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未央》 序章:代号十三 s位于x市最繁华的博弈街上,紧邻全国最大的商圈。明面上是x市中数一数二的娱乐城,檯面下却是活跃于国际的暗杀组织。 他们的暗杀行动从来都是神秘而隐讳的,但凡警方搁置在档案库里的悬案,十有八九都与s有关。 其中最让警方想不透的,便是发生于十七年前,x市隔壁城「临县」的一桩命案。死者是一对来自贫民窟的夫妇,他们生前从未与他人结怨,因此遇害的原因现今依旧只能判定是随机杀人。 警方特别关注这起案件的原因在于,至今为止,与他们一同生活的女儿陈琪瑄仍下落不明。 没有人知道她如今是否还存活,也无人知晓她在案发当时身在何处,以及案发之后又去了何方。 一家三口支离破碎,令人唏嘘不已。 没有人想到这起命案的犯案动机源于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便是那对夫妻下落不明的女儿,也是如今改头换面的白尹──s的新成员,代号十三。 第一章:处置 「陆爷,我不同意!要知道这里并非慈善机构,也不是谁想进就可以进的地方!若是让下面的人知道,您的威信将立于何处?」 s的会议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激烈地反驳不久前刚通过的提案,他一拳砸向会议桌,言语间充斥着愤愤不平。 然而那位被称为陆爷的男人并未吱声,只是撑着下顎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狭长的深邃眼眸毫无温度,一双薄唇轻轻抿起。 即便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儿,却让在座的其他人连气都不敢喘一下,恨不得自己此刻不在这里。 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有周建隆那种没有眼色的傢伙才胆敢跟陆易叫板。因为在s最腥风血雨的那段时间,周建隆根本就不在国内,幸运地没有亲眼看到陆易杀伐果决的那股狠劲儿。 陆易是上一任首领的独生子,在s内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地位举足轻重,只可惜这一切都在他父亲骤逝之后不復存在。 他一夕之间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年仅十九岁便被迫在一群不怀好意的人身边周旋,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魁儡首领,一步步迅速成长,不仅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忍辱负重隐忍蛰伏,麻痺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傢伙们,等到时机成熟后将其一举击破。 当年许多s的高层都在那一场争斗中不幸殞命。 陆易如此大刀阔斧、血洗高层的举动,也让许多藏有异心的人都纷纷歇了心思,不敢再有任何一丝造反心理。 他们清楚地明白,陆易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魁儡了,他在眾人看不见的地方,一步步壮大自己的权力,成为如今不容小覷的陆爷。 但这位令人闻之色变的陆爷此时却在想,今天这场面怎么会这么眼熟? 陆易垂着眼帘,似是想到什么般,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是了,当年白尹刚被带来的时候也是这般遭到眾人大声反驳。 那时只不过才八岁的他,坐在父亲身旁,好奇地打量那个被白鷲带回s的女孩。 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美丽的人儿,宛如一个不小心跌落凡尘的精灵一般,嫣红的唇瓣衬托着陶瓷般的白皙肌肤,长而弯的睫毛在那双剔透的眼眸下落了一道淡淡的阴影,巴掌般的小脸上印刻着深邃而细緻的五官。 当时他还不明白世界上有种感情叫一见钟情,在小孩子的眼中,喜欢就是纯粹的喜欢。 因此他力排眾议,坚持让女孩留在s。 最后女孩虽然顺利地留了下来,名字也从陈琪瑄改名为「白尹」,但更艰难的还在后头。 陆易怎么样也不明白,那样单薄的臂膀、那样年幼的年纪,竟然硬是将那些惨无人道的训练挺了下来,不喊苦也从不哭闹,而是默默扛下那些痛苦。 那个被人瞧不起的女孩,后来成为无人敢得罪的代号十三,也是陆易能够顺利夺权的最大功臣。 「陆爷!您意下如何?」 被这声音打断了思绪,陆易眼瞼微颤,眼底流动着一缕不悦。 他端着那副淡漠的面色抬头看向周建隆,随后缓缓地扬起一边嘴角笑道:「周长老如此义愤填膺,想必早已有了决断?」 听到陆易的语气,在场其他人忍不住嚥了口唾液,手心因为恐惧而出了汗。 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愿捲入这场风暴。 周建隆也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面对陆易平静的样子,却是脸色一变,瞬间冷汗涔涔── 他竟然在陆易的眼中感觉到杀意。 「我、我是为了陆爷的威信着想,陆爷,您可千万要三思啊!」 陆易似笑非地挑着眉道:「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周长老?到底是周长老在国外待得太久,还是最近组织的风气太过仁慈,才给了你胆子,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 像是没看见周建隆越来越惶恐的神情,陆易自顾自地继续道:「那是我不对,竟然没有管好自己的狗,你说是吗?周长老?」 「陆爷……」方才还敢大放厥词的人,此刻竟一个腿软,在地上重重地跪了下去,「陆爷,是、是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求您饶、饶了我这一次……」 看着周建隆卑微地跪地求饶,陆易轻挑着嘴角,好整以暇地欣赏对方畏惧的模样,修长的指尖规律地敲在桌面上,那一声声清脆的声响在周建隆耳里犹如索命鬼的脚步声,震颤他脆弱不堪的心脏。 沉默在诡异的气氛中蔓延,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陆易终于大发慈悲要开啟尊口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眾人动作十分一致地瞬间往门口看过去。 在看清来人是十三以后,他们顿时產生一种劫后馀生的庆幸,一双双炙热的目光让白尹维持着开门的动作僵硬了一瞬,默默地开始思考她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她顶着眾人的小眼神走了进来,并将门严实地关上才道:「抱歉迟到了,被任务耽搁了时间。」 这一次的任务是她太过不小心,竟然在暗杀的过程中,被一个女人撞见。 若不是为了处理那个女人,她也不会在途中耽误。 白尹淡声道:「任何责罚我都愿意承担。」 边说她边环视了一圈坐在位置上的眾长老们,脸色有些怪异。 之前因为她年纪轻轻就坐上长老一位,使得其他长老看着她就好像在看古代蛊惑君王、祸国殃民的妖妃。但此时这些长老的眼神却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谴责,反而带着点点感激与欣慰,着实让白尹有些不习惯。 陆易柔和了表情道:「不要紧,迟到非你所愿,快坐下吧。」 白尹闻言微微頷首,正打算提步走到位置上时,目光注意到跪在地上的周建隆,她下意识地就开口问:「周长老怎么跪在这里?」 话音一落,才刚缓和的气氛,顿时间又再次窒息起来,陆易凉凉地道:「他犯了错,我正要罚他。」 白尹联想到刚才眾人们异常火热的眼神,她想也不想又问:「犯了什么错?」 「以下犯上。」 「原来如此。」 周建隆听着白尹一副事不关己的回应,又望了望在座的其他人,看着他们一个个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他顿时心如死灰,有种大势已去之感。 然而他一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上,也还未来得及再替自己辩解,就听见陆易道:「鉴于周长老年事已高,也不为难周长老了,便注射a试剂吧。」 周建隆大惊失色地道:「你……你不能这么做!」 a试剂是能让人以最快速度死去的针剂,也是最温和的一种死法。 周建隆哆嗦着因为恐惧而惨白的双唇,大逆不道地指着陆易。 他为组织付出这么多,只凭陆易一句话,就让所有的一切都付诸流水,人生也被迫走到尽头,叫他如何能甘心? 他不敢置信地摇头,失神一般地呢喃:「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行?」陆易饶有兴味地勾唇一笑,似是心情很好,「你以为,我一直不拿你开刀,就真不敢动你?」 陆易冷笑了一声,抬眸看向白尹。 白尹立刻会意过来,起身朝着周建隆走过去,俐落地将人打晕后拖了出去。 随着白尹的离开,会议室的温度再次降到冰点。 陆易缓缓地将目光转了回来,带着他一贯不寒而慄的笑容一字一句道:「今天的事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看明白了,若诸位也想成为下一位周长老……」 「放心,组织的a试剂管够。」 第二章:重要之人 陆易宣布完散会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直奔审讯室,以防那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人,又趁机溜走。 他焦急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道中回响,飞快地走过两条走廊,才终于在尽头看见白尹。 陆易松了口气并轻唤了对方一声。 然而他原本轻快的步伐,却随着白尹站在原地冷漠疏离望着他的样子,而渐渐放缓下来。 陆易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她还是没有变,好像谁都无法入得了她的眼,也无法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白尹心里是与旁人不同的。 毕竟当年是白尹主动找上他,愿意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那,助他夺回一切。 哪怕与所有人为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怯弱。 曾经陆易也迷惘过,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甚至还阴暗地想,她是不是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一般另有目的。 否则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冒着风险护着他? 当时他因为没有能力反抗,被其中一个长老暗地里虐待而自暴自弃,就像浑身长满刺的刺蝟一般,不愿意任何人靠近。 为了要揭穿这个阴险狡诈的人,陆易阴阳怪气地质问对方,这样费尽心思地接近自己,到底有何居心。 但面对这样戳心的质疑,白尹只是一边用不容抗拒的态度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平静地否认:「我没有目的,现在的你对我而言,无利可图。」 在s里向来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资格登顶。而他只是一个被夺了权的首领,其他的什么也不是。 可这句实话却成了点燃陆易怒火的导火线,白尹的一针见血就像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长期压抑的情绪一时间完全溃堤。 他一把推开白尹,怒不可遏地咆哮道:「那你滚啊!不要靠近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给我滚!就这样让我死了不好吗!」 白尹被他推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她定定地看着他闹脾气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反问道:「那你怎么还没死?」 陆易闻言,瞬间像是得了失语症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个「你」字含在嘴里,迟迟没有下文。 为什么她可以如此冷血无情地道出这句话? 陆易胸闷到讲不出话来,泛红着眼眶跌坐在地上。 然而面对他这副颓然的举动,白尹却没有心软,而是更进一步地说:「因为你是个胆小鬼。」 「你闭嘴!」 陆易恼羞成怒地瞪向她,气得胸口不断剧烈起伏,却阻止不了眼前这个人扎心般的言语。 只听她继续道:「因为你胆小,所以你不敢反抗,也没有自杀的勇气,就只敢当个懦夫,苟且偷生。」说着她话锋一顿,平静地问:「陆易,你甘心吗?」 「我当然不甘心!但我又能怎么样?我没有经验,也没有人脉,要怎么跟他们那些人抗衡?」陆易扭曲着一张脸,右手因为气愤,竟不顾伤势狠狠地砸在一旁的地上。 见他这么勇猛不畏的举动,白尹微张大着眼,颇为欣慰地刚想开口讚赏,却听到陆易突然「嗷──」了一声,含着泪疯狂地甩手道:「疼死了……」说完还吹了吹发疼的地方。 见状白尹再次恢復到面无表情,临到嘴里的讚赏被噎了回去。 她语气有些僵硬地道:「……若是无法杀出重围,你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隐姓埋名,否则你的命有的是人要。」 陆易停下了甩手的动作猛地抬头,直勾勾地望进白尹淡漠的眸中,瘪着的嘴角夹杂着一丝倔强。 「我不会离开这里。」 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露出坚定的眼神道:「绝对不会。」 即便等着他的是一场腥风血雨,陆易也没有退缩。 他是被父亲保护得很好,但他也不愿当那苟且偷生的懦夫。 白尹自那时起,便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从未退却。 直到现在陆易都没能明白,这个看似冷血的女孩,究竟为何这样义无反顾帮助他。 望着眼前这人一如既往的冷淡,也一如既往的精緻面容,岁月好似从未苛待过她,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那样动人。 可惜这副出挑的面貌却始终没什么表情,彷彿一个毫无灵魂的玩偶,糟蹋了这慑人心魄的脸蛋。 陆易叹了口气道:「跟我来一趟。」 他将人领进书房后,便从抽屉里拿出足足有半个手掌高的牛皮纸袋,扭过头却发现白尹还垂首站在书房门口,顿时有些无奈。 「怎么还楞在那儿。」他拿着纸袋,往沙发走了过去,「过来坐着。」 白尹抿了抿唇,三两步走过去坐在单人沙发上,她看了眼陆易手里像是文件的东西低声问:「下一个任务?」 陆易没有回答,只是将纸袋递了过去,「打开看看。」 等白尹看清纸袋里头的东西时,终于脸色微变。 她先是翻了翻那份文件──或者说是一份漫画手稿,又抬头望着陆易,一对眼眸添了抹光亮,「给我的?」 一直在观察白尹的陆易轻笑着应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人像是忽然「活」了起来一般,沾染上些许生气,颇为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份手稿,陆易支着下顎不自觉地露出淡笑,觉得这份手稿总算没有白拿。 那是一个知名少女漫画家的手稿,而且陆易清楚,那个漫画家是白尹最喜欢的一个。 当初意外得知这冰山美人竟然喜欢看少女漫画的时候,陆易也很惊讶。 他实在很难想像白尹冷着一张脸,却看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漫画,该是什么奇特的画面。 不过现在看见白尹捧着那份手稿的模样,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爱,原来这样一个冰冷的美人,也会有如此生动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她喜欢这个? 「因为,」陆易深深地望着她道:「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啊。」 白尹显然没有想到陆易会这样回答,看着他柔和下来的双眼,她愣了下。 若换作平常人,大概早就沦陷了。 毕竟像陆易这样手握重权、相貌英俊的男人,平常强势独裁又冷血的性子一旦温柔下来,而且这种温柔还只独属于某个人的话,估计很少人能有不动心的时候吧。 但白尹却是皱起眉头,不赞同地道:「您不该有弱点。」 旖旎的气氛被毫不留情地打破,陆易脸色一滞,皱着眉低声道:「我不是……」 「陆爷,」白尹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地说:「如果哪一天,我成为您的软肋,我会自我了断。」 陆易没有想到自己难得的煽情,非但没有换来白尹的动容,反而得到她的一句威胁,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向来不在白尹面前动怒的他,此刻心中却罕见地烧起一把无名火。 「白尹,你非得这个样子?」陆易低吼道:「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我以为……」 他以为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的关係早已非比寻常,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到对方面前,却只得来一句不冷不淡的话,陆易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想这个女人是真的没有心,所以才会这么久都无法对人敞开心扉,好像哪一天她就能轻描淡写地转身离开,丝毫不会留恋。 对于陆易带着慍怒的责问,白尹始终无动于衷,只是抿了抿唇,垂下眼眸道:「不要忘了当初您是怎么费尽苦心爬上来的。」 陆易瞪了她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薄唇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白尹拿着手稿的手紧了下,同时在心底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样逼迫这个比她年纪还小的人。 「出去!」 白尹一言不发地起身,恭敬地弯了下背脊,临走前还不忘把那份手稿塞进后背包。 陆易见状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里莫名地產生一股凄凉。 他总觉得这份手稿在白尹心中的分量,说不定还比他这个人重要。 陆易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目送着那个背影离开,这才扶着额苦笑了一声,「拿完就走,真是个没心的傢伙。」 良久,寂静的房间传来一句男人若有似无的呢喃:「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你生命中的男主角?」 白尹离开书房之后,便不打算继续留在这。 她上了自己的车,随手将后背包扔在副驾上。 若是有人打开那个看似普通的黑色帆布包,会震惊地发现里头除了方才塞进去的手稿外,竟还装着一把消音狙击枪,而且这把枪不久前才见过血。 白尹将头靠在方向盘上,想到陆易刚才受伤的眼神,她心情有些沉重。 从以前她就隐约察觉到陆易对自己似乎过于上心了些。 所以白尹不常回s,不仅是因为那些长老们的间言间语,更是因为陆易对她异于常人的情感。 他们的身分就像一个是君、一个是臣的上下关係,她不想陆易成为昏君,也不愿自己成为以色侍人的臣。 更何况当初她会义不容辞地帮助陆易,除了他父亲临终前的嘱託外,更是想报小时候的恩。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倘若失败了,不过是将幼时的那条命还给他罢了,她一直都非常清楚,当年若非陆易无条件的袒护,她不可能侥倖活到今日。 白尹压下自己复杂的思绪,再次抬起头来,脸上再无任何情绪。 第三章:她是我老婆 当白尹回到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时,已经是深夜的事情了。 她手里提着方才买的生活用品,一走出电梯,便敏锐地听到走廊传来嘈杂的声音,貌似是两个男人在争执似的。 这栋高级公寓一层楼只有两名住户,所以白尹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在胡闹。 她耳边听着那惊心动魄的鬼哭狼嚎,眼神飘都没飘一下,埋着头一边走一边从外套口袋拿出钥匙。 * 送唐慕华回来的陈可觉得,他今天大概是没看黄历就出门,不然也不会遇到这么倒楣的事情! 这事还得从几个小时前讲起── 几乎不应酬的唐慕华,很少有喝醉的时候,因为他所从事的职业得时常让头脑保持清醒,不得有任何一丝错误。 而且他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也讨厌被酒精麻痺大脑。 但今天实在过于特殊,不仅因为他终于打赢了一个难缠的大官司;更重要的是,他那位昏迷已久、被医生判定为植物人的老母亲刘婉,今天竟然奇蹟般地清醒过来! 虽然她因为当年那场车祸头部遭到重击,导致清醒后失去所有记忆,但人能醒过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唐慕华今天特别高兴,难得答应了同事的邀约。 原本只打算意思意思小酌几杯,然而像他这种从来不应酬的人,这次好不容易被同事逮到,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难得灌醉他的机会? 于是在被几个串通好的同事轮番灌酒下,哪怕唐慕华酒量不错,此刻也得举白旗投降。 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唐大律师,没了平常的一丝不苟,完全失了白天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平日总是往后梳的头发,如今垂落三两根在额前,就连平常都会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的西装衬衫,现下也因为嫌热的缘故,被扯开了两颗,精壮性感的胸膛隐隐若现,更不用说领带早已被嫌弃似地扔在一旁。 唐慕华右手无意识地摩娑着酒杯的边缘,左手因为头疼而撑在太阳穴上,刀削般的薄唇微啟,轻吐着炙热的气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因为难受而紧紧闭起。 这副醉酒的落魄颓丧,却因为英俊优雅的外表,使得他反倒如一位漫不经心狎玩着手中杯的亲王,举手投足间皆透着股慵懒高贵。只是不经意地抬眸一瞥,迷离却又带着一丝锐气的眼神,让人莫名感到危险,但又忍不住深陷其中。 「嘿,老唐醉了。」 一个刚从厕所吐完回来的中年律师闻言,有些崩溃地说:「……终于醉了,都不晓得灌了几瓶,再不醉我可就要怀疑他不是个人了。」 「哎呀!都跟他当同事五六年了,我还真没看过他喝醉的样子,你们可太行了!」 语毕,几个同事对视了一眼,顿时间颇有成就感地哈哈大笑。 他们几个已经一起在同个事务所共事许多年了,沉闷的上班时间中最喜欢做的,就是看着严肃正经的唐大律师变脸,哪怕只是嘴角微微扯动个一公分,都能让他们拿出来乐好久。 谁让律师们的生活过于高压又枯燥乏味。 不仅成天要面对那些上万条的法规,还要諮询并调查自己负责的案件,更别说亲自跑那些诉讼流程、官司。 专门负责刑事诉讼的律师尤为累人,因为得面对那些麻烦的检察官。 如果不自己找点乐趣,总有一天一定会发疯。 而唐大律师很不幸地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乐趣来源,看他出糗、抓他小辫子,总是特别刺激带感。 早醉得神智不清的唐慕华,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只是又抬起手来,豪迈地将杯中仅存半杯的酒一饮而尽。 「前辈,你们实在太坏了!」一个刚进事务所的年轻小律师,开口为同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唐慕华打抱不平,眼看他又要灌酒,连忙阻拦道:「学长,你不能再喝了。」 「闭嘴!」唐慕华一点儿都不领小学弟的情,一把挥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酒。 而一旁的刘律师则是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小陈啊,这你就不明白了。」 「我怎么可能会明白,捉弄学长到底有什么乐趣?」 方律师乐呵呵地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也会想加入我们。」 「我才不要这种恶趣味,」陈可小声地咕噥着,转头拉住唐慕华的手,「学长!真的别再喝了!」然后又跟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前辈们说:「前辈,你们也劝劝他呀!」 被点名的律师们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接陈可的话。 被拦住的唐慕华先是垂头看着那隻按住自己的手,又抬眸看看阻止自己的人,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多管间事」之后,整个人直接「咚──」地一声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学长!」陈可惊呼了一声,听着那声磕到桌上的沉重声响,他觉得自己的额头彷彿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哎呀!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现场的气氛忽然莫名地沉默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覷好一会儿后,十足默契地一同转向陈可。 于是送醉鬼回家的任务,就落到陈可的头上来。 哪怕这酒明明是事务所里那些老狐狸前辈们灌的,跟他一点关係都没有,却还是得任劳任怨地把人给送回来,谁让他是一个刚进事务所的菜鸟呢?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平常这位总是斯文有礼的唐学长,喝醉酒以后竟然这么难搞!简直像个耍赖的熊孩子一样,毫无道理可言。 本来千辛万苦把人半拖半拉着进了电梯、刷了磁卡,就这么一路背到五楼,只差送入家门就可以功成身退地离开,他却怎么找都找不到钥匙,无奈之下只得将已经醉的睡了过去的学长摇醒。 但现在他非常后悔,只想回到三分鐘前,将那个摇醒学长的手给剁了! 陈可哭笑不得地再一次问道:「学长,你的钥匙到底在哪里?」 「什么钥匙?我不知道!」唐慕华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嫌弃地推开撑着自己的陈可,却因为站不稳而跌坐在家门口旁的地上。 「学长啊!我喊您一声祖宗成吗?拜託您行行好快点把钥匙拿出来,要不在这耗一个晚上像什么话?您不睡,我还得回家睡觉啊!」 然而唐慕华的重点抓得非常奇怪,只见他颓废地坐在地上,抬起头来眼神飘忽地看着陈可,忽然笑了一声高深莫测地问:「我是祖宗?」 「是是是,您是祖宗,所以快把钥匙给我,行吗?」陈可跟着蹲了下来,好声好气地应着他。 「所以你是我孙儿?」说完还没等陈可反驳,唐慕华又道:「滚!我没你这么笨的后辈!」语气跟脸色无不透露着「嫌弃」二字。 陈可简直要被硬深深地气笑了,没好气地笑骂了几声。 白尹刚走到转角,就听见这几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对话,她停下脚步,用拳头抵着唇,侧头轻轻地咳了下,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了些许弧度。 同样听到声音的两个人,皆往白尹那头看了过去。 顶着两道视线,白尹故作镇定地扫了他们一眼。 陈可一想到刚刚那几句幼稚的对话,完全被这位小姐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有些丢脸地用手摀住脸,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没事别往学长家跑,省得又想起今天这个丢人的场面。 醉醺醺的唐慕华一看见白尹,上一秒还呆滞的双眸,下一秒却突然绽放出不明光彩。 他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还是个站不稳的醉汉。 陈可见状惊恐地问:「学长,你要干嘛?」 都已经醉成这副模样了,他只祈祷唐慕华别再搞什么么蛾子了,否则自己的心脏非得被整出病来。 唐慕华没有理他,只是指着定格在不远处的白尹傻笑,并语出惊人地来了一句:「看!我老婆回来了!」说着还跌跌撞撞地要往她那里走去。 连忙拉住他的陈可:「……」突然好想假装自己不认识他。 忽然被指名的白尹则瞪大了双眼,无语地往自己身后看去──嗯,没有人,所以他刚才说的老婆是指自己? 反应过来的白尹轻皱起眉头,握着塑胶袋的手微微紧了紧。 「小姐不好意思啊,他喝醉了才会这样胡言乱语,希望没有冒犯到您才好。」 陈可在这边替醉鬼低头赔不是,那个罪魁祸首却在那边不依不饶,一直想把手腕上的阻力给甩掉,嘴里还念念有辞:「放开我,我要去找我老婆!」让陈可更加绝望了。 他欲哭无泪地先对唐慕华说:「学长,你别闹了!她不是你老婆啊!你连女朋友都没个影呢!」然后又对白尹道:「小姐,真的很抱歉!麻烦您就当作没听到,赶紧离开这里吧。」 白尹回过神来淡定地应了一声,压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抬脚打算越过他们走到自己的家门口。 变故却在此刻发生── 只见唐慕华不知怎的,凭着一股蛮力就掀了陈可的牵制,往白尹身边靠了过去,甚至得逞地拉住她的手臂。 在场的两个人完全都没想到,这个醉汉竟然还有这种力气与速度,还是白尹出于本能最先反应过来。不喜欢被人近身的她,下意识地扔了手里的购物袋,直接把这个傻楞楞喊着老婆的人一个过肩摔,一时之间整条走廊都是他的哀嚎声。 陈可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给震住了,唐慕华可是个已经成年而且身高一八六的男人啊!这女人力气怎么这么大,说摔就把人给摔出去了? 白尹也没想到这人会突然靠过来,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动作已经比大脑先一步把人摔出去了。 她微皱着眉头,有些尷尬地抿了抿唇才开口道:「……抱歉,我不喜欢别人随便靠近我。」说着就要伸手把人拉起来。 唐慕华嘿嘿一笑,完全不介意,反而傻呼呼地称讚:「老婆,你力气好大。」 不忍直视的陈可:「……」 丢人啊!陈可掩面叹气,在心里单方面宣布,他心中一向完美的学长,就在今天彻底幻灭了。 他再次捫心自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在今天同前辈们出来喝酒!一下班就回家不好吗?偏偏要跑来这里跟着一起丢人现眼。 白尹原本只是好意把人拉起身,却没想到对方藉着自己的手站起来之后,又微微用力一扯,她一时不察,还真的就顺着这个力道踉蹌了几步,跌入那个满是酒气的臂弯里。 她猛然瞪大了双眼,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冷淡面孔也瞬间破裂,僵硬地任由男人的臂膀紧紧环在腰间,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渗透,连带着她都跟着浑身发烫起来,原本抿着的唇因为震惊而微啟,脸上充斥着不可置信。 这是头一次,有一个男人和她靠得这么近,也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拥入怀中,如此猝不及防,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进对方的胸膛。 白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大脑几近空白而无法思考。 画面诡异地定格了三秒。 率先打破静默的还是那个没有理智的醉鬼,终于得偿所愿抱得佳人的他,一脸陶醉地抱着人深深吸了口气,还满足地叹息着:「亲亲老婆真香。」 而另一个被抱在怀中的佳人,由于心跳过快导致头昏眼花,已经无暇反抗或是挣扎,就这样愣愣地被人佔尽便宜。 最最清醒的莫过于陈可了,他花了几秒的时间反应过来,又羞又愧地一边说着:「啊啊啊啊丢人啊,学长你不能这样耍流氓啊!」,一边上前去慌乱地想把人拉开。 但可惜陈可没有成功,他看着唐慕华控诉的小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又像是拆散一对佳侣的恶婆婆。 若这位小姐真的是学长的老婆,他一定二话不说,立刻将这烫手芋山丢给她,巴不得自己离这个糟心的酒鬼越远越好。 但问题就在这位小姐不是啊! 他现在真的特别想访问学长:「请问您日后要如何直视您的邻居?」 眼看暂时是无法分开他们两人了,而白尹又呆滞地处在状况外,陈可只能自食其力,心生一计:「学长,你看这都不早了,赶紧把钥匙拿出来开门,跟、跟你老……跟她回家休息吧?」 唐慕华闻言,若有所思了片刻,看上去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正要开口应好,抬头就对上陈可阴谋得逞的阴险笑容。 他脸一沉,到嘴边的话一转,仍旧是那句:「什么钥匙?我不知道!」然后心安理得地把人抱得更紧。 陈可顿时间气得忍不住爆了声粗话,不管不顾地上前就要翻学长的裤子口袋,想摸摸看钥匙是不是在里头。 但想像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陈可连个衣角都没碰到,唐慕华就抱着人往旁边一躲,还忿忿不平地对他吼:「笨孙儿!你想要对祖宗图谋不轨吗!」顿时让陈可又好气又好笑。 敢情祖宗这个崁是过不去了。 被这吼声一震,白尹终于回过神来,一边挣扎一边道:「放开我。」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如预想般挣脱,唐慕华这个醉汉认真起来,不管不顾地用蛮力圈住她,她一时半刻还真拿他没辙。 陈可忙不迭地在一旁帮腔:「对啊,学长,你就放开人家吧?」 可惜跟醉汉是无法讲道理的,唐慕华坚决不放手,眼看情况再次胶着,白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什、什么声音?」唐慕华茫然地抱着人问道。 「我手机响了,你先放开我,让我接个电话。」说着白尹不放弃地在他怀里扭了扭,想要甩开这个男人的手臂。 唐慕华不愿,反而抱得更紧,还颇为委屈地道:「放开的话,我老婆就跑了。」 白尹只得无奈地暂时承认「自己是他老婆」的这件事,并开口保证:「……我不跑,你先放开我。」 唐慕华犹豫了会儿,不情不愿地开口:「好吧……那要牵牵。」 白尹敷衍道:「嗯,牵。」 终于如愿获得自由,白尹松了口气,连忙拿起手机刚要按下接听,馀光扫到唐慕华小媳妇似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手,她忍不住偏头问陈可:「他这里没问题吗?」说着她比了比自己的太阳穴。 他们事务所最鼎鼎有名的大律师,竟然也有被人影射脑袋有问题的一天,陈可一时间有些一言难尽。 想到那个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的醉鬼,他幸灾乐祸地选择沉默。 这头白尹已经按下了接听键,耳边是那个醉鬼不断吵着要牵的噪音干扰,她不得不妥协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什么事?」白尹问着电话里头的人,那是她在书店一起共事的同事。 为了确保没有暴露的危险,除了杀手这个身分之外,每个杀手都另有一个檯面上的工作。 而白尹用来掩人耳目的身分是一名普通的书店店员,不过那间书店实际上是她出钱投资的,除了店长李雅帆知道白尹是他们老闆之外,其馀员工都以为白尹只是个普通的店员。 白尹一边看着唐慕华把玩着自己的手,一边听着李雅帆在那头不停地说话。 良久,她微微皱起眉头,开口打断对方:「这些都不用过问我,你自己决定就好。」李雅帆的声音嘎然而止,白尹又道:「没事的话,我掛了。」 没等李雅帆再次应声,白尹便果断地按下通话结束。 陈可还在试图跟唐慕华小声地商量,让他把钥匙掏出来,但是唐慕华眼中好像只剩下白尹的手似的,对陈可的话充耳不闻。 白尹试探性地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唐慕华眼明手快地一把握住,她只能看向陈可问道:「他这副模样,你打算怎么办?」 陈可:「……」 他也好想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不……我带他去酒店住一晚好了?」 「他这个样子,像是能去酒店的吗?」白尹冷冷地反问,并举起自己被牢牢十指紧扣的手。 陈可:「……」 所以说他到底为什么今天要跟事务所的人去喝酒!乖乖回家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第四章:清醒 唐慕华是在剧烈的头疼当中清醒过来的,他疼痛难耐地低吟了一声,修长的指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记得昨天跟几个同事出去喝酒……然后呢? 唐慕华坐在床上,努力忽视身体上的不适,他一脸严肃地陷入了沉思,无奈昨晚的记忆却一片空白。 环视着房间一圈,一路下来只看到一张床、一张桌椅、一个衣柜,床的左侧则摆了一个床头柜,其馀多的什么都没有,厚重的黑色丝绒窗帘遮挡住窗户外头的光,使得这房间看上去更为阴暗,让人心里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这房间的摆设简单得一看就不是饭店旅馆,也不像其他几个同事的家──他印象中没有人的家是这样简陋的。 唐慕华轻抽搐着嘴角,心里不确定地想,他不会真的被那几个无良同事放生了吧? 思及此,唐慕华微皱着眉头正打算下床,可棉被一掀开,他却惊愕地后知后觉自己身上除了一件内裤外,竟然一件衣服都没有! 唐慕华面色铁青地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正要一一打电话过去找那些傢伙兴师问罪,房间的门便猛地被推了开来。 走进来的儼然是陈可,唐慕华眉毛一挑,把手机放了下来,消了打电话的念头。 「学长你醒了?」陈可三两步走到唐慕华面前,担忧地道:「你昨天喝成这样,今天铁定宿醉,我已经打电话到事务所请假了。」 「嗯。」唐慕华随口道了声谢,又问:「我的衣服呢?还有这里是哪儿?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可闻言面容扭曲了下,将已经洗乾净的衣服递了过去,神色怪异地看着唐慕华,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学长,昨晚发生的事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唐慕华忍着头痛皱眉道:「有的话还用得着问你?」 「……没印象也好啊,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陈可语带怜悯,眼看唐慕华脸有越来越黑的趋势,他连忙说:「你昨天吐了一身,所以才把你的衣服脱了拿去洗。」 「至于这里……」陈可踌躇着该怎么回答,身后的门再次被推了开来,两个人齐齐往门口望去,就见白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醒了?」 白尹一眼就望进了唐慕华深邃的眼眸中,想到这男人昨晚喝醉后种种的荒谬行为,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毕竟这还是她二十六年来,头一次被一个成年男性抱在怀里,一面抱口中还一面嚷嚷着「老婆」,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她将手里那些未拆封过的盥洗用具放到书桌上后,便自顾自地解释:「盥洗用品在这边,浴室在那边。」 唐慕华看了看她,又隐晦地看了看自己还光着的身子,一言难尽地道了声谢,随后瞥了陈可一眼,不动声色地用眼神询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为什么这里会有女人?而且没记错的话,这女人应该是他的邻居吧? 白尹没管他们的眉来眼去,她的视线定格在男人几乎一丝不掛的頎长身躯,结实的八块腹肌一览无遗,平常掩盖在衣服底下的精壮身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不同于昨晚喝醉以后,又是撒娇又是胡闹的模样,唐慕华已经恢復成平常那位不苟言笑的唐大律师,浑身上下充满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白尹忽然反应过来,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确确实实的男人,而不是昨晚那个熊孩子。 一想到自己昨天还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白尹脸一热,连忙道:「你们忙,我先出去了。」就跑得不见人影。 她一走,空气中瀰漫着的尷尬貌似也跟着她离去,唐慕华沉默地穿上了衬衫,面色复杂又纠结。 他叹了口气肯定地道:「我昨晚……给那位小姐添麻烦了吧。」 陈可撇着嘴角道:「何止添麻烦啊,你还耍流氓呢……昨晚抱着人家不放就算了,嘴里还直喊她老婆。」 如果可以的话,昨天那些丢脸的行为陈可不想再经歷第二次,以后只要有学长在的应酬,他绝不会再跟着去,谁去谁是狗! 正在把衬衫往西装裤里扎的唐慕华手一僵,不确定地抬头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陈可幸灾乐祸地重复:「我说,你昨晚一直抱着人家喊老婆,像个流氓似的,也不管那位小姐一直挣扎喊放开,就抱着她僵持在你家门口。」 唐慕华微张着嘴,面容看上去有些呆板。 为什么自己的头好像更疼了? 他闭着眼用手按压太阳穴,忽然特别想回到昨天,把那几个灌醉他的混帐千刀万剐。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最后呢?为什么我会睡在她家?你怎么不把我带回家或是带到酒店?」 陈可幽幽地看着这个给人添了麻烦,还如此理直气壮的男人,语气颇为哀怨地道:「你以为我不想?昨晚我怎么样也找不到你家钥匙,问你你又说不知道,死都不肯拿出来,就只晓得抱着人不放。后来本想把你带到酒店休息一晚,但你就像黏皮糖一样死扒着人不放,只要一扯开就大声嚷嚷着我要老婆,最后还是那位小姐让步,一边牵着你一边开自家门,把你带回家里。」 一口气讲完昨晚那不堪回首的经歷,陈可看着陷入呆滞的唐慕华,他拍了拍对方的肩沉痛地说:「学长,听我一句劝,以后没事千万不要再碰酒了。」否则到时候又上演乱认老婆的戏码。 这次还是他幸运遇到个好心肠的小姐,不但没有报警,也不计较自己被醉汉耍流氓,还好心把人带回家。 他都不知道该夸这位小姐心大,还是真的傻,就这样毫无戒备地带着两个成年男性回家。 要是他们俩真的图谋不轨,这可就是真真正正地引狼入室了。 唐慕华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这事千万不能让事务所那几个知道,明白吗?」不然还不知道那些混帐要拿这件事情笑话他多久。 一想到那几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前辈,陈可明事理地点点头,严肃道:「明白。」 得到小学弟的保证,唐慕华暂时松了口气,拿过一旁的领带时,馀光不经意地瞄到身后那张床,他动作一顿,看似若无其事地问:「昨晚我睡了她的床,那她睡哪?客房吗?」其实内心早就心虚不已,就怕又听到自己昨晚的轰动事蹟。 「没有,这里没有客房的样子,所以她睡客厅的沙发,如果不是后来你昏咳咳……睡、睡着了,你本来还想把人家往床上带,抱着她睡觉……」 其实是那位小姐一个惊吓,把人给劈晕了,这才作罢。陈可在心里补充,但是不敢直接讲出来,怕伤了学长的自尊心。 被一个女人劈晕什么的…… 唐慕华一听,正把领带结往上拉的手一个没分寸,激动得差点儿把自己勒死──就知道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长叹了一声,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位好心肠的邻居小姐了。 人生中从没经歷这么丢人的事情,唐慕华头一次体会到,羞耻得想要挖个地洞消失不见的感觉。 「所以我们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佔用别人的房间?」 「对啊,我也不好意思跟她在客厅睡,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别跟男人睡在同个空间比较好,所以我就在这里打地舖将就着睡一晚。」陈可小声地咕噥:「学长,你真得好好感谢那位小姐。」还有陪着你一起丢脸的我。 可惜这句话陈可不敢说,只盼唐慕华能够自己明暸,他昨天到底给他们两个人添了多大的麻烦,最好是能够藉此敲诈一顿高级餐厅。 唐慕华斜了陈可一眼,在社会爬滚那么多年,当然瞭然这个小学弟的言下之意。 他拿起那件被自己蹂躪到皱巴巴的西装外套,承诺道:「当然,改天请你吃饭,昨晚确实是辛苦你了。」 虽然他也很想好好感谢白尹,但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眼下他只想先回到自己家里漱洗打理一番,好冲刷掉身上的酒味。 况且他都已经叨扰一宿了,实在不好意思再待在这里打扰对方,还腆着脸跟对方借用一次性盥洗用品。 所幸他家就在对门,打声招呼就可以回去──这大概是直至目前为止,最令他舒心的事情了。 一听到学长要请自己吃饭,陈可雀跃不已,还不等他开口欢呼,又看学长拿过西装外套,一副要往外走的样子,他连忙拉住他问:「学长,你不梳洗一下吗?那位小姐还特地拿了新的盥洗用具过来。」 「……不了,我家就在对面,直接回家漱洗就可以了,况且都打扰她一个晚上了,你还好意思留下来?」 我会打扰她一个晚上都是为了谁!到底是谁昨晚一直无理取闹,折腾大半个晚上不肯消停的?! 被陈可幽怨的小眼神不断扫射,唐慕华难得有些心虚,偏过头掩饰性地咳了一声道:「你也来我家整顿一下再回去,至于吃饭的餐厅自己挑,时间自己选,决定好了再告诉我。」想了想他又道:「下个诉讼案你就当我的助手,顺便学点经验。」 突然就被事务所第一大律师钦点成为他的助手,陈可整个人懵在原地。 幸福来得太措手不及,砸得他好一阵子回不过神,直到学长离开房间,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又叫又跳地跟在学长后面手舞足蹈。 那可是被业界封顶、神一般的最年轻律师啊!他陈可不过花了一个晚上,就让别人烧几辈子香都得不到的机缘落在自己头上,怎么能不叫他兴奋? 如果每次陪着学长胡闹丢脸一晚上,就能光明正大地跟在对方身边偷师的话,他不介意再多来个几晚。 两人一出房间,呆坐在客厅的白尹就注意到了,看着他们一副已经收拾好的模样,她微微一怔问道:「你们要回去了?」 唐慕华正色道:「是的,关于昨晚的事,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第一次被人这么正式的道歉,白尹有些侷促,多亏她脸上始终端着一副面无表情,才没有暴露内心的慌张,她低声道:「不会,没有的事。」 她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就只收留人一晚罢了,昨天主要还是他同事在照料,被他这么慎重地一说,总有种抢了他同事功劳的感觉。 「改天有时间,一定好好向你道谢。」说着他从公事包拿出名片,双手递上并诚恳地道:「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日后碰上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和我连络。」 白尹默然地接过了名片,看着对方向自己告辞,并消失在自家门口,她像是一口气才喘上来似的,跌坐在沙发上,手茫然地按压在自己猛烈跳动的胸口上。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有一种快要透不过气来的心慌? 明明昨晚还没有那种感觉,今天一看到男人,她就浑身都不对劲似的,不只全身发热、头脑发昏,甚至连心脏都不听使唤。 这些反应就好像漫画中女主角遇到真命天子一样。 白尹轻拧着眉头,驀地给自己一巴掌,力道丝毫不留情,一张白皙的脸上立刻浮上一个淡红的五指印。 她想要藉此停止这种恼人的生理反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似乎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白尹紧紧捏着手里那一张小小的名片,脸色看上去是那样惨白。 「别想了、别想了……你只是代号十三,只会是代号十三。」白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口中不断呢喃着,充斥着痛苦的一张脸上划过一行清泪。 以自己那种见不得光的身分,手上沾染着那么多人的鲜血,如此骯脏不堪,又怎么敢去奢望普通人所嚮往的幸福? 正因为清楚地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触及那道光,所以才会徜徉在那些漫画中,好像能凭着那一格格的剧情画面慰藉自己一般。 殊不知看着剧情里男女主角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甜蜜结局,心底羡慕的同时,也带来一股难耐的酸涩。 因为她知晓,自己永远也无法像他们那样,有资格得到幸福。 从她成为s组织人人畏惧的代号十三起,就再也不可能了。 第五章:英雄救美? 那天的事情白尹没有特意再想起,那张小小的名片也被她尘封起来,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被刻意地遗忘。 她再次恢復到上班、下班的日常生活,极偶尔的时候才会被s分派任务。 平常白尹平光眼镜一戴,看上去就是一个单纯的书店店员,任谁也猜不出她的另一个身分,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书店大部分时间都挺平淡的── 除了极少数遇到脾性不好的客人外。 就如同此刻,白尹面前站着的中年妇女,正激动地举着一本拆封过的书,口沫横飞地要求退货,脸上涂的那层厚厚的粉,彷彿能随着她激昂的情绪抖落下来似的。 中年妇女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连串,一个抬头发现跟她对质的店员似乎走神的很严重,当即愤恨地拍了下柜檯的桌子骂道:「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了要退货!听不听得懂人话?」 白尹的思绪被她拍案怒骂的声音唤了回来,眼珠子转了转,对上那双燃着熊熊怒火的双目,她抿了抿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开口问:「有人在说话?」 在一旁看好戏的客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尤为敬佩白尹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彷彿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中年妇人却气得不轻,只见她举起戴了好几个宝石戒指的手,用肥短的手指指着白尹,眼睛瞪大得连上面那层浓重的深紫色眼影都快要看不见,嘴中含着「你、你、你」好一会儿,才吐出完整的句子:「你这么侮辱人就不怕我告死你吗!一个店员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难道你们店长没有告诉你,顾客就是上帝吗!」 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书店里的其他客人闻声,纷纷抬起头来看向柜檯,一看见惹事的又是那个暴发户,顿时同情起白尹来。 这暴发户是前阵子才刚搬到这个小区的,如果不是因为她丈夫运气好,刚好遇上市场转型,用自己的底款开了间小公司,一夕之间资產水涨船高,身价翻了几倍,他们原没有那个本事住到这儿来。 毕竟居住在这区的人非富即贵,很多富商、政客甚至知名艺人都是这一区的住户。 「即便是上帝,也要按着流程走。」白尹轻皱着眉头,表情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畏惧。她不疾不徐地继续道:「拆封过的书若要退货,请您先出示发票证明,何况我刚刚检查了下这本书,您说的瑕疵根本就是人为破坏,而非印刷上的失误,所以我无法给您退货或换货。」 一面说着她一面拿过那本书,随手就翻到被说有瑕疵的页数,上头早就惨不忍睹,连原本的字跡都被彩色笔给盖了过去,白尹指着上头五顏六色的痕跡猜测道:「也许是令郎或令嬡调皮,在上面乱画的缘故吧。」 说着白尹又上下打量了下妇人的穿着,她轻拧起眉头道:「况且瞧您一身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衣着,要求退货的商品还很大概率为人为破坏,我实在不懂您今日的行为到底意义何在?」 难道就因为这区区点小钱,还上赶着自取其辱不成? 白尹的分析说得有条不紊,中年妇女瞬时涨红了脸色,她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恼羞成怒地尖声道:「你闭嘴!」 感觉到眾人鄙夷的视线不断在自己身上扫射,她原本趾高气昂的气焰消失得一乾二净,愤恨地瞪着眼前这个让她面子丢尽的店员,脑子一热忍不住抬手就想要掌摑对方。 反正白尹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背景单纯的小店员,教训起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却不成想,她连白尹的一根寒毛都没碰到,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手。原本要出手阻拦自卫的白尹一愣,侧过头一看,拦下妇女的人竟然还是个认识的。 「你做什么?!」妇人用力扯了扯,想把手给抽回来,但却敌不过男人的力气。 唐慕华没有理她,只是在妇人又一次挣扎下猛地松开了手,使得她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这才看向白尹:「没事吧?」 见白尹呆愣愣地摇了摇头,看起来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唐慕华登时松了口气。 他原本是打算到书店来拿前些天预订的书,当时这间书店的员工帮他辗转调货才找到货源,通知他今天可以到店内柜檯向店员索取。 但一进书店就听到有人在闹事,不经意地往那儿瞥了一眼,才发现那天好心收留他的对门邻居,正被一个妇人指着鼻子骂。 唐慕华眉头深锁,硬深深地转了方向往白尹走去,不过就这眨眼的时间,那名妇人见嘴上讨不了好,竟然就想要动手。 一想到这里,唐慕华沉着一张脸,当即转过身来对着那名还在撒泼哀号的妇人冷声道:「向她道歉。」 妇人梗着脖子道:「凭什么!她是什么身分,凭什么要我跟她道歉?」 唐慕华冷笑了一声,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冷上了那么一分,压得人有些难以喘息,「动手打人,难道不该道歉?」 「关、关你什么事!我教训这个对我不敬的店员,与你有、有何关係?」 唐慕华眉宇深蹙,双眸如锋利的刀子一般,看上去凛冽而不可侵犯,他冷冷地看着妇女说:「身为她的朋友,我想是与我有关係的。」 「况且像你这种伤害未遂的恶行以及歧视人的态度,依据刑法二十五条及三百一十条,她可以向你提出告诉。」唐慕华慢条斯理地陈述着妇人的行为,可他面上的冰冷却让妇人深深打了一个寒颤。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平时妇女看似嚣张,实际上是典型的欺善怕恶,原本看白尹安安静静的,存在感也不怎么高,感觉就是个好拿捏的,却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 单看男人一身笔挺的高定西装和气宇轩昂的模样,感觉就不是个泛泛之辈。 妇人忽然有些后怕,倘若眼前这人是哪家有出息的富家少爷,她定是得罪不起的。 头一次碰钉子,她囁嚅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原本高涨的怒火瞬间被浇熄,人也跟着委靡不少。 白尹见状道:「算了吧,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我知道,但这种人你越想息事寧人,她气焰就越嚣张。」唐慕华把人拉到自己身后,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不用怕,有我在。」 白尹手腕一热,被男人的大掌握着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霎时脸红得都找不着东南西北,只是愣愣地点头,看上去乖巧得很,简直就跟无害的小绵羊一样。 眼看周围的几个民眾也在一旁指指点点,妇人气得全身都在颤抖。唐慕华她不敢得罪,但这些人不过是普通民眾,她难道还怕了不成? 妇人气愤地从地上爬起来,环视着身边的人一圈骂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这么没有眼色,围在这儿看什么热闹!」 「谁管你是谁?做错事本来就应该道歉!天经地义没毛病!」 「就是就是,年纪都不小了还欺负一个女孩子,简直不像话!」 「这种人啊就只知道挑软柿子欺负!如果不是这位先生出面,还不晓得这孩子要被你欺负成什么样!」 而本该是这起纷争另一个当事人的白尹,此时却被唐慕华护在身后,耳边是周围那些不认识的客人替她抱不平的怒语,彷彿与自己同仇敌愾一般,白尹一张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头一次被这么多善意包围,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如涓流一般的暖意淌过心中,温暖得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极力地想要忽视心底那发烫的胀痛,眉头因为不适而不自觉地拧起。 ──她不习惯这种感觉。 从小她就明白凡事都得靠自己,因为没有人,从来都没有人会来救她,逼得她只能自力更生。 小时候被父母虐待,邻居听着她奄奄一息的呻吟和虚弱的求救,却没有人愿意上门询问,甚至连帮自己报警的念头都没有,秉着不愿意多管间事的念头袖手旁观。 是白鷲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明白与其等待别人的救援,还不如亲自动手解决。 ──所以她杀了自己的父母。 这原本就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易,她亲手为自己报仇,代价则是拿命来换。 对此她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因为这也许是她这一生中,唯一一次有办法脱离父母魔掌的机会,自己当时能苟活到九岁、等到白鷲的交易,已经是个奇蹟。 她不知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自己还能在那种惨无人道的虐待下倖存多久。 反正左右不过一个死字,与其死得无声无息,还不如死的有价值一点──至少她为自己报了仇。 如果不是凭着杀人的胆识被白鷲带回s,白尹本该跟父母死在同一天。 然而后来的生活并没有比较好,她每天依旧徘徊在生不如死的状态。 s从来不会对棋子手软,倘若在残酷的训练中不堪负荷,那也只是证明这棋子并没有利用价值,没有人会同情,也没有人会关注。 这对眾多成员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陆易虽然有心让她好过一些,会在背地里帮她一把,但更多时候白尹还是得靠自己咬牙撑过那些训练。 出任务时,她也不是没有遇到九死一生的情况。 杀手不像正派那方总是成群结队、互相掩护帮忙,在团队的力量下攻坚敌人;杀手是孤独的,只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遇到危险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求助任何人,不信所谓的命运或运气,始终坚信的只有自身的实力。 从被邻居漠视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不对外界抱有任何期待了。 但眼前的场景却动摇了她一直以来的信念,不知道为什么白尹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来遮掩自己泛泪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的艰辛、无时无刻都在与死神搏命,她以为自己早已淬鍊了一身坚不可摧的冷硬外壳,内心再不轻易被外界动摇。 可此刻这些温暖蜂拥而至地向她袭来,暖得让她有些难受,也暖得让她好想就这样放肆一回,放肆地任由这些善意将她淹没。 白尹想,自己果然还是不够坚强。 终究,做不到完全的无动于衷,还是会渴望这种温暖。 第六章:打脸 再次抬起头白尹面色已经恢復正常,再不復方才脆弱的模样。 她一步踏离唐慕华身后,平淡地说:「我替您联系店长。」 也许是察觉到白尹微微放软的态度,妇人像是找回场面似地轻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道:「这、这还差不多!」 唐慕华微微皱眉,一把拉住白尹道:「你没有必要服软。」 白尹抬眸看了他一眼,馀光扫到妇人小人得势的模样,她淡漠地低声说:「我只是懒得跟这种人对质,丢给店长处理就行了。」 唐慕华与她对视许久,见白尹一副无甚在乎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妥协似地松开手。 解决了唐慕华,白尹又对那些围观的客人示歉道:「不好意思,惊扰到各位客人,今日店内的所有消费一律打八折,请各位继续安心阅读、採购。」 听着她豪迈的宣言,唐慕华不禁微诧道:「你这样擅自宣布,等会儿你们店长来不会气昏?」 「不会。」白尹嘴角微弯道:「其实我是这间店的老闆。」 唐慕华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即挑起眉轻笑出声。 他先是看了白尹一眼,又看向一旁故作高傲的妇人,想到刚才为她打抱不平的眾人,心里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名妇人也是挺没有眼力的,不知道这间店里最有份量的其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真的是,败给她了。 像是瞧出唐慕华的啼笑皆非,她微微勾唇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撇开脸。 明明她是一个不常笑的人,照理说此刻那笑看起来应该是有些僵硬而难看的,但唐慕华却不这么觉得。 他望着白尹脸上的笑容,真诚地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好似所有美景在她纯净的微笑面前,都成了不堪入目的东西。 难怪有人说乾净纯粹的笑容,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存在。 听见对方略微唐突的话,白尹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停止了一瞬,她诧异地飞快转过头来对上他的双眼。 这不是场面话。 白尹凝视着他真挚的目光,脑海突然浮现这句话。 意识到自己貌似被一个男人称讚,白尹抿着唇,脑海中的思绪被这句话搅得乱七八糟。 也幸好电话正巧被接通,省了白尹再想其他事情的心思。 在她讲电话的时候,唐慕华始终站在一旁没有离开。 他一直等到白尹通话结束,才笑着道:「方便告诉我,你今晚几点下班吗?」 白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不答反问:「怎么?」 「没有,只是上次的事还没能好好感谢你,择日不如撞日,如果你下班后愿意的话,想请你吃顿饭。」 「那个只是小事,不用特地如此。」 唐慕华的笑容一顿,看了眼白尹胸前别着的名牌,鍥而不捨地问:「我想答谢还是要的,所以白小姐晚上有空赏脸吗?」 白尹抿了抿唇,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 敏锐地察觉到白尹的排斥,唐慕华有些哭笑不得。 他好像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避若蛇蝎。 以前跟这位打过几次照面的邻居擦肩而过时,对方那张精緻的脸蛋总是写满冷漠,感觉不是个好相处的。 但是她却愿意收留两个大男人一宿,甚至任由他们霸占自己的卧室。 也许那一晚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从没想过要以此要求回礼或是报酬,而是打算直接将这件事情翻篇。 唐慕华才明白,其实白尹不过就是个面冷心善的人罢了。 殊不知被唐慕华高看一眼的白尹现在心里正万分后悔着──如果她早知道事后男人会这么执着要报答这件事,当初就不该放他们进去。 不过见唐慕华似乎没有再坚持的意思,白尹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她那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完,又听见唐慕华道:「那可以麻烦你,帮我查查前几天预订的书吗?」 白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不情不愿地道了句「稍等」,便拿起平板熟练地点进平台。 「不询问名字查得到?」 白尹原本点在平板上的指停顿了下,抿起的唇角似是有些懊恼的意味,她欲盖弥彰地问:「请问您尊姓大名?」 唐慕华按捺着笑意道:「唐慕华。」 白尹故作镇定地道了句「好的」,压下心中的羞赧,手上看着动作不停,实际上大脑却早已乱成一团。 她发现好像只要这男人在,自己就没有正常过,脑子也常常掉线。 直到唐慕华拿着书离开书店之后,白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距离七点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期间李雅帆慌慌张张地赶来处理那名妇女的事情。 在李雅帆客气的赔不是下,妇女向白尹投来得意又不屑的眼神,眼看唐慕华不在,便马上恢復了气焰,不依不饶地喊着要白尹道歉。 李雅帆闻言脸色微微垮了下来,「抱歉,这我无法作主。」 白尹可是这间店真正的老闆,她怎么敢指挥白尹给客人道歉? 况且就算白尹是她的员工,她也不会同意对方这样欺负自己人。 「你不是店长吗?怎么就不能作主了?让她道个歉我也就不追究了。人总是会有做错事的时候嘛,知错能改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白尹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看上去也没怎么动怒,只淡淡地瞥了那名妇人一眼正打算开口,忽然一个女人硬是挡在她眼前。 白尹瞳孔霎时收缩了一瞬── 她没有想到s的人竟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陆易亲自培养的人。 她正举着一本书晃了晃,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道:「结帐。」 白尹神色一顿,在左手要接过那本书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在书的遮掩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条,并在监视器的死角下,将纸条塞进口袋里。 夏筱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意味深长地道:「这本书我可是很急着要呢,好险你们这里有。」 这两句话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白尹却是瞬间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很紧急,最好能尽快看完。 见白尹几不可闻地頷首,夏筱葳满意地勾唇一笑,拿着书正打算转身扬长而去时,一眼对上妇人不悦的神情,她装做不解地道:「有什么事吗?」 妇人见她插队在先装傻在后,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当即用着尖锐的嗓音不满地骂道:「你这人有没有教养?我跟这店员正在讲话你插什么队?还反过来问我怎么了?一点儿礼貌都没有!现在年轻人都像你这样没有家教的话还得了?」 被人这样指着鼻头骂夏筱葳也没有生气,她眼神隐含轻蔑地上下打量着妇人,笑容一下子灿烂了起来,「大婶,我见过你,前阵子在陈家宴会的酒店外,你跟你先生想进会场却被保全拦了下来,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妇人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 难道这件事情已经被彻底传开了吗?竟然连这种市井小民都知道了?这要她的脸还要往哪里摆? 「因为当时我就在场呀!听说陈家根本就没有发邀请函给二位,二位还是腆着脸来参加,这件事可是让人津津乐道许久。」夏筱葳漾着笑容,像是披着天使外壳的恶魔般,她娇笑着道:「唔……我记得你先生好像叫李瑞元?公司是叫兴瑞来着?没记错的话,我们公司近期打算要合作的下游厂商貌似就叫兴瑞?」 「你、你怎么知道?」 妇人心底瀰漫着恐惧,忽然有种自己这次好像摊上大事的预感。 「哎呀!你怎么前前后后就只会讲这句呢?」夏筱葳说着脸上原本的笑容渐渐发冷,「我只是觉得,像我这种没有礼数的人,大概是攀不起兴瑞这棵大树,所以合作案的事情,兴瑞还是另请高明吧。」 妇人心下一凉,差一点儿就瘫坐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最近接了一个大案子,是跟某个公司的合作案,前前后后忙活打点了好久,连续加班好几天,也投了不少钱进去,就只差签约便可以开始动工。 若是真取消合作的话,对自家公司而言,定是一场劫难。 妇人佯装镇定道:「这合作案马虎不得,怎么能任由一个年轻人胡闹!」 夏筱葳歪着头,用着天真的口吻道:「唔,凭我是集团的决策者,你说我够不够格决定这个合作案的走向?」 「怎么可能……」妇人六神无主地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你明明、明明那么年轻……」 为什么一间大公司的领导,会是眼前这种年纪轻轻的丫头?明明她看起来不过大学生的年纪,怎么就已经是决策者了? 「哎呀大婶,你难道没有听过娃娃脸吗?人家早就三十多岁啦!」夏筱葳噘着嘴跺着脚,娇嗔了一声道:「讨厌,年龄可是女人的秘密,还这样逼人家说出来。」 然而这些话妇人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像洩了气的皮球般失神地坐在地上,再成不了什么气候。 眼看自己三两句就解决了妇人,夏筱葳撇着嘴轻哼了一声,用馀光扫了白尹一眼,便拿着书转身离开。 如果不是有把枪藏在夏筱葳的腰间,以她非常有欺骗性的青涩眉眼还有无辜神情来看,一点儿都不像是跟白尹同一个组织出来的。 看着夏筱葳的背影,白尹再次低下头来,插在口袋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那张纸条。 本来只是因为要拒绝唐慕华的邀约才谎称自己没空,没想到一语成讖,白尹一向没有波澜的双眼漾起淡淡的不悦。 下班时间到点后,白尹进了员工休息室脱了制服,飞快地看了眼纸条上的内容,上头写着「下班后,巷子口」几个字。 看完后她随手将那张纸条揉成团,便扔进了黑色帆布包。 一踏出店门口,白尹立刻被外头的冷空气给冻得瑟缩了下,连忙裹紧外套,不让蚀骨的冷风透进来。 她不自觉地仰头看着灰濛濛的天空,点点雪花落在那张精緻秀丽的脸上。 ──下雪了。 白尹忍不住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雪,盯着手上的湿痕发呆了片刻,猛地攥紧拳头后垂在了身侧,埋头走进夏筱葳说的那条巷子里。 其实她很喜欢冬天,因为只有在冬天,她才感觉得到「温暖」。 不同于夏天那样窒息的热意,而是温和的、暖到心里的那种温暖。 第七章:任务 在街灯探不进来的巷子里,白尹往里头走了七八步,才看见靠在墙上的人。那人听到脚步声便立即站直了身体,将抱在怀里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 白尹接过资料后,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次任务,很重要?」否则为什么非得赶在这种地方交接? 夏筱葳耸耸肩,唇角微弯道:「我也不清楚,要不你亲自问陆爷?」 白尹闻言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对方也一脸无辜地回望过来。她撇了下嘴角,终是没有再多问,俐落地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后白尹先是看了纸袋的内容,地点在一间名为御膳轩的高档中式餐厅,时间约为晚上八点二十分左右。 接着她又仔细瀏览了下目标资料,尤其是长相和名字那一栏位后,便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将它们烧得一乾二净。 看着灰烬在空中飘落,她转身进了书房,熟门熟路地按了桌上的某个机关,不一会儿立在一旁的书柜竟然缓缓地往左右两旁敞开,露出柜子后的墙壁。 那面墙上被凿开了一个洞,洞里镶着保险柜,她三两下解除了密码,拿出放在里头还未组装好的狙击枪,将它们一股脑儿地全扔进了帆布包后,又将一把手枪别在腰间才关上保险柜。 她碰了几下机关,那书柜便缓缓地再次闔上,一丁点儿破绽都看不出来。 白尹拿起掛在墙上的车钥匙,一边往外头走,一边思索着最佳的狙击位置。 最后她将地点选在一间百货公司,那是一个大约距离御膳轩一千多公尺的地方。 停好车以后,白尹避开了监视器,从逃生出口的楼梯往上爬,一路来到这间百货公司的顶楼。 找准位置后,她毫不犹豫地坐在地上,熟练地组装狙击枪,并摆弄着消音器,同时装上夜视狙击镜。 弄好所有的一切,白尹看了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二十点十七分。 她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并将枪架在围墙边缘,如一个耐心静待猎物的猎人一般,透过枪上配备的夜视镜看着目标方向,食指的指腹轻轻搭在板机上。 只要她手指一动,那个男人就会丧命在自己手下。 对她而言一个人类的生命非常脆弱,只要往板机上轻轻一扣,就可以让一个人永远消失。 小的时候,没有人告诉她杀人这件事是不对的,她的父母不让她上学,也从未教导她任何正确的观念,每天在她眼前上演的都是永无止尽的争吵,以及因为迁怒而给予她的那些巨大痛苦。 在她进到组织以后,更不会有人告诉她杀人是犯法的,他们只会教她怎么在最快的时间杀死一个人。 直到她后来终于发现,正常人并没有权力恣意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时,她早已对杀人这件事情感到麻木。 白尹在心里默默倒数,面上并没有任何一点情绪波动。 没有因为即将有个人死在自己手上而感到恐慌或是悲伤,也没有因为即将夺走一条人命而感到兴奋或刺激。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等着任务目标暴露在射程范围后,便毫不犹豫地扣下板机。 看着目标中弹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白尹从地上坐了起来,开始俐落地拆掉那些繁琐的配备放进背包里,没有再去确认目标是否身亡。 因为她知道自己瞄准的位置绝对是一枪毙命,她不像组织的某些人,喜欢玩弄人命,看着目标在死神面前挣扎求饶,抑或是看着目标慢慢等死的绝望。 白尹揹起背包,按着原路走回自己停车的地方,过程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任务,上头却指名要她来完成。 她坐进车内发动车子之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打给陆易。 「怎么了?」 「这次的任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白尹戴上了蓝牙耳机,慢慢地驶离这个地方。 陆易思索了片刻,这才想起白尹这次的任务是什么,他随意地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为什么非得由我完成?还特意让夏筱葳去书店找我?」说到这里,白尹顿了下,轻皱着眉头道:「而且为什么我一被找麻烦,夏筱葳就出现了?」 陆易在那头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因为对方指名要你,夏筱葳会出现在那里,不过是巧合,事态紧急,我只能让她亲自找你。」 「白,我不会限制你的一举一动,更没有必要派人监视你。」 白尹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抱歉,是我踰矩了。」 「不要紧,我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白尹没有接过这句话,只是避重就轻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掛了。」 陆易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下,唇角勾勒出一丝苦涩的弧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先一步按下结束通话。 白尹抿着唇拔下蓝牙耳机,随手扔在副驾驶座上。 在回家之前,她特地绕到家里附近的餐厅,买完晚餐才打道回府。 没想到在自家门口又跟唐慕华打到照面,白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渐慢的步伐带上些许犹豫。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无视,而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后,才垂眸从他身旁掠过。 唐慕华看到人也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礼貌性地问候了一声,微笑道:「这么晚才回来?」 「嗯。」白尹一边应付着对方,一边拿起钥匙开门,「忙。」 被人这么明显地敷衍,唐慕华也没有生气,反而顺着她的话继续道:「再忙也要注意身子,这么晚吃饭对胃不好。」说着他看了一眼白尹拿在手上的塑胶袋,立刻让她拿着晚餐的那隻手僵硬起来。 「好,谢谢。」白尹乾巴巴地道:「门开了,我先进去了,再见。」 唐慕华轻笑了一声道:「再见。」 目送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进门,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他就这么可怕? 唐慕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回过身进了自家门。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冷淡的邻居身上总是有一股违和感了。 因为她明明总是冷着一张脸,态度却不是相应的高傲──或许她以为自己是高傲冷漠的,但看在唐慕华眼中,却是生涩的、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的单纯。 感觉内心明明很柔软,却硬是要用坚硬的外壳包装起来。 还在他家中客厅看诉讼案资料的陈可,听见开门声响反射性地抬头看向门口,他神色怪异地问:「学长,你在笑什么?」 笑得有点噁心啊…… 陈可在心中吐槽,却不敢直接说出来,他怕被学长用冷眼攻击。 唐慕华立刻收起笑容,扫了一眼陈可,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正色道:「没什么,资料都看完了?」 陈可被唐慕华那轻描淡写的一眼给吓得抖了下,连忙乖巧地回道:「看了个大概。」 唐慕华挑着眉问:「如果是由你负责,你觉得有多少胜算?」 「老实说,我没什么自信……」陈可有些苦恼地说:「虽然对方的嫌疑很大,但整件事情证据不足,对方被无罪释放的机率很高。」 「那只能说明你资料看得还不够详尽,也没有仔细调查清楚。」 陈可弱弱地道:「所、所以我才说只看了大概啊。」 唐慕华睨了他一眼,「还敢顶嘴?我给你的时间不够充足?」 「充足、充足。」陈可苦哈哈地道:「是我脑袋不好。」 「知道就认真一点,毕竟到时开庭,负责辩护的是你。」 「啊?」陈可诧异地看向唐慕华,音量因为惊讶而不自觉提高许多,「我、我不是只跟在旁边学习的吗?」 「哦?我当初是这样说的?」唐慕华淡淡地反问。 陈可悲愤地道:「对啊!你说只让我当助手而已!」 「那就当我记错了,这诉讼案已经掛上你的名字没办法改。」唐慕华无辜地摊开手,眼底却一丝愧疚都没有,摆明就是故意为之。 陈可痛心疾首地说:「学长!你怎么可以这样坑学弟!难怪当初你会让我直接跟客户面谈,我要上诉!」 「上诉无效。」唐慕华无情地驳回,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对他说:「有这时间,还不如把资料看得仔细一点儿。」 陈可抱着资料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唐慕华却没有理会他眼底的控诉,而是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鐘,开口道:「时间不早了,你拿着这些资料回去慢慢看。」 「喔……」陈可生无可恋地站起身,将那些资料塞进自己的公事包里头。 「我希望那些资料内容明晚你就能搞定,然后拟一份书状给我。」 陈可哽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道:「……好。」 等到客厅只剩唐慕华一个人以后,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他母亲刘婉目前恢復的状况都还算不错,但因为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后续检查要做,还要加上復健的时间,唐慕华跟主治医生商量后,决定还是先暂时让刘婉多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等手头上的案子告一个段落,刘婉也恢復得差不多,他再着手把人接回来养老,也不打算让她回老家了。 毕竟当初刘婉就是在老家那边出车祸的,他们这些子女都不在身边,出车祸的时间又在深夜,夜深人静的,压根儿没有人注意到这起车祸的发生,加上对方又是肇事逃逸,根本没有人帮刘婉报警送医。 如果不是当时有个人恰巧路过,将刘婉送医急救,唐慕华真的不敢想像后果会如何,现在想来仍是心有馀悸。 就是不知道当初送刘婉来医院的人到底是谁,对方好像匆匆地将人送来医院后,没有留下任何姓名就离开了。而刘婉在急救过后陷入长期昏迷,醒来之后又失去了记忆,更不可能记得是谁救了她。 时间一长,唐慕华根本找不到当时的好心人,只听急诊室的护士说,是一个带着口罩,感觉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其他消息根本无从得知。 唐慕华不自觉地想到对门那位高冷的邻居──同样是女孩,也同样是这种正直的性格。 他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那么巧。」 这个想法只在唐慕华脑海中掠过一瞬,立刻就被他否决拋在脑后。 随着自己手头上的诉讼案开始进入司法程序,他还要连同陈可的案件一同关注。 双倍忙碌的同时,还得抽身去医院探望刘婉。 若非自己请了护工帮忙照应,恐怕这会儿他该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在探望刘婉之后,唐慕华忙里偷间地到医院楼下的咖啡厅买了一杯咖啡,本打算坐着喘口气,顺道打开平板观望一下诉讼案的进度。 可惜椅子都还没坐热,他又被一通电话给喊回事务所。 第八章:相约 白尹今天书店排的是早班,她难得起了个早,顶着一张惺忪的睡脸从被窝爬起来,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才背上背包出门。 书店开始营业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另一个同事在开店前十分鐘才姍姍来迟。 许是刚开门的缘故,此时店内还没什么客人上门,显得有些冷清,但像这种店内没什么人的时候,反而是白尹最喜欢的时段。 她站在一个大书架面前瀏览眼前一本本的书,面色严肃的像是在决策什么重要大事似的。 前提是她眼前摆放的不是琳瑯满目的少女漫画。 正当白尹伸出手,想要拿起她相中的书来翻阅时,忽然神色一冷,立刻转过身,抓住身后那隻正打算碰触她的手。 「啊!」被抓住手的那个人,被白尹拉着的力道惯性地往前扑过去,在快要摔跤前连忙抓住眼前的书架稳住身子。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空中铺天盖地的诡异氛围,忍不住颤抖着嗓音道:「尹、尹姐,怎么了吗?你捏的我有点疼……」 白尹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淡淡地道:「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站在我身后。」 「没、没事,是我不该这么吓你。」李欣蓉摸着这会儿已经浮出红印的手腕,心有馀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她刚才好像在白尹眼底看见杀意。 不过她又觉得应该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毕竟白尹可是店里公认脾气最好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反应不大,从没有人见过她破口大骂或是放声大笑的样子。 不过她想店里应该只有自己知道白尹的小秘密。李欣蓉得意地在心底嘿嘿一笑。 撞见白尹小秘密的那一次,也是像现在这样,早上只有她和白尹值班。 她刚换上制服从员工休息室走出来,就见白尹正在巡书架。 当时她耸耸肩不以为意,步伐一转往柜檯走去。 不过在她拿出值班日志,随手拿了支笔打算先纪录一些事项时,馀光瞥见原本还在四处走动的白尹,猛地在一个书架前停了下来,并且开始打量着那个书架。 李欣蓉起先没有想太多,可等她写完值班日志后再次抬起头,她惊悚地发现白尹竟然还停在那个书架面前,姿势动都没有动一下。 「怎么回事?」李欣蓉小声嘀咕着,好奇心在心里倍速成长,她忍不住搁下手头上的工作,往白尹那头走去。 靠得近一些后,她才看见原来白尹正捧着一本书站在书架前,「那本书有问题吗?」 李欣蓉发誓那是她头一次看见白尹有这么大的反应。 只见白尹用力地把书闔上,转过身来将书藏在身后,用平静的口吻道:「没有问题。」 李欣蓉挑着眉,总感觉白尹脸上写满了作贼心虚四个字,好像此刻的平静只是在故作镇定。 她扫了一眼白尹身后的书架,知道这一区放的几乎都是漫画,有个猜测在心底渐渐成形,她忍笑道:「那尹姐你停在这里这么久做什么?」 白尹抿着唇没有说话,似乎想要用沉默逃避这个问题,但李欣蓉却不打算放过她,而是继续开口道:「原来你喜欢看漫画呀?」 「没有。」 飞快地否认反而更让人起疑心,白尹话音一落,又再次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懊恼,自暴自弃地半承认道:「不讨厌。」 李欣蓉噗哧一笑,看着白尹慢吞吞地将藏在身后的那本书拿到身前来,总有种自己好像在欺负小孩子的感觉,她好笑地说:「喜欢就喜欢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很喜欢。不过原来你喜欢看少女漫画?」 白尹垂眸:「嗯。」 「跟我一样!那……」像是察觉到白尹的尷尬,李欣蓉想要继续说的话顿时哽在喉间,她识相地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话锋一转道:「那你慢慢看,我先回柜檯继续写日志了。」 可当她回到柜檯再次看向摆放漫画的那一区,发现店里已经不见白尹的身影,看样子应该是跑到后面仓库整理库存了。 李欣蓉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没有想到白尹这样冷冰冰的人,还会有难为情的一天,让她莫名的觉得这高冷的小姐姐其实还有挺可爱的一面。 她一直认定这件事情是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所以当她知道这阵子有个少女漫画家要办签书会,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白尹一起去。 感觉得出李欣蓉的欲言又止,白尹率先问道:「什么事?」 「啊、就、就是,丸子老师后天要在京扬商城办签书会,尹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李欣蓉小心翼翼地问:「我记得你好像挺喜欢丸子老师的?」 白尹想也不想便拒绝:「不要。」 乾净俐落的语气充满了冷酷无情,瞬间秒杀李欣蓉的期待,她顿时惊得大声质问道:「为什么?那可是丸子老师啊!你前两天还捧着他的漫画读得津津有味!别以为你偷偷摸摸我就没发现!」 白尹见她这么激动,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都是淡淡的疑惑,「我是喜欢他的作品,又不是喜欢他这个人。」 李欣蓉被她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搞得哑口无言,嘴巴开开闔闔了好几次,才委屈地恳求道:「我不管!你就陪我去一下嘛!去一下就好了,到时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白尹被问得有些烦,她拧着眉问:「为什么非得找我?」 难道── 这人发现了她的身分? 抑或是这人是国际刑警组织派来的卧底? 还是她有什么目的要透过她接近s不成? 白尹的眼睛微微瞇了起来,警惕缓缓浮上心头,心底开始计画要怎么做,才能无声无息地让眼前这个人消失在眾人面前。 李欣蓉并不知道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她有些委屈地开口道:「因为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喜欢少女漫画啊!我又不敢自己一个人去……」 李欣蓉微微倾身向前,白尹垂在大腿旁的右手抽动了下,不动声色地任由对方靠近,看似松懈毫无防备的模样,实则紧绷着身子,随时戒备对方会出奇不意动手的可能。 如果不是这里有监视器,这会儿白尹的手早就扣在对方脆弱的颈脖上,只需轻轻扳一下,这人就再也不会睁开眼。 李欣蓉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再一次跟死神擦肩而过,她压低声音道:「我远房表姐是丸子老师出版社里的小说编辑,她偷偷跟我透露,那天前三十个名额可以获得丸子老师的新书试阅!都还没上市呢!就可以抢先阅读!你难道不……」 抢先试阅? 白尹警惕的动作一顿,双眼瞇了起来。 「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李欣蓉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我说签书会,什么时候?」 「后、后天下午三点啊……」李欣蓉反应过来,顿时眉开眼笑地问:「所以你答应要陪我去了吗?」 白尹有些不自在地应了声,心里的戒心还是没有完全消散,「为什么不找你那个远房表姐去?」 「因为她那天要上班啊。」 白尹「嗯」了一声,方打消心里的疑虑,又听到李欣蓉提议十二点半点在京扬商城正门口碰面,她迟疑地开口道:「要不要再早一点?」她怕那么晚过去抢不到前三十个名额。 李欣蓉愣了下,倒是没有想到试阅本的魅力竟然这么大。明明白尹上一秒还义正严词地拒绝,下一秒却这么迫切,只差没把「想去」两个字写在脸上。 她轻笑了一声,无意间对上白尹凉凉的视线,赶紧清了清喉咙道:「真拿不到也没关係,我再跟我表姊撒个娇,她应该就会帮我留两份起来了。」 「……既然如此,去现场的意义是什么?」 李欣蓉理直气壮地回道:「当然是我想要丸子老师的签名啊!」 像是看出白尹想说什么,李欣蓉赶紧又道:「如果你不陪我去,那你休想拿到那个试阅本!」 白尹原本微启的唇缓缓地闔上,带着妥协的意味,她换了另一个问题:「那为什么要约这么早?签书会不是三点才开始?」 「因为说好了要请你吃饭呀!」 白尹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拒绝的话才刚说出口,李欣蓉又拿「试阅本」三个字威胁她。 招架不住对方又是威胁又是哀求的眼神,白尹叹了口气,无奈地頷首,惹来李欣蓉开心的欢呼。 顺利地达成共识之后,白尹没打算再理会那个还沉浸在兴奋里的人。 她抬眼环视了一圈还没什么人的书店,转过身去将刚刚看中的那本漫画抽出来,逕自拿到柜檯去刷了条码后,又默默地拿回员工休息室。 看着她一连串的举动,李欣蓉不自觉地发笑。 明明当初那会儿还会不自在地在她面前遮遮掩掩,现在却这么防不胜防,这样看来她们两个的关係,好像比店里其他人还要来得亲近一些? 李欣蓉心里莫名產生了一股成就感。 于是等白尹从员工休息室走出来后,看见的便是李欣蓉脸上又得意又猥琐的笑容,她眉头一皱,默默地走到更远的地方。 * 后天不过眨眼的时间就到了,白尹一身简单朴素的t恤跟修身丹寧裤,以及万年不变的黑色帆布包。她素净着一张不沾胭脂的脸,平光眼镜一戴,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唯一有变化的大概就是她及肩的头发,平时因为要上班的缘故,都会用一条皮圈随意地扎起来,但此刻却乖巧地落在肩上。 李欣蓉想她应该是第一次看见白尹放头发的样子,看着她神色淡漠地从百货公司里头走出大门口,李欣蓉微微惊讶地说:「尹姐,你怎么从里面走出来了?」 白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因为我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 李欣蓉「哦」了一声,在心中含泪羡慕有车的人,她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打工仔只能跟陌生人挤大眾运输。 「餐厅我已经订位了,咱们走吧?」 随着李欣蓉搭电梯来到顶层后,白尹才知道对方订的是什么餐厅。 她站在门口有些呆滞地看着招牌,不确定地问:「火锅?」 「对啊!这种天气吃火锅最合适了,而且我上网查过攻略了,这间很多人推荐!」 白尹抿着唇,沉默地看着李欣蓉上前去跟服务生确认订位,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愣是没有把「我不会煮」这句话说出来。 服务生给她们带的位置比较靠近自助式吧檯区,桌子旁就是走道,不意外的话她们吃饭的这段时间,会有很多人从她们身旁经过。 白尹不是很能适应这样的地方,这是她头一次来这种嘈杂的餐厅用餐。 以前不得不跟着陆易出去应酬时,去的多是高级餐厅,人不多之外,彼此用餐之间也多是小声交谈,根本不会像此刻这般四处都是人们的交谈声。 而且陆易知道她的性子,也都会尽量找有包厢的餐厅,不用长时间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 但是此刻,一直有人在自己的戒备范围内来来回回的,让白尹很是不安。 平常在书店便罢了,因为书店的氛围安静祥和,也很少会一下子聚集这么多人。哪怕真的哪天生意比较好、人群多了些,她也会躲到仓库去整理库存,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太多的人群。 那天那位妇人引发的围观事件,只能算是个意外。 「有四人座位吗?」白尹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开口询问尚未离去的服务生。 服务生怔了下,连忙道:「有的,需要我带两位换座位吗?」 白尹松了口气,頷首道:「麻烦了,换一个比较偏僻安静的角落。」 「好的,没问题。」 两人很快被带到跟吧檯热闹区完全相反的座位区,李欣蓉纳闷地问:「尹姐,刚刚那位置有什么问题吗?」怎么好好的就要换位置了? 「没有问题。」一下子就安静许多的空间,让白尹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下来,她拉开了内侧靠窗的位置坐了进去。 「那为什么要换位置啊?刚才那位置离吧檯很近,拿东西也方便。」 白尹翻开服务生留在桌上的菜单,她垂眸一边看一边道:「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啊!真的吗?抱歉抱歉,当初没先问过你就先预约了,没有考虑到你的需求。」李欣蓉满眼都是愧疚,她苦恼地说:「那现在这个位置可以吗?还是我们换一间餐厅?」 白尹摇摇头没有再说话,而是自顾自地翻看起菜单,李欣蓉见状也放心下来。 在要点餐的时候,白尹习惯性地想要举手招来服务生,却被一脸困惑的李欣蓉喊住,「尹姐,你抬手要做什么?」 「……喊人来点餐。」 李欣蓉「噗哧」一笑,拿过白尹的菜单站起身,笑着解释:「尹姐,这间店是客人要自己到柜檯点餐的,我过去帮你一起点了。」 白尹刚起身想说「不用麻烦了」,就被李欣蓉按着坐在位置上,「尹姐,你就在这儿等我就行了,毕竟去柜檯还得越过人群呢!」 她只得坐在位置上抿起唇,拿出一张卡塞给李欣蓉,开口道:「用这张卡结帐。」 李欣蓉瞪着眼睛把卡推回去,着急地说道:「这怎么行呢!说好要请你吃饭的!」 然后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了几秒鐘,在白尹越发冷凝的眼神下,李欣蓉含泪接过那张卡,踩着委屈的步伐点餐去了。 服务生上菜的速度很快,李欣蓉点完餐回来后,不过去吧檯拿两罐汽水的时间,就已经有人推着餐车将餐点都上齐了。 白尹看着摆在眼前的小锅子,里头堆着满载的火锅料。她正暗自苦恼着该怎么把这些玩意儿煮成能吃的东西,馀光就见服务生的手朝着自己的腹部伸了过来。 白尹瞳孔一缩,快狠准地截住那隻手,一把将那隻手拉开后,冷冷地看着服务生问道:「做什么?」 「帮、帮您开火啊……」服务生整个人傻站在原地,瞠目结舌地回道。 「开火把手伸过来干什么?」 李欣蓉刚回到座位,就被白尹突如其来的骚操作给弄得目瞪口呆,看白尹认真严肃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她连忙开口解围道:「尹姐,瓦斯炉的开关旋钮就在桌子下,所以一定得把手伸过去的。」 白尹微愣了下,眼神游移在两个人之间,见她们全都是一副惊疑不定的模样,她默默地放下手,脸上有些燥热。 「下次……别突然伸手靠近。」 「好、好的,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服务生微抽着嘴角道歉,方才被抓住的手腕垂在腿侧转了转。她是真没想到一个女孩子,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手劲,把她都捏疼了。 虽然她很想赶快远离这位莫名其妙的客人,但出于敬业的工作精神,她还是留在原地开口问:「那请问我能帮您开个火吗?」 白尹微微侧开身,声音如蚊子一般小声道:「嗯。」 等服务生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之后,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 李欣蓉把自己拿的饮料递给白尹,很自觉地主动跑腿到吧檯盛饭、调佐料,就像一个操心孩子的老妈子一样东奔西跑,还再三叮嚀白尹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等她回来。 于是唐慕华跟陈可在服务生的带位下,看见的就是白尹安静乖巧地看着火锅发呆的样子。 「学长,你瞧那边那个像不像你那位对门的好心邻居?」 「不是像,她就是。」唐慕华看了一眼白尹的所在处,见她眼巴巴地望着锅子,似乎很馋那些火锅料,他哑然一笑摇了摇头。 他们两人不久前刚赢了一桩诉讼案,而且还是陈可手底下的那件案子,正巧下庭的时间也刚过中午,在陈可兴高采烈地推荐下,他们才来这间离法院不远的火锅店打算庆祝一番,没想到会遇见认识的人。 唐慕华嘴角微勾,觉得自己跟这位高冷的邻居还挺有缘的,这样心血来潮的聚餐都能遇到。 「还真的是啊!我以为我看错了呢!」陈可惊呼了一声,看唐慕华又露出那个噁心的笑容,他抽搐着嘴角忍着吐槽的慾望问:「学长,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不必了,人家说不定还不待见我。」 想到白尹遇到自己总是退避三舍的态度,他摇着头轻笑了一声,刚想移开自己的视线,却正巧看到一个端着两碗白饭的女孩,火速地往白尹那桌衝了过去。 唐慕华猜想她应该是跟白尹一起来吃饭的朋友。 这想法才冒出头,下一秒那女孩就一把拍开白尹那隻拿着筷子、正夹着火锅料要往嘴里送的手。 唐慕华挑着眉,还来不及疑惑,就听那个女孩很激动地大叫道:「尹姐!这还没熟啊!你想吃坏肚子吗!」 第九章:投餵 白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看着不请自来的两个人,她有些后悔今天答应跟李欣蓉出来。 正是出神的时候,一不小心对上唐慕华望过来的双眸,她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刚刚李欣蓉还没回来时,白尹看着已经开始冒着缕缕热气的锅子,就想先夹一个起来嚐嚐味道,但还没放进口中,就被赶过来的李欣蓉一把拍开。 她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对方,正想开口问为什么不让她吃时,就被对方告知这东西压根儿就还没熟。 李欣蓉甫一说完,白尹就默默地放下筷子,抬起头抿着唇注视着她问:「什么时候才会熟?」 「至少要等汤滚啊!」 不知道为什么李欣蓉总觉得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透着一丝委屈巴巴的气息,顿时让她有些啼笑皆非。 她试探性地问:「尹姐,你是不是不会煮火锅啊?」 白尹开口正想回答,视线却越过李欣蓉看到正往这边走来的两个人,她轻拧起眉头。 李欣蓉顺着她的视线往身后看去,就见两个西装笔挺、手提公事包的男人往这儿走来,正装的样子与周遭穿着休间衣装来吃火锅的民眾格格不入。 李欣蓉挑眉,猜测这两个应该是白尹认识的人。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男人一开口就是跟白尹打了个招呼。 跟白尹打招呼的男人,气质较为沉稳内敛,五官深邃样貌出挑,无不散发着社会菁英人士的气息;另一个则散发着一股还未遭社会毒打过的清纯青涩,长相清秀,宛如时下流行的奶油小生,浓眉大眼看上去很是讨喜。 「尹姐,你们认识?」 白尹跟她对视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承认:「嗯,邻居。」 「哦,是邻居啊。」但怎么白尹的反应看上去比较像是冤家呢? 李欣蓉狐疑地在他们两人之间看来看去,男人神色自若地任由她打量,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白尹则是一脸苦海深仇的模样,只说了一句话就没有下文,李欣蓉只好侧着身问道:「那两位来是有什么事吗?」 唐慕华顺着这句话把他们的来意大致说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问问能不能併桌。 李欣蓉不好意思自做主张,便把视线投向白尹,紧接着唐慕华跟陈可的视线也随之而来。 三个人的焦点皆匯聚在白尹身上,原本想要开口拒绝的她一顿,沉默着不说话,眾人便当她是默许了。 李欣蓉这人向来是自来熟的个性,临时增加两个用餐的陌生人,她也不怕生,反而很自然地跟坐在她旁边的陈可聊起天来。 两个人年纪相近,虽然一个还是学生、一个已经出社会了,但陈可严格来说也能算是初出茅庐的硕士毕业生,两个年轻人聊起来没什么时代的鸿沟,气氛很是和谐。 李欣蓉一聊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是律师来着,而坐陈可对面的男人叫唐慕华,是他的学长,也是他事务所里的前辈。 不同于年轻那一边的热络,年纪稍长的白尹跟唐慕华这头却安静得很,白尹再次恢復先前那副眨也不眨眼盯着锅子看的动作,而唐慕华则是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搅动着锅子里的食材。 眼看锅里的汤已经如李欣蓉讲得那般滚透了,白尹眼底微亮,忍不住拿起筷子,先夹了一个蛋饺放进碗里。 但等她想要再夹其他料的时候,就发现那些冒着泡泡的汤有越来越闹腾的趋势,甚至有一些都已经溢出锅子,在高温的炉子上滋滋作响,感觉就不是正常煮火锅该有的样子。 白尹一愣,刚想抬头问李欣蓉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身旁的唐慕华已经伸过手来,替她扭了一下开关旋钮,炉子上的火瞬间小了许多,汤也渐渐平静下来,只馀剩汤的热气在眼前攀腾而上。 这下子白尹就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把旁边的人当成空气,只得开口吶吶道:「……谢谢。」 唐慕华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正当白尹以为这件事情大概就这么被揭过时,又听见他开口道:「白小姐不熟悉下厨吧?看起来像个生手。」 「嗯。」白尹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期间又夹了许多料到碗里头,完全把「不愿交谈」这四个字的精随发挥到极致。 从小到大她根本没进过叫「厨房」的地方,以前她父母还在的时候,因为家境不好,不仅住得环境杂乱无章,家里更是小得连厨房都没有,那片住宅可以说是临县当中最不起眼的贫民窟了。 后来被白鷲带到x市进入s,训练的地方也没有厨房,所有的一切都是靠争夺的方式来获取。 直到陆易顺利掌控s,白尹也换到现在的住所,依她的性子就更不会折腾自己接触这个从未踏足过的陌生领域。 当初设计的厨房纯粹就是个摆设,除了冰箱之外的东西,白尹碰都没碰过。 李欣蓉在对面「嘶」了一声,她这个旁观者都替唐慕华感到尷尬。 她微微侧身过去,跟陈可咬着耳朵小声问道:「你说他们两个人到底什么关係啊?」 「邻居关係唄。」陈可随口回了句。 虽然是连老婆都喊过的那种邻居关係。 「可我怎么瞧着,尹姐对你学长的敌意不小?」 「会吗?」陈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对面的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上去还挺和平的。 「当然啊,你没看尹姐不怎么想理你学长。」 「喔,可能是因为学长曾调戏过她的缘故吧。」虽然是在喝醉的情况下。 「蛤?可他看上去不是这种人啊!」李欣蓉一脸震惊,明明唐慕华看上去人模人样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咳咳!不知道了吧!这大概就是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陈可拐骗人的话信口拈来,詆毁起唐慕华完全不心虚。「唉!人面兽心啊!」 李欣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难怪白尹对唐慕华爱理不理的。 但随即想到刚才同意他们併桌的事情,她脸色一变──这四捨五入不就等于她们在引狼入室吗! 一时之间李欣蓉看着白尹的目光充满了自责与愧疚。 白尹对别人的视线向来敏感,抬眸就对上李欣蓉的双眸,她眉头微拧,把口中的东西吞嚥下去之后才开口问:「你眼睛有问题?」 「没、没有……」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转头又瞪了一眼坐在白尹旁边的衣冠禽兽。 唐慕华像是没有接收到她的目光似的,依旧气定神间地用勺子搅动着汤,一边时不时地照看白尹锅子内的进度。 白尹像个孩子般被唐慕华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她自己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用手背挡着对方还想帮她捞火锅料的手,有些结巴地说:「我、我自己来就、就好。」 「真的?」 白尹抿着唇斜睨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直接拿起筷子就要把摆在一旁的牛肉片下锅,然后她就受到两方声音的阻拦。 然而肉片已经下锅了,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又迷惑地抬头问:「怎么了?」 「尹姐,肉片不能这么早下锅的!」 唐慕华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拿过白尹的勺子,将肉片打捞起来搁置在一旁空着的小盘子上,才好笑地说:「也不是不能先下,只是这样汤就会有渣渣,变得混浊。」 白尹闻言更加困惑了,汤有渣渣会怎么样吗?反正她本来也没想喝汤。 但是她馀光看见李欣蓉一脸肉痛的神情,刚想要辩驳的话又被她默默地吞下肚去。 她只得乾巴巴地问:「那什么时候才能下锅?」 「你的碗给我,等等我帮你涮肉片。」 白尹闻言皱起眉头,一个「不」字刚说出口,就被唐慕华打断:「你不是想吃肉?」 见白尹眉眼间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唐慕华轻叹了口气。 他是真想不透这人到底是防备心过重,还是纯粹讨厌他这个人。 唐慕华没打算再过问她,直接拿过她的碗,逕自帮她盛了一碗汤,还顺带捞了一些料,才递还给她道:「嚐嚐看,陈可说这间火锅店最出名的就是他们的汤头。」 「……谢谢。」白尹不再推迟,只是垂下眼帘伸手过去将碗接了过来,仔细一看似乎还能看见她白皙的脸颊上浮出两朵红晕,也不知是被火锅的热气给热的还是怎的。 白尹听话地用汤勺舀了一口热呼呼的汤抵在嘴边吹凉,香醇的味道首先扑鼻而来,一入口甘甜的鲜味久居不散。热汤下肚,一路从心口暖到了胃,白尹愜意地瞇起眼睛──好温暖。 「好喝吗?」唐慕华的声音充满了笑意,看白尹的表情就知道她喜欢,但还是忍不住想逗逗她,便又开口问了一句。 「唔……」白尹小小声地应道:「好喝。」说着她又啜了一口,满足地微扬起嘴角。 「那要不要再盛一碗?」 白尹摇摇头,捧着还剩半碗汤的碗,声若蚊蝇道:「我想吃肉……」 唐慕华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道:「好,我帮你涮。」 话音一落,他节骨分明的指便端起摆满牛肉片的盘子,另一隻空着的手拿着筷子倾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许多,肩膀几乎都要碰在一块儿。 白尹微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坐了些。 然后他们俩就进入了旁若无人的状态,一个准备投餵别人,一个等着被投餵,压根儿没管对面两个人都瞪大着双眼看着他们。 李欣蓉跟陈可一言难尽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怀疑人生」四个大字。 涮肉片的过程其实很快,不过眨几下眼的时间,煮熟的肉片已经被唐慕华夹进白尹的碗里。 白尹也没有客气,只开口道了声谢,就把肉片塞进嘴巴,三两下就把碗里的肉片给解决得一乾二净。 「好吃吗?」 白尹愣了下才点头,又觉得自己这么麻烦别人很不好意思,她放下筷子,犹豫地伸手道:「盘子给我,我自己来。」 她刚刚看了一下唐慕华涮肉片的过程,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 但唐慕华却笑着摇头拒绝,眼底甚至闪过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笑意道:「我来就好。」说着自顾自地又涮了几片牛肉片,放到白尹的碗中。 陈可收起自己目瞪口呆的表情,抽蓄着嘴角低下头来,决定眼不见为净,省得越看心里越辛酸。 白尹正专心顾着吃,在唐慕华跟她说话的时候,还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言不发。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似的,唐慕华轻笑了一声道:「白小姐今天是跟朋友出来玩的?」 白尹不想解释那么多,轻轻地「嗯」了一声,低下头来有意无意地翻弄着盘子的肉片。 「那你们等会儿打算去哪里玩?」 这个问题让白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在唐慕华以为她不打算回答、正在心里叹气的时候,就听她道:「下午这里有一场签书会。」 唐慕华瞭然:「是哪位作家的签书会?」 「丸子。」 「什么?」白尹语速飞快,快到唐慕华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说完了,他的手微微顿了下,侧过头看着她问:「……丸子?」 「嗯。」白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补充道:「我是陪我同事来的。」 ──所以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唐慕华没有接收到她后面强调这句话的意义,而是在认真思考他有没有听过「丸子」这位作家,有没有拜读过对方的作品。 可惜他完全没有听过这号人物。 平常他间暇时间不多,几乎都用来处理案件,看过的书都是榜上有名的经典大作,所以他接触到的作家也不多,对出版界的事更是所知甚少。 他哪里能想到丸子其实是漫画家来着。 等盘子里的肉片消了一大半,白尹就放下筷子跟碗,唐慕华见状也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饱了?」 「嗯。」白尹一边应着声,一边喝了口刚才李欣蓉帮她拿的饮料,其间对上唐慕华深邃的双眸,她微抿着唇,轻声道了句谢。 唐慕华笑而不语,心里却有些愉悦。 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白尹这一声谢背后软和下来的心态。 两个人的关係,好像无形之间拉近了一些。 连带着白尹那种逃避似的疏离感,也都削减了那么一点儿。 唐慕华不知道的是,自己亲自帮白尹佈署食物的行为,哪怕只是将涮好的肉片夹进对方盘子中这样简单的举动,对她来说却是鲜少能见的,甚至轻轻地拨动了她的心弦。 有的时候,能触动到内心的事情,也许只是平淡又平凡无奇的小事,但就像生活那般,往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生活,才是最令人嚮往的。 白尹在对方带着笑意的注视中低下头来,以遮掩自己脸上的情绪。 刚进入s时,在那种向来讲求弱肉强食的环境下,「护食」是她学会的第一件事。 保护好自己的食物不让他人夺走,是能活下来的第一先决条件。 所以在她眼中从不存在「分享」,现实的残酷逼迫她只能「自私」,因为她想活下去。 她不像其他在幸福当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懂得善良、包容、分享、宽恕,这些社会教导的正向情感,在小时候却能要了她的命。 一但產生无谓的同情或怜悯,就可能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白尹也从没想过要为自己的行为辩驳,说她只是想要活下去这种苍白无力的话,她确实就是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活到今天。 就算她不像其他组织成员那般噬血、喜欢杀人的快感,但她终究是一名杀手,只要是s下达的暗杀任务,她都会出于本能地去执行。 她以为往后的日子会一直如此。 可唐慕华的出现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个人以最意想不到的姿态,毫无预警地闯入她的生活。 会照顾她的感受,也会笑着问她「好吃吗」。 白尹真的怕自己某一天会就此沦陷,招架不住这样的温柔。 如果可以,她希望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哪怕她很奢望这样的温暖。 第十章:风雨欲来 在火锅店门口分道扬鑣后,陈可看了看白尹清丽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无声凝视着她的唐慕华,他忍不住开口问:「学长,你这是打算要追那位好心邻居了?」 唐慕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睨了他一眼道:「怎么说?」 「因为你今天……」 「我今天只是在尽一个绅士该有的职责。」 对于唐慕华这般义正严词的解释,陈可满脸狐疑地瞇眼撇嘴。 平常聚餐他可没见唐慕华这样对事务所的女性大献殷勤,怎么到了白尹这边反而搞起特殊化了? 但他没看见的是唐慕华在转身的剎那,脸上露出的淡淡笑意,也没有听见他轻声地呢喃了一句:「不过她倒是很与眾不同,挺可爱的。」 * 白尹觉得她有点后悔为了那一本抢先试阅,答应跟李欣蓉来这场签书会。 应该说她太小看所谓的签书会,也太小看丸子的人气了。 看着面前这人山人海的浩大场面,白尹脸色难得僵硬了起来。李欣蓉倒很习以为常,站在白尹旁边不断地探头探脑,不知道是在寻找什么。 直至她引颈期盼的目标终于出现在眾人眼前时,李欣蓉立刻跟其他同在现场的女孩一样雀跃地又叫又跳,同时还兴奋地跟白尹说:「丸子老师果然还是一样帅!」 现场在状况外的大概只有白尹,她平静的反应在一眾亢奋的人群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双眼甚至带上了一丝迷茫,不确定地道:「……帅?」 不过很快随着一个身影单薄消瘦的男人,坐上前面那个专门为作家准备好的椅子,那个「帅」字便得到了解答。 原来丸子是一名年轻的男性,如眉清目秀的邻家大哥哥,嘴边带着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看上去颇为温和无害,声音也是不疾不徐的柔和。 白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对上激动不已的李欣蓉,她指着不远处的咖啡厅道:「我去那里等你。」 李欣蓉一句「为什么」都还没问出口,便猛地想起刚才白尹说自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瞬间瞭然,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尹姐你先去里头等我,我趁现在动乱赶紧去排队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轮到我了。」 白尹暗地里松了口气,逃也似地快步离开这纷扰拥挤的签书会现场。 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身后处在人群中心的丸子,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背影。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瞥,眼底却有一抹化不开的幽深,但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迅速到他的目光好像从未停留在白尹身上一样。 白尹在咖啡厅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鹅黄色的暖光映照在她望着窗外的侧脸。 店内氛围祥和,耳边縈绕着现场演奏的轻柔交响乐,垂在落地窗两侧的酒红丝绒布窗帘用镶金的绑带束起,头顶上的水晶吊灯高贵典雅,整体看着大气又充斥着低调的奢华,是很多千金贵妇喜欢来的消费场所。 白尹坐在舖有软垫的英式单人白皮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混合着牛奶的红茶,一举一动都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 从前白尹深明自己在外代表的是陆易的顏面,所以曾主动接受过大量的礼仪训练,甚至一些常见的社交舞她也学过,为的就是让陆易随时都有现成的女伴可以拿得出手。 儘管陆易并不在乎这些,她仍是严以律己。 白尹在咖啡厅待了将近一个小时都还不见李欣蓉的身影,她正百般无聊地拨弄着英式三层架上的点心,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在白尹头顶响起。 「方便我坐这儿吗?」 她先是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随即有些诧异地差点将「陆爷」两个字喊出来。 不过话到嘴边,她很快改口道:「陆先生,您请坐。」 陆易的眉眼柔和了下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他让助理到门口等着,自己则拉开白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并抬手招人点餐。 等空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之后,陆易这才看向白尹道:「不好奇我怎么在这儿?」 白尹神色淡漠地打量了下陆易一身精緻的高定三件式西装,以及将头发一丝不苟梳到后头的正经模样,她垂眸道:「不好奇。」 陆易有些无奈地说:「好吧,但我好奇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书店的同事,利益交换。」 陆易微诧地说:「她拿什么跟你交换?竟让你愿意出门。」 白尹抿了抿唇,「少女漫画试阅本」这几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瞥了一眼陆易挑着眉等着回答的模样,她低下头来,拒绝回答的意味在沉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是下属服从的本能又让她不得不开口,只得打着太极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易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轻笑着说:「不是重要的东西,但是你喜欢。」如此,那么就只能跟少女漫画有关了。 间聊间陆易点的咖啡被服务生送了过来,白尹看着他一副悠间放松的神态,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陆先生若是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得好,您在外头到处乱晃,身边没人护着不安全。」 陆易挑着眉轻笑了一声,单手支着下顎,愉悦地问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白尹眉头微蹙道:「陆先生,请慎言。」 「你就是在担心我。」 陆易洋洋得意的样子让白尹无言地沉默了下,她转念一想,很乾脆地承认:「是,身为下属,担心上司本就是份内事。」 陆易「嘖」了声,不依不饶地追问:「那属于白的那一份担心呢?」 「……两者难道不是同个人?」 「当然不一样,下属是无关紧要的人,但白是我重要的人。」 白尹轻拧着眉,连带着搅动杯子的手也停了下来,「陆先生,如果您非得这样说话,那请容我先行告辞。」 「行了行了,反正答案是什么,我已经明白了,真搞不懂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嘴硬。」 「身为下属……」 陆易没好气地打断她:「你再敢提下属两个字,我就……我就让人将你家里那些少女漫画给烧了。」 白尹微睁大了双眸,没想到陆易竟拿这个威胁她。 看着他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白尹乖巧地闭上了嘴,隻字不提「下属」二字。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和谐的氛围中让人有种午后时光的慵懒愜意。 白尹恍惚地发现,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静下心来,好好地处在一块儿了。 很多时候她都是匆忙来回,很少会在s多做停留。陆易像是知道她在逃避似的,大多时候也不会出口挽留,而是默默地目送她离开。 对白尹来说,陆易不仅是她的上司,更是如亲人般的存在,像是她护着的弟弟,因此她不会对陆易滋生其他情感。 这也是她格外想逃避的原因,她怕自己一个心软,让陆易燃起看不到头的希望。 等白尹一壶茶几乎快要喝得精光的时候,终于等到姍姍来迟的李欣蓉。 陆易见白尹起身一副要离开的作态,又瞥了突然出现的人一眼,「要回去了?」 白尹轻轻頷首,沉默了会儿又道:「没什么事的话,您也早点回去吧。」没人跟着就别在外头一个人瞎晃了。 陆易嘴角一弯,应声道:「好。」 说完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下李欣蓉,看她只是个单纯年轻的孩子,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他收回了视线对白尹道:「那我就不便多留了,晚上你回来一趟。」 白尹恭敬地应了一声,目送陆易离开之后,她侧过身来说了一句「走吧」,就率先走出咖啡厅。 「尹姐,要回去了吗?」李欣蓉跟在白尹身旁道:「那丸子老师的试阅本,我明天去我姐公司拿,等週六我俩一起上班再拿给你?」 白尹闻言不轻不重地道了声谢,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李欣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微睁大着眼问道:「啊?你指什么?」 「就是我今天跟你出来的事。」像是看出李欣蓉的不解,白尹详述道:「签书会还有……那位先生。」 「喔……可以是可以。」李欣蓉呆愣愣地点头,她有些迟疑地问:「但为什么要保密啊?」 其实在一开始见到陆易跟白尹坐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还挺好奇的。毕竟那位先生看上去就是个身分不凡的男人,感觉跟白尹还是旧相识。 白尹从没想过跟一个人说话可以这么麻烦,好像总有一堆问题问不完似的,她轻蹙的眉宇间透着一丝不耐,狠戾的气息从脸上一闪而逝。 她想要不乾脆杀了这个人吧。 毕竟一个单薄的保证能做什么?只有死人才是最听话的。 可想到要是真搞出人命,李欣蓉最近接触到的人都会被警方列入盘查,那她跟陆易都有暴露的危机。 白尹压下心中的杀意,想了想还是决定撒个谎。 「没有为什么,只是怕给那位陆先生带来麻烦罢了。我养父之前在陆先生家帮佣,所以有几面之缘,后来随着养父退休后,我也离开了陆家。我一个帮佣之女,还是不要跟那样的人有太多牵连比较好。」 李欣蓉似懂非懂地点头,「既然这样,为什么那位陆先生让你晚上回家一趟啊?」 白尹动了动嘴唇,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李欣蓉忽然觉得后颈凉颼颼的,她下意识地缩了下,便听见白尹道:「大概是因为陆家老夫人吧,以前我跟着养父待在陆家时,曾伺候过老夫人一段时间,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李欣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本以为会听到什么豪门秘辛,没想到原来真相这么朴实无华。 可这是白尹头一次这么正经八百地向她提出要求,李欣蓉难得严肃地举起手道:「尹姐你放心,我发誓今天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见李欣蓉的神情不似虚偽,双眸毫不心虚地跟自己对视,白尹垂下眼帘,看样子是姑且选择相信她了。 目送着李欣蓉活泼的背影渐渐远去,白尹这才收回视线。 * 当夜幕垂降时,白尹驾轻就熟地来到陆易的书房外。 她对着门敲了几声,得到陆易的准许后,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白尹原以为书房里只有陆易一个人,所以当她看见还有另一个男人时,双眼不自觉地微微睁大了些。 尤其是在看清男人的面貌后,脸上的惊讶更是显而易见。 但那人只是带着浅笑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到来丝毫不意外。 白尹知道正事要紧,很快歛下自己的情绪,悄声无息地把门带上,低声喊了句:「陆爷。」 「坐。」陆易用下巴示意沙发的位置,自己也从书案前站起,跟着一起坐到沙发上。 三人落坐之后,陆易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今天找你们两个人来,是为了白鷲的事情。s里只有你们两个曾经跟着白鷲。」 「白鷲出什么事了?」白辰远温和的声音在白尹耳边响起,她看了他一眼,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礼貌性地回以一笑。 白尹抿着唇收回了视线,没有办法想像这个看似温柔的男人,竟然同自己一样是个杀手。 况且回想刚才他完全不讶异的模样,似乎是早就知道她的事情;而她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白鷲除了她,还带过另一个人。 陆易没有注意到白尹的走神,他将一份资料扔在桌上,面色冰冷地说道:「白鷲叛逃了。」 第十一章:叛逃与走狗 「白鷲叛逃了?如何判断的?」 陆易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挑着眉不动声色地端详白辰远,见他诧异的样子并非作假,像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情。 正当他要收回视线时,就看见白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陆易脸上顿时有些无奈,倾身向前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白尹下意识地偏头一躲,就见陆易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你在想什么?竟在这种时候走神。」 「……非常抱歉。」 「下不为例。」陆易收回了手往沙发上一靠,才继续道:「白鷲确实叛逃了。他体内的芯片无法被侦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刻意屏蔽,若不是为了叛逃,他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白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面色也跟着严峻起来。 那块芯片是每个成员在进入s之后,都会被植入到身体的东西,不仅能感应成员的生死,也能将其掌握在其中,一旦有暴露或背叛的风险,芯片里的毒素便会立刻起作用,只要两秒的时间就能使人毒发身亡。 所以陆易才会这么篤定白鷲叛逃,如果他是在出任务时身亡,那么他的芯片就会在s的资料库上显示「歿」的信息,但如今却一直没有被侦测出来,甚至无法感应芯片的存在,也无法对芯片下达注射毒素的指令,那就只能说明白鷲也许为了能安全脱离s,找方法屏蔽了芯片。 白尹蹙着眉问:「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 「临县,我已经派人往临县追查,大概不久就会有消息。」陆易冷笑了一声道:「今天找你们来也是为了告知你们,若是碰到白鷲那个叛徒,一律就地格杀!万一被我发现有谁阳奉阴违,我不介意多花点力气处理一条不听话的狗。」 陆易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用的是「你们」,但他的眼神却毫不掩饰地直接看着白辰远,这些话到底是用来警告谁不言而喻。 他交代完之后,便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白辰远平常没什么机会接触陆易,这会儿当然也不多留。 可白尹却迟迟未动,等白辰远的身影消失在书房后,她才开口道:「需不需要我去临县一趟?」 陆易看了她一眼,飞快地否决:「不需要。」 白尹愣了会儿才开口问:「为什么?」 他们都知道白鷲的实力不容小覷。 不能派白辰远,是因为还不清楚他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陆易无法信任他,却可以信任白尹,所以眼下她是最合适的人。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陆易会拒绝她。 「不必多说,回去吧。」 「为什么?」白尹又再问了一次,声音提高了不少,她紧紧握着拳挑明道:「您应该很清楚,派我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十三,我自有安排,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馀地。」 陆易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用「十三」称呼她,白尹心里莫名地有些恼怒。 这就好像在变相敲打她一样。 她的口气也不自觉衝了许多:「是十三踰矩了,不该妄自想撼动您的决定。既然您心意已决,十三身为下属,自然不敢不从。」 白尹越说怒气越是降不下去,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就是您让十三去死,十三也定会毫不犹豫地遵从,左右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罢了。」 陆易脾气也不是个好的,被白尹这样刻意激怒,他的脸也沉了下来。 要是换做别人这么跟他说话,他早拧断对方的颈脖了。 可如今这么跟他说话的人是白尹,陆易不得不压下怒火,咬牙切齿地道:「你讲话一定要这样阴阳怪气?」 白尹驀地站起身,神色冰冷地道:「非常抱歉,十三惹恼陆爷,这就自行去领罚。」 「白尹!」陆易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句,看着白尹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眼珠都不带转一下地冷冷注视着他,对于自己这样鲁莽顶撞的行为丝毫没有悔意,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疲倦地揉着眉心,「你走吧,给我老实在家待着,别再吵着要去临县,我不会同意的。」 白尹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在她伸手握住门把要打开门的时候,她听见陆易在身后道:「小心白辰远。」 白尹身形一顿,终是什么都没说,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然后她才关上门,就看见抱胸倚在墙上的白辰远,摆明是在等她。 白尹不想与这笑面虎有太多接触,转身就想离开。 但白辰远却在与她擦身而过时轻笑了一声,伸手要拉住她的手腕。 岂料白尹早有防备,在他还未碰到时,直接回过身去先发制人,扭着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后,将他往墙上奋力一推,并在电光火石间,抽出藏在腰间的手枪抵在白辰远的太阳穴上。 白辰远还是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好像被拿枪指着的人不是他似的,轻松地笑着调侃:「身手不错。」 白尹冷着脸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会这么轻易制伏对方,是因为这人根本就没打算要反抗。 虽然明白白辰远并没有恶意,她还是有些不解气,报復性地用枪戳了戳他的太阳穴好几下,羞辱意味十足。 可白辰远完全没有一丁点儿要发怒的趋势,依旧好脾气地带着笑,让白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自讨没趣地松开手,又连连后退了几步,这期间她始终紧盯着对方,似乎还未完全放下戒心。 白辰远倒也不介意,一边甩着刚才被扭转的那隻手,一边笑道:「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聊个天,又不会吃了你。」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我看倒也未必,毕竟按你我之间的关係来看,你应该喊我一声师兄才是。」白辰远挑着眉,想要上前几步却被白尹手上的枪给止住脚步。 他夸张地长叹了口气,举起双手示弱般无可奈何地说:「师妹,这就是你对师兄的态度吗?」 白尹只回了他一声冷笑。 「说起来,我在今天的签书会上看过你。」 白尹猜到他要说什么,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立刻否认:「你看错了。」 「怎么可能?虽然只是在人海中惊鸿一瞥,但师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让人只看一眼便没齿难忘。」 白辰远对白尹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他兴意盎然地道:「原来你是我的书迷?实在是承蒙爱戴啊,堂堂一位组织长老竟然愿意屈尊前来我的签书会。」 「我倒是没有想过这个叫丸子的,会是一个这么不要脸的人。」白尹面无表情地继续拿枪指着他道:「你究竟哪里来的脸面让我喊你一声师兄?又是哪里来的勇气喊我师妹?」 白辰远被这样讽刺也没有动怒,而是笑着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既然你不喜欢,那么我就和其他人一样,喊你一声白长老如何?」 「如果你硬是将我留下来,只是要说这些没意义的话,那我没有时间奉陪。」白尹将枪收起来,又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喘地说:「而且,我不是你的粉丝。」 只是喜欢漫画的内容而已,跟人毫无关係。 「那真是太遗憾了。」见她转身就要走,白辰远这次没有再拦她,而是站在原地笑着说:「恭送白长老。」 直到看不见白尹的人,白辰远这才收起笑意。 他的半张脸隐藏在不见天日的阴影之下,神色不明。 「看来,她不知道这件事啊。」白辰远似是自言自语地在黑暗中低声说了一句。 也是,她不过就是陆易身边养着的一条狗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似乎过了很久,他轻笑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第十二章:出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慕华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他的对门邻居了。 也许是因为前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关係?竟然许久都连个照面也没打到。 唐慕华沉思了一会儿,猛地发现自从一起吃完火锅那天之后,就没再见过她。 瞥见那扇仍然紧闭的门,唐慕华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正欲收回视线之际,却眼尖地看见白尹家门口的地上好像有一点暗褐色的污渍。 他脚步一顿,皱着眉头转身就往那点脏污走过去。 以前从没注意到白尹家门口有这个,难道是新添上去的? 负责刑事诉讼的律师很多时候都会跟着警方到现场搜查,除了更好釐清整件事情的经过外,也方便寻找更多有利于委託人的证据。 这会儿被他瞧见怪异的地方,职业病上头,蹲在那暗褐色的小点前观察了片刻,又用手抹了一下──已经呈现半乾涸的状态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太多,总觉得这顏色跟血跡很像。 这个想法刚浮现,唐慕华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他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暗褐色的污渍竟然一路往电梯延伸过去,这可疑的红点就像是随着主人的步伐,一路迈进家门口。 唐慕华更加肯定心里的猜测,内心越发得沉重。 他才刚站起来打算敲门,手机的震动便响了起来,来电人上显示的是陈可的名字。 刚一接通,唐慕华连个字都还来不及说,陈可焦急的声音就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学长,你现在在家吗?」 唐慕华微皱着眉头道:「在家,什么事?」 「那你快去看看白小姐!刚刚李欣蓉联系我,说白小姐今天是有班的,还说已经约好要拿东西给她来着,但一直没见到人来,而且电话也打不通!」 「李欣蓉?」 「就是那天跟我们一起吃火锅的女孩子!」陈可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又着急地道:「哎这不是重点!学长你快去看看她有事没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联系不上了!」 「嗯,我这就过去。」唐慕华刚要掛断电话,猛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报警了吗?」 陈可叹了口气回道:「报了,但是警方不受理,说二十四小时后还是找不到人,他们才会备案。」 「好,我过去瞧一瞧,等我电话。」 话音一落,唐慕华就掐断了电话,脸色也不復刚才到家时的间适。 他想也没想,直接伸手去扭转门把,本已经做好门是锁着的心里准备,却没想到「喀擦」一声,那扇门竟然被他给扭了开来! 一时间,整层楼安静得有些诡异,像是昭示着暴风雨前的寧静,莫名地让人不安了起来。 他诧异地定格在开门的动作,没有想到门竟然没有锁。 但唐慕华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白尹防备心这么重,又怎么可能在临走前或进家门前不锁门? 唐慕华也顾不上自己这是私闯民宅的不法行为,直接大步往里头走。 不同于走廊的通风,室内的空气像是许久未流通似的,让人感觉有些窒息,虽然是白天,但厚重的窗帘却遮挡外头的阳光,加上室内的灯未被开啟,阴暗的环境让人感到心慌。 唐慕华一边喊着白尹,一边跟着地上的红渍往更深处的地方走去,连客厅都没打算查看。 上次他喝醉之后来过一次,知道一直照着这路线走下去会直奔主卧。 才刚这么想着,唐慕华原本毫不迟疑的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呼喊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因为他在走廊的转角后面看见一个倒地的人影。 唐慕华脸色一凝,连忙跑过去一把将人给翻了过来,儼然是失去联系的白尹。 此刻她面色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双眼紧闭,神情痛苦,微张的唇吐露着炙热的气息,不仅浑身发烫还冒着冷汗。 更重要的是,她腹部的衣料被利器划开,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道还在微微淌血的伤口,显然一路上的血跡就是出自这里。 「白尹!」 大概是听见有人在朦胧之中呼喊她的名字,白尹艰难地微张开双眸,模糊之间好像看到唐慕华紧张忧心的面容。 「你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尹想要询问出声,但气若游丝的语气彰显着她的虚弱,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力气说完。 唐慕华没有丝毫犹豫便脱下外套,按压在仍冒着血的伤口上,并将袖子绑在白尹背后固定,试图以此来减缓血的流速。 「我送你去医院!」 粗略地包扎了下伤口,唐慕华不由分说地将人一把抱起,快步往门口走去。 白尹有气无力地拧着眉,努力抬手抓住他的衣角抗拒道:「不……我不……去……」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逞什么强!」 唐慕华气极地喝斥了一句,无视她的抗拒,将人抱出屋外。 白尹现在的力气完全无法与唐慕华抗衡,更别说她已经呈现半昏迷的状态,彷彿刚刚抓着衣角说出那句话的举动,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现下只能瘫软在唐慕华的怀中,任由对方将自己抱上车。 白尹侧躺在后座,竭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双节骨分明的手,正稳当地操纵着方向盘,还有那个男人宽厚的背影。 唐慕华一路超速违规,甚至还有惊无险地闯了三个红灯,也幸好此刻已经过了上班的巔峰车潮,才能将原本三十分鐘的路程压缩到十多分鐘。 此时他根本就无暇思考,为什么白尹身为一个普通人,却带了这么严重的伤回家。 也没有深想为什么明明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白尹第一个要去的不是医院,而是回家。 单就她刚刚对医院这么排斥的态度,唐慕华只单纯以为白尹对医院的印象不太好,或是惧怕医院那种挥霍不去的凝重氛围。 但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去医院,简直是胡闹! 唐慕华脸上怒气与无奈交加,觉得白尹实在不怎么让人省心。他不得不深呼吸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全放在路况上。 他将车子草草停在急诊室的大门口,连引擎都来不及熄火,便火急火燎地下车绕到另一侧后座,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下车,一路狂奔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的护士成天面对这么多病患,能够轻易地分得清哪种是需要优先处理的患者,像白尹这种已经陷入昏迷、身上还带血的病患,直接被医护人员就地接手放置到担架上,动作间还问了唐慕华一句:「大致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唐慕华一边告知一边想跟上去,却被一名护士拦了下来,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沉着脸问:「什么事?」 许是他身上的气势有些骇然,那名年轻的护士被他吓得颤抖了下,才小声地说:「要、要办理掛号手续……」 唐慕华薄唇抿紧,面色铁青地在护士战战兢兢的指引下,帮白尹操办好一切相关手续。 等他再次抬起头,白尹早已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被推到哪里去处理伤势了。 唐慕华叹了口气,不得不暂时打消跟上去的念头,整个人无神地靠在急诊室大厅的柱子上,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这么靠着,可能会因为腿软而站不住脚。 后怕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压在唐慕华的心上。 彷彿时间就这样诡异地静止在这一剎那,唐慕华觉得自己与世界形成了两个部分,他就像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似的。 一时间他的耳边除了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哪怕是站在人来人往的急诊室大厅里。 他的脑袋好像什么都想了一点,思绪纷乱无章;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无法想像要是自己没有查觉到白尹家门口的异样,或是没有陈可打给自己的那通电话,后果究竟会如何。 像那样血流不止的伤口,如果一直迟迟没有得到处理,是不是就真的会这样悄声无息地夺走白尹的命? 若是白尹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唐慕华的双眸泛着血丝,粗重的喘息声在这嘈杂的急诊大厅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那捏着鼻樑微微颤抖的手,足以表明他现在内心有多么惶恐。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白尹目前已经交由专业人士处理,一切都会没事的。 一定会没事的。 第十三章:特别的存在 等情绪渐渐和缓下来,不再那么失控后,唐慕华才拿出手机给陈可回了一个电话,隐去白尹受伤的事情不说,只含糊地说了几句,还替她向书店请了假才掛上电话。 望着已经暗下来的萤幕,唐慕华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才有一名医护人员朝他走过来。 从她口中得知白尹的伤势已经被妥善处理,也顺利度过危险期,唐慕华这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 确认白尹病房的位置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而是转身往医院外头走,给白尹外带一碗有益补血的猪肝粥,还顺带给自己捎了份午餐,这才绕回医院。 轻轻地关上病房的门,唐慕华将手上提着的粥放在矮柜上,并随手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病床旁。 因为刚才在填资料的时候,唐慕华直接给白尹申请了个人病房,所以房内此刻除了正在昏睡的白尹和他之外,再无旁人。 除了白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面对医院草皮的关係,偶尔传来几声笑语外,病房内几乎可以说是安静得有些渗人了。 唐慕华也没想先吃方才买上来的午餐,他大手撑着下頷,竟是望着白尹发呆起来。 要是在平时有人这样一瞬不瞬地在旁边盯着她看,白尹可能早就敏锐地睁开双眼,抽出藏在身上的瑞士刀,准确无误地抵在来人脖子的大动脉上了。 可白尹如今陷入昏迷,加上方才医护人员打的退热针含有安眠成分,她没有一时半刻是不会清醒过来的。 唐慕华想他大概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白尹的面容。 虽然她现在的脸色过于惨白,就连红润的朱唇也变得毫无血色,但却丝毫不影响她五官的精緻瑰丽。 见白尹因为睡姿的缘故,导致有一戳秀发盖在她小巧的脸上,唐慕华想也没想,直接伸手过去轻柔地将它们拨开,指尖也因此触碰到她还在微微发热的脸颊。 他愣了下,飞快地收回手,宛如被什么东西给电到似的,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摩娑了下。 刚才指下那种细嫩的肌肤触感好像还未消散,唐慕华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恍惚地想,不知道白尹如今芳龄几许。 总感觉岁数应该不大,因为方才他不经意地从她脸颊划过去时……唐慕华猛地一惊,连忙打住念头,越发觉得自己没个正经,竟连这种事情也可以想到出神。 要是被陈可知道,不晓得还要被当成什么奇葩变态围观多久。 唐慕华失笑着用大拇指关节轻敲了敲太阳穴,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他拿着自己的午餐走到不远处的小客厅,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仰头看着天花板,舒缓地长呼了一口气。 一整个上午都忙着奔波,医院家里两头跑,现在陡然放松下来,疲倦感来势汹汹地侵袭他的心神。 唐慕华本来盘算着利用吃午餐的时间,用平板看一下今日的新闻,但却没想到只是短暂地靠了会儿沙发,他就在疲惫中睡了过去。 * 白尹刚醒过来的时候,大脑还处于严重的停摆状态,意识不怎么清楚。 她失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好一会儿,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出了什么事。 她本想立刻坐起来,但却忘了自己腹部还有一道不浅的伤口,登时闷哼了一声,疼得又倒了下去。 而才刚缝过针的口子,也在她这样粗鲁的动作下再次绷了开来,深红色的血瞬间晕染身上那件淡蓝色的病服。 白尹的冷汗立马就从额头浮了出来,她颤抖着手出于本能地将手按压在伤口上,又是一声痛哼。 唐慕华的睡眠本就不深,那头的动静很快将他惊醒,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睡意侧过头往病床上看过去,轻易地就瞧见白尹痛苦的神色,吓得他连忙跑过去按下急救铃。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强硬地将白尹的手从肚子上拿开,一把握住压在病床上。「别碰了!等会儿让医生来处里。」 白尹没想到这里除了她还有其他人,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握住固定在头的两侧。 这样被侷限住的劣势,让她顾不上疼痛,反射性地挣扎起来,却被那人镇压得动弹不得,对方的膝盖也半压在她的腿上牵制她的动作。 「别动!」唐慕华怒不可遏地大声喝斥了一声,但又怕自己口气会吓到人,不得不艰难地抑制住怒火低声道:「听话,再动的话伤口会裂得更大,忍一会儿,医生很快就来了。」 「唐、唐慕华……?」白尹瞪着压在自己上头的人,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原来她方才没有认出人? 那她是将他认成了谁,反应竟如此激烈?唐慕华皱着眉想。 难不成是伤了她的歹人? 这么想着,唐慕华叹了口气,怒气一下子熄得不见踪影,只剩下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他稍微放松压制的力道,温声安抚道:「是我,没事了,你在医院里,已经安全了,没有人会伤害你。」 是吗…… 所以最后出现的那个背影,并不是她在剧痛中出现的幻觉? 白尹仰躺在床上,将男人担心焦虑的模样一览无遗,她心下一动,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说话,病房的门就被人推开。 几名医护人员围了上来,唐慕华也顺势放开白尹,将位子腾给医生。 一下子涌上了四五个陌生人包围住病床,白尹本稍稍放松的身子,又一次紧绷起来。 她习惯性地想要摸索着放在身上的瑞士刀,却发现身上穿的早已不是自己的衣服,那把不离身的瑞士刀也理所当然地不在手边。 明明知道这些人可能只是想要处理伤口,但白尹就是没有办法忍受陌生人的靠近,打小养成的习惯让她对于这种情况非常排斥。 「小姐、小姐!您不能再动了,身上的伤口已经出血了!」护士见白尹还想坐起身,紧张地上前去想要按压住她,却被她用力地挥开。 「不要、不要靠近我……」 由于白尹实在过于抗拒医护人员的靠近,几次下来不但他们无法着手治疗,还导致伤口崩裂得更严重。 这女病患莫不是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她当医生也有几年了,头一次见到有人可以不管不顾身上剧烈的疼痛,还有精力跟他们对峙的。 通常这类人,不是疯了不在乎,就是感觉迟钝。 医生拿她没辙,才刚要开口让护士拿镇定剂过来,那个原本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高大男人,忽然抬脚往病床走去。 那个男人一边压低姿态缓慢地靠近,一边温柔地说:「白尹,别怕。」 「别怕。」他又重复说了一次,语气竟比前一次还要来得温柔。 「你……」白尹低喘了几口气,微弱地反驳道:「我不怕,只、只是……不喜……」 她怎么可能会怕,要是放在平常,这些人还没近她的身就会被她给杀了,她根本就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只是她现在身体正虚弱的时候,这会让她有种任人刀俎的感觉。 白尹极力咬着唇,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呻吟,低垂着的头掩盖了眼底的无助与不安。 就像一匹受伤的狼,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还在硬撑着警惕周遭随时扑上来的敌人,殊不知那颤抖的身躯已经暴露了她的脆弱。 唐慕华见状,心里驀地疼了下,脸上冷硬的线条一下子柔和了不少。 「好,那我在你旁边帮你看着他们,好不好?」唐慕华在白尹的注视下,轻巧地坐到她身旁。「你的伤口再不处理,又得恶化了。」 见白尹还僵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唐慕华试探地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他不带丝毫躲避地直直望进白尹的眼底:「我在一旁看着,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好吗?」 几名医护人员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深怕自己一个动作又激起白尹的抗拒,让唐慕华的安抚功亏一簣。 病房里忽地沉默了片刻,时间好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似的。 白尹冷冷地跟他对视了良久,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她只是太累了,没有力气再奋起抵抗,并不是认可这个男人的靠近。 白尹在心底说服自己,身子陡然放松下来,疼痛便千倍万倍地反扑,她差点儿就要往后栽,还是唐慕华眼明手快地搀扶住,谨慎地半抱着她,让她慢慢地躺下来。 白尹单薄瘦弱的身子缩在唐慕华坚实的怀里,着实显得娇小怜人。 大抵是生病的缘故,哪怕白尹面色冰冷刺人,都掩盖不住她此刻的虚弱无力,让人更加忍不住想要对她温柔一些,动作上也是小心翼翼中带着一丝怜惜,彷彿深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宝物,力道拿捏都放轻许多。 白尹软下来的态度,让医护人员大大松了口气,赶忙抓紧时间处理伤口,就怕时间久了她又再闹腾起来,效率高的没话说。 期间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白尹闭着双眼破罐破摔似地任由他人靠近,在自己身上动作。 她这样无声抗议的举动,莫名地有些孩子气,让唐慕华觉得很是好笑。 原来平常冷冷淡淡的一个人闹起脾气来,这么可爱。 如果不是他两隻手都包裹着白尹的左手空不出来,唐慕华都想伸手轻抚这个大孩子的头了。 不知道医生碰到了什么地方,白尹的身子猛地小幅度地战慄了下,唐慕华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问:「疼?」 白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满脸关切的样子后又闭上,抿着唇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句:「不疼。」 「嗯。」知道白尹在撒谎逞强,唐慕华轻笑了一声故意道:「若是真疼了也得受着,谁让你刚才要胡来,这是教训。」 然后唐慕华就看见白尹将头撇了过去,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就是让人明眼能看出她的委屈。 唐慕华当下就后悔了,心里酸疼酸疼的。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幼稚呢?都这种情况了还在逗她。 但看着人闹彆扭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按捺着笑意说:「刚才那句是瞎说的,你要是疼的话,就咬我的手,嗯?」 唐慕华等了许久,一直都没等到白尹开口说话,以为真把人闹过头了,正想开口道歉,就听见白尹微弱地从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嘴上冷冷地说着「不要」,手倒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地狠狠捏了唐慕华一把,指甲还深深陷进了他的掌心,在上头留下一道道深刻的月牙弯痕跡。 唐慕华猝不及防地被捏的「嘶」地叫了出来,一边又轻笑出声。 真的是越相处越可爱。 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多靠近一些,挖掘出她更多不同的一面。 就好像本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冷漠神祇,在他的引诱之下,一步步走下神坛。 从一位俯视眾生的神明,变成只独属一人的光。 这种只为一个人绽放光芒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佔有。 因为谁都想成为最特别的那个存在。 第十四章:贪恋 因为白尹的配合,治疗过程很快就结束了,护士临走前还细心地将她额头上的退热贴换了新的,这才离开病房。 一下子病房里又只剩唐慕华跟白尹两个人。 白尹将头转过来,不自在地动了动还被唐慕华握着的手,想抽却又抽不回来,她不得不出声提醒:「你可以放开了。」 唐慕华这才像是惊醒一般,飞快地松开手,「抱歉。」 白尹将手藏到了被子中没有说话,如果不是现在不能乱动,她早就背过身去,而不是平躺着面对这漫天盖地的尷尬了。 白尹碰了碰自己还温热的手,总有种男人的体温还残留在上头的错觉,她眉头微拧,逃避似地将棉被罩住自己的头。 「你可以回去了。」白尹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头传来,毫不拐弯抹角地开口赶人。 唐慕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对于白尹这样用完就丢的作态,真的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原本空气瀰漫的尷尬也跟着一扫而空。 他猝不及防地伸手将棉被拉下,将一脸震惊的白尹从棉被里剥了出来,并弯腰调整病床的椅背,让她半躺地坐了起来,这才好笑地垂头看着她道:「别躲了,把自己闷坏了怎么办?」 白尹嘟噥了句:「你走了我就出来。」 语气藏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撒娇意味,甚至还带着一丝亲暱。 「别闹,我怎么可能把病人一个人丢在这里?」唐慕华修长的指挑起矮柜上已经冷掉的猪肝粥,对着她道:「饿了吧?我帮你把粥热一热,你等会儿。」 个人病房里一俱齐全,就连小厨房也有配备。 唐慕华将袖子随意地捲起露出一截手臂,又脱下戴在左腕的錶,才用菜瓜布将从柜子拿出来的小锅子跟瓷碗仔细地刷了几遍。 他抽了几张餐巾纸将残存的水滴擦拭乾净后,才将猪肝粥倒进去,放到炉子上用小火加热。 因为位置的关係,唐慕华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都是背对着白尹的。 她肆无忌惮地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在小厨房里忙碌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鼻酸。 他这样就好像家人一样。 原来生病时,有一个人在旁边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是这种感觉吗? 这种暖暖的、胀到心里有些发疼的感觉。 白尹望着唐慕华,眼眶微微泛红。 可能是因为人在生病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些脆弱吧,白尹觉得自己此刻特别想哭,也特别特别想放任自己依赖这个男人。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独自一人舔舐伤口,但这种偽装起来的坚强,现在却被击溃得一丝不剩。 一定是因为身上太难受的关係,她才会產生这种软弱的情绪。 等她不那么难受了,身体不那么痛苦了,大概就会恢復正常,不会再有这种懦弱的想法了吧…… 白尹望着唐慕华的背影出神,她发现自己竟捨不得移开视线。 哪怕她极力地否认,牵强地找一大堆藉口,都掩盖不住心底对这种温暖的眷恋。 她突然好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没有所谓的任务,也没有那些杀戮。 在这一刻,如果她不是什么代号十三,就只是白尹,该有多好…… 白尹终究没能忍住泪水,一颗晶莹的泪珠沉重地坠落在被子上。 等唐慕华端着粥走过来,看见的就是白尹失神泛泪的样子。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瓷碗,伸手触摸白尹的额头问:「怎么了?很难受吗?」 刚才重新缝针的时候,都没看见她落一滴泪,怎么这会儿就哭了?莫不是后劲上来,开始感觉到疼了? 唐慕华急得连急救铃的存在都忘了,脑海中只剩「叫医生」这个念头,当下就要转身,却被白尹一把拉住手。 「别走……」白尹胡乱地抹掉泪水,「我没事。」 她是有些难受,而且心里的难受就算喊医生过来也没什么用。 白尹收拾好自己外露的情绪,她放开唐慕华的手道:「我刚刚打了几个呵欠,流泪只是生理反应而已。」 「是吗?」唐慕华回过头打量着她,一脸不相信。 但他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些什么,只能叹口气道:「好吧,但不舒服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说,好吗?」 白尹静静地垂头没有说话,唐慕华只得弯下腰来看着她,又耐心地问了一次:「好吗?」 像是没有得到回答不肯罢休似的,白尹对上他的视线,感受着他对自己的包容,她抿着唇微弱地应了一声:「……好。」 因为白尹的样子实在过于乖巧,两隻手缠绕在一起放在腿上,安静坐着的模样格外的安份,唐慕华没忍住笑着说:「嗯,真乖。」 被人当作孩子一般哄着,白尹冷着的一张脸上渐渐地染上红晕。 她好像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一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立刻沉下脸,掌心因为指甲深陷肉里而传来微弱的刺痛。 不可沉溺其中。 白尹一再地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但心里的防线早不復当初那般坚不可摧。 她自己都没发现,这男人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她心里悄悄地盘踞了一角,并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扩大。 唐慕华从角落拉了可以滑动的桌子过来,将它架在病床上。 可他想了想,竟又将桌子推回原位,自己端起那碗粥,在白尹病床旁坐了下来。 对上白尹充满疑惑的目光,他笑着解释:「怕你没注意又扯到伤口,保险起见,还是让我餵你比较妥当。」 白尹脸一红,立刻就拒绝:「不用了,不麻烦你,我自己……」 「嘘──」唐慕华轻柔地打断她的话,将吹凉的粥递到她的嘴边,轻声哄道:「乖,张嘴。」 白尹抿紧双唇没有动,唐慕华不得不将汤匙轻轻抵在她的唇上,温和地微微撬开了一丁点儿。虽然没有粗暴地挤进去,却在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就吃一点?不然你的胃会受不了,我们就吃一点?」 白尹觉得他这句话是在偷换概念,明明她不吃是因为想自己来,但被唐慕华这样一说,好像反而变成她在闹脾气不肯吃饭。 可在他一瞬不瞬地注视下,白尹垂下眼帘,牙关还是妥协似的松了开来。 猪肝粥被唐慕华用小火熬煮,比原先来得更加软糯顺口,只是味道淡而无味,像是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白尹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皱眉。 唐慕华被她这样嫌弃的模样给逗笑了,又餵了一口才道:「我特意让店家盐巴放少点儿,病着的人吃清淡一些比较好。」 「等你恢復得差不多了,我再请你吃一顿。」说着他舀起一块猪肝,盛到她跟前,「猪肝吃吗?补血的。」 白尹「嗯」了一声,微微倾身将猪肝咬进嘴里,乖顺得让人止不住地想要更加疼惜她。 其实唐慕华会先问白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还是有很多人不喜食用动物的内脏。 但白尹一脸牴触的情绪也无,就这般乖巧地吃下肚,唐慕华忽然开口问:「你有讨厌吃什么东西吗?」 白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弄得微微发楞,就连咀嚼的动作都稍稍停了下,她瞥了他一眼,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咬碎嘴里的食物。 她沉默的态度让唐慕华以为她不想回答,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依旧心态良好地又餵了几口粥。 但白尹并不是拒绝回答,只是在脑中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她从头到尾仔细地想了三回,才开口低声说了一句:「没有。」 她确实没有什么讨厌吃的东西,小时候要填饱肚子都很困难,哪轮得到她挑三拣四? 在最艰难的时候,她甚至连树根都放进嘴巴啃过。 可唐慕华并不瞭解其中曲折,闻言还笑了笑,在心底称讚她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 「那喜欢的食物呢?」 白尹一脸淡漠地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有什么就吃什么,这也许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哪怕她现在已经过着不愁吃穿的生活也没有改掉。 这是一个在唐慕华意料之外的回答,而且对方还很轻描淡写地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一个无欲无求的出家人一样。 不,与出家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白尹眼底是令人心惊的沉寂,她这样严格来说不是无欲无求,而是不在乎,她对生活不怎么上心,所以也不会想要去用心经营。 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无论周遭好坏与否都与她无关,因为她没有留恋,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就像一把谁也抓不住的沙,儘管努力地想要牢牢把控在手心,但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那捧沙从手掌中渐渐流逝。 唐慕华沉默地餵完最后几口,又抽了几张纸巾塞到白尹手里,这才轻声开口道:「没关係,目前没有特别喜欢的,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以后多尝试其他的,总会遇到喜欢的那一个,对不对?」 白尹擦嘴的动作因为他认真的语气而停顿了下,她抬眸对上唐慕华清澈深邃的眼,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到唐慕华接过白尹手里用过的纸巾,一併拿着瓷碗起身走到厨房那头,白尹才抿着唇不轻不重地应声。 只是一个瓷碗一个锅子,清洗不会佔用太多时间,唐慕华动作俐落又迅速,等他擦乾手再走回床边,就发现白尹还是维持着刚才手放在大腿上、靠坐着床的动作,安静地坐在床上与他对视。 就像是一隻收了爪子的豹,模样乖得不得了。 唐慕华这次没有忍住,好笑地伸手抚摸了下白尹小小的脑袋瓜,「累了吧?要不要再睡会儿?」语气温柔到不行。 白尹怔愣地感受头顶的温度,心跳在这一瞬间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想这男人胆子怎么能这么大呢? 竟敢随意触碰一个勾勾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命的人。 心底虽然是这么想,但她却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任由唐慕华的大掌在她头上放肆。 她拒绝不了这种温暖,在唐慕华收回手的时候,心里还產生了失落感。 「你睡一会儿。」唐慕华不容拒绝地将病床调降了下来,「晚餐的时候我再叫你起床。」 其实白尹才刚睡醒,现在压根儿就不累,可她没有反驳唐慕华,也没有阻止他的行为,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忽然就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一般人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多半都会开口问个一两句吧? 正常的情况下,哪有人好端端地就倒在家中,地面上残留了一大片血跡不说,腹部还有被刀子划破的痕跡? 这怎么看都像是需要报警才能处理的案件,可这人却从头到尾问都没问一句。 唐慕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指的是什么,可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是弯下腰来帮白尹仔细地抑好被子。 白尹从没觉得空气的静默竟是让人如此地煎熬,埋在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握拳,心里空落落得难受。 她甚至都没弄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莽撞地问出这句话,而她心里又在期待些什么,就听见唐慕华平静地问:「如果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 白尹垂下眼,避开了唐慕华的目光,她眼中蕴含着深不见底的空洞。 就算会,那也是又一次毫无破绽的谎言。 白尹长久的沉默足够说明这个问题的答案。 若是唐慕华真要追根究柢,她有可能在对方產生怀疑之前,先下手为强杀了对方,哪怕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也能残忍地痛下杀手,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杀手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杀人机器。 可她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可能会死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她就难过得想要落泪,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慟侵蚀着她的心,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指尖的颤抖与犹豫,像是一种嘲笑,嘲笑她的心软。 一个杀手怎么会有心软的情绪?可她偏偏就是下不了手。 这明明是不对的。 白尹压抑住想要哭的衝动,双眼紧紧闭起。 唐慕华并没有感受到白尹内心的矛盾与挣扎,丝毫不意外她的避而不答,他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这僵硬的氛围,却听见白尹开口说:「我……」 白尹在说了一个「我」字之后,迟迟没有下文,唐慕华微挑着眉,疑惑道:「嗯?」 白尹本来是想说:「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解释。」 可话到嘴边,她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身分,以及她所背负的责任,还有陆易对她的信任。 她不能这样随心所欲,或许自己不过一时衝动,就会将s推向悬崖边,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復。 白尹抿着唇,狼狈地低下头来,不愿再与唐慕华那双清澈的眼睛对视,这会让她感到自惭形秽。 她本已习惯了黑暗,可在遇见光明之后,却有种自己好像浑身赤裸站在阳光之下的感觉,让她觉得既羞耻又自卑。 白尹嘴唇翕动,有些难过地撇开头开始编织她的谎言:「我以前有段时间,生活的环境很复杂,成天打架闹事,有不少仇家也很正常。」 「我养父是在一个家世背景深厚的有钱人家工作的,小时候我常跟着养父一块儿去,所以跟那户人家年纪相近的少爷有点交情,后来随着我养父退休,渐渐就跟他断了联系,我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我学坏这件事情,一怒之下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让我跟那些人断乾净。」 「可像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进去容易出来难,也许上头在利益之下愿意放我走,可我的仇家却不愿意,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遇上了昔日的仇家,还一时不察被他刺伤,好不容易逃走却不敢去医院也不敢报警,本打算回家自己包扎一下就好,没想到伤势会这么严重。」 白尹为了掩盖真相,不得不用说谎的方式说明她受伤的这件事情。 因为她明白若是放任着不去解释的话,好奇心会激发人的探索欲,这样对s更加不利,所以她很习惯也很擅长说谎, 一下子接受不少资讯,唐慕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先惊讶白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还是该震惊这个气质冷漠的邻居竟然曾经有那么一段过去。 「很不可思议吧?」见他始终没开口讲一句话,白尹露出有些自嘲的表情,嘴角僵硬地牵扯出一丝笑意,充斥着讽刺的味道。 连当过混混这种事情这男人都接受不了,更不用说她身为杀手这样更让人恐惧的身份了。 白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酸,她难受地闭上双眼。 第十五章:她在乎他 沉默的空气,让人有种窒息的错觉,哪怕只有几分鐘的时间,白尹却觉得似乎过了上亿光年这么久。 算了,没什么好奢望的,就算唐慕华能谅解又如何? 她还是代号十三,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在她自暴自弃这么想的同时,她的手背便被一抹温热覆盖住。白尹眼皮颤抖了下,眼泪差点就要溃堤,刚下意识地想挣脱,就听见唐慕华道:「没有人能够任意评断一个人的过去,我也不能。何况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你。」 因此过去如何,根本就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白尹倏地睁开那双已经微微泛红的双眼,「可如果现在的我还是这么不堪呢?」 唐慕华相信的只是她捏造出来的谎言,她根本就还处在黑暗中,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明明知道他们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可她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出来,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虚假的美好吗? 白尹顿时觉得这样的心态极其可悲,她一边嘲讽地笑着一边哭了出来,无声地任由眼泪滴落。 唐慕华没能读懂白尹眼中的黯然,只是郑重地说:「如果这样能保护你不受到伤害的话,就不是不堪。」 这种情况若换作是从前的他,根本就不会这么回答。 身为一名律师,他本就不该将这句掺杂着私心的话说出来。 社会的公平正义、争吵是非,都不该从个人的角度来评断,而是应该交由法律来定夺。 他也明白很多时候法律也许并不能将一切事情尽善尽美,有些受害者也没有办法得到公平的对待。 所以他们律师能做的就是将法律发挥到最大化,保护他的委託人。 放在以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偏袒一个人,但是当他看见那个一直对人疏离冰冷的白尹,此时却露出如此悲伤绝望的神情,他很自然而然地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唐慕华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先前在白尹家看见她倒在血泊中昏迷的场面,他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白尹的唇微张,就这样愣愣地注视着唐慕华。 她不是听不出唐慕华口吻中的无奈,也不是没有察觉他语气里的牵就。 可如果有一天男人发现,他牵就的是一名沾染很多条人命的杀手,会不会后悔? 白尹现在无法思考这么多。 从小过着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让她很能明白活在当下的道理。 以前她对生活没有追求,每天得过且过,活在当下就只是这个「当下」她还活着罢了。 她也不会想以后,这样并没有意义,因为杀手没有未来可言,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次任务下丧命。 可是如今这个当下,她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在乎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在她眼中,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白尹垂下眼帘,难得的放任自己伸手抓住唐慕华的衣角,小声地问:「我睡着的时候,你会离开吗?」 唐慕华微微怔了下,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白尹示弱的样子。 不过他很快收敛脸上的微诧,笑着温声承诺:「不会,我会一直守在这里,你安心睡吧。」 白尹在唐慕华柔和的目光中闭上了双眼,始终没有松开指尖捏着的衣角。 兴许是她真的过于虚弱疲倦,虽然上一秒还在心里想着自己一点儿都不累,但不过闭上眼几分鐘的时间,她就再度入睡。 唐慕华注视着白尹好一会儿,等到她的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他将白尹还揪着衣角的手缓慢地松开,并轻手轻脚地放回床上,这才拿出平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无声地办公起来。 明明只是像往常一样,阅览着这些颇为枯燥的文件,还是在充满刺鼻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唐慕华的心却出奇得平静。 他交叠着一双长腿,坐姿不像在事务所办公室那般端正,而是有些慵懒的姿态,修长的指规律地点在平板上,午后的冬日暖阳自未严实拉上的窗帘缝隙间窜了进来。 一时之间,整个空间静默的只剩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轻柔呼吸声。 岁月静好,说的大概就是眼下这个光景吧。 白尹可以说睡得非常沉了,几乎是连翻身都没翻过几下,唐慕华期间抬起头来照看了几次,她基本都乖巧地保持着差不多的睡姿。 睡得像一隻小猪一样沉。 唐慕华脑海中掠过这句话,轻笑声顿时打破病房中的安寧。 冬季的太阳向来落得早,此时不过接近五点的时间,天色便已经暗沉下来,这时候陈可也差不多要下班了。 唐慕华连忙走到离病床最远的地方,轻声细语地打电话通知陈可要来的时候,顺带帮他捎份晚餐过来。 至于白尹的晚餐,医院的个人病房会由营养师计算过后提供特製的健康餐,绝对比外面那些高盐高油的食物更恰当。 事务所离这边并不远,唐慕华回到病床旁用了一下手机,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听见病房外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响。 他回过头去看,果然是陈可提着公事包跟晚餐站在门口的身影,不过他倒是没料到还有一位女孩也跟着前来,就是当初一起吃火锅的那位。 他记得陈可说她叫「李欣蓉」来着? 「嘘。」唐慕华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们将音量放小一些。 把人带到病房内设置的小客厅,唐慕华刚接过陈可递过来的晚餐,李欣蓉就压低音量焦急地问:「尹姐到底怎么了?严不严重?」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因为发高烧才昏迷的,也许是因为最近日夜温差大而着凉的缘故吧。」唐慕华避重就轻地回答,并没有如实地告知他们白尹的病情。 想来白尹应该也不愿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他衡量之下选择了隐瞒。 「原来是这样……」李欣蓉松了口气,整个人往沙发椅背一倒,神情缓和了不少。「没事就好。」 天知道她联络不上白尹的时候有多么恐慌。 白尹虽然待人冷漠,可对于自己分内的事情还是挺有责任感的,而且她还带了白尹很期待的漫画试阅,白尹怎么样都不可能无缘无故旷工。 那会儿一直没见到白尹,她就明白对方大概是出事了,幸好最后陈可有联络上唐慕华,否则白尹烧坏脑袋是事小,丢了命都有可能。 「尹姐也真是太不小心了,」李欣蓉小声嘀咕了一句,「好险送医送得及时。」 「是是是,等白小姐起来你再好好念她一顿,行了吧?现在先吃晚餐。」陈可边将晚餐递给李欣蓉,边跟唐慕华抱怨:「你都不知道,她几乎嘰嘰喳喳说了一路啊!果然惹谁也别惹女人,否则光一张嘴就够人受得了。」 唐慕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感觉你们之间还挺熟稔的?」 「也没有,就那天吃火锅相互加了好友。」 唐慕华挑着眉,意味深长地笑道:「哦,这样啊。」 陈可再次看到唐慕华脸上那抹熟悉的诡异笑容,原本要说的话一噎,索性闭上嘴低下头来安静吃饭。 可不一会儿他又听见唐慕华的声音从对面沙发响起:「你先前说要给我看的文件是什么?」 「喔喔,」陈可放下餐盒,将一叠文件从公事包抽出来,推到唐慕华眼前,「就这个,我用铅笔圈起来的地方,不是很明白。」 「我看看。」 陈可见唐慕华放下没动几口的餐盒,拿起资料开始看了起来,他诧异地问道:「学长,你不先吃饭吗?」 唐慕华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道:「一边看一边吃啊。」 陈可:「……」 这难道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差别? 因为顾虑着房内还有一名正在休养的病患,他们默契十足地没再开口说话。 除了空调运转的嗡嗡声,还有纸张被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响外,一顿饭下来,几乎没再出现其他声音。 吃饱喝足后,唐慕华看了眼腕錶,上头显示才刚过六点,眼下时间还有馀裕,便拿着文件转头跟沉可谈起公事。 李欣蓉不是律师,听不懂他们交谈的内容,她摸摸鼻子逕自走到白尹的病床边。 白尹睡得很安稳,只是因为发烧的关係气色颇差,唇色不復以往红润,脸色也有些苍白。 不过睡着之后的白尹,平日里给人那种冷淡的感觉削弱很多,李欣蓉还没见过白尹这样柔和的一面,没有那种冷硬的气质,她原本就出色的面容变得更加夺目了。 李欣蓉见白尹额头上还贴着退热贴,她伸出手本是想查探一下对方的体温降下来了没有,不料手都还没碰到白尹的脸,原本还在熟睡的人便猛地睁开双眼,冷厉的目光看了过来,并一把握住横在眼前的那隻手。 李欣蓉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结巴道:「尹、尹姐你醒了?」 白尹过了几秒才像是终于清醒似地,她认清来人后,浑身一松放开了李欣蓉的手,轻吐了一口气道:「是你。」 说着她环顾了病床一圈,没看见说好要守在她身边的男人,她抿了抿唇问:「唐慕华呢?」 她们这头闹出的动静不小,唐慕华早在听见李欣蓉的话之后,便放下手边的文件,往病床走了过来。 一靠近就听见白尹怯生生地问了这句话,他心头一软,连忙走到病床边蹲了下来,握住白尹的手道:「我在这儿。」 被唐慕华的大手这么包裹住,白尹原本因为掛点滴而冰凉的手稍微暖和了一些,她撇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冷冷地「嗯」了一声,手却没有要挣脱的意思,任由那隻大掌稳稳地将她的手握在其中。 唐慕华被这样冷待也不介意,反而觉得白尹这样口是心非的举动很是可爱,他忍住笑意问道:「饿了吗?我请护士送餐点进来?」 其实他本是打算六点半再喊人起床的,没想到白尹反倒自己先醒了。 得到白尹的同意,唐慕华这才起身调整病床,让她能够坐起身。 闻声跟过来的陈可,目睹了唐慕华哄人的过程,他跟李欣蓉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悲愤。 为什么他们好像又被迫吃了一餐狗粮? 第十六章:梦该醒了 唐慕华在白尹的病床边坐了下来,先是轻探了探她脸上的温度,又回过手来碰了自己的额头,反覆确认了两三次,这才将退热贴撕了下来,「退烧了。」 白尹沉默地点头,从头到尾乖巧地任人动作,不见丝毫反抗。 唐慕华见状又顺势笑着轻拍她的头。「虽然是退烧了,不过保险起见,等会儿护士过来的时候,再请她量一遍。」 「嗯。」 其实不用唐慕华开口,护士来病房的时候,也会例行性地测量体温,在确定白尹的体温确实恢復正常之后,护士满意地道:「医生交待过了,若晚上白小姐退烧了的话,就可以办理出院了,当然如果觉得时间太晚,想要明天再出院也没问题。」 「至于伤口……」 唐慕华一听到伤口两个字,便连忙打断道:「我问过医生了,这些我都知道,谢谢你。」 白尹腹部刀伤的事情他可没跟陈可两个人提,要是不出声打断护士,估计后头还会提到后续拆线的事情,到时解释就难上加难了。 「好,那大致上就这样。」 等护士一走,李欣蓉转头就问:「什么伤口?尹姐不是只有发烧而已吗?」 白尹也愣住了──原来唐慕华帮她保密了? 她看向微蹙着眉、似乎在寻找措词解释的唐慕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想笑。 男人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一看就是不会说谎的。 白尹歛下嘴角微扬的弧度,啟口替男人解围道:「是被玻璃杯碎片割伤的伤口,我那个时候吃退烧药想喝水,没想到就昏过去了。」 这自然的样子,压根儿就看不出撒谎的痕跡,李欣蓉马上就信了,神色忧心道:「太危险了吧!有没有很严重啊?」 「不严重,就是这几天伤口不太能碰水。」 唐慕华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对话,脸上一闪而过的吃惊被好好地收进心里埋起来。 他惊讶白尹的反应如此之快,也讶异她的聪明。 他们明明完全没事先套过话,她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想能到託辞应付过去。 「这么说,尹姐今晚就能出院了吧?」 「嗯。」 她不想在医院待太久,既然院方都批准出院了,当然是越快离开越好。若非当时她没有力气,她是坚决不会让唐慕华送她去医院的。 「你不再多观察一天?」 白尹垂下眼摇摇头,「谢谢你今天送我来医院。」 唐慕华叹了口气,不知道医院到底哪里惹到这女人了,不是闹着不去,就是坚持着要离开,他有些好笑地说:「不客气,但下次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吗?」 所谓的「保护好自己」指得是什么,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白尹抿着唇压低声音道:「……好。」 唐慕华替白尹把桌子架好后,又将餐盘放到桌上,可以说服务得非常精心到位,看得陈可在一旁嘖嘖称奇。 都对人上心成这样了,吃火锅那次还跟他装傻充愣?只要有任何一位事务所的同事在场看见这样的相处互动,绝对都会以为唐慕华对这女人有意思。 单就唐慕华对白尹不一样的态度,就足够让事务所那些女性羡慕忌妒了。 想到那些平日里没少捉弄他的几位女性前辈咬牙切齿的模样,陈可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特别想拿手机将这个画面捕捉下来给她们看。 敢情她们翘首期盼许久,都没能盼到唐大律师这鑽石单身汉的另眼相待,就被一个邻居捷足先登了。 唐慕华可没空管陈可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白尹身上。 知道这女人脸皮薄,他倾身凑到她耳畔小声问道:「用不用我餵你?」 白尹身子僵硬了下,抿着唇红着脸飞快地摇摇头,非常自动自发地拿起筷子,用行动演示自己「非常不需要」的坚决。 唐慕华轻笑了一声,觉得白尹特别可爱,每次都能一逗一个准,这么轻易就上勾,简直让人更想逗弄她。 为了忍住嘴边的笑意,唐慕华的右手握成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一声道:「好了好了,你慢慢吃,别吃太快噎着了。」 否则到时咳得腹部一个用力,不小心又拉扯到伤口。 「嗯。」白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后,还凉凉地睨了他一眼。 她总算是看明白这男人惯用的技俩了。 都先将人给捉弄一番后,又给一颗糖哄,让人的心不上不下的。明知道他在戏弄别人,可想生气又气不起来。 以前怎么都不知道这西装笔挺、斯文得体的人,实际上这么恶趣味? 白尹用筷子拨弄着餐盘中的胡萝卜块,换来唐慕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手背,「别玩食物,好好吃饭。」 白尹没理会,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可手倒是很乖觉地动起来,夹了一朵绿色花椰菜放进嘴里,像极了跟大人闹彆扭又不得不听话的孩子,让唐慕华哭笑不得。 再一次被忽视的陈可和李欣蓉早就麻木了。 果然狗粮吃着吃着就习惯了啊。 唐慕华盯着白尹吃饭好一会儿,见她没什么明显的不适感,才侧过头跟陈可继续讨论刚才的文件。 他们说得什么,白尹没仔细听,就算听了也不明白,她只知道唐慕华谈话谈到一半,总会时不时侧过头来照看她吃饭。 李欣蓉坐在另一侧也没间着,她怕白尹吃饭无聊,就点开手机里的程式,找了之前自己看过的一部搞笑喜剧片,跟白尹窝在一起看,还时不时地在她耳边小声地解释剧情。 白尹要是不小心看得入迷,忘记动筷子了,唐慕华还会转过头来出声提醒她。 叮嚀的次数多了,他乾脆让陈可把那些资料先搁着,专心盯白尹吃饭。 陈可还维持着拿着资料的动作,目瞪口呆。 公事谈到一半就跑去秀恩爱到底是哪一齣? 李欣蓉也很茫然,看电影看到一半就被猝不及防地秀了一脸,到底是几个意思? 两个同病相怜的单身狗哽咽地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将椅子拉到同一侧坐在一起,凑近身子小声嘟噥了几句,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拋到脑后,换另一个话题去了。 年轻人的话匣子很容易打开,一瞬间病房好像被人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立刻就鲜活了起来。 白尹从不知道原来吃饭可以这么忙碌。 她耳边时不时传来两个年轻人的大笑声和兴奋的交谈声,电影里人物角色的对话声也尽忠职守地刷着存在感,还有唐慕华在耳边温柔说着「慢点儿吃」的声音。 她突然就懂一家人吃饭的感觉是什么了。 大概,就是眼下这种吧。 空气里不再是冷寂凄凉,而是让人有些眼花撩乱的喧闹声。吃饭也不再是一种单纯的生理需求,还伴随着心灵上的愉悦与满足。 白尹好希望这顿晚餐永远也吃不完,一直就保持着如此温暖热闹的氛围,这样她就算是下一秒立刻死去也无所谓。 如果是死在这样幸福的气氛中,她一定不会有任何怨言,也不后悔。 只会觉得有些可惜,可惜没能再多感受一些…… 「怎么了?」唐慕华见她眼眶泛红,关切地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只一句话,陈可和李欣蓉马上就停止交谈,跟着看了过来。 白尹在三双盈满担忧与关心的双眸注视下,抿着唇沉默地摇摇头。 她突然有些难过,胸口闷得胀疼胀疼的。 以后也许都再也体会不到这种暖心的感觉了吧? 这样热闹的晚餐,或许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只要一想到这个,白尹就鼻酸得险些哭出声来。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她能不能自私地祈求祂让时间就这么静止在这一刻? * 「我差不多该走了。」 白尹用完餐之后,陈可他们又多坐了一会儿,等那部喜剧电影播放完,李欣蓉这才站起身。 「我也是。」陈可一面说道一面顺手将那些文件拢在一起,准备等会儿收进公事包。「学长谢了,我大概有些头绪了。」 「那我送你们,顺便帮她办理出院手续。」 李欣蓉带来的东西不多,她刚收拾好就听见这句话,本想开口应好,但不经意地低头,一个躺在沙发角落的牛皮纸提袋映入眼帘,话到嘴边连忙改口:「要不这样,你们两个男生去办手续,我陪尹姐在这里整理一下,再过去跟你们会合?急诊室门口怎么样?当然如果陈可急着回去的话,先走也没事。」 陈可想都没想就表态:「没问题,我跟学长一起。」 唐慕华也点头应允,捞起掛在沙发椅背上的外套。 这件外套本来是先前绑在白尹伤口上帮忙止血的,唐慕华一拿起来,就看见压在外套下的、已经乾掉的红褐色污渍。 唐慕华微微一愣,他的外套都成这副模样了,白尹原本的那件衣服铁定是不能穿了。 于是最后变成白尹跟李欣蓉两个女孩子去楼下的服饰店买衣服,而他跟陈可则去帮白尹办理出院。 其实他本来是想一手包办的,先办理再去买衣服,可惜被否决了,唐慕华也不坚持,恰好两边一起行动效率也高一些。 等两个男人都离开之后,李欣蓉这才将那个牛皮纸提袋递给白尹,「喏,说好的试阅本,差点就要忘在这儿了,幸好刚才有瞄到。」 「谢谢。」 「嘿嘿,不会不会。」李欣蓉贼兮兮地笑了几声,邀功似地道:「我这会儿才交给你,替你守住了秘密,有没有觉得我很贴心呀?」 白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非常敷衍:「贴心。」 李欣蓉被她这副冷淡的模样给打击到了,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那我们去楼下看看服饰店还有没有营业吧?」 「好。」 白尹从柜子里摺叠好的裤子口袋里头,拿出了几张大钞,这是她平常放在身上应急用的,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 临走前,她的馀光瞄到了还晾在厨房琉璃台架子上的锅子跟瓷碗,下午的记忆猛地从脑海中被翻了出来。 那是唐慕华帮她热粥时用上的,清洗乾净之后,就被摆在架子上晾乾。 她还记得当时,心里那股陌生的悸动,还有在看到唐慕华温柔的眼神时,无法压抑地想哭泣的衝动。 倘若,她是普通女孩子的话,大概会像漫画里头描绘的那样,义无反顾地坠入情网吧。 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条件地对她好,自始自终被人这样细心地照料着,加上之前一件件事情积累下来,又有哪个人会不动情? 下午她还能用病患的身分找藉口,贪恋这份美好,可如今她已经准备要出院了。 白尹垂眸,将那几张钞票捲起紧握在手心,压下心里的苦涩。 梦,也该醒了。 第十七章:离开 一直到隔天下午,陆易才知道白尹受伤进医院这件事。 「解释一下。」 白尹刚接起电话,就听见陆易低沉却不带一丝暖意的声音从电话中响起,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才问:「什么?」 「你受伤的事。」陆易咬牙道:「你是不是跑去干什么危险的事了?」 「没有,纯粹就是出任务受伤而已。」 陆易诧异地从书案前站起身,不自觉自提高了音量:「是因为任务受得伤?」 怎么可能? 这次他得到的消息可是白尹差点就因此丧命了。 他分明交代过,不准将困难的任务摆到白尹眼前,剩下来的那些任务容易得很,凭白尹的实力,根本就没理由会因为任务受重伤。 难道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这个想法一在陆易脑中扎根,他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怎么伤到的?是哪个任务?」 「只是意外,这次的任务很容易,是我自己大意了。」 真的只是这样? 陆易再次坐了下来,沉着一张脸陷入沉思,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 虽然白尹口头上是这样说,但这件事还是得好好调查一番,他不会放过任何会威胁到白尹安危的可能。 可从他这里着手把关,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若是想要完全根治危险,除非白尹愿意从前线退居下来。 陆易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有没有想过从……」 「我以为这个问题当初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白尹打断他,淡声道:「若我只是个掛名长老,您要如何服眾?况且我这么做,也只是因为这是我擅长的罢了。」 杀手最擅长的,不就是杀人吗? 「你明知道当初跟现在的情况不一样!」陆易烦躁地扯开领带,他按压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低声道:「掛名不好吗?我现在明明能护着你。」 白尹抿着唇,迟迟没有开口说话,瞬时间通话声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为了这件事情起争执,每次只要她在任务中受了伤,陆易都要拿出来讲一次,白尹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这次却有点不太一样…… 如今陆易完完全全地将s这庞然大物牢牢地把控在手中,的确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糟糕的情况。 若是真的如陆易所说,纯粹当一个间散的掛名长老,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当那个任意夺取他人性命的刽子手? 如果不再杀人的话,她是不是就更有底气面对那个一直对她好的男人…… 白尹的手骤然攥紧,两边的选择在她脑海中相互拉扯。 许久陆易才听见白尹冷漠的声音从话筒中响起:「很抱歉,我不愿意。」 白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她想,这样也许对谁都好。 她不会成为依靠陆易的菟丝花,也不必担忧唐慕华哪一天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陷入险境。 昨晚在医院做的那个决定,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晰而坚定。 陆易过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我知晓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那些话随时都算数。」语气里透着满满的无奈与妥协。 白尹低低地应了一声道:「谢谢您的谅解。」 陆易叹息了一声,随后又关心道:「那你伤势怎么样?还疼吗?」 「没什么大碍了。」白尹垂眸,话音刚落,她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最近s除了白鷲的事外,还有其他什么重要的事?」 陆易愣了下,似乎没想到白尹会突然这么问,他沉吟了一声道:「暂时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离开x市一段时间。」 陆易眉头深蹙,立刻不赞同地道:「你应该明白现在最该做的,是好好在家养伤,而不是到处乱跑。何况白鷲仍旧下落不明,你难道没有想过若在负伤的状况下对上他,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白尹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摩娑着腹部的伤口,她当然想过。 「所以我打算在f国待一段时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白鷲估计出不了国。」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要离开?」 除了要离开s到外头住的那次外,他还没见过白尹会对这类事情这样坚持,还是在这种敏感时期。 他所了解的白尹,明明是个不爱移窝的懒女人,要她守着家里那些漫画直到天荒地老都不是问题。 后来得知她会到书店踩点上班后,陆易还很讶异地以为这女人转性了,却不成想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少女漫画的关係。 这理由让陆易哭笑不得好一阵子,也对白尹喜爱少女漫画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白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有为什么。」 这样明显的逃避态度,反而让陆易觉得事有蹊蹺。 他想了想今天看到的那些资料忽然问:「跟送你去医院的那个男人有关?」 白尹没有想到陆易会这么快查觉到唐慕华的存在,她心下一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面对白尹的沉默,陆易心下一沉,「怎么不说话?回答呢?」 「……我无话可说。」白尹放弃挣扎地闭上了双眸。 陆易原本把玩在手里的笔,猝然被他紧捏在手心,若非这是质地上乘的钢笔,以他这种指节骨都泛白的力度,恐怕笔身都要被他拦腰折断。 白尹会这么不对劲,果然是因为那个叫唐慕华的男人。 这个事实让陆易心里像是梗了一根刺在那里,他咬紧后槽牙,压制住内心肆虐的暴戾,声音像是从牙缝挤出来似的,一字一句道:「你喜欢他?」 就是因为喜欢上他,所以才兴起想要逃离x市的念头,碰不到面也就不会管不住自己的心。 白尹这种胆小鬼的心态,实在非常好推敲。 「我没有。」白尹飞快地否认,却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陆易闻言呼吸一滞,神情痛苦地闭上双眼,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瞭然。 他的白,确实喜欢上那个唐慕华了。 陆易的手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原本衣质上乘的衬衫被揪得多了几条皱褶,而衣料底下的那颗心,此刻正隐隐作痛着。 求而不得,原来是这种感觉。 陆易不明白,他跟白尹多年来的交情,甚至是一起共患难的感情,竟然比不上短短几天的相处。 明明他跟白尹认识的时间更久,明明是他先对白尹动得心,为什么白尹却始终看不到他? 那个唐慕华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白尹做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那个男人可以,他却不行? 陆易微红着眼眶,暗哑着嗓音道:「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能是我? 白尹抿着唇,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的话,现在也不会如此狼狈地想要逃离这里了。 陆易握着手机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突出,他有些艰难地喘息着,也不指望这个问题能得到什么答案,可就是不甘心。 他很快压下自己的异常,语气沉着道:「你回s吧,现在的情况不明确,出国风险太高。」 白尹刚想说些什么,陆易却不给她机会,自顾自地安排:「你的房间没人动过,也有定时在清扫,随时可以搬进去。」 陆易说完,却迟迟没有听见白尹的回应,他的指尖一面敲着书面,一面沉声道:「还有问题?」 一个苦涩的笑容从白尹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一闪而逝,原本紧揪着身下床单的手松了开来,她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轻声道:「没有了,我明早就回去。」 这样就好。 白尹掛断电话,无力地将手机拋在床上,手掩面盖住她闭上的双眸,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安静的卧房内,细小的抽泣声久久不息。 这样,对谁都好。 那头陆易掛了电话,他将手机放在一旁,面前的那一份份资料就这么被搁在书桌上,许久都未被人翻过一页。 陆易叹息了一声,撑在桌上的手遮掩住他上半张脸,埋在掌心下的双眸填满了沉痛与不甘。 或许,在这灯光酒色的夜晚,在这喧嚣繁华的都市,注定有人要夜不能寐。 * 翌日。 白尹的东西不多,清空保险柜所有的枪械后,又把那把小手枪插在腰间上,才谨慎地将空的保险箱上锁,并把这隐密的机关恢復成原样。 本打算直接离开,可她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下,抿着唇眼神游移。 白尹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转身进了书房,抽出几本少女漫画塞到包内,期间她扫了几眼作者为「丸子」的书,想到那个像笑面虎一样的虚偽男人,她冷笑了一声,避开没有拿,可却还是把那本还未动过的试阅本一同装进去。 离开前白尹站在门口,环顾了这可以说很是清冷的房子,她牵动着一边嘴角,脸上冷漠得没有任何情绪。 大概,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这里了。 白尹撩了下眼皮,慢吞吞地转过身、推开门。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恋旧的人,以前离开s的时候分明乾脆俐落,可这次要离开这里,一股不捨竟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是她的选择。 她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不贪恋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白尹抿着唇回头看了一眼,步伐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 只是一切都回到原点罢了。 白尹极力忽视自己心底那种酸涩胀痛的感觉,闷不吭声地埋首往前快步走,眼眶微微泛红。 她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白尹,一直都是。 第十八章:女朋友? 其实身为一名业界炙手可热的律师,唐慕华经常忙得脚不沾地,很多时候忙起来往往会注意不到周遭的人事物。 可这一回他却注意到白尹又一连消失好几天。 唐慕华站在家门前,习惯性地往对门瞥了一眼,那扇门前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一想到上次白尹也是这样消失了好几天,一出现便给他带来心脏停止般的惊吓,这回又出现相似的情况,他不由得有些担忧,就怕那个傻女人哪天又忽然浑身是伤的回来。 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要回医院拆线。 唐慕华越想越不放心,他一面发动车子,一面拿出手机打给陈可。 「学长?有什么事吗?」 「嗯,你帮我问问那位李小姐,她知不知道白尹的手机号。」 陈可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学长你问这个干嘛?」 「白尹好像很多天没回家了,我有点担心。」唐慕华叹了口气,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后才道:「她上次就是这样消失了很久,再出现就一声不响地昏倒在家里,我怕她又出事,而且也不晓得她会不会乖乖回诊……还是你问问李小姐,白尹这几天有没有上班?」 「不是,学长,」陈可停下了翻动资料的动作,轻拧着眉道:「你问这些干嘛?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在乎那位白小姐了吗?」 唐慕华理所当然地道:「她是我邻居,又是我朋友,我难道不该关心一下?」 「是、是这样说没错,可你想想,如果今天是事务所里的人失踪,你还会这样亲自到处询问她的下落吗?还要特地託关係拿到她的电话号码、操心她有没有回诊?你当初把她送医院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吧?」陈可撇撇嘴,举了一个例子:「如果是我失踪了,你还会这么亲力亲为?」 「……你跟她不一样,你的亲人甚至很多好友都在这里,你不见了他们会比谁都着急,会替你想办法,可白尹不一样,白尹她……」想到那女人上次在医院含泪脆弱的样子,唐慕华语气一顿,叹了口气低声道:「白尹她只有一个人。」 至少目前为止他都未见过白尹口中的那位养父,或是那位有钱人家的少爷。 上次白尹失踪的时候,也不见有人上门询问。 「好嘛,那我们事务所的那个谁,那个卓萱萱,她也是孤身一人来城市打拚,还是你的助理,跟你关係也挺近的吧?要是她失踪了怎么办?」 「报警。」唐慕华挑眉反驳:「但那是因为我不清楚她的交友圈。」 没有其他友人可以询问,他当然会选择报警。 「陈可,你得回去重修啊,这样明显的前提假设都不对等,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不是啊!她当了你那么久的助理,你连她身边的一两个朋友都不知道?」陈可觉得自己比竇娥还冤,他哪知道唐慕华这上司可以冷漠到这种程度,连助理都不带关心的。 「我跟卓助理下班之后没有任何交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而且我跟白尹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唐慕华的指一点一点打在方向盘上,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记得帮我问电话号码。」 陈可还想说什么,那头已经传来掛断后的「嘟嘟」声,他觉得自己都快被气笑了。 唐慕华说他跟卓萱萱只是同事,下班之后就各回各家,不怎么有交集。可他跟白尹也只是邻居关係而已吧?相处的时间甚至比不上卓萱萱,怎么不见他关心卓萱萱,反而跑去关心每天可能连五分鐘都相处不到的白尹? 而且就他跟白尹相处时那种腻歪样,凡事都恨不得帮她打点得好好的,就眼睛瞎的才看不出他们关係不一般。 唐慕华这是当局者迷看不清,到现在还认为他对白尹只是普通朋友的交情。 哪天有他好哭的。 陈可幸灾乐祸地冷笑了一声,然后转头私讯李欣蓉去了。 唐慕华掛了电话,并没将陈可的话放在心上。 他摇摇头,想不透陈可那脑袋瓜成天在想些什么,有那种时间还不如多鑽研一些案卷资料。 将车子停在医院里的停车场,唐慕华驾轻就熟地往一般住院病房走去。 前两天他跟主治医生都谈妥了,确认刘婉的状况差不多稳定下来,这才放心将人给接出院。 唐慕华一推开门,就看见在病房中来回踱步的刘婉,他几步上前将人给扶到沙发上坐下,「怎么下床了?」 刘婉笑着摆了摆手道:「成天躺床上的对身体多不好?我下来走动走动也没事,就当是在復健。」 她的身体恢復得不错,虽然昏迷了很久,刚清醒那会儿人消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脸色还呈现不健康的惨白,憔悴得不成人形。 不过在她清醒之后,唐慕华就多次跟医师还有营养师讨论了很多方案,这才定下刘婉调养身子的配方。 唐慕华还怕自己有时候忙得没法来医院,会疏忽了刘婉的照顾,请了两三个看护轮流在医院照看。 刘婉被人这样温润地细养着,现在气色都红润许多。 「嗯。」唐慕华环视了病房一圈,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眉头一拧道:「小雅去哪了?」 小雅是唐慕华请的其中一位看护,是个年轻的外籍劳工,长得很讨喜,性子也活泼,常逗得刘婉笑弯了眼,很得长辈缘。 「喔,我让她下楼帮我买个东西了,算算时间应该也要回来了。」 「那我先把一些东西搬上车。」唐慕华站起身,想了想还是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刘婉单薄的肩膀上。 他把西装的袖子高高捲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手臂,低着头对刘婉道:「您在这儿坐着等会儿,外套搭着别着凉。」 刘婉在这间个人病房住了一段时间,东西着实不少,唐慕华扫视了下那堆大包小包的东西,他长吁了口气──估计要四五趟才搬得完。 他提着东西要往外头走时,恰好与小雅打了个照面,小雅很快反应过来,用有些不流利的中文怯生生地道:「先生好。」 唐慕华淡淡地点了个头,便往外头走。 对于男人的淡漠,小雅现在已经能够泰然处之了,起初她还会怕得躲着男人走,觉得这样一个看着就强势的人不好相处,而且又是她的雇主,当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免得惹人不快。 但后来她见过男人与刘婉私底下相处的情形,她发现男人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许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小雅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形容妥不妥当,但时间久了,她也能依稀地明白男人虽然气场很足,神色有些冷,却从不会刻意刁难他们,开的工资也很优渥,而且要伺候的老人家也没有那种上了年纪的人惯有的牛脾气,反而十分亲善和蔼。 小雅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遇到这样的好人家。 她吐了吐舌头,笑着往刘婉身边跑过去,「夫人,您要的暖暖包,需要我帮您拆开吗?」 刘婉笑了笑,温声道:「麻烦你了。」 唐慕华很快又回来搬第二趟,小雅见状站了起来,「先生,我也来帮忙吧。」 哪有她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看着雇主劳动的道理? 唐慕华闻言,挑着眉回头看了眼自告奋勇的小雅,轻笑了一声道:「不用了,你陪着我母亲坐在那儿就好。」 刘婉也在那头帮衬着道:「是啊小雅,就你那小身板,还是别折腾了,让慕华来就行。」 「可、可是……」这多不好意思啊? 小雅是个很实诚的人,觉得既然拿了钱就得做事,这样眼睁睁让她看着雇主忙进忙出,自己却什么事也不干,着实让她感到坐立难安。 可她话都还没说完,刘婉便在一旁笑着说:「小雅,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再帮我捏捏肩好吗?你按摩的功夫都快比得上外头的师傅了,给你按过一遭之后,我整个人感觉好多了。」 小雅果然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嘴上应着好,手底下也开始动作。 唐慕华脚程很快,不过十来分鐘的时间,便把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给搬到车上去了,还顺带去柜台结清了住院费用,这才回头接刘婉和小雅下楼。 很巧的是,回车上的途中,竟然被他遇到了当初帮白尹缝合伤口的那位女医生。 唐慕华起初还没认出人来,还是那位女医生先跟他打了声招呼,他才停下脚步不确定地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啊瞧我这唐突的,我是上次帮你女朋友缝合的那位医生,要不是你女朋友在二度缝合的时候,挣扎得特别厉害,我也不会那么印象深刻。」女医生感慨地说:「多亏有你在一旁耐心哄着,否则可能都要强硬地施打镇定剂才能治疗了。」 「原来是您。」唐慕华礼貌性地笑了笑道:「不过她不是我女朋友,对了,我记得她是预约前天回诊拆线的,请问她有确实回医院吗?」 女医生不好意思地摆手道:「这样啊……抱歉,是我误会了。」她语气顿了下,短暂地思考了会儿才道:「那位小姐倒是没有来回诊呢,我印象中没有看到她,如果有见到她的话,要提醒她赶紧回来拆线。」 「好,我会的,谢谢您。」唐慕华笑着目送那位女医生离开后,转个身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白尹果然没回来拆线!她对自己的身体都这样不上心的? 唐慕华深深地叹了气,真的恨不得现在就找到白尹,好好把人训一顿,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这样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怎么会有人让人不省心到这种程度? 刘婉站在一旁从头听到尾,她语气饱含希冀地问:「儿子啊,那位医生说的女朋友是怎么回事啊?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这阵子她恢復得不错,虽然记忆还是有很多缺失,不过一些从前的片段偶尔会从她的脑海一闪而过。 起初她脑袋一片空白的从病房中甦醒过来,除了生理上极其不适外,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徬徨无助。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还是眼前这个叫「唐慕华」的男人急匆匆地赶来,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有个儿子了。 而她因为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昏迷了很久,头部也因为遭到撞击导致记忆有损。 刘婉刚开始还半信半疑,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消散。 她感觉得出唐慕华是真的非常尽心尽力在照顾她,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也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证明这个英俊的男人真是她儿子。 所以这会儿听见她可能会有一个儿媳妇的时候,特别激动地拉住唐慕华的手道:「儿子,你给我解释一下,那个孩子是谁?是不是我未来的儿媳?」 唐慕华有些哭笑不得,「妈,你想多了,她只是我的邻居而已。」 为什么他身边一个两个都爱往那方面想?他们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周遭的人却都纷纷替他们乱牵线。 刘婉根本不信唐慕华的说词,刚刚那个女医生说得特别曖昧,就连她只是听个过程都觉得她儿子跟那位小姐关係不一般。 连哄人都哄上了呢!她这个当妈的,住在医院这段时间从没被他特别待遇的哄过,这次却哄上别的女孩子了? 这样怎么可能只是区区邻居的关係? 刘婉转了转眼珠子,脑袋很快动了起来。 ──还是她儿子不好意思把人带回家? 或是那孩子有什么难隐之言,她不好意思见家长? 刘婉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牵起唐慕华的手,在他手背上头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啊,妈又不是什么不开明的人,你就别跟妈见外了,如果是那位小姐自己不好意思,那也没事!儘管带人回家,妈保证绝不会刁难她。」好生供着都来不及呢! 她儿子孤家寡人这么久,都已经二十八了,身边还不见一个可以陪伴的人,这次好不容易有点儿消息,怎么样都不能把人给吓跑。 唐慕华啼笑皆非地扶额,见刘婉鼓励地点点头,眼底带光地望着他,他觉得这件事一时半刻是解释不清了。 第十九章:妒忌 唐慕华把刘婉跟小雅接回家之后,又来来回回地从车上卸了好几趟货,这才拍了拍自己的手,虚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 「妈,你先去客厅坐着吧,这边我跟小雅来整理就行了。」 「你这弄一弄半天时间都过去了,事务所那边不要紧吗?」刘婉语气有些忧虑,就怕唐慕华因为这事耽误了工作。 虽然她清醒之后人都待在医院,不过对于自己儿子到底忙碌到何种地步还是很有概念的。 「没事。」唐慕华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又给刘婉倒了一杯温水,这才开始着手处理那些杂物。 其实他为了今天能拨出半天时间,一连加了好几天的班,这才把案子的进度赶完。 但这些就没必要说出来让刘婉操心了。 唐慕华将卧室隔壁的次卧拿来作为刘婉的房间,房里头摆放的物品本来就不多,将医院带回来的东西添置进去,空间都还绰绰有馀。 将最后一件东西安置好后,他侧过身对正拿着抹布擦拭傢俱的小雅说:「我书房旁边还有一间比较小的房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住那,这样照顾我母亲也比较方便,不过若是你想自己在外头住也没关係,按时来就成。」唐慕华语气一顿,「你觉得呢?」 「啊?但、但若是我住的话,其他看护怎么办?」 当初他们可是有三名看护轮流照顾刘婉的,如果只有她被雇主这样特别对待,其他人不会心里不平衡吗? 小雅可不想要无缘无故被他们说三道四。 「那些被我辞退了,我母亲的情况已经稳定许多,就不需要那么多人轮流照看,而你做事认真,我比较放心。」 「喔,这样啊……」小雅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靦腆地笑着道:「那、那我就谢谢先生的好意了。」 能省去在外头租房子的费用,对她而言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嗯,里头基本的傢俱我都找人装潢过了,不用担心今晚没床可以睡。」 小雅愣了下,心里忽然有些感动。 从来没听说过雇主家会对一个帮佣上心成这样,所有事情都打理好了,她只需要专心伺候那位老人家,其他的都不用管。 她上辈子到底烧了多少好香,才遇到这么好的老闆啊? 「谢谢先生。」 唐慕华觉得能遇到这么省心的看护,让他轻松不少,他松了口气又继续道:「我晚上有事,母亲的晚餐我让人到家里做,别让她吃外头那些外食,你只要负责帮忙开门,饭后洗碗,然后看着我母亲睡觉,就可以休息了。」 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后,唐慕华让小雅下楼陪刘婉,小雅却忽然叫住了他。 唐慕华停下打算回房间的脚步,回过头问:「还有什么问题?」 小雅低垂着头,两隻手交握在身前,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她期期艾艾地问道:「先生、先生是特地为我装潢那间卧室的吗?」 她在想,像先生这么帅气又这么温柔的雇主怎么能对她这么好?让她都忍不住有些飘飘然,竟起了不该有的綺念。 是不是先生其实…… 唐慕华一下就看穿了这名年轻看护的心思,他挑着眉,毫不犹豫地无情否认:「当然不是,如果你不住,我原本打算拿来当成客房。」 小雅瞬间僵立在原地。 唐慕华淡声道:「下楼去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看着小雅步伐凌乱地下了楼,唐慕华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这么直接,可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到时候受伤的还是那名看护。 况且…… 唐慕华转身回房间的脚步忽地一顿。 为什么这种情况下,他想到的竟然是白尹那张淡漠的脸? 都怪陈可那傢伙满嘴跑火车,把他的思维都带乱了。 唐慕华眉头一蹙,没有继续深想,转身回房间打算冲个澡。 虽然现在还是冬天,可这样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身上还是出了不少汗,多少有些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如果不是晚上他有一场酒宴得参加,他也不会急着在这个时间洗澡。 唐慕华周身伴随着氤氳热气踏出了淋浴间,他漫不经心地拿着毛巾擦拭着还带着水珠的头发,发梢滴落下来的水顺着颈脖沿路滑过他精壮的胸膛,隐匿在浴袍之下,给人一种若隐若现的性感。 随意地将毛巾搭在头上,他弯腰拿起放在床边柜的手机,陈可的讯息已经发过来了,上头儼然是一串手机号码。 唐慕华满意地勾唇一笑,可在看到陈可后头又回了一句【听说白小姐已经一个多礼拜没来上班了,李欣蓉也给她打过电话,但是没接。】,他的笑容垮了下来。 她果然又是一言不发地搞失踪! 而且连电话也不接的话,他要来的这支号码根本派不上用场。 唐慕华试探着拨了一次,意料之中的没有接通。 只得等今晚酒宴结束之后再做打算了。 他无奈地放下手机,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起身走进更衣室。 唐慕华身着的是非常标准的三件套深蓝色高定西装,镜中倒映出来的是一个英俊而优雅的男人,身材修长挺拔。 他站在镜前垂头摆弄着蓝宝石袖扣,周身瀰漫着漫不经心的味道。 宴会的地点是在x市市中心里,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国际宴会厅。 唐慕华将车钥匙递给泊车小弟后,他绕到另一边的副驾驶,绅士地一手搭在车顶上,另隻手递向车内。 里头是他的助理卓萱萱,许是因为常以唐慕华女伴的身分来参加这种宴会,她显然很习惯这种大场面,早没了当初那样侷促紧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她很自然地将手虚搭在唐慕华的臂弯上,脸上维持着得体的浅笑进到酒宴当中。 主办人刘志恆是个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很快就注意到唐慕华的到来,从侍者端着的托盘上拿了两杯香檳后,他跟身旁的人道了声歉,便往唐慕华的方向走了过去。 唐慕华是以刘志恆公司法律顾问的身分受邀,两人在从前的商谈中早有基本的认识,很快就相互寒暄起来。 卓萱萱对于这种事情非常有经验,她明白双方等会儿可能就会开始谈起公事,便很自觉地默默退场。 那是大佬之间的对话,她这种小虾米就不参与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唐慕华不晓得,他出门前还在寻找的白尹,现在就在这场宴会当中。 白尹是被陆易拖来参加的,陆易可以说是强硬地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臂弯上,完全不给她有溜走的机会。 她不得不顶着一张冷脸,跟在陆易身边见了一个又一个人。 从头到尾白尹吭都没吭一声,尽职地当起陆易身旁的摆设,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场宴会上有多么丰采夺目。 一袭裸色的掛脖晚礼服,包裹着白尹玲瓏有緻的身躯,秀发被她随意地挽起,露出浑圆雪白的香肩,站在陆易身旁颇有小鸟依人的味道,举手投足间都衬得她裊娜娉婷。 修长的左腿因为裙角开衩的缘故,在走动间那抹白皙滑嫩在其间忽隐忽现,攫获住许多人的目光。 而这件礼服背后还有一个深v露背的小巧思,不仅露出性感而迷人的蝴蝶骨,盈盈一握的腰肢更是在诱人犯罪。 楚王好细腰,并不是没有道理。 白尹趁着无人的空档,冷冷道:「为什么这种宴会还得由您出席?夏筱葳呢?」 明明平常都是由夏筱葳在应付这种场合的。 陆易睨了她一眼,轻易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快与不情愿,挑起嘴角好笑地道:「我只是想着,该带你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否则你一直待在s闷坏了怎么办?」 白尹抿了抿唇,毫无波澜道:「那真是谢谢您如此费心地体恤属下。」 陆易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客气。」 白尹险些因为这三个字而岔了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高跟鞋,又看了看陆易的手工皮鞋,忽然很想知道将自己的脚狠狠踩上去是什么感觉。 如果能让陆易脸上那欠揍的笑容变了样,便再好不过了。 唐慕华一个侧头,看见得就是白尹跟一个男人相互咬着耳朵交头接耳的模样。 他脸上的诧异丝毫掩盖不了,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 白尹怎么会在这儿? 唐慕华不由自主地往她的方向迈步,完全忘了该有的礼节,忽略了跟他谈话到一半的刘志恆,眼中好像只剩下那佇立在另一侧的倩影。 可不过走了两三步他又蹙眉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越过舞池中的人群,落在白尹跟她身侧的男人身上,目睹两人之间有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唐慕华捏紧了他手中的高脚杯,神色微暗。 他竟不知道自己心底此刻那种挥散不去的烦闷要作何解释。 这种烦闷在他看见那名陌生男人的大手搭上白尹纤细的腰肢,白尹却没有面露不快、甚至没有抵抗的画面时,达到了巔峰。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防备心那样重的白尹,竟然也会有不排斥他人靠近的一天,甚至允许对方随意进入自己的领地。 明明在面对自己时,她是如此冷漠而不易接近,为什么到了那个男人面前,她却丝毫不反抗? 那模样简直像极了一隻收起爪子、甘愿臣服于人的猫儿。 那个男人是谁? 又是白尹的谁? 白尹既然默许了那个男人的靠近,想必对白尹而言,他一定是很特殊的存在。 「唐律师?」刘志恆许久都不见唐慕华的回答,他忍不住喊了一声,见对方始终看着同一个方向,他顺着看了过去,立刻大惊失色道:「竟然是陆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一声惊呼终于将唐慕华的注意力唤了回来,他转过头来看着刘志恆问道:「刘先生认识?」 刘志恆有些迟疑地道:「认识是认识,就是平时不怎么碰得到面,自他接手陆氏后,向来深居简出,很多事情都是底下的人出面,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他。」 「陆氏?」唐慕华皱着眉头问:「那个靠军火发家的陆氏?」 「可不是!自从陆易接手后,陆家变得越发低调了,连他这位掌权人都不轻易露面,神秘得很。如果不是陆氏现在已经金盆洗手干起正经生意,我都要怀疑他们这是要憋足劲儿后搞票大的!」 刘志恆说着,心里无端地有些发凉。 就是不明白是哪阵风把这人给吹来,他寧愿跟陆易手底下那些老狐狸打交道,也不愿直接面对陆易这尊煞神啊! 万一说错了哪句话,惹了人不高兴,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竟然是那个陆氏。唐慕华眉宇间越发得凝重,不晓得白尹怎么会跟这种背景复杂的人扯上关係。 忽然,他脑海中闪过白尹在医院说过的话── 「我养父是在一个家世背景深厚的有钱人家工作的,小时候我常跟着养父一块儿去,所以跟那户人家年纪相近的少爷有点交情。」 唐慕华撩下眼皮,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他身边的那位小姐是?」 「你说白尹?」刘志恆愣了下,艰难地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听说是陆易的青梅竹马,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刘志恆一边说,一边瞇着眼往白尹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眼底闪过一抹惊艷与垂涎,他压低声音道:「唐律师也许不知道,比起陆易,白尹才是最难碰到的那一位。」 「我记得很多年前,陆易还只是个不足为惧的毛头小子,白尹就常跟在他身边,也就那会儿见过几次,后来陆易正式夺权后,那女人就不容易见到了。」刘志恆舔了舔下唇,「那女人真是每见一次,就让人惊艷一次。」 听得出刘志恆语气中赤裸裸的覬覦,唐慕华面色一沉,冷笑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就见白尹自重重人群中,准确地往他们这儿看过来,那眼神是他从没见过的冷漠与凛冽。 * 无论参加过多少次,白尹都无法适应这种场合。 不仅人多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还各个都端着虚偽的面具。 这种宴会上,混杂着许多利益与明争暗斗,是人心最复杂险恶的地方。 表面看似光鲜亮丽,实则骯脏混浊得令人作呕。 看着周遭的人都身穿华丽的衣裳,一个个笑里藏刀的样子,白尹下意识地捏紧陆易的手臂。 「怎么了?」陆易将另一隻手放在白尹的手背上,关切地侧过头来问道。 白尹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摇头。 陆易倒是很了解她,他看了一圈宴会现场,轻拍了拍白尹的手似做安慰,「若是你不习惯这样人多的场合,我们就回去。」 白尹心下一动,刚想说「好」,却忽然感受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其实在这宴会上,只凭陆易的身分,或多或少都会收穫到一些隐晦的打量,可像这样心怀不轨的视线还是头一个,因此很快就引起白尹的戒备。 白尹神情阴冷地往大厅的另一侧看过去,本想用眼神警告对方,却没想到会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身子一僵,浅棕色的瞳孔因为惊讶而猛地收缩。 那个人似乎早就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这会儿当她望过去,他们的视线便毫无预警地撞在一块儿。 两个人在人群喧嚣声中,无声地对视着。 白尹怔怔地杵在那儿,动作彷彿被定格一般。 恍惚之间,她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二十章:争锋相对 白尹率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抿着唇扭过头,对着陆易道:「我们可以离开了吗?我不想待在这里。」 陆易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唐慕华所在的方向,他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说:「好,我们回去。」 说完他搂着白尹往大厅门口走,还不忘朝唐慕华那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唐慕华将陆易眼底那抹赤裸裸的嘲讽尽收眼底,他紧握着双拳,面色铁青,想也没想就抬脚追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追上去究竟要如何,可眼下这种情况,他一点儿都不想眼睁睁看着白尹从自己面前再次消失。 是他想错了,他以为自医院那次事情过后,他跟白尹之间至少能缓和那么一些。 却不成想白尹比他想像中更加胆小,竟一声不响地默默退了回去。 他明白自己这样很不对劲,好像只要遇上跟白尹有关的事情,大脑便彷彿成了摆设一样的装饰,不仅时常自乱阵脚,也无法冷静自持,更不復以往那般从容不迫。 唐慕华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陈可在白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也许是看到她惨白着脸色,无声无息倒在血泊中却无人知晓,内心焦灼心痛的时候。 也许是当他意识到白尹有多么令人操心,让人忍不住想再多照看她一点的时候。 也许是在他后来明知道白尹戒心很重,却还是毫无芥蒂地将醉酒的他带回家的时候。 又或许是再更早一些,在她刚搬进他对门的时候,那双清澈却冷漠的眼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白尹的身影就已经在他心湖拂过,留下圈圈涟漪。 唐慕华苦笑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白尹对他而言,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为她停留。 他深深地忌妒着那个叫陆易的男人,可以这样过分地亲近白尹,只要一想到刚才那个画面,唐慕华就觉得自己像是愤怒得快要疯掉似的。 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白尹纤细的手腕,迫使她停下步伐,连带着陆易也跟着停了下来。 陆易侧头看了她一眼,眉头深深地紧锁。 要是放在平常,这人定是连白尹的手都碰不了,就被她给摔出去了,怎么可能还能拉得住人? 什么时候白尹也会对一个人这样心不设防了? ──除非她在刻意纵容他的靠近。 这个想法一出,陆易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见白尹在说了句「请您稍等片刻」后挣开他的手,转过身凝视着唐慕华,陆易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 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边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明明在场有三个人,可他却像是多馀的、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只因白尹眼中容不下他陆易的身影,至始至终只看得见唐慕华。 白尹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陆易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她任由唐慕华抓着自己的手,微微仰起头,静待他的下文。 「你……」 唐慕华没想到他会成功拦住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才生涩地运转起来。 他轻叹了口气,松开白尹的手,「你伤口有记得去拆线吗?」 白尹一怔,愣是没有想到他劈头就是这个问题。 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有些鼻酸,飞快撇过头的那一剎那,眼眶热热的,双眼通红。 她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事情,却被这个男人记住了。 望着唐慕华眼底毫不作偽的关心,白尹觉得这几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建立起来的高墙,因为这一句话瞬间被击溃。 她以为自己有办法压抑住内心的渴望,明明这几日以来她都做得很好,可这些全都在见到唐慕华之后,溃不成军。 见白尹不但避开自己的视线,还迟迟不肯开口说话,唐慕华心里有些挫败,「白尹,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永远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他嘴角的弯度带着苦涩,「就这么讨厌我?」 白尹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她低垂着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对,我讨厌你。」 如果不是唐慕华,她的心便不会这样乱了分寸,甚至到了必须逃开才能冷静下来的地步。 全都是这个男人的错。白尹咬着唇,撇下嘴角含泪地想。 她本来已经习惯了黑暗,可这男人却为她的生命中带来了一丝光芒,让她贪婪地奢求这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白尹闭上双眼,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所以你离我远点儿。」 眼看白尹说完就想要转身离开,唐慕华心一凉,再次捉住她的手,「等等。」 他强硬地伸手扣住白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力道大得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陆易从来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主,唐慕华三番两次把他的人拦下,又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人,陆易寒着一张脸,带着戾气上前去一把拍开唐慕华的手,语带嘲讽道:「唐先生,请自重。」 唐慕华猝不及防地被这股力道挥开,连带着向后退了两三步,不过短暂的时间,陆易便重新将人给搂上。 唐慕华咬紧牙根,深深觉得这画面刺眼得很。 「陆先生又是以什么身分说这句话?」 「她的青梅竹马。」陆易拉长着音节一字一句地道,「唐先生觉得,这个身分怎么样?」 唐慕华冷笑了一声,「不怎么样,跟白尹当邻居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她有这么一位青梅竹马。」 白尹闻言,忍不住看了唐慕华一眼── 她明明说过,在医院的时候。 陆易脸色顿时难看了一分,他额角虽冒着青筋,但仍旧极力维持着平静的口吻道:「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有必要浪费精力透露这么多。」 与陆易相比,唐慕华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啊」了一声,像是陡然想到什么似的,挑起唇角道:「我想到了,白尹确实在医院说过,有这么一位青梅竹马来着,原来指得就是陆先生?」 唐慕华笑道:「实在抱歉,当时我太担心白尹的伤势,没怎么记得还有这么一位人物。」说完他还佯装担忧道:「不知陆先生是否知道白尹受了伤?可严重了,多亏及时送医才无大碍。」 陆易当初最恨的就是没有及时得知白尹遇到危险的消息,也没来得及亲自赶去医院,就被别的男人抢先一步。 此刻见唐慕华还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口吻还无不透露着其中的优越,陆易的脸先是垮了下来,随后又缓缓地勾起唇角,虽是带着笑,可那笑意却丝毫未及眼底,一双漆黑的眼眸反而暗藏着幽幽冷光。 他一面扭动着手腕,一面阴鷙地笑着,竟是不打一声招呼,几步上前,对着唐慕华就是一拳挥过去。 白尹愣在原地,没有想到陆易竟然一言不和就对唐慕华大打出手。 她更没有想到,唐慕华看上去虽是一位斯文有礼的律师,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仅没有被陆易按着打得无力还击,反而能跟陆易相抗衡。 看着两个男人在她面前上演全武行,招招下狠手,完全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白尹冷不防轻笑了一声,精緻的眉眼间满是倦色。 她到底站在这里做什么? 白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眼底却是散不尽的茫然,像极了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两人在各自领域中都是佼佼者的存在,跺一跺脚便会天崩地裂的那种。 如今却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撩起袖子拳头相向,这背后的原因多么荒谬又多么沉重。 他们一个是留下她一命、从小一起长大的恩人;一个是自己需要狼狈逃离才能不去想起的人。 她仰天轻吐了口气,提着裙角面无表情地走向前,用单薄的身子挡在他们两人之间。 两个男人皆是一惊,连忙收住了力道,硬深深将挥舞到一半的拳头往旁一偏,勘勘从白尹脸侧擦过。 「你疯了吗!」 「你在做什么?」 两句又惊又怒的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在她耳边响起。 白尹站在中间,将他们震怒而后怕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牵动着嘴角,淡淡地道:「疯了的是你们吧?」 刚刚还不甘示弱的两个人,看着白尹原本白皙的颊上留下被拳头擦过的红痕,瞬间就蔫了下来,被这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弄得闷不吭声,像极了做错事被家长训示的孩子,夹起尾巴做人。 可暗地里却没看上去那般安分。 陆易用舌尖顶了顶还隐隐作痛的颊边,森然地剜了唐慕华一眼。 唐慕华也没有讨得了好,他举起手用拇指揩去唇角的血沫,寒着一张脸与陆易对视。 白尹对他们这种无声的对峙视若无睹,她侧过头去唤了一声:「唐先生。」立刻将唐慕华的视线拉了回来。 白尹淡然地看着他缓缓道:「你醉酒的那一晚,我收留你跟你同事,后来你也帮了我一次。」 像是猜到了白尹要说什么,唐慕华面色倏忽变得苍白,心喀噔了一下。 他听见白尹用她那副清冷的嗓音毫无波澜地道:「所以,我们两清了。」 话音一落,他的大脑一片轰鸣,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想,刚刚白尹说的是两清吗? 唐慕华想开口问清楚,可他嚅动着双唇,半晌楞是一句话都没有吐出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踉蹌着后退了两三步。 再抬头,白尹已经转身走了有好一段距离了。 唐慕华一个人站在原地,怔怔地目送着白尹越来越远的背影。 「呵,两清?」唐慕华轻笑了一声,失神地又喃喃唸了一句:「两清……」 他才刚意识过来自己对白尹的感情,都还来不及对她说明白,她却头也不回地撇下他离开了。 那种硬生生被迫终止的疼,让唐慕华难得地红了眼眶,好像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去。 所以他没有看到白尹在转身的剎那,不由自主撇下的嘴角,还有眼角那终于落下的泪。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很久以前,陆易曾带着怒色问过她一句话。 他问她到底有没有心。 白尹轻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窒息般的闷痛。 她当然有心,那是一颗温热的、会跳动的心。 ……原本是有的,但现在好像丢了。 上车前,白尹仰头看了看灰濛濛一片的天空,阴霾而没有任何一丝光芒,就连皎洁的月光都被深埋在乌云当中。 雪,毫无预警地又开始下了。 在点点雪花还未落在白尹的肩头上时,陆易便先一步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她身上。 那件外套上明明还残留着些许温热,可白尹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凛冽的寒风无情地打在她身上,像是长满针刺似的。 她只觉得寒冷刺骨。 第二十一章:选择 「唐律师,这是您要我复印的文件。」卓萱萱一身干练的黑色女士套装,将怀里抱着的一叠档案夹放在唐慕华的书桌上,期间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 唐慕华嘴上应了声,手上的工作也没有停,他修长的指不断敲在键盘上,银色细框眼镜后的眼眸飞快地掠过电脑萤幕上一行行的字。 良久,唐慕华将尾指轻点在确认键上,又粗略地看过一遍之后,才轻叹了口气,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闭着眼往后一靠,有些颓靡地半仰躺在办公椅上,眼底一片青色清晰可见。 他摘掉了眼镜,随手扔在桌上,用指腹按压着些许酸涩的鼻樑。 不过十秒鐘的时间,他便睁开双眼,刚想拿起卓萱萱呈上来的文件,才发现她还逗留在办公桌前。 唐慕华的手一顿,又再次靠向椅背,神情疲惫地问:「还有什么事?」 要是在往常,卓萱萱早在放下文件之后,便静悄悄地离开办公室了,根本不会站在这儿打扰唐慕华办公。 可一想到方才进办公室前,其他几个律师託付给她的事情,卓萱萱犹豫了会儿,还是吶吶地开口道:「唐律师,您晚上……要不要跟我们去喝一杯?」 唐慕华愣了下,随即皱起眉头,「卓助理,应该不用我提醒你,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吧?」 卓萱萱见自己的上司面露不悦,她慌得立马出卖其他人,「是、是陈律师跟叶律师要我问您的!」 「陈可跟叶鼎铭?」唐慕华垂下眼眸,翻动着手头上的资料,「他们问这个做什么?」 还不是看您最近不对头,担心您总有一天会闷出病来。 卓萱萱在心里又是撇嘴又是叹气。 她才看出来,酒宴那天唐慕华绝对是出事了。 从那天宴会结束之后,她就觉得自己这位上司怪怪的,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恍惚地站在雪中,那背影看上去好不萧索落寞。 紧接着,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唐慕华的不对劲。 他太拚了,没日没夜地工作,几乎不留休息时间,就像被上了发条似的,有种不把精力耗到最后一刻誓不罢休的倔强。 若不是家里还有一位老母亲,卓萱萱都怀疑他能直接把事务所当第二个家来住。 照他这样子下去,身体准会出事。 「我抽不出时间,你们去就行。」 「喔……」卓萱萱闷闷地应了声,一点儿都不意外唐慕华会拒绝邀请。 先不提从前唐慕华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以他现在眼中只有工作的势头,想让他放下工作去一趟简直比登天还难。 临走前,卓萱萱踌躇了下,还是开口劝道:「唐律师,再忙也还是要注意身体,身子垮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唐慕华依旧垂首看着资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卓萱萱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得叹了口气,轻轻把门带上。 卓萱萱这么一走,似乎也把办公室内仅存的人气也跟着带走,这诺大的空间里除了唐慕华轻微的呼吸声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就连先前纸张翻动的声音也消失得一乾二净。 唐慕华盯着摊在他眼前的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过是出神了一会儿,他脑海中又再次浮现白尹那张冷漠的脸,还有那天她决绝的背影以及残忍的话语,都縈绕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挥之不去。 他可以忍受白尹无缘无故消失几天,因为在他心里一直明白终有一天她还会回来,她的家在这边,就在他的对面。 可他无法忍受白尹冷冷地对他说「我们两清」,因为这句话就是一种结束,詔示着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关係,也再不会有交集。 明明在医院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一种名为「白尹」的毒药。 唐慕华将手撑在自己的额上长叹一声,闔上的双眸掩盖里头的脆弱。 最起先中毒的时候,他浑然不觉,甚至无所畏惧地越靠越近,丝毫引领不到其中厉害。 等他终于觉察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这毒早已无药可解。 唐慕华苦笑了一声,从来不知道感情这东西会这么恐怖,彷彿兵败如山倒似的,一意识过来便没完没了。 本想藉着工作来麻痺自己的大脑,让自己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可这样一连高强度地工作了好些天,身体隐约开始有了闹罢工的示威前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唐慕华将资料收了起来,仰躺在办公椅上,放空似地望着天花板。 想到刘婉这几天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目光里尽是无声的担忧,唐慕华苦笑了一声。 许久,他忽然伸手按下了电话内键,里头传来卓萱萱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了口气问道:「晚上几点?」 * s里近期都在传闻,白尹跟陆易之间似乎有了嫌隙。 毕竟她最近连任务都不接了,成天把自己锁在房里,除了用餐时间外,其馀一概不会踏出房门。 又有人联想到还逍遥在外的白鷲,结合白尹这段时间的怪异,一时之间组织里头人心惶惶。 白尹的确是跟陆易闹翻了,虽然是她单方面的。 如果不是陆易让人拦着,这会儿她连s都不想待下去。 那天她跟陆易两人不发一语地坐在车内,压抑的气氛让前头的司机战战兢兢直冒冷汗,深怕自己车开得一个不平稳,惹得后面两位大佬不快,一枪把自己给毙了。 然后,他恍恍惚惚地开到一半,就发现那种感觉奇异地消失了。 司机偷偷地往后照镜一看──原来是隔音板被人放了下来。 隔音板的另一边,白尹面无表情把手收了回去,她有些颓然地靠回椅背。 那张精緻的脸蛋隐匿在黑暗之中,让人无法藉由表情揣测她的心思。 「您满意了吗?」 陆易听见她用毫无波折的语调问了这么一句话,他交叠起修长的双腿,语气淡然地道:「你指什么?」 白尹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今天这样的收场,您可满意?」 他挑着眉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白尹闻言,放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您还要跟十三装傻吗?」 「哦?」陆易轻笑了一声,饶有兴味地问:「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我要装什么傻?」 「您一定要我挑明?今天不就是您一手安排的?您知道唐慕华会出席这场宴会,所以您特地带我过来演了这一齣好戏。」白尹无力地闭上双眼,「难怪……我先前一直纳闷,平时您总是厌恶这种场合,今天怎么却忽然一反常态带着我出席。」 陆易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想多了,我之前就说过,会带着你出席不过是为了给你解闷。」 白尹的声音忽然拔高:「只是解闷的话,根本不必特意参加这种宴会!」 她顿了下,深深地做了一个吐纳,压下自己心中杂乱无章的情绪,「您明知道我同样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根本就不言而喻。我都已经决定要远离他回到s了,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听着白尹隐忍的口吻,陆易忽地笑了出来。 「我没有逼你,只是将选择权放到你的手上。」 他倾过身去,带着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在白尹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伸出手温柔地将她腮边的一綹秀发勾到耳后,又轻轻地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他俯身将唇抵在她的耳畔边,用炙热的气息吐出字句:「而你的决定,我很满意。」 其实他原先故意跟白尹过分亲暱,甚至当眾搂着她的腰,只是想隐晦地让唐慕华知道白尹是他的人。 他根本没想到那傢伙会追上来,不过后来的结果倒是意外之喜。 陆易低低地笑出声来,眼底带着令人不寒而慄的疯狂。 白尹睁圆了双眼,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些,却不成想这动作竟刺激到陆易,他收住笑声,一把拉住白尹的手冷冷道:「你躲什么?」 白尹转了转手腕,想扯回来却没成功,只能任由陆易握着她着手,撇过头去道:「您疯了。」 陆易微扬起一边嘴角,冷笑了一声道:「我是疯了!凭什么那个姓唐的不过曇花一现,却引起你的注意,而我始终陪在你身边,你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你非要我明说那三个字才能明白吗?」 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白尹没想到陆易会这么乾脆地捅破这层纸,她怔神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平静地道:「陆爷,我以为我先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从未对您起过那方面的心思,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您永远只会是我的上司、我的战友、我的恩人,再不会有其他身分,若是我的存在会如此动摇您的心神,那么我会选择自我了断。」 陆易不敢置信地怒道:「你在威胁我?」 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白尹低垂着头用另一隻手奋力拉开陆易的牵制,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平淡地道:「十三不敢,为了不碍您的眼,十三这就告退。」 话音刚落,白尹就打开车门,俐落地下了车,徒留陆易一个人留在车上,怒不可遏地砸了下椅背。 第二十二章:醉意 直至夜幕低垂时,白尹的身躯仍深陷在柔软的大床中,她已经维持这个动作一个下午了。 因为房门紧锁的缘故,所以也没有人会不识好歹地来打扰,所以她就这样理直气壮地睡了一下午,甚至一直到晚餐时间也都没有要清醒的跡象。 以往陆易到饭点还会装作他们之间没有发生那些争执似的,紆尊降贵地亲自去敲响她的门。 可今日陆易有事出去了,虽然他临走前吩咐过,哪怕拖着也要把白尹拉出来用餐,但几个人站在门外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当那个冤大头,最后还是白辰远自告奋勇,笑吟吟地上前去轻扣了那扇厚重的房门几下。 几个人站在房门外等了片刻,里头却丝毫没有动静,白辰远耸耸肩,淡笑着道:「都散了吧,反正门都已经敲过了,是白长老自己不愿出来,这可怪不了我们,是吧?」 这句话说得颇有道理,他们纷纷点头附和,像是为了更好说服自己,赞同的话说得一句比一句大声,然后很有默契地一起溜之大吉。 白辰远脚程倒是没其他几个人快,他双手背负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在后头,回想着这几天陆易跟白尹之间明显的反常,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房内,白尹趴在床上,姿势都没换一下。 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沉静的睡顏让她平常脸上不易近人的冷色消失殆尽,只馀剩纯粹而精緻昳丽的五官。 可这样寧静的时刻却被床头柜上传来的震动声给打破。 白尹眉头紧锁,下一秒双眼立刻睁了开来,眼神看着很清明,一点儿都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她毫不恋觉地爬起身,一把捞过那还在嗡嗡作响的手机,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看到萤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本是想按下掛断键的,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白尹抿着唇犹豫了下,还是随手将手机放回去,任由它响个不停。 等它终于停下来后,白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可这口气都还未呼完,下一秒那震动声又再次传来。 「……」 白尹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它响了三次,一直到它响第四次的时候,她扶额长叹口气,伸手按下了接听键。 那头陈可见电话终于被接通,他一颗高悬的心才稳稳落下,下一秒立刻影帝上身,掐着嗓子哭道:「白小姐?是你吗?学长他出事了!」 白尹脸色一白,不知所措地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还是过来一趟吧!」陈可假惺惺的哭了几声,让自己听上去好不可怜悽惨,才又道:「我们在商业街旁边的湿地公园。」 白尹慌得根本无暇思考,想也不想便直接道:「好……我、我这就过去。」 陈可满意地掛上电话之后,撇过头去看唐慕华醉醺醺地坐在路边,一下喊着老婆一下又喊着白尹的落魄样,他摇了摇头,感觉有些不忍直视。 他早提醒过的,可唐慕华当时却没放在心上。 瞧瞧,现在不是后悔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让唐慕华只敢站在原地折磨自己,而不是一鼓作气把人给追到手。 刚刚他在酒吧看到唐慕华红着眼眶的时候还狠狠吓了一跳。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像唐慕华这样心性坚毅强大的男人,更不可能如此轻易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可唐慕华刚才酒劲上头以后就哭着一直喊白尹的名字,弄得其他几个同事面面相覷,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口中的「白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这个本事把这向来无往不利的男人搞成这副德性。 几个人里头唯一知情的,大概非陈可莫属了。 他也才明白,唐慕华这几天怪异的源头到底是什么了。 原来是因为在情场失意,所以才在职场这么拚命。 「学长别喊了,你老婆马上就过来了。」他走上前去蹲在唐慕华前面,唉声叹气道:「等你酒醒可要好好感谢我这神助攻啊!」 唐慕华现在的状态,根本就听不明白陈可在讲什么,陈可也不介意,他就是说着玩。 他噘着嘴嘟噥着:「又欠我一个人情。」 也许下次想再让学长欠他人情,只要给他灌酒就成? 唐大律师的人情啊,这拿出去说嘴多么有面子? 陈可一下子就乐了,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 白尹来得很快,她几乎是掛电话之后外套都没来得及拿,甚至连绕去地下室开车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跑过去了。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狂奔,冷冽的空气顺着鼻道探进肺部里,嗓子乾裂一般地泛起疼痛,可白尹却没顾得上这么多,她一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一边环顾着整座湿地公园。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两个人影,她连忙往那里跑过去。 可随着距离越拉越近,白尹也渐渐看清了他们两人的情况。 她站定在他们面前,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光景,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出事了?」 陈可故作镇定地解释:「学长他喝醉了,可不就是出事了吗?」 「那你为什么要在电话里哭得好像死了个人似的?」白尹毫无温度的语气带上了慍怒,「整我,很好玩?」 「没有!白小姐,我并没有这个意思。」陈可举起双手叫苦喊冤,「我、我跟我妈吵架呢,心情不好也喝了酒,刚才一个没忍住,就一边哭一边打电话了……」 陈可拉他妈来当挡箭牌完全没有压力:「我这不是等会儿得赶紧回家向她陪罪吗?就没办法照顾学长了,所以只能麻烦你……」 白尹就这么抱胸不语,静静地看着他说了一堆,脸上看不出喜怒。 陈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白小姐你看成吗?我是真有事,而且学长也一直嚷着你的名字……」 「关我什么事?」白尹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要走。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去相信这种拙劣得一眼就能拆穿的话就算了,还真的就这样被骗出来,只因担心唐慕华出事。 陈可完全没想到白尹当真这般无情说走就走,一下子就急了。 难道他这神助攻就要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 他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本想厚着脸皮上前拦住白尹,却没想到坐在地上的唐慕华竟然先了他一步。 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红着眼眶不管不顾地就从背后一把抱住白尹,牢牢地把人紧箍在他的臂弯中。 白尹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来就是一阵挣扎,「放开我。」 可醉鬼哪里是听得进人话的? 唐慕华不仅没有如她所愿放开她,反而把人抱得更紧,还得寸进尺地将脸埋进她的颈窝,用微微发凉的鼻尖沁取她的温度,闷闷地央求道:「不要走……」 「不要走……好不好?是不是因为……我发现得太晚,所以你才这么残忍得丢下我离开?」 唐慕华语气中的哽咽,让白尹的挣扎削弱许多,她抿着唇,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难道就以为她是真的想走吗? 白尹眼角噙着泪,伸手缓缓搭住唐慕华的手臂,竟是没有再挣扎,就这样任凭他抱着自己。 明明身处寒冬,可两个瑟瑟发抖的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取暖,彼此的体温曖昧地相互交融着,好像也不怎么冷得那样难受了。 白尹想,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说好两清,就不该放任情感横生,彼此也都不要再联系,要断就该断得乾净些,而不是这样藕断丝连。 也许,是鼻间肆虐的酒气让她朦胧般地也染上了醉意。 白尹解脱似地笑了出来,终是不再踟躕,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回抱住唐慕华,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原来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也能让她的内心如此悸动不已,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从她的颊边滑落,浸湿了唐慕华胸前的衣襟。 好温暖啊…… 白尹恍恍惚惚地在心中想着,她好想霸佔男人胸怀这个离心口最近的位置,直到永远。 既然都醉了,那就醉得彻底一点…… 让她放纵地醉上一回,不要去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纯粹跟随本心做自己渴望做的事情,可好? 第二十三章:心软 白尹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转身就跑,唐慕华这才半信半疑地松开她,可松开之后,他很快又牵住白尹的手,十指紧扣到了严丝合缝的地步。 白尹也没有挣脱,就这么由着他牵着,本想转头喊陈可,却发现那傢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早溜得没影。 「……」 白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着唐慕华颇为无辜的神情,她扶额叹气,只能牵着人往外走,「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公园,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却乖巧无比地任由一个比他身形还要娇小的女人牵着走,这画面看上去莫明的滑稽,也莫名的有些可爱。 白尹时不时往后看一眼,次数多了她就发现每一次回头,都能对上男人专注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她心下一动,唇角才刚刚扬起,就见男人忽然很慌张地放开自己的手。 还没等白尹垮下脸,男人就先一步脱下自己有些发皱的西装外套,罩在白尹单薄的肩上,并严严实实地将西装外套合拢。 可想了想他又似是觉得不妥,视线倏然停留在垂在一旁的袖子上。 他表情严肃地拉起那两条袖子,将它们绑在一起,在白尹胸前打了一个结固定住,完事之后他还退了几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点点头。 白尹无声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再次握住自己的手,彷彿是握着什么宝物一般,动作皆充满着小心翼翼,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只觉得心里特别难受,就像是有一隻手正用力捏着她的心把玩,把它随意地搓圆捏扁。 然后她听见唐慕华认真地说了一句:「要绑好,不能进风,着凉了会感冒。」 白尹一下子没忍住,晶莹的泪珠就直接顺着眼角划过,见唐慕华似乎是在等自己说些什么,眼底隐含着期许的亮光,白尹哭着笑道:「谢谢你,我觉得……很温暖,非常温暖。」 她原本是打算将人带出公园之后,就在路边拦一辆车把人打包送回家的,可眼下她却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她不想要有其他人来打扰这属于他们两人短暂的美好,所以她就这样牵着人,一步步地慢慢走回家。 白尹才知道,原来只是走这么一段路程,也能这样平淡幸福。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可他们之间的氛围却不是谁都可以随意介入的。 不过很快对街一个女人吸引了白尹的注意。 在路灯的照耀下,女人脸上的浓妆艳抹清晰可见,她的身上穿着一套有些裸露的艷色小礼服,感觉像是刚从什么声色场所出来,路过的几个男人无不被她傲人的身材吸走了目光。 白尹不悦地回过头看了唐慕华一眼,见他双眸仍旧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小得意。 可这男人是有前科的,白尹抿了抿唇,想到他之前喝醉就随便乱认老婆的戏码,她的手猝然指向对面那个女人,对着唐慕华道:「你看那边。」 唐慕华乖乖地顺着白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有个打扮张扬的女人正站在街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频频来回观望。 他收回视线,又再次看回白尹,眼神充满茫然。 白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谁较劲,心里有些懊恼自己的幼稚,可嘴上却还是忍不住问:「那个人是你老婆吗?」 唐慕华又看了那女人一眼,但这一次他很快就撇头否认:「不是。」 白尹愉悦地笑了出来,又问:「为什么不是?」 唐慕华认真思索了下,一本正经地给出一个理由:「因为她不好看。」随后又小声咕噥:「我老婆比较好看。」 「真的?」白尹微微挑眉,好笑地问道:「那你老婆是谁?」 唐慕华傻笑了一声,神秘兮兮地靠近白尹,轻声在她耳边道:「我老婆……可好看了,是超级大美女。」 「她叫、她叫白尹……」唐慕华那傻里傻气的模样却遮掩不了他眼底的温柔与自豪,「你……你认识她吗?」 白尹嘴边的笑意一滞,许久才用着沙哑的声音道:「认识。」 唐慕华傻傻地笑了几声,带着醉态骄傲地说:「那她是不是很漂亮?」 「……」要白尹承认自己很漂亮这件事情有点难以啟齿,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可她不是你老婆。」 「胡说!」唐慕华看起来非常生气,可哪怕是这样,他仍旧没有放开白尹的手,而是固执地看着她道:「她就是!她就是我老婆!」 「她不承认这件事,你死心吧。」 唐慕华瞬间就像是一个被拋弃的孩子一样,表情宛如晴天霹靂,悲伤难过简直要从他眼底溢出来似的,白尹叹息了一声,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疼。 她想自己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呢?反正他也听不懂,就算听懂了,明天也会忘记,根本没必要这么较真。 白尹垂眸苦笑,本想开口收回刚才那句话的,但唐慕华却忽然抱住了她,语带绝望地道:「怎么会不承认呢?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还没跟她说……说我喜欢她?」 唐慕华的嗓音有些颤抖,他紧紧地抱住白尹,就像是抱住他最后的希望,用着乞求的声音道:「你帮我跟她说好不好?」 「……说什么?」 「说我可喜欢她了,我、我想让她知道,我是喜欢她的啊……」 白尹始终闷不作声,直到她感觉自己的颈脖被一抹温热给浸湿,她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她究竟何德何能,竟把一个大男人搞成这样…… 白尹面露痛色地抱住他,轻拍了拍他战慄不已的背,轻柔的力道带着安抚的意味,「她说她知道了。」 唐慕华乘胜追击:「那她也喜欢我吗?」 白尹:「……」 白尹的沉默让唐慕华又要故技重施,肩膀很快又开始抖动起来,这次连哭声都不想遮掩了。 可哪怕那哭声再怎么没诚意她也是怕了他了,连忙道:「嗯,喜欢,她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反正这男人醉了,明天也不记得吧? 白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心中却有点难过又有点失落。 其实她还是希望男人可以记得,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说喜欢两个字啊…… 但又觉得不记得也好,省去了其他麻烦。 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矛盾中时,唐慕华又得寸进尺地开口了,「那她还会离开吗?」 「……」 白尹神色怪异冷不丁地推开男人,见他顶着一张无辜的神情回望,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妥。 可是她刚刚有一瞬间觉得,这男人莫不是在装醉? 否则这思路怎么这样清晰呢?还能顺藤摸瓜地一个个问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只是将人牵起,「走吧。」 男人急了,扯着白尹不想走,嘴上嚷嚷着:「问题、问题……」 白尹被问得有些烦不胜烦,她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就见唐慕华猛地睁大双眼,一把抱住她往旁边一倒,下一秒一台机车从他们身后呼啸而过,夹杂着一声怒骂绝尘而去。 唐慕华的耳朵因为耳鸣而有些发疼,大脑也不断嗡嗡作响,可他这会儿只知道死死地抱着人,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脸上写满了后怕。 酒醒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白尹似乎也意会了过来,她面无表情地缩在唐慕华宽大的怀抱中,镇静地问了句:「你是才刚醒,还是刚刚便一直清醒着?」 第二十四章:你还有我 唐慕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听白尹这样问,他苦笑了一声,「不管……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被这一吓吓醒的。」 当他看到白尹可能在他眼前出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第一时间就是把她抱进怀里,带着她躲开危险。 这一吓,好像将血液中的酒精都挥发出来似的,大脑也逐渐清明起来。 白尹抿了抿唇,对这样的解释没有表态,反而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刚才的事……你都还记得吗?」 「……嗯。」 所以、所以她刚刚仗着唐慕华喝醉,肆无忌惮地说的那些喜欢……他也都记得? 白尹脸色刷地变白,她奋力地扭动着,想挣脱唐慕华的手,惊慌失措地道:「我该走了。」 但唐慕华却把人抱得更紧,「走什么?你对我也不是没感觉,不是吗?」 白尹闭上双眼,没有再否认。 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那样苍白无力,她早就错过最佳的辩驳时机。 她口吻中带着一丝沉痛开口道:「那又如何?喜欢了,就一定要在一起吗?」 像是她问了什么荒诞的问题一样,唐慕华难以置信地反问:「喜欢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明明两情相悦,却要彼此分开,相互折磨?这样你难道会比较快乐?」 怎么可能?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明目张胆地去爱一个人啊…… 白尹垂眸不语,殊不知唐慕华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她的沉默,他又气又无奈地双手捧住她的颊,望着她似是蒙上一层灰的眼眸,语气非常认真地道:「白尹,我说过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永远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好不好?」 然而,唐慕华迟迟没有等到白尹的回答。 她只是失神地望着他,这样消极的态度让唐慕华顿时有些力不从心,他咬着牙低声道:「白尹,你就是个胆小鬼!只知道一昧地退缩,却从来不敢去争取!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你后悔!」白尹歇斯底里地低吼了一句。 「我怕你后悔……你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是唐慕华的哪一句话刺激到白尹,让她的情绪陡然崩溃,愤恨地用手捶着唐慕华的胸口,带着哭腔道:「你明明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还要一直来招惹我?」 她是个泯灭人性的杀手,无情地践踏漠视人类的生命,为了「任务」二字,就可以悄声无息地毁掉另一个人的人生。 白尹完全无法想像,要是哪一天被唐慕华知道这件事情,他会用怎样失望又惧怕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个画面她光只是用想的,就心痛得快要窒息而死。 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没有得到过,就不会明白失去的痛苦了,反正她早就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没有阳光的日子。 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可偏偏唐慕华却要闯入她的生活,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她的一切! 唐慕华只一开始闷哼了一声,之后便抱着白尹由着她一下下地搥打着自己,期间完全没有松开手。 他是不懂,因为白尹什么都不说,但他读得出来,白尹此刻内心的不安。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白尹这么失控的样子,哪怕上一次在医院里,看过她哭过一次,那时的她,也只是无声地落泪,事后还要逞强地扯谎说自己只是打呵欠流得生理性泪水。 她一直都是这样,总是这般淡然。 就算难得地笑出来或者是难过流泪,也依旧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等到白尹打累了,靠在他的怀中喘息,唐慕华这才抱着她开口道:「对不起。」 白尹怔了下,似是没想到唐慕华会跟她道歉,明明动手打人的是她。 「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都没注意到,原来你是这样没有安全感。 「我只是不想你只知道一味地躲藏,不敢勇于面对自己的感情。」 说着唐慕华温柔地笑了出来,宠溺地摸了摸白尹的后脑勺,「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你?我明白得太晚,也忘了你是一个防备心强的傻女人。」 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心情时,不是觉得欣喜,而是选择了逃避,拒绝其他人踏入自己领域的可能性。 「所以我不能这么自私地要求你,勇敢这么一次。」唐慕华用唇轻轻地碰触着白尹头顶的发丝,声音同样轻到不能再轻。「可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给我一个可以接近你、证明我自己的机会,好不好?」 「好吗?」唐慕华捧着白尹的脸颊,右手的拇指指腹轻柔地抚过白尹的颧骨,不带任何一丝轻挑,反而充满了他对她的珍视。 白尹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看出他眼中的诚恳与认真,她觉得自己沉寂的心开始躁动起来,差一点儿就鬼使神差地开口应了一声「好」。 不过她很过反应过来,硬是将那个字给吞了回去,内心的鼓动让她抿着唇撇开头。 她避开唐慕华的视线,却没有逃避唐慕华的手,只是道:「我、我该回去了……」 唐慕华怎么会察觉不出白尹软下来的态度? 他笑了笑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站起身,并微微弯腰伸手过去牵住白尹的手道:「好,我送你回去?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现在住在哪儿?」 白尹顺着唐慕华拉扯的力道站了起来,她想了想有些心虚地小声开口道:「陆家。」 唐慕华闻言,脸色一沉,可却不得不按捺住内心的妒火,硬是扯出一个笑容问:「那你养父呢?也住在陆家?」 「不。」白尹垂下眼眸,想到白鷲那个叛徒,她冷笑了一声道:「他死了。」 唐慕华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没想到自己会不小心戳到白尹的伤心处,也没有细听她口吻中的冷漠,反而还颇为歉疚地道歉:「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係。」白尹摇摇头,平淡地说:「我跟我养父感情没有很好。」 何况她早已看淡了生死,也遑论难过与否了。 不过…… 白尹抬眸望着男人,他是不一样的。 这男人在她的生命当中,好像总是例外的那一个,不断不断地动摇她的想法,也能让她的底线为了他一退再退。 白尹在心底苦笑了下,哪怕她嘴上再怎么否认,其实她心里早已渴望唐慕华的出现。 渴望男人强势而不容忽视地介入她的生活,让她没有办法再退缩分毫。 唐慕华很少听白尹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这会儿听到白尹这样冷淡地道出她与她养父之间的关係,如此地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一般,唐慕华心里没来由地心疼起来。 想到白尹在医院时,她毫不避讳地揭露自己曾经有过一段叛逆期,唐慕华想那也许只是一个渴望得到爱的孩子,为了博取长辈的关注,才误入歧途的吧? 他不是没有经手过这样的官司。 当时他负责的那个孩子,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当中,看似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令人心寒的漠视。 他的父母几乎没有尽到一丁点为人父母的责任,长期在外徒留孩子一个人在家中,虽然有褓姆照料,依旧抵不过亲情上的陪伴,那孩子始终孤独地期盼着他们能够回来看他一眼。 然而这样的希冀却没有得到回应,久而久之他也渐渐地不再奢望。 直到有一次,他因为在学校殴打同学而惊动到了父母,使他们不得不去学校一趟。可也就是这一次,让孩子好似看到了希望,他以为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博得他们关注的方法。 于是他开始不愿再当一个好学生、好孩子,而是反其道而行,变成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悲剧也就此產生──那孩子染上了毒品。 唐慕华也是后来为了替那孩子争取缓刑,才深入了解过,原来当初是因为同学一句「有娘生没娘养」的嘲笑,才使得他对同学大打出手。 后来他的父母到校以后不管不顾地先是痛骂了那孩子一顿,可悲的是那孩子竟不觉得委屈,反而还病态地享受其中,误认为那是父母对他的关心,这才导致后头种种一切的发生。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在平常时候,环境都可以影响一个人的生活习性了,更何况是价值观还未被塑造成型的孩子? 一个不幸的家庭,硬深深地毁了那个孩子的未来。 唐慕华叹息了一声,骤然上前抱住了白尹,像是失而復得的珍宝回到身边一般,举手投足间充斥着后怕与慎重。 他在内心自私地暗自庆幸着,好险他的白尹没有像那孩子一样,走到还不可挽回的地步。 虽然他仍旧看陆易那傢伙不顺眼,但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得感谢对方,让白尹及时悬崖勒马,果决地帮她斩断所有一切。 白尹不知道她已经成为唐慕华眼中惹人心疼的小可怜,冷不防地被这样抱住,她愣了愣,这回却乖巧地没有挣扎,反而微微踮起脚尖,将下巴抵在唐慕华宽厚的肩膀上。 她才发现原来今天已经农历十五了,满月高悬在黑夜当中,清晰可见,绵绵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静謐而温柔。 然后她就听见唐慕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没关係,你还有我。」字里行句间藏着笨拙的安慰。 所以你养父不在乎你没有关係,因为以后有我来疼你、宠你、呵护你。 白尹猛地瞪大了双眸,她当然知道唐慕华的意思,她的手紧紧揪着唐慕华背后的衣料,鼻头微微发酸。 她真的,可以相信这句话吗? 白尹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卑微地想,她真的能相信,这男人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吗? 第二十五章:误会 暮色降临时,白尹屈膝坐在床头,背倚着后头的床头柜,手上正拿着一本书。可仔细一看,会发现那本书竟是反着的,可见正阅读着它的人有多么心不在焉。 她时不时抬头看向掛在柱子上的鐘,频率简直频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也让人品出她内心有多么焦灼。 等时间来到五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她不自然地换了一个坐姿,在心里开始默默倒数着。 一直默数到最后一秒,白尹立刻拋开手里的书,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眼底的喜色根本藏不住。 正发亮的萤幕上显示着唐慕华传过来的讯息。 【晚安,早上说过今天气温会骤降,有乖乖听话穿厚一点儿吗?已经六点了,记得要按时吃饭。】 白尹嘴角挑起浅浅的弧度,来回咀嚼了好几次,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拿起旁边的书,这一次书的方向是正确的。 然而,她并没有要回覆的打算。 要是一直往上滑两人的聊天纪录,就会发现传讯息的人始终都只有唐慕华一个人,而属于白尹的那一边,完全没有任何一条讯息发出的纪录。 可儘管只有他一人在唱独脚戏,唐慕华仍旧照三餐上岗,这两个礼拜以来,从没间断过哪怕一次。 那天唐慕华问白尹能不能给予他一个追求她的机会,她没有答应,可也没有拒绝。 然而这样何尝不是有默许的意味在? 况且她也只是想知道……唐慕华对这段感情究竟能坚持到什么程度。 如果……如果他能够维持本心,在自己这样冷处理的对待下,仍可以风雨无阻地坚持不懈,那么她也能更加坚定自己想离开s的决心。 是的,离开s。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极其荒诞又不可思议的想法,要是放在以前,白尹压根儿都没想过。 她以为自己这行尸走肉一样的人生,再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却没想到会在半路出了一个变数。 更没有想到会为了这变数兴起想要背叛s的念头。 若是其他成员知道他们身居高位的白长老,有一天竟然会为了爱情產生想要叛逃组织的想法,可能会感到非常不解。 明明只要隐瞒自己的身分,也可以跟一个普通人谈情说爱。 既然在s也能双管齐下,又何必冒着风险当一个叛徒狼狈地逃离这里? 但白尹不想当那么自私的一个人。 她不想要唐慕华不明不白地被蒙在鼓底,跟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甚至是死亡的人走下去,这样对唐慕华一点儿都不公平。 若是唐慕华愿意为她付出,那么她也不愿只当那个一直被动接受的人,她也想要为唐慕华做些什么,给他们之间一个公平、正常的恋爱关係。 不过白尹也永远不会让唐慕华知道,她曾经是一名杀手。 就当是她一点点卑微的私心与乞求吧。 然而要脱离s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要离开s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因为死人是最好的守密者,s也能放心他们的秘密永远也不会被曝光。 白尹苦笑了一声,心里却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怯弱。 如果唐慕华都能为了这份感情而努力着,自己又有何逃避的理由呢? 这是她人生中,唯二次强烈地想要争取什么。 头一次她争取到了一个杀死父母的机会,所以她幸运地活了下来。 这一次,她想要为她自己、为她所爱争取,争取一个能无畏地活在阳光下,当一个正常人的机会。 哪怕这可能只有千万分之一成功的可能,她也想要勇敢一次。 可在此之前,还需要一个鉅细靡遗的计画。 白尹垂眸,想到自己最近背地里查到关于白鷲的那些消息,她在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她站起身随意地穿了件外套,又从抽屉将手枪拿出来别在大腿侧,用宽松的裤子遮掩它的存在,并拿起了车钥匙,往外头走了出去。 * 另一头,唐慕华刚传出讯息,他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 「学长。」陈可站在唐慕华的办公室门口,拿着一份文件夹走进来,就看见唐慕华淡笑着将手机放了下来,下一秒又立刻恢復严肃正经的神情。 陈可不禁有些咋舌,这变脸速度比翻书还要快。 「你又在传讯息给那位白小姐啊?」 这都两个多礼拜去了,怎么他好端端的一个认真工作的学长,如今却变成了简讯魔人,工作到一半就会拿起手机,简直比闹鐘还准时。 他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跟白小姐现在到底进展如何啊?」 唐慕华接过他手里的资料,听他这么问,抬眸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有时间八卦,怎么不见你有时间准备高等律考?」 陈可:「……」 学长,不提这个我们还能当朋友。 看着陈可哀怨的眼神,唐慕华心情愉悦地轻笑了一声,他一双大长腿相互交叠,姿势随意地靠坐在办公椅上,将资料夹搁在腿上翻阅,看了大致的信息后他道:「陈立德?就是临县最近闹很兇的那件离婚纠纷案?」 「对,陈先生的秘书打电话连系事务所,指名要你当他的律师。」 唐慕华沉吟了一声,「行,我明早让卓萱萱给他们答覆。」 「明早?」为什么不是现在? 「嗯,明早,因为我现在要下班了。」唐慕华闔上资料夹,将它放进自己的公事包后站起身,拿起掛在衣帽架上的大衣俐落地套上。 「啊?今天怎么这么早?」 这是太阳要打从西边出来了?这工作狂竟然才六点就准备要下班了?平常可是不到七点不会早退的。 「我有个住在国外的堂妹要来这里玩一趟,今天的飞机,得去接一趟机,然后回家做饭。」 陈可瞪大了双眼,连续三声「嘖嘖嘖」,诧异地道:「学长你竟然还会做饭?」 不仅外貌英俊,身材高大挺拔,又是高智商高收入的社会菁英人士,简直是高富帅的最佳代表,这种几乎要绝种的男人竟然还会做饭?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陈可面色复杂地上下打量着唐慕华,他觉得他好像找到了自己到现在还单身的原因了。 他才刚自我反省了下,就又听见唐慕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挑眉道:「现在这世道,不会做饭小心讨不到老婆啊。」说完他拍了拍陈可的肩膀,才扬长而去。 陈可呆立了几秒鐘才回神过来,一脸愤慨地目送唐慕华越走越远的背影。 这人真是太过分了啊!临走前还不忘给予他沉痛的最后一击! 他决定化悲愤为力量,连叫了三份速食快餐,然后把那炸得黄金酥脆的鸡翅当作唐慕华,咬牙切齿地啃了起来。 唐慕华匆匆地下了班,驾车来到机场后,正巧他堂妹搭的那班飞机刚落地。他甫一停好车准备走进机场大厅,唐玥就从里头迎面走出来。 唐玥是九岁才跟着家人搬到国外的,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但中文却依旧很流利,她一看见唐慕华就热情地上前抱住他道:「堂哥!好久不见!」 唐慕华回抱住她失笑道:「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那是!」许是在开放的国家住久了,加上唐玥本身性子就很开朗的缘故,她看上去大大咧咧又豪放,想也没想便一把勾住唐慕华的手臂,拉着人就走,边走还边抱怨:「我们快走吧!肚子饿死了,机上餐点真的不是人吃的。」 唐慕华见她浮夸的举止,笑着摇头不已,「行,今天就让你堂哥秀一手,不过别忘了,等会儿上车记得跟你爸报备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唐玥娇嗔道:「这么多年过去,堂哥还是这么囉嗦。」 一路上,唐玥嘴巴就没停过一刻,唐慕华一边开着车,一边听她嘰哩呱啦讲个没完,时不时地也会应一声。 从机场到家大概要四十分鐘的车程,唐慕华把人带到自己的住所时,已经将近八点了。 他带着人在等电梯的时候,唐玥难得安静了片刻,正低着头在用手机,唐慕华也终于有机会开口道:「饭店我已经帮你订好了,等等吃完晚餐就带你过去。」 唐玥听罢,目光从手机转移到唐慕华身上,她失望地道:「啊?我不是住在你家吗?」 「住饭店不好吗?我记得小时候你可喜欢住了,一到饭店就恨不得把人家房间给拆了。」 「堂哥,这丢脸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啊!」唐玥哀号了一声,佯装不满道:「而且还讲出来,一点儿都不给人家留点面子!」 唐慕华但笑不语,只是伸手摸了摸唐玥的脑袋瓜。 然后下一秒电梯门敞开,站在里头刚想往外走的白尹,一抬头看见得就是唐慕华笑得一脸宠溺地摸着另一个陌生女人的后脑勺。 白尹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一幕,脑袋整整空白了好几秒,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在手里的东西也因为震惊而陡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唐慕华下意识地侧头看过去,看到的就是白尹红着眼眶泫然欲泣的模样。 「……」 空气,诡异地凝滞。 第二十六章:跟他回家 唐慕华回过神来,像是触电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 看白尹这表情,想也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唐慕华慌张地刚想开口解释,就见她噙着泪水满脸自嘲,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两位了?」 这就是他唐慕华口口声声的喜欢吗?多么地不堪一击,不过两个礼拜的时间而已…… 白尹忍不住想,难道是她要求太苛刻了?是不是两个礼拜对他而言太长太难熬,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另结新欢? 或许她当初就不该这样冷落一个人的真心,不该怀着试探考验的想法去衡量感情,否则那一簇火终会有熄灭的时候。 所以全都是她的错,她太高估自己在唐慕华心中的位置…… 白尹无力地撇过头去,痛苦地闭上双眸。 可若是这样,那这种人还值得让她去承担背叛s的风险吗? 「白尹……」唐慕华不由自主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你误会了,她是……」 「放开我!」白尹打断他的话,悲愤地甩开手腕上的那抹温热,终是潸然泪下,泪流不止。 她往后退了一大步,拉开自己跟唐慕华之间的距离,视线如刀一般锋利地看着他,声音虽是带着哭腔可却冰冷无比地一字一句开口道:「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唐玥从方才到现在就一直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她一会儿看着唐慕华,一会儿又看着白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吃瓜看戏的观眾。 她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后,一抹狡黠从眼中一闪而过。 「不是,白尹……」唐慕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又心疼又高兴,心疼她因为这个误会而悲伤难过,又高兴着她对自己的在乎。「她是我的……」堂妹。 但是唐慕华口中的「堂妹」两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唐玥高分贝的一句「堂嫂好」给打断。 饶是白尹这种处变不惊的性子,都被唐玥这宛如河东狮吼的大嗓门给吓得身子狠狠地颤抖了下后,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喊了什么。 白尹:「……」 她……她有幻听吗?这人刚刚对着她喊的是堂嫂两个字,没错吧? 白尹眼中的悲伤逐渐被茫然取代,她机械式地看向唐慕华,脸上还残留着未风乾的泪痕,呆滞又懵懂的神情让她看上去十分地惹人怜惜。 唐慕华知道白尹这会儿总算是冷静下来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走到白尹面前,将公事包挟在左胳膊下后,才弯腰将方才她落在地上的那袋东西捡起来,又用另隻手搵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珠,哭笑不得地道:「傻瓜,别哭了,我从刚才就一直想跟你说,她是我堂妹唐玥,今天刚回国。」 白尹知道自己搞了一个超级大乌龙,原本还惨白脸色逐渐好转,并且有越来越红的趋势,她结结巴巴地说:「喔、喔……那她、她搞错、错了,我不是、不是……」白尹没好意思把「堂嫂」两个字说出来。 唐慕华笑了笑,「嗯,她是搞错了。」 在白尹还没来得及因为这句而失落不已的时候,他又继续道:「现在还不是,可我相信以后会是的。」说完他瞪了唐玥一眼笑骂道:「没事别乱喊,还没追上呢,把人给吓跑了怎么办?」 这一句话,彻底让白尹脸红得没法见人,甚至连耳根都染上了一抹红晕。 她都忘了这男人喜欢逗弄人的恶趣味了。 白尹羞红着脸想伸手接过唐慕华手里的提袋,但被他眼明手快地躲了过去,「你今天怎么来了?是打算回来了吗?」 「没有。」白尹乾巴巴地否认,「我回来拿个东西,等等就要走了。」 「哦?」唐慕华扫了眼他还拿在手里的纸提袋,若不是提袋中有个包封起来的盒子躺在其中,他都要以为这轻得几乎要感觉不到重量的袋子根本没装东西。他笑着挑眉道:「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白尹瞧他好像有要打开袋子的念头,赶紧伸手夺过那个袋子。「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包封起来的盒子当中根本就没装任何物品,回来拿东西根本就只是一个藉口,她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运气好碰上唐慕华一回…… 毕竟她已经许久,没有见着唐慕华了。 将白尹有些紧张护着那个袋子的模样看在眼底,唐慕华轻笑了一声,还是心软地选择放过她,不忍心将人逗得太过。 白尹被唐慕华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直发毛,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袋子,总有种自己好像被看穿的感觉。 ……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唐慕华根本就没法看见盒子里装得是什么,白尹无措地微抿着唇。 不过唐慕华貌似也没打算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听到他问了句「吃过了吗」,明显是打算揭过话题,白尹暗自松了口气,紧揪着袋子的手也放松下来,她摇摇头老实地道:「还没。」 「那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白尹想也不想就开口拒绝,可对着唐慕华温柔又期待的眼神,白尹婉拒的话硬深深地被卡在喉咙,怎么样也说不出来。 看出白尹的迟疑,唐玥走到她身后,一边轻轻推着人,一边道:「来嘛来嘛!今天堂哥下厨,堂、咳!这位小姐姐可有口福了!」 白尹被迫跟着走,她艰难地看向唐慕华,眼神无不透露着「求救」二字,可唐慕华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还笑着上前去助紂为虐。 于是白尹便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两人一前一后地带回了唐慕华的家。 这应该她第一次来别人家,白尹站在玄关,好奇地抬头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宽敞、整齐、乾净是白尹对这里的第一印象,与她家里是完全不相同的。 她住的地方对她而言,纯粹就是个提供睡觉的住所,可这里却不一样,到处都充满着生活的气息,看得出主人很用心的在打理这个地方。 客厅的装潢风格简单俐落,一张l形的冷灰色长沙发非常抢眼,沙发上还有几个零散的亮色方型抱枕,沙发前头是一张玻璃桌面的小圆桌,上头放了几本杂志,桌脚底下垫着的是与沙发相同色系的深灰色羊绒毯。 而长沙发另一边的扶手摆着一张方形小茶几,还有一张冷灰色的单人沙发。几乎快占据一半墙壁的液晶电视则半镶在墙上,下头是深色木头製的电视柜。 唐玥一进家里,就脱了鞋子从白尹身后蹦蹦跳跳地跑走了,独留白尹和唐慕华二人站在玄关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唐慕华放开牵着白尹的手,他弯下腰来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米白色的棉拖鞋放到白尹面前,「乾净的,没人穿过。」 「谢谢。」 明明白尹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唐慕华就是觉得自己看出了其中的侷促不安,他笑着柔声安抚道:「别紧张,就当在自己家里。」 看着白尹沉默地点点头,唐慕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把人牵着带到了客厅,按着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橙汁、奶茶、牛奶想喝什么?我先帮你倒。」 白尹看着站在她前面的高大身影,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会儿才开口道:「开水就好,谢谢。」 「好。」唐慕华轻揉了一把白尹的头发,「坐着等我,一会儿回来。」 然后白尹就真的这么乖巧地端坐在那里,低垂的脸让人看不清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唐慕华回来得很快,她听见脚步声,微微动了耳朵,偏过头看了过去。 他将还冒着热气的马克杯递给她,并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转到了新闻台,又将遥控器塞进白尹的手里。「无聊的话,就先看个电视,晚餐很快就好了。」 白尹看着手里的遥控器没有应声,可却在唐慕华转身的时候,拉住了他的衣角。 唐慕华愣了下,回过身来问:「怎么了?还需要什么吗?」 「需不需要我帮忙?」白尹仰头望着他问道。 唐慕华锋利的眉眼肉眼可见地温柔许多,他温声道:「没事,你乖乖坐在这儿看电视等开饭就行。」 白尹咬着颊边内里的软肉站起身,「可我想帮忙,虽然我从没进过厨房,可能会帮倒忙……」那语气越说越失落,她丧气地又坐了下来,「算了,我还是……」 「好。」唐慕华心中一暖,他拉住了白尹的手臂,阻止她要再次坐下来的举动,并打断了她的话,「那你跟我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到了厨房,没有注意到呆呆地站在客厅另一边、连接着卧室的走廊上的三个人。 刘婉在唐玥还未回国的时候,就听唐慕华提起过这个到处撒欢乐的姪女,因此刘婉虽然失去记忆,但还是明白唐玥跟自己之间的关係。何况以唐玥那种人见人爱的长辈缘,还愁跟刘婉处不来? 这会儿只见她们连手都亲密地勾在一起,双双从卧房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小雅。 然后一出那条走廊,就看见这一齣甜腻戏码,更令刘婉震惊的是她儿子还是这齣戏的男主角! 刘婉诧异地从头看到尾,她的眼还瞪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大着舌头结巴道:「小、小玥啊……我是不是、是不是还没醒呢?不然我、我怎么看到你堂哥牵着、牵着一个女孩子?要不你捏我一下?」 唐玥笑嘻嘻地说:「二伯母,您清醒得很哪!这不是梦,堂哥确实带了个女孩子回家。」还在她们面前秀了一把恩爱。 她神祕兮兮地压低声音道:「而且,刚刚我喊堂嫂,堂哥可没否认。」 刘婉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她语带惊喜地问:「这是真的吗?小玥你没骗我?」 「我怎么可能会拿这种事骗您?这可是堂哥的终身大事呢!」唐玥佯装生气地鼓起腮子,还装模作样地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二伯母,我生气了!」 「哎!二伯母这不是高兴坏了?」她可能要有一个儿媳妇了,能不开心吗?刘婉越想笑容开得越大,乐呵呵地道:「小玥别气别气,你啊可真是个福星!来一趟喜事也跟着上门儿了!哈哈哈!我们先回房,把这地方留给那小俩口,别在这当电灯泡。」 一行人就这样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开。 她们当中唯一开心不起来的就属小雅了吧,她跟在刘婉身后,回头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很是落寞。 小雅看得出来唐慕华是真的对白尹动了心。 她从不知道原来那位不苟言笑的先生,也能露出这么温柔的笑容。 简直是把白尹当成了珍宝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尽他所能温柔地、谨慎地对待。 彷彿白尹就是他的全世界。 她突然非常羡慕那位美丽的小姐,能够得到先生这样好的人的青睞。 小雅叹了口气,恋恋不捨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可惜,这样特别的珍视,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 第二十七章:岁月静好 厨房是一个半开放式的空间,长长的白色流理台将这个地方分成了两边,一边是厨房,另一边则是用餐的地方。 唐慕华将掛在墙上的围裙拿下来套在身上,并转过身去背对白尹,「帮我把带子系上好吗?」 白尹乖顺地走上前去,低着头三两下就把那绑带打上了一个结,「好了。」 「谢谢。」唐慕华又从橱柜里拿出另一件还未拆封过的备用围裙,将它拆开来后替白尹套了上去。「这件是你的。」 白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同样学着唐慕华正要转过身去,却被他一把拉住,「不用转身,这样就行了。」 以唐慕华的身高优势,他只要一个低头,就能看见垂在白尹身后的两条绑带,他将手环过白尹的腰,下巴若有似无地轻碰着白尹的头顶。 「手抬一下。」唐慕华温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白尹晕呼呼地跟着照做,白皙的脸早红成一片,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只觉得这样的姿势,自己就像是被唐慕华拥入怀中一样,耳边是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鼻间瀰漫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薄荷般的清香。 「好了。」唐慕华说着放开了白尹,她低下头来看了眼自己的围裙,又抬眸打量着对方的围裙,很明显两件是同个款式。 白尹抿着唇移开了视线,双手交握在身前紧紧绞着,双颊上的红晕迟迟未退,她有些燥热地清了清喉咙,「我需要做什么?」 「嗯……我想想。」唐慕华挑着眉环视了厨房一圈,他朝流理台外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正搬着一张椅子。 他将椅子放到流理台边上,拍了拍椅子对着白尹道:「你就坐这儿吧。」 白尹面露不解,迟疑地问:「做菜能坐着?」 「不能啊。」唐慕华的话里充满着理所当然,「但你的任务不是做菜,而是陪伴。」 「……」白尹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试着辩解:「我说的帮忙不是指……」 唐慕华轻笑着打断她:「好了,你就先坐在那儿,等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麻烦你,好吗?」 白尹有些狐疑地看着这面带微笑的男人,最终还是往那张椅子上一坐,显然是决定姑且相信他。 怎么会有人这么乖呢?唐慕华看着白尹就这么听话地坐在那儿,就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完,便被自己轻轻带过,选择了顺从。 唐慕华失笑地摇摇头,本来想要转身开始大显身手的,但馀光瞄到流理台上放着的水果,他放下手里已经被小雅洗好的菜,拿起一颗卖相看着不错的苹果,又拿出削皮刀跟水果刀,俐落地将苹果清洗、削皮、切块,整个过程不花超过五分鐘,就将盛着苹果块的玻璃碗放到白尹面前,并将叉子递给她。 「先吃点水果。」 白尹沉默地接过叉子,她小声地问道:「我跟来厨房,是不是反而给你增加工作量了?」 她刚刚分明看见男人已经准备要煮饭了,连食材都拿好了,可下一秒又放下,转身拿起苹果。 起先她还以为是有什么菜要用到苹果,结果唐慕华却把那碗削好的苹果递到自己眼前,再傻再蠢都知道这苹果是专门为她削的。 「没有。」唐慕华徒手拿了块苹果放进嘴里,「我刚好也想吃苹果了,别想那么多,你能出现在这我高兴都来不及。」 白尹怎么会听不出男人这话是在为她开解?她望着男人已经转过身去的背影,叉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口中微酸而清甜的味道彷彿一路蔓延到心坎里,让人心情都跟着愉悦许多。 其实看人做菜对很多人来说是非常枯燥乏味的一件事情,可白尹却怎么都看不腻。 她单手撑着下顎,一眨不眨地看唐慕华从下锅、撒调味料、翻炒一连串熟练的动作,嘴角竟是缓缓地上扬,罕见的甜笑在她脸上出现。 原来,这就是有家的感觉。 头一次知道这所谓的人间烟火气能让人如此幸福,只要一想到就能不自觉地泛起傻笑。 「笑什么?」唐慕华的声音冷不丁从白尹头顶上传来,她一怔抬头就看见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身前,她立刻板起脸刚想否认,唐慕华就将汤匙递到她嘴边,「嚐嚐味道。」 白尹看了看男人,听话地一口含住汤匙,将上头的炒肉丝捲进自己的口中,滑顺软嫩的猪肉丝伴随着蒜香在齿间翻滚,还有些许呛辣的劲儿,白尹觉得那应该是黑胡椒的味道。 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家常菜,也是很多家庭主妇必学的新手菜。 「好吃吗?」 白尹一口嚥下,她下意识地舔舐了下唇,点点头道:「好吃。」她顿了下,神情非常认真地强调:「很好吃。」 唐慕华叹息了一声,「都忘了你是个不挑嘴的,给你做菜一定很有成就感。」 白尹闻言抬头看着他再次转身的背影,双唇微微抿起。 但愿意为她做菜的人,只有唐慕华,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将炒菜锅的葱爆肉丝盛到盘子里,唐慕华将盘子端给白尹笑着道:「端出去吧,小心烫。」 这样下来四五次,白尹总算知道男人刚刚所谓「更重要的事」是指什么了,无非就是试菜、端盘,而其馀的事情男人全一手包办,完全没有她可以见缝插针的馀地。 见男人这一次将盛着热汤的汤勺再次递到自己嘴边,白尹抿着唇,觉得自己好像被摆了一道。 「最后一道了,嚐嚐?」像是看出了白尹眼中的控诉与不满,唐慕华微微弯下了自己的腰,笑着道:「帮我嚐嚐看好不好?」 白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抿了一小口,用西红柿熬煮的热汤带着其特有的酸甜甘味在舌间瀰漫,暖暖的感觉一路从心田蔓延至胃里,白尹舒适地微瞇起了眼眸,没有等唐慕华开口询问,她便自己先道:「好喝。」 「真的?」唐慕华笑着挑眉,想也没想便将汤勺拿了回去抵在自己的唇边,将上头还残留着一口之多的热汤啜饮进去,他满意地点点头道:「嗯,不错。」 唐慕华的动作自然无比,却惹得白尹睁大双眸,脸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那是她刚刚喝过的……这人怎么便直接就着喝了? 一直等到唐慕华将汤盛好,白尹还在纠结这男人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地在耍流氓。 「别发呆了,可以开饭了。」 「啊、嗯……」 白尹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傻楞楞地跟在唐慕华身后,看着他将还冒着氤氳热气的热汤放到餐桌上后,从西装裤的口袋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让唐玥带着人出来吃饭后,又返身回去厨房。 白尹见状也抬起脚步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像极了唐慕华怎么样也摆脱不了的小尾巴。 唐慕华好笑地往身后一瞥,从烘碗机里拿了两副碗筷分给白尹,「这是我们的碗筷,帮我摆到桌上,好吗?」 白尹默然地接过碗筷頷首,端着两副碗筷出去了,心中却不断回味唐慕华刚才说的「我们的碗筷」几个字,嘴角再度失守。 可当她放下碗筷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勾着唐玥的手,用一脸慈蔼的笑容盯着自己。 「……」白尹的笑容僵了下,她收起笑容匆匆地朝她们点了点头,刚回过身想逃回厨房,就和站在她身后的唐慕华撞在一块儿。 唐慕华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筷,反应很快地用手臂圈住人扶着她站稳。 「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受伤了怎么办?」唐慕华微皱着眉,嘴上虽是呵斥,可扶着人的动作却温柔极了。 白尹很少有这样被当孩子般训诫的时候,她轻咬着下唇,双手相互紧扭在身前,低着头站在那儿,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知道你家里还有长辈在。」所以她才被吓到的,才不是什么冒冒失失。 「我没跟你说过?」唐慕华故作惊诧地问道,换来白尹面无表情地摇头,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淡然中透着一丝委屈,他忍着笑解释:「她是我母亲,你不用觉得太过拘谨。」 白尹没想到那位中年妇女的来头这么大,整个人直接愣在那儿。 饶是她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也明白见心上人的父母的重要性与特别性,哪怕唐慕华这样安慰,她的心态也没有放松到哪儿去。 「你母、母亲?」 「嗯,我母亲。」唐慕华笑着重复了一遍才道:「去洗手。」 「喔、好……」白尹就这样恍惚地跟着唐玥走进厨房洗了个手又恍惚地出来,她自然而然地坐在唐慕华旁边的位置上,一抬头就对上刘婉慈祥的脸。 「……」 白尹呼吸一窒,缓缓地移开自己的视线。 可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在长辈眼中是很没礼貌的,她的动作因为僵硬而顿了下,一边深呼吸一边在心里做了几次建设,这才硬着头皮再次转过去与刘婉对视了一眼,小声地道:「伯、伯母好。」 「你好你好,欢迎你来我们家玩啊!」刘婉看这孩子简直越看越满意,看着安静又乖巧,样貌生得标緻玲瓏,气质淡然优雅,举止得体大气。 重点是她儿子喜欢! 从来没想到竟会被她盼来这一天,在她有生之年还能等到儿子在情事上的开窍,刘婉想着不禁老泪纵横。 她是个有儿媳妇的人了啊!既然都有儿媳妇了,那抱上金孙的日子还会远吗? 刘婉的目光越发地慈祥,亲自站起身替白尹盛了一碗西红柿牛肉汤,「好孩子,先喝碗热汤暖暖胃,对身子好。」 白尹沉默地望着端到她眼前的汤,又看了看刘婉面带笑容的样子,又再看了看那碗汤,眼神惊疑不定的游移了好一会儿,又听刘婉道:「喝啊,别跟阿姨客气。」她这才试探地伸出手将那碗汤端起来,低声道了谢。 唐玥在一旁跟着瞎起鬨,撒娇地打趣道:「二伯母,您这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吗?怎么没有我的份啊?」 「哎,好好好,二伯母也给你盛,等着。」刘婉笑着刚要拿起汤勺,就被唐慕华一手拦住。 他轻飘飘地睨了唐玥一眼,沉声道:「妈,看您惯得她,让她自己盛。」 「二伯母您看!堂哥马上就搞起差别待遇了!」唐玥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当着唐慕华的面给他母亲上眼药。 唐慕华笑骂道:「你们身分能一样?」 「哪儿不一样?二伯母帮小姐姐盛,是在对未来的儿、儿……好,帮我盛就是对她的姪女好!」 就这么一句话差点让白尹呛到,她惊吓似地边咳边放下碗,怪异地瞥了一眼振振有词的唐玥。 她刚刚是想说「儿」什么? 白尹一面咳嗽一面在心中乱七八糟的想,莫非是「儿媳妇」? 这想法一出,吓得白尹险些岔了气,咳得更加厉害了,惹得坐在她旁边的唐慕华连忙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喝这么急做什么?」 这还不是因为唐玥语出惊人?白尹尷尬地用拳头抵着唇,克制地小咳了几下后,便硬深深地将想咳嗽的慾望给压了下去,并接过他递过来的卫生纸。 「谢谢……」 唐慕华笑着摸了一把她的头,又警告性地瞪了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唐玥一眼,这才开口道:「好了,都别闹了,好好吃饭。」 本来唐慕华家的规矩一向是食不语的,可只要有唐玥在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安静得下来? 刘婉一顿饭吃下来,不晓得被逗笑了几次,唐慕华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随唐玥折腾去了,自己则专心顾着旁边这个只知道低着头吃饭的傻姑娘。 整个餐桌上,唯一食不知味的人大概就只有小雅了,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坐在这里干嘛。 她麻木的一口一口将米饭往嘴里送,只要稍微抬头就能看见唐慕华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白尹身上,唯恐她缺了什么,不断给她佈菜。 只要白尹偶尔礼尚往来地替唐慕华夹菜,就能见他脸上的表情更柔和了,那毫不遮掩的温柔笑意让小雅觉得好生刺眼,使她不得不低下头来,遮掩自己眼中的羡慕与忌妒。 如果能得到先生温柔对待的人是她就好了…… 小雅心里泛酸,觉得自己实在太过贪婪,明明先生已经对她足够好了,就连这顿晚餐都有她的位子,她到底还在奢望什么呢? 可世界上又有哪个女孩不会希望有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男人?尤其是像先生这样优秀的男人…… 小雅苦涩地笑了下,谨小慎微地将自己的小心思收起来。 她非常清楚万一这念头被先生发现了,那么就是她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最后恋恋不捨地用爱慕的眼神隐晦地覷了唐慕华一眼,下个瞬间小雅却是脸色煞白。 不仅是因为那位小姐查觉到她的视线,冷冷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就叫她遍体生寒。她觉得那眼神就像是一潭死水,毫不留情地将她吞噬在其中,那是属于恶魔的眼神…… 还有对她而言是全世界最好的先生,完全不知晓那位小姐的小动作,还伸手亲暱地用指腹抹掉她嘴角残留的酱汁,并笑着说:「傻瓜,都吃到嘴角上去了。」立刻就将那位小姐的视线拉回去,看似羞涩地低下头来。 这画面在小雅眼中就像是一个披着美丽外皮的恶魔,正蛊惑着她心中最美好的天使堕入地狱一般,硬是让她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慄起来。 宛如被刺红了眼一般,小雅飞快地别开视线,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 白尹并没有将小雅放在心上,她只觉得那个叫「小雅」的女人注视着他们的视线,让她很不喜欢,便下意识地看了回去,可很快又被唐慕华给扰乱了思绪。 感受着嘴角还未消散的温热,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然而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还勾着唇好整以暇地享受着自己的目光。 这次她终于确定了,这男人就是在耍流氓,绝对不是无意为之。 白尹用那双看似毫无波澜的双眸无声地瞪了唐慕华一眼,脸上却通红一片,她低下头来,决定不再理会那个无耻的男人。 一顿饭吃下来花不了多久时间,小雅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很自觉地起身收拾餐桌上的残局。 白尹的碗筷都被收走了,对着眼前空空一片的餐桌,一时之间愣在座位上,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起身告辞,正犹豫着要怎么缓解自己坐在这里的无措,就见唐慕华拉着她起身。「走,我们去切饭后水果。」 于是小雅才刚把那些碗放进洗碗机里,唐慕华二人后脚就跟着进了厨房。 由于是开放式厨房的缘故,所以刚才唐慕华在餐桌上说的话,小雅在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她转过身去,怯弱地瞥了白尹一眼,这才对唐慕华怯生生地道:「先生,还是让我来吧。」 唐慕华正想婉拒,刘婉便非常有眼色地把小雅喊了出来,「小雅啊,你跟我们一块儿来客厅吧,帮我按按肩膀,这两天不知怎么回事,酸得不行。」 小雅咬着唇,终是低垂着头离开了两人的视线范围,低落地道:「夫人,这就来。」 「……这次总不是让我嚐水果的味道了吧?」白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认真询问的神情惹来唐慕华一声轻笑。 他在想,这人怎么总是这么可爱呢?明明看着很聪明的样子,有时后却傻得让人发笑。 「不是。」唐慕华笑了几声,将人带到流理台的洗手槽前,「你站这儿,挑你想吃的水果洗,然后我来切。」 白尹静默了一会儿,从善如流地挑了一颗苹果,拿到水龙头底下清洗。 她低垂着头,将眼底的心思全部遮掩起来。 其实白尹自己很清楚,也许她对做菜一窍不通,但刀工绝对比唐慕华还要优秀。毕竟当杀手的不仅要会拿枪,更要学会如何耍刀。 可她还是选择放下了刀。 为了身旁的这个男人。 白尹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扬起,将洗好的苹果递向男人,男人接过之后,对着她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便低下头去认真地削水果。 岁月静好。 这四个字对以前的她而言,是多么遥远又陌生的词,可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含意,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着的巨大无比的幸福。 他们两人这样就好像新婚夫妻一样。 白尹自欺欺人地想,一颗砰砰跳的心感到既沉重又甜蜜。 如果这是他们以后生活的样子,如此简单、平淡又安稳,那么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这一切。 她不想再为了s这般浑浑噩噩又阴暗地活着,她现在想为了自己、为了身旁这个男人而活。 唐慕华永远也不知道,他身旁的这个女人究竟为了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很多人都说在爱情里先低头承认喜欢的那一方,是爱情的输家。 他以为自己早已成为输的那一方,殊不知其实白尹早就输得一蹋糊涂,一颗心只为他沦陷。 她输得心甘情愿,并为此甘之如飴。 第二十八章:决心 当晚,白尹回到s的时候,就被人告知陆易正在书房等她,她的脚步微顿,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心情算不上美好,因为她大概猜到陆易是为了什么而找得自己。 她叹了口气,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就好像一瞬间从美好的梦境跌回残酷的现实一样。 可陆易仍旧是她的上司,哪怕再不情愿面对这件事情,白尹也得打起精神敲响书房的门。 「陆爷。」白尹带上门后,便站在门口,低眉顺眼地喊了一声。 「坐。」陆易脸上看不出喜怒地用眼神往沙发示意,自己也站起身理了理身上不见皱褶的深色西装,抬脚一块儿往沙发走了过去。 他们分别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陆易倒是很沉得住气,他慢悠悠往后靠向沙发椅背,交叠着一双腿,双手交握放在膝上。 白尹不过是斟酌了下,率先开口便是一句轻浅的试探:「您找我,可是有事要商讨?」 陆易挑着眉沉声问道:「我今天为了什么事找你来,你难道不知道?」 「十三愚笨,请您明示。」 陆易冷笑了一声,也不打哑谜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你说说,今晚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 「……」虽然早就知道陆易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可当他真的问出口了,白尹的心还是狠狠地跳了下。 她沉默片刻才沙哑着嗓音啟口道:「您既然这么问,想必已经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再问一遍?」 白尹抬眸望着陆易明显已经动怒的样子,她深深吸了口气,吞嚥了一口唾液又道:「还是说,您希望从我这里亲口听到答案,才会满意?」 陆易被她这副不知悔改的态度硬生生气笑了,他按捺住心里勃然的怒意,带着森然的笑意道:「十三,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为了唐慕华,你现在都有胆子敢违抗我了?」 「不敢。」 「不敢?」陆易骤然拍响了眼前的黑檀木桌,勃然大怒道:「你不敢的事情难道还少?我看你嘴上说着不敢,背地里倒是敢做得很!」 「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如此生气。」白尹无畏地抬眸对上他的怒火,淡淡地开口道:「我是否有做出背叛s的事情,或者出卖s的情报,您不是很清楚吗?」 「何况我只是与一个律师走得比较近罢了,这种与他人交往甚密的情况,我并非s里的第一人,也并非唯一一个,为何只见您对我动怒,却不见您对其他人动怒?」 陆易扬起音量问道:「我为何要这么生气?十三,你当真要跟我装傻充楞到底?」 「我以为宴会结束那天不欢而散时,已经同您说清楚了。」白尹坚定地看向他,「难不成您还要我再重述一遍?还是您觉得,我直接在这里自我了断比较快?」 「白尹!」陆易胸腔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他的指节因为用力掐着沙发扶手而发白,可他声音听上去却沉着冷静,就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寧静一般:「你不要总想挑战我的耐性。」 白尹紧握着拳头,恭顺地垂下头轻声道:「不敢。」 再次听见这句话,陆易气得双眸浮现血丝,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捞起桌面上的花瓶,往门口砸了过去,伴随着瓷器碎裂而发出巨大声响。 据说当天只要在陆易书房附近的人,都能听到这不小的动静,还有陆易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句「滚」。 本来还暗自好奇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傢伙敢惹那尊煞神,甚至还幸灾乐祸地在暗处嘲笑那不自量力的人,大概一出s之后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却不成想那踏着一地碎片从书房走出来的人,竟然是最受陆易信任的白尹。 可此刻她却像是被陆易厌弃似的,在陆易的怒吼声中离开。 然而被从书房赶出来的白尹在想些什么呢? 她从容不迫地离开s,抬头望着黑漆漆一片的夜空,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眼底幽深的不见五指。 她在想,这只是第一步。 方才,她还在唐慕华家、在厨房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中,很突兀地问了句:「如果,我有一天要离开一段很长的时间,你会……等我吗?」 那时唐慕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要离开去做什么?」 白尹没有得到预料中的答案,清洗水果的力度稍稍大了些,她抿着唇低声道:「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所以,你会等着我吗?」 她侧耳仔细聆听,但除了水流的声响,厨房再无其他声音。 白尹忍不住偏头看向唐慕华,眼底满是焦灼,男人像是察觉到她的焦躁不安,他带着浅笑不疾不徐地道:「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会保护好自己吗?」 白尹没想到男人会问一句感觉上毫不相干的话,她愣了下,点点头道:「记得。」 那时候他们在医院里,她还是唐慕华口中的胆小鬼,只知道不断地找藉口躲避一切,贪图短暂的美好。 当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有勇敢起来的时候,如果不是遇到这个男人…… 白尹冰冷的容貌顿时像是冰雪融化似的,眉眼一下子就柔和下来。 唐慕华也抬眸与她对视着,眼底的温柔与包容温和地包裹住白尹,让她高悬的一颗心缓缓地落了下来。 四目相接,擦出的并不是激情的火花,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意,如细水长流般细腻而温润。 这一剎那,唐慕华什么都不用说,白尹就知道这个男人会等着她。 因为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你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好吗?」 好。 白尹收回自己仰望星空的视线,在心底许诺了唐慕华轻如鸿毛的一个字。 可那个字背后的决心与意义却如泰山一般沉重。 * 唐慕华开车把唐玥送到他预订好的下榻饭店,刚回到家他的手机便跳出讯息通知的声音。 他垂头一看,见到发信人的名字后,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白尹,竟给他发讯息了?虽然只有简单的「到了,晚安。」几个字,可这已经足够让唐慕华欣喜了,他勾唇一笑,认真地回覆了几句,顺带叮嚀她早点休息,这才收起手机。 他随手打开客厅的灯,却没想到小雅正靠在沙发上打瞌睡,灯光乍现使她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惺忪的睡眼还带着初醒的睡意。 唐慕华其实也被吓了一跳,可他的惊讶只是从脸上一闪而过,便若无其事地一边脱下大衣往衣帽架上掛,一边皱着眉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先生。」小雅拉了下自己有些不整的衣服,她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我、我在等您。」 唐慕华掛外套的手一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平常他加班加到十一二点的时候,也不见这人等他,怎么今天就突然心血来潮了? 「那个……先生,今天那位小姐,是您的女朋友吗?」 「还不是。」唐慕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淡笑道:「以后会是的。」 可那笑容很快就隐没在那张严肃的俊脸下,他眉头紧锁问:「你问这做什么?」 「先生……那位小姐她不对劲,」小雅神色担忧地说了一句,她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道:「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那位小姐的眼神非常恐怖……就像、就像恶魔的眼神一样!」她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冰冷得毫无一丝温度。 唐慕华闻言,立刻就沉下脸,他朝小雅走过去站定在她身前,冷冷地道:「小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我非常清楚!先生。」小雅被唐慕华强大的气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胆怯地道:「先生,她真的、真的……」小雅激动得连中文都忘了说,直接用英文道:「她真的非常危险!您不能再放任自己这样靠近她,先生!」 「小雅,我就当你今天刚睡醒头脑还不清楚,所以说错话。」唐慕华冷硬地道:「但我希望这些话,以后别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去休息吧。」唐慕华搁下这些话,便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小雅失落地留在原地,「为什么先生就不能信我一次呢?」 唐慕华以为解决了客厅的那一个便可以回到房间好好休息,可当他正要开啟房间门的时候,隔壁卧房的门猝然被往外推开,正是刘婉从房间里头走出来无声地看着他。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声好气地问道:「妈,您有什么事吗?」 刘婉先是抿着唇睨了他一眼,下一秒那笑却怎么样也藏不住,她眉开眼笑地打了唐慕华的肩膀,兴奋地笑道:「儿子你可以啊!不声不响就给我找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儿媳妇!」 唐慕华无奈地开口道:「妈……她还不是,您先别这么激动。」 「瞧你就这点出息!」刘婉瞪着他,对着他肩膀又是一拳,「你应该抬头挺胸地说『对!她就是我未来的媳妇!』才对啊!」 「……」唐慕华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指着她身后的房门道:「妈,时间不早了,您该准备歇息了。」 「啊……」刘婉像是没听见似的,兴冲冲地问:「我儿媳妇叫什么名字?总不能老儿媳妇、儿媳妇地叫吧?」 「……她叫白尹,府尹的那个尹。」 刘婉喜孜孜地道:「原来叫白尹啊!真是个简单又大方的好名字!」 唐慕华看着刘婉彻底高昂起来的情绪,他算是明白唐玥那喜欢闹腾的性子是随了谁,敢情就是家族遗传吧? 「啊对了,瞧我这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的性子。」刘婉拍了拍自己不中用的脑袋,她压下自己嘴角的笑意,正经道:「我刚才就是要跟你说,我总觉得我以前见过那位小姐。」 「您见过?」 「对啊,忘了什么时候,也许是出意外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也说不定?」刘婉正经不过一秒鐘,她喜笑顏开地道:「若是这样,那你们俩是真有缘分!儿子,妈妈看好你,你可要争气一点儿啊!」 刘婉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唐慕华的肩膀,问完自己想要问的话,也交代完自己想要交代的事,她便心满意足地回房间去了。 留下唐慕华一个人站在房间门口,久久回不了神。 白尹跟他母亲到底什么时候见过? 如果是真的见过一面,那么就连他母亲这失去记忆的人都有印象,为什么他却没听白尹提起? 对于这个问题,唐慕华也只是略微思索便拋到脑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反正见不见过面,大概也影响不了什么事情。 第二十九章:背叛 那天白尹跟陆易之间的不睦算是彻底搬到檯面上来。 主要是白尹就没打算要遮掩这件事情,她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当然恨不得人尽皆知才好。 陆易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见长,明摆着是为了白尹的事情心里窝火。 很多人等啊等的,以为可以等到白尹被陆易宣布处置的那一天,但却始终没有等到,他们不得不质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一时之间组织上下人心惶惶,谁也不敢随意往陆易跟前冒泡。 否则被扫到颱风尾是事小,丢了命可就不好笑了。 这事发生之后白尹也没继续留在s里,而是随便找了个可以住的地方,将就住了几个晚上。 至于为什么不回她原本的住所? 他们两人就是因为唐慕华而撕破脸,要是她再搬回去,不就是上赶着往陆易的脸上打? 真要是这样,陆易不出手对付唐慕华都对不起他的心狠手辣。 所以白尹压根儿就没打算要回去住,但她却开始回书店上班。 就好像所有事情都还未发生一般,她表面上依旧是那间书店的店员,私底下则是s里代号十三的杀手。 一开始李欣蓉在员工休息室看见穿制服的白尹时还狠狠地震惊了一把,毕竟白尹已经很久没有来书店,李欣蓉还以为对方早就辞职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店里的员工。 白尹就这样每天书店、旅馆两点一线地沉伏了几天,一直到她想要联络的那个人终于託人联系了自己。 她前几天与陆易闹翻的目的也在此,为的就是放松对方的警惕。 白尹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 虽然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策划的,但直到这天到来,她还是有种尘埃终落定的伤感。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要往前踏一步,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的存在已经被对方知晓,对方的破绽也一览无遗地暴露在她眼前,双方现在同为一根绳上拴着的两个蚂蚱,谁都跑不了。 若是她事到临头想反悔,那么她要面对的也许不仅是s的追杀,还要提防对方人马的暗杀。 白尹沉吟了片刻,便直接与对方敲定在书店秘密会面。 那里是她知道的所有地点当中最不起眼、也最能掩人耳目的地方了。 她平静地如往日一般,穿着员工制服站在某个书柜前随意地挑了几本书,看似在边检查边阅读。 但那些书的内容她到底有没有真的看进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就这样垂头站在那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然有个戴着黑色棒球帽、脸上带着医用口罩的人缓缓地走到她身旁,并从架上抽出一本名为《背叛者》的书。 书皮是黯淡无光的黑色,让人莫名地感到一丝压抑,讽刺的是书的封面是一双染着鲜血的手,却做出一种向上天乞求希望的卑微姿态。 来人似乎笑了笑,用低沉的嗓音道:「又见面了,白长老。」 白尹依旧看着手里的书,眼皮都没撩一下,嘴上却淡淡道:「你来迟了,我以为守时是身为一位男士该有的美德。」 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几声,像是在书里看到什么有趣的情节一般,轻快的语气中含着盈盈笑意,「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啊,白长老。何况白长老这样煞费苦心地请我看这么精彩的戏,我若是不准备得充分妥当些,如何显得我诚意十足呢?」 「你废话还是这么多。」白尹向来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个性,直接就将牌亮了出来:「我知道你是白鷲的儿子。」 男人闻言只是瞳孔收缩了一瞬,很快又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呢?」 「我还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白尹轻描淡写地又道了一句话,使得男人原本云淡风轻的姿态瞬间崩裂。 只见他猛地闔上了书,咒骂了一声「这是什么烂剧情」后,绕到白尹另外一边的书架,抽了新的一本书来看。 「看来你调查得很详尽。」男人口罩下的唇角挑起,眼神却寒了一分。 「抽丝剥茧罢了。」白尹淡然地道:「我一直很好奇,白鷲当年在临县贫民窟遇到我的时候,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那里是三不管地带,每天死几个人不足为奇,根本没有人会那么蠢,花大钱去请一个杀手,只为了去贫民窟杀一个人。」 「原来他到那里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那个住在我对门的女人,也就是你的母亲王秀雅。一开始王秀雅作为一个妓女生活在贫民窟,每天接的客人来自四面八方,而男人在酣畅淋漓之际是最放松警惕的时刻,要套话也非常容易,所以王秀雅对白鷲而言是非常合适的底层眼线。」 「虽然不清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白鷲爱上了你的母亲,你也随之出生于世。你安稳地在s活到十二岁之后,白鷲才放心将你母亲从贫民窟接出来,也就是捡到我的那一次。」 「我不清楚白鷲的背叛到底出于何者,但你的背叛也因为他而变成理所当然,只可惜你埋得太深,芯片的数据完全显示不出来。又或者,白鷲也将隐匿芯片的方法交给了你?我推论的可正确?白辰远?」 白辰远沉着一张脸,知道自己的老底大概是全被这女人查烂了,他冷笑了一声,觉得他到底是小瞧了这个女人的本事。 原来陆易身边养不是狗,而是一匹会埋伏在暗处,寻找机会伺机而上的狼,甚至还有可能反咬主人一口。 就是不清楚陆易知道这件事以后,脸色会有多么精彩? 「这些你明明都查到了却知情不报,怎么?白长老这是打算要背叛陆易了?」 白尹不置可否地淡声道:「是又如何?」 白辰远饶有兴味地道:「不如何,就是觉得白长老当真是个狠人,跟在陆易身边这么多年,即便是头畜生也该养出些感情了,却没想到白长老竟是说背叛就背叛,实在是人心难测啊。」 像是听不出这话中的嘲讽似的,白尹毫无波澜道:「他挡了我的路,难道还得要求我对他忠心耿耿?」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背叛陆易,可她既然有了想要脱离s的念头,那么就只能跟陆易背道而驰,选择与虎谋皮,当一个可耻的背叛者。 白辰远唇角上扬,嘖嘖两声道:「果然惹谁也不能惹女人。师妹这般瀟洒倒是让我高看一眼。」 白尹承下这声「师妹」,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成了,她终于将书闔上,漠然道:「合作愉快。」 然而白辰远只是轻笑了一声摇头道:「愉不愉快倒是其次,但在合作之前,师妹总要先释出点诚意吧?」 白尹放书的手一顿,脸上的不悦稍纵即逝,「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师妹愿意屈尊前来我们这种小地方,我当然十分欢迎。」白辰远的语气渐渐染上一丝讥讽,「可万一哪一天,轮到我们挡了你的路,你回过头对着陆易又是这一套……」 白尹抿着唇,默然许久才不得不道:「你想要什么?」 「我就喜欢师妹这么上道的人。」白辰远爽快地闔上了书,「我要你杀了陈立德。」 白尹在脑海中微微思索了下,「是最近临县那个家庭丑闻与离婚纠纷案缠身的陈立德?」 白辰远頷首,「不错。」 「为什么是他?」白尹轻拧着眉瞥了他一眼,「夏筱葳不是更好?」 身为s的长老,白尹当然清楚陈立德的作用跟夏筱葳虽然差不多,都是s放在檯面上的棋子,同样都是陆易的人,但后者比前者地位更加重要。 如果真要断了陆易的一隻胳膊,她的头号人选会是夏筱葳,而不是陈立德。 「告诉师妹也无妨,陈立德其实是我们的人。」白辰远的眼神陡然凌厉许多,「可惜他是个摇摆不定的人,于我们而言就如同一颗不定时炸弹。」 「当初合作的时候,我们太过草率,以至于造成如今这般风险。」白辰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与其被动地等待他的背叛,不如先下手为强主动剷除,你说对吗?师妹?」 白尹佯装听不出他字字句句所隐藏的威胁与震慑,她问出了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既然陈立德已经背叛了s,为什么s没有察觉?」 「s不也没有察觉到我吗?白鷲的芯片是直接失去反应,s当然会有所警觉,但我不一样,我只是用了一点简单的障眼法。」 白辰远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陈立德留在s还有作用,我当然不能让s知道他的背叛。可若是s再警觉一点,就会发现其实那枚芯片已经不受他们的控制了。」 白尹心下一惊,虽然她并不知道白鷲他们到底在策画什么,可若是放任他们如此继续下去,那么s覆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若她能够顺利拿到了隐匿芯片的方法,那么这两人绝对不能留,也算是还清她亏欠陆易的情吧…… 白尹心里苦笑了一声,面上却淡淡地问:「何时动手?」 「以师妹的能力,一定有办法在今晚就得手,对吧?」白辰远不慢不紧地笑道:「师妹也不妨赌赌看,以你跟陆易的交情,他会不会在得知你背叛之后立刻就判你死刑,下令注射你芯片当中的毒素。在摘取成功的果实之前,还是要承担一些风险,对吧?」 白尹抿着唇,沉默了片刻,终是道出了一声:「好。」 * 陈立德的住所位于临县一栋建在郊区的别墅,白尹当天下午就开着车来到临县,勘查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发现那个地方并没有良好的狙击点,她只能鋌而走险,选择近身夺命。 陈宅是一栋佔地面积广大的三层别墅,四周围着一圈约两百米高的铁製黑色栏杆,每一根栏杆的最上头都有着尖角,像是古代士兵们在战场上所用的长矛。 白尹整个人掩藏在夜色当中,绕着这栋别墅走了一圈,步伐轻巧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最后她站定在一个离门口最远且毫不起眼的地方,抬头打量着这高耸的栏杆围墙。她先是将自己的背包往栏杆后一扔,这才面无表情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确定了一下距离后,她凭着助跑奋力一跃,矫健地攀上栏杆,如同一隻灵巧敏捷的猫,一个漂亮的翻身,便落在围墙的另一头。 她喘了几口气,从地上的背包中拿出一条钢索,甩了几圈便将有爪勾的那一头拋到了二楼某一间房间的阳台、勾住窗沿,她用力地拉了几下确认这钢索确实勾得非常稳当后,便带上了早准备好的乳胶手套,藉着那钢索三两下爬上了二楼。 白尹踩在二楼外墙上一圈用来当作装饰用的灰色长条砖块上,这条突起的砖墙整整环绕了二楼的外墙一圈。 她并没有选择进入她用来攀爬的窗子所连接的房间,而是绕着二楼走,一间间查看着有灯光倾泻而出的房间窗口,最后终于找到了陈立德的所在之处。 白尹隐晦地往窗内一看,恰巧看见一个人刚往外头走出去。 她又环视了整个房间,确定此时房内只有陈立德一个人,白尹在心里迅速地衡量一番,决定速战速决后,她一把抽出束在大腿上的短刀,将它咬在嘴里,锐利的刀锋在幽幽月光的挥洒下泛着阴冷的寒光。 白尹乾脆俐落地开了窗子,直接翻了进去。 陈立德本来侧对着窗口,坐在沙发上垂头阅览着资料,窗户猝不及防地被打开,他的身子狠狠地战慄了下,立刻就往那头望过去── 只见一个人影从敞开的窗户闪了进来,嘴上还衔着刀,面色冰若如霜地盯着他,明眼看着就是来者不善。 陈立德放下了资料,压下了脸上的错愕,他僵坐在沙发上故作镇静地道:「白长老出现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白尹没有应他的话,她吐出了嘴里的刀反握在手上,像是扛着镰刀的死神,夹带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气息,一步步往陈立德的方向走过去。 陈立德眼中的慌乱一闪而逝,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几寸,可白尹依旧步步逼近,他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接着往后退,并抬手做出阻挡的动作,「白长老会出现在这边,可是陆爷有事要同我交代?」 白尹仍旧没有开口说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杀意,陈立德想也没想转头就跑,可他一个文书人员,又怎么比得过白尹这种接受过残酷训练的杀手? 他甚至连房间的门都没来得及摸到,就被后来居上的白尹一把从背后压在地上。 「放、放开我!」陈立德奋力地抬起上身,却没有任何效果,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才愤怒地开口质问:「陆爷知道你在他背后如此胡作非为吗?」 「我要杀你,与陆爷有何关係?」白尹冷笑了一声,高举手上的刀,「何况,你死得并不冤。」 什么意思? 陈立德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冷汗当下便浸湿他背后的衣裳。 难道白尹知道了什么?还是陆易已经知道了什么? 所以白尹要杀他到底是陆易的主意还是别的谁的主意? 可他明明没有露出任何一丝马脚!白尹又是怎么发现的? 莫非是芯片? 不可能!他的芯片明明已经被白辰远那傢伙给隐蔽了! 这不过剎那的时间,陈立德的脑海已经一连闪过了数个问题。 他才吐出一个「你」字,白尹的刀就直直地从他背后往心口的位置插上去,那力道大得使那把刀直接穿过他的心脏并贯穿他的身体。 陈立德身子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血顿时间如泉涌一般,立刻渲染了他身下的地毯。 白尹面无表情地拔出刀子并将人翻了个身之后,又立刻沿着胸口上的血洞插了进去。 她用着刀子划开陈立德的胸膛,大量的鲜血溅在白尹白皙的脸上,留下怵目惊心的血色斑点,可她并不在乎,只专心致志地寻找她要的东西。 那东西就镶在心脏上头,位置意外地显眼,哪怕只有拇指指甲的大小,却依旧能让白尹一眼就看见。 那小小一个的东西就是s专门控管成员的芯片,由于它是直接「黏」在心脏上,所以只有将那个地方从心脏割除,才有办法完整地取出。 也只有将其取出,才有可能在警方解剖的时候,不会因为发现这枚芯片而使s有曝露的风险。 换作平常根本就不必这么麻烦,s在得到芯片主人已死的消息后,会立刻啟动其中的自爆程序,根本就不会有曝光的可能。 可如今这枚芯片已经不受s掌控,自爆程序s当然也啟动不了,白尹只有选择将芯片从陈立德身上割除,以解除这次的危机。 她终究还是不想让s有在警方面前暴露的危险…… 白尹叹了口气,站起身将芯片跟那双沾满血污的手套一同扔进了背包内的一个小袋子中,她随手抽了桌上的纸巾,擦净自己脸上的血点后同样扔进那个袋子。 等白尹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她又重新拿了一副手套冷静地戴上。 可就在她要弯腰拔刀的时候,房门却忽然被敲响,下一秒门把「喀」地一声,那扇原本紧闭着的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她立刻抬头瞪向门口,果断地拔起还插在陈立德胸膛上的刀,迅速地站起身,三两步就往门的方向走,打的就是杀人灭口的主意。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走进来的人竟顶着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他怎么会在这儿? 白尹失神地瞪着门口,手里的刀一个没拿稳,落在她身侧铺着地毯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第三十章:骗子 唐慕华为了陈立德的那件案子特意出差一趟。 其实离婚纠纷可以是一件很好处理、也可以是一件很难处理的案件。 全看夫妻双方愿不愿意放下成见和平协调,并相互妥协或者配合以达成共识。 但像这种有钱人家的离婚纠纷,光一个财產分配就可以搞得鸡飞狗跳,唐慕华都已经做好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整个谈判过程竟会这么平静顺利。 陈宅诺大的书房当中,存在着一隅的会客空间,唐慕华此刻正靠坐在其中一张乳白色的真皮单人沙发上,阅览着手里热腾腾刚出炉的资料,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番。 虽然陈立德出轨是不对,但他对他的前妻当真是非常好的,就连他妻子狮子大开口索要的财產以及日后的赡养费,他都二话不说非常豪爽地答应了。 他不是没有跟陈立德提过关于这部分还有商量的馀地,并不用全盘接受对方这些无理的要求,他甚至可以帮陈立德争取更好的利益。 但陈立德就像是直奔冤大头三个字似的,无论他前妻提得条件再怎么不合理,陈立德依旧好声好气地对他前妻的要求照单全收。 唐慕华叹了口气,竟然他的当事人都这样表明自己的态度了,他也没有再多做劝阻,毕竟人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律师还是少插手为好。 「陈先生,那么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 陈立德客气地微笑道:「真是辛苦唐律师了。」 将那些签署好的文件收到公事包之后,唐慕华沉吟了一声,抬眸看了眼窗外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他刚想先开口客套一番,再委婉地向陈立德提出告辞,西装裤里的口袋忽然震动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是事务所的电话,他按下接听键之后,先是起身向陈立德道了声歉,得到对方用唇语说了「请便」两个字,这才走到书房外头,并轻轻地带上了门。 也许因为这条走廊上有陈立德的书房,所以平常也不会有没眼色的佣人走到这里来。此刻除了唐慕华一人外,再无其他人,一时间整条长廊格外寂静,只有外头呼啸的风声从廊上敞开的玻璃格子窗吹了进来。 唐慕华走向窗边,将手肘撑在窗沿上,看着屋外一片漆黑的天空,沉声问道:「什么事?」 「如果打扰到您的话,非常抱歉唐律师!」卓萱萱焦急的声音在那头响起,「请问您的公事已经处理完了吗?」 「差不多了。」相关事宜都已经洽谈好了,就连文件也签署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卓萱萱的电话突然打进来,这会儿他都已经向陈立德告辞、正前往饭店的路上了。「所以到底什么事?」 「那个……刚刚有一位自称小雅的小姐打电话到事务所,」卓萱萱顿了下,深深吸了口气才又道:「她说、说您母亲昏倒了,现在人在医院。」 唐慕华呼吸一窒,捏着手机的手几乎用力到泛白,「你说什么?」 「您母亲昏倒了!被送进医院里,是那名小雅小姐说的!虽然、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直接拨打您的手机告知您这件事情,但我想寧可信其有,所以我还是打电话通知您一声……」 「我知道了。」唐慕华暗哑着声音,一双薄唇紧抿片刻,才开口缓缓地道:「你把小雅打到事务所的那隻手机号码给我,我亲自跟她说。」 「好的。」卓萱萱调了一下纪录,她飞快地念了一串数字。 在掛断电话之前,她不放心地说道:「唐律师,您母亲一定会没事的。」 「嗯,谢谢。」唐慕华掛了电话之后,他直接转拨给小雅。 当初他留给小雅的电话的确是事务所的,而不是自己的私人手机,怕的就是不必要的麻烦,可这会儿他根本管不上那么多。 他在电话中大致询问了下刘婉目前的情况,得知医生说她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但为了保险起见,医生还是安排明天照一次脑部的电脑断层。 唐慕华闻言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交待小雅几句,这才道:「我今晚就回去。」 「先生,医院里还有我呢,开夜车并不安全,若是夫人知道了,也会不放心的。」小雅在那头劝了一句。 「不必多说了。」唐慕华归心似箭,只有亲眼看见刘婉身体安好,他才真正放得下心来。 掛了电话之后,唐慕华疲倦地捏压了下眉心,这才上前几步敲响陈立德的房门,打算跟对方辞行。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推开门之后,竟然会看到如此令人怵目惊心的画面。 他瞪着房内的情况,不敢置信方才还跟他谈话的陈立德,此刻正生死不明地倒在血泊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瞧那胸口像是没了起伏。 而那个不久前还跟他说过会离开一段时间、希望他能等着她的女人,毫不迟疑地拔出直立在陈立德胸上的刀子,带着一身杀意往自己这边衝了过来。 唐慕华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宛如被按下暂停键似的动弹不得。 他觉得自己此刻要做的应该是转身赶快逃离此地,可那脚就像是扎了根似的,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白尹三两步走到自己眼前。 然后像是才认出他一样,白尹的脚步骤停,就站在唐慕华身前不远处的地方,怔怔地望着他,手里那把带血的刀子掉在地上「咚」地一声,像是沉沉地敲在唐慕华剧烈跳动的心上,使他莫名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脑海中想到的竟然是小雅先前跟他说过的话── 「我亲眼看见的,那位小姐的眼神非常恐怖……就像、就像恶魔的眼神一样!」 当时他还带着怒色喝斥小雅不许胡说八道,可如今他却也亲眼看见了…… 那个宛如从地狱爬出的修罗,带着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眼神,毫无温度地注视着他。 唐慕华张了张嘴,许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沙哑地开口道:「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重要的事?」 白尹垂眸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握拳,她不安地咬着下唇,沉默地左右摆头。 「那这是你第一次……吗?」 白尹知道他口中指的第一次是什么,她闭上了双眸,眉眼间堆满了心如死灰的倦色,却依旧如实地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让这个男人看到了她最不堪的一面……白尹无力地牵动着嘴角,脸上一片惨白,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与唐慕华对视。 唐慕华虽然心中早已有所准备,可当他看见白尹亲自否认这是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还是不免后退了几步,垂在大腿两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他压下心中的慌乱,却还是克制不了那拚命大口喘气的动作。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隻搁浅的鱼儿,面对这种从未经歷过的窒息一般的痛苦,感到深深的茫然与恐惧。 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他慌乱地从口袋拿出手机拨通了医院的紧急电话,叫了一辆救护车,又打电话报警。 哆嗦地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再次看向那依旧垂着头的女人,试图平復自己的呼吸却无果,他红着一双眼轻喘着气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杀了一个人? 「告诉我理由。」 一定有身不由己的理由对吧?唐慕华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是有理由的,白尹她不是这种会无端杀人的人…… 那可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不久前还在他面前谈笑风生的人啊! 怎么会说杀就杀了呢? 到底要对生命多么蔑视,才能做到在杀了一个人后而面不改色?而先前那些死在她刀下的人,又是为了什么而死? 唐慕华身心俱疲地倒退了好几步,他抬手揉着额角,双眼紧闭,平淡中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压抑道:「你去自首吧……」 他艰难地说:「我会在外面等你出来,等你出来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白尹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他,泪水瞬间汩汩而出。 她原本绷紧的身子忽地放松下来,嘴角的弧度由苦涩渐渐转变成一丝嘲讽,她平静地问:「且不论我出不出得来,倘若我有出得来的那一天,你难道就真的能够毫无芥蒂的跟我在一起?」 唐慕华双唇开闔了好几次,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确实无法给出一个能让白尹心安的、肯定的答案。 那一幕给他的衝击实在太大,脑子就像一团糨糊一样乱成一片,只有久久未散的心慌意乱不断盘旋,佔据着他所有的心思。 白尹早料到他会这般,轻笑了一声,「你不是问我理由吗?」她噙着未达眼底的笑意,用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说道:「因为我是杀手啊,一个杀手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眼看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尹带着一抹牵强的笑容潸然泪下,「你后悔了,对不对?」 唐慕华面色铁青,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还在震惊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那个惊世骇俗的真相。 是这个世界太过玄幻,还是他还在梦境当中尚未清醒? 明明他们前几天还一起像个新婚夫妻一样,窝在厨房里相视而笑,白尹也终于会回应自己的讯息,卸下心防让他走入那座高墙之后的柔软…… 为什么他眼中那个单纯而敏感的女孩,转眼就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专门暗中夺取人命的杀手? 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迟迟没有等到唐慕华的回答,白尹苦笑了一声,用手背一把抹掉自己脸上残留的泪水,红着眼眶仰天瞪着天花板,「对不起,但我还不能去自首,因为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等那些事情都解决之后……我定如你所愿。」 反正……反正这个世界上她所留恋的最后一个人,也终于要转身离她而去了,那么她的后半辈子是生是死、又是在哪里活着,对她而言都差别不大了。 唐慕华回过神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疾言厉色地问:「还没完成的事也是杀人吗?」 白尹一愣,那字字诛心的质问使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无止境地向下坠落。 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身处在绝望之中的时候,这男人却有办法让她尝到更加绝望的痛苦,瓦解她仅存的希望。 「对啊……」白尹带着凄楚的淡笑哽咽道:「反正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既然都要自首了,我到底杀了几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 唐慕华难以置信竟然有人能将杀人这件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可当他看到白尹一副万念俱消的模样,他胸口一疼,一句「执迷不悟」哽在喉头,怎么样也斥责不出口。 白尹没有看见唐慕华眼底的挣扎与痛色,她不断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刀子,头也不回地往窗户那头走去。 临走前,白尹整个人坐在窗框上,回过头深深地看着唐慕华。 她噙着泪水无谓地笑着一字一句地呢喃道:「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 而她到底又在奢望什么? 至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卑鄙的说谎者,还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杀手,除了爱着唐慕华的那颗心,就从没对他说过任何一句真话。 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唐慕华在得知所有的一切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唐慕华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白尹消失的方向,她最后那一句轻声的低喃犹言在耳,如微风轻拂过水面,荡漾起细微的波澜。 心里骤然掀起的疼痛让他趔趄了几步,唐慕华神情痛苦地弯下身子摀着自己的胸口,那种窒息般的感觉再次向他袭捲而来。 为什么仅仅一夕之间,所有的事情全都变了个样? 而他跟白尹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 白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踏着怎样浑浑噩噩的步伐离开陈宅的。 像是自虐一般,不断地回想着男人错愕又惊恐的神情,心中一遍遍地泛起撕心裂肺的痛楚。 男人终究是后悔了,哪怕他当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可他的神情举止皆詔示着这件事情。 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白尹看着男人步步后退远离她的举动,她心里忽然窜出这个念头,泪不断地流淌过她哭红的眼角。 她甚至还来不及跟唐慕华说一句「我爱你」,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或许唐慕华已经不需要她口中的那三个字了。 临走前,她回过头最后再看一眼唐慕华的样子,像是要将他的模样铭记于心似的认真描摹他的眉眼,儘管那张面容再无从前的温柔与喜爱,只馀剩满溢的惊怕与不敢置信。 白尹极力地扯动嘴角,她无能为力地闭上双眼,双唇蠕动着无声地道出了两个字,不是「再见」,而是「永别」。 她根本就不相信男人说会等她出来的那句话,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清楚,她身上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这辈子根本就盼不到她出狱的那一天。 她一个门外汉都明白的道理,唐慕华身为律师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他就是个骗子,嘴上问着「好不好」,像是将选择权交给了她,可实际上她根本就别无选择。 他的未来,早已没了她的位置。 当唐慕华亲眼撞见她最不堪的那一面之后,当唐慕华要她去自首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们之间再无任何可能。 男人不过是将最后的一点儿温柔与顏面留给她罢了。 白尹忍不住抬手掩住自己的双目,耳边是自己苦苦压抑的啜泣声。 也许这就是她的报应,谁让她先前造了太多的杀孽,又奢望了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甚至贪婪地想要更多,不仅想要跟唐慕华廝守终生,她还想给他、给自己一个安稳的人生。 她只是没有想到一切会来得如此措手不及。 白尹恍恍惚惚地上了车将背包往副驾一扔,便像是失去力气般,整个人仰倒在椅背上,她红着眼眶瞪着车顶默默地淌泪,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在这狭小的空间尤为明显,宛若一种讽刺,无声地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觉得自己像是亲歷了一场荒谬的笑话。 是她错了,她将一切算得太满,也将一切想得太过美好,如此得自以为是。 更不该万不该松懈自己的心防,导致她如今的一败涂地。 全都是她的错。 若是她将自己的心保护好,是不是就不会有机会感受到这些生不如死的痛楚了? 可是啊,她明明早就说过了,不要来招惹她。 为什么竟是要等她终于敞开心扉,下定决心要豁出去的时候,男人才选择离开她呢? 怪不得别人,只怪她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怪她是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第三十一章:回不去了 x市,某栋大厦。 白辰远口袋的手机忽然传来一阵震动声,他挑着眉拿出来,点开讯息一看,嘴角玩味地缓缓勾起。 「怎么?」一个低沉儒雅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白辰远昂头看过去并将手机递了过去。 坐在那头的竟是陆易一直在派人寻找的白鷲。 白鷲的长相非常具有欺骗性,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可他浑身却透着一股书卷气,一身讲究的深色长袍马褂,脸上还掛着单边圆框眼镜,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位博学多闻的学者。 当初白鷲芯片最后的位置显示在临县,可他人实际早已回到x市,却将陆易的人马误导到了临县,还频频在临县製造自己的假踪跡。 他轻拨了拨茶杯的盖子,慢条斯理地轻啜饮了一口,这才朝手机不轻不淡地投去一个眼神。 那封讯息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任务完成。 白鷲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白辰远拿回手机,语气带上一丝愉悦:「白尹果真杀了陈立德,那傢伙一定到死都不明白,到底是谁授意白尹杀了他。」 白鷲轻蔑地淡声道:「不过是一颗棋子,想明白又有何用?死了也就死了,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要是他知道了一切,怕是只会后悔当初选择和我们合作。」白辰远越想越觉得有趣得紧,他哈了一声道:「您真的会如实告诉白尹芯片隐匿的法子吗?」 「不。」白鷲淡然地否决,他放下手里端着的瓷杯,挑起嘴角道:「况且,我想她现在也已经不需要了。」很快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陈立德体内那枚假的芯片被白尹摘掉了?死亡资料也对s更新了?」 「是,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地如您所愿,就好像上天都站在我们这边一样。」白辰远笑了笑,耐人寻味地道:「白尹那女人绝对想不到,她挖去的那枚芯片是假的。」 为了能一眼就让白尹瞧见,他还刻意将假芯片安置在非常显眼的地方。 当初白辰远警觉到有人在调查他跟白鷲的时候,他就着手进行反调查,不是只有白尹挖空他的底,他也对白尹的情况瞭如指掌,并知道了唐慕华的存在。 恰逢当时不久前他跟陈立德那个财產过户的计画已经准备要执行,白鷲便让陈立德找上唐慕华当他的律师,本来只是想以此要胁白尹,却没想到那女人竟然找上他们合作。 于是白鷲将计就计,牺牲了陈立德,也算计到了白尹,虽然与原先的计画不同,但也算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达成了目的。 其实当白尹找上他们的时候,他跟白鷲都心知肚明,白尹跟本就没打算背叛s,若不是为了跟那个叫唐慕华的律师安安稳稳的在一起,她也不会鋌而走险出此下策。 所以当她知道s的芯片不能对陈立德產生作用,自爆程序无法啟动后,若是她还对s存着一点私心,必定会在陈立德死后挖出芯片,降低s曝露的风险。 白鷲事先算到了这点,所以他给陈立德注射了假芯片,如此一来白尹以为她挖出了芯片解除了s的危机,实际上真正的芯片却还残留在陈立德的体内。 而真正的那枚芯片,早就被白辰远让人植入了代码,表面上看似还由s监控着,实际上掌控芯片的人已经换成了白辰远。 关于这一点就连陈立德本人都不清楚,只有白鷲跟他两人知道。 所以说那枚假芯片不过就是个摆设,目的只为了混淆白尹的视听罢了。 白辰远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幸灾乐祸地道:「想必陆易现在已经知道陈立德死亡的消息,也发现他的芯片没有反应,正愤怒地派人毁了陈立德的尸体。」 可惜,估摸是来不及了,毕竟算算时间,警方应该已经接手陈立德的尸首。 如今白尹摘了假的,可真的却还留在陈立德体内。警方要是注意到尸体胸腔有被人挖掘过的痕跡,肯定会特别注意那个地方,那么芯片被找到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陆易太过依赖芯片这玩意儿,如今倒是在这上头栽了根。 「嗯。」白鷲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云淡风轻地将那杯白茶喝尽,念了一串地址,对着白辰远吩咐道:「告诉她,回x市后到那里等我。」 白辰远诧异地问:「既然您要的都已经达成了,还见她做什么?」 白鷲淡漠的眼轻飘飘地瞥了白辰远一眼,忽地勾出一个阴鷙的笑容道:「她还活着,况且不在她死前告诉她一切,怎么让她到阴间去给秀雅懺悔。」 「可您确定她会如约来见您?」 「我也还活着啊。」白鷲无所谓地笑笑。 白辰远立刻瞭然,「我明白了,父亲。」 「嗯。」白鷲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的长袍,「到时你也跟我一块儿去。」 「是的,父亲。」白辰远站起身,恭敬地微弯着腰,目送白鷲越走越远的身影。 白鷲回到自己的卧室,没有灯光点缀的室内阴晦黯淡,只有窗边微弱的月色光芒垄罩着白鷲的身影。 就快了,秀雅。 白鷲坐在床沿,一隻手里拿着一个相框,里头的照片儼然是他与王秀雅抱着小白辰远的全家福,他用指腹轻轻地在王秀雅的笑顏抚过。 伤害过你的东西,我一个不会放过。 白鷲眼中的悲伤很快就被阴狠给替代。 * 正如白辰远所说,陆易现在的确处于非常震怒的情况。 他面色铁青地看着手里的资料,气得浑身发抖,「这上头的消息属实?」 「是、是的,陆爷……」前来匯报的谢嘉彦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不能再低,他小声地对着陆易交代道:「当我们的人一得知陈立德死亡的消息,立刻就想按下芯片自爆销毁程序,可却发现芯片已经不由我们所掌控……」 「然后没多久,白、白长老的芯片就将她最新的数据传回来,」谢嘉彦紧张地吞嚥了口唾液才道:「她不仅可能背叛了s,而且位置显示她与陈立德都在同个时间出现在临县的陈宅,随后陈立德就死了……」 陆易将资料丢在桌上,「啪」地一声立刻让谢嘉彦浑身颤慄了一下。 见陆易越发冰冷的神色,与他周身凌厉的气势,谢嘉彦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可在此之前陈立德的芯片运作都是正常的,所、所以我们合理怀疑,白长老不仅有背叛了s的可能,说不定她还与白鷲联手,在杀了陈立德之后,对芯片动了手脚,要陷s于……」 「荒唐!」陆易愤然地高声打断了他,气笑一般地指着谢嘉彦,对着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夏筱葳道:「你听听!这难道合理?谁都有可能背叛s,可怎么就是白尹?」 陆易「哈」了一声,气极地将那堆资料揉成纸团,往谢嘉彦身上砸了过去,他拍桌怒视着对方咆哮道:「你莫不是眼红白尹的位置在污衊她,想要藉此扳倒她不成?」 「我、我……」谢嘉彦简直有苦难言,「陆爷,属下、属下不敢啊!属下只是将、将资料库的数据呈交给您,绝对没有要污衊谁的意思,饶是属下向天借十个胆,也不敢做这种事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悄悄地使眼色给夏筱葳,盼她来救个场,否则陆易这怒火,凭他一个人根本灭不了。 夏筱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终于不当缩头乌龟,而是上前道:「陆爷,关于这件事,我们都心里有数不是吗?正是因为您心里清楚,所以才会如此愤怒,可哪怕您不断在为白长老找藉口,她背叛s仍旧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在您愤而摔花瓶的那天,心里不早就有一个底了?」 陆易紧绷着下顎线,一时间书房里头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只有陆易粗喘的呼吸声,压抑的氛围在这个宽敞的书房中瀰漫。 良久,陆易的胸口起伏趋缓,他再次恢復成那副喜怒不显于色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对着夏筱葳道:「先处理陈立德的事,你派最近的人去拦截他的尸体,务必销毁,若是真来不及……便派人炸了那警局。」 陆易说要炸了警局的口吻像是在谈论「今天天气真好」般平静,有种让人不寒而慄的无谓,压根儿不管警局里不是只有陈立德的尸体,甚至还有其他刑警,以及无辜的民眾。 这才是真真正正地视人命如草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哪怕不择手段,牺牲再多人也不在乎。 「若是真走到那一步,收尾记得乾净些。」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夏筱葳恭顺地接下这个任务,随后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么……白长老的事该如何处理?」 陆易垂眸,指尖规律地轻敲着书案,「她的事暂时不用管,等陈立德的事了了,我再亲自处理,先给我查她现在的位置。」 谢嘉彦连忙上前,「我、我刚刚看过了,白长老正在回x市的路上。」 「嗯,继续追踪,随时向我回报。」 两人得到了命令,很快就离开了陆易的书房。 陆易阴晴不定地坐在位置上,许久,他起身走到那团纸面前,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又缓缓地将它拉扯、摊开。 但哪怕将那纸张摊得再平,上头的皱褶却再也无法抹灭,而是永远地在纸张上留下皱巴巴的丑陋痕跡。 犹如他与白尹之间的关係,再也回不到从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白尹就已经站在岔路路口上,并渐行渐远。 他真的没有想到白尹竟会如此决绝,放着他们多年的交情不顾,从而走上背叛的道路。 陆易垂眸望着纸张上属于白尹的名字,脸上掺杂着落寞、不解、失望与愤慨。 他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道:「白尹,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唐慕华,背弃你曾经的生活?」 第三十二章:自私 唐慕华身为第一目击者,当时又只有他跟陈立德在书房洽谈公事,必定是警方会盘查的嫌疑人。 连带着还有宅内的佣人以及陈立德的妻子与孩子,甚至连害得他们夫妻不和的那位出轨对象,都被警方联络到案说明。 唐慕华疲惫地坐在审讯室,这不大不小的空间摆设非常单调,只有一张白色的折叠桌、四把椅子,桌上还有一盏檯灯,以及角落的摄像机。 唯一比较特别的就是这四面灰墙的其中一面装上了足足有半面墙的双向防弹玻璃,在墙的另一面有一个小房间,里头坐着至少两位刑警,正全程监控并监听着审讯室。 在夜间审问的只有唐慕华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急着回x市,他也不会同意警方在这个时间询问这起案件。 前来的刑警有两位,其中一位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摄像机,另一位则是直接在唐慕华对面坐了下来,例行公事地低声唸出那些刑事法条。 唐慕华虽然心里着急,却也没打断他,身为律师他深知这个流程是一定要走的。 「唐律师,你大晚上的到死者家做什么?」 终于进入到正题,唐慕华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回復:「处理他们夫妻的离婚纠纷以及财產分配的问题,这是委託人的合约以及陈先生签署过的财產过户资料。」 问话的刑队林柏廷接过资料后,快速地瀏览一遍,转交同样坐在一旁的年轻刑警沉然后又问:「洽谈公事的时间与地点是由谁决定的?」 「是陈先生主动连系我,与我约的时间,地点当然也是他选的,如果需要证明的话,可以请检察官自行申请调阅通联记录。」 「根据法医初步研判死者的死亡时间,约当天晚上六点至七点左右,这个时间你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唐慕华苦笑了下,「我就在书房内与陈先生洽谈公事,当时我将文件全交由陈先生签署完毕之后,本打算向他提出告辞,但不巧事务所来了一通电话,我便到书房外头接听,得知家母昏倒在家中被紧急送医,我又打电话向家里请的看护再确认了一次,等再回书房的时候,陈先生便已经倒在书房里生死不明。」 「从你接电话到回书房的中间用了多久时间?」 唐慕华叹了口气,直言道:「不到五分鐘。」 一旁的沉然「嘶」了一声,得到林柏廷凉凉地瞥去一眼,他立刻正襟危坐,苦着一张脸继续仔细地过目那些资料。 他这不是看这位唐律师的处境有些不妙吗?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又是他主动报得警,这会儿检察官说不定都蠢蠢欲动,想向法院提出声押了。 林柏廷收回视线,下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你并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嗯,是。」 林柏廷皱起眉头,觉得这事真的有些不好办。 他跟唐慕华算是有些交情的,毕竟这人负责的案子很多都是刑事诉讼,多多少少都会跟检警调打交道。 以唐慕华平时的为人,他压根儿就不相信他会是这起案子的兇手。 先说他跟陈立德根本无冤无仇,顶多就是因为这离婚案而產生了交集,陈立德严格来说还是他的客户,唐慕华犯不着跟他起衝突,因而愤然杀人。 可他在场的时间委实有些尷尬,而且还没有人可以证明,他们警察办案不可能因为有交情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何况这可是命案,牵扯到的是公诉罪的问题。 林柏廷苦恼地用指尖敲着桌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才能转为对唐慕华比较有利的局势。 他沉吟了一声道:「那么你在书房外头打电话的时候,是否有听见书房内有什么异样的动静?」 「没有,可能是陈先生书房的隔音挺好,我并没有听见什么呼救以及挣扎的声响。」唐慕华皱眉思索,「况且那个时候我得知家母昏倒,心情非常慌张,只想赶紧确认她的安危,如果真的不是太夸张的动静,我也没有那个馀裕去留意。」 「凶器呢?」沉然突然出声道:「死者胸口有被利器划开过的痕跡,而现场目前并没有找到凶器,以唐律师当时的情况,他并没有时间处理凶器吧?」 唐慕华挑着眉没有说话,只是哭笑不得地看向沉然。 而林柏廷则是眉头一蹙,沉声喝斥了一声:「小沉!」 哪有刑警在侦讯的时候,主动替被侦讯人找藉口脱罪的? 沉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他脸色一变,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失公允,他连忙结巴地辩解:「啊、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打住。」林柏廷头疼地抬手制止他,以免他多说多错。 沉然垂头丧气地闭上了嘴,但这的确是目前少数几个对唐慕华有利的条件了,整个犯案过程中,他的确没有时间藏匿凶器,若是真藏起来,那定是只能暂时藏在陈宅。 可是以刑警跟鑑识科的行动力,这会儿估计都把陈宅翻遍了,就连大宅外头的庭院也没放过,但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疑似犯案的凶器。 何况也只有唐慕华自己知道,凶器极有可能是被白尹带走了。 想到白尹,唐慕华薄唇一抿,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甦醒,他垂眸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凶器的事我的确不清楚,需要的话你们可以再次进行搜身。」说着他坦荡地做出张开双手的姿势。 沉也很自动自发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已经准备要上前动作了,可忽地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个过程,另一名刑警匆匆地开门,「抱歉打断一下,那个……林队,借一步说话。」 林柏廷皱着眉起身,他先用下巴示意小沉继续,这才走出侦讯室,一把门关严实他就开口问:「怎么了?」 「林队,那位唐律师可能真的不是兇手。」 林柏廷挑着眉,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废话」,可口头上还是装模作样地问:「哦?为什么?」 「因为鑑识组的人说,死者书房窗户外的墙上有血跡与指纹反应。」那名刑警顿了一下,他压低声音道:「血跡是死者的,但那枚指纹不是唐律师的。」 「那是谁的?」 「不知道,资料库没有那枚指纹的建档。但根据比对,至少不是陈宅里任何一个人的。」 「所以兇手可能是一个身分不明的外来者……」林柏廷皱眉自言自语了一句。 结合方才唐慕华的说法,那么那名杀人犯花了不到五分鐘的时间,便乾净俐落地杀了陈立德并逃之夭夭,那么得是多熟练擅长才能做到如此迅速? 单凭这种杀人的手段,那名兇手的身分一定不简单,说不定这不是对方第一次杀人。 「行了,我知道了,去忙吧。」 林柏廷面色凝重地重新走进侦讯室,一坐下来劈头就问:「唐律师,当你回书房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影?」 唐慕华怔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心下没来由地一慌,放在膝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揪紧西装裤的衣料。 直到现在,当他真真正正地直面警方的问题,也真真正正意识到白尹有可能被警方发现的危机,这一刻他第一个闪过的念头竟然是选择了隐瞒。 唐慕华在内心苦笑了一声,明明当时他还让白尹选择自首…… 可轮到自己有机会可以主动揭发她的时候,他竟是踌躇了起来。 着实荒谬而矛盾。 当白尹听到自己让她去自首的时候,她的内心又是怎么想的呢? 直到这一刻,唐慕华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如此利己主义的人。 一面要白尹自首,想当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可一面又不愿揭发她,只因他不想成为爱情里的罪人。 他做不到从一而终,而是选择明哲保身,这该有多么自私自利…… 许久,他极力忽略掉自己内心的愧疚与痛楚,用着沙哑的嗓音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对不起……原来我才是那个懦弱的胆小鬼。 唐慕华恍惚地站在警局门口,一抹痛色从他深遂的眸中飞逝而过,脑袋里回想着的是刚才林柏廷结束审问后,状似不经意的跟他说的那句话── 「很奇怪,若是如我推测的那样,兇手一定是个擅长杀人的惯犯,可她竟然会犯下那么愚蠢的错误。」林柏廷叼着一根菸,神色怪异地道:「在那种地方留下血跡就算了,竟然还留下一枚指纹。」 她当然没有那么愚蠢,唐慕华哀痛欲绝地想。 他分明看见白尹谨慎地戴着乳胶手套,为的就是防止指纹留下。 而如今他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警局大门,还是拜那证据所赐。 所以为什么白尹临走前还专门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这背后的目的根本不言而喻。 唐慕华疲倦地闭上眼,长而黑的睫毛闪烁着晶莹的水珠,眼角也莫名地湿润了起来。 原来,他真的不懂。 他不懂白尹当初的犹豫,也不懂白尹当初的逃避心理,只凭着自己的满腔热血,一股脑儿地横衝直撞。 原来他的爱,是如此地狭隘且自私。 第三十三章:结束 s最后还是炸了警局。 几乎是唐慕华前脚刚走,s的人后脚就安排了炸药。 夏筱葳已经尽力调度最近的人员快马加鞭赶到陈宅,可还是没来得及。 她还算是有一点儿良知,没有将整间警局给炸了,只有将炸药范围控制在那间解剖室,所以警察的伤亡人数并不算多。 儘管如此,s的嚣张行径仍是让警方为之一怒,却无从得知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高调犯案。 s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警察搞得团团转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可无奈他们每次收尾都非常乾净俐落,愣是让警方查不到一丁点儿线索。 夏筱葳在向陆易匯报这件事情的时候,谢嘉彦也站在一旁。 他手里正拿着一台小型的掌上型电脑,目不转睛地盯着萤幕上一个正在地图中闪烁的红点,同时又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了几下,那红点附近的建筑物立刻清晰地显示在萤幕上。 「陆爷,白长老已经回到x市了,并且定点停在一个地方长达十分鐘的时间。」谢嘉彦突然开口,打断正在谈话的两个人,可他一点儿都没发现自己的失礼,只是很专注地看着电脑里的资料。 以陆易在s里说一不二的地位,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说话的时候打断他了,可这一次陆易被人这样冒犯,却也没有动怒,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口问道:「她在x市的哪里?」 「在城南郊区那边。」谢嘉彦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小型掌上电脑递了过去,「我刚刚用卫星扫了下那边的建筑物,是一栋正在施工的大楼,附近人烟较为稀少。」 「城南郊区?」 「是的。」谢嘉彦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也许是白鷲……」 可陆易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让他噤若寒蝉。「这种话,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陆易语速渐慢,并没有将话说满,只是其中的威胁意味十足,让谢嘉彦脸色一白,当下便点头如捣蒜。 「很抱歉,陆爷,是我不该妄自揣测。」 然而他们都明白,谢嘉彦的推测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毕竟那里是临县跟x市的交接地带,是一片还在开发中的区域,没什么人会在半夜没事往那儿跑,除非心里有鬼。 陆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手指习惯性地在思考的时候轻敲着桌面,神色变幻莫测。 夏筱葳跟谢嘉彦两人毕恭毕敬地垂首站在原地。 良久,陆易才开口道:「既然陈立德的事解决了,也是时候该处理十三的事了。」 哪怕再怎么逃避现实,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关,也是陆易不得不逼迫自己正视的问题。 他明明不该这般感情用事,对于背叛者绝不能心慈手软,可当背叛者是白尹的时候,以往的手段他竟捨不得用在她身上。 原来像他这种人,也会有妇人之仁的心态產生。 白尹,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陆易叹了口气,头疼地揉着额角,刚想下定决心做出决断,那被他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下,使得他方要说出口的话一顿,也不知道心里此刻瀰漫着更多的是未说出口的庆幸还是话被打断的不悦。 他伸手拿起手机,一封未读的邮件跃然在手机萤幕上── 随着那封邮件的内容一点一滴地呈现在眼前,陆易的心情也越发得沉重。 那封邮件传过来不过两分鐘的时间就被销毁,显然是传送者顾忌消息走漏的危险,而做出的防范手段。 陆易猛地站起身,想也没想当下就拨通对方的手机,然而电话那头却石沉大海,始终没有被接通,他内心的不安越扩越大。 他一边持续拨打着电话,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一边对着还等在一旁的两人道:「你们随我去一趟城南郊区。」 夏筱葳和谢嘉彦极有默契地侧过头交换了下视线,「是。」 * 白尹按照手机上的地址,如约来到城南后,并未第一时间露面,而是坐在车内,面无表情地确认不久前刚传出去的邮件如实地被销毁后,将手机开了飞航模式收进外套口袋,才拔出腰间上的枪。 她恍惚地将手枪上膛,直接拿着枪下了车,背后揹着的则是装着狙击枪的黑色帆布包。 那单薄的背影透着一丝决绝与萧瑟。 白尹不是不知道要杀了白鷲对她而言,犹如登天一般难,可谓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可她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那个让她保护好自己的男人,已经转身离开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她垂下眼眸,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双眼又控制不住地湿润起来。 白尹极力压下鼻头的酸意,顽强地抬手将还未留下来的泪抹掉,作罢还苦笑了下。 平常眼泪对她来说是个稀罕物,今天却像是不值钱一样砸下来。 她哭,好像都是因为唐慕华。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若是她还有未来,大概也会一直这么哭下去吧,就像是撕裂伤一样,哪怕不去碰触,还是会疼得让人不容忽视它的存在。 但她又想也许没有以后了,她将自己的心遗留在唐慕华那儿取不回来。 人没有心,又怎么会有想活下去的念头呢? 以往白尹不过是比一般人感情要来得淡漠些,可此时此刻她的眼底完全失去光采,死一样的沉寂。 白尹慢步走到了一片正在施工中的大楼面前,她只是抬头望了下,便毫不迟疑地抬脚走了进去。 由于晚上没有工人在里头,这栋尚未完成的大楼完美地融合于黑夜之中,可白尹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行走,完全没有因为视线不佳而走得磕磕绊绊。 但想到白鷲那狡猾的性子,白尹脚步顿了下,还是从背包拿出夜视仪戴上。 就在她戴好的那一剎那,一个低沉的嗓音打破这夜晚的寂静,「我等你很久了,白尹。」 白尹反应迅速地立刻就抬手往声音传出的方向开了一枪,可那头却只是空有声音,而不见人影。 白尹抿着唇,一边警惕地环视周围,一边放轻脚步往后退到一根柱子侧。她背靠着墙,维持着随时可以开枪的姿势,沉默不语。 「你的欢迎方式还是那么特别。」男人冷声道:「三年不见,依旧没什么见长。」 白尹用夜视仪看向男人说话的方向,可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她忍不住蹙起眉头,更加警惕地凝视着周遭的环境,特别留意每根柱子当中是否藏着人。 她用着不慢不紧的态度讥讽道:「总比一个喜欢东躲西藏的人好得多。」 「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白鷲冷笑了一声,却突然话锋一转,「我很好奇,你在唐慕华面前,是否也是这样能说会道?」 白尹闻言面色一凛,几乎是白鷲话音方落,她便疾言厉色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听见白尹语气中带上明显的急迫,白鷲心情很好地低笑了几声,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难道你就没想过,明明临县也有那么多优秀的律师,为什么陈立德却偏偏要找x市的唐慕华,来帮他处理区区一个离婚纠纷?」 白尹似是想到了什么可能性,她脸色猛地变得惨白,然而不容她有思考的馀地,白鷲便愉悦地继续道:「又为什么他们洽谈公事的时间与你行动的时间恰巧地兜在了一块儿呢?」 白尹瞪大着一双泛红的眼眸,脸上多了错愕与不敢置信,拿着枪的手不稳地颤抖起来,下一瞬这一切全化为滔天的悲愤。 原来,这全部都是白鷲算计好的!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出如此不可饶恕的事情! 她想也不想便抬起手来,失去理智似地往白鷲声音的方向洩愤地连开了三枪,彷彿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怒吼一般,她的声音中掺杂着哀痛欲绝的哭腔:「是你……原来都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算计我对你又有何益处?」 白鷲近乎歇斯底里地笑出声来,对于自己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就将那个女人搞得几近崩溃的程度,他的内心掀起一股剧烈的报復快感。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白鷲轻声地用着呢喃的语气重复了这句话,下一秒他用着凌厉的口吻厉声地质问:「那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又做了什么?当初你在暗中调查秀雅的时候,难道就不觉得她眼熟、难道就不会觉得心虚吗?」 白尹极力压制着恨不得衝上去与白鷲拚得你死我活的衝动,她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不明白?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不明白!多么可笑!」白鷲怒极反笑,「也是……对于一个杀人机器,我怎么会指望她明白?」 白鷲冷声地娓娓道来:「你可记得周长老被赐死的那天?听说那天你耽搁了s高层的开会时间,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耽搁?」不等白尹细细思索,白鷲便咆哮地说出了答案:「为了杀一个无辜的民眾灭口!」 「那天你在杀人的时候,碰巧被一个女人目睹整个过程,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反手就杀了那个女人。」 白尹心下一沉,隐约猜到了什么。 「想起来了吗?那个女人就是王秀雅。」 「当我得知以后,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更后悔……后悔当初就不该带你回s,若是你就这么跟你那对好父母死在同一天,秀雅如今也还活得好好的……」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帮你杀了你父母?难道你真以为我是无聊一时兴起?若不是因为秀雅让我帮忙想办法,我根本看都不会看你们家那破事一眼!」 「是秀雅的心软给了你一次重活的机会,但你却怎么报答她的?」白鷲悲壮地笑了几声,「你杀了她,杀了我的爱人……」 所以他当然也得让白尹尝尝失去爱人的痛苦。 如此,才公平不是吗? 白尹震惊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源源不绝的沉痛猛烈地向她袭来。 原来当初并不是所有邻居都对她遭受到虐待的事情视而不见,还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在她处于水深火热之时,默默地对她伸出援手。 但是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她想要辩驳,想要解释,说她并不知情。 倘若她知情的话,怎么可能……会杀了自己的恩人? 可那样的言语是多么苍白无力,毕竟人都已经死了,说再多又有何意义呢? 她要杀王秀雅的时候,是什么光景来着? 是了,她想起来了。 当时自己在那个女人闪烁着泪水的双眸中,清楚地看见了无声的哀求与无助,可她依旧无动于衷地将枪口指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然后面无表情地一枪了结了她。 所以,她亲手杀了自己的恩人,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 何其可笑…… 她不但杀了自己的恩人,还背叛了陆易,又与心爱的人离了心。 她的恩人恼她、怒她;她爱的人惧她、畏她。 这样的人生,多么的失败…… 原来,做出最不可饶恕的事情,自始自终都只有她一人。 白尹眼泪立刻就像是失去控制一般,源源不绝地划过她的脸颊,她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地低喃道:「我真的不知道……」 「可你为什么不直接一枪杀了我呢?」 为什么要让她一个杀妻仇人,苟活于世这么久? 白鷲冷笑了一声,「杀人莫过于诛心,这样你岂不是更生不如死?」 是了……比起眼下这种心疼得快要死去的感觉,一枪杀了她反而还便宜她了。白鷲这种善于心计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地给她一个痛快? 她悵然若失地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无疑都在告诉她,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终归是要还回去的…… 果真是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可即便如此,白鷲依旧不能留。 白尹握紧手中的枪,犹如握住自己仅存的最后希望,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因为,她不能再辜负陆易了。 单凭陆易在得知她背叛之后,仍旧没有选择注射毒素的那一刻起,她就亏欠了他。 所以,至少在她还有能力之前,也要尽她所能地想方设法杀了白鷲。 可白鷲又怎么会让她如愿? 早在白尹面临情绪崩溃的时候,白辰远就巧声无息地从背后靠近她。 白尹心神早已不寧,哪怕她已经重拾自己的枪,想要与白鷲背水一战,但是她失去了以往的警惕,甚至连白辰远已经来到她身后,仍然没有发觉。 直到白辰远将枪抵上白尹的背。 「你大意了,白长老。」 白尹猛地停下脚步先是一惊,尔后惨然一笑。 她早该明白的。 打从自己乱了分寸的那一剎那起,就注定了眼下的结局。 她似是放弃了所有无谓的挣扎,煞白着一张脸,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一切都结束了。 死了也好,就这么结束掉这个可笑又可悲的人生。 唐慕华,这一次,我和你是真真正正地永别了。 若是……若是能再重来一遍,她定会守护好自己的心,恪守自己的本分,再不会奢望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会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白尹侧躺在地上,感受着身体渐渐流失温度的感觉,原本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随着她倒地的动作,摔在一旁的地上。 她摸着自己中弹的伤口,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就像是孩子在外头被欺负了,回家想跟父母哭诉讨抱一样,她也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就当是她最后一次的奢望…… 白尹垂眸,艰难地拖动自己的身体,用手支撑着地往手机那儿爬了过去,口中的鲜血伴随着压抑不住地咳嗽声从嘴角涌出,浸湿她的衣襟。 随着她的爬行,地上留下一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白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缓慢地一个一个按出那串她熟记于心的号码,然后将头紧紧贴在手机上。 她等啊等,耳边不断回响着嘟──嘟──嘟的等待接通。 可一直到她再也撑不下去,永远闭上双眼的那一刻,那一方始终都没有被接通。 第三十四章:我们都是傻瓜 前往城南郊区的车上,陆易一直在思索他不久前收到的那封邮件。 寄件人无庸置疑就是白尹,里面只提及了白辰远以及陈立德与白鷲合作而背叛的事情,还有关于芯片出现的严重紕漏。 简约而直白,完全未掺杂任何私人情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可让陆易想不明白的是,白尹明明费尽心思想要通过白鷲背叛s,如今又何苦转头就将一切资讯全部奉上? 陆易沉着一张脸,一双长腿相互交叠,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不安一直盘踞在心头始终无法消散。 他直觉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当机立断就拿起手机打给白尹,可一连打了数通,那方却始终未被接通。 「陆爷!白、白、白白白白长老她……」 谢嘉彦惊恐地看着那台小型电脑上的数据,他紧张地吞嚥了口唾液,无法置信地不断重新整理着数据,但无论试了几次,白尹的名字后头皆是写着「歿」的字眼。 陆易中断内心杂乱无章的思绪,目光如炬地看向谢嘉彦厉声问道:「白尹她怎么了?」 「白、白长老她、她她死了……」 一时之间,这辆高级的私人房车寂静无声,陆易红着眼眶,带着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沉声道:「你再说一次。」 谢嘉彦哆哆嗦嗦地老实道:「白长老她……」 「混帐东西!」陆易怒不可遏地一把打断他的话,一个抬手就往谢嘉彦的身上招呼过去,使得他顷刻就倒在一旁的地上,那台电脑也跟着摔了出去,「难道没有人教过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谢嘉彦一刻都不敢延误,忍着身上的痛楚,立刻爬了起来,跪趴在陆易身前,「陆爷我没……」 在一旁终于回过神的夏筱葳暗骂了一声蠢货。 这种时候只有谢嘉彦这种诚实人才会这么老实巴交,为了防止他再一次被爆打,夏筱葳连忙出声道:「陆爷!已经到了,请问您要现在下车吗?」 陆易已经高举的手一顿,他冷冷地看了夏筱葳一眼,看得她直冒冷汗,这才冷哼了一声,收回自己的手。 他也没等前头的司机绕过来开车门,便逕自下了车,强劲的风将他的黑色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他从风衣里头掏出了一把枪,一边上了膛,一边快步往施工大楼里走去。 夏筱葳见状,也顾不上还在车内的谢嘉彦,赶忙拿着枪跟了上去。 心急如焚的几个人完全没有发现,白鷲跟白辰远就隐没在大楼转角的阴暗当中,看着陆易跟夏筱葳一前一后地进了楼里。 「您为什么不趁机杀了陆易?」 这明明是大好时机,陆易现在眼中除了白尹根本无心顾及其他,他们只要埋伏在白尹死的地方,找个稳当的角落躲着伺机而动,要杀了陆易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有这个必要。」 白辰远沉着气,不满地道:「我不明白,若是您没想将s一锅端,那当初何必多此一举将那枚芯片留给警方?」 白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忽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本就没有想过要一次将s一网打尽。」 这样可就不好玩了。 「那您……」 「嘘──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我教过你的,小远。」白鷲将食指轻抵在唇上,他看着陆易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边的笑意逐渐浸染上一丝危险。「游戏,才正要开始。」 「s是一定要毁掉的。」白鷲眼神一暗,口吻中带着满满的愤恨:「若s不存在……」秀雅当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希望陆易可以撑得比白尹再久一些,可不要这么快就被玩坏了才好啊…… 白鷲神色漠然地看了那栋大楼最后一眼才转身离开。 黑夜中,两边人马几乎向着背道而驰的道路,越行越远。 * 陆易他们是一层一层往上找上去的,一直搜到五楼,夏筱葳站在临时电梯口,轻轻耸动着鼻子,往空气中嗅了嗅,一颗心无限地往下坠── 空气中有血腥味。 看来诚如谢嘉彦所说,白尹可能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夏筱葳小心翼翼地偷覷了陆易一眼,那个男人似乎也闻到了,面色铁青地僵立在原地,似是不敢踏出那一步亲眼确认事实。 夏筱葳见状也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尽忠尽职地站在一旁,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把空间留给那个沉浸在悲伤中的男人。 往日的意气风发不在,陆易红着眼眶迟迟没有上前。 许久他才用着嘶哑的声音道:「走吧,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夏筱葳拿起手电筒,率先走在前方引路。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浓,忽然夏筱葳呼吸一窒,手电筒匯聚的光在前方不远的地方照到一条血痕,她缓慢地顺着那道血痕的方向一路照过去,印入眼帘的先是一双鞋子与修长的双腿,后是瘦弱的躯干,最后则是侧着头背对着他们的后脑勺。 夏筱葳吶吶地道:「陆、陆爷,好像是白长老……」 陆易也看到了,第一眼就认出那个清瘦背影,毕竟……那个背影他都看了将近十几年了,怎么会不认得? 可他寧愿自己认错了人,也不愿倒在那里的人是白尹。 陆易身子不稳地踉蹌了几步,踏着僵硬而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地往白尹倒地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几乎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手中的枪因为拿不稳而掉落在地,沾染了地上残留着的白尹的血。 陆易轻轻地把人从地上抱进怀里,儘管怀中的冰冷已经说明了一切,可他还是固执地伸出手。 当他发颤的手摸上颈动脉的那一刻,他的血液彷彿瞬间凝结成冰一样浑身发凉。 怎么会这样? 陆易大脑一片空白,抱着人怔怔地留下眼泪。 他寧愿白尹在背叛他之后仍旧活得好好的,也不愿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可人怎么就没了呢? 明明不久前还敢在s顶撞他、跟他不欢而散,气得他楞是几天没睡好觉。 若是、若是他知道那是自己跟白尹最后一次见面,他肯定…… 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地让她走,也不会让「滚」这个字眼,成为他们两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无尽的悔恨铺天盖地地袭捲陆易的心,他哭得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着,呜咽着将头埋进白尹的颈间。 一个如此高大伟岸杀伐果决的男人,此刻却佝僂着身躯痛哭流涕。 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夏筱葳并没有过去,只是红着眼远远地站在那儿。随后她关掉了手电筒,将陆易抱着白尹哭泣的模样埋没在没有月色照耀的黑暗中。 「你这个傻瓜……」陆易用拇指指復轻柔地抹掉白尹脸上的血污,他一边哭一边哽咽地道:「为了唐慕华,连自己的命都丢了,值得吗?」 他也在心里问自己,值得吗? 为了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看自己的人,这样痴痴地在原地等她,只乞求她哪一天能回头施捨自己一眼。 值得吗? 其实根本就不用问,若是不值得,他又怎么会一等等了这么多年? 他同白尹一样,都懂得爱而不得的痛苦,只不过他爱她,而她爱了是另一个他罢了。 陆易紧紧地抱着人闭上了双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白尹的脸上。 他就这么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久好久,久到夏筱葳的脚都站麻了,陆易仍旧一动不动的,她怕再这么下去,陆易的身体会撑不住,只得打开手电筒上前去轻声说道:「陆爷,我们该走了……」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见陆易有何动静,夏筱葳叹了口气,换了另一种方式道:「白长老、白长老一定也不希望看到您这般模样,况且我们还得带她回s,还有她的后事……」夏筱葳说到这边忽地哽咽,差点儿没能说下去,她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她的后事也要提上行程。」 「嗯。」陆易终于睁开眼,他温柔地替白尹整理着脸上的仪容,就像那晚舞会结束在车上的时候,亲暱地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塞好,露出她那张精緻的脸蛋,用带着浓厚的鼻音与沙哑的声音道:「我带你回家。」 他本想把人打横抱起,但双脚却一阵腿软,不仅没成功抱起人,还差点带着她一起摔出去。 陆易惊慌地把人护在怀里,哪怕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还是寧愿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挡着,也不愿她摔着。 「陆爷!」夏筱葳惊喊了一声,连忙上前去搀扶,「您没事吧?」 陆易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大手在她背上一阵轻拍安抚,「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没事啊、不怕,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亲眼目睹陆易慎重其事地不断向白尹道歉,夏筱葳是头一次看见这个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男人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 明明白尹已经再也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了…… 夏筱葳通红着一双眼别过头,鼻头一阵酸楚,可就别开眼的这一下子,她便看见地上有一支手机。 她先是愣了下,用手电筒照着那支手机许久,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她又照着地面上似乎是因为拖行而残留的血痕,她对着陆易道:「白长老的手机在这儿,陆爷,白长老会不会……是为了要拿手机才爬过来这里的?」 陆易看了她一眼,一手揽着白尹,一手弯腰下去捡起那支沾满血的黑色手机,他想了想,直接点开通讯纪录,当视线在看到最新的那一则纪录时,他猛地瞪大了双眼。 因为就在不久前,这支手机曾拨出去过一个电话号码。 但那号码却不是他的,也没有署名,可陆易心里却有一个篤定的答案。 除了唐慕华,还有谁能让白尹在死前依旧牵掛着对方? 然而那通电话却没有被接通。 陆易掐着手机,按捺住眼底的慍色。 是因为被爱着所以才有恃无恐吗? 明明那个傢伙有机会可以听见白尹最后的声音,可他却将自己求而不得的珍宝弃若敝屣。 而白尹听着那头始终未被接通的电话,又是含着怎样的绝望陷入沉眠? 陆易只要一想到白尹独自一人倒在这儿,等待着那头也许永远也不会被接通的电话,就心疼得快要死去。 唐慕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对唐慕华的杀意如此浓烈,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不过在看到白尹沉静的睡顏,陆易狼狈地闭上了双眸。 要是他真这么做了,白尹……大概就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陆易艰难地勾起唇角,他轻轻地将自己的唇印上白尹的额头,低喃道:「放心,我不会动他的,你不要生气。」 可你知道吗?我真的没有办法停止憎恨他哪怕一刻…… 你为了那个人失去了一切,可他却一无所知。 在闯进你的生活、撩动你的心弦以后,却又不负责任地丢下你一个人转身离开,甚至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活得好好的。 陆易又哭又笑地喟叹了一声,「真的是个傻瓜……」 无论是他,还是白尹,都是爱情里头的傻瓜啊…… 第三十五章:剪不断,理还乱 唐慕华一直到半夜才回到x市。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医院,直到看见刘婉安详的睡容,他一颗心才稳稳地落了下来。 小雅躺在病床旁边的陪同椅正熟睡着,唐慕华便没有喊醒她,而是提着公事包逕自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闭目养神好一会儿,这才缓过来那股心身疲倦的劲儿。 明明他觉得自己此刻已经累得好像可以倒头就睡,可当真的闭上双眼的时候,脑海里又不断闪现白尹的面容,整颗心宛如揪起来一般地疼。 唐慕华叹了口气,还是睁开了双眼。 他拿出手机,本想藉着公事转移一点注意力,却发现萤幕上有一通未接来电的提醒,许是方才自己在开车,所以没有注意到。 可在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时,他的指尖在回拨键上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回拨。 他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白尹,在得知这么多事情以后,也根本就还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心情。 唐慕华叹了口气,心绪复杂无比。 白尹,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一直到隔天早晨,阳光从未拉得严实的窗帘缝隙透了进来,唐慕华半躺在沙发上双目紧闭,神色苍白地在沙发上挣扎。 突然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剧烈地喘息伴随着一身冷汗。 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恶梦当中,久久不能释怀。 在梦里,是一片无尽的黑暗,白尹她一手举着刀,一手掐着一个没有脸的人,然后将那把刀无情地插入对方的胸膛,鲜血瞬间喷溅她冷漠的脸庞,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转瞬间,她那双不带任何一丝温度的双眸,就跟自己对上。 下一秒,他就从梦里惊醒过来。 唐慕华无力地倒回沙发上,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 他揉着因为躺沙发而有些僵硬的颈脖,又抬手抹了一把脸,顺带看了眼腕表──已经七点半了,也不知道他昨晚到底怎么睡着的。 唐慕华叹了口气,他放下了手机,起身进了浴室盥洗。 刘婉检查的时间被安排在早上九点,护士八点多的时候就来医院开始做准备。 刘婉昏睡了一天的时间才清醒,她方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唐慕华站在床尾跟护士讲话的画面。 「儿子……」刘婉抽噎地唤了一声,唐慕华立刻就转过头来,见她初醒就开始哭,还以为她是哪儿不舒服,正焦急地想要开口询问,刘婉便自己开口道:「儿子,妈妈、妈妈全都想起来了……」 唐慕华愣了下,似乎还反应不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旁边的护士就拿着登记病人资料的板子慌张地跑出去,临走前还丢下一句:「我马上请医生过来。」 唐慕华不久前让小雅回家煮点清粥,所以此时病房内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刘婉似是喜极而泣地边哭边笑,她用食指揩去自己眼角的水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我,这是该开心的事,却还掉眼泪。」 「没事。」唐慕华回过神来,抽了几张卫生纸递给刘婉,并随手拉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了下来,他有些不确定地再次确认:「您全都想起来的意思是指……」 刘婉含泪用着开玩笑的口吻俏皮道:「要我细数你小时候发生过的糗事吗?」 「……不必了。」唐慕华无奈地回绝,母子俩又聊了几句,多半是从前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一直到医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刘婉都还意犹未尽。 医生来做了一个简单的小检查,还问了刘婉几个问题,见她能对答如流,医生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一边道:「这是好的徵兆,病人先前会昏迷,也许是因为在恢復记忆的过程中,身体啟动的保护机制。」 「不过还是得做个详尽的检查,比较妥当。」语尽他又转头对着护士道:「时间差不多了,先把刘女士推过去准备。」 唐慕华跟着刘婉来到电脑断层室外,握着她的手,蹲在病床旁柔声道:「我问过医生了,整个流程大概要四十五分鐘左右,您就在里头躺一会儿,我会一直在外面等您,不用太过紧张。」 「真是,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得着你陪着?」刘婉嘴上虽说着嫌弃的话,可嘴角的笑容却止不住地上扬。 直到刘婉被推进去时,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拉住了唐慕华的手。 唐慕华连忙凑到她身旁弯着腰低声问:「怎么了?」 「我就想我好像有什么事忘了说,儿子,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觉得那位白尹小姐很眼熟,可一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嗯。」提到白尹的名字时,唐慕华垂在身侧的另一隻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可他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佯装平静地问:「她怎么了?」 「当初,就是她送我去医院的呀!」 唐慕华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他的嘴开开闔闔好几次,像是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似地开口问道:「……您、确定?」 刘婉拍了拍唐慕华的手背说:「当然!我怎么可能会认错?因为一般人在看见这种重大事故的场面,多少都会慌张,可当时那位白小姐却特别冷静平淡,还有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才让我印象深刻。」 一直到刘婉跟护士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外时,唐慕华都还回不过神来,他整个人瞪大着眼惊愣在原地,刘婉感叹的话貌似还犹言在耳:「你真的要替妈妈好好感谢那位叫白尹的小姐,若是没有她,妈妈现在也不可能好好地待在这儿了,说起来,你们俩还真的是有那个缘,兜兜转转都能碰在一起,下次再叫人来家里吃个饭,咱们好好聊聊。」 唐慕华磕磕绊绊地后退了好几步,直到他的背重重地靠到墙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弯着腰站在断层室外头的长廊上掩面而笑,一边笑眼泪也一边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事情变得如此荒谬?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在他伤透了她的心之后,才陡然知道原来之前自己一直苦苦找寻的恩人就在身边。 她到底还能让他心疼到什么地步? 那个傻瓜到底是看破不说破,还是根本就没想起来她曾经举手之劳的举动,竟阴错阳差地救了他母亲的命? 无论是哪一个,也已经不重要了。 一时之间,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若是白尹真的像自己原先所看所想的那般,对人命不屑一顾,那么当初她又怎么会愿意停下脚步,将刘婉送去医院呢? 而他,到底又都做了什么? 唐慕华闭着双眸,泪水浸湿了他的睫毛,在上头留下点点晶莹。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是是非非,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想到昨天那通他未接、最后也未回拨的来电,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衝动地按下了通话键。 听着电话里头不断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唐慕华的心莫名的越跳越快,紧张到手都微微出了汗。 他想着,白尹还愿不愿意接他的电话?若是被接通了,他又该说些什么才好?感觉有好多话想跟她说,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 然而他来来去去想了这么多,就是没想到那头接电话的会是个男人。 唐慕华的呼吸一顿,起先他还以为自己打错了,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是直接从通讯录找联络人的,根本就没有打错的可能。 他抿着唇,又深深吸了口气,迟疑地道:「请问,是白尹的手机吗?」 男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了一声,用着有些怪异的声音低哑反问道:「唐慕华?」 那说话声像是因为声嘶力竭了一夜,导致声音变得如此乾涩粗哑。 「是,请问你是?」 陆易冷冷地道:「我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昨晚白尹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接?」 唐慕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那个时候,在开车。」 「是吗?」陆易的声音很轻,可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唐慕华甚至听到了那头像是被苦苦压抑着的喘息声,又像是克制不住的抽气声。 「先生?」唐慕华蹙着眉,对于电话那头的奇怪声响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而迫切地问:「请问白尹呢?可否请她听电话?我有事……想跟她说。」 「呵,你找白尹?」陆易在电话那头笑了几声,那笑声听上去有种不真切的悲戚。等到他再次开口时,那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悲凉:「可是她已经不在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唐慕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喀噔了一声,像是骤然从高空高速落下似的,带着一种又疼又喘不过气的痛苦。他抿着唇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他妈还不明白吗!」陆易的声音猛地拔高,激动地连粗话都爆了出来,像是将什么东西愤怒地砸到地上似的,发出了一连串尖锐的噪音,他大口喘气好一阵子方道:「意思就是白尹、白尹她……」这一次他再没能遏抑自己的声音,声泪俱下地道:「白尹她死了,就在昨天晚上。你再也没有机会……哪怕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到了……」 第三十六章:他们都是罪魁祸首 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流淌过唐慕华的脸颊,薄唇呆滞地微啟,窒息般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他想再问一次男人刚刚到底说了什么,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男人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白尹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他昨天见到白尹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怎么今天,人就突然没了呢? 陆易却根本没给他时间反应,自顾自地道:「就在昨天,她临死前打了一通电话给你,那是她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啊!唐慕华!你怎么就没接呢?你怎么可以没接?」 「你知不知道她为了打给你,挣扎着在地上爬,血流了一地都没顾得上,就只为了打给你,可你呢?你他妈却跟我说你在开车?」 「一直到闔上眼,再不能睁开,她都没等到那通电话被接通,你真他妈、真他妈……」陆易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似的,一个大男人却在那头如孩子似的低声啜泣。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通电话是白尹给他打的最后一通电话。 唐慕华愣愣地呆坐在椅子上,眼泪接二连三地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落下。他想开口辩解,可说出来的话却连自己都听不下去,终是没能将那些话完整地说出来。 若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白尹已经再也……不会张开眼睛了……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迫停止运转似的,什么都不能思考,除了慌乱再无其他,他抖着声音道:「但是昨天,在陈宅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不是吗?」 陆易低喘了几口气,极力平復自己大起大落的情绪,他压低声音道:「陈宅?陈立德?你怎么知道?」 「因为……」 「你看到了?」陆易打断了他的话,「你看到她杀了陈立德?」 唐慕华没有开口说话,不过他沉默的态度就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然后呢?」陆易像是猜到了什么,呼吸顿时沉重许多,他冷冷地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唐慕华垂下眼眸,一面流泪一面道:「我让她……去自首……」 陆易在那头一听,沉痛地向椅背一倒,半仰躺在办公椅上,抬手掩盖自己的双眼,又哭又笑地道:「难怪……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让她去自首……难怪啊……难怪她会这么迫不及待去送死,原来竟是你断了她想活下去的念头。真是讽刺……」 「你什么都不知道……」陆易在那头哀戚地道:「你从来都不知道,她为了跟你在一起,下了多大的决心,当初她决定放过你,也放过她自己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招惹她?又为什么……要在招惹她之后离她而去?就因为你看到她杀了陈立德?」 「这难道还不够?那可是……那可是一条人命……」唐慕华艰难地道:「你要我怎么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双眼一闭,语气充满深深的痛苦:「而且,我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个杀手……」 没有人知道,他在得知真相的当下,有多么的震惊,他没有办法想像自己一直以为心地善良的人,却能眼都不眨地就杀了一个人。 那完完全全颠覆了他的价值观,就好像他所认知的世界,在他眼前迅速崩塌一般,那要他如何能立刻就接受这一切? 「那又怎么样?她难道是自愿成为杀手的?」陆易的眼眶通红,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哭的,手克制不住地猛砸着书桌,「若是能够安安稳稳的活着,又有谁愿意过着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可她没有办法!她从小就没有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与你们这种在鲜花和牛奶下长大的人不一样,她受尽了至亲的虐待、凌辱与他人的见死不救,好不容易有机会脱离魔掌,代价却是要用自己的命来交换,你以为她有选择吗?如果不成为杀手,她早在十七年前就死了!她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那也不能……将自己活下来的前提,建立在夺取他人的性命之上……」唐慕华内心挣扎地说:「杀人,本来就是不对的。」 陆易不敢置信地嗤笑了一声,心里觉得荒唐至极。 瞧瞧,这就是白尹所爱的男人。 就连他听了都替白尹感到悲凉,何况是白尹亲耳听到?她当时该是多么的心寒? 「唐慕华,我到现在才明白,你真他妈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白尹真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你。」陆易低声笑了几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神情满是哀悽,「你从来就没有站在她的立场去想,你只是用你以为的观点来看待这一切。」 「你可知她为了你,甘愿冒着生命危险,用尽一切方法想要脱离那个杀手组织,最后不但落得全盘皆输的下场,还失去了自己的命?你以为她杀了陈立德是为了什么?若不是你给了她希望,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她现在也还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活得好好的,仍旧是我所熟知的洒脱而不会为谁停留的白尹。」 「杀人是不对,但她可曾想过要害了你?她有哪一刻不是在为你设想?谁都有资格指责她,可你──」陆易冷冽地道:「唐慕华,你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一个。」 陆易仰头靠在椅背上,充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天花板,似是疲惫地轻声道:「算了,而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你就他妈去当你的圣人,反正这些也都与白尹无关了。」 说完他不愿再与唐慕华那种人多说什么,直接了当地掛了电话。 他握着白尹的手机,顶着一双红肿的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虚空。 许久一声轻笑在这诺大而沉寂的书房中响起。 其实,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唐慕华? 说到底,他也是害死白尹的罪魁祸首之一。 若是他当初肯放过白尹,成全她对唐慕华的感情,局面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么糟糕的地步? 可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呢? * 明明通话已经结束很长一段时间,唐慕华却还维持着举手机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坐在椅子上。 陆易的那一串话在他的心中颳起狂风暴雨。 当一切真相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他的眼前时,他才知道自己先前错的有多么离谱。 男人说的没错,白尹真的没有对不起他什么。 甚至为了能够给他们一个安稳的未来,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背负起那些本与她无关的东西。 寧愿选择独自一人承担,也从来都不会向他诉苦。 就连她隐瞒起来的真相,都是为了维持他们之间的关係不会因此崩塌。 倘若他们两个人互换了身分,他定是竭尽所能终其一生也要将他杀手的身分瞒天过海,直到他化为黄土也绝不会让他所爱的人知道。 因为他无法承受真相曝光的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爱人失望离去。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到现在才晓得。 唐慕华的手战慄了下,手机没有拿稳,一举摔在了地上,玻璃製的萤幕当下碎了一片,犹如他与白尹的关係,破碎得再也无法回到最初。 他恍惚地想弯腰捡起手机,那双脚像失了力气般,整个人跪倒在地上,他低垂着头,一滴清泪落在地上,一滴接着一滴,落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也许白尹早就猜到了一切,也预想过最糟的可能,她还是选择踏出了那一步,毅然决然地将她的心交与自己,给他们彼此一个相爱相守的机会。 然而,他又是如何回报她的? ──他辜负了她。 如她最开始所担忧惧怕的那样。 她所有的努力与付出,单凭自己的几句话,就像是瞬间被大火燃烧焚毁一般,连灰烬都没能留下。 在她开口问他,若是等到出狱的那一天,他们还能不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他却没有回答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已经出局了。 所以她带着一身伤,默默地淡出他的视线。 想到白尹在陈宅时,临走前回过头的最后那一眼,直到现在他终于读懂了那个眼神,是诀别。 唐慕华再也忍不住,整个人跌坐在医院的长廊下失声痛哭。 他真的没有想过,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就导致这场悲剧的发生。 男人说的没错,他就是害死白尹的罪魁祸首。 她所爱的人,却是掐掉她所有希望的元凶。 他当时只是觉得,自己无法认同白尹的所作所为,理智上让他选择斩断这段感情,却从没想过当初白尹为了这份被拋弃的爱情,面对这么多阻力与危险。 而他却在她独自面对的时候,离她而去。 多么的讽刺,不是吗? 想到昨晚没有接通的电话,当时白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定是……定是心如死灰地放弃了一切吧…… 而他事后又是怎么处理的?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选择残忍地漠视了那通电话。 唐慕华痛彻心扉地掩面低泣,「对不起……」 可是哪怕内心再如何追悔莫及,人死却已不能復生。 当初,她要他等着她,而他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 两个人在彼此心照不宣地凝视下,信誓旦旦地承诺对方。 但先失约的人,是他。 如今,人事已非,而他们也已天人永隔。 他再也等不到她的回眸,如同她再没能等到他的电话。 在很久很久之后,唐慕华始终没打算要安定下来的样子。 刘婉在一旁替他焦急,想也没想就问:「儿子啊,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成家啊?怎么后来就没看你跟那个白小姐联络?」莫不是吵架了? 仅仅几句话,就让那个男人瞬间红了眼眶,「因为、因为我惹她生气了……」 「生气了就哄啊!你跟白小姐两个人齁,不能再拖了知道吗?找时间带人回来吃个饭,妈妈好久没看到她了……」 那头刘婉还在念叨,可唐慕华却听不见了。 他甚至没打一声招呼转身就走,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地回到房间,就连刘婉在后头说了什么他都没顾得上。 唐慕华关上房间的门,无力地靠着门跌坐在地上,泪水终是没能忍住地落了下来。 他早就没有那个机会把人哄回来了…… 若是有他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他多么想告诉她,告诉白尹他一点儿都不后悔。 还想告诉她,他的未来,一直都有她。 只可惜,那个傻女人永远也听不到了。 第三十七章:她是他的救赎 陆易跟白鷲之间的内斗已经走到白热化的地步,两人你来我往完全没有留后手,几乎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在相互较劲。 但到底是青出于蓝。 陆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年轻小子,这几年的淬鍊不仅让他行事风格越发狠辣,就连心思也越发縝密。 何况他知道对手是连他父亲都得忌惮几分的白鷲,对此自然不会大意。 而白鷲却是太过自信,他的轻敌注定了他如今的失败。 白鷲瞪大着双眸,感受到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他机械式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身上突然多出来的血窟窿,后知后觉地抬手按了上去,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间溢出。 喉中一阵甜意涌上,白鷲终于没能撑得住自己的身子,双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陆易见人倒地,这才慢悠悠地下了车,从对街的马路走了过来。 他身穿一身深色长款风衣,修长的腿迈着间庭信步般的步伐走到白鷲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身后跟着三四名下属,几人手上皆持着枪械。 「你怎么……」白鷲一开口,就没能将完整的话说出来,来不及吞嚥回去的腥甜从嘴角蔓延而出,阻断了他的话。 怎么会?为什么陆易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得知他的行踪?s的狙击手又是什么时候盯上他的? 「难不成你以为,s平日里养得都是一些废物,抓不到区区一隻老鼠?」陆易冷笑了一声,「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说着,陆易抬手对着白鷲的膝盖就是一枪,白鷲忍耐力向来不凡,饶是在他关节的部位上开了一个洞,不过是让他的呼吸粗重了些。 陆易脸色一冷,下一秒不仅在他另一条腿的膝盖补了一枪,甚至还抬脚对着那血洞重重地辗压了几下。 噬骨的痛楚立刻爬满白鷲的身,他咬紧牙关硬是将凄厉的嚎叫声吞回肚里去,一声闷哼没能忍住从齿间吐露出来,冷汗瞬间点缀他的额头、浸湿他背后的衣裳。 他用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陆易,艰难地开口骂道:「畜、牲……」 陆易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脚上的力道不减反增,「呵,那么被你口中的畜牲践踏的感觉,可还好?」 白鷲面色狰狞地怒视着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道:「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怎么?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还认为自己有翻身的馀地?」陆易移开了自己的脚,慢条斯理地将沾染着鲜血的皮鞋在地上蹭了蹭,「若你所谓的后手指得是白辰远……你大可死了那条心。」 白鷲愤怒的表情一顿,瞬间转为不敢置信。 「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辰远那条线怎么可能会失败?明明当初的计画是绝对万无一失的,怎么可能……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计画就全部乱掉了? 他微张着嘴,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在,嘴里喃喃地唸着「不可能」三个字。 「你猜我对他做了什么?」 陆易带着一抹噬血的笑容,紆尊降贵地弯下身去,用枪口托起白鷲的下顎,逼迫他抬起头来,「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想知道,是谁透露了你的位置吗?」 白鷲脸色变了几变,似是猜到了什么,他的呼吸更加混乱起来。 「就是你那好儿子,白辰远啊。」陆易恣意地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流了出来,仍旧止不住眼底疯狂的笑意,「放心,我可是好好地『招待』了他一番,还让他先下去替你探探路,这样到时你们父子俩在下头也算是有个伴儿。」 他不甚在意地抹掉眼角的泪水,夸张地喟叹了一声道:「那傢伙生前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现在想来当真是美妙极了。」 「可惜啊,他没能撑得过去,还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你,我还以为他能让我多玩个几天呢。」陆易的表情寒了下来,「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下属闻言,不着痕跡地对看了几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恐惧二字。 他们几个可是跟着陆易从头参与到尾,其实白辰远已经算是很有骨气了,闷不吭声地扛了那么多天非人道的折磨。 儘管他们只是在一旁看着那些手段都不寒而慄。 而白辰远直到死前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浑身上下根本就像是被泡在红色染料中般,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肤色。更别说被陆易亲手砍断的四肢扔在一旁,上头还爬满了啃噬血肉的虫子。 那画面,他们是真没有勇气再看第二次。 对白辰远而言,也许死亡是他最好的解脱了。 「你怎么敢……」 「我有何不敢?」陆易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森然道:「当初你们敢杀了她,就该想到如今的下场。」 「若非如此,我不介意与你们多玩一阵子猫捉老鼠的游戏。」陆易直起腰桿,一张俊美的脸毫无表情。 「白辰远解决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白鷲。」陆易冷冷地看着他,「希望你能撑得久一些,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他转过身去,侧头冷睇了心如死灰的白鷲一眼,口吻幽深道:「收拾乾净,把人带回去。」 陆易吩咐完之后,没再管身后的动静,他逕自坐进车内后,脸上的冷然顷刻崩塌。 他疲倦地靠向椅背,轻叹了口气。 「白……」 不过是简单的一个字,说到最后语尾竟带上了些许哽咽。陆易刚闭上双眼,后一秒脸上立刻多了两行湿润的泪痕。 我都替你报仇了,这下……你多少也能瞑目了吧? 陆易的眉宇间渐渐染上浓浓的哀伤与悲凉。 既然如此,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为你手刃仇人的份上,也偶尔到我的梦里看看我? 至少让我知道你在那儿,过得可还好? 朦胧昏暗的月光照映在陆易面色痛苦的脸上,就连月亮周围都有群星相依相伴,而他陆易,到头来仍旧只有一个人。 陆易薄唇紧抿嘴角下压,随后又自嘲地扬起,带上了一丝苦涩。 哪怕,只有一晚,他也好想看看她。 夜晚,寂静的街道中,只有刺骨的冷风逗留其中,那风中的呼啸好似带上了一丝悲伤的哀鸣。 晓风拂过,月亮将落,只馀剩无尽的孤独与寂寥。 * 拷问室里,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血红,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挥散不去,令人作呕。 陆易漠然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还在淌着血的刀,身上的西装也被白鷲喷溅而出的鲜血给弄得一蹋糊涂。 室内的昏暗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陆易俊美无暇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甚至有一半因为光线的关係,而隐没在黑暗当中,给人一种高深莫测而不可侵犯的感觉。 尽职守在一旁的下属各个噤若寒蝉,努力将自己的存在缩到最小,就怕自己没个分寸,惹到了这尊煞神,招来跟眼前这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同样的下场。 当初白辰远在陆易手底下撑了一个多礼拜才撒手人寰,而白鷲终归是上了年纪,被陆易的人手带回去,不过两天的时间,身体就迅速衰败,呈现一副日薄西山的颓势。 弥留之际,他在一片白光当中,好像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咳、咳咳……你是来……带我走的吗?」白鷲费力地抬起已经扭曲得不成原样的手,伸向什么也没有的虚空当中。「秀雅……」 陆易见状冷哼了一声,当即就是一脚踩住他的手,并在地上狠狠地辗压着,惨叫声顿时响遍了整间拷问室。 再之后,白鷲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彷彿方才那一声大叫已经将他最后的力气用尽。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微弱的气息已是进得多、出得少。 陆易当即没了兴趣,他扔了刀子,转身就离开了拷问室。 临走前,他对着还留在原地待命的下属冷冷道:「等会儿他还没断气的话,就送他上路。」 「是。」 白鷲恍惚间,好像听见陆易说了什么,可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分辨那些话。 他觉得自己原本身上的痛楚都被剥离似的,明明应该要痛得生不如死,可现在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般。 也许人在临终前,自己那漫长的一生真的会如跑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在上演一遍。 白鷲觉得他的心绪好像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像是回到了第一次遇见秀雅的时候──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王秀雅,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惊艳。 王秀雅的长相并非张扬的艳丽,而是一种东方传统女性独有的温柔婉约,笑起来如同含苞待放的芙蓉,清新而娇柔,还藏着淡淡的羞涩,让人不自觉地想多怜爱她一些。 但王秀雅身上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的眼神。 白鷲自己也是从贫民窟出身的,所以他非常清楚深陷贫民窟的人,都是一些走投无路或是失去奋斗与希望的可悲之人,每个人的眼神无不混浊而黯淡无光。 可王秀雅不一样,白鷲想,那应该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清澈明亮的眼眸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生活在最脏乱的地方、做着下贱工作的女人会有那样的眼神。好像无论怎么样的困境,她都能乐观看待,不会怨天尤人,也不会自怨自艾。 白鷲以为王秀雅于他,不过是颗棋子,可他的目光却总是会忍不住被那个女人吸引。 也许起先是因为好奇,后来是因为有趣,最后却是一种习惯。 如同每一次他如约来获取情报时,桌上总摆着那么一碗白茶,在同样的位置,始终不变,彷彿那个位置是专门留给他的,独属于他的位置。 也犹如她每一次微微抬眸并柔声唤道:「白先生,你来了。」 好像看着她,骨子里头那些躁动的杀意都能被安抚那么一些。 他开始会期待下一次的见面,不再只是单纯为了情报而去,每每总是等他到了那熟悉的地方时,才意识到自己又不由自主地来到她的身边。 瞧见她佇立在窗边浇着花的倩影,看着她坐在街边抱着贫民窟的孩子讲着故事,抑或是见到她无声地仰望星空的寧静面容。 后来白鷲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生活」。 女人的一顰一笑一怒一嗔彷彿在他眼中「活」了起来,甚至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明白生活不再是只有麻木的活着,也可以如她一般苦中作乐,哪怕生活在最不堪的地方,仍旧可以昂起头来与命运抗衡。 倘若命运想要将她击倒,想要看她从此一蹶不振,那么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她要活着,而且要活得比谁都要精彩,比谁都要热爱生活。 白鷲真的没有想到,一个看似娇弱的女性,身上却有着如此惊人的生命力,骨子里有着比谁都要倔强的傲骨。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女人早就从那个随时可以捨弃的棋子,变成一个对他而言更为重要的存在。 而当他终于后知后觉自己爱上王秀雅的时候,是在他为了暗杀一个政府高层,却不慎被发现、甚至差点被反杀的那一次。 他带着一身的伤,跌跌撞撞地在巷子里乱窜,那是白鷲头一次这么狼狈。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竟是王秀雅那张带着恬静笑容的清秀脸蛋。 白鷲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撑下去的,又是如何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来到王秀雅的家门口,等他再次睁开双眼,看见的就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一身已经被妥善包扎好的伤。 许是他的动作有些大,伏在床边的王秀雅被他惊醒过来,挣扎着张开双眼,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也不等他回话,便逕自抬手覆上他的额,白鷲眼神锐利地瞪向那隻手,因为受伤的缘故,他慢了一秒才将那隻手给拍开。 然而拍开之后,他又是一愣,想也不想就开口道:「抱歉……」 王秀雅摸了摸被拍红的手背,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并摆摆手,「没事,退烧了就好,我去给你倒杯热水,你好好待着别乱动。」 话音一落,看都没看白鷲又纠结又有些愧疚的脸,她一边揉着惺忪的双眼,一边打了一个呵欠走进厨房,没多久就端着玻璃杯走进来。「喏,有些烫,慢点喝。」 白鷲被她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他看了她一眼,这才接过水杯轻啜了一口,热流暖暖地流经乾涩的喉咙,稍稍缓解其中的不适,白鷲的神情总算放松了些许。「我睡了多久?」 「不久,也就两三天。」王秀雅轻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当我一打开门,发现门口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时,有多么惊悚。」 像是还有所不满似的,王秀雅瞪了他一眼小声碎念着:「要不是这里是贫民窟,警察压根儿就不管,按你这么一躺、警察一来,我家还不得被其他人围观?生意都不用做了。」 白鷲抿了抿唇,头一次被女人这么指着鼻子抱怨,他竟是不敢说上一句话,毕竟这的确是他理亏,而且人家还闷不吭声地帮他把伤口处理好,难得的白鷲心里有股暖暖的、莫名想笑的感觉。 「还笑!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呀?」王秀雅看见他还笑得出来,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伸手轻推了推他,但又像是怕碰到他伤口似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嗯,知道。」白鷲连忙收起笑容,「抱歉,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王秀雅噘着嘴打量了他几秒,见他认错的态度诚恳不似做假,原本沉下来的脸很快就绷不住了,轻笑了一声道:「能看到平常高高在上的白先生向我低头认错的样子,我好像也不亏。」 白鷲闻言,却是眉头一皱,「高高在上?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平易近人?」 「可不是嘛!你看你看,刚一说呢,上一秒还在跟我认错来着,下一秒脸孔马上就板起来了,这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王秀雅抱着胸,将脸偏向一旁,「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一个男人搬进来,又是包扎又是擦身,搞了一身汗不说,睡着了还惊心胆跳的,结果某人半夜还发起热来,害得我折腾了一宿。这样尽心伺候老半天,我都还没听到某人跟我道谢呢!」 「我……」白鷲的表情一顿,反驳的话卡在嘴里,王秀雅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他的心便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下,原本想说的话都被他吞回肚里去。 他无奈地笑了,揉着隐隐作疼的额角,难为情地抿着唇许久,才哑声道:「……谢谢你。」 「这还差不多。」 尔后,两人皆相视一笑,好似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在他们之间融化。 黄澄澄的暖光映在王秀雅那张清秀的五官上,白鷲望进她如潭子一般清澈的带着笑意的眼眸,发现自己有些捨不得移开目光。 无预警的,一个问题便脱口而出:「你……恨我吗?」看着王秀雅疑惑的眼神,白鷲又继续道:「让你做这些危险的事……你可曾恨过我?」 当一个获取情报的眼线,并不是件轻松安全的事。 王秀雅先是一怔,随后她摇摇头,神情平淡地道:「不恨。」顿了顿她又道:「因为我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虽然危险,但至少我有活下去的能力。」 白鷲垂下眼眸,在心底轻叹了口气。 他早该明白的,这女人一直都看得如此透彻,也如此懂事得让人心疼。 「而且我该感谢你。」王秀雅露齿淡淡一笑,「如果不是你,现在我可能还活在我前夫的阴影底下,被他毒打辱骂、被公婆虐待,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比起那个时候,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白鷲微抿着一双唇,声音有些沙哑:「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 他做这一切,都是从利益的角度上出发,并没有顾虑到其他层面,王秀雅认真说的这些话,让他感到非常羞愧。 「无论是出于什么立场,你帮了我都是事实,这份感谢始终都是你的,谢谢你,白先生。」王秀雅目光柔和地望着他,嘴角浅浅的弧度,如同冰雪消融、春回地暖时,温暖了白鷲一颗冰冷的心。 其实有的时候,对一个人倾心的感觉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可又是如此理所当然。 也许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也许只是一声轻轻的呼唤。 从此,一眼千年。 白鷲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这女人于他,是不一样的。 也是最无可取代的,只是看着她,内心就能得到平静。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他的,救赎。 白鷲无力闭上的双眼,缓缓地流下了一行热泪,泪水低落在拷问室中那沾染着血跡的地板上。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年他第一次吻她的地方。 那时春雨刚过,原本被灰云垄罩的苍穹逐渐明朗。 所踏之处一片春意盎然,和煦的微风带着些许暖意拂过他们的面颊,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清香。 一切,都是那么得美好。 明明已经是个三十好几的男人了,他却像是个情竇初开的毛头小子,连一个蜻蜓点水的吻,都如此地紧张侷促。 然后,在黄鶯清脆婉转的歌声下,他珍重地吻上了他一生的挚爱。 白鷲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轻微地牵动着嘴角,用着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道:「对不起……我……我爱你……」 第三十八章:在那之后 十几年晃眼就过去了,好像所有事情都渐渐回到了正轨。 白尹的离开其实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残酷,即便失去了谁,依旧每天照常运转。 而活着的人,哪怕再如何痛不欲生,依然得坚强地活下去。 连同已经不在的人的那份一起,努力地过着每一天。 唐慕华仍旧是法律界里那位令人景仰的律师,打赢的诉讼案数不胜数。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不随便接案子。 随着许多相似的案件层层堆叠,很多人发现他只经手弱势族群的官司,尤其是家暴案件更是义不容辞。 每每下了法庭,他也从不逗留,总是匆匆地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如此匆忙离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有陈可知道,他是为了赶去白尹的墓园。 唐慕华每打赢一个官司,就会去探望白尹,日復一日,如此过了几十年。 陈可到现在还是没能知道,白尹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一夕之间,唐慕华整个人都变了。 他变得更沉默寡言,也再不会像从前那般露出笑容。 陈可站在不远处,望着跪在墓碑前面的男人,他发现自己压根儿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唐慕华的笑容是什么时候。 今天是白尹的忌日,是她最喜欢的冬天。 这几天天气不太好,天空一片灰濛濛的,已经许久不见阳光了,还连连下了几天的雪。 此刻墓园里被一片雪白覆盖,四周高大的树木没了绿肥红瘦的点缀,拂去了那些华而不实的外貌,显露出最真实的样子,屹立在朔风之中。 其实,无论生前再如何风光的人,一生的荣耀富贵,都如这些树叶一般,尘归尘,土归土。 陈可本来是不放心唐慕华一个人,所以才跟着过来的,可看着唐慕华萧瑟的背影,还有颤抖不已的肩膀,他叹了口气,打算暂时离开这里,把这个空间留给唐慕华一个人。 却不成想他一个回身,一个一身深色高定西装的男人夹带着不凡的气场,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男人的脸上顶着一副墨镜,看不清他的容顏。但从他稜角分明的下顎,墨镜下的硬挺五官,挺拔的身躯垄罩着高深莫测的气势,陈可一眼就明白,这长相不凡男人定不是个普通人物。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有经验的菜鸟律师了,这些年在事务所里,多多少少见过不少大人物,这男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身分不简单。 陈可顺着他走去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竟也停在白尹的墓碑前,而且看这势头,跟唐慕华好像还有些交情。 陈可没有多想,只是摇摇头,便走出了墓园。 来人正是陆易,像是完全没看到唐慕华这么大一个人跪在这儿似的,他逕自拿下了墨镜,就这么站在白尹的墓碑前一言不发,一双狭长的眼眸里承载了许多让人看不明的情绪。 他艰难地扯动着嘴角,压下心中的酸涩与痛楚,轻声道:「我来看你了,白。」那声音微弱的像是呢喃,「最近,过得可还好?」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声吹过的寒风。 陆易习以为常地垂下眼眸,唇角微扬的弧度染上了些许苦涩,他小声地叨叨絮絮了一些家常,话多的像是要说上三天三夜似的。 要是被他的下属看到这一幕,可能都要怀疑陆爷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上了身。毕竟只要是跟在陆易身边做事的人都知道,那男人就是个不苟言笑、一语千金的人,风格狠劲,行事果断,性格冷酷,冰冷得不近人情。 哪是像现在这样温声地说着家里长短,那眼神温柔得像是要溢出水似的。 但话总会有说完的时候,陆易讲到最后,眼眶终究还是带上了湿润,「……我很想你,你知道吗?」他的语气顿了下,又自说自话地继续道:「你一定不知道,无情的小混蛋,就连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不愿意到我的梦里来看看我。」 陆易忍下了鼻尖的酸意与想要落泪的衝动,因为他不想在唐慕华这傢伙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更不想在白尹面前哭得不成人样,那样的话,她会因为牵掛而放不下人间的红尘往事吧…… 「我走了。」陆易握紧拳头,哽咽地说:「保重,我的白。」 语毕,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墓碑擦了下眼角,然后又微微侧过头去,看了眼那依旧跪在那儿的男人,他抿着唇不发一语地离开了。 看唐慕华憔悴的样子,陆易就知道这些年,对方过得并不好。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唐慕华,也就只有白尹那个又笨又心软的女人…… 陆易自嘲地笑了笑,不愿再去多想,因为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你放心,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我不会做傻事的。」陆易仰望着灰茫茫的天空。「会如你所愿的,坚强下去。」 毕竟,他还得守着s,不是吗? 因为那里是他与她最后的唯一有联系的地方了。 * 雪,又开始下了。 原本站在墓园外头的陈可打着一把伞,走到唐慕华身侧,他的肩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雪浸湿了肩头的衣服,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 「学长,该走了。」 唐慕华眼瞼一动,他又在心里说了几句话,抬手轻抚了抚冰凉的墓碑,「最近有个官司,等那个官司结束了,我再来看你。」 「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唐慕华倾身向前,用着几近虔诚的姿态,将额头抵在石碑上,「保重,吾爱。」 唐慕华站起身,恋恋不捨地回头望了好几眼,这才轻叹了口气,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这座寧静的墓园。 又是几年过去,刘婉自从得知白尹的死讯之后,她再也不敢催促儿子赶快娶妻生子这件事情,就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他。 虽然唐慕华嘴上不说,面上看似正常,生活也都如常进行着,但刘婉身为他的母亲,怎么会看不出来唐慕华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走出来过? 唐慕华身边的人都以为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沉淀这份悲伤,却没想到噩耗会来得如此措手不及。 唐慕华是猝死在事务所的,在深夜的时候,事务所里只剩下他一人。 那天他如往常一般看着资料,却忽然感到一阵胸闷,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呼吸也愈发急促。 像是心有所觉一般,他一点儿都不慌张,反而还露出了解脱的笑容,静待着死亡的降临。 在永远闔上眼的前一刻,他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终于……」 一直到隔天,事务所的人来上班,才在办公室发现男人早已凉透的尸体,面上还带着安详的微笑。 唐慕华死的时候其实还很年轻,很多人都说他这是天妒英才,但陈可明白,唐慕华根本就是抑鬱而终。 参加丧礼的时候,陈可看着刘婉哭得泣不成声,他不禁一阵悲从中来。 「伯母,请您节哀。」 然而这话却是如此地苍白无力,说与不说根本没什么差别,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不是谁都能理解的。 他们早该明白的。 ──其实唐慕华他,早就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