务又是什么? 青鸟先说话了,她的声音把我从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思考里捞了出来。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就是李多吧。”她以对待陌生人的口吻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反问。 “现在是我在问你。不过也对,于情于理,我必须先自我介绍。”说到这里,她突然召唤出雷电剑,剑尖对准了我,“我是国家一级猎魔人‘青鸟’,有人向无名山派出所报案,说你持有非法武器。通过列车内部的监控也看得一清二楚,你持有的,是‘塞壬之刃’吧。但你应该是个过着普通生活的人才对,你是从哪里捡到这把武器的?” 原来这就是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她是追踪我这个“危险分子”的足迹上山的。 但是这个理由会不会还是有点牵强了。那些普通的执法者是如何通过监控视频迅速鉴定这把斧头是塞壬之刃并联络青鸟的?为何青鸟会如此巧合地在大山上与隐匿气息的我撞了个正着?虽说都不是完全无法为其辩护,可一旦心里装了怀疑,看什么都有嫌疑。 我真的不想相信自己活在梦里,却也无法把任塞的话当作没听过。 或许最理性的办法,就是将自己的怀疑以最直接的方式呈现到台面上,再借助青鸟之后的回答,扫清自己的一切怀疑。 看到青鸟把雷电剑对准自己,我心里说不出地发闷,同时又下了决心,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你应该知道回溯前的记忆吧。” “回溯前?”她皱眉。 “而且,这一切都是梦吧。”我故意用确信的口气说。 “你在说什么话题?”她反问道。 “上次你对我开玩笑,提及了过去我前桌的情书事件,说那情书或许是前桌自己写的。但我之前回忆过了,上次我没有对你讲过情书事件,仅仅说了之前回溯过程中的重要事件。而情书事件既不发生在回溯过程中、也不重要。”我想,如果她真的不记得回溯前的记忆,我这番话就是鸡同鸭讲,想想就非常窘迫,但哪怕有着那种可能性,我也想要当面说出自己的疑惑,“坦白说,我在更之前的回溯里虽然亲口对你讲过那件事,但在讲完之后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你当时非但没有嘲笑我,反而鼓励我。这让我觉得自己被施加了多余的同情,心里不是很痛快。” “虽然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但很抱歉,我与你是初次见面吧。”她说,“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果然,那样说是得不到任何结果的,但我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我说:“我是为了找到一个月前在山上失踪的幼女而来的。” “什么?”她面露意外之色。 “而且,我知道你也在调查这起事件。”这是青鸟初次与我见面时提到的,我把自己的试探进行下去,“但是你知道那个幼女的名字叫什么吗?你不可能知道,因为这是我的梦。如果我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字,那就说明我还没有编好,你也无从得知。” “听好了,虽然不知道这些想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这么向你灌输的……”她说,“这些都太荒唐了,你先告诉我你手里的武器是从哪里来的。是有人交给你的吗?还向你灌输了这些荒唐的思想?”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假设她是所谓的监视者,我便绝不能对她说出是谁告诉我这些事情的。因为那等同于暴露了自己的情报底细,会让她得到编织说法的思路。 但我希望她不是,所以我也希望她能够对我接下来的话无动于衷。 “我已经想到了证明的方法,那就是现在就给那个幼女编一个名字,之后再去确认。虽然我现在无法离开无名山,但等到下次回溯再找认识她的人去确认也无所谓。”我稍微抬起了斧头,“打个比方来说……这把斧头是叫‘塞壬之刃’吧,那么我或许可以给她取名为‘任塞’,或者其他什么名字……如果之后确认到她的名字与我取名一致,那就说明这里真的是我的梦境了。” 这是我最后的试探了。假设我是监视者,青鸟是做梦人;并且我有着任塞描述的“为梦境角色添加与旧设定不矛盾的新设定”的干预力量,又不希望青鸟能够证明自己在做梦。那么现在就会为那个幼女编造新名字,再说给对方听,之后放任对方去确认。 从任塞说过的话来看,监视者无法探测到我们在这里的对话,应该不知道幼女已经有了名字。 这已经是以我的智慧绞尽脑汁所能够想到的最佳策略了,具体能够做到什么地步,我也只能听天由命。说到底,我根本不了解所谓的监视者的能力详情。或许这种方法不过是自作聪明吧。 又或许梦境之说从一开始就是个完成度很高的恶作剧。 当我说完后,青鸟沉默了下。我安静地等待她的回应,而她的话语则令我的心灵石沉大海。 “虽然我不知道你找‘乔甘草’有什么事……”她说出了一个我闻所未闻的名字,“但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我用几次深呼吸整理芜杂的情绪,然后说:“跟我来。” “你要去哪里?”她追了上来。 我来到幼女藏身的地方,将其从树上抱了下来。青鸟看到这一幕,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告诉这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说。 幼女小心翼翼地说:“你好,姐姐。我叫任塞。” 青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所以……”我直直地看着她,“我真的是在做梦吗?” 过了很久,她的肩膀失去了力气。 “是的。”她说,“这个世界,这座无名山……都是在你的意识内部构建出来的虚影,是你的梦境。” 得到了她的亲口确认,我的思绪都像是冻结住了,又像是被重锤击碎,化为碎片、散落一地。 任塞说的居然都是真的……不,还有其他可能,比如任塞和青鸟联手骗我……动机是什么?我的记忆缺失又要如何解释?会不会真的是任塞用某种意识力量删除了我的部分记忆……但是…… “是那个外来者告诉你的吗?她现在从失踪幼女的角色身上脱离了?”青鸟复杂地说,“我一直在追踪她,却连她的脸都没有见过一次。她还对你说了什么?你要当心,她或许就是让这个梦境变得如此危险的元凶。” “你没有见过她?”我勉强驱动自己的思考,“她说自己的灵体受了重伤,那不是你造成的吗?” “重伤?她受伤了?是谁做的?”她先是茫然,接着说,“比起这个,魔人还没有过来……你是怎么避开魔人的感应的?我给你的隐秘护符应该已经回溯掉了吧?” 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知道之前回溯的记忆。 “是回溯掉了没错。所以我现在是用抹杀气息的方式回避感应的。”我回答。 “抹杀气息的方式怎么可能回避得了魔人的感应?”她满是困惑地说,“就连我给你的护符本来也回避不了,那是我针对魔人的感应而特别制作的。啊……” 她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但已经晚了。 远处传来了魔人宛如炮弹落地般毫不掩饰的足音,那足音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过来。 我意识到:原来魔人之所以没有发现我,不是因为我抹杀了自己的气息,而是因为作为做梦人的我以为这么做有用,仅此而已。 而现在,这个“魔法”已经失去了效力! “等等,我立刻把护符给你!”青鸟手忙脚乱地掏口袋,同时居然还去操心身边的幼女,“你是叫任塞对吧,赶紧躲起来!啊啊来不及了,先到我背上!” “不,没有这个必要。”我立即抢先背负起幼女,并且抓住青鸟的手,往远离魔人的方向疾速奔跑起来。 如果这里真的仅仅是我的梦,那么我应该是能够突破这片山林的。 为什么我会在登上无名山的时候神秘迷路,为什么一旦进入山林就再也无法离开……现在似乎摸索到真相了。因为这片山林是从我的回忆中具现出来的。我对这片山林的回忆,就是这么一处“回过神来便再也无法折返的地方”。 但是,真的无法折返吗?并非如此。因为当年的我最终还是被搜救队救出去了。在疾速奔跑的同时,我也闭上双眼,回忆着当时的感情。 尽头依稀出现了探照灯一样的光芒,即使闭着双眼也能看到。我向着光所在的地方跑去。光芒越来越大,当视野的全部都被光芒占据之后,我不由自主地睁开了双眼。 环顾周围,已经回到了正常的山道上。但时间不是白天,而是黑夜。先前的光芒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居然真的回来了……”青鸟在我身边感叹道。 又是一起能证明这里是我的梦境的事实……我默默地松开了她的手,然后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你会回答我的吧?” 她看看自己的手,先是停顿了一会儿,再点头道:“会。” 我们回到了山脚的景区。 此时的景区空无一人,小店和其他设施都关闭了,也看不到这里的居民们的灯光。 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我和青鸟。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倏然发现那幼女也不见了。青鸟看到我的反应,便解释道:“那个角色的活动区域大概仅限于无名山吧。” “角色……”她的口气不像是描述人,而是描述物品,我在意地问,“魔人会袭击她吗?” “不会。魔人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你,以及妨碍他杀你的人。”她说,“而且你也不必担心那个角色,她不过是你幻想出来的东西罢了,并非真正的人类。” “那你之前还那么关心她?” “我……”她张了张嘴巴,脸都变红了,“我就是……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先动了啊……等等,你笑什么?” 她孩子气的反应令我心里的某处感到放松和开心。或许她对我隐瞒了很多,但是她的本性,果然还是我所了解的那个青鸟。 “对了,你为什么会发现我的特殊性?如果不是你自己推理出来,而是那个外来者直接告诉你,我应该是能够感应到的。”她问。 “因为你和她用了相同系统的术语,像是什么灵性、灵体、觉察力……这些都是我不可能掌握的术语,而只有不属于这个梦境的人才会带来这些知识。”虽然口中说着“梦境”,但我在心里仍然难以接受,似乎自己与这个词语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是吗……看来她也没有告诉你多少啊。”她一边思考,一边说,“不过也对,深入太多会触发我的关注,来不及说完就会被从梦境里除外……” 她的发言就好像我的结论虽然正确,但过程全部错误一样。 说起来,任塞听到我的推理时,也说过“你的结论本身是正确的”。难道我在所谓的现实中是知道这些术语的吗? “我到底为什么会做这场梦?”我先问及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你又为什么会进到我的梦境里?” “这就要从头开始解释了。首先,我的身份呢,并非什么‘国家一级猎魔人’。在现实世界,我是隶属于国家隐秘安全局的主力级执法术士。不过干的活儿就和猎魔人没什么两样,要负责处理各式各样的隐秘事件,以及酿成此类事件的术士罪犯。”她说,“至于你……你作为生活在世俗社会里的一般人,在现实世界里不幸地卷入了隐秘事件,是一个悲惨的受害者。当我们将你解放出来的时候,你患上了严重至极的心理疾病。而为了治疗你的心理疾病,之前的我们所使用的治疗方法……就是这个如今已然失控的梦境了。” wap. /95/95051/21118084.html 13 不死身 “这个梦境是我们安全局的术士以法术的力量结合你的记忆,在你的意识内部构建出来的虚拟时空,目的是治疗你的心理疾病;而我之所以会在你的梦境里,则是为了监视梦境的运行情况,一旦梦境的走势出现误差,就要负起责任拨乱反正。”青鸟解释道,“在你进入梦境之后,你的人格会重置到尚未产生心理疾病的阶段。就好像是做了一次外科手术,你的心理疾病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切割分离。” 她补充,“但人格是相当复杂的东西,即使想要仅仅切除心理疾病的部分,也会产生诸多连锁反应,或许可以将这种情况形容为‘拔出萝卜带出泥’吧……总而言之,你在这个过程中也丧失了诸多记忆。” “我确实有很多事情无法记起来。”我承认道。 “人在忘记一些事情之后,大脑有时会擅自填补空白。就好像很多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发挥想象力,对过去的记忆增加一些不存在的细节,与其他人的回忆发生冲突,这是大脑对变得稀薄的回忆所做的填补处理。而这种现象也十分显著地发生在了你的身上。”她说,“但这不是坏的倾向。相反,这是好的倾向。就好像身体凭借自己的再生力慢慢地恢复手术的创口和失去的血液一样,你的人格也在梦境这一环境下,以这种自我填补的方式,逐渐地从病态恢复到健康。” “但是……”我接了下去,“你说,梦境失控了。” “没错,这是出乎预料的事态。”她的声音变得低沉,“有人以未知的方法,从外界强行骇入了这个梦境,并且在梦境中植入了恶性因子。这使得本来和平的梦境化为了危险而又恐怖的噩梦,而作为恐怖之化身的……就是你非常熟悉的那个家伙。” “魔人。”我念道,脑海中浮现出了那道杀死自己三次的身影。 “每到晚上,你就会无意识地游荡到无名山上;而每到山上,你就会被魔人发现、杀害。”她说,“尽管我之前有阻止过你,但即使用法术将你的身体束缚住,也依然无法阻止你前往无名山。我也有挑战过魔人,而魔人却是不死之身;后来也有尝试过先将其封印起来,再思考如何杀死他,却终究力有未逮。而更加糟糕的是,魔人这一存在,成为了你在这个梦境里的镣铐。简单地说,如果你想要从这个梦境里清醒过来,就必须先将魔人杀死才行。” “是谁骇入了我的梦境?”我问,“是任塞?” “任塞……是指用那个失踪幼女的角色参与梦境的外来者吗?她确实有着很深的嫌疑,所以我一直设法在梦境里搜寻她。”她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最初和你见面的时候,我不是说过自己在调查幼女失踪事件吗?其实就是在寻找这个外来者。” “你知道她的现实身份吗?” “不知道,完全没有头绪。”她摇头,“我认为对你梦境植入恶性因子的人,应该是安全局的某个内鬼。虽然不知道这个内鬼对你动手的动机,但如果想要对身在安全局接受治疗的你动手,就必须先混入安全局才行。” 她的推理也适用于任塞,后者大概也是身处于那个所谓的安全局的某个人。但如果任塞和青鸟站在同一阵营里,就没必要对青鸟采取回避态度。除非她就是那个内鬼,那个把我的梦境化为噩梦的始作俑者。 不过如果是这样,任塞就没必要对我提供那些信息。按照青鸟提供的线索,始作俑者的目的多半是破坏我在梦境里的心理治疗吧,所以这个梦境如今的局面应当是他乐见其成的,而任塞做的却是打破现状的努力。 那么……换个思考角度吧,如果青鸟才是始作俑者,而现在是在贼喊捉贼呢? 那也不可能,就连任塞也承认青鸟对我的善意和牺牲,我个人也无法想象青鸟会陷害于我。 始作俑者是不在这里的第四方吗? 感觉脑浆都要变浑了。其实我从感情上还没有彻底接受自己活在梦里,心里无论如何都在抗拒这种荒唐的结论。 “为什么你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这里是梦呢?”我问。 “这是为了安全起见。自然情况下,做梦者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说明快要醒来了。而现在你却因为外力无法醒来。”她回答,“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你在做梦,我不知道梦境会发生什么未知的变化。” “原来如此……不过,就算我无法醒来,也不影响你离开梦境吧?事实上任塞就先离开了。”我说,“有没有办法从外部唤醒我呢?” 她反问:“在梦境治疗的途中唤醒你,治疗会失败,这样也没关系吗?” “现在已经不是治疗不治疗的问题了吧。”我说。 她语出惊人道:“即使‘梦里的你’消失了也没关系吗?”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在这么问,但我已经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以前也偶尔会做变成另一个人的梦吧,但在醒来以后,梦里的自我认知就会消失,你会重新做回现实中的自己。”她说,“但是,你真的了解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人吗?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对此一无所知的你……醒来后真的还能够继续维持‘自己’吗?” 对于她的提问,我想了想,决定这么回答,“就算无法维持又如何呢?” “什么?”她愣住了。 “我也不是很懂梦与心理学什么的,但做梦我又不是第一次。确实,我有时会做变成另一个人的梦,甚至可能会梦见自己变成动物什么的,但难道每当我做一次这种梦,我本来的人格就会死亡,又在梦里生出新的人格来,然后在醒来之后梦里的人格就死亡,现实中的人格就凭空复活?应该不是那样吧。我一直都是我自己,只是暂时地被一些幻象和错觉蒙蔽了正常的思维而已。”我这么对她说,“我确实不知道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人,但无论是在这里的我、还是在现实中的我,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我。我只是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情,而现在不过是要将其重新记起来……我这么说,应当没有错误吧?” “……没有错误。”她说完后便沉默了。 这种奇怪的态度令我疑惑。刚才也好现在也罢,她似乎……不希望我醒过来。为什么? 是因为现实中的我患有的心理疾病吗?她说那是我在经历隐秘事件之后患上的。这个所谓的隐秘事件,应该就是我所想的超常事件吧。那个心理疾病是指什么强烈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吗?如果说我对此事毫无忌讳,那肯定是谎言。但是,我没有就此沉浸在梦乡里的意思。 我愈发难以忍受自己记忆里的空白和虚假感了。就像是她所说的,如果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说明自己快要醒来了。现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而这种清醒却无法使我回忆起真正的自己,反倒是梦里的自己在意识里愈发破碎和虚无。 我无法想起自己最近这些年交过什么朋友、有过什么生活,明明有那么多空白的地方,自己之前却总是想当然地以为那里有什么。如今终于意识到要去注视,却什么都注视不到。只有刺眼的虚无,令我搞不懂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必须回归现实。 “我到底得了什么心理疾病?”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青鸟慢慢地说,“一旦刺激到你,让你在梦中回忆起来,梦境就会彻底失控。” “那么……这个东西你总能告诉我吧。”我把斧头拿了起来,“塞壬之刃……到底是什么东西?” 任塞说过,幻想也好、真实也罢,一旦被塞壬之刃斩灭,那就是真的被斩灭了。 按照这个道理,哪怕是在梦境里拥有不死之身的魔人,也断然无法免疫塞壬之刃的威力。 但既然魔人是始作俑者恶意的产物,又为何要给他装备连他自己都能够杀死的武器呢? 如果没有塞壬之刃,魔人就是真正的不死之身,与“不杀死魔人就无法从梦中醒来”的前提条件相结合,无疑会对我造成压倒性的不利。换而言之,塞壬之刃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游戏里的必要通关道具一样。这种东西对于始作俑者来说有什么准备的必要吗? 青鸟张开嘴巴,而就在这时,我觉察到了远处传来的熟悉波动。 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正穿行在远处的黑暗中,向这里极其快速地逼近。 是魔人! 总是待在山上的他,现在居然下山了! “他怎么可能下山?”青鸟怔住了,随即恍然,“原来如此……是因为你离开了那片山林,所以山林在你的意象里就不再是绝对无法离开的迷失之地了……所以他也能够跟着出来了!” “也就是说……魔人一直都能够不分远近地锁定我的方位是吗?以前他没有下山,只是因为下不了山?”我说,“顺带一提……我想要脱离梦境,所以必须杀死魔人,你会帮我的吧?” 魔人此时已经侵入到了五十米内,而青鸟则召唤出来雷电剑,凛然地迎击上去,以行动表达出了自己的意志。 五十米这个距离对于魔人而言,就如同正常人的一步。在雷电剑显现的一刻,魔人的黑影巨斧已经对准青鸟斩来。而青鸟则挥动雷电剑,毫不犹豫地与那巨斧撞击在了一起。 我瞄准他们交手的瞬间,从魔人的侧后方全力劈下斧头。然而,魔人另一只空闲的手也召唤出了黑影巨斧,以卸力式的格挡手法熟练地守住了自己的身体。青鸟再次挥剑攻击,而魔人这次却主动后撤,与我们拉开了距离。 我毫不犹豫地从正面对着魔人突进,而青鸟则身化雷光,以就连此刻的我也绝对无法捕捉的神速,绕到了魔人的正后方。这是相当完美的前后夹击之势,虽说是初次战斗,我却和青鸟达成了这样的配合。我明白这只是青鸟自己的战斗经验丰富,所以能够向下兼容不成熟的我而已,然而这种宛如梦幻般的合作依然使我心潮澎湃。 与青鸟并肩作战——这是我曾经的梦想。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青鸟在我心中的形象似乎愈发复杂,但我又何尝不清楚,青鸟从来没有变过。即使她多出了诸如梦境的监视者和安全局的执法术士这些身份,她也依然是那个为了救我愿意挺身而出的青鸟,依然是看到梦中的幼女角色遇到危险就忍不住想要伸出援手的青鸟。 想跟她并驾齐驱,想与她托付彼此的后背,想让她说我也像个英雄——这样的炽热向往,依然在我的心里存在。 不过,这样的机会对我来说心潮澎湃,对魔人来说估计就截然相反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宛如鬼魅般从前后夹击的空隙中闪出,并且高速游走,以免再次陷入夹击。 即使是疯狂如魔人,也不愿意同时与我和青鸟战斗吗?是因为他对于战斗烂熟于心的无意识在要求自己这么做吗?还是说他只是貌似疯狂而已,实则如同机器人一样冷酷理性? 在梦境里,他的设定是“在全国杀害了数百人的猎奇连环杀人魔”,实际上的行动逻辑却是只以我为目标,这多少令我嗅出了违和感。 如果他是纯粹的梦境角色,那么就应该忠实于自己的设定才对。然而他的行动逻辑却像是最低限度扮演角色的演员,而非角色本身。用任塞的话来说,就是“披着这层设定出来的皮囊”的活人。 在这个看似怪物的皮囊之下,难道也装着某个外来者?他会是使我梦境失控的始作俑者吗? 无论是或不是,这场战斗都该结束了。 青鸟再次挥剑从他的侧面攻击,停住了他的高速游走;而我则猛地攻向他的正面,抓住了他停滞的空档,双手握持巨斧,全力劈砍。 这一击,径直劈开了魔人的身体,自天灵盖至胯下一分为二! 塞壬之刃是能够同时斩灭幻想和真实的特殊武器,连不死之身也杀得死。无论他是纯粹的梦境角色,还是皮囊之下另有他人的外来者,这下都无力回天了。 正当我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魔人一分为二的身体倏然合拢。 他右手的斧头对准我的头部劈了下来。 wap. /95/95051/2111808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