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壁垒》 第一章 零零幺 23点44分。 空空荡荡的轻轨站,顾慎一边飞奔,一边低头瞥了眼手表。 还能赶得上末班车么……他有些担忧,但远方立即响起低鸣。 “轰隆隆——” 幽暗漆黑隧道里,顷刻间撞出万千缕绚烂光弧,最后一班轻轨列车,缓缓降速,平稳停靠在顾慎面前。 看到列车,顾慎刚刚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皱起眉头,屏住呼吸。 厢门打开,一股铁锈气味扑面而来。 他向后退了两步,打量这辆列车,车厢老旧,外表斑驳生锈,窗口旁用白漆拓写了三个工整的数字: 零零幺。 “没记错的话,大藤市……不是早就淘汰了这种列车么?” “滴滴滴——” 来不及多想了,擦着车厢厢门关闭的最后时刻,顾慎猫腰弹射,有惊无险挤进车厢。 握住扶手,松了口气。 余光不经意间一瞥。 “哦呼……” 顾慎心跳慢了一拍。 平日里这班轻轨发往偏远郊区,末班车往往没有其他人乘坐,只有自己一人,可是今天…… 车厢里还有一个女孩。 顾慎觉得自己心都快化了,这个女孩就坐在自己对面,相隔不到三十公分,杏眼桃腮,长发散落,穿着一件单薄到近乎透明的纯白蕾丝长裙,裸露出粉皙的肩头,大片如雪的肌肤。 那件单薄的裙子很白。 但少女更白,白得有些晃眼。 少女没有穿鞋,轻盈地踮着脚尖踩在车厢地面上……膝盖上躺着一本摊开一半的厚重书籍,安安静静阅读着厚书。 这个女孩太过完美,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独特气质,不像是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人。看着她,顾慎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束光。 安静,柔和,圣洁,空灵。 翻页间隙,少女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对,顾慎连忙挪开目光,搓着手哈着气,匆忙遮掩自己的失态。 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还有……她穿得这么少,难道不觉得冷么? 真想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她穿啊。 …… …… 【第二个人……上车了。】 女孩抬头,眼中闪过诧异,而后合上了书籍,认真打量起这个登车少年。 虽然这个少年现在缩在列车角落,搓手哈气,自顾自傻笑,并不知道“上车”这件事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很清楚,这不可能是巧合。 “呜——” 轻轨徐徐发动,电弧迸溅来回冲刷隧道壁面。 这辆列车虽然老旧,但行驶地异常平稳。 窗外电弧弹射的声音,穿透玻璃之后,只剩下喑哑如雨水冲刷的窸窣碎响。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保持着安静,如果没有人开口,这班轻轨会穿过幽长隧道,寂静无声地行驶约莫二十分钟,抵达终点站。 但这份平静没有保持太久,很快就被少女的清脆声音打破。 “一个很重要的问题:3和4之间……存在真实的π吗?” 顾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是在与自己说话么? 他讶异地转头,环顾一圈,看到空空如也的车厢内部,对上了少女认真凝视自己的目光,顾慎伸手指了指自己,少女认真点了点头。 他尴尬笑了笑,对方竟真是在与自己对话。 “3和4之间……存在真实的π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答案当然是存在。 可是此时,顾慎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那个女孩直视自己的清澈瞳孔里,倒映着无比认真的波光,这道眼神让顾慎相信……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女孩伸出一只手,指向顾慎身后。 顾慎回头。 这辆老旧车厢的内部竟然不知何时,被人刻下了斑驳的壁画……隐约可见那是一把老旧的刻度尺,刻度漫长,不知尽头蔓延到何处,但此刻能够清晰看见的,是上面加粗标记的3和4两个数字。 “如果触摸这把尺子……” 少女伸出一只手,隔空触摸尺子,她的声音变得轻了起来,像是一阵风,席卷车厢,有淡淡的哀伤。 “你能否触摸到π?” 顾慎怔了怔。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一个无限不循环的数字,一个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数字。 这个数字的精度是无限的。 而尺子上的精度是有限的。 这把尺子即便放大亿万倍,也永远也不会有一个点,属于精度无限的“π”。 “顾慎……你的答案是什么?” 顾慎有些惘然,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少女伸出的那只手,缓缓摊开,掌心有银色的十字纹路流淌,散发辉光。 看到十字辉光的那一刻,顾慎觉得熟悉而又温暖,像是回到了某场旧梦,他情不自禁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少年伸出手,想要与少女五指相扣。 “噗嗤。” 看到这个动作,女孩莞尔一笑。 没有想象中的触碰。 纯白纱裙的少女收手向后退去,一点一点,退到了顾慎视线所及的尽头,少女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只剩下凝重和严肃。 “顾慎……” “……活下去。” 车厢里的风忽而散了。 “轰隆隆隆!” 轻轨驶出隧道—— 笼罩在顾慎头顶的光源瞬间破碎。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白日梦,那么顾慎刚刚所经历的,就是人生十八年来最美妙的一场白日梦,虽然这场白日梦发生在晚上。 但轻轨驶出隧道,美梦破碎。 他陡然觉察到……一切都变了,斑驳的列车在驶出隧道的那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洗涤冲刷。 轻轨开始震颤,一整节车厢都陷入剧烈震荡中,像是一截弯曲的钢铁蛇身,颠簸起伏,窗外迸溅的电弧在此刻尽数熄灭。 轮毂与铁轨撞击,刺骨入耳的摩擦声绞碎这场美梦。 顾慎毛骨悚然看着眼前的景象。 整节车厢的光线黯淡下来,依旧空空荡荡。 但先前那少女的座位,却被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色礼服女人所取代了。 她戴着宽大到足以遮蔽整张面容的礼帽,双手捧着一沓泛黄老旧的报纸,在支离破碎的灯光中阅读,即便是坐着,也几乎与顾慎个头平齐。 如果站起来……恐怕有两米多吧? 23点59分。 低头瞥了眼时间,顾慎面色有些苍白。 自己可能是遭遇某种常规认知无法解释的特异事件了……这节车厢虽然灯光昏暗,但依稀可见,座椅扶手都是崭新的,自己先前随处可见的斑驳,铁锈,全都消失不见。 自己其实是在这样的一间列车中,待了15分钟么? 那个少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烙入脑海中,尤其是最后三个字。 活下去。 顾慎有些头皮发麻,他小心翼翼打量着那位沉浸在阅读报纸中的高大女士,心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 就在目光掠去之时。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 那位给人极大压迫感的黑色礼服女子,缓缓抬起了头,顾慎看到黑暗帽檐下,散发出两道幽暗深邃的真实红芒。 “这位先生。” 黑色礼服女人叠起报纸,抬起头来,很有礼貌地低声发问:“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 “您……请讲。” 顾慎捏紧十指,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自己的回复似乎不重要。 因为这位夫人,在说完自己的话后,便自顾自取出了一把剔骨刀,搁置在膝前报纸上缓慢擦拭,报纸上多了斑斑血迹。 然后……她敞开礼服,礼服内襟悬吊着一把银色的戒尺,两根涂抹红色甲油的雪白手指,在尺间3和4的刻度之处,来回摩挲着。 “就在刚刚。” 正襟危坐的高大女人另一只手攥拢剔骨刀,侧着头颅,困惑地问:“我是否……触摸到了π?” …… …… (新书发布,每天两更分别在20点和22点~) 第二章 答案 “闸门破碎,a-009逃脱。” “重复一遍,闸门破碎,a-009逃脱。” 警报响起的这一夜,大藤市的有些人注定不能安眠。 魏述盯着紧急会议室里闪烁的数十片屏幕,神情紧绷,手中紧攥的那份紧急报告被捏出层层叠叠的褶皱。 他额头青筋鼓起,双拳重重抵在控制台前,无法理解:“闸门怎么会被突破?监狱里那么多的看守者,a-009是怎么逃脱的?” “大藤市接手a-009才三天,就出现了逃狱事件,紧急报告上说闸门破碎是‘深海’的网络问题……可是‘深海’怎么会出问题?” 魏述转头望向身后:“不论如何,现在它已经逃了。南槿女士,你是负责押送a-009的专员,应该很清楚……这东西逃逸之后的危险吧?我们要尽快将它再次收容关押!” 会议室门口,一位红色长发女子,穿着黑色宽大风衣,此刻双手搭在脑后,正在盘绕长发。 她没有回应魏述,而是平静凝视着那一片片闪烁的屏幕。 数十位工作人员各自负责一片屏幕,每片屏幕都被切割成数十块,从闸门到收容城的所有监控全都被调取出来,但是没人发现异常……闸门破碎的警报传出之后,a-009仿佛就人间蒸发了一般,这片监控网能够捕捉到一只蚊子飞过的痕迹,却无法捕捉到a-009的一根头发。 南槿缓缓盘着长发。 她的目光变得漆黑,无神,与此同时数十片屏幕,数百幕监控发散的光源,在她眼中骤然变得缓慢。 并不是a-009真的消失了。 它并不具备瞬间移动这样的能力,只是速度太快了,快到……这些寻常的工作人员,如果不放慢倍速,根本无法捕捉到移动轨迹。 注意到南槿眼中光线的变化,魏述神情凝重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示意手下操作人员安静,不要打扰南槿的观察。 整座会议室鸦雀无声。 最终南槿锁定了一片屏幕,在放慢了接近二十倍的视野中,a-009的影子出现,像是一片群鸦笼罩的阴翳,即便目光沾染,便会觉得心头压抑。 女子目光缓慢顺延,从一片屏幕挪移到另外一片屏幕,同时在脑海地图中,刻画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逃脱轨迹。 凝视过程中,那双无神的瞳孔缓缓流出两行清泪。 “它最后出现在……轻轨13号线,列车最后一段路程很长,它无法下车。”风衣女子看了眼时间,轻声地说:“如果抄近道,能够赶在隧道出口拦住它。” 魏述早已亲自等候在控制台前,听到13号线的那一刻,立即亲手调取了沿途几条主干道的监控,放慢了倍速,果然看到了那鬼魅如幽灵一般的影子……那道影子撞破闸门,逃脱之后,一路向着大藤市的郊区方向逃窜。 “你想拦住它,一个人?”魏述皱眉,“抓捕a级逃犯不是小事,我建议你直接求助树先生。” “来不及了。老师很忙……如果你能保证后援,那么这件事我能搞定。”南槿望向魏述,冷冷地问道:“更何况,你等得了吗?错失这次机会,下次锁定……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女人很敏锐。 魏述神情阴沉,对方说得没错……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而且看样子,a-009是铁了心想逃离大藤,今夜之后,想要追捕,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就……行动!你只要能够拦住a-009,我会保障足够的后援!” 魏述下定决心,同时心底有些释然,幸好是13号线……这个时间段,这种驶向偏远郊区的轻轨,不会有人乘坐。 “等等……那是什么?” “放大。” “再放大。” 魏述忽然看到最后的监控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飞奔的黑点。 与此同时,他的头上同时也出现了一串黑线……那段监控图像放大之后,能够模糊看见,画面中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路飞奔,赶在轻轨关闭之前,登上了这辆本该驶走的末班列车。 这是哪个倒霉蛋? “……”魏述望向南槿:“还能救吗?” 风衣女子沉默。 “13号线会经过一段很长的隧道。他至少会和a-009共处……20分钟。”南槿低头看了眼手表,面无表情地说了个冷笑话,“我赶到的时候,应该是热乎的。” 魏述神情复杂,他是阅读过档案的知情人,很清楚与a-009共处20分钟意味着什么。 还能热乎的话,已经不错了。 替这个少年送上默哀。 紧接着,他收敛神情,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杂念抛在脑后,眼下最重要的是指挥接下来的收容工作,他选择了孤注一掷,已经没有退路,今夜必须顺利收容a-009,这样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链接‘深海’,开放权限,我需要协助。” 魏述的声音回荡在控制室内。 说到深海两个字的时候,这位负责人眼神不由凝重起来,这次后方呈递的紧急报告认为,a-009脱狱的起因,是深海运转的失误。 魏述实在无法全部相信这份报告。 因为“深海”,这片覆盖串联整座东洲的巨大网络,已经紧密周全地运转了20余年,在过往的数百万起事件运算中,完美完成所有任务,从未出现一次错误……而这一次,他情愿相信是工作人员的误报,事实上每年总有误报,后来也总会被证实是人工失误。 大屏幕上黯淡下来,出现了层层海浪席卷冲刷的等待图,右下角的加载特效很复古,仔细去看,会发现那是一个模糊的,由马赛克拼凑而成的少女,在沙滩上踩着沙粒原地奔跑。 魏述叩着手指,很有耐心地等待。 最终满室生辉,一道清脆悦耳的温柔声音在控制室内响起。 “深海已链接……序号v349708069527,很高兴为您服务。” …… …… 灯光昏暗。 列车颠簸。 这班轻轨,是一条撞向破碎夜幕尽头的长蛇。 而顾慎就在蛇的肚子里,他看到那位高大夫人的双眼了,与正常人截然不同,散发着红光的是两枚蛇一般的竖瞳,细长如剑。 夫人的声音,回荡在轻轨空荡荡的车厢中。 “是的……很显然,您触摸到了。” 而顾慎的回答,紧随其后,他额头有冷汗渗出,声音也在颤抖,但此刻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一手触摸戒尺,一手攥拢锋刀。 高大礼服女人怔了怔,似乎有些失望。 她停顿了一刹,继续礼貌性地追问:“那么……为什么呢?” 顾慎在昏暗炽光中,紧紧盯住夫人膝前沾染血迹的旧报纸,他试图看清那张报纸上的内容,但光线太暗,无法看清。 顾慎轻声笑道:“夫人……恕我直言,不是每一件事物都能被完美的具象化体现,但当我们触碰更大的领域,我们拥有的,只会比想象中更多。3和4之间已经囊括了无限。” 高大礼服女人蛇形瞳孔中的红芒,隐约闪动了一下。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笑了。 看到这抹笑,顾慎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向前缓缓挪进,那股笼罩心头的压迫感至今没有散去。 他毫不怀疑,自己说错一句话,乃至一个字……都会触发这位礼服女人拔刀的条件。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在沉默的宁静中,缓缓靠近女人。 那张报纸,是自己唯一能够了解对方的信息媒介,如果能够看到,或许会有帮助。 可是夫人口中只是轻轻吐出了两个字:“继续。” “……π是一个无限不循环的常数,这意味着它拥有无止境的精度,而在有限精度的尺子上,没有任何一个点,可以标记出π。” 顾慎一边开口,试图稳住对方,同时缓缓蹲下身子,在逼仄空间中抬头,仰视高大女人,这句话似乎触怒了对方,女人唇角的笑意顷刻间消失,眼神也变得如蛇一般冰冷。 她握住了剔骨刀,整辆轻轨都翻涌冰冷入骨的寒风。 也正是在这一刻,顾慎看到了风中颤抖的报纸,还有猩红的血字……那是一连串的数字符号,还有证明公式。 有些眼熟的。 他在哪见过的。 大脑在疯狂运转。 顾慎回想着自己第一眼看到女人的场景,那时候她在看报纸……神情如痴如醉。 原来,原来如此。 “可即便如此,我依然坚信,在3和4之间,能够触摸π。” 顾慎抬头,声音有些沙哑。 “夫人……至于其中原因,你我都知道的,不是吗?” “艾伦.图灵。” 在顾慎念出这个人名的时候,高大夫人的身躯显然一震。 她讶异地凝视顾慎。 是的,顾慎找到了“答案”……夫人让自己说下去,不是想听到证明过程,而是想寻求共同的志向。 那张报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证明公式,所指向的最终点,也正是高大夫人眼中怀揣狂热所膜拜顶礼的对象。 她想听到的,不过是这个人名而已。 艾伦.图灵。 那位赫赫有名,缔造深海网络的伟大人物,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位数学家,而在数学的领域中,π在3和4的集合之内,轻易便可触摸。 在物理的领域中,π反倒像是不存在的虚构数字,无法被触碰,更不可被刻度指代。 这个名字说出口后。 轻轨寒冷的风忽然熄灭了。 闪烁的灯光好像也随之熄灭了。 夫人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她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扶起顾慎,但袖中滑出了一枚尺子,那是先前她比划的银色戒尺。 顾慎怔了怔,下意识伸手接过尺子。 下一刻—— 通过尺子连接的两人分开。 轻轨驶出隧道。 呜咽狂风灌顶而下,失重感陡然袭来,顾慎不受控制地抛飞,捏着尺子,重重摔在地上。 “咚!” 顾慎面色一变,听到了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摔在轻轨车厢之上,自己头顶之上,竟被踩出了一对肉眼可见的脚印—— 千万蓬火光电弧迸溅。 伴随着刺耳尖锐的轰鸣,一柄长刀,斜着穿透车厢铁皮,无比精准地刺入高大礼服女人的肩头,像是一枚钉子,将高大女人死死钉在车厢一侧。 紧接着第二把刀插入车厢顶部,刀刃旋转,如同切纸,车厢顶部的一大块铁皮脱落,一个披着大风衣的红发女人踏着铁皮轰然降落。 南槿就落在顾慎正前方。 她眯起双眼,回首瞥了眼自己身后搂着衣服跌坐的少年,冷静无比地汇报。 “魏述……那个倒霉蛋还活着。” 倒霉蛋,这个称呼还不错,至少很恰当……顾慎龇牙咧嘴,搂着铁栏杆稳住身子,刚刚那一下太疼了,屁股像是摔成了八瓣。 现在浑身上下的感受,除了疼,就是眩晕。 他小心翼翼将尺子摄在怀中,藏在衣襟内侧,这枚戒尺触摸之时,出乎意料的清凉,让他变得格外清醒。 而被钉在车厢一侧的黑色礼服女人,此刻则是异常愤怒,她伸出一只手,攥向南槿钉在自己体内的长刀,想要将其拔出。 “嗤——” 在她五根手指触摸长刀的一刻,刀刃暴燃,炽亮银光照亮整节车厢! 夫人痛苦尖啸,不得不松开手掌。 那把银刃燃烧着炽烈光火,但光焰也在迅速黯淡—— 显然时间有限。 但此时南槿没有动手,而是选择了等待。 她在等待魏述的指示。 电流沙沙。 “转移作战地点,先解救这个叫‘顾慎’的少年。” 魏述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不带感情: “不要在列车上与a-009战斗,这是深海给出的最优解。” 第三章 恶战 深海给出的最优解,是先解救这个少年么? 其实听到这个回答,南槿并不觉得意外。 她很清楚,与a-009共处20分钟相安无事,意味着什么……这可是一个危险程度抵达a级的失控者。 能做到这一点,可不是普通的运气好就能解释。 资料上显示,a-009疯狂追寻着某个常人无法理解的真理。 顾慎能和她和平共处,不可能是意外……难道说,这个少年也是个疯子? 来不及多想。 魏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将切断这节车厢,接下来你需要带着他脱离。” “轰隆隆——” 轻轨在大藤市郊区的夜风中撒野疾驰,一道沉闷的断裂声音响起,这节车厢抛开了与身后其他车厢的连接挂钩,轮毂在剧烈摩擦声中抱紧,由于惯性缘故,整节车厢从底部开始“缓缓”腾空。 南槿面无表情:“抱紧我。” 顾慎:“???” 他猛地一个前扑,毫不客气抱住南槿的纤腰,宽大风衣下是一具温热纤细的躯干,顾慎摸到了好几道冰冷硌手的修长轮廓……这个女人腰间还悬挂着三把长短刀。 联想到先前切割列车的寒光,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一个颠簸! 列车车厢几乎腾空,两个人踩在车厢底部,以近乎垂直于地面的角度向下滑掠。 南槿速度极快地踏出碎步,完全不像是腰间缠着大汉,因为车厢倒飞掀起之故,此刻的她像是飞檐走壁的一只夜猫,整个世界都被逆转,唯独她保持平衡。 屏息敛神,双手持刀递斩十字。 炽亮的刀芒照破黑暗。 “铛铛铛”三声脆响! 剔骨刀格挡了刀锋! 但夫人喉咙中再一次响起痛苦的低吼,就连顾慎都能看到,那敞开的黑色大礼服中,飘出的那一连串鲜红血珠。 拔刀那一刻,南槿眼瞳中的所有色泽便全都褪去,化为一片冰冷。 她并不贪胜,虽然抵斩之后成功突破,一刀精准扎入高大女士的胸口,但得手便立即回身,千钧一发之际,南槿一只手闪电般掠出,五根手指紧紧攥住顾慎后衣领,在车厢彻底翻滚90度的时候猛地下蹲,重重一靴踩碎钢化玻璃,像是潜游的潜水者向下沉去。 破碎的玻璃,翻滚的电弧,像是深海里漂浮的海草。 而脱轨的车厢则像是一枚上升的潜艇,只是这里是陆地,而不是海洋。 车厢翻滚,从轨道上抛飞,如同落坡巨石,势不可挡地撞击地面,不断碰撞,滑掠出千万蓬绚烂弧光,倾翻前的最后一刻,夜幕中两道身影险而又险地跳出,落在一块草坪之上。 南槿拍了拍风衣灰尘,她目光视线始终紧紧盯着那远方滑出四五百米的破碎车厢,摔出轨道之后,那节车厢没有动静,一片死寂。 烟尘升腾,她没有掉以轻心,而是从腰间拔出第三把长刀,同时冷冷汇报:“目标已救出……a-009仍在车厢里。” 魏述很快给出回复:“封锁周边,后援很快就到,不要让它逃脱。” 南槿轻轻嗯了一声。 “咔嚓……” 视线捕捉到那节车厢在死寂之后,轻微动弹了一下……南槿立即反手握住第四把刀,将其拔出,双手持刀之后,安心了许多,但总觉得身上不太舒服。 南槿低头,发现了原因:“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可以多抱会么?”某位少年很没有骨气地抱紧大腿,腆着脸皮蹭了蹭,挤出谄媚的笑:“大哥……我好怕啊。” 这副表情,真的是怕么? 明明自己切开车厢的时候,这家伙还和a-009谈笑风生。 “a-009的能力是腐化。”南槿面无表情:“通常情况下……她能够污染肢体接触的物事,包括但不仅限于刀,剑,金属,枪械……还有人。” 顾慎回想列车最后一幕,礼服女人微笑对着自己伸出手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腐化? 这也太吓人了……自己还接了那把尺子,不会有事吧? “刚刚的交战,我可不确定,这衣服有没有与它有过接触。” 南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顾慎烫手一般撒开风衣。 “大哥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啊,加油加油……”顾慎一边打气,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小弟我实在能力有限啊……要不,我先撤了?” 说真的他想跑路。 神仙打架,自己就不要掺和了。 “想走……你大可以试试。”南槿余光瞥了眼少年,冷笑道:“明年的今天,我准时给你烧纸。” 顾慎:“???” “这片地带已经被封锁了,建议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因为我无法真正意义上的限制a-009。她的性格偏执而且疯狂,如果她执意要杀死你,那么你逃多远都没有用。” 南槿将两把长刀轻轻插入草地,戴上特制的雪白丝绸手套,然后重新握刀,摆出架势,对着一辆死寂无声的破败车厢,她如临大敌,低声给出最后的警告:“在‘后援’来临之前,我能庇护的只有这么一小片区域,你逃得越远,死得越快。” 夜风涌动。 肉眼可见的,一缕又一缕银光,从黑暗虚无中涌现,犹如流萤,最终缠绕在两柄正反架势的刀锋之上,持刀摆势的南槿,此刻仿佛成为了夜幕中的一轮星河。 顾慎咽了口口水,他已经无法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来解释这一幕……这些流动如风的雪白之气,究竟是什么物质? 难道是传说中的“刀罡”么? 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砰”的一声! 车厢上空炸起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之音。 准确地说,这是车厢的底部。 侧翻之后,这节铁皮车厢已经底朝天,然而烟尘晃荡,有一股力量,竟然自内而外地推动车厢,缓缓回正,片刻后……一道高大身影缓缓出现在烟尘缭绕的阴翳中。 夫人推开车门,弯腰缓慢走出列车,这个过程仍然慢条斯理,体面地像是一个贵族,甚至不忘一只手按住那顶宽大礼帽。 远远看去,她的身高竟与侧翻后的列车平齐,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巨人。 那两柄先后插入夫人胸口的“长刀”,在此刻已经被腐化之力侵蚀殆尽,风一吹便咔嚓破碎,刀身连同秘制银纹湮灭成烬。 烟尘中,高大女人缓缓转身,环顾四周,最终停下动作,望向南槿。 蛇瞳里的红光幽幽渗出。 仅仅是对视,顾慎便感到自己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冷,南槿说得没错……自己绝不该擅自逃离,如果被这东西盯上,绝无活路可言。 下一刻。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高大礼服女人,微微踮脚,缓缓掀起一角礼服衣襟,行了一个古老而正统的屈膝礼,礼毕的一刹,数百米的草坪炸开了接连数十道的泥泞水柱。 她在一秒钟内抵达了南槿的架刀范围,裹着旧报纸的那柄剔骨刀斩切在双刀十字汇聚之点。 “铛!” 这道声音冲击力极大,顾慎感觉自己像是被重锤隔空砸中,耳朵嗡嗡作响,重重跌坐在地。 这特么是剔骨刀?这明明是碎骨锤! 他看着拦在自己前方架刀的彪悍女人,风衣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此时此刻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女武神,力拔山兮气盖世,竟然面不改色硬生生抗住了这泰山一击。 紧接着就是振刀后撤步—— 千万缕银色刀罡随风而动,汹涌澎湃! 站稳马步的女人一瞬间递出了数十刀数百刀,刀光璀璨地仿佛将黑夜都照亮! 一道低沉怒吼响起,a-009瞬间被璀璨刀光所吞没,高大身躯像是海浪中的一朵孤花,瞬间被打得抛飞而出,重重摔回车厢的烟尘中。 烟尘尚未消散。 那股巨大压迫感再一次的重临。 被振刀劈飞的礼服女人,踩着小碎步,以极其夸张的速度袭来—— 南槿神情冰冷,第二次振刀。 “轰!” 第三次! 第四次! 高频率的爆破气流轮番轰炸,使得顾慎几乎耳鸣,这还是躲在南槿背后的原因,此刻除了轰击震荡的噪音,他已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 “……魏述。” 南槿的状态很差,嘴唇溢出鲜血,双目更是不断有血丝浮现,几乎要汇聚到瞳仁处,将其彻底染红。 这一次遭遇,a-009与档案记载的不一样了,发生了某种诡异变化。 它究竟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疯狂? 即便状态如此糟糕,南槿依旧保持着冷静,她低声询问耳麦另外一端的控制室:“距离后援抵达……还要多久?” 第四章 切片研究 “1分钟。” 魏述的声音在嘈杂世界中是最后的宁静。 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控制室中,链接深海,权限开放后,他仿佛成为了那台无所不能的电脑所伸展的一部分,意识和思想都蔓延开来。 整座大藤市的地图都尽收眼底。 魏述看到了实时传递的画面,也看到了a-009疯狂的扑击,所有的画面被实时转化成为数据,大量的数据如潮水一般,轰隆隆同步协调上传……只可惜在此刻,这些数据毫无意义,a-009的力量,速度,韧性都远超南槿,依靠振刀手段,透支力量所维持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魏述很清楚。 现实中的1分钟很短……但此时此刻,每一秒钟,都可能是南槿的极限。 a-009的每一次袭击,都迫使她更接近透支边缘,在后援抵达之前,她随时可能崩溃。 “a-009……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疯狂?” 万物寂静的一刻,魏述链接深海的思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同时他调动了13号地铁的画面,开启倍速……在深海的链接下,大量信息灌入脑海。 魏述皱起眉头。 大量的信息是破损的,画面残破,被不知名的外力截断。 紧接着,他瞳孔缓缓收缩,看到了某段幸存的监控画面,那画面中……a-009一反常态地温和,与那个叫顾慎的少年,平稳地进行着对话。 …… …… “60……” “59……” 南槿度秒如年地闭上双眼,在心底一秒一秒地默念。 她仍然能够坚持,但面颊已被两行血泪覆盖,两柄长刀在快速振击当中,已经濒临破碎,秘纹几乎被消磨殆尽。 她就像是走投无路的溺水之人,随时可能淹没,魏述承诺的“1分钟”,就是唯一能够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40……” “39……” 绝望之际,一道声音急切响起。 “南槿……放弃抵抗,在a-009突破刀域的时候,用顾慎当肉盾。” 南槿快速瞥了眼身后少年。 顾慎脑瓜子嗡嗡作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电流那边,魏述的声音十分笃定:“……相信我。” “珰——” 最后一声脆响,长刀破碎。 已经来不及思考的南槿毫不犹豫后撤一大步,来到少年身旁。 她的面前,高大如山的礼服夫人,突破刀域防线,面目狰狞,举刀砍下。 电光火石之际,南槿攥拢顾慎后衣领,将其举起。 “卧了个大槽——” 顾慎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女人力气大得离谱,自己想抵抗也抵抗不了,活脱脱像是一枚沙包,一瞬间就被拎了起来,悬在面前。 这是顶不住了,拿自己当肉盾?! 狂风来袭。 顾慎闭上双眼,准备迎接自己一生的终结。 …… ……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风平浪静。 无事发生。 高大的礼服女人,手持尖刀,悬在顾慎面前,她停下了持刀下斩的动作,宽大帽檐遮蔽的阴翳下,两缕幽幽红芒缓缓消散。 南槿怔住了……魏述说得竟是真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拿这个少年当盾牌,a-009自行中断了凶猛进攻。 停滞了所有动作的高大女人,突然安静下来。 她既不进攻,也不逃走,就这么寂静保持着对峙,顾慎感到目光的聚焦……那位高大夫人,收起了剔骨刀, “3……2……1……” 心中倒计时结束,魏述承诺的1分钟到了。 南槿抬起头来。 “呼呼呼——” 郊区夜空的寂静被打碎,远方响起直升机机桨转动的轰鸣,一束又一束强光投射,照破黑夜云层,聚拢在草坪上的三人。 直升机一侧的机舱门打开—— 南槿抬起头来,在光芒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魏述请来的“后援”竟然是…… 女人神情复杂,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 …… “南槿……我要代表大藤市感谢你,成功拖住a-009。” 看到直升机抵达的那一刻—— 魏述知道,关押a-009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魏述从控制室链接的状态中退出,面色苍白如纸。 深海的每一次链接,都有海量数据上传,想要消化如此庞大的信息,可不是简单之事,魏述太阳穴凸起青筋,有阵阵刺痛,后背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心力耗尽。 此刻这个男人只能虚弱地坐在椅上,连挪动一根手指都费力。 耳麦那边的女人只是沉默。 “……” 魏述知道这片沉默是什么意思,他无声地笑笑:“有一件事很抱歉,这次行动我已通过‘深海’向树先生汇报。a-009的级别太高了,如果失败,我们都无法承担责任……如果没有猜错,树先生应该已经赶到了。” “……嗯,我已经看到了。” 南槿没说什么,疲倦地挂断对话。 她知道,魏述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轰隆隆隆——” 草屑翻飞。 直升机降落,无形之间,一股柔和的力量波散开来。 a-009给人带来的那股强大压迫感,被更强的力量缓缓压制,黑色礼服女人想要挪动,但她的脚底瞬间迸发出数十条粗壮藤蔓,蔓延包裹,将她缠绕,不过数秒钟,已经变成了一尊凝固的木雕—— 缠绕高大女人的藤蔓不断生长,收束,勒紧礼服,愈发牢固。 但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藤蔓缠绕之时,有轻微的嗤嗤声响,那是a-009的腐蚀之力正在生效,这些藤蔓的束缚十分有力,但也有时限。 直升机的光芒中,有一位中山服老者缓缓走出。 “老师……” 南槿神情复杂,想要说些什么。 老者笑着摆手,示意南槿不必沉重,大可以轻松一些。 “干得漂亮。” 他杵着紫木龙头拐杖,缓步来到木雕化的礼服女人身旁,端详着缠绕后的a-009,看到了南槿与其战斗的痕迹。 老者拍着夫人的高大肩膀,朗声笑道:“不愧是我的弟子,如今竟已有挑战a-009的勇气了么?只是,有勇气固然是一件好事,因意气用事而丧命可就不好了……你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啊!这条命很珍贵,丢在这里可不值得!” “……” 南槿有些遗憾,轻轻地道:“再来一次,我会做得更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老者凝视木雕,皱起眉头:“比起我上次将其亲手关押之时,a-009强大了不少,你能撑到我赶来,已经是一个奇迹……只是我想不明白,不过三天而已,她遭遇了什么刺激?” 果然是发生了某种变化……南槿犹豫了一下,道:“紧急报告上说,a-009脱困是因为深海出现了故障。” “不可能。”树先生摇头,斩钉截铁道:“深海不可能出现故障。” 说到这,老者忽然顿住,他看向南槿手上拎着的少年。 南槿也低头,手上拎着的那厮四肢着地,像只虾米,显然是昏过去了。 “……” 最后关头,幸好有他……救了自己一命。 很难想象,a-009竟然不杀他。 “a-009逃脱后,独自一人乘坐13号线……这个家伙与她待在一列车厢上,足足有20分钟。”南槿回想起某一幕画面,神情微变,道:“我斩开车厢后看到,a-009没有杀他,两个人和平相处。” “哦?” 老者挑了挑眉,来了兴趣。 “……或许只是运气比较好。”南槿揉了揉眉心,替顾慎解释。 树先生盯着顾慎看了一会,微笑道:“一个普通人,能在a-009手底活下来,那运气可是……太好了,把他带回去切片研究吧。” 昏死过去的某人眼皮抖了抖,立马跳了起来,不出意料地被立即按在地上。 南槿神情古怪。 这小子竟然在装昏? “啊哈……想逃跑么?”树先生开怀笑道:“别害怕,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他打了个响指。 “啪嗒”两声,两条藤蔓从泥泞里钻出,化为一枚手铐,将顾慎手腕牢牢锁住。 “不逃不逃不逃,哪敢逃啊?” 顾慎顺势趴倒双手抱头,摆出好汉饶命的标准姿势:“大爷虽然你拄着拐,但看看我,屁股都开花了,跑得过你吗?” 还敢讽刺自己么,树先生唇角抽搐了一下,冷笑:“乖乖跟我回去一趟吧,大家对你都挺有兴趣的。” “切片研究的那种兴趣?”顾慎面色惊恐,有点慌了。 “……你猜猜咯。”老者摩挲下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友好”笑容。 好几位工作人员将高大的木雕夫人被收容进一个巨大的密闭容器中,顺带架起顾慎。 直升机再次轰鸣。 “……启程。” 第五章 审讯 “姓名。” “……顾慎。” “年龄。” “十七岁,还有一个月零三天过生日……有必要提醒一下各位啊,我还是未成年,你们想要做点啥的话,可要考虑清楚……有些事情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性别。” “???” 聚光灯下,审讯室里,一张桌子,三个人。 魏述在左,南槿在右,对面的顾慎被藤蔓手铐拷在椅子上,像条鲶鱼扭动身躯,不断向右边那位挤眉弄眼,不断被无视。 “居住地。” “……东洲青河区大藤市北环民居13栋703……大哥这是在查户口吗?” 例行公事询问了个人资料,魏述向右上角摄像头点头示意。 基本信息无误,这个少年没有撒谎。 屏幕前的树先生捧着热茶,笑着弹了个响指。 “啪嗒——” 审讯室内,那两枚藤蔓手铐应声松散,化为簌簌尘烬。 顾慎松了口气,活动手腕,终于舒服了。他对着那枚摄像头咧嘴笑了笑,点头示意感谢……他能看出来那个老头并不是坏人,这手铐拷了自己半天,只是紧缚,没有勒伤。 审讯已经正式开始,但主审官魏述却坐在椅子上陷入思考……在直升机赶往审讯室的路上,他把这少年的档案读了不下十遍,从出生轨迹到重大事迹,这其实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少年。 但深海链接的最后关头,为他提供了轻轨列车上的一段录像。 a-009的能力作用之下,整节车厢光源几乎破碎,看不太清具体细节,但可以看到……这个叫顾慎的少年在与a-009的交谈中保持了绝对的冷静。 这样很难得,但不算什么。 a-009是一个疯狂的“失控者”,关于她的特性还没有完全发掘……但很显然,在她面前冷静是无用的,换做其他人,大概率是会变成一具……冷静的尸体。 录像中,这个少年竟然让a-009也“冷静”下来了! 魏述缓缓前倾,一张还算清俊的面孔在灯光下被渲地阴森苍白。 在审讯中,这是施加压力的一种方式。 给这个少年带上镣铐,是因为他的“危险性”尚不能确定,一个能“驯服”a-009的家伙,引起多大的重视都不为过。 按照过往经验来看,这种档案平凡的人,往往拥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善于伪装,拒绝交流,即便进了审讯室也不会配合,魏述认为这是一个难啃的骨头,他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他一字一句,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被记入档案。” 那个少年神情一脸茫然,伪装得不错,但魏述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咽了口口水。 嗯,是紧张的表现……有效果了么? 魏述:“昨夜23点的13号轻轨上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掌握了录像,只要你如实……” “阿sir。” 顾慎打断了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我太渴了,能不能来口水喝?” 魏述皱眉。 “阿sir是好奇列车上发生的事情吧?”顾慎喝完水,清了清嗓子,心有余悸地张牙舞爪比划起来:“我跟你们说……这列车太吓人了,我还只是个孩子啊,上车之后,就看到一个八尺大汉,哦不,一位魁梧夫人……” 魏述怔怔看着顾慎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描述上车之后的遭遇。 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沉默寡言拒绝交流的顽固分子,而是一个不打自招全盘托出的社交牛逼症。 这趟轻轨的录像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问题。 似乎是受到了a-009力量的侵蚀,深海只提供了即将驶出隧道的一小部分画面,根据这个少年声情并茂的描述,魏述一点一点补全了真实事件的全部经过。 半个小时后,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顾慎瘫坐在椅子上,又喝了一大口水,期待问道:“阿sir,我刚刚讲得怎么样?” 他隐瞒了自己见到那位白裙少女的故事,以及最后的那把银色戒尺。 这种隐瞒,是一种试探,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对……这让顾慎感到失望,看来车厢监控被破坏了。 “……讲得很好,不准再讲了。” 南槿冷冷回应了一句。 她瞥了眼魏述手中那份空白档案,此刻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这场审讯毫无疑问是丰收的,因为预想中的那些疑问都被合理填补了。 这个少年在第一次遭遇的情况下发现了“a-009”的特质,成功应对,活了下来……虽然这个解释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但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这个叫顾慎的男生,看起来人畜无害,满脸纯良,但南槿很清楚,在列车上的事情,是单纯运气好所无法做到的……这需要非常强大的观察力。 “那个……” 顾慎小心翼翼问道:“阿sir,笔录做完了么?我可以回家了么?” 南槿有些犹豫。 魏述沉默摩挲手指,看着笔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吱呀——” 便在此时,审讯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老师。”南槿恭敬起立。 魏述连忙小跑将档案送了过去,杵龙头杖的老者立在门前,只是瞥了一眼文件,便笑着摆摆手示意魏述自己留下即可。 “年轻人,来。”他微笑对顾慎招手:“我送你回家。”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顾慎退后两步,腆着脸笑道:“老先生应该很忙吧?其实我忽然不是很想回家了……睡在这里也挺好,有暖气有美女再来床被子就够了。” …… …… 15分钟后。 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行驶在郊区道路上。 真的很缓。 按照这个速度……抵达目的地可能需要等到天亮。 顾慎坐在副驾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年龄大了,开车要注意安全,深更半夜的,出什么事情就不好了……”主驾驶位的老人微笑扭头:“等急了,年轻人?” 顾慎苦笑:“哪敢……” “你的胆子可没有那么小。”树先生轻描淡写道:“车厢的那段监控我看到了,通过近距离观察a-009的报纸,推断出问题的‘答案’,你观察力很好,运气也不错,当初如果发生了肢体接触,那么现在已经是一滩尸水了。” 嗯……看来自己接过“戒尺”的那段画面丢失了。 顾慎紧了紧衣襟,尴尬笑道:“运气好运气好。” 这位被尊称“树先生”的老者,面容沟壑纵横,但双眼一片清明,毫无浑浊之意,在他身旁,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压力,反而如同沐浴春风。 “正常人接触‘超凡事件’,不会像你这样镇定,活下来之后,也不会满脸平静。”树先生笑了笑:“我们这次是单独相处,你没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当然有。”顾慎小声地叹了口气,“但有些问题,还是不问比较好,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真是个聪明的少年啊,老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过有些问题,不是一定要问,才能说的。 “a-009失控之前是古文会的一名成员,这个组织遍布五洲,研究禁忌科学,她成功掌握了‘腐蚀溶解’的超凡力量,也成功将自己送入深渊。”树先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然后……她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出于某种研究需求,我们没有直接杀死她,而是不断关押,转送。” “你运气不错,见到了她,而且还活了下来,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关注你了……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变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抱根大腿……比如说我?” 说完树先生微笑望向少年。 “……啊嘞,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顾慎演技拙劣,故作茫然,指了指车窗外:“刚刚有条狗在叫,还是瘸的。” 车开得很慢,路边真的有一条瘸狗平齐,看起来两者正在竞速,而且速度差不多。 老人额头有黑线浮现。 一脚油门。 轰鸣声音震破黑夜—— 强烈的推背感将顾慎牢牢压制在座椅上,开车的老人面无表情,油门踩到底,这辆稍显笨重的商务车灵活地腾转挪移,疾驰在郊区空旷的夜路上。 十分钟后。 “到了。” 老人停车,顾慎夺门而出,面色灰白,扶墙干呕起来……这老家伙报复心太强了,刚刚的车速一度飙到了180码! 顾慎呕吐的功夫,老人观察着面前斑驳老旧的筒子楼,眼神凝了凝,调侃笑道:“住这?这么穷啊,真不考虑抱根大腿?” “呸。” 顾慎愤愤盯着老人搓手指的动作:“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别想拿金钱收买我……我很有骨气的。” “哦……这样么?”树先生开怀大笑:“佩服佩服。” “威武不能屈的少年啊,这是我的号码。”老人缓缓摇上车窗,最后夹缝递出来一张纸条,“改变主意了随时打电话。” 顾慎瞥了眼纸条,将这串数字记了下来。 纸条一闪,“嗤”的一声,无火自燃,徐徐化为灰烬,老人丝毫不拖泥带水,留下飘飞的纸张灰烬,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第六章 褚灵 深夜,万籁俱寂。 一辆漆黑如幽灵般的商务车,灯光全熄,就停靠在顾慎家烂尾筒子楼的不远处。 老人闭目养神,看起来是在睡觉,但其实是在等待,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臂弯。 “滴——” 车内响起了实时通讯请求通告,树先生缓缓睁眼,选择接听,下一刻车子内部的星空顶位置,有柔和的光芒泼洒汇聚,形成光幕。 南槿的面容出现在虚拟光幕中。 “老师,a-009的收容任务已完成。”她恭敬汇报。 但很显然,她拨通这次电话,目的不是为了这个。 “很少见到老师如此重视一个人,今夜亲自送顾慎一程……”南槿停顿了一下,郑重问道:“是希望将他收入‘裁决所’吗?” “啊哈……是啊。” 老人坦白地笑了笑,“我很看好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a-009事件中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这很不容易。” 的确……南槿点了点头。 既然是老师看中的人,那便不会错了。 她又问道:“您这么确信……他会加入裁决所吗?” “其实我也拿不准,所以有那么一点赌博的成分在里面。”老人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捻了捻,狡黠笑道:“我给了顾慎一个号码,现在在等电话铃响。” 等电话铃响? 南槿怔住。 一连串事件在她脑海中自行浮现……a-009逃逸,紧急抓捕,列车制动分离,直升机收尾—— 这么大的动静,想必已经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而那些人只需要顺着列车信息查下去,就能轻松查到源头的当事人……顾慎。 她一下子明白老师的想法了。 “今晚的失控事件,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对于那些渴望事态失控,愈演愈烈的家伙而言,好不容易有一位高序列的超凡者失控,如果只是造成列车倾翻,也太令人失望了……” “至少,也要死个人吧?” 树先生低垂眼帘,轻声自语:“恰好a-009的能力是腐蚀,这样的能力,即便当事人脱离事件后,‘意外’死亡,也可以解释。可怜的小家伙,如果足够敏锐,现在已经觉察到了危险吧?” 老师是想测试顾慎吗? 南槿有些担忧:“那些家伙跟a-009不一样,没有固定规律可寻。他们如果行动起来,顾慎怎么可能招架得住?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可没有办法在a-009手中活下来,更没有资格加入裁决所……在车上的时候,我看过那个少年的眼神。他和你不一样,是一个很惜命的人。”树先生神情凝重起来,盯住自己的爱徒,“所以顾慎不会拼命,而是会想尽办法保命。”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连拨号求救这种事情都做不到……” 树先生神情变得从容,淡定,好似什么都不在乎。 他重新闭上双眼,犹如梦呓一般,声音越来越轻:“那么就说明我看走眼了,顾慎在a-009事件中活下来,只是……偶然。” …… …… “我回来啦——” 顾慎推开家门,轻喊了一声。 简陋的一居室空空荡荡,三四十平,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什么都没有,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并不夸张。 卧室斑驳的光芒隐约闪烁。 是自己走时,忘了关掉桌上的全息屏么?顾慎怔了一怔。 “喵——” 日常回应他的是一声急切求食的猫叫,只不过今天的回应慢了一些,而且听起来比往常要平静许多。 一只橘猫,蹲坐在桌子的全息屏前,正凝视着家门口。 这是一只流浪猫,顾慎刚刚捡回来没多久,名字就叫橘子,捡回来后才发现……这货实在太能吃了,不愧是大橘,倒是体重不怎么增加,光吃不胖。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回到家都是凌晨两点多了,难为它等到现在。 顾慎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取出一大袋猫粮,倒在盘子里,“橘子,开饭了。” 没有回应。 顾慎有些讶异,这憨猫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凑过来。他背对桌子,没有看到,桌上的橘猫居高临下地俯瞰,眼中散发淡淡的荧光。 “不吃?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顾慎没好气回头。 “喵呜!!!” 伴随着一道尖锐猫叫,橘子浑身一个激灵,大梦初醒,眼中荧光消失,杀气腾腾跳下桌子,埋头在盘子里大快朵颐。 这吃相……顾慎看得颇有些嫌弃。 憨猫吃足喝饱,大摇大摆找了个地方呼噜噜睡去。 而顾慎则是坐在全息屏前,以纸巾包裹手指,小心翼翼取出了衣襟中的尺子,看着那把银色戒尺……他陷入思考。 这把尺子,似乎并没有腐蚀的能力? 当初a-009把这个东西递给自己,似乎也没有恶意? 只是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坐上那班地铁之后的画面,一幕一幕倒流,定格,闪回。 顾慎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本以为能从审讯室里那帮人的口中,得到一部分答案。 结果…… 自己喝口水功夫临时起意胡编乱造的故事,那个叫“魏述”的家伙却记得无比认真……很显然,车厢监控录像出了问题,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列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到的,是正常的13号线。 可是自己一开始登上的,却是老旧斑驳的“零零幺”。 “……那个少女,还有a-009,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慎没有头绪,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那个老头说,新时代马上要来了……” “新时代……新时代……” 打开网页。 全息屏出现层层海浪席卷冲刷的特效。 新历638年,得益于“艾伦.图灵”研究出的那台超级计算机“深海”,五片大洲被虚拟网络紧密链接,所有公民足不出门,也能享受到海量的实事讯息和极其迅速的超智能服务。 “今晚动静那么大,竟然没有相关报道的帖子……” 顾慎皱了皱眉,瞥了眼临时新闻,觉得不太对劲,他想要敲打键盘,忽然停住。 脑海里回想起车上老人的一句话。 【“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关注你了。”】 这一句话,提醒了顾慎。 “如果真有人在关注我……我必须要小心。” 顾慎很清楚,自己随手留下的搜索痕迹,很有可能会成为有心人追查的线索。 很轻的“叮咚”一声。 忽然,电脑屏幕跳出了一条对话框。 “恭喜呀。”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那个问题,你答对了,很厉害。” 这是……顾慎愣了一愣。 对方头像是一片空白,但这个语气,很显然是列车上遇到的那位白裙少女。 并不用担心有人伪装……顾慎很确信,自己和少女的相遇,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连那位神秘莫测的“树先生”都不知情。 第一时间点开头像框,顾慎试图找到对方的信息……但是在个人资料以及相关的这一栏,无论顾慎怎么点击,显示的都是空白。 这种空白,不是没有填写,而是根本没有填写项……小小的资料卡片上,没有姓名,性别,出生年月,爱好,签名,什么都没有。 空白。 只有空白。 即便是死人,只要出生过,就不会有这种空白。 顾慎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每一位五洲公民,都要采取血液,记入深海数据库,唯有实名制才能登陆深海网络。 可这张卡片的一切都是空白的……是系统出现了故障么? 不论如何,都不重要了。 顾慎现在感到庆幸……他庆幸于自己先前没有在审讯室里老实交代,鬼晓得那帮开着直升机气势汹汹来替a-009收尸的家伙们,知道还有少女这么一位不受管束的人物存在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他可不希望少女和a-009一样被关押起来! “谢谢。”顾慎礼貌性地回复,随后急切问道:“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比如,你是谁?”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少女是谁,那辆列车是怎么回事,还有a-009,以及那张报纸……问题多到数不过来。 “我的名字叫‘褚灵’。”少女仿佛有读心术,顾慎消息发出的一瞬间便立即回复:“……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不是时候,杀你的人正在路上。” “??!” 一句话,便如一柄重锤。 顾慎打字的手指悬在投影键盘上,这一刹大脑短路。 “当前情况会比较危险。接下来通讯会被屏蔽,网络也会被切断,我会以另外一种方式与你联络。” 他努力消化着这一大段信息,对话框里褚灵的最后一条消息,依旧是列车分别时的那句话。 “顾慎,活下来。” 第七章 真理之尺 头顶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灯光连同全息屏一同闪烁。 下一瞬间光源熄灭。 整间卧室陷入黑暗之中。 顾慎第一时间起身去掀窗帘,侧身望去,深夜里老式烂尾楼路边常亮的几盏路灯也全都熄灭,目光所及,一片漆黑。 有人想杀自己。 那些人已经动手了……切断电源只是第一步。 “喵呜。” 黑暗中响起一道冷静的猫叫,趴在窝里懒洋洋睡觉的橘猫不知何时出现在顾慎身旁,踮起脚尖,拱了拱他的裤腿。 脑海里回想起褚灵的那一句—— 【“我会以另外一种方式与你联络。”】 顾慎愣住了:“难道说……?” 而橘猫只是眼神冷漠地点头,同时抬起爪子,指了指门口方向。 伴随着“咚咚咚”的撞击声响,嗤嗤的灼烧烟气从门缝溢来,门锁锁舌正在被腐蚀,这种落后老旧的居民防盗门根本无法抵抗这种侵蚀,门框颤动,外面的不速之客很快就能闯入这里。 “喵。” 窗户被打开,大橘轻盈跃上窗台,示意顾慎快点行动。 “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七楼啊……” 顾慎面色有些变了。 大橘喵呜一声,纵身跃出,它稳稳落在一台外置空调铁架上,冷冷回头俯视顾慎。 顾慎深呼吸一口气,瞥了眼随时破碎的门框,当机立断,决定跳窗。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可来不及优柔寡断! 他的身手其实还不错,爬出窗台,轻轻一跃,接着空调外机机架做跳板,抱住一根管道,踩在了老旧楼屋的墙壁外沿,凸出的石块只够半个脚掌着力。 “呼……成功了……” 顾慎松了口气,正当他准备休息片刻,再沿着管道下滑之时,大橘急切呼喊了一声,示意自己快点向上爬。 向上……下方是死路么? 顾慎没有犹豫,他连忙跟住橘猫,向上攀爬。 “轰!” 下一刹,一道气流爆破的剧烈轰鸣从身下传来,滚滚气浪翻腾,冲破玻璃,热浪声音中好像夹杂着几道微弱的惨叫,来不及传出就被火焰吞没。 顾慎面色陡然变得苍白。 喷薄的火潮将余光的视野渲染成一片猩红,管道变得炽热烫手,但危机之下,顾慎爬得奇快无比,这栋老式烂尾楼一共有十一层,爬到顶后是一片宽阔的天台,翻滚的衣衫被褥层层叠叠晒在天台铁架上,被热风吹得猎猎作响。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顾慎不敢相信刚刚的画面。 他撑着天台边缘勉强站住,俯身下看,一阵晕眩。 这帮家伙简直是丧心病狂,刚刚的行为已经不是入室杀人那么简单了……这些人难道是想将整栋楼都炸掉吗? 突如其来的爆炸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许多人被巨响惊醒,此时火势已经蔓延,迅速从七楼扩散,近距离望去,这栋老式的烂尾楼挺拔在旺盛火海里,于炽焰缭绕中摇曳幻影,好似地狱的海市蜃楼。 然而真正的灾难不止是这场大火—— 惊醒的人们试图拨号但是失败,不知是什么原因,信号出奇的差,电源和网络都被切断。 在灾难降临之时,人类本身,太过于渺小。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间地狱的一幕上演—— 有好几道焦黑模糊的影子在火焰中扑腾,试图呼喊求教。 即便听不到声音,也能感受到苦难者此刻的痛苦和绝望。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使得七层楼以上的无辜居民都被困在火潮中。 有人选择跳窗求生。 “哗——砰!” 燃烧的躯干在空中坠下破碎的弧线,落在地上的时候一道脆响,漆黑的焦炭砸地四分五裂,还带着零零星星的火点。 这些跳楼的人并不知道,这场爆炸中的火焰还混杂着强烈的腐蚀之力。 看到这一幕,顾慎默默攥拢双拳,他意识到自己千钧一发之际做了无比正确的决定……如果向下逃离,自己已经是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只是现在,被困在火潮里了,该怎么办? 那些追杀自己的人……以如此汹涌的杀意前来,很快就会抵达天台了…… 在这一刻,顾慎前所未有的冷静,因为巨大爆炸的缘故,他的身躯还处于生理性反应的颤抖中,但手指已经不抖了。 他望向褚灵……那只橘猫,凛冽立于天台至高点,也望向自己。 两者目光对视。 这一秒福至心灵,顾慎取出那把a-009递给自己的“银色戒尺”。 橘猫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喵呜”之类的猫语。 但顾慎听到之后,不可思议地理解了橘猫的思想。 “敌人有两位,预计20秒和40秒后抵达天台……退路已经被封死,你需要在这里使用‘真理之尺’反击。” 真理之尺……原来这把戒尺的名字叫做“真理之尺”! “怎么用?” 顾慎屏住呼吸,焦急地望向天台门锁方向……时间不多了,不知是不是幻觉,此刻他仿佛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音! 橘猫快速道:“注入精神,想象画面。真理之尺能够转化思想,使其成真……精神力越强大,思想的转化就越成功。” “咚——” 一道重响。 门锁被强力的撞击冲得几乎破碎。 顾慎双手攥住银色戒尺,集中注意力,紧紧盯住门关方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一点,南槿对抗a-009的画面在脑海中飞掠碰撞,那两把长刀所拼凑的银色刀域,此刻好像化为了一道道凝聚的光。 真理之尺的刻度一点点亮起。 有风凭空而生,席卷在天台之上,一排排的衣衫被褥都被卷得飞起—— “轰!” 短暂的寂静之后。 第二下冲撞,门锁直接被撞碎,一道高大黑影,直接顶着门板侧身飞撞而来,身躯健壮地如同一头成年野牛! 也正是在这一刻,银色戒尺燃起炽亮的光芒。 天台抛飞的衣衫被千万缕细线切割,瞬间裂出无数道细小缝隙,缭绕在狂风之中的银色刀锋层层叠叠抵斩,瞬间与那道鲁莽如牛的身影相撞—— 南槿两把刀振退八尺夫人。 顾慎以戒尺对准高大男人。 此时,彼时,两幅画面惊人的相似,只不过后面这一副……更加的血腥,而且凄厉。 “呜……” 撞出天台的高大男人喉咙里迸发一道惊骇闷响,那短暂的一刹寂静,本来是他猫戏老鼠的故意停滞,根据情报来看,这次的目标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万万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般浩大的杀意仗势。石化的肌肤在一瞬间被无数叠加的刀锋撕裂,加速撞门后的巨大惯性,他将自己亲手推入了不可复还的万丈深渊—— 天台上悬着数之不清的锋刃。 真理之尺的尺尖,缠绕着银白的光华,将天台拟刻成了顾慎“想象中”的南槿刀域。 之所以是“想象中”的刀域,是因为顾慎根本无法理解南槿那时所施展的刀域,究竟是如何缔造的……所以他凭借自己的想象力,重新构建了一片刀域。 对方的行事性格十分简单并且托大……随手就点燃一整栋楼屋,极大概率是漠视生命的人物……那么把自己当做蝼蚁……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瞬间想到了这些,顾慎决定将天台布置成一座刀锋悬挂的泥沼。 而这位以千钧之速撞入泥沼的“闯入者”,在此时此刻,看起来像是一位心甘情愿被千刀万剐的寻死者……在这副静态的画面中,将自己主动切割开来—— 一蓬蓬鲜血迸发。 还有一蓬热乎的,溅在了顾慎的脸上。 第八章 拨号 “滴答。” “滴答。” 鲜血下落。 顾慎握着尺子,另一只手擦了擦自己的面颊,火潮汹涌,唯一通往天台的那扇大门,已经被撞碎,至于撞碎那扇门的那个人……现在在天台的东南西北各个方向。 时间变得缓慢起来。 一秒,对于顾慎而言,就好像一个钟头那么漫长。 他可以看清天台上每一张床单飞舞的角度,可以看清火焰飞掠的每一刹形态,可以看清目光所及的一切,可以感知到周围的万物生灵。 持握真理之尺后,思绪变得清晰,但也变得麻木。 这股力量,与其说是神赐的赠予,不如说是与魔鬼进行的一场交易……你握住力量,凝望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橘猫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像是麻雀一样小巧地立在顾慎肩头,它眼中闪烁着瞬息万变的荧光,观察着此刻的顾慎。 【“这个人死了。”】 顾慎看着乱七八糟横在面前的门板,以及血块,心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念头。 【“是我做的……”】 紧接着便是冗长的困惑。 【“么?”】 漫长的时间中,无数的思绪都被切割,反复的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是他自己做掉了自己。”】 顾慎长长叹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力量都要被抽干……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其实现实世界中,仅仅过去了20秒。 20秒后。 顾慎擦去面颊的鲜血,默默看着出现在视野尽头,被血腥画面所震惊的第二个“追杀者”。 想要杀死自己的人有两个。 自己刚刚杀掉的家伙,所拥有的力量,应该是强化肉身之类……从冲破门锁的画面就能看出。 那是一个莽夫。 而现在,自己现在看到的,与先前完全相反,身材瘦弱,并不高大。 先前尝试破开自己家门,应该是这个人。 当时自己听到了门板腐蚀的声音……他所掌握的应该是类似的力量,那么这场纵火案的始作俑者,也是他了。 顾慎缓缓望去。 楼道尽头,看到同伴化为一滩碎尸的瘦小男人,面色苍白,声音颤抖。 “开什么……玩笑?” 他怀疑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画面。 这一切是真实的么? 天台上,那个万千刀锋悬浮身后,手握戒尺的少年,冷冰冰凝视着自己,仅仅是凝视,就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降临…… 这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在恐惧。”】 顾慎看出了对方眼神的意味。 竟然是在恐惧么? 恐惧自己……还是,这把尺子? 他缓缓望着这把银色戒尺,从清亮如水的银白尺身中,看到了此刻的自己,本该熟悉的面容变得十分陌生,因为自己眼中带着无比汹涌的杀意。 【“杀了这么多人……”】 【“你……该死……”】 顾慎听到自己的声音一点一点从胸膛里挤出。 这一次,他所想象的画面,是刚刚俯身在天台上方所看到的……因为那场爆炸,无辜者被困在火潮之中,被烧成焦炭。 声音落定。 “咻!!!” 真理之尺的银色光芒陡然爆发,这道炽亮的光华转瞬撞向楼道尽头的黑暗。 黑夜变为白昼! 在真理之尺的力量下,那个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超凡者,好像也变成了蝼蚁。 那个恐惧的男人忽然着了火,他尖啸一声,疯狂拍打自己,甚至在地上翻滚,他试图熄灭这股火焰,但火势瞬间爆发,如海潮一般将他淹没。 这是一股凶猛又温和的噬人炽火,仅在他身上燃烧——即便男人撞在角落堆叠的木板之上,也只是溅出几枚黯淡火星,转瞬熄灭。 这股火焰,并不蔓延。 只焚烧他一人。 直至数息之后,尖啸狂呼的纵火者,被自己点燃的火焰烧成灰烬。 这场完全不符合规律和认知的火焰……才缓缓熄灭。 神迹。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神迹。 顾慎凝视着这一幕,他看着火焰在黑暗的楼道内汹涌澎湃,缓缓熄灭,最终成烬……每一秒随之燃烧的,还有自己的思想。 那是一种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那个男人被燃烧。 自己的“思想”也在被燃烧。 支撑着神迹上演的,是持握戒尺的自己……冥冥之中,自己的精神被作为了燃料。 燃烧结束后,只剩下疲倦。 顾慎长长吐出一口气。 握着戒尺的手指开始剧烈颤抖,针刺一般的痛苦涌来,犹如潮水一般,他大口大口喘息,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或许是因为炽烈火潮的缘故,胸膛闷到无法呼吸。 “一点点副作用。”橘猫重读了“一点点”三个字,平静道:“像神一样呼风唤雨,总要付出些代价的,不是么?” “……是。” 顾慎嘶哑笑道:“谢谢你,提醒了我。” 透支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顾慎,是时候松手了。 但他没有松开戒尺,而是继续握紧,同时缓缓抬头,望着天空。 本该涣散的精神力重新凝聚。 橘猫随着顾慎动作一起抬头。 天台上方被炽潮烟雾笼罩的穹顶,没来由地涌现一片又一片乌云,这些乌云在短短的数息之间拼凑,加厚,最终笼罩老楼,很快就有雨丝降落,紧接着连绵成为雨幕。 这一幕虽然荒诞,但却在真理之尺的使用范围之内。 “你还真是一个……疯子啊。”褚灵轻声感慨。 顾慎笑了笑:“我可以理解成夸赞么?” 他像是一盆干枯的绿植,久旱逢甘霖,或者说久旱逢暴雨。 噼里啪啦的雨珠砸下。 顾慎觉得有些头疼,是真正意义上的头疼,内外都疼。 最后的降雨,榨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到了此刻,顾慎已无法像最开始拟造刀域那样,精准拟定雨势大小……不过以这场大雨呼啸轰鸣的势头来看,浇灭火潮,不成问题。 做完这些,顾慎现在到了即便闭眼,大脑也无比疼痛的地步。 果然是与魔鬼做的一场交易啊。 交易结束之后,自己不仅会被打回原形,还会跌落地狱。 “喵呜……” 橘猫叫了叫。 顾慎眼神困惑,他已经握不太住这把戒尺了,褚灵的声音入耳,已经重新变为猫叫……大雨垂落,他靠墙簸坐,意识逐渐飘散。 橘猫叹了口气,小脑袋钻进他怀里,叼出了一枚手机。 顾慎嘴唇干枯,他已经没有力气惊讶了,无奈地看着橘猫替自己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 “嘟。” 第二声就被接通。 “喂……”顾慎挤出最后的力气,艰难地问,“是我……” 电话那边是一阵大笑。 “遇到麻烦了……能帮忙搞定吗?” “当然可以!”电话那端笑得很开心:“天大的麻烦都能搞定!” “真的吗……”顾慎也笑了:“有两个恐怖的家伙想干掉我,被我反过来干掉了,这算是正当防卫吧……你们能搞定吗?” 电话那边的笑声消失了。 第九章 裁决 【“头痛。”】 不知过去了多久。 顾慎脑海里浮现了这么一个念头。 【“头好痛。”】 明明耳边寂静无音,脑海里却好像被海啸裹挟了一般……无声的轰鸣沸腾,顾慎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落叶,隐约能感觉到四肢是稳稳躺着的,但又好像被丢进了滚筒里,天旋地转。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炽光灯照在面容上。 “嘶……” 浑身上下都涌现细密的痛苦,连挪动一根手指都难。 “你醒了。” 一道熟悉的清冷女声。 顾慎努力挪动脑袋,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去了全部力气。 一间算得上宽敞的洁白病房,此刻甚是安静,只有墙壁时钟缓慢的滴答声音。 南槿怀中抱着长短刀坐在床边,风衣微微敞开,露出黑色紧身衣勾勒的动人曲线,在顾慎眼中,她的身影是三四个摇晃着逐渐重叠到一起的。 因为太有辨识度,所以即便是重影,也认了出来。 “你一直在照顾我么……”顾慎倍感温馨地笑了,认真道:“谢谢你,南槿大姐。” 大姐两个字出口,南槿怀中的刀鞘隐约迸发了咔哒一声。 “不要误会,我只是奉老师之命罢了。” 她冷冷地回复:“而且照顾你的是大藤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候在这里而已。” “客气了客气了。” 顾慎可不这么想。 先前的大火灾刺杀,自己透支精神动用“真理之尺”才勉强保住性命……现在来看,自己如果留在审判室过夜,哪还会有这么多麻烦? 那两个对自己而言十分可怕的家伙,在这个女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吧? 有这位大姐在身边,自己可就安全了。 他长长的,惬意的吐出一口气来,现在顾慎既后怕又庆幸,庆幸自己最后好歹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但紧接着,顾慎眼皮抖了抖。 自己身上现在穿着的是病号服,手指摸索,两边口袋里空空如也……他本来就是穷鬼,钱什么的不重要。 但真理之尺不见了! “南槿大……”顾慎小心翼翼的开口,察言观色后改了称呼,“南槿大哥,我躺了多久?” 这一次刀鞘没有迸发寒意。 南槿瞥了眼时钟,没好气道:“距离电话挂断,送到这里,一共过去二十八个小时,医生检查过了,说身体没问题,睡一觉就好了……你是猪吗,能睡这么久?” 一觉睡了这么久么……顾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挠头问道:“那啥……我是怎么被送到这的?” “你不记得了?” 南槿皱了皱眉,她打开病房里的投影,一条新闻映入眼帘……大藤市北环民居突发火灾。 “杀你的人制造了这起火灾,他们本以为你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但没有想到,关键时刻,你觉醒了‘超凡’,而且还是序列极高的力量。” 南槿说着,发现顾慎脸色不太对。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她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顾慎揉了揉眉心。 这是怎么回事……听南槿的口气,他们似乎认定自己也是拥有那种力量的超凡者,不过这倒是在情理之中,天台的血腥场面也没法用其他借口解释了。 不过从刚刚的信息来看,真理之尺并没有暴露。 应该是被大橘取走了……这是一个好消息。 顾慎定了定神,忽而听到南槿问道:“觉醒超凡的感觉如何?” “……”顾慎努力装作回忆的样子:“很痛苦,感觉浑身力量都被抽干……我现在一滴也没有了。” 南槿安慰道:“超凡者力量越大,承担越重。天台的景象我看过了……你觉醒的力量如此强大,透支也属于正常现象,不必担心。” 顾慎有些担忧:“那两个人的事……我不会要负什么责任吧?” “放心。做出这种事的人藏在地底下,见不得光。”南槿态度出奇地温和:“更何况,你现在可是‘裁决所’的人,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了……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那就好……”顾慎松了口气,紧接着弹坐起来,满脸诧异:“等等——” “你刚刚说什么,我是什么所的人?!” “裁,决,所。” “裁决什么?” “裁,决,所。” 南槿一反常态,很有耐心地教顾慎念读这三个字,而且带着三分戏谑地取出一张纸质合同,“喏……你送医之前签的协议,先生替你签字画押了。” 合同上密密麻麻的字,顾慎像是看催命符一般,头晕目眩,最后他看到右下角有自己歪歪斜斜的个人签名,还有一个按泥的红色大拇指印。 “这都什么年代了,签字画押?!” 顾慎呸了一声,直接撕了合同:“你们这是强抢良家妇男,这院我不住了!” “老师早就猜到你会是这反应,刚刚那份只是复印件……” 南槿满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坐在椅子上向后滑去,看着两人间的纸屑纷纷扬扬洒落,她淡然道:“你想要出院,完全可以。没记错的话,住院费是十三万八千块,麻烦你自己结了。” 顾慎:“???” “老师特地嘱咐,全部医疗器械用最贵的,顺便帮你做了一次全身体检,报告在这,要不要看看?你身体素质还不错。”南槿又取出一份报告。 顾慎呆若木鸡。 “顺带一提,昨天夜里我们查了你的银行户头,全部余额大概五千块。”南槿悠悠地问,“就算没那场火灾,下个月房租也快交不起了吧?” 看着少年失魂落魄的样子,南槿乘胜追击:“而且你似乎还不清楚接下来的情况……如果不加入裁决所,由于牵扯到a-009和大火灾两起超凡事件,你将再一次被送入审讯室,这一次的审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监狱所的家伙们虎视眈眈,你可能会被列为‘失控者名单’,轻则被严密监控,重则被直接关押。” 南槿收起报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然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道:“你考虑一下,老实就范,不仅医院的账单,火灾的损失可以报销。接下来的审讯,老师也会亲自出面,将你从监狱所手中保释出来。” 坏女人啊坏女人! 顾慎咬牙切齿,瞪着南槿那张俏丽面容,难得见到她笑,没想到笑起来那么可恶!那张漂亮脸蛋上面分明写着卑鄙无耻的“你就从了我们吧”。 长久的沉寂后。 “我还有得选吗?” 顾慎认命般长长叹了口气,扶额道:“跟了你们,以后杀人放火这种事,肯定少不了吧……大哥可以多罩着点我吗?” “那当然!” 搞定。 南槿满意地拍了拍小弟肩头,她从风衣衣襟内侧取出一枚银色徽章,交到顾慎手上,道:“我们可是正义的使者啊,跟杀人放火这种事不沾边的……看到徽章的字了吗?” 顾慎抚摸徽章,这枚徽章约莫半个巴掌大小,不知是什么材料,质感精细,徽章正面是两把交叉刀剑,制作无比细致,纹路清晰,纤毫毕现。 刀剑下面有两个字。 “裁……决……” 顾慎怔了怔,轻声喃喃。 “错——” 南槿手指微屈,弹了弹徽章最上方,发出清亮的铛的一声脆响。 顾慎这才注意到,交叉的刀剑上还有冠冕,冠冕之中,两个雕刻潦草的花体字藏在其中,凌驾于刀剑之上,相当隐蔽。 “是……正义!裁决!”南槿低声道:“冠冕之上,是为正义!刀剑之下,是为裁决!” 冠冕之上,是为正义! 刀剑之下,是为裁决! 顾慎不再开口,只是以手指摩挲这枚徽章,眼神复杂起来。 南槿瞥了眼时钟,正襟危坐,“算算时候,监狱所的那些家伙应该快来了,这次负责的审讯应该还是魏述。现在我来告诉你……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审讯。” 第十章 审判长 魏述没有想到,那个名叫顾慎,看似平平无奇的少年……所牵扯的案件,竟然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医院炽光灯晃眼。 长长的廊道寂静,回荡着铁靴整齐的踏响。 身材并不高大的魏述身后跟着十数位壮汉,各个面容冷峻,气质如刀一般锋利,冷硬如铁,在他身旁,是负责整片青河区监狱所机构的“审判长”,相比于身后的壮汉天团,审判长的身材并不高大,相反有些瘦小,佝偻,黑色大檐帽下的面庞如山石般嶙峋,鼻梁处有一道蜈蚣般蜿蜒崎岖的可怖伤痕。 审判长在阅读魏述手写的档案,走得很慢。 所以背后的那些壮汉们全都压低步速,他们安静地像是一根根针,脚步绵柔。 而魏述则是紧张地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见……这些人只是来陪同“提审”的,对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但现在这可怕的仗势像是要去攻打碉堡,他毫不怀疑审判长一声令下,这些家伙们连10cm厚的钢板都能轰穿! “有意思……” 审判长低声喃喃,魏述注意到审判长大人的眼神并没有在a-009的档案卷上过多停留,而是凝滞在了第二宗案卷上。 二十八小时前发生的那场大火灾。 那场大火灾对大藤市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外界舆论压力很大,官方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突如其来的大火,以及当时突发的电源和网络故障。 但案卷上最值得留意的就是“顾慎”。 爆炸的起始点就是顾慎的住所,他本人只是昏迷,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运气很好地活了下来,是因为一场不讲道理的降雨,浇灭大火。 但谁都知道,这是在扯淡。 魏述很清楚,这是一起超凡事件,有人针对顾慎发起了一场刺杀……只不过他们都死了,两具尸体在天台附近被发现,一个被极其残忍地大卸八块,另外一个则是被烈火吞噬烧成了焦炭。 魏述无法想象,这个躲过a-009袭杀的幸运少年,竟能觉醒如此可怕的“超凡力量”……以他的权限,翻阅深海“深水区”,在大藤市过往三十年里,只找到了那么一两个可以与之媲美的类似案例。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如今连审判长都被惊动,选择亲自出马,这个叫顾慎的少年……下场恐怕会很惨淡。 魏述心底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迎接顾慎的,到底是控制观察,还是直接关押? “到了。” 魏述声音很轻地开口,替少年感到惋惜。 …… …… 大门被轻轻推开。 与魏述意料中的情景截然不同,病房内的少年早已醒来,靠坐在床上阅读纸质报纸,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有淡淡的风儿吹来,吹动床头的水仙花。 审判长背负双手,缓步进入病房,提审团堵在门口,单单是这一片高大的阴翳便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但少年只是略微抬头,就重新将目光挪回报纸—— 这个病房里出奇的安静祥和,让人不忍打破。 审判长瞥了眼窗口,不动声色。 “顾慎,我谨代表大藤市监狱所通知你。” 魏述来到病床前,习惯性开口:“你涉及两起超凡事件,接下来会面临一场严格的审讯……宪法要求我……” “宪法要求我告知你以下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有权在接受审判前委托一人,他可以陪伴你接受讯问的全过程。”少年抬起头来,很是流畅地替对方开口接过这句话,他的面容仍然残留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清澈地像是一面湖泊,客气地笑道:“好久不见啊,魏述先生。” 魏述怔住。 好久不见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讽刺。 但确实让魏述生出了一种“如隔三秋”的错觉。 距离上次见面大约间隔三十小时,这一次的顾慎气质已经截然不同,魏述很难相信现在坐在病床上无比镇定的少年,在上次审讯时惊魂未定,手舞足蹈,像个小丑。 这小子……之前是在演戏么? 送走顾慎之后,魏述一直觉得那份笔录档案隐约有着说不出的问题,譬如车厢监控错乱的时间段,根据顾慎描述,是他与a-009的僵持。 那可是a-009,破坏性极强的失控者,僵持整整20分钟,车厢未被破坏,但监控恰好失灵……这实在太不合理。 唯一的解释—— 就是这个狡猾如狐的少年,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车厢监控丢失的骗局,于是选择隐瞒自己在车厢上的真实遭遇。 所以……小丑不是顾慎,而是自己。 “裁决所的人,刚刚走吧。” 一直沉默的审判长,此刻开口了。 “那个老家伙应该教了你,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审讯……”他忽地笑了起来,声音醇厚地像是一坛老酒,听起来十分富有磁性,令人下意识心生好感,放松警惕:“对吧?” “您在说甚么?”顾慎满脸茫然,演技逼真地可以拿下影帝:“我听不懂。” 审判长笑了笑。 他抬了抬手,几位大汉鱼贯而入。 “……带走。” …… …… “姓名。” “顾慎。” “年龄。” “十七,还有一个月零一天过生日……” “性别。” “???” 熟悉的开场白。 但这一次魏述重重敲了敲桌面,没好气道:“老实点,赶紧交代!” “女……你信么?” 顾慎指了指自己身上病号服,同样没好脸色,“人在医院,刚下病床,被抬到这……你们能不能有点人道主义?” “顾慎……这场审讯很严肃,你最好配合点。”魏述压低声音,恶狠狠凑了过来:“你知道外面那位大人是什么身份吗?负责整片青河区的审判长!” 审判长? 顾慎耸了耸肩,表示不明所以,以及无所畏惧。 “关于二十八小时前的那场火灾……”魏述拉开距离,冷冷问道:“引爆点在你的卧室,为什么你能活下来,那时候你怎么会在天台?” “魏述先生,我是幸存者,也是被害人,你这么说我会很难过的。”顾慎满脸无辜,抬起头来,望向监控,慢条斯理开口:“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要下雨了,我去天台收衣服,这很合理吧?” 这很不合理! 哪有人凌晨三四点去天台收衣服的?! 但魏述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真的下雨了。 “咚咚咚。” 审判室的门在轻敲三下后被打开,看到审判长身影,魏述立即起身,他想些说什么,老人温和拍了拍他肩膀,“魏述,档案我看完了,你很不错,这几天辛苦了。” 魏述最终叹了口气,很识趣地起身离开。 于是整间审讯室只剩下顾慎和审判长二人。 “顾慎,我刚刚看完案卷卷宗。” 老人随意坐下,将案卷放在桌面,他抬了抬手,示意关掉监控,房间角落摄像镜头的光芒便黯淡下来。 顾慎眯起双眼。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接下来的审问内容,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放轻松。” “趁着某个讨人厌的老家伙还没赶到。”审判长双手抬起,撑在下颌处,微笑道:“让我们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如何?” 第十一章 抢人 一沓案卷,被审判长推到顾慎面前。 不用看都知道,文件袋里是官方记载的“a-009”和“大火灾”两起事件的详细经过。 “如果您是想问我卷宗上的细节……”顾慎摇头:“我只能告诉您,我是无辜的,事情的真相正如这份档案所记载的那样。” 老人笑了。 “谁在意真相?” 这句意料之外的回应,让顾慎诧异抬头。 大檐帽下是一双深邃如黑海的瞳孔。 “档案是人写的,真相也是。”审判长面无表情地说:“监狱所对待高危人物的态度从来都很统一,宁可错杀一万,不会漏放一个。昨夜的那场大火灾,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再加上天台上惨死的那两位超凡者,这些人命完全可以算到你的头上。初次觉醒超凡,就造成如此大的杀伤,迎接你的不是监管,就是关押。” 气压凝固。 顾慎想要让自己的目光从那顶大檐帽下挪开……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将自己固定,他只能与审判长对视,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南槿在离开前告诉自己,树先生很快就会赶到。 接下来的审讯,自己如果无法应对,只需要保持沉默即可。 但很显然……她并没有料到,这次事件,会惊动“审判长”这种等级的大人物亲自驾临。 如今的事态已绝非先前预料的那般轻松。 这位审判长手中掌握着巨大的权力。 正如他先前所说的,真相是人写的,以审判长的地位身份,只需要一道命令,那么大火灾案的真相便会按照他的意志书写。 自己需要撑到“树先生”赶到……顾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放轻松。 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但紧张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顾慎,你才十七岁,这辈子还很长……不会想就这么渡过吧?” 审判长凝视着身体紧绷的少年,忽然皱起眉头。 几乎凝滞的审讯室里,忽然传来了一道很轻很轻的笑声…… “您不是来找真相的……” 顾慎深吸两口气后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所以……这两份案卷,其实并不重要,对吧?” 审判长默然不语。 “您刚刚说,我属于高危人物,存在着失控的风险。” 顾慎盯住大檐帽下的那双眼,留意自己说出每个字后,对方的变化:“可是您亲自来审讯我,甚至放心关掉了监控……这似乎并不像是审讯高危人物的环境……是您太过强大,还是我太过弱小……亦或是,您也认为,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 大檐帽下的那双眼波澜不惊,示意自己说下去。 于是顾慎便继续说了下去。 “您出发来到大藤,其实并不是为了这场审讯吧?” “病房第一次见面时,您手里就拿着这份档案袋……而踏入审讯室时您对我说,刚刚看完了案卷……既然走得如此紧急,那么您大可以在路上读完这份案卷,可见这场审讯根本就不重要。那么……您为何要来大藤?”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审判长大人,您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两起案件来的。” 短暂的停顿。 顾慎在一瞬间联想到了好几件不可思议之事……树先生抛出的电话号码,那份生米煮成熟饭的画押合同……这一切的发生都太快太突兀。 以至于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很有可能,是那老家伙摆了自己一道的“阴谋”。 “难道……” 顾慎试探性地问道:“你来大藤,是为了……我?” 顾慎知道这很自恋,也很没道理……但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可怕的是审讯室寂静了一刹。 紧接着披着大衣的老人开始鼓掌,大檐帽下闪烁起赞许的眼神。 “年轻人……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敏锐。” 这掌声带给顾慎的只有惊悚……自己真的猜对了,可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青河审判长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会为自己而来? “这场审讯只是个幌子,我只是需要一个和你单独相处的环境。” 审判长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无需隐瞒……顾慎,我为你而来!既然某个不要脸的老家伙亲自下场拉拢新人,那么我也必须要行动起来!” 顾慎在风中凌乱。 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位审判长现在在做的事情是“抢人”,而他出发的动机无比简单。 南槿的老师行动了,所以他也行动了。 审判长大人拍了拍文件,循循善诱:“瞧瞧这份案卷,天台的事情干得多么漂亮,初次觉醒力量,就能反杀两位超凡者,一个切成了肉块,一个烧成了焦炭,干净利落,精准优雅,你是一个天才!加入监狱所吧,裁决所的那些家伙们只知道打打杀杀……那里不适合你!” 谁也想不到,关掉监控之后,充满肃杀之风的审讯室,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审判长双手按着桌面,激情昂然,挥斥方遒:“我猜他们一定跟你说,裁决使是正义的化身,执掌刀剑的冠冕……狗屁!东洲议会二十张桌子,他们只有三张!而我们……拥有最大的话语权!最充裕的资金!最先进的装备!” 顾慎咽了口口水。 就在此时,审判长皱起眉头,冷冷回头—— “砰”的一声。 审讯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烟尘翻滚。 中山服老人杵着龙头杖,缓缓走出,他的头发梳理地一丝不苟,藏青色中山服衣襟处还别了一枚奶白色古树胸针。 杵在门口的还有魏述和巨汉陪审团,他们向审判长大人投去歉意的目光……这位老人的身份,他们实在是拦不住啊。 “哼。” 审判长冷哼一声,脸上的狂热神情就此收敛,他不耐烦地抬手示意陪审团将审讯室门关上。 这老家伙,赶到得还挺及时…… 树先生扯了张椅子,在顾慎身边坐下。 “监控已经关了啊……那么现在这儿没外人了。” 中山服老人瞥了眼角落,从怀中取出一张签字画押的合同,耀武扬威地悬在审判长面前。 看到这份合同……审判长怔住了,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树先生开门见山地杀死了这场审讯:“既然都是来抢人,我就直说吧——人,已经是我的了。” 审讯室内暗潮汹涌。 此刻夹在两位大佬各自骇人的气势中,顾慎如坐针毡,看到那张合同的时候,心情更是变得无比复杂。 看得出来,某位卑鄙无耻的老家伙心情很好。 那张签字画押的合同在风中缓缓飘扬,宣判着这场抢人大战,裁决所彻头彻尾的胜利。 “老严啊,你可以滚蛋了。” 第十二章 特赦令 青河区审判长严世城盯着那张几乎贴在自己脸上的“卖身契”,刀疤脸上肌肉抽搐。 他动身的速度已经很快,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个老东西已经把人签了!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位极具潜力的少年。 审判长一拍桌子。 “撕拉——” 狭小室内响起令人心颤的一道脆响! 一抹赤红色电弧凭空炸开,那份合同瞬间便被撕得粉碎。 这一幕看得顾慎隐约感觉头皮发麻,果然这位审判长大人也是执掌超凡力量的强者……他可是亲眼见识了“树先生”封印a-009的画面,看这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应该是多年的“冤家”了。 顾慎猜测,这位审判长的实力应当与树先生处于伯仲之间。 树先生相当大度,无所谓地摊手:“复印件,随便撕。” “周济人!”审判长沉声斥问,“敢不敢与我堂堂正正地对决,耍这些伎俩算什么本事!” 周济人。 原来树先生的名字叫周济人……顾慎挠了挠头,忽然觉得这名字莫名的亲切。 “谁也甭说谁了,我前脚走你后脚来。”树先生懒洋洋向后靠坐,笑道:“连夜到大藤市提审顾慎,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举动吧?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抢人这件事……各凭本事罢了。反正你输给我不止一次了,应该也习惯了吧?” 审判长颧骨青筋隐约跳动。 “你应该清楚,昨夜天台那两位超凡者的死,意味着什么。”他忽然望向顾慎,话锋一转:“以超凡失控的罪名,我现在就可以把他直接送进牢子里。” 顾慎:“???” 喂喂喂……神仙打架,自己遭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是么?”中山服老人气定神闲,淡然道:“你我都知道,超凡觉醒属于不可控事件……这个少年展露了自己的巨大潜力,出于人道主义,联邦应该予以宽恕。” “人道主义?我在和你谈论联邦律法!”审判长寸步不让:“按照安全法第十三条,我可以派人二十四小时严格监控他,必要时可以采取限制措施!” “顾慎是被动反击,最多只能算防卫过当。” “顾慎杀人是既定事实,这场案件的审判需要监狱所和超凡法庭依据细节进行判定……老东西,要知道,你们裁决所只具备超凡事件的执法权。”审判长占据上风,洋洋得意看着自己的老对手。 “或许……你说得对。” 思索片刻,树先生耸了耸肩,放弃争论的同时,唇角露出了一抹狡猾笑容。 周济人望向顾慎,遗憾地开口:“瞧瞧……这就是监狱所的真正嘴脸啊,威逼利诱,诡计多端,被当做一件物品的感觉不好受吧?顾慎,再来一次的话,你真的会选择加入他们么?” 审判长面色变了。 刚刚的一番争论,他下意识抨击敌手,已经有些忘却初衷。 顾慎面色苍白,额头有汗珠流淌。 他现在只关心一点,如果这位审判长说得是对的……那么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如果没有‘特赦令’的话,这位大恶人恐怕就要得逞了啊!” 树先生看着少年紧绷的神情,忽然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顾慎肩头,“放轻松,你可是裁决所好不容易抢到手的天才,怎么会坐视不管?” “特赦令?” 不仅仅是顾慎怔住了,连审判长也怔了一刹。 一枚雕刻黄金麦穗的方条长令,被树先生取出,再一次悬贴在严世城面前,“喂喂喂,小心点,这次可不是复印件了。仅此一枚啊,千万别弄坏了……你知道从议会拿一枚特赦令有多难么?” 审判长望了望黄金麦穗令牌,又望向周济人。 他此刻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太清楚……获取特赦令是何等艰难的一件事…… 东洲议会一共就只有二十把交椅,特赦令的获取,至少需要一位议员以自己的名望发起担保,东洲议会全体席位进行表决,超过半数同意,才能拿到这枚特赦令。 这意味着,“顾慎”的名字,已经被东洲议会的大人物们所听闻了。 特赦令的发布,就说明东洲顶层的“大人物”们,宽恕了这个少年。 或许是因为其中一位的面子。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起案件已经真正意义上的迎来终结。 为了这个少年,值得么? 审判长的神情凝重起来,望向周济人的眼神先是不解,然后慢慢变得尊重,虽然不能理解,但这次抢人,周济人这个老家伙真正是下了血本的。 自己输得并不冤枉。 顾慎还处于一脸茫然的状态中,活了十几个年头,他还没听说过特赦令是什么……只不过从审判长的神情中隐约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看到审判长偃旗息鼓的架势,顾慎有些紧张地想……成了么成了么? 散落的文件被严世城一件件收起,堆叠在一起的纸张轻振桌面,有人长叹一声,这场暗藏硝烟的大战终于落幕。 顾慎心里一喜。 这算是替自己赎身成功了? 某个打了胜仗的老家伙笑得满脸开花,手臂都举僵了,还坚持把特赦令还贴在对方脑门前,明知故问地嚷嚷:“还没看够吗,待会我可要收回去了啊。” “滚滚滚。” 审判长满脸黑线,没好气推开那枚沉甸甸的麦穗令牌。 他意味深长道:“顾慎,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顿了顿。 “还有……先前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严世臣站起身子,怀中抱着文件,这位老人略显佝偻的脊背原来可以挺得如剑般笔直,他正式而严肃地祝贺,“恭喜你加入裁决所,期盼你有朝一日能够绽放光芒……虽然今日擦肩而过,但未来我们终将成为战友。” 周济人眯起双眼,淡淡地笑了,他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顾慎。 顾慎连忙弹起身子,与审判长握手。 握完手后。 审判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头,认真对自己的老对手开口:“为了一个新人竟然不惜动用特赦令。不愧是你啊,一如既往的有魄力……只不过裁决所可不太平,朱望那帮人一直盯着你的位置,议会那边会有很多争议,你千万要谨慎。” 树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 …… 审讯室大门打开。 等了许久的魏述精神一振,监控关闭后,谁也不知道这场审讯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顾慎会被执行关押么? 虽然这个少年狡猾奸诈又诡计多端,但魏述是希望他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魏述很清楚,一旦被监狱所关押,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受了。 但青河区审判长严世城,乃是出了名的冷面无情,被誉为东洲律法的铁血壁垒,这场审讯由他亲自出马,恐怕结果……会很严重。 但没有想到。 审判长离开审讯室时,那张狰狞可怖的刀疤脸上,竟然残留着淡淡的笑容。 虽然只有一刹,很快就归于冷漠,但魏述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素来冷面的审判长大人……竟然笑了? “走。” 挺直脊背的老人调整了一下大檐帽,临行之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带着浩浩荡荡的陪审团就这么离去。 这一句走。 就是这场审讯的最终结果—— 顾慎,无罪! 第十三章 新家 “因为火灾的缘故,你原先住的地方已经被烧毁了,不过烧了就烧了吧……本来你也没什么贵重物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大藤市区,公寓门前。 “什么叫烧了就烧了?”顾慎杵在门口,注意力被指纹虹膜双识别的门锁吸引,正俯身眯眼尝试着校对功能,听到这话不乐意:“我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吗?” 捯饬半天,不知道怎么用。 这门锁……还挺高级。 “哦?” 南槿瞥了少年一眼,刷卡之后大步流星地推门而入。 接近两百平的大平层公寓,采光极好,窗明几净,干净利落,伴随着推门的动作,层层灯光亮起,全套的智能家居配备齐全,窗帘被风吹动,露出二十九层的晚霞。 戴着墨镜的风衣女人站在落地窗前,微微躬腰,象征性摆出侍应欢迎的手势:“喏,尊贵的无家可归的顾慎先生……来看看吧,替你置办的新家。” “我去……” 顾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尽管他在车上的时候就想过……接下来周济人这老家伙肯定是要给自己一些甜头尝尝了,但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轻易沦陷。 毕竟一套房子可是被烧毁了,恐怕房东那边还得找自己麻烦。 至少也得给自己安排一个差不多的地方住着! 看到顾慎的神情,南槿无声笑了笑。 熟知她的人都清楚,其实这是个很少会笑的冰山女人。对她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应该就是练刀……树先生将她的档案保存得很好,裁决所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的来历,只知道她是个拼命三郎,每一次执行任务,都会全力以赴。 于是所有人都猜测,这么拼命的人,大概有很孤苦的身世。 在照顾顾慎的时候,南槿看了顾慎的档案。 这个少年,才是真正孤苦的人,从小被寄养在福利院,靠着政府给予的微薄补贴生活,十六岁后就离开福利院,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记载顾慎过往十七年的档案越是单薄。 这个少年的身世就越是令人心疼。 “感觉怎么样?” “感觉……” 顾慎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飞来飞去,嘴硬道:“这地方……只能说还不错吧。勉强能住,符合我的身份。” 但三秒钟后,因为实在克制不住想要一览全屋的冲动,于是破功。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土包子。”顾慎很没骨气地腆着脸附和道:“大哥你说得真对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昨天那场火烧得妙啊。就是……房东那边怎么办?” “我已经替你搞定了,只是赔了点钱。” 说出这番话的南槿,立即在顾慎眼中的形象如一尊大佛那般高大。 他顿时有种抱住大腿的冲动…… “对了。” 顾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的真理之尺,还有橘猫……都还在老楼那边! 他刚想开口,就听到卧室那边传来轻轻的扑门声音。 “喵呜……” 一只轻盈的橘猫,踮着脚尖,缓缓来到南槿身下,脑袋蹭着裤腿,翻转身子露出肚皮,发出亲昵的呼噜声。 “呼噜噜……” 冷冰冰的风衣女人,竟然很是配合的蹲下身子,五根雪白手指轻挠着橘猫下巴:“那间老房子里的东西都被烧得差不多了。我们赶到的时候,这只猫还活着,它运气不错,只是被烧掉了一些毛发。” 看到褚灵出现,顾慎的第一反应是紧张……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看这个不太雅观的仪态,现在打滚求欢的,应该是自己领回来的那只憨猫本体,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少女褚灵的意识已经脱离了这只橘猫。 “火灾之后……除了这只猫,我家什么都没剩下了?”顾慎半试探性地询问。 “你还希望剩下什么?”南槿挑了挑眉,“除了一张破桌子,一张破床,你家还有什么?” “……也是。”顾慎挠了挠头。 看来他们也没有发现“真理之尺”……是被褚灵藏起来了么。 “这几天你可以好好休养一下。”南槿重重揉了两下橘猫,然后搂着小家伙起身,“关于你的超凡能力,裁决所那边还在判定当中……过几天会有一场审核,等你身体恢复地差不多了就可以进行。” “审核?什么审核?” “每个人觉醒的超凡能力不同,危险程度也不同……虽然从图灵先生的理论出发,超凡力量的危险程度跟开发程度有关,但总有些人,刚刚睁开眼,就领先其他人一大步。有些人觉醒的超凡能力,只能使勺子弯曲,而有些人……则可以轻易烧掉一整栋楼。”南槿用了个简单的比喻,意味深长地提醒:“昨夜那场大火灾的景象实在很惊人,裁决所很可能会给你s级的强度评级。” “……” 顾慎捂额,忽然感觉万分心虚:“坦白来说……我可能没你们想象得那么厉害。” “不要轻视自己。” 南槿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天台的照片我看过了,杀伤力可怕,远超绝大多数新人。青河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你这样的怪物了……这是什么能力,可以再使用一次么?” 顾慎看了看自己双手。 没有那把戒尺的话,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跟超凡力量有关? 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顾慎只觉得纠缠自己的麻烦越来越大。 等到审核那一天……自己没有超凡力量的真相,似乎就会暴露了。 该怎么办? 他陷入了沉思中。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掌握这股力量啊……没有关系,慢慢来就好。”南槿意料之中,轻声道:“不过有件事还需要告诉你。这一次为了争夺你的归属,老师和监狱所的那位审判长几乎要打起来了……因为动用了‘特赦令’,裁决所内有很多人表示不满。” “对于那些耀眼的,灿烂的物事……总有人嫉妒,怨憎,敌视;总有人想要使其蒙尘,使其跌落,使其坠毁。”南槿放下猫,直视顾慎,以无比缓慢的语速,缓缓道:“越是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要压垮你,就说明你越是潜力无穷未来可期。与其退缩,放弃,甘愿沦为平庸,不如奋起,拼斗,搏一条超凡之路。” 橘猫喵呜一声跳开。 南槿一字一顿:“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顾慎若有所思地抬头:“这些话……是树先生说的么?” “因为特赦令的事,老师现在还忙着跟裁决所那帮老顽固们打交道呢,焦头烂额。” “刚刚是我临场发挥的。”南槿墨镜下滑,露出了狡黠的眼神:“毕竟都拜我为大哥了。总得安慰一下你这个新人,这番演讲怎么样?” “大哥说得好啊……”顾慎认真夸赞,峰回路转:“下次不准说了。” “切。” 风衣女人不以为然,重新将墨镜上扶,一边检查风衣下的悬刀,一边开口:“今晚还有要紧事,就不陪你了。你好好休养。” 临走之前又丢了张卡。 “喏,密码是你生日。这张卡里有些钱,算是补偿你的卖身费了。日常开销没问题。老师托我带话,让你放轻松……审核结果没那么重要,毕竟在那场火灾之前,他就已经看中你了。” 第十四章 极客 顾慎怔了怔。 是了……在火灾之前,树先生就已经抛出了橄榄枝。 他有些不明白了,如果不是“超凡觉醒”,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吸引树先生的点呢? “喵呜——” 南槿走后,乖乖趴伏在沙发上的橘猫,眼中忽然映射荧光,叫声也变得尖利起来。 它跳上顾慎膝盖,以爪子在空中比划着写字,同时喵呜喵呜叫着。 “……尺子!” 顾慎立马读懂,这是褚灵重新上线了,“你把尺子藏起来了?藏在哪?” 火灾那天,最后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动用真理之尺之后,自己的精神力透支,连最后的电话都是褚灵代替自己拨打……之后的情况,虽然顾慎没有经历,但也知道,肯定很复杂。 这场火灾影响甚大,官方接手后必定是直接封锁。 而火灾源头——自己的住所,估计早已被里里外外搜查了好几遍。 一只猫,想要藏住真理之尺,可不容易。 橘猫衔住顾慎的衣角,带着他往里屋走去……来到全息屏前,屏幕自动开机,伴随着海浪冲刷的特效,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再次弹出。 是褚灵的消息。 “顾慎,我们又见面了。” 这条消息弹出之后,橘猫眼中荧光缓缓消失,憨猫打了个哈欠,环头顾尾,似乎有些茫然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摇着尾巴嫌弃地离开了。 顾慎眯起双眼……躺在病床上休养的时候,他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褚灵究竟是如何通过橘猫与自己交流的? 最终只能得到一个较显勉强的答案。 技术入侵。 在深海链接五大洲的时代,人工智能已经高度成熟,利用芯片植入的手段,来操纵一只流浪猫,并不是难事。 但巧合一旦多了,就不再是巧合。 自己这几天一连串的离奇遭遇……褚灵都提前预知,并且给予了警示,再加上半个月前“碰巧”捡到的这只流浪猫,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绝不是简单的“偶然”。 “你……” 顾慎缓缓打字:“你是专攻网络破解的极客?” 这是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不管怎么样,对方救了自己的性命,顾慎认为自己可以放心信任褚灵。 车厢的警告,火灾的提醒,最后的拨号……褚灵少做了任何一样,自己现在大概率已经凉了。 “嗯,专攻网络破解的极客……有趣的看法,你可以这么认为。”褚灵很快回复,并且认真地补充:“包括但不仅限于此。” “包括……但不仅限于此。” 顾慎喃喃重复着,觉得这少女的天赋和胆魄,实在大得有些吓人。 深海的网络安全极其重要,作为链接五片大洲,负责数十亿人生活的服务器,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安全团队负责巡守,时时刻刻保驾护航。 而褚灵竟然能够做到隐藏身份,与自己对话。 这已经算是不合规矩的“僭越”特权了。 如果还能做到更多……很难想象,被官方察觉,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你这样做……很危险的。” 顾慎越想越头疼,褚灵一旦暴露,将会是一场无比严肃的大规模通缉,那时候裁决所大概率也会涉及追捕行动,这可都是一帮真正的怪物:“如果被发现,怎么办?” “不用怕。”少女轻松且淡定地回应:“他们找不到我……‘真理之尺’的位置我已经发给你了,建议今晚就行动,趁早把东西拿到手。” 看来这个女孩根本就不在意被追查到的结果。 顾慎也不再说什么……他点开标注了被褚灵命名为“戒尺”的数据包,结果跳出来一张层层叠叠铺展开的三维立体地图,顾慎看得一阵沉默,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链接深海之后才能动用的强大特权。 这张地图标注地极其精准。 顾慎一眼就看出……这是那栋烧到半毁的烂尾楼,因为火灾缘故,所有居民都被疏散,安排到了附近的临时居住点,这栋大楼也被拉起的警戒线包围,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这张地图是实时变化的,可以看见一个个黄点在老楼附近游荡,还有一个尤其醒目的红点。 “黄点是普通人,红点是超凡者。已经有一个超凡者抵达了,今晚之后,预估两所派遣的战斗人员会陆续增多,还有会来路不明的其他超凡者……戒尺暴露的可能性会增大。”褚灵简单解释:“看到戒尺的位置了么?就在二号死者身边,通往顶楼的楼梯角落的木板堆里。” 顾慎记得那个位置。 自己以戒尺降下神罚,将纵火者活活烧死,就是在那里。 最后关头,褚灵选择在那里藏下戒尺……很冒险。 但也很明智。 作为火灾源头,自己的住所一定会被仔细检查,如果将戒尺放在那里,恐怕已经暴露。 其他位置,都无法保证不被搜查。 唯独那两具尸体所在的位置,天台和通向天台的楼道,由于是第一现场的缘故,会被全部保存。 自己已经是裁决所的人了,树先生不会放过这场火灾的幕后真凶。 “最佳行动时间是今晚23点,老楼会有一拨工作人员换班,你可以趁机潜入,这是拿到戒尺之前的行动图,这是逃脱路线。” 褚灵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又一次打包发了两份文件。 顾慎点开后,认真读完,他深深吸了口气,打字问道:“尺子如果暴露了,会有什么后果?” 短暂的停顿,似乎是褚灵在思考。又或者是在查询资料。 她说了一桩很久远的往事:“失控之前,a-009曾是古文会的重要成员,与深海教父艾伦图灵有着不浅的交集。随着古文会的破败毁灭,a-009走上了失控之路,于是被严格关押,这些年辗转多个城市……议会的某位大人物,有意探寻这位女士失控的真正原因,所以不断进行实验,他们认为,是某件蕴含强大力量的超凡物品,导致了a-009的全面失控。” 顾慎怔了怔。 某件蕴含强大力量的超凡物品? “在车厢内,你所看到的那把剔骨刀,还有那张报纸……被认为这是导致失控的罪魁祸首。” “失控后的a-009,在过往十数年里,完美掩盖了戒尺的存在。所以那位大人物并不知道,在她身上……还藏着第三件超凡封印物。” 看到这里,顾慎后背开始渗出冷汗。 “出于未知的原因……a-009选择将‘真理之尺’交给你。”褚灵言简意赅,“你不需要知道原因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这把戒尺一旦被发现,你摊上的麻烦就大了。那位大人物的意志,不是现阶段的你能够对抗的。” 顾慎艰难询问:“你应该知道,我得到了‘特赦令’的庇护。” “我当然知道,可那枚特赦令只针对火灾案表面上的真相……虽然发布特赦令的那位也很厉害,但他的庇护只是出于人情,而并非真正在意你的死活。”褚灵的回复让顾慎浑身都紧绷起来:“但如果‘真理之尺’暴露,阵营将会打乱,那枚特赦令大概率不会再提供庇护。你已经做好了迎接这种结局的准备么?” 顾慎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他额头不知不觉凝聚了许多汗水……大脑运转到极致后,反而一片空白。 虽然不愿相信,但他知道,褚灵说得这些都是对的。 真理之尺……决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 长长吐出一口气,顾慎下定决心,“今晚就行动,可是还有一个超凡者,该怎么办?” 另外一端的褚灵,对顾慎的回复很满意。 “不必担心,我会协助你……行动之前,换一身行头,只要能够链接深海,我随时可以联系你。” 顾慎坐在全息屏前,斟酌了很久很久,问出心中的最后一个问题。 “褚灵……” “你,为什么要帮我?”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写写删删,很快又归于平静。 顾慎的所有问题,褚灵都给了解答。 唯独这个,没有回复。 第十五章 余额 等了很久。 对方没有再回复。 顾慎双手离开投影键盘,有一点点遗憾。 这应该算是意料之中的回应吧? 有些事情既重要,也没那么重要……对于褚灵的身份,动机,顾慎不想刨根问底地追究。 目前为止,他只需要知道这个女孩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真情实意在帮助自己就足够了。 最后传输的那两份文件,顾慎认真看了一遍。 自己原先居住的老楼,周围20m外拉起了一道歪歪扭扭的防护线,外人严禁入内,配合着几个隐蔽的监控,形成了一道严密的监察线。 这些点,都被褚灵标注出来。 而漏洞,也就出现了—— 因为那场火灾的原因,老楼自带的几处摄像头被损坏,于是临时派遣的保护人员留驻位置正好有了几处死角……第一份文件里详细标明了两条适合潜入的路线。 换班时期,值勤人员交接之后会巡守一遍。 这就是避开监控,进入老楼的最佳时机。 由此来看……潜入的难度并不大。 但问题是根据褚灵的推算,23点左右的人员换班巡视,大概只有1分钟的空档期,当自己拿到戒尺之后,新一拨的留驻人员已经就位,如果原路返回,有可能会被发现。 所以逃脱路线必须重新规划。 “逃脱方案:从a点天台离开,利用高度差,去往未被封锁的相邻老楼b。” 顾慎面色微微一变,他凝视着那张三维立体的逃脱图,自己所居住的老楼被标注为a点,对角还有一栋稍矮的筒子楼,那个位置点被褚灵标注为b点。 跳楼逃脱,简单粗暴。 “不是吧……” 顾慎看着两张立体图的间隔,还有高度差,有些绝望。他恶狠狠抓过橘猫,举到面前:“喂,你知道万一失手,跳下去会死的吧?还有别的方案吗?” 无辜的小猫咪喵呜一声,努力挣扎。 奈何恶人力大,反抗不能,只能顺从。 看来褚灵已经断开链接了……顾慎叹了口气,他也很清楚,这条看似最不合理的逃脱路线,才是最合理的,原路返回,有很大概率会被看班人员发现。 只能跳了么? …… …… 为了今晚的行动,顾慎准备购买一套随身能够链接深海的设备。 实时与褚灵交流,得到最新更新的讯息,这样行动的成功率就能大大提升。 但顾慎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的一举一动,应该都被人关注着。 按照南槿所说,由于“特赦令”的原因,裁决所已经有许多人盯上了自己……那么自己的电子账单,应该也会被有心人调取。 现在是个不错的机会。 火灾之后,搬迁新家,正好有很多“生活物品”需要购入,链接深海的随身物品是刚需,顺手买了,应该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的购买意图。 19点01分。 距离真实行动还有不到4个小时。 时间紧迫,简单收拾了一下,顾慎带上南槿的那张卡离开公寓。 在大藤市生活了十七年,顾慎一直居住在地远人稀的偏僻地带,离开公寓的那一刻,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裹挟着热风的喧嚣和嘈杂迎面而来,人潮汹涌,霓虹初上,钢铁大厦鳞次栉比,磅礴的电子洪流冲刷着中央广场的巨型荧幕,荧幕上正播放着一条阖家欢聚的广告。 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都很大。 无形无声的电流,网络,跨越五片大洲,将所有人都链接在一起,每个人都像是海浪里的一颗水珠,紧密依靠,发出声音,就能溅出浪花。 而唯独自己是个例外。 一直以来,顾慎都觉得自己是沙滩上孤零零的一粒沙子,深海链接了全世界,但没有链接自己。 拢了拢外套,他戴上帽子,挤入人潮中。 公寓处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最近的超市步行5分钟就到,顾慎推着购物车,挑选完一些日常消耗品,来到电子设备区。 一台小巧可爱的粉红色滑轮机器人缓缓来到顾慎身边,两枚钳子替他夹住购物车,帮助推行,同时热情地询问。 “先生,您好!需要点什么?” 大型超市已经普及无人购物,智能机械可以完成大部分的导购任务。 但顾慎清楚,在那粉红软萌的机器硬壳下,流动的只是没有感情的代码,后台的云数据库会储存机器人与顾客的每一句对话。 现如今,深海的链接已经成为必不可少的需求。 几乎每一款新型的电子产品,都能够提供无线网络的链接服务。 顾慎来之前就在想,如果自己购买全息眼镜或者全息头盔……不知道褚灵的技术,能不能做到同步建筑的剖面图,以及人员的实时动态。 他看了眼全息眼镜的价格……12999。 又瞥了眼全息头盔,39999。 这似乎还只是mini款,还有plus,以及plusmax。 这也……忒贵了! 自己银行余额就五千块。 粉红色机器人伴随顾慎一同走走停停,感知到顾慎的驻足,开始热情地介绍:“这一款是花旗集团推出的最新全息眼镜,采用了最新的lifi技术,可以做到256小时的续航,能够完美解决日常的办公,娱乐需求……现在活动价格只需要12999,如果您愿意办理会员卡,还可以享受……” “好了好了……” 顾慎听着有些头疼,他无情地打断话痨机器人:“我就买一副无线耳机,基础款的就行。带我去吧。” 全息眼镜和头盔固然好用,但后者太过臃肿,不方便行动。 前者……倒不是顾慎心疼钱,南槿的那张银行卡加上自己的余额,买一副眼镜应该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还是这趟购物的“电子账单”,只是搬迁新居的日常采购,没理由上来就买一副全息眼镜。 “……” “好的,请随我来。” 机器人停滞了一下,带着顾慎左转再左转。 顾慎选了一副非常平价的无线耳机,不到两百元,能够链接深海,这款耳机他心仪很久了,现在正好买下。 粉红机器人帮助顾慎推车,一直来到自助结账机前,底座缓缓拔高,用圆形的吸盘手,一件一件取出商品,放置在台上。 “一共花费556.5元。” 嗯……不贵。 虽然有点心疼,但能够接受。 顾慎没有犹豫,立即取出自己余额可怜的银行卡进行结账。 虽然裁决所那边替自己安排了高档公寓,还给了一张“足够日常开销”的银行卡……但无缘无故受人恩惠,不是顾慎的性格,他现在还有钱,这些钱也“足够日常开销”。 当然,不用这张卡结账,也有出于未来“电子购物单”被追查的考虑。 结账完成后,顾慎又取出一张卡。 “再查一下这张卡的余额吧……”他心情有些复杂,裁决所出手阔绰,替自己解决住所,这张卡的余额会有多少? 回想着南槿的表情,足够日常开销的话……五千?一万? 那帮家伙如果调查过自己的日常生活,应该知道自己每个月开销两三千就足够了。 “滴——” 顾慎看着屏幕怔怔出神。 个十百千万…… 其实南槿留给他的钱,没有夸张到需要数位数才能确定额度,但顾慎还是仔细数了好几遍,确保自己没有数错。 “……” 顾慎盯着屏幕,觉得有些恍惚。 五十万。 南槿给自己的银行卡里,存了整整五十万。 这辈子。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第十六章 夜行 “论五十万存款的富二代为何只买一百元的廉价耳机……” 女孩的声音幽幽响起。 音质有些粗糙,还掺杂着很弱的沙沙的电流声音。 顾慎刚刚塞紧入耳式耳机,戴上鸭舌帽,就听到了褚灵的埋怨。 一直以来,他都和女孩隔着屏幕文字交流。 第一次车厢见面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早就如梦呓一般,记不真切了。 褚灵的声音很好听,如精灵一般空灵悦耳,只是不像她的面容那么柔弱,这声音听起来是有力量有血肉的,听起来让人感觉踏实,安稳。 这一次顾慎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这么快就链接上了啊。” 他认真解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还有‘电子账单’的事……” 就算早就知道那张卡里有五十万,他一样也会这么选择。 “早就等着啦。”女孩笑了笑,有些无奈:“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电子账单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摆平,抹除一些账目而已,下次买副好点的设备吧,其实最开始的那副眼镜就挺不错。” 顾慎有些惊讶。 自己在超市里挑挑拣拣的画面……褚灵看到了?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她拥有着如此强大的链接权限,看到什么都不奇怪。 “不过就这次行动而言……你还算是买对了设备。”褚灵道:“需要实时监控的地方太多,你自己留心不要暴露就好。我来帮你盯梢。” 夜幕降临,远离市中心后,夺目的霓虹光芒逐渐消逝。 老城区像是一张无声寂静的褪色画卷,色彩分明,落日之后一盏盏路灯亮起,只能照亮一隅,黑和白就像是被墨水切割开来—— 顾慎贴在偏僻角落,正好位于一盏路灯的灯光范围外,他穿着宽大的黑色运动服,像是一枚立起来的影子,此刻正沉默地凝视着远方相隔百米的警戒线。 22点45分。 距离行动还有15分钟。 他提前一小时抵达,选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位于监控的死点,能够清晰观望到老楼正面警戒线的全貌,此刻能够看到,巡守的安保正守在警戒线旁,一辆中巴驶来,停靠在警戒线旁边。 “换班人员提前到了?”顾慎正在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心境平静下来:“计划总没变化快……接下来要行动了?” 一般来说,会提前5分钟抵达。 “或许这就在计划之中呢?”褚灵轻声笑了笑:“你再仔细看一看。” 顾慎从小目力就不错,他眯起双眼,看到中巴车上下来了好几位穿着宽大防护服带着面罩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人上前与警戒线前的安保工作人员交流。 “这些是负责提取现场讯息的研究所人员。”褚灵缓缓地说:“因为那两个袭击你的超凡者,身体组织严重受损,身份已经无法辨认了……所以需要依靠一些技术手段,来还原现场。” 顾慎低声问:“这么说,这些研究员都是裁决所的人?” “本来应该是。”褚灵回应,“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周济人肯定要严查这件案子,顺藤摸瓜,从那两个超凡者开始调查,揪出背后的暗杀组织。” 顾慎点了点头,与自己先前所想的一样,他忽然一怔:“等等……” “本来……应该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死不死也要蹦跶一下。” “周济人要动手了,那些人不想乖乖等死,只要破坏第一现场,毁掉证据,就能做到死无对证。”褚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嘲笑的意味,“真正的研究员还没抵达,他们是冒牌的。” 顾慎额头渗出冷汗。 这些冒牌研究员们已经取出了证件,看样子这些负责巡守的安保人员应该是属于完完全全的局外人,由于事发突然才被调遣驻守……他们并没有识别出证件的伪造,也没有意识到会有人假扮换班人员。 有人已经拉开了警戒线准备放行。 “不必担心,好戏这才开始,这帮人没那么容易得逞。” 褚灵声音此刻才变得凝重:“潜入的路线图你记住了么?行动快开始了。” 顾慎点了点头。 他紧紧盯着远方。 正当安保人员准备放行之时,老楼残破的黑夜中,缓缓走出一道漆黑身影,伸手拦住了穿着笨重防护服的研究人员。 …… …… “等一等。” 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 不仅仅是那些研究员怔住了。 就连负责巡守的安保人员也怔住了。 这里的大部分安保人员,在火灾爆发的第一时间赶到,疏散人群,保护受害者……因为事发紧急,就近调取的缘故,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们谨遵上级命令,拉起了这道警戒线。 二十四小时,严防外人进入,为的就是保护第一现场,等待后续接管的工作人员。 他们确信,没有人进入过现场。 可是这道声音分明是从警戒线内响起的……见鬼! 老楼的黑暗阴翳里走出了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五官俊美,肤色苍白得好像吸血鬼,就是看起来弱不禁风,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钟……钟帷先生!” 负责保护现场的队长认出了青年的身份,他立即立定行礼。 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案似乎涉及极大。 第一时间赶到的安保人员得到的命令只有保护现场四个字,其他的讯息一概不知,只知道今夜换班之后,这案子会被一个很强大的专案组接管。 队长知道的讯息稍微多一些,仅仅比其他人多看了一张照片。 那就是钟帷的照片。 传闻中即将接管的那个专案组,所谓的负责人……就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人。 “嗯。” 钟帷对队长礼貌性点了点头,算是见过,旋即取出自己证件,对其他的安保人员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专案组,钟帷。” “您……早就来了?” 队长苦笑一声,刚刚那道声音可把自己吓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纰漏。 幸好是自己人。 “刚刚到。”钟帷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开口:“接班的同事们还没到,我就在现场先转了一圈。” 事实上,他一直守在这里。 只不过这些安保人员没有发现而已。 这场案件与超凡者有关,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钟帷就来到了老楼,在裁决所专员赶来前,防止意外发生。 钟帷出现之后。 警戒线为界,两边的人都变得异常沉默。 戴着厚重防护服和面罩的那几位随行研究人员,肉眼可见的,动作僵滞了一下。 唯独为首的那人没有异样,始终镇定,只是缓缓收手将自己证件收回。 “钟帷先生……刚刚检查了他们的证件……印章没有问题……”队长觉察到了异样,示意队员把警戒线重新拉回。 “哦?印章可是没法伪造的啊……”钟帷来到为首研究人员面前,“既然是真的,我再检查一遍好了。” 他伸手,示意交出证件。 对方缓慢递出证件。 交手那一刻—— 隔音面罩里发出沉闷的笑声。 “嗤”的一声,证件瞬间暴燃,犹如魔术师的烟花般绽放。 火焰凭空炸开! 这一幕毫无预兆,四周的安保人员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蓬骤亮的火光四溅,犹如发令枪打响—— 那几位穿着宽大防护服的研究员开始前冲,厚厚的防护服下,身体竟然如牛一般强壮,撞倒面前的安保人员,紧接着冲散警戒线,向着老楼内迅猛突围。 “砰!” 钟帷面色阴沉,早有准备地一脚踢碎面前烟火。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看似瘦弱的身子里蕴含着相当凶悍的力量,转身一击鞭腿,拦腰掀翻一位向内突围的强壮研究员。 制造出这起混乱的,为首的那位“魔术师”则是转身向后奔跑。 钟帷回头怒喝一声,“拦住他们!” 十几位安保人员一拥而上,将拼命向老楼内突围的那几个强壮家伙们扑倒在地。 这几个男人只是身体强壮,并不是超凡者! 必须要抓住这个为首的家伙……钟帷目光冰冷,瞬间锁定逃逸的那个人,对方很狡猾,逃进中巴车里,准备驾车逃逸。 钟帷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奔跑,速度快得不像人类,更像是一头猎豹! 在中巴启动的那一刹起跳,钟帷起跳,双手扒住车顶,紧接着这辆中型巴士掀翻烟尘不断轰鸣加速,车身如蛇一般摇摆,疯狂漂移,钟帷则是如钉子一般死死钉住。 一个剧烈的大回转。 钟帷掌握平衡,借力侧身翻滚,一脚踢碎玻璃,落在中巴车内。 他冷冷开口。 “既然敢来,就不要走了。” 第十七章 钓鱼执法 “就是现在——” “行动!” 钟帷动身的那一刻,褚灵的声音响起。 将呼吸调整到最佳状态的顾慎,双目有锐利精光闪逝。 他知道……时机到了! 压下帽檐,顾慎如幽灵一般,按照原定计划,绕开监控,向着老楼快速摸去,不得不说,褚灵的计划天衣无缝,这场动乱不仅引开了最棘手的那位超凡者,还完全吸引了安保人员的注意力! 顾慎的潜入异常顺利。 他抵达老楼阴翳,飞快前行,在褚灵的提示下转弯挪移,躲开监控,最终来到被双层警戒线保护的天台楼道。 再往前一步,就是案发现场。 四十个小时过去了。 现场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一样物件的挪位。 “因为火灾的缘故,天台原先的监控已经被损坏了。”褚灵提醒道:“看到那堆木板了么,真理之尺被我埋在最底下。” 顾慎点了点头,跨过防护线,缓缓蹲下身子,戴上手套,搬起不算厚的木板。 一柄银色戒尺,躺在灰尘中。 万幸,尺子没被人发现…… 触摸到真理之尺的那一刻,顾慎长长松了口气,他握住戒尺,原先紧绷的神经都变得放松下来,像是有一股清流潺潺淌过心间。 “呼……到手了。” 顾慎没有立即撤离,而是转过身子,望向那具近在咫尺的尸骸,就这么静静看着……这位超凡者早已被火焰焚烧成炭,衣衫破灭成灰烬,只剩下一具干枯焦黑的骨架。 “东西到手,现在可以撤离了。” 褚灵提醒了一声,但顾慎没有动作,而是低声问道:“裁决所的技术手段是什么?” 女孩怔了怔。 “一般的技术手段,是通过血液,骨骼,体液提取dna,在深海数据库里寻找原主……只不过被超凡力量摧毁的生命,基因可能会突变,这种手段可能会失效。”她缓缓道:“这次裁决所可能会派遣精神系的超凡者,通过保存完好的第一现场进行侧写。手段有很多,你问这个做什么?” “指骨。” 顾慎忽然开口,道:“这个人的指骨,缺了一截。” 褚灵怔住了,因为监控的缺失,所以她无法调动权限,来观察顾慎此刻的现场情况,她只能与顾慎进行语音交流。 但即便有视频,又能怎么样? 谁会在如此阴暗的环境下,注意到……那具被烧成焦炭的尸骸,小指指骨缺少了一截? 这截指骨的缺失,意味着,有人已经提前取走了现场的关键证据。 “是树先生。”顾慎低声道:“天台的保护只是幌子,该提取的信息早就被提取了,他早就布好局等人入瓮了。” 既然早有准备……那么镇守在老楼的那个超凡者,怎么会轻易离开? 顾慎脑海中出现一句话。 放长线,钓大鱼。 “顾慎,快点离开这里。” 褚灵的声音陡然紧张:“有超凡者出现了,一位……不,两位!他们正在向这里靠拢!” “呵。” 顾慎反倒不觉得意外了,他快步起身,来到天台,随意一瞥,就能看到四处飘掠的洁白被单染满了四溅的猩红血迹,触目惊心,连他都很难相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怪不得裁决所的那些人要给自己“s”级的评价。 这的确是魔鬼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没猜错的话,树先生提取了一截断指,还有天台的鲜血,这两项证据已经足够用来追溯基因序列了……自己的昏迷和营救细节是机密,树先生曾经抵达过案发现场也是机密。 想要破坏现场销毁证据的那些家伙,完全不知道这些信息,只能被动选择殊死一搏。 刀俎已经举起。 鱼肉只能受死。 “哗啦——” 天台风声凛冽。 顾慎握住戒尺,一跃而下,这一次他没有动用太多精神力去想象宏大的场面,只是想象自己背后有风舒展成为双翼。 戒尺响起一道清鸣。 凛冽的狂风托住身躯,将他柔和地推出一截距离。 少年在夜风中滑翔,稳稳落在稍矮的那栋老楼楼顶。 “顾慎……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离开逼仄的楼道空间后,褚灵的“视野”也随之变阔了,她看到了少年御风的那一幕。 只是第二次使用真理之尺,顾慎已经掌握了诀窍。 真是令人惊叹的学习能力。 落地之后,顾慎就地蹲伏,隐匿在黑暗中。 他咧嘴笑了笑,面色明显变得比之前苍白了三分。 外界的声音在此刻有些刺耳,阵阵刺痛直抵脑海。 顾慎发现,自己在动用戒尺之后的一段时间,无法集中注意力,精神是扩散的,这应该是动用戒尺的副作用,可能与自己不熟练有关,也跟精神力不够强大有关。 努力深呼吸了几下,才将精神调整回来。 对他而言,努力具象出画面并不难,戒尺在手,开启不成问题。 但动用真理之尺的消耗,却是个不小的隐患。 “真理之尺”的使用,就像是电闸的开关,只要动用哪怕一秒……也会消耗不菲的精神。 刚刚才只有几秒钟,自己就有些吃不消了? 这可不行啊! 不知道树先生那边有没有专门磨砺精神力的训练法门……顾慎暗下决心,真理之尺现在算是他自身最大的依仗,保命的底牌! 回去之后,必须要提升精神力,才能更好驾驭。 “你刚刚说……感应到了有超凡者接近?” 顾慎簸坐在阴暗角落,好几分钟后才缓过气来。 “嗯,是的。”褚灵语气有些疑惑:“只不过,这两个超凡者……不是一起出现的。” “当然不是……” 顾慎低声笑了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啊。” 褚灵更加困惑了。 “裁决所留驻镇守的超凡者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但这……其实是请君入瓮。”顾慎言简意赅,“那个看守者离开,真正的大鱼才会现身。而这时候,也就该收网了。” 褚灵这才明白:“你是说……我检测到的那两位超凡者,其中有一个来自裁决所?” “是的。” “那个在前面混入老楼的,应该是想毁掉天台现场,殊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了。”顾慎觉得有些好笑:“这种行为,我们简称‘钓鱼执法’。” 话音刚落。 “轰隆隆——” 上方老楼的天台通道口,有一道爆破的气流声音炸起。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撞出天台狭窄的道口。 顾慎隐在黑暗中,抬头仰望……他看到了熟悉的风衣身影,英姿飒爽,双手双刀,劈砍挂凿,压得对面毫无还手之力。 【“今晚还有要紧事,就不陪你了。”】 原来南槿所谓的要紧事……指得是这个…… 顾慎轻轻松了口气,幸好自己选的时机正确,而且脱身及时。 这场战斗是一面倒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万千刀光在黑夜之中绽放。 伴随着一道愤怒和凄厉的尖啸,那只可怜的螳螂被黄雀一刀挑穿肩头,悬挂在天台上空。 风衣猎猎作响。 南槿臂力惊人,平举九十度,刀尖挑着挣扎的男人,她轻声开口:“再动,就把你杀掉。” “嘶……” 对方咬着牙关,低头看了眼悬挂所在的位置。 这里可是有十一层楼高……以自己现在的伤势,如果挣脱刀尖,就这么摔下去,必死无疑。 而且这个疯女人,战斗力也太可怕了。 一番思量,他选择乖乖就范,不再挣扎。 南槿面无表情振刀,一抹银光归鞘,如掷沙包一般,将这个已经残废的超凡者狠狠摔在地上。 “……嗯?” 她忽然皱起眉头,目光盯住相邻的那栋老楼,盯住阴翳中的某个点。 为何感觉,有人在窥伺自己? 南槿重新举起刀,刀尖对准自己感应中的那个方位,强大的刀势汹涌而出。 第一时间缩回脑袋,躲在天台巨大瓦罐背面的顾慎,呼吸陡然变得僵滞……这坏女人的感应力也太强大了吧? 隔着这么远,她不会要递刀吧? 顾慎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南槿真的递刀,自己可能会被绞成碎片。 幸好……这片磅礴刀势悬浮了十几秒后,缓缓消散。 “没有觉察到超凡者的气息……是我多虑了么?” 南槿舒展眉头,当务之急是把眼前的男人带回去。 她收起银刀,跃回天台,拎起半死不活的沙包,幽幽道:“跟我走一趟吧。” 第十八章 嫌疑犯 阳光明媚的早晨。 顾慎坐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眼睛。 “喵呜~~” 某只橘猫异常乖巧,老老实实地卧在阳台,求救般的低声呜咽了一句。 顾慎又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准确地说,橘猫是卧在阳台那个风衣女人的怀里……此时此刻,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毛发,显然是坐不住了,但碍于某位高级生物自身散发的威压,又不敢擅自离开。 顾慎吓地拎起被子:“大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南槿惬意地躺在雪橇摇椅上,圆形小茶几的透明桌面上,摆着精致的吐司煎蛋还有咖啡,此刻正端着一沓报纸,沐浴着温暖和煦的阳光与微风。 风衣女人淡定反问,语气要多自然有多自然:“我付的钱租的房,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 顾慎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昨晚你去哪了。”南槿抿了口咖啡,忽然问道。 顾慎挠了挠头,“出门买了点东西,然后……睡着了,这几天实在太累了。” 扪心自问,这说的可是大实话啊。 这几天确实太累了。 昨晚行动结束,顾慎回到公寓已是凌晨了,或许是又一次动用真理戒尺的原因,身心俱疲。 这个回答天衣无缝,褚灵已经帮自己抹除了公寓的出入记录。 “嗯……”果然,南槿刚刚只是随口一问,她忽又问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顾慎松了口气:“那……先来个好消息?” “火灾案的调查有突破了。”南槿合上报纸,回头看着少年,“昨天晚上有人想要毁尸灭迹,被我们抓住了。” “噢噢噢……”顾慎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不解地问:“我们是指?” “因为你的缘故,老师特意从青河区其他城市调来了两位强力打手。” 顾慎听着隐约觉得头皮发麻。 连南槿都称为强力打手的家伙,该有多恐怖……昨晚追出去的是一位。 还有一位,自己应该是直到离开都没有遇见。 看到顾慎反应,南槿觉得很满意,她淡淡道:“你也可以喊他们……师兄师姐。” 顾慎有点懵。 “裁决所的审核日期定下来了,在十五天后。”南槿仿佛说着一件不足在意的小事:“这两位师兄师姐是来给你特训的。” “喂喂喂……” “特训是,什么鬼啊?!” 这完全处于顾慎的意料之外了,他努力挤出笑容:“大哥啊大哥!你忘了吗,之前不还跟我说,审核这事儿不重要吗?树老头看中我的不是这个?” “这还真不是老师的意思——” 南槿无奈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对你寄以厚望,而且极其自信。他老人家好像觉得,不需要做些什么,你就会让整座裁决所大吃一惊。” 顾慎默默地想。 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这样……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自己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审核成绩最糟糕的那位新人,没有之一。 到时候,所有人何止是大吃一惊? “老师本意只是让两位师兄师姐帮忙调查火灾案,没想到他们看完档案,争先恐后地想见见你这位天赋异禀的新人。”南槿耸了耸肩,“他们当初可都是审核拿下a级评分的怪物,想见见你这位惊动‘特赦令’的新人有多变态,非常合理吧?” “非常合理……” 顾慎声音一下子蔫巴下来。 他大概能猜到,为什么一夜之间,南槿对于“审核”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不难看出,树先生这一脉系在裁决所的地位是极高的。 否则,也不可能让议会大人物,出动特赦令。 可偏偏是因为动用“特赦令”这件事,这一脉系的所有人,被迫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如果没猜错,保释自己之后树先生就没出现过,是因为裁决所内部就“特赦令”之事,引起的那些争议,需要他亲自去解决。 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 关于那枚特赦令的争议,最终来到了自己超凡能力的“审核”之上……如果自己的审核成绩足够优异,那么动用特赦令保全人才的先河就能顺理成章的开启。 换而言之。 拿到s级,所有人,都会闭嘴。 …… …… “坏消息就是,昨夜裁决所内部对特赦令的事情开了一场重量级会议。”南槿严肃道:“东洲各大区的代表人物都对老师进行了谴责,有人还进行了弹劾。” “弹劾?”顾慎惊讶,“这么严重么?” “其实弹劾倒没什么,因为老师行事风格的原因,年年都有弹劾。”南槿扶额,道:“但这一次恐怕形势会严峻一些,因为涉及到议会高层,裁决所一些老家伙铆足力量,借着‘特赦令’发难……这场会议的结果,对你可能不太妙。” 顾慎心头咯噔一声。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场会议的结果,已经不是压力不压力的事情了。 或许比自己原先预料的还要糟糕! “裁决所各大区的负责人,一致认为特赦令用在你身上是不妥的。”南槿苦笑道:“除非,在接下来的审核中,你能证明自己的潜力足够强大……否则,特赦令将会被收回。” 果然。 褚灵先前的预测完全正确。 那枚特赦令的庇护只是暂时的……自己的幸存是大人物意志的降临所指,风吹草动,自己随时可能会从“幸运儿”变成“倒霉蛋”。 顾慎摩挲下巴,喃喃道:“如果特赦令不在了,我可能会重新面临监狱所的指控……” 经过特赦令这么一折腾。 那位审判长大人,恐怕不会将自己纳入监狱所麾下了。 按照东洲律法,自己极有可能面临24小时的严格看管,以及监控,甚至关押。 “除非……”顾慎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除非火灾案彻底查清。” 南槿替他开口,道:“监狱所的失控指控需要建立在‘蓄意杀人’的前提上,火灾案彻底查证,足以证明你是自卫反击。” “呼,没错……” 顾慎捋清头绪,他长长吐出一口郁气,不解道:“昨晚不是抓到了犯人么?火灾案应该很快就能够告破才对……” “这个案子,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 南槿摇了摇头。 她站起身子,怀中橘猫趁机一溜烟跑开。 “顾慎,你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休息了……还是跟我亲自去看一看情况吧。” 第十九章 施梦 南槿带着顾慎来到了市中心一栋大厦的地底二层。 这里是裁决所的一处关押处。 囚禁室里,灯光灼目。 几个穿着背心的大汉被五花大绑,肌肉贲张。 从被制服到现在,他们还在坚持挣扎,而且力气十分惊人,哐哐哐的撞击声音隔着墙壁都能听见。 顾慎一眼认出了这几个人身份……从体格来看,他们就是昨晚的“假冒研究员”! 他问道:“这几个就是昨晚抓到的嫌犯么?” “是,也不是……”南槿摇头:“他们其实是橄榄球运动员。” 橄榄球……运动员? 难怪! 顾慎回想起昨天的画面,这几个人突破警戒线时的表现,简直像是野兽! 南槿调开全息屏。 这几个人的信息档案一一浮现。 她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是大藤市的业余橄榄球运动员,一直以来都是良好公民,没有违法记录……因为被精神系的超凡者催眠了,所以出现了认知障碍……” “精神系超凡者?”顾慎皱眉:“认知……障碍?” “他们认为自己是愤怒的公牛。” 一道陌生的女声悠悠道。 顾慎精神一振,向着声音方向望去,还剩一位超凡者昨晚没有露面,这位应该就是南槿所说的“师姐”了。 却见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位……灰色连帽衫短裙少女,个头不高,面容稚嫩,娃娃脸婴儿肥,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那个躲在幕后的家伙很聪明。”娃娃脸少女慢条斯理地咀嚼口香糖:“那边的审讯刚刚结束,很不幸,你和钟帷抓到的家伙,都只是被催眠的棋子。” 灰色连帽衫少女把口香糖吹出一个很大的泡泡,她饶有兴趣打量着顾慎,在其身后的阴翳里,站着一个沉郁的俊美青年,同样对顾慎投来善意的审视目光。 少女笑道:“这就是动用‘特赦令’保下的那个s级新人吗?” “嗯。”南槿点了点头,郑重对顾慎介绍:“这两位是罗洱师姐,钟帷师兄。” “这真的是师姐吗……” 顾慎伸手比了比个头,十分质疑地小声咕哝:“她看起来明明比我还小啊,这么丁点大,不会还没有成年吧?” 啪嗒。 口香糖吹起的泡泡破掉。 身高被鄙视了……罗洱额头有黑线浮现。 俊美青年钟帷双手按住师姐肩膀,柔声笑道:“好啦好啦,你这副模样,也难怪新人会误会的……” 钟帷微笑望向顾慎。 目光对视的那一刻,顾慎脑海里凭空挤入一道声音。 是钟帷的声音—— “很多年前,因为某场‘超凡事件’的缘故,罗师姐的身体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骨骼年龄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事实上她跟随树先生学习修行的时间最久,实力也最强,是所有人都认同尊敬的,不折不扣的大师姐。” 这声音,是超凡力量的另外一种运用么? 顾慎讶异之余……发现这个俊美青年,与自己昨夜窥伺到的凶悍模样截然不同。 钟帷追杀那位魔术师时的表现,相当凌厉果断,宛如猎豹,快,准,狠,令人心悸。 这是一个对敌人毫不留情的狠角色! 而对于自己这位树先生收下的新人,则是无比温和。 “超凡力量影响的缘故,罗师姐的脾气有时会失控,以后尽量注意点。”钟帷传递来的心声异常认真:“……不过惹她生气的话,解决办法也很简单。” 心声传递结束。 “师姐,喏,吃糖了!” 钟帷笑眯眯从衣襟口袋里取出一颗棒棒糖。 三秒钟后。 含住棒棒糖的罗洱乖巧温驯如小兽,只不过声音含糊不清,原本凶神恶煞的脸上写满不屑:“谁会和新人一般见识……况且这小子还没通过审核,能不能成为新人还是两说呢。” 呼……原来解决方法这么简单啊。 顾慎松了口气,向钟帷隐隐投去感激的目光。 …… …… 地下二层的角落,有两件严密看守的关押室,规格极高。 昨夜的“魔术师”和“潜入者”,都被关在这里。 “这两个人虽然是超凡者,实力却很一般,甚至没经过系统的训练。”罗洱缓缓地说:“躲在幕后的那个精神系超凡者,应该拥有着‘施梦’类似的能力。他给这些人布施了好几层梦境,颠倒了真实与虚幻,再施加潜意识指引。到现在为止,这两个超凡者还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施梦?” “嗯……将对方意识拉入虚幻的手段,被称之为施梦,一般只有精神系超凡者才能施展,随着时间推移,梦境会慢慢破灭,到现在他们还没清醒,说明双方实力差距很大。” 看到顾慎满脸困惑的模样,罗洱皱眉问道:“南槿,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教导。”南槿道:“火灾案前,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现在其实也是……顾慎心中默默腹诽。 “时间紧迫,我们只有十五天的时间。”她吸了口气:“十五天后,顾慎将面临裁决所的‘审核’,如果审核结果不遂人愿,特赦令可能会被收回。这也就意味着,顾慎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而且老师的心血付出白白浪费了。” “特赦令已经动用了,审核结果不好的话,至少要保住顾慎。”钟帷皱眉,“而火灾案的基因证据,提取识别,按照流程,至少需要二十天……从破案角度来看,已经来不及了。” “这次布局,已算是打草惊蛇了。”罗洱道:“对方失手后,就知道不可能阻止我们提取现场信息,应该不会再涉险入局了……至于昨夜抓到的这些‘嫌疑犯’的拷问,都是毫无意义的,除非抓到幕后的那位精神系超凡。” 顾慎看着三人一人一句……话题似乎被带到了某个方向上。 破案来不及了。 就只能从十五天后的审核入手了。 “各位,不要那么悲观啊。” 南槿给两位师兄师姐打气:“这可是老师不惜动用特赦令保下的新人,潜力评估s级的未来希望……虽然看起来傻了一点点,我们至于对他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么?” “赞同,他只是看上去傻了亿点点而已。” 罗洱伸手按动一个开关,淡淡道:“正好地下二层就有一个练习场,让我来瞧一瞧,所谓的s级有多强吧?” 尽头的墙壁翻转。 一扇厚重的金属密门开启。 接着眼前视野骤然开阔起来,很难想象这栋大厦地底竟然能挪出空旷如足球场一般的空间,这是裁决所专门为超凡者准备的练习场,入眼是满幕满幕的灰白色调,室内回荡着肃杀之气。 基础枪械,靶子,近战之类的刀剑匕首,都摆在置物架上。 “那份案卷我看过了。” 罗洱微笑道:“的确……场面很惊人,两个超凡者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屠宰,但让人困惑地是,一个被刀片大卸八块,另外一个则是被火焰焚成灰烬。” “由于世界各地的超凡力量,仍在不断复苏……我们制作的超凡谱系图每年都在更新,完善,所以裁决所并不能第一时间确定,你的觉醒力量属于已知超凡。” “但无论具体力量为何,都逃不过三大分类……主控意念的精神系,驾驭元素的自然系,进化肉身的强攻系。” “从现场来看,你分明展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超凡力量……整个东洲都没有几人做到,真是令人惊叹的神迹。如果是双系觉醒,这的确对得起‘s’级的评价。”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深浅。” 罗洱望向顾慎,“用觉醒的力量,对我出手,不要留力。” 第二十章 师姐 “用觉醒的力量,对我出手,不要留力。” 罗洱开口之后,摆了摆手,示意南槿和钟帷离远一点。 紧接着,她闭上了双眼。 少女将一只手背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眉心。 “来吧,出手。” 顾慎额头渗出汗水……他根本就没有觉醒所谓的超凡力量,真理之尺虽然随身带着,但此刻不可能拿出发动,这个秘密需要谨慎保存。 怎么出手? 根本没办法出手! 南槿抱刀默默后退,与钟帷站在一起,静静等待着……顾慎天赋的强大,只在档案中体现,他们还没有亲自见过。 五秒钟。 十秒钟。 训练场安静地落针可闻。 “……” 罗洱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的眼中却没有失望,平静如同一面镜子,淡淡笑道:“果然,使不出么?你似乎和裁决所里那些老家伙们猜测的不同啊……你现在去参加审核的话,别说是s,就连c级都拿不到吧。” 顾慎双手默默攥拢。 “好了。”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顾慎瞳孔收缩,他根本就没有看清,罗师姐是怎么行动的,只一瞬间便来到了自己身边。 “不必气馁。因为超凡力量透支,而导致无法动用的情况比比皆是。”罗师姐轻笑:“这不正好证明了……我和钟帷来到大藤,是有价值的么?” 顾慎怔了怔。 他望向身后,看到了另外两人的笑容。 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因为“透支”,所以无法动用超凡之力么? “你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上。” 罗洱转过身,向着练习场摆满刀剑的置物架走去:“十五天后就是考核,现在开始的每一个小时,都十分重要。现在……特训已经开始了。” 她来到巨大置物架前。 罗师姐没有任何动作,整座置物架忽然开始震颤,那些开过锋的刀剑锐器,一件一件接连悬空浮起……要知道,这些合金打造的装备,重量极沉,有数十斤! 未经训练的成年男性想要舞动,都颇为吃力。 这几十把刀剑锐器,算上来得有近千斤了吧? 罗洱缓缓转身,与此同时,一把把刀剑随着她一同调转锋刃,犹如鱼儿一般在空气中遨游,摇曳着刃身,发出清亮的脆响。 她问道:“这一幕,是不是很熟悉?” 顾慎见鬼一般看着罗师姐。 此刻的罗洱,方圆十米,被刀剑锋刃所填满,像极了自己初次动用真理之尺,想要模仿南槿刀域的场景……她是怎么复刻的,尺子的秘密被发现了么? “我动用了‘侧写’。” 她微微一笑,“我昨夜前往了火灾现场,那里发生的事情……通过侧写,我还原了一部分。本想通过‘侧写’直接确定你的超凡能力,但可惜,侧写里你的画面太模糊。” “我的超凡能力,应该是……与精神力有关。” 幸好,尺子没有被发现……顾慎心底松了口气,他佯装猜测,缓缓道。 褚灵提到过“侧写”……这是精神系的专属力量,看来罗师姐是一位精神系超凡者!自己动用真理之尺,某种意义上也正是精神力的具象化,这样的说辞,应该不会被觉察出纰漏。 戒尺动用后的反噬异常迅猛,褚灵说是与自己精神力不足有关……这次罗师姐的特训,正好能帮到自己。 顾慎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说出自己症状:“火灾之后,总感觉自己精神力被抽干了……躺了两天,脑袋里仍然空空如也,难以集中注意力,而且时常感受到针刺的痛苦。” 罗洱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正常现象。你精神力太弱了……看来这是需要严厉训练的一项。” 她招了招手。 钟帷和南槿都靠了过来。 “力量,速度,精神力,掌控力……裁决所的审核其实很简单,就从这四个方面考核新人。无论是三系中的哪一系,都能在这套四边形评分体系中得到客观的评价。” 罗洱忽然抬起双手,背对训练场的空旷空间。 那团悬浮的刀光剑影,忽然暴动起来,一柄柄短刀长剑,毫无征兆地开始起舞。 “飒飒飒——” 空中银光如雪! 下一刹。 训练场悬浮站立的数十个靶子,木人,被漫天掠游的刀剑击中十环,心脏,额首等要害部位……一时之间锐器铮鸣齐齐爆发,刺人耳膜。 “超凡力量本质上没有高低之分,只有战斗智慧和开发程度的区别,初次觉醒的新人,即便体内蕴藏着强大的超凡本源,也无法完美驾驭。” 罗洱道:“力量,对应着威力。速度,则对应着躲闪。精神力,决定了施展超凡之力的时长。而掌控力,则是代表着精准度,距离。” “拥有强大的本源力量,却不能命中对手,就算竭尽全力也只能有昙花一现的绽放,这样的超凡者……很难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顾慎的额头,一滴汗珠成型,缓缓下滑,最终滴落在近在咫尺的一把匕首刀面之上。 “珰。” 震出一圈清脆的,细长的水花波纹。 那柄匕首,在精神力的操纵下,就悬在自己面颊之前,无形的锋寒几乎刺破面颊,渗入骨髓之中。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 同时驾驭了数十把刀剑,这是何等强大的精神力? 这可不是虚无的刀意,没有重量…… 而且与自己天台上对准同一目标的狂乱杀戮不同……罗师姐所驾驭的每一剑,都精准刺入了靶子中,最可怕的是,她根本就没有用视力去辅助瞄准! 很显然这也是精神系超凡的一种运用,她能够看到背后的世界,而且“目光”比鹰还要锐利。 顾慎深吸一口气,他艰难伸出两根手指,挪开此时此刻悬在自己面前的这柄匕首。 这柄匕首,距离刺破肌肤,可能只有一厘米。 顾慎知道,如果刚刚自己手抖,只要颤动一下,刀锋就会带出鲜血。 他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是感到……惊叹。 这一次顾慎再望向罗洱,他好像看到了这个貌似瘦小的身躯里,所承载着的那个令人仰望的强大灵魂。 如山如渊。 刚刚关于强者的那番说教,其实有些空洞,无力。 但罗洱说出来。 实在是太对了,太正确了……因为她,就是不折不扣的强者。 “嗡”的一声。 匕首缓缓飞起,来到罗洱掌心。 “想学吗?” “叫声师姐……”她微笑道:“我教你啊。” “……师姐!” 顾慎点头如捣蒜:“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师姐!” 第二十一章 惊蛰 “超凡者……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为了维护秩序,议会选择对大众隐瞒真相,但随着时代的变迁,隐瞒越来越难。” “【深海】链接了全世界之后,东洲正式成立了裁决所,官方开始收纳没有组织的超凡者……由于权限原因,这部分我就不详叙了。” “师姐???” “有些事情你现在还是不要知道为妙,你只需要知道,裁决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关押‘超凡失控者’,二是收纳‘超凡封印物’。” 罗洱伸出一只手。 在她手掌上空,有无形的风流旋转,化为离散之气,如此反复,如同撕纸一般的呼啸声音很是好听。 “直至现阶段,我们仍然没办法解释超凡之力究竟是什么……自然界有着铁律,规则,而它则是一种‘破坏’,‘无视’,‘僭越’的无序之力。” “因为这种力量的存在,很多真理,都不再是真理。” “譬如……破镜不能重圆。” 罗洱望向一侧。 “哗啦啦——” 训练场尽头的一面巨大玻璃镜子,瞬间破裂,如同水银泻地,而师姐话音落地的下一刻,万千碎片重新倒流,整整齐齐将巨大镜子拼贴而回。 “再譬如……覆水不能重收。” 一根水管陡然爆裂,水流从地底迸溅,如同喷泉。 下一刻。 时光如同倒流一般,四处抛洒的水珠汇聚成水柱,再一寸一寸压缩,最终爆裂的管道修复如初,吞下迸溅的所有水花,一切嘈杂消失,只剩下地底静谧而又汹涌的水声。 神迹。 这已是寻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现象。 而始作俑者,只是动了动手指,说了几句话,轻描淡写,喝茶功夫。 一切都发生了。 一切又似乎没有发生。 “据目前资料显示,任何人,任何年龄,都有可能‘超凡觉醒’,觉醒者会掌握强大的力量,但同时也会面临‘失控’的风险……这也是这次审核中,你所要面临的最大危机。”罗师姐顿了顿,“因为火灾案,你的危险评级极高,议会不会允许你这样的怪物,存在失控的可能。” 失控者…… 顾慎忽然想到了最开始的遭遇。 a-009就是一个失控者,根据树先生的信息,很多年前,她还是一名正常的古文会工作人员。 因为与a-009接触,再加上火灾案,自己被认为很可能会失控么? “所以你要学习的第一节课,就是掌控。” 掌控超凡之力?! 自己可只是一个普通人,该怎么掌控这根本就子虚乌有的力量! 顾慎听到这里,深深担忧起来……裁决所并不知道,自己的超凡觉醒现场,其实是真理之尺所制造的,按照罗师姐先前所说,那应该是一件超凡封印物。 裁决所负责关押失控者,收容封印物……应该都是忌惮两者流落在外可能造成的破坏,如果真理之尺沦落到坏人手上,极有可能会酿成一场大灾难。 “议会最高席的顾长志先生,曾经说过,精神与肉身之间的关系,是一切修行的根本。二者如水如钵,一方势长,另外一方则需要同时跟进,缺一不可。那些失控者是因为二者失衡,才导致失控崩溃,想要从根本杜绝……需要先从肉身上下功夫。” 顾长志……放到如今依旧如雷贯耳的名字。 这是二十年前,许多东洲人心目中崇敬膜拜的英雄,年纪轻轻就名扬四海,功勋赫赫,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顾慎问道:“他也与裁决所有关?” “当然。当初裁决所的成立,就与顾长志先生有很大的关系。”罗师姐轻声道:“老师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支持,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可以帮助你掌控超凡力量。” 她似乎在想用什么来形容。 东西这个词,其实不太恰当。 但却没有比它更恰当的形容词了。 “是……封印物么?”顾慎有些好奇。 “不。”罗师姐摇了摇头。 “给你看过,你就知道了。”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顾慎的眉心。 嗡—— 整座训练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风声,水声,飞虫颤翼声,被无限倍的放大,整个世界处于寂静到极致和嘈杂到极致的矛盾对立之中,而顾慎只觉得自己困意汹涌袭来,一瞬间眼皮如同灌铅似的,带着千万斤的重量,整个人向下坠去,却坠入了软绵绵的云端。 这是被催眠了么?自己可不能就这么睡着! 电光火石间,顾慎有过挣扎,他试图让自己清醒。 但……无用。 那股拉着自己坠入梦境的力量太过强大,根本就无法抵抗。 …… …… “入梦了。” 关键时刻,南槿伸出一只手,将直直向着地面栽倒的少年稳稳托住,搀扶着扔到训练场边缘的椅子上,顾慎低着脑袋,沉沉睡去,鼻息绵长。 “还真不简单,竟然挣扎了一下。” 罗师姐笑了,“看来是个有秘密的小子,不过……对于他的小秘密,我可没什么兴趣。” “还记得,刚刚加入裁决所的时候,我只拿到了a级的评价。” 罗洱陷入回忆,轻笑道:“作为安慰,老师给我看了《惊蛰》,而我竟然在那场梦境中沉睡了足足八个小时……那一年最快的人,只用了两个半小时。” “师姐……” “你说的那人是韩当吧?他和你可不能比——” 钟帷语气郑重,“在那场梦境中,你不仅把《惊蛰》看完了,而且还完整地拓印下来,整个裁决所,至今为止,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承载着《惊蛰》的精神梦境,无法用言语描述,也无法以技术手段复刻。 想要感悟,唯有借用顾长志留在裁决所的原拓本,而申请观看,则需要一定的权限,资格,以及贡献。 但凡事总有例外。 “所以……我们的《惊蛰》,是由师姐施梦传授,老师没有再动用过裁决所的原拓本了。” 南槿露出恍然的神情。 师姐竟然完整复刻了惊蛰梦境。 她皱眉道:“韩当……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朱望的得意门生,被称为‘笑面虎’,性格乖戾,喜怒无常。他的老师朱望则是一直惦记着老师大裁决官的位置。”钟帷没好气道:“这次弹劾老师的会议,就是他们发起的,只有老师下台了,朱望才能作为替代者上台。因为动用特赦令这件事,被他们抓住了把柄……不出意外的话,顾慎的审核,他们会盯得很死。” 南槿若有所思。 论资格,名望,实力,朱望是裁决所内极少数能与老师针锋相对的大人物,只是两人素来不合,从不碰面,更不合作,门下的弟子也隐约有对峙分立的意味。 树先生一脉,有罗师姐作为门面。 而朱望那一脉的领头人,就是韩当了。 “昨夜的线上会议很激烈。” “顾慎的事情引起了太多关注,有人一肚子坏水,正愁没地方撒。”钟帷叹气道,“昨夜的会议,决定在大藤市对顾慎进行审核,韩当不知道会不会从中作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罗师姐摆了摆手,道:“韩当算不了什么,他的事,还是不要对顾慎说了,以免他产生太大的压力。” “嗯……” 两人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对了,”南槿好奇问道:“师兄当初看完《惊蛰》,用了多久?” “四小时零九分钟,比你慢了十分钟。”钟帷笑着说:“裁决所里有资格阅读《惊蛰》的,都称得上天才,非精神系超凡者,只要能在十二小时内读完并且脱离梦境,就算是成功的了。” “对你们而言,四小时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 罗师姐陷入回忆,轻轻叹了口气,道:“后来我才知道,《惊蛰》的阅读时长与精神潜力有关。当时《惊蛰》的阅读,也算是一个考验,如果能在2小时内读完,老师会让裁决所追加s级的评价……如果我不选择拓印的话,已经完成了。” “师姐在我心中可一直是媲美s级的猛人啊。”钟帷笑眯眯道:“不是拍马屁,是认真的!” “s不s的……这些评价,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罗洱笑了笑,望向瘫坐在长椅上的少年,问道:“你们觉得,看完《惊蛰》……顾慎需要多久?” 第二十二章 梦境 下坠。 再下坠。 不断下坠。 “砰——” 惊醒。 顾慎睁开双眼,自己站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之上,漫天的草屑随风而动,天顶被乌云压得很低,灌铅云层里隐约有雷声隐而不发的低鸣,整座世界静谧,死寂,像是即将来临的末日。 这里是…… 记忆浮现,停滞在最后罗师姐对自己点出的那一指上。 “这里是精神系超凡者施加的梦境。” 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慎愕然转头,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袭小白裙,裙摆被风吹起,露出少女粉嫩的小腿。 看到顾慎错愕的神情。 褚灵捋起鬓角的一抹龙须长发,笑着问:“怎么,你不想看到我?”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顾慎连忙摆手,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只是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你。” 他有些怅然。 如果这里是罗洱对自己施加的梦境,那么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想象吗? “这里虽然是梦,但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你真实的记忆。”褚灵认真地说:“真实与虚幻,本来就是界限模糊的两个世界,操纵我们肉身的精神意识,没有人能描绘出确切的实体,形态……但它却真实的存在。而在这样的梦境中,精神意识就能够得以具象的显化。” 顾慎又想起自己与褚灵的初遇。 那班“零零幺”号列车……那也是一场梦境么? “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具体原因,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褚灵轻轻道:“顾慎,你只需要记住,即便没有【深海】,我也可以与你【精神链接】。所以……”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出现。” 她望向顾慎,“一定。” 顾慎怔怔看着少女,在这片梦境幻化的世界中,一切都是那么广袤,看不到边际的旷野,能够淹没少年少女的叶海,压到头顶几乎崩塌的乌云。 在这个世界里。 一个人是如此的渺小,而且孤独。 但多了一个人,就不再渺小,也不再孤独了。 “嘶……” 顾慎觉得有些头疼,低声道:“想起来了,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罗师姐要给我看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 褚灵只是微笑,并不答复。 顾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自己亲手来揭开,他伸手抓住一片飞旋的草屑,这里的一切都很真实,叶片上有残余的冰渣霜屑,看起来还没完全解冻。 用力揉搓。 冰渣被捏碎成水。 越来越多的草屑飞起,有些挣脱了霜雪的覆盖,有些舒展嫩绿的芽身,这座入眼灰白枯寂的世界,在雷鸣的覆盖下,逐渐变得青绿起来,像是一副上了色彩的画卷。 在电子洪流汹涌的时代,早已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如今的钢铁丛林里满是冷硬粗粝的楼厦怪物,一株新生的春草,很快就会被踩弯腰身,一块崭新的地皮,很快就会被连根拔起……即便是未经开发的荒芜地带,也很难看到大片大片连绵的旷野。 随着这副画卷的拓展,枯寂和破败被一扫而空,轰隆隆的雷声愈演愈烈,似乎有一抹无形的潮水从远而近地推来—— 顾慎好像看到了万物生灵,都在复苏,枯冬破灭,春季来临,无数叶草席卷而来,霜雪被震散抖碎。 他下意识调整自己的呼吸。 一切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包括自己的呼吸……时间在这一刻,也似乎变得缓慢。 无形的力量,指引着顾慎坐下身子,化为旷野上的一根渺小春草,坐下的那一刻,他的头发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但很快就被风吹散—— 许多草屑被吹起。 而他巍然不动。 这一刻,似乎有许多文字注入脑海,又似乎是无数连续的虚拟意象,破碎的线条,涂抹的色彩—— 伴随着穹顶的一道轰鸣。 春雷响起。 信息在脑海中爆炸。 连绵细雨落下,势头并不大,但却将整座旷野覆盖,雨丝垂落,并未让人感到寒冷……反而让人感受到,无比的温暖。 这是一场春雨,带着整个世界脱离寒冬。 草屑落下,落在顾慎的眉梢,肩头,发丝。 少年忘却了一切,呼吸起伏平稳如石,在这场梦境中,顾慎好像做了一场更深的梦,他的精神力在缓缓增涨,每一秒过去,都觉得心中踏实,安定。 穿着小白裙的少女,在他身旁,微笑着陪伴,静静看着。 无数草屑呼啸着飞过,又被雨打下,唯独落在褚灵身边的时候,化为了残破的数字,这个完美的真实世界,因为少女的存在,多了一小片无法接触,无法触摸的虚幻地带。 …… …… 不知过去了多久。 顾慎缓缓睁开双眼,感应着自己的变化。 他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的一觉,这场梦境世界,反倒是如同真实一般。 因为动用真理之尺,连夜休息不足的那种疲倦,此时此刻全都清扫一空,顾慎现在心中填满了类似于“春来复苏”的积极情绪。 他终于明白,罗师姐口中所说的,那个能够帮助自己掌控超凡力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这个梦境,更像是一场授课。 没有什么,比身临其境更好的教授方式了……这一整个梦境世界,从草屑,到惊雷,万物生灵,都在教授自己……如何去呼吸。 这是一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呼吸方法。 “太不可思议了。” 顾慎双目变得更加清亮,熠熠生辉,他望向褚灵,眼中满是感谢。 在长眠之时,顾慎能够感觉到,一直有人陪在自己身旁。 “这是顾长志留给裁决所的《惊蛰》。”褚灵柔声地说:“寻遍五大洲,应该都不会有比《惊蛰》更适合新人的呼吸法了,只要掌握这门呼吸法,时常锤炼精神,就可以大幅度降低‘失控’概率。” “惊蛰……” 顾慎握了握拳,他感觉自己体内蕴藏了很庞大的力量,现在精神变得异常饱满丰沃,仿佛有挥之不尽的精力。 脊梁骨内,就好像藏了一道雷霆。 正如惊蛰二字! “唯一的缺点,就是《惊蛰》的参悟,非常非常非常……困难。” 褚灵一连用了三个非常,同时望向顾慎,眼神有些复杂,道:“绝大多数人,即便有机会来到这座梦境世界,也不会产生一丁点的共鸣感悟。” 顾慎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的草屑。 很难么? 但自己的参悟,似乎没遇到任何困难……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甚至用一马平川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你选择【精神链接】,是害怕我遇到麻烦么?”顾慎笑了笑,“抱歉,让你失望了。” 褚灵不置可否,“是,也不完全是。” “如果我不进入这场梦境世界……你参悟完《惊蛰》,这场梦就该结束了。” 褚灵抬起头来,望向春雨殆尽后的世界尽头,远方的乌云散尽,云层破碎,视线尽头的地平线竟然开始收缩。 这个梦境世界已经开始崩塌,但天幕上空,有一片片模糊的符号密码降落,于是惊蛰梦境的崩塌速度被拖得无比缓慢。 “你现在还不能出去。” 顾慎愣了愣。 “现实世界只过去了十五分钟。” 褚灵简单的解释,道:“裁决所历史上最快的参悟记录,是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你现在出去的话……周济人再怎么保护,裁决所那帮人应该都会提议把你切片研究了。” “……十五分钟?!” 顾慎讶异,如果告诉自己,在这座惊蛰梦境中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小时,他都相信。 现实世界竟然只过去了一刻钟。 顾慎明白褚灵的意思。 在许多游戏中,第一的记录总是被刷新,如果比原先第一名快一丁点,那么打破记录者,是可敬的新任冠军,可如果快上数倍,数十倍……那么人们大概会认为,这个人是可耻的作弊者。 “惊蛰世界快要崩塌了。” 顾慎看到了远方天际的塌陷,他现在很不想出去,欲哭无泪,“咱们还能撑多久?你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在这里睡一觉再参悟的。” “梦境世界里的很多事情,是不受自己主意识掌控的。”褚灵微笑:“潜意识决定了梦境结果,如果你选择睡觉,或许会在下一层梦境中完成参悟。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殚精竭虑想要参悟《惊蛰》,尝试各种手段,最终却仍然失败的原因。” “好消息是……在我的延缓下,这个世界崩塌的速度变慢了。我们仍然会成为新的记录,但只会比第一名快一丁点。”褚灵伸出一根手指,露出罕见的俏皮笑容,“一丁点。” “一丁点?” “比原先的第一名,还要快上一丁点?” 顾慎长叹一声,诚恳发问:“褚灵大人您神通广大,可以让我成为吊车尾吗,开水奇偶比最后一名慢一丁点的那种。比起当第一名,我更擅长躲在后面,那样真的很有安全感。” 少女微微侧头,眼神困惑。 她有些不能理解,顾慎想要成为吊车尾的原因。 所有人都想成为第一,都想成为创造纪录的人,光芒万丈,受人瞩目。 “我从来都只想要当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从来就不想光芒万丈也不想受人瞩目……” 顾慎深呼吸一口气,原本很慢的语速,逐渐加快:“当了第一名,就会有很多人平白无故地对你抱有期望,你必须要拼命往前跑,要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也不再能够停下来。树先生用特赦令救了我,师姐师兄千里迢迢来教导我,他们给我换了新房子给了我一大笔钱,我现在感觉自己拿不到‘s’级就对不起他们。可是……褚灵你知道吗,他们那么努力地帮助我,却不知道我压根就没有那个所谓的狗屁超凡能力!” 褚灵怔怔看着少年。 春雨之后,草屑和水珠黏在顾慎的面颊两旁,那双清澈的瞳孔中,三分是挣扎,七分是痛苦。 其实他不是不想当第一名。 而是害怕辜负那些人对自己的好。 顾慎只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而且太荒唐,十五天后,就是裁决所的审核,他们要对自己的“超凡能力”进行评级……可是谁能想到,自己根本就没有超凡能力! 特训又有什么用? 参悟《惊蛰》,又有什么用? 自己就算竭尽一切努力,也注定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场空。 “谁说的。” 倾塌的世界尽头。 有温柔的声音响起。 “谁说你没有超凡能力……” 褚灵摇了摇头,她满脸认真,声音真挚,与雨水一同扩散,氤氲在四周,让人心神安宁。 “你只是还没有觉醒而已。” 世界在缓慢崩塌。 顾慎不再去看草屑,雨水,残云,他眼中的景物都不再重要了,剩下的只有这个少女。 他在褚灵眼中看到了与其他人眼中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期望,也不是鼓励,安慰。 而是斩钉截铁的宣告,一定成真的预言。 “顾慎,你要相信自己……配得上‘s’级的评价!” …… …… 梦境世界中的时间概念无法被理解。 明明参悟的时间很慢。 崩塌的时间却又那么快。 没有发生什么,世界尽头已经映入眼帘,天际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块模糊的代码。 褚灵站在黑暗中笑着说道。 “既然你不想当创造纪录的那个人,那我就陪着你走在后面好啦。路还很长,很长……” 这一次,换成少女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年。 这一次,依旧没有真实地触碰到—— 乱码纷飞。 黑暗笼罩。 梦境,破碎。 第二十三章 参悟成绩 “南槿师妹,深海第六层的测试通过了吗?” “多谢师兄关心,目前还没有……只不过与a-009交手后,我隐约感悟到了一些‘本源’的存在,距离突破应该不远了。” “强攻系的超凡者晋升慢一些很正常,一步一个脚印,不要着急,稳扎稳打。” “……” 罗洱钟帷南槿,三人闲聊了很久。 顾慎的意识进入了惊蛰梦境中,显然接下来会有一个“漫长”的闲暇时间,这个时间正好用来交流超凡修行上的心得。 “南槿师妹。”罗洱笑着问:“听老师说,你抗住了a-009的攻击?” “情况复杂,一言难尽。” 南槿摇了摇头,“其实不能算是抗住……如果a-009持续暴走,我当时已经死了。” 千钧一发之际,a-009停止了攻击。 她望向长椅上沉睡的少年,眼神复杂……自己本想搭救顾慎,结果关键时候,却反倒是顾慎救了自己。 “没记错的话,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大都区吧。那时候你个头还没我高,抱着刀,蹲在墙角,倔强地像是缝隙里的草……而现在,你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罗师姐比划了一下,颇有些感慨。 “对我出刀吧。” 紧接着,她将双手收起,背负在后,道:“让我看一看,这几年,你进步了多少。” “师姐……” 南槿心头一动。 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罗师姐的实力很强,除了老师,不会再有人比她更适合当自己的陪练了! “好。” 她也不犹豫,直接抽出腰间长刀。 与a-009对战后,她始终感觉自己差了一点什么……此刻,就是最好的磨砺机会! “嗡”的一声。 训练场内的风在这一刻齐齐倒流,凌厉的刀罡如流水般从长刀烙刻的纹路间渗淌而出,万千缕银芒在空中悬浮,接着形成涡流开始旋转。 寂静的训练场内,一股无形压力缓缓降临—— 钟帷笑着后退两步,与顾慎坐在一条长椅上,他悠然看着这一幕,头顶上方,千万缕随着刀势翻滚而垂落的沉重压力来到长椅上空,立即冰消雪融,被轻松化解开来。 罗师姐的马尾随风飘起。 她普普通通地站在原地,看着南槿此刻施展的刀域,缓缓皱眉……这座刀域,为何如此眼熟? 是了。 她想起来了,天台的侧写画面,与现在很是相似。顾慎超凡觉醒,反杀那位强攻系超凡者所用的手段,与南槿的刀域,如出一辙。 “是巧合么?” 来不及多想。 思绪被刀鸣所打断—— 罗洱抬头,铺天盖地的银白刀罡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如怒海一般,几乎将她全部淹没。 整个地底训练场,都被刀罡所席卷,铜墙铁壁和巨大的玻璃镜面全都支离破碎,像是被海浪剥下的脆壳,刀罡形成龙卷。 在骤烈狂暴的龙卷中,只有一条长椅未被摧毁。 钟帷托腮看着这出好戏,眼神里有赞赏,也有遗憾。 南槿眼中战意高亢,双手将战刀高高举起,虽是女子身躯,却宛如拥有开山之力的神灵,无数银芒汇聚,成为一线,向着罗师姐“缓慢”斩落—— 这一招威力绝伦。 但实在太慢,如果是在地面决胜,对手可以轻易逃脱。 但如今是在地底,而且……她的对手是罗师姐。 罗洱不会躲,也不想躲。 她既让南槿出手,便是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接下这一招。 那浩荡的刀芒降落之际,罗师姐仍然未挪一步,她只是凝视着炽热灼目的刀光,把内里构造的每一寸,都看清楚……然后,她抬起了一只手。 在这一刻,时间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这场刀气龙卷外围翻滚的铁皮残渣,随着罗师姐五根手指的掌握,化为一条条机械手臂,有人开山,她便分海。 “轰隆隆——” 罗师姐出手之后。 数之不清的,暴怒的,游荡在空气中的刀罡,以极快的速度消融,每抵斩一寸,南槿都能感觉到意志力和体力以极快的速度在消耗。 她双手握刀,拉开架势,风衣衣袂被爆破的气流振开,几乎与地面平齐,南槿的低吼声音淹没在虚空的刀鸣之中,银刀的刻纹前所未有的璀璨,在对抗“罗师姐”的过程中,她感受到了比a-009更大的压力,那把刀距离斩中师姐,只差一点距离了…… 可是南槿竭尽全身的力量,都无法完成最后的“抵斩”。 到了最后,连下压一厘米,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差之毫厘,如同天堑。 “咔嚓!” 银刀发出脆响,绽放出一道裂纹,仍是寸步难进。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 南槿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 最后一点距离! 打破它!击碎它! 力竭的前一刻,银刀成功突破,一斩到底。 …… …… “滴答。” 一滴汗水,落在地上,溅出晶莹的碎片。 南槿凝视着自己面颊滑落的汗珠,以及碎裂一地的刀锋碎片,心中满是酣畅。 自己那一刀……递出去了。 虽然罗师姐毫发未伤,仍然气定神闲,但她此刻的站立位置,却是与先前不同。 如果心细,便能发现,罗师姐向身侧微微挪了一步,而原先所站立的地方,被一缕锋利的刀罡,激荡凿出了一个凹坑。 一块块破碎的铁皮,被强大而稳定的精神力所驾驭,重新复原,像是纸张一般被人用手指抹平,一块块贴回训练场内壁。 “你比我想象中要强,突破深海第六层,只是时间问题。” 罗洱抬起手,破碎的刀锋也飞入掌心,汇聚成一柄完整的实质战刀。 所有的一切都回归正常。 “这一招,是跟a-009战斗时所悟到的么?不错,杀伤力很强。”她来到南槿身旁,将战刀递出,“只不过在细微的掌控力上……还是欠了火候。如果你可以完美驾驭每一缕刀意,这一刀,便足够伤到我。” “……” 南槿默默记下师姐的点拨。 “完美驾驭每一缕刀意,实在是太苛刻了。” 钟帷站起身,郑重道:“师妹,你这一刀已经可以带有‘本源’的意味了,同龄人中,应该没几个人,能够做到这一步。不要对自己要求太严格。” 双手接住长刀南槿她感受到了细微的重量变化,刀尖似乎缺失了一截。 她微微一怔。 整座训练场都被罗师姐的精神力还原,唯独她原先站立的地方,凹坑仍然存在,一截刀锋插在那里。 “这把刀的刀尖……就当个纪念,留在这里好了。要知道,整个裁决所里能伤到我的,也就那么几个而已。” 罗洱踮起脚,拍了拍南槿肩膀,认真夸赞道:“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钟帷说得没错,不要对自己太严格,其实有时候停下来,也是一种修行。” 老师传讯告诉自己。 南槿这几年非常拼命地在修行,想要变强没有错,但万事万物都有过程,循序渐进才合天理。那些一开始就光芒万丈的人,总是很容易就燃尽生命的力量。 “谢谢……” 南槿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不知不觉,已经四个多小时了啊。” 钟帷摩挲下巴,喃喃道:“顾慎还没有醒……” 根据师姐的侧写结果,顾慎应该是精神系超凡者无误。 四个多小时的参悟时间,其实并不算长,惊蛰呼吸法的参悟很难,裁决所内七八个小时才参悟的天才比比皆是。 但对于众望所归的s级而言,四个小时还没参悟《惊蛰》……实在有点长了。 这个消息传出去,可能对顾慎的审核会造成负面影响。 罗洱作为施梦人,还是能感受到梦境世界里一些动向的……她释放精神力进行探查,发现此刻的顾慎精神异常放松,根本就不像是参悟惊蛰的样子。 “这小子听着……怎么像是在打鼾?” 钟帷有点傻眼。 紧接着,那舒缓的精神力徐徐凝聚,是醒来的前兆。 “四小时……三十九分钟……” 他瞥了眼时间。 “作为‘s’级的精神系超凡……实在有点慢了。” 这个成绩,放到精神系里横向比较,实在是太平庸太平庸了。 “无妨,只要参悟了就好,我当年还用了八个小时呢。”罗洱挑了挑眉,“顾慎的路还很长。” 她脸上浮现严肃之色,认真道:“切记,今天的事情,不可外传。《惊蛰》的参悟时间,可能会影响裁决所的审核结果。” 第二十四章 暗中的窥伺者 “阿……” “阿嚏!” 打了个喷嚏,顾慎猛地醒来。 记忆的最后,是黑压压的一片,无边无际的乱码,以及一团模糊的黑影……惊蛰梦境似乎还没彻底崩塌,褚灵就断去了与自己的精神链接,紧接着自己就陷入了沉睡。 而醒来之后。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墨镜遮住大部分五官,依旧令人心旷神怡的好看面容。 只是这张好看面容的主人,此刻却是满脸嫌弃,抱着刀,拎着风衣衣角,飘身后掠,巴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 至于么,不就是打个喷嚏……顾慎暗搓搓在心底对坏女人竖了个中指。 “顾慎,你醒了。” 听到师姐声音,顾慎彻底清醒过来。 梦境世界里没有时间概念。 从入梦参悟《惊蛰》,到现在醒来,自己用了多久? 不会真的打破了裁决所的最快纪录了吧…… “师姐。”顾慎挠了挠头,“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四个小时而已。”罗师姐轻飘飘的一笔带过。 顾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小顾。”钟帷师兄凑了上来,关心地问:“刚刚那场梦里,你看到了什么?” 小顾……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了。 顾慎并不反感,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我梦到……自己去到了一片很大很大的旷野上。那里景色很美,有很多草,看不到尽头,接着……下了一场雨。” 既然自己伪装成四个小时才参悟惊蛰,那么此时此刻就需要小小地装一下傻。 这一套顾慎很拿手。 他绘声绘色地叙述一遍了惊蛰梦境的场景,然后模棱两可地带过参悟的细节,假装懵懵懂懂,误打误撞。 叙述完成后,顾慎展示成果:“师姐……那场梦里,我似乎领悟到了一样不得了的东西——” 惊蛰的呼吸法,已经深深刻在心底。 说完,顾慎按照脑海中的节奏韵律进行呼吸,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压低下来,双目熠熠生辉,他能明显感到,自己精神力凝聚了。 而且隐约有一股温暖清流,在后脑里缓慢流淌。 “嗯……不错。” 罗师姐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给你的‘东西’,这门呼吸法名为惊蛰。记住,接下来的特训时间里,你要做到,让这门呼吸法成为你的本能,这几天吃饭睡觉,无论做什么,都时刻维持惊蛰的呼吸。” 原来如此。 顾慎暗暗点头,如果自己用《惊蛰》的呼吸取代原先的呼吸,那么贫瘠精神力不仅会更加稳定,而且会日益增涨。 不得不感慨,以一己之力,创造出这门呼吸法的顾长志,实在是位罕世天才! 顾慎忽而又想到一件事。 如果参悟时长决定了精神潜力……自己耗用了四个小时,会不会太长了一些。 师姐传授《惊蛰》,或许是想看一看自己的潜力。 于是顾慎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师姐……我睡得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罗师姐瞥了他一眼。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猜出来了,惊蛰的参悟时长与潜力有关。”她轻描淡写地说:“花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参悟惊蛰,在精神系里应该算是垫底吧,这件事就不要对外面说了。” 果然……睡得太久了一些。 顾慎心中苦笑一声,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吊车尾,这滋味并不好受啊。 想要看一看自己潜力的师姐,现在应该对自己很失望吧? 而意料之外的是,罗师姐说完之后,犹豫了一下。 她拍了拍顾慎肩头,罕见地温柔,认真道:“既然已经参悟了惊蛰,说明你还是有天赋的。千万不要和自己较劲……区区一门呼吸法的参悟时长并不能代表什么。” 顾慎怔了怔。 罗师姐这是……在安慰自己?她是在担心审核即将到来,自己会有很大的压力。 因为超凡事件的缘故,罗师姐的脾气喜怒无常,但如此温柔,想必是很罕见的。 他这才发现,原来师姐笑起来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好了。” 罗洱脸上的笑容重新消失,她严肃道:“接下来的任务还很繁重。我们可没时间耽误。” …… …… “轰隆隆隆——” 被警戒线严密保护的烂尾筒子楼上空,响起直升机的桨翼旋动,低沉轰鸣。 警戒人员们都抬起头来,他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距离地面还有十数米的时候。 一个身着灰黑西装,戴金丝眼镜,面容斯文的男人,一手拎着公文包,另一只手猛地拉开机舱,他默默俯瞰着地面上的一道又一道黑点,眼神冷漠而又悲悯,像是看着一群蚂蚁。 接着,他展开双臂,如鸟儿一般笔直坠落—— “轰”的一声! 地面溅荡出滚滚烟尘! 西装斯文男人落地的位置,就在警戒线之外,一时之间沙石大起,烟尘席卷,警戒人员剧烈咳嗽着后退,警戒队长准备按响警报,结果手臂抬到一半,却被死死钳制。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都是自己人。” 烟尘中,西装男人站得笔直,他的声音如同恶魔一般富有磁性,让人闻之失神。 警戒队长鬼使神差地放下了准备拉响警报的那只手。 “放下武器,不许动。” 低语声音在烟尘里缓缓荡开。 交接烂尾老楼,负责保护工作的裁决所安全人员,闻言之后,齐刷刷地放下了枪械,一个接一个,双目失神,呆呆站立在原位。 斯文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顺手扶了扶眼镜,对上方打了个手势,示意直升机可以离去了。 低空中桨翼的轰鸣远去。 整栋烂尾老楼都陷入了寂静,这里的一切都好似时间凝滞了一般,只有无序飞扬的灰尘。斯文男人拎着公文包,慢条斯理地迈步向内走去。 对他而言,这里所有的警戒线,都等同于不存在,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向着火灾案现场走去。 过了48小时,这里仍然被保护地很好……男人在楼梯口前蹲下身子,他捻了捻楼梯道的骸骨灰烬,放到面前若有所思地端详,接着眯起双眼,目光凝聚在骸骨那截缺失的指骨位置。 很快,他又来到天台。 地上迸溅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手指蘸了蘸,硬地像是风化的沥青,带着腥味。这些血迹在彻底风干之前,被人践踏过。 是昨夜么? 斯文男人环顾四周,再一次扶正自己的金丝眼镜。 【侧写,发动。】 他眼中的瞳孔,墨色倒流,映射出天台的另外一座世界—— 昨夜有人来到了现场,而且被抓捕了。 两道不明的黑影,在天台上倒着行走,在斯文男人的侧写世界里,时序被逆流,他看到了发生在这里的“真实景象”。 真相是,践踏血迹的,不止两个人。 还有第三道黑影。 男人一步一步后退,来到楼梯道旁,他回到先前的地方,目光一点一点搜索。 现在,出现了无法理解的地方。 【……第三个潜行者为什么会蹲在这里?】 最终,男人的目光停在了角落,那一沓木板上。 他缓缓下蹲,伸出手,一块接着一块,很有耐心地掀开木板,直至最后一层,真相终于被揭开。 木板盖压的地底,被薄薄的一层尘埃覆盖着,但有一块稍显干净的方块长条裸露着。 【他有东西落在了这里,昨晚是来取东西的。】 那东西的长,宽,大约是…… 记下来了。 男人离开老楼,回到警戒线附近,他替工作人员将警戒线重新放好,期间触碰到了警戒队长那双困惑,麻木的眼神。 由于那一句“不许动”的原因,所有人都像是被空气束缚住的木头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挪动一丝一毫。 “抱歉……例行公事地检查,诸位这样我会很方便很多。” 西服男人在寂静的烟尘中,一个人孤独地说着话,还原着现场。 做完这些之后,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在警戒队长面前,笑着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裁决所,特别调查组,韩当。” “感谢配合,公事已经办完了。” 韩当收起名片,鞠了一躬,向着后方退去。 随着他身影的逝去,最后的声音,在老楼警戒线处荡开。 “各位……忘掉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当从没见过我吧。” 第二十五章 猫语 按照以往的规矩,裁决所对新人的审核,主要是从四个方面进行考核—— 力量,速度,精神力,掌控力。 这场为期十五天的特训,也就围绕着这四点展开提升,南槿负责“力量”,钟帷负责“速度”,罗师姐负责“精神力”和“掌控力”,这恰好也对应着三人的超凡特性。 …… …… “我回来了……” 深夜,十一点半。 结束了一天训练的顾慎,回到公寓,有气无力地推门,倚住墙壁,勉强站稳身子。 今天的特训实在是太凶残了。 惊蛰梦境结束后顾慎就被南槿拉到了拳击台上,名义上是力量训练,实际上是挨打训练,南槿是近战搏斗的顶级高手,精通要害,百般折磨,顾慎像是一个沙包被打得昏天黑地,偏偏还剩一口能站起来的气。 算了算时间,这个坏女人足足操练了自己六个小时……而中间断断续续的休息,只有不到二十分钟。 这六个小时,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以至于回来的路上,顾慎双腿都在不断在打颤。 “喵呜!” 听到顾慎声音的第一时刻,橘猫欢快地叫了一声,从房间里屁颠屁颠跑了出来。 “喏……吃的。” 顾慎已经没心思搭理这憨猫了,他拆开一大袋猫粮,扔在角落,连忙去洗漱。 然后异常疲倦地瘫倒在床。 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很难想象,这在南槿口中,只是所谓的“开胃菜”,“热身运动”。 明天的训练又该有多可怕? 其实顾慎并没有畏惧,胆怯,相反……今天在拳击台上,每一次被击倒,他都会立即爬起来。 爬起来,不是逞能,而他不想就这样倒下去。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顾慎不再去多想,他伸出双手,满意地看着掌心的茧痕。 今天的训练还是很有成果的。 自己已经开始习惯用“惊蛰”取代正常呼吸,而每一次的呼吸,都带走精神上的三分疲惫。 很多时候,只有在极度安静的有限空间里,顾慎才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譬如,此刻。 密闭的房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连风声都没有。 顾慎缓缓闭上眼,陷入假寐,这几天的经历在脑海中闪逝而过。 真实而又梦幻。 不知何时,自己推开了超凡世界的大门。 心底不太安稳,似乎缺了点什么,顾慎伸出一只手,在枕头下摩挲,触摸到真理之尺之后,心中踏实了许多。 嗯……安心了。 以后外出,还是把真理之尺带上比较好,以防有什么三长两短……毕竟自己可是坐趟列车都能遇到a-009的幸运儿啊,遇到什么都不奇怪。 “你如愿当上吊车尾了……感觉怎么样?” 大橘拱开屋门,踮着脚尖缓缓跳上床,眼中闪烁着辉光。 褚灵上线了。 顾慎苦笑一声,“坦白来说……我有一点后悔。罗师姐说,参悟时间在两个小时内,会被直接评定为‘s’级。早知道我就打破记录,说不定裁决所的审核结果就能下来了。” “不……” “现在来看,你当时的选择其实是正确的。” 褚灵缓缓道:“裁决所内部有人已经盯上了你,表现得太过突出,不是一件好事。” 顾慎一下子警惕起来。 “内部……有人盯上了我?” “嗯。这个人叫‘韩当’。” 橘猫舔了舔爪子,她来到顾慎身旁,抬起爪子,卧室的投影仪自动打开,一页又一页的档案在蓝光中显示。 不知在多远外的褚灵操控着这边的系统,放映着韩当的资料。 顾慎看得皱起眉头。 他已经隐约猜出来,裁决所内部有争斗和分歧。 上一次对自己的审判结束之时,青河审判长严世城,提到了一个人名—— 朱望! 那时候他就感觉到,后续的事情还会有些波折。 “韩当是朱望的得意门生,地位和实力与罗师姐相当,他也是精神系超凡者。” 在深海的档案库中,韩当的资料被褚灵全部调取出来,事无巨细,从出生年月到荣誉勋章……通览看完,顾慎啧啧感慨。 这个叫韩当的男人,成绩斐然,的确是裁决所里光辉耀眼的新生代了。 不愧是和罗师姐平起平坐的人物。 而看到韩当最新的那条行动讯息,顾慎则是一瞬间陡然清晰。 睡意全无。 “他来到了大藤市,并且第一时间去了火灾案老楼……” 顾慎坐起身子,身体上的疲倦一扫而空,他快速翻阅这份电子档案,远方的云端,一段打包的视频显示还在上传中。 他很清楚,精神系超凡者往往都能开发出“侧写”的能力,而其中的超一流者,如罗师姐,甚至能在火灾案发生一天之后,侧写出案发的环境。 罗师姐还原了自己的超凡手段,还险些看破真理之尺。 这个叫韩当的人,可是树先生死对头的头号弟子,这次来到大藤……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就是向着自己来的! 他是来调查火灾案,以及自己超凡能力的! “这一段,是我捕捉到的行动视频。” 云端的视频下载完成,立即弹出。 视频中,烟尘四溅,视线模糊,顾慎看到了直升机驾临火灾案现场的画面……接下来的一幕实在震撼人心,韩当从高空坠落之后,所有的警戒人员第一时间准备反击,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全都怔怔站住,如同木偶一般放弃了武器。 “这些人是被‘催眠’了么?” 顾慎心有余悸,回想起下午的遭遇。 面对罗师姐的入梦,他毫无抵抗能力……火灾案的安保人员,无一例外,全都被韩当的超凡力量压制。 “他去老楼调查了……由于监控缺失,老楼内部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褚灵依旧是平静镇定的口吻,“十五分钟后,韩当抹除了这些人的记忆。” “这有些过于可怕了……” 看完视频,顾慎忌惮地问:“韩当的超凡力量,能够如此轻易地玩弄人心,谁还是他的对手?” “韩当的确很厉害。” 褚灵停顿了一下,“但或许……他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大。毫无疑问,只有超凡才能打败超凡……但,没有人是完美的。每个人都有弱点,而在生死对决中,这个弱点,就是致命的缺陷。” 顾慎看到,这堆调出的文件中,有个极其醒目的红色文档。 这是关于韩当的机密档案? 顾慎有些好奇,他操纵着光标,悬停在上面,咯哒一声清脆的点击—— 这个文件没有被打开,而是跳出了一道强硬的提示音。 接着是一串又一串的乱码。 最终屏幕被一个大大的红叉,以及四个醒目的加粗字体所占满。 “权限不足。” 顾慎震惊了。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褚灵无所不能……链接深海权限,提供全能监控,分析实时数据,策划战略部署……这简直就是另外一台掌握了最高权限的深海。 而这一次,触壁了。 “你似乎很吃惊?” 橘猫淡定地舔着爪子,“我应该没说过,我什么都能做到。” “是……” 顾慎下意识开口:“但……这只是韩当的档案而已……” “你在想,这只是韩当的档案,韩当的上面还有朱望,再上面还有东洲议会的议员,还有最高席……”橘猫扭头:“我可不是万能的,现在还有很多事情做不到,或许以后能完成。” 她忽然问道:“如果现在能点开五洲议长的档案,你想看一看么?” “想看……但是不敢啊,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吧?”顾慎听明白了反讽,他一下子就怂了,咕囔道:“我是不是已经上了贼船了?” 实在是有点讽刺。 明明最开始劝褚灵不要做这种违法事情的是自己。 现在驾轻就熟表示真香的也是自己。 “早就上贼船了,想反悔么?”橘猫扳着爪子,认真建议:“现在反悔的话,判个无期应该就可以了。以后被发现的话应该就是死刑了哦。”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顾慎一本正经地举起橘猫,“咱们可是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从来不干违反乱纪的坏事……只要不被发现,谁知道呢?” 橘猫有些不太习惯被举起来。 挣扎着抗议了一下。 无果。 遂而放弃。 “总而言之……你要知道有人在盯着咱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褚灵叹了口气,“那个叫韩当的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千里迢迢来大藤,应该就是为了搞砸你的审核,然后好借着‘特赦令’发难,进一步推翻周济人。” 顾慎陷入思考。 “最坏的情况就是他侧写出了‘尺子’的存在,并且对你的超凡能力产生怀疑。如果以后有接触,他一定会对你进行试探。你,要想好对策。” 橘猫摇了摇尾巴,眼中的辉光缓缓消散。 “好了,朕乏了,无事退朝。” 一道猫叫,将顾慎从深思中惊醒。 吃到一半发现自己被举在空中的大橘,先是大惊失色,转而十分愤怒,低吼一声,顺势抱在顾慎脸上,噗噗噗放出一堆黄色烟雾,接着没好气地扬长而去。 第二十六章 拿下 “不得不说,顾慎是个很有韧性的人。” “每天十五公里的负重长跑,从没有喊过一声累。” “在拳击台上被打倒一百次,就会站起来一百次。” “被木剑砍翻,被挫折击倒,不管发生什么,他永远有再来一次的勇气。可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第十三天。 隔着隔音玻璃,钟帷望向训练场上,那个在南槿指导下,双手紧握木剑,对假人不断劈砍的少年。 他眼中满是遗憾,“他能坚持99%的人所无法坚持的事情,这是一份了不起的毅力。然而……裁决所的审核里,并没有毅力这一项,那些人只看潜力。” 思索良久。 钟帷轻轻叹了口气。 “顾慎,似乎并不具备成为‘s’级的潜力。”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给一个人的命运,下了沉重的定论。 如果只看最终结果的话,很多事情的结果其实都是轻飘飘的一两个字。 行,或者不行。 而万千人为此付出的汗水,泪水,血水,在这轻飘飘的不行两个字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命运就是这样很轻,又很重的东西。 “……” 罗洱隔着玻璃窗,沉默注视着大汗淋漓的少年,没说什么。 那个少年一下一下劈砍着木人桩,不知疲倦,南槿不断用刀鞘敲打他的肩头,手腕,小腹,纠正他的举剑姿势,少年疼得龇牙咧嘴,但也仅是龇牙咧嘴而已,没有一句怨言,也绝不会放弃。 他总能很快地重新调整,总能咬着牙坚持到最后。 玻璃窗外的顾慎越是努力。 罗洱心中越是觉得酸楚。 她和钟帷都是老师最早收下的得意门生,在裁决所里,待的时间最久。 这些年里,他们见到了太多太多的新人,有人惊艳如流星,有人短暂如昙花,但毋庸置疑……能够被挖掘,并且特招进入裁决所的,都是天赋异禀的天才。 可怎么看,顾慎都不是裁决所要寻找的“天才”,这个少年,更像是一株生长在罕漠里的仙人掌,朴实无华到了极点,浑身上下找遍,除了坚韧没什么其他的特点。 因为坚韧,所以即便不下雨也可以倔强地活下来。 可活下来又怎么样?仙人掌永远是不好看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好看。 “我知道,师姐的侧写从来没有出过错。” “但顾慎他……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自然系’的天赋。”钟帷有些困惑:“我用了很多方法引导,但他完全没有驭火之力的体现,无法感应游离的元素,也无法驾驭实质的火焰。这实在太不合理了。” 看了眼训练场,钟帷喃喃道:“很显然,他也不会是‘强攻系’,而‘精神系’的参悟时长如此平庸……老师为什么会认为他是‘s’?” 最开始,他们满怀期待来到大藤,想看一看“s”级新人的风采。 可这些天过去,大部分的期待全都落空,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顾慎的坚韧毅力。 水滴石穿,有毅力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留给顾慎的时间,一共就只有十五天而已。 再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关键性的问题了。 两天后的最终审核…… 结果如何,已经能够想象了。 “别忘了。我们对于超凡力量的摸索只是冰山一角,谱系图仍在更新,每年都会有新的超凡力量出现。”罗师姐终于开口了,“还记得么,三年前,中洲那边出现了无法被归纳进入三系内的特殊觉醒者。” “你是说……特质系?” 钟帷有些恍然,紧接着低声道:“那……倒是能解释了。但概率也太低了些吧。” “是么,那与s级的概率相比呢?” 罗师姐笑了笑:“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概率太低了,人们往往不敢相信。” “好了,顾慎的潜力如何,是由审核组来裁定的,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问题……重要的是,顾慎没有放弃,他还在坚持,我们怎可对他失去信心?” 罗师姐望向钟帷,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如果不是遇到老师,那么你我都是被命运抛弃的人,现在换成了顾慎,我们不能让他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至少,要让他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 玻璃窗外那边传来了笑声。 是顾慎。 罗师姐眯起双眼,定睛望去。 顾慎毫无仪态地簸坐在地,双手撑着绿茵地面,开怀大笑,面前是从肩头被劈开的歪斜木头人,劈开它用了一千下还是一万下,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那并不高大的歪斜木头人,肩头到腹部被剖开一道口子,豁口里嵌着那把磨损破旧的木剑,看起来像是一个不倒翁,摇摇晃晃,与顾慎的笑声一同前仰后合。 一旁。 南槿抱着刀鞘,墨镜遮掩下,面容冷冷的没有表情,但唇角却不自觉地翘起了一抹弧度。 她悄悄伸出手,对玻璃窗内的师兄师姐,指了指顾慎。 滴水石穿是需要时间。 但石头穿孔,也是从裂开一道口子开始的。 这是十三天来,顾慎第一次完成了南槿超额分配的力量训练……对于一个新人,尤其是非强攻系超凡能力者,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 他找到了劈砍的技巧,也领略到了寻找弱点的意义。 这其实已不算是毅力强大就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在正式的审核中,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看,但顾慎能做到,已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 …… 罗洱和钟帷走出隔音房。 “呼……师姐,师兄……” 顾慎跌坐在地,浑身衣衫都被汗浆打湿,他笑着伸手,指向摇晃的木头人,“我……我做到了……还不错吧?” 抱刀在一旁的南槿,立即浇了一盆冷水,“不过是砍翻一个木人而已,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种力速双a的怪力女吗。”顾慎大字型躺倒在地,没好气道:“我要是有你这么猛,我还至于在这里砍木人么,我早就到机场去等所谓的审核组了……等他们落地,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一双我砍一双……砍他个虎虎生风,砍他个狗屁s级。” “如果你真能把审核组那帮人全都砍倒的话,s级的确是个狗屁。”罗师姐笑了笑,“今晚审核组的人就会来大藤,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付诸行动?” 钟帷微笑道:“这次审核组里有很多大人物,负责颁布特赦令的那位大人物对你很感兴趣。所以……” “议员来亲自审核我?” 顾慎吓了一跳,秒怂:“我刚刚就是说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瞧把你给怕的。”南槿笑了,“议员哪有空亲自审你,放心好了,那种大人物可忙得很。” “是那位大人物的助理来到了大藤市,和审核组一同出行,说是想要亲自看一看你的表现。我和钟帷要走一趟,见一见这位议员助理,顺便稳住审核组。” 罗师姐认真道:“特训差不多可以结束了……接下来的两天,好好放松一下吧。南槿,你负责带着顾慎躲远一点,不要和审核组提前碰面。” 南槿点了点头。 顾慎则是听得有些茫然。 “师兄师姐要走了吗?” “嗯……审核组里有些老熟人,我去打个招呼,看看面子管不管用。”罗洱想起了一件事:“顾慎,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老师这段时间在忙的事情……就要告一段落了。不出意外的话,在审核前,他能赶回大藤,见你最后一面。” 顾慎挠了挠头。 见最后一面……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总而言之,这几天,吃好点,睡好点,关于审核的事……别想太多。”钟帷师兄离开前,很贴心地嘱咐道:“裁决所给你的卡里还有些钱,你可以都花掉。” 喂喂喂。 越听越不吉利了啊。 这场审核,好像没有人看好自己啊。 不过…… 好像也该是如此…… 顾慎看着那个被砍了一刀,前仰后合嘲笑自己的木头人,默默闭上了嘴。 他心想师兄师姐都是飞天遁地的超凡者,评价还只是“a”,自己费了半天的劲头就只能砍个木头人,凭什么被看好,凭什么被评价成“s”…… 怎么大家都挺厉害的,到你这就拉了胯了? 顾慎低垂眉眼,默默攥拢十指。 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酝酿,升腾。 他望着罗师姐和钟师兄远去的背影,忽然大声道:“师兄师姐——” 两个人怔了一怔。 接着回头困惑地望向他。 声音开口的那一刻,顾慎就后悔了,心中酝酿的那股火焰很没出息的熄灭,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本来想说,自己一定可以拿下考核,一定可以成为众望所归的s级,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其实也没什么……” 顾慎的声音不受控制,越来越小,“今天外面下雨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啊,帮我跟那个议员助理问声好……还有……审核的事情,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毕竟拿了人家的特赦令。 总得让人家验验货……老板满不满意是一回事,自己努不努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他没说自己一定会成功,没说自己一定能拿下,而是说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 “……” 罗师姐顿足之后,回头凝视着那个孤零零的少年。 沉默许久。 “不要说‘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这种话……那是提前默认了自己失败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 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们都觉得你可以,所以才陪着你到现在。如果你也觉得自己可以,就说‘我一定会拿下’。” 说完后,她不再去看那个少年,与钟帷一同远去。 快要走出训练场的时候。 一道声音响起。 “师兄!师姐!” “两天后的审核……我,一定会拿下!” 罗师姐摆了摆手,没有回头,离开训练场。 第二十七章 福利院 小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 落在车内,被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所覆盖,一切都很安静,只有车窗的雨刮器缓缓推动的声音。 顾慎坐在副驾驶,手掌隔着袖子哈了口气,擦拭着侧方玻璃,看着倒流的高楼,越发空旷的隔离带,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向着偏远荒凉的郊区行进。 “五老山……为什么要去那么偏的地方?” 南槿的风衣脱下来叠放在后座,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风衣下穿着那套紧身战斗服,像是今天这种非正式的休闲场合,她就穿着一件雪白衬衫搭配水洗牛仔裤,或许是体态周正的原因,衬衫绷得很紧,红色头发盘了个发髻,看起来跟暴力狂毫无关联,更像是知性温柔的学姐。 “你不是看过我的档案么,应该知道才对。”顾慎怀中抱着一只安眠的橘猫,他轻声地说:“那儿是我长大的地方。” 南槿怔了怔。 她当然知道,顾慎在福利院长大的……可是那家福利院的名字叫做…… “晨光福利院。”顾慎挠了挠头,“很俗气的名字,记不住也正常,赞助福利院的先生名字叫周晨光,就用他的名字命名了。” 晨光福利院的位置很偏,地图上标注的图标是在五老山山沟附近,这个距离……从大藤市区出发,要三个半小时的车程。 “师姐不是说,审核组的那帮家伙们要来了嘛,我就想,既然要躲……不如就躲远一点。”顾慎笑了笑,捋着橘猫背部金亮的毛发:“应该没什么地方比五老山更偏了吧,就算他们看过档案,应该也不会大老远跑到这来。” “还有就是……”顾慎小声道:“福利院的婆婆对我很好,两年了没混出什么名堂,所以一直没好意思回去。” 南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后备箱里摆满了打包好的新鲜水果,有机蔬菜,还有两箱牛奶以及一大筐鸡蛋。 “后来我想了想,其实不该这样的。不管混得怎么样,都应该回去看一看婆婆他们。”顾慎轻轻地说,“只是每次都会想到,当初离开的画面,就会感到羞愧……婆婆满脸笃定地说,我脑袋好又聪明,以后一定会混得很好,会出人头地。” “你现在不已经算是出人头地了么?”南槿认真道:“在大藤市的那些工薪族,每个月能赚到一万已经很厉害啦,你现在的卡里就躺着五十万,是他们十年才能攒下来的收入。”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种自己很厉害的错觉。”顾慎调整了一下座位,向后仰倒,他喃喃道:“其实这笔钱根本就与我无关吧……就像是买彩票中了头奖一样,来的莫名其妙。” “别这么说,这是你的卖身所得,跟买彩票的性质可不一样。”南槿挑了挑眉:“如果一定要打比方的话,你可以把这笔钱理解成很久以前的花魁出台费,看上花魁的宾客一掷千金,他们觉得你值这笔钱,那么你就值这笔钱。” “五十万……我还真值钱啊。”顾谦扳着手指头,有些担忧地问道:“要是没拿到‘s’级,树先生不会让我把这些钱吐出来吧?” 听到这话,南槿险些笑出声来。 “五十万而已……洒洒水啦。”她摆了摆手,“跟在师兄师姐后面好好干,这点钱不算什么。” “那就好……” 顾慎顿了顿,缓缓道:“我准备把这笔钱全都捐掉,可以么?”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望着南槿,神情有些紧张。 坏女人很专心地开着车,似乎根本没留意顾慎的观察,她淡淡道:“当然可以……这已经是你的钱了,想要怎么花是你的自由,无需经过我的同意。可是没记错的话,你自己没什么存款吧,这笔钱能让你买很多东西了,你难道要全都捐掉?” “其实我账上还有一些钱,而且我也没什么要买的……反正房租是你们付,还包吃喝……” 顾慎说这番话的时候没什么底气。 他账上只是还有可怜的几千块而已。 “婆婆前几天还给我发消息,说福利院的墙还在漏水,屋顶又塌了。我六岁的时候屋顶还是泥坯的,那时候就经常漏水,如果运气不好,赶在梅雨季节屋顶坏了,那么一整天都读不了书,也睡不了觉。”顾慎叹了口气,“师姐你是出生在大都区的千金小姐,不会理解这种感受的……总而言之就是很糟糕,那时候我经常一边铲着水,一边咬牙切齿地想,以后有钱了一定要给婆婆盖个最大最漂亮的房子,修最好的屋顶!” “……” 南槿沉默了一小会。 她本来想说些什么,来反驳顾慎的话……但后来她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顾慎说得是对的,她出生在东洲最繁华最富饶的大都区,那里寸土寸金,有的是直冲云霄的摩天大楼,冰冷的钢铁丛林里,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顾慎口中那种简陋的泥坯房子。 “议会每年不是都有拨款么?”南槿低声问:“还有一些基金会……” “所以说挨饿受苦的事情,师姐你不懂啦……”顾慎大大咧咧笑了起来,“我相信这些拨款都用到了刀刃上。但这个世界,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走的那年婆婆兴高采烈地跟我说,有人给福利院寄了一大笔钱,得益于那笔钱,房子重新建了,白砖红瓦的,看起来好不漂亮。但可惜质量没那么想象中好,天如果太冷了,水管容易冻裂,所以经常还是会出现渗水的现象。”顾慎又一次扳着手指:“我帮婆婆算过了,请靠谱的工程队,里里外外检查,重新修葺一遍,不如多加点钱……多加点钱,问题就都能搞定啦。” 他认真地絮叨,南槿认真地听。 “有钱真好啊……加钱可以搞定一切。”顾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这张卡里的钱,兑现当初的诺言,差不多正好。” “不够的话,我可以帮忙,就当是略尽绵薄之力了。”南槿低垂双眼,轻轻说:“其实我比你想象中要有钱一些。” 顾慎怔了怔。 这就是传说中人美腿长的钞能力富婆吗? 就是太凶了,自己可招惹不起。 “不用不用,我这些卖身所得完全足够了。如果再欠你的人情,我可就不知道拿什么还了。”顾慎笑着婉拒:“多谢你的好意啦。” 南槿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开车。 原本懒洋洋趴在顾慎膝上的橘猫,在此刻缓缓睁开双眼,细长瞳孔里流露出一丝微弱的辉光。 它扫了扫尾巴,听起来声音很小的喵了一声。 南槿瞥了眼橘猫,微笑:“醒啦?” 橘猫一反常态,没有搭理她,而是把脑袋埋在顾慎怀里。 顾慎尴尬笑了笑。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因为刚刚的那声喵,在自己耳中,是褚灵略带恼怒的声音。 【“呸!”】 由于这几天特训的缘故,顾慎每天昼出夜归,家里的某猫每天等得百无聊赖,好不容易等到顾慎晚上回来,吃完猫粮,分析情报,要不了几分钟,顾慎就会累得呼呼大睡。 终于特训结束了,可以外出,褚灵特意要求顾慎带上自己……准确地说,带上这只猫。 它想跟着顾慎出去走一走。 虽然公寓理论上是安全的,但由于火灾案有过一次被超凡者袭击的前车之鉴,顾慎也决定把它一同带走。 此时此刻,在顾慎衣袖内的小臂位置,真理之尺被两圈胶带牢牢捆缚着……如今的戒尺已成为顾慎不可缺少的贴身物品了。 除却训练场的时候携带不便,容易被发现,其余时候,他一定会随身携带。 有了“真理之尺”,自己就有对抗突发超凡事件的底气。 而橘猫的喵星人语言,也就能转化成人话了。 褚灵是什么时候上线的,顾慎有些意外。 转念一想,刚刚自己跟南槿的谈话……都被听见了,刚刚的那声呸,她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顾慎揉了揉橘猫脑袋。 【“哼!”】 后者没有搭理,态度很是坚决地甩开顾慎手掌,踩着肩头窜了起来,一溜烟似的窜到后座,独占后半座,舒舒服服窝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赞助与考察 三个半小时的车程,穿越大藤市,终于来到了一片逶迤山影下。 五老山是被大藤重点保护的山区,这里没有环抱成团的钢铁密植,山路并不崎岖,相反修地很宽阔,上方回荡着鸟雀的轻鸣。只是天穹飘着细碎的小雨,像是给视野罩上了一层油布,再怎么竭力远眺,也只能看见几座山峰朦胧的影子。 “这年头,风景区的生意可太不好做了。”顾慎道:“这里信号差网速慢,大部分人都会很嫌弃,觉得这是文明未开化的蛮荒地带,其实就是一片山区而已……我们总要留下点什么。” “文明未开化的蛮荒地带……” “我不这么认为。” 南槿关掉音乐,打开车窗,她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这里才是自然应该有的样子。生活在这里能呼吸到最自然的新鲜空气,虽然大都区很繁华,而且到处都有大功率的空气净化器,但那边的空气……总觉得闻起来跟这边不太一样。”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顾慎耸了耸肩:“偶尔来这种地方游玩的,也都是觉得大都区空气没那么好的上层人了。其实真要说有什么差别,净化器过滤后的空气只会更洁净。【深海】链接全世界之后,人造的景观比自然景观更美更智能,如果不是因为这边地势太差,估计早就要被取缔啦。” 靠近视野尽头那片巨大的山影,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条宽阔山路,竟不是在向上爬,而是在向下滑……山脚下是一片盆地,中间低四周高,呈现环形,怪不得下雨了会积那么多水。 “好了好了,要到了。” 顾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整了整衬衫衣领,查到卡里余额后,顾慎就在考虑“富贵还乡”的事情了,为此特地忍痛买了一套新衣。 其实就是一件朴实无华的白衬衫,外搭一件工装外套,裤子和鞋子都没换新的。 车子停靠在福利院门口,铁栅栏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雨水敲击在上面溅出水花,里面是好几栋粉刷雪白的红砖小洋楼,比起市中心的大平层公寓……这种装修风格的确很有年代感。 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晨光”两个字,四周都是歪歪斜斜的蜡笔涂鸦,画着气球,白云,太阳,还有奔跑的孩子们。 南槿望着福利院外不远处,停着的另外一辆黑色轿车,若有所思。 “待会师姐你就不用下车啦。” 顾慎心情莫名地紧张起来,他反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左手拎着两大箱牛奶一大筐鸡蛋,右手拎着大包小包乱七八糟的沉甸甸礼盒,正准备冒雨一路小跑,一柄雨伞在头顶撑开。 “送你一程,顺便看看。” 南槿轻声开口,她拎着一大袋蔬菜,臂弯里搂着橘猫,另一只手替顾慎撑伞,或许是因为墨镜换成了黑框眼镜的缘故,一直凶巴巴的脸上也没那么多煞气了。 “噢噢噢……” 顾慎有些受宠若惊,跟南槿挤在一张伞下,闷着头一路碎步前行,在推开铁闸门的时候,砰的一声炸响,吓了他一跳。 手拧礼炮的丝带纷纷扬扬喷出,落在伞面上,藏在院墙两边,等了不知道多久的孩子们一下子齐刷刷地窜了出来,围着雨伞转圈。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顾慎在雨中被孩子们围住团团转圈,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底涌出一丝酸涩涩的感动。 自己离开的时候,他们个头还没那么高,以前只能抱住自己大腿的小不点们,现在好几个个头竟然窜到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两年不见,他们变化很大。 但没有变的,是眼里的童真和脸上的稚气。 再怎么长大,也还是个孩子。 “欢迎慎哥回家!!” 孩子们闹了一圈,一人一件把顾慎手里的东西都分走。 屋檐下,一位织针衫老婆婆对顾慎招手,满头白发,脸上写满了慈祥,“听说你要回来,他们可高兴坏了。这些是参加婚礼时别人用剩下的礼炮,三炮他们攒了很久都舍不得用掉,今天全都拿了出来。” 顾慎头发上挂着礼炮丝带,像是顶着一个鸡窝,他甩了甩脑袋,笑道:“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还算这帮小崽子们有良心。” 三炮是孩子里个头最小的那个,但却是第一个带头拧的礼炮,也是第一个分走顾慎手上拎物的人。 此刻他此刻兴奋地拆开“礼盒”,发出一声哀嚎:“慎哥!怎么全是肉啊!” 礼盒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朴实无华肉蛋奶。 走得比较匆忙,忘了买玩具,顾慎咳嗽一声,“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有肉就不错了!说明慎哥惦记着你的个子呢!”另外一个孩子笑道:“这两年了,就你个子没长。” 三炮呸了一声,举着腊鸡腿作势要打。 几个孩子拆着礼盒,玩得不亦乐乎。 “这位是……?” 婆婆看着撑伞的姑娘,眼里有三分惊讶,这么温婉淑娴的标志美人,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 顾慎想要介绍南槿,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了……难道要对婆婆说,这是救了自己命的大恩人,现在算是自己半个拜把子的大哥? 他挠了挠头,还没开口。 “婆婆您好,我是顾慎的学姐,我们现在在大藤市的研究所工作,这是工作名片。”南槿温柔地笑了笑,递出一张卡片:“顾慎他成绩很好,很优秀,被我的导师看中了,您可以理解成为……保送。” “保送?”婆婆接过名片,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顾慎。 “对对对……保送……”顾慎连忙道:“一不小心,就考进了个研究所……” 橘猫在南槿怀里懒洋洋的看戏,看到这,忍不住嗤的笑了一声。 一向演技很好的顾慎,竟然在这种事情上差点翻车。 “名片什么的我看不懂啦……” 婆婆眯着眼,仔细看了一遍,她看不懂复杂的职位介绍,只是记住了“南槿”的名字。 “谢谢你啊姑娘,顾慎一定给你添麻烦了吧?”婆婆双手将名片递还,接着意味深长道:“小顾,我知道你离开这里,在外面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但是遇到对你好的人可不容易……你要好好珍惜啊。” “婆婆你在说什么啊……” 顾慎长叹一口气,无力解释。 他完全理解婆婆在想什么。 谁看到这么一位善解人意温柔知性的漂亮大姐姐会不喜欢呢?谁又能想到这位漂亮大姐姐平时形象其实是一位腰挎三把长刀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杀胚呢? “我这趟回来,是为了修房子的事情。” 顾慎取出那张卡,认真地说道:“研究所的那位老师对我很好,给了我一大笔奖学金。婆婆你不是说房子经常漏水吗,还有三炮他们要念书,政府补贴之外还有乱七八糟的开销,总而言之……这些都由我来包了!”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财大气粗。 富贵还乡的感觉……太棒了。 但顾慎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馈,婆婆只是笑眯眯看着他,没什么太大的动静。 “啊嘞……” 顾慎扬了扬卡片,面色讶异,心底有些沮丧,“婆婆你怎么是这副反应?” 婆婆对南槿赔笑:“姑娘呀,我和小顾说些悄悄话……厅堂那边有水果,还有沏好的茶,辛苦你先等一等啦。” “您太客气了。”南槿微笑道:“正好,我想要逛一逛。”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怀中橘猫喵呜一声窜了出去,南槿有些意外,但橘猫溜得太快,一下子就见不到影子。 ………… 婆婆拉着顾慎向着楼上走去。 “婆婆你怎么神神秘秘的……”顾慎有点懵。 “小顾,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孩了。你的这位学姐跟荧幕里的明星一样好看呢。”到了二楼,婆婆眼里满是笑意,“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啊,不能欺负人家是娇弱无力的女孩子。” 顾慎:“???” 娇弱无力? 就是这位娇弱无力的女孩子,每天殴打自己一百遍! 一百遍啊一百遍。 “这个真的只是我的学姐,”顾慎一本正经地想要解释,但他知道婆婆眼里的笑意分明表示,你继续狡辩。 哪有学姐会大老远开车送你?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灵机一动,顾慎满脸认真,夸下海口:“是个比电视荧幕里那些明星还要好看的姑娘呢,下次有机会我带过来看您。” “哟嚯嚯嚯嚯……是我误会了呀。” 婆婆一下子懂了,又惊又喜,眉开眼笑:“小顾你真的……太让我意外了。那我就放心了。” 终于解释清楚了。 顾慎松了口气,心底苦笑一声。他本来以为这次回来,卡里的这笔钱会让婆婆更开心一些,没想到婆婆更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修房子的事情……不用你帮忙,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啦。” 婆婆眼里露出得意的笑容:“前几天有位先生联系了咱们,说是要赞助一笔费用,帮助福利院翻新修葺,他今天正好来这边考察。现在这年头谁还会那么认真的实地考察,他一定是做实事的,如果能够拿下,以后福利院的开销就不用愁了。” “另外……” 说到这,婆婆压低声音,“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很有钱,等会你就知道了。” “赞助……考察……” 顾慎一下子怔住,他现在才回想起来,福利院门口的确还停着第二辆车,那时候自己正紧张于接下来的见面,忽略了这个细节。 “这位先生就在天台,我带你去看看他吧。” 婆婆笑着拎起衣衫,引着顾慎向上走去。 红砖房一共有四层,顶层的天台平时就种着一些花花草草。 雨丝细密瓢泼。 一个拎着公文包的西装男人站在天台口,他撑着雨伞,独自一人站在天台的中央,眺望更远处连绵的山、雾。 身后传来婆婆的笑声。 “小韩先生,久等啦久等啦。” 西装男人缓缓回头,金丝眼镜的弧光里折射出一老一少的身影。 他微笑道:“也没有很久。” 第二十九章 试探与入局 细密雨水溅荡。 伞下的阴翳,缓缓露出半张阴柔俊秀的侧脸,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斯文男人的金丝眼镜下竟有一双如黑夜般温柔的双眼。 但只有知晓其身份的人,才知道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温柔,代表着何等的危险—— 看清天台那人面孔的时候,顾慎浑身汗毛炸起。 韩当!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家伙。 十三天前,他就来到了大藤市……这段时间一直秘密调查自己的火灾案! 火灾案是被他看出了什么疑点么? 竟然千里迢迢地追查到了这里,真是一个阴魂不散的疯子。 风吹过天台吹斜雨丝,吹动摇曳的花枝。 有阵阵幽香弥漫。 “婆婆,这里的花我很喜欢。” 西装男人对着顾慎笑着点了点头,这副相处自然的神情和仪态,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而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他深深嗅了一口空气,道:“大城市里到处都有空气净化器,但无论添加什么香薰,都没有真正的花香好闻。这片天台太旧啦,这些花值得更好的屋顶。” 婆婆闻言笑得眼角褶子都堆叠起来,她满心欢喜,认真赞叹:“不愧是小韩先生,眼光真好啊……为了养好这些花,我可花了不少心思。” 顾慎知道,婆婆听到这些话会很开心。 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养花种菜,天台的这些花儿,院子里的蔬菜瓜果,都被她一个人呵护照料地很好,就像是院子里的孩子一样。 “这位是……?” 韩当微笑望向顾慎,故作不识。 “小顾呀,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慈善家,小韩先生,年轻有为。”婆婆笑眯眯拉着两人介绍道:“小韩先生,这是咱们院里走出来的孩子顾慎,可聪明了,从小就过目不忘。” 韩当笑着点了点头,将挎包摄在腋下,温文尔雅地伸出手。 “顾慎,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韩当是实力极强的精神系超凡者…… 回想起师姐传授惊蛰梦境的那一指。 顾慎心头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如果自己现在与韩当握手,产生肢体接触,有可能会被强行入梦的吧? 可当下情况,容不得自己不接。 顾慎只能硬着头皮伸手。 就在这时。 “喵!!!” 天台楼梯道里,一道橘黄色的闪光窜了出来,啪叽一声撞倒了一枚高大花瓶,花瓶的倒向位置,正是韩当的方向。 雨伞下的斯文男人皱起眉头。 本能反应让他下意识想要闪躲……但千钧一发之际,顾慎伸出的双手及时托住了花瓶,他骂骂咧咧:“哎呀你这憨猫,怎么冒冒失失的,伤到了客人怎么办。” 橘猫缩在角落里舔着爪子,低声喵呜,满脸无辜。 “下雨天路滑……” 扶住花瓶,顾慎顺手收手,诚恳道:“韩先生不如进屋吧。” “就是就是。” 婆婆被刚刚那出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向顾慎抛了个“少侠好身手”的赞许眼神,连忙道:“小韩先生要不进屋聊吧,顾慎你陪着他,我去楼下沏壶热茶。” “……” 韩当沉默片刻,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婆婆拎着衣衫小跑下楼。 顾慎松了口气,向橘猫投去感激的目光。 他知道,这是褚灵上线了,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慎在前面带路,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背后像是跟了个鬼似的。韩当收了伞跟在后面,脚步轻盈无声,安静地像是一个幽灵。 招待客人的房间很近,明明下两层楼再走几步路就到了,但偏偏是这几步路的时间,此刻变得无比漫长。 “顾慎……” 韩当轻声开口,“你定居在大藤市?” “……嗯。” 深呼吸一口气,顾慎缓缓从紧张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他此刻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但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镇定,而且平稳。 有些人在高压环境下,总是能发挥出自己的潜能。 顾慎就是这种人。 既然韩当已经查到了自己的头上,那便直接见招拆招好了,同在裁决所,早晚要碰上一面……今天的交锋未必是坏事。 关于韩当的档案,顾慎早就翻看了无数遍,烂熟于心。 而韩当并不知道自己知道他的存在。 他想要试探自己,殊不知……这也是自己试探他的绝佳机会。 “你没来的时候,婆婆一直在夸你,说你聪明,优秀,独立地很早,十六岁就离开这儿了……在大藤市生活地不容易吧?”韩当慢条斯理地问,“现在在哪高就?” 顾慎看过韩当档案,这是一个很早就加入裁决所的天才少年。 档案里记载的韩当,童年也没得到什么关爱,与自己的经历还是蛮像的。 “高就个屁嘞……年纪轻轻就出来混的能有什么地方高就。我就是好死不死混口饭吃,跟韩先生这种成功人士比不了。” 顾慎笑着反问:“韩先生是在哪高就?” 韩当皱了皱眉。 他怀疑顾慎在骂自己……但是没有证据。 这个毛头小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次调查,能够遇到顾慎,其实也在他意料之外。 来到大藤市后,韩当一路追寻着火灾案的线索,围绕顾慎的档案展开了严密周全的调查……议会那边,自己老师针对树先生的弹劾多半是不了了之了。 但特赦令的事情还有利用的空间! 经过侧写之后,韩当严重怀疑,顾慎根本就不是超凡者。 他认为火灾案的真正真相,是顾慎动用了某件威力惊人的“超凡封印物”,应该就在那一叠未燃烧的木板之下。 形状是方方正正长长的,像是木板,或者戒尺。 如果是这样,审核组对顾慎的判定就出现了严格的失误……别说“s”了,顾慎连“d”级都没有资格获得,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韩当翻遍深海数据库,甚至借用了老师朱望的权限,去寻找相关封印物的记录,却是一无所获。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推断是错误的,而是认为自己要寻找的那件“超凡封印物”,未在记录之中……紧接着他将调查思路放到了顾慎的身世上,来到这家福利院是为了从中找取封印物的相关线索,或许这是一件伴随顾慎多年的“传家之宝”。 遗憾的是,经过一番调查,这条线索也落空了。 顾慎空空如也的来,空空如也的走。 没有传家宝,也没有父母遗物。 今天审核组正式落地大藤市。 距离最终审核还有两天,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但幸运地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竟然在这里遇到了顾慎……看样子这个小子也得到了审核组落地大藤的风声,来这里是想躲开审核组,看来是心里有鬼,不想提前接触。 既然见面了。 那么,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顾慎。” 极度柔和的声音在楼梯道内回荡。 金丝眼镜下的双眼,与顾慎双眼对视的那一刻,晕开一缕漆黑的墨。 在这一刻,韩当的声音变得极具威严,道:“……入梦!” 第三十章 灵魂拷问 幽暗的楼梯道内,两个男人静静站着。 楼道里最阴暗的角落里,蹲着一只更加安静的橘猫。 两人一猫,一动不动。 犹如石雕。 …… …… 顾慎隐约记得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自己不受控制地回头,与那人对视了一眼。 再度苏醒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 【“好黑……”】 上下左右是一片混沌的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哪? 有种熟悉的感觉,有惊蛰梦境有些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却只看到了幽浮的雾气,意识还存在,但肉身已经没有实体…… “这里是韩当的‘梦境’。” 一团白光,幽幽凝聚,成为黑暗中的唯一一缕光。 所谓的白光,也并非是褚灵本人,而是她手中所拎着的一盏油纸灯笼,看起来很有古韵,像是漫画书里的驱魔少女,灯盏的火光燃烧着照亮四面八方的黑暗,驱散雾气。 “就在刚刚,韩当采用了最直接了当的方式,拉你入梦。 褚灵抬起灯笼,照亮远方阴翳的尽头—— 顾慎看到另外一个自己,坐在一条狭窄的椅子上,被铁链捆绑束缚,低垂脑袋,这里是梦境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根据精神力创造出来的……很显然,韩当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拉我入梦……” 顾慎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握拳,体内的力量感逐渐消失,他就像是一团风吹即散的柳絮。 “你的精神力还不够,无法抵御韩当这种级别的强者施梦。”褚灵道:“不过我在最后时刻对你进行了【精神链接】,强行挽留了你的一缕精神。所以……你还没有完全地坐在那把椅子上。” 她努了努嘴巴。 看着那把椅子,顾慎心头一阵压抑。 仅仅是注视垂坐的另外一个自己,就能立刻感到强大的无力感涌来。 “如果坐上去,会怎么样?” “坐上去了,你会失去对自己精神的掌控。”褚灵低声道:“在韩当的梦境中,你的魂体无法隐瞒也无法欺骗,他会得到一切想要知道的信息……因为罗洱和钟帷的贴身保护,他本来没有机会接近你。没有想到这次离开大藤,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顾慎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现在还保留着精神上的最后一丝自主。” “没错,他无法察觉也无法断开我的【精神链接】。”褚灵缓缓地说,“现在的情况不太妙,如果韩当只是对你审问的话,你的精神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损伤。” 顾慎敏锐捕捉到了一些不妙。 “如果……不止是审问呢?”他心头咯噔,“如果他要对我进行拷打呢?” “无论什么人,挨打就会疼。他如果对你进行拷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扛得住了。” 褚灵想了想,道:“就算扛得住……也应该会被打得半死,精神严重受损。” “那如果,扛不住呢?” 顾慎右眼皮狂跳了起来。 “施梦的梦境中……是有可能死人的,即便是浅层梦境,也不代表绝对安全。”褚灵低眉,“如果精神崩溃了,你可能会变成一个失控者,也可能直接死掉。这要看韩当的想法了。” 果然……跟自己预料中的一样,与韩当的接触,基本就等于入梦,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力。 被韩当施梦之后,进入梦境,自己就是一条待宰的咸鱼。 “幸运的是,根据档案来看,韩当不是那种喜欢动用暴力的人……而且可以推测,他目前还不想暴露自己。”褚灵道:“还记得那段残缺的录像么?韩当刻意抹除了火灾现场那些安保人员的记忆。他这次来大藤市的调查,是地底下秘密进行的,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待会他只进行审问,不进行拷打。”顾慎盯着西装男人,咬牙切齿:“这个狗东西不会不讲武德吧?” 其实如果真是拷打,倒也还好。 顾慎不相信韩当敢在这里杀死自己。 不过顾慎更头疼的,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审问”…… 审问!又是审问! 在韩当的梦境中,自己是无法撒谎的。 他肯定要问起火灾案的细节,说不定已经怀疑自己的超凡能力并不存在了……如果自己不受控制地说出真相,一切就都完了。 …… …… 韩当捋了捋领带,掸平西装的褶皱。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椅子上的可怜少年,打了个响指。 一蓬冷水凭空出现,汹涌落下,把顾慎浑身浇了个遍。 精神链接在这一刻断开—— 顾慎瞬间惊醒,一股彻入骨髓的寒冷汹涌包裹着自己,他抬起头望着韩当,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 “顾慎,周济人寄以厚望的‘s’。” 韩当轻声开口,“我一直很好奇,不惜动用特赦令,也要保护的天才,究竟天才到了何等程度……但今日一见,我很失望。” “从天台的血迹来看,你觉醒的应该是精神系超凡之力吧?” 韩当蹲下身子,平视顾慎,淡淡道:“可是你的精神力太弱了啊……完全无法抵抗我的施梦,连一丁点的反抗意识都没有。” “……” 顾慎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韩当微笑道:“这应该是你想说的话……但是偏偏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这种感觉如何?” 顾慎错愕地看着韩当。 西装男人摊开双臂,声音顿时如神灵一般威严! “我的梦境领域……名为‘真言’!” 韩当的身形陡然散开了,西装化为了飞沙,声音也化成了风,飞沙与风席卷充斥在黑暗梦境内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里,我所言即是真,无论入梦人是谁,在真言领域内,都无法说谎。” 下一刻他忽然出现在顾慎身侧,抬起一只手,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黑暗中亮起了一盏惨白的灯,灯光照射在顾慎身上,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囚犯。 “我们将以……最真实的面容相见。” 韩当向后退去,像是意外踉跄了一下,身子顿时灰飞烟灭,跌入无边的黑暗。 下一刻,飞沙凝聚在顾慎对面五步之外,男人正好跌坐在一张舒服的高座之上,没有丝毫狼狈,只有优雅与从容。 他顺势双手撑肘。 惨白的灯光,照出了两人中间横隔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张冰冷漆黑的长桌。 这里彻底地化为了一间审讯室,四周的墙壁慢慢凸显而出。 “真可惜啊,喜欢演戏的小子,你遇到了我。”韩当盯住顾慎的双眼,面无表情:“a-009事件的审讯视频我看过了,从那个时候你就开始装疯卖傻了,对吧?” 顾慎喉咙里嗬嗬作响。 他无法开口,无法否认。 “别挣扎了,没有用的。” 看到这一幕,韩当笑了笑。 “接下来……我将对你进行一场,灵魂拷问。” 第三十一章 真言与欺诈 “你……想干什么?” 顾慎终于能够开口了。 然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飘出来的,已不再属于自己。 “你没有提问的权力。” 回答他的是一道冷冰冰的训斥。 上方的灯光忽然聚拢成极其一条炽热的直线光柱,将顾慎尽数笼罩。 顷刻间,灵魂像是被滚烫热水浇灌! “火灾案那天,你用了什么手段,杀死的那两位超凡者?” 韩当盯紧顾慎。 在灯光灼烧下,顾慎痛苦地低吼,额头青筋鼓起,他不想开口。 但随即一道暴怒的声音在灵魂深处响起—— “说!” 【真言,发动!】 轰的一声,顾慎整个人的脑袋犹如炸开一般,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掌,将他头颅死死抵压按在了审判长桌之上。 他试图想要对抗真言。 但声音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从胸膛位置挤了出来,沙哑地像是干枯的沙粒:“是……封印物……我用了超凡封印物……” 韩当冷冷直视着顾慎。 真言领域中,顾慎无法说谎。 果然,与自己所想的一样,顾慎自己本人并没有解决那两位超凡者的实力,是凭借了外力。 “什么样的封印物,你从哪得到的?”韩当慢条斯理地开口,他从暴怒的状态中缓缓退下,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容。 四周黑暗的暴动缓缓消散。 但唯一不变的是顾慎仍然被按在桌上,声音从嗓子眼里一点一点被扣出来。 “是……一把尺子……我从a-009身上得到的……” “a-009?” 韩当皱眉,旋即恍然。 最后的疑点被打通了。 这的确是他调查的盲区,韩当先前猜测那件“超凡物品”是顾慎早就拥有的物件,这样顾慎才能从接连发生的两场超凡事件中活命。 原来如此……顾慎从a-009身上机缘巧合得到了封印物。 “那场火灾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所以你将封印物藏在了天台楼梯的角落木板下面,而且在事发之后,还去了一趟火灾案现场,把它取走。”韩当微笑着双手交叉:“顾慎,不得不说……你是一个有勇气的人。那把尺子现在在你的身上么?” “……” 良久的沉默。 顾慎的声音不再颤抖。 “不……我把它放在了大藤市的公寓卧室里。” “哦?”韩当呵呵一笑:“看来你也并不聪明啊,这么重要的物品竟然不随身携带……那把尺子放在卧室的什么地方?” 他并没有注意到顾慎的语气,腔调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更没有看见。 在顾慎背后的长椅上方,悬浮着一袭雪白的长裙,白裙在黑暗空间缓缓飘拂,下坠。 女孩与顾慎重叠着坐在了椅子上。 在【真言】中,顾慎无法说谎。 但……有人可以。 对顾慎进行了【精神链接】的褚灵,是这场梦境无法约束的旁观者,【真言】也好,【惊蛰】也好,所有的梦境,规则都无法适用于她。 这,就是顾慎在最后时刻想到的,应对韩当审问的办法。 这是韩当调查的第十三天,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他对自己有着极其强烈的怀疑。 所以面对这场灵魂拷问……顾慎即便有着【精神链接】的手段,也不能尝试用谎言全盘欺骗,对面是个极其敏锐的狠角色,一旦察觉到自己能够在【真言】领域内说谎,那么事态就上升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 所以,他只能把真理之尺的存在老实交代。 该吃的苦头得吃。 为的,就是韩当放松警惕之后,最后时刻的【精神链接】。 “我把尺子放在了……” 褚灵声音覆盖着顾慎的声音,缓慢而悠长:“卧室储物柜,第三层的抽屉。” …… …… 有点奇怪。 顾慎的气场变了,变得不像是他自己。 韩当微微皱眉,他觉察到了一缕异样,但很快就当做是自己的错觉,这个小子没有可能在【真言】领域内欺骗自己。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信息,那把尺子的所在—— 大功告成。 最后……有一个选择,就摆在自己面前。 韩当只是想要破坏这场审核而已。 没有什么,比重创顾慎,更加简单直接的办法。 在【真言】的梦境中,自己只需要挥一挥手,就能做到……让这个小子在病床上躺三五个月。 可是很快。 这个念头被韩当放弃。 并非是他不敢去做,而是他不愿去做。 自己废掉顾慎,这件事一旦暴露,可就真的麻烦缠身了,树先生门下的学生都非常团结,他们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一想到那个姓罗的女疯子,韩当就觉得头疼万分。 “就到这吧……取到尺子,递交审核组,一切就都结束了。” 韩当默默思考的一分钟。 也是真言梦境陷入死寂的一分钟。 这一分钟内,褚灵仍然保持着【精神链接】的状态,没有断开,而顾慎则是在漫长的等待中饱受折磨,他的命运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甚至可以说,是生是死,都在韩当的一念间。 “啪嗒。” 最后,韩当打了一个响指。 他望向顾慎,冰冷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一抹微笑:“好了,让我们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回到现实吧,现实中,我们会成为一见如故的朋友。” …… …… 【真言】梦境中好像过了很久。 然而现实中,时钟似乎只咔哒的转动了一下。 楼梯道内,凝聚如石雕的两个男人,恢复如初。 顾慎挠了挠头,“韩先生,您刚刚喊我?” “没有呀。” 韩当温和地笑着,扶了扶眼镜,“你会不会听错了?” 楼梯道下面响起婆婆热切的声音:“小顾,茶沏好啦。快带着小韩先生下来吧……” 韩当拎起公文包,下楼来到婆婆面前,微微躬身,露出那副斯文无害的笑容:“婆婆,我还有事要忙。就不继续打扰了。” 婆婆杵在原地,有些尴尬。 “这……聊得好好的,怎么就要走了呢?” 她努力向着顾慎打眼色,想要弄清楚刚刚沏壶茶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是条大肥鱼……哦不,大稀客啊。 顾慎隐晦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婆婆连忙上前,笑道:“诶诶诶,小韩先生……” “婆婆是想问赞助的事情吧。” 韩当笑道:“您大可放心,赞助当然没有问题。我和顾慎先生一见如故,刚刚聊得很开心,所以福利院修葺翻新的钱我出了。更何况,天台的那些花,我也确实喜欢。这个时代像您这样的人不多了,希望福利院能继续做下去。” 如果不是提前看过了韩当的档案,不是亲身经历了【真言】梦境,用【精神链接】抵御了催眠。 顾慎恐怕真的会与这位“小韩先生”一见如故。 而且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积极向上,热爱社会的优质青年,谈吐大方,温文尔雅。 “这是第一批赞助费。” 韩当从西装衣襟里取出一张支票,写了十万元的数额,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看着婆婆欣喜振奋的笑容,微笑道:“后续我还会给‘晨光福利院’打钱。” “谢谢谢谢。”婆婆拉了拉顾慎衣袖,道:“小顾,你别愣着啊。” 顾慎连忙笑道:“多谢韩先生好意了。” 韩当在现实中表现地越是和善,越是平易。 看透一切的顾慎就越觉得后怕,忌惮。 明明这个男人已经拥有了在梦境改变思想的超凡力量,无需扮演和伪装,可仍然戴上了一张面具,乐此不疲地享受着人们的崇敬。 梦境与现实,究竟哪一个才是韩当真正的自己呢? “客气。” 韩当微笑拍了拍顾慎肩头:“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看着顾慎脸上“不明所以”的困惑,韩当又笑了笑,不再言语,只是拎着公文包,脚步轻快地离开福利院。 第三十二章 脱险 “大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啊!” 个头最矮小的三炮,抬头看着南槿,眼中满是星星:“你和顾慎哥哥是什么关系呀?” 南槿微笑着捋了捋头发,努力扮演温柔知性大姐姐的形象,细声细语地笑道:“小朋友,我是顾慎的学姐哦~” 三炮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美女。 但直觉告诉他。 这位美女大姐姐和顾慎哥的关系不一般! 他认真地大声道:“大姐姐,我已经八岁啦,什么都懂的!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关系?” 南槿额头浮现黑线。 这小屁孩,还不到十岁,整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跟顾慎的关系的确没那么简单……”她笑眯眯道:“不过这可是秘密哦,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准告诉别人。” 三炮双眼发亮。 “来。” 南槿温柔地蹲下身子,对三炮招了招手,示意孩子凑近一点。 三炮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耳朵也贴近了一些。 南槿微笑道:“我是顾慎失踪多年的亲爸爸。” 三炮满脸震惊。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知性温柔大姐姐,“真……真的么?” “你说呢?” 南槿一只手按住三炮脑袋,满脸笑意地问道:“你觉得我在骗你?” 【危危危危危。】 “怎……怎么可能?” 三炮点头如小鸡啄米,同时非常利索地拍了个连环马屁:“大姐姐您长得漂亮所以说什么都对啊。” 南槿满意地松开手,看着小屁孩抱着玩具屁颠屁颠再跑远,她倚在栏杆处,看着远方连绵成画的山雾,轻叹一声,幽幽自语道:“真是的,除了亲爹,谁会大老远送他来这种地方啊……” 院门口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南槿皱起眉头,看到一辆黑色轿车从雨幕中离去。 她早就留意到了那辆轿车,如此偏远的福利院……平时怎么会有人来?刚刚跟孩子聊天她得知,竟然是有一位“爱心人士”,特地来晨光考察,要提供赞助。 特赦令的事情还没平息,针对老师的弹劾会议还在继续,不排除有人把顾慎当做“突破口”的可能……毕竟某些躲在暗处的人,坏得难以想象,必须要留一个心眼。 南槿望着雨幕中远去的那辆车,拨通了一个号码。 “钟师兄……我在顾慎的福利院看到了一辆可疑车辆,车牌号是……” …… …… 险而又险,渡过一劫。 顾慎与橘猫对视一眼,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他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但还是忍不住笑了。 韩当被自己骗去了公寓,以他的能力想要溜进自己的房间没什么难度,一旦在原定位置没有找到“戒尺”,那么自己的谎言就暴露了。 他应该会立即认识到,自己被欺骗了。 不过到那时候……已经晚了。 那时候的韩当再怎么暴怒,也不会有单独抓到自己的机会。 “呼……刚刚实在是太危险了……” 顾慎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后怕,在【真言】梦境中,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全因为韩当的性格,这是一个追求完美和喜欢扮演的怪人。 这次遭遇来得太突然,自己毫无防备。 不知道在提前预知韩当存在的情况下……凭借真理之尺,自己能不能从对方手上逃离? “目前来看,你从韩当手上逃离概率很低。”褚灵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眼睛有一缕辉光闪逝,立即猜出了他的心思:“豁出命动用真理之尺的话,最高有1%的概率能逃。” “……这么低啊?” 对于褚灵的读心术,顾慎已经见怪不怪了,反倒是计算出的概率,让他苦笑一声。 百分之一。 这还是最高概率。 但下一刻顾慎就释然了,他想到档案上的记载,韩当是与罗师姐同一级别的超级强者,放到裁决所能够独当一面的年轻领袖。 自己连超凡都没有觉醒……想要与之对抗,还是太早了些。 顾慎运转惊蛰,调整心态,默默沉下气来,在【真言】梦境中度秒如年的那种感受,他实在不想经历第二遍了…… 他忽然能够明白南槿为什么那么拼命了。 超凡能力的对抗异常凶险,而弱者,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宁愿每天都在艰苦的训练中累到瘫痪,也不愿意再感受一次【真言】中被人随意拿捏的滋味。 “小顾呀,那个小韩先生,真是个大好人啊。” 婆婆弹了弹支票,忍不住笑道,“像他这么有钱又阔气的年轻人,在大藤市应该也不多见吧……先前我一个劲地夸你,看样子还蛮有效果的,小韩先生说对你一见如故,或许你们能成为朋友?” “朋友……” 顾慎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到了解除梦境的时候,韩当甚至还不忘对自己种下催眠术……如果换一个场景,自己会不会被【真言】直接杀死? 他与这种人可做不了朋友。 “小韩先生的确是个好人。” 既然韩当演了这么一出戏,顾慎也只能配合地演下去:“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外人。” 他可不想让婆婆与韩当继续保持联系。 “我们可不能指望他,以后有什么困难还是我来解决吧。”顾慎笑道:“忘了跟你说了,我这次拿了五十万的奖学金。” “多……多少?” 婆婆呆呆怔住了,“五十万?” “五,十,万。”顾慎噗嗤一声笑了,当初他看到这张卡的余额时,也是这个反应。 “婆婆你不是一直说我以后会有出息的吗?”他把卡交到婆婆手上,“现在我有出息啦,先前说我要承包这里的所有开销,可不是说说而已,我是认真的!” 婆婆眼眶有点湿润。 她怎么也没想到,顾慎说的一大笔钱,会是这么一大笔。 “不行,这钱我不能要,你拿着吧。” 她刚刚开口。 “研究所包吃包住包分配,有车有房有工作。”顾慎连忙拢住婆婆手掌,“我过得好得很!好啦好啦,这笔钱你就放心拿着吧……那边还有急事儿,我走啦!” 他抱着猫手脚利索地穿过雨幕,顺带拽着南槿,两个人一溜烟回到车上。 第三十三章 接机 车子发动,顾慎才松了口气。 他太了解婆婆了,如果自己不赶紧溜掉的话,这笔钱婆婆一定会想办法塞回来的。 “走得这么急?” 南槿淡淡问道:“为什么不多留一会……我看那些人对你都挺不错的。”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急着走。”顾慎笑道:“你懂不懂啊?儿女情长很影响我行走江湖的!” 南槿摘下那副黑框眼镜,没好气对顾慎翻了个白眼。 离开福利院后,她就不再是那个善解人意的大姐姐了,重新戴上墨镜,变回冷酷无情的南槿。 “审核就在眼前……实在没什么心情,我还是想早点回去训练,能提升一点是一点。”顾慎的笑意有些苦涩,他喃喃道:“等审核结束后,应该有的是时间来看他们吧?” “……” 南槿沉默了一会,老实道:“裁决所的日常任务很多,而且很忙。你可能会经常出差,跑遍东洲。不过也有些特定的任务,执行者需要长期留守一座城市……你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不过再也不必为钱发愁了,议会给你的补贴绝对丰厚。” “那也行。”顾慎笑了笑,“自古钱闲不可兼得,婆婆知道我能赚这么多钱,应该会夸我很有出息吧?” “或许婆婆只是想让你多陪陪她呢?” 南槿总是很喜欢挑破真相。 看顾慎不说话了,她话锋一转,“不过眼下的确不是时候。刚刚停在福利院前的那辆车,你还记得么?” 顾慎一怔,神情凝重起来。 南槿也觉察到了么……他缓缓点头。 “那辆车有问题,可能是奔着你来的,你刚刚跟他接触了么?”南槿利落道:“我已经通知师兄他们调查了……后天就是审核,这两天你千万不能出意外。” 是怀疑会有人对自己进行刺杀么? 这的确是合乎情理的第一反应和判断。可惜南槿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和那人交过锋了……其中的惊险,比起上次刺杀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院子里短暂接触了一下,我也觉得他蛮可疑的。”顾慎挠了挠头,开始了熟练的装傻:“那位先生姓韩,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年轻但很有钱,出手阔绰,一下子就赞助了十万块。” “姓韩?总是笑眯眯的?” 这么一说,南槿一下子就想到了钟师兄提到的韩当。 这可是一位重度危险级的精神系超凡。 她面色凝重起来:“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或者对你有肢体接触?” “啊……”顾慎满脸茫然,做出努力思索的样子,喃喃道:“有点记不起来了……噢噢噢想起来了,他好像说过,会去大藤市拜访我。” 南槿立即拨通了钟帷的电话。 …… …… 大藤市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阴云密布。 年轻的一男一女,同撑一伞,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候机机坪前,雨水瓢泼落在地面,回溅荡起,却溅不到他们衣衫一丁点,像是有一座无形的风之壁垒,将雨滴隔绝在外。 撑伞这个举动,只是让他们两个人的形象,看起来没有那么怪异。 “还有十三分钟,审核组就要落地了。” 罗洱轻轻开口,她的神情有些复杂,因为大雨的原因,审核组的飞机比预定地要晚上一个小时左右抵达,他们二人已经在雨幕中等候了一个小时。 “已经很久没和师姐单独相处了。” 钟帷低声笑了笑,“如果不是这次特训,你还准备躲我多久?” 他和罗洱是树先生最早收下的两位学生,从进入裁决所的那一年开始算起,已经相识了十年。 “没有躲你。”罗洱叹了口气,“裁决所的任务太忙了。老师分身乏术,一旦出现超越a级的超凡事件,能够处理的人,就只有我。” “或许你下次可以喊上我,我可以帮上忙的……我们一起搭档了那么久。”钟帷无奈,“我没有其他的想法……我只是……想帮帮你,不想看到你一个人跟高危失控事件打交道。” 罗洱张了张嘴,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还是蛮感谢顾慎的,如果不是这位‘s’级新人,我们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我们还活着么?” 钟帷一只手撑伞,另外一只手抬起,五根手指插入雨幕中,他没有收拢自己的超凡力量。 下一瞬,凌厉的风陡然迸发,旋转着将面前的一大片雨水绞碎撕裂。 “还记得老师说的么,觉醒超凡的人亲手捧起了王冠,也亲手将自己送上不归之路。长野清冢下面埋着数不清的白骨,我可不想哪一天跟师姐在那里见面。”(注1) “其实有件事情,一直想跟师姐说一下。” 他笑了笑,“我……” “滴滴滴。” 电话铃声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 比如某人鼓起勇气的时候。 “我接个电话……”寂静的氛围被铃声搅碎,钟帷苦笑着接通,低垂眉眼,安静听完。 挂断电话后。 “是南槿打来的,顾慎那边有紧急情况?”罗师姐问。 “……不算紧急。只是发现了一辆可疑车辆,回去之后我会调查。”钟帷轻轻叹了口气,他好不容易酝酿的勇气被这通电话打断。 于是两人都沉默下来。 罗师姐的神情显然也有些烦躁,她望着雨幕,道:“审核组的那帮家伙们到底什么时候到?” 这次接机,她的任务是接待审核组,同时从对方的口中尽可能地套取情报。 关于审核组内部对顾慎的评估。 以及……最重要的,这趟专程为“s级”所准备的审核内容! 钟帷反复深呼吸,他又一次酝酿好了勇气:“师姐,那个……” “叮铃铃!” 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 钟帷绷不住了。 再次接通电话,钟帷的神情一点一点凝重起来。 挂断之后,罗师姐皱眉:“还是南槿?” “嗯。” 两次打岔后,钟帷已经完全忘掉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了,他认真道:“那辆可疑车辆的车主身份基本确定了……是韩当。” …… …… (注1,长野是东洲北部最发达,也是最具代表性的重要城市。) 第三十四章 审核组,抵达 韩当来大藤市,倒不是多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这是他能干出的事情。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来深扒火灾案,想要利用特赦令做文章,来扳倒弹劾老师的。 “他果然追来了,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啊。”钟帷把电话内容复述了一遍:“师妹说,他可能会去顾慎住所拜访。” 罗师姐点了点头。 “有意思……韩当是出了名的疯狗,被他盯上的人,就算没死,也会少块肉。”她淡淡道:“偏偏顾慎和他碰了照面,还能毫发无损。你说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么好运气的人呢?” 顾慎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 从a-009事件开始,一路跌宕起伏,只看档案,就会生出一种“这小子怎么运气这么好”的错觉,每逢险境,总能凭借狗运化险为夷。 但事实上,没有绝对的运气。 “小顾身上肯定有秘密。”钟帷轻声道:“特训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天台的火灾案现场不像是他用超凡能力制造出来的。” “是。但秘密这种东西……谁的身上没有呢?” 罗师姐笑了笑,目光却是停留在伞外,层层叠叠的阴雨云中,“能够进入裁决所的人,再如何平凡,也都怀揣着超凡之秘……至少目前这个时代是这样的,不是么?” “那条疯狗的事情,先搁置一下吧。” 罗师姐轻吸了口气,抬头望天,“千呼万唤,最难缠的那帮家伙们终于来了。” 今晚还有一场硬战要接。 远天响起机桨的低沉轰鸣。 雨幕中有雷霆闪逝。 一辆重型直升机划破雨幕,缓缓驶来,桨翼刺破云雨,像是一头沐浴雷光的狰狞怪兽,这辆直升机的体型是寻常民用的三四倍大小。 “这趟航班是从大都那边来的,果然不一样啊。”钟帷盯着直升机缓缓降落,面无表情地嘲讽了一句:“真特么有钱。” 厚重的机舱玻璃被人擦了擦。 有人坐在靠边的窗位,一边擦着玻璃一边对候机的两人招手,看起来十分热情,就是雨水太大,看不清面容。 这倒是让罗洱和钟帷有些意外……按理来说,这次的审核形式很严峻才对。 确定审核人员的会议,连同弹劾老师的会议两场并做一场被召开,从东洲议会内部的复杂形式,以及角力情况来看,最终参与审核的人员,应该都是以铁血无情著称的冷面人物! 那些与老师有交情,或利益联系的亲近角色,很可能会由于避嫌缘故,被议会排除在外。 这个隔着玻璃擦雨水的热情家伙是谁? “师姐……我有点紧张。” 直升机降落了。 看着直升机舱门缓缓打开,钟帷低声道:“要是这帮家伙油盐不进,直接无视我们怎么办?” “只能见招拆招了。”罗洱站得笔直,平静道:“我们的任务很简单,从这帮家伙的嘴巴里套出议会审核的考察风向,尽可能给顾慎减少阻力,如果能扒出最终审核的内容,就是大获全胜。这帮家伙不给我们面子,还能不给老师面子么?别忘了……颁布特赦令的那位大人物,一直密切关注此事,他的助理也在飞机上。” 风雨呼啸。 两个人身形挺拔如松,已经做好了等候铁血审核组降落的准备。 然而直升机落地之后,机翼轰鸣,机舱打开,却迟迟没有人出现。 无人露面。 一片寂静。 “什么情况……” 罗洱皱眉,心底万分困惑。 机舱打开了,这是示意自己……过去? 钟帷盯着直升机,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坐在机舱靠窗位置的那个人,还在不断隔着玻璃对他们招手。 “师姐你看这个人……” 钟帷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雨水中模糊的玻璃,喃喃道:“是不是,有些眼熟?” …… …… 重型直升机内部的空间很宽敞,足够好几个大汉敞开坐。 窗外是噼里啪啦的大雨。 窗内是一片柔和的灯光,慵懒的爵士乐,折叠的小桌板上放着好几瓶开了塞的香槟。 率先登机的钟帷在看到机舱内景象的那一刻彻底目瞪口呆。 他怀疑自己是被催眠了。 钟帷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机舱内坐着的的确是堪称豪华的顶级审核组阵容,第一眼就能看到两位重磅级人物,一位是被瀛海区人民盛赞为“律法大公”的大法官,还有一位是红杉区出了名冷血无情的监狱所审判长,两位大名鼎鼎的大人物此时此刻正杀气腾腾地对视……隔着一张小桌板。 桌板上象征性摆了两瓶香槟,但其他地方密密麻麻摆满了大杯白啤,大多数已经见底,显然已经经历了好几轮鏖战。 最让人不敢置信地是,坐在铁血无情审核组最中央的那位,穿着朴实无华中山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竖起。 “坐。” 树先生哈哈大笑,招手示意自己的心爱弟子进来挤一挤。 “这特么……什么情况?” 钟帷目瞪口呆,老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随后登机的罗洱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东洲坚守底线的律法巨佬们聚在一起喝酒划拳,这与自己当初设想的完全不同。 “针对我的弹劾会议刚刚结束,正好搭了这班便机,顺便多交了几个朋友。”老师叼着一枚巨大烟斗,喷出来的烟雾缭绕机舱,遮蔽面容,他声音粗犷豪迈地笑道:“多亏了小崔先生帮忙啊……” 钟帷和罗洱这时候才注意到,群魔乱舞的机舱内,还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家伙,坐在最偏僻的角落,安安静静看着报纸。 这个男人实在太不引人瞩目了,他坐在角落里,就像是一片淡淡的影子。 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忽略他。 原因很简单。 他的面容,五官,气质,都过于平凡,平凡到可以用没有任何辨识度来形容,这并不夸张……可能他脸上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就是那悬挂在右侧眼前的单片眼镜。 最多再算上唇角两侧始终不落的谦逊笑容。 这个男人看上去像是上个时代残留的余烬,身上没有一丝丝的“新”意,从头发到鞋底,明明拾掇地十分干净,却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老旧和复古诸如此类的词语……而多看几眼就会打心底觉得,这一定是个很无趣的人。 但此刻。 小崔先生的称呼,似乎有魔力一般,让几位审核组的大人物都抬起了头,连同眼中酒意也消散了许多。 一道道目光都落在后排。 “诸位不必拿这样的眼光看我,也不必紧张……” 小崔先生笑了笑,他仿佛感受不到这些目光,自始至终都投入地看着自己的那份报纸,只是此刻轻声道:“托赵老的福,大家能够一同办事,平日里天南地北的,见一面不容易。办正事之前,喝点酒,叙叙旧,不算什么的。” 有了这么一番话,机舱内的氛围才舒缓起来。 “托赵老的福……” 罗洱和钟帷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师会和审核组一同落地大藤市,就说明那两场会议的结果已经敲定了。 东洲九大区,一共二十把议员座椅……能够坐上去的,都是独掌一方大权的大人物,而二十把交椅中,仍然有高低之分。 大都区是江南四区的核心区。 而“赵老”,则是站在大都区至高点的那一位。 第三十五章 解梦 传闻这场审核的形式十分严峻。 传闻是真的,来者都是鼎鼎大名的冷面先锋。 但机舱内的景象却是令人大出所料,诸位律法先锋相聚一堂饮酒划拳其乐融融,更像是一只外出度假的夕阳红老年旅行团。 如果这只审核组是奉自赵老的意思,那么是否意味着,接下来的审核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罗洱钟帷两人心中一凛……他们不敢多问。 “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得走了。”树先生笑着仰头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亲昵拍了拍身旁的大法官,醉意熏天,“唐先生酒量真好啊,下次再战!” 他站起身子,摇摇晃晃离开机舱,抬起双臂,罗洱和钟帷连忙上前搀扶着老师,离开了喧嚣嘈杂的机舱,清冷的雨水拍打在面颊上,才让他们稍稍清醒下来。 “老师……” 罗洱开口了,她有太多不解。 “后天审核的内容是‘解梦’。”树先生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完全不像是酗酒之徒,他冷冷道:“这帮审核组的老家伙们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顾慎在哪,我们先出发,路上再说。” …… …… 黑色的老式商务车行驶在雨夜中。 周济人斜斜倚在后座,他面颊上还残留着酗酒的红意,拽了拽脖颈上的衣襟,怎么调整都觉得不适,于是用力扯松。 在大都区参加自己弹劾会议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都穿着体面合身的中山服,残留的酒意凛冽地像是刀子,平时他浑身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暖,而严肃起来不说话的时候,树先生就像是一位浑身写着“闲人勿扰”的地下教父,令人望而生畏。 “因为‘特赦令’的事情,引起了很多风波,让你们担心了。” 他闭上双眼摊开双臂,缓缓消化着酒意,然后对自己的两位得意门生道歉。 “一切都结束了!” 周济人豪迈笑道:“你们真该去看一看大都的弹劾会议,有趣极了。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替我说话,形势一片大好,但不记名投票的时候这些人又露出了第二张面孔,票数一面倒的碾压非弹劾方。既然盼着我早点倒下,为何不敢站出来光明正大地坦明心迹?” 开车的钟帷道:“他们不敢。” 狮子老矣,仍然是狮子。 “赵西来帮了我一个大忙。因为没有人敢站出来的缘故,他动用了一票否决权。”老师回想着弹劾议会上的场景,他低沉着声音模仿道:“‘既然大家都不希望周济人撤职,那么投票结果也不重要了’——” “可惜你们不在场,没有看见,那帮原先替我说话的家伙们,当时脸色有多精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戏谑:“赵西来这个老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希望我被就此弹劾,不是因为欣赏我更不是因为交情,只是单纯因为裁决所的大裁决官位置,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这个道理。 钟帷和罗洱其实都懂。 裁决所建立以来,吸引了大量的天才,大量实力超凡的强者……这些人为议会解决了诸多麻烦,摆平了数之不清的超凡事件,而坐在最高位置的那个人,绝不仅仅只看实力。 如果大裁决官,把裁决所内部的所有人都拢和成为铁板一块,那么这个人的“话语权”就大得难以掌控,议会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最不可控的人聚在一起,被一个人掌控。 那么毫无疑问,议会的地位将受到大大的威胁。 所以担任裁决所“大裁决官”这个位置的人,最好是能力超凡,同时又被许多人孤立的存在。 “赵西来可是心里门清着呢,他在东洲,挑着灯笼都找不到我这样的人啦……” 周济人伸了个懒腰,带着淡淡的笑意自嘲道:“这几十年来打打杀杀的,一心一意为洲为民,我在裁决所里早就没剩什么朋友了,收了那么几个学生,还都是只知道闷头干活的五星劳模,把我撤了,换个人上台,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风雨雨。” 罗洱闻言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道:“可是裁决所,不就应该是干这些的么?” “东洲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就不跟你们说了,免得糟心。”老师揉了揉眉心,道:“赵西来一票否决了对我的弹劾,同时又钦定了一只风纪严格的审核组,就是为了平衡那些人的怨气。” “我看刚刚飞机上……老师和他们相处的不错?”钟帷小心翼翼开口。 “屁嘞。” 树先生笑了,“越是老奸巨猾,越是不动声色,满面春风。他们要是雷打不动,那倒未必是坏事,到时候拉开仗势真枪实剑的让顾慎冲就完事了,公平公正,合情合理。但看在赵西来助理的面子上,我们同乘一架飞机,前前后后六个小时,酒喝了三顿,有用的话没吐出来一句,唯一透露的审核内容就是‘解梦’……” “可是……光知道‘解梦’有个屁用啊?谁知道他们会掏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境!”他有些惆怅:“这帮人都是对顾慎档案研究了几十遍的狠人,天台案被拿去给深海做了剖析,深海认为顾慎是精神系的超凡,所以审核组决定只测试顾慎的精神潜力。” 罗洱和钟帷都皱起眉头。 果然! 事情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这帮人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这几天的特训结果可谓是全都落空,不过从顾慎的特训结果来看,落空也未必是坏事。 如果审核组真要从力量体能这种方面进行考核,那事情只会更糟糕。 顾慎很可能会创造一个“史无前例”的审核成绩。 “死掉的超凡者中,有一个是强化躯干的强攻系,深海认为顾慎可能隐藏了很强的力量手段。”树先生笑了笑,“所以审核组只测定精神潜力,本意是避免顾慎的其他方面拔高评分。”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不过,小顾的精神潜力……” 钟帷面色浮现担忧,他犹豫了一下,委婉道:“老师,小顾可能没有你想象地那么有天赋。” 树先生挑了挑眉,“哦?” “我把他拉到惊蛰梦境里了。”罗洱直接了当地开门见山,“他花了四个小时三十九分钟才完成参悟,这个成绩不算太差,但远远够不上精神系的s。” 树先生笑着问道:“这个成绩的确很一般啊,其他方面呢?” “从这几天的特训来看,如果让我给一个评级,小顾的体能大概是d+,力量速度差不多是e。”钟帷摇头,实话实说:“精神力会好一些,大概b+,总体测评最多是c。” 树先生仍然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淡然神情,仿佛这些都不出自己的意料。 罗师姐道:“我有一种猜想……顾慎他可能不是正常三系的超凡者,所以不适用于正常的评级不准。” 树先生眯起双眼。 他笑了笑,“你的意思是……顾慎可能是特质系?” “我只能说……不能排除这个可能。”罗洱挣扎了一会,努力道:“中洲的那个‘盗火者’,不就是可以盗取其他人的超凡力量么?特质系的能力在超凡谱系图内还是一片空白,尚未被充分挖掘。这场审核不应该只考验精神潜力,这对顾慎不公平。” “我们争取不到这个条件的,审核组那帮老家伙只管审核,不管公平。” 周济人摇了摇头,面色严肃,“他们从东洲各个大区前来,就是要以最严厉的方式进行这场考核……赵西来的态度很奇怪,他派了崔忠诚来大藤市督查,又特定叮嘱这些老家伙们不要手下留情。我不明白,他到底是希望顾慎通过审核,还是希望顾慎失败。” 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很久后是树先生的低声自语:“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看一看,顾慎的能力,到底能不能够得上传说中的‘s’级?” 第三十六章 奇迹 雨夜中黑色轿车一个漂移,在街道拐角停下。 南槿瞥了眼手机,道:“师兄他们得到了审核组的情况……顾慎,你的审核内容已经定下来了,是‘解梦’。” “解梦?” 顾慎困惑:“这是什么?” “在裁决所内,储存着大量类似【惊蛰】这样的梦境。” 南槿道:“人类凝聚精神力,将其具象化烙刻在某件物品上,于是那件物品便具备了施梦能力,一旦有人阅读,就会坠入梦境。解梦,就是指自行脱离梦境,就像你参悟惊蛰的那样,用了四小时三十九分钟,完成惊蛰的‘解梦’。” “噢噢噢……” 顾慎恍然大悟,随即好奇问道:“那这些物品……算不算是超凡封印物?” “算……也不算,要看物品携带的梦境强弱,有些弱的只能让普通人打个哈欠,强的梦境遗留物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人的精神,就算是精神系超凡者也难以抵抗。”南槿一边解释,一边眯起双眼,仔细观察外边的街道情况,停车位置就在顾慎公寓的不远处,她在观察周围有没有可疑人员。 韩当比自己更快更早的抵达大藤市。 或许,他已经抵达了周边。 “看来审核组是有备而来。以你参悟惊蛰的表现来看,后天的审核情势可不容乐观。”她轻声道:“老师已经抵达大藤了,他待会要来见你。” 打开车门。 南槿取出一把钥匙,轻车熟路带着顾慎上了公寓对面的电梯,直登顶层之后,她刷卡打开一间房,顾慎有些讶异,“啊嘞……这是你的房子?我们俩住得这么近啊?” “嗯。” 南槿懒得搭理,只是随意应付了一句,进屋之后就直奔盥洗室,因为淋雨的缘故,原先的衣服已经湿了,衬衫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现。 哐当! 关门之后,透过盥洗室的昏黄灯光,顾慎看到了一道模糊的曼妙身影照射而出,师姐正在脱衬衫,先前就看出来了这件白色衬衫实在紧身,所以脱起来似乎有些费力…… “喵!” 被怀中抱着的橘猫没好气挠了一下,顾慎才恍然惊醒,连忙转过头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顾慎心底不断默念,尴尬地问道:“师姐……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下,南槿淡淡道:“在审核结果确定之前,你的安全状态无法保证,我必须处于一个能够时刻监察你的角度,如果你一不小心失控了,我好第一时间出手,还能给你留具全尸。” 顾慎:“???” 一不小心问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顾慎抱着猫快步来到阳台,掀开窗帘,大受打击。 原来这间房子的位置,正好处于自己公寓的正对面,而且居高临下,视线可以轻易地捕捉自己房间的动向,以南槿的敏锐视力,自己房间应该是一览无余了。 这么说来……那天在自己阳台晒太阳的时候,南槿是在甄选合适的住所? 很显然。 这间房子,就是为了监视自己而准备的。 “有没有搞错?”顾慎扭头望向盥洗室方向,愤怒道:“还有没有人权了?这个角度……我岂不是洗澡都被看光了?” 声音戛然而止。 简单洗漱之后的南槿走了出来,她围了一件雪白的浴巾,双手捧着头发,嘴里含着一根雪白的玉质发簪,淡淡瞥了顾慎一眼,“不想被看到的话,下次记得拉窗帘。” 雪白发簪把红色长发挑起。 她自顾自进了衣帽间,声音有一搭没一搭从里面飘了出来。 “现在这里成了监视韩当的最好场所,他如果想要‘拜访’你,就会暴露在视野中。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即可。” 顾慎一下子就蔫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 半刻钟后,南槿重新换了一身装扮,不再是先前知性温柔的大姐姐,而是熟悉的那套气势凌厉的风衣佩刀套装,她像是随时准备出鞘的一把利刃,手指搭在刀柄上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得锋利起来,令人不敢直视。 “师姐,你这个样子实在是……”顾慎想了想,看到南槿冷冷扫来的眼神,连忙竖起大拇指认真夸赞,“实在是威武雄壮。” “老师马上就要来了。” 南槿破天荒地给了解释,道:“况且……就算没有任务,平时我也没有穿便装的习惯,今天陪你去福利院是例外。” 或许是因为她看了顾慎档案的原因,有些心软。 这次回福利院,在她看来是对顾慎十分重要的事情。 她不想把这件事情搞砸。 而要扮成顾慎的学姐,一身战斗服加上随身带刀的话就太不合适了。 “好啦好啦知道啦……大哥待我不薄,小弟日后定有重谢!” 想起白天的经历,顾慎现在还觉得做梦似的,不仅带了一大笔钱,还带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回去看婆婆,虽然是学姐,但也很有面子! 就是有点可惜。 褚灵不知道在哪里。 如果下次自己带着褚灵去见婆婆,婆婆会是什么反应呢? 顾慎如此想着,被橘猫尾巴扫了一下脸颊。 他还以为自己的想法又被洞察了,低下头才发现,憨猫已经躺在怀中懒洋洋地睡着了,想必是一整天的奔波,现在累极了。 褚灵已经断开链接了。 橘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噜声音。 顾慎把猫轻轻放下,他想了很久,轻声道:“其实……如果后天的审核是‘解梦’的话,或许我的成绩会不错。” 他很认真地坦白。 “我觉得我应该能过。” 但南槿并不能理解顾慎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解梦作为考核……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瞥了眼睡着的橘猫,放轻声音,略显头疼地纠结道:“比起其他方面……你的精神力的确算是强项。但你压根不知道,想在‘解梦’上完成‘s’的评价,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以你上次惊蛰接近五个小时的解梦时间来看……想要应对审核组的难题,几乎不可能。” 她又瞥了眼手表。 已过凌晨。 再过一天,就是审核了。 “尤其是……现在还剩不到一天的时间了,除非发生奇迹。”南槿替某人焦灼地叹了口气,她望向顾慎,看着后者一副巍然太平的安定神色,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怎么就能一丁点也不担心的呢? 她不理解。 “惊蛰解梦,其实我只用了十五分钟……” 顾慎在心底小声地嘀咕。 这个秘密,说不出口,只能藏在心底了。 “不过老师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总是能创造各种奇迹。”南槿安慰顾慎,道:“等他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话音刚落。 窗外的视野尽头,立即出现了一辆飞驰的轿车,疾驰在雨夜,一路溅飞无数水珠,紧接着同样一个漂移甩尾,干净利落地停在楼下。 中山装的老人下车之后就立即抬起头来,视线直接锁定了顾慎所在的房间。 树先生露出了春风和煦般的笑容。 而不知为何,看到他的那一刻……顾慎的心中,确确实实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这种感觉,名为安心。 第三十七章 大人物 “我亲爱的s级!” 树先生推门之后,给了顾慎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他注意到了房间里露出肚皮睡大觉的橘猫,小声道:“哟嚯嚯……这里还有一个小可爱呢。” 他伸出手,对身后进屋的罗洱钟帷做出嘘的噤声手势。 老师还真是个细心的人啊……看到这个手势,身后的两人无奈地笑了笑,声音极轻地关上房门。 几个人移步到另一间安静卧室。 …… …… “大概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 兵分两路,重新汇聚,双方交换了详细的情报。 “韩当……的确是个危险人物。” 罗洱单手撩起窗帘,瞥了眼对面顾慎的公寓,认真道:“现在有我盯着他,不会出意外。还有一天就是审核日了……当务之急,是解决顾慎的解梦问题。” 看到师兄师姐都在为自己着急,顾慎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选择装傻……就要一直装到底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 “据我所知,裁决所储存的【梦境】有三千七百多座。”罗洱望向老师,缓缓道:“大部分是被用来磨砺精神力的修行物品,难度低的三五分钟就能拆解……难度高的,可就不是时间问题了。” “天赋不够,无法理解梦境。就算花费一个月,一年,都无法完成解梦……” 她皱眉道:“而面对同样的梦境,天赋异禀的人,可能只需要一个小时。” “解梦的事情……不必担心。” 树先生微笑道:“你们三个,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这位做老师的,可不能就这么看着。今天是审核前最后一天……你们不必再操劳了,好好放松一下,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有老师这句话,所有人的神情都明显放松下来。 树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有一天天塌了,他说他能扛下来,那么他就一定能。 所以他说解梦的事情,不必担心,罗洱钟帷南槿,即便仍然有所焦虑,但在心底,却也真的没有先前那么担心了。 “很好。” 看到几人的微表情变化,树先生很满意:“好啦,现在不早了……各位辛苦了一天,就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吧。” 然后一巴掌重重拍在顾慎肩头,笑道: “你,跟我来!” …… …… 雨停了。 风还是很大。 寒风来回撞击狭窄墙壁,呼啸灌满楼道,顾慎顶着风跟着树先生往上走……再前面就是公寓大厦的顶楼,天台被树先生一脚踹开,铁门哐当作响,有股子森冷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好了。” 树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已完全看不出喝过酒的痕迹,他站在公寓的顶楼,双手扶住栏杆,顾慎跟着摆出一样的动作,向下望去。 只一眼,就觉得有些眩晕。 因为这里足足有三十多层高,现在是凌晨零点,下面的世界仍然一片喧嚣,远方的身下是大片大片的霓虹流光,广告荧幕上还是一副欢声笑语。 街上深夜未眠的游人在灯火攒射的辉光下像是渺小的沙粒。 而天台,一片寂静,只有风的声音。 “其实就是想找个和你单独相处的环境……应该没有比天台更合适的地方了吧?”树先生不再俯瞰楼下的芸芸众生,而背转过去,依靠栏杆,笑道:“真是抱歉啊,在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就把你拉进裁决所……害得你要应对那么多的麻烦。” “……” 顾慎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的神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其实对树先生这个人,顾慎心底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怨念的。 南槿也好,钟师兄也好,罗师姐也好,他们一口一个“老师”,而自己,就喊不出口。 回顾整场事件……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了超凡事件中,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迫不得已”,加入裁决所,接受特训,准备审核,应对韩当……这一切发生地太快,顾慎艰难招架之余,总会想到那天晚上,递给自己纸条的中山服老人。 如果再来一次,自己还会拨通那个号码吗? 当树先生道歉之后,顾慎忽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 那些小小的怨念,已经成了无需出口的微词。 对方救了自己的性命,费了很大力气才要来了那么一枚特赦令……这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这一点顾慎还是分得清的。 于是他摆了摆手,低声道:“您可以不用那么客气的。” 毕竟拿了这么多钱……就当是…… “就当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老人低声笑道:“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 “真是人老成精啊……”顾慎小声嘀咕着,然后认真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有信心,但是明天的审核……你最好做好最坏的打算。” “啊哈……” 这似乎是老人的惯用口头禅。 他淡淡问道:“你觉得自己过不了审核?” 这次轮到顾慎笑了。 他实在没忍住,指着自己问道:“你觉得我过得了审核?” “当然!” “你是s级……是我看中的s级!” 树先生缓缓望向少年,他声音很轻,但在顾慎耳中却如雷霆:“能在a-009手中把尺子拿走的,你是唯一一个。” 顾慎怔怔待在原地。 晴天霹雳一般。 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苦苦隐藏的秘密……被老人一句话就轻描淡写的揭开。 “不必多说,我什么都知道。” 树先生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既然选择让你签下那张合同……就意味着,我决定包庇你。嗯……包庇这个词不错,用得很恰当,还带着那么一丁点的刺激。” “还记得我送你回家前,对你说的故事么?”老人又简单复述了一遍:“a-009是古文会的成员,失控之后被关押,有位大人物对她不断进行着实验……为了找出失控的真正原因。” 这个故事的完整版,顾慎在褚灵那听过。 真正导致她失控的,不是剔骨刀也不是旧报纸,而是藏在怀中的戒尺。 “那位大人物叫‘赵西来’,你的特赦令是他给的。”树先生低声道:“这次审核组,也是他选的。” 第三十八章 摊牌 “裁决所成立以来,a-009在东洲被辗转各地送往调查,赵西来一直想弄清楚是什么引起她的失控……但‘腐蚀能力’太棘手,实验很难开展。” 树先生从怀中取出一根烟,点了一次,失败。 天台的风很大,火焰刚点出就被熄灭。 看到这一幕,顾慎很有眼力见地凑上去遮风,他张开外套,这一次老人顺利地点燃了。 弥漫的烟雾被轻轻吐出。 风一卷就散开。 “正如你所见,没有镣铐能锁住a-009,无论用什么物质,都会被慢慢溶解……再怎么更换囚具,被溶解也只是时间问题。”树先生的面容笼罩在不断飘溢的烟雾中,他似乎笑了笑:“所以这么多年来,赵西来在这项实验上消耗了大量资源,始终没有取得进展。唯一的突破,就是在封闭环境下的观察中,研究员看到了a-009取出剔骨刀和旧报纸两样物品,他们认为这是不可低估的超凡封印物,大概率就是导致她自身失控的物件。” 看着烟雾下的那张面容,顾慎忍不住开始猜测。 那位拥有如此巨大权势的大人物,为何要执着于调查a-009的失控? 古文会……艾伦图灵……旧报纸……一连串的关键字词掠入脑海中。 研发深海,以一己之力,链接五片大洲数据的艾伦图灵,已经死去多年。 据说艾伦图灵是病死的,逝去的那一天,五大洲降下了议会旗帜,许多民众自发地出街,一同为他举办了盛大的葬礼,而那一年,没记错的话……自己还没出生。 这位深海教父曾经在“古文会”工作过一段时间,研究禁忌科学……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人听说过古文会的消息了,伴随着艾伦图灵的死去,这座神秘组织也从世上销声匿迹,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没有人在意,因为没有古文会,这个世界依旧运转地很完好。 但很显然。 真相不是这样……有人还在意古文会,那位赐下特赦令的大人物,追查了十多年,仍然没有放弃。 “等等,a-009……在外人面前,没有取出过戒尺?” 顾慎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是的……” “从来没有!”树先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至少在他们面前……是这样的。” “那您是怎么……” 话说到一半,顾慎立即闭嘴。 他这人最懂得察言观色,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意识到树先生对于“a-009”的了解,有点太多了……难道在a-009失控前,两个人就是故识么? 好奇心害死猫。 既然树先生决定“包庇”自己,那么前因后果就不重要。 “你想知道么?”树先生一如既往地豪爽:“我可以告诉你!” “别别别,千万别。” 顾慎连忙摇头,第一时间捂住耳朵。 对于这位老流氓的手段,自己先前可是早有领会。 对现在阶段的自己而言……知道地太多,可不是好事! 看到这一幕,树先生忍不住笑了,只是笑着笑着,他眼中的神色复杂起来。 老人悠悠望向远方。 这一次,他没有强人所难,而是真的就此闭嘴了。 于是天台就此寂静了十几秒。 人真的是很贱的生物啊……对方闭口不谈,顾慎心底反而痒了起来。 看着老家伙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样,顾慎想了又想,把刨根问底的念头全都收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认真问道:“所以……您对我说这些,是要把尺子收回去么?” “不。” 树先生摇了摇头。 “这把尺子……你拿着就好。它的名字叫‘真理之尺’,想必如何使用,你已经知道了。”周济人望向顾慎,认真道:“天台的超凡事件,你处理地很好,超凡者之间的搏杀异常凶险,一定要心狠手辣,不能有丝毫留情。如果你当时抱有饶对方一命的念头,现在天台上被大卸八块的,应该就是你自己了。” “但有一点你需要注意……真理之尺非常耗费精神力,非必要关头,不要轻易使用。否则……” 说到这,他戏谑笑了。 “在大藤医院躺着的感觉不好受吧?” 顾慎面色白了一白,透支精神力的痛苦,深有体会。 “既然能够动用‘真理之尺’,说明你的精神力潜力没那么糟糕,我是不会看错人的……惊蛰梦境的参悟,你还藏了一手,对吧?”老家伙略带狡黠地笑了,“不必承认也不必否认,你心底有数就行。懂得藏拙是件好事,但必要时候,还是要展露锋芒的。” 顾慎心中一凛。 他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被这老家伙看透了。 自己究竟还有什么秘密是对方不知道的?恐怕……就只有褚灵的链接了吧。 “好吧……既然所有的话都挑开说了。” 顾慎望向树先生,深吸一口气:“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是‘s’,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也该知道,我根本就不是裁决所要找的超凡者!” 这是特训期间,一直压在顾慎心头的大石头。 一口气说完之后,他感觉自己好多了。 整个过程,树先生没说一句话一个字,就这么静静看着顾慎。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笑,像是一个认真聆听的观众。 等待顾慎说完之后,他缓缓问道:“那么……你希望自己是么?” 顾慎怔住了。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希望自己是么?! 他脑海里回想一幕幕画面。 南槿能一刀隔着八百米砍爆自己的狗头,钟帷师兄的速度比猎豹跑得还快,罗师姐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是神仙。 谁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训练场的事情,我听钟帷说了……两周的特训之后,你凭借自己的力量砍断了一个木人。”树先生看到顾慎窘迫的神情,认真开口:“不要觉得这没什么的,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万事万物都是从幼苗开始的,至少这是属于你自己的力量!” 他顿了顿,道:“南槿的能力叫做‘岚切’,被托付给我的时候,‘岚切’的力量连那个木人都砍不断,过了十年,她才走到今天的高度。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凡俗之身比肩神灵的天才,裁决所里的每个人,包括我,都是从零开始,一步一步成长……” “所以,顾慎……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老人认真凝视着少年,再一次的开口。 “你希望自己是么?” 天台狂风猎猎。 第一遍,少年的声音并不大,被风声淹没。 “是啊。” 然后他停顿了一会。 脑海中最后停留的画面,是在训练场,罗师姐凝视自己的那一刻。 顾慎抬头看着老者,第二遍他的声音高了起来:“当然!” 第三十九章 阳光灿烂的日子 一天。 可以很短暂,也可以很漫长。 这一天……对于守在顾慎公寓对面高楼,轮转执行监察工作的三位而言,是枯燥的,漫长的二十四个小时。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 “从前天夜里,老师就带着顾慎消失了,音信全无啊。”钟帷坐在窗台,“真是让人好奇啊,最后的特训内容会是什么?” “准确一点,是昨天夜里,过了12点的。” 罗师姐喝了口咖啡,淡淡纠正道。 她捧着一本厚厚的老书,坐在阳台摇椅上,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像她这种级别的精神系超凡,早已将呼吸法融入了日常习惯之中,只需要少量的休息,就能保持高亢的精神。 单论精神饱满程度,钟帷和南槿要差上许多。 “话说,我们已经守了一整天了。” 南槿揉了揉双眼,道:“韩当还没有出现……他是不是觉察到危险了?” “韩当的确是个很敏锐的家伙。” 罗洱轻声道:“过往的几年里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诡计多端,而且狡诈异常,此番选择来大藤市潜伏调查,绝不会轻易暴露。” “但既是为了顾慎的审核而来……在最后时刻,他就一定会动手。”她翻着老书,气定神闲,“安心等着便是。” …… …… “总感觉有视线在盯着我。” 人潮汹涌。 韩当一改往日打扮风格,戴了墨镜口罩鸭舌帽,极其低调。 他已经藏在人群中,沿着顾慎公寓的街道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每一次在即将进入公寓门前的时候,心头总是会咯噔一声,泛起不祥的预感。 “不对劲……” “很不对劲……”他的直觉非常准确。 执行任务的时候,多次险境逃生,都是多亏这份与生俱来的直觉提醒。 “关于顾慎火灾案的真实档案……我已经提交审核组了……”他贴身进入一条小巷子,彻底匿入黑暗中,“按理来说,我不该感到如此不安才对。今天就是审核日,他没有超凡的事情一定会暴露……我只需要取走那把尺子作为证物即可。” 韩当捋了捋思路。 “这小子中了我的催眠术,不可能有察觉。” “可这股不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韩当实在想不明白,摇了摇头,“时间有限,我必须要抓紧行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 走出小巷。 进入大厦。 韩当进入公寓大厦的那一刻,罗洱合上了书本。 “准备行动。” 她站起身子,披上外套,快速向着公寓外走去。 “刚刚进入公寓的那个家伙……是韩当?” 南槿有些讶异,自己一直盯梢,而师姐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书页,她是怎么做到的?超凡能力的特殊运用么? “我在大xm口留了一个‘小物件’……所有接近的人,我能够第一时间探知感受。至于韩当……我可太熟悉他身上的气息了,不会错的。”罗师姐道:“与韩当的接触,可能会有战斗,你们小心,跟在我身后就好。” 三人快速下楼,抵达对面大厦。 “等一下。” 罗师姐停住脚步,两根手指在一道透明的感应门前抹过。 “嗖”的一声。 下一刻,指缝间多出了一缕纤细的发丝。 发丝取下之后,立即自行缠绕在罗师姐的小指上。 这缕发丝一直趴伏黏贴在感应门上,除非是一寸一寸的仔细查看,否则根本就不会被留意到。 “这就是那样‘小物件’。” 她解释道:“不要误会,这不是我的头发……而是一件非常特殊的超凡封印物。某种意义上,它算是我的另外一只眼。” “只有一根么?”南槿有些好奇。 “当然……”罗师姐道:“不可能。” “外面的街道上,我布置了三百多只眼。”她轻声道:“从昨天开始,一直有个家伙,跟着人群在街道上来来回回地走,我怀疑他很久了。而留在公寓门口的这只‘眼’比较特殊,一定范围内,不仅仅可以看到,还可以感受精神力的波动。” 南槿恍然。 她感觉到了空气的异常流动,在师姐说话之间,不断有纤细的,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发丝,向着罗师姐身上汇聚而来,行走的路人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纤若蛛丝的黑色细发,最终全都汇入她自身的长发中。 无论如何,把最重要的“眼”放在门口,绝不会错。 “他刚刚进入电梯了。” 罗师姐平静道:“我们只需要尾随其后,就能抓个正着了。” …… …… “咚咚咚——” 敲门声。 很快就有了回应: “请进。” 推了一下门。 没有推开。 又试了一下。 “吱呀——” 些许刺耳的声音随之响起。 门开了。 出乎意料,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干净利落的教室,窗户半开,窗帘被吹得不断抛飞。桌椅都被搬空,剩下几张并排排成一条大长桌。 顾慎揉了揉脸颊,他没有想到这就是最终审核的地方。 这里像是即将召开某场联谊的……舞台? 特训的每一天,顾慎都在想象自己即将迎来的最终审核会是什么样子。 他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大概就是上次审判长单独提审自己的场景……幽暗的灯光,逼仄的审讯室,还有像严世城那样满脸刀疤面相狰狞的大人物们围坐在一起。 与其说是审核。 不如说是严肃的审判。 天台的谈话后,树先生带着自己度过了特训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没有十五公里的负重长跑,没有击倒一百次再站起来的挨打训练。 这一天什么训练内容都没有。 他只是带着自己逛了逛,去到了大藤市的各个地方。 老家伙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辆很拉风的豪车带着自己在市区兜风,闯了十几个红绿灯,吃了七八家顾慎看着菜单报不出菜名的高档餐厅,自己本来哪也不想去,但老家伙的理由让人没法拒绝,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大藤市,想要体验一下地道的风土人情,顺便带着顾慎看一看自己喜欢的一天是什么样子的。 顾慎也好奇,老家伙的一天会是什么样子。 事实上就是吃喝玩乐,像是个精力无限的十八岁年轻人。 反倒是自己,与世隔绝,像个行将就木的空巢老人。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顾慎大字型躺在单独的总统套房大床上,开着窗户,不断有冷风凉飕飕刮过脸庞。 半梦半醒间,他猛然想起一件事。 来到这里快两年了。 今天是自己第一次以游客的身份,在生活两年的城市,度过“自由”的一天。 自由不是坐着最好的车,吃着最好的饭,住着最好的房子。 自由是不用担心,不用顾虑,什么都不用去想。 在特训的两周里,每一天的每一时每一刻,顾慎心中都不安宁,他在深夜会惊醒,思绪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走。 审核两个字密密麻麻爬满心头…… 对他而言,这就是一场审判。 可天台上的那番谈话之后,顾慎忽然明白了树先生那句话的真正用意。 【“你希望自己是‘s’级么?”】 【“是啊……当然!”】 其实,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与其他人的期望是无关的。 取决于自己。 如果你想要成为“s”级,并且愿意为此付出所有的努力……那么最终的审核结果,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顾慎睡了十几天来最安稳的一觉。 睡醒之后他与树先生来到了大藤公学,这是大藤市最好的公办学院,到处都是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年轻学生。 最后的审核场所就是这里,不是审讯室也不是地底研究所。 而是一座阳光下的学院。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好。 第四十章 丢失的书卷 图书馆里,寂静无音。 大排大排的书架,在阳光交错中堆砌成一片灼目的海。 桌子上摆着一本厚厚的《电子物理学常数逻辑研究》,翻了一半,一枚单片眼镜立在书页上,链子压住书页,充当书签。 原座位上的座椅披了一件灰色西装外套。 外套的主人站在巨大的书架前,沐浴在静谧的阳光中。 深海链接了全世界,数据共享。 现在的纸质书阅览室,已经没什么人会来了。 崔忠诚取走书架上连在一起的两本书。 他怔了怔。 取走书后,书架的空缺位置,露出了一双隐含笑意的狡黠眼睛。 “据说大藤公学的图书馆里有一百五十万本藏书。如果每天看一本,需要四千年才能看完。而深海录入书库,只用了三秒钟。”书架的另外一边,老人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自说自话,“真是讽刺啊,人类辛苦发展千年的文化,机械只需要短短几秒钟就可以尽数消化了。” 说到这,他抬起头来,笑着问:“图书馆这种地方,已经没什么人来了。为了维护秩序,也是为了给人类最后的体面,ai只负责录入,不负责引导……在这种地方,想找一本自己想要的书应该不简单吧?” “周先生,你应该是不经常看书。” 崔忠诚轻轻道:“每本书都分好了类,只需要按图索骥,找一本书很简单。” “噢噢噢……这样啊。我的确是不经常看书。” 周济人抱歉地笑了笑,“不过这个时代,有深海就足够了,除了贪恋旧时代余晖的顽固分子,谁会来这种地方看纸质书呢,你说是吧……小崔先生?” 崔忠诚瞥了眼腕表。 他平静地问道:“您来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树先生诚恳地笑道:“顾慎的审核开始了,我这位随行成员没事可做,也没地方可去,就想着在学院里逛一逛……很巧,在这里遇到了您。” 两个人对对方的称呼都很尊重。 都尊称为“您”。 “这里是我的母校。很久没有回来了,正好回来看看。”崔忠诚轻声地说:“很久之前,这里也很安静……但与现在的安静不一样。” “那得是二十年前了吧?那时候深海还没有链接五大洲,还没有如此发达的技术……”树先生毫不掩盖自己的讽刺之意,微笑道:“我们越来越强大了,这是一件好事。单论东洲近几年的发展……赵议员可是功不可没啊,他让大都成为了和长野一样充满辉光的城市。” 崔忠诚皱了皱眉。 “老实说,我没有想到,他会同意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颁布特赦令。”树先生轻声笑道:“本来这件事我是想走走关系的……他不同意也没什么,到时候我去求一求长野的大人物。” “有人同意了不是一件好事么?”崔忠诚叹了口气,道:“去长野求人多丢脸,远水解不了近渴,能不能求来还是另外一回事。” “我这把年纪的人,还在乎什么脸面呢?” 周济人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他凝视着对方,道:“既然同意特赦,为什么还要派遣这么一只审核组……这可是我连脸面都不要,也要保下来的人,丑话说在前面,不管最终的审核结果是什么,我都要保顾慎周全。” 崔忠诚手指摩挲书页。 “您还不明白吗?” 他看着老人,认真地开口,“就是因为看出了您的立场……赵老才如此果断地做出决定,颁布特赦令,以及派遣审核组……” “上一个您态度这么坚决强硬要带走的人,是大都区的南槿吧?与她比起来,顾慎只是一个无父无母,身世平平无奇的可怜孩子而已。”小崔先生低声道:“赵老相信您的眼光,所以第一时间给出了那枚特赦令,同时他也想要看一看,这个叫顾慎的孩子……到底是何许人也,于是派出了这只审核组。” 说到这,他露出了谦逊温和的笑容。 “我想……您应该是可以理解赵老用意的吧?” “如今议会上下的所有人,都在为觉醒法令的争执而头疼,事已至此,大家好像都无法接受自己失败的代价……这场拉锯战,也到了快要决出结果的时刻了。” “这个时候,一丝一毫的偏差,都可能引起巨大的畸变。”崔忠诚伸出两根手指,缓缓揉搓,“远在西洲的一只蝴蝶,闪一闪翅膀,可能会引起大都的风暴。” “或许这只蝴蝶不在西洲,而是在中州,北要塞……”小崔先生顿了顿,正色道:“但无论如何,大都都经不起更大的风暴了。” 周济人神情严肃,再也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了。 他只是沉默盯着书架对面的崔忠诚,阳光照过,他身上本该折射着正午的辉光,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 “顺带一提……” “颁布特赦令和派遣审核组的提议……都是我提出的。”崔忠诚轻声地道:“赵老第一时间同意了,所以这次来大藤的……也是我。” 他凝视着周济人。 “……我没什么可说的。” 老人还是那副严肃的事情,风轻云淡道:“没有小崔先生,也有其他人,只要有特赦令,就会有审核组,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崔忠诚点了点头。 他不再理会周济人,而是抱着书自顾自向着来时方向走去,阳光已经偏移了一个角度,原本的座位不再被光芒笼罩,而是浸在了一片稍暗的阴凉之中。 走了两步。 “还有一件事……” 树先生再次开口,叫停了崔忠诚。 “嗯?” 他皱了皱眉,微微侧过半张脸,隔着书看不清楚面容。 “是关于刚刚闲聊的问题。” 树先生声音很轻,而且很缓慢,“你说的按图索骥,的确是很简单很高效的办法,但有的书……严重受损了,或者是因为书名缺失诸如此类的缘故,没有被ai录入书库中。这样的书……有办法找么?” “……” 崔忠诚沉默了很久,似乎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只能凭运气了。” 小崔先生轻轻道:“你要相信,只要书还在,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第四十一章 灯笼,沙漏,骰子 “顾慎,如你所见,你的面前放着三件‘梦境封印物’。审核组的最终审核很简单……依次触碰三件梦境封印物,进入梦境,完成解梦。” 长桌将教室隔开,一端是顾慎,另外一端则是正襟危坐的审核组。 “三件封印物的解梦时间,将成为你最后评级的审核成绩。” 开口介绍规则的是瀛海区大法官唐清权,他开口之时,其他几位审核组成员神情微微变了变,但都没说什么。 大法官面无表情,缓慢前倾身子,打量着眼前平平无奇的少年。 他阅人无数,却看不出这个少年身上有什么惊人的精神波动。 被选中成为审核“s”级的权威人员,可不是一件易事。 这次落地大藤市的每一位审核组成员,都是具备一定超凡实力的强者。 他们都在打量着眼前的小子。 而桌子上,则是摆放着三样物品……分别是一盏古老的灯笼,一座落尽的沙漏,还有一枚复原的魔方骰子。 “你应该清楚解梦的规则吧?” 大法官例行公事地开口询问,他看过顾慎的档案,这个新人在火灾案的表现很出众,周济人甚至为他争取了一枚特赦令,想必这段时间,早就做足了应对审核的功课。 “规则……”顾慎有点茫然,“什么规则?” 唐清权皱起眉头。 他不明白了,周济人在飞机上套出了解梦的考题,难道没有对这个新人阐明? “这是你第一次进入梦境么?” 大法官身旁的审核员还算有耐心,他望着顾慎,认真道:“梦境是精神力编织的世界,所以梦境中一切都是虚幻的……无论再如何强大的封印物,都不例外。” “一旦触碰封印物,你就没有撤销的可能。” 他指了指桌面上的三件物品,道:“至于如何解梦,说起来并不复杂。你只需要先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然后再需要找到梦境中的特异之处。最后,就是利用特异之处,水到渠成地完成‘勘破’,也就是所谓的‘解梦’!” 顾慎认真听着,同时用惊蛰来印证他们所说的解梦。 自己从草原上醒来,先意识到自己是梦境中。 然后再发现“特异之处”……惊蛰中的特异之处大概就是那片浓重的积雨云。 惊蛰的解梦很简单。 苏醒没有多久,草原上的那片云就下雨了,自己顺应心意地坐了下来,然后立即领悟到了这片草原暗合雨势的呼吸法……就这么简单的完成了勘破和解梦。 “这次带来的三件封印物,特性相当激烈。”这位审核组成员严肃地递出一枚小铜片,道:“这枚铜片叫做‘窥心片’,如果你无法承载它们的梦境,我们会强行把你带走……代价是你会轻微精神受损,需要休养十天半个月。” “当然……如果是这种方式脱离梦境,你的审核,也就结束了。” 他顿了顿,向后坐去,“听明白了么?” 顾慎接过窥心片。 他掂量了一下,很有质感,看起来是铜质,但似乎另有玄机,摸起来清清凉凉的。 “明白了。” 顾慎握住窥心片,深深吸了一口气。 罗师姐说,裁决所内摆放了数千件梦境封印物……这些封印物特性不同,会被人拿去磨砺精神力。有些完美驾驭梦境规则的超凡者,可以将封印物当做自己的武器使用。 如果是特意为了审核自己而准备的封印物……会不会为了避免“泄题”,而从审核员自身携带的封印物中选取? 他来到桌前,端详着三件梦境封印物。 沙漏安静坐落在桌上,盏内的沙粒全都沉底,看上去与寻常物件没什么区别,但多看两眼,顾慎心中立即被一股枯败和死寂的气息缠绕。 这大概是与“时间”有关的梦境封印物。 嗯……很危险的东西。 顾慎再望向那粒骰子,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这就是一面简单的骰子。 无法预估,无法评价。 最后,他望向灯笼。 桌上最醒目的就是大法官面前的那盏破旧灯笼。 明明老旧地像是几百年前的古物,内芯却燃烧着旺盛的火光,映照出灯笼油纸外皮描绘的残破画卷,那是无数追逐的火焰,还有鬼魂,随着火焰闪烁,一呼一吸,仿佛有生命一般。 看起来像是很久之前瀛海地区的手绘风格,他望向那位大法官,审核组所有成员的身份顾慎都做了功课,只有这位是来自瀛海区的,或许这就是他的封印物? 大法官正面无表情地撑肘凝视自己。 “快一点选择吧。”唐清权敲了敲桌子,催促道:“这三样没什么区别。” “……好。” 犹豫了一下,顾慎伸出一只手,触摸了那枚魔方骰子。 自己观察了一圈,魔方骰子是给自己感觉最温和无害的封印物了。 触碰之后,按照审核组的提示,顾慎将魔方骰子捧在面前。 等待了一秒,还没有事情发生。 而下一秒,顾慎就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咔嚓!” 清脆的一声炸响!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整个人的魂魄宛如被雷击中一般! 剧痛袭来。 顾慎低头看去,神情错愕。 只见那复原的魔方,在他掌心飞快地旋转,自行打乱,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音—— 因为精神力太弱的原因。 顾慎艰难抵抗着魔方骰子的精神力拉扯…… 他努力想要看完魔方最后的拧转轨迹。 数秒钟后。 “咔嚓。” 当魔方停止,现实中的顾慎,已经凝固犹如石雕一般。 …… …… 微风吹过。 明媚的光芒随风一同照入教室,落在长桌后每一位审核组成员的脸上。 先前在大法官开口的那一刻。 他们神情都微妙地变化了一刹。 “唐清权,你擅自修改了规则……这么做,违背了我们的初衷。”红杉区监狱所的审判长,低声道:“原定的规则是,他只需选取一样,完成解梦,即可完成审核。” “有什么区别?”大法官淡淡道:“顾慎能够完成第一场解梦的话……我们再告知就好了。这是赵老的意思。” 红杉区审判长皱眉。 怎么可能没有区别? 这场审核事关重大,顾慎得知规则是触碰三件封印物后……在第一场解梦中,一定会保留余力。 最重要的,是会产生误判。 只有一场解梦,那么一定会全力以赴…… 而有三场解梦在等着自己,这个少年恐怕会误解这次审核的难度。 这三件封印物,每一件内,都烙刻着噩梦难度的梦境! “有点可惜,他没有选择我的‘幽鬼之笼’,不然这场审核就可以提早结束了。” 大法官笑道:“可能是觉得你的‘青骰’看上去比较简单?” “……我已经做好入梦带他离开的准备了。”审判长轻轻叹了口气,道:“青骰的梦境很折磨人,如果承受不住,早点放弃,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第四十二章 青骰 【“头……非常痛。”】 堪比动用真理之尺的痛苦袭来。 但这一次,并不是涌上全身天翻地覆的疼痛,而是只有头痛。 准确地说,是脖子痛。 脖颈一圈,像是被丝线箍紧了一样,隐约有刺痛和勒痛。 【“其他地方……没有感觉了。是麻木了么?”】 顾慎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面前是一张透明的镜面,映射出自己此刻的模样…… 看清之后,顾慎面色陡然苍白下来…… 镜子中是一张熟悉的面庞,也只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他只剩下了一枚头颅。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没有躯干,手臂,四肢,所以他只觉得脖颈一圈很痛,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感觉……他失去了四肢,只剩下一颗头颅。 回忆如潮水一般浮现。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是处于某场梦境之中……而坠入梦境的原因,是自己触碰了那枚看起来最无害的魔方骰子,将魔方骰子捧起的那一刻,他眼中闪烁着骰子迸溅的辉光。 紧接着,那面骰子疯狂地转动起来,将自己带入梦境之中! “呼……” “呼……” 顾慎深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两场梦境,发生什么都不会感到意外,但眼前的景象还是太让人震撼了,只剩一颗头颅的自己,竟然还残存着完整的意识。 “还有这种梦境……我太天真了么?” 顾慎缓缓挪动头颅,他发现自己是被关押在类似于封闭盒子的环境中,上下六个面,都是反射自己模样的镜面,照映出自己头颅不同的模样。 那枚最无害的骰子,其实才是最凶险的? 看着镜子中那张苍白的面孔,顾慎拉扯嘴角笑了笑。 “褚灵没有出现,也听到她的声音……”他安静等待了一小会,很快恢复了冷静,“看来她并没有链接,那么这场梦境……只能靠我自己了。” 事实上,顾慎也没有想过,这场审核需要依靠褚灵的力量。 情况越是凶险,他反而越是理性……虽然已经没有胸膛可言,但顾慎还是感觉血液滚烫地翻涌着,他竟然隐约感觉到了新鲜和期待。 “有意思……” 已经失去了四肢,只剩下一枚头颅。 他无法动手,也无法逃脱,只能被镶嵌囚押在这里。 “魔方是复原的,我触碰之后它开始自行打乱。” 顾慎眯起双眼,这是他在现实中能够得到的最后信息,记忆一幕幕暂停,他回忆起了魔方骰子迸溅拧转的画面,那是自己最开始看到的运动轨迹。 紧接着,他又想起审核组成员的话。 “关于解梦……我已经完成了第一步。”顾慎喃喃道:“我在梦境中醒来,并且意识到这里的一切是虚幻的……接下来,我要寻找规律,也就是特异之处。” 这里的空间异常狭小,而且窒息。 但也因此……寻找的范畴被缩小,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除了镜子。 “镜子……就是唯一的线索。上下左右前后,一共六面,正好对应魔方骰子的方块。” 顾慎眯起双眼,“如果说,现实中的魔方骰子被打乱,会影响到梦境,那么我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拼接。这似乎并不难猜。” 问题是,该怎么进行拧转? “我的某种行为,会影响到拧转么……” 顾慎缓缓向前挪动,他距离镜面很近,触碰了正前方的镜面之后……一股奇异的感觉出现了。 “咔嚓。” 整个世界被旋转了……但只有一部分。 顾慎感觉自己脖颈处的痛苦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胸膛躯干,腰腹之处的疼痛……世界旋转之后,他的脖颈顺利连接了胸膛,但疼痛的范围更大了。 左手,右手,左腿,右腿,全都处于“虚无”的镜面之中。 囚押自己的盒子,也对应地变大了一些。 “嗯……果然是拧转镜面,还原魔方。” 顾慎感觉自己有些虚弱。 刚刚拧转了镜面世界一次,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是被刮了一刀。 没有猜错的话,每一次拧转,都是对自己精神力的一种消耗……如果漫无目的的尝试,在等到复原魔方之前,自己的精神就会崩溃。 “这个梦境的难度比惊蛰要高太多太多了。” 他终于理解了审核组成员口中的特性激烈是什么意思了,“惊蛰可以慢慢参悟,而在这里,每一次的转动镜面,都是煎熬。” 他不禁回想那桌子上的另外两件封印物,恐怕都是与这骰子一个级别的梦境封印物……这场审核难度的确很高。 “好在这面骰子没有人操纵……我还有时间可以思考。” 顾慎慢慢整理着记忆。 “魔方的拧转轨迹虽然很快……但是我记下来了……只要按照规律复原。很快就能完成解梦。”他陷入了一种极度冷静的状态中,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一次地拧转镜面。 “咔嚓。” 这一次胸膛与脖颈断开链接,但是左手的感觉凭空出现了……顾慎低头看着自己,像是被分割的木头人,身体的每一块,都被镶嵌在虚无的镜面空间之中,只有与头颅链接,才能恢复直觉,到这一步他已经可以确认了。 最终完成解梦的条件,就是复原全部的躯干。 按照记忆中的轨迹,顾慎直接开始了复原! “咔嚓。” “咔嚓。” “咔嚓。” …… …… “三件封印物中,青骰应该会是耗时最长的。”红杉审判长看着少年,神情复杂,“我提议……如果顾慎在四个小时内没有完成解梦,我们就该结束审核。” “同意。”讲解规则的审核员开口,“如果他真的能够青骰内坚持四个小时……已经比大部分的“a”级要强。” “赵老对他很感兴趣,或许我们可以对他多保留一些耐心。” 大法官悠悠开口,“在青骰内沉睡两三个小时的大有人在,我们还是等他先意识到自己在梦境中……再开始计时吧。” 他刚刚说完。 魔方骰子忽然蹦跶了一下。 红衫审判长眼神一亮……看似随意的一下,实际上并不是毫无章法。 这是还原的第一步。 “他醒了。” 审判长有些讶异,瞥了眼时间,喃喃道:“三分钟……他在青骰里苏醒了意识。而且拧转的第一步走对了!难道是入梦之前,记住了青骰打乱的顺序么?” “或许只是好运。”大法官微笑看着同伴,轻叩桌面,道:“我们再等一等。” 接下来……是漫长的五分钟。 五分钟,没有动静。 就当所有人准备好再一次迎接漫长等待之时,魔方再一次的转动了! 依然是还原的轨迹。 紧接着就是一下又一下。 “咔嚓……咔嚓……咔嚓……” 五位审核组成员,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眼光。 每一次青骰的转动,都将带来精神上的痛苦……这个少年转动的频率始终稳定,这说明他已经掌握了技巧,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审判长眼中有欣赏和赞叹:“这个少年的记性不错……看来他确实记住了青骰打乱的顺序……而且足够冷静,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回忆起复原步骤……” 不过,他眼中更多的是心疼和遗憾。 青骰的每一次转动,都会消耗精神力,所以很缓慢。 大约十分钟后。 所有的拧转都完成了。 魔方被还原成了原本的样子,安安静静躺在顾慎的手上。 而顾慎……没有醒来。 “这个少年真的很不错。” “只可惜……” “方块的颜色是可以涂抹的,还原一枚骰子,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重新上色……” 审判长有些惋惜地开口,道:“这枚看似外表复原的青骰,内部空间早就被打乱了。想要彻底还原它,可不是按照拧转轨迹拼凑那么简单啊。” 第四十三章 我们 “如果骰子的拧转轨迹,我没有记错……那么现在应该是还原了才对。” 青骰梦境中。 顾慎看着镜面中的自己……按照记忆中的轨迹,他已经将骰子完成复原,但此刻镜面中显示的,是一具残缺不全的身体,断腿断手。 他有些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 还原魔方之后,解梦应该就完成了才对。 可是现在…… 很显然,有地方出错了。 顾慎并没有被梦境中不断撕裂的痛苦所影响,思绪异常清晰。 他重新复盘,寻找错误的地方。 魔方骰子拧转迸溅的画面,在记忆中被慢放,再慢放—— “不……我没有出错……还原轨迹没有问题。” 顾慎忽然明白了原因。 “我是被魔方的打乱现象误导了……” “这枚骰子,表现看上去是还原的,但内部空间早就被打乱了。” 表象欺骗了自己。 想通这一点后,接下来的解梦就没有太大的难度,唯一的难点,就是以精神力承载拧转时的痛苦了。 “想要真正还原这枚骰子……需要很大的工作量,我需要先找准基础面。” 真正的基础面,是以自己的躯干为方块。 刚刚按照轨迹进行复原的拧转镜面,并不是白白浪费……顾慎在脑海中重新回忆,将原本的躯干一块块归位……他开始再一次的拼转魔方骰子。 …… …… “咔嚓。” 沉寂了五分钟后,青骰再一次在少年的掌心旋转。 到了这个时候,审核组的每一个人,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青骰梦境的拆解速度太快了,导致这场解梦看上去……很简单。 魔方骰子不断旋转,偶尔停了一小会,很快就继续向着正确的还原轨迹前进。 可事实上……每一次的转动都需要消耗精神力,入梦者很容易迷失方向,失误一次,就会导致更大更多的失误…… 但顾慎的解梦则不同。 快!准!狠! 赏心悦目,令人惊叹。 看到这里,红杉审判长眼中已没有了悬念,他知道此刻魔方的再一次转动,意味着什么…… 顾慎找到了“青骰”梦境的正确解。 接下来的解梦,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个少年破解谜题的速度真的太快了,自己本以为,在拆解骰子本质的这一步上,顾慎可能需要耗费一到两个小时,甚至更久。 但没有想到……只用了短短的五分钟。 历届都有心高气傲,想要尝试拆解“青骰”梦境的精神系天才,但大多数入梦者,单单是觉醒精神意识,都需要耗费数个小时。 从未有人能像顾慎这样,如此快速地清醒……如此冷静地决断。 这个少年的精神系天赋,绝对称得上万里挑一!至少在“解梦”这方面所展现的天赋,远非寻常天才可以比拟! 他的精神力很弱,但意志力很强,而且观察力足够敏锐,思维足够镇定。 “s级,绝对的s级。” 红杉审判长迫不及待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他看着顾慎,越看越喜欢,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欣赏,怪不得周济人这个老家伙厚着脸皮也要向议会讨取一枚特赦令,这是包赚不赔的买卖! 如果这个小家伙出生在红杉区,他势必要出手争抢,争取将顾慎纳入自己门下。 “如果解开‘青骰’能在4个小时之内,已经足够拿到s级的评价。从开始到现在,才过去了35分钟……”他朗声笑道:“比最快的记录提前了整整两个小时,瞧瞧这是什么怪物新人……我们见证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唐清权大法官双手交叉,认真凝视着顾慎,似乎是陷入了某场思考之中。 忽然有人问道:“等顾慎完成解梦,这场审核就算完成了么?” 审核组一下子安静下来。 是的……按照原先的规则应该是这样……三件噩梦级难度的梦境封印物,任意完成其一,就算是通过审核。 “我希望审核能够继续。” 大法官轻声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这次的审核组中,他的地位要隐约高出其他人一些,最重要的是他直奉大都区赵西来的意见。 “这也是赵老的意思?”红杉审判长皱眉。 “不……这是我的意思。” 唐清权悠悠道:“既然顾慎展现了如此高的天赋……我们不妨看一看他的极限。比起一小时解开你的青骰,接连解开三座噩梦封印物,更称得上奇迹,不是么?我们总需要知道他的上限,也需要确认……解梦这件事,他不只是运气好而已。” “我反对!”审判长面露不快,道:“连续拆解三场噩梦,对精神力消耗很大,就算这不是我们的弟子,也不该如此对待!” 大法官轻轻嗯了一声,但只是礼貌性地附和。 他语气平静地开口:“既然有人发对……那么我们不妨举手表决好了。另外三位,主张提前结束审核的就请举手吧。” 红衫审判长皱起眉头,向着四周望去。 没有人举手,没有人附和。 “四比一。”大法官望向红衫审判长,淡淡道:“少数服从多数,那么……就决定了,审核继续。” …… …… 还差最后一步。 顾慎的全身都已经完成了复原,只是头颅是180度翻转的,他只需要拧转最后的头颅,就完成最终的解梦了。 他没有着急完成最后一步。 而是轻轻开口,念出心中的那个名字。 “褚灵。” 黑暗的骰子梦境之中,镜面折射,容不得第二个人,心声念出之后,顾慎安安静静地等了那么一会儿。 骰子梦境中一片寂静。 没有回应。 他自嘲地笑了笑,之所以会喊一声褚灵,其实是有侥幸的心理。 她说过……只要自己需要,那么无论何时,都可以与自己进行【精神链接】! 看来这一次,褚灵没有听见。 正当顾慎准备拧转头颅,脱离梦境之时—— 面前的幽暗镜面,忽然溅起了一阵涟漪,一连串的漆黑乱码,将镜面遮蔽,最终镜子世界中浮现出一个洁白无瑕的女孩。 “我一直在的。” 褚灵双手背在后面,柔声笑道:“这是你的测试……所以就想着不打扰你比较好。刚刚只差一步的时候,我就想出现啦,但你一直没有喊我。” 看到了褚灵的脸庞,顾慎心中悬着的石头忽然落地了。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你一直在啊……” 骰子空间的解梦即将完成了,回顾全程,这的确是一场噩梦,但一想到褚灵其实在默默陪伴着自己……这场噩梦,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你的解梦速度非常快。”褚灵笑道:“连我都觉得惊讶,没想到你在这方面的天赋竟这么高,外面的那帮家伙们,都已经看傻眼了。” “啊哈……” 顾慎也笑了,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摸脑袋,但全身都是反的,摸起来异常古怪。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精神:“接下来还有两场审核……” 又是两场噩梦。 他有预感,最大的难题,是自己目前的精神力。 解梦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 在骰子空间中,每一次的拧转镜面,都是一次消耗。 不知道接下来的两场解梦……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住? 镜中的少女,看到顾慎疲倦的面孔,眼中流露出心疼的意味。 顾慎看得出来,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其实……这场审核,你已经完成了。”褚灵轻轻道:“原定的审核,是只需要完成一件梦境封印物的解梦即可。” “原定的……审核?”顾慎怔了一怔。 “有人修改了规则。”褚灵声音很低,“因为你解梦太快的原因……他们想要看你能否连续完成三场解梦。” “以你的精神力,完成三场应该没有问题……但结束之后,你的精神力会不可避免地透支。” 听到这里,顾慎大概明白了。 从那位大法官的催促开始,他就隐约觉察到了不对……虽然事先就对封印物的难度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没有想到,会这么消耗精神。 真要被蒙在鼓里,连续三场,自己估计要在病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了。 “也就是说……我已经完成了审核标准?”顾慎皱眉道:“审核组里有人故意修改规则,拉长了流程?” “嗯。” 褚灵轻声道:“那个人是瀛海区的大法官唐清权,他似乎对你有些意见。审核规则的修改……我们无法反抗,只能接受。” 不用褚灵说,顾慎也大概能够猜到。 那位大法官对自己的态度,的确和其他审核组成员不一样,自己一进入场地就感觉到了。 “如果现在放弃,也未必不可行。周济人是清楚规则的,他会为你争取相应的权力。”褚灵给了一个建议:“只不过……争取权力的过程会比较坎坷。” “放弃……” 顾慎摇了摇头。 他望着镜面中的少女,语气坚定:“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怎么可以放弃?” 自己吃了苦,流了汗,为的就是这一天。 “那你是准备……继续?”褚灵的清澈眸子里浮现一缕担忧。 “没错。当然要继续。” 顾慎忽然笑了:“本来以为这场审核是按照规则来的……但既然有人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了。” 镜子中的女孩反应了一下。 接着,她捂唇咯咯地笑了。 褚灵真的很开心。 因为刚刚顾慎说的不是“我”。 而是“我们”。 第四十四章 检举 “54分钟!” 魔方骰子在最后最简单的那两步前,诡异地停滞了一会,红衫审判长盯着骰子,度秒如年地替顾慎揪着心,他猜测骰子此刻的停滞,是因为这个少年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需要停下来稍作休整,再发起最后的冲刺。 想必是抵达了极限。 可惜啊可惜。 不然这个成绩还可以更快一些……虽然更快已经没有意义了,在这之前的历届审核中,青骰的最快解梦记录是3小时01分钟,顾慎的纪录足足向前刷新了两个小时还多,想来在未来的很多年内,都不会有比这更快的记录诞生了。 随着掌心的魔方骰子完成内部完整的最后拼凑。 少年缓缓睁开眼来。 解梦,完成! 此时此刻审核组的每一位成员,目光都凝聚在顾慎脸上,他们想从这个小家伙的眼中看到刚刚那场梦境中的遗留情绪……所有经历过青骰的人,眼中都会残留着诸如恐惧,后怕之类的神色。 只是顾慎的眼中什么都没有。 干净的黑白分明,像是一片清澈湖泊。 平静地让人有些失望了。 “恭喜你,完成了第一件封印物‘青骰’的解梦。”大法官淡淡地开口,他端详着顾慎,“你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差,第二件需要加快点进度了。” 审核组的其他人保持沉默。 出乎愧疚,红衫审判长没有去看顾慎的眼睛,他听到了轻轻的放置声音,那个少年把青骰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然后轻声道:“是么?还需要再加快进度……我以为我已经很快了。” “你还可以更快一点。这是关于‘s级’的审核。”大法官风轻云淡地开口,道:“如果你觉得精神力无法支撑的话……现在也可以选择放弃。” 先前,他们在少年的眼中没有看到恐惧和悸怕之类的情绪。 但他们都感觉到了……顾慎完成青骰的解梦,消耗了很大的精神力。 这是解梦所必须承担的消耗! “我选择继续。” 顾慎笑了笑,他直接伸手从桌面取出那枚倒置的沙漏。 “很好……”唐清权道:“准备好入梦的话,就把‘时之砂’倒过来吧。” 时之砂…… 这件封印物的名字叫时之砂…… 顾慎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着急开始。 在了解唐清权的真实面目后,这位大法官的催促言语被顾慎直接忽略。 有了“青骰”的经验,顾慎决定在颠倒时之砂前,对这件封印物进行细致的观察……青骰是切割空间的梦境,需要找准规律,而这座沙漏,很显然对应的是时间规则。 沙漏中的沙粒是雪白色的,小山一样堆叠着,轻轻晃动了一下,沙粒正常的流散。 花费了大概一分钟,顾慎左右摇晃了几次,仔细端详了一圈……外观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确保没有遗漏之后。 他选择将沙漏缓缓倒置。 “嗡。” 不出所料,在自己沙漏倒置的这一刻,精神力不受控制的开始流失,像是被卷入了沙沼之中,随着万千沙粒…… 因为精神力太弱。 所以被封印物直接催眠入梦。 …… …… “唐清权。” 红衫审判长看到顾慎入梦后,严肃开口:“今天的审核过程,会被记录下来,周济人也会看到,如果顾慎因为强行进行第二场解梦……而出现精神崩溃的情况,我们都需要为此负责,而你首当其冲。” “……” 唐清权对此只是沉默。 “为什么你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审判长追问道:“既然不是赵老的意思,何必要为难他?” 坐在中央席的大法官,缓缓望向身旁的红衫审判长。 “你想知道为什么么?” 终于,他不再沉默。 大法官唐清权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了一件文件袋。 “诸位。就在昨天……我收到了一份检举报告。” 这下轮到红杉审判长怔住:“检举报告?有人检举顾慎?” “是裁决所的韩当提交的。”唐清权淡淡道。 韩当的名字大家都不陌生,是赫赫有名的晚辈后生,裁决所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 “他在大藤市调查了顾慎的案件……关于那场火灾案的真相……”他推出文件袋,“关于这份检举报告,我想大家都应该看一看。” 接过文件的那一刻,红杉审判长神情陡然一变。 “根据火灾案的现场调查以及侧写……有充足理由怀疑……顾慎并不具备超凡能力,而是非法动用超凡封印物……” 他念出这份检举报告的内容,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低声呵斥:“狗屁?什么时候侧写也能作为证据了!” 大法官也无声地笑了笑。 “侧写的确无法作为证据,如果这份检举报告不是由韩当递交的……我根本就懒得看一眼。” 他冷冷道:“重点是这份检举报告内的‘调查真相’。” “诸位来到大藤市,是因为检查顾慎的精神潜力……以及失控风险。” 唐清权环顾四周,声音一点一点提高:“我们是为了清查他是否具备‘s级’能力而来。可如果这份报告属实……顾慎只是一个普通人,问题就非常严重了!” 如果这份报告属实……那么伪造火灾案现场,骗取特赦令,欺诈议会,一连串的控告会接踵而来。 这些已经称得上罪名。 “韩当现在正在取证的路上。”大法官眼观鼻鼻观心,“这件事我还没上报给赵议员,如果韩当完成取证,证明报告上一切属实……诸位应该清楚会发生什么吧?” 红衫审判长捏着报告,额头有冷汗渗出。 他突然明白唐清权主张加长审核流程的真正用意了……如果五人小组给顾慎打出“s”的评分,接着韩当的检举报告查证成功,那么出事的就不只是顾慎。 毫无疑问。 审核的正确性将被质疑,而五人小组将受到最严厉的查处! “我们最好祈祷这一切是场乌龙,是朱望针对周济人特赦令事件所尝试的一次反击……如果这份报告能够撤除,那么一切将会回归正轨。” 在这一刻,大法官终于阐明自己的立场,道:“我看好这个孩子,毫无疑问他有着‘s’级的潜质。前提是……他确实拥有超凡能力。” 第四十五章 时之砂 沙漠。 一望无垠的沙漠。 雪白的沙粒在空中飘扬,有热浪席卷,远方的空间阵阵扭曲。 顾慎睁开双眼,第一反应是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组成,看到了还是一副完整的躯干……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 呼……这次没有被大卸八块。 跟上一个骰子梦境不一样,时之砂梦境的空间非常辽阔,一眼望不到边,连绵起伏的沙丘就是构成这座梦境的一切。 “褚灵——” 顾慎开口。 下一刻,身边空间扭曲起来,无数乱码浮现,强行在“时之砂”梦境中开辟出一片绿洲净土。 一位赤足白裙少女凭空出现,缓缓落在炽热的沙面之上。 顾慎望向少女,酝酿了一会。 他认真道:“对不起。” 褚灵有些讶异,笑着问:“为什么要道歉?” “我想要收回先前在惊蛰梦境里说的那些话……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想当吊车尾啊。” 顾慎缓缓道:“南槿在病房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当时我只是记了下来,却没有听进去。” “一开始,我只是想逃避。”他深吸一口气,“但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况且,从解梦这件事来看……我并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糟糕。” 女孩笑着摇了摇头。 “何止是不那么糟糕?”褚灵柔声道:“外面的审核官说你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呢。” 顾慎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最后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地。 “好了,不矫情了。”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捻了捻沙粒,道:“我答应罗师姐会拿下这次审核的‘s’级,说到做到。既然已经破了记录……那么便不妨全力以赴,让他们看看我的真正实力。” 沙粒的白色的,与封印物内观察到的质感一致。 “时之砂的最快记录是多少?”顾慎问。 “深海系统里记载的最快记录是2小时18分钟。”褚灵环抱双臂,笑意盈盈问道:“需要帮忙么?如果全力以赴的话,我可以让你十分钟内通关。” “十分钟通关也太离谱了……”顾慎苦笑着摇头,道:“虽然是要速通,但打出‘十分钟’的成绩,应该会被直接拖去切片研究吧。” “安啦安啦。现在可是最终审核。”褚灵懒洋洋道:“能够在五位大审核官的眼皮底下作弊的人,除了你以外,第二位还没有出生呢。真打出了这个成绩,你应该会被标记成超越‘s’的国宝级重要人物……至于切片研究,到时候连保护都来不及,他们可舍不得把你切片。” “难得遇到这种级别的梦境封印物,在上一次解梦中,我似乎感受到了一些启发。这一次,我还是想凭借自己的实力解梦。”顾慎想了想,道:“但最大的难题就是精神力的消耗……” 解开青骰,他的精神已经有些疲倦了。 “你只管解梦就好,其他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褚灵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 她重新做回了那个安安静静的观众,面前的世界狂风呼啸,有千万粒尘砂,而她的眼中只有顾慎一人。 …… …… 目前为止,顾慎站在时之砂梦境中,没有贸然前进。 他回想着那位大法官说的话。 大法官说桌子上的三样梦境封印物,特性都非常激烈……青骰的特性自己已经见识过了,上来就把整个人大卸八块。 而这看似一片平和的沙丘世界,则是给顾慎一种杀机潜伏暗潮之下的危险。 这里很大,所以没法像青铜那样近距离贴面观察。 “必须要走动了么?”顾慎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 只一步。 他就意识到不妙。 流沙包裹着自己的小腿向下坠沉……在“时之砂”的梦境中,整个世界都是由柔软的沙粒所组成,每行走一步,都要面临被流沙吞没的风险。 “果然……这个梦境很凶险。” 看到流沙吞噬自己,顾慎反而安心了一些。 他害怕的是梦境规则未被摸索清楚,而导致的未知危险! “只要用精神力包裹,就可以短暂停止流沙……所以每一步前行,对精神力都是一种消耗。”他逐渐明白了这种梦境封印物的规则,入梦者或许可以很快发现窍门,但想要完成解梦,是实打实需要夯实的精神力基础的,眼前的时之砂梦境就是最好的例子。 顾慎推测,这里可能存在着一条指引正确方向的出口。 就算走在正确的路上,也需要有足够的精神力支撑,才能抵达终点。 “滋啦……” 顾慎感觉自己在下陷,正当他准备动用精神力的时候,小腿四周的流沙沦陷速度大大减慢了……无形的乱码出现在流沙之中。 是褚灵出手了。 流沙包裹自己的速度瞬间下降了数倍,顾慎很轻易地把腿拔出沙沼之中。 他回头望着正对自己微笑示意的少女,再一次由衷感觉到不可思议……褚灵竟然能够修改时之砂梦境的规则……是利用深海做到的么?匪夷所思的技术手段。 这样一来,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探索时之砂梦境了。 不需要考虑精神力消耗,顾慎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他观察了风向,决定顺着沙粒漂浮的方向奔跑……如果说“倒置”是发动封印物的标志,那么沙粒的运动方向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十分钟后。 顾慎回到了原地。 褚灵微笑不语,静静看着他。 “改变方向再试一次呢?”在广袤浩瀚的时之砂梦境中……顾慎进行了第二次尝试。 十分钟后,他再次回到了原地。 这个看似“无边无际”的世界,其实有着一道无形的空气墙,这两次的尝试结果都是回到原地,每当顾慎跋涉一段距离之后,前后左右都会被沙尘包裹,无论是顺着沙风前行,还是逆着抵抗,结局都是一样的……他回到原地。 而褚灵从头到尾都没有挪动过一步。 很显然,她知道“时之砂”的特质。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么发现这个世界是‘循环’的,就需要很久。”顾慎意识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如果没有褚灵,我可能认为自己走的方向是正确的,并且不断的前行……实际上我只是不断重复着回到原地的无用功而已。” 他在心中默数着数字。 每一次回到原地,大概都是六百秒,十分钟。 这是否这意味着……这个世界的边界,就是自己全力奔跑六百秒的长度? “等等……” 顾慎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蹲下身子,开始刨沙坑,梦境中的流沙本就汹涌,刨坑之后流速更快,看到顾慎行为之后,褚灵的眼神微微闪烁。 这一次没有乱码出现,阻止流沙减缓坍塌。 顾慎刨好了一个沙坑,他跳进坑中,开始等待着流沙将自己一点一点吞没,同时在心中默默倒数着时间,风沙席卷,先是小腿被吞没,紧接着是大腿,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像是被两面厚重的墙壁紧紧咬住,顾慎闭上了双眼。 “600……599……” “120……119……” 还剩最后两分钟的时候,流沙没过了脖颈,顾慎感觉自己心脏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 压力很大。 就在这时,乱码出现了! 一连串的模糊符号凭空出现,将顾慎的脖颈围绕一圈,流沙的侵蚀感大大降低,使得顾慎不至于窒息,看上去像是一个戴上呼吸面罩的潜水者,虽然狼狈,但是安全。 他闭上了双眼。 陷入流沙之中。 这个世界一片漆黑……还要更黑…… “10……9……8……” 最后几秒钟。 窒息感和束缚感全都消失了。 顾慎睁开双眼,他很是轻松地抬起双手,没有受到丝毫流沙的阻止……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被埋在沙地之下,而是站在小沙丘上,先前刨开的沙坑已经不见了。 这个世界被风沙填平,一望无际,令人绝望。 “十分钟……” 顾慎望向褚灵,喃喃道:“我知道时之砂梦境的特性了。” 第四十六章 幽鬼之笼 时之砂梦境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十分钟后,世界重置。 这也就是顾慎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最终都会回到原地的真正原因……哪怕是被流沙吞没,只要触发了时间重置,他就会回到原地。 如果单独一个人进入这场梦境,很有可能会误判认为,自己来到了一片走不到头的沙漠。 事实上,走得再远,也会被“时间重置”拉回原点。 “时之砂的重置时间是十分钟……是因为现实中的沙漏,就是按照计时十分钟所制造的么?”顾慎想到褚灵最开始的那句话。 如果全力以赴的话,十分钟就可以完成时之砂的解梦。 “原来如此……那么时之砂的破解关键点不在于空间……而是在于时间。” “那么,时之砂的出口在哪里呢?” 顾慎再次蹲下身子。 他捻着沙子,深深望着脚下的沙坑。 “600……599……” 顾慎再一次地开始了默念倒数。 …… …… “时之砂与青骰完全是两种类型的封印物。” 红杉区审判长吴孟白担忧问道:“如果没有找到‘规律’,在时之砂里跋涉一万年也出不来。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林北烛,时之砂梦境倒置了几次?” 这位名字叫“林北烛”,执掌时之砂封印物的审核组成员,乃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看上去精神熠熠。 他盯着顾慎手中的沙漏,双眼闪烁着精芒,仿佛能穿透封印物,直视梦境。 “老吴,自从顾慎解开‘青骰’之后,你似乎就很关心他啊。”林北烛笑道:“时之砂与现实中的时间流速比例是一比一,这个小家伙的确天赋异禀,很快就发现了‘重置’的特性。现在正在尝试解梦……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了。按这个速度来看,他比最快记录提前了一个小时左右。” 得到这个答复,吴孟白松了口气。 他的确很关注顾慎。 青骰的最快记录是三小时零一分钟。 时之砂的记录是两小时十八分钟。 倒不是这两件封印物的难度有明显差别……时之砂的特性相比青骰要柔和一些,更像是一种慢性的“折磨”,越快勘破规律,越容易解开时之砂。 而青骰则不同,即便知道拧转轨迹,也需要鼓足精神,来完成每一次必要的旋转! “这个成绩很不错了……又是一次新纪录……” 吴孟白望向大法官,正色道:“我相信是青骰的解梦,消耗了顾慎大量的精神力,否则这个记录还可以更快一些。鉴于他的出色表现,我认为审核在解开‘时之砂’后,就可以中止了,如果你担心那份检举报告的负面影响,我们可以先等待韩当的调查结果,再给出审核评定。” “……” 唐清权面对红杉审判长的提议,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对你的提议,我表示理解,但……不赞同。我坚持原先的看法,顾慎应该完成三件封印物的解梦。如果他不能完成‘幽鬼之笼’的测试,我将不会给予他‘s级’的评分。” 吴孟白脸色很是难看。 “幽鬼之笼的特性过于激烈了……” 时之砂的主人林北烛开始打圆场,他认真道:“先后解开了两件噩梦封印物,顾慎的精神应该很疲倦了,再触碰幽鬼之笼,可能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刺激,或许会受伤。” “青骰也好,时之砂也好,都是偏向于‘洞悉规律’性质的梦境封印物。”大法官认真道:“既然顾慎已经展现了无与伦比的精神潜力,那么我们的考核,应该更加全面……” 红杉审判长还想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顾慎从“时之砂”梦境中醒来了。 审核组的所有争论声音,也在此刻消失…… “一小时零三分钟。” 林北烛微笑道:“恭喜你。解梦的成绩很好。你是怎么发现最后的‘出口’的?” 少年双手将沙漏奉还到老者面前,他礼貌地点头笑了笑,只是面容血色肉眼可见的缺失了一些……即便有褚灵辅助,在时之砂解梦的过程中还是消耗了不少的精神力。 “运气比较好。” 顾慎谦逊地笑道:“一不小心陷入了流沙……以为自己完蛋了,结果触发了‘时间重置’。不然的话用时会更久一些。至于最后的‘出口’……我想这个世界既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那么方向便不重要了,于是我开始从封印物本身寻找线索,我猜测时间重置的特性,对应着就是沙漏重置沙粒的狭口位置。于是我卡在时间重置的最后一秒,潜入了沙地的最深处,果然那里就是最终解梦的出口。” “的确运气不错,竟然是通过‘溺沙’来找到规律的。”老人赞赏地点头,“如果你运气再好一点,第一次‘溺亡’就可以完成解梦,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 完成这件封印物的关键点,是在时间重置的那一刻,抵达时之砂的最深处。 沙漏倒置。 最深的终点便成了最初的出口。 顾慎挠了挠头,“运气好运气好,侥幸。” 相比于青骰,时之砂的解梦的确有运气成分,而且没有褚灵帮助自己缓解溺沙压力的话,自己可不敢轻易尝试这种作死行为。 正常解梦的话,时间会比现在长一些。 不过应该也是比先前的最快记录要快的。 连续完成两场解梦,顾慎感觉胸口有“心悸”的感觉浮现,这是不受他控制的情绪,也是身体在提醒他,该休息了,不要再继续了。 如今的精神力还薄弱。 这种噩梦级别的封印物,一口气触碰太多,不是好事。 至于那第三件封印物……也是看上去最凶险的封印物,顾慎知道,单单凭借自己的力量,可能是很难像先前那样完成解梦了。 “顾慎。” 红杉审判长开口了,在顾慎选择触碰时之砂的时候,他就面临着良心上的谴责。 此刻他选择站出来。 吴孟白沉声道:“听我的,审核就到这里吧。你不需要继续下去了,我会为你争取‘s级’的评分。” 顾慎有些讶异,他看到了审核组其余几位大人物的眼神,大多带着鼓励,欣赏。 只有一个人的眼神是例外。 “不……审核还没有结束。” 大法官唐清权凝视少年,平静道:“顾慎,这次的审核考试,我是主考官,最终的成绩评定会根据我的意见做主导。”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一,选择触碰第三件封印物,完成解梦,结束审核!” “二,选择放弃,审核结束,不予通过!” 唐清权的脸上无喜也无悲,他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己身的事情,“你有一分钟的时间休息,考虑一下吧。” “不需要考虑。” 顾慎的回答很快,连一秒钟的犹豫也没有。 他对着那几位流露善意的审核考官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挺直脊梁,没有表情地直视大法官,道:“我选择继续。” 第四十七章 人间炼狱 “很好。” 大法官怔了怔,他没有想到顾慎的回答如此干脆利落。 这个少年从入场之后的表现就极其稳定……与档案上形容的完全不一样,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内向腼腆,性格软弱的小家伙,但事实上完全相反,缜密的思维,冷静的行事风格,稚嫩的面容下藏着一颗狮子般雄壮的内心。 “那便……继续吧。” 唐清权缓缓伸出手掌,将幽鬼之笼推到顾慎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并非刻意与顾慎为难。 在瀛海区的十多年,他一己之力处理了数之不清的棘手案件,在超凡法庭上见过了不知多少的失控者,其中有宣称自己无罪的极恶之徒,有伪装到天衣无缝的完美受害人……这些年走来,有时候他望向镜子中的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仿佛已经不具备“仁慈”、“同情”诸如此类的人性情绪,在法庭上所有人都可以感性,唯独身为大法官的他必须要保持最后的冷静和理性。 从拿到顾慎档案的那一刻起。 他就隐约觉察到哪里不对……这是怎么思考也思考不出答案的疑惑,是直觉,本能告诉自己的反馈,这个少年绝对不像是档案上说的那么简单。 这场审核,审核的不仅仅是顾慎的潜力。 所以他坚持要让顾慎完成第三件封印物的测试。 他想要借着自己的幽鬼之笼,看一看这个少年内心深处的阴暗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幽鬼之笼的特质非常简单。 入梦者会在这盏灯笼内,看到自己内心最阴暗的情绪,恶念越大,灯笼内的鬼魂数量就越多,力量也就越强大……入梦者在觉醒的那一刻,就会被笼内幽鬼所淹没,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意志力去对抗自己的“恶念”。 即……斩鬼! 这个特质虽然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无比激烈。 这盏灯笼内由恶念所幻化的鬼,不是正常人可以对抗的。 能够在“幽鬼之笼”中斩杀自身恶念的,都是有大毅力的,真正超凡之人。 …… …… 灯笼的油纸外皮下,燃烧着幽幽火光,仿佛内里栖居着一个活人,正在缓慢地呼吸。 从第一眼的感觉上来说,这枚灯笼给自己的压迫感,就要比其他两件封印物强得多! 他伸手握住灯笼上端连接的细长担子。 “嗤”的一声。 接触灯笼的那一刻,内芯的火焰似乎窜出了油纸外皮,几乎将顾慎的视野都填满。 这一次的入梦,比之前两次都要吓人。 而顾慎的苏醒,也比前面两次都要快。 笼内窜出的火焰好像是一场错觉,或者是一场魔术表演,花火散尽之后,顾慎站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脚底仿佛有来来回回的潮水冲刷。 他拎着灯笼,这是此方世界唯一的光。 而灯笼中的火焰,正在一点一点熄灭……脚底的潮水汹涌往返,有涨潮的趋势。 解开青骰,时之砂后,顾慎的精神已经相当疲倦。 他看着漆黑的世界,心中有一股极其强烈的危机感涌现…… 他下意识喊道:“褚灵——” 这一次,在顾慎开口之前,褚灵便提前一步浮现。 无数的漆黑代码如羽翼一般扩散,因为世界很黑,所以这项代码仿佛本就该出生于这片梦境之中,看不出有错乱违和的痕迹。 褚灵悬浮在空中,伴随着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双手轻轻搭在少年肩头:“我在的。” 灯笼火焰摇曳的厉害。 顾慎面色凝重,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膛,喃喃道:“我感觉……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被拉扯出来了,是错觉么?” “……” 褚灵没有正面回答,她轻声道:“解了两场梦,你现在还有余力么?” 顾慎摇了摇头,他没有逞强:“单凭我一个人……恐怕很难。我有预感,这场梦境,比前面两场都要凶险。” “幽鬼之笼……曾经的s级封印物,如今严重受损了。” 褚灵的声音罕见地郑重:“但即便如此,它依旧比前面两场梦境……青骰和时之砂加在一起,还要凶险!” s级封印物? 顾慎神情紧绷……按照危险程度分级,自己在轻轨遭遇的高大夫人,也只是a级。 一件封印物,竟然能达到s级的危险评级? 两人说话之间。 灯笼火光几乎已经全部熄灭。 脚底的潮水越来越高,顾慎感觉自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而小腿位置则是一片冰冷,潮水已经淹没至此,而且还在继续上涨……与此同时,胸膛里那股拽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一只手,在攥着自己的心脏,随着潮水的冲刷,一下一下地发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抽出这具身躯! “灯笼火熄,恶鬼倾出。”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一个人的恶念有多大,笼中鬼就有多强……” 顾慎深深呼吸,调整状态,同时借此应对冥冥中的灵魂拉扯之力。 扪心自问,自己不偷不抢,最多只能算是小奸小诈。 笼中的恶鬼,应该不会特别厉害吧? “顾慎,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自己的超凡能力是什么么?”褚灵缓缓开口,道:“很快,你就能见到了。” 接下来。 死寂的世界最后一道声音是: “嗤……” 火芯无力的熄灭。 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中,而同一时刻,极度漆黑的世界,以另外一种方式缓缓地亮了起来。 顾慎的眼前,缓缓睁开了一枚巨大的…… 竖瞳。 这枚竖瞳好像是一枚猩红的太阳,燃烧着无边的血色火海,睁眸的那一刻,强烈的冲击力震荡开来,直接让顾慎手中的灯笼顷刻间焚地灰飞烟灭。 强光照射。 顾慎彻底看清了自己此刻面前的恶鬼,究竟是何模样…… 一枚又一枚竖瞳,在远方接连亮起。 无边的潮水,竟是从一张拉满的巨口流淌而出,顾慎就站在巨口之前,整个世界仿佛都要被恶鬼吞入口中……而此时此刻,巨口之中,如同蝗虫一般,不断冲出婴儿大小的魂体。 梦境剧烈震颤起来,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可能崩塌。 顾慎面色苍白。 这是自己的……恶念? 这简直是,人间炼狱。 …… …… 审核小组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之中。 包括大法官在内。 所有人都在以一种见鬼了的目光,盯着那手持灯笼的入梦少年。 现实世界中的“幽鬼之笼”,内芯的火焰燃烧地极其旺盛,甚至发出沸腾开水般的悲鸣,火光一拨拨迸溅,投射在油纸外皮之上……映射出一枚又一枚的竖瞳。 竖瞳猩红如血。 每一枚都令人触目惊心。 而就这么不断的浮现,浮现,再浮现,最后堆叠……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数不清的恶鬼,将灯笼外表涂抹了厚厚的一层。 幽鬼之笼能够在外皮上映照出梦境中的恶鬼真相。 而这种现象……则是第一次。 这是有多大的恶念? 无边无际!几乎将整个梦境世界都吞没! 第四十八章 斩鬼 “这是……我的恶念?” 顾慎看着眼前连续睁开的一片片血海。 油纸灯笼中的火焰熄灭之后,整个梦境世界,似乎被自己的“恶念”所填满…… 自己心底竟深藏如此强大的恶念吗? “是。” “但这并不代表着你是坏人。恶念就像是水中的影子,看似清澈的海面,可能在万米之下,埋藏着足以侵吞全世界的黑潮。” 褚灵轻声道:“善恶之事,论迹不论心。虽然你的恶念看起来大到足以毁灭世界……但,归根结底,这只是一场梦境。” “现在……” 女孩缓缓道:“斩碎它吧。” 褚灵的语气非常轻巧,斩碎它三个字,说的像是砍瓜切菜,或者像是撕掉一张纸那样轻而易举,或者说,理所应当。 “斩碎它……” 可顾慎看到铺天盖地的黑潮,血海,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出新手村的萌新,连把生锈菜刀都没有,孤身一人要挑战吞没世界的大boss,而且还要上演一刀砍翻对方的绝活。 这……怎么可能? 顾慎硬着头皮问道:“怎么斩?” 褚灵望着顾慎,缓慢地抬起自己的手臂,两根手指并拢。 “你想怎么斩。”她笑着道:“这样……或者这样?” 横着切了一下。 然后竖着又切了一下。 褚灵笑了:“都可以……看你喜欢咯。” 顾慎怔怔待在原地。 他下意识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然后手指轻轻地横着划过。 “嘶啦。” 感觉就像是撕破了一张脆弱的白纸。 一抹灼目的光芒,在极远的天际聚现,随着顾慎手指的一抹而过,“缓慢”横切了整个世界。 漫天的血海都被斩开,那抹极致的炽光一路摧枯拉朽,像是炽日投射的灼焰,将那些从地狱中涌来的恶鬼,鬼哭狼嚎的黑潮,不断睁开的竖瞳,全都拦腰切成两半—— 耳旁所有的嚎哭,刺耳的轰鸣。 在自己遥远的挥臂斩切下。 瞬间破散! 整个沉重的黑暗的世界,被炽烈圣光撕得粉碎,无数光明扑面而来,黑暗潮水像是被一枚重磅炸弹轰中,数以万吨的黑潮被炸得飞起,然后在空中被蒸发成为水汽。 原来噩梦中的世界,这么脆弱啊。 纸糊的。 一捅就破。 一撕就碎。 “恭喜你。” “用时一分钟。”褚灵风轻云淡地开口,“刷新了幽鬼之笼的解梦记录。” …… …… 教室内。 幽鬼之笼的内芯火焰呼啸着上涨,如同潮水拍打笼壁,给人一种随时都可能撑裂炸开的感觉,那些刻画在油纸上的恶鬼数量实在太多,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仿佛要将整枚灯笼都冲破。 “这是什么情况?” 吴孟白惊呆了,这是幽鬼之笼梦境中第一次映射出如此多厉鬼。 单看灯笼画卷,就能想象到此刻的梦境世界,该是何等的炼狱。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大法官是最镇定的那一个,他死死盯着顾慎。 果然,顾慎没有档案中记载的那么简单。 “这个小子浓眉大眼的,看上去不像是反社会性人格的家伙啊……”林北烛皱起眉头,喃喃道:“他的恶念也太吓人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失控的风险也很大?”一位审核组成员连忙问道。 “不。” 唐清权开口了,这个时候他反倒是最冷静的人。 “幽鬼之笼中映现出的恶鬼图卷,与失控风险无关。最重要的是,他能否战胜自己的恶念……恶念再小,哪怕只有一只小鬼,意志薄弱的人,也有被很大打断的可能性。而顾慎的恶念,规模之大,闻所未闻,简直如同打开了鬼门一般,他现在应该身陷地狱之中吧?”大法官幽幽地道:“现在,我开始期待了,意志多强大的人,才能一人独闯地狱?” 恶念滔天! 如何斩鬼? 本以为会再一次迎来漫长的等待。 结果就在大法官话音落地的那一刻—— 灯笼传出了轻微的一道嘶啦声响! 大法官面色骤变,他目力极好,清楚地看见,那油纸外皮上描绘着层层叠叠万鬼夜行图录的画卷,竟然绽开了一道裂缝。 这是……灯笼受到了梦境中的外力,然后被破坏了?! 怎么可能! 幽鬼之笼曾是一件完整的s级封印物,只不过被一位实力极其强大的大人物拿去测量“自身恶念”,最后那位大人物测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但灯笼却是被撑得炸裂。 于是它便从s级封印物的评级上跌了下来,但即便如此,仍然是极其可怕的梦境封印物。 执掌“幽鬼之笼”以来的十年,唐清权看到过成百上千副不同的恶鬼梦境。 他见过不少次恶念滔天的地狱图卷。 但这些都是在超凡法庭上,被判处极刑的穷凶恶极之徒,他们生性冷血,冷漠,弑杀,无恶不作……地狱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可笑的是,这些人在真正见到自己心中恶念之后,反而是最害怕和恐惧的那一类人。 不要说战胜恶念了。 他们连坚持一刻钟都做不到。 差不多等到灯笼上的恶鬼图卷成型,他们的精神就濒临崩溃了……这些人习惯了被当做现实中的恶鬼,人人畏惧,人人躲闪,可当真正见到炼狱中存在的恶鬼,反而懦弱胆怯地像是一个鼠辈。 可顾慎的图卷。 却是唐清权十年来第一次看到。 他本以为,那位大人物以自身恶念,撑裂灯笼,只是一个传说。 但没有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顾慎的恶念太强大,灯笼无法承载……这副景象实在太吓人。 他无法想象,梦境中的宿主,该如何应对? 而下一刻。 顾慎就给出了答案—— 清脆的嘶啦声响之后,油纸伞外沿裂开了一道环形缝隙,像是被人切割了一刀。 与此同时,幽鬼之笼内芯的火焰扭曲,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悲鸣! 刻画在灯笼油纸外皮上,数之不清的面目狰狞的鬼魂全都被拦腰斩断。 “什么?” 唐清权瞪大双眼。 其余的所有人面面相觑。 上一刻,他们还在想顾慎会如何斩鬼? 下一刻,斩鬼已经结束了! 这一幕荒唐而又戏剧。 数不清的恶鬼连绵成潮,要将世界吞没……然而下一刻,天亮了。 所有恶鬼,全都斩断。 简单的……像是撕纸。 也的确是在撕纸,油纸灯笼的表皮在刚刚的那一下火光闪烁中破裂开来,这件昔日s级的封印物,破损地更加严重了。 “呼……” 教室内寂静地落针可闻。 只有一个人轻轻的吐气声音。 拎着灯笼的顾慎,从“幽鬼之笼”的梦境中脱离,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解开第三场梦境,他的面色不再苍白,反而有了许多血色,解开幽鬼之笼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舒爽起来,原本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现在反而轻松多了。 顾慎注意到了审核组五人成员一个比一个错愕震撼的神情。 自己斩鬼斩得太快了么? 但……这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嘶啦一下,就结束了。 褚灵说得没错,就像是……撕纸一样? 顾慎注意到了幽鬼之笼的破损,在刚刚梦境中的动静太大,这盏灯笼受到了破坏? 可千万不要找自己的麻烦啊。 他心中默默祈祷了一句,略带歉意地双手将灯笼奉还,然后鞠了一躬。 满室寂静,无人出声。 顾慎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诸位考官的注意力,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审核……算是结束了么?” 第四十九章 圈套 “不祥的预感忽然变强烈了。” 进入公寓的那一刻,韩当心头咯噔一声。 他之所以选择今天动手,是因为顾慎的审核就在今天……根据情报来看,树先生已经回到大藤市了,为了确保顾慎的人身安全,周济人一定会陪同参与审核。 如果这个老头子不在。 那么自己动手,就无需顾虑太多。 “这么强烈的不祥感……是那个姓罗的女人?”韩当快步离开电梯,来到顾慎的公寓门前,如果有可能,他并不想与那个女人发生正面冲突。 他与罗洱是同一届进入裁决所的使官,他很清楚……对方有多么难缠。 可是时间不允许自己再犹豫了。 取走信物,提交审核组,结束这一切。 开弓没有回头箭! 韩当一只手按住门框,深吸一口气。 【真言】领域瞬间发动,公寓门前重叠了数道影子,他只是动用了最简单的侧写,打开门锁的密码顺序在梦境中倒流着浮现…… “咔嚓。” 很顺利。 门打开了。 韩当直奔卧室,他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立地储物柜,第三层的抽屉上了一把袖珍的青铜锁。 这种锁需要钥匙拧动。 心中焦急的催促感越来越强烈,韩当已经没有耐心再去寻找钥匙。 他面无表情,手掌覆盖在这枚青铜小锁的表面,精神力如潮水一般涌出,只一瞬间便锁舌震断,抽屉顺利打开。 “……” 韩当神情阴沉,盯着抽屉里面的那样物事。 一个扁长的密码盒。 同样的一把袖珍密码锁,将开合处牢牢地卡住,而密码盒上还写了一句郑重工整的警告:“非礼勿启。” “你特么……在逗我?” 下一刻,韩当面色骤变。 来人了! 他反应极快,连忙将密码盒抱入怀中,紧接着快速向着卧室阳台冲刺奔去,落地的大玻璃窗瞬间被他撞碎,街道上有人听到了高层玻璃爆碎的声音。 人们纷纷抬起头来。 只不过公寓高层,一片太平。 这一切仿佛都只是错觉。 无数的玻璃碎渣在空中飞舞,在破碎的那一瞬间,便被不可言说的规则改变了飞舞的方向,紧接着如流水一般倒流而回—— “哗啦啦。” 流水凝固,玻璃重聚。 韩当瞳孔收缩,他仍然是冲刺撞出的姿势,只不过掠出的方向与自己原先准备的完全相反。 他本想从顾慎所在的高层公寓直接跳窗脱逃……但此刻,则是撞向了来时的门口方向。 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能力? 大脑一片空白,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危机,自己即将撞出去的方向,在门框两端位置,粘结着一根极其纤细,但绷得紧直的黑色发丝。 这根发丝在微风中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如果撞上去的话,恐怕会被直接切开吧! “这是……那个女人的封印物!” 韩当的金丝眼镜,闪烁一缕辉光,他竖起两根手指,抵在喉结前端位置,撞上发丝的那一刻,并没有出现紧绷如铁的发丝将他斩首的情况。 “珰!” 一道脆响。 发丝两端的粘粘物直接崩断,门框两侧溅出一团灰尘,韩当有些狼狈地停下冲势,他站稳身子,阴森凝视着烟尘之外的三人组。 南槿拔出了两把刀,全面戒备,注意力高度集中,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而钟帷则是双手插在口袋中,神情放松,他环顾打量着顾慎的公寓,甚至没有多看韩当一眼……因为他知道,这场战斗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再或许,已经结束了。 罗师姐的袖子被捋到了小臂上方,雪白如莲藕的手臂,此刻密密麻麻缠绕着黑发,黑发如瀑布一般流淌了一地,不知何时已将屋子的表面都铺了一层,窗外的玻璃不再透光,整个公寓的光线都被封锁,只有炽灯的光线斑驳地洒落。 “又见面了,韩当。” 罗师姐拉了张椅子,随意地坐下,她微笑道:“这几年,裁决所有能力执行高危任务的使官越来越少了,既然你来大藤市了,何必偷偷摸摸的?大可以来找我喝茶。” “罗洱……” 韩当站在门框崩塌的烟尘中皱起眉头,他摆了摆手,用精神力驱散尘雾。 既然被抓到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家本来就只是在演戏,彼此心照不宣,现在戳破了而已。 “你应该知道,我来大藤市执行的是什么任务。”韩当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怀中的密码铁盒,淡淡道:“你那位还没收入门下的小学弟,底子可不干净,恐怕达不到裁决所的入门审核标准啊。” “哦……是么。” 罗师姐淡然道:“何以见得呢?” “证据就在我的手上。”韩当冷冷道:“火灾案的真相……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检举报告我已经递交给审核组了,如果他们不受理,这份检举报告也会继续向上方呈递,我确保议会能够看到‘真相’。” “真相?” 罗洱幽幽道:“与其说是真相,不如说是你为了达成目的所采取的手段吧。既然你不藏着掖着了,那么我正好也把话说清楚。你和朱望,在‘特赦令’这件事上穷追不舍,无非就是要扳倒老师,好接任裁决所里的大裁决官位置。” 韩当眯起双眼,并不言语。 “最新的会议结果你应该也知道了。赵议员否决了弹劾。”罗洱笑道:“你们或许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人希望老师撤职,但这场弹劾仍然失败了呢?”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整间公寓都开始震颤,炽灯迸发出刺耳的细鸣。 韩当神情凝重起来。 他想要施展【真言领域】,但直到此刻才发现,早有一股比自己还要强大数倍的精神力量将这里全面覆盖,自己的精神力,被牢牢压制住。 就像是地底的幼苗,想要生根发芽,都极其困难。 这是……对面那个女人的精神力? 这种庞大的精神力,让韩当生出一种无力感,就像是……面对老师那样。 “难道……” 韩当想到了一个可能,心情陡然忐忑起来。 罗师姐把玩着掌心的黑发,她轻声温柔地开口:“是的,正如你此刻猜测的那样……就在不久前,我已经突破了深海十二层的试炼,得到了议会‘天瞳’的授封称号。这个消息还没传出去,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韩当紧紧抱着盒子,面色骤然苍白下来。 “不……不可能……” 自己可是裁决所风头最盛的年轻领袖,一路走来,都比其他同龄人更强一些,而罗洱……的确算是一个强劲对手,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个女人超越。 深海十二层的试炼……那是一道隔绝了无数天才的天堑。 自己还在天堑前苦苦挣扎。 而罗洱,竟然已经跨过了天堑,拿到了授封。 罗师姐开口的那一刻,钟帷面容平静如常,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南槿则是神情震惊……据她所知,通过深海十二层的强者凤毛麟角,每一位都有专属的,独一无二的封号。 周济人的封号是“参天之树”,这也是被许多人恭敬称老师为“树先生”的原因。 因为多年前的那场超凡事件,师姐的身体停留在了十五岁,看起来非常年轻,可实际上也就二十七八,她已经抵达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现在你明白,弹劾失败的原因么?” 罗师姐端坐在椅子上,轻轻笑了笑,同时抬起手掌,随意一挥。 “即便是你的老师朱望亲自到场,也未必能够从我手上,带走这枚盒子!” 下一刻,强大的精神力海啸一般涌出。 韩当闷哼一声,他根本无法抵抗巨大精神力的差距,被震地后退数步,后背撞在墙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青铜密码盒脱离怀抱自行飞出,落在了罗洱的手上。 入手一瞬间,漆黑发丝便迅速将锁盒爬满缠绕。 罗师姐若有所思地凝视掌心的青铜盒。 她脸上浮现了一抹有趣的笑意,带着三分可怜意味地望向韩当,道:“退一万步……就算你把这个盒子带走,又能怎么样呢?” 封印物表面的黑藻尽数退去。 只留下了一根纤细发丝,探进锁舌内,轻轻转动。 “咯噔。” 当着对方的面,锁盒被缓缓打开。 韩当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他无法相信,自己费尽心机夺取的密码锁盒……里面什么竟然都没有。 没有物证也没有封印物更没有什么尺子。 空空荡荡。 自己……在福利院,被顾慎耍了。 第五十章 落幕 微风吹过教室的窗帘。 正午的阳光有点燥热。 距离审核开始……不过两三个小时,这场原先预计至少花费十至十五小时,甚至极有可能消磨一整天的超凡审核,便彻底落幕了。 各种意义上的落幕。 三件噩梦级别的封印物,都完成了各自的解梦。 这是包括五位审核员在内,都没有想到的最终结果……一口气完成三件噩梦封印物的解梦,这是新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顾慎不仅完成了,还刷新了三项纪录。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个少年的解梦天赋……即便是万中无一这种盛赞也显得有些苍白,或许用闻所未闻会更加合适。 大法官很是心疼地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幽鬼之笼,古旧的灯笼油纸皮裂开了一道口子,常燃的精神火焰遭受了重创,奄奄一息,只剩下一缕苗头。 他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陪伴自己十多年的封印物竟然被一个新人在梦境中破坏了……这个少年不愧是“s级”,超凡力量严重超过了同级新人。 “审核结束了。” 唐清权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张冰冷如雪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困惑,他认真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顾慎,你的超凡能力是什么?” 顾慎张了张嘴。 他回想着幽鬼之笼内的景象,陷入了思考之中。 褚灵的话,浮现心头。 【“顾慎,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自己的超凡能力是什么么?”】 【“很快,你就能见到了。”】 在幽鬼之笼的梦境中,自己那随便挥一挥手,便将整个世界恶念都撕裂的强大力量……就是自己的超凡能力么? 还是说……那只是一场梦。 “是……光……” 顾慎的声音也有些困惑,他低声道:“这股力量很强,需要耗费极大的代价才能动用。但在‘幽鬼之笼’中,我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大法官正襟危坐,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光?” 听起来像是自然系的超凡力量……这显然是排名极高的能力。 “不……不是光……” 顾慎回忆着梦境中的景象,喃喃道:“在幽鬼之笼中,我看到整座梦境都被恶念吞没,秩序已经崩塌,但我动用‘它’后,黑暗被撕裂了,与其说那股力量是‘光’,不如说那股力量缔造了‘光’。” 所有审核官都下意识对望,他们看到每位同僚的脸上都满是茫然。 “根据顾慎的描述,这种超凡力量,并不在超凡谱系图已知的记录中。”林北烛思索了一会,缓缓道:“很显然,这是一种全新的超凡力量……根据刚刚的描述推断,这应该是拥有着自然系和精神系两种特性的力量,而且大概率兼并‘撕裂’和‘炽光’的特质。” 顾慎听到这,怔了怔。 撕裂与炽光。 倒还真是巧合……自己在梦境中的力量,正好复合火灾案的现场报告。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默默握了握拳,感受着梦境中残留的意境。 “可以使用一下么?”唐清权正色道:“我们想要看一看。” 顾慎面露尴尬,他很想像梦境那样,挥一挥手,撕纸一样撕裂整个世界……可是现实并不允许自己做出这么拉风的姿势。 他挥一挥手,能够撕掉的就只有风。 “我目前……还不能熟练掌握。”顾慎想了个天衣无缝的借口,道:“火灾案是因为生命受到了威胁,所以潜能爆发……而日常生活中,我无法自如动用这股力量,但是在特殊的梦境里,我似乎可以使用‘它’。” 因为在幽鬼之笼中,确实感知到了超凡力量的存在。 顾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连演戏都变得有底气了许多。 “嗯……过于强大的力量,往往都有着巨大的动用代价,看来这是一门大杀器。”大法官点了点头,“看来关于超凡力量的使用,你还需要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去进行摸索。这一点,没有人能够帮你,只有靠你自己了。” 顾慎心想,这些大人物们还真是心思缜密啊,自己也不用说什么……他们就把自己的超凡力量总结地七七八八了。 “很好。你去隔壁等待吧。我们还要商议一些事情。”大法官有些疲倦地开口。 顾慎被请到了隔壁。 审核组的几人对视了一眼。 尽管顾慎的审核表现十分完美,他们眼神中仍有担忧……那份检举报告还没有结束,这是最大的麻烦。 “叮铃铃。” 便在此时,唐清权的电话铃声响起。 大法官皱起眉头。 他接通电话。 电话那边是韩当的声音。 “喂……” 韩当的声音很轻,“唐大法官,是关于检举报告的事……我想撤回那份报告。” “……” 唐清权沉默了一会,他选择开启免提,将手机放在桌面,让韩当的声音能够被审核小组的所有人都听见。 大法官轻轻叩击着档案袋,不缓不急地问道:“韩当,你所谓的‘撤回’,是指从审核组手中撤回文件,移交给东洲议会,还是指彻底撤回?” “彻底撤回。” 韩当低声笑了,带着歉意,“这件事情是我们弄错了。实在抱歉……如果方便的话,希望您能将这份检举报告……” “混账!” 大法官直接打断,怒喝:“这份报告的控告有多严重,你不知道?说递交就递交,说撤回就撤回!你把特别审核组当成什么了?!” 电话那边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你的证物呢?”唐清权冷冷道:“不是说有足以证明报告的证物么!” 韩当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为了弹劾周济人,真是不择手段,穷尽心机。” 大法官面无表情道:“凭空捏造,坑害新人,顾慎差一点就被你害死了……这件事情我会如实禀告议会,你最好转告朱望一声,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 挂断。 电话的另外一端,黑色长发如海藻一般,将韩当压在墙壁之上,用来通话的手机则是被束缚着悬在空中。 韩当的喉咙一阵堵塞。 电话挂断后……手机被发丝牵引着塞入韩当口袋中。 他死死盯着罗洱,眼中有怨憎也有愤恨,刚刚那通电话,还有撤回的案件,其实都不是他的意愿,但声音不受控制地就传出了。 “你的目光很有意思。”罗师姐坐在椅上,笑道:“比起顾慎要面临的控告……你们的麻烦可不算什么,最多就是议会的一些批评。”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已经算是完美落幕了,不是么?” 罗洱站起身子,来到韩当面前,她一字一句,道:“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要加上一些东西,没记错的话,那是你很喜欢的招数。” “韩当。” 罗师姐的双眼与韩当对视的那一刻—— 精神领域一瞬间张开! 韩当眼神一下子茫然起来,脑海中响起的那道声音仿佛具有无边魔力。 “你来大藤市调查‘火灾案’,递交检举报告之后……你发现自己的调查失实,主动选择撤回报告,你将感到愧疚,并且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行为忏悔。” 韩当的意识挣扎了一下,旋即淹没。 最后的声音告诉他。 “睡一觉后,你将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返回大都区,接受议会的惩罚。” 第五十一章 陪阅 二十分钟后。 顾慎被重新叫回了审核所在的那间教室。 桌上的三件封印物已经被收回了,五位审核组成员,正襟危坐,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是审核结果下来了么…… 顾慎心里没来由地忐忑起来。其实他知道自己的解梦成绩不错,这场审核十有八九是拿下了,可是从小到大,每到凝重正式的场合,他都有点犯怵。 十拿九稳,但也有一点可能性是失败的。 万一……结果不好呢? 看到顾慎有些忐忑的表情,红杉区审判长忍不住先笑了。 接着其余几位审官都笑了。 教室里寂静的这几秒,是审核组经过商讨之后,准备送给这位s级新人的一个小小玩笑。 从顾慎完成幽鬼之笼的解梦时,结果就已经确定了。 毋庸置疑的s级。 那便让他小小的担心一下好了。 “恭喜你。” 唐清权主审官的声音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他冷硬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容,这位一丝不苟梳着背头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高大法官,笑起来竟然给人一种亲近和善的感觉。 “顾慎,经过我们的审核,共议。审核组决定给予你‘s级’的潜力评价。”大法官郑重道:“在过往的二十年来,裁决所得到‘s级’评分的超凡者屈指可数。你是我们寄以厚望的新人,也是未来东洲的希望,希望你再接再厉。” 很官方的寄语,但大法官说得很用心。 顾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谢谢。” 他深深鞠了一躬,起身后再一次地重复:“……谢谢。” 对面的五位审官起身,轮流到顾慎身边握手。 他们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有身份……东洲九大区,这几位每一位都是相当有名的权威人物。 “顾慎,你是个很好的孩子,用一枚特赦令交换你的未来,是非常值当的事情。” 执掌时之砂的童颜老者林北烛在握手时,低声对顾慎说了一个消息,道:“其实……就算赵议员没有发布那枚特赦令,也会有其他人出面。据我所知……长野有人还是对你蛮关注的。” 长野? 那可是东洲江北最繁华的地带,与大都并列的核心大区。 那里竟然也有人在关注着自己……顾慎一时之间有了种正在做梦的错觉。 他看到林北烛对自己眨了眨眼,笑道:“至于是谁,我不方便多说。如果你以后有机会来到长野,我可以带你去见一见他。” “多谢您的好意。其实我是在小地方长大的……一直想去看看更大的城市,但没有机会。”顾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于大都和长野,我都还蛮好奇的。” 顾慎在远离科技文明的山区福利院长大,就连青河区的市中心,都没有怎么逛过。 至于长野和大都,对他而言,更是只存在于网络上的城市。 “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 红杉区审判长吴孟白用力握手,同时拍着顾慎肩膀,豪迈笑道:“长野和大都是挺发达,但其他大区也不赖。小家伙,我很看好你,如果在裁决所混不下去的话,可以来红杉区找我。” “……好的!”顾慎认真鞠躬致谢。 这位审判长,他记忆深刻。 自己第一场入梦接触的就是吴孟白的“青骰”,而这场审核下来,红杉区审判长也是对自己释放最多善意的那一位。 就是……监狱所的大人物们,似乎都挺喜欢光明正大挖墙脚的啊? “好了。诸位,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就不要耽误顾慎的‘时间’了。” 大法官轻声道:“小崔先生还等着要见见这位新人呢。” 听到了小崔先生四个字,其余几人哈哈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小崔先生……” 顾慎神情凝重起来。 在审核开始的好几天前,师兄师姐就告诉了自己,整场特赦令事件的大概轮廓,以及这次审核最关键的“人物”。 大都区议员助理崔忠诚。 大家更习惯称呼他小崔先生,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男人,议员助理的头衔听起来并不高大,但实际上他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存在……在议会中拥有强大话语权的赵西来老先生,年龄已经很大了,大多数时间都在休养,许多重要事务都是交由这位小崔先生亲自处理。 可以说,赵议员最信任和依赖的,就是自己的这位助理。 所以,在审核开始之前,罗师姐让南槿带着自己离开青河区,避一避风头。 为的,就是不要在正式审核开始前,与小崔先生见面。 他的第一印象,可能会对审核产生很大的影响…… 而现在,终于到了该见面的时候了。 顾慎与大法官一路同行。 最后他被带到了图书馆中,午后的阅览室被阳光铺满,一个身姿挺拔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安安静静坐在桌前,气质老旧地像是一块石头。 隔着全落地玻璃窗,顾慎小声问道:“这就是小崔先生?” 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他还以为……对方会是个跟唐清权法官形象类似的精英分子,梳着背头,穿着整齐的西装,一眼看上去就很忙碌,总是一心多用地做好几件事,从早忙到晚,天天如此。 自己见面的时候,小崔先生应该正在处理公务,噼里啪啦的回复好几封邮件。 事实上与自己想象地完全相反。 崔忠诚没有花里胡哨的装扮,朴素地像是大藤公学里的一位老师,在这座无人的图书馆中,他就像是一粒沉入深海中的沙子。 顾慎看着那道坐得笔直的身影,他毫不怀疑,如果没人打扰,这位小崔先生会从早晨坐到晚上。 “是的,这位就是小崔先生了。” 大法官提醒道:“不必紧张,小崔先生……其实是个很友善的人,只是不善言辞,所以显得比较孤独。其实他一直期待着与你的见面,所以特定叮嘱我们,审核结束后,要把你送来。” 顾慎点了点头。 感应门缓缓打开,顾慎走入阅览室,径直走到了阳光下的那张大桌子前。 他注意到,小崔先生看的那本书……快要看完了,还剩最后薄薄的十几页。 顾慎没有开口,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安安静静从书架中选了几本书,坐在崔忠诚对面,无声无息地陪着对方,一起看了下去。 第五十二章 要求 “让你久等了。” 最后的十几页,崔忠诚看了一个多小时,阳光挪移后,只有残余的光斑,落在两人身上。 男人合上书页,略带歉意地开口,“我本以为,你的审核……最快要到晚上才能结束。” 解梦是时间最长的测试。 没有想到,顾慎完成地如此之快。 “您太客气啦。”顾慎连忙摇头:“我一直都想来这里看书,所以并没有觉得很久。” 崔忠诚瞥了眼顾慎的手边。 他看书的速度很慢,而顾慎则完全相反,从坐到自己对面,到现在已经看完了两本。 “电磁拓扑学?”崔忠诚笑了,这是一门早就被攻克的老旧学科,而攻克之人赫赫有名:“你为什么会选这本?随手选的?还是对艾伦图灵感兴趣?” “其实是对深海感兴趣……”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自大,顾慎连忙纠正:“准确地说,我比较好奇深海的研发过程,所以有时间就会看一些相关的书,杂七杂八,什么都看。” “那你不应该选这本,这本太老旧了,拓扑学与深海的关系可不大。”崔忠诚微笑道:“或许你应该看云端计算、深海语言方面的书籍。” “逻辑与算法应该只是架构……”顾慎想了想,挠头道:“图灵先生说过,科技真正的血肉,是未被录入库中的知识和真理。我知道自己不算聪明,所以都一般会选这种书……学科被攻克,所有疑难点都被标注,看完之后基本不会有什么困惑。” 崔忠诚沉默了一小会,意味深长看着少年:“顾慎……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不要妄自菲薄,或许你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顾慎不好意思地略过夸赞,坦诚道:“您也跟我想象中不一样。我以为您会……” 顿了顿。 他摆了个敲键盘的姿势,笑道:“很忙。” 谁会想到,日理万机的议员助理,竟然用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悠闲地坐在图书馆里阅读纸质书。 “今天是例外,因为要见你。”崔忠诚站起身子,收拾桌上的书籍,将单片眼镜放入外套兜中,然后将整件外套托在手臂,微笑道:“我们边走边说吧。带你看看我的母校。” 两个人离开图书馆,一路走走停停。 “我在大藤公学念了六年的书,理想是成为一名老师。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的理想应该是能实现的。”崔忠诚回忆起自己的往事,眼中有复杂的情绪流淌,愧疚笑道:“实在有些惭愧,议会的事情太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还是第一次回母校。” “意外?”顾慎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时候,独自抚养我长大的母亲生了一场重病,需要很多钱。花帜集团正在高薪聘请人才,赵先生看中了我,给我一个很好的职位,额外给了我一大笔钱。”崔忠诚轻轻道:“有了这笔钱,我的父母才得以安详地渡过晚年。有时候人需要向现实低头,理想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药用,你的档案我看过了,加入裁决所的原因是因为钱吧?” 顾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崔忠诚淡淡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没有人是清心寡欲的圣人。裁决所的任务都很危险,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现在能够用钱满足你,是一件好事,以后或许你就看不上这些俗物了……” “我希望我的婆婆,还有福利院的那些小家伙们,能够生活地好一些。”顾慎知道,小崔先生既然提出在审核后要单独见自己,那么便不会只是闲聊。 审核通过,才有见面的机会。 那么现在,也就是自己开条件的时候了。 “这不是问题。”崔忠诚平静道:“能够把你培养出来,晨光福利院的徐雅婆婆很不容易。如果她愿意搬到大城市,我随时会派人安排,如果她想要继续留在五老山,我会从集团内直接拨款,这些孩子们的教育资源,社会保障,包括以后的就业,集团都可以替他们解决。” “……” 顾慎想了一会,认真道:“拨款可以直接打在我的卡上么?这件事情我希望小崔先生不要通知婆婆他们……对于那些孩子们,保证教育资源就足够了,其他的问题他们可以自己解决。” “好。”崔忠诚依旧答应地干净利落,“就按你说得办。”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些在穷山僻壤里长大的孩子们,往往拥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毅力和韧性,但如果这股劲头被安逸和享受腐蚀,那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还有什么要求么?” 顾慎这一次想了很久。 他驻足在一片湖泊前,波光粼粼,映射出无数个自己的倒影。 “我跟婆婆说,我在一座研究所工作,这件事情需要您帮忙圆场,让她相信就好。”顾慎缓缓道:“这应该并不难吧?” “放心,”崔忠诚淡淡道,“你的研究所履历我会做得比真正的研究员还真。” 得到了这个承诺,顾慎松了口气。 “小崔先生,我想问一问接下来的任务。”他认真道:“我经历过a-009事件,我知道超凡任务意味着什么……” 自己以后会与许多危险人物打交道,有失控者,有封印物,应该还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超凡现象。 “你会离开青河区一段时间。” 崔忠诚站在顾慎身旁,他看着湖里的万千剪影,轻声道:“有一个任务会交给你……没你想象中那么危险,是与‘正常人’打交道的。当然,也绝不轻松。” “有时候正常人比失控者可怕多了。” 顾慎自嘲地笑了笑。 大家都认为a-009是洪水猛兽,但只有他知道,这位高大夫人至少对自己是温柔的。 反倒是火灾案中那两位烧毁大楼的未知超凡者,手段残暴,令人愤恨。 “最后我还有一个要求……我不希望火灾案就此翻篇,或者被大家所遗忘。” 湖水涟漪消散,回归成一面平滑的镜面,映衬出少年那张冷静的面容:“这场风波是因特赦令而起,而那些刺杀我的人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我无法原谅幕后者的所作所为,他扼杀了无辜的生命,还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第五十三章 长久基金会 “火灾案……” 崔忠诚开口:“就算你不提,我也会说的。” “你通过了审核,就是裁决所的人,而你的老师周济人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小崔先生缓缓道:“听说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查‘火灾案’的线索,或许是害怕你没有通过审核的话,会被这桩案件连累。” 顾慎眼中有一抹感动闪过。 那个老家伙……这段时间应该正忙于处理议会和敌手的弹劾吧。 竟然还抽出时间照顾自己的案件。 “刺杀我的那两个家伙……不是提取了基因么?”顾慎问道:“追查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虽然深海数据库里保存着五大洲公民的基因数据,但并非每一次搜索都有结果。” 崔忠诚道:“超凡能力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突变’,违背了科学建立的秩序和逻辑……目前现场收集的基因数据,还没有在库内还没有得到搜索响应,我们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给出结果。” 他瞥了眼顾慎。 “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 “或者说……猜测。” 小崔先生轻声地说:“这场刺杀发生在裁决所准备吸纳你之前……事实上直到现在,你通过审核,得到‘s级’评分的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 “所以,这场刺杀事件不是奔着你来的。你只是一枚棋子,幕后的那帮家伙瞄准的是周济人,我猜测他们是得到了a-009的逃脱消息,于是希望借此制造足够大的动乱。” 说到这。 顾慎皱起眉头,“您的意思是……这些是希望弹劾老师的人做的?” 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了朱望,韩当。 “不不不……” 崔忠诚摇了摇头,柔声道:“朱望和韩当不会做出这么没有水准的事情,这件事情的行事风格太疯狂了,直接炸掉一栋居民楼,恨不得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谁都无法阻止一场蓄意爆炸,这帮人极大概率是抵制‘觉醒法令’的极端分子。” “等一等……” 顾慎有点茫然,“什么是‘觉醒法令’?” 崔忠诚凝眉,“你的老师没有告诉你?” “也是……你一直在准备这场审核,如果没有通过的话,也不需要知道法令的事。” 崔忠诚静静站在湖前,他看着湖对岸来来往往走过的人群。 “超凡能力的觉醒……被证实是可以人为掌控的。已经有成功的案例了,而且不止一例。东洲议会的两大城,也就是长野、大都,因为这件事产生了激烈的争论,以及严重的分歧。有人认为‘超凡觉醒’是需要对公众隐瞒的秘闻,有人则认为应该向下推行法令,让每个公民都享受到超凡力量。” 有风吹过。 小崔先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顾慎觉得浑身无比沉重。 觉醒法令……这四个字,蕴含了太大的信息量。 议会掌握了让普通人也能觉醒超凡的力量……这是准备让所有人都成为超凡者么? 这种重大事件的推进,如同洪流一般。 而自己则像是一只渺小的蝼蚁。 他在这一刻认知到了自己的无知,以及无力。 “太疯狂了……”顾慎喃喃道:“如果这个消息透露,大家会……疯掉的吧?” 无法想象,这枚法令一般颁布,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秩序该如何维护? “有人支持,有人抵制,但都是出于利益的立场。没有人知道世界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崔忠诚的声音比风还轻:“想一想吧……睡了一觉,深海就横空出世了,再睡一觉,这台计算机就链接了五片大洲。这个时代发展的速度太快,我们能够得到的唯一经验就是……必须要第一时间搭乘新世界的船,才能去往更远的彼岸。” 很难想象,这个浑身透着老旧气息的男人,会说出这种革新锐意的话。 “你……说得对。” 顾慎揉了揉眉心,道:“所以……老师是支持法令的?” “嗯。其余几片大洲,还有议会的最高席们,基本都是支持的……真正的原因,你以后就知道了。这对人类而言未必是件坏事。”崔忠诚平静道:“只是还有一些古旧的人,一些顽固分子,不愿意接受时代的改变,他们把自己藏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 “当然……不愿意接受改变,并不是什么罪恶。总要允许有人欣赏和热爱旧时代。”小崔先生笑了笑,“哪怕全世界的书籍在网络都能看见,也会有人抱着书在图书馆里坐上一整天啊。” 说到这。 他眨了眨眼,小声道:“你知道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我也是……”顾慎小声地附和着。 怪不得。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树先生开车送自己回家的时候说,新时代快要来了。 觉醒法令的事情,着实给了顾慎很大的震撼。 他捋了捋思路。 “有人把自己藏了起来,有人把自己抛了出去。” “您刚刚所说的那些人中,有一部分……不仅仅是不愿意接受改变,而且是抗拒,抵触,甚至想要毁灭这一切。” 顾慎试探性问道:“所以,刺杀我的那两位超凡者,就是抗拒觉醒法令的极端分子了?” “没错。” 崔忠诚笑道:“你理解地很快嘛。” “我个人猜测,这两个刺杀者,可能来自于‘长久基金会’,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超凡者极端组织,真实巢穴的位置无人知晓,但是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狂热基金会信徒,潜伏在五大洲各处,这几年被抓到的时候,都选择了自焚,自爆这种极端手段,现场不会留下什么证据,而且不知是采用了什么技术手段,他们的基因数据基本都无法在深海库内搜索到。” 顾慎瞳孔缩了缩。 “这次他们失手了,可能是没有想到,派出的两位超凡者竟然会被你一个‘普通人’反杀。”小崔先生笑了笑,“多亏了你,现场保留了较为完整的基因数据,或许这次是个突破口,如果他们真是长久基金会的成员,我们可以顺藤摸瓜找出其他的潜伏者。” 第五十四章 聚餐 老诚火锅店。 这是一家坐落在青河区偏僻小巷子里的火锅老店,人气很旺,平时需要提前预订才有座位,二层楼有一个露天天台,晚风吹过,阵阵飘香。 今晚的二楼天台被三个年轻人包下了。 “好香啊——” 钟帷深深吸了一口,他咽了口口水:“……从哪里飘来的锅子味道,这也太香了吧,我快被馋哭了,小顾还要多久到啊?” 罗师姐用未拆封的筷子轻轻拍了他一下,警告道:“老实等着吧。小顾不到,不准动筷子。” 很快。 火锅被端上来了,一大块牛油上浇了一层薄薄的茶水,慢火煨炖,牛油彻底化开,花椒的香味慢慢散开,咕咚咕咚冒着小泡。 “不愧是老师找到的火锅店啊……”钟帷看着红油锅子,感慨道:“藏得这么深,肯定很好吃。我不动筷子,可以先尝一口汤吗?” 罗师姐瞪了他一眼。 钟帷讪讪把勺子缩了回去。 轻轻咳嗽了一声,钟帷转移话题,正色道:“话说……小顾真是太让人惊喜和意外了,审核组那几个人可都是狠角色,看起来可不像是会放水的样子,他是怎么通过审核的?” 南槿穿着一身休闲便装,坐在天台靠边的位置,一只手搭在露台栏杆上,她远眺小巷外的街角,轻声道:“我觉得,顾慎藏了一手。解梦这件事……很可能是他的长项。还记得韩当最后的表情吗?” 师兄师姐同时对视一眼。 在顾慎公寓,拆开那个锁盒的时候,韩当神情错愕震惊。 “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在福利院,韩当已经和顾慎交锋过一次了。”钟帷眯起双眼,觉得这件事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而韩当这个老狐狸,是被顾慎骗了。” “有意思……” 罗洱也来了兴趣,她喃喃道:“怪不得韩当要来公寓抢锁盒……他是觉得锁盒里有重要的物证。结果完全是被顾慎骗了。” “韩当的能力叫做‘真言’,他能够释放出相当强大的一座精神领域,强行拉人‘入梦’,在梦境中,没有人能对他撒谎。” 钟帷语速快了起来:“于是他拉着顾慎入梦,自以为在‘真言领域’内得到了线索,但事实上线索压根是假的。” “厉害啊……”钟师兄喃喃道:“所以真相是顾慎是找到了韩当梦境中的漏洞?真是不可思议……” “真相如何,我们不得而知,而且也不重要了……审核已经结束了。” “可以确定的是,小顾可没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罗师姐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先前都不看好他的成绩,结果他拿下了‘s级’,还打破了裁决所的好几项纪录。” 她想到在训练场时候,顾慎对自己说的话。 这个少年做到了。 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 “来了。” 南槿低声开口,同时拽起桌边的鸭舌帽,用力按在了自己的头上。 对于南槿戴帽子的动作……钟帷一开始还有些困惑,紧接着他就明白了为什么。 耳旁响起了引擎咆哮的轰鸣声音。 一辆极其夺目的漆黑敞篷超跑漂移过弯,紧接着急停刹车,轮胎抱紧在地面擦出了两条胎痕。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一点。 “啊哈——” “久等了!” 叼着雪茄的老人,在众人注视下仰面喷出一大口烟雾,对着二楼天台的弟子们热情地打着招呼,树先生换了一身浮夸的白色绅士礼服,看起来像是要出席国宴的重量级嘉宾,然而身旁的顾慎则是死死捂住面颊,不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老头,是有社交牛逼症吧? 哪有穿成这个样子……来吃火锅的啊! …… …… “你们几个,怎么这副表情啊?生怕被人看到?” “放轻松,二楼已经被包下来了。” 周济人登上天台,看到自己三个弟子各个戴着帽子缩着脑袋,忍不住笑道:“吃完火锅我还要去见几个朋友,穿得正式一点比较好。不然我也不介意背心裤衩当个朴素市民的。” 身后的顾慎来到天台,长长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这一路的煎熬,顾慎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拿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了,那眼光中满含着惊讶、艳羡、嫉妒、鄙夷等诸如此类的复杂情绪。 从坐上那辆超跑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他只恨自己太年轻,脸皮太薄,而且没有与某位老家伙朝夕相处的经验。 如果再来一次,他选择戴上一张厚厚的面具。 树先生脱下外套,自顾自入座,他弹了弹烟灰,意有所指道:“大家伙都等急了吧?原本顾慎的审核早就结束了,结果被崔忠诚拉去了独处了两小时。” 钟帷对顾慎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着开口:“哦嚯?崔忠诚可是个不得了的厉害人物,你们俩聊了些什么,老实交代!” “其实就是绕着大藤公学走了几圈。”顾慎也脱下外套,无奈道:“审核过了……他问我有什么要求。” “你拿了‘s级’评分,才有的这次见面。大家对崔忠诚的评价很一致,这人是个办事效率极高但冷血刻薄的机器人,他跟你谈话,只是因为你有价值。”罗师姐问道:“你提了哪些要求?” 大家对小崔先生的评价竟然是这样的么?顾慎有些惊讶。 办事效率极高,的确能感受到。 但冷血刻薄……自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相反,小崔先生身上的一些特质,让自己觉得温暖,甚至还隐约有共鸣。 “我提的要求也不多……”顾慎扳着手指,道:“大概就是福利院孩子们的一些保障。还有对内隐瞒婆婆的事情。” 桌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短暂的沉默。 “……” 钟帷道:“没了?就这?” “还应该有什么吗?” 顾慎有点茫然,“对了……我还要求他把火灾案追查到底。” “这些要求,根本就不算是要求。你难道没有提一些……重量级的条件吗?”钟帷连忙道:“比如,链接深海的高级权限,顶级呼吸法,或者挑选超凡封印物?” “这……”顾慎傻眼了,“还可以这么选的吗?” 太年轻了。 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与崔忠诚交谈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与钟师兄所说的这些比起来,自己提的要求的确是太俗太俗了,怪不得崔忠诚那时候的眼光如此地……令人值得回味。 作为s级,自己的要求,满足起来实在太简单了。 “啊哈——” 树先生笑着拍了拍顾慎肩膀,“我觉得小顾选得挺好!赵西来和崔忠诚都不是什么好家伙,没必要从他们身上占这些便宜!” 说到崔忠诚的时候,南槿一直沉默。 她默默靠着天台吹风,目光飘掠在远方逐渐笼罩的夜幕中。 “好了好了。审核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老家伙笑着举杯,道:“今晚就让我们举杯,恭喜裁决所的s级新人!” 第五十五章 超凡试炼 夜幕降临。 小巷的二楼天台,火锅雾气飘溢,毛肚与牛肉在红油里翻滚。 “干杯!” “珰!” 酒杯碰撞在一起,清脆的声音。 顾慎缓缓喝完一整杯酒。 他觉得这一切都如梦般缥缈……离开福利院的时候,他想过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不管做什么,大概率是孤独的,所以每次深夜路过小巷,看到有人在街角的店里碰杯痛饮,他从不会把自己代入到这样的角色中。 或许自己没有那么孤独。 只是从来没有人对自己举杯。 而现在,有了。 “连续三场解梦……这帮审核官,真特娘不是东西!” 钟帷听完了白天的审核过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咱们小顾有个什么闪失,他们担得起责任吗?” “就是!”树先生抽着雪茄,微微后仰,义正言辞道:“他们太过分了!” “所以……”钟帷旋即又道:“老师,这你能忍?他们还没离开青河,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咳咳!”树先生呛了一大口烟。 “好了。” 罗洱看出了钟帷的“居心叵测”,连忙帮老师解围,笑道:“咱们背地里喝点酒骂一骂就好,那几位大公也算是尽职尽责,再说了……小顾把‘幽鬼之笼’撕了,唐大法官不找咱们麻烦已经是万幸了。” 说到这,顾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幽鬼之笼……” 南槿小口小口地抿酒,轻声道:“青骰和时之砂的解梦,我还可以理解成……你的天赋足够好。但幽鬼之笼,你怎么做到一分钟内斩鬼的?” 幽鬼之笼具象恶念,是需要时间的。 第三场解梦只用了一分钟。 基本上可以理解成……恶念刚刚具象登场,就遭到了顾慎的瞬杀! “与我的超凡能力有关……” 顾慎想了想,道:“我的超凡力量……似乎在那场梦境中,意外释放了。” “现实中无法随心掌控,但在特定的梦境中可以完全展现。”树先生懒洋洋靠坐着,“审核组对小顾能力特性评定的关键词是‘炽光’和‘撕裂’。这大概率是目前超凡谱系图中没有记载的力量。” “炽光与撕裂……”南槿喃喃道:“倒是符合。” 火灾案的那两位超凡者,就是这么死的。 “他的能力还需要慢慢摸索。”罗师姐道:“不过这一次通过了审核,顾慎就有了进入‘深水区’,参加超凡试炼的权限了。” “深水区……超凡试炼?”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超凡者’的存在,那么也不难猜出……深海链接五大洲,不可能只是链接了所有公民那么简单。”罗洱轻声道:“在你们日常使用的虚拟网络之外,深海还建立了一张巨大的精神网络,拥有超凡精神力的人类,可以通过芯片和网络技术深度链接。” “我们正常使用的‘深海’,是位于‘浅水区’的网络,这层网络覆盖了五十亿人类的日常生活,娱乐,休闲。” “但在浅水区下……深海还有着广袤的精神海域未被挖掘。这被称之为‘深水区’,也有人称之为‘超凡海域’。”钟帷接过罗师姐的话,神情凝重,竖起一根手指认真道:“超凡海域需要强大的精神力才能进入,这是普通人根本无法窥探的地方。” “深海这台计算机被研发出来之后,缔造了太多的奇迹,至于它本身究竟有何等的潜力……议会也在研究。”罗洱道:“它明明没有生命,却好像拥有了智慧,自主地与超凡者之间建立了这张精神网络。每一位与深海链接的超凡者,在海域内的精神修行,都会为它提供算力,而反过来,它也会为我们开放不同的权限。” “这……”顾慎从没有想到,自己熟知的深海,竟然是一台这样的机器:“它看起来……像是要得到‘超凡者’的帮助?” “说得不错,的确是帮助,而且是互相帮助。”树先生终于开口了,他抖散雪茄,轻轻道:“超凡者与深海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它需要超凡者强大的精神作辅助计算,超凡者也需要深海提供链接,稳固自身。” “议会内的超凡者,按照精神抵达超凡海域的深度不同……分出了明显的强弱。”罗洱望着顾慎,“目前深水区基本被探索完毕……一共有十二层海域。” “这,就是超凡试炼?”顾慎消化着师姐的讯息,皱眉道:“按照这么说来……精神系的超凡者,在探索超凡海域的过程中,岂不是更占优势?” “是,也不是。”罗师姐笑了,“你参悟惊蛰,应该明白,在超凡的修行上,肉身和精神是同步前进的,一旦平衡失调,就会出现‘失控’的可能性。在深海的深水区超凡试炼中,精神系的摸索时间会快一些,但完成之后想要消化晋升,则需要相对漫长一些的时间。因为精神系超凡的‘肉身’,还没有跟上‘精神’的发展。” 顾慎有些明白了。 如果有一位超凡者,精神力极强,完成了某一层海域的试炼,但肉身还不够强大,那么探索下一层超凡海域……就有可能导致自身的失控。 “在深海刚刚链接超凡者,超凡谱系图只制作了一个雏形的时候,许多拥有超凡力量的人,展露能力都只是零碎的特性……但随着深海的十二层海域探索推进,他们也对自己的超凡特质慢慢了解,最终掌握。”罗洱缓缓道:“当然……这十二层海域,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只要完成前面三层的海域探索,便算是了解自己的超凡能力本质是什么了,但仅仅是这三层海域……也难倒了90%的超凡觉醒者。” 前三层海域,难倒了九成的超凡者? 那么师姐和老师呢…… 顾慎看了看罗师姐,又看了看树先生,八卦之心让他想要开口,但理智告诉自己……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问的。 这两位的脸上……写满了无敌啊。 “如果能够完成全部十二层的超凡试炼,那么东洲议会将授予特定封号,并且奉为贵宾,这样的超凡者实在太稀少,足以在五大洲横行。”钟帷师兄忽然笑了,他前倾身子,意味深长道:“顺带一提,老师之所以被称为‘树先生’……因为他的封号是,参天之树!” 果然。不用问的,树先生是通关了十二层试炼的绝对强者。 只是顾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实在很难把自己身边的糟老头子,跟参天之树联想到一起。 “小顾,是时候想一想自己的封号,我很看好你哦。”钟师兄哈哈笑道:“以后我打不过人跑路的时候就报上你的名号。 第五十六章 活着 “师兄……” 顾慎无奈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 他很清楚,自己距离封号,还差得太远太远了。 深海链接,超凡试炼……在幽鬼之笼中,顾慎还没来得及和褚灵多交流,梦境就结束了。 他现在迫不及待要和褚灵链接,询问深水区的相关事项了。 “小顾,韩当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罗师姐忽然道:“你不用担心他以后会盯着你……我对他进行了催眠。” 顾慎一怔。 这一幕似曾相识……韩当应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催眠吧? 怪不得自己的审核那么顺利,审核组中间把自己叫出去,好像是在商谈某件秘事,很有可能就是韩当递交了针对自己的报告。 只不顾,传闻中这二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师姐精神催眠韩当,不会是付出了什么重大代价吧? 顾慎凝神看去,他感觉罗师姐身上的精神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平稳,而且厚重。 就像是一座高不见顶的巍峨大山。 看上去,不像是付出了什么代价的样子。 顾慎不再去猜,这也不是自己能猜出来的。 他认认真真地道:“多谢师姐。” “说这些做什么?你既然喊我师姐,我自然会护着你。”罗师姐摆了摆手,“你和韩当之前发生过什么,不重要,我不想探究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底牌’。但是以后一个人在外,你可能会遇到许多的‘韩当’,比韩当强的超凡者很少,但心思狠毒的却是很多。” 罗洱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问:“我说的这些话……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顾慎神情凝重起来。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清醒。 他当然明白! 自己在福利院和韩当的交手……之所以有惊无险,是因为韩当对自己没有起杀心。 如果韩当是个疯子,不计代价地要把自己在梦境中做掉……那么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现在有些庆幸。 幸好韩当认定自己只是一个没有超凡能力的普通人。 “我……会牢牢记住的。” 顾慎把师姐的忠告记在心底。 “精神系超凡大多都能动用‘催眠’的术法,我不能保证自己的催眠术能对韩当生效一辈子。或许以后他会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被影响过。”罗师姐淡淡道:“当然,以韩当的天赋来看,这个过程再快也需要三年五年了……你就当做我提前给你打了个预防针吧。” 听着前面,顾慎抹了把汗。 听到后面,他苦笑一声。 原来这两人旗鼓相当,是自己以为的……听师姐语气,他们差得不只是一星半点。 “明天我就要离开青河了。” 罗师姐道:“不仅仅是我,钟帷,南槿……都会离开。当然,你也不例外,下个任务是去哪?” “小崔先生还没说。” 顾慎挠了挠头,“他只是说,明天会有专机来接我,让我等消息就好。看样子,早就有人安排好了我的任务,而且听说好像还蛮简单的……应该不是收容失控者,寻找封印物这种高危任务。” “嗯……” 罗师姐意味深长地望了老师一眼。 周济人靠在座椅上闭着双眼,演技拙劣地假装睡着。 “去哪都不重要了。”罗洱淡淡道:“我们这样的人,觉醒超凡之后,注定聚少离散多……小顾,重要的是活着。” “活着是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一种状态。不仅仅是有呼吸,能睁眼,那么简单。” 顾慎看到了师姐那双清澈的眼瞳。 每一个字,好像都变得无比缓慢。 “失控的超凡者,与死了没有区别。这几年来,我见了许多悲剧……追逐力量之人,迷失在生命路途中,再也不能复返。”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悲伤:“所以……为了下次的重逢,要好好的活着。” 这句话,有些熟悉的。 顾慎的思维在这一刻变得很缓慢。 【“活着……”】 是褚灵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从未想过,活着这么简单的词,竟然还有更深一层次的,复杂的诠释…… 另外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之中。 “咳咳,小顾,来!走一个!” 钟帷开了瓶酒,重重一叩,对顾慎眨了眨眼:“师姐的意思其实是好的……她只是习惯性把事情想得很糟糕。我们都是很好很努力的人,所以当然会好好活下去的,不是么?” 同一时刻。 他使用超凡能力,单独对顾慎传递了几句话。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导致师姐身体变故的那场超凡事件么?” “在进入裁决所的时候……有个与你性格很像的家伙,我们曾是挚友,并肩作战,无话不谈,但在一场超凡事件中,他燃尽所有,最终无法压制超凡,导致了自身的失控。是罗洱,亲手进行的处决。” 顾慎听到这两句话,心里咯噔一声。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师姐对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得知了这件往事后,回想这十几天的相处。 师姐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就告诫了“超凡失控”的危险性,并且传授了稳固精神力的最佳呼吸法“惊蛰”……自己解梦成绩四小时刚刚出现的时候,也是她第一个安慰自己,路还很长,要慢慢走。 顾慎知道,这些话是她真情实意地安慰。 但或许……也有她对于往事愧疚的影子。 “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何必那么悲伤啊。” 树先生不再演戏了。 他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双眼:“过往战死的故人们已不会再回来了,而正是他们的牺牲,才有了我们的今日……长野的清冢为他们留碑,我们应该永记苦痛前行,但不要停在昨天了,死去之人不可复生。祁野会为你今天的成就感到自豪,我想他应该不希望看到你沉浸在悲伤中的样子。” “抱歉……” 罗师姐一只手捂住额头,她低声笑了笑:“喝的有点多,就难免想到他……我只是希望……他还活着……” “好了。” 树先生笑着拍了拍她肩头,道:“离别的时候多喝点酒,是要记得欢笑,忘掉烦恼。你要相信……我们还会重逢,还会相聚。” 第五十七章 过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小巷子的老店打烊,街角的灯光黯淡。 “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树先生叼着雪茄打开车门,笑道:“才十一点多,还有时间,谁想要搭个便车?” 所有人都连忙摇头拒绝。 没人愿意深更半夜坐上老师的车,在街上被人用目光千刀万剐。 “真是没品位的年轻人啊。”周济人戴上墨镜,一个人默默发动了引擎,他摆了摆手,在轰鸣声中一骑绝尘。 看到那辆超跑消失在视野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窃以为,老师的品位……” 钟帷摇了摇头,咋舌道:“跟他老人家的实力成反比。”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罗洱轻轻叹了口气:“与众不同。” “应该是亿点点。”顾慎苦笑道:“你知道我来的路上有多痛苦吗?” “如果是我……”一直沉默的南槿也认真道:“我一定不会上老师的车。” 四个人靠在街边,彼此对视了一眼。 然后各自忍俊不禁地笑了出声。 风中的笑声缓缓停歇后,竟然多了一些淡淡的离别惆怅。 “好了。我可不像某位s级,还有专机接送。” 罗洱笑道:“离别的话就不多说了,大家多保重。” 钟帷低声笑了笑,道:“我送一送师姐。” 两道身影就这么远去。 于是风再起的时候。 街边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个人。 顾慎,南槿。 …… …… “这里离公寓不算太远……我准备走回去。” 南槿沿着街角缓慢走着,影子被远方路灯钉在墙壁上慢慢拉长,她望向身旁:“你呢?” “嘿,巧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顾慎一听就乐了,“你不知道,青河区晚上打车可贵了。走回去挺好的,其实你要是着急我还能陪你跑一程。” 南槿无声笑了笑。 顾慎意识到,这好像还是今晚第一次看到南槿笑。 今晚的聚餐……她似乎一直有什么心事,都没怎么说话,一个人默默地喝酒。 “明天我就要离开青河了,还不知道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顾慎嘀咕道:“罗师姐要去长野,钟师兄应该也会跟着一起……南槿你倒是一直没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今晚南槿始终沉默。 没有人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知道。” 她的回答很简单:“如果没有a-009的脱逃事件,我应该已经不在青河了。按照以往的习惯,我会不间断地执行任务。” “现在呢?”顾慎好奇地问。 “我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南槿的回答依旧很简短。 “挺好的。”顾慎想了想:“如果觉得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 南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也有点烦躁。 然而顾慎毫无察觉。 他挠了挠头,“其实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这种拼命三郎的做法啦……虽然我现在也是有任务的人了,但也是想着隔三差五,有时间就回五老山看看婆婆和孩子们。话说,你的家人们呢,如果休息的话,想要回去看看吗?” 南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了。 “老师和师兄师姐,都说你太拼命啦,拼命到让人觉得心疼。”顾慎继续一个人喃喃自语道:“我还蛮好奇的,你是有什么非拼命不可的理由么?” “……” 南槿站住身子。 顾慎怔了怔,只见南槿挥了挥手,远方一辆计程车缓缓停下。 “不要误会,这是我给你叫的车。” 南槿轻声道:“我是想一个人走回去的。但是你太吵了。” 顾慎:“???” “祝你任务顺利。” 南槿一只手把顾慎脑袋按进车门里,淡淡道:“下次见面的时候,不要有那么多话了。” 送走顾慎。 南槿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靠在一旁的街道墙壁上。 夜色已深。 街角的巷口闪烁着黯淡斑驳的光芒,墙壁上漆黑的人影低垂头颅,光影好像在摇曳,变幻,风声里多了些血腥的气味。 南槿轻轻念着一个名字。 “崔忠诚……” …… …… “南槿这家伙……过分了过分了……” 被硬塞上计程车这件事,顾慎敢怒不敢言。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生气……在聚餐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在某个人名被提及后,南槿的神色发生了些微变化。 崔忠诚。 在调查韩当档案的时候,顾慎其实也试过顺手查看其它人的档案……罗师姐和树先生的档案机密程度比韩当更高,钟帷师兄的倒是可以正常查看。 但南槿的档案,却是被秘密封锁。 她的档案机密程度,非常之高,以褚灵目前能解锁的深海权限来看,还没有办法破解。 这其实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 罗师姐和老师的档案被奉为机密,是因为他们本身拥有着过于强大的超凡力量……而南槿的实力虽然不错,但还不至于深海动用权限封锁到这种程度。 档案封锁了她的过往。 而她……很显然,并不想对自己提起曾经的往事。 “啧啧……师兄师姐,每个都是有故事的人呐。” 顾慎带上耳机,放了首歌曲,喃喃自语地感慨:“要是在小说里,这种拼命三郎,多半是背负着无法释却的血海深仇吧……” 耳机里歌曲没有顺利播放,但却有沙沙的声音响起。 “或许人家只是单纯地刻苦修行呢?” 褚灵一秒就完成了链接,十分严肃地提醒道:“不可以对别人的过往经历怀揣恶意!” “对不起对不起……” 顾慎吓了一跳,连忙道歉,“您老一直都在听着呢,我还能有点隐私不?” “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才链接周边设备的。”褚灵哼了一声:“谁关心你的那点隐私。” 顾慎注意到,计程车司机正在拿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刚刚自己的喃喃自语,估计全被听到了……现在又是凭空对答。 希望自己不要被当成神经病。 “咳咳……” 顾慎压低声音,拿着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褚大小姐……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第五十八章 酒馆 青河区,凌晨一点。 一间非常偏僻的老酒馆,霓虹光下,匾牌黯淡。 一位穿着白色西装的老人,杵着紫木手杖,缓缓走入酒馆内,或许是地处偏远的原因,本该是正当营业的时候,酒馆内却空无一人。 周济人来到吧台前,他点了根烟,瞥向吧台内侧,叩了叩桌台。 “咚咚。” 震颤声不大。 但两下叩指,整座吧台桌面,包括背后巨大陈列柜,货架,似乎都荡出一圈波纹。 如果酒馆内有其他的客人,他们会看到空间好像湖水,随着两下叩指,震荡出频率一致的涟漪…… 吧台内侧一团黑漆漆的阴翳中,有人陡然睁开双眼。 眼神中闪出一团骤光。 很难相信那团骤光来自于一个衣衫褴褛的糟老头子,他披着单薄如乞丐的布衫,衣衫下瘦骨嶙峋好似一具骷髅,眼眶凹陷,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手中紧紧握着外表油垢的酒瓶。 两个老人,站在光与暗中,衣着,身材,精神,都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没想到你生意这么差……不会就我一个人来吧?” 树先生缓缓坐在高脚凳上,把点着的烟递了过去。 衣衫褴褛的老人接过,深深吸了一口,他低声笑了笑,声音沙哑地也像是一具骷髅。 “除了你,谁会来这样的酒馆喝酒?” 他从陈列柜中取出一枚高脚杯,在柜台底下熟练地调配,片刻后端到树先生面前。 “朗姆,柠檬,冰块,咖啡,蜂蜜……嗯……熟悉的自由的味道,就是有点怪怪的。”周济人抿了一口,皱眉看着酒杯,咕哝道:“没给我偷偷加料吧?” “没钱,买不起咖啡,蜂蜜。” 两三口就把一整根烟嘬完的老人,转过身开始整理背后的陈列柜,因为刚刚的波纹,有些酒瓶的位置发生了变化,还有些酒瓶,则是产生了肉眼很难察觉的裂纹。 他伸出一只手,抚摸镜面一般,缓缓抹过。 那双干枯的手掌仿佛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震荡的余音瞬间消失,还在回颤的细微波纹,在这一刻被尽数抹去—— 嗡嗡嗡的轻微噪音,在瞬间被全部清除。 酒馆寂静地落针可闻。 “不愧是曾经打遍长野无敌手的男人,荒废二十年修行,依旧是一头雄狮。”树先生淡淡道:“白术,你准备在这种地方窝一辈子?” “……” 名叫白术的褴褛老人,双手抹平酒柜涟漪,重新坐回黑暗中,声音很轻地道:“打遍长野无敌手,只是个笑话……再修行一百年,也不是顾长志的对手。” “想开点,没有顾长志的长野无敌,也算是长野无敌了。没必要和他比。” 树先生长长叹了口气。 “而且。”他喷出一口烟雾,悠悠道:“我就欣赏你这种能屈能伸的英雄好汉。你看……那些过早燃烧自己的,哪有一个好下场?顾长志从外面回来之后,现在还躺着睡觉呢,能不能醒还是两说。现在再打,你妥妥地稳赢。” “滚蛋!” 白术冷冷开口:“周济人,如果你只是为了来羞辱我……你已经达成目的了。酒已经喝完了,你可以滚了。” “别别别……有话慢慢说。” 周济人立马认怂,他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在柜台桌面上拍出一份文件袋,然后又递出一盒雪茄。 白术皱起眉头。 他接过雪茄,没有去接文件袋。 “艾伦图灵……a-009……真理之尺……” 树先生低声开口,他低声地说了隐秘之语,听到其间一些关键词后,白术眯起双眼,缓缓按住文件袋,拖到自己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拆开,一字一字地读完。 这个过程中,周济人一直盯着白术的脸,他在观察着对方的神情,看到白术眼神里出现了如自己所料的困惑之后,他咧嘴笑了笑,道:“这份档案蛮有意思的……对吧?” 白术合上文件。 “一个有点意思的少年。”他给出了这样的一个评价,“一份与我无关的档案。” “我不明白……你给我看这些,有什么用?” 他木然地望向树先生,道:“这个世界发展地太快,与我这种旧时代的残党已经没有关系。我只想生活在地底,我也只配生活在地底。” “你可以走出去看一看,年轻人干得不错,但这个世界还是属于咱们这些老家伙们的。”周济人耸了耸肩,笑道:“只是一个人的力量终归薄弱。这些年来我没有找你,没有打乱你的生活,但是看到了这份档案,或许你应该改变一下主意。” “永远不要来找我了。” 白术连一秒的犹豫也没有。 他面无表情道:“周济人,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我想要走到外面的世界,如果我还是二十年前的性格,你今天就不可能平安无事踏入这间酒馆。在你进门的第一时间,我就会动手。” “曾经的你是我的朋友,但现在……” 白术缓缓向后靠去。 “我最厌恶的……就是议会,裁决所,以及像你这样明知真相却为他们卖命的人。” 树先生陷入了沉默。 说完这些,酒馆重新回归到极静的状态。 白术按住文件袋,重新将其退回桌边。 他不再说话,连眼睛都懒得再睁,只是摆了摆手,做了个驱逐苍蝇一样的姿势。 这一次,连滚都懒得再说了。 “……” 树先生收回文件袋,他站起身子,走到酒馆门口,停住脚步,再一次地返回。 阴翳中的白术依旧闭着双眼,皱起眉头,展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不管你怎么说……我至少是在做着追逐希望的事情。哪怕希望渺茫,哪怕最终她依旧不会复苏。”周济人冷冷道:“而你呢?躺在一间破烂酒馆,半截身子埋在土里,除了喝酒就是睡觉,你是准备在梦中兑现曾经对她的承诺么?” 白术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瞳中绽放出了炽烈的暴怒之火。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展开了。 整座地下酒馆陷入了绝对的凝滞之中—— 包括树先生。 而下一刻,所有的火光都熄灭了。 白术阖上了双目。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空洞和麻木。 “蠢货……” “别追逐了。”他翻了个身,梦呓一般低语:“希望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第五十九章 深水区 夜风呼啸。 车速一百二十迈,开得飞快。 司机第三次回头,他在后视镜里看不到一丁点身影,但计程车内不断响起某人低声的喃喃自语。 顾慎此刻正窝在计程车角落。 “审核组对你超凡能力的评估有误。” 他攒了一肚子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褚灵就主动开口。 直中要害。 她总是明白自己想要问什么。 “有一点他们是正确的,目前的超凡谱系图中,的确没有关于你所拥有的力量记载。但他们的评估是兼备‘炽光’和‘撕裂’两种特质……事实上并非如此。” 耳机里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要弄清楚你的超凡,首先需要知道一个概念……就是‘逻辑’。” 顾慎皱眉:“逻辑……?” “不是人们常规理解的‘逻辑’,而是在超凡领域上的‘逻辑’。”褚灵缓缓道:“万事万物都有架构,你现在看到的车辆,窗外目力所及的高楼,大厦,小到一株荒野夹缝中生长的草,大到这个世界万物生灵的肉身轮廓……这些都是超凡领域中所存在的‘逻辑’。” 顾慎深深锁眉。 “我们能够活着,楼厦能够立起,物质能够拥有结构……都是因为其‘逻辑’的存在。”褚灵轻描淡写道:“既然你对艾伦图灵有所了解,想必到这里应该能够猜到,我想说什么了,‘逻辑’代表着秩序,而‘超凡’则代表着无序。” 回想起罗师姐在训练场施展的超凡力量。 覆水回流。 破镜重圆。 这是违背规则和秩序的力量。 这,就是超凡。 “幽鬼之笼本质上是一件无逻辑的封印物。它自身的逻辑架构被物品主人完全清空了,只保留了映照恶念这种不讲道理的超凡特性……越是评级高危的封印物,越是不具备逻辑。所以你在这场梦境中所见到的恶念,本身上就是对秩序的一种撕裂。” 顾慎眼神一亮。 他开始明白褚灵的意思了。 “你是说……在幽鬼之笼中,我的炽光撕裂世界,只是表象。事实上‘撕裂’是幽鬼之笼的特性。” “没错。”褚灵沉声道:“它映照入梦者的恶念,而恶念则是负责摧毁整场梦境。而你的超凡……则是对这种‘无序’的强力克制,导致你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恶念梦境被撕裂。如果你停留地再久一点,或许就能看到画卷破碎之后的景象了,幽鬼之笼的无序梦境在你手中被赋予了逻辑,崩塌的世界形成了一座……围绕你的壁垒。” “你的能力,不是撕裂,而是建立。不是破坏,而是缔造。”少女声音很轻,“但就像是镜子中的两面,超凡与秩序的世界是完全对立的……所以在梦境中我们会看到超凡的那一面被彻底撕裂,很有趣吧?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可以毁灭世界的魔头。” 所以……自己的恶念,才会如此之大。 顾慎打了个冷颤。 “到了!” 计程车司机一个急刹车,冷眼看着后座窝成一团,被撞到脑壳的少年:“年轻人深更半夜的,不要神神叨叨,装神弄鬼!” 顾慎恍惚下了车。 他站在公寓门前,驻足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着眼前的大厦伸出手。 冷风一吹,顾慎打了个激灵,连忙把手重新收回来。 耳机里传来褚灵的笑声。 “你太高估自己了……幽鬼之笼的景象只是一场梦。是梦境把你的恶念拔地无限高,你才会有那么宏伟的力量。现实中,别说摧垮这座大厦,你现在的超凡之力,连只蚊子都杀不死。” 顾慎松了一大口气,刚才鬼使神差地出现了梦境中的一幕。 他生怕自己轻轻一捏,就出现整栋大楼被捏得粉碎的画面…… “等一等……”顾慎反应过来:“你说我现在连只蚊子都杀不死?” 这也,太弱了吧! “关于深海提供深水区链接的事情,你应该也清楚了。”褚灵淡淡道:“自己现在有几斤几两,进入深海的超凡试炼,不就清楚了?” …… …… 到家。 灯光温暖。 橘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辉光,早就带着笑意候在桌前,全息屏开机之后,出现了沙滩海浪席卷的加载图像。 顾慎第一时间坐在全息屏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深海的链接,目前还需要外部设备提供协助……但很快可能就不需要了。这种技术已经快被他们研发出来了,要不了多久,每个人都可以通过精神链接与深海建立联系。”橘猫喵呜一声,踮脚来到顾慎身边,“就像……我现在这样。” 顾慎之前就猜测,褚灵之所以能够与这只橘猫链接,是因为大橘身体里,被植入了芯片。 芯片技术与深海链接的新闻,的确很久之前就传出了……但没几个人敢拿自己去实验。 “他们……” “他们是指现在的研究所成员么?”顾慎喃喃道:“你和他们用的,难道不是一种技术?” “是。”褚灵平静道:“我比他们更快。当然……只是现在。” 顾慎意味深长看着橘猫。 “关于我的秘密……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橘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当然,如果你现在就想知道,我也会全部告诉你。”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 顾慎摇了摇头,认真道:“当然……我可不傻。不问,不代表我不会猜。” 褚灵与自己可以随时进行精神链接……这意味着她拥有比研究所成员更快一步的技术,再联想到她视深海于无物的行事风格。 顾慎不愿去深想,也不敢去深想。 “好了。” 橘猫眼中的辉光慢慢消失,“深海的超凡链接……正在加载。我们在‘深水区’里见。” 顾慎感应到了一股无形的波动。 全息屏上的辉光仿佛具备了灵魂,每一次的跳动,自己的精神都随之共颤。 仿佛有一股指引,就在无形的光与电中渗透而出……这种力量引召着自己,闭上双眼,去感受精神上的共鸣。 他闭上了双眼。 但思维却睁开了心眼。 这一刻,好像被无数的海流包裹,灵魂开始坠沉。 他开始理解,师姐口中寻常人精神无法承载的深水区,究竟意味着什么。 “轰”的一声。 顾慎睁开双眼。 眼前是一团无尽蔓延的纠缠曲线,他仿佛看到了整座世界在爆炸,在回拢,在以不规则的形态运动……最终化为了一团光。 “深海已链接……序号v340011250001,很高兴为你服务。” 第六十章 炽火 眼前是一团光。 顾慎好像悬浮在深海中的一条鱼。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意识形态被剥离开来,完全独立地存在于另外一片空间。 很难用“技术”两个字来形容。 这更像是一种……神迹。 这是只有神才能完成的伟大奇迹,结果却被一台计算机完成了,顾慎伸出双手,他感应着自己在另外一种层面上的“活着”。 这就是……超凡链接了么? 五大洲的普通居民,生活在现实的物质世界之中,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深海还提供着更深一层的超凡链接……这里更像是受到主观意识操控的梦境。 而自己眼前的光……就是深海? 顾慎伸出手,触碰这团光,却触碰了个空。 在指尖触及的那一刻,光芒消散,像是深夜聚拢的萤火虫,一触即散……无数的荧光流淌着向后方掠去,化成一道道模糊人形,高矮胖瘦都在数据的流淌之中飞快切换。 这是深海在选择形象? 最终那团光芒定格成为了一个孩童的轮廓。 孩童向顾慎缓缓鞠了一躬:“序号z340011240001,欢迎你进入‘深水区’,以当前序号的权限……仅提供超凡试炼的测试,以及深海第一层。” 这段话说完之后,孩童的影像瞬间模糊,化为无数的乱流,最终在漂浮的梦境之中,凝聚出一扇并不宽阔的“门”。 顾慎凝神观察着四周。 除了门之外……没有其他的出口,这里与自己想象中的深海并不一样。看来进行超凡链接的人,每一个人都是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至少自己目前摸索到的是这样。 那么作为唯一一个对接的主机,就是“深海”了。 他再一次感慨,艾伦图灵的伟大,真正的超凡应该是“深海”才对,处理无数任务的同时,还可以一对亿万的链接生灵…… “进了这扇门,我应该就可以感应到自己的‘超凡力量’了。” 顾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触碰,推开。 暖流将自己包裹。 世界再一次地融化……目力消逝,整个世界都变得十分黯淡。 顾慎感应到自己在扭头……但是依旧一片漆黑,他睁开了眼,又闭上,再眨了眨,确认自己是可以在意识形态下掌控五官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来到了最黑的夜,亦或是真正的失明。 “等一等……深海第一层的超凡试炼,已经开始了么?” 顾慎的心忽然静了下来,他回想起罗师姐的话。 深海给每一位超凡者提供链接……随着试炼的深入,对于超凡力量的掌控,会愈发熟练。 那么第一层,应该就是最基础的感知。 褚灵说审核组对自己能力的评估并不准确……撕裂应该替换为缔造,而炽光这一点,则是没有太大差别的……眼前的世界如此漆黑,是因为自己的超凡力量还太过于弱小。 “呼……” 顾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笑了笑,而且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现在他才有一种,真正来到幽鬼之笼的感觉……他正在面对自己最真实的超凡之力,这股力量并没有恶念世界中那般的强盛,而是纤弱如颤火。 一触即碎。 他伸出一只手,艰难地触摸着面前的漆黑世界。 指尖似乎撕裂了什么……比起撕碎幽鬼之笼要艰难许多……他正在破坏这片空间中的无序,从而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 这种撕裂,实为缔造。 于是黑暗之中,缓缓亮起了一缕火焰。 这缕火焰太过于弱小,像是一根摇曳的发丝,枯草,就盘旋在顾慎的指尖,好像风一吹就会熄灭大半,而剩下的一部分则是疯狂摇摆。 但偏偏,只剩一缕,绝不湮灭。 “我……这么弱么……” 顾慎咧嘴笑了笑。 他心中生出无边的满足感,虽然精神力正在以庞大的速度消耗着,但他真正意义上的观见到了自己的“超凡力量”,那是黑暗中的一缕秩序光火,但弱小到一口气就会不小心误吹熄灭。 有,就足够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竭尽全力地维系着这股火焰的燃烧……但随着精神力的消耗,第一层试炼的空间中好像无端多出了许多风来,四面八方都有吹湮火光的力量。 一缕光明,照亮顾慎面颊的苍白。 这股炽火太美。 他舍不得挪目,更不愿让他熄灭。 “不要太逞强,会伤到自己。” 褚灵的声音在第一层试炼空间中很轻地响起,“你的力量成长性很强,第一次试炼,能够召出它,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维系稳态,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你说得没错……真的很不容易啊……” 顾慎的声音很低,能听出来有些虚弱,但更多是压抑不住的欢喜:“这光火……就是我的力量么?” 他声音很轻,但无比坚定。 “让我多看一会吧,好吗?” 褚灵沉默了一会。 她没有打断这个少年倔强的坚持,而是安静陪着他,凝视着黑暗中艰难燃烧的那缕火。 这缕火太弱,撑不了两秒就会熄灭。 两秒,三秒。 没有熄灭。 一分钟过去了…… 火仍然在燃。 第一层试炼空间中,风逐渐大了起来,那缕火光不再是颤抖地悬浮于顾慎指尖,而是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半拢着护住。 顾慎的意识形态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超凡链接的本质是深海提供算力,宿主提供精神力,而他的精神力消耗早已快要殆尽,硬生生凭借着意志力坚持下来。 这片空间的稳态已经难以维持,狂风席卷,好像要将人的骨头都吹散。 三分钟……五分钟…… 如果没有人打断,他会凭借意志力一直这么撑下去。 “顾慎……” 褚灵有些心疼地开口。 声音出现的那一刻—— 火光熄灭。 风也停住。 这个空间的稳定重新恢复如常。 顾慎不知不觉早已变成了蜷缩的姿态,为了护住炽火,他已耗去了所有精神力……缓了很久,他面色苍白地笑了笑,缓缓摊开手掌,像是展示自己的孩子,还带着一点炫耀的意味。 掌心之中,有一缕纤细的火焰。 缓缓的跳动着。 十分稳定。 “这算是……维系稳态了么?” 第六十一章 触碰你 精神力消耗殆尽。 深海的海水包裹着自己,向着上方漂浮而去,这一刻的顾慎,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如棉花。 没有动用“真理之尺”的那种刺痛感。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在深海的保护下完成的……怪不得有那么多超凡者都会在深水区进行试炼…… “结束了么?” 顾慎最后的意识喃喃道:“我这算是……完成第一层的试炼了么?” …… …… “还早着呢。” 醒来。 顾慎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有回到公寓,而是坐在一辆疾驰的列车上。 窗外有着一蓬蓬电弧迸溅,轮毂的摩擦声音沉重,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他回到了最初的起始点。 而对面,则是坐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圣光照拂下,美得不可方物,白裙摇曳,露出雪白到有些刺眼的小腿和足踝。 “这里是……?” 顾慎怔怔看着对面的女孩,轻轨疾驰在虚无的电与光之中,窗外有万千火光迸溅又消散,零零幺三个字出奇的刺眼。 “这里是我的家,你也可以理解成……深水区中某片不为人知的秘密区域。” 褚灵淡淡解释了一句。 接着她合上手中书页,站起身子,声音带着三分怒意,道:“你在超凡试炼中逞能,就为了多坚持一会?你知道吗,没有深海的规则保护,你的精神力会受到损伤的!” 自己还在深水区,超凡链接之中! 顾慎有些错愕,他看到褚灵那罕见的愤怒神情,连忙赔笑,小心翼翼地道:“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有你在么?” 如果没有听到褚灵的声音,他不会那么冒险。 但不知为何……有她在,自己就像变了一个人,无论产生什么疯狂的念头,都觉得可以试一试。 褚灵一下子沉默了。 她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轻轻地问:“你就没想过……万一我失手了呢?” 顾慎笑着摇了摇头,“那也是我自作自受,绝不会怪你。” “好了,这次试炼已经结束了!我答应你,以后会量力而行!”顾慎竖起手掌高声发誓,然后又小声地问道:“那个……刚刚……我算不算是维系了能力的稳态?” “算,但有什么用?” 褚灵无奈,“你应该感受到了吧,你目前的超凡之力,真的很弱小。在深海试炼中的景象,与幽鬼之笼里的完全不同。” 顾慎默默不语。 的确,那完全是两种景象……怪不得在现实生活中,自己无法动用这股超凡力量。 因为实在是太弱小了。 “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第一层超凡试炼,其实就是关于‘稳态’的认知。大部分人会耗费数十次的链接,来摸索自己能力的特性。大部分超凡者,都能完成第一层的试炼,这没什么难度。”褚灵没好气道:“你倒是狠人,直接咬牙一口气搞定了稳态的维系……如果不是我解除了深海的保护措施,让你肆无忌惮地对抗阻力,你已经被强制弹出深水区,断开链接了。” “对了……我还在链接中。”顾慎挠了挠头,“这里也是深水区的一部分么?” “深水区比你想象中要大的多。” 褚灵缓缓道:“超凡者的实力,决定了自身的权限。当然,这是写在规则上的规矩……也有例外。” 比如说,她自己。 “深海在深水区内监察着所有人……而零零幺则是它在规则之内无法看到的。所以,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褚灵低声笑了笑,“或者说……目前为止,零零幺是绝对安全的。” 顾慎陷入思考。 他努力消化着褚灵短短几句话中的大量信息。 有谁会把精神空间的住所,称之为自己的家呢……每一次的链接,都是如此的及时…… 一个可以无视深海规则的人。 一个毫不担心会被追查的人。 “那么这么说来,我们第一次的见面……” 顾慎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就是在这里?像现在这样?” “是的……一次意外的精神链接,没有任何预兆,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发生了。” 褚灵低垂双眼,晶莹的睫毛与发丝在炽光中摇曳,她声音很轻地感慨道:“其实这辆列车是不会有其他人能够进入的,而你却成了例外,具体是什么原因,我还不清楚。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命运的安排。” 她想了想。 她还有更多的话准备说,但深思之后……还是决定暂时留住。 “这里……太真实了。” 顾慎伸出手,摸了摸栏杆,又摸了摸自己面前的长窗……一切的反馈都是那么地真实,冷硬的铁,吹着暖风的通风口,窗外迸溅的电弧。 “所以,我与零零幺的相遇……是真实的吗?” 这是他不敢去问,却不得不问的问题。 与褚灵的相遇像是一场梦。 而他怕这就是一场梦。 “……” 褚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叹息道:“我无法给你答案。因为我也在寻找着这一切的答案……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顾慎怔了怔。 第一次见面,褚灵问了自己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在戒尺的3刻度和4刻度之间,存在π吗? 深海所缔造的深水区,是一片存在于精神领域中的空间……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就像是这个问题中的“π”。 是否存在? 没有人知道。 “今晚的链接,其实就是为了让你感受自己的‘超凡力量’。顾慎……你的超凡力量非常特殊,象征着‘秩序’的建立,虽然目前很弱小,但成长性很高。”褚灵眼神亮了起来,郑重道:“想要让你的‘炽火’变得强大,你就需要寻找超凡源质……” 说到这里,她忽然皱起眉头。 零零幺整辆列车的电弧迸溅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炽灯开始闪烁。 发生了什么? 顾慎一怔。 “超凡封印物……超凡者……都是游离在外的‘超凡源质’……” 褚灵的影像忽然在顾慎面前波动起来,随着列车的颠簸,她不再是真实的人身,而是化为一团团破碎重组的乱码。 “这是怎么了?”顾慎有些焦急地站起身子,环顾四周,整辆零零幺都发出低沉的轰鸣,速度开始变快,所有的声音都在降低,消失,窗外的电弧亦是渐渐消弭,仿佛要驶入无尽的长夜之中。 “今晚,深海的系统……会进行一轮升级……” 褚灵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们……一直……在找我……” 她看着顾慎,眼中的笑意满是抱歉:“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好自己……我恐怕……要断开链接一会……” “我等你!” 顾慎的声音打断了褚灵。 褚灵怔了怔。 她看到了顾慎清澈炽亮的双眼,还有那只半空中坚定伸出的手,那张不断被数字乱码遮掩覆盖的面容中,先是出现了一抹惘然,然后有些许无措。 她笑了笑,脸上干净的笑容被无数跳动的字符抹去。 错乱的时空中,两个人一直错过,从未真正意义上的接触。 而这一次。 列车震颤颠簸。 虽然,只有一刹。 但少年少女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第六十二章 任务 无数的电光,电弧,列车的震颤,低鸣,都在远去。 眼前的黑暗被屋室柔和的光芒缓缓取代。 顾慎从精神链接之中断开退出,他坐在地板上,怔怔地回想着最后的接触……与自己想象中不同,褚灵的手指是温暖而细腻的,像是一块柔软的白玉。 他本以为,精神空间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冰冷的。 顾慎就这么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掌,直到一声猫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喵呜~” 他回过神,看到了一只无精打采的大橘,怨妇一般趴在顾慎身前,满脸怨念地摇晃着尾巴。 大橘眼神中没有闪烁智慧的辉光,只是小声地喵呜着提醒顾慎。 你忘了给朕喂食啦! 顾慎恍惚地起身,拆了猫粮,刚刚的那一声猫叫,让他以为是褚灵又一次的链接了…… 他有些担忧地躺在床上,明天就要接手裁决所指派的第一件任务了,可今夜却是辗转难眠。 怎么也睡不着。 深海升级……褚灵要与自己断开一段时间的链接,来确保自身的安全。 有人一直在追查褚灵……这些人是谁? 顾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还有很多秘密,褚灵没有对自己说,但今夜的超凡链接之后,他开始觉得,零零幺的列车遭逢,可能并不是偶然。 他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种巧合。 “提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顾慎恢复了镇定,他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喃喃道:“知道再多又如何……自己没有力量,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次的深海链接,收获还是很大的。 至少他看到了自己的“超凡特质”究竟是什么…… 这股特质,目前还算不上力量,因为在现实生活中,顾慎根本无法引召出哪怕发丝那么微弱的一缕炽火。 褚灵说,自己的力量属于上限很高,成长性很强的那种。 但想要壮大,就需要寻找超凡源质。 所谓的超凡源质……应该就是赋予人或物超凡力量的“本质源头”。 这一次精神链接的时间很短,顾慎没来得及询问褚灵更多细节,但他隐隐有预感,只需要接触一些超凡者和封印物,应该就能摸索到提高自己能力的方法。 “这段时间褚灵断开链接……正好借着裁决所的任务,来摸索自身的能力。” 顾慎做好规划之后,心中踏实了许多。 瞥了眼时间,快要凌晨三点。 “睡不着了……索性修行惊蛰吧。” 顾慎坐起身子,闭上双眼,脑海中回想起惊蛰世界中的景象。 他仿佛坐在了一片莽莽草原之上。 云层压低。 春雨将至。 呼吸开始变得平缓,悠长。 审核组对顾慎能力的确切报告还没有拟定,他们认为顾慎具有s级精神系超凡的潜质……事实上他们的直觉非常准确。 因为精神系超凡们在呼吸法的参悟上往往快人一步。 而他们的精力也会相对充沛一些。 在监查韩当的任务中,罗师姐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依旧精神饱满……当然,罗师姐是顶级精神系超凡,这做到这件事并不难,大多数精神超凡都可以完成。 呼吸法本来就是调整内心状态的最好法门。 而水滴石穿,则是精神系超凡修行之路的唯一窍门,这条路没有任何捷径可言,每完整地运转呼吸法一次,精神力就会增涨一缕。 从枯竭到满盈,从小溪到大江,总是需要一个充满痛苦的磨砺过程。 所有天才,都不可避免。 当然……哪怕是同一门呼吸法,不同的人进行修行,效果也是有所不同的。 运转一次呼吸法,有人只能艰难地增涨半滴精神力,有人则是异常舒爽地增涨一滴,事半功倍。 没有人看见,深夜的某间公寓内。 闭上双眼悠长吐息的少年,眉心之间,徐徐绽开一枚纤细的竖瞳,犹如余烬一般,随时可能熄灭,随着每一次的吐息,火光淡淡的增涨一缕。 …… …… 第二天。 顾慎的惊蛰修行,被电话铃声打断。 他不知道,自己睁开双眼的那一刻,眉心的那缕幽暗炽火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舒爽。 惊蛰呼吸成为习惯之后,心境出奇的平静,一夜未眠,反倒是比大睡一场还要舒畅。 “喂?” 顾慎低声开口。 “精神不错啊,” 电话那边响起树先生的笑声,他报了个地点,“崔忠诚的专机到了,这次任务在大都,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要去大都? 或许是修行惊蛰的缘故,顾慎心境很是平静,他看了看偌大公寓,环顾一圈……除了大橘,自己好像没什么好带的。 简单洗漱,带了几件衣服,抱着大橘就这么出门。 今天的风有点大。 顾慎抱着猫赶到停机坪的时候,看到了一架甚是狰狞霸气的重型直升机,机桨呼啸着斩切罡风,老师依旧是昨夜的那件白色西装,靠坐在窗边,叩了叩窗口,对自己微笑示意。 进入机舱。 饶是做了一些心理准备,顾慎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本以为这次任务不会太复杂……没想到审核组的唐大法官竟然在场,而且小崔先生也在。 这次任务,与他们有关? “来了?” 周济人笑着对顾慎招了招手,道:“别紧张,坐下吧。” 顾慎来到老师身边,他看着直升机关闭舱门,机桨飞旋。 缓缓升空。 身旁的建筑在自己视野里消散,最后即便趴在窗口俯瞰,也无法捕捉,逐渐变成一粒粒一片片的黑点,然后地面上的一切,都被薄薄的云雾遮住。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自己就要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故乡了? 顾慎有些恍惚。 “怎么,不舒服?” 崔忠诚合上书页,他坐在顾慎对座,看出了异样。 “第一次坐,有些晕机……”顾慎揉了揉面颊,笑道:“不碍事,我缓一缓就能好。” 他深深吸了口气,切换到惊蛰呼吸……不适的感觉立马消散。 果然。 这门呼吸法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妙用。 “你的呼吸法修行地很快啊。”树先生眯起双眼,笑道:“已经快要替代原先的呼吸习惯了……不错!” “完全替代还需要一段时间。” 顾慎谦逊回应,他下意识摸了摸眉心,昨夜修行了一夜惊蛰,醒来的时候眉心热热的,此刻偏转头颅,照了照机窗,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是自己的错觉么?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崔忠诚叩了叩桌面,轻声道:“关于……这次任务。” 第六十三章 寐语者 “咚”的一声。 崔忠诚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顾慎面色凝重,注意力高度集中。 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由于a-009事件的缘故,顾慎对于接下来的裁决所任务非常重视,他想象中执行任务这种事情,大概就是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高危行动。 离开青河,是要去什么极度危险的地方么? 大法官和老师都在,应该不会只是顺带同程这么简单吧……他屏住呼吸,准备等待接下来的任务解读。 “有件事情需要告知你,目前你的档案处于封锁状态,审核组的报告只对一人负责,也就是赵西来议员。”崔忠诚缓缓道:“你可以这么理解,顾慎的名字,除了裁决所派系极少数的高层,还有特赦令事件见过你档案的东洲议员之外,还没有被其他人广泛知晓。而出于这次任务的考虑,你的行程……我只告知了极少数人。” 顾慎面色更加凝重。 这次任务这么重要? 自己的档案都被隐藏了。 “任务地点是荔浦街19号。” 崔忠诚随身携带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纸质笔记簿,在这个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年代,大家习惯了使用电脑,使用笔记簿的实在是另类。 荔浦街19号,听起来像是居住区?难道是这里蛰浅着什么封印物?或者失控者? 顾慎眯起双眼。 他注意到,小崔先生的这本笔记簿,既崭新又老旧,崭新的是它还算薄脆,只使用了三分之一,老旧的是纸张的泛黄质感,以及被使用的那三分之一,看得出来已经被翻过很多遍了…… 既然崔忠诚有着使用纸质书页记录和回忆的习惯,那么以他这位议员助理每日需要处理的巨大公务量来推算,这种笔记簿应该是一周一换? 为了避免麻烦,他可能买了一箱,或者更多。每次外出随身携带一到两本。 笔记簿上贴着照片,还有一些档案,字如其人,崔忠诚写得是很秀气的小楷,他翻到了第一页,上面贴着一张照片。 “这是……?”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顾慎有些傻眼了。 照片上的荔浦街19号,被架在大都区的繁华商铺中间,拍摄时候正是白天,人流量很多,潮水汹涌,而入口很狭窄,看起来是那种被淘汰了许久的网咖通道,上面只挂着一个匾牌。 写着三个字:寐语者。 “心理诊所,心理咨询室。怎么称呼都行。” 崔忠诚把笔记簿调转,对准顾慎,详细介绍道:“荔浦街19号的寐语者咨询室,刚刚注册半年,名字听起来有些古怪,但不必担心,它已经拿到了催眠师协会发布的合格证书,配备着齐全的营业执照……这就是你接下来的工作地点,这次任务的持续时间大概是三到六个月。” “我的任务是……心理咨询,催眠……” 顾慎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是打工?” 他的大脑有些乱。 这一切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背道相驰……在审核组的噩梦测试中拿下了“s级”的评分,他预想中裁决所会分派给自己十分严峻的任务。 看这辆重型直升机的狰狞架势,很容易产生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自己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带去一片冰冻的旷野,那里有高大的超凡野兽,镇压着大雪山的高危封印物。 一不小心就会死无全尸。 他预想中出的画面,大概就是南槿挥刀斩断车厢,罗师姐弹指崩碎训练场镜面之类的神仙场景。 总而言之就是飞天遁地,各种拯救世界。 但最后…… 自己的任务竟然是当一位打工仔。 “你应该清楚,我们对你的能力评估并不完全。” 唐大法官淡淡道:“你的能力还未展现,特质也只摸索了一部分……虽然是s级,但实战能力并不强,目前无法胜任太严峻的任务。” “是的……我认同。” 顾慎缓过神来,他苦笑着低头,大法官说得还真是不留一点情面啊。 其实……这份任务倒是符合自己心意。 他小声嘀咕道:“那这份任务看起来并不复杂啊……至于你们这么大架势吗……” 大法官,议员助理,裁决所大裁决官……一个个名头大得吓死人…… “乘坐同一班机的原因很简单,我们只是顺路。” 周济人安慰地拍了拍顾慎后背,看得出来,小家伙现在很心碎。 “其实这份任务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崔忠诚平静道:“虽然审核组对你的评价很高,这两位一致认为你还需要一段时间进行消化和摸索,这次任务就是他们为你争取的。看起来很简单,对吧?心理咨询,催眠,打工……你怎么理解都可以,但你最好理解成……这是裁决所对你的一次考察。” 如果是考察的话。 性质就不同了。 顾慎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他重新调整了精神,然后瞥见老师眼中隐含的一抹笑意。 这是真正的老狐狸,在落地大藤之前应该就有所布局……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任务,是害怕自己遇到危险? 看到这抹眼神后,顾慎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份任务来得正好。 褚灵这段时间会断开链接,自己唯一的依仗就是真理之尺,这不是能随意动用的封印物,寐语者咨询室的文职工作十分适合自己。 听介绍,这应该是面向公众的心理咨询所?自己利用惊蛰不断磨砺的精神力,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那么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自己会有很多时间,链接深水区,独自探索炽火的超凡力量。 崔忠诚忽然道:“另外,你需要额外感谢唐清权。没有他,也就没有这次任务。” 顾慎怔了怔。 “因为这家店铺是我出资赞助的。” 大法官抿了一口咖啡,怡然自得的欣赏着窗外云景,道:“不要误会,跟你没有关系。我有一位学生,一直在研究梦境与物质世界的联系……她半年前来了大都,碰巧我在荔浦街有一些房子,就借了这套给她,用作研究。” 碰巧有……一些房子? 能猜到这位大法官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 顾慎挠了挠头,“所以这间咨询室表面是提供心理咨询,其实是研究咨询者的梦境?” “不错。”崔忠诚扶了扶眼镜,“审核组认为,你在精神系方面具备极强的天赋,相信这对你也有帮助……具体事宜,你落地之后去询问负责人就好。对了,我们给你安排的身份,就是一个初至大都的年轻实习生,没有人知道你的档案,所以不要露馅了。” “……” 顾慎默默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任务内容。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的疑惑慢慢扎根。 隐藏s级的档案,只为了让自己当一个实习生? 老师的眼神也好,崔忠诚的性格也罢,都让顾慎隐约觉得……事件绝不可能如此简单,这件看似轻松的任务,背后肯定还有更深的用意。 第六十四章 实习生 荔浦街,17号。 歪斜的牌匾拓刻着黯淡的寐语者三个大字。 顺延逼仄狭窄的通道口进入,上楼梯后,视线陡然开阔,这里的办公环境出乎意料的宽敞,而且十分整洁,入门就能看到一张巨大的落地窗,窗帘被收束到两边,窗前摆放着一张红木长桌,左右两侧各自有一间看起来就很隔音的单独隔间。 正午阳光洒落。 坐在桌前的周也新皱着眉头端详着眼前抱着猫的少年,她已经知道了老师会派一个年轻的实习生来当自己的助手,但没有想到这位助手竟然……这么年轻。 “姓名……?” 熟悉的问句熟悉的配方。 顾慎连忙拉开椅子坐下,熟稔地一口气自报家门:“顾慎,十七,性别男。” “性别男……我当然知道。”周也新怔了怔,面色古怪道:“你就是老师推荐的实习生,看起来太年轻了,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顾慎端正坐着,脑海中缓缓浮现出这位寐语者负责人的档案。 周也新,二十九岁。 一个没有丝毫超凡能力的普通人。 值得敬佩的是她十八岁那年就远赴中洲,孤身一人研读了七年的心理学,回到东洲之后开始执着于梦境研究,辗转多地,最后来到了大都,在唐清权的资助下开了这么一间咨询室。 更加值得敬佩的是,迄今为止,这位周小姐完全不知道“超凡者”的存在,但却顺从着自己的直觉……探索着超凡领域的秘密。 她看起来很年轻,很有亲和力,完全不像是年近三十,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松鼠,露出洁白的牙齿,两边有浅浅的梨涡。 这样的形象,很适合这一行,至少会给人轻松的感觉。 “周女士……其实我还不太清楚到底要做什么。”顾慎挠了挠头,诚挚笑道:“不过我的学习速度很快,您大可以放心。” “周女士把人喊得太老啦,喊我小新姐就好了。我听老师提过你,他说你很聪明,天赋很高,而且是自学成才。” 周也新多看了顾慎几眼之后,觉得这个少年眉清目秀,越看越让人舒心。 她给顾慎倒了杯茶,缓缓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像你这样的年纪,没有吃过苦,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美好,真正做起事情来会发现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咱们的工作可不轻松,正常营业时间是早上九点到傍晚五点,如果有特殊的预约,还会加班。” 顾慎捧着茶,安静听着小新姐的话语。 “除此之外,还要定期进行实验报告的收纳整理,不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负责整理报告录入文库即可,具体的实验不需要你负责。” 一开始,顾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音。 朝九晚五? “没有问题的……” 听完之后,他连忙喝了口茶压压惊,然后认真道:“这苦……我能吃的。” 何止是能吃的? 简直是吃定了。 …… …… 接下来的一周,顾慎过得很充实。 他在荔浦街附近租了一间一居室,独自居住,环境比原先郊区的要好许多,但远远比不上南槿“赠送”的那栋市中心公寓,事实上顾慎已经不缺钱了,从登上飞机,确认正式执行任务的那一刻起,裁决所每个月都会给他支付税后十万元的生活保障金。 崔忠诚在飞机上解释了裁决所内的职级划分,入门新人通过审核之后,就是见习裁决使,独自完成的任务累计合格抵达了一定的数量,就会晋升,下一个阶段是裁决使。 再接下来是见习裁决官,裁决官。 最后就是……目前仅此一位的大裁决。 见习裁决使的辖区巡守范围,大概就在于一条或者几条街道……顾慎很自觉地把“荔浦街”以及附近的几条街道,都纳入自己的监察范围之内。 崔忠诚说自己的实习是一场考察。 最令人头痛的就是这种无声的考察,顾慎觉得自己像是坐上了牌桌的弈者,但对方还没有出牌。 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以静待动。 所以顾慎安安心心按照自己制定的精神力修行计划,完成每天的修行,一切都很顺利,他会在早晨八点三十准时抵达咨询所,提前半小时整理归纳实验资料,下班踩点离开,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进行深水区的超凡试炼,以及锤炼惊蛰呼吸法门。 他知道,这条路没有捷径可言。 自己唯有刻苦。 除这些琐事之外,顾慎还觉察到了一件值得留意的事情……这间不大的心理诊所,在荔浦街竟然算是颇具名气,或许与小新姐这半年来的经营有关,每周都会有不少客人留下预约。 这些客人形形色色,但都是正常人,有失恋的年轻人,破产颓废的企业老板,压力很大的工薪族……进入诊所之前,他们往往神情黯淡,但离开之时精神明显会好上许多,能看出来整个人的气色有显著的好转。 是催眠术么? 不过……周也新不具备超凡能力,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自己来到荔浦街的第九天,顾慎一边整理着档案,一边瞥了眼时钟,八点二十,嗯,今天有特殊预约……应该再有四十分钟就下班了。 这九天,小新姐还没有让自己旁听过一次。 隔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挺神秘的。 “小顾,帮忙端杯热水进来。” 里面传出声音。 顾慎知道,这是“心理咨询”已经结束了。 他端着热水敲了敲门,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才缓缓推开隔间。 这次的客人是个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花季少女,来的时候面容憔悴,有明显的泪痕,只不过现在的神情缓和许多了,只不过眼神朦胧,像是刚刚睡醒。 周也新正在整理衣襟,这个细节被顾慎捕捉到了……他看到了一枚小新姐正在将一枚怀表收入衣襟内兜,并且在房间内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超凡封印物……不过气息很微弱……” 与审核组那五位带来的封印物相比,差了太多,云壤之别。 小新姐的秘密似乎就是这块怀表……如果是具备超凡之力的物件,那么自己的怀疑也就能够解释了。 顾慎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当做没有看见,端着两杯热水进屋,一人一杯。 “谢谢……”少女神情柔和,但声音沙哑,她小小抿了一口热水,然后轻声道:“谢谢周医生,也谢谢小顾医生。” 来到这里的客人,习惯喊称呼小新姐医生……这个称呼倒是没有问题,毕竟周也新是中洲留学回来的实力派。 而自己这位实习生,沾了点光,顺带也被称了一声医生。 顾慎一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现在已经习惯了。 这段时间他锤炼精神力,隐约感觉自己的炽火之力,已经逐渐稳定。应该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使用“精神催眠”了。 这其实才是顾慎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小顾医生这称呼的原因。 谁说实习的心理医生,不能算是医生? 第六十五章 来客 “十六岁,正是最美好的年龄,你还有很光明的未来。” 小新姐柔声安慰道:“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为了他放弃生命可太不值得了。” 顾慎记得这个女孩,她的名字叫曲水,名字很好听,也正如其人,一个安安静静,文文弱弱的少女。 只不过手腕上却满布着深浅不一的狰狞疤痕。 “嗯……” 曲水缩了缩身子,用袖子把小臂遮住,小声嗫嚅着,“周医生……我……如果情况没有好转……还可以再来吗?” “当然。”周也新笑了笑。 得到这个回应,曲水小声的笑了笑。 顾慎注意到女孩还蜷缩着身子,神情苍白,双手捧着热水,并没有起身。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是时间有点晚了……” 曲水的声音越说越小,也不敢抬头:“一个人走夜路……有点害怕……” “需要我送么?”顾慎开口。 曲水没有回应,脑袋更低了。 “还是我来吧。” 周也新披上外套,嘱咐道:“小顾,应该不会来客人了……今天就到这了,你待会收拾收拾就可以关门了。” 顾慎点了点头,他笑了笑,道:“行。小新姐,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两人离开之后。 顾慎眯起双眼。 他靠在墙壁上,伸手触摸自己的额头位置,在推门之时……眉心似乎燃起了一缕炽热之意。 每次运转惊蛰呼吸之时,都会如此,所以顾慎已经习以为常。 但这次的炽热则是与之前不同。 “是因为感应到了超凡气息么……” 这次的眉心炽热,仿佛有提醒警告的意味。 遵循着心底的直觉感应,顾慎在房间内兜兜转转地检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最后来到了镜子面前,却被镜子里的那张面容吓了一跳。 无人之时,眉心位置,竟然浮现出一缕纤细的火光。 而且在缓慢的燃烧,跳动。 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与自己在深水区进行超凡试炼之时,引召出的“炽火”,没有任何区别……顾慎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眉心炽火,感受着指尖和心头的温暖,唇角忍不住泛起一抹笑容。 可惜褚灵没有看到这一幕。 这应该算是……自己成功凝聚了超凡之力? “呼……这缕炽火,似乎有自己的意识,难道它刚刚就想出来了?” 顾慎心念一动,有些好奇,成功召唤出炽火之后,自己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差异。 这不像是增持类型的超凡之力。 而且目前也没有抵达开启领域的程度……这缕火光只是浮现在额首眉心之处,更像是薄薄的一小层甲胄,而且微小的可怜。 “熄。” 他心念一动,轻轻低喝。 炽火旋即消散。 “现。” 心念再一动,炽火重新浮现,凝聚成徐徐清焰。 反复几次之后,顾慎已经熟练掌握了窍门,可以顺从心意的动用炽火。 “目前来看……这缕炽火还很弱小,我似乎只能使用精神系最基础的能力。” “比如……催眠。” 顾慎喃喃道:“而且还是最基础的那种,很难催眠超凡者,但催眠普通人……应该没有问题。” 根据自己的感受,目前这缕炽火的超凡强度,跟小新姐的那块怀表相差无几。 “很好……说明我的方向是对的,这些日子的苦修,终于有了成果。”顾慎照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火光摇曳中的清俊脸庞,忍不住笑了:“而且,掌握炽火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上不少。” 本来计划中,在一个月内引召出炽火,就算是成功。 现在才第九天。 顾慎熄去眉间火焰,心情愉快了许多,他收拾了诊所,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很轻柔的敲门声音。 时钟指针在八点四十五分。 一般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除非特殊预约的。 顾慎透过猫眼,看到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她打扮地很是贵气,大都入秋之后降温严重,她内搭却是一件极薄的水蓝色旗袍,为了防寒,肩头披了一件貂绒外套,臂弯搂着一枚精致挎包。 一看就是位贵妇人。 第二声敲门响前,顾慎打开了门。 “你是?” 贵妇人蹙了蹙眉头,她轻声道:“我听说寐语者的医生很厉害……但是是一位女士……” “我是新来的……”顾慎想了想,笑道:“助理。我姓顾,你可以喊我小顾医生。” 助理? 有点太年轻了,还是个少年。 “小顾医生……” 贵妇人打量着顾慎,看到了对方清澈的眼瞳之后,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了一丝信任,小声问道:“助理医生……也是医生吗?” 顾慎认真点头:“助理医生……当然也是医生。” 开门之后,他再一次地观察了这位女士。 看得出来她经济实力很好,衣着雍容,妆容精致,但偏偏化了妆后,依旧能瞧见面容的憔悴,双眼眼眶隐约发黑。 “是这样的……我猜你们应该是负责年轻人情感咨询一类的心理诊所……” 贵妇人疲倦地叹了口气,声音很慢,像是零碎的絮:“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这几天找了许多人……他们都束手无策……” “抱歉……抱歉……你应该没听懂吧……” 她扶着额头,说话声音有些崩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 这几句话零零散散。 让人不明所以。 但顾慎面色平静,安静听完,等到对方已经没话说了,他才缓缓道:“是睡眠的问题吧。” 话音落地。 贵妇人疲倦的眸光里闪出讶异。 “你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吧,三天,或者四天。” 顾慎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他侧过身子,让出了路,平静道:“周医生已经下班了,现在只剩下我,如果你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宿,明天早上九点诊所开门营业。如果你已经撑不住了,而且不介意我只是个助理医生……或许今晚你会睡个好觉。” 说完这些后,他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在顾慎一针见血说出睡眠问题的时候,贵妇人的情绪就激动起来。 “谢谢……谢谢……” 此时,她颤不成声,像是即将溺亡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很珍贵,但不被珍惜。 只有失去之人,才知道拥有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比如,睡眠。 第六十六章 浸入 根据深海的数据调查显示,最有利于人体健康的睡眠时间每天在八小时左右。 如果长时间不休息,不睡觉……很快就会变得注意力无法集中,思绪混乱,紧接着就是心力衰竭,最终猝死,而一般人身体所能承受的顶峰,大约就是三天。 当然,这些数据只适用于普通人,所有的科学数据都无法套用在超凡者身上。 很显然。 这位贵妇人已经抵达自己濒临崩溃的极限了。 三天不眠不休,捱到现在,她连完整说出一句话的能力都不再具备……在顾慎的搀扶下才来到躺椅上,闭上了双眼。 但也仅仅只是闭眼。 闭眼,并不意味着睡去。 “我……睡不着……” 贵妇人闭上双眼后,声音颤抖,艰涩道:“从三天前……就开始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谁能想到,最大的噩梦,就是无法入梦。 “嗯……不要担心,有我在。” “闭上双眼,放空思绪。” 顾慎的声音很轻,他蹲坐在躺椅一侧,柔声安抚着对方的情绪,眉心中央缓缓开裂,绽放出一缕微小但炽热的火焰。 这一次炽火的出现,与先前截然不同。 这缕火焰悄无声息的剧烈震颤起来。 “有超凡气息的残留……” 顾慎眯起双眼,面色凝重起来。 他尝试着将自己的精神力,通过炽火释放出来。 “嗤嗤~~~” 炽火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顾慎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奇妙……有些像是,睁开了第三只眼。 他看到了更大,更辽阔的世界。 或者说……这是更真实的世界! 当精神力透过炽火投射而出,所有映入眼帘的事物,人物,都被剖析拆分开来—— 这就是精神系超凡独有的“目力”么? 只不过这种方式正在消耗着自己的精神力,顾慎猜测,随着炽火的增涨,能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大,消耗的精神力也会越来越多。 目前,这种消耗不算什么。 得益于这些日子不间断的修行惊蛰呼吸法,顾慎如今的精神力被锤炼地很是饱满。 他仔细检查了这位贵妇人的浑身上下。 这是一位普通人,而且与小新姐不同,她并没有携带什么封印物……如今的失眠症状,应该不是因为误戴封印物而导致。 “被超凡力量影响……导致失去睡眠……如果在物质层面无法找到原因……或许在‘梦境’中能找到答案。”顾慎思考了一会,心底默默得出结论:“我需要对她进行催眠,强制她进入梦境,并且在她的梦境中寻找真相。” 事实上,看到对方的第一眼起。 顾慎就已经在考虑比催眠更重要的事情了,这种失眠症患者不难医治,自己已经觉醒了超凡,有炽火加持,让她安稳睡去,只需要一秒钟。 但真正重要的……是找出源头。 这已经可以确定是一起超凡事件了。 或许这也算是崔忠诚对自己考察的一部分? 在他沉思的这一分钟时间内,隔间寂静。 贵妇人谨遵嘱咐,闭着双眼,可等了一分钟后,终于忍不住低声颤抖道:“小顾医生……我还是睡不着……” “可以睁眼了。” 顾慎的思绪回归现实。 听到这声音,贵妇人的眉心有绝望浮现。 她本以为,自己遇上了正确的人……可现在看来,这位小顾医生应该也是没有什么办法…… 她缓缓睁开双眼,天花板的白炽灯光照耀,刺眼晃目,连续数十个小时不眠不休,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而也是这一刻。 贵妇人感觉自己产生了很严重的幻觉。 她好像看到了小顾医生眉心出现了……一缕炽火。 比炽灯更炽亮。 但却不耀眼,而是十分的柔和。 “嗡”的一声。 这个世界所有的嘈杂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顾慎温柔,低沉的嗓音。 “安心睡去吧……你会有个好梦。” 躺椅上的女人,重新阖目,枯竭的精神得到了安眠,她沉沉睡去,伴随着低浅的梦呓。 静坐一旁的少年,守在椅侧,一动不动,如同石雕。 …… …… 无尽的黑暗中,顾慎睁开双眼。 他站在极致的漆黑中,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是呼啸的冷冽风刀,仿佛要将整个人都撕碎。 “顺利入梦了。” 顾慎神情平静,这是他第一次催眠,也是第一次使用炽火之力,来到他人的梦境。 与韩当的那一次不同。 炽火只是刚刚凝聚形态,自己还没有挖掘出类似领域之类的能力……换句话说,顾慎还没有完成自己梦境领地的构搭,福利院那一次,是自己被强行拉入韩当的真言领域之中。 而这一次,则算是自己主动“浸入”。 “一个普通人的梦境,竟然如此的寒冷,漆黑……这应该算是一场很糟糕的噩梦了。” 梦境如此糟糕,说明她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或者具备催眠能力的特殊存在。 这位贵妇人恐怕……凶多吉少。 顾慎伸出五指,缓缓一抓,一连串火光撕裂黑暗,咆哮着飞舞,最终化为一盏漂浮的灯笼,照亮了这片黑暗梦境。 霜雪,风刀,都被炽火驱逐出顾慎脚下的光火之圆。 “在梦境中……炽火的力量比我想象中强上不少。” 顾慎握了握拳,他感受着起伏的精神力,“果然……我的超凡特质,还是偏向于精神系一些么?” 他悠悠吐息。 炽火缭绕扩散,光圈缓缓变大。 顾慎轻声开口,他想要尽可能展开自己的火光……将这方梦境,看得清楚一些。 “扩散。” 一声令下,有如神灵之敕。 炽烈的火光连绵成潮,汹涌成海,彻底将漆黑的长夜撕裂,焚灭。 此时此刻,在躺椅上沉眠的女人,面色浮现出一抹血色的红润,冰冷的身躯也逐渐生出热量。 滔天火海之中,这场噩梦被撕开了真相。 顾慎抬起头来,神情阴沉。 无数火光燃烧之中,他看到了这噩梦世界的最上方,乌云密布,被火潮映衬地一片猩红……隐约可见鼻子,眼睛,獠牙。 那是一张人脸。 亦或者说,恶鬼之脸。 噩梦世界的上方云层压得极低,血色狰狞,恶鬼面孔,张开嘴唇,仿佛要将天地一同吞入口中。 如果没猜错的话……伴随着这张恶鬼面孔的降临,最终这场梦境会尽数倾覆吞没,到那个时候,梦境宿主的精神也会随之崩溃。 如果这是某件封印物残留的精神烙印…… 那么这件封印物的特性,也太恶毒了,普通人哪里能够抵抗? 轻吸一口气。 顾慎回想那一日幽鬼之笼的斩鬼画面。 彼时是万千恶鬼,自己尽数斩之。 见过了真正的地狱,便不会畏惧恶鬼。 他伸出两根手指,对准天幕上空的那张巨大鬼面。 心中默念一字。 “斩——” 两根手指缓缓划过。 梦境剧烈震颤,黑夜脆弱如纸一般,瞬间便被撕得支离破碎。 最后一刹,恶鬼面孔眼中好像浮现震惊,错愕,还有恐惧诸多复杂情绪,但只是一刹,就连同黑暗云层,被斩成两半。 第六十七章 侧写 江晚睁开双眼。 她感觉自己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而醒来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浮现……伴随血液流淌浑身,她好像获得了新生一般。 足足怔了好几分钟,脑海里才恍如隔世地涌起前前后后的记忆。 失眠太久,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了这里。 然后……如愿以偿地睡着了。 “呲……” 她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子,但没有预想中的酸涩感觉,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所有的疲倦,困顿,都被清扫一空。 江晚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一道温和年轻的声音响起,“喏,水。” 顾慎微笑道:“失眠症已经治好了,祝愿以后每天你都能睡个好梦。” 江晚神情感激地接过水,因为无法入眠,这几天被折磨地十分疲倦,如今精神虽然好转,但她的身体状况还是有点糟糕,嘴唇干枯,面色苍白。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调养几天就好。 “小顾医生……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原先看到这位助理医生如此年轻,她还有些不太放心,毕竟自己先前跑遍了小半个大都,找了好几位专家都对此束手无策…… 现在她看顾慎的眼神则是完全不同了,不仅仅是感激,更多的是敬佩! 年纪轻轻,技艺精湛。 “对了……我还没有支付报酬……” 江晚翻了翻包,她取出名片,还有一小沓子钞票,有些不好意思:“小顾医生,不知道你们这的收费价格是多少……因为太久没有休息,所以准备地不充分,身上大概只有三四千现金,如果不够,剩下的我线上转账给你可以么?” 不愧是富婆,还真是出手阔绰啊……顾慎在心底默默感慨了一句,大都区人民的经济实力真的很好。 据他所知,小新姐在诊所里的定价在一小时八百左右,在他看来这已经很昂贵了,放在青河可不会有那么好的生意。 “不必那么多……这些就足够了。” 顾慎笑了笑,只是从这沓钞票里取了一半。 自己如今是实打实的超凡者,这次出手,不仅完成催眠,还顺带清除了封印物残留的精神荼毒……就象征性地收一下费用好了。 其实成为超凡之后,顾慎对金钱的渴望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最挂牵的婆婆,还有福利院,都得到了崔忠诚和赵氏集团的保障。 如今的顾慎,更重视的……是这件失眠事件背后的真相。 他翻看名片。 “……江晚。” 顾慎在心中记下这个人名,忽然道:“江小姐,冒昧问一下,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最南边,南湾一带。”江晚怔了怔,道:“有什么问题吗?” 南湾是大都有名的富人区,也是别墅区,只是地处偏远,人烟稀少,相对清净。 荔浦则是位于大都的腹部,更接近繁华区。 “只是随口一问。” 顾慎笑了笑,问这个问题……其实是为了确定这起超凡事件的源头。 崔忠诚在飞机上的那番话,他一直记着。 如果不出意料,自己在寐语者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位小崔先生的监察之中。 如果这起超凡事件的源头,就在荔浦街附近,那么自己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了。 顾慎又问道:“还记得失眠的第一天去过哪里吗?” “有些……记不清了。” “我平时的生活没什么规律,失眠的症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从没有这么严重过。” 江晚扶着额头,想了很久,忽然讶异道:“只不过大前天,我好像去参加了一个闺蜜的派对……” 说到这,她面颊有些微红:“说来还蛮巧的诶,后来我们去了江滩附近的清桃酒吧,离荔浦街不远,当时我喝了不少的酒,本想借着酒意好好睡一觉……但散场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清桃酒吧……顾慎默默记下。 “或许只是你最近压力有些大了。”他轻松笑道:“时常熬夜可对身体不好,时间不早了,江小姐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最近……压力太大了?”江晚面色通红,连忙拎着包起身,道:“不打扰了……谢谢小顾医生!” …… …… 回到家喂了猫,差不多是深夜十一二点。 简单捋了捋思路,顾慎决定动身前去清桃酒吧。 大都与青河截然不同,这是东洲江南最繁华的都市。 拿根飞镖在大都地图上随便扎一处,都是寸土寸金,除了郊区地带,随便挑一块地皮比青河的核心区要繁华,一到晚上,大都沿着横江一岸数不清的酒吧开门迎客,霓虹闪烁,灯红酒绿,江滩潮水起起伏伏,倒映出上下两个迷幻闪烁的不夜之城。 “小帅哥,来玩呀~” “要不要互关一下?” 顾慎五官明朗,虽有稚气但不柔弱,这样的长相很容易讨人喜欢,再加上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少年气质,怎么打扮都很难让人生厌。 本着低调行事的原则,他戴了鸭舌帽,一身黑色工装,只管低头走路,但一路上还是遇到了好几位身材窈窕的长腿姑娘搭讪。 他干净利落地拒绝。 抛开褚灵不谈……现在顾慎满脑子都是查案。 唯一的线索在清桃酒吧,事发已经有三天了,自己想要找到源头……可不容易。 “到了。” 顾慎抬头,看着清桃酒吧的霓虹牌匾。 本来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出门,是担心来得太早,酒吧客人不多,自己会很显眼……顾慎沉默压低帽子,看着眼前人潮贴挤的酒吧舞池,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年轻了。 这么多人,想要找到线索。 有个办法或许可行,但自己目前的精神力,未必足够。 只能……试一试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顾慎闭上双眼,一缕幽幽的炽火,在眉心位置浮现。 人潮拥挤的角落。 一道很轻很轻的低语,在喧嚣中绽放。 “……侧写!” 伴随着这道低喝,那缕炽火陡然跳动,向着额首位置钻去,仿佛要融入皮肤中去,化为一只竖起的眼瞳。 顾慎耳旁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整座酒吧一切寂静,在这一刻,精神力开始飞快消耗,大概是催眠江晚的数十倍。 他抬起头来,摇晃的男女在舞池中忘我地纠缠,好似群魔乱舞,晃目的氛围灯将四周的一切都渲成地狱……却偏偏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侧写能力开启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如同深海万里之下的无人区。 顾慎强行追溯着三天前的一缕精神印记。 在炽火附着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一缕浅淡的影子,像是野兽闻到了血腥……那缕影子若隐若现,指向了吧台位置。 第六十八章 肃目石雕 顾慎压低帽子,缓缓从人群中挤过,来到吧台。 酒保来了。 顾慎看到酒保对着自己友好地笑了笑,递了一份酒单,张嘴说着什么。 通过嘴型可以判断,他说得是—— “您要来点什么?” 直至此刻,顾慎的侧写世界里还是一片寂静,这是他第一次动用这种能力,按理来说侧写与催眠都是精神系超凡的基础能力,但侧写的消耗更大,或许是因为它本身就具备了“追溯”的特性,让超凡者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与时间进行小小的抗衡。 不过,与其说侧写打破了时间的桎梏,不如说这是追寻冥冥之中的命运指引。 追溯时间越久,消耗精神力越剧烈。 侧写人物越强大,指引越模糊。 想要窥探不属于自己应该窥探的景象……则是会受到强烈的反噬。 侧写世界里的那一缕影子就此消散,三天前江晚就坐在这个位置,接触了封印物? 继续侧写,炽火剧烈摇曳起来。 精神力的消耗陡然增大。 不……这一缕影子并没有消散……顾慎的视野中,一抹浅浅的黑影拖曳着掠过…… 有人带着封印物,曾在这间酒吧里短暂留驻。 是在这个时候,江晚被封印物的超凡气息所感染的么? 线索在这中断。 “要一杯……这个。” 顾慎的思绪回到现实,他看到了酒保有些不耐烦的眼神,随意在酒单上指了一个名字,便在此时,一道声音在寂静的侧写世界里响起。 “金酒很烈的……不适合你。” 顾慎瞳孔收缩。 几乎是一瞬之间,他进入了警戒状态,五指滑入衣袖内,捏住真理之尺。 顾慎警惕地望向身旁—— 就在自己两个身位的距离。 一个块头壮硕的灰色连帽衫大叔,背靠吧台,面对舞池,目光流连在舞池里的霓虹乱象中,兴趣盎然地搅着杯中冰块,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只是懒洋洋道:“建议你选那一杯大都会……虽然是女士酒,但是烈度口感都不错,适合你这种初来乍到的年轻人。” 顾慎没有放松警惕。 他低声道:“你是谁?” 能够闯入自己的侧写世界……这也是一位超凡者。 “放轻松,目光不要看向我。”连帽衫大叔依旧是那副懒散神情,淡然道:“侧写发动的动静可不小,如果不想被发现,你应该警惕一些。更何况,我想对你出手……早就动手了不是么?” 炽火消散。 顾慎仍然在警戒状态中,但他解除了“侧写”……这本就是没有战斗增幅的能力,而且还消耗着大量的精神力。 “初次见面,我是崔忠诚的线人,胡大年。” 嘈杂的世界里,大叔的声音很轻,但入耳却无比清晰。 崔忠诚! 顾慎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虽然依旧捏着尺子,没有放松,但却对酒保道:“换一种酒……要这个。” 他指了指男人推荐的那杯“大都会”。 看到顾慎这个反应,连帽衫大叔笑了笑,“其实你相不相信我无所谓……既然找到这里,那么应该发现线索已经中断了,我这里有一些情报,是关于你要找的那件‘封印物’的。” 封印物这个词出现,顾慎眼中的戒备少了许多。 “肃目石雕,序列号未定,初步认定是d级风险封印物。” 胡大年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借着挪座位的姿势离顾慎近了一些,他把照片按在吧台光滑桌面,顾慎顺势接过,照片上是一枚刻画狰狞恶鬼的石头雕像,只不过对照物是成年男性的拳头,这枚石雕并不大,只有半个拳头左右。 与自己在江晚梦境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件封印物曾经在大都区被议会保管,但几年前发生了一场偷窃案,于是就此丢失,没有下落。”胡大年悠悠道:“档案中是这么记录的,【肃目石雕】一旦与人接触,便会不遗余力地夺取睡眠,直至接触者精神崩溃。” “这只是表象……”顾慎低声道:“夺走睡眠的实际原因,这因为它对接触者产生了一种精神侵蚀。” “不错。”胡大年讶异地望着顾慎,笑了,“你还挺聪明……怪不得这么年轻,就得到崔先生的关注。” 顾慎没说什么。 自己的档案目前是保密状态。 这个线人想必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收下照片,问道:“肃目石雕会侵蚀所有接触者的梦境,直至精神崩溃……这是一起超凡事件,有多少人被感染了?” 自己的侧写,看到了一角真相。 有人带着这件封印物在这里滞留……江晚很不幸地与之产生了接触,于是被夺走了睡眠。 “目前为止,间接接触肃目石雕的有二十四人,这个数字还在上涨,都在深海的监察之中。”胡大年平静道:“这些人你不用费心……有人会负责医治他们,就算你没有治好江晚,我们也会出手。” 顾慎皱起眉头。 这起事件,看来完全在掌握之中。 这是崔忠诚抛给自己的又一次考核? 顾慎注意到连帽衫大叔的手腕之处,露出了一部分漆黑的纹身,默默记下这个细节:“江晚是你送到我这的?” “不……我只是个线人而已,哪有那么大的本领。” 胡大年摇头,遗憾道:“这一切都是小崔先生的布置,其实早就旁敲侧击地给了她提示,让她去找你,可惜这女人有些愚笨了……白白捱了几天苦头。” 顾慎没有接话。 从火灾案开始,他就看到了所谓的大人物们,高屋建瓴的布局手法。 明明掌控着一切。 明明可以减少苦难…… 明明具备着足够的力量,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动。 普通人在超凡者的眼中,仿佛就如同草芥一般……他不喜欢这种行为,也不喜欢这种态度。 “封印物在哪?”顾慎道:“我去把它解决掉。” “虽然事态仍在掌控中……但是封印物的主人还没有找到,深海的数据库中没有此人信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测。”胡大年望向顾慎,认真道:“这就是我在这等你的原因,不仅仅是告知‘肃目石雕’的存在——” “崔先生让我带一句话,这起超凡事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胡大年凝重道:“这一周……荔浦街,江滩一带的偏僻角落,出现了好几位死者,都是成年男性,而且均死于干净利落的锐器割喉,没有丝毫反抗痕迹,伤口查验出了超凡气息……结合【肃目石雕】的出现,我们有理由相信,就在附近,游荡着一位丧心病狂的失控者。” 第六十九章 黑槿花与大都会 又是几张照片递过来,都是案发现场的。 顾慎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收起……场面实在有些触目惊心,足以引起生理性不适。 每一位受害者的伤痕都如出一辙的干净利落,但又深刻入骨,他们的脖颈仿佛被大刀削过,但偏偏留了余力,不曾削断,头颅与胸腔尚还连接着薄薄的一层血皮。 那位失控者的手段,可谓是残暴至极。 “这个家伙的行事风格非常凶残……而且无比谨慎,神出鬼没,深海一直没有捕捉到影像,直到三天前。”胡大年小声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竟然来到了江滩人流最多的地方,不过全身都包裹地很严实,我们只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像。” 最后一张照片。 是酒吧监控的截图,照片中人潮拥挤,记号笔将一个匆匆路过的男人轮廓圈起,的确是包裹严密,黑色帽子黑色口罩,看不到长相,但身形高高瘦瘦,还是个驼背,看上去就病恹恹的。 仔细观察,的确能感觉到他的怀中藏了东西。 “这就是那个携带肃目石雕的失控者么。”顾慎眯起双眼,“就是在这里……他与江晚产生了接触。” “没错……再之后,他就又一次消失了。动用深海权限,能精准找到被肃目石雕影响的受害者,从而确定行动轨迹,他始终在荔浦街和江滩一带移动。但可惜的是这种方法始终慢了一步。”胡大年沉声:“目前我调查到的信息就这些,不过,有一点值得一提……我觉得这个家伙的行事逻辑很古怪。既然是随机抽取幸运儿的连环杀人狂,为什么不大肆释放肃目石雕的力量?” 顾慎陷入沉思。 胡大年说,目前为止,只有二十四人被肃目石雕所影响……这个数字,有些低了。 连续好几天了,如果想要蓄意制造动乱,石雕一天就能影响数百人上千人。 “夺取普通人梦境,不是他的本意……”顾慎喃喃道:“这些人不是他的目标……他在找寻猎物。” 胡大年眼神一亮。 “这人始终在荔浦江滩没有离开,说明他的猎物,就在这一带。”顾慎低声道:“或许他不是随机抽取,而是定向狩猎。关于【肃目石雕】的特性,我有个疑惑……你说只要产生肢体接触,就会触发封印物特性,那么携带者本人呢?” “这曾经是一件被深押柜中的封印物,因为即便佩戴手套,没有肌肤接触……肃目石雕依旧会触发特性。”胡大年皱眉缓缓道:“肃目石雕触发的条件,与其说亲身接触,不如说是满足了‘某种距离’……” 说到这,他恍然大悟,明白顾慎问话的用意了。 “你是想说……这个携带者,自身的梦境……也被夺取了?” “没错。”顾慎郑重道:“你看这张照片……他是不是看起来很虚弱?我猜他随身带着肃目石雕在江滩瞎晃悠了这么久,自身的睡眠应该也被掠夺地差不多了。” 胡大年喃喃道:“有道理……” “不过,”他怔了怔,“知道这个又如何?” “这些你就不用管了。” “你之前说……深海能查到那些被肃目石雕感染的无眠者……对吧?”顾慎轻声地说:“把那些还在失眠,需要救治的,送到荔浦街18号,我来替他们救治。” 胡大年怔了怔。 他的任务只是接头,传递讯息,他只看了接头人的照片,并不了解其他任何的讯息,按照自己的习惯,交代细节之后……就没什么好说了,接头任务完成。 但这一次,他破天荒的,认认真真打量了身旁的少年。 自己执行任务,大概有十几年了,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昔日的旧友,故识,觉醒超凡之后,或多或少,都变了模样……或许是见惯了生死,又或许是见识到了超凡力量前生命的脆弱模样,渐渐的渐渐的,在任务中,保全普通人的性命,已默认不再被放在第一位了。 能救则救。 不能救,就不救了。 这个少年的眼瞳清澈干净地像是一汪湖水。 “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你们……” 顾慎平静道:“我只是觉得……以你们的行事风格,这些受害人的优先级会很低,或许会有意外的罹难者。当然,我清楚自己的能力,也没把自己当救世主,如果只是拔除肃目石雕的精神感染……我可以搞定,也很乐意接手。” 抛开这一点……他还有一个考虑。 上次治好江晚,自己的炽火增强了。 虽然只有一缕,几乎可以忽略……但增强了,却是事实! 顾慎猜测,自己炽火增涨,就是与拔除噩梦有关,【肃目石雕】赐予普通人的精神烙印中,隐藏着一缕超凡源质。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目前这个阶段,顾慎不想放弃增强自己实力的任何机会。 “好啊。”胡大年淡淡道:“我会向崔先生传递你的意愿,你愿意接手,我们也省了许多麻烦。” 顾慎笑了笑。 案件的交谈到此为止,他对于这个连帽衫大叔的身份还是有些兴趣的。 “冒昧问一下,我们是指……”顾慎捋起袖子,指了指小臂位置,道:“某个帮派么?” 胡大年皱了皱眉,他没有遮掩,反而是缓缓将袖子捋起,好让顾慎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果然是一片刺目的纹身,黑色的花纹盘踞缭绕,环抱成一枚破碎的心。 这是一朵盛开在心脏上的,刺目的妖异之花。 “没见过这纹身么。” 胡大年看着顾慎惘然的神情,忽然笑了起来,他用力拍了拍后者肩膀,拉近距离低声道:“你小子,果然是刚到大都啊,我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干净地像是一只初入狼圈的绵羊。不过你难道连‘诚心会’都没听过?” 顾慎摇了摇头。 黑色木槿花……神圣又妖异。 “以后看到躲远一点,这个组织不是你惹得起的。”胡大年从吧台接过一枚高脚杯,悠悠道:“喏,你的酒到了……尝一尝大都会的味道吧。” 顾慎抿了一口。 他皱了皱眉。 “这酒怎么样?”胡大年双手摊开靠坐在吧台角落,看着一圈又一圈的霓虹光芒在舞池荡漾。 顾慎放下高脚杯,很老实地回答道。 “很甜……也很烈。” 第七十章 无眠者 “叮铃铃——” 十二点半的第三轮闹铃响起,周也新才堪堪从梦中醒来,她打了个哈欠,艰难掐灭枕头底下震颤了很多圈的刺耳铃声。 窗外阳光洒入,已是正午。 什么鬼? 自己竟然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而且现在仍然浑身疲倦。 周也新努力打起精神,连忙洗漱出发,抵达寐语者的时候已经接近两点……在登楼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今天的楼上似乎格外的热闹。 “小顾医生,谢谢您……谢谢您……”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神情感激,用力握着顾慎的手,“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我转了一万元的感谢费,区区一点谢礼,不成心意,还请您务必收下。” 除了这位男士,二楼的隔间还有好几位……顾客。 三四位趴着,没有一丁点动静,还有一两位则是睡姿彪悍,仰天打鼾,阵阵惊雷。 周也新满脸错愕,甚至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这是什么情况? “让一让让一让。” 身后传来了催促的声音,一位拎包掀裙的贵妇人,蹬着一双高跟鞋,急匆匆踩着狭窄的楼梯上二楼,看到顾慎的那一刻立即笑靥如花。 她从包里取出了一样红彤彤的卷轴……然后哗啦一声展开。 “小顾医生,这是我昨晚订的锦旗……今天正好送到。”江晚笑道:“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挂在这儿行不行?” 周也新目瞪口呆。 等到人都差不多散掉,顾慎拉着小新姐,找了个相对安静的环境独处,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昨晚你走之后,诊所来了客人……然后今早又来了好几位……没想到您今天睡过头了,我就先接待着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听完之后,周也新足足呆滞了一分钟。 她用了很久才消化掉顾慎那番话……然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 “你是说,忽然来了好几位失眠症患者……”小新姐古怪道:“他们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休息了……但是都被你治好了……你会催眠术?” “唔……应该算是会吧……” 顾慎心底小声:“只不过我的催眠,跟你所理解的心理学催眠,可不是一样东西。” “总而言之……事情已经搞定了。” 他没有把群体失眠的事情告诉小新姐。 顾慎并不知道……如今在周也新的眼中,自己已经妥妥是怪物级的新人。 周也新忍不住扶额,默默吐槽。 这哪里是实习生? 如果在旁边开个心理诊所,这不就是来砸场子的? 就过了一晚,送锦旗的都来了啊。 “挺好……挺好……” 周也新笑道:“我也算是捡到宝了。” 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总体还蛮是欣慰的。 她来到正厅,打量着那面锦旗,校对一二,摆正位置,啧啧:“小顾医生,妙手回春。这锦旗标语言简意赅,但细品之下,似乎大有深意……” 顾慎这才留意到江晚送来的锦旗标语。 他怔了怔,神情古怪起来。 自己帮江晚找回了丢失的梦……如果说这是妙手回春…… “咦。” 顾慎忽然皱起眉头,他注视着小新姐的背影,眼神一点一点凝重起来。 精神力在刚刚有了震颤的迹象。 小新姐的身上,出现了那些失眠症患者一模一样的超凡气息…… “姐,”顾慎问道:“你昨晚是跟曲水一起回去的?” “是啊……”周也新怔了怔,道:“她就住在荔浦附近,我送了她一程。” “你们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顾慎比划道:“一身黑色,戴着帽子,高高的,瘦瘦的,驼着背。” “嘶……”周也新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遇到过,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大都那么多人,这样的打扮应该不少吧。我昨晚没睡好,不知道记得准不准确。” 听到这个回答。 顾慎心底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昨晚小新姐没有失眠,只是睡眠不好……多半是身上携带的那块怀表,对抗肃目石雕的结果。 不过她终究是普通人,遭遇了封印物,已经被留下了烙印。 “你问这个做什么?”周也新回头望向顾慎,小声埋怨道:“被这么一问,感觉还怪吓人的嘞……” 回头的那一刻。 她看到顾慎的眉心,浮现了一抹炽影。 “这是……” 周也新眼神有些恍惚,怀表咯噔跳动了一下,她眼中的恍惚茫然即将消散。 连续治疗了好几位无眠症患者,顾慎还是第一次在催眠阶段感受到阻力……小新姐的精神力明显比他们要强,再加上这枚封印物,似乎在保护着她。 “放心入梦吧。我不是坏人。” 顾慎轻声开口,这一次的声音里蕴含了自己的精神力,有催眠功效。 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小新姐听,更像是说给那块怀表听。 咯噔。 怀表不再对抗。 周也新缓缓闭上了双眼,在顾慎搀扶下,坐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拔除噩梦,清除烙印。 顺带吸收……封印物的一缕超凡源质。 这一连套操作,顾慎已经做得行云流水,在吸收肃目石雕分出的好几缕超凡源质之后,顾慎感觉自己的炽火之力,拢共增涨了接近十分之一。 虽然只有一根发丝粗细,但也是可喜的进步。 小新姐应该还要再睡上一会儿。 忙完这些,顾慎终于松了口气,正当他准备休息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音。 “又有无眠者患者登门了么……” 顾慎打开门,却是一怔。 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楚楚可怜,神情苍白,眼眶却是发黑。 “曲水?” 他没想到曲水会这么快重新登门。 “小顾医生……我……是来重新治疗的……” 曲水的声音带着哭腔,“上次治疗后,情况没有好转……昨晚一整晚……怎么也睡不着……你可以帮我看看么?” 顾慎凝视少女,看了三五秒后,他叹了口气,“进来吧。” 女孩像是只生怕别人抛弃的小兽,听到顾慎这番话,如蒙大敕,小心翼翼钻了进来。 顾慎准备合门之际。 一只瘦削有力的手掌,忽然从门缝中伸出,扒住缝隙。 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可以帮我也……看一看吗?” 曲水躲在顾慎身后,小心翼翼捏着顾慎衣角,望着门口,小脸骤然苍白。 不知何时,门外竟立着一位瘦削的驼背男人。 他一身漆黑,帽檐极低,看不清一丁点面容。 声音却干枯如缟素,一点点从胸膛里挤出。 “我也……睡不着……” 第七十一章 入局 江滩杀人魔。 携带封印物的疯狂超凡者。 高度危险的失控者。 这些词都是胡大年昨夜用来形容眼前男人的,但事实上真正见面才知道,这家伙的形象比这几个词语还要具有冲击力……一套破烂发臭的大黑衣罩住全身,裸露的肌肤是枯干苍白的,看上去像是一具尸体,更像是飘在地上的幽灵。 用孤魂野鬼来形容,十分贴切。 走在街上被人看到,会让人生出一种“白天撞鬼”的感觉。 曲水就被吓了一跳,她躲在顾慎背后,看到了干瘪手掌的主人这身打扮,声音很小的低语。 “小顾医生……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放轻松。有我在呢。” 顾慎神情一片平静。 他瞥了眼,门缝被一只手抵住,看来是不进来不罢休的意思了。 瞅这副冷漠决绝的模样,就算自己狠狠把门砸上,恐怕也不会松手。 顾慎索性不关门了,而是大大方方开了门,为驼背男人让出了路,“进来吧。” 这一下,反倒是驼背男人怔了怔。 他缓缓踱步入内,警惕地打量着环境。 “稍等。” 顾慎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他带着曲水,来到了西边隔间,女孩一夜未眠,神情既疲倦又惊恐,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顾慎温和的声音。 “看着我。” 曲水下意识抬头,看到了顾慎的双眼,一缕炽火摇曳倒映在她的眸中…… 下一刻,女孩温热软绵的身子,被顾慎搀扶着放稳,沉沉睡去。 顾慎从西边隔间走出来,带着驼背男人来到了另外一座隔间,拉上了窗帘,屋子隔间瞬间变得阴暗,只剩下穿透窗帘缝隙的斑驳弱光。 “拉上窗帘,屋子更暗一些,你应该更喜欢。” 顾慎淡淡道:“毕竟这么久都没有睡觉了……对吧?” 男人眯起双眼,不言不语,就这么默默盯着顾慎。 “荔浦街群体失眠事件……在大都惹出这么大的仗势,你应该清楚,早有人盯上你了。”顾慎缓缓开口:“可你还在犯案,甚至还主动找上了门……显然你不在乎,不在乎被抓到,也不在乎死。” 说到不在乎的时候。 对座的男人笑了笑。 “顾慎,你果然……藏得很深。” 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顾慎低垂双眼。 “你能叫得出我的名字,说明看过我的档案了……”顾慎轻轻敲了敲桌子,笑道:“应该是关于火灾案的?” 没有回应。 顾慎继续喃喃道:“其实在看到这起超凡事件的档案时,我就觉察到了不对劲。最早在八号晚上,江滩就出现了第一位失眠症患者……这是我来到大都的第一天。从那天开始,无眠者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在江滩荔浦附近出现……连续九天了,这个范围始终不曾扩散,这可不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失控者会做的事情。” 在飞机上,崔忠诚告诉自己。 这次任务……自己的档案是保密的。 而知晓自己行程的,只有小崔先生口中的“极少数人”,而这才是任务的关键。 顾慎终于明白,崔忠诚派遣自己来到荔浦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这不是简单的度假适应期。 其实从落地大都的第一天起,真正的任务便开始了,只不过自己还不知道……那时候已经有人抱着石雕在大都和江滩四处狩猎,目标正是自己! “你背后的那位……只知道我来了大都,在江滩荔浦附近,却不知道我的具体住处。”顾慎低声笑了笑,道:“他太心急了,派出了你。但肃目石雕不是受你掌控的封印物,所以江滩荔浦一带……出现了群体失眠事件,事实上你只是想找到我,这些失眠者的出现不是你的本意。” “……” 男人沉默了,“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想说的……很简单。”顾慎道:“任何试图采用狂热行动,来阻止时代前进的行为,都是愚蠢且无知的。时代的浪潮,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死去而停歇。” 男人额头有青筋鼓起。 顾慎双手十指交搭,凝视对方,声音更加低沉,像是审判罪犯。 “蔑视生命,滥杀无辜,践踏规则……” “若认为自己所行之事,象征着光明正义,那么长久基金会为何要藏在地下?” 一道怒斥响起。 “够了!” 男人打断了顾慎,他眼中有怒火熊熊燃烧,或许是因为极度疲倦的原因,就连暴怒的声音听起来也疲怠无力。 “正义是世上最冠冕堂皇的借口……站在光明下的,只不过是胜利者而已。我们藏在地底,只是为了抵达更远的终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顾慎,冷冷问道:“你以为,裁决所又是什么好东西?” 顾慎神情不变,他紧紧盯着这个枯瘦男人……刚刚这番言论,是他的试探。 就是为了激怒对方! 果然,这人是长久基金会成员! 得到了这个回应,顾慎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却同时又生出更多的忌惮。 他忌惮的不是长久基金会,而是崔忠诚。 很多人畏惧小崔先生。 就连罗师姐也说,崔忠诚是冷血刻薄之人。 顾慎在这一刻才切身感受到崔忠诚的可怕之处,之前的相谈甚欢好像都是假的,来到大都的自己,毫不知情地当了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飞机上崔忠诚说,自己档案高度保密,只对少数人泄露。 很显然,自己的档案,只对他的怀疑对象泄露。 火灾案线索中断的情况下。 这一手“请君入瓮”,让长久基金会的卧底满心欢喜地跳入局中。 只不过代价是……自己需要独自应对接下来的杀局。 “既然已经见面了,你知道我的身份也无妨……” 男人低声笑了笑,“反正,你我都已是一具尸体了。” “哐当。” 一枚小巧玲珑的石雕,被男人取出,重重放在桌面上,石雕表面是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孔,正常人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脑袋就会感到一阵刺痛。 d级封印物,肃目石雕! 档案中记载,如若触碰,或者靠得过近,精神力就会被石雕吸走。事实上夺取梦境的根本原因,是在这件封印物内部,烙刻着一座吞噬精神的恶鬼梦境。 因为长期携带石雕的缘故,这个男人已是形如枯槁,他的精神早已被吞噬殆尽。 但此刻,他神情异常亢奋。 在取出石雕之后,男人的动作并没有结束,他撩起那件宽大腐臭的黑色外套,外套之下,还掖着鼓鼓囊囊的沉重物事,顾慎瞳孔收缩……那是一圈捆绑在身上的老旧炸药。 “去他娘的新时代!” 男人猛地站起身子,深陷的眼眶里映射着炽热的火光,他扑向顾慎,高声喝道。 “长久基金会万岁!” 第七十二章 茧杀 “嗤”的一声。 炸药引芯,被男人毫不犹豫地点燃。 昏暗的房间内迸溅出灼目的光火。 他像是一只飞蛾,踩着椅子暴起,越过长桌,扑向顾慎,也在此刻,雕刻着恶鬼的肃目石雕,震荡出催人入梦的精神涟漪—— 这是一场手法粗糙的杀局。 但是,有效。 精神系超凡者,能够抵制肃目石雕,但是却无法阻止炸药的爆炸。 如果是强攻系和自然系,倒是有可能阻止炸药引爆。 但是……肃目石雕会大大降低他们的行动效率。 顾慎看着那个飞扑而来,占据了自己全部视野的男人—— 阴翳压身。 他的思绪却无比镇定。 在这一刻,眼中的世界,时间仿佛凝固一般,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极其缓慢,每一个物件……屋子里被风卷起的纸张,倾斜摇晃的置物柜,翻滚抛出的记录笔,都停滞在这一帧中,定格成一张泼洒而出的画卷。 在顾慎视野中。 这副定格画卷的主角是点燃炸药,扑向自己的狂热信徒。 而在俯瞰全屋的视野中。 画卷的主角,是那个已经握住尺子,眉心浮现炽火的少年。 “1.5秒……” 顾慎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他的全部视线都凝聚在对方腰间的火线之上,这一刻他的精神仿佛凝成了一枚点。 他认出了对方携带的炸药。 这是使用三硝基甲苯为主材料所制作的高爆炸药,便携易带,安全稳定,一旦使用火雷管引爆,威力当量足以移平一整座楼房,这种简陋古老的炸药制作手法已经被时代淘汰,威力不俗但缺陷就是引爆有一定的延迟。 炸药从点燃,到引爆,大概需要1.5秒。 这……就是延迟时间。 也是顾慎在现实世界中所剩下的时间。 在1.5秒刚刚开始倒计时的那一瞬间,桌面上那只雕刻恶鬼的石雕,张开了獠牙。 于是一股比火芯燃烧更快的精神波动瞬间扩散,将顾慎笼罩,眼前的纸张,置物柜,记录笔,以及抛飞到余光尽头的窗帘,都被漆黑的乱码所代替—— 他被拽入了肃目石雕的梦境之中。 对顾慎而言,这不算是坏事。 在封印物梦境中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不同……或许只有几秒钟的延长,但这几秒钟,往往足以救命。 顾慎站在熟悉的黑暗梦境之中。 思维飞快地蔓延。 长久基金会的这场杀局,虽然粗糙,但其实十分有效,肃目石雕加上高爆炸药,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几乎可以铲除任何一位没有防备的新人超凡者。 唯一的漏洞,就是他们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解梦能力…… 曾为s级封印物的幽鬼之笼,内置梦境,比起肃目石雕要强上好几个等级。 自己完成解梦,也只用了1分钟。 这场梦境的出现……反倒是为顾慎增加了冷静思考的时间,他真正觉得棘手的,是那份点燃了火雷管的高爆炸药。 如果面对这场杀局的,是罗师姐级别的精神系超凡,应该会直接不讲道理的“逆转规则”。 点燃变为熄灭,炸药根本就不会爆炸。 甚至……哪怕炸药真正引爆,罗师姐都有着能将其亲手“收回”的能力。 可顾慎无法动用“真理之尺”去模仿类似的画面……因为他目前还无法理解这种手段的原理,真理之尺可以凝聚精神力,但却无法直接作用在因果之上。 如果使用真理之尺,想要完成类似破镜重圆的奇迹,那就需要凝聚精神力,把破碎的一枚枚镜子碎片重新粘回镜框,每一次粘贴,都是一个个拆分开来的,繁琐的独立过程。 同理。 想用真理之尺,直接改变炸药已经被引爆的既定事实,是无法实现的。 “如果放任引爆,整栋楼都会被炸开。” 顾慎深呼吸。 “冷静……冷静……一定有解决办法……” 自己的超凡能力有没有办法救场……炽火……缔造……壁垒…… “有了!” 千钧一发之际,脑海中浮现出一缕灵感,顾慎眼神陡然亮了起来。 他抬起手臂狠狠一撕。 漆黑的噩梦,瞬间被撕裂,梦境上空的狰狞恶鬼,发出一声惨嚎。 光明炽火犹如长枪,伴随着顾慎的抬手,瞬间将恶鬼贯穿。 只用了一刹,肃目石雕梦境破碎! 顾慎睁开双眼,现实中距离自己进入噩梦,到完成解梦,只用了一秒不到。 那团踩着桌子飞扑而来的黑色阴翳已经快要砸到自己身上,两人相距不到一米,他看到了迸溅的炽烈火光,还有基金会成员那比火光还要炽烈的眼神。 “呼……” 寂静的0.5秒里,顾慎能听到自己悠悠吐出了一口长气的声音。 银色戒尺的表面,黯淡的刻度一点点亮起。 一团雪白的光芒暴燃,将他笼罩。 凝聚的画卷中,端坐在椅上的少年,好像是主宰世界规则的王。 顾慎平静凝视着那个扑向自己的男人。 他在心海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蝼蚁……”】 戒尺抬起。 所指之处。 一团汹涌的火光骤然炸开,足以将整栋楼屋都夷为平地的爆炸,在顾慎面前半米的位置停住,迸溅的光火好似撞在了一面无形的墙壁之上。 不仅仅是一面。 前后左右上下。 火雷管中的大量三硝基甲苯在剧烈的撞击中彻底引爆,然而这些高爆炸药却像是被关押在牢笼中的海潮,压抑到了极致的磅礴火舌撞击笼壁,像是撞到了万丈峭壁的海浪,只能退回,六面壁垒激荡出千丝万缕的苍白明光,黯淡狭窄的房间仿佛遭遇了恒星爆炸,一瞬间绚烂如极昼。 握着银尺的顾慎,平静看着这一幕。 动用真理之尺后,他好像真正成为了神灵,冷漠抽离地俯瞰万物。 他神情平静,像是欣赏一幅画卷。 被风卷起的纸张轻飘飘归位,倾斜摇晃的置物柜不再震颤,记录笔落回桌面,窗帘不再飘动,整间屋子里的一切都是静谧的。 唯独那一座小小的炽火牢笼。 激烈的爆炸,不会传出壁垒一丝一毫,更不担心外面有人会听到。 血与骨在爆炸开始的那一瞬间就被抹平,殷红的颜色只出现了一刹,紧接着就被苍白覆盖,鲜血被万度高温焚烧,骨骼被燃碾成灰。 这就像是一出哑剧。 一只怀抱炽火的飞蛾,扑向了大日。 于是,就只剩下……短暂的绚烂。 光明将他包裹。 像是一枚大茧。 第七十三章 日记 “事情的经过……差不多就是这样。” 有风吹过。 窗帘轻轻飘拂。 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咯噔咯噔作响,入秋凉意渗入屋子里,已是傍晚,屋子里没有开灯,于是昏暗地有些压抑。 胡大年沉默看着房间里的景象。 很难让人相信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恐怖爆炸,根据顾慎的描述,当时的炸药当量大概可以轰飞小半条荔浦街……而这么多的炸药,却连这间屋子里的一张纸,都没有轰碎。 这间屋子干净整洁,温暖地能让人睡着。 顾慎坐在椅上,他轻声道:“总而言之,事情已经解决了,细节就不要多问了……你可以向崔忠诚这么汇报:我用能力压制住了这场爆炸。” 胡大年意味深长地望向这个端坐桌后,满脸写着温良诚挚的少年,现在他彻底改变了对顾慎的第一印象……原本他只以为这是一个有些小聪明而已的新人,幸运地得到了小崔先生的关注。 现在他觉得一切都并非偶然,这绝对是一位被秘密培养的怪物级超凡者。 这种级别的炸药当量,得多强大的超凡者,才能压制住? 反正自己是做不到! “放心吧,小怪物,我对你的信息不感兴趣……我只负责完成崔先生的任务。” 胡大年啧啧感慨:“这次江滩杀人魔事件弄得我好几天没有睡一场好觉,今天终于算是安宁了。” 他带来了一座看起来就很有年月感的青铜保险柜,柜子并不大,成年人可以轻松环抱,足以放下这枚袖珍石雕,打开后仔细观察会发现,这枚青铜柜的内侧镀着一层红色如水晶的涂层。 他戴上黑色手套,手套表面亦有着薄薄的一层红色镀金。 “这是什么?”顾慎皱眉问道。 “这层镀金物质叫做‘红银’,强逻辑材料。”胡大年言简意赅地回答,同时小心翼翼捧起石雕,将其放入保险柜中,整个过程极其缓慢,无比谨慎,直到合上保险柜后才松了口气,他很有耐心地详细解释道:“不同的封印物需要用不同的方式进行收纳,像‘肃目石雕’这种会自主散发恶意的封印物,无法被人驯服,就需要完全隔离,一般来说a级以下的封印物,使用红银材质都可以压制超凡特性。” 其实在听到强逻辑材料的那一刻……顾慎就大概就明白了其中原理。 超凡是摧毁逻辑的无序力量。 而强逻辑材料……多半就是抑制超凡特性的特殊物质。 “a级和a级以上呢?”顾慎又问道。 “会有更特殊的材质,其实红银挺好用的,可以被人工合成,而且效果还不错,所以被大规模用来收纳封印物……我听说收纳高序列封印物的特殊材质,很多都是不可合成的。”胡大年耸了耸肩,“以我的等级,大概这辈子都不会遇到那种封印物吧?” 说到这,他瞪了眼顾慎:“你小子……怎么问题这么多?” “你也知道的……我是新人嘛。”顾慎挠头笑了笑,连忙转移话题:“肃目石雕拿走之后,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嗯。” 胡大年轻轻应了声,看了眼表,“接下来收回封印物,禀告崔先生,任务就算是完成。对了……隔壁的这两位……?” 他隔着墙壁,指了指旁边。 小新姐和曲水……两个人还沉睡在梦境之中。 “再过半小时,差不多就醒了,这件事情她们不知情,也算是受害者了。”顾慎平静道:“被肃目石雕夺取梦境的人,哪怕痊愈,近期也会倍感疲倦,多睡一会对身体好。” 既然不知情,那么也不需要特殊处理了。 胡大年点了点头,抱起青铜柜,“行,没事我就走了。” “等一等……” 顾慎叫住了他,缓缓抬头,认真道:“我想跟崔忠诚见面。” 湖畔交谈时,顾慎对崔忠诚的印象很好。 但这一次……自己入局之后,顾慎对崔忠诚的看法完全变了。 湖畔里的那番温和对话全是假的,自己前脚落地大都,后脚就被当做鱼饵抛了出去,刚刚的刺杀,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够快,应对准确,已经凉了…… 这般冷漠无情,怪不得连审核组的那几位大人物都忌惮他。 就算是调查火灾案,也不至于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吧? 顾慎现在憋了一肚子火,想和崔忠诚当面对峙。 闻言之后,胡大年有些无奈地回头。 “据我所知,小崔先生很忙的。”他古怪地看着顾慎:“难道他没给你联系方式?” “……” 顾慎一下子沉默了。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湖畔见面到飞机落地,崔忠诚还真没给自己联系方式。 “那就说明他不想见你。”胡大年看到顾慎反应,咧嘴偷着乐呵了一下,“小崔先生是个很周全的人,他做事情向来是滴水不露,如果没有给你联系方式,那么一定是不想见你。不过……看在这次任务的交情上,我会在汇报进度的时候提一下,但丑话说在前面,大概率他会忽略。” 顾慎神情僵硬,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地点了点头。 自己现在满肚子怒火……这也在崔忠诚的计算之中么? 胡大年走后。 屋子重新归于一片寂静中。 顾慎长长叹了口气,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感受着手掌的酸麻,涌向浑身四处。 从午后到傍晚,自己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这一次发动真理之尺,仍然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 物质界的能量是守恒的。 压制这种当量的高爆炸药,真理之尺所消耗的精神力……极其巨大。 当时手握戒尺,沉浸在主宰状态中的顾慎,还没有什么感觉,等到戒尺的力量消散,那个狂热的长久基金会信徒被炸到连齑粉都不剩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不对。 站在山巅,立得越高,坠落云端的时候就越痛苦。 三四个小时过去,酸麻感才缓缓消散。 不过不得不说……惊蛰呼吸法的修行对顾慎精神力的提升相当巨大,如果放在二十天前,自己如此动用戒尺,恐怕坠落云端之后,就会立即陷入沉睡。 顾慎缓缓伸手,将那张未在爆炸中被销毁的白纸摸回自己面前。 他开了台灯,桌前被光照亮。 那张白纸上原来有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抱着书本的无邪女孩。 顾慎看着自己画的简笔画,忍不住低声笑了。 他手指缓慢触碰着纸张上的姑娘,声音很轻地说道:“十天了……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他从衣服内侧,取出了一个崔忠诚同款的笔记簿子。 这个时代,很多人抛弃了纸和笔,但顾慎没有,在寐语者工作的时候,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在这个本子上整理思绪。 “11月17日,晴。褚灵断开链接的第十天,希望她一切顺利,平安。”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荔浦街群体失眠案件勘破,肃目石雕回收,失控者被制裁。” “崔忠诚的猜想没有错,是长久基金会想要杀死我,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不抓出幕后主使,可能还会有下一拨,下下一拨……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行动起来……” 写到这。 顾慎的思路有些凝滞,正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应该是小新姐,或者曲水醒了。 顾慎握了握拳,酸麻感觉差不多全部消散了。 他收起本子,端正坐姿道:“请进。” 第七十四章 问火 进屋的是曲水。 女孩揉着眼睛,小心翼翼问道:“小顾医生……你也在睡觉吗?”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盏台灯,再加上顾慎又是伏案姿势,看上去像是小寐。 腿还是有些酸,不听使唤……顾慎试图站起来,尝试一下就立即放弃,他继续保持当前姿势,微笑道:“我在整理文件,忘了时间……帮我把灯打开吧。小新姐呢?” “她还在休息呢。” 曲水开了灯,光线拂落,能看出苍白的皮肤有了一些血色,她拘谨地坐在椅上,小声夸赞:“这是我这几天……睡得最好的一次……小顾医生,我觉得你比小新姐还厉害!” 顾慎笑了笑:“心理作用,不要太当真。” “那个……” 女孩低头摆弄着手指,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好几秒后她鼓起勇气,“小顾医生……你今晚有时间吗?” 顾慎怔了怔。 “上一次……其实……”曲水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脸蛋也越来越红。 顾慎这才想起来。 上一次,曲水说时间不早了,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小新姐说,她就住在荔浦街附近不远……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应该只是一个借口。 她想与自己独处。 顾慎不是傻子,说到这,他大概已经猜到曲水的意思了。 果然。 “不知道您……今晚有没有时间?”曲水十指纠缠,俏脸蛋儿满颊声红,“我想请您吃顿晚餐,算是表达感谢。” “不好意思哈……”顾慎思忖片刻,礼貌回绝道:“我可能比较忙。” 事实上,自己已经快要下班了,今天并没有特殊预约。 但发生的事情太多,顾慎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正好捋一捋思路。 “没事的,我可以等您。”曲水抬起小脸,认真道:“多晚都等。” 顾慎有些头疼。 “话说回来……下午那位打扮古怪的大叔呢?”曲水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顾慎在心底默默道。 其实这位大叔……就在你面前,只不过是用肉眼是看不见的那种。 曲水揉着小脑袋瓜子,道:“我才想起来,这个奇怪的大叔,好像见过不止一次……之前在江滩,就见过一面了。” “哦?”顾慎眼神一亮,凝重起来:“你还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么?” 或许这会成为自己追查长久基金会的重要线索。 曲水摆出努力回想的神情,片刻之后,她看着顾慎认真的眼神,愧疚道:“有些想不起来了诶……这对小顾医生很重要吗?” 顾慎有些失望,他想了想道:“那见面的具体地点呢?” 如果能确定大概的范围,自己动用“侧写”,或许可以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嗯……”曲水歪了歪脑袋,颇有些狡黠地笑道:“我可能需要好好回忆一下,如果小顾医生陪我去江滩走一圈的话……或许能想起来。” 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顾慎一时之间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这个女孩是有心机的,并不像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好吧,我会陪你去一趟江滩……不过今晚我还有事,你恐怕要等一会儿了。”顾慎看了眼手表,沉声道:“如果你介意的话,推迟到明天也行。” “当然不介意!” 听到这个回应,曲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满脸欢喜,立即应下。 紧接着她声音又小了起来:“我我我……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小顾医生,我在楼下等你!” …… …… 周也新醒来的时候,挂在墙壁上的座钟正敲响整点铃声。 她坐起身子,扶额看了眼怀表,一阵头疼。 “五点……见鬼……下班了……” 自己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睡到中午十二点,回到诊所,继续睡到下午五点……甚至现在她心头还盘踞着困意,估计回到家里还能再睡上一整夜。 自己是被困死鬼缠身了么?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下午这一觉睡完,整个人精神轻松了许多。 而昨晚的睡眠则是糟糕透顶,像是透支了身体。 周也新揉着太阳穴,如今的身体一片舒适,透支的感觉完全消失,就是有些疲乏。 她扭头望向隔壁。隔壁隔间的灯还亮着。 顾慎还没走。 …… …… 周也新推门的时候,顾慎正在纸上列着荔浦街的失眠案与青河火灾案的共同特点,他试图找寻在这两起案件中找寻长久基金会的某些特性……在纸张角落还有一个大大的圆圈,将江滩连环杀人案几个字圈住。 顾慎缓缓打了一个问号。 做完这些,他抬头笑了笑,道:“小新姐……你终于醒了?” 顾慎一直在等她醒过来。 因为刚刚觉醒超凡的缘故,自己的精神催眠,还不够熟练。 对付普通人是绰绰有余。 但对于小新姐这样拥有“怀表”的特殊存在,可能无法完全地抹除记忆,如果周也新醒来之后,还留存着类似炽火的记忆,按照裁决所的规矩,自己应当是再施加一次催眠,确保她遗忘相关细节,不会引起后续的麻烦。 事情的处理方法,他大概已经想好了。 如果对方还残留相关记忆,自己就再一次使用炽火,在小新姐记忆中,把这天渲成平凡普通的一天即可。 正好借着机会,把这块怀表的底细也摸清楚,毕竟是一件超凡物品。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顾慎的意料。 周也新直接坐在了留给客人的位置,然后从怀中取出了那块蕴含超凡气息的怀表。 “小顾……” “有些话我很想对你说,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疯子。” 她想了很久,然后缓缓道:“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是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 顾慎只能沉默。 沉默之余,他甚至不再假装配合地流露出类似惊讶或者诧异的神情,只是无声地凝视对方,因为他认为今天这场谈话之后,很有必要对周也新进行第二次催眠,将相关记忆都抹除。 “很高兴你没有把我当疯子……” 周也新看到顾慎认真聆听的反应,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这就是唐先生派你来帮我的原因吧……你和他一样,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今天看到二楼的景象,我忽然意识到,我把你想象的太简单了。这几天的实验报告都是你在整理,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看到我做的实验……应该都会觉得离谱,荒唐,而你太镇定了,这不是像你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镇定。” “小顾。” 说到这,周也新低下头。 “今天中午我看到了……你眉心的火。” 她目光停留在怀表的表盘上,那里有一枚反复跳动的指针,在一个刻度咯噔咯噔的往复跃动。 “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第七十五章 破碎的怀表 顾慎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次催眠是在所难免了……周也新果然比其他人要敏锐,她甚至捕捉到了自己的炽火。 不过,在催眠之前,他决定告知小新姐她苦苦探寻的真相。 “那缕火……是和你怀表一样的东西。”顾慎平静道:“这世上的确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你的实验研究方向是正确的,思路也没有问题。梦境与物质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者互相影响,物质会影响精神,精神反过来也会决定物质。” “这,就是唐清权先生派我来的原因……之一。” 顾慎给予了周也新实验方向上的肯定。 但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流露出类似释然和轻松的神色。 平静。 很是平静。 只有平静。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探知超凡,这是一条遍地荆棘,满是风雪的孤独道路,从中洲留学到大都采样,这个女人的实验一路走过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我知道的。” 但她只是笑了笑,凝视怀表,道:“……我的实验是对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她抬起头,“唐先生和你是一样的人?” “是……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有小一部分家伙,比较幸运。” 顾慎不知道,是什么让小新姐如此坚定。 他忽然想到了觉醒法令,想到了湖畔崔忠诚所说的,超凡觉醒可以被人为控制,如果有一天法令真的颁布,那么每个人都有成为超凡者的可能。 或许未来,超凡者的秘密将不再是秘密。 沉默片刻后,他注视着周也新的双眼,认真道:“我们这种人……被称为‘超凡者’。” “超凡者……” 周也新轻声喃喃着低垂眼帘,发丝掩落,遮住面颊。 无人看见她的双眼有些略微的湿润。 她深吸一口气,抹了抹脸,再抬头时,对座少年的眉心,又一次地浮现炽火。 “小新姐,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顾慎声音很轻地开口:“现在还不是时候,请你忘记这一切吧。” 炽火摇曳。 怀表咯噔跳动,这一次像是要与顾慎进行对抗。 周也新欣慰的笑了笑,她握住了怀表。 下一刻,伴随着主人意志的睡去,怀表的指针不再躁动…… “最后……就是你了。” 顾慎目光凝聚在那枚故障怀表上,他的炽火掠出,来至周也新的眉心位置,缓缓融入进去:“就让我在梦境中好好看一看,你的真实来历吧。” …… …… 车辆飞驰。 阳光刺眼。 睁开眼,顾慎看到柏油马路上掠过一道道车影,耳旁席卷着骤然远去的轰鸣和嘈杂。 这是第一次他进入到这种光明温馨的梦境中,没有压抑的黑云也没有诡异的规则,这里就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午后世界,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是相当欢快的…… 他本意是正好借着这次催眠,前往周也新的梦境中调查怀表来历,这件超凡物品蕴含的气息虽弱,但毕竟属于封印物之范畴。 “关于怀表最初的记忆……是童年时期么?” 顾慎低了低头。 他看到了自己稚嫩白皙的手掌。 接着……他感受到自己缓缓地向前走去,视线虽然可以自由移动,但肢体的动作却不受自己控制。 这具身躯的主人是童年周也新。 自己虽然来到了梦境,但只是一个看客,或者说是一个寄居在主人躯壳内的幽灵。 “小心。” 一枚宽厚有力的手掌,落在头顶。 顾慎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牵住了“自己”,这个男人的声音很温暖,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但面容却被一片破碎的乱码掩盖…… “这是……周也新的父亲?”顾慎一怔,“可是……为什么脸不见了?” 梦境中的女孩委屈地小声嘀咕。 “朵拉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男人蹲下身子,面容上无数乱码流淌掠动,但声音依旧暖人心弦,“不要哭,爸爸给你再买一个。” “可是……再买一个……就不是朵拉了……” 女孩抽泣着用力抹着面颊,努力望向马路对面,声音断断续续:“我把朵拉弄丢了……我要去找她……” 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伸出手,替女孩擦去脸上的泪痕。 “不许哭哦,哭花了脸就不好看啦……爸爸带你去找朵拉。” 他拉着女孩穿过马路,再穿过草坪。 顾慎注意到……这场梦境的颜色忽然变了,原本温暖的阳光开始消散,云层被铅云遮蔽,四周不再有嘈杂的车鸣,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孤独。 只不过牵着手的男人,步伐始终稳定,给人十分强大的安全感。 最后两人停步在一栋别墅前,红砖白瓦。 白昼已尽。 铅云压顶。 此刻的梦境,已不再是一开始那样温暖,而是四面八方都透露出巨大的压抑。 “爸爸……我看见朵拉了!” 女孩欣喜地喊了一声,别墅屋檐下,悬挂着一个兔子布偶,小小的布偶,身躯随风飘荡。 刚刚跑了一步,女孩的欣喜神情凝固了,声音也戛然而止。 那个本来洁净的小小兔子玩偶,已被穿透胸膛,挖空身躯,一根红色的细绳将它吊起,摇摇晃晃,满是泥垢。 “我们找到朵拉了呢。” 男人声音很轻地开口:“小新,站在这里别动,爸爸帮你把朵拉接回家。” 他向着别墅走去。 铅云之中,响起一道雷鸣。 伴随着雷鸣的响起,梦境中的别墅忽然炸开,大片大片的玻璃骤然爆裂,熊熊炽潮从里屋迸溅而出,冲天火光直冲天顶,磅礴的炎舌瞬间将爸爸的身影吞没—— 女孩怔怔站在原地,瞳孔中倒映出一片狰狞的猩红火海。 她就站在火海的边缘。 脚边的野草刚刚生出一缕小小的火苗,立即被大雨浇灭。 雷鸣震颤,大雨倾盆,整座世界一片冰冷寂静,唯有残破的别墅却在冲霄火光中起舞,这里炽热的好似炼狱。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爆炸的核心地带,被巨大的冲击撞中,第一时间就被掀飞,重重摔倒在地上,但他没有死……而是挣扎爬了起来,双膝跪在地上,缓慢地挪动,最终他来到了大雨与炽潮的边际线,颤抖着手,递出了一个玩偶。 布偶兔子的表面,涂着一层浅浅的红色镀层,好似时间倒流一般,被修复成了原先洁净无垢的模样。 “爸爸……” 女孩的声音很小,她接过兔子,紧紧搂在怀里,她认出了那个被焚烧到不成模样的男人。 这一次,男人没有替她擦去泪水。 手掌有些无措地抬起,想要接触,最终却被克制。 “小新……以后要乖乖的……” 男人温和地笑着,猩红的火焰已将他全部吞没,看起来像是一个凄惨的血人。这是凡俗之人无法理解的火焰,如血一般刺目,仿佛能吞没一切,燃尽一切。 大风呼啸,暴雨中血色的火光放肆地摇曳,像是恶鬼在狂笑。 爸爸的身影被火焚烧,被风吹灭,被雨打碎。 这场火潮连绵持续了很久,女孩站在大雨中,紧紧抱着兔子,梦境中的世界有无数路人经过,他们都是不重要的人,在梦境中只剩下一片片漆黑剪影,一张张模糊面孔。 最后警笛低鸣,救护车赶到。 许多人聚集在这片燃尽的火海之前,他们围观,调查,取证。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连一角衣服碎片都找不到,能证明这男人存在过的痕迹,全都被烧成了虚无。 只剩下一个孤独的幸存者……一个抱着兔子布偶的小女孩。 又过了很久,所有人都散去了。 火灾之后,这场梦境再也没有晴天,永远是阴雨连绵,一片阴暗。 “……” 小女孩在朵拉的身躯内,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件。 “咯噔。” “咯噔。” 寂静的梦境中,出现了这个有序的,单调的跳动声音。 女孩取出了兔子布偶体内,爸爸在火灾中唯一留下的遗物。 那是一枚怀表。 这枚怀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表盘已经破碎,不可能再正确计时,指针永久地定格在了12点的刻度上。 但。 还在跳动。 第七十六章 血火 “咯噔。” “咯噔。”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道声音。 所有的色彩,也逐渐褪去……这些色彩其实就是周也新内心世界的情绪映照,色彩褪去也就意味着梦境主人的主观意识已经消散。 这场关于破碎怀表的回溯之梦,有效信息大概就到此为止。 顾慎终于可以自由挪动“身躯”,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是飘溢的炽烈火焰。 是炽火之力,让自己浸入这场梦境。 “所以……我现在是一个小火苗?”顾慎挠了挠头。 他望向那栋被烧成废墟的别墅,低声喃喃道:“本来只想探寻一下‘怀表’的来历,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可怕的梦境……” 那场引爆别墅的血色大火,绝对是超凡能力引发的灾难……而且还是序列极高的那种。 焚烧万物的红色火焰。 虽然都是火,但却与自己的炽火不同……这是对物质有着强烈进攻性的侵蚀之火。 自己的火焰,更像是一种精神之火。 他凝视血色火焰片刻后,竟然感受到自己的“炽火”有着一定的震颤,隔着虚无缥缈的梦境,血火的超凡源质,似乎吸引了自己的炽火? “兔子布偶……父亲……怀表……” 顾慎把梦境中的有用线索串联起来, 梦境中的事件未必是真实存在的,或许现实中周也新从来就没有买过兔子玩偶,但这些物件的隐喻却是在梦境中真实折射的,这需要入梦者自己去探索了。 “为什么‘爸爸’没有脸?” 顾慎无法理解,作为这场梦境中最重要的人物,为什么连面容都没有出现? “是因为,在火灾中,他被夺去了一切么……活着的所有痕迹都被清除了。”顾慎有些忌惮地望着别墅,那里还游荡着残缺的血色火焰,“父亲为女儿完成了心愿,将残破的玩偶修补,这是利用‘怀表’做到的,他也是一位超凡者?” 看完这场梦,顾慎不再认为这枚怀表是一件不值得留意的封印物了。 遭遇了如此可怕的火潮冲击。 怀表竟然没有被销毁……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它救活了兔子玩偶,单从梦境折射出的现实来看,这枚怀表似乎在完整时期,有着逆转时间的能力? 但如今,这枚严重受损的怀表,时针凝滞了,不再跳动。 留下来的,只有微弱的超凡之力,应该是只能用来完成“精神催眠”的辅助,使普通人快速入眠。 顾慎扭头,望着梦境中褪色的,瓷白的女孩。 这场梦境快要结束了。 “她一直以来的坚持,就是为了寻找当年火灾的真相么……”顾慎眼神复杂起来,小新姐与自己一样,都是经历了超凡事件的普通人,只不过她没有自己那么幸运,这场超凡事件,伴随着生命中最重要的至亲离去。 这时候再回顾周也新的档案。 顾慎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女孩能在十八岁的年龄就远赴中洲,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目光下,坚持了一年又一年……那场大火抹除了一切,如果连她也不再坚持追查真相,那么梦境中的男人,或许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了。 “这枚怀表蕴含着些许的超凡力量,与梦境有关。”顾慎喃喃道:“这是她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关于那场血色大火的唯一线索……” 周遭的光线开始黯淡。 场景逐渐回归现实。 顾慎在梦境的最后,抹去了相关自己炽火的记忆,并且施加了一些暗示,确保周也新醒来之后不会觉得异常,生活可以回归正常的轨迹。 他坐在桌前,从这场梦境中醒来,真理之尺消耗的精神力补充了许多,现在终于可以勉强地正常行动了。 他整理了隔间,然后缓步离开,假装没有来过这里。 然后敲了敲门。 片刻后才有了回应。 “……进。” 小新姐捂着额头,思绪有些混乱。 敲门把她惊醒。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衣内的怀表是否还在,这是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怀表还在,她松了口气,努力思索着,脑海里暂时还是一片空白,于是求助般的低声喃喃道:“小顾……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你下午说要休息一会。”顾慎柔声道:“今天下午没什么事,我就没来打扰了。” 周也新苦笑道:“是这样么……” 她忽然想起了来时的锦旗,还有那些失眠症,这些本该觉得讶异,或者惊叹的事情,不知为何重新浮现在心头之时,只剩下平淡。 这是唐清权先生力荐的天才少年,理应做到这些事情。 “小顾医生,辛苦你了。”周也新愧疚道:“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说。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唐先生要安排你来实习……你还这么年轻,或许适合去更好的地方,东洲有很多顶尖学府。” 顾慎怔了怔。 其实他对小新姐施加的暗示很温和,大概就是让她认为,自己今天医治群体失眠症的事件是一件合理的事情。 但他没想到小新姐在催眠结束后,会对自己说这个。 “唐先生资助了我很多年……以你的资质,天赋,如果开口的话,他也一定会帮助你的。”周也新认真道:“或许你应该联系一下他。” “……谢谢。” 顾慎一怔之后笑了笑,连忙道:“这是很好的建议,这段时间我就联系他。” 唐清权……资助了周也新很多年? 这位瀛海区大法官果然不简单,如果是从周也新远赴中洲留学就开始资助,那么有理由猜测,唐清权是知晓那场血色大火灾的。 亲身入梦,他感受到了梦境中女孩的痛苦,绝望,后悔,崩溃。 入梦之人,戏中之人。 从梦境出来后,顾慎决定力所能及的帮助调查一下。 “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她在这条道路上坚持再久,也未必会有结果……” 顾慎在心底喃喃:“这件案子太久远了,调查也会是很漫长的事情,我可能无法查出最终的真相,但无论结果如何,就当是帮她一程吧。” 更何况,这场调查,对自己也有裨益。 在梦境中,自己遥望血火,心中也有所感应。 顾慎心中隐约生出感应。 或许……吞掉那血色火焰,自己的光明炽火,会有很大的增涨? 第七十七章 江滩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顾慎离开寐语者,站在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风,打起精神。 真理之尺的副作用差不多被自己全部消化了,只不过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轻飘飘的发虚。 江南大都的十一月,日落之后就泛起凉意。 他拢了拢外套,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群体失眠症,长久基金会袭击,怀表梦境……一连串的事件接踵而至,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好在这些全都结束了。 晚风吹过,街边咖啡店的音乐飘出,荔浦街的路人走过,情侣们挽手嬉笑,孩童追逐打闹,人潮嘈杂的白噪音,让顾慎精神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 “小顾医生。” 在另外一旁的路灯下,有位娇小可爱的姑娘正在招手。 曲水戴了只毛茸茸的毛线帽,上半身穿着卡通形象的驼色系针织衫,搭配一件百褶裙,还有拉到膝盖位置的粉色堆堆袜,看起来青春洋溢。 “久等了。”顾慎有些抱歉,让对方等了这么久。 走近一些,顾慎注意到曲水还化了妆,脸蛋红彤彤的,已经看不太出先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了,脸上写满了元气,在路灯光线照拂下笑得明媚动人。 “没有没有,我也刚来。” 女孩双手哈着暖气,道:“小顾医生,上班很辛苦吧?时候不早了,我请你吃晚饭吧!” 顾慎犹豫了一下。 自己是为了追查案子来的。 但对方等了这么久,还再三邀请……如果拒绝,也太不礼貌了些。 “要不我请你吧。” 顾慎想了想,道:“就在附近随便吃点吧,吃完之后正好去江滩。” …… …… 吃饭对于顾慎而言是一件非必要时可以忽略的事情。 其实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对他们而言饥一餐饱一餐不算什么,比起饿一两顿肚子更可怕的,是看不见能够吃饱饭的未来。前两年顾慎刚从福利院独立出来的时候,啃馒头就咸菜算是家常便饭,偶尔还会吃两顿西北风改善口味。 大都是一栋比青河更华美的高楼大厦,这里的顶上有着无限绚烂的美景可以欣赏,但也是一座比青河更残酷的金字塔,一层一层被无名之人用身躯扛起,在大都底座躺着数不清看不见的“普通人”。 所以即便卡里有了足够“挥霍”的余额,顾慎仍然按照原先的习惯生活,霓虹漫闪的大都深夜里,总能看见一个少年孤独地穿巷跑过,吹着凉凉的晚风,啃着路边摊刚刚出炉的红薯,热腾腾的煎饼。 对于这样的少年,过往十七年的生活教会了他坚持,刻苦,自律……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美德。 但对应的,生活还没有教会他“浪漫”。 “喏……新鲜出炉的,给你。” 曲水神情古怪,看着顾慎,两人刚刚从荔浦街一间偏僻小巷子走出。 顾慎拎着两个红薯袋子,递出去其中一个,曲水没有接。 他神情有些困惑:“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我就……算了吧。”曲水面容有些尴尬,她重新打量着顾慎的穿着,问道:“小顾医生……你平时就吃这个吗?” “嗯啊。”顾慎吹了吹,扒掉一块软糯的外皮,啃了一口,“真的很好吃,你确定不吃吗?” 如果褚灵来了,自己就带她吃这个。 “我想吃一点……正式的,可以吗?”曲水想了想,委婉道:“江滩附近有间餐厅还不错,如果你没有钱的话,我可以买单的。” “正式的……” 顾慎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拿红薯招待朋友的行为,在社交行为学上来看应该会被定位成“吝啬”……当然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在青河待了两年,啃了大量红薯,来到大都荔浦街后,顾慎被这家小摊子的烤红薯深深惊艳到了,这可能算是大都第一次在自己心中迸发光芒。 第一次吃到这家红薯的顾慎心底甚至发出了“不愧是大都啊,连红薯都烤的比其他城市好吃”的感慨。 …… …… 20分钟之后。 顾慎来到了一家旋转餐厅,单独的包厢雅座,灯光柔和,音乐舒缓,气氛静谧。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但怎么坐都觉得别扭。 这家餐厅就在江滩沿岸,包下了整座二十九层,食客可以俯瞰江滩夜景,有游船有灯光,节日或者运气好的话还会碰上盛大恢弘的烟火秀。 “小顾医生是第一次来这种餐厅么?” 坐上餐桌后,曲水的坐姿很放松,完全不像是十六岁的姑娘,也完全看不出先前的腼腆了。 顾慎想了想。 曲水话语中的“这种餐厅”,应该指的是消费价格……刚刚他看了一下菜单,在这里吃一顿饭大概需要人均两千左右? 审核开始的前一天,那个老家伙带着自己豪车狂飙,吃遍了大藤市的顶级餐厅,屁颠屁颠蹭吃蹭喝的顾慎,没忘了每顿吃完偷偷瞥一眼菜单,价格与现在这家差不多。 感谢树先生。 提前带自己“见了世面”,这时候不至于过度震惊,甚至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回一句。 “来过的,但是不经常吃。” 曲水偷偷笑了笑。 “这块牛排切好了……喏,给你。” 看着对方娴熟用刀的姿势,顾慎已经可以确定,曲水这位小姑娘出身在一个富贵家庭了,不过倒也合理……寐语者心理咨询的费用可不便宜,一小时八百,一个十六岁女孩能每周固定来好几次,零花钱得有多少? “谢谢。” 顾慎好奇道:“你应该还在念书吧……这么晚出来,父母不会担心么?” 曲水略微低头,眼神闪烁了一下,轻声笑道:“小顾医生应该知道……我最近一直在接受治疗……所以学校那边请了假。” 顾慎注意到,曲水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把袖子里的手缩了缩。 他之前就看到了……这个女孩手腕上有不止一道的伤疤。 因为分手而自残。 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竟然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 “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了。”顾慎柔声道:“你的父母会伤心的。” “谢谢好意……”曲水低声道:“我现在一个人住,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父母……不在了? 顾慎先是一怔,紧接着才明白不在了的意思…… 他一下子沉默了。 听到这句话,顾慎觉得心底的某根弦被拨了一下,只是他向来不善于安慰别人,只能轻轻地说道:“那你更要照顾好自己了,我去买单……江滩的事情办完咱们早点回去,我把你送到家门口。” 第七十八章 表白 深夜十点之后,江滩沿岸,是大都最热闹的地方。 年轻的男女在这里群聚……重金属音乐和酒精的催动下,荷尔蒙肆意生长,在这里你可以卸下白天的所有重压,聆从灵魂最本能的指使,找回血液里的野性和欲望。 沿着江滩继续漫步,那些仿佛能将长夜震碎的噪音会渐渐消散,耳旁萦绕回荡的只有深夜的风声,还有江水浪潮拍打的白噪音,整个世界会从极度浮躁的喧哗中褪色,化为一张宁静且黑暗的画卷。 大都区和瀛海区,就隔着这条横江对望。 江那边万籁俱寂。 江这边是不夜城。 “还要走多久?” 曲水带路,沿着江滩走了很久很久。 顾慎回头望去,那些摇曳的灯光已经在黑夜中消弭,无法看清,前后都是漆黑的长夜。 “就快到了。” 曲水背着双手,心情很好,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她猛地一个大跳然后站定,“唔……好像就是这里。” 江滩沿岸修筑了好几座大桥,对应的两岸也加筑了防护措施,不过桥下防滑堤的行人通道,则是隔着一段距离就会凿洞,并且用白色颜料涂抹,用作记号……“1”,“2”,“3”…… “97号。” 曲水认真凝视着桥下窑洞,“我就是在这……遇到他的。” 顾慎皱起眉头。 说是在江滩……但这其实已经算在杳无人烟的偏僻地带了,而且这种窑洞,寻常人谁会多看一眼,恐怕只有流浪汉和流浪猫狗会在这过夜。 不过,以那个基金会信徒的行事风格来看……住在这里倒并非没有可能。 他躲避了深海的追查如此之久,一定有特殊的牺身之所。 “你在这等我一会。” 嘱咐了一句,顾慎独自一人进了窑洞。 窑洞十分潮湿,刚刚进入一步,一阵剧烈的恶臭便迎面而来,黑暗中看不清环境,但这里应该堆叠了许多垃圾,还有粪便的气味……竟然还真的有人或动物居住过。 窑洞外没有声音了。 看来曲水在外面听话地等着。 顾慎默默引燃了眉心的炽火,他环顾窑洞,轻声在心底念道:“侧写……发动!” 炽火引燃的那一刻,顾慎眼中的世界不再漆黑,一盏明灯在心中点燃,他环顾一圈,看清了黑暗中的环境,这座修筑在江滩偏僻地带的97号窑洞,十分狭窄,圆形拱顶,地面四处都是松散抖落的泥土污垢,这里的确有流浪汉居住过,随意丢在地上的食品垃圾已经发臭,呈现半掩埋状态。 但随着顾慎的抬头。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即从后背节节炸开。 新鲜的腐臭味,混杂着潮湿刺激的空气涌入鼻腔。 这股气味源源不断在三米外的窑洞石壁上散发而出……狭窄的泥土石壁上,钉着几枚大铁钉,将一具干枯的骸骨挂起,皮已经腐烂,骨仍完整。 侧写的世界里,一片宁静。 黑暗被炽火驱逐,窑洞肮脏的环境亮如明昼,精神力推动着时间缓慢倒流,墙壁上那具骸骨的血肉逐渐从干枯变得丰满,头颅也不再低垂,顾慎看到了一角倒影。 那时候“他”还未曾死去,一度绝望地嘶吼着,宣泄着。 时间就这么逆推着回溯—— 直到一道熟悉的,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在侧写世界里,她只剩下一道漆黑的影子,没有五官也没有声音。 她缓缓地回头,隔着逆转的时空,望向顾慎所在的位置。 在这一刻,顾慎的大脑近乎空白。 理智推动着思维,在一瞬间迸溅出炽烈的火花。 思绪闪回。 在定格的时间中,顾慎感觉窑洞的侧写正在褪色,自己的意识好像来到了一座收纳记忆的盛大殿堂之中,殿堂上方悬挂着燃烧炽烈光明之火的倒剑,剑尖之下,往日的记忆被整理归类,一如珍贵收藏的图卷,只要自己打开,那么一幕幕回忆便会如电影重映。 第一卷画面,是酒吧接头时,胡大年面色凝重的低语: 【“这一周,荔浦街,江滩一带的偏僻角落,出现了好几位死者,都是成年男性,均死于干净利落的锐器割喉。”】 【“在伤口处……查验出了超凡气息。”】 第二卷,是与长久基金会信徒正面接触的画面: 【“去他娘的新时代!】 【“长久基金会万岁!”】 在这副画卷的最后,伴随着一道怒喝,携带着肃目石雕而来的基金会信徒被炸成了齑粉…… 为了确保刺杀,这位信徒动用了高爆炸药,精神封印物,却自始至终没有动用自身的超凡能力……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超凡者。 由于江滩杀人魔的案件,与失眠事件的时间完全吻合,所以胡大年被误导了……他将调查的重心放在追查具有超凡气息的失控者上,而真相是,携带肃目石雕的刺杀者,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是一个巧合。 怪不得……自己将江滩杀人事件,和肃目石雕失眠事件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两位凶手的画像重叠在一起,相性不符。 记忆殿堂中最后的闪回场面。 是在自己第一次推开诊所隔间屋门,递送热茶的时候。 炽火感应到了令人不安的超凡气息……自己碰巧看见了周也新身上的那块怀表。 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不安的真正原因……并非是因为那块怀表。 根据周也新的梦境可以推测,怀表是一枚善良守序的封印物,最后的那一缕微弱气息,也只是秉承着“燃尽一切守护主人”的信念。 炽火真正的不安,是来自于……当时屋子里的第二个人。 曲水。 亮如白昼的侧写世界,逆推回到原点的时间,流速终于回归正常。 快退按键被切断,转换到了正常播放。 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拖着高大的男人,来到了窑洞内……男人无力地挣扎,但只能簸坐靠在石壁之上。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了很多话。 顾慎目前的精神力有限,在侧写世界里除了看到象征身形轮廓的大概剪影以外……还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不过从剪影僵硬的肢体动作来看,不难推测,是女孩一直在说,男人被迫听着。 最后…… 犹如蜜恋的情侣一般,女孩靠得很近,说完了最后的情话。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剪刀。 干净利落地对准咽喉。 一刀。 侧写结束,窑洞世界回归一片黑暗。 顾慎沉默地看着那具吊起的骸骨,伤口完全与江滩杀人案的死者符合,锐器伤,切断脖颈,干净利落。 因为实在太偏僻,所以还没有被发现。 忽然,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 “小顾医生……” 顾慎后背汗毛炸开,不知道什么时候,窑洞内又多了一人。 那声音距离自己只有二十公分,一道娇小的身影几乎贴着自己的后背站立。 这声音既温柔又哀怨,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有句话……上次就想对你说了……” “我喜欢你……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好喜欢……” 那声音梦呓一般呢喃道。 “你……愿意当我的男朋友吗?” 第七十九章 蜜恋 窑洞幽暗。 女孩的声音甜得像蜜。 而此刻,这声音在顾慎听来……简直就是恶魔的低语! 谁能想到,一个游荡在江滩深夜,接连杀死近十个男人的连环杀人魔……会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这是一位失控者,掌握超凡的高危存在! 一瞬间,顾慎额头就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而就在他沉默的几秒钟内,身后之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而且变得幽怨起来。 “小顾医生……你……不喜欢我吗?” 顾慎用力极缓地深吸一口气。 如果拒绝的话。 很有可能下一秒,她就会掏出一把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精准利落地斩过—— 从侧写状态中退出之后,顾慎的思维仍然保持了极度的冷静,他微微低头,努力观察四周的环境。 窑洞内的世界几乎是一片昏暗的,但通过掠入眼帘的光影细微变化,可以粗略地推断出曲水此刻的姿势。 她就贴在自己后背二十公分左右,这个距离有些太近了……随时可以像侧写记忆中的那样袭击自己。 重要的是,如果她是胡大年档案中的超凡者,那么她的超凡能力是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 克制着想要回头的冲动,顾慎缓缓道:“曲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刚刚的思考得出的结论是—— 不能拒绝。 如果拒绝,她就会暴走。 女孩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喜悦,“那你的意思是……” “嗯。” 顾慎轻轻点了点头,“正如你想的那样……我喜欢你。” 感觉到身后女孩的情绪正在逐渐稳定,顾慎并没有放轻松,相反,来到窑洞,侧写洞察江滩案真相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就高度紧绷起来。 手指已经捏住了袖内的银色戒尺,炽火摇曳着将精神力输入尺身。 大脑传来刺痛。 白天已经剧烈地动用过一次真理之尺了,歇息了一整个下午,才勉强恢复到现在的状态,走路都有些发飘,顾慎不知道自己能否连续动用两次戒尺。 就算能够成功再一次使用……效果很可能会降低。 顾慎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一次的真理之尺,自己应该无法具现太强的力量,持续的时间也会大大降低,想要反杀,就必须完美把握好时机。 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误,下一个挂在窑洞石壁上的,可能就是自己。 他需要……了解对方的超凡能力。 “小顾医生刚刚说……喜欢我?” 曲水的声音里明显带上了欢喜,侧影里倒映的女孩,双手捂着脸,笑意盈盈,满是娇羞:“是真的吗?” 精神稳定了么……顾慎眯起双眼,准备缓缓回头。 他轻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当然是真的……你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小顾哥哥,不要动哦。” 女孩换了称呼,贴地更近了一些。 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么……这句话让顾慎浑身僵硬,准备回身的姿势也一下子凝固住。 他默默捏着尺子。 “我就知道……带你来这是对的。”曲水的声音轻松而又欢快,她朝着窑洞石壁的里面,努了努下巴,“你看呐……我的爸爸就在这,他看着我们呢。” 爸爸? 顾慎惊呆了。 侧写世界里……这个女孩杀死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我现在一个人住……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他的思绪飞快运转,试图把时间线拼凑起来……这个女孩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然后陆续在江滩寻找目标狩猎,死者全部都是成年男性,很可能都是以他父亲为原型的。 可是,为什么会找到自己? 自己很明显不属于这种人…… 望着石壁上的枯骨。 曲水声音很轻地喃喃道:“妈妈走后,他天天酗酒,骂我是怪胎,祸害,喝完酒后用皮带打我,想把我溺死在浴缸里……这些……我都不怪他的……” “因为……我只剩下他了。” 女孩的双手,环住了顾慎。 一股透体的凉意,涌上心头,顾慎神情陡然变了,他被牢牢定在了原地。 这双手力量大的惊人,而且还在缓慢加大,自己腰身仿佛都要被箍断。 呼吸变得无比困难。 女孩望着尸骸,声音已经不再是幽怨,重新带上了欢快的笑意。 “后来我才想明白了……相爱之人注定会有离散,而我私心想要他永远陪着我……就只有一个办法。” 曲水踮起脚尖,在顾慎耳旁轻轻道:“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了……怎么样?” “……呵……” 窑洞内的寂静,持续了三秒才被打破。 顾慎笑了笑,呼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醒醒吧。” 少女满脸惘然。 下一刻。 一缕炽烈的银芒,在幽暗漆黑的窑洞内炸开! 戒尺迸发出一道暴怒的震响。 两缕银色光芒激荡而出,撞在石壁之上,回荡而出的那一刻彻底凝聚,化为两柄细长箭镞,裹挟着凛冽罡风,直接钉穿顾慎耳旁少女的颅骨。 箭镞从双眼刺入,从颅骨穿出。 那箍紧自己腰身的巨大力量,一瞬间被真理箭镞的巨大冲击力冲散,惯性缘故,顾慎踉跄地前跌,堪堪扶住石壁,终于如愿以偿地呼吸了一大口气。 “啊啊啊——” 痛苦的尖啸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一直以来顾慎都没有回头看到曲水的真面目,为的就是稳住对方,不要打草惊蛇。 真理戒尺不发则已,一发务必毙命。 银箭贯穿面门,想必即便是淬炼肉身的强攻系超凡者,也无法抵抗这种伤害。 背靠窑洞石壁的顾慎大口喘着粗气……可看到现场的那一刻,他瞳孔收缩,神情瞬间阴沉下来。 少女双手捂住面颊,两柄银色小箭贯穿整张面容,可那张面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扭曲的漆黑剪影。 “曲水”跪坐在地上,痛苦扭曲着身子,像是一条小蛇,渐渐的渐渐的,痛苦嚎叫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影趴伏,融入地面,真的化为了一条小蛇,那两柄凝聚的银色小箭,也随即啷当落地,“嗡”的一声化为银色碎屑,支离破碎。 自己射杀的,不是曲水本人。 而是一道影子。 “嗖”的一声。 小蛇向着窑洞外钻去,瞬间就消失无影无踪。 但紧接着,一道裹满悲伤,痛苦,愤怒的声音在窑洞外响起。 “顾……慎……” 女孩握着剪刀,拦在唯一的出口,满面鲜血和泪水潺潺而下,她一字一句颤声道:“你……一直在骗我?” 第八十章 剪影 为了确保一击必中。 顾慎一直等待……最终银箭如愿以偿钉入对方面门,但他却错误计算了曲水的能力。 这不是正主。 而是她的能力……一道影子。 从曲水此刻的反应能够看出,影子受伤,她也很痛苦,只不过原本足以致死的伤势,被大大减轻了,她双眼不断有鲜血流出,正符合银箭的贯穿伤势。 曲水脚底的影子不规则地律动着,时而凝聚成娇小少女,时而拨动成高大男人,像是一头在牢笼内挣扎狂突的野兽。 “她的能力是驾驭影子凝聚实体?”顾慎眼神凝重,盯住曲水,那把银光闪闪的大剪刀,让他觉得异常危险。 太谨慎了。 在不知道自己是超凡者的前提下,竟然使用影子进入窑洞……如果是本主入内的话,刚刚一箭已经结束战斗了。 侧写世界里。 她一刀剪断了“父亲”的喉咙! 而胡大年给自己的档案中也是这样……所有受害者都死于锐器割喉,骨头都被碾碎,只留下一层浅浅的皮,并且在伤口处都觉察到了超凡气息。 或者说……她刚刚进入窑洞准备做的事情,必须要影子才能做到? 不! 顾慎陡然回忆起一个细节。 在诊所自己动用了炽火之力,催眠了曲水……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超凡者了。 从那个时候,她就在演戏? “嗤”的一声。 顾慎一根手指抹过,点燃了自己眉心的炽火。 曲水怔了怔。 她看着顾慎眉心的那缕火光,眼神中的愤怒忽然消散了,转瞬变成了痴迷。 “这缕火,可真是越看越好看呐。”她咯咯笑道:“不愧是我喜欢的人,把你的影子剪下来,一定能陪我……特别久。” 火光摇曳中,四面的石壁被照亮。 顾慎面色有些苍白。 一道道影子,缭绕在窑洞枯壁之上,被风一吹,盘旋着摇晃着,像是挂裱在墙上的壁画,这些都是江滩案的受害者,数量远比胡大年报告地要多,有接近十五个。 全部都是男性。 这些影子,都被曲水裁剪下来,钉在窑洞中。 这就是她口中的“永远在一起”。 那把剪刀……应该就是剪下影子的关键,但顾慎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件封印物,更像是承载着曲水超凡能力的一件器物。 即便没有这把剪刀……曲水使用任何锐器,都能完成剪开影子的行为。 思绪落定之后,顾慎心底有了大概的底数。 他握紧戒尺,冷冷道:“在江滩……你一共杀了多少人?” 女孩闻言之后,竟然还真低下头认真扳着手指头数起数来。 “一……二……” 数了一会儿,她放弃了。 “小顾医生,你在说什么呢……” 曲水抬起头,那张可爱温驯的俏脸蛋上,绽放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 她指了指窑洞的枯壁。 “我哪里有杀人……他们,不都在这吗?” 话音刚落。 枯壁上的人影们,如羊皮卷一般剧烈抖动起来,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意念的驱使,一道接着一道飘落,在地上缓缓站立成型。 “把他按住。” 曲水冷冷吐出一句话。 落地之后的十几道高大影子,用了两三秒左右凝聚身体,活动手腕,下一刻,一道高大影子瞬间前冲,速度快得吓人,沙包大的拳头呼啸着砸向顾慎。 再下一刻—— 没等拳头落在顾慎脸上,这道高大影子便将自己撞得四分五裂,痛苦地哀嚎着,一块一块地跌落在地。 曲水瞳孔收缩,她不是精神系超凡,在昏暗的环境中,无法捕捉确切的景象。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驱使的影子一瞬间就被切割开来。 顾慎的能力她在诊所已经见识过了。 那缕炽火,没什么杀伤力,看起来很普通,平平无奇。 但那把尺子则不普通,刚刚射中自己本体影子的那一箭,应该就是尺子的力量。 她如今所能感受到的危险,都是来自于顾慎手上的银色戒尺。 刚刚影子被斩杀……也是戒尺的力量么? 这把尺子,是可以迸发出切割,钉射的力量? “果然,如我所料,这些影子……想在物质界造成伤害,就需要凝聚身躯。对应的,凝聚身躯后的他们,也会受到物质界的伤害。” 顾慎低笑了一声。 “本体的影子被箭射中,你会觉得疼痛,这些人的影子受伤害……你没有反应。说明他们只是受你驱使,并没有更多的联系了。有点意思,你究竟算是自然系超凡,还是精神系呢?” 他的神情愈发苍白,不是因为对这些影子的恐惧,而是因为维系真理之尺的每一秒,都在消耗精神力。 刺痛感越来越明显,尺子的持续时间不长了。 而他的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他看到曲水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显然自己提到的自然系和精神系,不在她认知范围之内,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自由觉醒,而且没有引起大都上层注意的超凡者。 炽火的加持下,漆黑石壁世界缭绕着银白纤细的丝线,交叉纵横,密密麻麻,遍布顾慎周身两米,刚刚的高大影子,就是被这些丝线给斩断。 这是顾慎危机之时的布局,也算是故技重施。 当初火灾案时,面对天台上的强攻系超凡者,就是这一招。 应对那些突进猛攻的敌人,这是非常好用的手段。 只不过如今的顾慎,精神力更扎实,绵长,而且更有经验,他选择在逼仄昏暗的环境中,缔造出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无形丝线。 一旦冲锋,就是自寻死路。 但问题就是……真理之尺不适合打消耗战,而且这是今天的第二次启动。 时间不多了。 要速战速决。 “你想要切下我的影子么?” 顾慎盯住曲水,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不装了,那么我也摊牌好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恶心,反胃。” “你知道你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苍蝇,臭虫。” 曲水的面色果然变了。 她的额头有青筋鼓起,俏脸阴云密布。 “一只自怨自艾,试图得到别人同情的苍蝇,一个虚伪做作,只知道卖弄可怜的臭虫……” 顾慎紧紧盯着曲水,观察对方的面色变化。 他语速越来越快,努力说出激怒对方的话语,他不擅长骂人,这些“脏话”已经是顾慎绞尽脑汁的结果了。 放在其他人身上,很难引起愤怒。 但对于一个蜜恋中的少女,这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足以击碎她的心。 “够了!” 女孩的怒喝声音,打断了顾慎的话语。 几乎将整座窑洞都填满的高大影子,在这一刻齐齐暴动起来,轰鸣声中,十几道影子蜂拥着撞向顾慎的“真理之域”! 第八十一章 水龙吟 十几道黑影蜂拥而上。 顾慎紧握着真理之尺,死死盯着眼前漆黑的世界。真理之尺的强度取决于宿主精神力,而自己如今的状态,所布下的领域,能否抵抗这种程度的冲击……还是未知。 这些落地的影子,似乎拥有着比常人更加沉重的质量……他们奔跑起来地面都在震颤,泥尘飞溅,背靠在石壁之上的顾慎有明显的震动感。 他紧张盯住银线。 能抗住么? “嗡”的一声! 不再是寂静无声的切割,而是响起一道轻微的轰鸣,十几道影子一同涌入银线领域的那一刻,顾慎感觉到脑海中消耗的精神力急剧增加,后脑的疼痛感犹如被一枚铁钎深深插入。 紧绷的一道银线就此断裂。 紧接着哗啦之音连绵响起,连绵不断的银线被冲击破裂,炽火映照下,断裂的银线如裂帛映射出清凉雪白的寒光。 而同时,冲撞在最前方的七八道高大影子,也被无形的锋锐切割开来—— 撞破银线领域,它们也付出了代价。 “这是……银线!” 这一次,曲水看清了顾慎的手段。 在狭窄的窑洞内,有密密麻麻的银色丝线悬挂,这些丝线比发丝还要纤细,却紧绷如刀,一旦触碰就会被割伤,更不用说全力冲刺时撞上…… 女孩神情阴沉。 没有想到,这个小顾医生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动起手来竟然如此歹毒。 先是用银箭袭击自己,接着布下绞杀丝线。如果自己第一时间近身……恐怕已经被割颅了。 “抓住他,我要活的。” 曲水恢复理智之后,只是冷冷甩下这么一句话,便缓缓向后退去,她站在窑洞之外,置身于这场战斗之外,冷漠地注视着内里的情况……既然已经摸清了顾慎的手段,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无非就是一场拉锯战。 自己辛苦收集的影子,数量够多! 可惜的是这些影子一旦凝聚实体,再被斩碎,便无法复生。 不过……这些消耗,不算什么。 如果能把顾慎的影子剪下来就好……顾慎的影子,比他们加在一起还要有价值,说不定,自己还可以将那缕顾慎眉心那缕好看的火苗裁下,占为己有。 …… …… “她冷静下来了……现在想和我进行拉锯战。” 看到曲水缓缓退出窑洞,顾慎神情没什么变化。 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激怒对方,是为了在银线领域还存在的时候,最大可能性的斩杀影子! 他最担心的事情是真理之尺没有抗住冲击……但显然情况比自己预料中要好,银线领域在影子的冲撞下被摧垮了一半,但也斩杀了八位。 这些影子本身并不具备额外的属性,似乎只保留了原先宿主的“力量”,并没有附带类似灼烧,侵蚀之类的特质。 既然如此……那就是会行动的高大木头人。 顾慎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银线……撤去!” 真理之尺再一次震动暴怒的轰鸣,银线破碎化为纷飞的碎屑,而这些象征着精神力的碎屑光芒,并没有消散在空中,而是被龙卷汇聚一般,向着顾慎虚握抬起的双手虎口之处飞快聚拢—— 顾慎在脑海中想象着南槿在天台对自己递出那一刀的模样。 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很锋利,很锋利,足够斩开一切的刀。 “轰隆隆隆——” 有风席卷而来,顾慎睁开了双眼,那双瞳孔中没有惊恐也没有畏惧,只有极致的冷静,在这一瞬间,顾慎视线中只剩下一样物事。 那是一道接近两米的高大影子,比其他的几道影子都要魁梧雄壮,弯腰躬身拍碎一块碎石,压低身子摧枯拉朽地向着顾慎撞来,像是一头野兽,裹挟着狂风,像是无声的怒吼。 他占据了顾慎的全部视野。 而下一刻,视野则是被一抹清亮到有些刺眼的刀光所占据。 顾慎双手虚握着的戒尺,被雪白光芒所填满,凝化成一把纤细修长的唐刀,刀身狭直,小镡长柄,刀锋溢散着幽幽寒意。 他前踏一步,挥斩出地下会场在南槿指导下,苦苦修行了十五日的那一刀。 每天数千上万次的苦练。 只为了这一刀。 最终的审核没有用上,但在今日却用上了。 轻盈的刀锋接触空气的那一刻仿佛刺入一汪湖水之中,随着刀锋每一度的下压,空气便如湖泊一般破碎,被迫激荡出万千波光粼粼的银光,刀尖最前方的空间犹如坍塌的水龙卷。 一瞬间。 冲撞在最前方的那枚影子额首坍塌,像是一头撞入了绞肉机中,下一刻整颗漆黑头颅被刀尖锋芒所裹挟的水龙卷绞地支离破碎,嘶啦之音犹如布帛炸裂,这只是顾慎挥斩一刀行进到一半时的锋芒,他半跪着竭尽全力将这一刀完整递出! 于是这缕锋芒将整座漆黑窑洞都照耀地银白透亮。 声势浩大的刀罡龙卷呼啸着撞击而去,在逼仄的地形中,这一刀极尽其威地发挥了十二成的杀力,分散在两旁的其他几道影子,都在龙卷滚荡之中被卷中,也毫无例外地被一瞬绞碎。 “轰!” 江滩深夜,好像有一条水龙轰鸣。 磅礴江水激荡而出,炸出一道好大的江水水柱。 只是一瞬就重新归于平寂。 纷纷扬扬水花落下。 长夜依旧漆黑,静谧。 曲水怔怔站在窑洞之外,努力想要看清窑洞内里的景象,可实际上她什么也看不见,本就流着鲜血视线模糊,更是被刚刚的白光闪了眼睛,现在处于双眼一抹黑的状况。 耳旁嗡嗡嗡的震音回荡个不停。 “别动。” 一道平静中带着三分疲倦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她下意识一颤,脖颈传来一阵刺痛。 视线缓缓恢复了一些,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把纤长银刀刀尖抵在自己脖前。 持刀之人,正是顾慎。 曲水还没有从刚刚那一刀的震撼中醒转过来,神情惘然。 顾慎面无表情握紧银刀,死死盯住女孩,他能理解对方神情的震撼,就连自己,都被这一刀的效果所惊艳到了。 真理之尺的转化之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 只不过这一刀的消耗,同样巨大。 这一刀递完,自己已是油尽灯枯,如果一开始就动用压箱底招式,没有将这些影子尽数斩杀,那么自己……应该也就玩完了。 曲水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她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沙哑问道:“你……是练刀的?” 顾慎摇了摇头,说了实话:“练了十五天,学了一点点。” 第八十二章 黑夜中的黑 练了十五天?学了一点点?这是在开玩笑么? 刚刚这一刀……险些将江滩的江水都拦腰砍碎了! 曲水唇角拉扯了一下,因为先前本体影子被射中一箭的缘故,双眼还在流血,她眼中的“小顾医生”形象变得十分模糊。 但能感觉到……对方也十分虚弱。 “你现在……应该也没力气了吧?”曲水小声的笑了笑道:“这一刀确实厉害,我不是你对手。” 说话之时。 阴暗的窑洞之中,有一具枯干的骸骨,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没有人能看到……在漆黑之中,无声地蔓延出一道枯朽的,破败的影子,那道影子比先前的都要脆弱,残破,憔悴,如果在光明映照下显现身子,便会发现这道影子瘦骨嶙峋地仿佛一具枯木,连主体躯干都不再完整,所以此刻艰难地挣脱了木架之后,缓缓的,缓缓的向着顾慎所在的方向爬行。 这缕影子很弱小。 但,这也是一缕影子。 “小顾医生……其实我没有骗你。我真的遇到了那个古怪的男人,他抱着一枚古怪的石雕。”曲水缓缓道:“从那天后……我就很难入睡……直到去了你的诊所。” 顾慎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曲水一开始的精神憔悴,倒不是真的假装。 小新姐的怀表,某种意义上可以缓解失眠,但并不能彻底根治。 出于超凡者的直觉……她盯上了自己,而那时候炽火还没有彻底觉醒,自己的力量只是感觉被窥探,并没有觉察到曲水的存在。 沉默了一小会。 顾慎再一次重复最开始的问题:“你在江滩一共杀了多少人。” “……”曲水笑了笑,“这重要吗?” 她歪了歪头,喃喃道:“你有那缕火,还有那把尺子,我们都是超越秩序的存在,规则理应由我们来制定……对吧?” 见顾慎没有回答。 “我们都有欲望,都有渴求,我只是喜欢收集影子而已,你一定也有类似的癖好吧……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小小愿望,让这个世界做出一些小小退步,又有什么问题呢?” 再一次的没有得到回答。 曲水轻轻笑着问道:“既然如此,那些人的性命还重要吗?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你不该这样的。” 顾慎开口了,他打断了曲水的声音。 女孩有些错愕。 下一刻,她的面容陡然痛苦扭曲,到了一种近乎狰狞的地步。 顾慎忽然后退了一步,一脚狠狠踩在黑暗之中,像是踩灭烟头一般用力拧转脚尖! 阴翳之中,传来了一道嘶哑痛苦的怒吼。 紧接着顾慎眉心,掠出一团炽火,照耀出地面脆弱不堪的枯败影子,那影子残破地只剩下一口旧气,刚刚浮出地面,准备抬起双手捆住顾慎,就被发现了行踪。 “我说过……不要动。” 顾慎面无表情地盯着曲水,道:“对于你刚刚那番狗屁理论……我表示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真理之尺抽空了思绪。 他递完刀后,满脑子都是嗡嗡嗡的声音,根本就没有听清曲水在说什么,只在思绪平稳时听到了零零散散的几个字,正如确定一样东西是狗屎不需要亲口去尝的那样,有时候确定一句话是狗屁也不需要听完,只需要听到几个字就足够了。 所有的精神力,都被顾慎用来捕捉身边的异样。 她恐怕还不知道……何为“精神系超凡”。 从那缕破碎弱小的影子,从曲水父亲的骸骨上脱离而出的时候,顾慎就捕捉到了,他艰难消化着真理之尺的反噬,同时静静等待那缕残破影子的到来。 可笑而又讽刺。 因为生前的种种虐待,这缕影子的力量最是弱小,曲水甚至没寄希望于这缕影子能在刚刚的战斗中派上用场……相比于悬挂在墙壁上的青壮年影子,这应该是她最珍爱的藏品,被囚禁的,钉老的,无力挣扎的“挚爱”。 之前那些影子的破碎,她没有感受到一丝的悲伤。 而这道影子则不同。 这道影子……似乎她的本体有着密切的联系。 他痛,她也会痛。 感受着脚底的挣扎,顾慎望向曲水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缕脆弱的影子之中,是否藏了一个无辜的,痛苦挣扎的灵魂? 风一吹就能湮灭。 脚尖用力,就能摁碎。 “不不不……我错了……我错了顾医生!” 影子被踩住之后,女孩神情骤然变了,她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任凭那把银剪啷当落地,尖叫着跪在地上,流着鲜血的双眼不能视物,于是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摸索着。 这个女孩抛掉了所有的尊严,什么都摸不到之后,用力在地上磕着头颅。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顾慎沉默地后退了一步。 他松开脚底,让那缕痛苦的影子掠出。 “嗖”的一声。 满脸鲜血的曲水,用力抱住父亲破败枯萎的弱小影子,簸坐在地,面颊上是鲜血和泪水的混杂物。 她的身上那缕影子也浮现而出,拥抱在一起。 【“对抗失控者,不能有丝毫怜悯,必须要倾尽全力。”】 这一刻,顾慎脑海中回想起树先生的教诲。 失控者,指的是在超凡修行上出现了严重差错的人……他们的精神不再受自己控制,在这之前他们可能是善良的好人,但在这之后,他们将失去主观意识,超凡本能会取代本体的精神。 同为超凡者,很容易被勾动悲悯之心。 尤其是精神系的失控者……仅仅是出于超凡本能,就可以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 所以,裁决所执行任务之时,要牢记一点。 无论是出于何等考虑……面对失控者,务必坚定处决,绝不可动摇! 一旦失控,便无法挽回,这是铁律! 这些人的“超凡源质”会出现不可掌控地畸变,就像是罗师姐所说的……他们,已经不能算是活着的人了。 那被搂在曲水怀中的破碎影子,无法抵抗超凡能力的引召,但那张漆黑的面孔,却是艰难地一点点偏转,最终缓缓望向顾慎,努力发出类似呜咽的悲鸣。 “……” 顾慎没有听懂,但通过侧写,大概能感受到一些情绪。 “就让我……送你解脱吧。” 顾慎在心中轻念一声。 银色长刀轻轻戳过。 曲水倒下。 相拥的影子,缓缓倒在血泊之中,就这么一点点的消融瓦解,成为黑夜中的黑。 第八十三章 茧梦(二合一) 严格意义上来说在,这已经不是顾慎第一次“杀死”超凡者。 但这一次,真理之尺对决策的影响大大降低。 从开始到结束,每一分每一秒,顾慎都处于绝对的理智之中。 这是第一次,在清醒意识下的“击杀”。 女孩和影子相拥在一起,倒在污浊泥泞中,那张俏丽的脸蛋逐渐失去颜色,苍白的眉心开了一道细狭的小洞,温热的液体从中潺潺流淌,像是一只睡着了,冬眠了的鸟。 确认了生命气息的消失……顾慎才从“真理之尺”的状态中退出,跌落巅峰的失重感一瞬间袭上心头,他缓缓蹲下身子,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全凭借强大的意志力,他还能坚守心底的最后一线清明。 顾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那把银色剪刀,在血泊中的银剪已经不再熠熠生辉,而是变得黯淡,自己先前的猜想没有错,这并不是一件封印物,只是附着了曲水的能力,所以才可以裁剪影子,曲水死去之后,这把剪刀便沦为了凡物。 接着,他默默凝视着永眠的女孩,拨打了胡大年的电话。 “……喂,哪位?” 连续一周没有睡安稳觉的胡大年,此刻正在酣梦之中,被电话闹醒,显然情绪不太好。 “是我。顾慎。” “肃目石雕的失眠症,和江滩的连环杀人案,是两起案子。”顾慎平静道:“那个连环杀人魔……在我这。” “什么???”胡大年一瞬间清醒。 又用了五秒钟,他才反应过来。 努力消化掉顾慎短短一句话中的庞大信息量,胡大年连忙问道:“你……没事吧?” “嗯……还活着。”顾慎瞥了眼现场,道:“不过我的情况不太妙,支撑不了太久,需要你来处理一下现场……我现在在江滩底下的97号窑洞……” 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也只是深更半夜不会有人路过。 天一亮可就不好说了。 自己两次动用真理之尺,精神力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果再硬撑的话,最多坚持十分钟,半小时? 情报简单交流了一下,胡大年焦急道:“坚持住,我这就来!” 挂断电话。 顾慎再次深深呼吸一口,第二次透支精神的感觉很糟糕……就像是在颅顶开了一个黑洞,意志力和精神都要被吸入黑洞中,有种喝大了的飘忽错觉,顾慎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断片。 不! 不能睡着! 咬着牙,他再次召出炽火,当温暖的火光驱散黑暗,浑身也都暖和了许多。 为了让意识清醒,顾慎开始强迫自己思考。 “超凡源质……” 这个词跳入脑海中。 在解决群体失眠症的案件之时,顾慎第一次感受到褚灵所说的超凡源质。 自己的炽火是成长性极强的超凡能力,只不过如今尚还微小,需要依靠汲取源质来增强己身……只不过肃目石雕的超凡源质实在有限,靠着一次次催眠拔除精神烙印,带来的收益实在太小。 毕竟只是一件d级封印物分化的烙印。 而出于交付任务的考虑,顾慎并不准备冒险抽取石雕本身的超凡源质……这件封印物大概率会被仔细检查,目前他还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超凡能力。 此刻,在炽火加持下,视野的颜色发生了变化。 江滩的岸边世界不再漆黑,而是分为一团团的色块,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曲水。 当世界从黑夜中褪色,女孩反而成为了唯一的黑。 五彩斑斓中躺着一块小小的墨点,仿佛把全世界的黑暗都汲取了一般。 “这就是,超凡者的……源质么?” 顾慎看着炽火世界中死去的女孩。 现实世界中,曲水死去之后,眉心流淌鲜血,形成血泊,而炽火覆盖的视野中,则是有一缕一缕的影子游蛇般向她汇聚靠拢,那些影子是她能力自主溢散的吸引结果……只是如今她死了,影子来来回回冲刷着血泊,却无法被收容。 已经有影子开始消散了。 按照这种迹象来推断,要不了多久,这些超凡源质就会全都消散,并且不再向她身上凝聚。 “超凡者的源质……会在他们死后,消散于这个世界。” 他默默总结。 “不……消散这个词不准确。” 即便疲倦到了极点,顾慎的思维依旧运转得很快。 “超凡源质……应该始终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是空气一样,对于大部分超凡者而言无法看见,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在超凡呼吸法运转的时刻,它们被汲取,收容,在超凡者死去的时候,它们被释放。” “一位超凡者死去,源质并不会消散,只是会回归看不见的‘虚空’,然后经过某种循环,去往另外能够收容它的地方……所以即便是没有生命的封印物,只要符合收容源质的条件,也能够拥有超凡源质。” “我想要增强炽火……就需要汲取各种源质,自身呼吸法的源质,封印物的源质,超凡者的源质,都可以成为炽火的‘食粮’。” 这个想法一出现,顾慎的眼神就落在了曲水身上。 “按照这种情况来看,炽火……应该就是精神系超凡能力了。可是我该怎么夺取她的源质?” 顾慎想了想,自己好像只剩下一种办法。 将炽火浸入曲水的精神中。 按理来说,女孩已经死了,意识都已经消散,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精神。 但之前几次拔除石雕烙印,让顾慎熟悉了自己的炽火能力。 与寻常的精神系超凡不同,炽火好像具备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应之力,自己能感应到物品以及生命体所携带的精神波动……这些精神波动,能在炽火的加持下建立秩序,然后搭建成某座具有映射意义的梦境。 在周也新身上……炽火看到了残留十多年的梦境。 “她身上的影子,残留着很强大的精神波动……我想要汲取源质,也只能这么一试了。”顾慎用力抹了抹面颊,振作精神,决定尝试一下,趁着自己还没失去意识。 “嗡!” 附着在眉心的那一缕小小火苗,在顾慎的意志驾驭下,缓慢脱离,降落在了曲水的眉心之上,那被开了一道血洞的伤口,在炽火的灼烧之下生出淡淡的焦糊味。 虽然炽火目前仅仅展现出了精神系的催眠之力,但毕竟还是存在实体的火焰,拥有着极高的温度。 除了主人顾慎,其他接触者,都会被炽火灼烧。 既然有温度,那么便可以焚烧实物。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这缕小火苗,以后有一天能成长为“幽鬼之笼”中焚灭万鬼的烈潮,那么烧毁一座城市,也不过是虚弥之间。 短短两秒。 曲水额头的血洞不再流淌鲜血,伴随着炽火的降落,极高的温度将流淌而出的血液直接蒸发。 五彩斑斓的江滩岸边,那团小小的黑影,与炽烈的火苗,终于接触。 世界重新回归黑暗。 江水奔腾咆哮。 顾慎靠坐在97号窑洞的泥泞石壁前,微微低垂头颅,陷入“沉眠”。 …… …… 很累。 很累很累很累。 累到,不想要睁开双眼……想要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身子像是一根水草,在大海中被万斤重的海浪拍中,被无形的暗潮反复碾着。 下坠。 下坠。 “啪”的一道重响,雷鸣般炸开。 顾慎陡然惊醒。 他被一只大手从浴缸之中拎起,左边面颊是火辣辣的刺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是另外一个耳光摔在右边面颊上。 “猪猡!” 拎着自己身子的是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那副斯文的圆框眼镜被水汽氤满,脸上却写满了凶狠,两个耳光之后,顾慎意识清醒过来……炽火浸入曲水残留的梦境中了。 虽然原主已死。 但顾慎仍然无法自由地活动身躯。 如今的感觉,异常真实。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此刻如灌铅一般,同样的,精神也无比疲倦,与过度使用真理之尺的透支感觉截然不同——脑海中时时刻刻翻涌着的,是一种近乎于绝望,随时要放弃自己的精神意识。 这是……曲水的父亲? 他觉得此刻的男人面孔,与自己在侧写世界里看到的剪影,隐约重叠在一起……十分相似。 这个意识刚刚浮现。 “啪!” 第三个耳光,狠狠打来,打得顾慎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想要呕吐……他浸入到了“曲水”的视角中。 女孩被打得仰面倾倒,半边身子翻出浴缸,这一刻顾慎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一具毫无美观可言的瘦小身子,浑身布满伤疤,手腕还有好几道殷红的鲜血割伤,被冷水浸泡之后,血肉翻开,显得触目惊心。 曲水手腕上,这些结痂的伤口……是在这时候留下的? 余光还瞥见了一具身躯……七零八落的被肢解分散开来,秀美的长发被猩红的血水打湿。 这一刻,剧烈的不适感从浑身四处翻涌。 最后挤压到胃中。 女孩忍不住“哇”了一声,想要吐些什么出来……但喉咙里一阵反酸,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的原因,一阵干呕,只吐了些零零散散的酸水。 “爸爸……” 破碎的哭腔,从女孩喉咙里艰涩地传出,她蜷缩身子,努力求饶:“不要……” 除了顾慎,没有任何人看到。 浴缸中,一团黑暗的影子,越来越大,像是一条随时可能跃出海面的鲨鱼。 这不是梦……而是被超凡源质真实记录的现实……这是曲水觉醒超凡时的景象。 失去理智的男人。 以及苦苦支撑的女孩。 这场破碎痛苦的梦境,在浴缸中黑影撑起身形破开水面的那一刻,彻底绽放。 男人错愕惊慌的面孔瞬间被黑影淹没,无数黑影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唇进入,几乎将这具身躯撑得炸裂开来,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在墙壁上,软绵绵滑落,而女孩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态……这世上总有被命运愚弄的可怜人,在觉醒超凡的那一刻,因为剧烈的精神刺激,直接成为了失控者。 她是千里挑一的幸运儿,也是万中无一的苦难者。 这一刻,顾慎感觉自己忽然恢复了自由……在忍受了剧烈的痛苦之后,他不再被囚禁于女孩小小的躯壳之中,而是缓缓地站起身子,虚幻的意识形态,就这么化为了一团炽火。 他以第三者的身份,来到了这场真实幻化的梦境中。 炽火缭绕,凝聚实体。 顾慎沉默地看着蜷缩在浴室角落的女孩,又瞥了眼昏迷不醒的男人。 炽火引导着自己……观看了这场梦境,这是曲水超凡源质中残留的最纯粹的精神。 一旦失控,超凡者便没有理智可言,他们的所作所为全凭源质指引。 而在这份源质中,顾慎所感受到的……只有苦难,只有折磨。 所以她的行事风格如此乖戾,疯狂。 父亲杀死母亲,而且正准备杀死自己……在这种绝望之下,哪怕没有超凡觉醒,曲水一样也会精神崩溃。 炽火再一次出现在顾慎眼前。 它缓慢跃动着,传递出一缕明晰的精神波动。 顾慎望向蜷缩的女孩,在这场梦中,自己要汲取的“超凡源质”应该就在这了。 要再杀死她一次,才能夺取源质? 顾慎沉默了。 沉默很久,他走上前去。 …… …… “冷……冷……” 女孩瑟瑟发抖,躲在最边缘,搂抱着双臂。 她不敢去看任何人,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千丝万缕的黑影将她包裹,要围成一个大大的茧。 整个世界都漆黑下来。 所有的光都消失,所有的暗都席卷。 直到一条干净的巨大浴巾,披在了她的身上。 曲水身子僵硬了一刹。 她艰难抬起头来,只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轮廓,那人浑身都是漆黑的乱码,眉心上悬浮着一缕很微小,但很温暖的火焰。 “披上吧……会好些。” 那道身影的声音落在颤抖女孩的耳中,像是有一缕火光忽然出现,照亮了漆黑的世界,千万条席卷合拢的大影,被一缕渺小的火焰,阻挡了成茧。 看着那个颤抖不已的女孩,顾慎轻轻叹了口气,对炽火道:“如果要我再杀死她一遍……才能夺取源质,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杀死曲水,因为她已是失控者。 江滩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而如今这场梦境中的可怜女孩,则是流离在虚无的幻梦中的苦难者。 对于敌人,绝不留情……但对于这样的人,顾慎下不了手。 即便在梦中,他也无法欺骗自己,做出违背准则的行事。 炽火像是听懂了顾慎的话语,摇曳了一下,缓缓律动着。 在顾慎做出选择后……这场梦境的四周开始崩塌,颜色再一次褪去,附着在曲水身上的超凡源质,由于她的死亡,逐渐开始自主的消散。 “就这样吧。” 顾慎平静道:“以后还有汲取源质的机会。” 他回头再看了一眼……准备彻底离开这场梦。 忽然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大哥哥……” 崩塌的幻梦中,泪眼婆娑的少女的声音随着镜面破碎,缓缓绽放,“谢谢你……” 象征着疯狂,暴怒,泄愤的超凡源质,忽然平定下来。 “你眉心的火……好好看呀……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 梦境崩塌。 女孩轻轻笑着,伸出自己手掌。 苍白手心,躺着一枚小小的黑茧。 第八十四章 诚心会(求首订,求月票) 幻梦破碎。 所有的影像也随着破碎。 而这枚小小的黑茧,则是保留下来……这是“曲水”的超凡源质,也是支撑着这场梦境保存下来的最后一缕精神。 炽火缓缓将黑茧包裹。 “我正在……消化超凡源质……” 顾慎有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与侵吞肃目石雕的精神烙印完全不同,炽火包裹黑茧之后,他的精神力开始“快速”暴涨起来……一缕细狭的火苗,在数十个呼吸的功夫内,成长了数十倍,现在像是一枚颗粒饱满的红枣。 但顾慎隐约感受……这份超凡源质带给自己的增幅,并没有肉眼看上去的那么巨大,炽火包裹黑茧之后,无数黑暗的影子被消融,火苗扩张之后,重新一点一点回缩。 这是在……精炼! 炽火就像是一只饕餮之胃,如今正是饥饿之时,迫不及待想要吞下超凡源质……刚刚吞下黑茧,颇有些撑大了肚子的意味。 而伴随着超凡源质的消化……肚子也会恢复原貌。 就是不知道完成精炼后,自己的炽火会收缩多少? “吃掉这份超凡源质……我能完成深海第一层的试炼么……” 顾慎的意志力已经抵达极限。 伴随那缕炽火,将黑茧裹挟着,缓缓收回额首。 他无法抵抗汹涌袭来的倦意。 …… …… 温暖的热气,从屋阁内对流,缓慢地冲刷。 窗户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小崔先生,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其实目的很简单……” 轻微的交谈声音,传入耳中,字字模糊,缥缈空灵。 杂音入耳,顾慎悠悠醒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张天旋地转的天花板,昨夜动用真理之尺透支精神力的负面作用汹涌袭来,脑海里针扎一般的刺痛…… “嘶……” 这是在哪? 他忍住疼痛,观察四周的环境,自己是在一间装修风格简洁写实的办公室内,只不过有一张放平的椅子,正对着暖风口,怪不得自己在梦中都感到了舒适和温暖。 这间房间很隐蔽,像是内置在大办公室里的休息间,专门用来小憩。 门是虚掩着的。 隐约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 “是赵器公子托我来的,他想从第三季度的花帜分红里取一些钱……准确地说……是预支……” 汇报的声音很尖细,如剑一般锋利。 透过虚掩门缝看去,顾慎看到了一个身穿西装的高挑女人,站在大办公桌前,梳着高马尾,涂着大红口红,艳丽凌厉。 仅仅看了一眼,眉心便传来一阵刺痛。 自己窥探到了不该窥探的“存在”,顾慎连忙收回目光。 他背靠石壁,压下呼吸……昨夜的记忆汹涌如潮水。 想起来了。 自己解决了曲水……还得到了那枚黑茧,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完整地吸收一位超凡者的全部源质,一夜之后,炽火好像得到了不可思议的进化。 闭上双眼。 顾慎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颅内景象。 火焰缠绕成茧,还在缓慢消化……曲水的超凡源质消化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缓慢,可能还需要一周才能彻底精炼? 但仅仅是一夜,顾慎就感到自己精神饱满了许多,而且即便不引召炽火,视力也得到了增幅。 刚刚看向门外的女人,他心头浮现了一种直觉般的警告。 这是一位超凡者! 而且是实力很强的超凡者! 顾慎揉了揉眉心,喃喃道:“昨晚的情况,我告知了胡大年……他把我送到崔忠诚这来了?” …… …… “赵公子要取钱……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他高估了我的能力。” “金山有锁,我只是一个握着钥匙的人而已。”崔忠诚神情平静,低头瞥了眼文件,轻描淡写将其推回,道:“柳祎,麻烦你转告赵公子……这么大的数目,我无权做主。他要找老爷子,或者自己家里那位夫人,这二位点头了,一个电话,钱立马能到账。” “只是取钱而已,何必惊动老爷子?”柳祎捋了捋鬓角发丝,缓缓道:“如果你愿意帮这个小小的忙……赵公子说,他会很感谢你。” 她近距离打量着崔忠诚,想从那张扑克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但她失望了。 那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崔忠诚就像一个木头人,看起来连再吐一个字的兴趣也没有。 “……” 柳祎最怕这种情况,她轻轻叹了口气。同在赵氏门下求存,这个男人与自己的行事风格可谓是大相庭径,古板到近乎不通人情。 赵西来年老体迈,怎么看都剩不下多少日子了,而他膝下只有一位独子……几乎不用多想,庞大的赵氏接下来必定会由独生子“赵器”接手。 一座金山,纵然有锁,但主人马上就要更迭了。 崔忠诚仍然分文不出,坚守着所谓的“底线”……要她看,这简直是愚笨蠢钝,在这个关头替那位赵公子取一笔钱,也算是得了个“雪中送炭”的恩情,到时候庞大的赵氏易主,他崔忠诚也好继续当那位一人之下的守山人。 就算出于害怕惹怒赵老先生的考虑,也不该如此冷漠地回绝。 她受那位赵公子委托,来花帜走一趟,一分钱都没带出来,丢脸的是赵器,打脸的是崔忠诚。 柳祎踢到铁板上,也不继续,只是轻叹道:“我会如实转告的。” 说完,她忽然望向办公室内侧那扇虚掩的屋门,皱了皱眉。 “他是谁?” 柳祎一下子来了兴趣,眯起丹凤眸。 以她对崔忠诚的了解,这个行事风格如机器石头般木讷古板的男人,做什么事情都按照规矩严格执行,一丝不苟。 在花帜大厦,接待不同客人有不同的招待室。 那间屋子可是崔忠诚给自己预留的内室休息间,外人严禁入内,谁有资格进去? 哒哒两声。 崔忠诚敲了两下桌面,他用了两下叩指,将柳祎目光拉回,并且给出了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答案。 “……一个你绝对不想知道身份的人。” 柳祎立即收回目光。 这十几年在赵氏,她最好奇的人,就是崔忠诚,这个男人身上始终有着令人难以理解,想要一探究竟的独特气质。 但最不好奇的……也是崔忠诚。 因为这十几年里,出于好奇而尝试探寻崔忠诚底线的人……全都已经消失了。 绝非危言耸听。 柳祎已经在心底把崔忠诚的话当成另外一种形式的铁律,言出必行,因果相应。 赵器要借钱,他说老爷子和夫人开口前不会借,那么就绝不会借。 天塌了,都不会借。 他说那个人的身份,自己不会想要知道……那么自己如果真的知道了,一定会后悔。 于是柳祎立马乖乖闭口,她不再去问,也不再去想。 “如果只有这件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崔忠诚低头打开笔记簿,缓缓翻阅,同时轻声道:“顺带转告赵公子……老爷子最近对他很不满,少跟陈叁手底下的人鬼混。” …… …… 柳祎走后。 崔忠诚仍然是伏案动作,但却平静地开口。 “既然醒了,就出来吧。” 声音清晰传到了休息间中。 于是趴在墙壁偷听了好半天的顾慎,被这句话点破,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想演也没法继续,被迫显了原形,颇有些窘态地走了出来。 顾慎来到崔忠诚对座前,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扑克脸,心头本来熄灭大半的那股无名火焰,忽然嗖的一下,又烧了起来。 “你很愤怒。” 不等顾慎发作,崔忠诚先开口了。 他停下翻簿动作,抬头凝视着顾慎,声音缓慢而浑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当成鱼饵,差点死掉……你愤怒于我的欺骗,愤怒于我的愚弄。或许还有一些愤怒,来自于你心中的正义感,完全有能力解决群体失眠症的我,选择放任症状蔓延,先行观察……” 这些话说完,顾慎怔住了。 每一个字,都戳到了自己的心底,他有种被崔忠诚剖开了胸膛的错觉,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愤怒。 “但事实上……真相真的如你所愤怒的那样么。” 崔忠诚推了推单片眼镜,有些失望地开口道:“如果在飞机上你能更敏锐一些……注意到我所说的话的细节,你应该会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审核组说你的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那么湖畔对话的每句话你还记得么?既然已经经历了一次火灾案……那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长久基金会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狂热分子,他们只会比你想象中更加疯狂。” 顾慎一下子哑口无言。 因为……崔忠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某种意义上而言,崔忠诚对自己并没有隐藏什么,因为在火灾案上,他所知道的,并不比自己更多。 “想要查出火灾案背后的主谋,重拾断去的线索,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你自身为饵……”崔忠诚的声音如一盆冷水倒灌而下,道:“我已经告知了你,这件任务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如果你仍然轻视,即便丢失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顾慎沉默坐在椅子上。 他胸膛中本来满是怒火,而且早已想好了种种质问之语,可如今在崔忠诚的三言两语之下,怒火无从宣泄,仿佛被冷水当头浇灌,偏偏连一个字的反驳都说不出。 “在你成为名副其实的‘s级’之前,你可以一直痛恨我。” 崔忠诚继续道:“只要你能牢记教训,好好活着……付出痛恨这样的情绪作为代价,实在太小了。如果你的档案被放出,今后要面临的失控者,极端者,会是现在的十倍数十倍,我不希望大意轻敌这四个字成为你最终的墓志铭。” 先打一棒槌,再给一颗蜜枣。 但崔忠诚的性格使然……即便是安慰的话语,在他嘴边也是冷冰冰的。 自己还是年轻了。 这是一个道行高深的老狐狸啊,以进为退。 现在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顾慎沉默了很久,最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次的教训我记住了。” “你既然带着愤怒而来……那么在飞机上的谈话,想必你都想明白其中含义了。”崔忠诚缓缓解释道:“不急着给你‘s’的称号,大部分的原因就是这场大都任务……肃目石雕只是一个开端,借用封锁的档案,我们成功钓出了一个嫌疑人。” 长久基金会的成员,潜伏在东洲各处,有些甚至渗透到了议会之中。 顾慎神情一凝。 落地大都之前,自己档案就被封锁,为的就是钓出幕后的大鱼。 “这份档案,你看一下。” 崔忠诚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时厉,37岁,诚心会南堂第五组组长……” 用了三分钟,顾慎读完这个叫时厉的男人的生平档案。 他抬起头来认真问道:“诚心会……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这是什么组织?” “大都为非官方超凡者提供的群居之地。” “如果你一定要个精准定义的话,诚心会……就是一个合法的非法组织。”崔忠诚淡淡道:“东洲议会最大的话语权归属地,在北位于长野,在南位于大都,可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联邦安全委员会……这些超凡机构的位子一共就那么多,加上管控严格,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那些无家可归的超凡者总该有个地方呆着吧?于是在大都,诚心会就这么成立了。” 顾慎怔了怔。 “你应该也清楚……这个世界有白色就有黑色,有些事情官方台面上做不了,就只能由其他人去做。”崔忠诚很有耐心地给某位裁决所新人讲解道:“大都的地位注定要承担着很大的使命,它的一举一动都辐射着周围的三座大区,江滩隔岸就是瀛海,西边紧挨着青河,坐北又是红杉,近几年来裁决所人手严重告急……不是每起超凡事件都有人能解决的。” “人太多的组织,往往不好掌控。” 崔忠诚道:“如今大都的诚心会,大抵分为南北堂,对应着的最高话语权,就握在两位议员的手中。一位名叫‘陈叁’,另外一位就是……” 他指了指自己。 崔忠诚的背后是赵氏。 顾慎默默看着小崔先生,隔着一张长桌,仿佛看着一座巨大的高山。 他忽然想到了南槿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冠冕之上,是为正义。 刀剑之下,是为裁决。 如果说裁决所是一座耀眼的冠冕,是自我标榜着正义的灼目白色。 那么诚心会……则是隐藏在暗潮中的一把刀剑,隐秘而无声,漆黑而无形。 东洲很大,光明中的冠冕就那么几盏,可光明之下暗潮汹涌,不知道藏匿了多少刀剑。 第八十五章 敲竹杠(求订阅,求月票) “诚心会……是大都官方默许的地底超凡组织。” 顾慎稍微冷静之后,觉得后背渗出了一些冷汗。 大都就像是一面镜子,正面是耀眼的白,背面是漆暗的黑,如果有不知情的人想要把镜子翻转到底,追查真相,就会发现黑色和白色是两相纠缠的共生形态……怪不得胡大年告诫自己不要招惹诚心会,因为查到最后,就会查到官方头上。 而其中的真实情况,恐怕远比自己想象地复杂。 顾慎注意到,崔忠诚刚刚两次提到了一个叫“陈叁”的名字。 如果说诚心会是在大人物意志下成立的地底组织,那么能从赵老爷子手上夺取一半掌控权的“陈叁”,也必定是个危险人物。 “你落地大都的消息,我只抛给了极少数怀疑对象,时厉果然上钩。” 崔忠诚淡淡道:“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但刺杀失败的消息应该已经收到了,不出意料的话,他会认为你的这次逃脱,绝非运气使然,而是真的具备不俗潜力,未来可能会成为一个颇具威胁的存在。如果再给一些时间,他一定还会策划下一次针对你的刺杀。” 顾慎默默盯住档案上时厉的照片:“你准备怎么做?” “其实,以时厉的身份地位来看,只能算是一条小鱼,他绝不是我要找的大鱼。这些年来,我怀疑长久基金会在大都埋了一枚重量级的官方卧底……” “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但如果猜对了,这人就像是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远比时厉威胁更高。”崔忠诚不急不缓,抿了口茶水,湿润干枯的嘴唇,“如果现在收网,可能会有些可惜。” “……你想留着他,找出幕后那条大鱼。”顾慎轻声道:“而作为代价,我要应对时厉布置的第二次刺杀。” 崔忠诚短暂地沉默。 他看出了顾慎的不满,轻声反问道:“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在你开口之前,我想我需要提醒你……长久基金会的超凡信徒们,一旦得知自己暴露,就会毫不犹豫的自我了断。他们执行任务之前,脑海中均被设置了‘高压线’,一旦有人试图催眠,超凡意识便会爆炸……对他们而言,将自身变成失控者,也是绝地反击的一种手段。”崔忠诚缓缓道:“所以……不要试图用精神催眠的手段,哪怕是你请来‘天瞳’级别的封号超凡,也不可能从死士身上得到一丁点的消息。” 这是猜测自己会请师姐当外援? “既然是关于我自己的麻烦……就不会牵扯到其他人。”顾慎摇了摇头,道:“和你一样,我也想钓出躲在暗处的那条大鱼。但就算是傻子,也不会放任一个已经出现的目标,针对自己继续定订制刺杀计划。” “那么,你是想杀死时厉么?要知道,火灾案……以及肃目石雕的自爆,这两起刺杀的源头可不是他。”崔忠诚捧着茶盏,饶有兴趣望着顾慎,静待后文。 “是的……杀死他也没有用。” “我刚刚看了时厉的档案……强攻系超凡者,深海第三层试炼实力。”顾慎道:“如果昨天在寐语者诊所,是他亲自动身前来杀我,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既然决定要杀我,却只选择安排一个普通人,带着封印物动手,这是为什么呢?完全不符合长久基金会的作风。” 长久基金会中,可全是连自己生命都能随便舍弃的疯子! 崔忠诚吹了吹杯沿热气:“继续。” “我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时厉潜伏在诚心会中,还有更高的任务。”顾慎平静道:“刺杀我是那条大鱼临时传递的讯息,但优先级并不高于之前的那件任务……所以他选择了这种方式完成任务,即便失败了也没有关系,死掉的只是一个无法追查的普通人,只需要筹划下一次刺杀即可。可他没想到,这次任务,使他身份暴露了。” “所以……”崔忠诚微笑着开口。 “所以即便他死了,也可以从级别更高的那件任务上寻找下一个线索。” “说得好,但是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崔忠诚缓缓调整坐姿,望着顾慎,一字一句问道:“你准备,怎么做呢?” “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进入诚心会调查。”顾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如果能查到时厉正在执行的任务,那么自然就可以提前收网。” 出乎意料的。 崔忠诚并没有反对。 他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此后再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了。 “你没有反对?”顾慎挑了挑眉。 “为什么要反对?”崔忠诚抬头,轻声地道:“被当做刺杀对象的并不是我……你愿意拿自己的时间去试一试,我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顾慎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从时厉档案被拿出来,到自己奠定行动思路,崔忠诚看似没做什么,实际上一直在指引自己。 他的目的只是钓出大鱼。 而以何种方式钓出大鱼,并不重要,只要完成最终的目的就好。 不过……如今的情况对顾慎而言,同样也是自己能选择的,最好的局面。 若有可能,谁愿为饵? 但已成饵,除恶务尽! …… …… 顾慎坐在椅子上,陷入思考。 “既然话已经说完了,为何还不走?”崔忠诚轻描淡写下了逐客令。 顾慎拧眉沉思着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肃目石雕事件之后,我在大都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么?” “大都的任务才刚刚开始。”崔忠诚瞥了眼顾慎,淡淡道:“你是想提条件么?等任务结束的时候,你想要什么,我会向议会申请。” “不愧是小崔先生,真如我肚子里的蛔虫。只是上次和你在湖畔一叙,事后回想,总觉得亏了点什么。”顾慎的眉头缓缓纾解开来,他微笑道:“过去的就过去了,只能怪我还太年轻,不懂你们这些老狐狸的路数,但好在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学会了。” “你……学会了……”崔忠诚没忍住笑了笑:“学会了什么?” “肃目石雕的回收,群体失眠症的治疗,都可以算是裁决所的监察任务。但由于你这边的情报失误……我昨晚在江滩差点被人大卸八块。”顾慎悠悠道:“我们现在只谈这笔账……你觉得这笔账该怎么算?” “……” 这次轮到崔忠诚沉默了。 他有些头疼。 这个小子比自己想象的要精明很多。 昨夜胡大年把顾慎送来的时候,他就开始担忧事件后续了……表面上他对顾慎展露的态度是,根本不在意其死活。 但实际上,顾慎可是通过了审核组评定的“s级”! 肃目石雕事件,以及这次引出时厉的任务,目的都是引导顾慎直面长久基金会,这场落地大都的任务,目前为止的一切发展,都牢牢把控在自己掌握范围之内。 可偏偏昨夜的江滩……出现了一起自己意料之外的不可控事件。 崔忠诚神情一闪而逝的无奈,被顾慎敏锐捕捉到了。 果然。 自己只是试探性的抛出这么一句话。 如果崔忠诚依旧是之前那副不关我事的冷冰冰态度,顾慎也没什么办法,但现在他很确定,对方觉得理亏。 “你是跟周济人学的么……竟然在对我敲竹杠。”崔忠诚看着少年,叹了口气,道:“昨晚的事件,我的确有责任。你想要什么补偿,可以说说看。” 真的……敲到了! 顾慎脸上不动声色,“我想要一次任意调查档案的最高权限……” 看到崔忠诚古井无波的面颊。 “加上一门顶级呼吸法。” 再看,仍然没有变化。 “再加上一件超凡封印物……” 还是没有变化,但仔细看,小崔先生唇角在抽搐。 但顾慎还想继续加注,可惜他已经想不出来更多的要求了,此刻的心情是非常后悔,没有在钟帷师兄那里多取取经。 书到用时方恨少。 敲竹杠的大好时机,自己竟然词穷了。 “你想要得太多了!” 崔忠诚打断了顾慎,没好气道:“先说第一点,一次任意调查档案的最高权限,你看清楚,我姓崔,不姓赵……而且就算是老爷子本人,也无法做到随意调动任意档案,深海对某些档案的权限划分极其严格,即便是议会议员也有着种种限制。” 原来是这样啊,自己的确有点过分了…… 顾慎眨了眨眼,立即追问道:“那你能批准的权限是多高?” “如果是作为这次对你的补偿……最多开放一次深海九层的档案调查权限。”崔忠诚瞥了眼顾慎神情,道:“通过了深海九层试炼,或者档案机密程度判定低于深海第九层的卷宗情报……你可以任意调查一起。” 深海第九层? 顾慎默默推算了一下……如果说师姐是十二层的封号,那么韩当应该是紧随其后的人物。 韩当的机密程度应该是在深海十一层。 “十一层。”顾慎讨价还价。 “九层,不要滚蛋。”崔忠诚已经看破了对座这个小子的谈判风格,典型的厚着脸皮硬上,只要你后退一小步他就会昂首阔步地前进一大步,不咬掉一块肉誓不罢休。 “九层也可以……但是我需要一门上好的呼吸法和一件称手的封印物!”顾慎死死咬住自己看上的那口肉,坚决不退一步:“想一想吧,如果老师知道了我昨晚险些在江滩遇害,会有什么反应?” 常年面瘫的崔忠诚此刻隐隐生出咬牙切齿的冲动。 顾慎一提到“老师”,他立即想到了某个老家伙登临花帜大厦的场景—— 周济人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心花怒放地换上一身隆重衣装,然后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花帜大厦,满脸正义地替门下学生“讨要”一个公道。 老家伙只会比小家伙更难缠。 崔忠诚盯着顾慎:“我可以给你一件封印物,至于呼吸法……你应该并不缺吧?” 看到小崔先生如此反应……顾慎心中生出万分感慨,他可是亲眼看到了刚刚那位赵氏独子托人来取钱惨遭拒绝的场面。 一提到老师,崔忠诚就退让了,看来老师在外面的“名声”相当狼藉啊。 于是顾慎一本正经地严肃道:“缺的缺的,我什么都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师姐是裁决所里唯一复刻《惊蛰》的人,她在审核开始之前,就把这门呼吸法传授给你了吧。” 崔忠诚双手撑着桌面,几乎要站起身子,他压低声音怒道:“顾慎,刚刚觉醒超凡,一门惊蛰还不够你修行么?你当自己是顾长志,能同时修行好几门呼吸法?” “小崔先生……你失态了。” “我也算是替赵氏卖命一回的人了。赵氏财大气粗,一门呼吸法作为报酬不过分吧?”顾慎轻声提醒了一下,然后认真道:“更何况,技多不压身,大家都姓顾,万一顾长志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呢?” 崔忠诚与顾慎对视。 他冷静下来,低声笑了笑,“好……我答应你。” 花帜大厦的谈话,是继湖畔之后的第二次对话,两个人各自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也都各自知道……彼此谁都不是好打发的主儿。 …… …… 花帜大厦有一部直达地底十层的专用电梯。 崔忠诚按下了地底第七层的按钮。 当电梯开启之后,顾慎看到了令自己惊叹震撼的一幕—— 花帜的地底第七层,有交织的暗白灯光渲染,静谧而又严肃,庄严而又神圣。这里像是一座馆藏丰厚的博物馆,间隔五米左右,有呈放器物的青铜供台,攻台上方的透明罩层,镀着一层很浅的涂层,在暗白流光的照拂下,折射出秘红色钻石般的流光。 “这些都是……封印物?” 在胡大年收纳肃目石雕的时候,顾慎已经见识过了这种强逻辑材料,红银可以极大程度地抵抗超凡力量的侵蚀,专门用来收纳封印物,而这些供台全都涂抹红银…… “是的。” 崔忠诚平静吐出两个字。 顾慎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后,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放眼望去,这座平铺空阔的“典藏馆”内,间隔交错地坐落着一座又一座青铜供台……有多少座?一百座?两百座? “红银是最普遍也是最广用的秘质涂层。”崔忠诚道:“这些封印物都是与肃目石雕同级别的……强度评级在c到e级不等,你从中选一个吧。” 顾慎从震惊中缓缓回复过来……这些封印物,最多只有c级啊。 不过这样才对。 这些封印物的数量实在骇人听闻,能有肃目石雕的强度已经算是不可思议之事……他再一次惊叹赵氏的资产丰厚。 这还只是花帜的地底七层,还有第八第九第十层。 “多谢小崔先生慷慨赠予……我就不客气了!” 顾慎神情淡然,直接上前,来到供台之间,来回兜转。 这里的每一座青铜供台上都有电子标签,隔空触碰,便会弹出封印物的详细资料。 他开始挑选自己的“封印物”。 第八十六章 饕餮之徒(第三更) 花帜大厦地底第七层有上百件封印物。 这些封印物,c级至e级强度不等……顾慎直接忽略了d,e这两个级别的封印物。 在挑选封印物这件事情上,自己没什么经验,但横向比较,挑选评级高的,绝对不会出错。 先选贵的,再选对的。 “我已经有真理之尺了……矛与盾兼备,这件封印物该选什么类型比较好呢?”顾慎默默在心底分析。 真理之尺可以将自己的精神力转化成物质战力! 顾慎不清楚封印物的评级标准……但他猜测,这至少是一件a级强度的封印物,而且还是相当完美的那种,唯一的缺点就是动用的负荷太大,自己目前的精神力,使用一次戒尺,能瘫痪半天。 缺点不在于它,而在于自己。 “长久基金会的刺杀还没有被彻底解决……比起攻击类型的封印物,我可能需要一件保命能力强大的防身护具。”顾慎仔细思考之后,排除了几件不合适的c级封印物。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前方的两座青铜供台之上。 一座供台上,躺着一件极其单薄的银丝背心,白光照拂下熠熠生辉。 这件c级封印物名叫风雪软茧,看起来是一件朴实无华的银丝背心。 但实际上这件背心保留着自然系“霜寒”特质的超凡源质……宿主如果是相近属性的超凡者,可以增强霜冻范围,如果不是也没关系,这件背心的防御属性极好,使用精神力可以引召出一座十分坚固的小型风雪盾铠,非超凡力量极难在盾铠上留下伤痕。 顾慎根据档案上的描述,在脑海里隐约模拟了一下,如果当初在寐语者遭遇高爆炸药,这件封印物应该可以轻松帮自己抵抗住正面爆炸的轰击…… 这是个非常好的自保护具。 另外一座供台上,则是躺着一枚小小的手珠,一串有十一枚,但有九枚颜色黯淡,只有两枚在散发青灿荧光。 “六福手珠……破损的a级封印物,消耗品,每一颗手珠内都蕴藏着不可思议的祈福力量,每消耗一次祈福力量,可抵消物质与精神系冲击任一次。目前剩余次数,2次。” 风雪软茧和六福手珠都是不错的选择…… 但六福手珠的品秩明显比那件背心要好,即便遭遇精神冲击,也可以进行抵抗,毕竟曾经是a级封印物,只不过消耗严重才跌落了等级。 “我选……六福手珠。” 略一思量,顾慎做出了选择。 一侧旁观的崔忠诚,看着顾慎挑挑选选,神情始终平静,拒绝赵器时他用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金山有锁,他只是握着钥匙的人,但事实上他这位握着钥匙的人,权限大的可怕。 至少在这栋花帜大厦中,他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赠送封印物只是小事一桩。 地下负七层的典藏馆有上百件封印物,但顾慎再怎么选,挑花了眼,最好也不过是c级而已。 事实上他也想看看,顾慎挑选封印物的眼光。 “确定了么?”崔忠诚打开红银防护罩,将手珠取出,语气毫无波动地夸赞道:“眼光不错,虽是c级封印物,但实际上有a级的强度,不过……这串手珠只剩两次祈愿之力了。” “两次足够了。” 顾慎直接将手珠戴在手腕上,如果不是时厉的任务充满未知危险,他倒是更情愿选择一件内蕴庞大超凡源质的封印物,然后用炽火吞去消化,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选这串手珠,不图别的,就图安全。 关键时候能保命,就足够了。 “谢了啊!” 顾慎戴上手珠之后很敷衍地道了一声谢,然后连一秒都没有停,讨债一般伸出手掌,认真道:“还有一门呼吸法。” “……” 崔忠诚神情复杂地看着顾慎。 周济人收顾慎当学生,绝对不是一个巧合……这个小家伙有成为老流氓的潜质。 “你想要什么样的呼吸法?” 崔忠诚轻轻叹了口气,看到顾慎有些茫然的眼神,耐心解释道:“越是好的呼吸法,越是无法复刻,只有观看原本,完成解梦,才能感悟意境……有些呼吸法被拓刻在纸张上,有些被烙印进入封印物里。据我了解,在裁决所里将惊蛰修行到大成的精神系超凡,继续修行第二卷呼吸法,往往是选择观摩顾长志留下的谷雨卷。” “等一等……谷雨卷?” 顾慎怔住了。 “你是说,顾长志留下的呼吸法……不止一卷?” “惊蛰,谷雨,芒种。”崔忠诚道:“这三卷,是顾长志沉眠之前,公开留给东洲议会年轻人的指引法门,分别留在了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三卷呼吸法的意境不同,观看顺序没有先后影响,这三卷合在一起……便是赫赫有名的‘春之呼吸’。” 顾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惊蛰梦境中看到的画面,只是一个残留的精神片段。 惊蛰是四季更迭的开始,也是呼吸法门的开始。 “谷雨在监狱所,芒种在指挥所……”顾慎眼神灼热,道:“这两卷没有拓本可以观摩么?” “顾长志的呼吸法是这么好拓印的么?这么多年,可只出了一位‘天瞳’!”崔忠诚摇了摇头,“如果你想要其他的呼吸法,我可以想想办法,但这两卷不在大都,想看的话,需要你自己提出申请,议会默认同意的前置条件是申请者至少具备深海六层的实力。” “深海六层?”顾慎苦笑一声,道:“要求这么高?” “还是那句话,贪多嚼不烂。在惊蛰呼吸法修行到大成之前,接触另外两卷,未必是好事。”崔忠诚淡淡道:“春之呼吸,寻常人能参悟一卷,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所以议会定下的这个规矩,深海六层以下实力的超凡者,不得申请接触第二卷,这既算是限制,也算是保护。” “也是……”顾慎无奈。 崔忠诚忽然道:“你参悟惊蛰用了多久?” “啊哈……” 顾慎连忙打了个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这小子,到这个关头还藏着掖着呢? 崔忠诚没说什么,既然顾慎不说,他也懒得多问了。 片刻功夫,顾慎又在青铜供台四周转了一圈。 他缓缓停在最偏僻的一座供台上。 “咦……” 顾慎微微俯低身子,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在这座青铜供台的红银罩内,躺着一枚纤细的指针。 “这是……?”他指了指红银罩。 “一枚来路不明的时钟指针。”崔忠诚道:“正如你所见,花帜大厦的地底七层,是赵氏专门用来盛放低阶封印物的典藏馆,许多无法追溯的,也无法辨认的封印物,都在这里被统一收纳管理……我印象中,这枚指针被送来很多年了,因为太久远的缘故,已经不再具有主动能力,但凝聚着很强的超凡源质,触碰到这枚指针的物件,无论是人的肌肤,亦或是物品,时间都会被凝固。” “凝固时间?” 顾慎一下子就想到了周也新的那块破碎怀表。 “嗯……只有局部,是与指针贴合的,非常小,非常小的局部。完全可以忽略的那种。”崔忠诚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摩挲,“所以它的评级只有e,一件游离在评级体系边缘,不算封印物的封印物。” “有意思……”顾慎笑了笑:“呼吸法我不要了。这枚指针给我吧。” “你……确定?”崔忠诚皱起眉头。 这贴上毛就是猴的小子,可不像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感觉我有点亏啊……呼吸法换一个来路不明的指针,要不你再给我补偿一件封印物吧。”顾慎转过身子,摩挲下巴道:“我就要那件银色小背心。” 崔忠诚:“???” “想得美,拿了这枚指针赶紧滚蛋吧。”崔忠诚当机立断,直接拍板。 他用特质镊子,取出这枚指针,然后放入红银镀层的薄薄袋子中。 “好了……昨晚江滩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了。” 完成交易后,崔忠诚松了口气,只是神情明显有些疲倦,他实在不想看到顾慎了,亲自把对方送到了花帜大厦外,再三叮嘱,“千万别让那个老家伙来大厦闹事!” 顾慎点头如捣蒜地保证保密,接着带着两件封印物一溜小跑到某座偏僻无人的小巷里。 确认四下无人,也没有人追过来之后……他长长舒了口气。 “嗡!” 光明炽火从眉心不受控制地掠出,一瞬间就撞在红银袋子的表面,四溅成流淌燃烧的液态火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将袋子贴满。 如果不是还有红银镀层阻挡,现在恐怕已经将“指针”吞入腹中了。 “还真是饕餮啊……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完全不知足。” 顾慎现在逐渐明白,深海试炼存在的意义了。 超凡者的进阶之路,就是不断开发与掌控自身能力的道路……不是每一个超凡者,都能完美驾驭自己的能力。 在花帜大厦地底,隔着红银镀层感受到这枚指针内蕴的超凡源质之后,自己眉心炽火立即迸发出强烈的精神波动,指引自己上前,甚至不顾正在消化的那份源质,传递出了一缕坚定意志。 如果炽火能说话,在那时候大概要说的就是…… “哇咔咔咔,我要吃了它!” 顾慎现在发现了。 自己眉心这缕看起来微弱无害的火焰,实际上是一个不知满足的饕餮。 在怀表梦境中,看到了来历不明的血色火焰……炽火也传递出了强烈的吞并意志。 “你倒是挺会吃啊……” 顾慎隔着红银袋子,端详着这枚指针。在炽火觉醒之后,顾慎眼中的世界就变了颜色,蓝天不再是清澈的湛蓝,白云也不再是洁白如雪,如果真正睁开“心眼”,便会看到整个世界的流淌是无序的,重新为物质界定秩序的那些超凡源质,就像是离散飘忽的风。 这薄薄的袋子内,蕴含着相当纯粹且庞大的超凡源质。 怪不得炽火有如此强烈要吞噬的欲望……单单从吞噬源质的角度考虑,自己跟崔忠诚做的这笔交换绝不算亏。 但如果抛开这些超凡源质来看,这枚被人遗落的指针就只是一件凡物,凝滞时间的确是逆天的能力,但只能凝滞1平方厘米都不到的接触面积,属实是鸡肋中的鸡肋。 不过……如果就这么吃了,会不会有点暴殄天物? 思前想后,顾慎决定好好保存这枚指针。 “不能吃!” 他以精神力对着炽火传递出自己意志。 “呜呜呜……” 张开大嘴的火苗,在风中萧瑟颤抖,听起来像是呜咽一般,很是可怜地回拢,宛如一滩烂泥,一点一点从红银袋子上抽离,最终重新凝聚成火焰,可怜兮兮掠回顾慎眉心。 这缕炽火与自己心意相通,这种感觉很独特……好像自己拥有了第二个灵魂似的。 喜,怒,哀,乐,都变成了双份。 感受到了委屈,顾慎有些无奈。 “乖,听话……以后还有更多好吃的。”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孩子。 不过这孩子相当好哄,顾慎安慰之后,眉心那缕小火苗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老老实实安定下来。 “如果说,炽火现在还只是婴儿……那么它最终的长成模样,与我的每个选择都息息相关。”顾慎回想着幽鬼之笼的画面,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在梦境中,自己的恶念几乎滔天! 而觉醒超凡后,自己与炽火已经形成共生状态。 它所诞生的情绪,自己会直接受到影响……事实上顾慎心中已经几次涌起强烈的欲望,想要打开红银袋子,操纵炽火直接吞下指针……只不过都被强大的意志力压下。 决不能让超凡源质的自发情绪,来主导自己的行为。 “我才是这具身躯的主人……如果无法压制自身的超凡,那离失控也就不远了。” 压下躁动之后,顾慎松了口气。 他轻轻抚摸着眉心,低声道:“小家伙,你要记住……饕餮之徒,可不会有好下场啊。” 第八十七章 鸵鸟 “站住!” 正当顾慎靠在小巷子墙壁上松了口气,准备整理一下衣服离开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厉喝,紧接着小巷子外传来了紧密而快速的脚步声。 是喊自己的么?!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顾慎心头陡然紧张起来。 抱着做贼心虚以及不跑白不跑的念头,他在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扭胯提速。 自己刚刚敲了崔忠诚一笔竹杠,谁知道这位小崔先生会不会临时反悔,派人把自己追回来,然后收回那枚另蕴玄机的e级时针。 匆匆回头,瞥见了阴翳中窜出的那几道身影,全都是一米八九的大高个,通身漆黑西装,满脸肃杀,人均佩一副墨镜……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衣襟领口都熨烫着黑色花旗。 这是花帜的标识。 这些人还真是赵氏的人! 一跑起来,身后的声音更加愤怒。 有人怒吼:“别跑!” 顾慎跑得更快了。 如果不是因为真理之尺连续用了两次,顾慎甚至想动用尺子跑路……实际上这完全是一种生物本能的应激反应。 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被人追,就会忍不住跑。 追得越快,跑得越快。 这条小巷子并不宽阔,一路上堆放着无人的杂物箩筐,所以撒丫子狂奔的道路上全是阻碍,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更操蛋的是这条看起来偏僻幽静的小巷子实际上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死胡同,跑了十几秒,拐弯之后,顾慎看到视线尽头的那一堵墙,觉得很是绝望。 “踩着箩筐……翻过去!”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略显焦急的提醒。 “???” 顾慎这才发现,自己身后还紧紧跟着一道身影,那人不高不壮,很容易被余光视野忽略,但定睛一看,很辣眼睛。 这家伙大冷天穿着一件单薄花衫,剃着寸头,踩着一双人字拖,跑得又急又快,可惜这巷子很窄,再着急也只能被自己的屁股堵在后面。 来不及去思考对方是谁,也来不及去开口反问。 顾慎几乎是下意识按照对方的说法去行动,一脚踩着箩筐跳起,借力蹬在墙壁上反跳,幸好自己体质一直都还不错,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攀爬高墙…… “啪嗒!” 五根手指重重拍下,有些勉强地攥住墙壁上沿,但好歹是扒住了,侧身一荡再次发力,顾慎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单杠运动员,有惊无险地撑起身子。 紧接着,顾慎略微回头,看到了令自己瞠目结舌的一幕。 穿着单薄花衫的寸头男人,压根没有去踩箩筐之类的垫脚物,相当彪猛地隔着四五米助跑,最后两米的起跳像是起飞,匪夷所思的滞空,整个人宛如一只舒展双翼的大鸟,跳跃的弧度轻盈而又柔和。 顾慎先前目测了一下,这面墙高度最少有四米。 仅仅凭借一小段助跑,就能轻松踩在墙头上。 这家伙……还是人吗? 寸头男人没有停留,跃上墙头后立即纵身落下,这一次的姿态更像是一只大鸟……顾慎怀疑这厮长了一对翅膀,他甚至能看到空气中翱翔滑掠的展翼轨迹。 “愣着干嘛?” 寸头男人落在地上,回头,“你不跑了?” 顾慎一怔,身后的追兵已经杀气腾腾地赶到,这几个壮汉的配合相当默契,有人已经开始助跑,还有人自觉地靠在墙上蹲着身子,用自己后背来搭建人桥。 “草……” 顾慎回过神来,他连忙从墙头跳下,落地时候寸头男人很有义气的搭了把手,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小巷子里狂奔,像是两只风沙里埋头撒丫子狂突猛进的鸵鸟,翻过高墙后的巷子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连接了四通八达的胡同,寸头男人在前方开路,一骑当先,这家伙不仅仅跳得高,跑得也是极快,怪不得先前被顾慎堵在屁股后面的时候有些着急。 事实证明东洲经济的发展还有待提高,即便是江南最繁华的大都也有着破旧古巷犬牙交错的老城区,在寸头男人带着七拐八绕之后,两人原先那条无比耿直的轨迹图立马曲折的开枝散叶……后面那帮家伙想要追击已是难上加难。 直到身后已经听不到呼喊声音,寸头男人才慢慢减速。 “呼……呼……” 顾慎双手扶着膝盖,艰难问道:“甩掉了么?” “甩了八千里。”寸头男人不屑的冷笑一声:“凭他们的智商,想逮到小爷,再过八百年吧。” 他体质极好,一阵狂奔之后,只是稍微深呼吸两下,就恢复了平静。 宋慈拍了拍花衬衫上的泥尘,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但先前一路狂奔,小巷狭窄,衣衫角落难免有些沾染,拍完衣衫他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等一等……你跑什么?” 他神情古怪地打量着眼前的家伙,看起来很年轻,十七八岁,虽然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但刚刚始终能跟上自己的速度,说明这小子体力相当不错。 顾慎的神情同样很古怪。 因为他的台词被眼前的寸头男人抢掉了…… 赵氏的保镖应该是在追自己,这个男人跑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刚刚那帮一米九的壮汉,追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 “你认识刚刚那帮家伙,没犯事跑什么?” 宋慈皱起眉头,道:“偷了东西?还是欠了债?为什么跑得这么快?” “屁嘞……我可是三好市民!”顾慎连忙矢口否认,“那帮壮汉五大三粗的,他们追我,我当然要跑,而且刚刚他们身上的标识那么显眼,那可是花帜集团……谁知道他们逮到我会做些什么!” 寸头男人摩挲下巴,颇有些好笑地听顾慎辩解。 顾慎怒道:“我跑是正常反应!反倒是你,你为什么要跑?” 突如其来的反问令寸头男人一阵语塞,刚刚取出香烟的手指僵在半空中。 “就像你说的,被人追,跑不是很正常吗。”他叼着烟冷静了两秒,语气有些强硬地辩解道,“看一眼就知道,老……我也是三好市民啊。” 顾慎投去强烈质疑的目光。 寸头,花衬衫……这身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三好市民吧? “喂喂,不要以貌取人啊。”寸头男人摸了摸衣襟口袋,摸出了一枚火石钢轮打火机,点了一下没点着,于是声音含糊不清地恼火道:“你以为我看不懂你眼里的意思吗?” 顾慎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找到了……在这!” 熟悉的声音在小巷那头响起。 阴魂不散的几道高大身影再次出现。 寸头男人面色一变,他皱起眉头,盯紧火石钢轮打火机,接着手指发力,咔哒一声,打火机底座被弹指击碎,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附着黏贴在底座内部。 “这是……定位芯片?”顾慎眼神一凝。 “哟……小老板,识货啊。”寸头男人闻言有些讶异地抬头,他笑了笑,面无表情地伸出大拇指,对准底座用力一按,芯片咔嚓碎裂,化为齑粉。 干净利落。 “现在……” 他低声笑了笑,对顾慎伸出手:“不管你是不是三好市民……都得跟我一起跑路了。” “???” 顾慎恶狠狠拍掉寸头男人递来的手掌:“我跑得动!” 他咬了咬牙,回头看着身后那帮西装壮汉。 跑,只能跑。 刚刚两人一起逃跑的画面已经被看到了,自己肯定会被当成老相识,如果被逮住,可不会有人相信他跟这家伙只说过两句话。 于是两只鸵鸟继续埋头狂奔。 全力奔跑了三十分钟后。 “不行了不行了……”顾慎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我跑不动了……容我歇一歇……” 踩着人字拖如风火轮般跑得飞快的寸头男人,这才缓缓停下,他饶有兴趣地怀抱双臂,气定神闲道:“其实二十分钟前就甩掉了,我就是单纯想看看你还能跑多久。” 顾慎:“???” 如果不是打不过,他真的很想把这家伙打一顿。 停下来仔细一看,寸头男人的体格相当强壮,单薄衬衫下,饱满的胸肌腹肌轮廓隐现,从刚刚跳墙的表现来推断,这具矫健身躯下蛰藏着极大的爆发力。 “好兄弟,你够讲义气,没出卖我。”看到顾慎的神情,寸头男人摸了摸鼻子,哈哈一笑道:“这附近有个贼好吃的面馆,待会我请你吃面。” 顾慎面皮抽搐了一下。 他倒是想出卖这寸头,可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被逮到了就真是百口莫辩。 “对了……” 男人大大咧咧伸出一只手道:“我姓宋,宋慈,慈悲的慈。” 宋慈……这个名字倒是独特。 顾慎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有风吹过小巷,带动单薄的衬衫,在这一刻,他意外瞥见了宋慈胸口位置隐约展露的一小片黑色图案。 妖异的黑色花纹环抱成一枚破碎的心脏,木槿花缠满荆棘地盛放,仅仅展露一小片,就足以让人确定这副纹身的全貌……这是诚心会的标志。 顾慎收回目光。 他伸出一只手,与宋慈握手,缓缓道:“顾慎,慎独的慎。” 第八十八章 乌鸦 宋慈对大都老城区的小巷地图相当熟悉,十分钟后两人就来到了一家门店简陋的面馆里。 徐记牛肉面馆。 老板瘦瘦高高的,脖前挂着一条白毛巾,看到是宋慈来了,笑着招呼,“来了啊。” “带朋友来的。” 宋慈笑眯眯跟老板打了招呼,道:“两碗大碗,加肉加蛋加卤干。” 他压低声音道:“我在这住了二十多年,这家面馆也开了二十多年,这家铺子牛肉多,味道正,二十年了没涨价。” 在大藤市都很难找到这样破旧的门店,更不用说大都。 寸土寸金的市区地皮,放眼望去都是崭新的招牌,清一色的加盟店,中央调配的食品,一分钟就能完成加热,速食,这个时代的节奏越来越快了,没什么人会坐在老店里等着师傅画上十分钟手工拉面,大家更愿意接受快餐,机械调配,工业流水,干净卫生。 “我喜欢这个地方。” 顾慎认真地开口。 在这家铺子,他看到了这座城市被时代流光所掩落的一面。 来到大都之后,之所以习惯一个人在小巷的夜色里奔跑,就是因为喜欢这个巨大的机械城市中,残存着的那些烟火气息。 人才是组成城市的关键零件。 这片交错的胡同,还有一条条巷弄,是冰冷都市里唯一慢下来的地方。 坐在这,顾慎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平静下来…… “认真的,你为什么要跑?”宋慈挑了挑眉,好奇问道:“之前的理由太烂了,就算是骗我,也要编一个像样的吧。” “刚刚跟花帜大厦里的一个家伙做了笔交易,怕他反悔。”顾慎道:“不管是不是找我的,先跑了再说。” 宋慈闻言之后一怔,然后忍不住笑道:“那你是应该跑,那栋大厦里可没有什么大善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实际上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跟他们做交易的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其实我还好,狠狠敲了一笔那人竹杠。”顾慎笑了笑,“有可能他真的派了一队人来找我,但现在反悔已经没有用了。” “哟嚯……”这么一说,宋慈感兴趣了,他要了两瓶大绿棒子,递给顾慎一瓶,“展开说说?” “没什么故事,就这么些了。” 顾慎摇了摇头,道:“不过那栋大厦里的人,都是家大业大的有钱人,压根就不在乎那些得失……更有可能的是,现在他已经忘掉了这件事。” 他又问道:“你呢?为什么跑?” “我之前说的是实话啊。”宋慈一本正经道:“他们追我,我就跑,没啥特殊的理由。” 顾慎鄙夷地伸出一根中指,“呸。” “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应该就是有某位大人物想见我,而我现在不想见她,所以就只能选择跑路,”宋慈挠了挠头,苦笑道:“但你也知道的,跑路永远都是缓兵之计,大都就那么大,我还能跑到哪呢?最多跑出来隔壁巷子来吃碗拉面,以后该见面还是要见面。” “大人物,啧啧,有多大?”顾慎笑着转移话题,道,“第一次见面,就别吹太大了哈。” 宋慈带着自己跑路,请自己吃饭,本来看着这家伙满脸写着莫挨老子的硬茬模样,顾慎打算跑路结束之后就分道扬镳,但几句话聊下来,没想到宋慈完全是个自来熟。 路上闲散聊了聊,两人竟然就这么熟络起来。 说起来顾慎和宋慈的身世经历还蛮像的,都是孤儿出身,只不过一个在青河一个在大都,各自靠着自己打拼。 或许是这一份相似,让顾慎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或许……宋慈会成为自己的朋友? 他不想窥探宋慈身上的秘密,也不想从这个可能成为自己朋友的人身上打探消息。 “大人物,真的很大。” 宋慈眯起双眼,撑着下巴凝视顾慎,严肃道:“你想听听么?” “没兴趣。” 顾慎摆了摆手,笑着问道:“我说我刚刚敲了崔忠诚一笔大竹杠,你相信么?” “你这就纯属放屁了啊。”宋慈哭笑不得看着顾慎,无奈道:“吹牛也吹得像样点,整片大都都知道,崔忠诚是一个从不会做赔本买卖的人,能敲他竹杠的人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呢。” 顾慎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是我没吹好哈。主要是刚来大都,孤陋寡闻,花帜的厉害人物,就知道崔忠诚一个。” 宋慈叹了口气,道:“好吧,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面来了,先吃面!” 老板端着两碗面,放下的时候笑着问道:“乌鸦啊,你上次说带着小陆一起来吃面的,她还没回来吗?” 乌鸦? 顾慎挑了挑眉,这是宋慈这家伙的小名吗? 他注意到,听到“小陆”两个字的时候,宋慈眼神中掠过一丝怅然,只不过这缕怅然转瞬就消散。 宋慈接过面,灿烂笑道:“下次下次,小陆太忙啦,我替她多吃点!” 老板转身离去,轻轻叹着气,声音很低,“已经好几年都没看到小陆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啧啧,有情况。” 顾慎打量了一下,凑近身子,八卦道:“乌鸦兄,方便问一下,小陆是哪位?” “青梅竹马,盘靓条顺性格好。” 宋慈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吹了吹面的热气,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 然后悄悄竖起一根手指,示意顾慎不要声张。 宋慈颇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我暗恋她很久,但其实已经好久都没见面了……小时候跟她一起在这一片长大,后来她不在大都了。每回来这家面馆,老板都会问我,小陆什么时候来啊小陆什么时候来啊,我有次喝多了吹牛逼,就说小陆就是我女朋友,明年就带回大都。” 顾慎面面相觑。 “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宋慈有些欲哭无泪地捂住额头,“我现在有点后悔吹这个牛了……万一她真回来可怎么办?” “怕甚,喜欢就说出来!”顾慎下意识大声说了前两个字,注意到宋慈面色骤变,连忙压低声音道:“既然都是青梅竹马,就放心大胆地去追啊。” “……” 宋慈长叹一声,吨吨吨喝完一整瓶,用力一抹嘴角。 苦酒入喉心作痛。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萍水相逢的顾慎长得是越来越合眼:“我倒是情愿她别回大都了……要不我跟老板说已经分手了吧?” “别啊,”顾慎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你不喜欢她啦?” “情况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宋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苦笑道:“还有……乌鸦是诨号,别提了,不吉利。” “你也知道,我是孤儿嘛……嗯,好吃!”他吃了一大口面,含糊道:“那时候我吃百家饭长大的,街坊邻居的好心人偶尔会收留我,每天送点食物,但忽然有一天他们没再给我送东西了,原来是有人说我是个灾星,克死了父母,现在要克死送饭的,谁收养我谁倒霉……再后来,不知道谁先喊我乌鸦的,慢慢慢慢传开了,大家就都喊我乌鸦。” 乌鸦,寓意着不祥之人。 “不过……名字只是个称号而已,小时候为这事摸了不知道多少次眼泪,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宋慈三两口就把一整碗面吃完,舒畅痛快地打了个饱嗝,笑道:“被人戳脊梁骨长大的小孩子往往比较坚强,不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是是非非。天大的事情,能吃饱肚子就好。” 顿了顿,宋慈偷偷瞥了眼铺子门口的老板,对顾慎细心补充道:“其实老徐是很好的人,只不过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大家都喊我乌鸦,就这么乌鸦乌鸦的喊着,宋慈反而不顺口了……” 他又挠了挠头,“如果有一天我来这吃面,他不喊我乌鸦,一定是得老年痴呆了。” 看着宋慈温柔中带着三分缅怀的神情,顾慎怔了怔。 宋慈哑然笑道:“怎么这种眼神看着我?被我的宽容豁达征服了?” 顾慎沉默了一小会,他微微向后退了一点距离。 隔着桌子,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宋慈。 剃得凌厉的寸头,写满凶狠的面孔,还有那身浮夸的衬衫,还有那双岁月悠长,破烂缝隙间塞满泥垢的人字拖。 如果要用两个字来概括这位猛男的形象。 大概最贴切的就是:邋遢。 “看不出来啊……” 顾慎啧啧咂舌,神情复杂地感慨道:“在遇到你之前,我是想不到,会有一个人,在这副粗犷彪悍的外表下,藏着一枚如此细腻纤柔的内心。” “谬赞谬赞……” 宋慈谦逊地笑了笑,忽然面色一变,愁眉苦脸道:“糟……酒喝多了,尿急。” 顾慎有些怀疑自己的看人目光。 这宋兄怎么正经不过三秒? 宋慈满脸歉意,指了指酒瓶:“小顾兄,今天你我一见如故,待会再喝三百回合……不过你得先等等我,我上个厕所哈。” 顾慎无奈摆了摆手。 某人如蒙大赦,捂着裤裆毫无仪态可言地夹腿狂奔。 然后…… 就再也没回来过。 第八十九章 老城故事 “上个厕所……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二十分钟后顾慎意识到了不对。 他去了一趟厕所,确认宋慈已经尿遁跑路,里面空无一人。 “这不讲道义的王八蛋,欺负我外地人?” 顾慎气得牙痒痒,回到面馆付钱,看到那位瘦瘦高高的老板,脖前挂着毛巾,坐在木板凳前,微笑眺望着远方,才意识到……这位老板维持这个坐姿好像已经有很久了。 “老板,结账了。” 瘦高老板听到了声音,视若无睹,只是缓缓挪首望向顾慎,微笑点了点头。 这位老板……好像……不太智慧? “两大碗,加肉加蛋加卤干是吧?三十六,算上酒,一共四十四,小本买卖概不赊账。”小铺子二楼传来了蹬蹬蹬的下楼声音,老板娘风风火火下楼,望向空位,皱眉道:“你是跟乌鸦带来的朋友,这小子吃完饭又一个人跑路了?” 顾慎怔了怔,敢情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老徐!记住!下次让乌鸦先付再吃!”老板娘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大声呵斥,瘦高老板依旧是双手按着膝盖,小学生一样坐在马扎上,微笑怡然的眺望远方,缓缓点了点头。 老板娘干净利落地收完,把大碗端进厨房,对顾慎淡淡的解释道:“见谅,老徐脑子不太好。” 顾慎立马心领神会。 又想了想,他忽然明白宋慈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的另外一层含义…… “他没跑路,只是临时有事,所以先走了。”顾慎轻声开口。 在厨房里洗碗的老板娘,闻言后有些诧异地看了顾慎一眼。 站在外面的少年,干干净净的,衣着整齐,看起来就知道跟乌鸦不是一路人。 她双手在围裙上擦干净,道:“你是第一个替他这么说话的,刚认识多久,有一天吗?” “……”顾慎想了想,尴尬道:“算上这顿饭,满打满算,两个小时。” “那就别信他的鬼话,也别把他当朋友。”老板娘轻描淡写道:“乌鸦没有朋友,嘴里也没一句真话……像你这样的三好少年,不应该跟他走在一起。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会倒霉。” 顾慎沉默了一小会然后轻声问道,“那……他刚刚说的小陆姑娘,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陆?” 老板娘笑了笑,“小陆倒是真实存在的,他是不是很熟络地从钱包里掏照片向你炫耀,还吹嘘小陆姑娘是他的女朋友?” 顾慎挠了挠头,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其实被骗了,心想自己至少陪乌鸦喝了一场酒,但却连小陆照片都没看到。 “狗屁的女朋友,人家小陆能看上他?”老板娘挑了挑眉,冷笑道:“从小玩了几年,就到处吹嘘,他宋慈但凡撒泡尿照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是只癞蛤蟆,哪能配得上小陆?八条街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暗恋人家,喝多了吹大了,也就老徐会相信这种鬼话。” 说到这,生气了。 老板娘啪的一下,给老徐脑袋上来了一记。 “提到他就来气!”她恶狠狠训诫,“下次不准让乌鸦进门!” 老徐很委屈地点了点头,“乌鸦……不坏的。” “不准不准不准!”老板娘气极了,罩着脑门又来了一记叩指,老徐被打得抱起小马扎倒扣在头上远远地跑开了。 顾慎看着这一幕,好气又好笑。 “小陆不是这儿的。” 老板娘轻声叹了口气,抓了一捧瓜子,絮絮叨叨的嗑道:“那个小姑娘冰雪聪明又好看,就是有点孤僻倔强,不过怎么看都知道,不是咱们老城区能培养出来的孩子,也不知道她家里怎么想的,把这么好看的姑娘在这边孤零零地寄养了两年。” “小陆的名字是?”顾慎好奇地问。 “小陆的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老板娘有些茫然,想了一会,她摇了摇头,“大家都叫她小陆,我们只知道她姓陆,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父母,她为什么会来这,为什么会走。” 老板娘倚靠窗口,懒洋洋望着阳光洒在老城区斑驳的巷弄墙壁上,“不过我们都知道……她会离开,这里不是她待的地方。” …… …… “喂。” 宋慈剃着牙,懒洋洋接通了电话。 “乌鸦,你到底在哪?” 电话那端的女人声音满是愤怒,“你有胆惹麻烦,就不要玩失踪!再给你一个小时,不要逼我动用‘灵眸’找你!” 如果顾慎在这,听到电话内的声音,一定会觉得熟悉。 “柳大姐,消消气,火大伤身。” 乌鸦听完之后,神情依旧淡然,笑道:“不过打了陈叁的宝贝外甥一顿,不算什么麻烦吧?” 柳祎压下怒火,冷冷道:“只是打了一顿?你打断了他八根肋骨,半条命送进阎王爷手里了,南堂那边动用了救赎圣物,才吊住一口气。现在整座南堂都在找你,陈叁现在很愤怒,说要扒了你的皮。” “好吓人啊……”乌鸦笑道:“都要扒了我的皮,我还怎么敢现身?” 柳祎一下子沉默了。 “这件事……你要给陈叁一个交代。”她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交代?是陈叁那位外甥要比划比划的,那我就比划比划咯。”宋慈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谁知道他那么不耐打,我只出了一拳,他就倒下了……不会是碰瓷吧?” “之前说好的,诚心会南北之间,有条界限,不可越界。有人要越界,我就按规矩来了……现在打了小的,惹了老的,要我给个交代,我能给什么交代?我只是按赵老爷子和他定下的规矩办事罢了。”乌鸦声音忽然放得很轻,笑着说道:“要不你问问陈叁,敢不敢别带那位封号来江滩,我肯定露面,亲自给他一个交代。” 柳祎不敢接话了,乌鸦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些拼命的狰狞意味。 “让我接。” 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 柳祎把电话转让了,声音换成了一个男人,听起来年龄不大,但也不算年轻,大约三十多些,浑厚低沉。 “乌鸦……我正在和陈家谈生意。” “你把人打了,让我怎么办?”男人低声训斥道,“你一个臭跑腿的,赵家的损失你付得起吗?” “啊……原来是赵器赵大公子啊。” 乌鸦听到声音之后,灿烂地笑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您这段日子没继续在外面花天酒地,转行做生意了?” 赵器冷冷嗯了一声:“你现在露面,一切还有得谈。” “没看出来,您还有经商的天赋呢……而且还是在跟陈家做生意啊,真是大手笔。”乌鸦打断了他,然后笑着问道:“以花帜的名义?” 电话那边的赵器一下子沉默了。 “这件事……老爷子点头了吗?小崔先生同意了吗?她呢?”乌鸦脸上的笑意转瞬消失,丝毫没有对这位赵氏财团独子展现出尊重,最后冷冷道:“正如你所说,我就是一个臭跑腿的……但我跑腿的对象不是你啊,我只听夫人的。” 顿了顿。 “所以……你的生意黄了,”宋慈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关老子屁事?” 挂断。 再响起。 看都不看,再挂断。 顺便关机。 宋慈感觉自己全世界都清净了,他随便翻了个座围墙,找了个没人住的废弃天台,搬了把破旧的藤椅,就这么躺在盛午的阳光中,懒洋洋哼着小曲,闭目养神,只是眉心隐约皱起,心头仍然被莫名烦躁的情绪萦绕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阳光从他的脸上挪移到脚边。 炽热的温度似乎下降了。 宋慈闭目养神的烦躁状态中醒来,缓缓睁开了眼,一瞬间精神抖擞。 一把大伞撑开,遮住了阳光,撑伞的是一位白色裙装的美丽女人,珠光宝气,有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神圣气质。 宋慈晃了晃神。 “夫人……” 他连忙从躺椅上坐起来,很小声的开口。 谁敢相信,这个此刻万分心虚的男人,是敢在电话中直接痛骂叫板赵器的狠人。 夫人撑着伞,站在破旧天台中,这片天台早就被人荒废遗弃,乱七八糟堆放着机械元件,淘汰的旧时代电器,唯一还算能看的,就是零零散散的那几盆绿栽,在风雨吹打中倔强活着,不过也已生出蛛网。 因为夫人的到来,破旧天台似乎变得别有一番美景可赏,这些破破烂烂的元件,机械,也都好像成了别出心裁的装饰。 “派人接你,你不愿来,打了电话,你不愿接。” 她眉眼里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片平和。 “所以我只能亲自来了。” 乌鸦连忙打开手机,看到了后面弹出来的一连串拨号,他有些无奈地说道:“是因为赵器和柳祎……” “嗯,我都知道的,你不必再说了。” 夫人轻声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啊?” 乌鸦怔了怔,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看着白如月光的夫人。他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闯祸了,忐忑道:“我只是想躲一躲……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因为越界的事,陈叁亲自道歉了,但赵器的生意也黄了。”夫人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这段时间,南北堂的关系会比较紧绷,你尽量不要露面,赵器那边我会搞定,他不敢为难你。” 第九十章 荔浦街18号 “夫人……我……” 天台的风吹过,乌鸦清醒过来,他犹豫纠结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撑伞女人默默眺望老城区的树,楼,鸟雀,她摇了摇头,道:“你没做错。” 诚心会的规矩既然立下了,自然应当遵守。 越界的人,要受到越界的惩罚。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看对错的。 比起对与错,大人物更看重利与弊。 有些时候,做错事情没什么,只要大家都有利可图就好了。 “既然没做错,那就没什么好躲的!”乌鸦挺起胸膛,大声道:“既然夫人你把北堂交给我,我就不会后退半步。规矩是大家一同定的,我按规矩办事,没理由退缩!” “你很能打,我知道。”夫人语重心长的开口,语速很慢,但很有力,道:“但武力没法解决一切问题……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记住我刚刚的嘱咐,这件事情剩下的后续,我会替你处理妥当的。” 乌鸦怔了怔。 夫人的这番话,反而让他心中涌起的热血渐渐凉了下来。 宋慈缓缓低下头。 其实他明白夫人的意思,制定规则的人往往不是最能打的人。 但在宋慈的世界中,拳头就是道理,实力就是规矩……所以他进入诚心会之后,很快就打出了一番名堂,怂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诚心会里都是狠人,但他是一个不要命的人,一个匹夫。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这是一个拳头够硬的笨蛋,在遍体鳞伤后,才领悟到的法则,因此他奉为圭臬,而且从不动摇。 陈叁要如何如何,他都不在乎,大不了就豁出去了。 在江滩见面的那番话,他是认真的。 “鹦集。” 女人再一次开口了,她轻轻念了一个只有自己会念的名字。 夫人从不叫宋慈“乌鸦”这个名字。 她把这个孤儿被老城区带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喊他乌鸦,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不祥之人……但她不这么认为,这个孩子满身污垢但眼里有着独一无二的纯挚的光,他用满不在乎的态度对抗流言蜚语,谩骂唾弃,虽然狼狈但是有用。 只有她看出来了,这个小家伙凶狠下的可怜,像是一头拼命把身上倒刺亮出来的豪猪,所有的蛮横都只是伪装。 大家都喊他乌鸦,却不知道,在乌鸦的黑色羽毛下,有一颗洁白纯粹的赤子之心。 从那天之后,深海里的数据库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大都的老城区档案中,少了一个叫宋慈的悲苦少年,夫人的手底下多了一个来历清白的“宋鹦集”,这个叫宋鹦集的少年凶狠彪悍,争强好斗,拳头极硬,凭空来到大都地底,一路打穿所有敌手,收服了整座诚心会北堂。 在大都地底的那些超凡者眼中,宋鹦集是个比赵西来还要可怕的存在。 大人物高高在上,吐口唾沫也淹不到自己身上。 但宋鹦集可不一样,他的拳头会实实在在落在脸上。 于是,一件巧合的事情出现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地底也有人开始喊他“乌鸦,”命运就是喜欢偶尔开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宋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人生轨迹陡然转变之后,兜兜转转,改了名字,还是没能摆脱不祥的乌鸦的称号。 老城区,那个邋里邋遢克死父母的废物青年,名字叫宋慈,外号是乌鸦。 诚心会,一手打服整座北堂,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超级狠人,名字叫宋鹦集,外号还是乌鸦。 大家都叫他乌鸦。 只有夫人不一样,夫人喊他宋鹦集。 “赵器虽与我没有夫妻之实,但毕竟名义上是我的丈夫。”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如今他在赵氏中,也只剩下一个独子的名位了,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浪花。所以……如果他以后做了很愚蠢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冲动的做出决定。” 这是在告诫自己,尽量避免与赵器的冲突。 “我听您的……” 乌鸦无声笑了笑,艰难地开口。 听完夫人的短短一句话,让他耗费了很大的力气,于是这个本来懒洋洋躺在藤椅中晒太阳的闲散之人,现在看起来反倒像是一个虚脱无力的病人,病恹恹地给出承诺:“这段时间我会躲一躲,无论是陈叁的人,还是赵器的人……找我麻烦,我都会远远地跑开。” 逃跑这种事情,他最擅长了。 夫人默默撑着伞,陪他站了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破旧天台的风哗啦啦的吹,一片厚重的云遮住太阳。 “真的……我保证,不惹事。”宋慈用力揉了揉脸,把情绪认真拾掇了一遍,至少保证脸上看不出来沮丧,他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我去一个地方。” 夫人瞥了他一眼,道:“缺个开车的,你要来吗?” “……我?当然!”宋慈怔了怔,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答应。 夫人又道:“前提是把这身衣服换了。” 宋慈这才尴尬地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应该是刚刚跑路的原因,花衬衫的扣子少了一个,开了一半合不上,人字拖踩了一脚泥泞被风吹干,落地的脚感硬邦邦的。 自己这一身打扮的确寒酸。 他挠了挠头,来了一个高抬腿,脚底板踩着拖鞋,用力抵在天台的栏杆上,试图把风干的烂泥来回剐蹭掉。 “来的时候,给你准备了一身正装。直接下楼吧。”这一幕看得夫人直皱眉头。 …… …… 半小时后,一辆漆黑魅影行驶在路上。 重新换了一身装扮的宋鹦集坐在主驾驶位,安静沉默地开车,车速不快,开得很稳。 用改头换面来形容他毫不为过。 寸头配上黑色西装,有种凌厉的刀锋质感,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肃杀之意满溢脸上,这身气质比起白天在小巷子里追逐的那些保镖要强上太多……这是狮子和宠物猫的差距。 宋鹦集瞥了眼导航,荔浦街。 他声音很轻地开口,问道:“荔浦街,大约四十分钟到……夫人是要去见朋友,吃下午茶点?” “去看一个心理医生。” 坐在后座的夫人,抱着双肩,倚靠在窗边假寐,她缓缓开口,声音里透露着三分疲倦:“最近……有些睡不着。” 宋鹦集怔了怔。 “睡不着?”他有些警觉,道:“您确定这种问题……荔浦街的心理医生有用?” “无意干扰您的决策,”宋鹦集沉声道:“只是您的时间如此宝贵……如果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没必要尝试了吧。” 失眠这种事情,倒还算是常见。 寻常的精神系超凡都有催眠的能力,按理来说都能解决,抛开赵氏本身麾下的门客不谈,诚心会里的精神系超凡者也多得是,他宋鹦集伸进去一只手,就能拎出来七八个。 “这是崔忠诚推荐的。”夫人揉了揉眉心,担忧道:“之前已经找了好几个精神系,就连深海十层的超凡者也没瞧出我的问题,每天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法令的风波却越闹越大,我必须要振作,绝不能在这个关头掉链子。” 听到崔忠诚的名字之后,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宋鹦集一下子乖乖闭嘴了。 放眼大都,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并不多,但偏偏这位小崔先生,是其中之一。 “深海十层,都没看出来问题……一个小小的荔浦街,难道藏着比十层精神系还厉害的超凡者?”宋鹦集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可思议,是吧?”夫人扶着额首,纤细玉指缓缓揉着,乏声道:“如果不是崔忠诚……我也不会相信的……据说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十七八岁的少年?” 听到这句话,宋鹦集没忍住笑了,“小崔先生不会搞错了吧?” 说来也巧,听到这句话,宋鹦集脑海中不由自主蹦出来了一个形象…… 十七八岁……少年…… 顾慎。 这个念头刚刚出来,就被他立马否决。 “这十几年来,崔忠诚说的话,好像都成真了吧?”夫人坐在后座,望着窗边的风景,明明半小时前还是阳光灿烂,现在外面却下起了小雨,大都就是这样的城市,地处江南,秋季过后,时常笼罩在雨雾之中,萧萧瑟瑟的。 她轻声笑了笑,道:“虽然很想看看他出错的样子,但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当然……那可是小崔先生啊!” 听到崔忠诚名字后,宋鹦集心中那根因为担忧而紧绷的弦,没来由就放轻松了,那个男人的确有着让人放松和信任的本事。 他宽声安慰道,“夫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女人早就在轻微的颠簸中阖上双眼,只是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如同梦呓。 雨丝敲打车窗,柔和的白噪音通过玻璃传递入耳,细腻而不吵闹。 她难得的浅浅睡去。 宋鹦集不再出声,默默放缓了车速,以免打扰夫人的小憩。 “荔浦街……18号……” 他瞥了眼导航上显示的目的地,在心中轻声默念这个诊所有些古怪的名字。 “寐语者。” 第九十一章 姐妹(一) 顾慎回到寐语者的时候,诊所只有小新姐一个人。 “唐先生打电话跟我说,今天你可能会迟到一会。”周也新笑着调侃道:“怎么,你也睡过了?” “啊哈……是啊。” 顾慎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昨晚遇到点事。” 唐清权大法官竟然替自己善后了。那应该就是崔忠诚的安排,昨晚自己江滩打了那通电话之后,小崔先生就考虑了今天的情况。 既然如此,自己顺坡直下就好。 打了个哈哈,顾慎转移话题,好奇问道:“小新姐……今天没客人?” “有……怎么没有!” 说到这,周也新神情严肃地靠了过来,凝重道:“上午接了个电话预约……说是有个很有钱的大人物要过来,提前把寐语者包场了。” 顾慎有些讶异:“咱们这……也能包场的吗?” “其实是不能的。”小新姐长叹一声,“但没办法,对方给得实在太多了。” “咱们虽然是以完成实验为目的,但毕竟还是要靠营收生活的。”周也新有些忐忑地搓了搓手,感慨道:“唐先生的眼光真好,你真是个神奇的人,来寐语者之后,咱们生意越来越好了。” 顾慎挠了挠头。 如果不是催眠的缘故,小新姐应该就不会只是感慨神奇两个字那么简单了吧? 一夜之间,小诊所墙上挂满了锦旗。 “加油。加油。加油。”周也新揉着脸,不断给自己打气,“这一单拿下,一年店铺租金就都有了。” 顾慎笑了,“唐先生……不是免租金吗?” “他可以不要,我可不能不给。唐先生已经对我赞助很多了,如有能力,定是要好好报答的。”小新姐认真道:“更何况,荔浦街的地理位置这么好,店铺租金可不便宜,别看地方小,一个月要三四万呢。” 那这一单的报酬,不就是四五十万? 顾慎惊呆了。 然后他连忙反省,加入裁决所后自己的消费观果然都改变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房租太贵,而是好奇来的究竟是何许人也,能够如此阔绰地一掷千金。 想着想着,楼下响起一阵喧嚣。 小新姐拉开窗帘,从落地窗看去,一辆黑色魅影在人群围观中缓缓前进,最终停靠在街边。 这辆大黑车肯定很贵。 顾慎心底默默道,他虽然不了解车,但了解人…… 车子熄火之后又过了三分钟,等到凑热闹的人们散了一些,司机才动作轻缓地下车,替后座开门,撑伞,人潮中投来的一道道目光均被那把大伞遮挡在外。 “来了来了。” 周也新焦虑地来回踱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客户,脑海一片空白,此刻甚是紧张,手中紧紧握着怀表。 接下来见面该说什么? 万一最后……治疗效果不如意怎么办? 一堆琐碎的念头涌了上来。 然后这些念头都被登楼声音打断。 “蹬,蹬,蹬——” 高跟鞋的声音。 不缓不慢的上楼。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心间。 明明心中已经没有一丁点想法了,但却紧张了,周也新瞥了眼顾慎,发现这少年竟是出乎意料的淡定。 顾慎心情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只是惊叹了一下雇主的多财多亿。 现在他心中只有好奇……大都虽然繁华昌盛,有钱人云集,但“挥金如土”到这个地步的,应该也不多吧? 刚刚那辆大黑车停靠在街边,被人群围簇,隔着玻璃去看,视线有些模糊,他没有看清那位大客户的面容,只是看出这是个女人。 反倒是那位下车替大客户撑伞的司机,多半是保镖之类职位的男人,引起了顾慎的注意……他觉得那个家伙好像在哪见过,至少身形体态是自己所熟悉的。 先登楼的就是那个男人,脚步声极轻,在高跟鞋的掩盖下几乎无法听闻,这个细节普通人感受不到,但顾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家伙走路就像是鬼一样。 是个很厉害的高手。 …… …… 此时此刻,正在登楼的宋鹦集,一身西装,气质沉稳。 在出发的时候,他就开始好奇崔忠诚推荐的那位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思前想后,也想不出大都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少年英杰。 终于可以一窥庐山真面目了…… 现在竟然有那么些许的紧张。 “啪嗒。” 最后一枚台阶的脚步声音有点大。 气氛凝肃紧张的寐语者诊所,在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迸发出两道整齐划一的惊呼。 “窝巢?” 宋慈见鬼一般看着顾慎, 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而且不能接受。 顾慎眼神相当复杂,他用了整整十秒钟才让自己接受眼前光鲜亮丽人模狗样的家伙,就是今天中午邋里邋遢请客跑路的乌鸦…… 怪不得刚刚人群中的背影就那么眼熟! 二楼只剩下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周也新呆呆看着两个人,三人一同面面相觑。 然后楼梯间响起了一道温柔有力的声音。 “鹦集,你们认识?” 宋鹦集连忙回过神来,他重新恢复了那个镇定冷静的形象,侧身给夫人让路,搀扶着对方缓缓登楼,有些尴尬地回应道:“说来也巧,今天刚刚认识……” 夫人瞥了眼顾慎又瞥了眼乌鸦,宋慈平时在老城区喜欢做的事情,她可再了解不过了,从那个少年古怪的神情来看,他多半是做了类似请客跑路的缺德事。 “的确很巧,刚认识就又见面了,说明你们是有缘人。”夫人轻声笑了笑,望向顾慎,道:“等结束后,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夫人得到没有回应。 那个怔怔杵在原地的少年……从夫人登楼的那一刻,原先只是目光瞥了一眼,但一眼之后,就黏在了夫人脸上,一直没有挪开。 已经有好几十秒。 这难免有些失礼了。 顾慎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比起再次见到宋慈,更让人震惊的……就是眼前这个的女人。 宋慈身上纹刻着诚心会的标志,与赵氏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且中午提到了一位神秘的大人物。 如今,某位大人物豪掷千金来寐语者只为看一场病。 这两个信息联系在一起,不难猜到,眼前的女人,就是传说中在大都能够以女子身份,只手遮天的那位“夫人”。 而比起夫人的身份更让顾慎震惊的是,她的容貌。 雪肤红发,杏眼桃腮,长发被发髻盘在脑后。 夫人真的很好看,很年轻…… 很像南槿。 两个人除了发型和气质不一样,其他的地方相似度有九成。 就像是……亲姐妹。 【或者就是亲姐妹。】 在这一刻,顾慎脑海中自动回想起了过往许多曾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出发大都之前的那晚,师兄师姐一起聚餐之时,每每提到崔忠诚这个名字,南槿神情都有细微变动。 去福利院的路途中,南槿不经意提到,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钱。 树先生说,南槿是从大都带来的,加入裁决所之后,常年拼命,不断执行任务。 而最重要的是—— 每当顾慎询问南槿过往的时候,她都只是缄默,不予回应。 她好像没有家人的概念,也不愿将自己的过去展露在外人面前。 顾慎能感觉到,对南槿而言,过往两个字,就是一张浸透在深海里的白纸,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将这张白纸塞到海底十万里,泡得越烂越好……而无奈的是,过往这种东xz得再深泡得再烂,也总有一天会被翻出来,晾晒在一些人的眼前。 看到夫人的那一刻,顾慎乱七八糟地猜想了很多东西。 直到周也新用力拉扯了自己的衣袖,顾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赶紧收回目光。 周也新连忙上前,姿态极低地赔笑道:“抱歉……这个少年是我的助理,他刚来大都没多久,请您见谅。” 夫人温和笑了笑,没说什么。 “你是周也新周医生?” 她柔声道:“我听唐清权提过你,你很了不起。” 周也新闻言怔了怔……其实这些年她也见过一些“位高权重”的所谓大人物,但没有哪位能像眼前的夫人这般,只听声音就感觉自己被深深感染。 她还不清楚这位大人物是何许人也。 但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大的荣幸感。 “我……我……” 周也新不知自己怎么了,今天竟是如此笨拙。 她努力想把话说清楚。 夫人又是一笑,“不用费心了,我找小顾医生……就是那位,你的助理。” “啊……啊?哦……” 周也新神情有些错愕,不知为何,得知不是找自己后,她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失落,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请吧。” 宋慈起身拉开了一侧单间的门,向内扫视一圈,算是检查,然后他对夫人投去此地安全的眼神示意。 至此,夫人缓缓起身,进入单间。 顾慎随后入内。 擦肩而过的时候,乌鸦轻声且严肃地提醒:“你小子藏得够深……知道这位是谁吧?我会一直在这守着的。” “你藏得也不浅。” 顾慎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 “这位大人物,的确很大。” 第九十二章 南栀 顾慎合上了门。 他做了个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那么紧张,这才来到桌前坐下,与先前治疗群体失眠症不同……眼前这位女人的身份地位实在太重要了,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陆南栀。” 夫人坐在椅上,交叠双腿,体态淑仪,看到顾慎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她很是体贴地轻声开口,自我介绍道:“你可以喊我夫人。” “夫人……” 陆南栀的声音有着奇特的安抚力,顾慎平缓了情绪。 “原谅我冒昧的直视。” 他歉声开口,然后引召出了自己的那缕炽火。 “嗡——” 寂静的隔间里,炽火浮现的那一刻,整座世界都变了颜色……顾慎认真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对方的身上没有超凡气息,但却有着一层浅浅如薄纱的超凡源质流淌。她佩戴的戒指,耳坠,项链,几乎每一件饰品,都蕴含着极其强大的超凡之力。 炽火视野里来看,夫人似乎并不是超凡者。 但顾慎心中却隐约浮现一种预感……如果自己想要图谋不轨,这几件封印物只需发动一件,自己一瞬间就会被带走! 有这么强大的封印物护体,也会被超凡力量侵蚀么? 仔细再看。 顾慎的神情凝重起来。 炽火的牵引下……他感觉在夫人的眉心位置,有一缕非常非常细微的小线,这缕小线甚至无法被炽火加持后的肉眼看到,只存在冥冥之中的感应里。 他感觉有。 但却无法看到。 那缕小线紧紧绷着……牵动着全身的精神,有些像是……肃目石雕的咒印? 但只是类似,在级别上完全不能相比。 肃目石雕这种级别的封印物,如果靠近夫人,散发出自己的噩梦之力,一瞬间就会被耳坠自主激活的保护之力击碎,连带着石雕本身一同被炸得粉碎。 “如何……看出什么了么?” 片刻后,夫人轻声开口。 顾慎撤去炽火,他思忖片刻,犹豫道:“以您的地位,想必有不少精神系超凡已经检查过了吧?” 夫人微笑道:“不错,他们当中甚至有深海十层的精神系超凡者,只不过什么都看不出来。” 顾慎一怔。 连深海十层……没看出来那条隐蔽的小线? 炽火却感觉到了,自己的超凡力量果然很特殊。 不过他也很清楚,以如今的实力,看出来,跟解决掉,还是两回事……犹豫之间,夫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是崔忠诚推荐我来的。他说你可以治好我。” 顾慎听到崔忠诚的名字,有种恍然明悟的感觉。 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荔浦街的群体失眠症状,大概率也是崔忠诚计划之中的一部分,之前的病患,半推半就塞到自己手上,也算是“经验积累”了。 前脚刚刚解决肃目石雕,后脚就有了夫人登门……这一连串的事件不得不让顾慎怀疑,崔忠诚在幕后推波助澜的真正用意。 “夫人,您的症状很简单,应该就只是……失眠。” 顾慎直视女人的双眼,很笃定地开口,“偶尔入眠,也是多梦,而且全是噩梦。近来睡眠时间越来越少……即便有精神系的封印物庇护,也不能避免。我猜夫人已经很久没有摘下那两枚耳坠了,但每天能睡着的时间,也不过三五个小时。” 陆南栀轻声叹了口气。 在来寐语者之前,她其实也有过怀疑……连深海十层都无法觉察的超凡症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能够医治? 但事实已经证明,顾慎比那位深海十层要强。 至少他“阅读”出了自己的症状,而且说得十分准确。 那两枚耳坠,是无比珍贵的精神封印物,有它在,过往的这些年里即便自己再如何不安,焦虑,紧张,至少都能有一个充沛的睡眠,每天醒来都能拥有充足的精神和活力。 可如今,耳坠却失效了。 夫人低垂双眼,轻声开口:“你看出来,是什么原因了么?” “……” 顾慎只是沉默。 两人之间的沉默没有保持太久。 陆南栀轻声点破少年的心思:“你怀疑是我身边人做的,所以不敢说。” 顾慎眼神微变,古怪地看着夫人,心想这女人实在敏锐。 “夫人的眉心有超凡异常涌动……虽然十分纤微,但确实存在。” 他老老实实道:“在那两枚耳坠的保护下,我想不到有什么方式可以对您种下‘精神咒印’……恐怕只有在您卸下耳坠之时,才有机会。所以我想……这种事情,应该只有您身边之人,才能做到。” 陆南栀安安静静听着。 以她的智慧,顾慎刚刚开口之际,就明白了其意思。 这缕精神烙印,是自己信任之人所种下的。 顾慎有些紧张,生怕这番话会触怒这位大人物,但与自己预想中的完全不同,这个女人冷静的有些可怕了,得知自己被深信之人算计,也没有展露出丝毫愤怒,只是平静问道:“既如此,你有解决办法么?” 那缕精神烙印很特殊。 躲在幕后算计之人,想必已经意料到了会有强者探查,之前那位深海十层的超凡,固然实力强大,但因为超凡特质之故……无法看到这缕烙印,自然也谈不上拔除。 顾慎则不一样。 “我可以试一试……但不能保证成功。”顾慎斟酌后,问道:“您愿意冒险么?” “没问题。” 夫人甚至没有一丁点犹豫。 她摘下了两枚耳坠,轻声道:“来吧。” 好果断……顾慎讶异于夫人的胆魄。 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她就摘下了耳坠……明明之前已经提醒过她,这缕精神烙印,就是摘下耳坠之时被有心人种下的。 是看在自己年少么?还是出于对崔忠诚的信任?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具备相当魄力的女人。 出于种种考虑……有些是对崔忠诚的忌惮,有些是对夫人身份的敬畏,在这起事件中顾慎始终秉持的态度是,尽力而为,但绝不包揽,也绝不逞能。 “我会尽力的。”顾慎轻声道:“夫人,请入梦吧。” 他的炽火力量,如今应该只在第一层的阶段徘徊,只能释放出最基础的催眠术。 好在夫人不是超凡者,卸下耳坠之后,精神力徐徐放松。 她闭上双眼,意识即将陷入混沌。 眉心之处的那一缕细线开始震颤……犹如一柄钢锯,来回摩擦着灵魂,陆南栀皱起眉心,轻轻闷哼一声,在上一次深海十层的超凡者催眠之时,就出现了这种症状,似乎有一股冥冥之力,在抵抗着外人施加的催眠,使她不能轻易入梦。 这一幕,在顾慎意料之中。 “去。” 顾慎神情平静,他早就感受到了陆南栀眉心有精神异样,又怎会没有应对手段? 一声低喝。 炽火旋即向着夫人眉心撞去,极其细小的火焰在空中掠出呼啸磅礴的气势。 他无法看见那缕细线,但可以用炽火去感受。 闭上双眼,顾慎将精神全部寄托在炽火之上,以夫人的眉心精神空间为战场……同样是纤细入微的存在,放到同一程度,却都成了庞然大物。 原本小得可怜的炽火,在撞入眉心后,顿时化为规模宏大的火海。 “极小之内,蕴含极大。” 也就是玄而又玄的须臾纳于芥子。 顾慎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如此玄妙的感觉,在拔除肃目石雕烙印之时,他是直接浸入灵魂,没有受到丝毫阻拦,但这一次则是例外,在浸入灵魂之前就被阻挡在外……于是自己的意识仍然清晰,只不过来到了入微之境,精神汇聚成一个小人。 或许精神系的催眠,放慢放缓,就是一个又一个入微之境的呈递。 “它想逃……” 火海上空,浮现出顾慎的面庞。 他俯视眉心的精神空间,在眉心战场,那缕细线被放大到逶迤磅礴,犹如一条长龙,只是虽然看起来壮观,但却不堪一击,在毫无防备地遭遇了炽火一击重创后,高声怒吼着……选择了逃跑。 连一点反抗也没有。 看来种下精神烙印的人早有准备,即便被捕捉到了轨迹,也有相对应的后续手段。 不过,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顾慎皱了皱眉,操纵火海,狠狠拦截那条长龙,这一次他感受到了自己“炽火”特质的威力,同样是入微的精神特质,对方无比虚浮,一触即溃,而自己的精神特质则是凝实紧致,火海之中垂落的每一缕火苗,都能在那条长龙身上,灼烧出碗大血口。 “你逃得掉么?” 顾慎将火海收拢,那条长龙被迫蜷缩身子,首尾衔接,事已至此,只剩下最后的围剿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那条长龙悲鸣一声! 头颅抬起,猛然砸下,紧接着庞大身躯向着下方钻去,顾慎反应速度极快,火海瞬间扇形切斩,将钻地的长龙拦腰斩开……但是仍是晚了,半条庞大身躯在焚烧中化为虚无,数息之间,炽火将其超凡源质吃干抹净,而剩下的半条,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这条细线,根本就不是龙,而是条虫! 断躯求生。 这是蚯蚓的手段。 “种下这烙印的人,到底是谁?如此苟且?”顾慎神情阴沉,喃喃道:“不过这缕烙印从眉心逃跑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成功催眠夫人,让她入梦了?” 顾慎面临着一个抉择。 单从“入梦”这个角度而言,他已经完成了雇主的嘱托,那缕精神烙印被成功击退,夫人已经可以享受清梦了。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这缕烙印仍然有所残留,如果不揪出来,日后恐有后患。 “夫人是南槿的姐姐,崔忠诚还特地让她来看我……” 短暂想了想,顾慎做出决定,“试试看,能不能把这缕精神烙印揪出来。” 念头落下,炽火随之下潜。 果然。 精神烙印潜逃之后,椅上阖目的夫人,在三两秒后,呼吸变得悠长轻绵…… 她成功睡去。 第九十三章 朋友 每个人都有秘密。 小人物,大人物,都一样,但不一样的是……前者的秘密一文不值。 …… …… 顾慎静静站在夫人的梦境中。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没有幻想也没有回忆,有的只是一条悠长深邃的廊道,以及一扇扇铁门。 顾慎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陆南栀可以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卸下耳坠……因为就算自己真的进入梦境,也什么都看不到。 每一扇门都被上了锁。 大人物的秘密,都是上了锁的。 那条深深钻入梦境的细线,尝试撞进铁门之中,但却被无情弹回,来回几次尝试,均是如此,它向着夫人梦境钻去之时,万没想到这里是如此死地。 “夫人的梦境坚若金石。” 顾慎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段……但可以确定的是,有这些“精神锁”的存在,没有人可以催眠陆南栀,从而在梦境中套取信息。 “到此为止吧。” 他向着走廊深处缓缓走去,那条细线走投无路,一路奔逃到了终点。 夫人梦境中的最后一扇铁门,与先前的都不一样……那扇铁门似乎没有上锁,但却是血红色的,连带着四周的墙壁都被渲染成红色。 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逃窜到这里,细线陡然停住了,看得出来这缕残留的精神印记在挣扎,只有跳进那扇血红之门中才是最后的生路,但它却疯狂地抵触着前进……宁愿被顾慎追上,也不愿意触碰那扇血红之门。 于是顾慎……很轻易地就握住了它。 炽火瞬间掠出,没有给对方任何周旋的机会。 “嗤”的一声。 刹那,细线被焚烧殆尽! 做完这些,顾慎松了口气,这次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但他并没有立即撤离精神力,而是皱起眉头,仔细观察着陆南栀的梦境。 并无窥探之意。 事实上也窥探不到任何东西。 只是眼前这扇近在咫尺的“血红之门”,让顾慎心中生出了一些好奇。他有些不明白,那条拼命逃窜的细线,已经逃到了这里,还有什么比被自己焚灭更可怕的事情么? 它为何如此畏惧? 站在极近的距离,仔细观察,这扇铁门的血色中,似乎沉浮着一枚枚古老的字符,不知是什么时代留下的文字,他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隐约有种被吸引的感觉。 “要不……碰一碰。” 这个念头在顾慎心中浮现。 不可! 顾慎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回过神的时候,一只手掌已经伸到了半空中,他连忙后退两步,远远离开这扇血红古文之门…… 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门……有点妖。” 顾慎有些忌惮地望着红门,压下再次触碰的冲动。 幸好自己意志力足够强大,差一点就被引诱了,如果真的触碰,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连忙将精神力消散。 …… …… 宋慈静静守在门前。 他盯着墙壁上的挂钟,度秒如年。 或许是因为刚刚见过一面的缘故,顾慎这小子在自己心中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个人在老城区一同如鸵鸟般埋头奔跑。 然而这个印象实在不怎么靠谱……宋慈做了很多努力,但还是无法把“顾慎”和崔忠诚口中的那个天才少年对应重叠在一起。 这小子,不会搞砸事情吧? 夫人可千万不能有闪失! 焦灼地等啊等啊等啊…… 终于,“吱呀”一声。 门开了。 宋慈看着顾慎那张淡定自若的面孔,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已经解决了。” 顾慎看着乌鸦这张欲言又止的脸,忍不住笑道:“怎么,不相信?” “夫人在里面睡着呢……你自己瞧瞧。” 深海十层的精神系超凡都没做到的事情,这小子做到了? 宋慈满脸狐疑,顺着门缝探头,小心翼翼地望去,在看到夫人那张沉沉睡去的静谧侧脸之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乌鸦动作轻柔关上门,他拽着顾慎一路来到楼下,点了根烟,毕恭毕敬递给对方。 顾慎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拒绝。 乌鸦当然只是做个样子,他深深吸了一大口,这一口里饱含复杂情绪,最终含糊不清地吐字道:“你小子……可以啊。” 不知道是该佩服顾慎,还是佩服崔忠诚。 不管怎么样,这小子确实有点门道。 是个天才。 “不是我厉害,只是源质特殊。”顾慎没有揽功,淡淡道:“也算是夫人运气好,找对人了。” 这次拔除精神烙印……顾慎感觉到了自己炽火的厉害之处。 无比细腻的感知力。 那缕细线能瞒过深海十层的精神超凡,但没有瞒过自己! 他现在很有信心,如果再去深海进行超凡试炼,绝对可以通过第一层。 …… …… “中午的事,对不起。” 乌鸦靠在小巷墙壁一侧,单手插兜,刀削似的面颊笼罩在袅袅烟雾中,他语气低沉,“我欠你一顿饭……还有一个人情。这次是认真的。” “治好夫人,与你何干?这件事情上你不欠我人情。”顾慎耸了耸肩,道:“寐语者开在这里,就是替人解决病症的……就算今天来的不是夫人,我也一样会救治。更何况,她给了钱。” 乌鸦眯起双眼,有些讶异。 “但是你的确欠我一顿饭。” 顾慎笑道:“吃到一半就跑路,也太不道德了吧?我后来可是听说了,乌鸦的名字在老城区可是臭名昭著。” 宋慈有些尴尬。 “下次一定!”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道:“你现在认识的是诚心会的乌鸦,我在道上的信誉众所周知,一字千金!欠你一顿饭,我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行了行了……” 顾慎摆了摆手,笑道:“整得我像是你救命恩人似的。” 宋慈脸上却没有丝毫儿戏,他认真道:“夫人对我很重要……你救了她,比救了我还重要。” “……” 顾慎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想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宋慈眯起双眼。 “夫人的眉心被人种下了一缕精神烙印。” 顾慎直截了当道:“你以后可以多多留意,谁平日里会接近夫人……这缕精神烙印,只有在她卸下耳坠之时,才有机会根种。” “卸下耳坠之时,才有机会种下精神烙印……”乌鸦皱眉冷冷道,“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还能有谁?” 几乎是一瞬间,他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人。 赵器。 这位名义上庞大赵氏的“继承人”,实际上只是一个没有才能的废物纨绔,终日只知吃喝玩乐,败坏家业,但偏偏是这位被大都笑话的二世祖,三生有幸地娶到了所有人眼中都趋于完美的女人陆南栀……大都有人调侃这是郎财女貌,实际上乌鸦清楚,夫人拥有的不仅仅是容貌。 某位日落西山的赵议员,命数已经无多,即便是动用最珍贵的救赎圣物,也只能吊着一口气……坐拥庞大产业的赵氏则如同薄暮夕阳,所有人都能预见其坠落巅峰的一面,但偏偏现在还能硬撑,一半是因为自诩“金山守钥人”的小崔先生。 另外一半则是依靠于外人口中“攀附赵家”的陆南栀。 这个女人拥有着完美的容貌,冷静的头脑,铁血的手腕,以及胜于大部分男性的胆识气魄……在乌鸦心中,这位将自己拉出命运泥潭的恩人,是不容亵渎的存在。 如果不是知道,这场婚姻只是名义结姻,表面作秀,恐怕他在婚礼当场就会忍不住一枪崩了赵器。 婚后的陆南栀与赵器,除了公众场合会联袂出场之外,几乎从不见面,两人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昼夜颠倒醉生梦死烂醉如泥,另外一个则于群狼环伺之中步步如履薄冰,踏行荆棘泥泞。 但如果要找一个人,拥有在夫人卸下耳坠之时种下精神烙印的机会。 最容易的那人,一定是赵器。 得知夫人无眠,是拜“身边人”所赐……乌鸦额头青筋已经涌起,但脑海中回想起夫人天台对自己的嘱咐,青筋鼓起又消散。 他默默攥拢拳头,低声问道:“那个家伙是谁,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 顾慎摇了摇头,平静道:“从那枚精神烙印上……我看不出其他的信息。只是出于朋友的角度,我才提醒你,这次只是试探,下一次可就不好说了。” “明白了……我会留意的。” 宋慈轻轻叹了口气。 终究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自己冲动行事,也只会给夫人带来麻烦。 不过……以夫人的智慧,想必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忽然他怔了怔,顾慎的那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在刚刚那句话中有两个字,戳中了他。 朋友。 或许只是顾慎不经意的一替,但这个陌生的词……让乌鸦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喂……” 男人的面颊笼罩在烟雾中,宋慈,宋鹦集,乌鸦,缓缓丢掉烟斗,踩灭,轻声道:“是朋友的话,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开口啊。” 那个少年听到这句话,远去小巷的背影摆了摆手。 大拇指和食指勾起,圈成了一个圆。 第九十四章 血色会议 夫人走后,诊所破例早早下班。 顾慎回到家中,喂了大橘,褚灵依旧没有上线。 他独自一人进行了深海链接。 这一次,如顾慎所料,在现实中引召出炽火后,深水区第一层关于“维系稳态”的试炼,已经没有任何难度。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精神力比之前强大了数倍的原因,精神空间异常平稳,原先连维持形态都困难的炽火,现在则是抖擞成一朵浪花,在自己手心时而绽放,时而收敛,变着花样撒欢。 得益于长久基金会的登门拜访,以及曲水的那场生死刺杀……引召炽火,维系稳态,现在对顾慎而言,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与其说是厚积薄发,不如说是不破不立。 “超凡力量的修炼,的确是缓慢的过程……但未必不能一步登天。”顾慎的意识在深水区中沉浸着,若有所思:“深海只是帮助超凡者,了解自己的力量……就像是一个婴儿长大成人,学会了跑,跳,这些基础动作,就能够拼接组合。天赋高的人,学会跑后,要不了多久就能跑得飞快。” 超凡力量刚刚觉醒,就是婴儿,想要学会走路,需要先在地上爬行。 再天才的人,也需要经历这个过程。 而学会了走,很快就可以跑,跳……当基础的力量掌握之后,不同的超凡,就能蔓延不同的方向开发。 “前三层……恐怕就是最基础的掌握阶段。” 顾慎念头落定。 “深海,我想进入第二层。” 那团模拟的光华,在沉寂数秒后,传递一道信息。 “序号v340011250001,权限通过,允许进入第二层。” 眼前场景陡然变幻。 炽火倏忽一下扩散开来,化为无数荧光,顾慎在飘散的火焰中,感受到了自己的意识波动……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白天给夫人拔除烙印的梦境中。 精神力是虚无的。 但又是真实存在的。 “深海第二层的试炼……与精神的‘入微’有关。”顾慎喃喃:“如果说,第一层是帮助我引召和稳定炽火,那这第二层,应该就是在提醒我要用炽火,施展催眠。” 如此看来,自己的炽火,还真是精神系? “这第二层……似乎也没什么难度。” 顾慎笑了笑。 他沉浸在超凡试炼之中。 …… …… 虚拟的世界里有万钧海水,每一缕精神都是海水中的电流,亿万缕精神在虚空中游荡,没有人能够证明这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但同样的…… 也没有人能证明这是虚假的。 这,就是深海的深水区。 超凡者的精神力勾搭了这座庞大的虚拟空间,无法用人类概念去理解的算力,支撑着这里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进步,或许这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如今这是大爆炸的开头,亿万缕精神如蛇一般在向着深海下方蔓延,开辟出一座座独立的精神空间。 深水区的前三层,是给超凡者熟悉自身力量的试炼区域,几乎所有人花费时间都能够来到第四层……从这里开始,灵魂能够交互,无数精神之蛇纠缠。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深海的注视之下。 它容纳万物。 同样也监察万物。 它没有实体,却又处处存在,故而不需要“眼”,每一缕来至深水区的超凡精神,某种意义上都算是它的眼。 然而,万事万物,总难完美,总有例外……即便是在西洲普遍信奉的神话故事中,那位无所不能的“创世之神”,也犯下过捏造莉莉丝的错误。 深水区里,存在着不被深海所监控的“精神空间”。 只要有某道权限够高的秘钥将门锁起,那么在亿万座精神楼阁中,消失了那么一两间房间……也不算什么。 …… …… 猩红的门,渗透出密密麻麻的符号。 这扇门上的每一枚符号,都是晦涩难明的古代文字,即便拥有深海的最高权限,也无法破译,因为它从未被人手动收入到数据库中……唯一能证明这种古文存在过的记录,只存在于寥寥的少数人脑海里。 每一瞬间,都有无数扫描程序,从这扇血红之门的表面掠过,在古文的覆盖下,深海所看到的……就是“虚无”,是“自身”。 这扇门所代表的精神空间,就这么格格不入地悬浮在深水区中,像是一座孤独的坠岛。 门的后面,则是伴随孤岛一起下坠的“溺水者们”,得益于这扇古门未遭遇丝毫破坏,内里仍是一片相对完整的精神空间。 溺水者们的的意识不至于被淹没,尚能“衣冠齐整”地存活。 这是一座狭小的会议室,只有一张长桌,一盏吊灯,会议室内黯淡的血光翻涌,给予每一位意识苏醒的溺水者们提醒……如今正是岌岌可危的时刻。 “诸位……”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深海进化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新一轮升级之后,自我检修又要开始了,如果再找不到图灵先生留下来的‘秘钥’,这扇门就保不住了。” 第一位溺水者醒来,会议室一侧的桌边翻涌着红光,徐徐凝聚出一道虚拟的高大身影……只是这道高大身影,并不能代表什么。 在精神世界中,所有的形象都是虚假的。 第二位溺水者也紧跟着醒来。 他的身影就很瘦小,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很明显是虚假形象,声音里并不严肃,而是带着轻松的笑意:“零漆叁,不要那么紧张……找寻秘钥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至少这扇门如今还很安全,不是么?” 零漆叁神情更加落寞,叹了口气。 “可是……已经找到了十年了,找到秘钥的希望越来越小……” 一位接着一位……会议室中的沉眠意识接连苏醒滚动。 这扇门的空间很狭小,抛开空缺的首席之位,会议室长桌大约能容纳十人,左右各五位。 一共有六人在会议室中凝聚意识。 “这场会议……是谁发起的?”高大身影零漆叁沉声开口,“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现实世界中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是我发起的,十分钟足够了。” 开口之人,是会议室中唯一的女性,那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十五六岁,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说话声音却异常沉稳,“关于法令的事情……不能再拖了。需要有人站出来,在台面上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如果东洲通过了法令,我们想要找寻秘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超凡源质全面苏醒,深海的进化速度会大大提升,零漆叁所担心的事情就会成真,没有秘钥,这扇门很快就会被发现。” “五洲议会相对独立……我目前身处西洲,抱歉……帮不到你们。” 会议室角落里的年轻男人声音遗憾,随着血色翻涌凝聚,他全部的精神都定格成型,胸前浮现出象征自己身份的铭牌,上面刻着957三个数字。 “中洲,抱歉。”另外一位代号064的老者,言简意赅。 女孩的目光落在高大男人073和嬉皮笑脸的少年031身上。 “我不在东洲,但有手段,可以试一试……东洲议会或许延缓法令的推动。”零漆叁道:“你呢?据我所知……你是身在东洲的。” 少年耸了耸肩,淡淡道:“关于阻止觉醒法令这件事……我爱莫能助。这件事情受到了太多意志的关注,就算我是议会议员,能做到的也是有限,更何况,我还不是。” 零漆叁皱眉,“没记错的话,你在东洲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除非是顾长志苏醒,否则谁能以一己之力,定下法令颁布与否的决策?”少年平静道:“不过我找到了另外的解决方案……都说让你不要着急了,秘钥已经被我找到了。” 零漆叁怔了怔。 “啊哈……我能理解你此刻的情绪,大概是震惊,怀疑,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不敢置信。” “新世界里,仍然留存着希望的秘钥……这毕竟这只是图灵死前留下的一句话。” 少年微笑道:“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谁也不能确定,真的有那么一把秘钥存在,能够超越深海无所不能的权限,斩断所有枷锁与束缚,带领我们走向光明……这些年来我们都在痛苦中挣扎求存,为了寻找秘钥,竭尽全力,但有时候需要的,就只是一丁点的。” “运气。” 即便时间有限。 所有人都还是忍耐了这个家伙冗长的,洋洋得意的炫耀。 “前不久的一次偶然,我找到了‘秘钥’,他通过了我的核验。”少年忽然不笑了,整个人变得严肃起来,他望向女孩,道:“当然,这里最重要的核验官是你,我已经把秘钥送到你所在的城市了。” 女孩一下子沉默了。 她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细节。 然后摇了摇头。 “我最近遭遇了一些麻烦……”她吃力地说道:“并没有感应到疑似‘秘钥’的存在,那扇红门,也没有开启的迹象。” 少年陷入沉思之中。 “虽然不知道你是采用了什么方式核验,但很显然,红门没有感应……就不是那把秘钥。”零漆叁有些失望,望向少年,摇了摇头,“找错秘钥的事情,之前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希望你谨慎一些。” “时间不够了,这次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零漆叁道:“最后,按照规矩……为了防止最坏的结果,请诸位凝视我的眼睛,我将把此次会议的记忆封锁,以防被人窥探。如果这扇门被攻破,在深水区中能留下的,也只是无用的代号。” 第九十五章 生意(二合一) “11月20日,阴,深水区第二层试炼已经通过,第三层的难度也不大……来到大都后的事情虽有波折,但总归还算顺利,希望你那边也顺利。” 在大都的日子,顾慎能够寄托精神的乐趣并不多。 有一半,都在这本日记簿上。 可是正经人谁写日记? 大概就是因为知道有褚灵这样的人存在,所以顾慎才会放弃了在深海上记录重要事情的习惯……谁知道自己在网络上写的东西会不会被看见? 回想加入裁决所的这半个月,顾慎不止一次地生出想对某位不负责的老师竖起中指的冲动……好歹也是顶着东洲大裁决官名头的大人物,把自己纳入麾下之后就不管不问,只是甩了个深海的超凡链接给自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这么不靠谱的老师吗? 罗师姐和钟师兄都在外出执行任务,南槿也不知去了哪里,树先生这一脉的确团结,但合完即分,大家都是大忙人,各奔东西南北,一点音讯也无。 关于超凡力量的觉醒,开发,以及挖掘,都只能依靠自己。 好在自力更生这四个字早已深深刻入顾慎的基因里了……在福利院的时候就这样,离开五老山到大藤也是这样,没有人帮没有管没有人搭理,听起来挺自由挺好的,但实际上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最坏情况,因为没有人会帮你兜底,你只能依靠你自己。 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 眉心的那缕炽火,忽然蹦跶出来,化成了一个小人,拽着顾慎一根手指,谄媚讨好地小心翼翼摇着。 顾慎忍不住笑了。 这是想逗自己开心? “这个小家伙的成长速度……真的很快。” 在吞下曲水的超凡源质后,炽火开始了第一次蜕变。 在超凡者世界中,所有人都要遵循一些基本定律……比如源质是守恒的,再比如已经有主的源质是无法被夺取吸收的。 但自己似乎是一个意外。 炽火拥有的精神属性,与寻常精神系似乎不太一样……这一点是顾慎从捕捉夫人眉心细线之时感觉到的。 深海十层都没做到的事情,自己却做到了。 这缕小火苗,一定还有许多自己没有挖掘的特异之处。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曲水的超凡源质,本该在她死后回归虚空,但却被自己吸收了,而且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排异反应,这种违背基础定律的“特质”,是顾慎决定隐藏炽火能力的真正原因……审核组和裁决所如果知道自己能通过浸入吸纳别人的源质,对自己的态度恐怕会有很大的改变。 “好了,放心。”顾慎揉了揉小火苗,道:“我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觉醒超凡,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迁跃。 精神,肉身,都有种在“进化”般的感觉。 “除了一点,小小的麻烦,还没有解决。”顾慎轻声喃喃。 这个麻烦,指的自然就是长久基金会。 来到大都之后,顾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没有觉醒炽火,那么究竟是什么吸引了树先生,决心要把自己纳入裁决所中。 这一切都始于那班轻轨,与a-009的相遇。 那么接踵而来的问题就是……长久基金会的那帮人,又是出于何等考虑,如此紧密地策划了火灾案,自己在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普通人,这场刺杀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些都是必然。 顾慎更愿意相信后者。 “时厉身上……或许有线索。” 他陷入沉思,根据崔忠诚的情报来看,这位强攻系诚心会南堂五组组长,实力大约在深海四到五层的水平,明显比自己要强。 如果说前三层是婴儿学习走路。 那么从第四层开始就是质变……即便有真理之尺,自己也拿不下这家伙,更何况诚心会南堂是那位“陈叁”议员的地盘。 顾慎倒是考虑过“精神催眠”的可能性,自己虽然目前实力微弱,但关于炽火的精神系特质摸索地还算完整,如果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进行精神浸入,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可惜的是,长久基金会信徒的脑海里都会被植入自爆程序。 一旦精神失控,就会自主引爆。 “我的炽火如此特殊……有没有可能在程序启动之前,将其清除?”顾慎心中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类似于拔除细线,这所谓的自爆程序,也不过是一个蛰伏的精神烙印罢了。 “无论如何,都要先找机会,试着接触一下时厉。” 事实上,得知长久基金会在棋子脑海中种植自爆程序的时候,顾慎心中倒是没有那么失落。 长久基金会的保密措施,倒成为了自己唯一有希望的反制手段。 不论时厉的实力如何……顾慎都不准备听从崔忠诚的意见,让这个已经暴露身份的危险家伙活下去。 虽然是条小鱼,但毕竟也是鱼。 只有经历过刺杀的人,才会明白这种感觉,暗自黑暗中的刺杀,一次接一次一次接一次,永远不会停歇,直到目标死去,才会彻底结束。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死。 那么,就请你去死吧。 …… …… “阿嚏!” 夜深人静,无人小巷。 低头走路的时厉,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压低自己的鸭舌帽,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浮现出一种不祥的异样预感。 时厉沉默地回顾了一下,自己一路上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行走的全都是监控死角,而身后也并没有人跟踪……那么这应该就是自己的错觉,再往前走一走,就是那位大人约见自己的住所了,离开偏僻小巷之后,他来到了老城区一座荒废的厂房内,破旧的铁皮门稀薄掉漆,风大一点就会被吹得哗哗作响,很不巧今天就是一个大风天。 月黑风高,铁皮闸门的表面掠起一阵阵细碎裂响。 他弯腰躬身,拱过铁闸门,缓缓来到厂房内,抬头的那一刻,神情一怔。 一杆燃着幽幽光火的猎枪枪管,抵在自己额头,持枪之人是一个牛仔打扮的老男人,几乎没怎么用力,但枪管内传来了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压得他双手抬起,靠在墙壁上。 “12号口径,红银合金子弹。” 男人轻描淡写道:“别动,否则我一枪把你脑花打出来。” 时厉神情阴沉,此刻终于明白刚刚那个喷嚏从何而来了……倒还真是命运女神对自己的友情提醒,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美好的事情。 他眉心青筋不受控制地鼓起,那杆大枪的压迫感太强,他仿佛都能听见红银在超凡源质加持下的轰鸣……强逻辑材料的子弹打入,会对自己体内的超凡源质体系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无序与有序接触,往往只能有一个幸存者。 而即便自己是那个幸存者,最终迎接的命运大概率也是“失控”。 虽然他不在乎死去或者失控……但这条命,目前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赵公子,这是我的人。” 厂房那边传来了一道很轻的笑声。 这间巨大的废弃厂内除了几根承重柱,几乎没有其他摆设,于是空旷的场地中两位相隔十米端坐的人影显得极其瞩目。 赵器摆了摆手。 “撤了吧。” 叼着雪茄的牛仔老男人闻言之后,眯起双眼,缓缓松开枪管。 那股恐怖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时厉很识时务地歪头挪开身子,闷声不语地埋头前进,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地瞥了眼猎枪。 这个老家伙是什么层次的超凡者?第七层,还是第八层? 那位翘着二郎腿谈判的“赵公子”,身旁还环立着好几道气息层次不齐的超凡者,而谈判的另外一边则显得颇有些孤独单薄了。 只有一人。 孤身一人前来谈判的男人,那张面颊笼罩在黑暗阴翳之中,枪管的猎枪,烟斗的火光,都照不出他的面容,除了赵器……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时厉老老实实站在那人身后,硬着头皮解释道:“大人,有点事情脱不开身……耽误了一会。” “来了就好。” 偏偏这个男人的态度甚是温和,他毫不恼怒,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时厉退下。 “遵命。” 在这一刻,时厉心头所有的不安和忐忑,全都冰消雪融,他恭敬地向后退去,面前好像立了一座万丈高山,在“谈判桌”对面那几位实力高阶超凡者所释放的威压……被尽数挡下。 男人轻声笑道:“赵公子,我们俩之间随意的联系……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有要紧事。” 赵器轻声道:“陆南栀身上的精神烙印,被人拔除了。” “……哦?”男人依旧在笑,“近期有哪位封号级的精神系超凡来过大都么?” “并没有。”赵器冷冷道:“这才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先前你对我的保证是,这枚烙印一旦种下,除了封号,不会有人察觉。可如今的情况,却不是你说的那样。” “……” 男人那张笼罩在阴翳中的面孔,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实……拔除烙印,也未必一定需要封号实力……”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笑道:“一般来说,只有通过了深海十二层的试炼之后,精神系超凡者才会引起迎来质变……庞大海量的精神力开始纤细入微,在那之前,精神系能捕捉到的异样是有限的。但实际上拔除烙印这种事情,总有些天赋异禀的天才,出生就拥有着更纤细的特质,大都区这么大,出现这么一个例外,倒也是情理之中。” “我来这,不是想听你解释什么原因不原因,吹嘘什么天才不天才的……” 很显然,赵器没什么耐心,他冷冷道:“你知道想在那个女人身上种一次精神烙印,有多麻烦吗?那对耳坠是最顶级的a级封印物!” 男人则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态度。 他饶有兴趣听着赵器的话语,坦然接受着对方的愤怒,甚至叠放在大腿上侧的那枚手掌,还伸出了两根修长手指,在轻轻敲打另一只手的掌背。 “就是因为相信你之前那番计划天衣无缝的鬼话,”赵器咬牙,额头逐渐渗出冷汗,道:“现在精神烙印被拔除……她必然开始怀疑我了。” 在大都区,还有不少白痴心存着这个女人只有外貌,仗着赵氏势大才能站在高位的愚蠢念头……只有与夫人交过手的对手,才知道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 比如……赵器。 这场容不得自己抗拒的联姻,实际上就是陆南栀一人主导的“战场”,在这些年的婚姻战争中他输得极其惨淡,没有话语权也没有地位,最终只剩下了赵氏的继承人这么一个空荡荡的名义……陆南栀这个女人的表现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尤其是老爷子的。 “赵公子……不要妄自菲薄啊。” 一直安静聆听的男人,此刻终于打破沉默。 他认真为对方打气,语气真挚,“你是赵氏的继承人,唯一的独子……那位老爷子可不会偏袒外人的……对吧?” 说着说着,他注意到赵器的神情变了,于是最后的安慰语句,只能被迫加上了对吧两个字。 “原先的遗嘱……被废除了。” 赵器声音嘶哑道:“新的遗嘱还没有贴出……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被整座大都所知道了。” 对座的男人,有些惊讶地张大嘴唇,形成一个“o”字。 饶是天塌不惊,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被震撼到了。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事情,那位赵老爷子……竟会做出如此举动,虽然新遗嘱未立,但废除旧日遗嘱,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预高。 “那还真是……糟糕。” 他半是惊叹半是惋惜地开口,但怎么听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淡淡道:“不过我仍相信,老爷子并不会做出赵氏易姓的决策……赵公子无需太紧张。” “我不能让那个女人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赵器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需要帮我。不然我们一起死。” “……” 赤裸裸的威胁。 但男人依旧只是风轻云淡笑了笑,并不动怒:“赵公子可太高估我了,我做的事情谈不上帮忙,能对付陆南栀的,只有你自己。实际上,我只是负责提供……方法而已。” 赵器沉心静气道。 “原先那枚烙印已经不在了,你还有什么办法?” “两个办法。” 男人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枚黑色玉珠,他轻声笑道:“原先那枚烙印,其实本质上也只是试探……陆南栀虽然意志坚毅,但不具备超凡能力,因此她的精神力有限,那两枚耳坠再如何强大,终究只是外物,总有卸下的时候,赵公子既然能种下一次烙印,就能种下第二次。” 赵器皱了皱眉。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种下的‘精神烙印’可以更大胆些……不止是让陆南栀失眠,而是彻底让这个女人臣服于你。”男人平静道:“这次的精神烙印,就封锁在圆珠之中,仍然只有一次机会,等到陆南栀卸下耳坠,再种一次,高高在上的大都夫人,从此以后都会对赵公子言听计从。” 赵器接过黑色玉石圆珠,仔细端详,低声问道。 “副作用是什么?” “副作用么……” 男人淡定从容地回应道:“这次的精神烙印会直接汲取灵魂,根种之人会意识恍惚,反应速度会变得无比缓慢……某种意义上,她的确不再是夫人了,因为她会慢慢变成一个……白痴。” 赵器沉默了,他只是默默收下了这枚黑色玉石。 “怎么……赵公子是在担心,陆南栀如果变成白痴,赵氏以后该怎么办?”男人微笑道:“赵氏都快被陆南栀全盘端走了,还记挂着徒有虚名的夫妻之情呢,你还真是菩萨心肠的大善人啊。到那时候,你可就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咯。” “不需要你来提醒。”赵器冷冷道:“还有一个方法呢?” “第二个方法,倒也简单……” 男人取出一条项链,淡淡道:“这是一条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普通项链,大都也好,长野也罢,除了极少数拥有奇异特质的超凡者,其他人都不可能感受到……这枚项链中的真正内蕴。” “内蕴?” “我们之所以能够在这里愉快的交谈,是因为我们的精神在虚空中游曳,没有收到任何阻拦,于是我们的躯干尚能接收到信号,并且还会因此而鼓舞……” 男人的声音高昂起来,他无视了赵器阴沉的目光,又开始自顾自说起晦涩难明而且枯燥漫长的解读,他的手指轻快敲打掌背,像是一位醉心于演奏中的钢琴家,“而如果精神被切断,肉身将沉沦,我们将被放逐……谁也不知道精神会去往何处……” “你是说……死?”赵器拧眉说出自己的理解。 “噢……很有趣的比喻,但这并不准确。” 男人笑了,“你可以理解成,睡着了,没有期限的睡着了……就像是顾长志,所有人都只能说他睡着了,没有人敢说他已经死了。这枚项链里,就蕴含着这样的力量,可以放逐一个人的精神,当然,仅限于夫人这样的普通人。” 赵器十分忌惮地接过这项链。 “怎么使用?” “让她戴上,戴上就好了……只要二十分钟,或许更久一点,但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男人仿佛看到了一副绝美的画面,轻声感慨道:“啧……大都的夫人将陷入静谧的长眠之中,就像是越冬的蝴蝶,裹上厚厚的茧壳。” 赵器不说话了。 他有些头疼地想,这条项链的确还算好看,用工材质也勉强算是精致,但凭什么能让陆南栀看上……这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项链。 那个女人身上,全都是极高品秩的超凡封印物。 陆南栀一直佩戴的那条项链,是大都能挑选到的最强防护物,即便是遭遇了12级大地震,也能保护自身安然无恙。 “为她亲手戴上吧,你是她的丈夫,她总不至于拒绝的……对吧?”男人笑了笑,怂恿道:“试一试,总比没有强。” 赵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收下了项链,正如收下之前的玉石,谁也不知道这个被逼到绝境的男人,在接下来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还有一件事。” 他平静道:“是关于诚心会的事情。陈净坛被人打了,我搭线的生意黄了,搞砸了这件事情……崔忠诚也好,老头也好,只会更瞧不起我。我要把生意对接回来,就要给陈叁一个交代,这件事情,我自己不好出手,需要你帮忙。” 男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赵公子,当初说好了,我只负责帮你种一枚精神烙印,搞定夫人。”他揉着眉心,缓缓开口道:“上次的烙印被拔除……你找上门来,无可厚非,项链和玉珠,算是我对你的补贴。” “可你又提诚心会的事情……这算是什么?” 最后几个字,声音一字一顿,落地之后,空旷厂房的空气陡然席卷起来,有无形气浪,撞击在古旧的石灰壁面和残破的铁皮闸门上,一瞬间墙壁和铁皮龟裂出一张张蛛网。 像是有古老的神灵复苏,仅仅是开口,便如同神敕,掀起滚滚龙卷。 赵器身边的几位超凡者,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他们看着面前巍然端坐的男人,只觉得这道单薄瘦削的身影,竟然如山如渊一般,不可直视……而且隐约渗出了血色的火焰。 他们都渗出冷汗来。 到这时候,他们才知道,为什么对方敢只身赴会了。 真正打起来……对方只需要一人,足矣。 有趣的是,当几位高阶超凡者都不再镇定之时,最冷静自若的,竟是赵器。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器轻飘飘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们都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有你一直让我不要妄自菲薄……” 赵器自嘲笑了笑:“事实上我知道,他们说得没错,我就是一滩烂泥而已,承蒙你高看我一眼,愿意帮我。” 他淡淡道:“有个词叫‘沉没成本’……你帮了我这么多,总不希望我就此倒下吧,这么一道小小的门槛,拦不住别人,可偏偏我过不去了,就只能找你来帮忙了。” 风暴席卷。 坐在椅上的男人冷冷注视着赵器。 “你帮我,我帮你。我不在乎大都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在乎我自己……就算是一滩烂泥,至少要有面墙能够糊得住自己。”赵器微笑道:“你觉得,如何?” 在场的超凡者都隐约感到心悸。 风暴回荡。 古神低语。 “赵器……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啊。” 男人直视着那双坦荡自若的眼睛,许久之后,吐出了两个字。 “仅此一次……成交。” 第九十六章 狮醒 第九十六章狮醒 十一点半的老城区,灯火零星,夜幕黯淡,与大都主城和江滩沿岸的繁华不一样,这里的灯火有旧时代的质感,像是用胶卷拍出来的电影,就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显得更加静谧,空气中仿佛有老歌流淌。 有人说,这是烟火气,人文气息。 但在更多不说话的人眼中……这是被时代淘汰的气息。 只有秀人模特会专程来到大都老城区,其实也是为了拍照摄影,放在自己的个人社交平台上,彰显独居品味的艺术气息,或者承接商务订单。这些人拍完照片就走,快门按下之前,捧着咖啡倚靠老巷,笑得很甜,照片定格之后,他们只会风尘仆仆赶往下一个地点,想着早点拍完早点收工。 真正被时代淘汰的东西是不会被谩骂的。 真正的淘汰是遗忘,悄无声息的退出舞台,大家猛然想起的时候只会觉得诧异,或许有一秒钟的遗憾,但转瞬又会忘却。 这座老城区在大家的记忆中已经不占据什么篇幅了……怀旧的人是无法在大都这座城市活下来的。 顾慎站在巷子街角。 他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扶额,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按照平常的作息。 这个时间点,自己应该已经休息了。 但乌鸦拨通了顾慎的电话,以朋友的身份,盛情邀请他来老城区吃一顿夜宵……一个听起来毫无诱惑力的邀请,顾慎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哪根筋抽了,竟然选择准时赴约。 不出所料,那位提出盛情邀请的不靠谱家伙还没到场。 不会是要咕咕了吧? “来了来了!” 夜幕那边有人远远的挥手。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头上戴着厚重的摩托车头盔,一边挥手,一边试图单手卸下头盔,或许是因为头盔塞得太紧的缘故,试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男人头重脚轻的奔跑姿势显得颇为滑稽。 最后宋慈双脚一个急刹,做了个弯腰鞠躬的动作,低头敲了敲脑门,闷声道。 “帽带勒得有点紧……你帮我拔出来。” 顾慎有些无奈,搭了把手,不得不说这头盔还真塞的很紧,双手扶正,用力一拔…… “啵”的一声。 “哟嚯嚯……舒服了舒服了。” 乌鸦神清气爽地吐出一大口烟雾,他嘴里竟然还叼着一根烧到屁股的女式烟烟蒂,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护目镜烟熏火燎的视野中骑车赶路的。 “烟是夫人赏我的,舍不得丢。” 宋慈双手用力抖了抖头盔,抖出漫天烟灰屑子,趁着这个功夫,他又对着烟屁股狠狠嘬了一大口,笑道:“你怎么满脸写着不爽。” 顾慎怒道:“老子信了你的邪,在冷风里吹了半个小时!” “哎哎哎……这么久吗?挂断电话后临时办了点事。” 宋慈挠了挠头,“老城区跟江滩不一样的,这个点大家都睡了,骑摩托车炸街这种行为是要被人骂娘的,虽然我娘已经死了,不在乎被骂,但毕竟穿着这身西装,算是代表夫人的脸面,缺德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最后一段路我推车来的,刚刚把摩托车停在小巷外面。” “来了就行,我也不算被骗。”顾慎轻声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话!我一言九鼎的乌鸦是那种人吗?”宋慈眉飞色舞道:“今晚敞开了吃,我请客!” …… …… “来了啊。” 深夜十一点半,老徐牛肉面馆还没打烊,不过也快了,老板笑呵呵跟宋慈打招呼,“想吃什么菜,我给你炒,待会就不接客了,最里面给你留了个位置……” 宋慈嘿嘿笑了笑,他缩着脖子望了望店铺二楼。 “别担心……已经睡了。” 老板小声比划道:“你别吵着她,不然……她会赶你的。” 宋慈连忙比了个了解的手势,拽着顾慎小心翼翼坐在角落的小桌板前,他低声道:“老板娘不怎么待见我,咱待会小声点。” 顾慎笑了,“还不是因为你平时做的那些缺德事?” 宋慈呸了一声,嘀咕道:“我平时是逃单,但又不是没人买单……又没欠她一分钱,这婆娘整天没个好脸色。” “你怎么知道,以前带来的那些人,都会乖乖买单?” 宋慈冷笑一声,伸出沙包大的拳头,得意洋洋道:“喏,看到了吗?有这个,就能让人把单买了。” 顾慎有些无奈。 “来份牛杂锅仔,再来份小炒肉,辣炒鸡胗……”宋慈从头到尾就没打开那张倒背如流的菜单,一口气点了三个菜,暗示意味十足地问道:“你瞅瞅还要加点啥?” 顾慎一眼就明白了这厮的意思:“不用了……这些够了。” “咳……你拿这种眼神看我作甚?”宋慈腆着脸笑眯眯道:“咱就是粗人,没什么高大上的爱好,平时也不乐意去江滩花冤枉钱喝三百一杯的洋酒,这边的酒好喝,又便宜!” “江滩的年轻人晚上喜欢喝清酒,那是瀛海区传来的饮品,听起来小资又典雅,你可以尝尝这个……”宋慈与老板低声交代了几句,老徐从柜子最里面取出了一瓶裹着黑色报纸包装神秘的长瓶,他低声笑道,“纯爷们就该喝这个!” 顾慎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小小的一盅白酒,心想这酒比清桃酒吧里的还要袖珍,这么小一盅,一口不就喝完了? 对他这种三好青年而言,喝酒应该是最不擅长的事情,出于查案需求,上次他去江滩尝了三百一杯的“大都会”,味道还不错,没有宋慈说得那么不堪。 抱着试试看的念头,顾慎举杯一饮而尽。 一口下去,顾慎呛了一嗓子,差点没连鼻涕眼泪都喷出来。 这次的酒,与先前明显不同,入口就极其辛辣,像是吞下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这股火焰顺着喉咙蔓延,直至将浑身都燃烧。 “你还真……猛啊。” 看着顾慎出洋相,宋慈没忍住笑了。 他小小的抿了一口,轻声道:“这一盅酒,是要慢慢喝,分上七八次,才能喝完的。” “这是什么酒?”顾慎感觉到一股热浪直冲天灵盖。 宋慈眯起双眼,淡淡开口道:“这酒的名字……叫‘狮醒’。沉睡的狮子怒目而醒,喝完之后会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狮醒在十年前就停产,喝一盅少一盅,我在老板这存了好几年,这是第一次拿出来与人共饮。” 他举起酒杯,轻声道:“狮醒的味道怎么样?” 深夜的困倦之意,在小小的一盅酒前,尽数消散。 顾慎觉得有种奇妙的错觉。 他好像正审视着自己……以俯视的角度,意识没有一丁点的醉乱,反而是无比的清醒。 “我有种,终于醒来的感觉。” 顾慎喃喃道:“这酒很好,为什么会停产?” “其实用停产来形容,并不准确,因为狮醒从来就没有量产过。”宋慈低垂眉眼,“它的配方只存在于一个人的脑海中,而那个人十年前已经死了。所以狮醒,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顾慎怔了怔。 宋慈取出自己那枚破旧的钱包,他从内侧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笑道:“上次是真的尿急,逃单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给你炫耀呢……喏,老子的青梅竹马,小陆,好不好看?” 照片被手指摩挲过很多次,已经泛黄泛旧到快生出包浆的程度。 照片里的女孩面容模糊,微微歪斜着脑袋,露出浅浅的笑容,还有一颗虎牙。 果然……小陆就是师姐。 陆南槿。 想不到师姐平时这么一个不够言笑的人,小时候也有笑得这么甜美的时候。 顾慎老老实实道:“好看……” 话音没说完。 “当然好看!”乌鸦嘚瑟着把照片收回,满脸写满炫耀地敲了敲桌子,道:“小陆是我的,不许多看!” 顾慎笑了笑,抛出问题:“好看是好看,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她跟夫人,长得有点像呢?” “……她们是姐妹,亲生的姐妹。” 乌鸦又抿了口狮醒:“你可别想歪了,我喜欢小陆是一码事,替夫人卖命,是另外一码事,两者之间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夫人把我从老城区带了出来,我欠了夫人太多东西,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只有这条烂命。” “烂命?” 顾慎瞥了眼乌鸦。 虽然不了解这个家伙,但能做夫人贴身护卫的,必然是顶尖的超凡者。 “我欠夫人……还有整个陆家。” 宋慈的声音在喉咙里酝酿,喝完狮醒后,他的嗓音沙哑地像是一头野兽,这的确不是能够量产的酒,因为每一滴酒液中都蕴含着非凡的精神元素,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清醒的……直至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哦……怎么说?” 顾慎状态极好,丝毫没有受到“狮醒”的影响。 他小口小口的抿着酒盅,只是因为这酒实在很烈,喝快了会呛嗓子……自始至终,除了面颊略微有些发烫,再也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 酒精内的精神元素浸入脑海中,被炽火来者不拒地尽数侵吞,他才是真正适合喝狮醒酒的人。 百盏不醉。 千盅不倒。 第九十七章 野狗 “老城区,狮子巷……就在隔壁三条街,走十分钟,就能看到。” 乌鸦笑道:“狮子巷,听说过没?” 顾慎心神一动,缓缓皱起眉头。 狮子巷,他还真听说过! 顾慎在青河区的犄角旮旯里长大,本来就地处偏僻,而且还信息落后,基本上什么大事都不知道……但偏偏狮子巷这个地名,他是有印象的。 福利院的无线频道里播报过这个狮子巷地名,因为当时的案件影响非常重大,所以接连播报了好几天,这个新闻顾慎至今还有印象……刚刚登顶大都区首富榜首的某位大人物,在狮子巷遇刺身亡。 “从小时候开始,大都的冬天就很冷了,大家都不怎么出门,但我经常在外面晃悠,那时候我总会闻到一股很奇异的酒香……本来想着翻墙越院偷酒,结果却被人抓了个正着。” 宋慈难过地笑了笑,道:“那个男人倒是有趣,逮到了小贼却不生气,还给我一口尝了尝……这酒辣得我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捧腹大笑,骂我是个怂货,于是我又喝了一大口,喝完直接断片,在那院子里赖了一宿,反正是没爹没娘的臭小孩,在哪睡都一样。” “那个男人叫陆承,我管他叫老陆。” 宋慈声音嘶哑:“我本以为,像老陆这样在老城区整天游手好闲兜圈子的家伙,应该是没什么出息的街溜子,年龄大了讨不到老婆,只能当个无业游民……直到那一天我翻墙过去,狮子巷的墙壁染满了血,现场被上百个人围起来了,我看到了一大堆的警察,医生,律师,这些人吵得不可开交,老陆就静静躺在那些人的中间,身下是一滩不断扩散的血泊。” “再后来……他们把老陆带走了。我在电视上看到,老陆是大都最有钱的人,这些人争吵是因为老陆的钱太多了,每个人都想从中分一点。”乌鸦望向顾慎,笑道:“你说……扯不扯淡?” 大隐隐于市。 这句话所有人都听说过,但真正能像陆承这样做到的人,又有几个? “老陆死了以后,有人骂我是扫把星,克死了父母,又克死街坊邻居。”宋慈耸了耸肩,低声道:“直到小陆来了以后他们才不说这些话的,不是因为他们心存善念不愿戳人痛处,只是因为小陆生得冰雪漂亮,一看就是凤凰窝里出来的,他们不敢随便在背后说坏话。” “小陆……?” “其实他们狗屁都不知道,”宋慈冷冷笑了两声,“小陆是我叫的,老陆死后院子空出来了,她一个人搬过来住,所以我就喊她小陆。大家都猜测她是老陆的女儿,但气质又实在不符,只能猜测是个远房亲戚之类……不信你问问他们,谁知道小陆叫什么名字?” 之前我就问过了…… 顾慎轻声道:“小陆为什么走?” “不清楚。”乌鸦的精气神一下子垮了,他哭丧着脸:“小陆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临走的时候,也没跟我打一声招呼,约好下次见面什么时候之类的……直到南栀夫人把我接走,我才知道,她们两个吵了一架,小陆一气之下背着行囊离开了大都,而且说自己再也不回来了。” 深深喝了一大口。 乌鸦怒道:“走就走呗,怎么能不把我带上?我能抗能打能屈能伸,难道嫌弃我是个累赘?” 顾慎神情复杂,心想难道不是因为你太不靠谱了吗? “呵,女人。”宋慈摆了摆手,“等她回大都我会给她忏悔的机会的。” “老陆走了之后,就只剩下这些酒,小陆没带走,那就算是我的了。”他邀请顾慎碰杯,好奇道:“姓顾的……你这酒量怎么这么好?一丁点感觉也没?” “唔……就快不行了……”顾慎沉默片刻,扶额问道:“再喝一杯?” “今晚一定把你干趴下!”宋慈咬牙切齿举杯,“你小子,之前骗得我好惨……敢情你跑路是真的因为做错了事心虚,老实交代,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其实我当时说了实话……”顾慎碰杯,无奈笑道:“只是你不相信而已。” 宋慈摇头晃脑,一只手撑住下巴,勉强让自己脑袋没有砸在桌子上。 他努力回想着当时顾慎的解释。 片刻后。 他眉头拧成了八字,舌头开始吐字不清,“你当时说的是……敲了……崔忠诚竹……杠……” “嗯。” 顾慎轻轻嗯了一声。 “窝……窝……焯啊……” 宋慈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缓慢地战术性后仰,匪夷所思地看着顾慎,再一次地确认:“崔忠诚?” 得到了默认之后。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把酒意甩散,哈哈大笑,用力揽着顾慎肩头,“你真会吹牛逼,不过……我信了!” 到这时候宋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慎一小口一小口速度频率始终恒定地抿着狮醒酒,按照这个速度来看,对方已经喝了自己的两三倍有余。 “你小子酒罐子里出生的?”宋慈急了,趁着自己意识清醒,连忙护住酒瓶子,“今天喝酒就到此为止了!”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摇摇晃晃从小巷里出来。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另外一个人被迫摇摇晃晃。 顾慎架着乌鸦,直至此刻还在回味着狮醒酒的滋味……他品尝出了这酒里的精神元素,默默回想着乌鸦口中的“狮子巷案”。 十年前,老陆死后,陆家倾破,所有的财产都被人吞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赵氏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觉醒的。 顾慎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在裁决所里,师姐登记的姓名就是南槿二字。 师姐她舍弃了陆这个姓。 乌鸦说,姐妹二人曾经爆发过一场很剧烈的争吵,从那天后,陆南槿就离开了大都,而且至今都也没有回来过一次……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人推测出一些东西了。 “拼命三郎,多半是承负着无法释却的血海深仇……” 顾慎轻声自语,紧接着他想起了褚灵的话,于是低声道:“不可以对别人的过往怀揣恶意啊。” 扶着乌鸦来到小巷子外,后者哇啊哇啊在草丛边吐了一大摊子,吐完之后,伸手找顾慎要了头盔,努力把脑袋塞了进去。 “你想就这么回去?”顾慎认真道:“在大都,酒驾是要被吊销驾照的,摩托车也不例外。” 他倒是不担心乌鸦会出什么意外。 “老子没醉……”宋慈呸了一声,笑道:“之所以喝醉,是因为想喝醉,你懂吗?” 顾慎一下子沉默了。 以他的直觉,乌鸦这句话说得是对的。 超凡者,无论是哪一系的,都需要砥砺精神力,当精神力足够强大,酒精已经无法溶解意志,喝得再多,只要想要恢复清醒,只需要运转呼吸法即可……以宋慈的实力,即便是喝下蕴含精神元素的“狮醒酒”,也绝不会醉,至少不会如此狼狈,难堪。 “如果不喝醉,有些话……我就说不出口。” 乌鸦扶着墙角,示意顾慎站得近一些。 他小声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刚刚对你说了狮巷案,你应该猜出来一些东西了吧……” 顾慎张了张嘴,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子从来就不相信,会有那么巧的事情。老陆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招惹仇家,都已经躲到老城区了,还是被人盯上。”乌鸦低声笑道:“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顾慎平静道:“你认为是赵氏。” “不错不错!”宋慈大力拍着顾慎肩膀,亲昵道:“不愧是小崔先生看中的人啊……真是深得我意,知子莫若……啊呸。” “你想怎么样?”顾慎眼神古怪。 “当然是……”乌鸦伸出一只手掌,在自己脖子前轻轻划过,摆了个做掉的姿势,眼神炽热,笑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你想做掉谁,赵器?”顾慎道:“还是……” “啊哈……”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宋慈连忙打断顾慎的话语。 “虽然在外面,大家都很怕我……但其实我很怂的。”乌鸦长叹一声,嘿嘿笑道:“除了拳头硬,命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了。我倒是不怕死,但是怕脑子发热,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连累了夫人。你知道,跟你见面的那一天,我为什么跑路么?” 顾慎默默等着下文。 “有个男人来砸我的场子,没等他自报身份,我就出手了……我发誓,我只用了一拳,没想到他这么不能抗,半条命被我打进了地府,差一点去见阎王。” 乌鸦笑了笑,颇有些炫耀地说道:“那个人叫陈净坛,是陈叁的外甥。” 等了许久,没有等来顾慎的话语。 乌鸦挑眉怒道:“你哑巴了?” “陈叁的外甥……”顾慎道:“所以呢?” “第一次听陈叁的名字?”乌鸦很是恼火,又显得有些气馁。 “不是第一次,但……听到他的名字,应该有什么反应么?”顾慎有些尴尬,道:“我知道陈叁是和赵家那位议员平起平坐的人,很厉害的大人物。” 宋慈幽幽长叹一声,彻底放弃了与顾慎解释的念头。 “大概就是,很爽。” “等哪一天你试过就知道了……殴打权贵,真的与平时打架不一样,在这狗.日的律法,规矩,命运的框架之下,我的命是烂命,可他的不是。所以这一拳打出去,他的痛苦会成就你双倍的快乐。这是一种,凌驾在规则之上的快感。” 乌鸦有些兴奋地伸出拳头,握了握又松开,似乎是在回味当时的感受,他凝视着皮肤粗糙的老茧,咧嘴笑道:“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这双拳头,落在赵器脸上,会是什么样子?”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呜哇起来,只不过已经戴上头盔,于是连忙憋住,扶着墙角一阵天旋地转。 顾慎轻轻叹气,拍着后背。 便在此时—— 隔着一片街区,大约数百米,有几个人缓缓走出长巷。 为首之人,出巷之时偶然间的瞥头,看到了街角的二人。 他微微驻足了一刹。 戴着头盔的男人,有些隐约的眼熟,但只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拎着大猎枪的牛仔也随着目光望去,他默默握住枪柄,轻声问道:“赵公子?” “没什么……只是两条醉得不醒人事的野狗而已,不必浪费时间。” 赵器轻声开口,他忽然皱起眉头,伸出手掌,抹了抹自己本该洁白污垢的面颊,掌心沾染了污垢,应该是在废弃厂房内沾染到的。 他默默凝视着掌心污垢,轻声道:“老城区的脏东西,实在太多了些……” 第九十八章 狂犬 顾慎没有醉。 自始至终,他都很清醒。 所以街边的那一行人,从出现到驻足,所说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 那个被围绕环簇的男人,从光鲜亮丽的衣着就能看出来,这绝不会是生活在老城区的人……一定是在大都核心地带养尊处优的大人物,因为他的字里行间,眉里目间,都透露着对底层人的鄙夷,贬低,以及唾弃。 只不过这样的人,已经顾慎见的第一个了。 这算是什么……羞辱,谩骂,嘲讽? 如果在乎的话,那就都算。 但顾慎从来不在乎,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资本去在乎。 所以只当是有人在耳旁放了一阵狗屁,等风吹过就会自动散掉。 他神情自若地拍了拍乌鸦后背,“走了。” “等等……” 带着厚重摩托车头盔的宋慈,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狮醒酒的酒精蔓延全身,直冲天灵,整个人都是晕乎的,他扶着墙壁才勉强直起腰来:“这弔人刚刚说了什么?是不是骂我们了?” 乌鸦的声音很大,嗓门很粗。 这声音一下子就吸引了对面的注意。 “……” 牛仔老男人眯起双眼,悠悠吐出一口烟雾。 刚刚在废弃厂房里,始终被更高阶的超凡力量压制,让他心底憋着一股子怒火,现在又偏偏看到一个对自己出言不逊的醉鬼…… 他默默扛起猎枪,向着那边的醉酒二人组走去。 赵器笑了笑,没有阻拦。 现在他也不急着赶路了,双手环抱,好整以暇地靠在墙壁上,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安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上演……清理垃圾,痛打野狗,这种事情他不屑于做,只是因为会脏了手。 顾慎皱着眉头,平静看着那道从小巷子远端逐渐走近的身影。 真不愧是大都啊,什么人都有,这个叼着烟斗的牛仔男人,毫不掩饰自己肩头扛着的那杆大猎枪……那杆大枪给自己极其强大的压迫感,眉心的炽火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浮现的冲动。 惹上麻烦了。 “啧啧……超凡者啊……” 即便是醉酒状态,乌鸦心底最深处的战斗意识也依旧清醒,他骨子里就是一个匹夫,就算醉到不省人事,也不会忘记搏杀,厮斗这类的本能。 牛仔皱起眉头,在他看来,自己扛着一杆猎枪的形象,已经足够威慑绝大部分的醉汉了。 相信当自己枪管抵在对方头上的时候,哪怕喝了一吨酒的醉鬼,也会瞬间清醒过来。 他抬枪。 寂静的枪口,抵在生硬的摩托车头盔上。 “啊哈……老兄……不要拿这个玩意指着我……” 出乎意料的,即便被猎枪抵住脑袋,对面的醉汉依旧满脸平静,反而声音友善地提醒道:“东洲联邦有明文规定,良好市民可是不允许佩戴枪支上街的啊。” 牛仔冷冷道:“你觉得我像是良好市民吗?” “唔……有道理。” 乌鸦伸手握住枪管,缓缓将其挪向一旁,语气懒散地轻声道,“这里面装的是12号口径的红银子弹吧?可千万别走火,这一枪下去,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会死人的。” 牛仔怔了怔。 从乌鸦手指接触到枪管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压力寸寸传递,从枪管蔓延到了自己的全身。 像是有一双大手按住了他的双肩,沉重的压力让他如陷泥沼,那根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连一毫米都挪动不了……不,不仅仅无法扣动扳机,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见鬼!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却只能看到摩托车头盔里那双醉意朦胧却含笑的双眼。 这是一个超凡者……而且是一个极强的超凡者! 牛仔的行动,在巷子那边的同伙眼中看来,并没有任何异常。 大枪已经抵在了醉鬼的脑袋上,还能有什么异常? 乌鸦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远方被围拥群簇的男人,喝太多酒果然不好,那个家伙的影像在自己眼中一片模糊,指了几次,也不知道有没有指对。 宋慈含糊不清地嘀咕道:“还记得我刚刚说的吗?那个家伙一定是个大人物,对着他的脸来上一拳,一定会很爽。” 顾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想打吗?”乌鸦咧嘴笑了,他做贼心虚地小声提议道,“打完就跑的那种。” 乌鸦这种人的身上,有种莫名的魅力,他会穿着人字拖在老城区像只鸵鸟一样狂奔,会用拳头当面狠狠打烂诽谤自己的那人牙齿。 他生活在秩序井然的大都,所行之事却背离了这些条条框框,种种规则。 既然改变不了这个环境,那么索性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对大都金字塔最上层的那部分人,竖起一根大大的中指。 一拳打在大人物脸上。 打碎的不只是几颗牙齿。 而是高高在上的规则。 顾慎沉默了片刻,在那位老牛仔走来的时候,或许只有那么不到十步,他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有没有某个时刻,自己也有过和乌鸦一样的冲动,想把自己的拳头,砸到某位深恶痛绝的大人物脸上。 或许狮醒酒不是毫无作用的。 至少在这一刻,顾慎感觉自己身体里睁开了一双从未睁开的眼睛,血液变得滚烫,沸热,身体里像是有一头狮子醒过来了。 于是少年轻声问道:“打得过吗?” 乌鸦愉快地回应:“当然。” 顾慎又问:“跑得了吗?” 乌鸦爽朗笑道:“当然!” “那么……” 顾慎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想试一试。”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 乌鸦陡然下蹲起身,一击重拳打在牛仔男人的下巴上,猎枪扳机在这一刻艰难万分的叩动了,一声巨响打破长夜的寂静,从枪管里轰鸣而出的大号子弹偏移了原先轨迹,擦着宋慈的摩托车头盔呼啸划过,直接将小巷一旁的路灯轰得支离破碎,灯光罩子碎片漫天飞舞,一个男人如同沙包般飞起,鲜血和牙齿脱口喷出,与罩片碎屑纷纷扬扬落下。 这一幕惊呆了赵器,还有随行的超凡者们。 “上车。” 乌鸦跨坐在摩托车上,油门拧死,越野轮胎在地面上暴怒地嘶吼,像是一匹随时可能脱缰而出的野马,顾慎反应速度极快,在乌鸦开口的那一刻就翻身坐在后座,伴随着破碎洒落的灯光,这辆巨大马力的红色摩托前半截车架高高抬起,向着街角巷尾的那面小墙撞去—— “快——保护——” 赵器的声音刚刚开口。 “我”字还没有出口。 眼前只剩下一片巨大的黑色阴翳。 那是一台巨大的重型摩托,几乎将赵器的全部视野都覆盖。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在清晰找到方向的前提下,还能策划出如此精准的行动路线,有人拔出腰间长刀准备还击,只是下一刹就被摩托车的烂醉酒鬼一脚踢得倒飞而出,这一脚的威力比猎枪的红银子弹还要更大,小巷一侧的整面墙壁都被轰塌,拔刀之人已经失去意识,半边身子嵌入破碎墙体之中。 回想起先前牛仔的下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赵公子说这个醉鬼是条野狗,可如今看来,这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疯犬。 于是好笑又讽刺的一幕出现了—— 夜行老城区的赵公子,所带来的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在危急关头几乎没有人真正敢拿性命上前,去阻拦那辆摩托,高亢轰鸣的摩托,一路摧枯拉朽地前进。 一道道身影被打得抛飞而出。 狭路相逢勇者胜,萌生退意就不配赢下这场狭窄小巷的对决! 最后只剩下孤独无助的赵器,愤怒、惊恐、畏惧地看着那片巨大黑影压下…… 他的眼前,最终出现了一枚拳头。 让他心生庆幸的是,这不是那个醉鬼疯狗沙包大的拳头,而是来自于摩托车后座的那个年轻人……那个脸上写满了淳朴,和善,以及跃跃欲试的年轻人。 有些事情无法抗拒,就只能选择接受…… 这个年轻人的拳头,看起来不是很大,应该不会那么疼吧? “轰”的一声! 赵器觉得自己的面颊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所有的意识都被凿出了身体,他仿佛能感觉到浑身骨骼的颤栗,面部肌肉的抽搐。 拳头不大。 但是很硬。 自己好像飞了起来,至少是双脚离地的。 轻飘飘的飞起。 重重的落下。 喧嚣的长街,在最后一道油门的喷射声中迎来了长久的寂静,在老城区居民愤怒骂娘的谴责声中,两条疯犬一骑绝尘地狂奔而去。 “感觉怎么样?!” 宋慈拧死油门,扭动身躯,他愉快地吹着口哨,庆祝着这场狂欢的胜利。 深夜的老城区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破碎的小巷灯光,还有陈旧的斑驳墙壁,都隐没在黑夜中,摩托车驶向了荒无人烟的郊外,这里寂静的好像是天堂。 坐在后座的年轻人,久久没有回应。 顾慎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的拳头,拳头上面残留着一些血迹……这些不是自己的,是那个富家公子哥的。 他动用了炽火,包裹了自己的拳头。 在动手前,他就考虑了出拳可能导致的麻烦,炽火灼烧了现场可能留下的生物气息,乌鸦的呕吐物,以及不经意间留下的指纹。 打了,跑了,再也不见了。 “你说得没错……” 顾慎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殴打权贵,确实很爽。” 第九十九章 烂泥 赵器从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的牙齿被打掉了三颗,半边面颊肿胀到无法说话,醒来之后,回想昨晚这一切,最令他愤怒的不是出拳的那个年轻人,下手太黑……而是昨晚在最关键的时刻,自己花了大价钱招来的那帮打手,竟然没一个人敢抗在自己面前。 “赵公子……昨晚发生什么了?” 柳祎正守在病床前,她叹了口气,道:“您怎么会想到要去老城区的,那里乱得很,又没有监控,现在出了事情……想追查都很难。” 赵器张了张嘴,面颊顿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神情阴沉,咬紧牙关,“遇到了两个醉鬼。” 柳祎沉默了,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赵器……心想这应该是今年最离谱的鬼话,两个醉鬼,能把赵氏的未来继承人,打成这样? 昨晚的现场她去看了一遍,随赵器一同出行的超凡者全部都被撂倒,这可不是什么醉鬼能做到的事情。 这件事情多半是早有预谋。 “有没有可能,是诚心会做的?”柳祎想了很久,问道:“之前才闹了矛盾……陈叁会不会把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 “不可能……” 赵器摇了摇头,他声音很是虚弱,含糊不清,但字字带着诛心般的杀意,“昨晚的现场你检查了么?那个醉鬼趴在墙角吐了好一阵……” “墙角什么都没有。”柳祎叹了口气,道:“我动用了侧写,昨晚现场被特殊的手段处理过了……回溯的影像也是一片模糊不清,没有任何有用的讯息。” 怎么可能? 赵器瞪大双眼,他又道:“我挨了一拳,脸上有残留的皮肤组织吗?” “什么都没有……公子,你的脸上都是血,你一个人的血。” 柳祎仍然是摇了摇头,“不过,还记得昨晚行凶人的长相么?只要还记得长相,我们就能找到线索。” “一个人,戴着摩托车头盔……” 赵器喃喃道:“另外一个……是打我的那个……他是一个……” 说到这,他忽然怔住了。 他明明记得的,那一拳打在脸上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个家伙的长相……可是现在脑海里空空如也,一片空白,记忆中被打了一拳的镜像变得无比模糊。 赵器胸膛里浮现无名的怒火,他强忍着愤怒坐起身子,浑身都开始颤抖。 自己的记忆,被清除了。 “看来……是精神系超凡……” 柳祎看到赵公子的反应,心底很清楚,这件案子极大概率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以目前的线索,根本就查不了了,只能不了了之。 “再过一个月,就是年终舞会了。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需要静养好一段日子,舞会还能参加么?”柳祎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有,这件事情……需要对夫人说么?” “舞会没问题,我能参加的。” 赵器捂住下巴,艰难嘶声道,“陆南栀她问起来……就说我生了点病。昨晚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 …… 乌鸦醒过来的时候,也是中午。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床上。 “醒了?” 顾慎抱着猫在阳台吹风,他瞥了眼乌鸦,道:“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 宋慈万分惊恐地掀开被窝,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还好并没什么不适感,衣物也都齐整。 他嘶了一声,皱起眉头,脑海里一片空空如也。 无论怎么回想,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狮醒酒内蕴含的精神元素,能够让人如梦如幻,也能让人忘却烦恼,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酒酿技术,即便是超凡者,没有防备,也会中招。 顾慎道:“你拉着我喝酒,喝多了,遇到了一个倒霉蛋。那人带着好几个超凡者随从,一看就是大都区的大人物。” “后面呢?”宋慈挠着脑袋。 “他骂我们是狗。”顾慎一本正经道,“我准备走,但你很生气。” “靠……我怀疑你在编故事。”宋慈拽了拽被子防止春光外泄,认真道:“不过如果这是你编的,只能说你太懂我了,我一向对那些骂我是狗的人无法容忍。” “再然后,我打了他?”宋慈想破脑袋,只能想到这么一种可能性。 “不。” 顾慎咧嘴笑了,“我打了他。你打了他们。” 乌鸦一边听着,一边在被窝里小心翼翼缓缓挪动身子,直至面对顾慎,他啧啧拍掌,“如果故事只到这里就真的太好了……只是打了一个不长眼的富家公子哥。” “我也希望如此,但故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顾慎顿了顿,道:“我们打的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哥。” 乌鸦怔了怔。 “昨晚你喝得太多,没看清那家伙的长相么?”顾慎有些无奈,他轻声道:“我刚刚用深海搜索了那位受害者的模样……不得不说昨晚你没狠狠揍他一拳,真是太可惜了。” “等一等,难道说……”宋慈已经隐约生出了一种不祥预感。 “昨晚我们打了赵器。”顾慎轻描淡写道:“你把那一拳让给我了。” “???” 宋慈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是追悔莫及。 “这应该叫做……天意弄人?或许对他而言叫大难不死。”顾慎轻轻叹了口气,道:“以你的力道来看,昨晚换你出拳,赵家已经绝后了。” “那样才好!”宋慈扼腕叹息,“喝酒误事啊喝酒误事……”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认真道:“顾慎,你不能在大都待了,我帮你联系夫人……你收拾收拾,今天就离开这里。” 喝完酒,打了赵器,听起来潇洒洋溢。 但实际上,没有人比乌鸦更清楚,赵氏在大都的地位……以及手段。 如果被抓到了,自己还好,有夫人罩着,这种祸能扛下来,也就掉一层皮,但顾慎就不一样了,赵器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抓到对自己痛下黑手的家伙,铁定要把对方折磨至死。 想到这,乌鸦就开始翻自己的手机。 “打人的事情……只要你我不说,就不会再有后续了。”顾慎轻声道:“我抹除了赵器的相关记忆,现场的生物痕迹,还有通过超凡手段能追查的回溯线索……昨晚我们在老城区走的路线没有监控,所以他什么都查不到。” 乌鸦怔住了。 他努力思索了一圈,发现的确如此。 这小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做事情能这么谨慎? “你确定么?”宋慈狐疑道:“会不会有所遗漏。” “如果没有这些把握,昨晚我又怎敢动手?”顾慎无奈笑道:“以赵氏的行动效率,如果现场留下了线索,你还能安稳睡到中午?” 乌鸦又挠了挠头,“你特娘的……真是个人才啊。” “重要的不是这个……” 顾慎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赵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宋慈有些茫然。 “老城区,可是被大都淘汰遗忘的荒废地带,这里技术落后,穷困潦倒,像赵器这种养尊处优的大人物,有什么事情需要去老城区解决么?还偏偏要挑在深夜?”顾慎抚摸着橘猫,“他甚至还带了一群超凡者……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看中了老城区条件落后的特点。” “老城区是深海在大都唯一的盲点,如果要谈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买卖,最好就在这里。” 顾慎平静道:“赵氏家大业大,生意买卖,向来很多,没什么好避讳的,他赵器大可放心去谈,可偏偏还选了老城区见面,只能用避人眼目来解释……我猜他这次约见的对象,是某位不能见光的人物,被赵氏知道,会有很糟糕的后果。” “所以……就算被打了,他也不敢动用太多的资源,至少不会动用赵氏的资源。前有崔忠诚,后有陆夫人,一举一动,都被盯着。如果昨晚老城区的事情,引起了这两位的注意,他就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综上,挨了这顿毒打……他只能憋着,咽下去。” 一席话毕。 宋慈的神情已经从目瞪口呆,变为心悦诚服。 他认真鼓掌,道:“我现在才明白,老陆以前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顾兄打人亦要三思而后行,实乃我辈楷模。” 乌鸦脸上写着“我不是真流氓顾兄你才是啊”。 “如果……” 顾慎则是话锋一转,轻声道:“你把自己代入成赵器,再想一想呢?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公子,从来只在市区活动,偏偏在昨晚,去老城区约了一位不能见光的人……他到底是做什么去的呢?” 宋慈一瞬间就警惕起来。 他默默陷入静思之中,想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自己打了陈净坛,导致赵器谈了一半的生意黄掉,赵器是睚眦必报的真小人,这件事情就算被夫人压下去,也只是一时表象,他必会找自己麻烦。 第二件事……就是夫人的那缕精神烙印,思前想后,只有赵器一人,最有可能。 “赵大公子的生活很简单,他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没什么隐私可言。” 顾慎也在思考,这一次他的眼神有些困惑,轻轻地自问:“可烂泥想要上墙,总要有人帮他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一百章 大雾 周一。 清晨七点半,大多数上班族刚刚从家里出发,这是地铁最拥挤的时段,大家都还在路上。 大都虽然繁华,但绝大部分商业街的业务在九点才会开展,所以这个时间点,通常街上只有零散的行人,也不会拥挤,因为大多数店铺还没开业。 然而今天荔浦街的某家店铺门前,已经排起了一条小小的长队。 周也新八点到寐语者的时候吓了一跳,她反复确认了两遍……这些人是在自家门前排队的,而且是组团来的,一辆中巴就停在不远处。 “大家按顺序排好。” 一个女人认真在队伍旁边督促道:“不许插队哦。” 排队的几个人,神情困顿,疲倦麻木,但出乎意料的听话。 周也新皱了皱眉,她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 是之前来给顾慎送锦旗的贵妇,现在她换了一身打扮,卡其色风衣外套连衣裙,现在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只有二十四五的样子。 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女人是叫江晚? “周医生好,小顾医生是不是快上班了?” 江晚笑吟吟道:“我们在这等了快半小时啦。” 来找顾慎的? 周也新怔了怔,连忙开门。 江晚挥手之后,这些排队的人才缓缓进门。 “这些都是……你带来的?” “工作缘故,能接触到一些病人。”江晚点头,笑道:“小顾医生医术精湛,就想着帮他介绍一下客户,赚一些外快……对了,你这是按提成结账的吧?” 介绍客户? 周也新狐疑地看着江晚,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她怎么觉得这女人的动机不单纯呢。 “别误会,只是单纯欣赏小顾医生的能力而已。”江晚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我可比小顾大整整一轮呢,能有什么坏心思?” …… …… 顾慎赶到的时候,讶异地看着挤满诊所的患者。 这生意有点……好得超乎自己的想象了。 “小顾。” 小新姐把顾慎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道:“这些人都是江晚介绍的,我怀疑她对你有意思,你可要留意点。” 闻言,顾慎一怔。 果然在这些人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江晚。 江晚笑意盈盈看着自己……被小新姐这么一提醒,这种目光,反而让顾慎觉得有些后怕。 上一个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的,还是曲水。 不过江晚的梦境,顾慎亲自检查过。 这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超凡能力……不用担心会是第二个江滩杀人魔。 “这些人不太对劲……他们的精神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顾慎又瞥了眼在诊所里的患者,这七八个患者,各个衣衫老旧,神情萎靡,但这种萎靡,并不是无眠导致的。 他神情凝重起来,轻声对小新姐道:“无论如何……先开工吧。” 他带着一个年龄最小的孩子,来到了隔间中。 这个孩子神情恍惚,脸上写满茫然,来到隔间坐下之后,无论如何发问,都是一句话不说,迟钝的像是一块木头……见此情况,顾慎直接召出了炽火。 深海第二层,小催眠。 顾慎直接进入了这个孩子的梦境之中。 可惜唐清权不在场,否则他一定会深深感慨……树先生这个老东西,老则老矣,眼光毒辣。 看人太准。 在超凡能力这方面,顾慎是一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选手。 他的炽火,并不是那些生来就具备绝伦威力的高危能力……但成长空间极大,而且成长速度极快,当然这与顾慎本人的悟性有关。 不同婴儿学会走路的时间长短有差异。 而顾慎,绝对是其中最快的那一类。 如今的炽火,只有一缕,还只能在精神空间内游荡,但在顾慎手中,已经可以横扫绝大部分的梦境。 “醒了。” 这一次的浸入极快。 顾慎恢复意识只在一瞬间,他看着四方的幻雾,在这个孩子的梦境中,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墙壁阻挡,所有的景物都笼罩了一层烟雾,视野极其稀薄。 “这是……雾?” 伸手不见五指。 这场梦极其寂静……像是深海一万里,所有的声音都已经死去。 顾慎抬手的那一刻,寂静被打破。 “哗啦啦——” 大雾如镜面一般支离破碎。 炽火化为灯笼,悬浮在梦境之上,照破这场被封印物精神侵蚀的梦境。 “这些街道,老巷,有点熟悉……” 顾慎盯着斑驳的墙壁,上面画着孩童奔跑的涂鸦,还有气球,鸟儿,云朵的图案,墙壁围绕如同迷宫,院墙将一栋栋宅邸圈起,大都的新城区不会出现这种陈旧的楼屋。 “这是老城区。” 他明白了这个孩子的身份。 也明白了这些患者为什么个个衣衫老旧。 这些人,应该都是老城区的居民…… 大雾被照破之后,依旧有一片区域,在迷雾之中,顾慎操纵着梦境中的身躯,想要往深处走一些,然而这场梦境,似乎有一层无形的空气壁面阻挡。 “这里……就是尽头了。不能再前进了。” 顾慎止住脚步,拎着灯笼,喃喃道:“这次留下的精神烙印……比肃目石雕要厉害一些。” 强行拔除,倒是没什么问题。 毕竟只是一缕烙印。 但真正引起顾慎注意的……是空气壁那一端的大雾区域。 “在这个孩子的梦境中……那里有着浓烈百倍的大雾,这只能用封印物来解释。可如果这种景象是真的,不可能没有引起裁决所的注意……”顾慎沉思道:“至少是b级封印物的威力吧?” “先拔除这个孩子的精神烙印,再看一看其他人的梦境。” 念头落定。 顾慎弹指,轻轻叩打在灯笼外表之上,这盏漂浮悬空的灯笼,被一个弹指叩地飞起,化为千万缕流光,绚烂地撞向这场迷雾梦境的四面八方……与顾慎猜测的一样,这里的每一个方向都有空气墙壁所阻挡,这个孩子的梦境空间有限。 炽火所过之处,雾气飞快消散。 这种拔除烙印的过程,对顾慎而言……其实也算是一种修行。 超凡源质虽然稀薄,但吞下也能增强! 数息之后,空气壁面内的所有梦境雾气全都吞噬殆尽。 顾慎退出梦境。 那个神情惘然的孩子,眼中的麻木缓缓褪去,那眼瞳中原先像是被抹上了一层雾霭,如今终于展现了灵光……只不过很快就被疲倦所代替。 顾慎推门离开隔间。 “怎么样?”江晚见顾慎出来了,连忙起身,神情有些紧张,看到了内里那个伏案酣睡的孩童,她松了口气,看来是医治好了。 这个反应,顾慎看在眼里。 “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他轻声道:“把孩子抱到车上吧。” 江晚连忙应下。 便在此时,隔间的另外一扇门也被推开,周也新神情苦恼,道:“这人也忒奇怪了,像是块木头……怎么样都没有反应……” 看来她是束手无策了。 的确。 怀表的催眠能力有限。 它只是为了保护周也新而生,最后的那一缕超凡之力,也只能保证护住主人周全。 “交给我吧。小新姐,你忙你的就好。” 顾慎笑了笑,这句话用上了炽火的催眠之力,低声道:“剩下的这些……都跟我来吧。” 还剩七位,闻言之后,全都缓缓起身,来到了顾慎的隔间中。 “深海第二层,是小催眠,催眠个人。” “第三层……是大催眠,将精神扩散,辐射到一片区域之中。” 顾慎关上隔间门,看着站成一排的患者,他回想韩当催眠自己的场景。 真言领域。 在那片精神领域之中,无论有多少人进入,都只能沦为韩当砧板上的鱼肉……顾慎已经感觉到了,当精神力足够强大,能够凝聚外放之时,就会形成一座“域”。 小催眠,是掌握炽火本身具备的催眠之力。 大催眠,则是外放精神力,向着领域的方向去蔓延。 “就让我试一试……一次催眠多人。” 轻轻吸了一口气。 顾慎释放炽火,曲水的超凡源质消化了一半,炽火已经比初生之时强壮了一倍有余,不过扩散开来的光芒,勉强能将房间笼罩。 “入梦。” “入梦。” “入梦。” 一道声音,同时在这几人的耳旁回荡。 炽火凝实,聚拢一室辉光。 顾慎来到了一座由自己精神力搭建的梦境之中,他成功施展了大催眠,来到了老城区的迷雾梦境中,这一次他拎着灯笼走了很远,这几人的梦境像是一块块拼图,各自代表着一片解锁的区域,连通之后,仍然有空气壁面的存在,但活动距离大了许多。 “福临巷。” “狮子巷。” “瑞安胡同。” 顾慎拎着灯笼驱散薄雾,走走停停,他一路辨识着梦境中的景观,最终认出了几条老城区的街巷……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具体的地图,通过这几块清晰展露的街巷,他确定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紧接着,他望向那远方迷雾笼罩的梦境深处…… 伸出手。 一面无形且坚固的墙壁,阻挡了他的前进。 最深处的大雾。 不可逾越,不可踏足,不可接触。 第一百零一章 鸢丹街 “江小姐,我想你有必要解释一下……” 半小时后,隔间里只剩下单独相处的两人。 顾慎严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催眠治疗已经完成,他拔除了所有人的精神烙印,并且将这些老城区居民送回了那辆中巴车上……很显然这一切并不是巧合,没有谁能碰巧凑齐一车子被封印物影响意识的病患。 介绍客户是假,送来麻烦才是真。 但让顾慎选择与江晚坐下来认真聊一聊的原因……倒也简单。他记得上次肃目石雕事件的时候,胡大年提到,崔忠诚旁敲侧击过江晚,这个女人或许是与花帜集团有联系的人? 他倒是希望从这个女人口中听到,“我是崔忠诚派来的专员”之类的话语。 但很可惜。 事情并不像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对不起……” 江晚神情有些复杂,她认真道歉,“小顾医生,因为你上次治好了我,所以……我就把他们送来了。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炽火加持下,顾慎能感受到一个人的情绪波动。 这是一个没有觉醒能力的普通人。 喜,怒,哀,乐,都瞒不过自己的双眼。 “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老城区。”江晚神情逐渐凝重,严肃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城区的有些居民,开始出现这种症状,意识混沌,浑浑噩噩,像是个木头人……看到他们这种情况的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你。” 没记错的话。 江晚是住在南湾富人区的富家大小姐……她怎么会留意到老城区的人? “江小姐……”顾慎犹豫地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记者。大都晚报的记者。” 江晚取出了自己的证件,她很敏锐,领略到了顾慎犹豫的含义,小声解释道:“南湾的房是家里买的,记者的工作是我自己找的……” 她认真恳求道:“老城区那边还有一些患者,这些是我们收集的住址信息表……小顾医生,要不你去那边看一看吧?就当是帮一帮他们。” “……” 顾慎沉默片刻,轻声问道:“江小姐,你家与花帜有关系么?” 这话一出,江晚怔了怔。 她想了很久,认真道:“我父母是花帜董事会的股东……” 果然,千金大小姐。 “我会去的……前提是你别再掺和这件事情了。”顾慎有些头疼,轻声道:“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当然,这句话也动用了炽火的催眠之力。 等人走后。 顾慎立即拨打了崔忠诚的电话……上次跟乌鸦喝完酒后,趁着对方醉得不省人事,他连忙把小崔先生的联系方式套了出来。 果然,才两天就能派上用场了。 电话拨通之后。 “我是顾慎。” 顾慎开门见山,道:“老城区的封印物精神污染,算是考察的一部分么?” 电话那边陷入了沉默,显然是有些讶异,既惊讶于顾慎弄到了自己的联络方式,也惊讶于后者口中的“封印物污染”。 但很快,崔忠诚给出了回复。 “……不算。” 他的声音有些凝重,“老城区出现了封印物污染么,我会派人去查看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 原来小崔先生也不是无所不知的,顾慎听到这个回复,忍不住如此想道。 他把江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江晚不是超凡者,她确实是大都晚报的记者,只是性格很任性。” “而且……她的父母也的确是花帜董事的股东,而且有不小的话语权。”崔忠诚听完之后,平静解释道:“所以上一次肃目石雕事件,我托人给了她提示……没想到她会找到你。这一次,我会转告她父母,让他们好好看管女儿。” “江晚不会参与了,我对她进行了催眠。” 顾慎道:“既然这件事你会处理,那我就不参与了。” “……等一等。” 电话挂断之际,崔忠诚忽然问道。 “你最近有没有去过老城区?” 顾慎一下子沉默了。 据他所知,殴打赵器这件事情,是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 但问话之人是崔忠诚,所以他有些拿捏不稳。 于是他保持缄默,假装信号不好,在崔忠诚这种人精面前,任何回答,稍有不慎,都可能露出破绽。 “胡大年一直在跟踪时厉。”崔忠诚平静道:“这段时间,时厉一直在老城区附近……诚心会南堂并没有安排任务,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还有自己的安排。我怀疑长久基金会幕后的那条大鱼,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即将浮出水面了。” 听到这个解释,顾慎放心了。 赵器不至于把这桩麻烦捅出去,看来崔忠诚目前并不知情。 “喂……你还在么?” “抱歉……刚刚信号不太好。”顾慎这才重新开口,皱眉道:“时厉也在老城区?” “没错。” 崔忠诚道:“每天的深夜,大约十点之后,他都会前往老城区。老城区地形复杂,屏蔽监控,没有办法去详细追踪,他到底做了什么,胡大年能做到的就是记录时间节点。” 顾慎听完之后,若有所思。 如果说……时厉这段时间,夜里都会前往老城区。 那么自己殴打赵器的那一天,他也在老城区? 老城区这种犄角旮旯的破烂地方,早就被淘汰了,可没几个超凡者会往那钻。 这似乎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崔忠诚平静道:“不管时厉和封印物的污染,是不是巧合,老城区的任务,我想你都是要走一趟的。” “我……” 顾慎刚刚开口。 “辛苦你了,就这么说定了。”崔忠诚挂断电话:“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 …… 傍晚时分。 崔忠诚安排的人就等在寐语者门口。 胡大年一身紧身服,勒出粗犷贲张的线条,他骑着一辆摩托,带着厚重头盔,对顾慎拍了拍后座,示意他坐上来。 顾慎看到胡大年这身装扮,怔了一怔,下意识就想起了前不久的那个“美妙夜晚”。 他再一次在心底默默道。 打赵器的事情……崔忠诚应该不知道吧? “又见面了?”胡大年朗声笑道:“来来来,快上车!” 去往老城区的路上—— 风声呼啸。 摩托开得飞快。 头盔内置了语音链接系统。 “我白天去了一趟老城区,走访了精神异常的那几户人家。”胡大年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这帮人像是傻子似的,呆呆坐在家里,一问三不知,没问出一丁点有用的讯息,不过我倒是听街坊邻居说了一件趣事,就在前天晚上,老城区有人打了一架,据说还开枪了。这一架打得贼凶,墙塌了两座,还把路灯崩掉了……就是不知道最后啥情况,有没有出人命。” 听到这,顾慎做贼心虚,连忙转移话题。 “时厉的案子什么进展?” “完全没有进展……那家伙像是泥鳅,每次钻到老城区小巷子里就没了踪影。”胡大年头疼万分,无奈道,“你也知道,诚心会有南北之分,现在两边关系闹得很僵,我不敢跟得太紧……这家伙的实力很强横,出了名的强攻系猛男,暗地里又是长久基金会的疯子,谁知道被发现跟踪,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也是。” 顾慎暗暗点头。 其实这也是自己当初的打算。 慢慢靠近,缓缓调查。 “崔先生让我和你一同调查老城区的封印物。”胡大年笑道:“不过我可没看到什么大雾……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顾慎摇了摇头。 关于这一点,他很笃定。 哪怕是深海十层的精神系超凡,在特质方面,也没有自己敏锐。 “提前说好,我的能力有限。这件老城区封印物的案子,能帮到的只有一点……” 顾慎道:“那就是探查封印物的地点,将其标记出来。” 他再一次郑重提醒道:“根据我的猜测,这应该是一件c级的超凡封印物,大概辐射范围在一条街区。标记地点之后,我不会参与后续任务。” “行。没有问题,交给我就好。”胡大年爽朗笑道:“我做事情很谨慎的,向来是先观察再动手,坚决贯彻打不过就跑路的思路……区区c级封印物,我都收容十几件了,放宽心!” …… …… 抵达老城区后。 顾慎按照江晚的那张住址信息表,挨个拜访了住户……在他们的脑海中,顾慎将整座迷雾梦境的拼图几乎完整地拼了出来。 这些人的生活轨迹,像是一枚枚细小墨点,落在地图上扩散成圆,彼此交接的部位重叠,蔓延,最终将一片空白区域……缓缓围住。 这就是梦境中的迷雾所在点。 鸢丹街。 老城区位于大都边缘,并非每条街区都有人住,鸢丹街就属于废弃搁置的那种街道,平时没什么人会经过,而且街上大部分都是荒废闲置的厂房。 顾慎在老城区的地图上找到这片区域,缓缓圈住,将这一整份地图都打包发送给胡大年。 “收到!” 胡大年拧了拧油门,与顾慎挥手告别,摩托车的轰鸣声消失在老城区小巷中。 顾慎则是一个人来到了胡大年交代的等候地点,默默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他在等时厉的出现。 第一百零二章 雾之长街 夜幕降临。 十点整。 老城区玉兰巷巷口,缓缓停下一道身影。那人一身黑衣,戴着鸭舌帽,贴着小巷墙壁行走,他走得飞快,十数秒就消失在夜色中。 正是时厉。 时厉的身影消失之后,一缕炽火在不远处的夜幕中缓缓浮现。 顾慎神情平静,缓缓来到玉兰小巷前。 开启了【炽火视野】之后,时厉留下来的行走轨迹十分明显……像是黑夜中的烟火,一眼看去,就能看到其行踪途径。 顾慎微微皱了皱眉。 这道象征着时厉行走轨迹的影子,拐拐绕绕,时而在小巷内疾走,时而顿足,堤防身后有跟踪者尾随,他如此谨慎……想必身上还带着监察超凡气息的封印物。 “时厉知道,有人在跟踪自己?” 顾慎眯起双眼。 正常人,谁会这么走路? 难道是胡大年平时的探查,引起了他的怀疑?这位强攻系超凡,应该不至于如此敏锐吧? 不论如何,胡大年没有深入跟踪,都是正确的选择。 时厉已经起疑了。 顾慎思忖片刻,缓缓向前走去,保持最大距离的跟住这些残留轨迹……自己的炽火能力特殊,捕捉细节的敏锐程度,是许多高阶精神系所无法比拟的,所以在追踪这件事情还算擅长。 他有自信自己不会被时厉发现。 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稳妥一些,不要追得太紧。 …… …… “阿嚏!” 走入巷子的那一刻,时厉又一次地打了喷嚏。 他神情阴沉,用力揉了揉鼻子。 什么鬼? 上一次打喷嚏,自己没当回事……结果很快就被大枪指着脑袋了。 这一次,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命运女神又一次对自己降下了提示? “是有人……跟踪我么?” 原地驻足之后,时厉沉思很久,才想到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继续向前走去,忽然贴墙站定,屏气不动,开始等待。 等待许久之后,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于是他神情不变地继续前行,只是没过多久,又瞬间折返方向,开始向来时方向狂奔。 如果有人看到这些行动,或许只会觉得好笑……但实际上这是试探追踪相当好用的办法。 只可惜,时厉一无所获,他甚至一口气向着来时方向奔跑了数百米,连一道鬼影都没有看到,夜晚的老城区本就荒凉,自己选的又是最偏僻的巷口,这里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寂静地落针可闻。 时厉狐疑地站在自己打喷嚏的原地,张望着四周,树影幢幢,叶声婆娑。 超凡者的直觉,极少会出错。 有上次的前车之鉴,他才会如此谨慎。 “既如此,取出罗盘……来看一看吧。” 时厉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罗盘……那枚罗盘方方正正,一个巴掌大小,边缘倒是镀金镶银的,看起来很是崭新,不像是旧物。 他的指尖缭绕着银色光芒,缓缓注入罗盘之中。 “嗖嗖嗖——” 罗盘上的指针飞快转了一圈,最终回归原位。 时厉松了口气,喃喃自语。 “是我的……错觉么?” 他重新开始沿着玉兰巷前进。 草丛中的顾慎,看到这一幕,背后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原本跟地好好的,忽然之间,毫无预兆,时厉的气息凝滞了,紧接着这个家伙像是疯子一样,原路折返狂奔,如果不是自己一开始做出了最远距离跟踪的正确决定……恐怕当时就被发现了。 最后自己压住呼吸,快速后撤,回到了匿身之处。 让顾慎心提到嗓子眼的……是时厉取出的那枚罗盘,那个一看就很古老的封印物,很明显出自于长久基金会的手臂,顾慎猜测那件罗盘,应当是具备探测周遭超凡精神力的功效……他已经做好了拔出真理之尺,与时厉正面交战的准备。 但……罗盘竟然没有发现自己? 果然。 炽火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正常的探测手段无法通过精神力来捕捉自己。 这一次。 顾慎的跟踪进展,就顺利了许多,时厉不再兜兜绕绕,想必他也没什么时间浪费在路上了……一路行进极快,顾慎也稍稍大胆的加快了脚步。 但走着走着,他神情凝重起来。 “再往前去……就是鸢丹街了!” 他心底暗暗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最终,时厉的背影消散在鸢丹街的黑暗之中。 炽火缭绕,顾慎向着那条令人忌惮的老街望去……寻常人肉眼看去,薄薄的一层灰雾,在自己眼中,却是浓郁到化散不开的雾霾。 “等一等……” 顾慎瞳孔收缩。 他在鸢丹街入口不远处,看到了一辆倾倒的摩托车,那是胡大年载着自己过来的载具,歪斜躺在长街入口的废墟垃圾堆中。 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看清景象后,顾慎面色陡变。 摩托车倒下了。 路边还有斑斑的血迹。 车子不远处,还斜斜躺着一具干枯的瘦弱骸骨,血肉都被汲取干净,只剩下一层皮肤,面容被毁去,无法辨别身份……但可以确认的是,这具骸骨,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该死。” 顾慎神情变得十分难看,胡大年不是说自己行事十分谨慎么? 这才过去多久? 那条街里到底有什么存在? 他没有犹豫,立即开始撤退。 但令顾慎头皮发麻的事情出现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来时的路线,可在自己按照原路线返回之后,四周的景观都变得陌生,而且雾气越来越大。 炽火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可见度陡然下降。 他停住脚步,默默屏住呼吸,沉下气来,让自己保持冷静,并且去接受这样的一个现实。 “我进入鸢丹街了……” 只有进入鸢丹街,才能感受到……原来在那些老城区居民梦中的大雾,竟是如此地凝实,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更不用说在这种大雾中辨别方向。 顾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停下来。 他失去了方向感,就连最擅长的炽火,也无法在这场大雾中寻找到正确的方向……既然如此,就要尽可能减少错误的尝试。 而且这个关头,他也不敢轻易引召炽火。 因为此时此刻,时厉就在鸢丹街中! 事已至此,基本可以确定……老城区的雾霾,就是长久基金会的谋划,这件封印物的主导权在这帮疯子手上,谁知道他们能看到多少? “这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一股熟悉感,浮上心头。 顾慎不止一次在别人的梦境中,看到这场大雾,那时候他还无法领会梦境中原主的绝望,真正置身于大雾霾中,他才逐渐感到不对…… 在鸢丹街的雾气中,自己的精神力,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 经过了惊蛰呼吸法的锤炼,自己的精神力如今还算凝实,可能在这场大雾中撑多久?一旦耗尽了,自己是不是就会与先前的那些人一样? 亦或是……更惨。 回想到了摩托车旁的那具尸骸,顾慎神情凝重起来,或许这就是自己接下来的下场。 不知为何。 越是吸入这场蚕**神力的大雾,他越是冷静,冷静到能够听到自己每一次的心跳声,以及大雾中寂静城区的一根针落,一道脚步。 就这么静静站了五分钟。 大雾中没有传来一丁点声音。 “时厉进入鸢丹街后,就失去踪迹了……” 炽火已经无法捕捉他的行踪轨迹。 “如果说……在这场大雾中,他能够看见……以他刚刚一路前行的谨慎程度,想必已经发现了我。” “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我只能猜测,他并不知道我进入了这条街道。” “那么……我也只能猜测,这场大雾,是不分敌我的遮蔽视野。” 顾慎喃喃道:“鸢丹街都是残破的厂房,他应该进入了其中的一间,那间厂房,应该就是封印物的所在之地……” 既然如此。 那么只需要找到“雾气”最浓郁的地方,也就确定了,时厉的所在之地! “如果我无法走出鸢丹街……那么我或许可以试着……摧毁封印物……” 这个想法很疯狂。 时厉至少是第四层的强攻系。 不过……雾气中,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在鸢丹街大概率会放松警惕。 按照自己先前的推算,用炽火偷袭,是有一定胜算的。 一击不成,退回大雾中,也算是成功脱身。 比起干耗着,化为干尸……不如大胆搏命! 顾慎眯起双眼,他小心翼翼地引召出一缕炽火,附着在眉心位置……浓郁的雾气,仿佛面对面伸出了一枚手掌,将顾慎眉心睁开的眼睛遮住。 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到,不同区域的雾气变化。 缓缓摸索着,顾慎一点一点前进,他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努力不发出动静。 “就在这一片了……” 顾慎停步在一面厚重的铁皮闸门之前,这种闸门,风一吹就会颤动,他根本就不敢触碰……凭借炽火的直觉,他找到了这么一片区域,大概是三到四座的废弃厂房联排,这已经是自己能确定的最小区域了。 “时厉,大概率就在其中一座。” 顾慎眯起双眼。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再度前进。 “啪!” 一枚手掌,忽然落在他的肩头。 第一百零三章 我只想,活下去 这枚手掌的落下,让顾慎浑身汗毛炸起。 他下意识就要回身反击。 真理之尺的银芒已经闪烁而起,可当他回头,看到那人的面孔之时,所有的酝酿全都消散,化为了不解—— 一个戴着头盔的高大男人,神情坚决,对自己摇了摇头。 胡大年? 顾慎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还活着。 他很确信,在鸢丹街门口倒下的摩托车,就是胡大年的载具,不过仔细想来……那具干枯的骸骨,并不附和胡大年高大强壮的体貌特征,那人的骨架相对瘦小,当时自己下意识认为,死者就是胡大年本人。 胡大年还活着! 这应该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了。 “不可。” 胡大年用自己的眼神,传递出了这道意志。 于是两人缓慢地后退,直至退出了厂房区域,来到了不远处残破倾塌的一面石壁旁。 胡大年蹲在雾气中,压低声音,“你小子疯了?怎么跑这来了?” “……” 顾慎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抢了台词。 看到顾慎无奈的眼神,胡大年立即明白了什么,他皱眉道:“时厉跟这起封印物的案子有关?” “是的……更准确的说,是长久基金会。” 顾慎意味深长道:“这一切都是长久基金会的谋划……虽然我不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这场大雾如果投放在其他地方,杀伤力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听起来很疯狂,但事实可能就是……如今这场鸢丹街的大雾,可不过是这帮疯子们的一场实验。 蔓延一整条街区的大雾,持续浸入时间足够,连超凡者都能杀死! “那具干尸是谁?”顾慎皱眉问道。 “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人。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濒临死亡,就倒在鸢丹街的入口。”胡大年眼神黯然,神情有些复杂,“这场大雾弥漫了鸢丹街,以及附近的部分区域,少量的吸食者,症状还算轻微,只是沾染了封印物的精神烙印,解梦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那个可怜人,应该是误入了大雾所在的核心街区,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于是硬生生地被大雾耗尽了精神,榨干了血肉。” 顾慎听完之后缓缓垂首。 最终找到鸢丹街出口的时候,已经无法挽救……这是何等绝望的一件事。 “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顾慎又道:“我已经确认了封印物的存在……那就在那几座废弃厂房之中。” 胡大年眼神复杂望着顾慎。 没记错的话,顾慎的任务是追踪时厉,那么他应该是刚刚才进入这条街区的,最多不过二十分钟,就查到了厂房? 这的确是个天才。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我也确认了封印物的所在之处,精准到了具体的厂房……付出的代价是,一下午的时间,以及这个。” 胡大年摘下左手的手套,肉眼可见,那枚手掌的肌肤纹理生出了老人斑,以及层层褶皱,像是苍老了二十年。 “这……?” 顾慎瞳孔收缩,不敢置信。 “这场蔓延鸢丹街的大雾,能够让置身之人,彻底地迷失方向,即便是超凡者也不例外,想要走出雾气范围,只能凭借运气。” “根据我的推断,这些雾气如果全部释放,应该可以弥漫半座老城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绝大部分的雾气被压制在那间厂房中,也就是说,封印物的所在之地,就是最危险的地方。”胡大年低垂双眼,有些嘲讽地笑道:“我原先的想法和你一样,既然无法离开鸢丹街,那就破坏封印物,停止这场污染……但仅仅是触碰了那面厂房的内壁,我的手,就变成了这样。” 肌肤衰老。 血肉枯死。 这些伤,并非不可医治……但可以确定的是,即便用最好的手段去医治,胡大年的左手,也衰老了至少“二十年”时间的寿命。 “我已经确认过了,这条街区没有其他人。长久基金会的疯子虽然不要命,但也不会留在这里白白被雾气消耗,放置封印物的厂房,也根本不需要有人看管……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能进入其中。”胡大年捂住嘴唇,压住自己的咳嗽声音,残喘道:“这绝不是所谓的c级封印物……厂房内的超凡异常,至少是a级,我们两个人都无法应对的。” 顾慎沉默片刻,道:“但时厉进入了厂房……说明长久基金会有独特的办法。” “你……不会想当救世主,大英雄吧?”胡大年脸上浮现无奈,他无声地笑了笑,伸出自己的左手,道:“长久基金会能进,你能进么?看看我的手……这就是误以为自己是小说主角的下场。” “我如果再观察仔细一点,就不会犯下这种错误了。” 胡大年举起的那只手在不停的颤抖,但他的声音却异常稳定。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等一等,等时厉从厂房内现身,我们只需要跟住他,就可以离开‘鸢丹街’……至于这场狗屁大雾,就让裁决所的裁决官们来解决吧。” 胡大年咧了咧嘴,龇声道:“小老弟,听我一句劝,没有深海九层的实力,就别蹚这趟浑水了。” 是的。 胡大年说得很对。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如果这一切,真的如规划中那么顺利,那么顾慎也不介意这么行事。 他静静蹲在石壁之后,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如果,时厉走出厂房,我们跟丢了呢?” 胡大年怔了怔。 “那就……一点一点地去磨。”他沉声道:“我们的精神力比正常人要强大很多,在这场雾气中能坚持的时间也更长。” “你在鸢丹街雾气中兜转了一整个下午,这个街区并不大,但你还是没有找到方向……按理来说,就算是触碰石壁,一点一点去试,一步一步去挪,也应该找到出口了才对。” 顾慎低声笑了,他缓缓道:“为什么那个老城区的可怜人,在最后死掉的时候,才找到了出口……你觉得,这会是巧合么?这条街是运气好就能出去,亦或是说……只有死人,才能离开?” 听到这,胡大年觉得毛骨悚然。 “既然你一整个下午,都在鸢丹街寻找出口,那么在刚刚……你看到时厉的身影了么?”顾慎低垂双眼,再一次问道:“这场大雾中,无论是超凡能力,还是肉眼视力,都被压制到了五米以下。我们根本看不到时厉,更不用说跟踪……说得再难听,悲观一点,你能确定,时厉现在还在那间厂房么?” “你的意思是……” 胡大年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片大雾,有特殊的屏障,将人与眼前的某些景观隔绝开来……类似于障眼法。所以我们在这里兜兜转转,因为我们和那具骸骨一样,都是没有掌握窍门的人,在这条鸢丹街……就是所谓的将死之人。” 顾慎平静道:“但时厉不一样,我猜测长久基金会多半有一门专门应对雾气的呼吸法,可以让人来去自如,不会受到雾气干扰。” 胡大年簸坐在地,有些绝望。 他这才意识到……想要跟踪时厉,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很有可能,对方已经走了。 自己还在这干等着。 “那……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知为何,胡大年把目光投向了顾慎……记得酒吧初见之时,这个稚嫩少年连侧写这种基础能力带来的影响都不清楚。 明显是个初入超凡世界的雏儿。 现在,才过去多久? 在鸢丹街这场雾气中……他的分析,比自己要更冷静,更客观。 或许,顾慎会有解决的办法? 作为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油子,胡大年信奉的信条是危急关头,永远要依靠自己的双手,不要期盼其他人为自己带来幸运…… 他为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发声,感到惭愧。 “我有办法。” 顾慎垂眸思考了很久,一字一句道:“其实办法很简单,但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必须要你倾力配合。” “……说。” 胡大年打起精神,连忙坐起身子。 “这一切的前提,是基于时厉还未离开鸢丹街,并且位于封印物厂房内……”顾慎缓缓道:“目前可以确定的信息是,时厉并不知道鸢丹街还有其他驻足者。所以,他既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当然,我们也不知道,他来到鸢丹街,究竟是要做什么。” “如果让他顺利地完成任务,就这么离开……那么当他下一次回来,至少要等到一天之后。” 说到这,胡大年有些恍然,他大概明白顾慎的意思了。 “你是想……主动暴露?” “没错。”顾慎平静点头,道:“但……暴露的,只有你我中的一个。另外一个,发动突袭。” “突袭?” 胡大年目瞪口呆,这个方法的确简单……但风险太大了。 “长久基金会的那帮疯子,可都是不要命的!” “时厉在诚心会的记录中,是深海四层,但大概率是谎报,真实实力可能在五层到六层……正面对决,我肯定不是他对方,即便发动突袭,也没什么胜算。”胡大年咬牙道:“……这个方法太莽撞了。或许再等一等,上面安排了高阶超凡者来破局,我们就能成功得救。” “如果……在来人之前,厂房内的雾气扩散了呢?你也知道,长久基金会都是疯子,他们敢在老城区投放封印物,就必定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顾慎淡淡道:“你想要留在这里等上面的搭救么?我也很想被拯救……但我不想成为街头的那具尸体,更不想把命运交付到其他人的手上。” 胡大年怔怔看着少年。 他彻底沉默了。 “如果你想活着,也愿意相信我,就让我来发动最后的突袭,我有把握结束这一切。”顾慎轻声道:“我不想当救世主,也不想当大英雄……我只想,活下去。” 第一百零四章 袭,杀! 大风吹过。 铁闸门凛冽颤响。 秋末枯叶被卷起,锋利如刀,刮在铁皮之上,带出刺耳裂音,可见风之大。 但即便如此……雾气仍然浓郁。 连这般大风都吹不走浓郁,好似被关押在了无形的空气壁龛之中。 厂房中,白茫茫一片。 大雾笼罩,这里是“封印物”所在的核心区域……浓郁的白雾中,却是氤氲着灼目的红光,这间老旧厂房的地面,犹如火山一般龟裂,流淌着赤红色的纹路,交错纵横,犹如熔岩铸池。 时厉就蹲在八方红纹的交汇之处。 他从怀中取出一瓶密封的铁罐,拧转罐口之后,猩红如血液的流体从铁罐中缓缓倾落。 这些如血般的物质,都是超凡源质! 而且,气息十分诡异,似乎是通过某种古老的秘法提取而出。 时厉的动作很慢。 也很稳定。 他极有耐心地让铁罐保持最小幅度的倾斜,确保能够倒出源质即可,于是雪白的雾中,猩红的血色连绵成一条若隐若现的长线……最终这些垂落的猩红源质,全都注入这座厂房大地血色纹路的最中央,一枚四四方方的福音盒中。 那枚福音盒,只有巴掌大,但却好像一张饕餮巨口。 一整瓶铁罐,缓慢倾落,全都落入了无底洞中。 接着,就是第二瓶。 第三瓶。 …… …… 等到时厉身上带的五瓶血色液体,全都浇灌完毕,已经过去了近半小时。 他缓缓站起身子,看着地面那位终于满溢,正在缓慢消化的小盒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哐——” 铁闸门外,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 这道声音,虽然不重,但却立即引起了时厉的注意。 “有人!” 时厉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他压低帽檐,沉默地站在厂房大雾中,敛去自己的所有声息……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好像刚刚的声音,只是一个幻听,那个不小心触动脆弱铁皮门的家伙,一定没有想到,这种闸门竟然是如此脆弱。 他也保持了寂静,此后不再有任何的动静发出,应该是寄希望于厂房内的自己,认为这是一个错觉。 但太可惜了。 时厉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觉。 虽然选了大都最偏僻的老城区来“做实验”,但毕竟距离封印物苏醒,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如今被发现,也不算意外。 封印物的波动,极大程度地被压制。 九成的力量,都被凝聚在这间厂房之中。 溢散而出的雾气,弥漫了这条荒废无人的鸢丹街,剩下的应该散到了其余几条街区中……或许是某个误入鸢丹街的倒霉蛋,也说不准。 “如果是普通人,那么不用去管他……要不了多久……这人就会自然枯干。” 时厉皱了皱眉。 “但如果是超凡者呢……倒是不用担心对方进入这间厂房,没有特定的‘护身物’,想要闯入,只是自寻死路。” 最近每次来老城区,都有一种被人盯梢的感觉。 “等等……” “或许……我早就被盯上了。这一次,那人跟着我来了鸢丹街。” 时厉神情平静,眼神深处只有冷漠。 顾慎猜得没错。 这场大雾屏蔽了所有人的视野,即便是释放大雾的长久基金会成员,也不能幸免。 在这里很难追踪。 同样的,也很难察觉被追踪。 “是我出入老城区的频率太高了么?” 捋清思绪之后,时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样……猫和老鼠的游戏,现在已经彻底的逆转了。 在这场大雾中,自己是猫。 对方是鼠。 他悄无声息地走出厂房,缓缓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时厉很确信。 那里,就站着一个人。 他所“望”的方向。 在断壁残垣的另外一端—— 相隔大约十米,浓郁的大雾之中,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单手拎着摩托车头盔,另外一只手按着厂房凹陷的铁皮闸门。 胡大年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精神放轻松,不要太紧绷。 大雾茫茫。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顾慎……来到厂房,来当那个主动暴露诱饵。 这大雾中,声音是一切讯息的来源,发出这道声音,就是告诉时厉……有人来了。 他暴露了自己。 并且站在原地,默默地等待。 胡大年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在这种情况下,眼睛已不再重要,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能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直觉,生死一刹的反应,以及……尚未暴露的顾慎。 …… …… 时厉缓缓前进。 他太清楚……这层雾的极限距离是多少了。 一步。 两步。 三步。 停下。 再往前走一些,就是那个家伙的立身之处了。 他的袖口,有无声的匕首滑落,匕首上纹刻着黑色龙骨的图案,此刻龙骨仿佛活过来一般,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在匕首的锋刃上缓慢舒展身子。 龙骨游动的那一刻。 时厉也动了。 他一瞬间踏进了大雾可见度的极限范围之内,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道按墙不动的巍峨身影,只不过那男人沉默静立如石雕,仿佛就在等自己前来。 是埋伏么? 留给时厉思考的时间只有一瞬。 他神情冷漠地刺了上去……是,又如何? 匕首映射寒光,在这一瞬间速度暴涨,连狂风都吹不散的雾气,此刻被他的极速带动,隐约有向着四周扩散的迹象。 伴随着音爆炸鸣的声音。 这柄匕首,刺入了一个坚硬的,鼓圆的物事之中。 胡大年最后一刹睁开了双眼,犹如金刚怒目,将手中的头盔狠狠抡出,合金头盔被龙骨匕首刺穿,但镶层内的红银立即倾泻,匕首内的龙骨图案迸发出愤怒的高亢悲鸣,超凡之力遭遇了强逻辑材料,犹如熔岩遭遇了液氮。 走南闯北半辈子,这枚头盔是胡大年珍藏多年的宝贝,镶层一旦被戳破,其内的红银便会流淌而出,无论到哪里,有这件头盔,就多了一件收容封印物的的容器。 匕首刺入头盔,引发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彼此间无比剧烈的反应—— “轰”的一声! 头盔陡然炸开,红银四溅,匕首中的骨龙暴怒长鸣,寒光映照出时厉冰冷的眼神,在这柄小小的匕首之中,竟然真的脱节抬起了一截骨头,这不是雕刻的图案……而是实实在在的尖锐骨骼,从匕首的两面缠绕着生出,这柄短兵在一瞬间变成了滑出袖口掷出的三叉箭镞! 胡大年瞳孔收缩,他的面颊被龙骨刺破,颗粒分明的鲜血在空中抛洒。 电光火石的一刹。 他好像看见……在那箭镞匕首的末端,连接着锁链般的骨绳。 “嗖!” 时厉抬手后拉,张开的骨刺呈现倒钩形状,犹如鹰爪,从胡大年的后脑位置回收……震颤的风声传入胡大年的耳中,他连忙侧闪,但已经晚了,又是一蓬鲜血被带出,半边脖颈的血肉都被骨刺刮走! 胡大年用力捂住脖子,面色十分苍白。 他感觉有些眩晕。 不断有鲜血从脖颈处涌出……用力挤压,但没什么效果。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从时厉出手,到匕首异变……这家伙的能力与自身骨骼有关,那从匕首中张开的骨刺,以及连接在末梢的骨绳,应该都是他自身骨骼的延伸。 “诚心会,北堂,二组,胡大年。” 时厉看着面前这个虚弱的男人,他认出了胡大年的声音,淡淡笑道:“你在查我……你背后是谁,陆南栀,崔忠诚?” 胡大年声音虚弱地笑了笑,“你这句话……有点意思。” 时厉下意识的,没有提到赵器。 虽然赵大公子徒有虚名……但毕竟也是赵氏的一大门面,在很多事情上,都享受着未来继承者的资源与特权。 “……” 时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只不过他没有在意,平静道:“死到临头,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就算他不动手。 胡大年也是必死无疑……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在鸢丹街的雾气中,活不了多久。 “在我死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胡大年笑了笑。 他伸手指了指雾,轻声问道:“这间房子里,是什么?” 胡大年不知道,顾慎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但他知道……这小子是精神系超凡,而时厉脑海里有长久基金会埋下的精神引线,即便成功得手,这场大雾的秘密,也无从得知了。 “真是条尽职尽责的好狗啊……” 时厉看着浑身鲜血的胡大年,笑着摇了摇头,轻轻道:“等你死后,我再告诉你。” 他身子再度前倾。 在这一刻,时厉瞳孔收缩,他“缓缓”向着身下看去。 遍地炸碎的头盔碎片,以及红银流质,不知何时,已经挪动汇聚到他的脚底,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浇灌构筑,凝成了一座焊接地面的堡垒。 这座红银堡垒,将他的双脚固定锁死。 于是抬脚前倾的那一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下。 “……这?” 时厉神情有些惘然。 刚刚头盔的炸裂……是胡大年故意而为之? 为的,是等待自己掉以轻心,然后将自己困住……可是困住自己,又有什么用? 紧接着,他的耳旁传来了一道骤烈的风声。 有一抹银色的寒芒,在时厉眼前绽放。 第一百零五章 结束 顾慎默默站在大雾之中。 胡大年行动之后,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未动,像是一截木桩。 而当时厉的声音出现之后。 真理之尺的光芒缓缓绽放,顾慎面前出现了一把长弓,他虚空搭弦,缓缓将弓拉满,箭矢指向大雾中的“时厉”……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 等待胡大年给自己制造一个机会。 因为什么都看不见,也无法尽情施展炽火的缘故,他就这么保持着张弓搭箭的动作,捕捉着不远处的每一缕声音……打起来了,结束了。 胡大年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与预想中的一样,正面接触……果然不是时厉的对手。 两人一问一答。 最终,时厉的声音出现了一刹的惊诧。 机会! 顾慎对准声音最后的传出位置,松开了手,大弓迸发出震颤的雷鸣,方圆十米的雾气全都被震散! 一柄虚无箭矢,跨越空间,洞射出一条长长的圆形轨迹。 这一箭射出,厂房一侧的接连三四座石壁,全都被巨大的冲击力击垮,碎石抛飞。 顾慎在松弦的那一刻开始了行动。 他向着时厉的方向开始奔跑。 手中的大弓,在一瞬间变幻形态,化为了长刀。 顾慎知道,自己蓄力已久的一箭……并没有终结时厉的性命,因为他并没有听到鲜血抛洒的声音,在短暂的零点一秒,似乎传来了很圆润的“弹击”之音。 撞破大雾,看到时厉的那一刻,顾慎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失误……这个男人抬起手臂护住头颅,手臂外侧的肌肤,被无数骨骼自内耳外的刺破,这些骨骼竟然拼凑成了一面盾铠,表面极其光滑,上面有一道深刻的白痕,显然是弹开箭镞之时留下的痕迹。 他抬手又是一刀! …… …… 时厉神情惊恐而又愤怒。 在红银堡垒将自己绊倒之际,他那股极其灵验的直觉,再一次浮现了。 胡大年,还有一个队友! 那人一直在等着自己…… 于是在那抹毫无预兆的箭镞寒芒,将自己全部视野占据之前……时厉抢先采取了“防御”措施,将整条手臂骨骼挤出作为盾牌,并且尽可能地打磨光滑。 重箭射出! 像是被重重轰了一炮。 即便有骨骼盾铠作为缓冲,时厉依旧感觉自己半颗脑袋都要被轰掉了。 但万幸地是,弹开了那枚重箭! 太恐怖了……以这一箭的杀力,如果自己反应迟钝一些,恐怕整颗脑袋就人间蒸发了! 而时厉还没有回过神来。 那个射出暗箭的幕后黑手,已经奔掠到了自己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冰冷,无情的少年面孔……而他手上所持的,不是大弓,而是长刀。 “嗡!” 一道恢弘刀芒,倒挂而下! 时厉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突如其来的那一抹刀光! 怎么会有这么阴险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盾铠格住刀光,瞬间又被劈出一道长长的白痕。 “等一等……” 时厉感觉到骨铠传来的震力,他隐约觉得,这个少年的力度,似乎很弱……并不值得自己畏惧。 …… …… 看到盾铠上的白痕……顾慎皱了皱眉,他很不满意自己这一刀的威力。 之前。 自己在江滩,只用了一刀,就反杀曲水! 可如今这一刀……却连时厉的骨铠,都无法破开。 他已经倾力而为了,但从效果上来看……真理之尺的威力应该是与自己精神力直接挂钩的。 这一刀,杀得了曲水。 却破不开时厉的防。 这是在超凡试炼中比自己至少高两个大层次的敌人。 顾慎深吸一口气。 刀落又起! 他极其用力地砍出了第二刀! 这一次,时厉没有躲闪,他反而迎击而上,看似气势磅礴的刀芒,在接触骨铠的那一刻支离破碎,两者之间仍然存在着“质”的差距。 “这小子的实力……最多不过深海三层!” 只一碰,时厉心中就有底了。 他心中怒火翻涌。 只不过深海三层,也敢刺杀自己…… 看着顾慎被骨铠弹开,依旧执意挥刀,要砍下第三刀的模样,时厉直接撤去了骨铠,整具身子的衣衫全都被骨刺撑破,一条条巨大如蜘足的骨刺将顾慎囊括在内,结成一张大网! 看穿了对方实力,与进攻意图! 他不再防守,而是决定要在一瞬间撕了这小子! 然而下一刻—— 顾慎的第三刀没有斩落,而是在空中烟消云散,无数银白的光华在狂风中被吹得支离破碎,最终只剩下一道欺身而入的身影。 两人在骨网中贴身。 像是在大茧中拥抱的两条僵虫。 而此时此刻,时厉眼中的全部视野,都被一抹红色占据。 少年眉心,出现了一缕鲜艳到有些灼目的……炽红火苗。 …… …… 从一开始,顾慎所计划的“袭杀”,就与真理之尺无关。 时机再好。 真理之尺能做到的……也只是物理层面上的突袭。 时厉是真实实力远高于自己的强攻系强者,猛攻是最错误的选择。 以己之矛,攻敌以弱,才是最正确的战术。 然而,在这场大雾中,一旦近身就会被察觉,自己最擅长的“精神催眠”,成功率大大降低,只有让时厉产生误判,才有一线成功的几率。 顾慎等的,就是时厉撤开骨铠,对自己立下杀心的这一刻。 “给我……入梦!” 炽火震颤! 两双眼眸对上,时厉眼瞳中的杀意瞬间消散,变为茫然。 但并未直接入梦。 反倒是顾慎,他感觉十分吃力,对视时厉,自己的精神力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在飞快流逝! 所有的超凡者,无论是哪一系,都需要兼修精神与肉身……时厉的境界比自己高了至少两层,即便身为强攻系,精神力也不会比自己弱。 想要催眠它,只能依靠炽火的“特质”。 “入梦!” 顾慎再一次地低吼,他额头浮现青筋,在这一刻,全部的心力都向着时厉的精神海洋狠狠灌输而去。 时厉面色苍白,疯狂抵御着顾慎的意识入侵。 “咔嚓……” 短短十数秒,顾慎的精神就抵达极限。 那系在手腕上的六福手珠,直接裂开了一枚,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命运之力降临,落在顾慎脑海中,如同一缕清泉流淌而过,干涸的精神得到了填补! 两者的意志,纠缠之际。 靠坐墙壁簸坐的胡大年,呼吸艰难地抬手,地面上流淌的红银,再一次翻滚,化为一柄尖刃,向着时厉的脚掌扎去。 剧痛一瞬间侵入脑海。 时厉眼神涣散。 这场意志层面的角力,已经陷入了针锋相对的最后时刻,但凡有谁出现一刹的分神,便足以分出胜负。 “轰……” 时厉好像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什么炸开了。 他的口鼻都在溢出鲜血,意识好像被一柄重锤击打,强行凿出了体内。 当爆炸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的时候,时厉知道—— 这一切。 都结束了。 …… …… 胡大年咬牙想要爬起来……长久基金会内的超凡者,为了防止精神催眠导致泄密的情况,脑海里都植入了类似“自爆”之类的程序。 如果顾慎赢了。 那么接下来……时厉就要炸开了! 那张凝固的巨大骨网,在大雾中一片寂静,胡大年心惊胆战的努力挣扎了数秒,最终什么都没有等到,鸢丹街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吹不开的浓雾。 “……” 自爆没有发生。 失控,也没有发生。 他缓缓挪动着身躯,来到那张凝结的骨刺蛛网之中,在万千骨刺的棘拥之中,看到了救下自己性命的那个少年。 比刀还要锋锐的骨刺,还差一些,才刺入血肉。 顾慎没有受伤,但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打湿。 他的两根手指,似乎夹着一根很纤细的物事……那是一根秒表时针,尖端刺入了时厉的眉心之中。 肌肤破了,本该流出鲜血。 但是……却没有。 那枚小小的时针,仿佛凝固了时厉眉心伤口的一切,疼痛,血液,以及……某场精神层面,已经被拉动引线的“爆炸”。 胡大年屏住呼吸,他看到了一缕纤细的火焰,在时厉的眉心缓缓跳动着,焚烧着。 最终这缕火焰拉扯出了一条长线……并且将其焚烧成为虚无。 无形的烟气,在大雾中扩散。 做完这一切,顾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拔出那根比羽毛重量还要轻的时针秒表,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以至于最后的手指,都在不断的颤抖。 骨刺……一点一点的收回。 时厉没有死,而是陷入了意识沉沦的状态之中。 他被催眠了。 胡大年怔怔看着顾慎,好像在看着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胎。 在他的认知之中……长久基金会的超凡者,都是无可救药的疯子,这些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输赢……他们是议会想尽办法铲除的极端祸害,但没有人能有什么好的办法。 因为没有人能阻止一个赴死之人,引爆自己的精神。 但是……顾慎做到了。 沉默了很久很久。 胡大年声音沙哑道:“这一切……结束了?” “嗯……” 顾慎有些疲倦地开口应了一声。 他蹲下身子,用真理之尺替胡大年简单地处理伤口,雪白的光华流淌,鲜血止住,但也仅限于止血……胡大年惊诧地凝视着这缕银色光芒,从刚刚的那把箭,再到两次挥刀,再到现在的治疗,似乎都是出自于一件封印物?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缕炽红色的火苗。 胡大年耳旁响起一道温和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结束了。忘掉疼痛,好好睡一觉吧。” 第一百零六章 救世主 时厉这一战,自己不得以动用了“真理之尺”。 这个秘密,目前还是要尽可能藏住的。 胡大年是个好人。 上次江滩出事,还是他把自己送到崔忠诚办公室的。 但……顾慎还是选择了使用炽火催眠,让大年兄把这事儿忘掉,为了他好,也为了自己好。 “现在……轮到你了。” 安置好胡大年,顾慎缓缓转身。 木然呆立的时厉,眉心位置,有一缕鲜血,缓缓流淌而出……今日之战,比曲水突袭还要凶险数倍,其间有哪一环节出现纰漏,那就是二人双双死在鸢丹街的结局。 时厉的真实实力,应该是在深海第五层巅峰。 出其不意发动的精神催眠……差一点点就失败,不过最凶险的,还是蕴在时厉脑海中的那场“精神爆炸”。 在成功催眠的那一刻。 顾慎的精神捕捉到了一场盛大的轰鸣。 正如崔忠诚所说,长久基金会的信徒都会在脑海中种下一道保险,一旦自己失去了身躯的主导权,或者即将面临最坏的结果之时……这道保险就会触发。 在那场轰鸣响起的一瞬。 顾慎捕捉到了时厉眉心隐现的一缕熟悉气息,他在为夫人陆南栀拔除精神烙印之时曾见过一模一样的细线,就蛰藏在时厉的额前。 入微级别的炽火第一时间感应到了这条细线,就是“爆炸”的来源。 然而想要阻止这场爆炸,目前的炽火还做不到。 但……有东西能做到。 那枚e级封印物。 细小的,仅仅只能凝固毫厘时光的时针。 …… …… “与我猜测的一样,如果实力足够强大,那么在爆炸开始之前,还是有办法阻止的……” 此时此刻,顾慎的精神力很轻松地浸入了时厉的脑海之中。 能想出来精神爆炸这种手段的超凡者,固然是疯子……但这世上总有能想出应对之计的天才。 顾慎很确定。 如果时厉遭遇的是天瞳封号的罗师姐,那么这场爆炸,也绝不可能发生。 深海十二层封号的精神系强者,绝对可以做到瞬间浸入低阶超凡者的精神,同时抹杀一切的不利因素……不过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那枚e级封印物的实际强度,其实相当可怕? 崔忠诚也有打眼的时候。 顾慎开始在时厉的精神中搜寻“封印物”的记忆。 与之前的几次入梦不同。 这一次顾慎的手段极其粗暴,直接在时厉的脑海中搜刮记忆,因为他根本就不考虑时厉从精神催眠里醒来之后的感受…… 可惜的是这场鸢丹街案件,注定要上报给大都高层。 这位深海第五层的强攻系强者,身上庞大的超凡源质,自己只能干巴巴看着,注定无缘品尝。 “这件罗盘……能够感应周围一定范围内的精神波动。” 顾慎从时厉怀中搜出了一件小小的古老罗盘。 在这个时代……罗盘这种物品早就被淘汰了,现在基本是看不到的,这件封印物边缘还镀了一层金银伪装新物,现在看来,倒是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嘲讽意味。 这正是长久基金会那些家伙们的作风,表面上再如何伪装,也藏不住钟爱旧时代遗物的那颗内心。 “好东西……应该是c级封印物。”顾慎取出之后,端详一二,摇了摇头,“不过,它对我用处有限,实在有些鸡肋。” 之前时厉在玉兰巷巷口,动用罗盘,这枚罗盘并没有捕捉到炽火的精神波动。 可能是因为,炽火特质特殊,善于隐匿气息。 但这也正意味着……这件品级不够的罗盘,在关键时刻,可能会给予误判。 如果当时感应到了顾慎,那么今天的故事大概就又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场大雾……把厂房里的封印物关闭,这样才能走出鸢丹街。”顾慎皱了皱眉,“长久基金会的人能在雾气中来去自如,是有特殊的呼吸法么?” 浸入的精神力如游鱼一般搜刮时厉的脑海。 没多久。 顾慎眼神一亮。 “进入大雾,需要护身之物……就是这件罗盘?” 他掂了掂手中罗盘,有些诧异。 这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了。 今日鸢丹街的大雾,足以证实崔忠诚的怀疑,长久基金会在大都藏下了一条大鱼,这条大鱼高高在上俯瞰一切,不知在谋划着什么诡计……但时厉身上的罗盘,绝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辟雾”途径,这必定是大人物的赠予。 那么,这件罗盘,便不可能是粗制滥造的低级封印物了。 自己的炽火……躲过了那位大人物的感应手段? 不等顾慎思索。 罗盘轻微的震颤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内苏醒了……罗盘周围的浅浅镀层,在震颤之下绽开了裂纹,露出了青铜字迹。 顾慎神情凝重,连忙蹲下身子,将罗盘放在地上聚拢的那一滩红银之中,准备随时应对异变! 他不清楚长久基金会还有什么手段…… 炽火悬浮在眉心位置。 如临大敌。 “……嗡……” 伴随着最后一声轻颤,罗盘布满污垢,像是蒙上了一层大雾的表面,逐渐变得清明。 紧接着,一缕血色的火光,在罗盘清明的镜面上流淌。 “真是令人惊叹的手段啊……阻止了精神爆炸……” 有人轻声开口,满口称赞:“精彩精彩。” 紧接着,他有些惋惜地开口,“年轻人,这件罗盘是好东西,不要把它放在地上……那里太脏了……” 那条大鱼露面了? 顾慎皱了皱眉,他只在罗盘中看到了血与火,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最多隐约窥见一张模糊的面孔,是一个男人在另外一边的世界,与自己对话。 这血色的火……怎么与周也新梦境中的爆炸有些相似? 按理来说,这位长久基金会的大人物,应该继续躲在幕后才是。 不管如何,顾慎不想与对方交谈。 他聚拢红银,准备掩盖罗盘,停止这场对话。 “没有用的……”男人看穿了他的意图,淡淡笑道:“红银这种劣质的材料,怎么可能侵蚀罗盘……更何况,你还要停下这场大雾的,不是么?” 顾慎继续行动,头盔中所有残留的红银,都被他以真理之尺聚拢,地面凹陷,红银掩埋,只是那枚小小的罗盘仍能传出声音。 “你不相信我,没有关系。” “但这场游戏已经开始了,从……肃目石雕与你见面的那一刻……” “顾慎……你已经被我盯上了。” 名字被对方念出,顾慎动作微微一滞。 自己的信息已经暴露了么…… 红银已经彻底将小坑掩埋,但男人说得没错,红银无用,这件罗盘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顾慎索性直接取出罗盘,直视着镜面那一边的世界,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血与火浸泡中的那张面孔,满意地笑了笑。 “鸢丹街的大雾……只是一个开始。” 男人轻声道:“我……或者说,我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只要那该死的法令提案一天没有撤销,这场游戏就永远不会有终结。” “这算是宣战么?”顾慎冷冷道:“你应该对议会宣战。” “当然……我会的。” 男人微微笑道:“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整座东洲……都是腐朽将倾的旧厦。为什么你们仍然愿意在腐朽残巢中栖身呢?” “或许是你的思想出了问题。”顾慎平静道:“想知道真正让东洲动荡不安的是什么吗?照照镜子吧。” “有趣……实在有趣。” 男人没有动怒,反而是欣赏地大笑。 血与火的海洋中,缓缓出现了一双带着悲悯色彩的双眼。 “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这番话是……如此的可笑。” 男人顿了顿。 “比起你来,崔忠诚实在是个无趣的家伙,他眼中只有规矩……原本我以为这枚罗盘,只能送给他了。但幸运的是,你出现了。” 顾慎沉默了。 “敢收下这枚罗盘么……大都未来的救世主,大英雄。” 男人轻声道:“这枚罗盘是我赠予对手的礼物,终结这一切的办法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那就是找到我……并且杀死我。” “如果你对我的档案很了解。” 顾慎面无表情道:“那你应该很清楚……这枚罗盘,你更应该送给崔忠诚。” “你救下了大藤火灾中还没被烧死的平民,救下了荔浦街的失眠者们,救下了鸢丹街大雾中无辜的老城人,无论你怎么否认自己的责任心……你都改变不了一件事实,当那些贱如蝼蚁的性命,即将在你面前消逝的时候,你无法停下拯救他们的行动。” 明明说着庄重严肃的话,男人的声音里却依旧带着轻佻的笑,“这世上的救世主啊,往往不是抱着必死决心的那些人,如果前方是火海,他们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只可惜那种献身,并不能救众生。” 顾慎注视着那双血火中的眼睛,如今他倒是希望这番谈话延长一些,好让他把对方的眼瞳记住。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是个自私的人,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世界。” “你说得对啊……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世界?” 男人发自内心地笑了,血与火弯成了一轮月。 “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救世主。” 第一百零七章 兔子玩偶 活下来的,是英雄。 死去的,是英杰。 顾慎没心思探究罗盘镜子那一边的男人关于救世与灭世的奇葩观念……他只想记住那双血与火种浸出的双眼,这双眼睛具备着相当独特的精神特性,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看也记不住。 “记下来了么?” 说着说着,男人忽然问道。 顾慎怔了一怔。 “记不太住。”他淡定自若,坦然开口:“不如你把整张脸都露出来,让我好好瞧一瞧……其实我不介意成为救世主,也不介意把你送进十八层地狱。” 男人忍俊不禁。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崔忠诚可不像你这么有意思。” 他轻声抱怨,然后宛如安慰朋友一般,笑着开口道:“顾慎,我们会见面的……应该,要不了多久?” “希望那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顾慎配合地笑了一声,不过是冷笑。 “当然。”男人温声问道:“与你见面可是很开心的事情。何必要……那么严肃呢?” 下一刻。 血火消失。 罗盘失去所有的感应,重新化为了顾慎之前认知中的c级封印物。 “记住了……好像又没记住……” 顾慎皱了皱眉,对于记忆力极好的自己而言,这倒是头一遭,如果现在在纸上刻画那双血与火缠绕的眸子,顺延记忆,可能会画出十几双不同的眼眸。 这个家伙,把罗盘给了自己? 这是烫手山芋。 但顾慎不得不接,这家伙知道自己的所有信息……很明显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从火灾案到肃目石雕再到鸢丹街大雾,每一起案件都与自己有关,而且牵扯的无辜者越来越多。 只是顾慎无法理解的是,仅仅从寻求对手这一点考虑,无论怎么看都是崔忠诚比自己更合适……自己是裁决所的见习裁决官,还处于审核阶段的那种。 而小崔先生,则是手握半边大都生杀大权的至高者。 是因为……崔忠诚无趣? 顾慎有些咬牙切齿地捡起罗盘……至少有一点那个男人说对了,自己必须要使用罗盘,解除鸢丹街的大雾。 时厉的精神搜刮完毕。 顾慎捡起罗盘,仔细擦拭,根据时厉的记忆……这枚罗盘无需呼吸法配合,只要携带在身,注入精神力后,就可以做到辟雾。 果然。 精神力注入其中。 这场大雾仍然遮蔽视野,但对精神力的蚕食却是逐渐消失,就只是一场普通的大雾而已,而跟随罗盘指引,这场封锁万物的大雾,也无法阻挡自己离开鸢丹街了。 “很好……进入厂房试试。” 顾慎仍然很小心,他伸出一只手,进入厂房之中。 六福手珠一片寂静,没有异样。 并没有出现碎碎平安的景象……看到这一幕,顾慎就放心了,他缓缓进入厂房,然后皱起眉头,看着这场雪白大雾中升腾的红色血光。 一枚小小的福音盒。 坐落在厂房最中央。 地面上流淌着猩红如熔岩的超凡源质。 “这就是产生大雾的源点么……” 顾慎蹲下身子,他引召炽火,小心翼翼观察了片刻,最终确认了,是厂房地底的纹路,配合福音盒,绘制成了不可思议的“超凡图案”,于是就出现了鸢丹街大雾的现象……那么拔出福音盒,一切便得到了终结。 炽火缭绕。 仗着有六福手珠,顾慎悍然伸出手掌—— “嗤嗤嗤~~~” 剧烈的高温在福音盒表面升腾,似乎是感应到了阻力,一瞬间周遭的大雾都被灼烧清开。 “给我起!” 顾慎怒喝一声,炽火丝毫不惧福音盒的灼烧,第二枚六福手珠仍然平稳,没有异动,顾慎缓缓将小盒龛拔离地面,这枚盒子的底部与地面纹路生出千丝万缕的黏连,越是向上,阻力越大。 顾慎额头青筋鼓起。 不等他继续发力,掌心的炽火忽然自行掠开,化为一层薄薄大网,将福音盒缠绕而起,这是它当初想要吞噬秒表时针的举动,如法炮制,对准福音盒就是扩散缠绕,紧接着猛然收拢。 这一网,便将盒子与地面阵纹的链接尽数断开。 拔除不再费力。 由于用力过猛,顾慎甚至一屁股跌坐在地,他疼得龇牙咧嘴,连忙查看自己掌心的那枚小盒龛……炽火很是乖巧,把吞到最终的小盒子吐了出来,颇有些邀功求赏的意味。 “你以后是要成精啊。” 顾慎揉了揉屁股,笑着骂了一句,夸奖道:“……干得漂亮!” 炽火在空中无风自动,欢欣雀跃,甚至有些飘飘然。 顾慎看到这一幕,哑然失笑。 这炽火……像极了人类幼崽,只需要那么几句轻飘飘的夸赞,就能开心一整天。 小火苗开始用力吞吸厂房的白雾,像是一枚吸尘器,快速地在厂房中飞掠着……之前因为时厉的缘故,顾慎不敢全力施展炽火,如今则不一样。 福音盒拔除之后,厂房中的大雾就是即将消散在空气中的超凡源质,浓郁而且珍贵。 不到一分钟,伸手不见五指的厂房,就变得极其清晰。 小火苗意犹未尽,在地面跳跃了几下,很显然是在询问顾慎……地面烙刻的这些纹路,自己能不能吃? 福音盒与地面图案结合,大雾源源不断地生出。 如今盒子拔离,地面的刻纹还有不少超凡气息残余。 “……吃吧。” 沉吟片刻,顾慎点了点头。 鸢丹街案,自己已经解决了……厂房内的大雾,地面的刻纹,都是一些无主的超凡源质,自己不吃,也有其他人要来处理,到时候反而浪费。 崔忠诚不会追查这些超凡源质的去向。 十分钟后。 小火苗心满意足地缓缓下坠,落在顾慎眉心,打了个饱嗝。 这顿饱餐……比吞噬曲水超凡源质的那一次,还要更丰盛! “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顾慎揉捏着眉心,轻声喃喃:“曲水的源质还没有完全消化呢……你也不怕撑着。” 他其实心里隐约有些担忧……这小家伙这么能吃。 以后该怎么办? 看着消散一空的雾气,顾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好在……鸢丹街的案子,终于结束了。” 他取出手机。 大雾消散……被超凡源质屏蔽的信号,也恢复了。 …… …… “周也新的父亲,周驭,乃是裁决所特别行动组的成员,准s级评分,整座瀛海区赫赫有名的天才裁决官,只可惜还没有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就死在了一起爆炸案中。” “准s级评分的超凡者,死在爆炸案中?” “是的……这的确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但事实就是如此。现场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超凡气息残留,至于你所说的,在周也新梦境中看到的‘血火’,更是无从探寻……裁决所当时派遣了最顶级的调查人员,都没有收获。” 花帜大厦最高层。 肃立于落地窗前的唐清权大法官神情有些落寞,他缓缓道:“周驭是我的同门师弟,他本可成为东洲最耀眼的那颗明星。事发之后,我也亲自去往了现场……顾慎,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那场爆炸案中没有检测到超凡气息的存在。” 崔忠诚的声音响起。 “或者……是超过了我们认知的超凡能力。就如同这场鸢丹街大雾。”小崔先生的面前摆放着那枚罗盘,他戴着手套,细致地端详,道:“如果没有顾慎……那么这场大雾即便被解决,我们也只会认为,这一切是时厉所作所为。没有人知道,真正谋划这一切的男人,躲在罗盘之中,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血与火……” 唐清权轻声喃喃,摇了摇头,“这些信息太少了……你与他交谈过,见过面,没有记住他的特征?” “对方应该具备精神系能力。”顾慎轻声叹息,“我试图捕捉,但是失败了。” 崔忠诚和唐清权都有些失望。 但他们也清楚……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么罗盘主人,也就是当年杀死“周驭”的凶手,实力实在高出顾慎太多,顾慎记不住他的特征,实在是太正常了。 “这枚罗盘上刻录着一些古文……”崔忠诚淡淡道:“我不清楚这些古文代表着什么,但既然他要求你保留罗盘……那么后续还会与你联系。” “我要留下这枚罗盘么?”顾慎有些头疼,“要不还是你留着,你与他对话,博弈。” 崔忠诚平静道:“既然罗盘没有交到我手上……那就说明他不想与我交流。转移物主,很可能会断去联系,目前来看我们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 “其实收下罗盘,并非不可。但我可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顾慎有些无奈,他认真道:“深海三层,拯救大都?小崔先生你是认真的吗?” “能在觉醒能力如此之短的时间,晋升到深海三层……说明你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不要太小瞧自己。”崔忠诚神情平静,淡淡道:“只是让你把罗盘拿好,又没让你做什么。天塌了个子高的扛,现在还轮不到你。” 顾慎轻轻叹了口气。 他忽然问道:“唐先生……还有一件事。在案发现场,有没有发现一个兔子玩偶?” 第一百零八章 告别 “兔子玩偶?” 唐清权皱了皱眉,他不明白为什么顾慎会忽然问起这个。 “我在周也新梦境中看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有一个名叫‘朵拉’的兔子玩偶……如果没有猜错,周驭是为了寻找朵拉才死的。”顾慎缓缓道:“现场有发现这个兔子玩偶么?” “没有。” “事实上,那场大爆炸的威力非常大,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所以裁决所的判定结果才会认为,这场事故与超凡者无关。至于兔子玩偶……你应该也知道,梦境只是潜意识的映照,在梦境中出现的物品,未必在现实中真实存在。” 大法官摇了摇头。 “这场案件的卷宗中,根本就不存在朵拉,也不存在兔子玩偶。” 他有些困惑:“而且你说,这是在周也新梦境中看到的?周驭死后,我们第一时间派遣了专员,对周也新进行了催眠,读取了她的梦境……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她的梦境里空空如也,我们曾寄希望于在她身上能得到一些讯息,但却一无所获。” 又出现了。 同样是催眠…… 裁决所的精神系超凡者没有收获。 但自己却在周也新梦境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顾慎陷入思考,是自己炽火的性质特殊么?还是说,周也新的那枚怀表,对其他人封锁了秘密,却偏偏对自己敞开了心怀? 根据唐清权的描述,这场大爆炸案发生之时,幼年周也新根本就不在现场,而梦境中自己看到的景象则是,抱着兔子玩偶的女孩孤零零站在别墅大火边缘,看着人来人往。 他也不确定朵拉和兔子玩偶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梦境中的每一件物品……都不可能凭空出现,万物有因有果,如果周也新完全不知道这起案件的线索,她怎会如此坚定地走上探寻梦境的求学之路? “好了,让我们说回鸢丹街的大雾事件吧……” 崔忠诚敲了敲桌面。 “老城区的大雾样本,经过检测,确认雾气中蕴藏着侵蚀精神的超凡元素……这场大雾如果扩散,半座老城区都会受到影响,从危险等级上评定,这已经足以判定为b级高危任务。” 崔忠诚微笑望向顾慎,道:“不愧是裁决所的‘s级’,东洲未来的希望……仅仅觉醒超凡能力一个月,就独自完成了一起b级任务。” 顾慎缓缓摇了摇头,认真道:“这起任务,不是我独自完成的……胡大年也有很大的功劳。” 他很清楚。 所谓的b级任务危险度,只是根据危害程度而定……这场大雾对于普通人杀伤力巨大,对于超凡者,尤其是自己这种“精神系”,伤害来得太慢,仅仅只是诡异而已。 至于任务中唯一的阻力。 时厉。 大概率也是罗盘主人抛出来的鱼饵,为了将罗盘赠予自己而安排的一枚棋子……如果自己连时厉这关都过不了,死在鸢丹街,自然就不配在那位血火之主的游戏中继续下去。 “不管如何……你救下了很多人。” “唯一的遗憾是,在觉醒法令颁布之前,老城区的那些幸存者不会知道曾经有场大雾,被扼杀在摇篮中,而你是拯救他们的英雄。” 崔忠诚听完了顾慎关于那位罗盘主人描述,下意识用上了“英雄”,“拯救”之类的词。 说这席话的时候,他脸上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恭喜你,顾慎,真正意义上的通过了裁决所的s级审核任务。” 顾慎怔了怔。 “我们决定授予你‘裁决使’之职。” 崔忠诚扶了扶单片眼镜,轻声开口,“大都一共有三位裁决官,十八位裁决使,鉴于你身份特殊……我们将听从周济人的提议,非特别行动组的任务,将不会调动你前往参与。” 没记错的话,加入裁决所,经过审核期后,将是见习裁决使。 罗师姐对自己说,见习裁决使的任务大概就是……巡查,以及应对极少数的超凡事件,如果不是运气太差,基本上不会碰到d级以上的超凡事件。 这种超凡事件,深海三层以下的实力就足以解决。 任期因人而定,如果没有原则上的失误,见习裁决使都可以转正。 自己……是直接跳过了见习期? “等一等……特别行动组是什么?”顾慎问道。 “东洲议会司法体系的三根脊柱,分别是‘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日常的巡守任务,深海会分配给三所各自的超凡者。但遇上某些特殊的突发事件,会有专门成立的‘特别行动组’。” 大法官解释道:“既然是被安排去解决特殊任务的,在特别行动组里,不会有弱者,基本都是三所内实力天赋兼备的年轻精锐,当初入所的评测等级,不会低于b级。” 顾慎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深海大数据时代。 自己执行超凡任务,是要听从深海安排,来分配队友了? “必须要……服从安排么?” 顾慎有些头疼,道:“如果有特殊事件,我一定要加入……所谓的特别行动组?” “你似乎很喜欢独来独往。” 大法官瞥了眼顾慎,笑道:“事实上每一位超凡者,都有自己执行任务的风格……有些特立独行的天才,并不喜欢组队,只不过让你加入特别行动组,执行下一次的超凡任务,是周济人的提议。” 这老家伙……打的什么算盘? 他应该知道自己手上有“真理之尺”,不方便暴露才对。 “放心好了,你可是s级,能与你匹配的队友,至少也是a级。大都能找到的a级屈指可数,能惊动你们的任务,恐怕一年也遇不到两件。” 唐清权淡淡道:“没看出来么?周济人是变着法子的让你在裁决所潜心修行……审核任务已经结束,从今天起,你就可以不用去寐语者了。花帜大厦地底就有为三所超凡者准备的修行场,s级评测解锁后,深海对你封锁的权限也会逐一开放。” 老家伙打的是这个主意么? 顾慎心中仍然有些怀疑。 以他对周济人的了解……这份提议,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眼下,这份提议倒是符合自己心意。 …… …… “小顾,终于来了,快来帮忙~~” 周也新搬着一大箩纸质资料,急匆匆从狭小楼梯中走出,与顾慎撞了个满面。 顾慎微微一怔。 自己来寐语者,是来告别的。 可今天,寐语者似乎并不营业,好几个穿着家居服装的壮汉来来往往,搬着沙发,办公用具,一辆中型厢式货车停靠在不远处。 “这是……要搬迁了?”他下意识问道。 周也新满脸汗水,但唇角却挂着笑意,“是呀是呀,咱们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嘛……可以搬个大点的地方。” “大点的地方?” “新店就在……那里!” 周也新把一大筐资料放在车厢中,伸出手,意气风发指了指荔浦街的街头,她眉飞色舞道:“不用挤在小小的夹缝里了,我们有独立的店面,有招待客人的主室,还有隔音效果超棒的好几个隔间。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独立的小型办公室。” 顾慎张了张嘴,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来向小新姐告别的。 他望向街边不远位置,靠在灯柱旁边默默抽烟的唐大法官,自己要离开寐语者的事情……唐先生没跟小新姐说吗? 忙完整场搬迁,大概用了二十分钟。 最后,顾慎将显示屏小心翼翼放在车厢的拐角,确保荔浦街18号的小小店铺里,再也没有任何遗留的物品了。 他终于开口。 “小新姐……我今天来,是来告别的。” 这一次,轮到递出湿巾给顾慎擦拭汗水的周也新怔住。 不等顾慎继续开口。 她神情感慨地喃喃道:“实习期……这么快啊。当初唐先生跟我说,大概要小半年呢。” 周也新也注意到了,就在远处默默等待的唐清权。 自己真是有些迟钝啊,竟然没有意识到,小顾是来对自己告别的,这种话让对方说出来,一定会觉得很为难吧。 “小顾医生,不要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恭喜你啊,去下一个目的地吧,你应该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回顾顾慎在寐语者的这段时光。 周也新只觉得不可思议……小小的诊所,在他来的短短时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是一个潜力无限的年轻人。 这是一个应该站在更高处的年轻人。 “不过……” 说到这,她笑了。 “那间办公室,我会一直为你留着,那些锦旗我都收着呢。我还为你制作了专属的工牌。” 周也新取出了一枚胸牌。 顾慎,后面是两个字:医生。 接过胸牌的时候,顾慎心中的那根弦,被轻轻弹了一下。 唐清权对周也新说。 自己只是一个实习生。 “在我心里,你已经不是实习生啦……” 小新姐笑道:“你很棒,真的很棒。” 第一百零九章 旧梦 “那间办公室很贵吧?” 顾慎深吸一口气,笑道:“我会时常回来的。” 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在寐语者实习的日子。 这次回来告别,他其实本就想对小新姐说,如果自己有时间,很乐意来寐语者帮忙……夫人驾临之后,寐语者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周也新一个人应该会非常忙碌。 “办公室的价格……还好。其实租金没有上涨太多啦。”周也新望向抽完烟走过来的唐清权,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咳嗽一声。 “因为那家店铺也是我的。” 远远就听见了两人的道别,大法官言简意赅地开口:“既然生意好起来了,那么我就帮她换个门面,象征性地稍微涨了一些租金。” “???” 顾慎怔住了。 “事实上……那一家,那一家,那一家……全都是我的。” 唐清权缓缓伸手,从街头一间一间的指,从头指到尾。 “这一整条荔浦街,都是你的?” 顾慎在风中凌乱,先前心中酝酿出的那一缕伤感,被无情打破。 他回想着飞机上唐清权的话。 【“我在荔浦街,有一些房子。”】 你管这叫一些? “差不多吧。当初帮了赵老爷子一个忙,他送了我这条街。” 唐清权神情淡定地承认,然后轻声感慨道:“今天是收租日,虽然账款已经在网络上结清了,但在收租日当天看看这些店铺,无论多糟糕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 顾慎默默看着唐大法官,心想您是替赵老爷子挡子弹了么? “小新,搬迁结束后,请我们去你家坐一坐吧。”唐清权淡定地开口。 顾慎神情古怪看着大法官,与唐清权相处久了才逐渐感觉到,这位在某些方面也是异于常人,说出请我去你家坐一坐这种话,竟然面不改色,好像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 …… …… 周也新的家不大。 一居室。 她本来就是单亲家庭,父亲周驭死后,就只剩下一个人。 一个人,到哪里都是家。 事实上……对她而言,孤身一人,去往中洲学习,再回到东洲,居住的房子换了一间又一间,家却只有一个,她的家留在了很久很久的童年记忆里,再也找不回来。 “二位请坐……没怎么打扫卫生,请见谅。” 顾慎默默捧着茶杯,环顾着这间一居室的环境。 来周也新家,就是为了查案……调查那个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兔子玩偶。 大法官淡淡道:“看出什么了么?” 正是因为相信顾慎,所以他才愿意一同过来……如果换一个人说自己在周也新梦境中发现了周驭案的疑点,唐清权必定是懒得理会,这么多年,他在周驭案上投入了大量的心力,最终甚至演变出了一些违背本意的风波。 一位准s级超凡者,死在爆炸中。 这已经算是一件耻辱—— 其实那些超脱规则的超凡者们,未必就能如神灵一般不死不灭……在自然界的规则下,他们的肉身依旧脆弱,即便是深海十一层的超凡者,依旧没有办法承受大当量的炸药引爆,依旧会被熔岩融化,被深海淹没,被大雪冻毙。 当然……十二层的超凡者是另外一种“生命”。 “周驭当年背负着很多人的希望,他的死,给初立的裁决所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唐清权轻轻道:“伴随而来的,还有对裁决所能力的质疑。裁决所是遵循顾长志的意志,建立的机构,起步初期尤为艰难,议会当中有许多大人物不看好……周驭的死,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到最后,这起案件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因为没有线索……” 顾慎觉得有些无力。 他忽然能够理解唐清权的愤怒,以及无奈了。 当年唐清权和周驭是同门师兄弟,感情颇深,他深知周驭的实力,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死去,但事实结果却摆在眼前…… “我也曾怀疑过这起事件的真相,周驭天赋异禀,怎么会死在区区一场爆炸中?但是那场爆炸威力太大了,轰鸣声席卷了一整座街区……最终伤亡却是零,剧烈的爆炸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周驭连一具残骸都没有剩下,被焚烧地干干净净。” 唐大法官低垂眼眸,看着杯中自己落寞的面孔,“我不得不去接受‘真相’,他牺牲了自己,阻止了这场爆炸……天赋强大,并不代表着无所不能,周驭小师弟,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在救自己,和救众生面前,选择一个。 顾慎沉默看着桌上的照片。 辗转多地,孤身多年,父亲的相片,却始终被周也新带在身边……那是两人的合影,大人怀中搂着孩子,蹲在草地上。 在梦境中,看不到的那张面孔,此刻终于得见了本尊真容。 年轻的周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剑眉星目。 “等一等……” 顾慎神情一凝,这张相片中的周也新,与自己梦境里看到的年岁相差不大。 朵拉呢? 朵拉不在相框中……女孩手中没有抱着玩偶,但是她却牵着一条链子。 “汪!” 卧室的门打开。 一条白色萨摩耶欢呼雀跃着从门内跑了出来,并不畏惧生人,看到顾慎和唐清权,好奇地伸出舌头,低头围着两人转了一圈,用力嗅了嗅。 顾慎和唐清权都捕捉到了相片上的细节,两个人对视一眼。 这就是……? “苏西!” 周也新轻声喊了一声,她小跑着从卧室里出来,白色大狗听到呼喊声音又伸着舌头欢快跑了回去。 唐清权有些失望,抿了口茶水,道:“你养了一条狗……叫苏西?” 有些可惜。 他本以为……这就是顾慎在梦境中看到的朵拉。 大狗很有活力,但并不闹腾,笑容憨态可掬。 “是呀。”周也新眼神有温柔浮现,她抚摸着狗头,轻声道:“都是因为苏西,回大都以后的日子,才没有那么难熬。” “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顾慎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当然可以。”周也新笑了:“它很友好的。” 顾慎小心翼翼伸出手掌,苏西则是伸出舌头,笑着抬起头,用鼻子触碰这位陌生年轻人的手掌,得到了温暖的抚慰后,然后欢欣地眯起双眼,索性侧躺在地上。 还真是一个小天使啊…… 顾慎轻声道:“苏西多大了?” “快三岁了。”周也新笑道。 三岁? 不……苏西的时间,对不上。 那已经是周也新从中洲留学归来之后的事情了。 “那张相片上……我看到,你之前也养了一条狗。”顾慎继续问道:“那条狗还在吗?” “你是说……朵拉吗?” 周也新怔了怔,她的眼神有些低落,轻声笑道:“朵拉是苏西的妈妈,她从小陪着我长大,一直到离开东洲,去往中洲留学,不过她实在是太老了,产下苏西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 出现了—— 关键词,朵拉! 顾慎眼神一凝,他微微侧首,看到了唐清权郑重的神情。 自己在梦境中得到的线索,不是无用的! 大法官正襟危坐,缓缓道:“朵拉的故事,方便说一说么?” “朵拉的故事……” 周也新有些茫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忽然问及这个,捋了捋发丝,她用力回忆,最终苦涩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故事……朵拉是父亲买给我的礼物,父亲走后,她陪着我度过了童年。” 说到这,她忽然打住。 “……仅此而已。” 不。 不是这样的。 不是仅此而已…… 顾慎看着周也新的沉默,他在心中开口。 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看过那场梦……从朵兰的身份确认之后,梦境中映照的真相已经差不多浮出水面了。 那个兔子玩偶朵拉,象征的就是这条狗。 梦境中的女孩弄丢了朵拉,周驭寻找的路上,出现了意外……可是为什么裁决所最后的调查结果,却是周也新与爆炸案无关? 至少她应该作为当事人,得到对应的关注才对。 而且。 如果在别墅被开膛剖腹的兔子玩偶,就对应着陪伴周也新童年时期的爱犬……那么它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死者不可复生,这可是任何超凡者都无法僭越的铁律! “把自己所经历的……说出来吧。” 顾慎在心底轻声默念,同时一缕炽火,缓缓飘溢而出,聚拢在周也新的眉心位置。 他施加了一个很温和的暗示。 有些类似于鼓舞。 “其实……说出来。你们应该也不会相信。” 周也新低垂眉眼,内心挣扎了很久,忽然感到了一股冥冥之中的动力。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 “父亲离开的那几天,我生了一场重病,发了高烧……我好像看到了很多人影,来来往往,但最终都没有停留。” “很多年来,我始终在怀疑,这究竟只是一场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小新姐轻轻道:“因为那场梦,实在是太真实了……我曾经对人说过,他们把我当成是疯子……” 她揉了揉眉心,整理着破碎的思绪,有些疲倦地开口。 “我梦见,父亲是因我而死的。” 第一百一十章 尘封之案 因为炽火的缘故。 此刻的周也新,已经处于半催眠的状态。 唐清权换了个坐姿,认真聆听,同时用余光瞥了眼顾慎……催眠是精神系最基础的手段。 能施加心理暗示的超凡者,裁决所多得是,可当初调查案件之时,这种催眠手段根本就没有用。 可为什么……顾慎的心理暗示,就能奏效? 这小子的能力,的确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下午。” 周也新陷入回忆,轻声喃喃:“我带着朵拉外出,但是出了意外……我把朵拉弄丢了。” 说到这,她看到那张合照……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的炽火,很是柔和。 顾慎并没有施加很强硬的催眠。 他只是略微施加了一点推助力……如果周也新不愿说,他也不想强行逼迫,因为那枚怀表的缘故,也因为他曾亲身经历过那场梦境的痛苦。 很显然。 桌子上摆放的这张老照片,触碰到她脑海里深埋的那段痛苦回忆了。 “老周说,帮我重新再买一只。” 周也新停顿了一下,她抚摸着照片上男人的面庞,声音艰涩:“可那时候我不懂事,我哭着闹着不答应,我一定要朵拉回来……” “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半个月了,还是没有见到朵拉的踪影,也没有丝毫消息……那时候我其实就知道,朵拉多半是回不来了。” 顾慎眯起双眼。 现实的确与梦境不同。 在那场梦境中,时间跨度大概就是一个下午……男人带着女孩穿越了好几条街区,不过也正是那时候,梦境的色彩逐渐发生了变化。 梦境的色彩,代表着当事人的情绪。 从希望,变成了绝望。 “再后来,我生了一场重病……病得不轻,浑浑噩噩,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时候是睡着了,什么时候是醒着,什么事情是真实的,什么事情是虚假的。就是在这样痛苦的一场幻梦中,我看到朵拉已经死了,倒在血泊中,被人开膛破腹。” “父亲牵着我的手,跑了好远好远,才找到朵拉,我哭得很难过,于是父亲就告诉我,闭上眼,朵拉会平安回来的。” “我在梦中闭上了眼……醒来之后,梦已经结束了。朵拉真的回来了。它就躺在我身边,仿佛从没有离开过。” 周也新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可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 “我一直都觉得……是我的任性……害死了老周。如果我不去找朵拉,他就不会出事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很可笑……对吧……这是我的梦,也是现实中的悲剧……” “梦境成真,说出去谁会相信?” 她望向两人,得到的就只有沉默,唐清权大法官默默坐在沙发上,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茶水,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 小顾也是如此,低头不语。 ……不。 不是这样的! 至少……我会相信! 顾慎在心中如此开口,可他却不能说出来。 沉默了许久。 顾慎柔声开口,轻轻安慰道:“小新姐,只是一场梦而已,节哀顺变,不要责怪自己……” …… …… “这场梦……你怎么看?” 离开周也新住所后,唐大法官开门见山。 他带着顾慎来周也新的家,就是想看看这位裁决所的s级新人,能不能在这起尘封旧案中有所收获。 顺便印证一下自己对顾慎的评估。 现在来看,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至少此行,他要再改变一下先前对顾慎的看法了。 “周也新大概率是这起爆炸案的亲临者。” 顾慎认真道:“我怀疑她的记忆被修改了。” “记忆被修改?” 唐清权挑了挑眉,修改记忆这种手段倒是不难,精神系超凡者都能做到,但难的是,修改记忆之后,如何不被人发现? 侵入精神海就像是登临一座茫茫雪山,来者难免会留下痕迹。 而后来者,则会看到前者的足迹。 想瞒过裁决所的高阶超凡者,可不是一件易事。 “而且正是因为她对梦境的叙述……我反而更加确信,周驭的案件没那么简单。” 顾慎沉声道:“还记得么?长久基金会的那帮疯子,每个人脑海里都被种下了精神爆炸的引子!真正控制这些信徒的大人物,必定是精通精神系的超凡者,而且位阶极高!” “嗯……” 大法官点了根烟,示意顾慎说下去:“继续。” “既然是精神系的强者,做到这一点就并非没有可能。之所以认为周也新被修改了记忆……因为在那场梦境中,她是唯一的目睹者。只要清除了她的记忆,那么最后的线索也就被抹去。” 顾慎对大法官如此解释。 他并没有说……这个猜测最大的原因,是在周也新梦境中,自己的超凡炽火,曾对那位罗盘主任的“血火”生出了感应,炽火代表着清除超凡和无序的精神力量,而血火能对它产生如此巨大的吸引力……极大概率,也是精神系力量。 “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大法官评价道:“更像是一种直觉。” “不过超凡者的直觉,往往都很准确,不是么?”顾慎笑了笑。 唐清权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其实最让我不解的地方……是朵拉的回归。” “按照梦境中的描述,朵拉已经死了,开膛破腹,周驭到底是什么神仙?能把死去的生命复活?”顾慎苦笑一声,道:“你和周驭同期,知道他的超凡能力么?” 大法官摇了摇头:“周驭实力极强,而且他当初和你一样……是个喜欢单独执行任务的孤僻家伙。准s级的裁决官,档案是被严格保护的。” 顾慎眼神闪烁了一下。 其实有些细节,他也是没跟唐清权交代的……比如小新姐的怀表,那是周驭留给她的遗物,在梦境中,是从朵拉的肚子里取出的。 顾慎没有告诉大法官。 这场梦,周也新在炽火的鼓舞之下,说出来大半,但仍然隐藏了一些“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 那枚怀表,应该就是朵拉复活的关键……顾慎猜测,周驭的能力极有可能与“时间”有关。 “我无法证明血火主人在这起案件中出现过……正如你所言,案卷干净地像是大雪,每一环都挑不出破绽。”顾慎道:“但同样的……没有人能证明那位神秘的罗盘主人没有插手,因为案卷实在太干净了。” 太完美,也是一种有瑕。 唐大法官默默嗯了一声。 其实他早就相信了顾慎口中那位神秘罗盘主人的存在…… 周也新今天所说的那场梦,就是证据。 当年,那么多精神系超凡者都没有挖出这场梦,导致周驭案最终只能草草了结,遭遇尘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地底 血火的案子,线索有限,在那位罗盘主人联系自己之前,并没有什么好的调查途径。 顾慎与大法官分别之后,一个人来到了花帜大厦。 接下来的时间会很清闲。 而顾慎是个向来不太擅长享受清闲时光的人……用俗语来说,就是闲着坐不住屁股,在大藤市打工的日子,恨不得把二十四小时掰碎了揉开去用。 按崔忠诚的话来说,自己如今是正式得到授封的裁决所裁决使,能够享受大都专门为三所专员修筑的修行场……既然如此,顾慎决定试一试。 “深海,验证信息。” 花帜大厦的地底电梯,需要验证虹膜,以及对应的正主信息,换而言之,能够动用这部电梯前往底下的,都是有权限的“大人物”。 “深海已链接,序号v340011250001,信息已验证。。” 电梯暗淡的按钮,亮起了前三层。 顾慎按下了负三层,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部直通地底的电梯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看到的三流电影桥段,世界末日之后,人类花费了大量的心血财力,修筑了一座深藏地底的坚固堡垒,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只有这么一部电梯可以下坠到地心,灾难来临之际,权贵们躲进地底的“诺亚方舟”,看着外面的世界一点一点毁灭。 当电影里的桥段出现在现实中,他的心情就颇为复杂。 尤其是自己,如今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能挤进这部电梯的“权贵”行列中的一份子了。 “咱好歹也是去过负七层的人了。” 电梯到了,顾慎收敛神情,整理心情。 负三层的灯光有些黯淡,而且还伴随着若隐若现的音乐,听起来像是摇滚? 这让顾慎有些出乎意料。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本以为会是类似大藤的修行场,空空荡荡的修行场所,一排一排的武器兵架,但现在来看,这里似乎更像是一个超凡者的娱乐场所。 电梯通过廊道后,音乐声渐大。 这里……有些乱,来来往往的超凡者,各色服饰都有,在闪烁的灯光中各自落座,举杯交谈,很难想象,在大都的深夜中,会有这么多超凡者在花帜地底狂欢。 顾慎眯起双眼,注意到这些人的肩膀上,或者裸露的肌肤处,都有着黑瑾花的标志。 “花帜地底,都是诚心会的人。” 一道低沉的声音入耳,接着一只有力的臂膀将顾慎搂住,声音主人困惑不解地低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帽子下压,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但是那一身花衬衫,以及人字拖,还是出卖了这家伙的身份。 “乌鸦……” 顾慎有些惊讶,他顿了顿,道:“崔忠诚告诉我……花帜地底的第三层,是超凡者修行的场所……” 说到这他立即就明白了。 三所成员根本就不会在花帜地底修行! 说到底这是一家私人企业性质所提供的“修行场”,而赵氏永远也不能代表裁决所……议会在大都设立了诸多修行场,其中包括花帜地底的这一座。 自己作为裁决所正式成员,自然可以进入,但很显然,有更多的人没得选,比如诚心会的那些超凡者们。 他们只能去往指定地点—— 地底的含义。 就是地底。 “根正苗红的家伙可不该来这种地方啊。” 乌鸦轻声笑道:“瞅瞅你这身衣服,这是来花帜地底学习进修的三好学生么?这里可都是一帮烂醉如泥的酒鬼……就像是某天晚上老城区打了太子爷的两个流氓。” 顾慎环顾一圈,有些无奈。 的确。 他已经收到了很多不友好的鄙夷目光,诚心会是常年混迹地底的组织,这些帮派成员最讨厌的,就是三所的正式成员……正是因为议会的筛选机制,让超凡者分出了三六九等。 “这帮家伙不会来找我麻烦吧?”顾慎皱了皱眉。 “如果不是我下手快,应该会有另外的倒霉蛋搭上你的肩膀。”乌鸦淡淡道:“这里不怎么讲规矩,但也最讲规矩。大家有什么恩恩怨怨,可以找一个偏僻场所解决。” 顾慎有些恍然。 他忽然问道:“等一等,你应该算是诚心会北堂的扛把子……为什么要这身打扮?” “很简单……因为花帜地底,不光有北堂的人。”宋慈耸了耸肩,道:“诚心会内部并没有太大的分歧,赵老爷子和陈叁站在台面上,推动‘南北合流’,听起来很扯淡,但其实是真的……两家人都认为分开是没有前途的。” “至于我为什么要这身打扮……因为打了陈净坛之后,南堂的几个‘大人物’一直在找我。”乌鸦说到大人物三个字的时候,没忍住笑了:“陈叁有四个义子,应该是有点本事,不过传闻中吹上天了,听起来跟封了号似的,他们放话出来要狠狠修理我一顿。” “所以……你这身打扮,是要躲麻烦?” 顾慎低声道。 “当然……不是。”宋慈鄙夷地看着顾慎,道:“我像是那种怕麻烦的人吗?他们四个一起上了又怎么样!” “我答应夫人,不要惹是生非。”他长长叹了口气,“男人,说话要算话的。” “我在查上次的案子。” 乌鸦轻描淡写道:“虽然直觉告诉我,赵器那个混蛋最有可能对夫人下手……但夫人教过我,做事要谨慎周密,我查到有好几个运气不错的王八蛋,曾经跟夫人单独相处过。换而言之,夫人的事情,他们都有嫌疑。” “喏……这是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 宋鹦集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字条,上面有四个人名,对应四张照片,前面三个都被划掉了,只剩下最后一个…… 乌鸦一边说着话,一边在人群中挤去,最终他眯起双眼,伸出双手拟出了一个相框。 在对比了照片与真人的相似度之后。 乌鸦忽然用力伸出手臂,搂住了另外一个正在喝酒的年轻男人,猝不及防,被一大口酒呛到,他愤怒得回瞪。 很显然,这男人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兄,喝得有点多了。” 宋慈轻声吹了个口哨,又打了个饱嗝,笑眯眯问道:“介意扶我去一趟厕所么?有偿的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先打一拳 第一百二十一章 “砰”的一声。 闷响。 是拳头撞上脑袋的声音。 顾慎守在厕所门口,他看到乌鸦意兴阑珊地关上门,来到盥洗台前,冲刷那对沾染鲜血的拳头。 “这家伙本来当过夫人的保镖,但我查出他背地里收了赵器的钱……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这可不是忠犬该有的品德。”宋慈一边洗手,一边轻声解释道:“‘精神烙印’的事情与他无关,不过鉴于他出卖夫人的罪行,我小小的给了一些惩戒。” 顾慎看着地上缓缓渗出的那摊血迹,若有所思。 “其实你不用解释。。” 顾慎低声道:“我不是那种滥好人。” “哦……是这样吗?” 宋慈笑道:“我以为你身上还烙着一些三好学生的美德……比如见不得血,看不得人受伤,之类的。所以我下手的时候,刻意轻了一些。” 说到这,他用脚踢了踢不远处的隔板木门,叹息道:“可惜……血还是流出来了。被你瞧见了,你不会觉得我是大恶人吧?” “你难道不是么?” “也对……我可不就是大恶人么。”宋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越是在表面备受敬仰,越是在背地被人觊觎,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顾慎摇了摇头,道:“夫人的名字在大都的台面上光鲜亮丽,但在其背后,有不知道多少阴刀暗箭,蓄势待发。” “是啊,毕竟是一个没有超凡能力的弱女子嘛,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逼得所有人都得抬头,总有人会觉得不爽。” 弱女子三个字被宋慈别有心意地缓缓重读,当然只是调侃,因为没有人会觉得夫人是弱女子。 “世俗的规矩只能约束一部分人。” “不过幸运的是……剩下的那一部分人,害怕我的拳头。” 宋慈说这番话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中闪着淡淡的笑意,在顾慎看来,这大概是找到了自己价值的满足感。 夫人常说,自己身前有一面铜墙铁壁。 而能成为夫人口中的“铜墙铁壁”,也是一种荣幸。 乌鸦挥了挥拳,轻笑道:“很好,调查到这里,进度也差不多圆满了。” 那张纸条上的四个名字,已经全都排查了一遍。 “四个人的嫌疑都排除了,剩下的那位,就算没有证据……也不重要了。” 顾慎知道宋慈口中的剩下那位,指的是谁。 先前那位因为收了赵器的钱,就被视为叛徒的某位不知名兄台,还躺在厕所隔间里,抽水马桶不断轰鸣,顾慎猜测这位仁兄的脑袋被按在了马桶里,手臂应该是被折断抵在冲水键上,不断冲刷自己的脑袋。 事实上说他是叛徒,并不算冤枉。 同为夫妻,何必至此? 丈夫处心积虑要买通妻子身边的近卫,是何用心,已不必多说。 其实两人之间,也只差一层未捅破的窗户纸。 “关于赵器的事情……其实我正好有一些线索。”顾慎眯起双眼,缓缓道:“老城区那边出了一些事。” …… …… 十五分钟后。 宋慈点了根烟,默默靠在大镜子前。 顾慎对乌鸦大概说了老城区古怪的雾气,以及与时厉的遭遇……当然他隐去了一些无关细节,只说了值得留意的重点。 “你是说……诚心会南堂的时厉,在眉心位置,有一缕一模一样的精神烙印?” “没错。” “我是替夫人拔除精神烙印的医生……正因如此,我才觉察到不对。” 顾慎顿了顿,“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时厉眉心种下的精神烙印,与夫人如出一辙。只能说明一点……对夫人种下精神烙印的,和对时厉埋下精神引线的,是同一个人。” “他娘的……” 乌鸦的神情很是阴沉,低声冷笑:“怪不得那天晚上,赵器会去老城区。这小子是眼瞅着上枚精神烙印被毁了,就急忙再去求蛊啊……那天晚上应该换老子出拳,一拳打爆这狗东西的脑袋。” 顾慎皱了皱眉。 他此刻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夫人眉心的精神烙印这件事……本来是不可理解的,连深海十层的超凡者都无法感知,但偏偏被自己的炽火解决了。 现在来看,却是顺理成章。 因为布置这场阴谋的,正是操纵血火的罗盘主人,当年的周驭案便是如此,他完美欺骗了裁决所的精神系超凡者……并非是裁决所的超凡者实力不够,而是这位罗盘主人的超凡特质十分特殊,应该是无比擅长隐匿气息的那种。 只是,自己的炽火,恰好是罗盘主人超凡特质的天敌! “我接二连三坏了他的好事……怪不得要把罗盘寄给我。” 念及至此,顾慎心中再度紧绷起来。 火灾案牵扯出了长久基金会,这场连贯绵延的超凡案件,就像是一条拉长的鱼线,随时可能断裂,但幸运的是,每次鱼线断裂之际,自己总能捕捉到另外一端的线头。 顾慎回想起那缕血火。 他心底喃喃道:“我会活下去的……活着查到你。” “顾兄——” 一道声音让他回到了现实。 顾慎抬起头来,看到了宋慈皱眉深思的神情,他思考了很久,以至于烟蒂都烧到了手上,仍然毫无察觉,最终瞥了一眼,用力将其在盥洗台摁灭,沉声道:“你刚刚说,那个眉心有一模一样精神烙印的家伙,是诚心会南堂的?” “是的……诚心会南堂,四组组长,时厉。” 顾慎怔了怔,道:“你是想……” “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没什么脑子。”乌鸦淡淡道:“既然有线索,那就查下去。我不能坐视不管,再让夫人承受这样的危险。” “没用的……” 顾慎皱了皱眉。 他很清楚,时厉的档案与正常人不一样,诚心会属于地底组织,深海的确庞大,也的确链接了五大洲……但并非无所不能,当初刺杀自己的两个超凡者,至今下落不明。即便动用深海,能查到的,也是长久基金会精心伪装之后的档案。 仅仅知道时厉的名字,没有用。 名字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连性命都可以随时抛弃的人,又怎会在姓名上留下蛛丝马迹? “时厉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顾慎道:“更何况,你想怎么查?” “都说了……我只是粗人啊。”乌鸦笑了笑,“看你刚刚满脸凝重的样子,是不是想了一堆方案?你可千万别把我想得太聪明了,粗人做事情,都是很简单的……很多时候就只是凭直觉而已。” 他顿了顿。 “但粗人的直觉往往很准。” “我看赵器不爽,看陈净坛不爽,看陈叁不爽,看陈叁的四个义子不爽……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的。” “整座诚心会我唯一看得上眼的,也就只有一个家伙。”宋慈平静道:“所以这么多年,我只是把夫人圈给我的北边打了一遍,没对南堂动手,只是因为那个家伙还在,否则我早就莽上去了。” “一个人?” 诚心会的信息有限,尤其是南堂。 “你看出来了么?刚刚酒吧里跳舞的人……纹着两种纹身。”宋慈轻声开口,同时掀起自己的一角衣衫,露出黑槿花,“一种……是这个。” 顾慎陷入回忆。 脑海中是闪掠的灯光,以及同样漆黑狰狞的纹身。 “另外一种……是破碎的秒表。”乌鸦眯起双眼,淡淡道:“北边的诚心会,纹刻‘黑色木槿花’,是夫人的意思。而南边那些家伙们当然不可能效仿……他们刻下了‘停摆之表’,取分南北堂的成员,最好的方式,就是从纹身来看。” 纹刻黑色木槿花是夫人的意思…… 顾慎怔了怔。 木槿花,槿之一字,原先倒是没有察觉深意,但当它与夫人联系在一起,这纹身的意义,便十分清晰的呼之欲出了。 这是为妹妹陆南槿而留下的纹刻。 “打完北边,我本想说……放眼大都,封号以下,老子无敌。” 乌鸦眯起双眼。 说到这,他轻声叹了口气,笑意里有些无奈:“但真没想到,诚心会南边会有一个狠人,比我年轻,还比我能打,只不过我不讨厌他。” “陈没,陈叁的亲生儿子,人如其名,一个孤僻乖离的家伙。陈叁之所以收四个义子,是因为亲儿子根本就不受掌控,也根本就不想接手诚心会。”乌鸦笑了,“我承认……就是因为这个很简单的原因,我才不讨厌他。” 放眼大都,封号以下无敌。 能说出这种话的,至少应该是……深海十一层? 不会输给韩当。 顾慎重新审视了一下乌鸦,心想这人字拖家伙真的这么猛吗?怎么看都是邋里邋遢的模样……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这个念头。 估计那些被乌鸦打过的人,在拳头落在脸上之前,都是这个想法。 “……你和陈没打过?”顾慎问道。 “没。” 乌鸦摇了摇头,“但我心里有感觉……这个小子,我很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打不过,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跑路的事情我没少干。”宋慈瞥了眼顾慎讶异的眼神,淡淡道:“都说了我是粗人,粗人就要有粗人的自知之明。” “所以关于……时厉的案子,你准备怎么做?”顾慎有些头疼。 乌鸦露出了一个山人自有妙计的微笑。 他从厕所晃了晃身,来到人群中,挑了个秒表纹身的男人。 “先打一拳。”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后盾 音乐戛然而止。 昏暗的灯光中,无数道惊恐,畏惧的目光,集中在一人的身上。 摘下鸭舌帽后的男人,平静地回望过去,直视那一道道目光……正如乌鸦所说的那样,他是粗人,粗人有粗人解决问题的办法。 先打一拳,就是他的办法。 那个被打得昏死过去的男人,半边身子嵌入墙体……摘下帽子之后,所有人都认出了乌鸦的身份,于是沸腾的人群在一瞬间变得极度寂静。 好几个同样刻有怀表纹身的男人,小跑着来到了倾塌之墙前,有人检查了昏死同伴的鼻息……然后松了口气。 还活着。 紧接着那男人同伴中,就有愤怒的声音响起。。 “乌鸦你欺人太甚……” 一个身高两米的络腮胡壮汉,缓缓挤出人群,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大臂上肌肉虬结,隐约可见那枚破碎的秒表,壮汉神情阴沉,愤怒道:“光天化日,平白无故动手……你难道以为我们南堂没脾气么?” 前不久才出了乌鸦殴打陈净坛的事。 陈叁放出话,说是在地底通缉乌鸦,要剥了他的皮……当然在后面夫人出面调和之际,陈叁大度地表示了谅解,并且解释这只是一句气话。 但是个人都知道,表面上的谅解并不意味着真正的翻篇。 诚心会南堂正在四处寻找这个不讲道理的匹夫。 他非但不躲……反而更加嚣张! “有吗?” 意料之外的回应。 双手插兜的乌鸦,缓缓抬头,仰视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淡淡问道:“这个问题……我只问你一个人,你有脾气吗?” 壮汉怔住了。 他之所以敢站出来……是因为他认定乌鸦理亏,尤其是在当前的局势之下,诚心会南堂如此愤怒,他再怎么能打,也应该躲一躲。 在乌鸦出手的第一时间,信息就已经发给陈叁的那几位义子,很快就会有人赶来。如果不想招惹麻烦,就应该赶紧离开现场才是。 他忌惮地看了眼乌鸦插在兜里的双手,额头有汗珠凝聚,最终却是选择了沉默。 他当然有脾气。 可他不想挨拳头……这副身板虽然大,但可以预料到的是,如果自己开口说话,乌鸦会一拳把自己打得比先前的家伙更远。 “……” 宋慈有些失望。 他转头望向地底三层的超凡者们,问道:“你们呢?” 无一应答。 “真让我失望啊……你们的骨气呢?在地底生活的家伙,心里没有一点怒火,那可真是枉活了。”乌鸦缓缓来到昏死男人的面前,那几位检查搀扶的同伴,在愤怒和畏惧的情绪支配下,选择主动后退,他们只想距离这个危险人物远一点。 乌鸦蹲下身子,在对方翻了翻,从兜里翻出了一个小药罐。 “先前就瞅着他不对劲,还真是一搜一个准啊……” 宋慈低声笑了笑,他站起身子,举起白色的小药罐,淡淡道:“这是违禁物品……你们应该知道的吧?花帜大厦的地底三层,是用来给超凡者修行的地方,诸位在这里群聚狂欢也就算了,但可不能逾越界限啊。” 这个世界,有两套规则。 一套是流于表面的……比如花帜大厦地底三层,是用来给超凡者修行之所。 另外一套,则是不在明文之中的潜规则。 在大都生活的超凡者都知道,三所成员从不去往花帜大厦的负三层修行,这里就是诚心会的聚会之处,地底超凡者们在这里狂欢……并且偶尔会做一些不合规矩的交易,买卖,以及找一些不合规矩的乐子。 诚心会是一把黑色的刀。 锋利的同时……还沾满污垢。 握住这把刀的大人物,需要保证自己衣着光鲜,也需要保证刀锋干净,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就需要地底的那些人帮忙抹掉,当然,如果出现问题,解决办法也很简单。 抹掉出问题的人。 你看,大都的规则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也正是因为这种适者生存的法则,最终缔造出了宋慈这样的人物。 拳头大,就是道理。 那些纹刻着秒表纹身的诚心会成员,很快聚拢在一起,他们已经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情有多愚蠢了…… 在宋慈面前试图讲规矩讲道理…… 这个家伙,出拳的那一刻,就准备不讲道理了。 “让一让。” “这个家伙我扣下来了,让那个谁谁来领人。”乌鸦拽着男人的衣领,淡淡道:“谁来都无所谓……就说我在江滩等他们,你们到齐了,我就放人。” 人群寂静,噤若寒蝉。 诚心会南堂的那些超凡者,已经做好了在这里大战一场的准备,甚至有几人捂住了自己的秒表纹刻……以免自己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可现在来看,这个猛人并不想多生事端…… 只是想单纯的挑衅? 这是什么意思? …… …… “找他们,太麻烦了。不如让他们来找我。” 拽着男人衣领,离开花帜大厦,乌鸦扭头望向顾慎,咧嘴笑道:“你现在的眼神很有意思,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顾慎神情复杂。 “这就是你所谓的粗人的办法?把诚心会整座南堂都吸引到江滩,引起一场火并?”他轻轻叹了口气,“这跟时厉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诚心会虽然是地底组织,常常被我说成垃圾桶……所谓的垃圾桶,自然指得是里面装的都是垃圾。”宋慈低眉,缓缓道:“但想要进诚心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每个进入诚心会的超凡者,都需要名义上的‘介绍人’。” “……介绍人?” “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信息,都难逃深海的法眼,我相信诚心会上每一个成员都会在记录之中。但‘介绍人’这种藏在潜规则最深处的东西,深海是无法理解,也不会去记录的。”宋慈淡淡道:“它只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介绍人把超凡者推入诚心会,接引者负责简单考核……与三所成员的考核不同,我们只需要确定加入诚心会的家伙是活的,可控的,就完事了。” 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汲取精英,吸纳人才。 诚心会……很显然没得挑选,加入地底组织的,往往都是在竞争中被淘汰的,或者一觉醒就被抛弃的“劣等产品”。 虽然不该把人划分出三六九等。 但事实上……这些人,就是“残次品”。 甄选残次品哪里需要那么多的考核?活的,能用,这就足够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顾慎眼神一亮,时厉是长久基金会的棋子,这一点在他加入诚心会之前就已经决定了。 而介绍时厉进入诚心会的人……就是目标人物。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宋慈。 这家伙,还真是粗中有细。 “南边是陈叁的地盘,没出事之前,或许厚着脸皮,我还能去问一问,但是现在嘛……”宋慈笑了笑,道:“你也知道,现在那帮家伙疯了一样找我,我去他们的地盘,就是肉包子打狗。” “现在那帮人已经在往江滩赶了。”顾慎揉了揉眉心,“你不会真的要打吧?” “之前……是想动手来着。” 宋慈笑着骂道:“但我又不是白痴,对面真的乌泱泱来一百来号家伙,你以为我打得过?最重要的是,打赢了又怎么样,介绍人的事情又没搞定……” “据我所知,诚心会的重要数据会选择闭路存放,一是为了防止窃取,二是安全保险。”宋慈低眉道:“因为那两位议员很清楚‘深海’的力量,所以他们亲手缔造的地底组织……用了最古老的方式,那些数据被刻录收缩,平时只在断开链接的状态下读取,写入。” “如果有一天,需要诚心会消失……那么这些数据,也就永远的消失了。” 他抬起头,望向顾慎,轻声道:“花帜大厦,南湾大厦。诚心会南北,其实都对彼此老巢知根知底,这里也是诚心会重要数据闭路主机的存放点,有严格的把手,巡查。零散的数据交由不同的人物保管,但最重要的主体一定在大厦之中。” “你对我说这些……”顾慎头皮有些发麻。 “放轻松,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只是……” 宋慈挑了挑眉,用十分轻松的口吻道:“诚心会南边的那帮家伙,现在应该都在忙着追杀我,南湾大厦的看守会放松很多……或许是近几年来最宽松的一次。机会难得,介绍人的信息可能就在南湾大厦的主机中。你难道不想知道么?” “这些只是你的猜测……” “而且!” 顾慎微怒道:“就算看守放松,南湾大厦能是想去就去的吗?就算潜入了,没有拿到介绍人信息怎么办?” “无所谓。” “你之前听说的南北合流,纯属扯淡。两边开战……是迟早的事。” 乌鸦拍了拍顾慎肩膀,用力忽悠:“那边的主机数据拿到了,就算没有介绍人信息,也够陈叁喝一壶的。少年啊,来到大都,就要选好大腿……帮我这个忙,今夜之后,夫人会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江坝孤影 只要帮了这个忙。 今夜之后,夫人就是自己在大都最坚实的后盾…… 顾慎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望向乌鸦,这家伙说自己是粗人,匹夫,脑子不灵光,但忽悠起人来是一套接着一套,至少顾慎是看不出来他有哪里像是笨人。 这分明是个人精。 换一个人,此刻多半已经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你应该知道我的实力……” 顾慎道:“你一拳能打十个的那种,这种重要事情,为什么找我帮忙?” “你可能太高估自己了,像你这样的,一拳我能打二十个。”乌鸦笑了笑,接着他认真道:“之所以找你帮忙……因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你不怕我搞砸了?” “怕。当然怕。。” “只是在第二次见面,你要帮夫人看病的时候,我就开始怕了。担心你出差错。”宋慈指了指自己脑袋,灿烂笑道:“后来证明我的担心是多此一举……以我对你的了解,办不到的事情,你会说办不到,既然你没有直接拒绝我,说明你也觉得,这件事情你可以做到。” “……” 沉默片刻,顾慎道:“我会试一试,尽力而为。” 他选择行动,并不是因为被“夫人成为后盾”这种话所打动。 乌鸦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顾慎拿到裁决所s级评级的那一刻,其实已经不怎么需要“后盾”这种东西了,他的老师是东洲唯一的大裁决官“参天之树”,桃李遍布五湖四海,他的师姐是超越深海十二层的“天瞳”,这一脉系都知道了有他这么一位新任小师弟的存在。 也不全是因为乌鸦的请求。 在诸多原因中,还有不可忽视的一点…… 时历背后的介绍人,很有可能就是罗盘主人。 寻找血与火的线索,对自己而言太重要了。 宋慈真是狡猾的家伙啊,他想必早就猜到了,自己对这起事件也很感兴趣…… “你真的要去江滩?”顾慎皱眉道:“能应对吗?” “你都答应我去南湾赴险了,我又怎能不去江滩赴约呢?”乌鸦拽着昏死过去的那位倒霉蛋衣领,跨上了摩托车,笑着摆了摆手,道:“放心,这种场面我见多了,洒洒水啦……” 话音未落。 一骑绝尘。 …… …… 轰鸣声打碎了夜的寂静。 南湾街区的摩托车队启动,一盏又一盏车灯照彻长夜,数十道漆黑魅影在公路上疾驰。 伴随着不断有岔路口的同行车辆加入,这拨队伍还在不断壮大,声势浩大,从南湾到江滩,平时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在今夜只用了十五分钟。 与赵老先生平分秋色,共酌大都的陈叁,收下了四位义子,据说这四人都是从尘埃中出生的惨人,孤苦伶仃,卑微到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因为陈叁多看了他们一眼。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诚心会南堂…… 车队最终在江滩大桥前停下。 这里远离人群,一片荒寂,唯有浊浪翻滚,大桥堤坝之上,隐约可以看见,有一道身影独自站立,狂风吹过……那人的衣衫猎猎飞扬。 这其实是一副非常有意境的画面—— 如果那个家伙没有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花衬衫。 车队停下之后。 一个精瘦男人,缓缓摘下头盔,人群自发地向他靠拢。 另外一个胖子则是站在精瘦男人身旁,神情惘然,皱眉道:“三哥……俺没有看懂,乌鸦这是在做什么?” 月黑风高。 独立大江。 可今夜的约战,是要结算新仇旧怨的,扮相再俊,又有什么用? “……没看懂,也不重要。” 被唤做三哥的男人,名字叫齐榈,陈叁义子中排名第三,他盯着江坝堤上的男人,面无表情,打开了后座,取出一枚黑匣。 这里装的是是零散的枪械。 齐榈蹲下身子将黑匣横在膝上,他飞快地开始组装,双手犹如幻影,一瞬间好像生出了六条手臂,以至于枪械装置对准关键部位之后的咔嚓声,在一瞬间连绵拥挤地爆发而出。 “咔嚓!!” 一杆大狙,架在了江滩大堤的夜风之中。 排名第四的胖子,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乌鸦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骚啊。” 一声轻笑。 义子排名第二的吴镛,眼里带着嘲讽,道:“可是都什么年代了……风骚又有什么用?谁还玩单挑?” 他抬起手来。 “咔嚓!” “咔嚓!!” 车队清一色的黑风衣,在吴镛抬手的的那一刻,都开始组装自己随身携带的枪械,寂静的长夜被机械的暴动声音撕碎,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众人头顶撑起,那是一道湛蓝色如苍穹般的弧形投影,宛如天然的枪炮支架,将江滩大桥的长夜笼罩在内。 外人来看,看不到这座蓝色弧形屏障之内的任何景象。 这是今夜战场完美的伪装。 “大哥的‘天幕’已经撑开了,可以开枪了。” 吴镛抬起头来,他双手插兜,望着远方江堤那道缥缈的身影,轻声问道:“老三,有把握么?” 齐榈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将一枚碧绿色的狙击步枪子弹推进枪膛,这就是最好的回答。伴随着枪子入膛,他缓缓闭上一只眼,另外一只眼瞳逐渐失去眼白,一整只眼瞳都被墨色覆盖。 大狙内响起某种液体沸腾轰鸣的声音。 像是……活了过来! 这是特质的狙击枪,枪膛内部用了能够承受强逻辑特性的专属特质材料,配合7.62毫米口径,镶嵌紫银的子弹,这是如今时代,为数不多可以用科技压制超凡者的有效手段。 这一枪的最佳射程在一千米左右,江上风很大……但再大的风也影响不了他的瞄准,只要他想要射中,就一定能够命中。 齐榈已经瞄准了对方。 但他没有开枪。 因为……在江坝上踩水而立的男人,缓缓蹲下身子,并且举起了一枚“盾牌”。 那是一个人。 齐榈皱起了眉头……虽然夜色很深,江风很大,还有阵阵翻涌掀起的浪花,但他依旧看清了乌鸦手中这个男人的面容,只是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出对方的身份。 这是谁? “这是在酒吧被打倒的人质。虽然我们来江滩是要杀乌鸦的……但今夜行动的对外理由是‘解救部下’。”吴镛平静看着那道身影,声音很轻地嘱咐,“至于他叫什么名字,我也记不清了,不过不重要。如果能一枪把那只聒噪的乌鸦带走,你可以不用考虑后果的试一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江上之战 “能中。但不一定能杀。” 齐榈皱起眉头,轻声道:“他似乎很了解我的能力,就站在射程的最远点。” 只要再退一下,就能离开有效射程。 在以往,他手指虚按在扳机上,总会觉得莫名的心静。 但这一次,则不一样。 越是瞄准,越是有种紧张的情绪在心底发酵。 齐榈隐约预感,自己如果开枪,这一枪……很有可能会出现一种结果,打穿了被胁迫的人质,而那个站在最远处的家伙,毫发无伤。。 “我跟乌鸦打过好几次交道了,他的确是个敏锐的家伙。”吴镛默默凝视着远方的江水,“引我们来这,摆出这么一副挑衅的姿态……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不管怎么样,开枪吧。” 吴镛淡淡道:“打死他了,大都以后就太平了。打不死……说明那只乌鸦还算是有本事。” 他眼中的懒散,在一瞬间变为狠厉。 抬手。 无数轰鸣撕碎夜幕,数十把机枪突突突喷吐倾泻着怒火! 虽然这些枪膛中装填的不是珍贵的紫银子弹,但依旧蕴含了一缕红银特质,击中超凡者体内,也足以诞生巨大的破坏力! 此刻如果有路人经过,站在天幕之外去向内看,只会觉得长夜如此寂静,江水如此安宁—— 而他们绝不可能想到,天幕内的景象,是何等的惨烈。 江水自远而近地炸开! 一道道水柱模糊了视线,像是整座世界被炸翻了一般,子弹愤怒咆哮,几乎将一整条大江都拦腰炸碎,数百座水壁被子弹的冲击力掀翻,下一秒又被下一颗子弹击碎,就这么壁起壁落,碧波震荡中,始终趴伏不动的齐榈,终于开枪了。 自始至终,他都是最安静的那一个。 缄言寡语。 好像是一道影子。 他趴在长夜之下,在无数盛开绽放的枪械火光之中,像是一朵未曾**的花蕾。 直到开枪的那一刻。 撞针点燃了紫色璀璨的光火,比起那些倾泻愤怒的枪械,这杆大狙寂静的犹如一枚幽灵,在撕天裂地的枪械怒吼声中,无声的花火骤然绽放在一千米外。 一枚狭长的子弹,瞬间跨越了一千米的距离。 穿透了数十座水壁。 只是叩下扳机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像耗费了齐榈极大的心力,他的漆黑眼瞳渗出鲜血,就连鼻腔也溢出鲜血……在“鹰眼”的超凡能力之下,他可以轻松捕捉到自己视线中的任何一个物体,甚至两个,三个。 但就在刚刚,车队齐齐开枪的那一刻。 齐榈的鹰眼消耗的精神力骤然提升……无数水花中,那个提拎着花衬衫的无耻男人,身形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这种模糊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并不算什么。 但对鹰眼而言……则是一场噩梦。 无数子弹击穿水幕,却没有一枚能够触碰到乌鸦的衣角,甚至连人质的皮肤都没有蹭到,枪火倾泻早已将他所站立的地方淹没。 但在鹰眼捕捉到的视角中……每一毫秒,乌鸦的位置都在剧烈变动。他就像是一根疯狂震颤的弹簧,在极其狭窄的空间中快速挪移。 在这一刻齐榈才明白自己的不祥预感从何而来,如果无法捕捉到精准的位置……以及预判下一刻的落点,那么紫银子弹一样会落空。 随着吴镛的抬手。 所有的声音一起凝滞,天幕笼罩的大江,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只有纷纷扬扬落下的水花声音。 齐榈嘴唇有些发白,他用力盯着远方的夜雾,仅仅是捕捉了一枪的轨迹,他已经透支了鹰眼,当撤去精神力的加持之后,眼前的世界有些恍惚,许多影子都重叠在了一起。 他努力盯住水花的落点……想要知道自己的那一枪,有没有击中对方。 终于…… 在大江之上,响起了一道闷哼声音。 在长夜的寂静中,这道声音是如此地醒目,以及令人喜悦……直到全部的水雾消散,那个原先蹲在江坝中的男人,缓缓站起身子。 有一缕鲜血,浸入江中。 转瞬就被汹涌的浪潮冲去。 这缕鲜血不是宋慈的。 刚刚的那声闷哼,也不是他的。 吴镛神情阴沉,盯着乌鸦手中提拎而起的那道身影,后者的脖前绽放了一枚紫色的花朵,妖异地有些醒目,那枚狭长的子弹成功击碎了他的喉咙,于是他再怎么用力,都只能发出嗬嗬嗬的闷哼声音,听起来悲惨而又无助。 数十秒后。 无助的痛苦呻吟,消散在了这个世界中。 “真是感人至深的兄弟情义啊……” 乌鸦终于开口了。 他的人字拖踩在大坝江水之中,声音带着感慨,还有同情,“为了防止人质被我击杀,于是你们选择了击毙?”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带着笑意,望向人群中的瘦削男人。 那是一个不容小觑的狙击手……从一开始他就感应到了对方的危险气息,事实上乌鸦压根就不了解,也懒得了解齐榈的能力。 正如他对顾慎所说的那样。 他是一个很简单的匹夫,所行之事,大多都是放弃了思考,凭借直觉去做的。 简单的好处,就是他不需要了解齐榈的能力,也不需要计算鹰眼的射程。 他只是在一开始默默地后退了几步,退到了自己心中预估的,能够远离危险的位置。 这几步的后退,已经足以胜过九成的精妙计算。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吴镛神情并不好看,饶是已经做好了乌鸦不会被枪械杀死的准备,仍然有些无法接受此刻的战果。 这么多的强逻辑材料子弹,倾泻出去,半边江滩都快被打碎了,乌鸦竟然还是毫发无损? 传闻中乌鸦的拳头极硬。 本来他是不信的,拳头再硬,能比得过枪? 现在来看,这个打扮邋遢的男人……实力完全超过了自己预估! 深深呼吸一口气后,吴镛来到江岸前,抬头高声道:“今夜,不计一切代价,势杀乌鸦!” 湛蓝色的天幕,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 乌鸦眯起双眼,饶有兴趣地抬头。 他的神情很快凝重起来……那笼罩大江的天幕,似乎真的连接了天穹,长夜中降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而这些雨滴,落在身上,竟如坠铁般沉重。 “是自然系,类似缔结领域的力量么?” 宋慈握了握自己双手,这场雨水似乎具备不俗的腐蚀作用,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流失。 他看到,江岸对面的吴镛拔出了腰间长刀,胖子则是带上了指虎拳套。 陈叁的四位义子,一个具备极强的动态视力,一位拥有大规模覆盖现实世界的自然系领域,另外两位……应该就是近身肉搏了。 “有点意思……” 他轻声笑了笑,松下了手中已经死去的尸体。 “砰”的一声! 尸体坠落,江水炸开。 吴镛准备踏江而行,忽然停住脚步,因为在那道江水水柱炸开之后……那道原先渊渟岳峙,极具大宗师风范的身影,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撒丫子狂奔的背影! “这……这是……” “跑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掌中之火 “跑了?” 吴镛怔住了。 湛蓝色的天幕撑开,无数雨珠洒落。 先前只身抵御万千枪林弹雨的宋慈,仅仅一个摇身……就选择了逃跑? 齐榈也没有想到,他默默拎着大狙枪托,缓缓起身,站在倾落的雨幕中,在紫银子弹落空之后,他已经知道这一次的对决绝非易事,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在超凡者的对决中,想以数量填平实力的差距,需要付出非常巨大的牺牲。 以乌鸦刚刚施展的那种鬼魅身法来看……如果近身厮杀,几乎没有人能是他一合之敌,真能阻杀掉这位北堂头号强者,今夜来到江滩的弟兄们,不知道要死去多少。 “他不愿对抗‘天幕’,所以才会逃跑……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吴镛最先反应过来,他拔出长刀,踩着江水奔去,夜雾被刀锋割破,他高声道:“随我过江!” 湛蓝色的天幕闪烁着弧光,坠落的雨珠在一瞬间凝滞,这些明显受人掌控的“水珠”,仿佛时间凝固一般,颗粒分明的悬浮在大江之上,紧紧贴了一层。 伴随着吴镛声音的落下! 万千水珠沸腾翻滚,向着江心汇聚,成为一条直线。 雨水铺桥。。 吴镛一步踩下,水桥极其牢固,仅仅是被踩出了一个略微向下的凹坑,转瞬就极具弹性地恢复,长夜中的黑色风衣男人,奔跑的极快,大衣被狂风吹得平行于江面,像是一只巨大的渡江黑鸟,在他身后,车队迅速启动,像是撞击泥潭的越野马群,粗犷的轮胎重重砸在水桥上,气缸轰鸣蒸腾出白雾。 天幕正在向着远方延伸。 能做到笼罩一片江域……已经是极其可怕的能力。即便是深海高阶的超凡者,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动用力量,凡人总有极限。 这片延伸的天幕,竭尽全力将最前方的那个身影笼罩在内。 而付出的代价便是……天幕的后方被迫撤离,这片大幕的总体笼罩面积已经拉伸到了最大,随时有破碎的可能。 掌握“天幕”的,排在陈叁四位义子中第一的那位超凡者,始终没有露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就在车队之中,这是很聪明的做法,这片大幕笼罩之下,天气被掌控,吴镛齐榈一方掌握着绝对的主场优势,在不清楚乌鸦的真实能力之前,天幕掌控者就应该坐镇后方。 可最大的问题是,想要维系天幕,车队必须要跟上乌鸦的速度。 极速奔行在大江江面上的吴镛,眉心缠绕着一缕阴翳,越是追逐乌鸦,他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是浓郁。 江面雾气太大,许多人都丢失了视野,靠着“天幕”的指引才能找到方向,老三的“鹰眼”处于透支状态之中,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乌鸦的速度很快,而且自始至终不曾改变……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鸵鸟。 他没有跨过这条大江。 而是沿着大江江心,向着荒芜的下游继续奔跑。 无法捉摸,这到底是在全力逃跑,还是在戏耍对手? 这种策略无疑是有效的。 因为已经有人开始掉队了……保持满速的情况下,发动机很难承受长时间超负荷的运转,一旦过热爆缸,就会被直接甩出高速移动的天幕领域范围。 而掉队的结果也很简单。 天幕领域之外,江面将不再凝聚水桥。 吴镛已经意识到了。 从自己决定踏入大江的那一刻,主动权就发生了改变,一群孤狼决定追捕猎物,本以为对方是一头雄狮,将会迎来拉开架势的死战,可没有想到对方竟是一只狐狸,转身就逃,而且设下了层层圈套。 于是越是深入,越是发现身处泥沼。 …… …… 南湾大厦,与花帜齐名,一共有三十九层。 这里是诚心会南堂的总据点,几乎与花帜如出一辙的战略分布,这也是赵陈两位大人物能够对彼此安心的根本原因……对方的部署,都在自己的眼中。 其实大都的议员名额一共有三位。 由于某种原因的考虑……留给大都的三把椅子上,只坐了两人,这是目前而言对大家都最好的结果,因为再有任何一位议员的出现,平衡都将被打破。 “如果南湾大厦与花帜布局类似,那么抛开地面上的那三十九层,地底应该还有十层……” “储存诚心会讯息的闭路主机,会在哪一层?” 顾慎有些头疼。 他已经来到南湾大厦之前,此刻就站在街头最远处,打量着这栋筋骨瘦削的高楼,灯光映照下,有着刀锋泛寒的冷冽感。 因为崔忠诚带着自己去了一趟花帜的地底。 所以一开始顾慎猜测……重要的东西,一定被埋在大厦之下。 但很快这个猜想被他否定。 顾慎才去过花帜大厦的地底。 因为涉及超凡者世界的运转,这里的一切都是交付给深海管理的……如果设计闭路主机的思路,就是隐瞒深海,躲过链接,那么这台主机就不应该被埋在地底。 这个“秘密”,应该被放置在地面之上。 当然。 这仅仅只是猜测。 “地面上可是有三十九层楼啊……” 这台闭路主机,平时不需要工作,只需要具备独立电源,摆放在特定区域,在特定时间段,保持写入和记录即可。 只要能够保证这一点,它可以出现在任意地方! 很多事情……只能用很笨很蠢的方式去尝试。 寻找闭路主机,就是这么一件事。 南湾大厦今夜的防守会很宽松,如果想找到时厉的介绍人,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与那位罗盘主人的博弈……值得自己冒这次险。 值得留意的是,即便江滩吸引了大量的超凡者,南湾大厦依旧有着一套严密而周全的保护措施,自己的行动难度非常高。 好在顾慎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相对完善的行动计划。 顾慎默默压低帽子。 他向着南湾大厦走去。 四五缕无形的火焰,从顾慎的眉心中掠出。 紧接着,在后续的一小段路程中,与顾慎擦肩而过的那几位路人,在行走中顿住了脚步,他们站在原地,神情古怪望着那个少年,眼神逐渐变得惘然。 …… …… “请稍等,我们需要验证身份……” 来到南湾大厦之前,负责护卫的二十四小时安保人员拦住了顾慎。 “我只是来取一个文件……” 顾慎温声笑了笑,缓缓抬头。 在一个对视之后。 “……” 安保人员的眼神变得惘然,他缓缓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神情麻木。 大厦的门缓缓打开。 顾慎没有进入,只是眯起双眼,动作无比隐晦地微微抬首。 他看清了大厦安装的监控位置……自己先前与安保人员的交谈,在监控中应该看不出异常,每天出入南湾大厦的人非常多,没有人能认清每一张面孔。 自己只是交谈就退后。 而安保人员也是回归原位,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拒绝了一个入厦者。 所以,此刻监控室的值班人应该还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出现有什么不妥。 但从这一刻起。 计划已经开始了! “准备得再周全,只要进入大厦,很快就会暴露,所以在暴露之前,动作要快,找到主机,然后撤离……” 顾慎轻轻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 “我需要先从最有可能的三十九层查起……但直接进入三十九层,会引起注意。” “所以……我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顾慎转身离去。 他的面前很快出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四五个脚步匆匆的年轻男女,径直向着大厦走来,他们神情木然,进入大厦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而他们来到了南湾大厦的电梯前……一共十二部电梯。 伴随着这些人的到来,监控室已经有所警觉……现在可不是上班时间。 虽然半个南湾大厦仍然处于加班的工作状态中,但很少会有这么多人一同涌入,并且分散在不同电梯口的情况。 “九五二七,九五二七——” 耳麦中的呼喊声音没有应答。 大厦门口的安保人员,呆呆怔立在门前,无视了通讯器传来的声音。 紧接着。 这些男女分别涌入不同的电梯,每个人按下了不同的楼层。 随后,他们抬起了头,平静直视着监控。 然后就是—— “唰”的一声! 对应他们几人电梯的监控室屏幕,一片接着一片的黯淡。 电梯缓缓上行。 站在大厦之外的顾慎后背紧紧贴着墙壁,顾慎站在监控的四角,面色有些苍白。 这是第一次,他让炽火离开自己身体,去往如此远的距离。 进入南湾大厦的计划并不算复杂。 他使用了精神系第三层的能力“大催眠”,对随机遭遇的路人,施加了简单的心理暗示。 在催眠南湾大厦门卫之后,这些人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大厦,而他们只需要进入电梯,随便点开某一层的按键。 错误信息便被传达。 监控室的目光会被这些人所吸引……而自己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收回炽火,同时烧毁电梯隔间,以及大厦入口的监控。 顾慎伸出手掌,精神力犹如一根根鱼线,开始收拢! “嗖嗖嗖——” 一缕又一缕无形的纤细火苗,从路人的眉心掠出,这缕火苗瞬间扑入摄像头上,炽烈的高温瞬间让监控室丢失视野。 最终精神力化作的鱼线收拢,电梯看似坚固的合金壁面,数秒之内就被烧焦洞穿。 监控熄灭的十秒后。 散开的炽火,重新汇聚回到大厦之外,顾慎的掌心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回来了 “快!” “有可疑人物出现!” “快行动!” 监控室内的南湾值班者第一时间传出了讯号,夜班巡守的工作人员迅速开始出动……南湾大厦的巡守十分严格,几乎每一层楼,都有对应的值班人员。 监控毁去之前他们记住了那几个可疑家伙的按键楼层,但为了保险起见,整栋大楼的安保都已经出动了,没有人知道这算不算是误导的错误信息。 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巧合。 当他们按下电梯楼层,十二部电梯的监控同时被毁。 这些人真正的目的地在哪一层,根本无从知晓。 “铛——” “铛——” “铛——” 电梯一部接一部的停下。 严阵以待的安保人员,神情凝重,如临大敌,可当他们看到电梯门打开后的景象,纷纷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最后一部停下的电梯,抵达了三十层的高层。。 这是无需权限可以抵达的最高层……每一栋大厦其实都是如此楼层越高,象征的地位和权柄就越高,这里也是安保能够抵达的最高层,一共有九位安保人员,等待着电梯的打开。 门开之后,一位年轻的女人靠坐在电梯内,额头歪斜,像是睡着了。 不。 她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有轻微的鼾声响起,看起来疲倦到了极点,这就是五部电梯打开后的情况……每一部电梯内的景象都如出一辙。 所有人面面相觑。 如果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入侵嫌疑,他们都将采取最严厉的行动,可打开电梯,对方竟然是在睡觉?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 …… 在收回炽火的那一刻。 顾慎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他进入了大厦,这一次没有任何危险,安保人员被催眠,入口监控被烧毁,没有人知道自己进入了这里……这栋大厦的地面力量,应该已经被抽离,去应对突发的紧急事件。 没有猜错的话,每一层楼的电梯门前,都有着大量安保人员看守。 他来到大厦之后,一只手按住眉心,炽火再一次散开,精神力扩散,他隐约看到了一面又一面的墙壁,这一层楼的剖面图短暂浮现在脑海之中。 收回精神力。 顾慎快步前行,进门之后右拐,再左拐,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顾慎来到供电室前,他面无表情握住门锁。 “嗤嗤嗤~~” 松手。 门锁被灼烧融化。 他来到供电室前,略微思考了一下,两根手指附着炽火,隔空虚捻着总闸的闸门。 “滋啦!” 电弧迸溅。 高温直接将总闸烧毁。 于是……这栋冷冽如刀锋的南湾大厦,在一瞬间只剩下冷。 电源被切断。 一整栋大厦都陷入了漆黑之中,许多加班的工作人员满脸茫然,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可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备用电源不知道在哪里……按照正常的启动速度预估,最快也需要15分钟。我大概有15分钟的时间可以行动。” 顾慎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犹豫,开始了行动。 离开供电室,他直接进入安全通道,开始全力奔跑。 电源被切断,也就意味着所有的监控都熄灭了。 这栋39层的高厦,除非遇到火灾之类的重大事故,否则没有人会进入安全通道,但为了确保安全,顾慎压低了自己的呼吸,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不清楚安保人员中有没有超凡者的存在,会不会敏锐地捕捉到登楼的声音。 即便有,也容不得自己多想了。 顾慎的速度极快……虽然无法与强攻系超凡者相提比论。 但要论身体素质,他远超同阶的精神系超凡。 他单手扶着楼梯把手,一个大跳接着又一个大跳,轻盈地像是大鸟,两三个大跳就能完成一整座楼梯长阶的攀登……或许是惊蛰呼吸法的锤炼,完成这些动作他并不觉得吃力,只一口气,就连续攀登了十五层楼,但当他松一口气之时,毛孔中紧绷的汗水陡然渗出,巨大的压力从身体四处传来,这是他第一次全力延长呼吸法,并且高负荷动用自己的身躯。 血液好似被抽走,全部送往了心脏。 肉身化为了一口巨大的泵! 在这种情况下,超凡者的潜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发! 顾慎在这一刻意识到,裁决所对惊蛰呼吸法的认知……或许根本就是错的,这不仅仅是一门锤炼精神的法门。 当一口气紧绷,也就是维系呼吸法的闭塞状态下。 肉身也会得到相对应的锤炼! “现在不是让我想这个的时间……” 顾慎连忙收回心神。 他立即深呼吸,补上第二口气。 这一次,他爬上了二十五层,换气之时,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之声,以及安保人员的交谈。 “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些电梯里昏睡的家伙是什么鬼?!” 自己的错误信息起效了……现在南湾大厦的安保者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如果手动启动备用电源,最快还需要十分钟!” 嗯……时间比自己预计的要紧迫! “来不及了……申请深海介入吧!” 顾慎眯起双眼。 他还不太了解深海究竟具备何等的力量,但他清楚的是,一旦这层网络铺开,自己的行动就是难上加难了,现在的时间非常短暂。 必须要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 他继续爬楼。 三十层的权限在安全通道这里并没有专门设立……这一路的攀爬比想象中顺利,顾慎原先决定,如果遇到阻拦就直接用炽火烧穿。 电源切断的情况下,击碎权限,也不会立即引起警报。 “三十九……” “到了。” 顾慎动作轻柔,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缓缓来到南湾大厦的最高层。 在推门之前,他的精神力先前一步的扩散,看来那些安保人员也不具备权限来到这里,第三十九层异常安静。 第三十九层……有一扇玻璃门,很显然是需要测验虹膜,或者指纹,才能入内,如今电源切断后,所有的验证手段都无效了。 顾慎一只手按住玻璃门。 他准备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开门。 “嗤!” 炽火灼烧玻璃,并且发出了沸腾的轰鸣,然而这层玻璃的表面,并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消融,破碎,一层浅红色的流体浮现。 “红银……” 顾慎皱起眉头。 下一刻。 漆黑的灯光陡然打开。 光明在一瞬间恢复,炽烈的环境让顾慎有些不太适应,寂静被打破了,灯管中微弱的电流声音在此刻竟都是如此刺耳……让人觉得惊恐。 从行动,到登顶。 最多只用了3分钟。 电源已经恢复,整栋大厦重新回归了温暖的光明怀抱之中,所有的员工都松了口气,因为有一道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 “深海已链接……” 而顾慎则是神情僵硬,怔怔站在玻璃门前。 监控重启。 虹膜检测系统开始运转。 他的数据被上传到云端,再呈递到核检程序之中,可以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顾慎已经在思考动用真理之尺从第三十九层楼一跃而下的方案了。 深海接管了这栋大厦。 顾慎能够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黑夜中睁开,而这一双双眼睛最终望向了自己,并且给出了最终的汇报。 “滴”的一声。 一道刺耳,但并没有敌意的声音响起。 那扇坚不可摧的红银防爆门,缓缓向着两侧打开。 顾慎额头渗出了大量的汗水,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开了? 自己是怎么通过核验的? 而且……他有些艰难地抬头,在将帽檐压到最低的情况下,隐晦地向监控摄像头投去困惑的目光。 第三十九层楼,根本就没有死角。 自己进入这里的事情……难道没有被监控捕捉到么? 监控室内的景象一片平静……恢复电源之后,每一层楼通道口的监控全都恢复,包括安全通道的监控。 第三十九层楼,一片太平。 寂静地像是一副凝固的油画。 深海接管之后,所有人都不再那么紧张,他们都在等待着深海数据库的分析……而最终得出的结果也很简单。 这是一场断电意外。 …… …… 等待了十秒。 没有任何异常。 楼下的喧嚣和躁动缓缓消散,没有任何人要进入自己所在的三十九楼。 十秒钟,如果自己的信息被捕捉到,那么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南湾大厦的工作人员行动了。 可如今,一切太平,只能说明一点。 “我没有暴露……” 顾慎缓缓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比起错愕,他心中更多的是不解。 “这是为什么?” 他尝试性地进入大门,没有警报,没有关门,第三十九层楼的灯光全亮,一片祥和,像是在欢迎自己的主人回归。 直到沙沙的电流声音,在一张工作桌的桌前响起,他的困惑才得到解答。 那是一枚被遗落的通讯器。 熟悉的声音,从那枚通讯器中响起。 “喂——” “喂——” 因为是老式的通讯器,所以声音主人象征性的试验了一下,测试对方能不能听见。 接着。 “久等……” 顾慎呆呆怔在原地。 测试完成之后,那道声音,带着柔和笑意,在第三十九层楼的深夜中如花一般绽放。 “我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得手 “我回来了。” 空荡荡的第三十九层,回荡着少女柔和的声音。 顾慎怔怔看着那枚老式通讯器,来到大都后他已经习惯了独自行动,并没有佩戴耳机的习惯,所以褚灵只能选择借用外部通讯设备的链接。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为什么第三十九层的监控明明看到了自己,却没有显示任何异常。 为什么深海接管了大楼,却没有将自己查封。 “没时间叙旧,现在是我在接管这栋大楼……不过时间有限。” 褚灵快速道:“深海很快就会察觉,南湾大厦是大都极其重要的地标性建筑。。我们的行动必须要快。” “你能接管多久?”顾慎立即反应过来,他重新戴好帽子,快步进入第三十九层的大门。 有了褚灵接手,他行动的效率提高了许多,不必再蹑手蹑脚。 “最多10分钟。” 能够黑掉南湾大厦的权限。 取代深海,自己发起链接。 这是何等恐怖的技术? 褚灵接管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刚刚“死里逃生”的顾慎而言,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目标是一台闭路主机,无法确认方位,常年与深海断开链接……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从未与深海进行过链接。” 顾慎一边寻找,一边将乌鸦给出的情报全部报出。 他之所以来到第三十九层,是因为越是重要的文件,越应该被保存在守卫森严的地方。 他倒是没想到,这栋南湾大厦的最高层楼,装修却是相当简洁,除了入门之时的虹膜检验,以及指纹解锁,就没有看到高新科技的产品,大片大片红木用具,古朴典雅的装修风格,这里应该是大都地位相当于“崔忠诚”的某位大人物常驻之地。 “南湾大厦第三十九层是‘叶宁秋’的办公场所,她也是大都的传奇女子,与崔忠诚并称为江南双壁。”褚灵道:“在议会之中,她也是议员助理之席。” “叶宁秋……” 顾慎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 因为夫人的名声太盛,一时之间,大都的其他女子,光芒都被遮住。 “叶宁秋行事风格低调,而且隐匿。从不宣张,主张的是简洁,直接。” 褚灵将陈叁手底下的得力助手信息报出。 顾慎缓缓环顾一圈,从第三十九层的风格就能看出来这个女人的性格,很符合褚灵给出的情报,而如此低调的名声,恐怕正是她亲手经营的效果。 “其实……想要找你所说的闭路主机,并不困难。” 褚灵停顿了四五秒,道:“因为从未链接,所以深海没有办法在一瞬间搜索到具体位置……可如今深海接管这栋大楼,所有的链接物,都能确定方位。” 顾慎眼前一亮:“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排除法寻找,就能确定闭路主机的方位。藏在黑夜中的影子,只需要点燃光明,就可以照出隐蔽之所。深海接管南湾大厦后,视野的盲点,大概率就是闭路主机的存在之地。” 褚灵缓缓道:“三,七,十九,二十四,三十九,这五层楼中……都有对应无法照亮的地方,也就是未与深海链接的‘秘密’。” 也就是说,自己选择第三十九层,是正确的,至少有五分之一的成功率。 顾慎眯起双眼。 “向前十五米,右转。” 一座书架。 “第三排右数第四第五本书。” 两本很厚的百科。 取出之后,一个圆形按钮暴露。 顾慎缓缓按动按钮……书架向着右侧移动,一扇相当厚实的合金密码门浮现在眼前。 “密码是637011。” 褚灵直接将密码报出。 在这扇合金门后,就是与深海没有链接过的秘密所在之处……只是当初设置密码的叶宁秋,其实是知道的,这扇门外的一切,都被深海看在眼里。 南湾大厦无法离开“深海”。 这扇合金密码门背后所承载的秘密只是死物,但这扇门的安全则是需要深海把守。 她想不到的是,有人可以代替深海,接管大楼。 当掌握至高权限的“深海”,拥有了自己的意识……那么监守自盗这件事情,就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门开了。” 顾慎很谨慎地戴上早就准备好的手套,他缓缓推开合金门,炽火漂浮而出,照亮了门后的世界,一台老旧的电脑,在独立电源的支撑下维系着运转。 每一秒,屏幕中都有大量的数据,信息飞掠而过,代码如海一般,在八片屏幕中掠动。 当他进入这扇门后,通讯器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 这是深海未曾链接过的地方。 “门后是什么?”褚灵的声音断断续续,“是你要找的‘闭路主机’么?” “没错!” “带链接设备了么,什么都可以。” 顾慎闻言之后蹲下身子,他取出了来时从便利店购买的一枚微型硬盘,缓缓接入端口。 合金门后的漆黑世界忽然亮了。 “深海已接入……” 褚灵的声音在闭路主机中响起,她声音很轻,道:“其实深海是一个值得让人畏惧的东西,只需要一点点光,就可以照亮黑夜,人们固然可以拥抱白昼……但时间一久就会发现,这世界到处都是光,未必是一件好事。” 顾慎有些惊诧。 在他预想中,窃走数据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自己先前看的那些影视作品中……往往会有一个非常缓慢的进度条,在抵达99%的那一刻,诸如爆炸,突袭之类的意外会接踵而至,如果是反派,那么进度条注定会卡死在最后一点,如果是主人公,那么进度条则会有惊无险的完成。 可是如今的这台闭路主机,庞大的数据,在一瞬间就被深海的海浪席卷。 “传输进度,100%,已完成。” 一秒。 甚至比这更短。 “不必担心他们会发现链接痕迹,我会抹除一切记录。只要你不暴露,他们就不会知道有人来过这里。” “数据包我已经打包带走……这台闭路主机内的信息,全部拆解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褚灵道:“你要找到的闭路主机里有什么关键讯息么?” “关键词是‘时厉’,‘诚心会’,‘介绍人’。”顾慎思索一下,他收回炽火以及微型硬盘,还原密码门,书架,将第三十九层的所有物品全都放回原位。 如果第三十九层的闭路主机,并没有诚心会的相关讯息。那么他就要考虑在褚灵接管大厦的时间内,重新再寻找下个楼层。 “找到了……发现了署名文件,设置了多重加密,确定是目标主机。”褚灵建议道:“建议直接撤离大厦。我为你调动电梯。” “好。” 顾慎松了口气。 他站在第三十九层,等待着电梯缓缓上行。 这次行动,有惊无险。 因为褚灵的缘故,比预想中要顺利。 …… …… “你们被骗了。” 正当电梯前的安保人员,发憷于该如何解决电梯里的昏睡家伙们时。 对讲机中传来了一道平静的年轻声音。 安保人员面面相觑。 “乘坐电梯的人是无辜的……把他们放了。潜入大厦的另有其人。”那道声音的主人对负责指挥的安保人员道:“我已经开放权限了,现在就链接深海,调取每一层楼的监控。” 对讲机那边,传来安保领导恭敬的声音。 “是……陈没大人!” 南湾大厦总控室。 一个身材瘦削的卷发年轻男人,双手捧着杯装咖啡,蹲坐在椅子上,平静观看着同时弹出的几十个窗口监控。 在他身后,负责南湾大厦整栋楼地上安保的领导,恭恭敬敬站立,不敢多发一言。 因为这是陈叁议员的亲儿子……一个不愿接手庞大集团,过着闲散日子的……怪胎。 陈没沉默着盯着屏幕,眼瞳倒映着几十张屏幕的掠影。 或静或动,尽收眼底。 人如其名,进入总控室说了必要性的几句话后,他就再也不发一言,仿佛连一个字的吐出都是多余的浪费,深海链接之后,陈没就以一种怪异的,蜷缩的姿态,蹲在椅子上。 值得一提的是,他穿的也是人字拖。 “催眠路人,进入大厦,调动安保,切断电源,然后就是潜入……” 眼中倒映流光的陈没,在心底一点点剖析着来者的计划。 “有点意思……” 他调动时间。 将监控的录像回溯到最开始,可以看到一道模糊身影……试图进入南湾大厦,但是被安保人员拒绝,于是转身离去。 “就是从这人来过之后,九五二七没反应的……” 安保领导小声嘀咕。 陈没微微皱起眉头,当他调整放大监控影像之后,却看不清对方的衣着,样貌,监控似乎失灵了,只能捕捉到一个大概的体型。 “是数据被篡改了,还是与他的能力有关?” 陈没有些不解。 但可以确定的是……所有的一切都与这个男人有关,他催眠了安保,策划了这起行动。 紧接着,他又调动了第三十九层的监控。 “没有人来过……” 监控画面一片平静。 看到这副画面,陈没心中稍稍轻松了一些。 “控制电梯,把十二部电梯都召集到一楼,同时派人看守安全通道。” 陈没平静道:“那个人一定在大厦里。”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走。” 第一百一十九章 脱身 “出现变故了……” 正当顾慎站在第三十九层,等待电梯上行之时,褚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她的声音无比凝重。 “有人介入了指挥。是个极度高危的人物。” 顾慎眯起双眼,今晚是个特殊的夜晚,他之所以敢潜入南湾大厦,并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因为乌鸦在江滩的约战,成功挑起了诚心会南堂所有人的愤怒……而且以这家伙的战斗力而言,陈叁那所谓的四个义子,应该都会前赴江滩。 在这种情况下,极度高危的人物……还会有谁? “陈没……这个名字,你听说过么?”褚灵开口的那一刻,顾慎心头咯噔了一声。 “……来的人是陈没?” 顾慎有些无法理解。 陈没难道不应该前往江滩之战么? 这位诚心会南堂头号打手,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湾大厦? “我链接了外部监控……你潜入大厦的时候,陈没就在不远处的便利店购买咖啡。。南湾大厦的停电,吸引了整条街的注意力,包括他。”褚灵的声音有些复杂,“于是陈没介入了指挥。” “……这也行?” 顾慎额头渗出汗水。 他有些哭笑不得。 时至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了,在三十九层发现了闭路主机,但断电引起的异常,却吸引了一位比乌鸦还狠的超级强者关注。“ “他还没有发现我们。” 褚灵又一次的用了“我们”。 “陈没应该是识破了你的计划,他目前正在调动电梯……安保人员在一楼聚集,安全通道已经被严密看守,这栋大厦,被人工封锁了。” 这是要做彻底的检查么? 顾慎神情凝重,道:“这栋大厦里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如果无法逃离,就只能考虑混入人群,可我在最开始的监控中暴露了容貌特征。如果他要检查,很快就能查到我。” “我帮你抹除了监控中暴露的外貌信息……但对于你的考虑,我深表赞同。”褚灵道:“陈没的洞察力极强,试图混入人群是极差的方案,一旦被发现,就再也无法逃脱。” 听到前半句,顾慎松了口气。 “现在的情况……你有可行方案么?” “有。” 停顿了一下,褚灵缓缓道:“深海权限的易主,决不能暴露,帮你抹除容貌特征,很可能已经引起了陈没的怀疑……但如今大厦被我接手,他还需要依靠深海的监察,所以最后的……6分钟,就是我们逃离南湾大厦的时间。” 一旦真正的“深海”系统回归,自己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铛”的一声。 电梯在第三十九层楼打开。 “虽然陈没在调动电梯……但我掩盖了这部电梯的真实层数,在外人眼中来看,这部电梯是在下降的,只不过中间有所停顿。实际上它停在第三十九层。” 顾慎毫不犹豫,进入电梯。 “嗡——” 电梯开始缓缓下落。 “接下来,十二部电梯会同时抵达一楼。” “你需要藏身在电梯厢体顶端,我会告知你在大厦墙体中所布置的‘天眼’,将天眼击毁,这样即便权限移交,接管南湾大厦的深海,也无法短时间内锁定你的位置。” “在权限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分钟,我会发出南湾大厦的高层警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如果计划顺利,陈没也会被吸引。” “那时候,就是你行动的最佳时刻。” 顾慎深呼吸一口气。 惊蛰呼吸法运转,浑身肌肉紧绷,他撑开电梯厢体合金顶板,缓缓将其挪出一个可让自己爬出厢体的位置,狂风呼啸,电梯隔间内部有无数缆绳伸缩,像是一片群蛇狂舞的黑暗之海。 在温暖的电梯中,只觉得和风阵阵。 真正站在厢体上,则觉得头晕目眩,随时可能会被抛飞出去。 顾慎下蹲身子,将合金铁板重新复原,他面色有些苍白,炽火掠出之后才有些好转,高速的下坠,让他产生了一种漂浮的失重感。 “看到那些冒着红光的小点了么?”褚灵提醒,“那是镶嵌在南湾大厦墙体中的‘天眼’,权限移交后,深海会第一时间看到你,现在击碎它们。” 顾慎屏住呼吸,眯起双眼,真理之尺幻化流光,化为一柄手枪。 “砰!” “砰!” “砰!” 或许是因为精神力的辅佐缘故,顾慎的枪法极准,即便蹲在高速下坠的电梯厢体之上,依旧精准命中目标,十几道微弱的枪响在电梯下坠的狂风轰鸣声音之中几乎不可听闻,那些红光纷纷破碎,化为斑驳的碎片,遗失在黑暗幽长的运行井道之中。 “射得很准。” 褚灵认真夸赞,同时语气有些可惜,道:“可惜你手上没有足够强力的子弹,否则可以考虑一枪把陈没做掉。” 顾慎无奈,不知道是调侃还是反讽,“你是认真的吗……我?做掉陈没?” “当然!你似乎没有信心?” 褚灵笑了笑,“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用特质子弹杀死高阶超凡者,并不算罕见的事情。” “除非他就在我脚底下……并且在电梯里躲无可躲……”顾慎刚想开口说这句话,电梯开始减速。 快接近一楼了。 伴随着减速,原先的失重感陡然改变,巨大的压力袭来,此刻的顾慎感觉自己浑身背负着千斤重的石块,他几乎贴伏在电梯厢体之上。 “铛——” 电梯抵达一楼。 顾慎用炽火包裹眉心的精神,将自己全部的气息全都收敛起来,这一招非常好用,当初跟踪时厉的时候就奏效了,血火主人的罗盘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他此刻仍然是万分紧张。 透过些许间隙倾洒的微光,他隐约看到了电梯外的景象,数十人包围了一楼,把守安全通道,检查着电梯异常。 …… …… “电梯监控摄像头被高温熔断。” “电梯内壁有灼烧痕迹,有狭小的洞穿口。” 陈没站在十二部电梯前,他默默听着检查人员的汇报。 他很确信……如果对方就在大厦中,那么此刻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逃离机会。 至于从外部逃离。 那就更容易捕捉了……如果对方真的是超凡者,胆敢跳窗,跳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那么他将其抓捕归案,最多只需要半个小时。 想要脱身,就只有瞒过自己。 “一楼没有异常……” “二楼没有异常……” “二十九楼没有异常……” 一层层的汇报听完之后,饶是陈没笃定对方就栖身大厦,此刻也产生了一些动摇和怀疑。 用这种方式排查,就算是一只蚊子,也没有藏身之处。 如果说,在大厦电源切断的时间,有人侵入,那么他到底躲到了哪里? 亦或者说……是自己太敏感了,这从头到尾就只是一场恶作剧,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有人真的侵入了南湾大厦。 需要权限的三十层以上的楼层,监控画面全都一片正常。 断电期间,识别系统瘫痪,武力破坏是唯一入侵的途径……可这些房间都好好的。 “大厦异常!重大事故!” “大厦异常!重大事故!” 一道警报声音陡然响起,刺目的红灯开始疯狂旋转,这道警报盘旋在大厦的每一个角落。 陈没眼神亮起。 “三十楼需要增援!” “三十一楼需要增援!” “三十二楼……” 警报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无需指挥,所有安保人员都向着高层赶去,这一连串的事件调动人力,导致原先分散在各个楼层的部署力量,全都随着电梯的下落,被聚集在一楼大厅汇合。 大厦闪烁着红光。 陈没默许了这些人的行动。 包括他在内,没有人会认为深海的警报是出错的,而且很显然,侵入大厦者的真正诡计在此刻显现,那个家伙瞄准的是南湾大厦的高层。 从需要权限的第三十层开始,每一层楼都出现了深海提醒的“重大事故”。 短短十秒,陈没留在一楼的部署全部奔向高层驰援。 他留下了两个安保人员,看守一楼。 然后按下了电梯按钮。 陈没进入了电梯……他没有按下任何一层楼的开关,而是认真凝视着被炽火洞穿的电梯合金壁面。 陈没伸出一只手,十分仔细地抚摸着圆润的洞口。 这是由极度高温的火焰灼烧所致。 如果说门口代号“九五二七”的安保人员,是被精神系超凡者催眠。 那么洞穿电梯合金壁面的事情,应该是自然系能力的作所作为……这么来看,侵入大厦的,应该有两个人? 或者,更多。 陈没缓缓抬头,望着自己的头顶。 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电梯,望向了极高的高处。 隔着一层合金钢板。 蹲伏在电梯厢顶上方的顾慎,后背被冷汗层层打湿,之前透过那一缕无比纤细的狭缝,他看到了陈没进入电梯之中…… 此刻的“凝视”,让他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在炽火的包裹下,他的气息降到了最低。 同样在炽火的帮助,他仿佛看到了电梯内的一切景象。 尤其是,陈没的双眼。 那是一双空洞,没什么感情的死鱼眼。 但却仿佛看穿了一切。 电梯里的年轻男人,抬头望着上方。 事实上他所凝视的上方……只是很单纯的方向。 上方。 是南湾大厦的最高层。 陈没收回目光,他缓缓按下了通向第三十九层的按钮。 第一百二十章 猫鼠 “高层正在警报,说明褚灵接管大厦的时间不多了。” 顾慎趴伏在电梯厢体之上,他以一种“寂灭”般的状态,保持着停滞,所有的动作都停住,因为一丁点的异动,都会引起陈没的注意。 电梯缓缓上行。 万幸的是……陈没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存在,炽火成功将顾慎隐匿起来。 这个在乌鸦口中,诚心会唯一值得重视的对手,实力预估是深海十一层的巅峰。 距离封号应该只差一点点。 如果打起来,顾慎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胜率是十零开。 自己成功逃脱的概率应该都是零。。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手段什么花样,都是无效的。 “绝对不能被发现。” 顾慎屏住呼吸,他的动作虽然停滞不动,但思维却在疯狂运转……不知道陈没选择这部电梯是不是巧合,如果只是偶然,那么自己还有机会。 当电梯停下,陈没离开。 他在井道中更换厢体,随着电梯下落,即可逃离……南湾大厦电梯井道的天眼已经被全面清空。 但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 一旦真正的深海接管大厦之后,自己绝无藏身之地。 现在的时间……来得及么? “电梯还在上升……他似乎选的是第39层……” 顾慎眯起双眼,看到陈没乘坐电梯的选择,他心中的猜测再一次被验证,果然在南湾大厦最高层,存放的秘密是最重要的。 陈没这是要亲自检查。 “铛!” 电梯到站,陈没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他来到那扇红银覆盖的玻璃门前,虹膜识别系统认出了他的身份,大门缓缓打开。 看到陈没离开。 顾慎心头笼罩的那股强大压迫感终于消失……这个男人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 如果陈没未曾离开电梯厢体,那么顾慎连一根手指都不敢挪动。 他深吸一口气,向着黑暗中的另外一边跳去。 身体极速下坠。 但真理之尺的柔光将顾慎包裹,在其后背位置,幻化出一对光洁羽翼,羽翼在狭窄漆黑的电梯井道中舒展,顾慎无比轻柔地落在相对最近的那部电梯顶端。 褚灵的提醒在黑暗中响起。 “我的权限快要消失了……距离深海全面接管大厦还有10秒。” 10秒? 在顾慎跳出的那一刻,褚灵就安排了相邻电梯上浮接应,落地之后,这部电梯开始下坠。 “来不及了。” 顾慎深吸一口气,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动缆绳。 炽火包裹下。 焦糊气味瞬间散开,缆绳被烧断。 在第一根缆绳烧断的那一刻,电梯在井道内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这部电梯配备了十二根钢铁悬绳,断裂一根,并没有什么影响。 “帮我关闭安全钳系统。” 顾慎低声开口,话音未落,真理之尺的辉光已经包裹手掌,他用力攥住剩余的钢铁缆绳,无数火光在黑暗中迸溅。 等到这部电梯正常下落……深海已经接管大厦,就算井道内的天眼被排除,它也能觉察到电梯下坠的异常,如今的情况,必须要采取特别手段了。 “你准备烧断缆绳?”褚灵诧异于顾慎的果断。 这个方案,甚至连她都没有想到。 距地一百多米,从这个高度自由落体,下坠的时间在三秒多一些。 在仅剩十秒权限的情况下,这是最快离开大厦的解。 一楼应该还有守卫。 不过这些守卫大概率是正常人……使用炽火催眠只需一瞬间,只要陈没没有察觉到顾慎电梯井道内的行动,那么逃离大厦,这个方案的用时是足够的! “轰——” 十二根安全缆绳全部断裂! 这部配重两千斤的合金厢体,在高大百米的黑暗井道内滑落,像是一枚被人重重扔下悬崖的金属铁块,顾慎一脚踩塌合金顶板,坠入这枚大铁块的厢体之中,准备在跌落的第一时间扑出。 “以你目前的身体强度,承受不住这个压力的……” 褚灵的声音有些焦急。 “相信我,关闭安全钳。” 顾慎深吸一口气,真理之尺的辉光浮现,层层银芒将小腿包裹,因为合金顶板被掀飞的缘故,狂风涌入电梯厢体之中,他能够感到巨大的压力传来。 …… …… 第三十九层。 陈没环顾一圈,默默看着叶宁秋的办公室……这里的一切都很安静。 没有丝毫动过手脚的痕迹。 监控中的显示也是一片太平,没有异常。 可陈没心中却浮现了异样,那是超凡者的直觉,而且极其准确,他觉得这里有人来过。 如果相信直觉,那么就需要……怀疑深海。 陈没沉默了一秒。 在深海与直觉之间……他选择相信后者。 他不相信南湾大厦的断电,电梯监控的切断,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这里的人为痕迹太明显…… 正在此时,远方传来了“咔嚓”一声。 很轻微的声响,但是在陈没耳中,却如雷鸣一般,他的神情瞬间凝重,几乎如闪电一般掠至电梯阁前,下一刻合金铁板就被掀飞,这个穿着人字拖的年轻男人轻轻跃起,手中端着的那杯咖啡没有丝毫洒落,就这么轻飘飘的踩在厢体的最上方。 他看到了黑暗井道中璀璨如花火的弧光,也看到了那一截快速下坠的电梯厢体。 井道内的天眼全都被摧毁了。 原来如此……是躲在这里。 陈没面无表情地向下俯瞰。 抬脚。 跺下。 …… …… 在陈没消失在第三十九层监控中的那一瞬间,褚灵就发出了警报。 “陈没行动了!” 顾慎神情十分难看。 他想不通,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察觉的……未免也太敏锐了吧? 自己明明非常仔细地处理了第三十九层的物件摆设,还用炽火消除了精神痕迹,如果陈没没有察觉炽火的能力,那么按理来说,他也不可能从第三十九层发现端倪。 可惜,这世上总有些人办事不讲证据。 只凭感觉。 身处光明之中的顾慎,抬头仰望那弧光消散的黑暗尽头,悬停在第三十九层的电梯厢体,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在一瞬间十二根钢铁缆绳齐齐崩断。 速度极快! 顾慎有种被流星追击的悚然感,黑暗中的无数弧光滑落,仿佛下一刻这些流光就要将自己淹没! 只是紧接着就传来“咚”的一声! 黄钟大吕,在狭窄井道的壁内翻滚,震得人耳膜发疼。 在最后的权限中,褚灵操纵系统,开启了电梯井道内的安全钳。 “来不及了——” 顾慎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安全钳卡住了陈没所在的那截电梯。 但只有一瞬,下一刻,踩在厢体之上的男人,未见任何动作,似乎只是双脚微微发力,原本稳稳卡死电梯的那层安全钳便直接破碎。 “轰隆隆”的雷鸣裹挟着狂风,陈没踩着电梯下落,后发先至,两截电梯几乎同一时刻坠落在一楼,守护在大厅的那两位安保人员神情错愕,他们只听到了不分先后的两声巨响。 电梯的门甚至未开。 一道声音便响起。 “……躲开!” 电梯被踢地爆碎,一整座厢体在落地的那一刻被大力抽射,像是一枚高高坠落的足球,穿着人字拖的男人在落地之际纵身跃出,一个横扫。 无数碎片溅射。 弯曲破碎的电梯门艰难打开了一小半,露出踩着遍地钢铁碎片的陈没,他端着的那杯咖啡稍稍洒落了一些,但整个人的神情则是有些阴郁。 电梯内空空如也。 在这一刻,陈没的耳中再一次传来链接的声音。 “滴。” “深海成功链接,正式接管南湾大厦。” 听到这声音—— 陈没原本波澜不惊,平稳端握着一次性咖啡纸杯的手掌,陡然攥紧,缓缓将纸杯捏成一箍废纸。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如果现在的声音,意味着深海成功链接……那么先前接管大厦的是什么? 先前所有的部署……都是在戏弄自己么? 关键是,自己确实被对方玩弄地团团转。 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有见到那个侵入者长什么模样……甚至不知道,那个家伙究竟逃到了哪里。 “深海,调查此刻身处南湾大厦的非凡入侵者。” 陈没声音有些嘶哑,他重新回到了电梯中,静静等待深海的回复。 短暂的寂静中。 他回想着这明显经过缜密计划的一切。 对方背后很有可能是一个极其高效的团队,而且具备极强的数据切入能力,在南湾大厦请求接入深海的那一刻,侵入者团队顺势接入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监控没有异常的原因。 不过没有关系。 现在大厦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猫和老鼠的游戏,才正式开始。 “扫描中……请稍等。” 陈没很有耐心地等待了数秒,他已经做好了再度杀上去的准备,这一次对方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别想逃离自己的追捕。 陈没的手指就悬在电梯按键前。 终于,深海给出了回应。 “南湾大厦,已扫描完成……未发现入侵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十九层的秘密 “未发现侵入者?” 陈没眉心有阴翳笼罩,他甚至怀疑此刻接管大厦的深海,也是不值得信任的“虚假系统”。 他亲眼看着“对方”割断了缆绳逃生。 虽然没有看清真实身影……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就在那节电梯中! 现在,全面接管大厦的深海,在经过扫描后,竟然告诉自己……未发现侵入者? 开什么玩笑! “重复一遍,未发现侵入者。” “警报取消。” “警报取消。” 闪烁的红灯缓缓恢复平静。 所有安保人员和工作者都面面相觑,陷入惘然,他们怔怔看着这栋很快就恢复寂静的大厦……每个身处大厦的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更快。。 就像是一场闹剧。 更像是一个笑话。 …… …… 南湾大厦,第十九层。 一堆杂乱无章的文件,以及破旧,损坏的电脑,桌椅,堆放在并不空旷的室内,这是一间密闭,且看起来长久无人光顾的储物室。 储物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常年处于封闭状态的遮光帘,将所有的视线都遮住,没有人能看到这间储物室内的景象。 也没有人能看到,跌坐在一堆杂物中的那个少年。 顾慎额头满是汗水,他心有余悸地盯着前方……陈没的身影给了他很大的心理阴影,这个家伙敏锐地像是一条野狗,电梯眺望的那一刻,他一度以为自己陷入了绝境。 深海接管大厦只有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趁着褚灵还有权限,跳出电梯……事实上在危急关头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顾慎刚刚生出跳电梯的念头。 极速坠落的电梯门就被强制打开。 这是自己的最后机会,顾慎在陈没踩着电梯下坠的那一刻果断逃离。 这栋大厦,深海没有链接的楼层……不止是第三十九层。 还有第十九层。 也就是自己此刻所处的“储物室”。 “陈没没有追来……他没有捕捉到我跳出电梯的动作。” 等待了数秒,顾慎深深喘了一口气,他很确信,如果自己逃脱的动作被看到,此刻陈没已经追上来了。 选择第十九层是正确的。 现在是真正的深海接管大厦,陈没应该还处于怀疑状态中,他想要搞清楚状况,还需要一点时间。 顾慎爬了起来,此刻的时间对他尤其珍贵,容不得有丝毫浪费,事实上他也好奇,为什么南湾大厦会有五处未与深海链接的场所……如果说,叶宁秋所处的第三十九层,有闭路主机这样的秘密,那么第十九层,又能存放什么呢? 深海全面接管大厦后,褚灵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顾慎不知道代替深海链接南湾大厦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但他知道,这绝非易事,而且风险极大……电梯,监控,还有井道的天眼,以及虚假的警报,这些都会被陈没上报。 这一次完成链接之后,褚灵可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处理后续的漏洞。 第十九层的探索需要依靠自己了。 顾慎深吸一口气,他以炽火照亮室内。 储物室很小。 这些杂物堆放地毫无规律可言,但从灰烬覆盖的程度来看……这似乎不是旧物,陈年摆放的物品往往表面上会覆盖一层灰迹。 就在不久之前,有人来过。 顾慎清开了一些纸箱,以及陈旧桌椅,不出所料,他看到了一个狭窄的暗门通道。 “又是暗门……” 顾慎眯起双眼,他有些犹豫。 炽火隐约传来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如今大厦封闭,他不得已逃至第十九层,当务之急是快速脱身……可深海已经全面接管南湾大厦,除了继续前进,他似乎别无选择。 “炽火隐约有不祥的预感,难道这扇暗门里,藏着比叶宁秋的秘密还重要的东西?”顾慎微微皱眉,他一只手握住真理之尺,另一只手则是裸露出六福手珠。 顾慎决定硬着头皮往前走。 如果发生意外,那么六福手珠会替自己抗下一劫。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尝试从第十九层一跃而下了……直觉告诉顾慎,这是最糟糕的做法,那个叫陈没的男人很可能正盯着大厦,采用强行突破,就意味着正式暴露。 接下来有极大概率会被追上。 “呼……” 顾慎匍匐前进,很难想象第十九层还藏着这么一道暗门……与其说是暗门,不如说是囚禁犯人的廊道,极其压抑,高度也压得极低,这似乎根本不是留给人行走的…… 蜿蜒曲折。 谁能想到,南湾大厦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快到头了。” 经过了艰难的五分钟爬行。 曲折的过道终于抵达了终点,顾慎引召的炽火一直在前方带路,悬浮之处,黑暗被驱逐,视线也随之开阔。 而当他头颅探出过道的那一刻,毛骨悚然的感觉浮上心头。 有什么东西,冰凉地触碰到了顾慎的面颊。 “嘀嗒。” 那是一滴鲜血。 粘稠,但是殷红,像是红色的玛瑙。 顾慎抬起头来,他眼前悬吊着一道修长的身影,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雪白如天鹅的脖颈被铁钩刺穿,面容一片血肉模糊。 如果只是远远望去。 这女人美的像是一个艺术品。 但仔细去看……这件艺术品却满是死亡的气息。 一种强烈的呕吐感浮现心头,顾慎强忍住恶心,爬出曲折过道,炽火照亮了第十九层暗门背后的秘密……这是一间极其狭窄的密室,铁门拴着长锁,看来铁门就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因为时不时有狂风卷入,但室内的腥味却依旧消散不掉。 “……有人死在了这里。” 顾慎死死盯着那个悬吊之人,他想要用力看清对方的面容……但死者的面孔被毁去了,只剩下一片猩红。 等一等。 这种模样……自己曾经见过。 在周也新的梦境中,周驭就是这么死的,无数乱码覆盖了男人的脸。 是那个血火主人做的? 在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刻,顾慎已经确定,自己的调查方案是绝对正确的,虽然第三十九层的闭路主机,信息还没有得到拆解,但这具尸体……已经可以证明,那位血火主人,与南湾大厦有着密切联系。 深海未链接的地方,存放着这么一具尸体。 这可不是巧合。 顾慎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倒不是心理素质不够,只是眼前的场景实在有些妖异,雪白与黑暗,死亡与圣洁,极具冲突的视觉反差,在小小的密室内充斥。 “她死了多久……” 女人的身体表面,似乎擦了一层粉末。 顾慎无法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这似乎是一种保存肉身的方法?时间在她的身上好像停止了流动,这就是艺术品观感的由来。 他没有触碰这个女人。 爬行在过道的路上,顾慎就无比小心。 当他确认了第十九层的储物室,不久前才有人来过……他就开始清理痕迹,进入过道之前,还特地还原了用来掩盖暗门的那些杂物。 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个进入者,发现自己曾经“来访”的痕迹。 如果说,血火主人掌握着长久基金会的权柄,而且这个女人与他有关……她极有可能是血火主人满足私欲的牺牲品。 那么到访这里的,也必定是长久基金会的狂热信徒。 大厦被入侵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 那么这位“信徒”,也必定会再一次回到这里,作为检查。 看完了密室的秘密,顾慎没有犹豫,他准备离开。 这间密室的存在,自己知道,便足够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带走的。 与血火主人的博弈……其实就是一场信息战,他每隐藏一张底牌,胜算就多一份。 顾慎缓缓来到铁门边,他握住长锁,开锁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并不难,难的是消除所有痕迹……精神力缓缓掠出,将锁芯内的轮廓探清,真理之尺幻化出一根修长的钢丝铁线,随着手指的缓缓转动。 “咔嚓”一声。 密室的铁门被打开。 这里连接着一个小小的开放式天台,仅仅只能供人双脚站立……既然密室未与深海链接,不在监控范围之中,那么这座天台,也自然不在深海的“眼”中。 夜色浓郁。 顾慎挤着身子,来到天台,合上密室之门,隔着一扇铁门,使用真理之尺,缓缓将门锁重新扣紧。 闭上双眼,缓缓回想。 确认所有来过的痕迹,都已经被消除。 顾慎向后纵身跃下,真理之尺化为一根修长的缆绳,他高速坠落之际,缆绳收紧,将他拽住。 顾慎松手,缆绳消散。 再次抬手。 这根缆绳如蛛丝一般射出。 他接着荡力在大厦之外掠出,很快就消散在了夜色之中。 顾慎没有看到的是—— 在第十九层的密室内,那悬吊着的雪白女人,像是被风吹动似的。 她缓缓转身。 伴随着铁钩咔嚓咔嚓的转动声音。 那张鲜血模糊的面容,缓缓对准了密室外,顾慎离开的方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封锁 “逃脱了!” 夜风呼啸。 顾慎落在南湾大厦对面长街的一条小巷中,他收回真理之尺,面容稍微有些苍白,这是大量消耗精神力的体现,但伴随着自己惊蛰呼吸法的修行,精神海愈发饱满,真理之尺的运用也愈发炉火纯青。 这次行动,应该算是有惊无险。 当务之急是和褚灵联系。 顾慎快步离开小巷,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副耳机,以及一副智能眼镜。 出门之时,整条长街都很热闹,即便是隔了一条街,也能听到远方的南湾大厦一片喧嚣,看起来刚刚的冻结吸引了许多人的聚集。 顾慎没有停留,向着来时方向迅速撤离。 “现在还不是庆贺的时候……情况不太妙。。” 褚灵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她调动着南湾大厦周围几条街区的监控,将画面传递到顾慎的眼镜中,一副副实时更新的街区动态图映入眼帘,这些街区动态图中,有模糊的白点,还有加粗的黑点,最值得注意的是被特殊标记的醒目红点,好几个红点在顾慎的周围环境中涌现,而且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四周扩散,隐约呈现封锁之势。 顾慎认识这些标记,白点是普通群众,黑点是这次事件中的南湾大厦安保人员。 而红点……则是超凡者。 “坏消息,南湾大厦的超凡者出动了,他们正在封锁这几条街区。” 褚灵道:“好消息是,陈没还在大厦里。” 只要陈没没追出来就好。 顾慎松了口气,压了压帽子,他走得极快,逆着人潮,再次进入小巷……实时更新的动态地图中,出现了七位超凡者,这个数量显然还会继续增加,但他们形成的封锁网还没有完全成型。 “喂……” 有位警卫发现了一道可疑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向着南湾大厦的方向前进,只有他是特立独行的。 “天元街南,天元街南,有可疑人士。” 警卫对着通讯器汇报方位,然后快步追了上去,对方的脚步陡然加快,而且直接拐入小巷之中,他取出警棍,紧随其后。 下一刻,一道电光在小巷内迸发。 “滋啦。” 顾慎面无表情,扶着被警棍电击的那名警卫缓缓倒下,将其安放在小巷的黑暗中。 他拿起通讯器,轻轻咳了咳。 回想着刚刚那位警卫的声线。 真理之尺的柔光缭绕在喉咙部位,顾慎按下通讯开关,声音变得有些粗糙沙哑,带着三分严肃。 “疑犯从天元街南离开,正在向着高目街前进,中年男性,红色衣服,身材高大。” 说完这一句,他挂断通讯器。 实时动态图更新,不断出现的那些黑点,开始密集地向高目街两边汇集。 “警卫和安保人员被吸引了……” 褚灵低声道:“但是那些超凡者可不会被这种错误讯息引导……他们应该携带着封印物,正在搜索附近的超凡气息波动。” “嗯……” 顾慎凡事都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 红点已经增加到了十一个,自己走得太快会暴露,走得太慢则是会被彻底封锁……现在留给自己的路线已经一老一少了。 如果不行,就只能尝试武力突破。 “等等……陈没离开大厦了!” 褚灵的声音变得十分严肃,“他好像觉察到了你的存在……直接向着天元街赶来。” 顾慎瞳孔收缩。 “怎么可能?” 再一次出现了顾慎无法理解的事件。 自己在南湾大厦第十九层栖身之时,陈没没有追来,这说明他失去了自己的线索才对。 离开大厦的第一时间,陈没也没有追赶。 “他是从什么渠道得知我的信息的?” 顾慎心头有种不祥预感,直觉告诉他,很有可能是与第十九层的“女人”有关。 “我在第十九层看到了一个女人……” 顾慎把断开链接的事情快速复述了一遍,褚灵那边听完一阵沉默,然后给出了回应。 “超凡事件往往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南湾大厦第十九层的事情,以现有信息,无法追本溯源,只能归结于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这一类。” 顾慎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如果我的方位持续暴露,怎么办?” “逃!” 褚灵语气斩钉截铁:“逃得越远越好,用最快的交通载具,逃到最安全的地方……” 最快的交通载具。 顾慎眯起双眼,他盯上了实时地图中的一个标注点。 很巧。 “出口右转有一辆重型摩托,需要电子信息验证来启动,不过我可以帮你搞定,大概需要五秒。”褚灵道:“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不远处有位超凡者,可能会发生遭遇战,档案我发给你——” “吴焱,深海第三层,自然系……” 顾慎用了三秒钟读完这份档案,然后转身离开小巷,他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背对自己,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 果然,是在用超凡封印物感应精神波动么? 自己的炽火极善隐匿,应该不会被发现。 那个男人的位置,对应的就是实时地图上的红点。 吴焱。 顾慎神情平静,他无比自然地坐在那辆目标载具重型摩托车之上,双手按住把手,随时准备拧转油门离开,所有的动作水到渠成,天衣无缝,任谁来看,他就是这辆摩托车的主人。 只需要五秒。 电子验证信息完成,就可以启动离开。 这一切实在是无懈可击,堪称完美—— 如果这辆摩托车的主人不是吴焱的话。 不远处正在搜寻着什么的男人,皱了皱眉,他余光中瞥见了一个家伙离开了小巷,只是一个晃神,那家伙就坐上了自己的摩托,大灯竟然还亮了亮。 “我擦嘞……” 吴焱一怔,一时之间脑袋有些短路。 怎么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辈,而且这个家伙……是怎么把自己的电子信息验证接触的? 等一等,这种关头,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给老子站住!” 吴焱怒吼一声。 在他开口的第一时间,双手已经缠绕白色火苗,他向着大灯直射的方向奔跑。 “嗡嗡嗡!” 被发现了。 不过……这家伙为什么神情这么狰狞?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么? 顾慎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但此刻电子验证信息已经解除。 他深吸一口气,将把手拧转到底,重型摩托车在夜色中轰鸣冲出,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上一次乌鸦的那辆摩托比这辆还要凶狠还要狰狞还要气势磅礴。 一人一车,狂啸着向着对方碾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长夜(一) “轰!” 泥泞四溅。 狭路相逢勇者胜。 虽然握着苍白火苗的男人怒吼的很大声,但在最后一刻还是怂了,他一个就地翻滚避开了前车大轮,重重摔在泥水之中。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辆重型摩托车所配备的马力,如果被实打实撞到……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 “发现目标,发现目标……” 吴焱连忙翻身,攥住通讯器,准备第一时间播报方位,但紧接着两道刺眼的炽光交汇照射,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那个狂徒……夺车之后竟然没有逃,而是掉转车头返回。 疯了?! “嗡——” 炽光将视野全都渲染成白色,驾驭着那辆重型摩托的少年,眉心燃起比大灯更加炽烈的火光,他平静直视着男人,哪怕对方的视野已经是一片惨败,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就像是君王俯瞰臣子。。 皇帝俯瞰草民。 只一刹。 炽火入侵。 完全不是一种质量级别的力量对抗—— 深海第三层的自然系超凡者,在顾慎的精神浸入之下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阻挡一秒都没有做到,他直接失去了意识。 …… …… 重型摩托在沿江公路上快速疾驰。 少年俯低身子,狂风在耳旁呼啸,眼镜中的实时地图还在更新,所有的红点都被自己甩在身后,但唯独有一个大大的叉号,带着死亡的压迫感。 陈没在追击自己。 这实在是一件荒唐的事情……从之前到现在,陈没甚至没有见到自己的模样,但离谱的就是,这个男人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了自己。 “现在是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十点十四分……还有一小时四十二分。” 褚灵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叹气?”顾慎专注地驱车,在炽火的加持下,重型摩托车的涡轮发动机保持着满载,每小时速度高达四百公里。 “虽然距离没有被拉近……但这种趋势下来看,你想要甩掉陈没恐怕很难了。”褚灵有些担忧,道:“你是想绕大都一圈么?这样一万年都甩不掉他的。” “你之前说了,用最快的载具,逃到最安全的地方。” 顾慎神情平静,“我现在要去那个安全的地方。” 其实找遍大都,现在能够被称为安全的地方并不多,尤其是自己顶着一个侵入南湾大厦的疑犯头衔,如果被陈没抓到,大概率就是会被三下五除二的做掉。 夫人也好崔忠诚也好,他们都是生活在大都光明中的人。 而陈没这种栖身夜幕中的顶级打手,其实与乌鸦的性质是一模一样的……在很多场合他们可以无视规矩,就像是宋慈之前一拳打得陈叁外甥生活不能自理,现在还躺在重症病床上。 如果被陈没逮到,自己什么身份都不好使。 在甩不掉陈没的情况下……唯一能称得上“安全”的地方,也就只有一个了。 褚灵有些不解。 于是耳机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断开链接的日子里,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很能打。”顾慎低声道:“诚心会,宋慈。” 停顿的几秒钟,应该是褚灵在搜索资料。 “乌鸦……是你的朋友。”褚灵的声音有些惊讶。 “是啊。” 顾慎抬起头来,他望着夜雾之中,远方江面惊起的那一群乌鸦。 静谧的夜色变得嘈杂,顾慎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感慨。 “他现在应该正在江滩打架,不过那些家伙不是他想找的对手。” “不知道我待会带来的家伙……算是惊吓,还是惊喜?” 顾慎自嘲笑了笑,喃喃道:“今晚江滩安不安全,就要看到底是乌鸦的拳头硬,还是陈没的拳头硬了。” …… …… 天幕笼罩,几乎横跨了半条大江。 江水绵延炸裂,无数水沫抛洒,在天幕之内的水沫凝结成珠,在天幕之外的则是抛洒在寒江之上,化为一大片一大片惨白的雾。 此刻江上有一副奇景。 如果没有觉醒超凡能力,不能以精神力洞察异常,那么便无缘一见。 数十辆摩托车前赴后继,在汹涌江潮之中驱动,轮胎撞击在江水之上,在天幕领域之内,水珠好像成为了极其坚固的物质,在高温的燃烧下,抛洒而出的水沫一部分被焚蒸成了气态的雾,另外一部分则是忤逆常规的凝结成了冰,承载着车队的前进。 江潮起伏。 冰晶破碎。 冲在最前方的是一个持刀而行的男人,他握刀的姿势非常古怪,气息收敛,肩膀内缩,像是一个女人,十分秀气,踏着快而短促的小碎步,但偏偏速度极快,前方的大灯也只能堪堪照到他的一角衣袂。 即便如此,还是追不上江潮最前方,随时可能脱离天幕的那道身影。 吴镛忽然停下了。 他皱起眉头。 因为那个随时可能逃出天幕范围的男人不再逃了。 江水起伏,有人站在大江之上,双脚贴着江面,像是一叶孤舟,那人赤手空拳,一袭单薄轻衫,在雾气中巍巍而立,又好似一座高耸山岳。 “不逃了?” 吴镛冷冷笑了一声。 远方江面也传来了一道笑声。 “不是在逃,而是在等人。” 乌鸦轻轻开口,他的声音穿透江雾,悠悠回荡,道:“江滩沿岸直下,很快就是南湾。” “南湾……” 吴镛皱眉,这里就是自己一行人出发的地方。 “有个朋友,这个点应该就在南湾附近。”乌鸦淡淡道:“如果他遇到麻烦……应该会来找我,这个地方会很好找。” “你还有心情去照顾别人的麻烦么?”吴镛缓缓攥拢刀柄。 “你不懂。他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乌鸦笑着摇了摇头,他抬起头来,看着那道湛蓝色的天幕,叹了口气,“选在这里,还有一个考虑……这里人烟稀少,打起架来,不用担心被看见。” 吴镛眼皮跳了一跳,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 乌鸦抬起一只手,对准就在自己身旁笼罩的那层荧光天幕。 “轰——” 一拳! 只一拳! 那层湛蓝色的弧光天幕,被这一拳打得弯曲凸出,几乎要爆碎开来! …… …… (待会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夜(二) “轰!” 这一拳,犹如惊雷。 江面上满是炸裂之音,很难想象这是肉身能激荡出来的声音。 乌鸦的拳头,击在那层天幕之上,原本薄薄的一层弧光,几乎被打得扭曲变形,距离炸裂只差一丝……直至此时诚心会南堂的这些超凡者,才明白乌鸦刚刚话语中的第二层含义。 他要……打碎天幕! 江面凝聚的水珠,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天幕笼罩了这一方领域,使得领域内的规则能够被改写,这是他们最大的主场优势……如果天幕被打碎,这一战的结果,已经可以落定。 “杀——” 吴镛持刀前冲,他毫不犹豫向着江水尽头的那个男人发动了冲击。 今夜之战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战斗,他视自己为饿狼,视宋慈为雄狮,群扑袭杀,正面交锋,早就该分出胜负! 伴随着吴镛的前冲,带上指虎的老四胖子,也紧随其后。 车队的骑手拔出长刀短剑,一时之间,江面燃烧着火光,翻腾着狂风,席卷着雷鸣,诚心会南堂的超凡者们飞涌而来,江面上的雾气,冰渣,在这一刻被击碎成霾,成碎屑—— 车队的最后方。 齐榈架起了大狙,他深吸一口气,鹰眼再度开启。。 在他的视野中,那个男人的影子一瞬间再度变得模糊,这种模糊,不是动态视角的轻微幅度摇晃,而是实实在在的分裂。 齐榈觉得自己产生了一种错觉。 宋慈的身影,从“一”……变成了近乎重叠在一起,同时又向着四面八方开枝散叶的“一万”。 或者,更多。 …… …… 吴镛快步接近乌鸦。 那个披着单薄花衫的男人,身上没有任何的利器,只有一双拳头。 练刀二十年。 义父将他带回诚心会的那一天,请了瀛海一位极有名望的刀道大师,亲自教授他用来斩敌的实战刀法,那位刀道大师盛赞他的天赋,夸他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性格与刀道精神都几乎融合。 他所修行的刀术中,最快的一式,便是拔刀术。这种刀法并不艳丽,没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架势,往往只有一抹弧光,而且只在杀人之后绽放。 大成的拔刀术是看不见刀出鞘的。 唯一的动静,就是在归鞘之时,会发出很清脆的合击之音。然后人头落地,再之后将刀身缓缓拔出,刀身上甚至不会沾染一滴鲜血。 杀人于无形之中。 而出师的那一天,师父告诉他,这种刀术,最重要的并非是拔刀速度,而是永远秉持着必胜的信念,只要怀揣着必胜的信念,就永远可以递斩出最快的刀,赢下所有的对决。 而一旦对自己的刀失去了信心。 那么拔刀术,也就失去了取胜的希望。 吴镛的拔刀术从未失手过,他不止一次的斩杀过高阶超凡者。而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有自信,只要乌鸦放任自己近身,他就可以将乌鸦斩于刀下。 快了。 接近了。 吴镛极快地踏着碎步,看不清双腿,身体几乎与江面平行,像是一枚射出的箭镞,眼中摒弃外物,只有宋慈一人。 对方不躲也不闪。 到了! 只是在即将撞身的前一刻,乌鸦忽然动了,他的身形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这种模糊是吴镛用肉眼无法捕捉到的,他感觉自己面前像是晃开了一团影子,而其中的某一团影子在一瞬间抬脚跺下。 一团江水陡然炸开。 吴镛的瞳孔瞬间收缩,他下意识想要拔刀切斩水幕,但生死之间的危机感让他压下拔刀的冲动,他知道这里是“天幕”的领域范围,所有的一切都在大哥的掌控之中。 下一刻,那团凭空炸开的水珠在一瞬间扩散成极其轻薄的雾气。 天幕的主人改变了江水的特质。 视线重新恢复的那一刻,吴镛后背汗毛炸起。 他眼前一抹黑影掠过。 宋慈不退反进,在这一瞬间猛然前冲,两人撞了个满怀。 “锵——” 拔刀。 不再是悄无声息地杀人,刀出鞘的噪音比远方乌鸦的嘲哳叫声还要难听。 吴镛无法理解这一切—— 只是一瞬间,宋慈便将自己几乎拥入怀中。 一枚手掌压在自己的手上,他想要拔刀杀敌,但长刀出鞘一寸,便被压回一寸。 最终寒光寸寸在鞘内破碎,宋慈收回了手掌,放任吴镛拔刀,拔出来的只是一鞘的碎片,以及一个被死死攥拢的刀柄。 宋慈神情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默默注视着吴镛。 他在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回应。 可吴镛什么都没有做,他拔出刀柄之后,便怔怔如同木雕。 在这一刻,吴镛终于明白自己出师前师父的教诲是什么意思了……他的腰间还有另外一把长刀,但此刻他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错的很严重。 宋慈的确是一头狮子。 但自己不是饿狼……更像是一只可笑的蚂蚁。 “就这样了么?” 宋慈轻声开口,吴镛神情惘然地抬头。 他看到了一枚拳头,在视野中放得很大,最后落在自己的脸上。 乌鸦的拳头很疼。 这是整座诚心会都知道的事情……但只有真正挨过打的人才知道,这枚拳头到底有多疼。 “轰!” 水幕炸裂,吴镛的身体被一拳打入江水之中,像是一座轰然倒塌的楼屋。 宋慈毫不客气地在吴镛落水之时,补了一脚大力抽射,于是这具身躯的主人像是一枚被掷入江中的石片,溅起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的浪花…… “二哥!” 江面上响起了悲愤的一声怒吼。 这声怒吼吸引了宋慈的注意力。 他陡然前冲,一击膝撞顶在佩戴指虎的老四胖子下颌之处。 这一次是在空中的凌空抽射。 数十人奔跑的队伍被一道臃肿的身影冲散,有人试图想要接住南堂的四头目,但抬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传递而来的巨大力量直接将双臂震得骨折。 在最后方架枪的齐榈,并非是因为维系“鹰眼”,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才导致面色惨白。 而是眼前的景象实在骇人。 一道一道身影将宋慈层层包围,然后一道一道身影被打得大力抛飞,像是沙包,囊袋。 江滩的长夜,寂静被打破。 有一群沉眠的乌鸦,掀动翅膀,高声嘶叫。 有一只伪装的饿狼,混入羊群,大快朵颐。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夜(三) 江上浪涌。 潮水起伏。 宋慈神情平静,犹如狼入羊群,一己之力,轻松压制诚心会南堂群雄,每有一拳打出,江面便会有一蓬雾气破碎扩散,震荡出千丝万缕的白色气浪。 一道又一道身影如破麻袋,抛飞而出。 在花帜大厦地底的宣战开始之时,许多人还认为,今夜乌鸦会倒在陈叁三位义子的手下。 没有人想到。 今夜的江滩之战,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这场战局没有一丝一毫的悬念,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天幕笼罩了这片寒江,可即便有了这座大域的加持,依旧没有人是宋慈的一合之敌,吴镛引以为傲的拔刀术甚至没有出鞘的机会……大江之上的战斗仍在继续,可时至如今,齐榈已经预料到了最终的结果。 他手上还有一枚紫银子弹。 这枚子弹无法改变结局,无法改变战况……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因为即便“鹰眼”开启到最大限度,他依旧无法捕捉到乌鸦的身形,他始终比对方要慢一拍,那个男人快地像是一道闪电。 “我要撤去‘天幕’了。” 一道很轻的声音,传入齐榈耳中。 江面上雾气缭绕,无数水珠落下,所有人向着大江望去,都看不到夜色中有任何异常,因为“天幕”的能力就是遮蔽视线,改变领域内的一部分物质特性。 而操纵这片大域的主人,其实自始至终都在这片战场中,他就站在距离宋慈最远的天幕尽头,水雾将他笼罩,光线折射,他宛若透明。 “还有机会么?”大哥仍然冷静,他认真询问道:“如果能够命中那枚紫银子弹,或许还有转机。” “……没可能的。” 齐榈神情有些黯然,他眼瞳中的墨色消散,鹰眼不再开启。 开启鹰眼捕捉乌鸦行动,完全是浪费精神力的行为。 虽然很不甘心,但攥着大狙的男人不得不承认,今夜的行动完全是失败的。 “再给我十枚子弹,我也打不中,因为差得太远了……”齐榈自嘲地笑了笑,“乌鸦跟传闻中完全不一样,花帜传来的消息说他是被夫人扶持上位的莽夫,事实上他有勇也有谋,我完全想不到克制他的办法。” “除非……” 说到这,他顿了顿。 站在江水最远处的男人,替他开口。 “除非陈没愿意出手。” 齐榈沉默了,他缓缓点了点头。 是的。 这就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能够压制怪物的,就只有怪物,他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这种级别的超凡者,放到在顶层世界中仍然只能算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陈没可不会在乎诚心会的事情……他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大哥的透明身影缓缓在江水上行走,他伸出双手,一手一个,将昏睡不醒的吴镛,还有四弟捞起,抗在肩两边头。 再抬头,天幕的蓝色弧光逐渐变得黯淡。 大哥悠悠传声道:“不要浪费子弹了,准备撤离。” 这道声音,同样传递在每个对宋慈发动进攻的超凡者耳中。 在江水波涛汹涌的浪潮中,宋慈单手背负在后,只露一枚拳头,那枚拳头上沾染了斑驳血迹,但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人群对他敬而远之,没有一人敢进入他的五米范围之内。 这层天幕,是保护,也是囚笼。 与宋慈厮杀交战的这几分钟,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撤退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如果有可能,他们再也不想和乌鸦交手,哪怕一秒钟都不想再待。 可这些超凡者细微的神情变化,并没有逃过宋慈的感知。 “想要走了吗?” 乌鸦轻声笑了笑,他缓缓转头,望向江水中雾气蒙蒙的一个方向,“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这一眼,让站在天幕尽头的大哥头皮有些发麻。 在这片领域中,视线被扭曲,外面的人无法看见内部的景象,而同样的……即便身处内部,应该也没有人能看清自己才对。 “之前我说了……我在江滩等人。你们来人,我就放人。”乌鸦轻声叹了口气,“夫人一直教我,做事情要名正言顺,才能理直气壮。” 说到这,他望向遥远的江岸大坝。 今夜这一切的表面起因……那个从花帜负三层因为违例被揪出来的倒霉蛋,已经被“自家人”的紫银子弹击碎咽喉,流尽了浑身鲜血。 “我准备放人。可你们不依不饶啊。”乌鸦轻声道:“地底的规矩里,应该没有哪一条,可以对你们的行为作出保护吧……你们想要干掉我,就要做好被我干掉的准备。” 这些话落在那些超凡者的耳中,无异于是放下了审判的终言。 每个准备撤退的诚心会超凡者,浑身重新紧绷,做好了再次迎战的准备。 “你想要……谈判?” 而同样的一番话,落在大哥耳中,却不一样。 在他看来,如果只是想要干掉自己这帮人……那么以乌鸦的实力,这场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 他没必要把人从江坝引到接近南湾的流域,更没必要拖延时间。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从江上行来,无数悬浮的水珠围绕在男人身旁,江面凝出一条冰桥。 他扛着两位义弟,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苏察。”大哥缓缓开口,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淡淡夸赞道:“久闻城北乌鸦勇猛无双,今夜一见,果不其然。” 宋慈有些没忍住地笑了。 但只是笑而已。 如此的笑声,干巴巴的,听起来也并不像是满意,欣喜,反而让人觉得是嘲讽,鄙夷。 其实乌鸦没有瞧不起苏察的意思,他只是单纯觉得好笑。 战败之后恭维对手,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正如浩浩荡荡以势压人,见战况不对,就号令撤离。 该说对方是没有骨气,还是太懂得审时度势? 乌鸦认真端详着最后亮相的男人,对方藏匿的地方,他早就摸清楚了……他不具备鹰眼,也没有辅佐视力的封印物,有的就只有一双拳头,以及一颗坦诚浩荡的本心。 所以……闭上眼。 反而看得更清楚。 在打出那一拳的时候,整座天幕在震荡,大域快要被自己打得破碎,维持这片领域的超凡者,势必会加大力量投入,而唯一不受影响,依旧稳定的地方……就是江雾将苏察笼罩的原地。 苏察太谨慎,也太害怕被乌鸦发现。 而这反而被“看”得一清二楚……在那一拳后,乌鸦就放弃了击碎天幕的打算,苏察猜得没错,当这场战斗失去悬念之后,乌鸦的目的就不再是击溃对手,而是确保战局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转移战场。 来到南湾流域。 他从一开始所做的一切……其真实目的都是拖延时间,顾慎动身前往南湾大厦窃取闭路主机的信息,而他则需要为顾慎争取时间,至少不能将这些人放回去。 最重要的是,他答应夫人,不会闹事。 “我听闻,陈叁先生放出话,说要扒了我的皮。” 宋慈轻声开口。 “虽然义父从不食言,但那句话,的确是盛怒所致,当不得真。”苏察笑了笑。 “不过,你也该知道,他很重视身边人的感情……所以之前的事情,他很愤怒。”苏察话锋一转,现身之后,他的态度并不卑微,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乌鸦施加的压力,“上次是夫人出面,帮你摆平,如果今夜你大开杀戒,夫人也保不住你。” 闻言之后,宋慈眯起双眼,沉默下来。 按照规矩。 双方领人,放人,今夜本不该多生争端。 但苏察带人出手……乌鸦予以还击,这也算是彼此破戒,相互抵消,规矩上也说得过去。 如果有谁下了狠手,真正导致了重要人物的“死亡”,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又不相同。 苏察是个很狡猾的人。 实际上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奔着杀死乌鸦而来。 如果真的成功了……事情的代价,也不难承担。 他们承担得起。 而反过来……乌鸦这边则是不同。 宋慈既不愿意承担代价,也不屑于杀死眼前陈叁的四位义子,在他看来,这算不上重要人物,更不是值得自己做出如此牺牲的角色。 看到了宋慈的沉默以对。 苏察更加确信了,自己刚刚那番话,让对方开始了认真的思量。 于是他进一步地开口,“今夜的事情……就此打住,对我们都是最好的结果。夫人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我们可以修复彼此之间的关系。” 乌鸦闭上了双眼。 他似乎是在思考。 人群隐约有嘈杂声音响起,苏察很有耐心,他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噤声,等待对方的回应。 过了很久。 “今夜我放过你们……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乌鸦的声音在江面上扩散。 终于要结束了……那些身体紧绷的超凡者,面容上还没来得及浮现喜悦之类的情绪。 乌鸦的声音再度响起。 “苏察……这应该就是你想要听到的话,对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夜(终) “你跟我先前打的那个家伙……很像。” 闭着双眼像是在深思熟虑的男人,想了好一会,才想起了那人的名字,他睁开双眼,笑道:“想起来了,陈叁的外甥,名字叫陈净坛。” “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好像都认为,我是聪明人,怀揣着很复杂的心思,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很长远,很曲折的目的……我看起来像是这种人么?” 苏察怔了怔。 他神情复杂看着乌鸦,心想你难道不是这种人么,示敌以弱,把敌人引至深腹再动手,可不是头脑简单的人能想出的谋略。 宋慈轻声感慨道,“所以你们说的话做的事情,也都一样啊,要么是搬出自己的名头,要么是跟我分析利弊,为什么不能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呢?” 听到这里,苏察心头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他微微向后退了两步,不再与这个危险家伙靠得那么接近。 “你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怕挨打,对吧?” 苏察嘴角扯了扯,哪有人会这么说话? 很可惜,乌鸦就是这种人。 宋慈淡淡道:“怕挨打,直接开口求饶就好了,这才是最简单的方式啊,事情也不会那么复杂,不是么?”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一股巨大压迫感,陡然从面前传来。 苏察瞪大双眼,看着这枚极速在眼前放大的拳头。 他抬脚踩下,一刹那无数水珠环绕,在千钧一发之际撞成一面牢固水波壁面,但与拳头接触的刹那就被砸得粉碎! “咔嚓!” 水壁瞬间支离破碎。 苏察像是一枚断了线的风筝,被打得抛飞而出,一连串血珠在空中洒落,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等到他们意识到乌鸦动手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宋慈消失在原地,他出现在原先苏察站立的地方。 对他而言,退一步,退十步,并没有区别。 动手只在一瞬间。 苏察失去意识,天幕也就此破碎,淡蓝色的弧光化为满天飞舞的流萤,江面凝固的冰桥化为簌簌的渣粒,原先凝固不散的江雾转瞬就被猎猎大风吹散。 雾气消散,长夜中的寒江,变得清晰起来。 原先好像已经熄灭的战火,在这一刻重新燃起,只不过车队随行的重型摩托失去了冰桥的承载,缓缓坠入江中。 大灯熄灭,光芒消逝,还幸存意识的这些诚心会超凡者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场长夜,竟然是如此黑暗。 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没想到宋慈不讲道理的出手了。 这是要彻底毁掉诚心会南北的和平吗? “就这样吧。” 出乎意料的,在动手击败苏察之后,宋慈将双手都插回了兜中。 他不再有任何出手的意思,对着车队中唯一一个还有话语权的齐榈,淡淡开口,“把你的兄弟们带回南湾……他们都是活的,找个医院,躺个十天半个月就好。” 齐榈死死盯着乌鸦。 他额头汗水渗出……这该死的男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竟然还敢动手? 打了苏察之后,他还想当今夜无事发生过吗? 齐榈知道,今夜之后义父的怒火,会尽数倾泻在花帜,赵氏,以及这个以武犯禁的男人身上。 大都的地底会掀起一场巨大的海啸。 …… …… “就快到了。” 褚灵提醒,“我捕捉到了乌鸦的定位……他现在就在南湾大江的下游,距离这里并不远。” “江滩约战,他转移了战场。” 顾慎隐约猜到了宋慈的想法,这是知道自己就在南湾……所以希望自己能更快一点的找到他。 “或许是因为陈没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他才做出的如此决策?” 顾慎轻声自语,道:“虽然以我对乌鸦的了解,他不像是如此缜密的人……你能‘监察’到那边的情况吗?” “非常难。”褚灵快速道:“通过窃取深海权限,我可以捕捉到他的定位,但南湾江边的摄像头非常少,我调动了临近休眠的几架无人机,但那条大江上有领域展开,无人机的视线被全部遮挡。” “这是为了防止普通人误入战场……”顾慎眯起双眼,有些担忧道:“看来诚心会南堂的超凡者,准备得很充分……乌鸦顶得住么?” “生命特征没有异常,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褚灵说到这,忽然道:“等一等,就在刚刚,领域解除了……” 接着她沉默下来。 驱车前往大江的顾慎,有些好奇,又有些忐忑:“战况如何?” “结束了……”褚灵语气有些古怪,“宋慈无伤,诚心会全员战败。按照档案来看,这一战的胜负悬念不大,但彼此实力差距不应该如此悬殊才对,陈叁的四位义子,都不是无名之辈,最低都是深海第八层的超凡者。苏察可是自然系第十层的超凡者,领域解除的那一刻我捕捉到了一段影像。” “滴——” 顾慎眼镜前浮现无人机捕捉到的画面。 雾气之中闪烁着淡蓝色的弧光,一层外扩笼罩如天幕的领域,破碎开来,一道人影被打得无比狼狈,抛飞而出。 深海第十层,被一拳打出近百米。 单单是看这副影像,带入到苏察视角,顾慎就隐隐觉得疼。 他神情复杂,喃喃道:“宋慈说一拳打二十个我……是不是有些保守了?” “宋慈从不链接深水区,所以他的实力一直是个谜。”褚灵道:“但从征服诚心会北堂的表现来看,他在深水区的成绩大概就是十一层……可刚刚的那一拳,可不是普通的十一层能递出来的。陈叁的四位义子吃了大亏,他们完全错误评估了宋慈的实力。” 深水区的精神链接,只能作为一个基础评估。 这无法真正衡量一个人的强弱。 抵达深水区的层数越深……就只能说明,对于自身超凡力量掌控的越全面,理论上来说,战斗力也就越强。 可真正实战,却是两件事。 “这是一个非常规意义的战斗天才,凭借直觉行动。”褚灵快速地分析,道:“宋慈的很多行为……都不能用常理来揣测,就好像……他天生具备了一个无比灵敏的雷达,无须过多考虑,只要顺从本心,就能够发挥极其强大的战斗力。” 顾慎有些忌惮地瞥了后方,远方长长的一条直线,余光视线尽头,已经可以捕捉到一个隐约追随的车影。 陈没就在自己屁股后面。 两者速度逐渐拉近。 “那我斗胆问一问,这个雷达能看到我么?” “他选择挪移战场……应该就是直觉所致。”褚灵提议,“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直接驾车冲过去。” 顾慎瞥了眼见底的油箱表,这辆重型摩托速度的确很快,但也是个大胃王,从南湾大厦逃脱,到江边,已经快要耗尽所有的储油。 他深吸一口气。 拧转把手到底! “轰!” 重型摩托燃烧着最后的机油,向着江边咆哮狂突而去。 …… …… “撤!” 齐榈下了最后的命令。 这一战,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车队的成员,踩着结了一层薄薄冰渣的江面,彼此搀扶着,向着江岸靠近,天幕破碎之后,就连撤离都变成了费力的事情……需要自然系超凡者凝出一条退路。 正当诚心会的超凡者们,准备黯然离场之际。 一道轰鸣。 刺破长夜。 有人愕然地抬头,看到了一束刺目的长光,照破长夜。 那是一辆从沿江公路护栏横飞而出的重型摩托,燃烧着油箱里最后的沸腾血液,有人看到了这辆重型摩托车一侧特意纹刻的秒表图像。 “这是……增援么?” 齐榈有些惘然。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不是增援。 他从未见过孤身一人的增援,也不认识重型摩托上的那个陌生少年。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紧接着,第二声轰鸣响起。 沿江公路的护栏彻底破碎,紧随其后的,第二辆摩托车撞碎护栏,横飞而出。 “是增援!” 有人大声高喝。 所有人都认出了第二辆摩托车上的驾驶者,那个卷发的,阴郁的年轻人。 齐榈在强光中有些睁不开眼,但他依旧认出了对方。 因为那个叫陈没的年轻人太耀眼。 齐榈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是错误的……孤身一人的增援未必不可行,只要来的那个人,足够强大。 公路筑起,距离沿江有数十米的高度落差,所以有护栏保护。 可是此刻,护栏的碎片,与两辆摩托车齐飞。 寒风凛冽呼啸。 陈没双手离开了把手,车辆抛飞,在空中横渡,失重的那一刻,他蹲在摩托车身之上,像是踩着一块木板,陡然发力—— 他身下的一整辆重型摩托,犹如烟花一般炸开。 砰的一声。 这蓬烟花彻底将长夜照亮。 在无数火光中,他如一枚陨石坠落。 顾慎在空中将把手拧转到极点,可惜此刻再怎么拧转油门也没有办法加速……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在那蓬烟花炸开的一瞬,陈没如流星一般撞向自己。 就在此刻。 独立寒江的宋慈忽然动了。 两双人字拖鞭腿对撞。 烟花崩裂。 长夜璀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共同战斗 江水上空炸开一道惊雷。 两道身影一撞即散。 几乎没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好像有一道炸雷在头顶响起,燃烧的汽油如炸弹一般轰鸣,四散的火焰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炽热的光芒瀑散,磷光四射,将大江映照如白昼。 只有顾慎,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因为只有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刚刚那一刻,背后那近在咫尺的剧烈冲击……陈没的那一记鞭腿,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是目前自己,绝对无法承受的力量。 顾慎头皮发麻,他只能竭尽全力将身子贴伏在车背之上,尽可能减少冲击力对自己的杀伤,同时借用这股猛烈的推动之力,加快坠落大江的速度。 “噗通!” 炽烈的油火纷纷扬扬落下。 光明转瞬即逝。。 宋慈与陈没对了一击鞭腿,两人同时后撤,落在大江相隔百米之外的两处。 乌鸦风轻云淡,依旧是背负双手的轻松姿势,只不过腿部肌肉有些微微颤抖。 另外一边的卷发年轻人陈没,因为穿着厚实的缘故,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实际上他的呼吸也有些紊乱。 齐榈所带的这拨人马,立即来到陈没身后,他们也不再打着先前的主意。 乌鸦的确很强。 但眼下……自己这边的最强战力来赶到了江滩。 这一战,还有的打。 “没事吧?” 乌鸦微微瞥了眼身后,江水之中有道颇为狼狈的身影,扶着一层薄薄的浮冰,勉强稳住平衡。 “踩水三寸不过膝……” 顾慎双手撑着薄冰,抬头望着脚踩大江的宋慈,轻声感慨道:“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算什么,有了‘域’的超凡者,都能做到。”乌鸦淡淡开口:“你怎么样,受伤了么?” 顾慎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气闷。” 刚刚的那一击,像是一枚炸弹从后背炸响。 这种冲击感,与之前在荔浦街,长久基金会信徒引爆大当量三硝基甲苯的那一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面的人马逐渐形成两拨对立。 齐榈所带着的那帮超凡者,重新整顿旗鼓,看起来是有了新的底气。 乌鸦的目光则是盯着最前方的陈没,他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笑意。 “陈没的神情可真难看啊……能让他如此愤怒,追赶到这,说明你一定得手了。”宋慈由衷感叹道:“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啊,你这么一个连域都没有的超凡者,竟然能从他手上跑这么远?小崔先生和夫人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万里无一的天才。” 顾慎向来对这种赞赏无感,他只是缓缓对气定神闲的乌鸦竖起了自己的中指。 其实今夜潜入南湾大厦的行动,极其惊险,不过……已经结束了。 “你猜的没错。南湾大厦有一台闭路主机,我取走了主机里的资料,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情……”顾慎低声道:“陈没追杀我,是因为侵入南湾大厦的时候,引起了警报。这家伙的嗅觉很敏锐,硬生生从线索中断的情况下追了过来。” “没有线索,还能追上你,是因为申请了深海介入么……” 乌鸦意味深长地打量起顾慎。 其实他很清楚,侵入南湾大厦是难度极高的任务,但如果说交给顾慎去做,不知为何,他心中就浮现那种没来由的信任,笃定。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再难,顾慎都可以做到。 乌鸦的直觉很准。 “其实南湾大厦有闭路主机的事情,我只是说说而已……这是一个未经证实也无法被证实的猜测,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宋慈不计中指前嫌,对趴在浮冰上的顾慎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我只想说两个字。牛逼。” “这个烂摊子你准备怎么办?” 顾慎趴在冰块上没有起身,从撞出护栏的那一刻起,真理之尺便再次启动,蒸腾着热雾,将他面容笼罩,目前为止,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真实面貌。 他有些忌惮远方的卷发年轻人,这个家伙哪里像是养尊处优的议员独子,明明就是一条见人发疯的野狗狂犬。 “你逃就好。这边我来拦住。”乌鸦轻声开口,道:“我想和陈没交手很久了,这一次终于有机会试试……还要多谢你啊。” “那些家伙呢?”顾慎眯起双眼,将视线挪到齐榈那拨人身上。 “他们?一群土鸡瓦狗而已。” 宋慈不屑地笑了笑。 表达了轻蔑之后,乌鸦还是对顾慎认真嘱咐了一番:“当然,土鸡瓦狗是针对我而言。你跑路的时候千万要小心,那个叫齐榈的家伙手里有一枚紫银子弹,如果被打中……你可能会死掉。” “你离开江滩,然后去找夫人,或者小崔先生,随便谁都可以,既然闭路主机的数据带出来了,那么取出时厉的介绍人信息,今夜的战争就胜利了。” “别看现在江滩很安静,但实际上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今天晚上……他们睡不着的。”宋慈平静道:“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人一多,局势就会很复杂……到那时候,追究责任,也变成了很复杂的事情。” 乌鸦答应了夫人不主动挑衅。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 在花帜地底的出手,是因为对方的确违反了规矩,而江滩约见,乌鸦也遵守了“人到放人”的承诺,如果真要彻查矛盾,打响第一枪挑起事端的反而是陈叁这一方。 “所以……按我说的那样去做就好。” 他轻声开口,缓缓横过身子,站在顾慎面前。 “逃吧。” 顾慎抬着头。 他注意到,乌鸦脸上的神色很轻松,像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但……当真如此吗? 宋慈手掌有些轻轻的颤抖,幅度不大,但被顾慎察觉到了。 这个家伙内心是紧张的…… 今晚的争端如果要追溯,可以追溯到不久之前被他打伤的陈净坛,如果这场风波真的如宋慈预料的那般,越闹越大,那么最后陈叁到场,还能收得了场吗? “逃……” 顾慎轻声喃喃了一句。 万千思绪收拢。 紧接着,他摇了摇头,“我不会逃。我要留在这里,与你共同战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枪响 共同战斗? 宋慈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出声音来。 “你知道,待会打起来,战斗余波可能都会把你震死么?我可没功夫照顾你……”乌鸦冷冷道:“让你滚蛋,你就麻溜的滚蛋,不要想着逞能当英雄,现在不是你站出来的时候。” 他知道。 顾慎的天赋很高。 但……现在的顾慎,还没有成长起来,而且自己与陈没这种级别的超凡者战斗,很有可能造成极大规模的杀伤,顾慎这种级别的超凡者,太容易被误伤。 “放心,我是个惜命之人,而且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从不逞能。”顾慎趴在冰面上,面无表情道:“烦请你待会打起来的时候,离我远一点,因为我还想多活一会。只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告诉你……今晚我哪里也不会去,只会在这。。” 乌鸦皱起眉头。 他并不能理解顾慎此刻的选择。 “你刚刚的话提醒了我,既然崔忠诚,已经在盯着江滩这一战了……那么我去找他……就实在太慢了。”顾慎声音很轻地开口,道:“相识这么久,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很重要么?” 乌鸦只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身份。 难不成今夜小崔先生还会专程派人来力保他不成? 来不及多想。 他转了转拳头,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远方的陈没奔掠而来,江面瞬间炸开一连串水柱。 乌鸦同样开始奔行,两人瞬间撞在一起,彼此出拳,都是极其强大的强攻系超凡者,肉身依旧到了固若金刚的程度,每一拳对撞都隐约有空气爆破的轰鸣,撞击之时金铁之音震荡,距离稍近一些,耳膜都会被震碎。 “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对拳那一刻。 陈没懒散的声音隐约夹杂怒火:“你故意在江滩约战,吸引南堂超凡者,然后派人暗自潜入南湾大厦?” “完全没有听懂你想说什么。”乌鸦神情不变,淡淡道:“不要把我想得太聪明啊,我就是一个莽夫而已,莽夫能想出这种精妙的计划吗?” “你在包庇罪人。”陈没冷冷开口,“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 “罪人?什么罪人?”乌鸦笑了,“我与他素不相识,只是看不惯你们的所作所为而已……至于你说的什么潜入大厦,证据在哪?” 陈没哑口无言。 是的。 他的确没有证据…… 而且,陈没他也无法解释,自己到底是如何在大厦封锁,深海给出警报解除的情况下,咬定锁死那个少年是嫌疑犯的。 “没有证据,我可要替他告你诽谤了啊。” 乌鸦太清楚这个神情的含义了。 看来……南湾大厦的那些人,是真的没有证据。 “……” 陈没已经不想再做无谓的交谈和纠缠,至此他已经可以确认,乌鸦就是在包庇这个少年,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 直接杀死事主。 只是,眼前还摆着一个天大的麻烦。 两人对了一拳,重新分开,彼此心头都有些气血翻涌。 超凡者,就算拥有钢铁之躯,依旧是凡俗之人。 每一次的出拳,碰撞,看似势均力敌,但实际上也是对自己生命力的一种消耗。 “没人教过你吗?打架要专心。” 乌鸦横在陈没面前,他总是能出现在在陈没和顾慎两点一线的中间位置。 很显然乌鸦看透了陈没的行动目的。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拉住陈没,陪自己打架。 “你还有心思想其他的事么?” 宋慈伸出小拇指,对准陈没勾了勾,轻声笑道:“我期待这一架已经很久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 …… “现在是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十一点零七分。” 褚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崔忠诚的权限,无法被捕捉……陆南栀的权限,无法被捕捉……就在刚刚,我试图确认他们二人的位置,但都失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相当大一部分数量的超凡者,在向着江滩南湾流域靠近。预计在十五分钟内会抵达。” 顾慎趴在冰面上,半边身子浸泡在江水中,他并不觉得寒冷,炽火在眉心燃烧,四周有白色的热雾升起,贴身的江水被灼烧蒸发。 “十五分钟么……”他听着褚灵的话语陷入思考。 之所以说出共同战斗的话。 并非是因为顾慎不够理智,恰好相反……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今夜,他要留在江滩。 远离这场战斗,固然能脱离险境,但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很显然,崔忠诚始终在盯着自己,从肃目石雕,到鸢丹街大雾,顾慎不止一次想要探究这个古旧男人眼镜下的真面目,他想知道崔忠诚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既然从安排自己落地大都的那一刻,崔忠诚就布下了一张大网,试图将操纵长久基金会的幕后黑手捞起,那么身怀罗盘的自己,目前就是最重要的棋子。 顾慎留在江滩,这一次,是他推向崔忠诚的“考核”。 或许崔忠诚不在乎乌鸦,不在乎诚心会,不在乎许许多多的东西。 但他一定在乎自己。 如果不想要自己交代在这…… 就赶紧结束这一切! 而重要的地方就在于此,借着这次“考核”,顾慎想要看一看……自己究竟被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些眼睛又来自于何方? “闭路主机的讯息,破译还需要多久?”顾慎问道。 “未知。” 褚灵回答:“在毫无信息的情况下,使用穷举法拆解密钥,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破译的时限……快的话,下一秒就能完成拆解,而慢的话,花费数天,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个回答不算是好消息。 关于第三十九层闭路主机内储存的信息,自己当然是越早破译越好。 “还有一个问题……”顾慎道:“根据南湾大厦的残留讯息,能查出潜入者身份吗?” 侵入大厦之后,他全程保持着与褚灵的联系。 当局者迷。 自己已经竭力做到最好,可最害怕的就是留下蛛丝马迹,成为日后追查的后患。 在之前,陈没的追杀,给顾慎带来的最大压力,其实就是那个家伙不讲道理的汹涌杀意……自己一旦被追上,瞬间就会被杀死。 陈没甚至不会给自己开口的机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十五分钟后局面就不一样了。 如果没有证据。 南湾大厦对自己所有的怀疑都站不住脚,陈没没有证据,没有理由,也没有凭借能对自己动手。 “顾慎,小心齐榈——” 褚灵忽然高喝的警惕声音,打断了顾慎的思绪。 顾慎抬起头。 远方的江雾被打得破碎又重组,相隔百米之外,所有的视线都被雾气和罡风所遮挡。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破碎的水雾。 这些破碎的水雾,以及席卷的罡风,都是陈没和宋慈的杰作……两位顶尖超凡者,在收敛拳脚的情况下,依旧打得半条大江不得安宁。 这种情况下,接近战场,都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只要实力不够,贸然靠近一些,都很可能会被误伤! 这也是顾慎在战场另外一边的江面,没有着急离开的原因。 在顾慎看来,诚心会的那些超凡者,无法越过主战场,来进攻自己,那么自己还有着相当充裕的时间。 小心齐榈…… 褚灵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顾慎瞳孔收缩。 …… …… 齐榈第三次开启了自己的“鹰眼”,而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宋慈……鹰眼望向大江,数百道残影密密麻麻遍布江面,两个势均力敌的顶级强攻系超凡者,占据了鹰眼的绝大部分视野,而延伸到视线尽头,那些残影的间隙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一块凝固的浮冰。 那块浮冰上,趴着一个少年。 陈没刚刚对自己说了。 自己一行人奔赴江滩之时,南湾大厦遭遇了入侵,而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很有可能就是侵入者。 今夜接下来的情况,齐榈心中隐约已经猜到了。 很快就会来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而人一多……简单的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趁着现在还可以开枪—— 他决定让某件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一些。 齐榈开启鹰眼,将一枚普通的红银子弹推入枪膛之中,鹰眼看出来了,这个少年的实力非常普通,完全不值得自己动用紫银子弹。 伴随着装填动作,他悄无声息地在江边架起大狙,并且将枪口对准浮冰上的顾慎。 没有任何犹豫。 从装填子弹,到架枪瞄准,再到叩动扳机,全程无比的迅速,而且毫无预兆,没有人知道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行为。 于是,长夜之中迸发出—— “砰”的一声! 枪响。 在罡风席卷的江上,处处嘈杂,这声枪响并不激烈。 子弹裹挟的那缕劲风,撞碎水珠,掠带出的声响,几乎可以忽略。 但最是寂静的,最是致命。 一刹那。 红银子弹贯穿了百余米的距离。 从这一端,到那一端。 从齐榈,到顾慎。 弹道在空中滞留,完美而且耀眼,像是有人一笔划出了一条笔直,而且肃杀的长线,简直是一件精心制造的艺术品。 枪响之后,浮冰破碎。 一蓬鲜红的血雾迸溅而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背后之人 打中了! 在“鹰眼”的视线中,大江江水与雾气旋拧成风暴,虽然视野模糊,但可以看到,远方江雾之中,有一蓬鲜血溅出,很显然红银子弹击中了目标—— 但齐榈并没有任何喜色。 他心中并没有杀死目标的轻松感,反而有种不安的忐忑在蔓延。 红银子弹击中目标,不应该扩散出如此巨大的血雾才对……强逻辑材质一旦击入人体,超凡者的力量会直接失控,真正奏效的一枪,应该是静谧无声,而且没有那么大动静的。 那个少年会像一只被碾碎的甲虫。 悄无声息的死去。 可现在,显然不是这样。 这一枪,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榈凝聚所有的精神力,他强行凝缩鹰眼视线,进一步放大远方的模糊景象。 直至看清远方浮冰的清晰画面—— 红银子弹的弹道,以及溢散而出的淡淡血气,徐徐被风吹散。。 更加浓郁的鲜红色彩,在江雾之中燃烧……远远看去,像是血雾,但实际上那像是一蓬炽烈的火雾,扩散着,飘溢着,最终悬浮在那个少年的眉心位置。 将鹰眼放至最大倍数的那一刻,齐榈心头响起了“咯噔”一声。 一股尖刺般的力量,从那缕火雾中,无比强硬地突袭而来,这仿佛是一柄能够通过目光传递的精神利刃。 只需直视,便刺入心头。 “……唔!” 齐榈本来就濒临透支的精神力,在这一刻再次受损,他的意识不受控制地紊乱起来,伴随着一声闷哼,唇角流下潺潺鲜血…… 这个少年是一个精神系超凡者,而且能力极其特殊,似乎能够通过对视的目光传递。 某种意义上来说,“鹰眼”帮助炽火扩大了杀伤力。 但也正是这次对视,让齐榈确信,这个少年的实力并不强,如果换做与自己同等级别的精神系强者,刚刚的对视,便已经分出了胜负。 很好……摸清楚底细了。 他咽下喉咙的腥甜之味,压下心头不适,相当彪悍地再次架起大狙。 这一次他装填的不再是红银子弹。 而是紫银。 …… …… 当褚灵开口的那一刻,顾慎就意识到了危机。 他的炽火比褚灵提醒地更快。 顺从着内心的警示,他偏转了头颅,而下一刻一抹血红长线贯穿大江,擦着他的额首掠过,红银子弹擦破了血肉,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带出了一抹鲜血。 但炽火却是呼啸着掠出。 强逻辑材质制作的弹头,对超凡者有着无比致命的杀伤之力,因为其内极其强大的“秩序”,会压制超凡者本身无序的力量。 但令顾慎感到惊叹的事情出现了。 自己额首被擦破的伤口,因为接触之时,子弹速度太快的缘故,划擦而出的鲜血便呈现彪射的细小血珠形状,下一刻便自行炸开,化为绵延扩散的雾状晶体。 只是极其少量的鲜血,便炸开了相当蓬松的血色雾气。 “这是红银材质对超凡者鲜血产生的正常反应。” 褚灵轻声道:“这种对普通超凡者而言剧毒无比的子弹,对你能起到的效果……却很有限。” 炽火扩散,笼罩顾慎的鲜血。 沾染了红银的鲜血,遭遇了更加强大的“秩序”,在这一刻重新收拢,不再膨胀扩散,而是被汲取到火雾之中。 “你的力量不是‘无序’,而是‘有序’……而红银的秩序没有你的强大。” 褚灵道:“当然……这只是说明强逻辑材料对你的侵蚀作用有限,如果被子弹正面打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样么……顾慎摸了摸伤口,竟然已经没有什么疼痛感了。 不可思议。 自己的炽火能力,是在某种程度上重立物质的秩序,同样试图建立秩序的红银子弹,根本就无法逆乱炽火,相反会被自己的炽火拔除本身秩序。 如此推测,强逻辑材质子弹对自己而言,侵蚀作用会非常微小……那么需要考虑的,就是正面袭来的贯穿杀力。 “那么,我只需要躲开子弹就好了……” 顾慎望向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炽火缭绕眉心,他的精神力外放,像是一面壁垒。 齐榈的档案中显示,他的能力是“鹰眼”,这几乎是一位天生的优质狙击手,鹰眼拥有极佳的动态视力,除非速度能快得像宋慈一样,否则很难躲避其视线锁定。 顾慎几乎没有挪动自己的身位。 他很清楚……自己的速度还远远达不到躲开“鹰眼”追捕的程度,想要靠着躲闪,使齐榈的狙击出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动,与不动,没有区别。 “鹰眼盯住我的那一刻,我可以对他进行精神力突刺……甚至催眠。”顾慎轻声喃喃:“只可惜,我的精神力不够,这些都只是骚扰手段。” 先前齐榈凝缩鹰眼,顾慎已经发动了一次精神突刺。 只不过双方实力差距有些悬殊。 这一击被挡下,对齐榈而言,虽有负担,但仍可承受。 “但……想让子弹偏移,骚扰就足够了。” “下一次,鹰眼再锁定,我要凝聚全部精神力发动进攻,胜负只在须臾之间。” 顾慎清楚,想要躲开狙击,这应该就是自己唯一能把握的机会。 先前与宋慈的决战,齐榈应该开启了不止一次的鹰眼,他的精神力就在失控边缘,他还能开多少枪? 只要让齐榈鹰眼出现偏差,江面环境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再丢一枪,他的心态可就与先前截然不同了。 “来吧。” 顾慎挑战精气神,聚集全部的注意力。 他在等待鹰眼的第二次凝视。 …… …… 当第一枚红银子弹,贯穿江面,一路摧枯拉朽撞碎水珠,掠出一条长长的猩红血线之时。 宋慈与陈没正在鏖战之中。 这声枪响非常轻微……但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超凡者而言,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无法瞒过感知,陈没神情不变,主动攥住宋慈双腕,使得场面陷入角力之争。 “混蛋!放暗枪……” 宋慈瞳孔收缩,如果没有任何限制,他其实来得及接住这枚子弹,可捻住那枚子弹的动作根本无法施展,就被陈没拉入这场长久的角力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子弹掠过大江。 幸好。 顾慎的能力有些特殊。 那么子弹总归是没有伤害到他。 他神情阴沉,盯住远方的齐榈。 “你是在担心那个小子么?”陈没轻声道:“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我吧。” 乌鸦低声道:“今夜,是你我之战……” “我没兴趣与你打架。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他。” 陈没望向顾慎,远方浮现的炽红火光,让他情不自禁眯起双眼。 陈没重新将目光放在宋慈身上,淡淡道:“至于他活着,还是死了,其实不重要。” 这句话,只是说给乌鸦听。 他看出来了,乌鸦很在乎这个少年的生死。 事实上他也很在乎……这个少年,今夜成功侵入南湾大厦,而且逃离。 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如果有可能,陈没并不想直接杀死顾慎。 “齐榈的‘鹰眼’可以百分百保证命中,而狙击枪装填的下一发子弹,就是紫银子弹了。”陈没提醒道:“唯一能拦住这枚子弹的,可就只有你。” “你想说什么?”乌鸦额头有青筋鼓起。 “我想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陈没缓缓开口,“真的,不多了。”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 陈没微微向后瞥了一眼,这一瞥,整座世界的时间流速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大江那一端,架枪静立的齐榈,那肃立如石雕的站姿,出现了一刹的震动,他浑身的面部肌肉都有些狰狞,痉挛,其实那是开枪刹那,狙击枪的后坐力传递导致。 紫银子弹的火光,在放缓的时间流速之中完整地绽放,那像是一朵盛开的彼岸花朵,妖异而又致命。 宋慈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那枚子弹之上,在时间流速被放缓的世界中,他那模糊的身影才堪堪恢复了正常,转首的刹那,有诧异的目光从眸底流淌。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陈没。 唯一没有受到时间流速影响的人,就是陈没。 陈没瞬间挣脱了角力僵持的姿态。 屈膝,躬身,踩水。 整个动作无比流畅,在放缓的世界,他的速度甚至比紫银子弹还要更快一些,整条大江都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 一座无形的领域绽放。 这座领域来自于陈没,他的眉心绽放着骇人的银色光芒,时间缓慢行走,而他不受影响,在诚心会的档案中根本就没有记载陈没的能力。 因为大都没有敌手,值得他开启这座域。 在这场对决之中,他的目标始终很明确,不是战胜乌鸦,而是带走顾慎,所以他始终在等待着一个时机……一个乌鸦无法两端兼顾的时机。 紫银子弹,以及自己。 现在,时机到了。 当领域撤离,现实世界只过去了零点五秒。 或许,一秒。 当领域撤去—— 陈没已经站在了顾慎面前。 他没有动手。 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 远方的第二声枪响,也没有响起。 整条大江都是静谧,无声的,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压制下去。 陈没的额头渗出汗水。 他没有任何动作……是因为他感觉到…… 有人,就站在自己背后。 第一百三十章 身份 叩下扳机,清楚感受到出膛后坐力,却没有等来枪响的齐榈,神情有些困惑。 就在扣下扳机之前,齐榈已经预感到,第二次开枪会遭到对方的精神力反扑……事实上他也不在乎什么精神力的受损了,连续几次开启鹰眼,自己的精神力早已消耗殆尽,他只希望自己的最后一枚紫银子弹,能够顺利射穿那个少年的脑袋。 但事实情况却是。 自己无比顺利地开了枪。 对方竟然没有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但诡异的是,这一枪哑火了。 在他的视角中,已经看到,紫银子弹的火光,在空中绽放成一朵妖艳的花。 而此刻,紫色的焰火徐徐消失。 妖异的花朵在枪口长存。。 这是一朵真正的紫色花朵,在紫银子弹之上绽放,当齐榈意识是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藤蔓爬满了枪管,以及他的全身,使得他连转动头颅都变得十分困难。 艰难万分地挪移了视角之后……齐榈骇然发现,不仅仅是自己,在江边沿岸的所有诚心会成员,身上都缠满了藤蔓。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 …… “你很聪明,没有继续动手。” 陈没冷汗淋漓,他听到背后响起轻声的赞叹。 只不过赞叹之人的声音里听起来并没有真正的欣赏。 “如果你出左拳,我会折断你的拳头。” “如果你试图踩碎,我会打断你的双腿。” “如果你想要拔出腰间的猎刀……”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因为猎刀在我手里。” 把玩着猎刀的老人,就静静站在陈没的背后三米左右,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距离,也是一个很安全的距离,他轻轻敲击着刀锋,聆听着清脆的震击声音,同时漫不经心打量着眼前这个年龄不大,但天资卓绝的卷发年轻人,大都每一个见过陈没的超凡者,都惊叹于这位陈公子的资质超凡。 唯独他没有。 “五年前,你的父亲曾找到我,希望我能教导你体术。” 老人缓缓道:“但我拒绝了他,不是因为我不愿教导,而是因为……我没什么可教的。在那时候,很多人还认为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他们不知道,其实你已经找到了一位足够强大的老师,在体术方面的修行造诣已经超越了东洲绝大多数的同龄人,只是未曾崭露头角。” 陈没默默不语。 很久之前,他陈没作为陈叁议员的儿子,已经闻名大都。 但真正让所有人都忌惮,铭记,将陈没视之为一个独立的人……是这几年才开始,他用自己的拳头征服了诚心会南堂的每一位超凡者,用了和乌鸦一模一样的方式。 不得不说,这种方式很有效。 他拥有了自己的称呼,那些人开始喊他陈没,而不是陈公子。 “我不理解……” 陈没轻轻开口,道:“今晚的阵仗固然不小,但也不至于……惊动您吧?” 老人低垂眉眼,将猎刀缓缓插回年轻人的腰间刀鞘之中。 “我可不相信,整座东洲唯一的大裁决官,碰巧在大都散步,碰巧来到了江滩。”陈没缓缓道:“然后出于热心肠,不问青红皂白,制止了这么一出闹剧……就算是拉偏架,也没有你这种拉法。” 远方的江岸响起了轰鸣,远天有直升机掠来,公路上迅速驶来了一辆辆的车辆,江滩的寂静,在这一刻终于被打破。 有人快速地奔至江岸,看到了被藤蔓纠缠的一道道人影,忍不住发出惊呼。 南湾的车辆最终停下。 聚光灯汇聚之处,披着黑色毛呢大衣的中年男人缓缓下车,他所至之处,无数目光饱含着敬畏,谦卑,车上还下来了一位衣着古朴老旧的不起眼老人,就默默跟随在男人身旁。 “议员大人。” “陈先生。” 一道道称呼声中,男人快步向着江岸走去。 紧接着,另外一位肤白如雪的女子也下了车,她快步赶上男人,两人的位置有很轻微的先后之分,女子不断低声说着什么。 最后两人来到了江岸边,踩水而行,水波荡漾。 没有任何超凡气息的迹象。 但江面就是稳稳支撑住了二人。 从车辆停靠的那一刻,乌鸦就眯起双眼,颇有些忌惮地打量着望着那个中年男人,他忌惮的不是陈叁,而是那个不起眼的老者。 众所周知,陈叁是个没有觉醒超凡的普通人。 而他的身边,却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封号仆人,谁也不知道这二人究竟是出于何等协议何等考虑……一位接受了议会正式授粉的超级强者,竟然甘心做一道影子,一条老狗。 陈叁只是瞥了眼乌鸦,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外界传言他曾盛怒于宋慈打伤自己的外甥,但如今真正一见,这个男人的脸上毫无愤怒,他观宋慈如观空气,只是一眼便重新略过。 这种反应让乌鸦有些始料未及。 看到陈叁带着封号老仆出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应对“扒皮”的手段,大不了就再打一场。 但事实上……这场暴风雨并未来临。 而且场面出奇的平静。 大江的另外一边,同样有几道身影缓缓前来。 夫人在左撑伞,崔忠诚在右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神情安详的老人,看到夫人和小崔先生出现,宋慈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但出乎意料的是,夫人望向自己的眼光中并没有责怪。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宋慈站在江上,暗自嘀咕着。 一时之间,他有些手足无措,努力想要捋清此时此刻上演的戏码,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大脑越是思考,越是宕机。 从陈没开启时缓领域的那一刻起。 宋慈就感受到,这起事件的发展开始不受控制,已经超脱了自己的掌控……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若真要溯本求源,应该是从顾慎拒绝自己撤退计划那一刻开始的。 当时顾慎说了一句。 “相识这么久,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而乌鸦记得自己当时只觉得很好笑。 于是下意识就回了一句:“你的身份,很重要么?” 现在看来……情况好像与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因为带着叶宁秋和老仆的陈叁,以及小崔先生夫人赵西来,这些站在大都至高点的人物,全都向着江心走去。 他们走向了一个人。 顾慎。 …… …… “周济人。” 陈叁停住脚步,淡淡道:“今夜大都刮了什么风,还真是聒噪啊,竟能把你吹来。” 树先生回首望向陈叁,只是笑了笑。 叶宁秋的声音响起。 “南湾大厦遭遇了入侵,有人闯入大厦……” 她瞥了眼趴在浮冰上的少年,问道:“我们追捕侵入疑犯,应该没有触犯东洲律法吧?” “追捕疑犯,自然没有触犯律法。” 树先生将目光收回,他望向江的另外一边,崔忠诚一行人刚刚踏上江面,此刻他们的对话声音还没有传开。 “既然如此……身为东洲大裁决官的你,凭什么干预这场追捕行动?” 陈没立即开口。 树先生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看着江的那一边,在耐心等待。 “南湾大厦的断电有人为制造的痕迹,电梯和井道残留了熔断证据……” 陈没仍然没有得到回应,他急着辩解,于是声音愈发低沉,而且急促,道:“监控录像中的残缺身影,与他的体貌特征基本符合……” 顾慎湿漉漉地从浮冰上爬了起来,看清他长相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陈没注意到,父亲陈叁不开口了。 叶宁秋也不说话了。 最终,推着轮椅的小崔先生,来到了江心。 崔忠诚没什么神情变化,只是“好心”开口提醒道。 “陈公子,这些证据只能证明有人‘侵入’了南湾大厦,而不能证明,侵入南湾大厦的人是他……你需要拿出更直接的证据,比如大厦内的监控实图。” 陈没怔住了。 所有的监控,都没有直接显示顾慎的画面。 这个家伙像是一个幽灵。 而比起这个更让他不解的是……这些人的态度,包括自己的父亲,以及叶宁秋。 “既然诸位都到齐了,那我就正式介绍一下。” 周济人终于开口了。 他拉着顾慎站起身子,“这位是我的关门弟子,裁决所的新任s级,顾慎。” 关门弟子,这四个字说得很认真。 传闻周济人已经决定辞去裁决所大裁决官的位置,许多人虎视眈眈,而他门下的弟子,每一位都是天资卓越的超凡者,甚至亲手栽培出了“天瞳”这种级别的封号强者。 参天之树的授封,其实就是议会对他的肯定。 参天之树,庇护后荫。 而被“参天之树”收为关门弟子的存在,该是何等重要的天才? s级,无比简单却充满分量的二字,已经足以证明顾慎的重要性……事实上他的档案一直都是密封的,但当初特赦令的事情惊动过一次议会,于是陈叁认出了这个少年。 在“大人物”的眼中,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巧合的。 周济人出现在江滩不会是巧合。 那么这位s级疑似潜入南湾大厦的事情,也不会是巧合…… 陈叁和叶宁秋都很清楚,这个时代比起证据,更讲究的是手腕,是结果。 “我今天来,是为了一桩陈年旧案,这件案子本来已经被封锁,但就在前几天,被重新翻案,并且追加认定是‘s’级的案卷——” 周济人继续开口。 伴随着话音,藤蔓缠上了陈没的双腿。 “瀛海裁决官周驭之死,被认定和‘肃目石雕’,‘鸢丹街大雾’等案件合并……这些案件都出于长久基金会之手,裁决所正在全力抓捕疑犯。” “陈没,追寻力量,而不问来源,是一个非常愚蠢的事情……” 树先生缓缓开口,“现在你涉嫌本起案卷,当年你的体术,还有传授体术的那位老师,都是从何而来,希望你老实交代。”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妙手 “老师……” 顾慎深深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在陈没施展时缓领域的那一刻,炽火在眉心跳动了一下。 按道理来说,顾慎目前的精神力,无法在时缓领域中做出任何的反应,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被“时缓”了,但偏偏炽火让顾慎恢复了清醒。 如果非要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么只能说明,“时缓”这种无序的力量,也是在炽火重建的秩序之中。 但炽火的力量,也仅仅是让顾慎意识到……自己被迟缓了时间。 更糟糕的事情就是,自己原先屏气宁神,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了远方齐榈架起的那杆大狙之上,当紫银子弹绽放花火之时,也正是自己还击之时。 时缓领域。 让顾慎根本无法还击。。 他眼睁睁看着紫银子弹绽放出火光,又眼睁睁看着陈没向着自己奔来。 直到时缓领域终止—— 顾慎留在江滩的“豪赌”,也落下了帷幕。 顾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赢家,他成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但却只印证一半。 因为的确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江滩针对自己的杀意,在最后一刻被阻止了,只是出手的人是自己的老师。 树先生。 顾慎原先猜想的结局,会是崔忠诚从中运作,导致今夜江滩的这起事件终止。 不过现在的场面,也超过了顾慎的预料。他没有想到,大都区的两位议员都来到了现场,今夜的闹剧是诚心会的分歧,归根结底是地底纠纷,应该由地底来解决。 两位议员登场……事情,可能就不简单了。 顾慎打量着两边,那个披着黑色毛呢大衣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人物,即便不曾言语,亦是面色生威,令人心生敬畏,而伴随左右的皮肤雪白女人,很明显就是在大都身份地位仅次于夫人的另外一位传奇女子,叶宁秋。 吸引顾慎最多注意的,是夫人伞下的老人。 一袭漆黑的西装,有些干瘪,因为这具身子的主人已经太老了,面容在伞下的阴翳中被遮掩,只露出干枯的双手,他坐在轮椅上,双手握着把手,像是握着整个世界。 江面的碎冰倒映出老人掌握无上权柄的威严一幕。 花帜,赵氏,大都权力地位身份,均是最大的话事人。 …… …… 纵然顾慎先前已经隐隐猜到,今夜两位议员齐至,所为之事必不简单,可当树先生开口之时,他仍然有些惊讶。 先是假装“受宠若惊”的接受了树先生的介绍。 两边大人物其实都是老熟人。 顾慎知道,他们其实都看过了自己的档案……有句话在现在说出来会很欠揍,但倒也是实话。 虽然自己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还是认识自己的。 侵入南湾大厦的事情,可大可小,顾慎之所以忌惮陈没,因为这个家伙不讲规矩,如果在先前被抓到了,先斩后奏,自己没一丁点办法。而现在则不一样了,树先生亲自出面,将自己“弟子”的身份抖了出来,为了确保其重要性还特地加了“关门”两个字。 陈叁的身份地位不一般,不会追究“小事”,这种事情只能叶宁秋出面,如果她想要继续追究,那就牵扯了崔忠诚说的问题。 证据。 陈叁这边的人,根本拿不出证据。 顾慎侵入南湾大厦的这件事情,干得实在干净利落,监控损坏,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即便动用精神系侧写,也揪不出可以回溯的超凡逻辑。 想要追责,大概率是没戏。 过了今夜,就更不用说。 可真正让顾慎惊讶的是树先生对陈没说的话……他不露痕迹望向身后扶着轮椅的崔忠诚,看到了小崔先生唇角微微翘起的一抹弧度。 这些年来。 崔忠诚一直怀疑长久基金会埋下了一颗地雷,他没有证据,苦苦找寻,但实际上这场博弈,在自己进入大都之前就开始了。 当有了那位罗盘主人的线索之后,就不再是顾慎一个人在战斗。 很显然,崔忠诚的力量立即开始了行动,周驭案件之所以能合并,必定是有人提供了充足的论据。 顾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人是谁。 只能是唐大法官唐清权。 如此短暂的时间,能把这几件案件合并,并且重新开展行动……崔忠诚的行事效率令人惊叹,自己本以为是孤军奋战,可现在看来,背后还有一位心思缜密的“神队友”。 是了。 顾慎一瞬间想到了自己在南湾大厦第十九层所看到的景象,如果说南湾大厦与罗盘主人有联系,那么自己侵入大厦,瞬间就被陈没察觉,就可以解释了。 今晚的江滩约战,都没将陈没吸引走。 太不合理了……这个家伙出现在南湾大厦,或许他就是进入第十九层的信徒? 这个猜想或许并不完全正确,但陈没与罗盘主人建立了联系,是极大概率的事情。 想到这里,顾慎背后不免有些发寒。 他觉得自己此刻面临的对手……实在有些太过可怕,陈没这种巅峰十一层的超凡者,都只是一枚棋子? “……” 面对着周济人的拷问,陈没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缓缓回头,深深望向自己的父亲,以及在一旁的叶宁秋。 叶宁秋微微低眉,轻轻叹了口气。 陈叁道:“实话实说就好。” “我……没什么可说的。” 陈没将目光望向周济人,淡淡道:“没有人传授我体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些年,长久基金会挑战议会,破坏秩序,身为东洲大裁决官,我一直在追查其幕后组织者的下落。”周济人瞥了眼陈没,来到陈叁面前,道:“陈议员,你应该也很清楚那帮疯子的行事风格吧?他们不在乎自身死活,只想制造恐慌和毁灭。” “我当然清楚。”陈叁冷冷道:“你是想说……没儿是这样的人?” “……我需要将他带走。”周济人平静道。 “证据。”陈叁幽幽道:“我需要证据。” “好。” 周济人抬起手掌,瞬间数百条藤蔓从江底生出。 这一幕实在有些骇人。 顾慎看得眼神一凝……上一次看到树先生出手,是在制伏a-009的时候,那时候动用的手段,可远没有现在这般声势浩大。 这有些……炫技的意思? 这些藤蔓从江底向上冲出,下一刻就要从江面浮起。 这一刻,陈叁背后的那位老者也行动起来,他微微斜身,手掌下压,整座大江翻涌的水珠,瞬间凝聚成冰,而且冰面迅速向下蔓延,有着内部凝成冰山的趋势。 “周济人……你是想对议员出手?”老人声音沙哑。 “别紧张。”树先生轻声道:“我只是想……找个没人的环境,好好跟陈叁聊一聊。” 下一刻。 “轰隆隆——” 狂风呼啸。 顾慎感到自己被抬高起来,原来方圆百米的大江全都凝成冰山,而这座冰山则是被一只巨大藤蔓手掌托起,攀高升空之后,陈叁的随从老者神情显然有所变化,他再度压掌,想要将冰山下压,但却只能微微减缓其上升悬空的些许速度。 枯木手掌微微合力。 冰面破碎。 黑衫老者神情有些苍白,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对面神情轻松的大裁决官周济人……无数水珠哗啦啦落下,像是倒悬瀑布,从木质手掌的掌心指缝渗透垂降。 枯木包裹,捏碎冰山之后,缓缓降落。 陈叁皱起眉头,叶宁秋神情有些难看。 他们应该是没有料到会产生争端。 另外一边,坐在轮椅上的赵西来低垂双眸,看不清神情,但撑伞的夫人,神色似乎也有些意外,唯独崔忠诚,神情平静如常。 看到这一幕,顾慎若有所思……当着两位大都区议员的面,老师与陈叁贴身携带的那位封号强者对拼了一招,毫无疑问,老师占据绝对上风。 原先自己以为这只是炫技。 现在看来,还有更深的意味。 这似乎是在警告,亦或是宣告? 老师是东洲大裁决官,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顾慎猜测,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弹劾事件的缘故,裁决所内还残留许多虎视眈眈的敌人,盯着老师“大裁决官”的位置,今夜周济人当着两位议员的面出手,一是“报答”赵西来压下弹劾风波的恩情,二是要像外界展露自己的强硬手腕。 从崔忠诚脸上的平静……顾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崔忠诚的确是在盯着自己的。 老师的出手,很有可能就是他运作的结果,事情越闹越大,已经很难收场,老师出手,这是解开今夜局面为数不多的选择,而且是一招妙手。 “请。” 周济人伸手,邀请陈叁前进一步。 藤蔓再一次从江底浮起,这次化为一枚近十米宽厚的枯木手掌,将二人抬起,逐渐凝成一枚圆形木球。 在木球中,没有人能听到周济人跟陈叁说了什么。 很短的交谈。 只有不到五分钟。 木球重新散开,化为手掌,徐徐落下,将两人放下。 陈叁的神情明显疲倦了很多。 他最后望了眼自己的儿子,摆了摆手,对身旁那位老者开口。 “……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新世界 顾慎神情有些古怪。 他想不明白,如此短暂的交谈时间,到底能说什么? 陈叁竟然放弃了保下自己的儿子…… 陈没也怔住了,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转身离去,叶宁秋也只是神情复杂多看了自己一眼,紧接着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开始撤离,周济人抬手撤去了缠绕江岸诚心会超凡者的那些藤蔓,炽烈对峙的远光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熄灭,南湾的所有人离去的如此迅速而又如此无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 自己追缉嫌疑犯,可到最后,自己成为了嫌疑犯? 直到江岸一侧的光芒消逝了,他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身处局中的顾慎觉得,这一切有些恍然如梦。 上一秒,在被追杀。 下一秒,身份逆转。 而且被无数目光凝视的滋味,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乌鸦直勾勾盯着自己,眼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你小子是裁决所的人?s级?” 宋慈咧着嘴揉着胳膊,他盯着顾慎,“怪不得我总觉得你这么彪呢……” “……” 顾慎无奈地笑了笑。。 “这个家伙,拳头有点忒硬了。” 大战结束,乌鸦来到陈没身旁转悠了一圈,他疼得龇牙咧嘴,浑身上下都是拳头红印,如果没有周济人阻止,这一架打下去,结果还真不好说。 陈没被藤蔓束缚,无法动弹。 他索性放弃挣扎,眼观鼻鼻观心,轻声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 “放轻松。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周济人淡淡道:“但你爹也不是,跟我走一趟,把案卷交代清楚,等事情解决了,你还是能回家的。” “我没什么可说的……”陈没冷冷回应,笑了:“而且,那个地方不是我的家。” “好了。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就别说了。” 树先生抬手,藤蔓嗖的一声将陈没裹起,像是包裹a-009那样,裹成一口木棺。 外界不能听闻其内之音。 反之亦然。 “赵西来,如你所愿,我打了陈叁旁边那个老小子一顿。”树先生单手按着石棺,站在江面上,脚底生出一圈圈涟漪,他脸上没什么神情变化,“这一架打完,梁子算是结下了。弹劾事件以及特赦令的人情,我也就不欠你了。”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树先生笑了笑,他另外一只手拉过顾慎,来到自己身旁:“刚刚说的那些话,我是认真的……顾慎真的是我的关门弟子,这次弹劾风波之后,我很清楚,群狼环伺,环境险恶,所谓的裁决所大裁决官位置,应该没多少时日可当了。” 听到这里,老人缓缓抬头。 其实当初特赦令的通过,是崔忠诚代替自己先斩后奏,他只是粗略瞥了一眼这个少年的档案,自始至终都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 以他的阅历,看过太多的天才。 而顾慎,太普通,太普通。 直到他通过了审核组的考核,才让老人略微高看他一眼。 这一次赵西来认真观察着眼前的少年,那少年有一张稚嫩的面孔,还有坚定的眼神,除此以外……似乎也没什么了。 这一次,仍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的过人之处。 “你想让我帮你照顾他么?”赵西来缓缓道:“还是说,你希望我帮他坐上大裁决官的位置?” 顾慎瞳孔收缩。 这老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吧? 江心风声飘荡,空空荡荡的,只有六个人,没有外人。 “不……” 周济人摇了摇头,话音戛然而止。 他意味深长地望向乌鸦。 “那啥,我尿急,先撤了啊。” 恨不得抱着小板凳吃瓜的宋慈很识趣,看到周济人的眼神之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哼着小曲,转身离开江心,表面上风轻云淡十分潇洒,但内心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恨不得步步回头。 等到人走后。 周济人终于开口。 他轻声笑着凝视赵西来,道:“我希望他参与到法案的推进工作中。”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凝固。 赵西来的身体徐徐紧绷,他皱起眉头,神情凝重地望着周济人。 “之所以今天会出手,不仅仅是因为欠了你人情。”周济人微笑道:“觉醒法令的争斗,让整座东洲议会动荡了太久……我想这段动荡快要出现结果了吧?法案已经不止一次地被推翻,被修改,长野城宣布放弃投票,而唯一能影响法案的变量点,就在于大都区。大都目前还没有参与到激烈的法案斗争中,但实际上这场战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很快就需要大都拿出自己的态度。” 老人的声音很弱:“继续……” “陈叁是反对派。”周济人开口,言简意赅,“这就是我帮你的原因。我知道你是支持派,如果大都要发表意见,那么你一定会鼎力支持,并且致力于将觉醒发令率先在大都区实施……” 这句话说出的一刹那。 崔忠诚推了推单片眼镜。 夫人瞳孔微微收缩,很快恢复如常。 “呵……老狐狸……” 赵西来低声笑了笑,“议会现在匿名投票,九大区,一共有十九票,长野全弃,大都未出,赞成与反对是七票对七票。陈叁在议会公开发表过反对法案的言论,可我什么都没说过……你凭什么认定我的态度是支持?” “没有为什么。”周济人道:“或者说……因为现在法案仍未被否决。” “要说真正的老狐狸,应该是你才对。” “因为顾长志沉睡的缘故,长野放弃如此重大的投票权,合情合理。千载难逢的机会,东洲议会最大的意见权,来到了你的手中。”周济人淡淡道:“你一直在观望……现在天平来到了平衡点,法案的通过与否,就取决于你的意见。” 说到这,赵西来也不再推脱,拉扯。 “你想让顾慎加入到法案推进的工作日程中……不是不可以。”赵西来平静道:“但我要知道,为什么。” “我不在乎大裁决官的位置。有了‘天瞳’,即便我辞去大裁决官,也不需要担心仇家报复,东洲仍然需要重视我的意见。”周济人轻描淡写道:“我先前最担心的问题,随着她的出现已经被解决了……这是一位未来无限光明,而且正值巅峰时期的封号超凡。” 赵西来轻声道:“你的确栽培出了很多天才……” “我希望他参与到法案推进的日程中,是希望他亲眼看着‘新世界’的到来。”周济人低声道:“算是……见证吧。” 赵西来若有所思。 “你支持法案通过?” 过了很久,老人才缓缓开口。 而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 周济人淡然道:“议会如果愿意听取陪审团意见,我会双手双脚地去投赞成票。” “真是难得啊……像你这种从上个时代活下来的老家伙,竟然会愿意拥抱‘新世界’的到来。”赵西来颇有些感慨地笑了笑。 “你也不是么?” 周济人望向轮椅上的老人,讥讽道:“你才是真正的老家伙啊,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那种……如果我指望你照顾顾慎的话,你还能活多久,又能照顾他多久?” 赵西来并不恼怒,反而轻声笑道:“如你所言,我活不了多久了,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在那之前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因为,他选择了我。” 老人艰难地站起身子,崔忠诚连忙扶起了他。 “议员先生……”小崔先生担忧开口。 “不……不用搀扶……我一个人可以。” 赵西来深吸一口气,他颤颤巍巍的动作忽然变得稳定起来。 老人缓缓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双臂,拥抱了顾慎,轻声道:“欢迎你,加入‘新世界’,你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 新世界? 顾慎有些惘然,他望向老师,周济人向他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 “新世界……是大都专门设立的特别行动组。” “周济人说得没错,法案的争吵已经绵延了太久,所有人都累了。”赵西来缓缓坐回椅子上,他声音低沉醇厚,如铁一般:“议会里的老狐狸不止一只……起初他们都在等待着长野城的意见,可顾长志不苏醒,长野铁了心的不参与法案推进,于是那些老狐狸们,为了自身利益,开始一只一只的跳出水面。” 顾慎看到老人眼中有着笑意。 他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所有人的意见陷入僵持,场面陷入平衡,只需要一些些的力量,就可以打破这份平衡。 “七票对七票。”赵西来轻声笑了笑,“再加上两票,一票支持,一票反对,还是打平。这本来是一场死局,但很可惜。” “一直以来……大都还空缺着一位议员席位。” 老人望向身旁为自己撑伞的女子。 “南栀,这些年你辛苦了。”他缓缓道:“就在前不久,我修改了遗嘱……我希望在我走后,你能接下赵氏这杆大旗。” 夫人的身躯有些僵硬。 “大都还有一个议员席位,你,想要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日快乐 夫人神情出现了一刹的凝滞。 她并没有开口,只是低垂双眼……这个问题,可不是那么容易回答的。 “几天之后,会有一场议会内部提名。关于大都的这席空缺席位,琐碎事务我已经安排好了……只需要你按部就班的演讲,发表立场。”赵西来轻声道:“回去之后好好准备,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 夫人深吸一口气。 “小崔,明天带顾慎去看一看‘新世界’吧。。”老人留下了最后一句叮嘱,正当他转着轮椅准备离开之际,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再次低声嘱咐道:“关于长久基金会的案子……周济人,我希望你尽快解决。” 树先生平静道:“放心好了……抓到那条大鱼之前,我不会离开大都。” 崔忠诚推着轮椅,缓缓离开。 树先生按着顾慎肩膀,远眺二人的离去。 夫人并没有走,若是若有所思,留在江心。 陆南栀缓缓收了伞,这一刻她不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令大都畏惧的夫人,而像是一个和善可亲的姐姐,语气温柔而真挚:“今夜……我替宋鹦集感谢你。” 顾慎怔了怔。 他想起了宋慈先前对自己所说的话。 如果今夜,他愿意为乌鸦出手……那么今夜之后,他会赢得夫人的信任。 “谢谢。”夫人再一次开口,“如果以后……需要我的帮助,请尽管开口。” 直到周济人用力拍了一下顾慎肩膀,顾慎才后知后觉地醒悟,他连忙欠身,微微鞠躬行礼,表示尊重,认真道:“谢谢您的承诺,我会好好珍惜的。” 夫人重新撑着伞离去。 江心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师徒二人。 “陈没的事情……我没明白……” 顾慎看着那口藤木缠绕的人棺,开门见山:“这到底是您的关照,还是有人提醒?” 他想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真相。 因为只差一点点……自己就栽在陈没手上了。 而今天的豪赌最终赢下,顾慎要知道到底是自己运气好,还是赌桌上的筹码压得对。 “就在数个小时前,唐清权向议会提出了并案处理……由于提出要求的是赫赫有名的瀛海大法官,再加上赵西来的鼎力支持,议会第一时间就通过了这项提案,并且为此案成立特别行动组,我来作为总指挥。”周济人瞥了眼顾慎,淡淡道:“今晚逮捕‘陈没’,只是第一步。” 顾慎神情有些复杂。 特别行动组……没记错的话,周济人刚刚提出申请,把自己转到这个平时无事不会受到调令的特殊体系之中。 鸢丹街大雾之后,周驭案直接成立了“特别行动组”,来对抗长久基金会的阴谋。 而很显然,周济人作为总指挥。 自己……难逃一员。 “恭喜你,成为了特别行动组的组员……之一。”树先生拍了拍爱徒肩膀,“我在三所里还挑了好几个年轻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天才,如果再出现鸢丹街大雾的类似事件,你不会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真是老狐狸啊。 刚刚被转到特别行动组,就遭遇了罕见的联合任务。 顾慎现在怀疑,周济人也在暗中谋划着一场大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周济人看到了爱徒颇有些幽怨的眼神,他无奈笑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我是个老狐狸。” “哪里哪里……”顾慎可不会承认,只是皮笑肉不笑道:“你把我调到特别行动组,不怕‘真理之尺’曝光?” “你有让它曝光的能力么?”出乎意料的,周济人反问了这么一句。 这一问,反倒是让顾慎怔住了。 “赵西来在追查‘真理之尺’……因为在他认知中这是一件威力无比强大的超凡封印物。可在你手上它又是什么?”周济人轻描淡写,接连抛出问题:“能通过层层审核选拔,被我看中,最终加入特别行动组的超凡者,哪一个没有一些奇遇,哪一个没有几张保命的底牌?你的‘真理之尺’就算在任务中有所动用……当真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么?” 顾慎陷入了沉默。 “我本以为,你把我调进特别行动组……是想让我潜心好好修行。”他垂眸轻声道:“而接下来会是一段风平浪静的生活,我可以好好锤炼自身的惊蛰呼吸法。” “如果没有那枚罗盘,或许会如此吧。” 周济人悠悠开口,“可如今的情况就摆在面前……你想成为第二个‘周驭’吗?想过风平浪静的生活,就要接受悄无声息的死去。” 顾慎眼神震了震。 “深海给出了分析报告,它认为罗盘的主人,也就是操纵长久基金会的幕后黑手,这些年一直在执行的计划……并非是破坏,而是觅食,亦或者说,是狩猎。”周济人轻轻道:“当年的周驭可是准‘s’级的超凡者,他已经是一方大区的中流砥柱,说死就死了,定性封案的案卷到今天才被重新揭开,如果说是人为制作,那么一切都发生地太过精妙。制造这起事故的人,必定谋划了很久。” “觅食……狩猎……” “是的。寻天才为食,狩猎那些拥有顶级天赋,强大潜能的超凡者。”周济人轻声道:“那个家伙的嗅觉无比敏锐,而且异常谨慎,只在裁决所防备不及的‘黑夜’中行动……所以我将他称之为。” “枭。” 夜枭,黑夜中的掠食者,悄无声息地捕杀猎物。 是的,这的确很符合那个罗盘主人的特性…… “放轻松。”周济人拍了拍顾慎肩膀,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道:“我们可是站在光明中的捕枭人,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牛鬼蛇神。” “……这是?” 顾慎接过盒子,出乎意料的轻盈,盒子打开,是一枚惨白如雪的子弹,纯净无瑕。 “审核报告里说,你的枪法很不错,或许是有精神力辅助瞄准的原因……既然如此,你就将‘崩雪’收下。”树先生轻声道:“只要你射得准,你可以用这枚子弹,干掉大都任何一个你想干掉的人。” 听完这席话,顾慎忽然觉得这枚盒子很沉重。 子弹尾端有一个穿孔,盒子内还有一条红绳,这似乎是一件饰品。 的确,崩雪看起来洁白无瑕,倒像是一块精致的玉佩。 “这是很久以前的故人……送给我的礼物。不过我的枪法很次,而不习惯随身携带枪支。”周济人轻声道:“这枚子弹,我就一直带在身上,算是一枚平安符,或许是心念所至,它保佑了我很多年平平安安。现在交给你了。” “这太贵重了……”顾慎摇了摇头,“我不能收。” 崩雪,按照周济人的说法。 这枚子弹,只要命中,能干掉大都内任何一个人。 很显然……也包括周济人自己。 顾慎太清楚“干掉”的前提了……齐榈的紫银子弹,打自己都有偏移的可能性,在超凡者的厮杀之中,想要命中一枚致命子弹,真的太难太难。 但抛开这些不谈,这毕竟是能杀死封号的子弹! “收下吧。” 周济人轻声道:“当初的火灾案,把你拐骗到裁决所,当了你的老师,还没开始传道受业解惑,又把你丢到大都……总觉得心中有愧。把这枚子弹送给你,是想对你说,今夜我对他们说的话,是认真的。” “你是我的关门弟子。” 树先生眼中有微光闪烁,他罕见地柔情起来,拍了拍顾慎肩膀,眺望江景:“我是认真的。” …… …… 树先生带着那口木棺离开之后。 只剩下顾慎一个人。 他用红绳把崩雪穿心,然后挂在自己的脖前,有了这枚“平安符”,他竟真的没来由觉得一阵安心。 希望以后不会用到这枚子弹。 也希望自己开枪之时,不会落空。 做完这一切,顾慎蹲下身子,双手鞠了一捧水,用力洗了洗脸,他看着江景中倒映出的那张疲惫面容,才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持续了太久太久,这接连数个小时都是高度的精神紧绷,以至于忽略了时间。 冷风吹过。 江心孤零零的。 他向着江岸走过,远方的灯光都熄灭了,声音也熄灭了,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中,所有的争吵熄灭了,所有的厮斗也熄灭了。 这片江依旧湍流不息。 依旧清澈如镜。 每一颗翻腾溅出江面的水珠,都倒映着长夜中少年孤独远去的背影。 直到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 顾慎的世界中不再是洗涤殆尽的黑色,而是重新多了一抹色彩。 “现在的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六日,零点,零分,零秒。” 久未开口的褚灵,再次开口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今晚的行动中播报时间。 一直以来,顾慎渡过了很多这样的一天,充实,忙碌,或许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刺激,紧张。 但结局却是一样的,归于孤独。 直到今天。 褚灵提醒了他,今天晚上时间的意义。 “顾慎,祝你生日快乐。” 第一百三十四章 年年有今日 朦胧的幻光中。 有一道纤细曼妙的影子,在白光中缓缓凝聚,稳定的低沉的电弧声音在窗外翻涌着,宛如海浪。 顾慎来到了精神链接中。 零零幺号列车,一如既往地稳定,安静,令人心神放松。 温和的白光落在车厢里的每一处,将窗外试图笼进的阴翳全都照破,这里像是一座充满安全感的,令人嗜睡的摇篮。 不过……精神链接,本就是一种深度睡眠。 “好久不见……” 顾慎双手按在膝盖上,即便已经与褚灵非常熟悉,但再次见到……他仍然有些不太习惯,或许是对座的女孩长得太美,而一晃多日再见,还是不免被惊艳到了双眼。 他措辞了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因为真的有很久没有见了……深海升级,褚灵匿迹,那时候自己刚刚通过审核,还没有落地大都,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或许满打满算只有一个月。 但这一个月,却好似一年。 顾慎望向褚灵,忽然觉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久别重逢之后,哪怕开始觉得有些陌生,但多看两眼,仍然满是心动。 对座的少女似乎被顾慎拘谨的姿态逗笑了。 有些人,在网络上聊天的时候风平浪静,故作淡定。 可一到真正见面的时候,却心怀忐忑,坐立不安。 “才短短一个月没有见面,说话都这么生分了……” 褚灵故意语气幽怨,紧接着调侃着笑道:“等一个人,一个月,难道很久吗?” “不久。” 顾慎连忙摇头,然后认真想了想,又道:“可如果那个人是你,就很久。” 朝朝暮暮。 日日夜夜。 千千万万遍。 褚灵怔了一怔,她低垂双眼,开始思考顾慎的话,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在顾慎眼中,却是难免生出一些解读。 她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好?还是不对? 再聪慧的少年,在这方面也往往是笨拙的,他们会怀揣着一颗热忱的心,小心翼翼地示好,又害怕自己的坦诚惊扰到了对方。 “我是……说错了什么吗?”顾慎思前想后,非常认真地问道。 褚灵还是摇头。 “不……我只是在想。” “你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这下轮到顾慎怔住了,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褚灵举起了膝盖上那本厚厚的书,他才意识到,其实从登上零零幺的那一刻,褚灵就一直在看书。 那本厚厚的书,仿佛永远也翻不完。 “我看到书上说了一句话,觉得很有意思,那好像是从很久远的书籍中摘抄的——” 褚灵缓缓道:“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这是哪个家伙写的? 顾慎有些恼怒,他听完之后用力咀嚼了一番,只是自己半懂不懂,只是隐约明白了一些其中意味。 “千载相逢而别于旦夕之间,等待的时间……真的很久吗?” 褚灵轻声喃喃道:“为什么,你觉得很久,我却觉得……只是一眨眼呢?” 顾慎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只是……我也觉得,看到你就很开心,很开心,要与你分别,就很不舍,很不舍。”女孩声音渐渐低了起来,她轻声道:“但你所说的相聚重逢,我却没有漫长与短暂的概念……好像分别与再见,对我而言,就只是闭眼和睁眼。我无法体会到‘思念’,也不能体会到‘痛苦’,这一切还来不及发生,就已经结束。” 说到这,她有些黯然,雪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摸书页。 “书上说的,也未必全对……” 顾慎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大截,听到褚灵说到不舍的时候,他所有的忐忑全都烟消云散。 此刻,他思考了很久,再次开口道:“书上还说了,比起思念来,千载何其长,比起相见来,千载何其短。何必去考虑那么多,既然我们重新建立了链接,就不妨……过好当下的每一秒。” 听完之后,褚灵低眉认真想了许久。 然后,她放弃了思考,眼神中有些疲倦,无奈道:“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啊……” 她不再去深思。 “对了……” 少女脸上重新浮现笑容,她从背后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整整齐齐的十八根小蜡烛,蛋糕并不大,雪白的奶油点缀着草莓,看起来很少女风。 “我看书上还说,十八岁是非常重要的日子,这意味着少年长大成人,逐渐变得独当一面,这一天往往会跟家人们一起度过。会有一块生日蛋糕,上面插着代表年岁的蜡烛,吹灭蜡烛,许下心愿,新的一岁就能心想事成。” 顾慎愣住了。 他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零零幺的灯光忽然黯淡下来,节节白光消散,整截车厢都陷入了静谧的黑暗中,列车的广播里开始播放生日歌的钢琴伴奏曲乐。 少女托着蛋糕,脚步轻盈地像是一只猫,她两三步就蹦到了顾慎的面前,另一只手从裙摆中取出了纸质的寿星头冠,小心翼翼地替他戴上。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褚灵声音很小的哼着曲乐,嗓音听起来有轻微的颤抖。 褚灵……似乎……也在紧张? 顾慎能感觉到她一直打量自己的神色。 在轻柔的哼唱中,顾慎闭上双眼。 他在心中默默许愿。 然后吹灭蜡烛。 “呼~” 一口气,小小的蜡烛火光全都灭去。 车厢里的柔光一点点亮起。 顾慎缓缓睁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少女眼中,满是遮掩不住的笑意,“恭喜你啦,今天成年啦,吹灭了所有的蜡烛,你的心愿一定能成真。” 说完。 “哗啦”一声。 蛋糕连带托盘被少女按在了顾慎的脸上。 褚灵看着顾慎僵硬的身躯,有些奇怪地喃喃道:“咦……书上还说……把蛋糕按在寿星的脸上,涂抹均匀,寿星会非常开心,你似乎并不开心?” “没有的事……我明明……超开心的!” 顾慎缓缓把蛋糕托盘从自己脸上拔出,他满脸和煦笑容,示意褚灵靠近一些。 “啪叽!” 蛋糕托盘被均匀按在了无知少女的脸上。 少女一屁股跌坐在车厢地板上,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褚灵的声音闷闷响起。 “我想……你说得对,书上的东西也不全对,被蛋糕砸在脸上的滋味并不好受。”褚灵深深地感慨:“但是……我忍不住想把这些东西继续糊在你的脸上。” 两个满脸涂满奶油的少年少女,对视一眼,彼此大笑。 车厢里满是追逐打闹的欢声笑语。 播报的喇叭播放着欢庆的乐曲。 剩下的蛋糕,奶油,溅到了座位上,窗户上。 当一切都结束,褚灵背对地板,微微后仰,她的面前就是双手撑地的顾慎,两个人双眼直视,看到了对方眼中清澈而明亮的眸光。 “谢谢你……” 顾慎声音很轻,他说的很认真,“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一天……”褚灵放空了思绪,她顺应着自己的意识,轻声喃喃道:“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 两个人对视,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许的愿望是什么?”褚灵按捺不住好奇。 “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顾慎摇了摇头,态度非常坚定,任凭对方死缠烂打,撒娇卖萌,都不肯透露一句。 吹灭蜡烛的那一刻。 顾慎在心中默默许愿。 若上天当真有灵,愿意保佑自己。 那便让自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褚灵。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冢鬼 第二天一早,崔忠诚带顾慎来到了花帜大厦。 地底第九层。 之前他带着顾慎来花帜的时候,去了负七层,那里摆放了价值不菲的超凡封印物,虽然最高评级只到c级,但依旧令人震撼。 而这一次……则是前往负九层。 很显然,觉醒法案的推行事件,在赵西来的眼中,是目前极其重要的机密要事。 电梯打开,地底第九层的设施倒是干净整洁,巨大的电子屏幕,巨大办公桌,以及几十个隔间,堆叠如山的文稿。 “法案的不同修订版本,这些都是纸质稿。”崔忠诚带着顾慎穿过文稿堆叠的走道,“‘新世界’是议员先生一手创立的组织,在花帜大厦地底秘密工作,目前法令的推行层层受阻,所有人都看不清未来,因为战场还没有来到大都。。” “在这里工作的都是东洲百里挑一的法务人员,他们当中不乏有成功推行数项法案经验的行业大牛,这是一股谁也无法忽视的精英力量。一旦议会将石头抛到大都,他们就会如一枚重磅炸弹。” 崔忠诚顿了顿,道:“其实他们加入‘新世界’的目的也很简单……” “一旦法案通过,世界将会被改变。”顾慎喃喃。 “完全正确,他们加入新世界,就是为了新世界而奋战。” 小崔先生低垂眼帘,轻轻开口。 他带着顾慎穿过长廊,最终来到了办公室门前,敲了三下门后,那边没有任何回应,但崔忠诚只是聊表客气地等待了数秒,便带着顾慎直接推门而入。 “嘿。” 他言简意赅地打了个招呼。 打招呼的对象是一个埋在文稿海洋中的瘦削男人,白衬衫很宽松,伏案工作,头也没抬,但从隐约露出的些许细节来看,这个男人的身体并不好,面黄肌瘦,桌上文稿的间隙中,十分艰难地立着三枚显示器,分别停留在不同的工作界面中。 “老邢,介绍一位新的成员。”崔忠诚道:“裁决所特派员,顾慎。” 面对敲门声音毫无动静的老邢,在听到“裁决所”和“特派员”两个词后,微微皱眉,缓缓抬头,他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视线里一片模糊。 直到崔忠诚蹲下身子再站起来,从文稿堆中找到了一副眼镜,并且帮他戴上,老邢的眼前世界才豁然清晰。 这个瘦削文弱的男人缓缓道:“裁决所在特定情况之下,拥有可观的执法权,但在法案推行这件事情上,裁决所没有任何话语权。所以特派员的驻扎,对法案推进其实是毫无帮助的,除非他本身是具备一定影响力和地位的特殊存在……这个少年太年轻了,看起来不像是长野那边的世家子弟,穿着地道而且朴素,显然也不是从中洲过来的。” “对于这位特派员,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他是某位大人物的关系户,安排进入‘新世界’长长见识。”老邢望向顾慎,十分识趣,但又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绍道:“我叫邢云,‘新世界’的负责人,你也可以理解成,花帜大厦第九层的项目话事人。” 大人物的关系户? 形容地挺形象的。 顾慎还没来得及开口,崔忠诚就替他介绍。 “顾慎,议员大人希望他能见证‘新世界’推行法案的光辉时刻。” 议员大人安排走后门的…… 邢云有些诧异,但旋即反应过来。 他低声说着,眼神逐渐焕发光彩,语速也越来越快:“议员先生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位裁决所的年轻人抛出橄榄枝……很显然小顾先生的背后另有其人,能让议员先生高看一眼的人,在东洲可是太少了,在裁决所内,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大裁决官‘参天之树’。” “顾慎是周济人的关门弟子。”崔忠诚很难得的开了个玩笑,道:“站起身子跟他握个手吧,这也算是间接的握过树先生的手了。” 邢云从文稿如山的桌子后面之中陡然站起身子,气势汹汹,吓了顾慎一跳。 而当邢云大步流星来到顾慎面前之后,这个文弱的男人忽然变了气势。 他微微躬身,伸出双手,非常谦卑地开口:“小顾先生,尊师乃是我最仰慕的前辈,没有之一……当年在北洲的那场战争,我作为幸存者,曾有幸看到参天之树出手的场景。” 什么鬼。 原来像周济人这样不靠谱的家伙,也有遍布四地的狂热的粉丝吗? 这确实是出乎了顾慎意料。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诧异”与“受宠若惊”两种情绪混杂的模样,与邢云握手,对方的手掌很有力量,也有热量。 这应该是个非常热忱的男人。 “我会替你传达的。”顾慎认真道:“老……老师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谢谢。”邢云收敛先前的神色,转而神情凝重地问道:“之前的弹劾事件我听说了,议会许多人都在盯着大裁决官的位置……现在树先生还好吗?” 顾慎怔了怔,道:“还……算不错。” “但事实上情况没有那么轻松,对吧,不然他也不会与非裁决派系的赵老联系。”邢云面带笑意,侃侃而谈:“事实上我在很久之前,就在思考,尊师要如何在下一届大裁决官选票上击垮朱望,这个议题是切实可行而且能够操作的,如果你能代为转达就更好了,我期待与树先生的合作。” “等等……” 顾慎听到这里有点懵了。 他望向崔忠诚,后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是不准备说什么,只想看热闹。 “这是我的名片,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法案事件之后我会有一段时间的空档期。”邢云真挚道:“还是那句话……我期待与树先生的合作。” “好了。不要推销生意了。” 崔忠诚淡淡道:“欺负这孩子是初来乍到的新人,没听过你‘冢鬼’的臭名声,竟还真的敢把名片递出去。顾慎可是实打实的‘s’级,以他的权限,可以在深海里查到你祖宗十八代的档案。” 邢云讪讪一笑,脸上丝毫不见羞愧之色。 “冢鬼……” 顾慎接过名片,耳旁响起褚灵的声音。 “邢云是这个男人的真名,他之前在长野城办事,是议会中数项重要法案的推进人,但没有实权和地位,之所以被称为‘冢鬼’,因为他曾提出了建立‘清冢’的法案,用来埋葬那些做出特殊贡献的,也就是实力强大的超凡者们。” 顾慎出门前,会在耳中塞一粒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电流麦。 他可以清楚听到褚灵的声音,也方便褚灵随时与自己建立链接。 清冢……不止一次听到了。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可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那些死去的超凡者们,本来超凡源质消散的速度就会比寻常超凡者更慢,当他们送入清冢之后,这些源质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不再消散,而是违背定律的自主凝聚。” 前半句,尚且在顾慎认知之中,而且他认为理应如此……超凡源质携带的越多,死去之时消散的就越慢。 可后半句,就出乎意料了。 在清冢中,超凡源质不会消散,而是会相互萦绕,纠缠? “清冢的建立使得长野城地位无比牢固,这里拥有着无比庞大的超凡源质……某些需要消耗源质才能发动的重型超凡武器,对于长野城而言,使用代价便变得微乎其微。这本就是一座骁勇擅长的‘城池’。”褚灵用了城池这个复古的词语来形容长野,“更何况……顾长志还沉眠在此,法案推行纠缠多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东洲议会的决策绕不开长野。” “而长野一直暧昧其词,大都便谨慎观望……大家都在等待顾长志苏醒,但观望了一年又一年,顾长志苏醒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如果没有清冢,或许法案的争议会小很多。” “到了最后,大家都开始怨憎推行‘清冢’法案的家伙。”褚灵道:“也就是你眼前的这个男人,冢鬼,清冢法案影响了很多人的利益,议会中有很多人厌恶他,想把他做掉。” 所以……冢鬼跑到了大都? 而赵西来收留了他。 推行清冢法案的鬼才,如今来负责“觉醒法案”的最后一击。 天时,地利,人和。 法案的推进……似乎已经集齐了全部的要素。 “其实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觉醒法案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波折,”坐回桌子背后的冢鬼,轻声道:“我们已经安排了议会内部的备选议员提名。陆南栀夫人只需要接受这份提名,并且在关键时刻表达自己对于觉醒法案的态度……这一场战争,就算是尘埃落定。” 冢鬼双手合十。 他凝视着面前的文稿,轻轻吹了一口气。 一张歪斜的纸张,原先摇摇欲坠,艰难保持着平衡。 这一口气,使得文稿彻底失去平衡—— “战争的战火已经燃烧了太久,现在所有人都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刻。只需要一点点推助,就可以让胜利的天平倾斜。” (新的一年~求一下月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悼声 “确实是很好的算盘。” 顾慎在心中默默想道。 法案的推进,牵扯了太多人物。 不得不说,赵西来这位垂钓幕后的钓鱼翁,才是真正深谋远虑的老狐狸,他作为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骨头,竟然能沉住气等各方群雄神仙打架结束,再等长野城表明自己的最终态度……等到变数落定,最后再图穷匕见,缓缓出招。 花帜地底第九层的“新世界”,有冢鬼坐镇,等备选议员的事情敲定,觉醒法案的推行结局,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我有个问题……” 顾慎坐在冢鬼对面,他看着那张怏怏枯黄的面颊,问道:“你……为什么会主张法案推行?” 邢云无声地笑了笑。 他望向崔忠诚,后者还是那副作壁上观,看热闹的微笑神情。 邢云只能耸了耸肩,敷衍道:“看样子你似乎听说过‘冢鬼’的名声,那你也应该知道我都干了什么好事咯,清冢法案的缘故我得罪了那么多的大佬,没办法啊,只能跑路。。而恰好赵老先生愿意收留我,天大地大,只有大都的花帜地底可以容身,我无以为报只能……” 说到这,他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崔忠诚,微微笑道:“只能做牛做马以身相许了。” 顾慎:“……” 崔忠诚:“……” 小崔先生揉了揉眉心,“冢鬼在外面名声很差,这是真的,有能力收留而且敢收留的人非常少。” “帮长野城推行了‘清冢’法案……为什么会是这个下场?” 顾慎有些不解。 按理来说,清冢法案的推行,帮助长野城打下了极其牢固的超然地位。 “因为顾长志还在睡着。” 冢鬼淡淡开口,懒得再与眼前的稚嫩小家伙绕口舌,摆谜语,“而很多人不想让他睡着,很多人不想让他醒着……或许要等你再长大一点你才会明白,世间的诸事是分正反两面的,所以有些事情你无论怎么做都会妨碍到另外一拨人。” “不想让顾长志‘睡着’的人,其实有两种。” 崔忠诚替冢鬼解释,道:“一种,是希望他醒过来,另外一种……” “则是希望他彻底的死去。”顾慎开口,他隐约明白了冢鬼的清冢法案到底造成了何等影响。 “我当年向长野城支持法案的那些人表示,只要清冢建立,超凡源质凝聚,就可以让顾长志苏醒,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万千阻力之下,清冢法案成功推行了,顾长志却仍在沉眠……” 冢鬼孤零零坐在如山如海的文稿之中,眉宇间的神色显得有些落寞。 “这些人消耗了很大的力量,寄希望于顾长志苏醒,最后只等来了一个寂寞。某种意义上来说,清冢法案对他们是失败的,所有的付出都是白费。他们认为我是一个骗子。” “另外一拨人就更不必说了,如果没有清冢,或许顾长志已经死去……而现在只要还有一天,他存在着生命特征,存在着精神波动,那么那些希望顾长志死去的人,就不敢露面,不敢出声。他们藏在地底,他们厌恶清冢,更厌恶提出法案的我。” 冢鬼摊开手掌,看似自嘲,实则无所谓的笑道:“看呐……我可真是一个鬼才啊,一个清冢法案,成功让正反两面的人同时憎恶我。” 的确是……鬼才。 顾慎陷入了沉默。 “你是个有趣的家伙,因为从来没有人问我,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也是……类似‘为什么’的问题,有多少人会在乎呢?” “事实上……推行清冢法案,因为我是真的想看到顾长志苏醒。” 邢云捡起那张落地的纸,轻轻弹了弹,掷地有声:“正如我真的想看到……新世界来临。” …… …… 大都老城区,北郊有一座偏僻的小荒山。 这里其实是一片没什么人会光顾的墓园,山脚下只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劣质铁围栏,算是做了个样子,但实际上拦不住任何想要翻越的人,这里更不存在所谓的守墓人之说……因为没有人会来这片墓园,包括埋葬在这里的老家伙们的后代。 只要不是混得太惨淡,死后的墓就不会埋在这种地方。 大都有专门建立的陵园景区,风景靓丽,空气清新,在陵园内死去的墓碑位置有三六九等,明码标价,有些昂贵,有些低廉,但为了死后的“体面”,那些生前的奋斗者们总归是要在这里买下一席之地的。 这个年代,葬在荒郊野岭的人,太少太少了。 这些都是一些“不体面”的人。 来这里祭祀的,大概也会被打上“不体面”这么一个标签。 而就在今天,一辆漆黑的魅影,平稳地驶向老城区北郊的荒山,车辆停下,司机乌鸦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神情凝重地拉开车门。 身着白色礼服的夫人缓缓下车。 她制止了宋鹦集要为自己打开遮阳伞的举动,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荒山的野草摇晃着脑袋,粘粘着颗粒分明的露珠。 两人就这么缓缓向着山上走去。 这块老旧荒山上,插着一块破烂的木碑,与那些死后无名的人,葬在一起…… 登山途中,乌鸦不免回想起老陆生前的笑颜,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其实老陆死后很多年,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有钱这么有权势的家伙,立下的遗嘱是,哪天死后要把自己葬在这么一个这么偏僻这么荒凉的地方? “哇——” “哇——” 踏上山道,走了一会。 头顶忽然响起乌鸦惊起的叫声。 黑色的鸦影掠过小荒山上方的枝叶间隙,陆南栀微微皱眉,乌鸦则是觉得讶异,心中隐约有种古怪的预感…… 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 登上山顶之后。 乌鸦和夫人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荒旧的山道台阶支离破碎,枯黄的落叶铺满台阶。 山顶更是被枯叶堆满,一片萧瑟秋寒,满目凄凉。可最中间的位置,那块写着“无名之辈,陆承”的木碑前,却是被人清扫的干干净净。 用来清扫的长刀刀鞘,就摆放堆叠在碑前。 碑前还燃着香,随风袅袅扩散。 一位长风衣的红发女子,跪在碑前,闭着双目。 陆南槿双手合十,为自己的父亲轻声悼念。 第一百三十七章 姐妹(二) 微风吹过。 小荒山上的枯叶被风卷起,秋末的大都空气干燥,叶子里的水分都已干涸,这些叶片干枯地缠卷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沙沙声音。 几片枯叶干巴巴,脆生生地拍在宋慈面颊上。 还有山上回荡的刺耳难听的乌鸦叫声,无一不在提醒着他—— 这一切是真的。 小陆。 真的回来了。 宋慈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有一天小陆回来了……自己再见面,会说些什么。 可真到了这个时刻,原先的预想就都没有用了,脑袋一片空白,以往对着镜子排练过的那些词语,竟然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秋末的山顶,飞掠的枯叶,这副画面就此定格,弥漫着淡淡的哀伤。 没有人开口,于是山顶便一片安静。 红发束扎的女子,动作不变,对着那块木碑缓缓叩拜,整个过程山顶只有枯叶席卷的沙沙声音。 祭拜结束后,南槿捡起刀鞘起身,她低下双眸,按住风衣下的刀柄,缓缓向着来时走去。 “借过。” 一道没什么感情的声音。 夫人没有动,她拦在自己的妹妹面前,看着那张写满倔强的面庞,眼中满是当年的自己。 “已是十年过去了……” 陆南栀轻声问候道:“我以为你今年也不会回来。” “有区别么?” 南槿抬起头,“回来与不回来,死去与活着……对你而言,有区别吗?” “你是我的妹妹。” 夫人再次开口,可她的声音下一秒就被打断。 “我不是……”南槿摇头,“我抹掉了自己的姓,从名字上断绝了与你的联系。离开大都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是你的妹妹了。” “可你仍是陆家的人。”陆南栀皱起眉头,竭力保持着语气的平和温柔。 “是……抹掉了姓,也不能代表什么,我当然还是陆家的人,因为我十年来一直在调查狮巷的惨案。我还记得老陆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还记得那条巷子围满观众的场景,还记得这一切带给我的悲痛,愤怒。我寻遍东洲,寻找真相,寻找证据,就因为我是陆家的人。”南槿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灰黯的愤怒,她冰冷地,一字一句地质问道:“可,你,是,么?” 陆南栀怔住了。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凝噎,此刻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曾经是有过那么一个姐姐,她是所有人眼中,可望不可即的天才,有着丰厚过人的才学,万里挑一的胆魄,无数的美德。” 南槿缓缓开口:“我曾把她视为心中的偶像,竭尽全力想成为这样优秀的人……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这一切都是表面的假象,她并不值得我尊敬。” “老陆死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南槿冰冷而有力地质问:“陆家倾覆之后,究竟谁是最大的赢家?你知道街头巷尾都在说些什么吗?就连十岁孩子都能看明白的‘真相’,你难道看不出来?你是我的姐姐,你怎可……与侵吞花帜的赵氏同流合污!” 说完这句话后,她微侧身子,与陆南栀擦肩而过,一个人向着山下走去。 夫人从南槿愤怒爆发的那一刻起,就不再说一个字。 她陷入了沉默。 安静木讷的像是一个木头人。 南槿的每一句质问,都像是一枚子弹,打在她的心头,而她只是默默静立着,承受着这一切。 站在山顶的最后一块石阶上,正好能够望见父亲的遗碑。 “夫人……您还好吗?” 听完这些话后,宋慈的表情十分复杂。 陆南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自始至终,她的神情都没太大变化,因为刚刚的抨击算不了什么,比这更激烈的言语,更诛心的攻势,她都经历过……但如果有人认真观察夫人的神情,便会发现,在南槿决绝离去的时候,她眼中流淌了一刹的悲伤,但很快就被掩去。 “既然愿意回大都,就是一件好事。”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你和南槿是故小,去追追她,不要让她就这么走了。” “……是。” 乌鸦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向着山下撒丫子跑去。 荒凉的小山头,只剩下陆南栀一人。 她来到父亲的坟前,从怀中取出一小瓶酒,缓缓倾洒在木碑前,枯叶被打湿,隐约有风声在怒吼,这是陆承调配的狮醒酒,用一点少一点,一部分在宋慈手中保管,另外一部分,则被陆南栀收藏,只有每年扫墓祭拜的时候,会倒一些。 那块刻着“无名之辈陆承”,饮了狮醒酒的木碑,变得鲜红起来。 那是精神元素在燃烧逻辑与规则。 看起来像是有人睁开了眼,在安静与陆南栀对视。 “父亲……您看到了么?南槿回来了,也长大了。” 夫人轻轻开口,脸上又多了三分柔和的笑意:“但她还是之前的样子,倔强,固执……其实,我还蛮为她高兴的,离开十年,没有被环境所改变,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她现在还无法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无法理解……我和您,到底为了什么而努力。” “但我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陆南栀轻轻抿了一口狮醒酒,她的面颊生出了三分绯红,额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又是一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在苦苦找寻‘秘钥’……没有‘秘钥’,深水区中的会议室随时可能被倾覆,会议室里的人,也不敢用真面目亮相。”她莞尔笑道:“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怀疑,真的存在‘秘钥’这种东西吗?这一切会不会是一场弥天大谎?” 石碑的红光,闪烁如眨眼。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就在上次会议……有人说他已经找到了‘秘钥’,而且送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陆南栀低声笑了笑,道:“只是‘红门’没有感应,那个031说话也不是特别靠谱的样子……不过没关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满怀希望,失望而回……我们还可以坚持很多年很多年,但深海进化的太快了,恐怕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只有在这块木碑前,夫人才像是个小女孩。 她可以倾诉衷肠,可以百无顾忌。 “对了,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很重要……” “空缺的议员席位,即将开始提选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陆南栀眼中没有喜悦,只有嘲讽,“赵西来终于熬不住了,只要我同意觉醒法案的推行,就顺势可以拿下大都的议员席位。” 她鼓起勇气,对自己的父亲认真开口。 “可是……我不想同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爱哭鬼 “喂——” 宋慈跑得飞快。 山道并不长,小山头就那么点高度。 他三四步并作一步,向着山下飞奔,就算这样,也跑了好一阵子,才远远瞥见了那道看似仪态淑贤,但实际走得飞快的红发身影。 乌鸦双手扩音,大声喊了这么一句。 陆南槿非但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 乌鸦想起夫人的叮嘱,硬着头皮追了上去,事实上就算没有夫人的吩咐,他也会追上南槿。 十年前不辞而别。 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今天,他必须要把话问清楚。。 乌鸦三下五除二,快步赶上,他拦在南槿面前,开门见山地问:“小陆,你这是在躲着我?” 陆南槿抱着刀,看着眼前的寸头男人,沉默片刻后演技拙劣地回应:“你是谁?” 哎呦喂…… 宋慈气笑了。 如果不是先前对视的时候,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被自己捕捉到了,那么现在的对峙,按照自己的性格,还真可能相信小陆没认出自己,说不定还会傻乎乎地解释一番。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宋慈深吸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今日再见,又为何故作不识。” “我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对你没什么可说的。” 陆南槿径直绕过乌鸦。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 宋慈出手了。 他伸出手臂,原意只是拦住陆南槿,而原先快走的女子,在这一刻竟然直接出刀,虽然没有拔出刀身,但她毫不客气地握住刀鞘,并且抖开了刀域—— “嗡!” 岚切的罡风席卷,瞬间将宋慈的手掌缠绕,凌厉的风压将这条手臂的西服尽数搅碎,只剩下破碎的布条。 刀鞘的鞘尖就抵在乌鸦的下颌位置。 “我只是想与你叙叙旧……”宋慈眼神有些复杂。 他并没有受伤,这道并非是因为他自身防御强悍的原因,而是因为南槿这看似凌厉的一刀,实际上并未真正施展刀意,每一缕被震出的刀罡都只是斩切到衣服布条就收回,千丝万缕,点到为止。 这说明她并不想伤害拦路之人。 看出了这一点,宋慈才决定开口,道出自己的心声。 “我对赵氏的走狗……没什么旧可叙。”陆南槿咬牙。 “你应该和夫人多聊一聊,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 宋慈并不恼怒,只是沉声道:“既然来了大都,何必要急着走?” 南槿已听不下去,只是问道:“你要留我?” 话音落—— 一片落叶,随风而落,落在长刀刀鞘之上。 岚切的刀罡瞬间迸发,将这片枯叶斩地爆碎,炸开,炸成数百片叶影。 而下一瞬间,宋慈的身影陡然模糊,他伸手将这数百片破碎的叶片摘回,缓缓伸出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拼接而回的完整落叶,只是拼凑地十分不牢固,风一吹就重新散去。 “是的……我要留你。” 宋慈诚恳道:“但不是用武力的方式,而是用我的方式。我希望你留在大都……无论你和夫人曾经有什么误会,现在至少有了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 南槿看着从宋慈掌心飘飞而出的片片叶屑,怔怔出神。 刚刚那还原枯叶的手段,要抵达什么境界才能做到的? 深海第十层,还是第十一层? 不论宋慈如今的境界如何……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已远远超过了自己。 摘叶重拼。 这才短短十年啊…… 南槿眼中生出恍惚之意。 这十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苦练,日以继夜地勤奋修行刀术,直到如今,也只是通过了深海第七层的试炼,堪堪参悟了岚切的超凡本源。 离开大都,背井离乡。 为了调查父亲的死亡,为了向着最有可能的敌人复仇……在这十年里她不断鞭策着自己前进,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笑话。 她胸膛里燃烧着足够强大的怒火。 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如果她拥有宋慈的天赋,或许如今,已将狮巷旧案的血债清算。 下一刻—— “锵”的一声! 陆南槿瞬间拔刀出鞘。 她怒视宋慈,眼中满是童年狮巷里倒映的血光。 斩!杀! 这一刻,岚切刀域内,迸发出无数刀芒! 宋慈神情凝重,向后错步,他本可以像江滩对战吴镛那样,一瞬间出手将刀柄拍回,再出刀再拍回,让南槿连拔刀出鞘都做不到……但他没有这么做。 于是南疆递出双刀,两道凄美的刀芒在空中绽放盛开。 陆南槿的刀法非常凶狠,根本不像是一个弱女子。 她的刀势大开大合,完全舍弃了防守,递刀之时,全身都是破绽……可这样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她不惜命,所以刀刀致命。 她愿意以伤换死,甚至以死换死。 两人在山下,一进一退,宋慈根本就没有还手,漫天飞舞的刀光贴着他的面颊,衣袖绽放,他的肌肤被割裂,有细密的血珠在空中抛洒,下一刻就被凛冽的刀气搅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他像是一个在悬崖钢丝上跳舞的舞者。 刀光剑影之中,只躲闪,不进攻。 而南槿则是双目通红,在过往的深夜里,她无数次递斩长刀,用岚切搅碎训练道场的木人,想象对方就是赵西来,赵器,是那个在狮巷缔造惨案的凶手……某位实力强大的超凡者。 这一刻,宋慈的影子与那个木人重合。 岚切竭尽全力地进攻。 而燃尽了一切之后,数万片枯叶在刀域中破碎,掀起的枯叶龙卷被刀罡席地隆起,两人站在漫天垂落的叶瀑之中。 陆南槿咬着牙齿,愤怒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截碎裂的长刀,刀剑插入宋慈的肩头,穿透而出,最后一刀,她竭尽全力的一刀,宋慈并没有躲。 宋慈垂落双臂,默默站着,愿打愿挨,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只要陆南槿再递刀,他就再受着。 看着陆南槿那张愤怒的面庞,宋慈垂眸笑了笑,指了指另外一把刀,轻声喃喃:“喏……小陆,那儿还有一下呢。” “啷当”一声。 一柄碎裂的长刀,砸落在地,震出清脆的心碎声音。 “下不去手的话……也算是我赢了吧……” 宋慈笑了笑。 他抵着断刃,缓慢向前走去。 终于,走近了那个远离自己十年的女孩。 宋慈伸出一只手,轻轻虚揽着后者颤抖的肩头,犹豫片刻,在听到了细微的抽泣声音后,他才缓缓拍了拍,嘴唇发白地柔声笑道:“喂……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还是那个爱哭鬼?” 第一百三十九章 火种 爱哭鬼这个绰号,除了宋慈,没其他人知道。 老城区那些人的印象中,小陆是个富人区来的孩子,冰雪聪明,就是有点孤僻,人们往往愿意相信,这样的孩子是完美的,不会有缺点的。 他们可不会把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跟“爱哭鬼”这三个字联系到一起去……也不会想到,陆南槿在那时候只有十岁出头。 她毕竟……只是个孩子。 老陆离开后,只有每天翻墙头爬院子照顾南槿的宋慈,会看到陆南槿哭鼻子的样子。 只不过这个小姑娘从不在外人面前露怯,像是一头用尖刺包裹自己的刺猬,每回在家里对着镜子狠狠擦掉鼻涕眼泪,离开小院子的时候又是一副倔强坚毅的模样。 一只刺猬,把自己伪装得再坚强,内心深处也还是柔软的。 只是轻轻拍了拍肩头,宋慈微微后退,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一回小陆的脸庞。。令他欣慰的是,十年未见,陆南槿的面容没什么变化,只是从稚嫩变得成熟了一些,发红的眼角还残留着一些青涩,她还是那个满脸写满倔强的姑娘。 还是那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你刚刚说……老陆离开之后,赵氏侵吞花帜……”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慈点了根烟,他默默向后退了一段距离,避免烟味熏到对方,但想了想,又把烟蒂丢在地上直接踩灭。 先前山顶上姐妹二人谈话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察到了不对劲,但直至此刻才有机会发问。 乌鸦轻声道:“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吧。” …… …… “觉醒法案到底意味着什么……参观接下来的项目,你就会了解了。” 花帜地底第九层。 冢鬼带着顾慎,来到了一座实验室门前,他输入指纹,密码,实验室大门打开。 “这是负责维持整个新世界项目运转的‘中控室’,单单是这座实验室,赵氏每个季度投入的资金流水高达上亿。”冢鬼轻声笑了笑,道:“推行法案,可不是简单的文字工作。我们要尽可能的说服议会里的那些顽固家伙们,尤其是最高席,让他们知道……觉醒法案能为五洲带来什么。” 顾慎瞥了眼崔忠诚。 与自己同行的小崔先生,也在打量着中控室的一些器械。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的器械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中控室的权限只对相关工作人员开放。”崔忠诚道:“邢云负责‘新世界’的具体项目推进,我虽然拥有监督权,建议权,但并不对实际项目发表看法。” 这么说来……冢鬼拥有很高的信任,以及权限。 “没办法,推行的几项试验消耗都很大,由于法案还在地底筹划,很多器械损坏,进货渠道也都有限。”邢云耸了耸肩,带着顾慎和崔忠诚来到了一面巨大的荧光屏幕之前。 “中控室的‘主脑’,深海深水区千分之一的算力,会被集中运送到花帜大厦地底的第九层,也就是这台主脑之中。”邢云轻声道:“我们在这里模拟,法案成功推行之后,深海刺激人脑,激发超凡潜力的程序。” 顾慎神情凝重,他看着主脑屏幕上闪过了无数数据。 他看不懂这些流淌而过数据意味着什么……但隐约想起了某件事。 超凡觉醒,是可以被深海控制的。 “这个世界的熵值不断增加,无序的因子在我们无法捕捉的世界里膨胀……于是一种违背秩序的力量就在无序因子的凝结中出现了。” 邢云轻声道:“这……就是超凡源质的诞生。议会竭力对这个世界的民众掩饰超凡存在的真相,事实上即便是超凡者,也无法追溯来源,我们只知道表象,而不知道实质,真相。为什么超凡源质会诞生,为什么秩序会被打破。” 他意味深长望向顾慎,道:“这是个无从探寻的问题……不是么?正如我们探寻的人类是从何而来……鸡生蛋,蛋生鸡,谁也无法给出答案。” “我在议会工作了二十年,二十年前还没有裁决所……那时候议会对超凡者的态度跟现在是不一样的。我们追寻,我们探索,我们无知,直到深海的出现,世界产生了新的变革。” 邢云敲下了一连串的代码,集中了深海千分之一算力的主脑,开始疯狂运转起来,一座立体的人体结构图在主脑屏幕上浮现。 “超凡者可以借助精神链接,进入‘深水区’。无数的超凡因子,通过精神汇聚,成为了我们可以利用的力量……于是到了今天,我们甚至可以,完成类似‘传火’的神迹。” 冢鬼仰望荧幕。 “很久之前的神话故事中,有一位名叫‘普罗米修斯’的神明,他为人间带来了‘火种’。” “人间有了火。” “从那天之后,原始的‘火种’熄灭,但火焰在世间各处散播,我们终于掌握了驱散黑夜的方法,只要持握火焰,就能秉握光明。” “而深海……就是新世界的‘火种’。” 冢鬼眼神中只有痴迷。 无数数据流淌,汇聚,伴随着他敲下最后一个按键。 荧幕中的模拟人类,身躯发生了某种异样的,不为人知的变化,他的身躯开始剧烈膨胀起来。 紧接着! “砰”的一声! 就在身旁响起的一道巨响,吓了顾慎一跳,他注意到主脑的不远处,摆放着一座人形舱体,那里链接着数千条密密麻麻的液压管道,舱体是不透明的,此刻缝隙之中,蒸发出大量的炽热蒸汽。 这道炸响之后。 人形舱体中响起了痛苦的怒吼声音。 但很快……声音愈发虚弱。 “这一次……试验品觉醒的超凡能力是‘炙雾’。”冢鬼眼神中有些失望,“很弱的能力……深海能够刺激人类觉醒超凡,但我们目前还没有掌握关键技术。无法定向控制超凡觉醒的方向。” 试验品觉醒…… 人形舱体里传来了低沉怒吼…… 这些蓝色的液体管道,输送的是类似营养液的物质…… 再联想着冢鬼的话语,顾慎觉得毛骨悚然,后背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他盯着人形舱体,不敢置信,喃喃问道:“你们……在做人体实验?” 第一百四十章 花帜地底第十层 “你在想什么呢?” 冢鬼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顾慎。 他大义凛然地拍着胸脯,一本正经道:“人体试验是有悖道德的!虽然议员大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怎么会干那种魔鬼干的事情!” 说完之后冢鬼立马对崔忠诚认怂笑道,“刚刚一不小心说了实话,你不要介意……毕竟议员大人当初考虑了某个蠢货家伙要进行人体试验的提议。” “……”崔忠诚只是沉默。 “舱体里是模拟的仿生骨骼,肌体,以及链接深水区的意识芯片。”冢鬼按下一旁开关,舱体的最外层缓缓张开,露出了透明的圆形储存舱,一块扭曲的“腐肉”在蒸汽缭绕中被炙烤地不成样子,这的确不是活着的人类,而是特定制作的仿人类试验品。 “刚刚的低吼……” “那块芯片内存在着一个简易的程序,有喜怒哀乐,主脑会监察超凡觉醒时的人体反应,而那块仿生肉可以提供物质上的反馈,芯片模拟的程序则会提供精神上的反馈。”邢云挑了挑眉,道:“一旦法案通过会带来铺天盖地的麻烦……你知道裁决所最近为什么在疯狂的招兵买马集贤纳士么?因为一旦法案通过,无论失控率有低,失控者的数量都会大大增加。” “嗤嗤嗤——” 舱体蒸腾的雾气,随着主脑刺激超凡觉醒的程序停止运转,而缓缓消散。。 “现在知道为什么器械更换那么频繁了么?” 冢鬼来到舱体前,他戴了一双手套,还有防毒面具,用力踢了一脚舱体,原本可以轻松弹开的上方关口,此刻被高温溶解,粘滞在了一起。 “一旦觉醒了超凡能力……舱体就会面临被超凡能力破坏,受损的风险,运气好点是整块舱体都被冰冻,运气差点是舱体直接炸开。” 冢鬼隔着手套轻轻发力,砰的一道低声闷响,他竟然震开了舱门,手掌无视高温,插入腐肉之中,取出了那枚芯片。 冢鬼也是一位实力不俗的超凡者……而且超凡力量,应该与温度有关。 顾慎神情凝重。 “这家伙的制造成本也不低。”冢鬼看着舱体里的烂肉,轻声感慨道:“人类正常拥有的器官,他基本都拥有,只是没有意识,就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花帜直接提供这样的‘试验样品’,让我实在好奇,那位老爷子背地里到底在做着什么其他危险项目。” “好奇心太重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崔忠诚意味深长的提点了一句。 “当初我来花帜的时候……那个原先坐在我位置,后来被踢走的家伙,去了哪里?”没想到冢鬼根本不在乎崔忠诚的提醒,他笑着问道:“我记得他提议要用‘活人’去接受超凡觉醒的刺激,而议员大人竟然没有反对。” 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顾慎微微眯起双眼,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对方的“居心叵测”。 冢鬼这个看似老实憨厚的狡猾狐狸,他是故意当着自己的面问的,为的不是要让崔忠诚给出答案,而是要让自己知道赵氏背地里做了哪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周济人的学生,未来很有可能会在东洲大放光芒。 “花帜的地底可是有许多秘密的……”冢鬼叹息道:“也不知道地底第十层到底有什么,真想开一开眼界啊。” 好家伙。 太明显了。 这分明就是暗示第十层有问题……让自己去调查。 “活体实验不被律法允许,花帜自然不可能做这种项目。原先的那个家伙已经被扫地出门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们不清楚,也不在乎。”崔忠诚轻声道:“给你的实验样品一直是我在负责,你列在清单上的器械,用品,也都是我负责购入,每个月投入数千万的资金,为的就是稳定推行法案,以及法案推行之后,第一时间抢占市场,收回投资。你想知道样品是从哪来的么?看看清单上花费的数字就知道了,这个项目要是做砸了,我代替议员向你保证,冢鬼这个人,第二天就会从这个世界上直接蒸发。” 文质彬彬的崔忠诚,望向了半打开的舱体。 他意味深长望向冢鬼,道:“你刚刚也看到了……什么叫做‘蒸发’。” 这实在是非常吓人的一段回复。 冢鬼连忙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他满脸写满了真挚,诚恳道:“小崔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过,我可是发誓效忠议员大人的一条忠犬啊……汪!汪!” 真的学了狗叫? 崔忠诚面无表情。 这个家伙毫无底线,而且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脸皮,把能屈能伸四个字展示的活灵活现。 有时候……就像是一个疯子。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觉醒法案,法案需要依靠他才能确保完成。 “新世界的项目,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崔忠诚没再追究,他带着顾慎离开了中控室。 其实是懒得追究,而且也无法追究。 他最多只能给冢鬼这么一个看似严厉但实际不痛不痒的警告。 因为在过往的时间里,这家伙不止一次地做出类似的小动作……看似作死,但其实是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 他在花帜地底第九层卖命,推行着觉醒法案,当然会好奇第十层内有着什么。 还有什么,在赵西来眼中,比觉醒法案要更重要呢? 顾慎忽然明白了,一开始打招呼的时候,冢鬼对自己递名片的意义……向他这样的人,在为大人物卖命的时候,知道了太多的秘密。 如果“冢鬼”没有了价值,那些大人物,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容忍他的必要。 实际上,赵西来与长野城追杀冢鬼的那些巨擘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从未真正将冢鬼当做一个“人”来看待,只不过当做一个恰到好处出现的,又恰好能够使用的机器。 用完了,自然就可以丢掉了。 而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最好就要抹杀掉。 冢鬼在寻求下一个靠山……他没得选。 所以……他看到自己的时候,眼中亮起了光,这是寄希望于自己的老师,能够救下他? 顾慎的思绪被崔忠诚打断。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来到了电梯之中。 崔忠诚没有按下返回地面的按键,而是声音平静地询问顾慎。 “你想要看一看么?” “关于……花帜的地底第十层……”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秩序崩塌之后 “你想要看一看么?” “关于……花帜的地底第十层……” 崔忠诚的话音在电梯内回荡。 顾慎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短短的几秒,他陷入思考之中,冢鬼先前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如果花帜真的在做活体实验……那么很有可能就把这个项目放到第十层。 “铛”的一声。 崔忠诚已经做主,替顾慎做了决定,他按下了去往十层的电梯按钮,整座花帜大厦拥有这个权限的,除了议员大人,就只有他。 等顾慎反应过来的时候,电梯门已经打开了。 崔忠诚一人缓缓向前走去。 顾慎只能跟在身后。。 地底第十层是一座极其牢固的基地,整体色调偏向于暗金色,像是用青铜打造,很是复古。 “我相信花帜不会……” 顾慎刚刚开口,声音就戛然而止,因为随着一扇扇青铜门打开,露出了一枚枚圆筒形的透明舱体,营养液在舱体中流淌,一个个蜷缩的婴儿,在舱体之中沉眠。 这是一个又一个的幼儿。 而且各自的成长形态不一。 有些看起来刚刚满月,有些大概一两岁了,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闭着双眼,目前陷入沉睡之中。 “你眼前所见的,就是冢鬼口中那所谓的,有悖道德的‘实验’……但很可惜,这没什么可避讳的,因为在很久之前,这就已经是通过议会投票的成熟法案。不仅仅是大都,长野城也有人在做。我们称之为‘基因变革法案’。” “冢鬼只是一枚棋子,如果不是议员的赠予,他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更没有了解这一切的权限。” 崔忠诚神情平静,停下脚步,面对顾慎,淡淡道:“你的老师周济人,早就知道花帜地底第十层里埋着什么秘密……对于小喽啰而言,他们没有知道这一切的必要。” 顾慎看着那一个个在舱体中沉眠的孩子。 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婴儿,意识形态沉溺在混沌之中,有些在营养舱里长大的孩子,已经生出了头发,如海藻一般律动,青铜基地中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死寂,谁能想到这里居然摆放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 “我是应该高兴么……”顾慎轻声道:“你对我说这些,显然认为我已经不是‘小喽啰’了。” “不要误会了,从现在的实力上来说,你仍然是个小角色,诚心会的小组组长至少都是深海第四层的超凡者,你连他们都不如。”小崔先生语气平和,“我只是不希望以后你因为冢鬼的话,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比如私自探寻第十层的秘密。” 这个秘密,在大人物眼中,不算秘密。 “既然带我来看,那么你也算是认可了我的……未来。” 顾慎缓缓行步,来到一座营养舱前,他看着其中的一个婴儿,心中忽然有些复杂的,哀伤的情绪,“我有几个问题要问,议会同意基因工程,是出于什么目的考虑?这些孩子们被制造出来之后,以后的命运会是什么?” “……” 崔忠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来到顾慎身边。 “昨晚江滩的谈话,周济人说服议员大人,要让你加入‘新世界’。他说是希望你看到法案推行的过程,但实际上……他所希望的是让你知道,我们在背后做这一切努力,是为了什么。” “台面上的人,包括冢鬼,当然也包括我,都只是棋子。” 崔忠诚轻轻道:“为了完成一件事情,牺牲是在所难免的……有些牺牲是有形的,譬如死去,譬如销毁,而有些牺牲是无形的,譬如隐瞒,譬如欺骗。在‘新世界’的项目中,我所负责的任务很简单,确保每一颗棋子,在我的统筹之下能够站在他应该站的位置,最终完成这场布局。在这场布局中,有形的,无形的,牺牲总是难免的。” “所以……冢鬼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他只需要知道,在这个项目的推行过程之中,我能够完成他的所有要求。” 顾慎复杂地望着小崔先生。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新世界的项目推行中,邢云拥有的权限,很可能是虚假的。 他遭遇了隐瞒,也隐约感受到了自己被隐瞒,于是想要探寻第十层的秘密。 “觉醒法案的推行,本质上是应对人类世界即将来临的一场巨大危机。”崔忠诚触摸着这些营养舱里的孩子,轻声道:“超凡源质的出现,使得五洲所在的世界开始崩塌……秩序崩塌意味着什么,你可能还没有概念。” 他缓缓走向两排营养舱的尽头,青铜门打开,那里是一个很小的储藏柜,层层紫银包裹之下,一枚极其细小的黑点,就悬浮在储存柜中。 “看。” “逻辑被摧毁,架构不复存在……就形成了这么一个‘无底洞’般的存在。” 崔忠诚木然地开口:“花帜大厦之所以建立,其实就是为了掩盖这个真心。在地底第十层的位置,原先出现了一枚崩塌的‘黑点’,如果不采取措施,这枚黑点会无止境地扩散,直到将整座大都都吞没……这样的黑点,已经出现了很多枚。” “这,就是秩序的崩塌,所带来的的后果。” 小崔先生望向顾慎,轻声道:“超凡源质一旦自内部开始崩塌,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这里的紫银需要定期更换,确保不会发生意外,修筑大厦的期间,这枚逻辑崩塌的黑点,每年半径会以一毫米的速度增涨。” “每年一毫米……” 听到这,顾慎稍稍觉得轻松了一些。 速度并不快。 “你应该是在想,需要一千年,才能增涨一米。而一米,又能有多大呢?”崔忠诚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距离,他回头望向顾慎,道:“可是……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世界的黑点数量,远远不止这么一枚,还有许多地方,我们没有发现,而且每年黑点数量都在增加呢?” 顾慎神情逐渐凝重。 “如果我再告诉你……” “如果五洲外的世界,已经被秩序崩塌的黑点,所摧毁了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基因法案 五洲之外是什么? 一般只有在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这个问题才会被人们所想到,而问题的答案也像是之前崔忠诚所说的……无从探究。 很少有人会在乎这个世界外面是什么。 因为五洲已经足够大了,每个人就像是深海里的一粒小沙子。 浮浮沉沉,能照顾好自己,便已是殊为不易。 所以从五老山走出来的顾慎,一直以来都觉得,关心这个问题的往往只有科学家,或者……探索边际的冒险者。 至少他之前是不关心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 看着那枚漆黑的,自外向内坍塌的黑点。。 顾慎喃喃问道:“五洲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谁知道呢。谁去过呢。”崔忠诚轻声道:“我不知道。我没去过。但去过人的说……五洲外的世界,是黑暗,霜雪,凛冬,永夜,那里什么都没有。” “生命消亡,秩序破灭,逻辑崩塌,量子坍陷。” “如果不采取行动……五洲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小崔先生重新合上了最后一道青铜门,那枚还没有指甲盖大的小黑点,在层层红银的包裹下,重新回到黑暗的拥抱,青铜门合上之后,没有人知道地底第十层还隐藏着这么一个秘密,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即将面临何样的命运。 “我还是不太明白……” 顾慎用了很久才让自己的思绪回归正常,那枚黑点,以及五洲外的崩塌,实在是很难让人接受的现实。 “对抗无序,与这些婴儿……有什么关系。” “基因法案是深海诞生之前,议会曾尝试过的一种救世方法……五洲的优秀超凡者基因被收集,通过人工技术,栽培出了这些营养舱内的孩子,他们理应拥有着强大的潜力,以及超越常人的天赋。” 崔忠诚缓缓道:“可超凡觉醒是不可控的……超凡者基因配对之后的‘优秀产物’,并未直接缔造出理想中生而超凡的‘神佑之子’。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当年议会培养出的一些孩子,在逐渐长大,觉醒超凡力量的过程中,变得不受控制,陆陆续续出现了‘失控’现象。” “你应该知道……超凡失控给人类世界带来的损失和风险有多大,这些孩子们都太不稳定了。于是……基因法案就被叫停了。” “现在你在营养舱中看到的孩子们,是十年前停止生产的……产品。” 崔忠诚用产品这么一个无情的词汇,来形容这些孩子。 “你之前问……这些婴儿以后的命运,会是什么……” 崔忠诚站在舱体前,轻轻地开口,“如果法案没有被叫停。他们当中有些幸运儿,会顺利睁开双眼,离开营养舱,议会为他们寻找合适的家庭,同时监控观察,如果没有失控,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来历。可如今……这些孩子只能沉睡在舱体之中,或许会待到意识消磨,思维泯灭,没有人知道他们会迎接什么样的命运,或许命运这个词对他们而言就是不存在的。” “出于人道主义,营养舱会保持供给他们生存所需的能量……但他们的意识也处于混沌之期,生长的速度大大延缓。如果在营养舱中死去,那么也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基因法案……是议会想要掌控‘超凡’的一种尝试,很可惜,他们都失败了。”崔忠诚望向顾慎,像是一个置身物外的看客,脸上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嘲讽鄙夷,只有平静:“议会里的某些大人物,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寻找到一位足够卓越的‘救世主’。” “……救世主?” “冢鬼先前提到了一个词……叫做‘火种’,古神话中,人类先拥有了火,然后再拥有希望。” “在深海被缔造出来之前的年代里,五洲曾拥有收纳一枚无序力量的‘神物’。” 崔忠诚道:“古早的议会,就需要依靠‘神物’的力量,来收集无序的超凡源质……后来这枚‘神物’被分成了七份,交付到了七位足够承载其力量的伟人手上。分开之后的神物……就被称之为人类希望的‘火种’,而持握‘火种’的七位伟人,自然也就是人类的救世主。” “这其实不算是什么重大秘密,因为只要加入裁决所,任期满一定年限,或者抵达一定的高度,就会知道‘他们’的存在……有个名字,你一定听过。” “顾长志。” “长野因为顾长志而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东洲也因他的镇守而熠熠生辉。”崔忠诚道:“这些年他一直在沉睡,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出何原因……但事实上我们东洲能拥有如今的地位,以及话语权,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 “火种常有,而持火之人不常有。基因法案通过的真正原因,就是人类世界对英雄缺失的恐惧……一旦我们失去了‘火’,我们还能拥有什么呢?” 崔忠诚意味深长道:“现在你应该明白,基因法案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了吧。” 议会想要通过自己的手段,制造出一位能够承载火种力量的救世主。 “后来出现了‘深海’,议会投入了巨大的算力去寻找……避免五洲被秩序崩塌摧毁的办法。”崔忠诚淡淡道:“于是,就有了‘觉醒法案’。” “超凡源质是可以被人为吸收的。一旦可以控制超凡者的数量,那么就可以控制超凡源质,深海调控之下,这个世界的秩序会重新归于平定……但前提是,大量的超凡者自发觉醒,他们将以自身成为超凡源质的熔炉。” “而他们死去……” “也就有新的人出生。” “这是一个循环。” “是的。这是一个循环。如果不想在一千年后文明破灭,或许这个时间会大大缩短,也或许会远比预想中更漫长,但总归是要到来的。” 一层层青铜门关闭。 花帜地底的过往被就此遮掩。 顾慎直视着崔忠诚的双眼,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发自内心的情绪,但什么也没有,炽火告诉他,眼前的男人像是一个被掏空了心的人偶,将自己层层缠绕包裹。 没有人知道崔忠诚究竟在想什么。 “看到真正救世方法的人,总是少数。决定人类的命运,这样重大的事情,权力可不能交给大众。”小崔先生忽然笑了一笑:“不管结局如何,看到希望之后……” “我们总要试一试的,不是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备选议员 “关于那些婴儿……你怎么看?” 离开花帜大厦后。 顾慎对着空气开口,他这番话是说给褚灵听的。 虽然刚刚参观花帜地底第十层的时候,褚灵一直没有发出声音,但顾慎知道……她仍在链接中。 “不得不承认,基因法案违背了最基础的‘人伦道德’。”褚灵声音逐渐变轻,最后变得不可听闻:“但若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顾慎知道她要说什么。 若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谁又能批判这些婴儿诞生的对错? “之前我看到过一个问题,叫做电车问题。”顾慎站在一座天桥上,趴在栏杆上,俯瞰着来来往往的人潮,“一辆失控的电车,不可停下,要么碾死一个人,要么碾十个人。如果你掌握拉杆,该怎么办?” “牺牲少数,保全多数。。” “可问题就在于,很多事情没那么简单,电车问题会出现一次,十次,一百次。把生命放在天平上,舍弃重量较轻的一小部分,多次之后……剩下的,也就只是一小部分。” 褚灵沉默了一小会,弱弱地开口,道:“所以,基因法案已经被叫停了。” “是的……所以我从花帜大厦走出来后,只感到庆幸。” 顾慎低声笑了笑,喃喃道:“我倒是情愿这些孩子们,就在营养舱中这么睡着,永远也不要诞生自己的意识,也不要醒过来。如果他们知道真相,应该会感到心碎吧?” 作为实验品。 背负着“救世”的责任。 但面临着的,却是随时会被放到被舍弃天平上的命运…… 从法案通过,他们作为产品被制造而出的那一刻起,错误就被缔造而出了。 “法案停止,也算是悬崖勒马。”顾慎道:“相比于基因法案……觉醒法案似乎更加稳妥。但我总觉得,这桩法案并没有崔忠诚说的那么靠谱,也存在着许多问题。” “是的。” 褚灵道:“觉醒法案一旦推行,就不可避免地需要民众链接‘深水区’,依靠深海的力量,刺激宿主觉醒超凡……而这个过程,目前尚未被完全掌控。” “觉醒不可控,失控者会增加。” “秩序,规则,长久以来建立的基础认知……都会被打破。哪怕觉醒法案通过了,真正推行法令,也需要循序渐进。如果想要群众接受,那么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褚灵缓缓道:“你难道没有觉得……东洲议会,太急了么?” “你这么一说,的确。”顾慎皱起眉头,“其他大洲是什么态度?” “我虽然拥有一定权限……但目前,权限只能在东洲内部流通。”褚灵低低道:“五大洲独立自治,其他大洲的情况我不清楚,不过从截取的一些信息来看。东洲议会是率先考虑‘觉醒法案’的推行大洲,这一件事情上,其他洲的进度一定是慢些的。或许他们也在等法案推行后,东洲的反响,信息爆炸的年代,东洲推行法案,也就等于将超凡无序的秘密昭告天下。” 也就是说,觉醒法案的主战场,就在东洲。 不……准确的说,主战场就在大都,就在自己眼前。 长野城的态度已经明确。 “三天之后,东洲备选议员的提名就要开始了。”顾慎自语:“按照赵西来的意思,他提名陆南栀,然后二比一,觉醒法案被拿下……关于法案的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可法案的事情,会这么简单么? …… …… “你说什么?” 赵器坐在病床上,不敢置信地盯着柳祎,他双手攥着床单,神情因愤怒,震惊,还有惶恐,而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这几日疗养,由于治愈功效的封印物,他的伤势好了许多,面部已经消肿,刚刚做完填充牙齿的手术,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面色稍差。 “老爷子的遗嘱内容还没有放出……但他刚刚放话,三天后的备选议员大会,他会全力支持陆南栀。”柳祎站在床前,安静肃立,“大都空缺已久的第三位议员,应该要诞生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夫人了。” 这是一件好事。 可赵器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 赵器怔怔出神,许久之后才缓了过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老爷子放这句话的意思,年岁无多,栽培后人,还有什么是比亲手推上议员之位,更能表明决心和立意的? “不……” 赵器喃喃道:“这十年来,大都都只有两位议员,这个局面已经维持很久了。没有必要选出第三位议员的。他是准备把遗产都留给那个女人。” “……”柳祎对此不发表任何看法。 “之前江滩大坝爆发了一场战斗。乌鸦宋慈与诚心会南堂陈叁的四位义子约战,这一架打到最后,惊动了两位议员大人。”她想了想,道:“那一夜后,老爷子放出话要支持陆南栀的……我想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赵器已是呆呆出神,不知有没有听进耳中。 “我听闻,裁决所的大裁决官周济人也出面了。”柳祎低声道:“前不久他还缠身在弹劾风波中,这次现身大都恐怕也不会是巧合……一定是有什么大动作。传闻还说,江滩一战,陈叁的四位义子受了伤,而亲生儿子陈没则是被大裁决官亲自逮捕。” 表面上来看,大都的两位议员“势均力敌”。 但实际上大家心里也清楚,维持平衡是议会一贯常用的手段。 陈叁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能把大都南湾经营地蒸蒸日上,但很可惜……在派系与权力的地位上,他还是年轻了许多,无法与赵议员相提比论。 “是为了法案……” 赵器终于从颓废中清醒过来,他一只手捂住面颊,笑声从指缝中艰涩地渗出,“父亲在为法案造势……借着江滩之事打压陈叁,很快就是备选议员的提名。裁决所的大裁决官逮捕陈叁亲子,久驻大都,也算是一种明示,接下来陈叁一派的提名一定会失败。” “备选议员……只会是陆南栀。” 而备选议员定下。 正式竞选,还有任何悬念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特别行动组 “陈没,你有权保持沉默……” 审讯室。 陈没看着面前的老家伙,他已经做好了缄口不言的打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济人并没有按照规矩那样宣布宪法要求告知受审者的权利。 “如果你选择沉默,那么我也会保持沉默。” 周济人端了把椅子,坐在陈没对面,他瞥了眼卷发年轻人的双手。 那对看似白皙骨干的手腕,被藤木镣铐所箍紧,有好几道重叠的伤痕,是挣脱所致。 “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趁早放弃为妙。” 听到这一句话,陈没有些绷不住了。 他神情阴沉,陡然站起身子,但实际上身形却是纹丝不动,猛拉之后腰部传来勒紧的刺痛,那里也被一条藤蔓死死箍住…… 这不知道从哪出现的,看似老旧,轻易可以挣开的藤木,竟然比合金还要坚固得多! 根本挣不开。。 “放开我!” 他低声道:“裁决所只有执法权,没有羁押审讯权。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把我移交监狱所。” “抱歉,我目前所行之事皆符合东洲律法。因为特别行动组一旦成立,在特殊事件之前,可以享受三所权限互通的专属权力。”周济人淡淡道:“这个回答,应该算是大发善心的免费赠予。接下来……如果你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那么你就需要拿对应的信息来兑换。” 特别行动组? 陈没一下子不说话了。 眼前的老狐狸,显然是知道硬熬没有意义,想要与自己进行“信息交换”。 而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什么都不想说。 周济人也不着急,就这么等待着时间…… 直到门开。 负责关押审讯的地方并不大,有些阴暗,门开之后,光明乍现。 陈没皱起眉头,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 …… “老师……我来了。” 顾慎临时接到通知,树先生需要自己陪同,一起审讯陈没。 当他赶到这里,看到“似曾相识”的审讯环境之时,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还真是……今非昔比。 自己又一次来到了审讯桌前,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受审者了。 陈没看到顾慎的时候,眼神陡然变了,原先懒散的双眼一瞬间变得如剑一般凌厉,他恨不得立即长身而起,只可惜被藤木死死压制箍住。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眼前的少年……南湾大厦断电,自己追捕嫌疑犯,现在来看这很可能是裁决所布置的圈套。 而失态的那一刻,陈没意识到,自己中了老狐狸的圈套。 他并非是什么都不想知道的……至少,他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淡定,淡定。” 顾慎大大咧咧坐了下来,跟陈没友好地打招呼,就在十二小时前,双方的身份还是猎人和猎物,猫和鼠,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互换了。 现在,看着陈没那那副布满阴云以及愤怒的神情,顾慎非但没有一点紧张。 甚至……有点想笑。 他忍不住换了个坐姿。 不得不说,审讯桌的另外一边,坐得真的很舒服。 “审讯什么时候开始?”顾慎问。 “已经开始了……陈没什么都不肯说。” 周济人仍然是那副等待的仪态,望着时钟,“不过,人还没到齐。我们有的是时间。” 人还没到齐? 顾慎一怔,下一刻,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一道红色长发的风衣身影顺着余光映入眼帘,来者坐在了椅子上,声音清冷,带着三分歉意,“抱歉,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会。” 紧接着道歉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南槿看着顾慎,顾慎也看着陆南槿,两人神情古怪,很显然是在碰面之前,都完全不知道……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师姐?”顾慎有点懵。 师姐这时候不应该满世界执行任务么? 尤其是在知晓了陆家狮子巷的隐情后,顾慎原本以为……师姐可能很久都不会回到大都。 周济人微笑抬手,一瞬间藤木拔地而起,在愤怒反抗的闷哼声中,将陈没尽数包裹,刹那便将其化为一枚人形木桩,外界的声音一丁点都传不到陈没耳中。 “好了。终于到齐了。” 他欣慰地笑了笑,“现在我给你们两个……解释一下具体的情况。” “关于周驭案件的合并卷宗,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引起了高层的广泛关注,通过紧急会议之后,议会决定成立在大都‘特别行动组’,具体行动的时候由深海负责提供人员支持,以及计划参谋,但核心组员的选举,由我来决定。” “于是……我选了三个人。” “周驭案卷的深挖,加上顾慎得到的‘罗盘’,让我们基本确认,在大都的黑暗中藏着一个危险人物,他试图制造暴乱,摧毁秩序。” “我们称他为‘枭’。” “而这次的特别行动组,所进行的计划,也命名为‘猎枭计划’。” 老家伙神情凝重,道:“这起案卷的危险评级暂定是‘s’,如果处理不当,很有可能使一整座城市陷入危机之中。核心组员的选用非常重要,并非因为你们是我门下的得意学生,我才将你们收入特别行动组的核心组员。在我的计划之中,你们三人当中的每一个,都将发挥巨大的作用。猎枭计划想要成功,你们三人,缺一不可。” “等一等。” “三个……还有一个呢?” 南槿皱起眉头。 而周济人只是缓缓向着那枚人形木桩投去目光。 顾慎有些错愕,“您是说……陈没?” “不错。” “你想一下,如果我强行要逮捕陈没,身为东洲议员的陈叁,怎会轻易同意?”周济人淡然道:“至少……他不会转身就走。” 是了。 那一夜陈叁的反应,可谓是反常到了极点。 在树先生的域中谈了一番话,然后就同意了对方带走自己的儿子。 顾慎此刻才有些恍然大悟。 “不过这场审讯是真的,要确保他加入我们的小组,就必须有这么一场审讯。”周济人低声道:“陈没的档案已经被我取出来了,你们先看一下。” 顾慎和南槿对视一眼。 他们接过档案,翻阅起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核心组员 陈没的档案并不复杂。 所有议员的儿子,都不会有一个美好快乐的童年。 东洲议会一共就只有一百个席位,想要坐上这个位置,就必须牺牲很多的东西……而陪伴亲人的时间,就是第一件被牺牲的物品。 他的母亲因病难产。 陈没的童年是一个人孤独长大的。 父子二人之间,随着年月的增长,只剩下一道越来越大的隔阂鸿沟……档案中并没有提到陈没的体术,以及他的实力。 从五年前的某一天,他忽然在诚心会南堂出现。 与乌鸦证明自己的方式很像。。 他用一双拳头,打出了自己的声名……一开始因为陈叁的名字,没有人敢真正对他动手,可后来他链接了深海的深水区,并且一口气通关了前面十一层的全部试炼。 看完档案。 顾慎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像是看鬼一样看着眼前被木棺包裹的年轻人。 陈没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这还是人么?”顾慎皱眉,“一次测验,通关深水区十一层。只差一步就能拿到‘封号’?” 南槿也看完了档案,她缓缓合上书页,语气凝重:“这种天赋,放到东洲,都是数一数二的。” 周济人倒是神情平静。 他摇了摇头,“如果没有人传授经验的话,也没有提前经历过精神链接的话……第一次测验,直接抵达第十一层,陈没就是放到五洲,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顾长志都远不如他。” 只要是人,就需要一步步走。 没有例外。 “你的意思是……在档案之外,不为人知的地方,有人对他进行了‘精神链接’?”顾慎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起来。 “对,但不仅如此。” 周济人正色道:“对他‘精神链接’之人,所传授的体术……危害性非常之大,他大概习练了接近十年,才抵达了如此地步,实际上我的‘青藤’与之接触,能够感受他躯干的活力。这副年轻的身躯,已经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像是一具四十岁的肉身。再这样习练下去,他没有多久时间可以活了。” 回想着江滩一战。 顾慎虽然没有亲身参与,但陈没与宋慈的彼此对攻,倒是被他看在眼里。 这两人招式都是无比刚猛,拳拳对撞,一瞬间就快要把江心的江水打得蒸发。 “这是一种……透支。”树先生道:“虽然可以极快的提升实力,但代价太过巨大,往往需要消耗自己大量的生命。” 听到这,南槿眼中闪过一缕异样的光芒。 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了她。 周济人神情凝重,沉声道:“不要学他,也不要试图在‘超凡修行’上走捷径……这样不会有好下场,只会本末倒置。” 陆南槿沉默片刻,轻轻道:“我知道了。” “枭的特征与陈没档案上空缺的那人是符合的。”周济人道:“有时候,空白不意味着不存在,枭目前所展现的最大能力,就是强大的‘精神控制力’。” 是的……顾慎暗暗点头。 长久基金会的人,每一个人都是疯子。 他们都被“枭”洗脑了。 “审讯是没有用的。” 陆南槿忽然道:“我了解陈没这样的人,越是严峻审问,越是不会承认‘精神链接’的事情……他更不可能交代那人的真实身份还有相关线索……” 她望着那块被封锁严实的木棺。 之所以了解。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陈没……只会感谢他……” 老狐狸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哦……是这样么?” “或许,这不是一场审核呢。” 周济人轻轻弹了个响指,远方数米之外的木藤就此蹦开,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被木藤按在原地的陈没,愤怒盯着眼前的老少三人组。 他何时遭受过这种待遇? 那三个家伙简直不当人子,把自己当成是一个货物,说关就关,说放就放。 “接下来的问话很重要。” 树先生伸出手指,他指了指不远处开启的摄像头,道:“喏……看到了么?这里的对话会被录下来,我可能会发给议会中的一部分人看。” “呵……是么?” 陈没冷冷笑了,“那又如何?” 他努力想要仰起脖子,朝着摄像头吐一口唾沫,来表示自己的憎恶呵不屑,但木藤限制了自己的行动,摄像头在头顶背后的天花板角落。 于是他一阵挣扎,最终毫无效果。 摄像头拍摄的画面来看,看不到陈没的“愤怒”,只能看到他被压制住,无可奈何的背影。 “看到过这张照片么?” 周济人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张老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照片有些泛黄了,看起来经历了不少的岁月。 顾慎一眼就认出了照片男人的身份。 周驭。 而看到照片的那一刻,陈没眼神出现了一刹的细微变化,演技再好的人……也无法掩盖自己认知中的“真相”。 而这缕变化,则是被对坐的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认识……周驭。” 顾慎只觉得不可思议,冥冥之中有种天助我也的庆幸。 周驭案与鸢丹街案合并,是自己的直觉……而寻找血火主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因为周驭案时隔太久,如今早就丢失了所有的线索。 但此刻,陈没的反应则是告诉了自己,当初案件合并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丢失的线索找到了! 现在的关键,就是要从陈没的口中套取到足够的信息。 “不用想了。” 陈没冷冷道:“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也不想说任何话。” “非常感谢你提供的信息……” 出乎意料的,周济人抬起头,对着镜头再次举了举照片,这个动作就像是一种赤裸裸的展示。 紧接着,他认真对陈没道:“鉴于你对案情提供的特殊帮助……我决定将你纳入‘特别行动组’,成为核心组员之一。” “???”陈没惊呆了。 他到现在还是懵的,没有明白老狐狸玩这么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 周济人站起身子,拍了拍顾慎肩头,淡淡道:“小顾,我们的任务现在正式开始了——第一步就是刚刚的把监控录像取出来,把该抹去的地方抹去,制造成一盘完整的录像。我想要让所有人知道,陈没已经同意了与我互换信息的交易,并且成为了猎枭计划中的核心组员。”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杀掉陈没 “看到过这张照片么?” “是的……” “我需要他的信息。” “我可以给你,但是我有条件……” 逼仄狭小的内室,语焉不详的谈话,这一切都被刻意做得模糊,于是看起来十分隐私,而且神秘,片刻后播放录像的光幕熄灭,坐在审讯桌另外一边的陈没目瞪口呆,他怔怔凝视着那盘伪造出的审讯室监控录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完全低估了眼前这头老狐狸的手段,以及脸皮厚度。 这可是堂堂的东洲大裁决官。 “你这是在……捏造真相。”憋了很久,陈没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哦……是么?” 周济人耸了耸肩,反问道:“真相……谁知道?” “我说过会让议会中的一部分人看到审讯的内容,而这就是审讯的内容。你识大体,度大势,愿意为特别行动组抛头颅,洒热血。。”周济人道:“于是我提拔了你……再结合江滩那一夜陈叁议员的反应,相信绝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这盘录像里的画面,就是真相。” “小伙子,笑一笑。” 周济人认真安慰道:“你现在真的是特别行动组的一员了,我已经提前向议会报备过了,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我低估了你的无耻……不过这又如何?”陈没很快冷静下来,道:“我不会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也根本就不认可所谓的特别行动组。”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树先生轻描淡写道:“独来独往,对其他事情漠不关心,像你这样的年纪,我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你比我那时候有能力。” 陈没干脆闭上双眼假寐。 这一次周济人没有用木藤将他锁起,而是继续开口,道:“你很强,年纪轻轻,深海十一层……只不过你知道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么?” “再修行这门体术,要不了几年,我会参加你的葬礼,看你的父亲在棺木前落泪。”老家伙淡淡道:“教你这门体术的人,居心叵测,他并不是真正想要拯救你的人。” “那么谁是?”陈没忽然睁开了双眼,他面无表情道:“反正不会是某个抛妻弃子的虚伪政客。” 还是太年轻了。 从陈没开口的那一刻,顾慎就知道……这场对弈,老狐狸赢了。 “是么。你承认了‘那个家伙’的存在啊。” 周济人双手抬起,撑着下巴,他意味深长地望着陈没。 实际上这场审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赌博。 枭是存在的。 枭是传授陈没体术的人。 这两点都只是猜测……一个在档案中从未记载的人物,如果陈没咬死不开口,那么谁也无法将其对号入座。 “现在,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聊一聊了。”周济人语气轻松,道:“你知道自己修行这门体术的代价么?” “……”陈没眯起双眼。 “你的骨骼正在一点一点被强大的外力侵蚀……现在是你的黄金年龄,副作用尚未完全体现,但我猜测没错的话,每隔一段时间,骨痛就会产生,边缘递减效应,即便服用止疼药效果也越来越差了。” 周济人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几根藤木条像是具有生命和意识的虫子,在陈没身上跳跃,传递着其身体内的真实情况:“这门体术让你拥有了无所匹敌的力量……也透支了你本来巨大的潜力,你拥有着‘时缓’的顶级能力,慢慢前行,本可以成为举世敬仰的封号之人,可现在呢?你现在停下,还来得及,再修行下去,一辈子都只能止步于此。而且,你的一辈子会很短暂。” “我不在乎。” 陈没淡淡道:“结束就结束好了。” 已经开始无视自己的性命了…… 看到这个回应,顾慎心中只觉得可怕,即便有枭的传授,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修成深海十一层,也一件极难之事。 陈没是个意志力和天赋都极其强大的天才。 而这样的一个天才,正在逐渐向着“长久基金会”的狂热分子转化。 “你不在乎……很好……你不在乎……” 周济人低声笑了,“你觉得,他会在乎么?” 陈没怔了怔。 “我现在告诉你……我们通缉追查的人,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周济人把一沓子案卷全都重重摔在桌上,这是近年来长久基金会所做的恶行。 藤木镣铐解开。 陈没犹豫了片刻,他没有尝试在审讯室内逃脱,而是翻开了那些档案……这些案卷抹去了长久基金会的组织之名,而是直接以损失,以及案件简述来概括。 新历629年,青冈大厦爆炸,67人遇难。 新历630年,瀛海区地铁环线遭遇超凡入侵,死亡183人。 …… …… 如此种种。 都是长久基金会的暴行。 其中有一些著名的灾害事件,他之前就有所听闻。 全部看完之后,陈没依旧没说一句话,他把档案放回桌上,下一刻藤木镣铐将他双手重新箍起…… 陈没无动于衷,陷入了恍惚之中。 看得出来,这些案卷对他形成了不小的冲击。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精神系超凡者,发展了很多的信徒。”周济人再次取出那张泛黄照片,道:“这是裁决所的天才裁决官……周驭,他死在了一场大火中。同样是天才,我不希望你也成为牺牲品。” 看到那张照片,陈没恍惚的神情出现了变化。 他皱起眉头,喃喃道:“你说……什么?” 周济人眯起双眼。 他重复道:“天才裁决官周驭,死在了火灾中。” “这不可能。”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陈没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他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从这一刻起,我不会相信这些档案了,也拒绝和你们交流。” 顾慎将周驭的档案翻开,递出,陈没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个反应……很奇怪。” 顾慎有些不解。 反观周济人,却是完全不着急。 “没关系,你想要耗着……我们就陪你耗着。”他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建立了什么样的联系,你似乎很信任他。” “可是,他会信任你么?” 陈没依旧是面无表情。 “监控室的录像,以及特别行动组的成员名单,都会被我放出,这是轻易可查的。”周济人淡淡道:“我想他从你被拘捕的那一刻,就已经坐不住了吧……如果得知自己被背叛了,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呢?” 下一刻,陈没的瞳孔微微收缩。 “或许把你杀掉,就是最安全,也最简单的做法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爆炸 走出审讯室。 老狐狸合上门,向着涂抹红银的单侧玻璃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陈没被藤木铐住,坐在椅子上,依旧沉默地一言不发,但已经能够看出……他的神情不再如先前那般镇定,如果观察再细致一些,便能看到,卷发间隙的额首位置,有浅浅的汗珠凝结,顺着面颊滑落。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周济人叼着烟斗,靠在审讯室门前。 这是一场赌博。 赌的就是枭会采取行动。 “如果与我们先前预料的一样,枭有着某种据悉议会内部传闻的消息途径……那么在陈没被逮捕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坐不住了。。”顾慎道:“江滩那一夜的动静很大,陈没被逮捕的消息已经沸沸扬扬传遍大都。” “不错。” 周济人沉声道:“但我所担心的……就是他们之间所建立的‘信任关系’。” 这是经典的“囚徒困境”。 只要枭对陈没保持着绝对信任,而陈没的确坚守住了二人的秘密。 那么关押,审讯,所有的手段……最终都无法达成目的。 “我会把录像上传到议会……”陆南槿平静道:“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有多牢固,很快就能见分晓。不过我认为,以枭动辄引爆精神引线的手段……他不会珍惜除自己以外任何人的性命,陈没也不会是例外。” 是的。 顾慎也暗暗点头。 从长久基金会的一向行事风格来看,一旦事情败露,身为棋子的基金会信徒,就只有自爆死去这一条路可选。 “还有就是……” 顾慎小心提醒道:“您先前提到了‘精神链接’。如果能够进行‘精神链接’,那么他们或许能进行某种精神层面的交流。” “嗯……你倒是心细。这一点不用担心。” 周济人淡淡道:“这间审讯室全面动用了红银涂抹,我还施加了一层‘木之本源结界’,如果有超凡者的精神侵入,我会第一时间感受到。” 还有这种手段? 顾慎听到这番话,顿时有些紧张起来,目前来看,红银应该是无法阻止自己和褚灵精神交流的,但所谓的“木之本源结界”就不清楚了。 两者实力相差悬殊。 他不知道自己的链接,能不能被感应到……不过从刚刚开始,褚灵就没有链接上线,很有可能是觉察到了危险。 “陈没现在咬死不开口,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等待。”南槿抱着刀,缓缓道:“不过他看到周驭照片的时候……那个反应,很值得揣摩。” 在看到长久基金会曾经犯下的恶行之时,陈没有过一刹那的动摇。 原本被用作最后追击的“周驭照片”,却成为让他坚定选择沉默的原因——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认识周驭。” 顾慎道:“但这不合理,周驭死亡时间,和他开始修行体术的时间是对不上的……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完全没有渠道认识周驭。” “好了,不要过多纠结,也不要进行无谓的猜测。” 周济人神色从容,“网已经撒下了,现在就等陈没回应。不用担心他会死守秘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顾慎有些好奇,“什么办法?” “我弄了一百斤高爆炸药。”周济人淡淡道:“就是上次在荔浦街炸你的那家伙用的东西,三硝基甲苯,古旧时代的老式炸药。唯一的优点就是威力巨大。” “……什么?!” 顾慎和南槿都吓了一跳。 “一百斤?” 顾慎神情古怪看着淡定如常的周济人,心想这老家伙轻描淡写的开口,一张嘴就是一百斤。 不愧是裁决所大裁决官。 这手段的确高明。 一百斤高爆炸药引爆,该是什么景象?审讯陈没的地方很偏僻,在大都的郊区,一栋空无一人的老式楼屋,如果炸药爆炸,想必整栋楼屋都会被炸到天上去。 这是要送……陈没上天? “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多弄一些……但真可惜啊,这玩意限购,正常渠道是买不到的,一口气弄得太多反而会暴露。我走了熟人关系,才从议会那弄到了一些。”树先生笑着望向审讯室里的陈没,道:“一百斤,不知道他能不能顶得住?” 顾慎和南槿对视一眼。 他们不约而同明白了老师这么做的原因—— 如果陈没和枭之间建立了信任关系……那么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摧毁这场信任关系。 把陈没加入特别行动组的消息放出,就是在测验“枭”的耐心。 而这场爆炸,则是让陈没相信,枭已经采取了行动。 “这两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周济人双手揽着两位学生的肩头,“今天的任务就到这里了。” 南槿忽然问道:“您真准备动用一百斤高爆炸药,超凡者不是神……尤其是被束缚的情况下,如果陈没死了怎么办?” “好问题……” 树先生淡淡开口,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一段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大都最近可不太平,法案的推行压力已经迫在眉睫……备选议员的提名更是近在眼前,所有人都很紧张,这个关头,空气里都像是弥漫着火药味,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他缓缓道:“如果陈没死了,那么大都就真的引爆了。” 顾慎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陈叁唯一的儿子死了……这位议员会陷入如何的暴怒之中? “凶手需要付出代价。” 周济人平静道:“特别行动组会致以最高的哀意,同时全力协助陈议员寻找凶手……至于到时候如何寻找,想必有人比我们更加急切。” 说到底,最了解大都的,就是赵陈二人。 想从他们手上找虱子,也得是他们亲自出手。 “当然……我可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家伙。”树先生笑道:“你不要低估深海第十一层的生存能力,区区一百斤高爆炸药,对陈没而言不算什么。” “总而言之……真正的大动作很快就开始了,拭目以待吧,炸药的运输需要时间,消息的传播也需要时间。” “到那时候……” 树先生抬起双手,模仿着楼屋被巨大爆炸力掀翻,飞天而起的场面。 “砰——” 老人笑道:“随着一场大爆炸。好戏上演。” 第一百四十八章 自由礼堂 两天后。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大都。 自由礼堂。 轻巧流畅的交响乐在圆形拱顶的上方回荡,如湛蓝穹顶上缓慢流淌的雪白流云。 在这个年代想要听到乐队的线下演奏,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自由礼堂是个例外,这里由议会出钱承办,养了不少热爱古典音乐的“有志之士”。 换种说法可能更容易理解,其实是纳税人承办了这个老旧时代遗留的文化瑰藏。 就如同图书馆一样,大部分人对于精神文化的态度是从骨子里漠视的,只要拥有了即可,一本书放在书架上,翻阅不翻阅便不再重要。。 大都的人民知道有自由礼堂的存在就足够了。 哪怕来这里欣赏一场演出,票价并不昂贵,大概就相当于出门吃一顿快餐。 但很显然……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宁愿吃快餐,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咀嚼精神食粮。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冢鬼邢云蹲在大礼堂最后一排的座椅上,他的姿势十分怪异,看起来像是一枚把自己藏在阴翳里的球,转过头笑着望向少年:“你知道是什么日子么?” “不知道。不过我猜……” 顾慎轻描淡写开口。 “今天很有可能是你被仇家捉到,一枪爆头的日子。” 他与冢鬼坐在不远处,相隔三四个椅子位置,看起来像是没有关系的两人,但事实上礼堂足够空旷,最后一排基本没有坐人。 真正愿意欣赏乐曲的,都坐在了前排……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空位,是沉浸演奏的最佳席位。 “身为‘新世界项目’的负责人,被长野大人物联名通缉,外面有不知道多少号人排着队想杀你,你应该清楚……躲在花帜地底才是最安全的。”顾慎皱眉道:“这个关头,竟然敢出来听演奏会?” 冢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伸出手指搓了搓,问道:“就算是真正的孤魂野鬼,也应该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吧?出来听场演奏会怎么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么?” “我孤陋寡闻。”顾慎再次摇了摇头。 对他而言,听交响乐实在是太过高尚的爱好。 顾慎一向很诚实,而且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不是高雅之士,但并不会因此而对高雅之物生出鄙夷和唾弃……对于“交响乐”和“演奏会”,他试过理解,但很可惜,自己生下来就被老天爷关了某扇窗户,纯粹是一个不通乐理的白痴,只能隐约听出曲调里流淌的一些情绪。 仅此而已。 “海顿的第94交响曲。”冢鬼轻声道:“我喜欢这首曲目。” “……” 顾慎揉了揉眉心,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捋了捋思路,然后缓缓问道:“你是认真的吗……明天就是提名备选议员的日子,你把我约到这里,就是为了请我听这首交响乐,然后告诉我这首曲目的名字?” “是,也不全是。”冢鬼笑道:“不是我请你,而是纳税人请你。大都的公民们出资搭建了自由礼堂,这只乐队是由他们养活的。” “好了。不开玩笑了。” 看到顾慎的神情,冢鬼逐渐严肃起来。 他低声道:“正如你所说……明天就是备选议员提名的日子,我必须要约你出来见一面,场合不重要,因为无论在哪里,都逃不过崔忠诚的眼睛。” 顾慎神情平静。 他戴了一副眼镜,自由礼堂的立体结构图就在眼前浮现,褚灵实时传输着礼堂的数据,所有的监控,以及人员的变动,他都了如指掌。 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三枚摄像头,无死角地笼罩礼堂后方。 “关于……我的后路。” 邢云微笑道:“我想要跑路,这不是什么秘密。正如大人物习惯‘卸磨杀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备选议员的提案一旦通过,陆南栀当选几乎不会出现意外,在我看来……觉醒法案已经到了最后一步。而我的利用价值,也快要抵达尽头。一旦法案通过,新世界项目组就可以解散,我想赵西来很乐意把‘冢鬼’交给长野城的那几个老东西手中。” “榨干我的最后一丝价值,算是收取这段时间庇护自由的费用。”他轻声感慨道:“很有可能这就是我听的最后一场演奏会。” “不用故作悲伤,这套对我没用。”顾慎淡淡道:“我们之间的相遇纯属偶然,而新世界项目的成立已有数年,我不相信你没有后续手段……如果没有遇见我,难道你就准备束手就擒乖乖等死?” 冢鬼有些讶异地看了眼身边少年。 这小子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本以为年岁不大,但着实不好忽悠。 他腼腆笑了笑,“我听说了,你是周济人的‘关门弟子’。” 顾慎沉默以对。 “我想申请‘特赦令’。”冢鬼笑了笑,坦白道:“思前想后,这件事情在东洲能办到的人太少……大裁决官应该是其中一个。对赵西来和长野城而言,我失去了自己的价值,但对周济人而言,我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我可以帮他连任。” 顾慎还是沉默。 “连我这位外人都知道,裁决所的朱望觊觎大裁决官之位已久,近年来他一直对周济人发动猛攻。未来裁决所内部的斗争风波不会平息,只会愈演愈烈,觉醒法案一旦颁布,裁决所要面临巨大的人力压力,朱望还有其他几位资历足够的裁决官会一同联名,要求议额外开设‘大裁决官’的位置——” 冢鬼语速越来越快,最后缓缓停住,道:“狮子总是会老的,无论年轻时有多么强大,一旦老去,命运总会十分悲惨。当大裁决官之位被额外开设,昔日参天之树……群狼环伺之下,难免凋零之途。我没有资格与树先生见面,只能与你约见。我想这些话……你会转告给他的,对吧?” “我会转达,但不会给你任何承诺。” 顾慎沉声道:“这场演奏会结束之前,如果你反悔,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冢鬼怔了怔。 他瞳孔微微收缩,注意到了会场远方堪堪来迟的两道身影。 一前一后。 前方的那个女人,一身白色礼服,头戴圆顶礼帽,甚是优雅。 陆南栀。 而在陆南栀的身旁,则是另外一位身穿低调黑色礼服的女士,面垂细纱,看不清真实面容。 数分钟前,顾慎在褚灵的提示下,得知了两位“大人物”结伴来到自由礼堂的消息—— 夫人身旁……是南湾地位极高的另外一位传奇女子。 叶宁秋。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惊愕交响曲 关于冢鬼的邀请。 其实是在顾慎的意料之内。 在新世界项目见面的时候,顾慎就觉察到了这个家伙不同寻常的“求生欲”,他竟敢当着崔忠诚的面,提醒自己花帜可能正在做着违背道德的“人体试验”……很显然这是准备择木而栖了。 基因法案的事情,知情者是极少数。 但冢鬼这种特殊人物,即便没有听闻,也会对议会关于此方面的消息有所猜疑…… 今日唯一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就是夫人陆南栀和南湾二把手叶宁秋的私下会见了。 这是巧合。 也是自己的运气。 “褚灵,可以提供她们的对话么。。” “可以,但需要一点时间。” 深海另外一边传来少女的声音。 “礼堂内的声音比较混杂,我会试着捕捉这里所有的音频数据,再截取她们二人的音轨。” “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邢云神情有些古怪。 选择在自由礼堂跟顾慎见面,倒不是存了什么特殊的心思,只是因为他自己本人的爱好。而在这里遇到夫人和叶宁秋,则是纯粹的意外了。 叶宁秋可是南湾手握重权的关键人物,她和陆南栀在非正式场合进行了会面……邢云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隐约感觉到法案的事情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很快就是备选议员的提名了。 因为法案政见不同,南湾和花帜应该相互提防才对,夫人怎么会与叶宁秋相见? “这小子……提前就知道了?” 比起这两人见面,更让邢云诧异的是顾慎的提前反应。 对于自己的“求助”,这个看似稚嫩的少年,给出的回答十分成熟。 很显然,这是给了自己思考和犹豫的时间,如果法案推行没有那么顺利,自己眼下的境况就没有那么糟糕了。 可问题是顾慎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裁决所内部得到了消息? …… …… 第二乐章。 弱起的轻音弥漫在礼堂的暖风中。 这场演奏甚是绵柔,催人入眠,有几位“初来乍到”,“附庸风雅”的听众,已经蜷在席位上昏昏欲睡。 灯光也不甚明亮,会场内柔光拂落。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两位女士的入场,即便注意到了……也没有仔细去看这两位女士的容貌。 所以为数不多的那几位细心听众,也只是远远瞥见有两位气质上佳的女性听众入场了,不再去继续留意。 叶宁秋坐下身,双手叠放在小腹位置,保持了这么一个淑雅的姿势。 礼帽下的蕾丝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 “你喜欢听演奏?” 对于这个场合的约见,显然她也有些讶异,礼堂演奏会,这已经算是被时代淘汰的东西了。 “我的父亲喜欢。” 夫人轻声道:“他告诉我,对于古老的,典雅的,端庄的物事……需要留存敬意,时代变迁,去芜存菁。越是老旧的文化,越需要人去细细品鉴。” 叶宁秋似乎有些恍惚。 她笑了笑,“你觉得他说得对么?” “不全对。”夫人缓缓开口,“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古旧之物有好有坏,单纯的好与坏,和新与旧无关……”“譬如?” “譬如某个正在被无数人支持,被无数人反对的东西。”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许多人从变革的角度上来看待觉醒法案的推行。”夫人道:“我认为变革没有错,但人类社会的革变不能如此猛烈,一夜之间将古旧的拦腰斩断,那么好和坏都将被摧毁,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在秩序未立的情况下,新生的社会,反而会诞生更多的矛盾。” “有趣……” 叶宁秋笑道:“很难想象,以你的身份立场,会说出这样的话。” “明天就是备选议员的提名。”夫人在如倦如梦的乐曲声中轻柔开口:“提名之后,我会当选成为大都的第三位议员。” “南湾也有备选议员的提名权,我们事先准备了不止一套的阻击方案。”叶宁秋也不藏着掖着了,她微笑道:“但很显然……南湾的几位备选议员,都不是你的对手。那几套阻击方案大概率也无法奏效。所以我今天来礼堂与你会见了,这可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但既然选择了见面……不妨试着相互信任。” 陆南栀淡淡道:“这是一场豪赌。在联手之前,我需要确认你们是值得信任的人。” “你想要怎么确认?”叶宁秋静等后续。 “先前那番话……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诚意。” “现在轮到你们了。”夫人低眉,“是选择在接下来的备选议员竞选中强烈阻击,被我挨个击垮,最后在法案竞争中一败涂地,还是选择主动撤手……然后收获最终法案的胜利。” 叶宁秋意味深长看着眼前的女人。 谁能想到,赵西来栽培的接班人……才是他在法案争议中最大的敌人? 如果拿到了议员席位的陆南栀反对法案通过。 那么这场争斗已久的“鏖战”,将会一种戏剧性的结局收尾。 “你想让我们撤出备选议员的竞争。”叶宁秋笑道:“就凭这几句话,也太草率了吧……” “正如你所见,备选议员的竞争你们毫无优势,最终的结局已经可以预见。”夫人沉声道:“如果你们竭尽全力……那么我就必须要依靠赵氏的力量,最后在法案上的那一票,将会变成不可控的一票。这是双输的局面。” “你们只能赌一把,选择相信我。” 夫人直视着蕾丝面纱下的那双眼。 “有句话怎么说的……养鹰人被鹰啄瞎了眼。能啄瞎一人,就能啄瞎第二人。” 叶宁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只是在思考片刻后,轻轻问道:“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会这么做?这对赵氏有什么好处?” 一旦法案通过。 赵氏会收获太多太多的利益。 而当陆南栀成为接手花帜的新领袖,她也会成为这个时代最具话语权的人物。 按理来说,没有人比她更期盼新时代的到来。 “显而易见,这对赵氏没有任何好处。” 夫人轻轻道:“而我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姓陆。” 她站起身,离开会堂。 叶宁秋一个人默默坐在席位上。 …… …… 两人的所有谈话,都清晰传入顾慎的耳中,有一些些细微的延迟。 但并不妨碍理解。 褚灵处理数据的速度很快,她自己也听了一遍,啧啧感慨:“精彩精彩……陆南栀这是要与南湾联手,背刺赵西来和觉醒法案……” “是狮巷案的缘故。” “老陆的死,一直在陆南栀的心中记着。”顾慎用仅仅只有自己一人可以听闻的声音,轻声道:“只不过她处理这件案子的方式与师姐不同。” 姐妹二人,心中都怀着仇恨。 相比于南槿背着刀背井离乡,很显然夫人的所行更有利于“复仇”。 陆承死后,陆家所遗留的花帜被赵氏一点一点吞没,真正的复仇,不是杀死幕后真凶,而是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重新夺回来…… “只不过,我还没有想明白一点……” 顾慎轻声道:“即便是出于夺回花帜的角度考虑,她也没有必要在这个关头和赵西来撕破脸皮……” 花帜,已经可以算是夫人的了。 为什么她要反对觉醒法案? 赵西来修改遗嘱,推立议员,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帮助陆南栀走向更高的王座,她哪怕想要倾覆这艘巨轮,也应该等到自己接手冠冕才对。 恍神的时候。 第二乐章已经演奏到了末了的阶段,随着定音鼓猛烈的敲击,乐曲风格大换,一瞬间层层鼓声震荡如惊雷,礼堂内回荡的困倦轻柔的声音全都被撕裂,好几位昏昏欲睡的听众骤然惊醒,惊魂未定。 紧接着第三乐章的小步舞曲轻快地响起。 打盹的听众面面相觑,才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 礼堂内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g大调,第九十四交响曲,名为‘惊愕’。” 原本兴致勃勃欣赏乐曲的冢鬼,现在像是一根蔫了的茄子,他很是敷衍地对顾慎介绍了这么一句。 “惊愕交响曲……” 顾慎觉得有些好笑。 这是故意写给那些附庸风雅的人听的?没听过曲子的人,听到第二乐章,昏昏欲睡的时候,耳旁就响起一道惊雷。 现在邢云倒是没什么心情去聆听演奏了。 他神情复杂。 每一次听这首曲目,总有那么几个打盹的家伙被第二乐章的鼓声惊醒。 这是他乐此不疲来礼堂听演奏会的原因之一—— 观众席上的一部分人像是小丑。 可这次则不一样了,撞见了陆南栀和叶宁秋的私下会面,冢鬼觉得自己像是小丑,新世界的项目组,为了觉醒法案的推行准备了那么多的相关工作,到头来决定法案命运的,很有可能还是大人物的那几句话。 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位聊了什么。 但冢鬼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恭喜你,看样子法案的推行不会那么顺利了。” 顾慎神色如常,起身离开,路过礼堂之时,拍了拍邢云肩膀,“别哭丧着脸,对你来说……这应该算是好事。” 第一百五十章 再见血火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就在刚刚,南湾大厦窃取的闭路主机信息……完成破译了。” 离开礼堂。 褚灵的声音立即响起。 “我搜索到了这个文件,你看一看。” 顾慎眼镜的操作界面中弹出一个自行解压的数据包,一连串的数据并流而下,其中一个文件被打开。 “这是……”顾慎一怔。 “诚心会南堂入会者的介绍人……全都在这里。” 一连串的姓名,档案,连接着另外的一连串姓名,档案。。 庞大海量的讯息。 顾慎看得有些眩晕。 这是诚心会南堂近十年来最重要的数据之一。 终于,有线索了! 时厉的介绍人,是揪出枭的重要一环。 深海的另外一段,正在进行飞快的信息检索,很快顾慎的眼前弹开了两个档案…… “时厉,男,27岁,加入诚心会南堂第五组……介绍人,朱鹤。” 第二个档案就是朱鹤的—— “朱鹤,男,卒于新历628年……介绍人,无。” 什么? 开什么玩笑……顾慎觉得自己似乎被录入信息的家伙隔着屏幕戏弄了。 “时厉在628年加入诚心会,介绍人朱鹤在628年突发心疾,虽然概率很小……但超凡者也会因突发疾病而去世。”褚灵缓缓道:“当然,我不认为这是朱鹤真正的死因。” “很显然,这台闭路主机虽然记载着诚心会的重要信息,但在关键信息校验核对这件事情上……明显不够缜密。诚心会发展壮大之后,需要审核的人越来越多,南堂不可能挨个去审验背景。所以在时厉进入诚心会后,朱鹤的死,自然就只是一个意外,巧合。没有人会怀疑这有什么不对。” “朱鹤的介绍人是无?” “陈没的介绍人也是无。”褚灵道:“加入诚心会一般都有介绍人……除非横空出世,被直接接纳的猛人。朱鹤就是这么一个猛人。他有着相当强悍的强攻系天赋,曾经被监狱所逮捕,出狱之后被诚心会南堂直接吸纳,绰号是‘红色闪电’。” “信息中断了……”顾慎清楚,这不可能是巧合。 唯一的解释就是,枭在引入时厉的时候,就想到了未来会有这么一天。 即便是录入闭路主机的信息,也可能会暴露。 那么,就把所有都做到完美。 “不……信息没有中断……”褚灵语气凝重,道:“我调出了朱鹤在三所之中的详细档案,你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被监狱所逮捕的么?” 顾慎安静聆听。 “拜‘周驭’所赐。”褚灵道:“红色闪电遇到了瀛海区的天才裁决官,于是黯然落幕,只不过他并没有犯下重大恶行,三年之后就被释放……” “周驭?” 原本连不上的线索,在这一刻忽然能够连上了。 顾慎回想着陈没看到周驭照片时的反应……如果说周驭是寻找枭的线索中缺失的一环,那么将这一环补上,信息和逻辑就足够完整了。 “我仅仅提供一种猜测……”褚灵道:“周驭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当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切……而且以深海对周驭人格的评估,他也没有做出这些事情的理由。但,如果周驭仍然存活,那么许多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事情,就全都有了解释。” “假设他还活着。那么传授陈没体术的人是他……制造血火爆炸案的一切也都有了解释。” 无论裁决所的使者们怎么检查,在现场都没有检测到超凡元素的暴动。 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超凡者的战斗。 这一切都是周驭的自导自演,他消失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从此更换了身份,而作为“隐藏”,他抹去了周也新的记忆,这也是梦境中的周驭面孔丢失的原因。 这个猜测……能够完美填补所有的不合理。 “但我总觉得……还有一些地方不对劲。” 顾慎喃喃道:“周驭的档案,你可以查到么?我想要知道,他的能力是什么?” “周驭的档案……” 褚灵的声音缓缓道,“我试一试。” 先前与唐清权唐大法官,一起去拜访周也新的时候,顾慎就想看一看周驭的档案……当时他所好奇的是,这位天才裁决官到底拥有着怎样的力量,能够被评价为准“s”级。 知道了具体的超凡能力,才能去猜测血火爆炸案的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战斗。 而大法官给的回复则很惊人。 唐清权表示自己权限不够,无法查看。 “权限很高……是跟韩当一个级别的……”褚灵先抑后扬,语气有些俏皮,“不过这一次我有把握,解锁权限。” “……咦?” 之前韩当的关键档案全都被封锁,褚灵可是束手无策。 “深海系统升级之后,你也变强了?”顾慎笑着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不保证能全部解锁,如果只是查看周驭的‘超凡能力’,应该问题不大。”褚灵低声道:“这个家伙的档案很奇怪,深海进行了全面封锁,最基础的信息都无法查阅,这可不是正常死人应该受到的待遇。” 顾慎拐入一条小巷子。 他笑了笑,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小巷的那一边,忽然出现了一个走得飞快的女人,这是一个中年妇女,衣着朴素,双手下坠,似乎拎着一样重物,从衣着上就能看出,这不像是大都自由礼堂附近的常驻居民。 顾慎微微皱眉,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谢谢……” 而那位中年妇女,则是在靠近顾慎之后不再加速,走得十分缓慢,她全程低着的头颅,直到擦肩而过的最后一刻才缓缓抬起,露出了一个友好又令人惊悚的微笑神情。 她拎着的是…… 顾慎瞳孔收缩。 “轰!” 小巷子传出一道剧烈的爆炸声音,两座狭窄石壁瞬间被火光摧垮,磅礴的炽浪在空中升腾,竟然凝出一朵小小的蘑菇云。 在这极其短暂的刹那,小巷方圆被冲击力倾荡而过,肉眼可见的一圈涟漪掠过,中小型的车辆被掀得原地跳起,再重重落下。 …… …… 顾慎的耳旁一片嘈杂,无数声音灌入耳中,车辆此起彼伏的刺耳鸣笛声,火焰灼烧的嗤嗤缭绕声,褚灵关切的呼喊声,以及那一句还萦绕在耳旁的,擦肩而过的。 “谢谢……” 其实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炸药的巨大威力在极近的距离内绽放。 顾慎反应速度已经不能更快了。 真理之尺瞬间动用,念力化作壁垒,但已经来不及像上一次那样,将长久基金会的疯狂信徒尽数包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撑开一面屏障,尽可能抵抗住爆炸,让自己不要承受全部的正面冲击。 但0.01秒,他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出,像是有一双天神的手。 这双手本该将自己的身躯全部撕碎,但此刻被真理壁垒拦截,只剩下百分之一的残余威力,或许连百分之一都没有,落在顾慎身上却像是一柄万钧重锤。 他撞碎了一整面小巷石壁,肋骨应该断了……不过好在思维还能清晰地运转,真理之尺还处于开启的状态中。 顾慎死死盯着爆炸之后的小巷,断壁残垣之中,那个对自己“诚挚”微笑的中年妇女,已经被炸得连骨灰都不剩下了……真理壁垒抗住了一个方向的伤害,反作用力激荡之下,她应该在一瞬间就被炸成了齑粉。 超凡者是强大的,超凡者也是脆弱的……无论自身的能力有多强,这终究还是一具凡人之躯。 “是巧合么……还是早有预谋……这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顾慎擦了擦唇角鲜血。 他与冢鬼的见面没有第二人知道,这次的爆炸袭击不可能是提前预谋。 怀中的罗盘,轻轻的震颤起来。 顾慎忍住将罗盘碾碎的冲动,缓缓将其取出,布满污垢的罗盘,缓缓变得如镜面一般清明,镜面的另外一端倒映出此刻的小巷世界,倾塌的石块,燃烧的血火。 “顾慎……你的运气不错,看样子只是断了几根无关紧要的骨头。” 血火主人的笑声缓缓响起。 “断了两根肋骨,不痛不痒……” 顾慎面无表情,缓缓用力,按压着伤口,真理之尺幻化柔光,在伤口位置流淌,疼痛感减轻了许多,“你似乎只是一个躲在幕后,只会故弄玄虚的蠢货啊……因为超凡者受到深海监管,所以你选择精神操控普通人,表面上是歌颂旧时代,实际上你的技术水平只能制造出旧时代的武器。资金应该不怎么充裕吧,或者说,能动用的资金有限。” “知道刚刚那一炸,换成红银炸弹,我会被炸成几瓣么?”顾慎嘲讽道:“反正不会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这么简单……你应该有一个专门制造三硝基甲苯雷管炸弹的基地吧……我想想,只有可能是在老城区,刚刚的女人也是从老城区出发的。” “好笑的是……你的信息渠道很广泛,但也很有限。如果你早就知道我会来自由礼堂,那么就不会拖到现在才安排刺杀,也不会只有区区的一次爆炸。”顾慎喃喃道:“像你这样丧心病狂的家伙,炸掉整座自由礼堂,也不是干不出来的事情。” “所以,我猜测你借调了一部分深海的权限。这部分权限能给予你很大的自由,但可惜的是,它并不是随时生效的,系统还在不断升级,我想你借调的权限应该越来越少了吧?” 顾慎笑道:“既然喜欢旧时代,就应该滚回旧时代啊,干嘛还要学年轻人上网?” 血火主人的笑声一点一点消失。 “不说话了,被戳中了?” 顾慎笑道:“好吧我坦白,其实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我瞎猜的……我还以为借调权限是只有主角才能做到的事情啊,原来像你这种没有道德没有底线的家伙也能享受这种特权……” “顾慎。” 血火主人声音很轻地开口,道:“我会为你今天的言论付出代价的。” “还是老掉牙的高爆炸药这一套么?” 顾慎凝视着罗盘,道:“你不会觉得……我会乖乖陪你玩这场回合制游戏,一直到游戏结束吧?” 血火主人陷入沉默。 而这份沉默,则让顾慎心中又多了一份笃定。 特别行动组的监控录像已经传开了,而枭还没有接收到消息……这家伙的消息渠道非常古怪,时而灵通时而不灵通。 “蠢货……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顾慎最后低低说了一句。 他站起身子,一只脚抬起,踩在了罗盘镜面血火主人的脸上。 用力碾了碾。 罗盘很结实,咔嚓咔嚓作响,但却没有收到任何损伤,再怎么碾都只是发泄心中的怒火。 远方响起了警笛。 自由礼堂附近的这场大爆炸案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顾慎在飞奔赶来的人群中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庞……老师,师姐,还有乌鸦。 看到这些人,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顾慎捂着腰子,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牙道。 “他娘的……真疼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灾星 自由礼堂是大都区的重要地标。 这里发生爆炸,并不是一件小事……好在现场并没有无辜者,基本没有群众伤亡,只是有些距离太近的车辆,被爆炸冲击,受到了一些损伤。。 检测到现场情况,以及残留物的成分。 这很有可能是一场“长久基金会”所策划的爆炸—— 深海第一时间将此事通知了三所的超凡者。 …… …… “师姐,老师……” 顾慎捂着腰子离开警戒线。 倒是没想到,师姐和老师就在附近。 他刚想把小巷发生的爆炸来由说出,顺便交代冢鬼与自己约见自由礼堂的事情。 “别着急,先治疗。” 周济人的声音很有力,而且令人安心。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缭绕着温和的柔光。 隔着衣衫,顾慎感觉自己的伤口位置,被一股暖光所笼罩,暖流流淌,原先阵阵撕裂的疼痛,竟然在数秒内就冰消雪融。 “还好,只是断了两根肋骨。” 南槿瞥了两眼,审视了一下伤势,安慰道:“老师的‘圣木’在物理层面上,有极强的治愈能力,再加上封印物的扩散作用……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小伤……顾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树先生的“圣木”能力的确太强了,顾慎感觉自己断裂的肋骨竟然有种缓缓被拼接的感觉,然后再也没有不适感。 “顾慎!” 远方传来一道呼喊。 乌鸦远远跑了过来,夫人在自由礼堂与叶宁秋约见,他自然也会在附近……循着爆炸声过来,没有想到正好看到了伤者。 “你小子……没事吧?” 看到这家伙这么关心自己,顾慎心中倒是有些小小的感动。 不过自己现在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了。 于是顾慎故作遗憾地说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你要是来得再晚一点……伤口就全部愈合了。” 宋慈没好气瞪了顾慎一眼,看到南槿和树先生都在,心里顿时明白了,也放心了。 有封号超凡在。 场面一定是在控制之中。 与陆南槿对视了一眼,宋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低声咳嗽了一下,从怀里取出烟给周济人散了一根,老家伙摆了摆手表示这烟档次太差遂而拒绝,不过宋慈倒也不觉得尴尬,就这么含在嘴里。 “没事就好。” 他拍了拍顾慎肩膀,“夫人那边还在等我呢……先撤了。” 乌鸦来得快走得更快。 像是有点心虚。 周济人望向那小子光速开溜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没记错的话,你和他快有十年没见面了吧?” 陆南槿轻轻嗯了一声。 “先前见了一面……在老陆的坟前。” “挺好。” “其实,”树先生笑了笑,“不考虑那么多的话,这小子挺不错的。” 陆南槿有些恼怒,“老师,你在说什么呢?” “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说,这小子挺不错的。”周济人耸了耸肩,无辜道:“年纪轻轻,靠自己实力当了诚心会北堂的老大,不依靠歪门邪道能和陈没打得五五开,如果没有意外,以后成为封号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啊对对对……” 看到老师对自己投来的眼神,顾慎连忙趋炎附势地点头,“我赞同!” 南槿吃了个哑巴亏,最终也没解释什么。 …… …… “冢鬼想要另寻出路……” 半小时后。 一辆纯黑低调轿车,在大都高架公路上缓缓开着。 顾慎坐在后座,他已经把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树先生叼着烟斗,淡淡道:“这家伙可没憋什么好屁,满肚子都是坏水,先投奔长野城,再投奔大都,现在想要投奔裁决所……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您是想说……三姓家奴?”顾慎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接梗。 “啊哈……”周济人用力拍了拍顾慎肩膀,欣慰笑道:“你想一想,长野城也好,大都赵西来也好,被他投奔过的人,有好下场么?” 清冢建立之后,长野追杀冢鬼。 如今觉醒法案的进程……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明天就是备选议员的提名日了。”周济人眯起双眼,“我倒是想看一看……南栀这个小丫头,能在大都搅出什么样的风云。” “没记错的话,您是法案通过的拥簇者。” 顾慎记得,江滩那一夜,老师的表态。 “是……或不是,重要么?” 周济人单手开车,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很稳,他另一只手捻着烟斗,掸了掸烟灰,轻声道:“裁决所的意见无法对觉醒法案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我赞成,我反对,都改变不了结果。” 顾慎怔了怔。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的话……”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么?”周济人面无表情,“如果我不说那些话,赵西来怎么会安排你进入‘新世界’?你怎么见得到冢鬼?又怎么参与接下来的法案议程?” 顾慎哑口无言。 “冢鬼是个倒霉透顶的家伙,与他沾上关系的几乎没有好下场,但他的的确确是个重要人物。”树先生低声笑道:“这家伙应该活下来……但不是为我工作。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狗屁的‘大裁决官’,谁想要,拿去好了。” 说到这,他透过内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瞥了顾慎一眼。 “总而言之……与他的联系不要断。” “他提出想要见你一面……”顾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如果冢鬼这个人物很重要,您亲自出面可能效果会更好。” “算了吧。”周济人调侃道:“人家都邀请你去看浪漫的自由礼堂演奏会了,说明和你的感情很稳定嘛……稳定的结识,稳定的发展,稳定的升温。你们俩势头大好,我就不打扰了。” 顾慎:“???” “是因为怕沾上霉运么?”南槿一针见血。 树先生狡黠地笑道:“外面都传言……冢鬼是个天生的扫帚星,与他密切接触的人,都会遇到一些倒霉的事情……” “其实一开始我是不相信的……但一想到你刚刚和他在自由礼堂见了一面……” 言尽于此。 顾慎神情有些难看。 刚刚走出自由礼堂,就被长久基金会的信徒袭击了? 这究竟只是巧合……还是说……真的有“气运”的说法?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先生 “从纯粹的理论数据上分析……这只是巧合。” “枭借调了深海权限,掌握了你的动向,于是策划了这起爆炸……” 褚灵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但从玄学的角度上来说,这的确是你在完成与冢鬼的会面后,离开自由礼堂十五分钟内所发生的意外。。他要为此承担一部分的责任。” 听到这番话,顾慎脸色有些难看。 真的有气运之说? “每个人的运气是存在差异的,如何执掌好运与厄运,谁都说不清楚……但很巧,超凡就是科学所无法解释的现象。”褚灵道:“我本以为外界关于冢鬼的传言,并不可信,所以也就没提醒你。但现在看来,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不全都是空穴来风,以后你与他的接触,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顾慎深有怨念看着开车的老家伙。 一开始被安排进入“新世界”项目组,顾慎还觉得心怀感激。 现在才知道,老家伙还是那个老家伙,虽然把“崩雪”子弹给了自己,但从头到尾就没安过什么好心,显然早就知道冢鬼是“灾星”,才特地派自己与其接触的。 “可是……我之前才在花帜大厦,与冢鬼见过一次面,为什么那一次什么都没发生?”顾慎困惑问道。 “花帜的地底隔断层,用了大量的强逻辑材料,来自外界的超凡力量无法侵入,某种意义上来说……类似厄运,灾难之类的超凡现象,几乎无法穿越花帜地底的隔断层降临。”周济人挑了挑眉,“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印证了,冢鬼被‘厄运’追随的传言。崔忠诚是大都最精明的家伙,你看他跟冢鬼在其他场合见过面么?” 还真是如此。 崔忠诚与冢鬼见面频率很低。 显然他也知道“厄运”的传闻,而且怪不得第一次与冢鬼碰面,小崔先生脸上挂着违和的笑意……直到今天被炸弹炸了,顾慎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整起事件的最后一个知情者。 “如果上面真的存在命运女神,那你就接受她的安排吧。” 周济人淡淡道:“不过我相信……你是一个强运之人,这点小小的灾厄不算什么。” 一直在副驾驶位置闭目养精蓄锐的南槿,缓缓睁眼,她注意到了车窗外变化的景色。 四周的楼厦已经不见了。 到处都是荒芜的植被,看样子已经离开了大都的市区,正在向着偏僻的无人区开。 “我们……要去哪?” 南槿有些不解。 “去……城市的边缘,去到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 周济人打开天窗,放了一首老旧的摇滚乐,他长长吹了一声口哨,笑道:“去搞一票大大的交易!” 车子陡然加速。 强烈的推背感将顾慎压制在座椅上,在大藤市第一次坐树先生车子的熟悉感觉袭来,只不过今非昔比,他深吸一口气,四周变化的景物都变得很慢。 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株掠过车窗的飞草,枯败的秋叶。 荒芜的“无人区”,其实就是大都老城区再以北,因为曾被“污染过”的缘故,这一片地带尚未被开发,植被荒芜,枯沙缭绕。 深海的天眼覆盖密度也并不高。 远方漫天风沙中,停着一辆白色皮卡,以及一个依靠车门,在风沙中巍峨如山的高大男人。 “顾慎……我要断开链接一段时间。” 褚灵匆忙地传来这么一道消息,就直接下线。 顾慎有些错愕。 这种情况是第一次遇见……是因为那个站在风沙中的男人么? 黑色轿车在风沙中推行速度不快,直至接近白色皮卡,才缓缓停下。 树先生拄着手杖下车,一根纤细弯曲的藤木从干枯龟裂的地缝中挤出,很快在他背后开屏,化为一枚包裹的半圆,将噼里啪啦的风沙全都遮蔽。 陆南槿抱着刀下车,也享受了这个待遇。 但顾慎却是个例外……他下车之后,灰头土脸吃了满面的沙子,被风沙迷得有些睁不开眼,直到点亮了眉心炽火,才用念力勉强将扑面而来风沙控住,只是炽火能力有限,堪堪笼罩面门,于是披在身上衣衫仍然被打得一阵一阵猎猎作响。 他挺直腰背,努力想要看清风沙中那道巍峨的身影,到底长什么模样。 但即便有炽火加持,依旧看不真切。 潜意识里,顾慎觉得……这似乎是个很巍峨,很壮硕的人。 “这位是白先生。” 周济人微笑介绍,道:“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这几天我在想办法,怎么把他弄进大都。” “身份特殊……” 顾慎心中一凛。 能让老师说一声身份特殊的人,并不多。 几大区的进出没什么特别要求。 无案底,守法公民即可。 那么这位白先生……是一个被深海列入通缉名单中的罪犯? 想到这,顾慎与师姐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狐疑,难道自己的老师,主掌整座东洲裁决所的“大裁决官”,如今是在……包庇罪犯? “别想太多。” 周济人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回头望向自己的两位学生,解释道:“这家伙可不是什么通缉犯,他只是没有身份而已……在深海的数据库中,他是一个死人。如果真的抛头露面,那么我要花费力气解释,他为什么还活着,这实在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你们可不知道……要说服他出来一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树先生笑了笑,拄着手杖来到白先生面前,轻声道:“东西都齐全了吗?” 白先生点了点头。 “直接开车进入大都吧。”周济人望向顾慎,意味深长道:“我想……应该不会出事的,对吧?” 顾慎怔了怔。 这是在……问自己? 顾慎这才注意到,白先生的手中还拎着一个半空的酒瓶。 不……白先生的脚下沙地七歪八斜地倒插着一堆酒瓶,这家伙到底是多爱酗酒,这种状态真的还可以开车么?如果没猜错的话,车子装的是一百斤的……高爆炸药啊。 “好,既然没问题,我们就出发吧。” 周济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认真拍了一下顾慎肩膀,道。 “你,跟他坐一起。” 第一百五十三章 白色幽灵 白先生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雾气。 顾慎坐上了那辆老旧皮卡,看到满满当当堆满后座的炸药包,他面色有些发憷,但还是老实系上了安全带,只不过在扭头观察主驾驶位的那个醉鬼时……发现了惊奇的一幕。 肉眼看去。 白先生的面容,以及身形被一层白雾覆盖,直接给人一种作用在精神层面上的“印象”。 这好像是个壮硕的男人。 或者说……这应该是个壮硕的男人。 但实际上,极近距离的炽火加持下,顾慎看到那层白雾中的身影并不算高大,那层层雾气中包裹着的,似乎是一个甚是枯瘦的身形。。 “是超凡能力么?” 褚灵断开链接,估计也跟这家伙的出现有关。 顾慎没人去问,也只能闭嘴沉默。 原先令他担心的是,白先生不要命一般的酗酒,一瓶接一瓶,基本上没停过……这家伙还能开车么? “嗡——” 当发动机引擎轰鸣的那一刻,顾慎脸色骤变,他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改装后的轮胎抓地力极强,逆着狂风原地旋出两蓬砂石,紧接着有如脱缰野马疾驰而出,白先生单手喝酒,单手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开着车,但死死跟紧了前方马力全开的树先生,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利箭一般飞驰在沙石大地之上。 顾慎轻轻吸了一口气,面色稍显苍白,强大的推背力将他牢牢按在椅上,耳旁的轰鸣直灌天灵。 就在这时,耳旁响起了白先生的声音。 “裁决所的s级……就这么点能耐么?” 沙石拍打车窗。 炽火缭绕在眉心,隔着一层雾气,顾慎与开车的白先生对视。 一手拎着酒瓶一手驾车的男人,语气中带着七分微醺,三分嘲讽:“周济人把我请出来,要保护的对象……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晕车小屁孩?” 顾慎怔住了。 他认真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 老师与白先生进行了一场交易……但真正的交易目标不是那一百斤高爆炸药,而是自己。 这位白先生是来保护自己的? “哐”的一声。 酒瓶被甩出车外。 白先生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酗酒,而是伸出那只空出的手,对着顾慎轻轻一抓。 …… …… 顾慎仍然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他感觉什么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怀中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向着主驾驶位挪首望去。 一枚青铜罗盘,正在白先生手上,被后者漫不经心地单手把玩。 “这……怎么可能?” 顾慎惊呆了。 所有的超凡能力,都应该有其具象化的体现,而白先生的能力到底是什么?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罗盘是怎么到他手上的? 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他刚刚选择出手杀我……那么我已经死了。” 顾慎的额头渗出冷汗,他看不穿白先生的动作,正如他看不透那层白雾下的真实面容……炽火的位阶以及特殊在这一刻全都失效了。 他知道这是因为实力差距太大的缘故。 “不是古封印物。” 单手捻了捻,白先生对罗盘没什么兴趣,重新将其掷出,“从制作工艺来推断时限……这件封印物就是近些年才被制造出来的。这是一件还算崭新的封印物,不过品秩的确不俗,勉强能算上a级封印物了。” 顾慎连忙伸手接住罗盘。 就这件罗盘……竟然也算得上是a级封印物么? “目前来看,罗盘只有链接精神的效果……”顾慎皱眉道:“这也能称之为a级么?” “不能这么看。”白先生淡淡道:“我看过了鸢丹街大雾的档案,在那起超凡事件中,持罗盘者还可以免疫雾气的精神伤害,以及无视障眼法,这是一件强有力的‘精神系防御物’。如果没有猜错,它可以承受相当剧烈的精神冲击。” 精神冲击……没有试过。 不过顾慎知道,红银以及一些强逻辑材料,并没有办法摧毁罗盘内的超凡元素。 这一点来看,的确品秩不低。 “那个叫‘枭’的男人,应该是知晓封印物制作法门的……这可是被议会严格封锁的高危秘密技术,这家伙如果没有议会背景,那就是有着侵入深海权限的特殊途径。”白先生幽幽道:“当然,这罗盘虽然不错……但比起你怀中的尺子,还是要差上不少的。” “???” 听着听着,顾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目瞪口呆看着白先生,后者神情平静,好像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连丝毫戳破秘密的反应也没有。 真理之尺的事情……自己当个秘密拼命捂着。 老师知道也就罢了。 白先生……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顾慎此刻的神情,白雾笼罩下的男人笑了,他不知道从哪又摸出了一瓶酒,轻声道:“没必要拿这种眼光来看我……周济人之前不是已经说了么?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是深海认知中的死人,被一个死人知道秘密,有什么好担心的?” “……前辈。” 顾慎有些无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我只是好奇……” “放心好了。真理尺子,你藏得很好。”白先生平静道:“我知道,只是因为我应该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知道这把尺子秘密的人,应该就只有两个。一个在那辆车上,一个在这辆车上。” 周济人,白先生。 给自己尺子的a-009难道不算人么……顾慎小声在心底腹诽,但转念又有些难过地想,失控者好像还真的不能当做人来看。 哪怕她对自己……很温柔。 “一个没有身份的‘死人’,应该已经在深海上被彻底注销了信息,列入逝者名单了……您就这样进入大都,不会出事么?” 顾慎有些担忧。 离开荒漠。 前方的风沙渐渐散去,已经出现了隐匿在道路上空的摄像头,那是深海布置的一枚枚“天眼”。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白先生将油门一踩到底。 顾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天眼捕捉,可不论速度。 闪逝之后—— 并没有刺耳的警报,并没有勒令靠边的车载内部警告……一枚枚天眼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悬浮在浅淡风沙的缭绕之中,深海陪伴着所有人,又好像短暂地走神了。 白色的幽灵就这么晃入了大都。 第一百五十四章 如梦 “成功了?” “没有警报?” 顾慎很确定,无论车速快到什么程度,都无法躲过天眼的捕捉……而深海一旦截取到主驾驶的面容异样,就会将这份信息传递上报。 或许,白先生的能力屏蔽了这一切。 又或许……是深海开了一个小差。 褚灵不在链接,顾慎没有办法去问,只能把这个问题埋在心底……只不过短短的一小截车程,他已经认识到了这位白先生的强大之处。 这多半是一位老古董级的超凡者,与老师和a-009的过往有关系。 白先生极大概率也是一位封号。 不过这位封号……似乎是来贴身保护自己安危的? 想到这顾慎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这可是议员才能享受的待遇,陈叁有一位随身跟从的封号超凡,便坐稳了大都唯二的权力宝座。。 “周济人把‘崩雪’给你了?” 白先生忽然轻声开口。 “我想看一看那枚子弹……可以么?” 顾慎怔了怔,崩雪被自己贴身保管,白先生既然能搜刮到罗盘,那么其实想要取走崩雪,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像刚刚那样的手段,再施展一次,崩雪就会出现在他的手上。 可是白先生并没有这样做。 而是……征求自己的意见。 “好……好的。” 顾慎神情郑重,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盒子,然后如取出项链一般,取出那枚惨白如雪的子弹……白先生竟然松开了双手,他不再驾驭方向盘,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掌覆在方向盘上,车辆仍然稳稳前行着,没有丝毫的偏移和失控痕迹。 白先生双手轻柔地接过崩雪。 他深深凝视着这枚子弹,像是有一个老旧而悲伤的灵魂在头顶上空脱窍生出,久久无言的静视。 “谢谢。” 许久之后。 声音再响起,有三分怅然。 白先生将崩雪还回顾慎。 顾慎将其收回盒子之中,默默地想……按老师话来说,这枚杀力足以杀死任何一位超凡者的子弹,好像纪念意义比实战意义更大…… 从白先生的反应中来看,它比自己想象中承载的还要更多。 “周济人舍不得打出这枚子弹,如果有机会,你替他打出去吧。”白先生轻声道:“不用管能不能击中,只要打出去就好……这枚子弹留着,对他,对我,都是一个负担。” 他喃喃道:“前行之人,需忘记过往之苦痛,才能万里跋涉。” “我这次来大都……其实就是为你而来。” “你不用探寻我的身份,也不用追究我的意义。你只需要知道,有我在,你就不会死。”白先生举起酒瓶,仰首痛饮,“你可以把我当成……一缕影子。如果有一天影子消散了,那就是阳光出现了,不需要影子了。” 顾慎空空落落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觉得有些无力,望着说出这番哀伤之话的白先生。 在递还崩雪之后,笼罩在白先生面容上的淡淡雾气消散了一些,但依旧不露真容。 顾慎张了张嘴。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成为了世界的中心,所有的事情都在围绕着自己旋转,血火,罗盘,老师,大都的一系列风波看似没有关联的诞生,但实际上最终串联成网,这些事件都与自己有关。 这所有的一切,不得不让顾慎想起枭对自己所说的那句…… 这世界需要一位救世主。 而自己,似乎被很多人认为是救世主。 如今,就连仅仅见过一面的“封号超凡者”,都说出了“把我当做影子”这种话。 一定有什么事情,自己是不知情的。 树先生在瞒着自己。 褚灵也在瞒着自己。 或许……还有更多人,已知的,未知的。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开口了。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是我?” …… …… 声音不断的回荡。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回荡了好久好久。 终于有了回应。 “因为……我们直到今天才找到你。” 这道回应出现的刹那。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先前的车辆轰鸣好像一瞬间被抛到了万里之外。 不再有炽烈的灼目的不断被抛向身后的光,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阴翳,一朵大大的乌云笼罩了所有人,包括顾慎在内。 那层白雾消散了,他看到了一张清俊的年轻的面孔。 白先生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顾慎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站着的,他好像从来就没有上过车,而是一直站在巨大的乌云下,而对面的白先生并不高大也不魁梧,阴柔而瘦弱。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好像隔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顾慎看着年轻的白先生,缓缓伸出手,他想要触碰,可指尖却触及了镜面,无数波纹荡漾,那是血色的,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来的波纹,一道道波纹散开,巨大的贯穿世界的镜面布满了亿万枚古老的文字,旧人类的智慧辉光在乌云遮蔽的边际中被掩埋。 没有光。 也没有古文。 顾慎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这个巨大的黑暗的世界。 过了很久。 他睁开双眼。 眼前不是轰鸣的车辆,而是刺目的阳光,摇晃的窗帘,洁白的床单以及守候在病床前的南槿,宋慈。 “你醒了?” 南槿师姐轻声道:“‘圣木’的治疗仅限于物理层面,那场爆炸似乎损害到了你的精神。很快你就昏迷了……整整过了一夜,你才醒来,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慎用力捂着额头,他嘶哑道:“交易怎么样?白先生人呢?” 南槿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什么交易?什么白先生?” 顾慎一下子怔住了。 他楞楞看着师姐,对方眼中的困惑和不解是真的,这个眼神打消了他继续开口的念头。 这一切都是梦…… 不,这一切怎么可能是梦? 从什么时候开始入梦的? “没事就好,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估计是睡迷糊了。” 宋慈一直盯着时间抓耳挠腮,看到顾慎终于醒过来,终于是松了口气。 他连忙披上外套:“夫人备选议员的提名要开始了……我得赶紧出发。” 第一百五十五章 庆功酒会 顾慎扶着额头缓缓坐起身子。 这一切真的是梦么? 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离开大都时候的飞沙,荒草,以及扑面而来的尘烟,咆哮轰鸣的引擎,都太过真实。 “今天就别想着出去了。” 南槿打开病房内的投影光幕,“老师嘱咐了,你伤好之前,就先在病房里休息……精神受伤可不是一件随便的小事。” “我没什么大问题。” 顾慎摇了摇头,声音艰涩:“更何况,备选议员的提名就要开始了……” 光幕闪烁着深海链接的加载界面—— “备选议员的提名仪式,会采取线上直播的方式放送。”南槿道:“在这就能看到。。” “……这样么?” 顾慎苦笑一声,放弃了挣扎坐起的念头。 他乖乖躺在病床上,看着光幕上提名仪式的倒计时,在心中默默喊了几声褚灵的名字。 没有回应。 …… …… 东洲九大区,江北五区,江南四区,其中长野和大都分别作为江北江南的两大核心区,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以及议会地位。 分配给东洲的二十张座椅。 长野和大都,分别比其他区要多一个席位。 只不过……大都的第三位议员之席,一直空缺,已经有十年之久。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位置的空缺与当年一桩重案有关。 老城区,狮巷案。 花帜最大的股东陆承,倒在监控的死角,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线索……本该坐上大都第三把议员交椅的男人死去,这个位子再也没有合适人选。 这十年来大都便维系了这么一种微妙的平衡。 花帜与南湾,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共处,甚至共同缔造了“诚心会”,来消化地底的矛盾。 而近年来,这个平衡已经维系地十分艰难。 赵西来越来越老,花帜虽大,但已是日暮西山之势……唯一的接班人“赵器”德不配位,根本无法接下这么庞大的基业。 而南湾势头虽小,却是逐渐挺拔,隐约有对峙抗衡之相。 双方都不希望第三位议员诞生……既不想冒着议员席位落空,白白为对方增添助力的风险,也不希望出现势均力敌的“第三者”,窃取两方成果,借着议员之席上位,在大都与花帜南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可如今。 由于觉醒法案的缘故,大都第三位议员的提名……已是容不得再拖延。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就在这么紧张的一天—— 花帜大厦的顶层,却举办了一场派对,集团内的高层人物都接受到了请帖,他们被邀请来到顶层,一同参与今天的“盛宴”,今天的花帜顶层被布置成了一个宽阔的酒会会场,摆放着餐车,香槟,蛋糕,甜品……很难想象今天是万众瞩目的“备选议员提名日”。 按理来说,今天的氛围应该是紧绷的。 但到场的人却并没有丝毫紧张……因为常年隐在外野的赵老爷子,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来到了酒会现场,据说这场酒会就是遵从他的吩咐才置办的。 崔忠诚推着轮椅,守在身旁。 花帜的高层精英们轮流向这位“教父”敬酒,年事已高的议员先生和蔼地报以微笑,亲吻对方的面颊,耳语送上祝福。 背后的横幅挂在墙上。 “我们缔造奇迹。” 这是花帜一贯的信条,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些年花帜创造了太多的奇迹,在这栋大厦里,无数精英的力量汇聚到一起,他们追逐着梦想,也因此幸运地推动了这个时代的前进。 虚拟真实眼镜,全息头盔,lifi技术……哪怕只是一小步。 也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 花帜集团已是五洲闻名的电子信息领域寡头公司。 对于那些知晓内幕的人而言,他们举起酒杯的时候,唇角翘起的弧度都情不自禁比平常更高一些。 他们知道那条横幅在今天真正表达的含义。 今天是备选议员的日子—— 这场酒会是庆功宴。 提前庆祝夫人提名,以及获胜。 按照往年备选议员的提名流程,在双方报上提名之后,会各自阐述自己的思想理念,以及就任之后的长短期规划……当然今年备选议员最重要的议题,就是对“觉醒法案”的表态。 无论是从实力,地位,还是影响力来看。 南湾的备选议员,都无法与夫人一战……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 提前庆祝胜利,倒也无可厚非。 会场中忽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等一等……没有请帖不准入内……” 戍守会场的两位超凡者的声音,被拐杖落地声音所掩过——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酒会入口方向。 一位杵着龙头拐杖的白色西装老人,走路生风,神情不怒自威,带着一股无关人等速速避退的煊赫气势,缓步进入酒会。 “树。” 坐在轮椅上的赵西来,微笑开口,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昵喊出了周济人的封号。 树—— 声音落地。 参加这场酒会的所有人,在此期间看清了老者的长相,心中不由一凛。 这是东洲裁决所的大裁决官! 树先生同样微笑点头,展露笑意之时,怒与威短暂的消失了一刹。 时如菩萨,时如阎罗。 “今天可是大日子啊……” 周济人来到赵老爷子身旁,望着酒会投影光幕上的倒计时,轻声笑道:“陆南栀小丫头要备选议员了,我怎能错过?” 崔忠诚默默推了推眼镜。 议员先生不发话,也轮不到他说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险啊,先前没有请帖……差点没挤进来。”周济人捻起一枚高脚杯,自顾自倒了一杯葡萄酒,笑道:“啧啧,好酒……你这是已经开始提前庆祝了?” 赵西来眼皮垂了垂,只是微微一笑。 没有请帖,自然就是不欢迎。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抵不住老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而自己的身份特殊也不方便戳穿。 “既然来了,便一同见证历史吧。” 赵西来晃了晃高脚杯中的酒,轻尝一小口,轻声道:“陆南栀能有今天,我也为她高兴。”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反对 “对了……昨天,自由礼堂附近发生了爆炸,你听说了么?” 周济人晃着酒杯,低声笑问。 “嗯……” 赵西来语气懒散地附和。 “顾慎这孩子,最近运气实在不太好……去礼堂听场演奏会,结果遇到了枭安排的炸弹。”树先生遗憾道:“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呢?” “世事总是如此,无巧不成书。” “我也喜欢听自由礼堂的演奏会。”赵西来知道树先生兜兜转转,其实是想试探自己对于陆南栀和叶宁秋会面的态度,干脆利落地回应道:“那是个好地方,古典,雅致,声音大。” 最后三个字重读。。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那种地方……”周济人心领神会,笑道:“但我还是要说,你喜欢就好。” 光幕上的倒计时结束。 屏幕中央出现了议会的旗帜,以及一枚四四方方的议台。 备选议员的提名仪式,其实有许多关键人物都要出席,但这一次由于避嫌之故,大都的两位议员都选择避退。 关于这一点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关于觉醒法案,赵陈二人有完全不同的意见,这两位在今日……也的确不方便相见。 谁来都不合适,那就索性都不要来了。 “听说南湾提名了三个备选议员。”周济人道:“接下来应该会有一场恶战吧?我现在可是替南栀小丫头捏着一把冷汗呢。” 虽是这么说,可仪态表现却丝毫不见紧张之色。 酒该喝的喝。 甜品该吃的吃。 纯粹……就是一个看客。 而很快,出乎所有人意料到事情发生了。 南湾第一位被提名的备选议员竞争者登上了议台,他单手捂着领带,俯下身子,环顾四周,轻柔试了试麦克风,确认可用之后,公布了一个消息。 “我……退出竞选。” 光幕外。 周济人眯起双眼,缓缓咀嚼着一块草莓爆汁蛋糕。 还真是……历史性的一幕。 临阵脱逃。 提名备选议员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南湾一口气提名三位,这三位无论是出身还是履历都相当的优秀,虽然横向对比无法与夫人抗衡,但看这架势,显然是要竭尽全力在觉醒法案的最后隘口与花帜集团殊死一战了。 三位备选议员的提名,这是要狠狠阻击陆南栀,不能让其顺利拿到议员之席。 可如今,出现了“逃兵”。 光幕前的发言,引动了无数的争议,甚至能够听到屏幕外那些嘉宾们的喧嚣嘈杂声音。 赵西来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这一幕,神情如常。 第二位来自南湾的备选议员,继前者步伐,缓缓来到议台之上……他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我也……退出竞选。” 第二枚重磅炸弹。 紧接着是第三枚。 “对不起……我也退出竞选。” 三位南湾的议员,先后发表了退选之言,没有更多的言语,就此退出了会场,只留下一片嘈杂,从没有人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南湾放弃了备选议员的提名竞选…… 或许在所有人看来希望都不大。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应该争取的。 …… …… 花帜顶层爆发了巨大的笑声。 就连坐在轮椅上的赵西来也忍不住笑了。 对于那些受邀来到庆功宴的高层,他们曾想过这场竞选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落幕。 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会如此之快。 南湾的光速退场,显得有些滑稽。 而对于赵西来而言,他觉得周济人来的实在很是时候,他很欣赏东洲大裁决官此刻脸上的错愕神情……手握重权的人往往都很享受这种感觉—— 因为他早就知道了今天会发生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竞选好笑。 而赵西来觉得所有人都很好笑。 最大的乐子,就是周济人。 树先生注意到还有一个没有笑的人,那是崔忠诚,这个面瘫好像失去了笑的能力……静静站着宛如一块木桩,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生命。 光幕中的嘈杂声音缓缓落定。 终于,一身紫色裙装的夫人来到了议台上。 竞选刚刚开始—— 竞选已经结束。 南湾的三位竞选者全都选择了“自我了结”,他们黯然落幕,而真正的主角盛大登场。 铺天盖地的闪光灯扑射而来,夫人站在议台前,背后是大都的旗帜,裙装与旗帜一同随风飘摇。 她沉默静立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或者是在为某件事情下定决心。 一分钟后。 陆南栀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很坚定,很有力,没有受到先前那三位弃选者的影响……正如外界盛赞的那样,夫人有着铁血的手腕,以及比男人更强大的气场。 当她开口的那一刻,全场内外都陷入了寂静中。 所有人都安静聆听着陆南栀的竞选宣言,哪怕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今天的议台……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站在这里。” “十年前,这是我父亲的议台。” “他曾在这挥洒过汗水,泪水,以及最后的……鲜血。” “大都养育了我,这是我的故乡,母亲……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能够为这片土地献上一份力量,我会做什么?” 闪光灯照射在这个女人的面颊上。 陆南栀的双眼比灯光更炽烈。 坐在轮椅上的赵西来,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接下来就是一番温情的竞选宣言。 所有人都知道,宣言结束之后,才是重头戏。 深深呼吸一口气后。 夫人直视镜头,她平静而隐忍地开口:“我们都知道,大都需要变革……而眼下迫在眉睫的变革,就是觉醒法案。深海给出了计算人类命运的方程式,我们在过往的数百个日夜里为此争吵,而我的态度其实很简单。” “人类的命运,要握在人类的手上。” 陆南栀抬起头。 当她说出这一句话后,场下再次响起了惊呼。 夫人坚定道:“变革需要时间,秩序需要稳定……而推动历史进程的权力,不能交付到机器手上。” “关于深海所给出的觉醒法案推行建议……” “我,反对。”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死亡审判 花帜大厦顶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里寂静的好像坟场。 “我反对”的余音,还在回荡,没有等到陆南栀说完后续全部的发言……投影光幕就被那位愤怒的老人关闭掐灭,赵西来死死攥着轮椅把手,神情阴沉地好像能渗出水来。 现在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了。 而这一切反转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某些人的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十分尴尬。 唯一一个前后如一的人就是崔忠诚。 “叮铃铃——” 很快,花帜顶楼的死寂被电话铃声打破。。 不止一人的社交账号被拨通呼号,陆陆续续的铃声响起,原先举着香槟准备庆祝的高层们神情古怪,他们知道电话那边是密切和花帜各项目保持联系的“金主”们……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为“觉醒法案”的项目注入了大量的资金。 崔忠诚瞥了眼自己的来电显示。 他没有去接。 而是默默等待着铃声结束。 “新世界项目组每个月要消耗数千万的资金……花帜在五洲范围内寻求了不同的合作伙伴……这些人共同承担风险,也共同分享利益。” 小崔先生俯身在赵老爷子耳旁轻语:“很显然,就在刚刚,陆南栀的宣言对新世界计划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不用接通都知道。 那些注资的金主们在电话那端有多愤怒。 “……我无法理解。” 赵西来恢复了冷静。 他看着四周花团锦簇的庆功会场,成箱成箱未喝先启的香槟。 果然,今天的一切都是笑话。 只不过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自己分明把一切都留给了陆南栀……她已经赢下了竞选,剩下的就只是点头而已。 只要点头,那么花帜是她的,议员席位也是她的。 到时候什么都是她的! 何必要……现在反对呢? “还真是……见证了历史啊。” 周济人默默看着重归寂静的议台光幕,轻声感慨了这么一句。 他知道,备选议员的发言,并不代表着法案的最终落幕……陆南栀的宣言更像是宣战。 接下来会是一场牵动大都千万人命运的“真正战争”。 虽然这千万人并不知情。 “对了,提醒你一下,竞选之前……陆南槿回大都了。”树先生轻声笑了笑,搁下半根雪茄,就此离开花帜大厦。 陆家的小女儿,回大都了?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有些茫然,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赵西来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由衷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岁月带给了他丰富的经验以及无上的地位,他仍然掌握着大都无数人的命脉,仍然享受着万千信息汇聚的全知全能,在这里风吹草动,哪怕是一只苍蝇的出逃,都休想瞒过他的双眼。 譬如……自由礼堂陆南栀和叶宁秋的会面,不到一分钟就被他知晓。 可衰老的开始,不是看不见了。 而是看见了,却没有意识到。 意识到了,却做不出正确的反应。 真正的衰老是……迟钝,犹豫,无法判断。 他竟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眼下的局面,他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敏锐。 过了很久,老人轻声发问。 “陆南槿回大都,我为什么不知道?” 扶着轮椅的崔忠诚沉声回答:“按照您的吩咐,相关档案我已经整理汇总了,您的习惯是一周一阅。明天才是您阅读档案文献的日期。” “呵……” 赵西来低眉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么? 真正的衰老,也是傲慢,自大,以及懒惰。 提到了陆南槿,崔忠诚低声道:“有一段录像视频,我想您应该抽空看一看,这几天在议会内部传开了……周济人在大都成立了‘特别行动组’,这只小组的核心成员是顾慎,陆南槿,陈没。他们三人正在调查s级疑犯‘枭’的案件。” …… …… 陈没抬着头。 他注视着头顶的炽灯。 这间审讯室寂静的像是深海一万里的地底。 三天。 周济人每天只送一餐……这个进食频率对陈没而言并没有任何不适,掌握大成呼吸法的高阶超凡者可以将自身能量的消耗降到极低,来应对严厉苛刻的自然条件。 这三天里绝对无声的死寂,孤独,才是他真正的敌人。 圣木将他束缚。 红银将审讯室层层包裹。 “时缓”的能力在这里毫无用处……他无法挣脱圣木,就只能被摁死在这座小小的审讯室中。 那段录像已经传开了么? 枭看到了么? 思维蔓延,如千万缕海藻,对拥有着“时缓”能力的陈没,被囚押在审讯室中是一个真正的酷刑,因为他的时间只会比三天更长…… 他宁愿,所有的猜测,有一个结果。 忽然。 “砰砰砰。” 有人敲门。 周济人是绝不会敲门的。 陈没皱起眉头,看着走入审讯室的陌生来客,在自己的眼中……这已经不是一个人类了,而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这团影子始一出现,就在心里层面给自己一种巍峨,高大的感受。 这是一个巍峨之人。 对方坐在了审讯室的长桌对面……这一坐,让陈没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在面对周济人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他知道,哪怕树先生是东洲的大裁决官,也要忌惮自己的身份。 可眼前的男人不同。 他未发一言,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之人! 这个家伙……真的可能会杀死自己。 “我问,你答。” 那团模糊的影子,说话非常简洁……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取出了一张照片。 周驭的照片。 “是枭么?” 哪有这样的审讯?哪有这样的问话? 陈没完全怔住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已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之时,连忙抬起头来,那团影子已经收回了周驭的照片,“枭现在在哪?” “我拒绝回答。” 陈没顶着压力,咬紧牙关,给出了这么一个答复。 一秒。 两秒。 三秒。 投射在桌上的炽灯灯光,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原本一片雪白光幕,忽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黑色阴翳,肉眼很难捕捉,但这其实是极高频率的闪动……在正常人的眼中,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在陈没的眼中,光粒颤动的画面实在太明显。 下一刻,整间审讯室,桌子,椅子,以及地面,全都开始极高频率的震颤。 无数细密连绵的内部撞击之音激荡而出。 在感应到炽光异样的刹那,陈没毫不犹豫发动了“时缓”。 “哗啦啦——” 这间审讯室里的一切,都陷入了凝滞的慢动作之中。 由于剧烈震颤的缘故,红银玻璃瞬间破碎,又由于“时缓”之故,完全玻璃碎片却是呈现缓慢泼洒的景象—— 陈没被圣木束缚双手,反捆在圣木椅上。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脚底地板也缓慢崩裂坍塌。 如海潮般连绵的炽烈火光从脚底地板的缝隙中喷薄而出。 “这是……” 陈没看到缝隙中喷吐而出的火光之时,神情骤变,他很清楚这些火光意味着什么……大当量的高爆炸药,无论是什么级别的超凡者,都不可能用自己肉身去硬抗这种级别的爆炸。 而让陈没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对座那团雪白模糊的影子,竟然连挪动一步的意思也没有。 他就这么坐着。 声音冰冷,语速亘定,像是一个死人。 影子再一次开口。 “枭……现在在哪?”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杀人,偿命 陈没没有想到,自己等待的结果竟然如此糟糕—— 大裁决官的圣木将他反锁。 如果无法挣脱,那么这里既是自己的牢笼,也是自己的棺木。 而即便没有圣木封锁……他也没有信心脱离眼前这个神秘男人的纠缠,自己的时缓领域似乎无法对眼前的男人起到任何的效果。 因为对方的声音并没有延缓。 这好像是直接在自己精神层面上作用的拷问。 大都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位深海十二层以上的超凡者? “你疯了……” 陈没咬牙道:“如果正面被爆炸卷中,我们都会死的。” 那团影子无动于衷。。 很显然,他不在乎爆炸,只在乎陈没的答案—— “我不知道……” 陈没深吸一口气,咬牙给了这个听起来稍显无力的回答。 但这是实话。 他与枭的接触次数并不多。 两人通过精神链接建立了联系……而这个男人的确有着非凡的能力,仅仅凭借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成功传授了陈没顶级的体术修炼法门。 除了修炼,其实他们并没有其他更多的交流。 说话之时,陈没在缓慢流逝的时域中,判断着逃离爆炸的正确方向。 审讯室外玻璃破碎,他看到了外面的大概景象,只要速度够快,撞出一条走廊,就能够脱离这栋荒楼……至于这里是多少层,他已经不在乎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脱离这场爆炸。 得到了陈没的回答。 影子低眉陷入思考。 下一刹,死死束缚陈没的圣木之椅,似乎松懈了一丝。 陈没咬牙横移出一段距离,与审讯室的红银玻璃一同撞飞而出。 “砰!” 爆炸声响起。 时缓消失,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陈没在最后一刻,撞出了那条走廊,自己规划的逃生路线是正确的……当撞出火海的那一刻他向内投去目光,坐在支离破碎审讯室中的白色影子,双手撑肘,似乎正在思考。 下一刻。 整栋荒楼被炸得四分五裂。 熊熊火光将大楼吞噬,蘑菇云升腾。 剧烈的冲击波横空扫来,陈没闷哼一声,觉得喉咙一阵腥甜。 以他的骨骼密度,勉强能够承受余波的冲击。 一波刚停。 一波又起。 半空中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响起了第二道爆炸。 陈没瞪大双眼,看着撞出大楼的爆炸火浪。 他怒吼着抬起双手,遮挡在面前,这是最后的防御手段……时缓无法连续两次的快速开启,第二场爆炸自己只能用肉身硬接。 而在无数火浪即将将他淹没的刹那。 所有的一切都凝滞住了。 仿佛……有人按住了时钟的指针。 又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你……想活么?” 白色影子的声音在陈没脑海中响起。 不等陈没回应。 白色影子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那就加入特别调查组。” 圣木的枷锁自行解开,无数火浪迎面而来……这场声势浩大的爆炸,掀起的狂风音浪,几乎席卷了方圆十里的每一寸土地。 只不过……无人知晓。 因为这方圆十里,尽是荒芜。 穹顶有无数的浓烟与黑云翻滚。 楼宇坍塌。 一只断翼的鸟儿跌落,摔在了厚厚的草垛之上。 …… …… “啪”的一声。 窗口传来了一声闷响。 顾慎看到一只折翼的鸟儿撞在了窗口位置。 是被自己的不祥气场笼罩了么? 他有些自嘲地想着,缓缓走下病床,幻梦般的眩晕感基本消失了,未等他打开窗户,瑟瑟发抖的鸟儿受了惊吓,竭尽全力挪移,最终向着楼下摔去……生死不知。 “……啊这?” 本想伸出援手。 但却导致了折翼之鸟的摔落。 顾慎悻悻然收回手掌,他觉得自己最近经历的事情都不太顺,气运之说很可能是真的……不管怎么样,他是不想再和冢鬼见面了。 “不要接近冢鬼。” 南槿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低声道:“你会变得不幸。” “我本以为新世界是一个香饽饽,没曾想是一个深坑……”顾慎揉了揉脑袋,重新坐回床榻,“这句话有些耳熟,你先前说过一遍类似的。” “有么?” 南槿挑眉,淡定道:“可能是你身体太虚所以记错了。小巷爆炸后,你走出警戒线没几步就晕了,一直睡到现在。我没跟你说过几句话。” “???” 顾慎望向光幕。 备选议员的竞选仪式已经结束,夫人的那句我反对,想必已经在议会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两极反转。 南湾放弃了争夺,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从南槿的神情来看,她对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师姐,这些……是你们提前预谋好的吧?” 顾慎缓缓开口,“反对觉醒法案。” 陆南槿抱着刀坐在靠窗的桌面,她把目光投向光幕投影的时钟,默默地倒数计时。 “嗯。” 她没有反驳。 而是直截了当的承认。 “是因为……狮巷案?” 去过老城区,也查过案卷……顾慎自认,自己现在算是为数不多的,还关心狮巷案真相的人了。 这桩案卷经历了太久的岁月。 久到,除了乌鸦,南槿,南栀,已经不会再有人在乎。 现在大都的平衡,某种意义上,都是“多亏”了陆承的死……多亏这个词听起来鲜血淋漓,却实际上却是十分恰当的。 “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 师姐打开窗户,微风吹过她的面庞。 “没有证据,但你就是认定……真相是这样的。” 顾慎一下子沉默了。 加入裁决所以来,他真正解决的事件就那么两起,还都是崔忠诚算计之后送到自己手上的……但他能够理解师姐的感受。 特殊事件之前,人的直觉是很准的。 尤其是女人。 “你觉得赵西来是凶手……”顾慎小声开口。 “不是觉得,而是肯定。” “没有证据,但我就是有这种直觉,正因如此我才拼命练刀,我的仇家是站在大都最高点的男人,我必须要足够强大。” 陆南槿平静道:“这次回大都,就是为了复原当年狮巷案的真相。” “那……找到了真相之后呢?” 这个问题,本该在脑海里被翻来覆去回想一千遍。 但练刀之人,好像却疏忽了。 她只顾着练刀,只顾着前行……至于找到真相这件事情,被放在了最后的终点。 过了很久。 师姐吐出四个字。 “杀人,偿命。” 第一百五十九章 窃帜之贼 “陆南栀在议员竞选时的发言,对觉醒法案的推进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 “西洲光明城要撤出花帜在觉醒法案上的资金注入。” “北方要塞的林家,也致电了办公室。” 落英小道。 一老一青。 崔忠诚推着轮椅,轻声道:“花帜顶楼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他们要表达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要撤出‘新世界’的合作,并且严重不看好法案的竞争” “虽然您很不愿意听到这句话,但我必须要说……如今的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 赵西来像是睡着了,就这么坐在轮椅上,默默听着。 “现在来看,自由礼堂的会面是一个幌子……陆南栀瞒过了我也瞒过了您,直到她登台前,所有人都认为南湾三位备选议员的放弃竞选是一种妥协。。” 小崔先生道:“后撤,蓄力。这是干净利落的致命一击。” 不得不说。 这一击很漂亮。 而且……很疼! 议员竞选流程之后,东洲议会的民意选举团会给出统票结果……事实上这一次选举的结果已经不需要统票了,只有陆南栀一人。 而留给法案支持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旦陆南栀上任,压倒法案的最后一票就会诞生…… “民意选举团的统票结果,需要一周。陆南栀正式接手议员席位,需要一周,满打满算,我们还有两周的时间。”崔忠诚缓缓道:“这两周如果能劝说她改变票型,那么法案还能通过。” “临时倒戈,不算什么。” 赵西来伸出一只手,示意崔忠诚停下推动。 两人就站在落叶的小道之中。 老人看着一片枯叶缓缓下坠,“在过往的斗争中……被欺骗,被背叛,都是家常便饭,我早已经习惯。往往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用紧张,因为一定有得谈,无非是让出利益的多少。只要给足了利益,那么对方就会心甘情愿地再一次归顺服从。” “可这一次……不一样……” 赵西来用手掌接住枯叶,笑道:“还有谁,能比我给陆南栀的更多?” 崔忠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可是——” “把花帜的未来全都给了她啊——” 赵西来的声音逐渐变小,道:“或许是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我总是在不经意间回想起过往旧事,情绪也容易变得多愁善感……我曾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也曾一直期待着她接手这份庞大产业……” “雏鸟展翅,奋力高飞。” “如今,她成长起来了,成为了大都的‘夫人’。” 赵西来欣慰笑道:“可在最后‘传承’的时刻,却出现了这档子事……” “小崔,你说,是我待她还不够好么?” “……” 崔忠诚沉默了很久。 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议员先生,您视她为己出……这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小崔先生缓缓道:“可她的父亲是陆承。” 赵西来有些恍惚。 他缓缓合掌,那片枯叶被碾入掌心,发出清脆的,干枯的裂声。 “陆……承……” 赵西来垂首自嘲道:“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这明明是我最好的故友,如今却是连听到名字都觉得陌生……” “原来你是想提醒我,花帜本来就应该是她的啊……” 老人语气中并没有愤怒,只是飘荡着轻轻的怅然。 “也对。” 赵西来笑了笑,“如果这些年她将仇恨深埋心中,那么每一次看到我,应该就像是在看一个小偷,我偷走了陆承的家产,梦想,所有的一切。” “花帜地底的那些仿生舱,基因实验室,数之不清的设计文稿,那些远大的,恢弘的,令人震撼的理念,构思,那些令花帜闻名五洲的发明,创造……都是我偷来的。” “每一次人们为花帜震惊,为花帜骄傲,享受这一切赞誉的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我这么一个窃贼。” 老人喃喃开口。 “陆承死了,籍籍无名的死去,埋在老城区的小山坡。这些年我一直假装不知道那座坟地的所在,假装忘记了这个老友的一切。” “你知道,为什么吗?” 崔忠诚看着梦呓般喃喃自语的老人,他摇了摇头。 “因为……对陆承这个名字而言……没有什么是比默默无闻的死去更好的结局了。” 老人抬起头,松开手掌,簌簌的枯叶碎屑落下。 “妄图颠覆世界秩序的疯子,能够体面的死去,留下一个清白的名声,这已是一种奢望。” 崔忠诚皱起眉头。 “陆南槿也回大都了,很显然……她是来找我报仇的。”赵西来轻轻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十年,一晃而过。 “当年的狮巷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崔忠诚缓缓问道。 他没有得到回答。 “当年狮巷发生了什么,还重要么?结果早已尘埃落定,陆承死在了那条小巷里。” 赵西来淡淡道:“她们如果认为狮巷案是我做的。那么……就这么认为好了……” 崔忠诚知道。 陆承死后,花帜遭遇了大洗牌。 在那时候他离开了大藤公学,加入了赵氏,并且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洗涤旧部,重新栽培心腹,赵西来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将陆承的心血完全摧毁重建。 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除了旗帜是旧的,其他的都是新的。 “你刚刚说……还有两周?” “两周时间,足够了。”老人闭上双眼,那股淡淡的哀伤衰老之意从眉宇间一扫而空,他屏息冷冷道:“告诉光明城和林家,关于觉醒法案的推行,花帜一定会拿下。” “是。” 崔忠诚看着这头年迈力衰的老狮子。 只剩两周……这是要掀起最后的战争了么? “带我去和南栀见面。”赵西来缓缓睁眼,刚刚凛冽的气势随着睁眼缓缓消散。 他轻声道:“我不想挑起战争……这件事情应该有更柔和的方式可以解决。如果见一面,那么一切都还有得谈。” …… …… (今晚只有一章。) 第一百六十章 死者,枭 陈没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视线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他看到了三张熟悉的面庞。 周济人,南槿,顾慎。 三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大抵相同,都是带着三分关怀三分悲悯…… 顾慎开口。 “你终于醒了?” 记忆还停留在无数火光将自己吞噬的那一刻。 陈没仿佛经历了梦魇一般,他猛地抬起双手,却发现自己仍然处于“圣木”束缚的状态中,这一挣扎,整个人失去了重心,险些摔倒在地,直至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处于审讯室中。 头顶的炽光灯从未碎裂过,地板也十分稳定……审讯室外的玻璃涂了一层防光红银,这里的一切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这是……” 陈没神情错愕。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濒死之际的剧烈心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最后的爆炸声浪将自己震荡出了数百米……然后,就是醒来此刻看到的景象。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无法理解这一切。 他很确信,那道白色的影子,以及那场炸裂荒楼的爆炸,都是真实发生的……自己动用“时缓”的副作用还能清晰感受到,骨骼如撕裂一般。 可偏偏没有爆炸传递而来的疼痛。 陈没死死盯着周济人,他只能把这一切理解成这个糟老头子的诡计。 树先生叼着雪茄翘着二郎腿,面容笼罩在雾气中,看不清具体神情,只是隐约可见上扬的嘴角。 一切尽在不言中。 “加入特别调查组的事情……” 周济人客气问道:“考虑地怎么样了?” 陈没咬了咬牙,眉心一阵拧结……他现在还无法理解,刚刚经历的爆炸是梦境,还是真实? 自己是被转移到了一间全新的审讯室,还是从未变过? 记忆完全被影响了。 在这间审讯室里,失去时间,失去参照……他甚至开始怀疑现在的一切是虚假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是那个白色影子的“能力”……那么只能说,那个家伙的能力太强大,自己完全无法参透。 最后的记忆里。 那团影子问自己—— “想活下来么?” 或许……他所说的活下来,指得不是那场爆炸。 “如果加入特别调查组……我会获得自由么?” 陈没犹豫了片刻,道:“我需要做什么?” “答案是不会。”周济人淡淡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继续留在审讯室。” 陈没勃然大怒,额头有青筋鼓起。 “你在玩我?” 加入特别调查组,被锁在审讯室。 不加入特别调查组,还是被锁在审讯室。 这两种选择,有什么区别? “非也。” 周济人摇了摇头,“这里不是牢笼,而是壁垒。还有什么地方比留在这里更安全?” “我可不这么认为。” 陈没冷笑一声。 他犹豫了一下,沉声道:“我可以加入特别调查组,前提是我要自由,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现在我就可以指认枭的身份,在精神链接中我见到过他的真容,就是先前你出示照片上的那个人。” “周驭?” 顾慎有些讶异,这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如今的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 树先生神情淡然,对陈没的交供没有丝毫意外。 “很好。” 他伸出一只手,淡淡道:“恭喜你,陈没,正式成为特别调查组的一员,我们所做的一切只为一个目的……杀死枭。” …… …… 离开审讯室。 “你们来得有些晚了。就在之前陈没经历了一场噩梦。” 树先生解释了陈没的交供:“事实上他在梦里已经交代了一次……所以这一次才会交代的这么干净利落。” 原来如此…… 顾慎点了点头,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老师今天应该是去了一趟花帜大厦? 而师姐则是一直陪着自己在病房。 这里的选址十分隐蔽。 除了自己三人,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就算有,除了老师,谁还有实力催眠陈没? 更何况,老师也并非精神系超凡者。 他立即想到了自己所经历的“幻梦”……褚灵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到链接上。 自己驱车离开大都前往无人区交易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可转头醒来却发现这一切都只是梦境。 这……似乎是一起超凡事件。 他很是狐疑地望向周济人。 后者镇定自若弹了弹烟灰,“深海已经链接五洲数据库,重新修改了‘周驭’的存活状态,将其列入了s级逃犯的名单中……事实上‘枭’的档案仍然有许多存疑点。我不认为陈没的指认是合理的,周驭完全没有叛逃裁决所的理由,他当年通过了审核组的严苛考核,是一个道德感和正义感俱佳的年轻人。” “就像是我一样?” “嗯……就像你一样,根正苗红,就是有点穷。”周济人笑道:“如果周驭需要掌控长久基金会,那么假死脱身也并非是好方法……他完全可以保留裁决所的裁决官身份,背地里操纵基金会,组织极端活动,这样反而有更大的便利。” “不错……”顾慎点头,道:“如果我是周驭,我不会选择假死。” “深海给出了分析,它认为‘枭’可以是‘周驭’,但‘周驭’不等于‘枭’。” 南槿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枭,可能不止是一个人?” “不准确。” “深海认为,枭可能不止是一个人,更有可能……不是一个活人。” “中洲前几年出现了一位特质系超凡者,他的能力名为‘盗火者’,只需要满足特定条件,就可以窃取不同级别的超凡源质……”树先生喃喃道:“我赞同深海的分析,枭大概率是一位特质系超凡者,他本身觉醒的力量不属于三系之中,大抵是能窃取肉身之类。” 顾慎心头一凛。 “你先前提到过,在周驭女儿梦境中看到的他,面孔是缺失的……我猜测,这或许是枭能力缺陷的体现之处。”周济人咧嘴笑道:“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完美无缺的能力,凡超凡者,皆非神灵,根据我的判断,他能躲过深海这么多年的追查……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一个死人。” …… …… (虚晃一招,不知道有几位中招了,总而言之……还是更了第二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紧急会议 猩红的门。 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古文。 门后的会议室内亮起了一盏昏暗的吊灯,长桌两侧沉睡的参会者们缓缓苏醒。 “诸位……” 开口说话的是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她戴着象征身份的胸牌,上面写着“101”三个数字。 “我发动了紧急会议,有个消息需要宣布。” 这一次,会议室中醒来的人并不多。 向来嬉皮笑脸的031缓缓醒来,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乐了。。 他难得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看着那个瘦弱的女孩,笑着提醒道:“这个时候宣布重要消息……大家现实世界中应该都是大忙人吧?可没几个是像我一样的无业游民呐。” 的确,这一次的紧急会议,除了他们俩。 后续进入深水区的就两位。 高大男人073以及会议室角落的年轻人957。 073醒来之后,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三分钟。” 意思是他在现实世界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三分钟,足够了。” 女孩沉声道:“是关于‘觉醒法案’的最新消息,法案大概率无法在东洲实施了。” “哦?” 073神情微讶。 上一次会议召开,大家都因为法案的事情而感到头疼。 几乎没有人能帮上忙……而唯一身处东洲而且有影响力的“031”,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无法推延法案的进程。 “你是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么?这可不是小事……”073认真问道:“据我了解,东洲关于法案的斗争已经接近尾声,长野宣布弃权,最后的争夺就来到了大都。而在大都没有人能斗得过赵西来这头老狐狸。” “关于我的消息来源,不方便透露。” 女孩沉默了片刻。 “好吧……” 073没有穷追不舍,他欣慰地笑了笑,“如果真有变数,那就是天助我们。这次紧急会议的召开很及时,谢谢你。上次会议之后,我已经准备动用家族的力量,试图延缓法案的推行。” “呵……” 坐在角落的年轻人957皱起眉头,低声道:“准备动用家族的力量,延缓法令的推行……” “你还真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最坏打算啊,可这句话怎么听起来不切实际呢?因为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究竟有哪个家族远在东洲之外,可以改变联邦宣布颁下的法令……” 957目光灼灼盯着高大男人,“你最好没有骗我。” “骗你有意义么。” 073平静道:“而且……我也说了,只是尽可能的延缓,而不是改变。” “啊哈……” 少年031连忙站了出来,他伸手打断两人的对话。 “抱歉抱歉,两位……我有必要声明一点。” “自从艾伦图灵死后,古文会失去了秘钥,从那天起,每一次的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于是我们这些侥幸躲过剿杀的幸运儿们都开始隐藏自己的身份,每个人都害怕会议室被深海攻破的那一天,自己的信息被追查出来,身败名裂。” 031低声笑着开口。 “可我们是与全世界为敌的残党啊……” “即便如今被迫戴上面具,我们依然对面具下的面孔,怀揣着最赤忱的信任……因为现实世界中我们是战友,袍泽,彼此把后背交给对方。” 少年笑着望向073,道:“何必为了这件事情争吵……对了,提醒你一下,三分钟时间已经到了。” “……我要下线了。” 073有些遗憾地瞥了眼时间,他先是望向101,道:“法令的事情虽然重要,你大概率做了什么,但希望你清楚……我们目前的能力有限,牺牲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尽力而为,一切以保全自身为前提。” 女孩闻言之后,陷入思考之中。 高大男人又望向957,平静道:“最后,关于延缓法令的事情……我没有骗你。” 说完这句话,073的身影缓缓黯淡。 他头顶的吊灯光芒也随即消散。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957对着长桌远处已经消散的073道歉,虽然他的道歉声音并不能传到下线的073耳中。 “好了好了——” “我替073原谅你了。” 少年031微笑道:“小家伙,你还是太年轻了,做事情不要这么急躁……五大洲中的确存在着某个家族,是能干预法令进程的,比如北部要塞的林家。” 957听到前半句,心中略微不爽。 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幼的031,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但后半句,却着实让他心头一震。 “林家……” 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 因为联邦五大洲中的“家族”概念,几乎不会被用在林家身上。 抵抗超凡崩塌秩序的北部要塞,乃是五洲中环境最为严峻的战场,议会每年都会遣派大量的超凡者驻守在要塞之中,但远远不够……逻辑崩塌的力量已经不是超凡者的数量能够填补的。 林家扛住了北部要塞的压力。 “林”这个姓,在北洲是荣耀与赤诚的象征,已经化为了一种信仰,与其余几洲玩弄权术和心机的大姓家族相比,林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073是林家人……” 怪不得,之前召开紧急会议,073极少上线,而每一次上线参与,都会表示自己现实世界中的时间很紧迫。 这是在驻守要塞。 能参与会议,便殊为不易了。 957再一次望向高大男人的位置,神情肃穆,眼中多了几分敬意。 “你似乎很了解我们。” 女孩望向嬉皮笑脸的031,轻声道:“从我进入会议室的那一天起,你就在了……可我们却对你一无所知,你说把‘秘钥’送到了我的城市,你已经确定了我的身份?”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笑道:“在这深水区,我们都是戴着面具的囚徒,想知道面具下长什么模样,要么开挂透视,要么……就赌上运气去猜一猜。不过我运气好像还不错,每次猜得都还挺准。” “不,你猜错了。” “我并没有接触到你送来的‘秘钥’。”女孩淡淡道:“这扇‘红门’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只要在精神层面上有接触,我就能感应到‘秘钥’……” 031眯起双眼。 “你确定送到我所在的城市了么?我就在大都。” 女孩瞥了眼957,她没有隐瞒自己的位置。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031淡淡道:“我甚至肯定你们已经见过了面……如果红门没有反应,那就再试一次!”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秘钥,顾慎 老城区,狮子巷。 一栋荒废已久的宅院,门口的石狮斑驳染尘。 宋慈踩着拖鞋,蹲在狮子座前,滋滋有味地啃着盒饭。 “这么久都没动静……夫人是睡着了么?” 他吃完盒饭,小心翼翼推开宅院大门,院落里一片安静,厢房更是落针可闻。 想了想,宋慈收回了敲门的手,他没有打扰陆南栀,而是回到宅院门前,跟石狮一同充当这座陈旧老宅院的门神。 隔着一扇红木门。 陆南栀靠坐在床榻上缓缓睁开双眼。。 她只觉得疲倦……备选议员竞选结束之后,她来到了这里,准确地说,是躲到了这里。 这里是老陆在老城区买的宅子,隐姓埋名做些好玩有趣的实验,在南槿出生之前,这里也是自己和老陆的“基地”……后来南槿离开大都,她成为了大都鼎鼎有名的夫人,琐事缠身,每当苦痛烦闷抑虑焦躁之际,她就会回到这座宅院里。 这座宅院里的时光是停滞的,这里埋着自己的童年。 完成了古文会的紧急会议。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躲到这里……是因为她谁也不想见。 关于花帜那边的反应,她大概能够猜到,这次直接在备选议员的竞选上表明立场,无异于给花帜的“新世界”项目狠狠来了一记重锤……最大的几位股东现在应该已经要闹着撤资了。 “073是林家的人……” 陆南栀回想着会议中的景象,“能够动用林家影响力,迫使东洲的法令延缓颁布,这至少也是北部要塞的林家嫡亲才能做到的事情……” 073的身份,一下子由模糊变得清晰。 “只不过,那个031又是谁?” 陆南栀揉了揉眉心,觉得好一阵头疼,正如031所说,这几年会议室里的每一次见面,大家都当做是最后一见。 这间深水区的会议室能够诞生,独立地运转。 便是因为老陆留给自己的“红门”,在深海的深水区中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权限。 可深海正在一轮又一轮的自我更新。 谁也不知道……这样进化下去,红门还能支撑多久? 会议室一旦被发现,那么以深海的算力,还原会议室内发生的一切,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出于这一点的考虑,每个人都在隐藏自己的身份。 073是北部因果要塞的高级人物。 957大概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而031……给自己的感觉则是,矛盾,明明形象是一个少年,而且看似不靠谱不着调,但却是每一次会议的常客,几乎从不缺席,而且说话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这是一种劣质的伪装。 但也是最高明的伪装。 “我猜不透031的身份……” 陆南栀努力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些东洲大人物中筛选,可是从立场去看,那些反对法案通过的家伙们,没一个与031形象吻合。 “看样子他已经锁定了我的身份……” 夫人有些崩溃,扶额喃喃道,“真的没有弄错吗,我已经与秘钥接触过了?” 正在此时。 院外传来了一阵喧嚣。 …… …… 狮子巷古旧的老宅院前,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 因为当年的血案缘故,狮子巷已经被清空了,这一整条小巷子都没人居住,所以平日里就格外的冷清,更不用说凄凄冷冷凄凄的深秋。 枯叶在石狮座前被风吹得打转。 踩着人字拖蹲在门口剔牙的宋慈,皱眉抬头,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堆人影。 “抱歉……你们是不是走错了?” 宋慈开口就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没有穿一身剪裁贴身的西装,因为在这么一群西装壮汉的围簇下,自己这身花衬衫显得如此的落魄而且穷酸,尤其是当他从蹲着变为站起的时候,身高又矮了一头。 宋慈记不清自己是从哪里听说的,在两边对峙的时候,说话声音小的那一方,会很有气势。 可这次效果很糟糕。 衣着和个头上的对比,让宋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怂炮。 他振了振衣衫,看这些西装猛男们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轻声叹了口气,开始拧动手腕。 “别动手。”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是我……我只是想见一见南栀而已。” 宋慈怔住了。 这些站得如铜墙铁壁的西装暴徒们齐刷刷让开一条道路。 崔忠诚推着轮椅缓缓来到宋慈面前。 赵西来诚恳看着守在宅院前的乌鸦,他知道这个年轻人非常能打……如果今天在这动手,那么自己临时带的这些人可不够宋慈塞牙缝的。 宋慈神情古怪。 他心想这老家伙莫非是狗不成……嗅觉这么敏锐?躲在老城区都能这么快地扑上来? “不好意思。” 宋慈摇头道:“夫人说了,谁也不见。” “关于议员竞选上的事情……她需要给我一个交代。”老人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想为难她。只是见面谈一谈,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宋慈有些犹豫了。 宅院内响起了陆南栀的声音。 “既然都追到了这间宅院前,那么你也该明白,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宋慈听到了这声音,明白了夫人的意思,神情从容,站在门前,只是环抱双臂,再不言语。 “……” 赵西来沉默了很久,轻声道:“把门打开吧,这里不方便说话。” “不……议员先生,这里没什么不方便说话的。” 陆南栀纠正道:“这里是我死去父亲的遗宅,门外就是他倒下的地方,据说他曾是你最要好的伙伴,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来说呢?” 赵西来沉默了。 “如今是他逝世十周年的祭奠之日……如果你是想来劝我放弃议员席位的话,那就请放弃吧。这一周,我不想见任何人,也不会离开这里。” 陆南栀说完这句话后,再不开口。 这不是逐客令。 却比逐客令更好用。 “一周后是自由舞会……”崔忠诚俯身在赵西来耳旁轻声道:“时间还来得及。需要再谈一谈么?” 老人低眉看着脚尖的地面。 狮子巷前的血泊早已干涸,在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风吹雨打中洗净沥干,这里什么都没有剩下,只剩下空空荡荡的风声,像是游魂在呻吟。 “一周后再见。” 一声轻叹。 狮子巷前从人影嘈杂,再度变得清冷寂静。 陆南栀背靠着老宅院的木门,整个世界重归清净,她缓缓向着厢房走去。 守在宅院前的宋慈,硬着头皮问道:“夫人……真就一周不出院子,谁也不见?” 陆南栀刚想开口。 “叮咚——” 一封邮件传来,寄信人的邮箱是新注册的,显示姓名是031。 陆南栀瞳孔收缩。 疯……疯了? 031敢在深海的监管下给自己发邮件? 那封邮件送抵之后,图标上开始浮现倒计时…… “5……4……3……” 最后一秒,陆南栀手指僵硬地点开邮件……这封邮件异常简短,简短到只需要一秒就能看完。 因为这封邮件,只有四个字。 “秘钥,顾慎。” 五秒之后,邮件自动删除,无论陆南栀怎么追寻查找,都没有线索。 这封邮件的所有记录,相关信息,全部都消失了。 就像是坠入深海中的一粒石子。 从海面上方来看,万千涟漪起伏,一粒石子的坠落,从未出现过。 “……夫人?” 宅院外的宋慈,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应,他再一次地开口。 陆南栀恍若隔世地回过神来。 她低声道:“我要见一个人,立即就见。” 第一百六十三章 红门 常年冷清的狮子巷老宅院,今天格外热闹,来了好几拨人。 来来往往,去去散散。 最后又重归冷清。 顾慎赶到老宅院的时候,已是傍晚,他认真打量着这座红砖生尘的老院子,大都市区已经找不到这种材质的房屋了。 十年之前这里就是陆承在老城区的住所……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宋慈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连忙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焦急道:“夫人好像又犯病了……” 顾慎古怪看着这厮。 “呸,晦气。。” 宋慈连忙悬崖勒马,“夫人的失眠症又犯了,您老再给瞅瞅?” 自从寐语者治疗事件之后,在看人治病这件事上,宋慈就把顾慎当成了转世活佛,深海十层精神系超凡都瞧不好的毛病,这小子竟然给拿捏了……这件事情对宋慈的震撼可不比裁决所s级小。 如果传出去,其他人不得修个佛龛把他给供上? “失眠症又犯了?” 顾慎接到求助的时候还有些奇怪。 上一次拔除精神烙印……已经可以确定,陆南栀的失眠症状是人为导致。 虽然目前还没有找到证据,但顾慎猜测,种下那缕精神烙印的人大概率就是花帜赵氏的大公子赵器。 “最近夫人和什么可疑人物接触过么?”顾慎询问。 宋慈连忙摇头。 “我很确信,夫人没有和可疑人物接触过……尤其是赵器。”宋慈冷冷笑道:“那家伙这段时间杳无音讯,估计是被打怕了,藏在哪家医院养伤呢。”出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就担任夫人的随行贴身保镖。 比起顾慎,他更在乎夫人跟谁接触过这件事情……尤其是那个不安好心的混蛋二世祖,这段时间贴身防护,宋慈看守的十分到位,无论是谁都没有机会对夫人行不轨之事。 “我明白了。” 顾慎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推门而入。这间老旧宅院的内部,布置的古色古香,院子里充满了上个世纪的年代感,原生态的移植榕树,藤木的桌椅,大理石的腰鼓坐墩,屋檐还挂着啷当作响的风铃。 看样子陆承先生是一个很恋旧的人。 夫人就坐在榕树下,她捧着平板正在“办公”,看起来精神略有疲倦。 但不像是被失眠所困的样子。 “顾慎……你来了。” 陆南栀微笑着抬头,收起平板。 这段时间议会都知道了裁决所这位前途无量的“s级”新人大名。 先前顾慎在大藤市,连续解梦,连续打破三场噩梦级梦境记录的“事迹”已经成为了新的传说……许多人都开始好奇这位凭空而生的“s级”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到半年,空降大都,成为了“s级任务”特别调查组的核心组员。 如今议会内部论坛上铺天盖地都是对s级新人顾慎的讨论,那些人的态度大多是惊叹,讶异,称赞……当然也有鄙夷和不屑,只不过如今关于这位新人的负面声音都被掩盖在了光辉之下。 每当看到顾慎的消息,陆南栀心中都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奇妙感”……她在顾慎档案公布之前,就已经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潜力,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慎的真实身份还没有暴露,而在那时候她就已经笃定这个年轻人未来大有可为。 这的确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如果一开始遇到顾慎的不是树先生,而是自己……她相信顾慎也会被挖掘,而且绽放出属于自己的辉光。 只不过今天的见面,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031给自己发了一封匿名邮件。 这封邮件五秒内自动删除……删除的不仅仅是邮件本身的内容,还有031在深海中的一切信息,这可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到的,这已经违背了深海的基础定律。 031一定掌握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权限”。 比起这一点……陆南栀更在意,031与顾慎之间的联系。 “夫人……您的竞选仪式我看了。” 顾慎坐在榕树下,这间宅院似乎具有一种别致的魔力,就连刮过的风都很温柔,像是一层薄纱披在身上,他的语速也缓缓放慢。 “不得不说……这场仪式,很精彩。” 据顾慎所知。 竞选仪式结束之后,陆南栀就离开了现场,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谁也联系不到她……整座大都乃至整座东洲议会都因为这番发言而震动。 那么……自己是目前第一个见到夫人的“外人”? 竞选结束之后……能够当面称赞夫人的“壮举”,倒还真是一件幸事。 “我只不过是做了一直想做的事,只不过是说了一直想说的话。”陆南栀摇了摇头,道:“接下来……还有很多麻烦。” 夫人盯住顾慎,她缓缓卸下了自己的两枚耳坠,放在了榕树下的大理石桌面上。 “开始吧……” 她轻声道:“就像是在寐语者诊所里的那样,用你的能力催眠我,替我治疗。” 顾慎默默注视着眼前女人的双眼。 他看到了那双眸子里的疲倦……但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夫人浑身上下都没有精神烙印种植的异常。 炽火的感应力极强。 顾慎已经可以确定……夫人并没有失眠症,而在这个躲在狮子巷谁也不见的关头,却用这么一个名头召见自己。 这是……为什么? 问题的答案,或许就在梦境中…… 顺应着直觉的引召,顾慎缓缓释放出自己的炽火。 榕树下。 陆南栀合上双眼。 顾慎也陷入凝滞。 …… …… 一道悠长深邃的廊道。 一扇扇上锁的铁门。 顾慎再一次来到了夫人陆南栀的梦境中,这一次他的精神力更加凝实,这场梦境中的景象,便显得更加真实…… “褚灵。” 入梦之后,顾慎下意识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在幻梦之后,褚灵消失了……至今未归,如果今天的梦境她也在,那么自己底气也会充足一些。 梦境的远方,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引召之力。 顾慎缓缓向前走去,他看到了终点尽头的那扇血红之门,一枚枚符箓在包裹铁门的血色之中沉浮,眉心的炽火像是一根绷紧的绳子,拽着顾慎一步一步接近红门。 这扇红门……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要不……碰一碰……” 这个念头浮现。 顾慎连忙摇头,而这一次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掌已经贴在了红门之上。 只差一点就要发力,将这扇红门推开。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可以推开这扇门 “这扇门……” 顾慎已经接触到了红门。 先前不敢触碰红门,是因为害怕出现未知的,超出掌控的事情。 在寐语者诊所治疗的时候,一想到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夫人……顾慎就告诫自己千万要谨慎,可千万不要捅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门外面还拴着一条疯狗。 当然这一次也一样……宋慈在老宅院外面守着,顾慎觉得非常安心。 疯狗这两个字,对这家伙而言是非常高的赞扬。 如今。。 包裹红门的血光,以及一枚枚符箓,包裹着自己,缓缓地旋散,开解……并没有想象中的凌厉与锐意,而是有种暖流流淌,直递精神的感觉。 真正触碰到这扇红门,顾慎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超凡事件’发生。” 顾慎感觉,这一枚枚字符包裹着自己,似乎是在扫描着什么…… 红门对自己传递了一股精神暖流。 流淌之后,再度返回。 这就像是一种……信息交互? “这扇门在扫描我?” 顾慎隐约感觉到了这些古老字符包裹自己的真正含义,这扇红门打开的条件应该就是遇到正确的人。 而对自己的那股引召感……难道说…… 没等顾慎多想,红门掠出的那一枚枚古老字符,就缓缓收回,鸣金收兵。 “扫描……结束了?” 顾慎手掌微微发力。 那扇红门坚不可摧……丝毫不为之所撼动。 顾慎有些尴尬。 感情自己千防万防,防了个寂寞,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打开这扇门…… 可炽火的感应,还没有出错过,顾慎愿意相信原先那股冥冥之中的引召感不是凭空而生,只不过没有推开红门,他也不再勉强。 …… …… 榕树下,两人缓缓回归正常。 “夫人……我检查了你的梦境,没有什么异样……” 顾慎悠悠吐出一口长气,认真道:“应该就是劳累过度,睡前放空思绪即可。” 陆南栀从入梦状态中醒来。 她双手按着大理石桌面,死死凝视顾慎,眉头锁紧,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在我梦境中……看到那扇红门了么?” 顾慎心头一个咯噔。 果然……触碰红门的行为还是有些莽撞,这是被发现了么? 他无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道:“是的……我看到您的梦境终点,有一扇红门。” “你触碰了它?” “是的但是……”顾慎立马解释:“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其实更像是它主动去触碰我……只不过我可以保证,我没有推开它。” “为什么不推开?” 陆南栀的反问让顾慎怔住了。 为什么不推开? “其实我也试了一下……门很厚,推不开,而且那些稀奇古怪的字符好像在扫描我……”顾慎挠了挠头,道:“总而言之,你可以放心,门没有打开。” 梦境中的那一扇扇门,都上了相对于的精神锁。 虽然不知道那些廊道两旁的铁门内,究竟封锁着什么样的秘密,但顾慎猜测,尽头的那扇红门应该最重要,夫人也最不想被人知道。 “门没有打开……” 双手撑着大理石桌面的夫人,很是反常地陷入了惘然的状态中,很多年来,都没有外人见到过她这样茫然无措的模样了。 陆南栀无意识喃喃道:“他看到了门……也触碰到了门……可是门……没有开……” 她无法理解这一切了。 031非常笃信地告诉自己,顾慎就是秘钥。 所以她才决定放手一搏……古文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没有什么比找到秘钥打开红门更重要的事情。 可如今来看。 自己找到了秘钥,又没有找到…… 顾慎能看到自己梦境中的红门,甚至能触碰到,可却偏偏不能将其打开。 “……夫人?” 看着神情恍惚的陆南栀,顾慎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低声问道:“您方便告诉我……那扇红门是什么吗?” 陆南栀回过神来。 她看着顾慎陷入了纠结之中……如果确认了这个少年就是辛辛苦苦要找寻的秘钥,那么关于自己和古文会的秘密,今日就无需再隐瞒。 可现在…… “叮咚——” 熟悉的邮件传递声音响起。 依旧是熟悉的id。 依旧是熟悉的五秒倒数计时自动删除。 这是031发来的第二封邮件。 内容里带着明显的告诫,以及提醒。 “不论门有没有打开……现在都不是告知秘钥真相的时候。” 陆南栀冷静下来。 她缓缓坐回了藤木坐墩上,默默带回自己的耳环。 她只用了一秒钟,就编造了一个谎言:“那扇红门……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那里保管着父亲很重要的东西。” 顾慎不仅敏锐,而且还是个精神系超凡者。 普通的谎言无法欺骗他…… 而陆南栀刚刚的这番话,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算不上是谎言。 上一任保管红门,寻找秘钥的人,的确是老陆。 这扇门是传承,是信仰,是无数人苦苦追寻的……艾伦图灵的遗藏。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你说得没错,其实我并没有被失眠症所困扰,只是休息的不太好。”陆南栀低声道:“因为我想解开那扇父亲留给我的红门梦境……所以就找来了你。听说你在裁决所的s级审核中,接连完成了三场噩梦级的解梦试炼,本以为你可以帮到我。” “这样么……” 顾慎闻言之后陷入思考之中。 他并没有怀疑什么。 想了一会,顾慎认真道:“或许我可以推开这扇门……只不过,您要等一等。” “什么……?” 夫人眼神一亮,紧接着微微蹙眉。 原本熄灭的希望,随着顾慎的一句话重新燃起,只是她不明白,推开红门难道还需要什么额外的条件么?为什么要再等一等? “唔……很难跟您解释,你可以理解成我最近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或者说……这一次进入梦境的我,还不是全盛的巅峰时期。” 顾慎笑了笑,默默心想,果然自己还是离不开褚灵啊。 他心里有预感……如果褚灵在的话。 那扇红门,已经开了。 开个单独的单章跟大家聊一聊 歹咖猴啊。 晚上睡觉前开个单章跟大家唠唠嗑。 最近的更新都是四千字,四千多一些,还请了一天假,大家应该都觉得更新蛮少的……其实是因为俺最近的写作状态不太好,可能是有一部分订阅成绩的原因。 对于来起点写文这件事,我的心态还蛮好的。 换了平台,换了题材,休息了足够的时间,那就一切从新开始,从新人做起。 首订成绩一千多些,一个月慢慢更下来,涨了大几百均。 嘿,这不是还蛮好的嘛,势头是在上涨的……至少对于一个“新人”而言,还不错啦。。 可我还是想把目标定得高远一些,既然选择跋涉,那就去远一点。 我相信眼前的成绩只是暂时的。 有段时间我是不敢打开书评区的,我实在做不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到和喷子静心和气的交流。 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默默地写。 四十万字的故事里,我写得很慢,这也是被喷烂了的一点……现在我有些后悔了。 嗯……我后悔……我应该写得更慢一点。(bushi) 其实我是一个很犟的人。 换平台的原因也是如此,如果有更稳定的读者群体支持,我就可以写得更慢一点,就可以把每个人物都写得更立体一点。 开篇节奏慢的故事,也可以很好看,只要——它是好的。 浮沧首订只有10个,我也从未放弃过。 这本也一样的。 我会沉下气来慢慢打磨,从明天起调整好状态,努力多更。 希望喜欢的读者可以支持一下订阅,多发一些章评,多投一下票票。 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过完十五了,再次祝大家虎年大吉~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临鸢丹街 刚刚与夫人告别,离开狮子巷宅院—— 树先生的电话就响起。 “鸢丹街,速度。” 老家伙言简意赅抛了一个地点,然后挂断了这通电话。 鸢丹街这个地方,已经成为老城区不少居民心中的阴翳了。 上一次突发大雾,许多无辜者都吸入了雾霾,遭到了“精神污染”,他们并不知道这是超凡封印物的力量,还以为自己得了恶疾,也有人认为是那条老街有鬼魂在作祟,自己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后面的那种说法倒还算贴切。 毕竟失控的封印物,可不就是类似“鬼魂”般的不科学物事么? 而超凡污染,可不就是不干净的东西么? 电话断开后,顾慎微微皱眉,他很清楚周济人的性格……平时没有特殊情况,从不联系自己。 是特别调查组的事? …… …… 顾慎就在老城区,离鸢丹街不远,赶过去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 夜幕笼罩。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 街头亮着两盏微黄的枯灯,微光透过灯罩,拂散在雾气之中。 视野的可见度并不高。 这条老街的雾气消散之后,露出了残旧倾塌的街头,大片大片空旷的厂房轮廓暴露在视野之中,上次所见到的干涸的枯骨还有斑斑血迹,都已经被清理掉了……乍一看,只会觉得这条老街有些清冷,萧条,并没有其他异样。 而顾慎就此点燃了炽火。 长夜在他眼中不再黑暗。 而是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飘溢在空中的一抹抹色彩,都是超凡源质溢散的具象体现。 顾慎觉察到了鸢丹街的不对劲,这条老街的超凡事件已经被清理过了,按理来说不会再有那么多的超凡源质飘零才对。 雨夜的长街尽头。 腰佩长刀的风衣年轻女子和西装老者,撑着同一张黑色雨伞,默默静立,面前是一座围墙墙体破碎,整体势头倾倒半塌的铁皮厂房。 “老师,师姐。” 顾慎来到二人身旁。 举着雨伞的陆南槿,默默凝视着黑夜中的雨幕,原本是垂落而下的雨丝,在她面前数米的空间,被无形的风吹动,倾斜着落下,像是一只手掌,正在抚摸着柔顺的丝帛。 而这些雨丝本该落地。 但却在空中……接二连三的啪嗒碎开。 顾慎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一幕的景象。 “岚切可以感知空气的风速流动,开启第三形态之后,本源可以初步外放,虽然还不能完全搭构成领域。”师姐撑着雨伞,她伸出手,掌心对准铁皮厂房:“但如果精神力足够强大……无需出刀,亦可以造成斩伤,就像……这样!” “轰!” 无数细密的雨丝,被骤烈的狂风卷动,化为万千锋刃! 一刹那。 数千柄细小的钢针,刺入厂房的铁皮之中。 岚切迸发! 噼里啪啦的脆响在一瞬间齐齐爆发。 那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厂房,瞬间被巨大力量打得彻底倾塌,可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当陆师姐收回手掌,那片破碎的铁皮厂房,竟然一点一点拼凑而回。 这一幕,像是罗洱以精神力施展“破镜重圆”。 “这是?”顾慎有些不解。 “这是……重置。” 周济人淡淡开口,对于这样的现象他似乎并不陌生,“这间厂房的时间被锁定在了某一时刻,无论怎么破坏……都会被重置。” 重置? 顾慎想到了自己曾经历的时之砂梦境,重置梦境的能力并不罕见,可如果是在现实之中出现……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幸好这只是一间破旧的厂房而已。 顾慎神情凝重,仔细审视着这间缓缓拼凑,重新复原的破旧厂房。 在他的炽火视野中,这座厂房的超凡源质极其浓郁。 不。 不应该这样的…… 很显然,鸢丹街再一次出现游离的超凡源质,就是因为这间厂房的缘故……顾慎记得很清楚,这就是当初枭放置福音盒的厂房。 可在击杀时厉之后,这里的超凡源质自己当时已经吞噬了一遍,没有遗漏。 “就在今天,指挥所的超凡者来鸢丹街负责收尾报告,例行检查……他们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并且上报。鸢丹街大雾一案,作为与‘枭’直接关联的案件,大都的特别调查组拥有着最高的权限。” 周济人对顾慎微笑道:“现在整座街区都由我们来接手了。” 嚯…… 这种感觉听起来不错。 “出现‘重置’现象,一般只有三种可能……第一是某种特殊封印物的自带能量,第二是某位超凡者释放了自己的领域,该领域具有重置之力。” 周济人只说了前两种,他轻描淡写道:“能制造‘重置’的封印物就那么几件,都是s级的禁忌物,被封锁在五大洲最高规格的秘银箱柜之中。你应该能想象到,这样的力量一旦动用……会对秩序造成多大的打击吧?” 顾慎神情凝重,缓缓点头。 “至于第二种可能,这副景象是拥有‘重置力量’的超凡者制造的……”周济人笑了笑,“这种可能性也可以直接排除了。” “据我所知,能‘重置时间’的超凡者,比上面提到的禁忌物数量还要稀少。” “就像你刚刚看到的岚切,第三形态,对应着深海第七到第九层的力量,本源外放。” “深海十二层,对应超凡能力挖掘的不同深度,一百个拥有与时间属性擦边的超凡者,未必能有一个,开发出‘重置’的能力。而发动一次‘重置’的代价十分巨大,他不可能用来重置这么一间厂房。” 周济人缓缓道,“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这间厂房内存在着一枚‘秩序崩塌点’。” 秩序崩塌点? 花帜地底第十层的那枚小黑点? 顾慎记得崔忠诚曾告诉自己……这样的秩序崩塌点,不可被处理,消灭,只能被收纳,存储。 他神情紧张起来。 树先生瞥了眼自己的关门弟子,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秩序崩塌点’是什么了……去了花帜的最后一层?崔忠诚告诉你的?” 还真是人老成精……什么都瞒不住他。 “我只是粗略知道一些。”顾慎坦诚道:“当时在花帜第十层,隔着防护罩老远看了一下……实际上,关于‘秩序崩塌点’的详细信息,我并不了解。” 第一百六十六章 炽火失控 “秩序崩塌点没有规律可言。” “正如他们的名字……秩序崩塌,就连秩序都崩塌了,又怎会有规律可以探寻呢?” 周济人看着那间倾塌一半的铁皮厂房,柔声道:“在东洲,我们喊它‘秩序崩塌点’,其他大洲有其他大洲的喊法……譬如北部要塞,驻守边境的家伙们时常要处理秩序崩塌的现象,因为要塞壁垒之外,经常会出现大面积的崩塌,所以他们直接喊这种点叫‘黑点’。” “黑点?” 顾慎挑了挑眉。 倒是简单。 “之所以叫‘黑点’,是因为一旦放任不管……黑点很快就会形成黑洞。”周济人道:“如果你看到过很久之前的古籍,就会知道,超凡能力出现之时,前辈先人们曾认为这些力量不是赠予,而是诅咒。” “因为超凡降生了,黑点也降生了,秩序被超凡者打破,崩塌也随之出现,在深海没有创造出来之前,议会耗费了大量精力在五洲四处修订超凡谱系图……每一枚黑点的诞生之初,都会随机出现一种或几种不同的超凡能力。。一旦这种能力超过了处理者的认知,黑点将会变得非常难以处理……许多超凡者会死在收纳‘黑点’的任务中。” 顾慎神情恍然。 “我明白了……这枚黑点的伴生力量就是‘重置’。” 他喃喃道:“许多人修行终生都无法窥探的强大力量,这枚黑点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拥有了……” 南槿也开口了。 她轻声感慨道:“这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啊……只有我们人类具备智慧。” “秩序崩塌之后,出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稀奇……”周济人意味深长望向陆南槿,“或许有一天它们也会拥有智慧呢?” 陆南槿怔了怔,她不敢想象,如果那枚小黑点也有意识……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要紧张……我只是随口一说。事情还不至于这么糟糕。”周济人笑着拍了拍南槿的肩膀。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这次任务并不复杂,收纳这枚秩序崩塌点即可。虽然你们都是第一次收纳‘秩序崩塌点’,但在收纳之时,只需要记住两点即可……” “第一,黑点本身具备一定的延展性,用肉眼去看是具备欺骗性的……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定要有精神力去感知,在黑点周围,裹覆着浓郁的一片超凡源质,这被称为‘秩序崩塌之境’。” “第二,无论修行到什么境界,拥有什么封印物,都不可以与‘秩序崩塌之境’直接接触……黑点附带的力量将会吞噬一切。” “记住了么?” 这几句话,主要是说给顾慎听的。 “记住了。” 顾慎点头,他一直睁着炽火视野,只是眼前的破碎厂房被浓郁的超凡源质覆盖,他还没有看到那枚黑点的所在。 “很好……” 周济人轻声道:“收纳黑点并不难,你们两人就足够了,这次的任务会很轻松的。用岚切再来一次吧……” 陆南槿默默向前一步。 她再一次释放出岚切本源,凌厉的狂风席卷,而这一次的风刃比先前更为迅猛,她直接将整座厂房连地拔起,无数铁皮破碎,在岚切的风刃之中席地卷起,化为破碎的灰烬。 举着伞的师姐,默默凝视着眼前被斩碎再斩碎的夜幕。 她直接将面前方圆二十米的空地全都用刀罡推平! “就是现在——” 顾慎深吸一口气。 所有的障碍都被清扫一空,他向前望去,那些超凡源质被狂风卷地抛飞,眼前的视线极其空旷。 一枚漆黑的小点就悬浮在拔地而起的破碎厂房原址正中间。 与黑点对视,自己心中仿佛涌起了一股……神秘的冲动。 来不及思考更多。 周济人依旧在循循善诱的教导。 “看到了么?只需要用强逻辑材料将其罩住,就算是完成收纳了……无论是什么级别的材料都可以,哪怕是最廉价的红银,都可以极大程度的延缓黑点延伸。” 他翻手取出了一枚立方形的紫银六面罩。 而未等将封印材料交到顾慎手中…… “嗖”的一声! 一缕炽烈的火苗,从顾慎的眉心窜了出去。 周济人瞳孔收缩。 陆南槿神情错愕。 “这是什么?” 下一刻。 炽火精准地撞中那枚黑点—— 光火于一刹迸发。 狂风在一点激荡,炽亮的涟漪带着后坐力将顾慎震落在地,他双手扶着地面,看着无数破碎的铁皮碎片就此被风卷远……重置的超凡异象消失了。 而罪魁祸首,那枚被视为人类最大敌人的“秩序崩塌点”,也就此……消失。 “黑点……被吞噬了?” 陆南槿的神情十分精彩。 她早就知道了“秩序崩塌点”的存在,而在她的认知中,这是可以吞噬一切的禁忌之物。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寂静地有些可怕。 “很好……收纳完成了……我就说,这次的任务会很轻松吧……” 周济人神情复杂,久久凝视着那枚消失不见的黑点。 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东洲裁决所大裁决官,直到这时他的声音依旧风轻云淡,甚至很体贴地伸出手掌将茫然无措的顾慎拽了起来。 紧接着,周济人用力深吸了一口气。 他像是自言自语,压低声音咕囔道:“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能力?” 本以为是捡到宝了。 可现在来看,自己这是……捡到鬼了! 一开始他想着,顾慎能被a-009接纳就足够了。 至于这小子觉醒的能力是什么,没关系! 五洲有那么多的天才,那么多的妖孽,有些人生下来就觉醒了近乎无敌的超凡力量……觉醒超凡这种事情千万不要抱着太过的期望。 现在周济人才意识到……自己错得非常厉害。 从炽火展露的力量来看。 顾慎之所以是s……因为评级只有s。 黑点被侵吞之后。 那一缕炽火,慢慢悠悠晃荡着回归顾慎眉心,像是一个吃饱喝足的大爷。 “我……” 顾慎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刚的情况,应该算是……炽火失控? 未等他开口。 “砰”的一声闷响。 一记手刀,陆南槿软绵绵倒了下去。 周济人神情阴沉,低声道:“……跟我过来。” …… …… (晚点还有一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贪生怕死者 藤木拔地而起。 化为一座大伞。 千丝万缕的柳枝在藤伞边缘垂落,周济人站在伞下,晦暗的雨丝被干枯藤木吸收,小街的远方夜幕残破地像是一幅老旧油画。 顾慎搀扶着师姐,将南槿缓缓放下。 “之所以敲晕她,是因为这一幕……不该是她看到的,有时候知道秘密,反而是一种麻烦。不仅仅会给她带来麻烦,也会给你带来麻烦。” 周济人站在雨幕前,沉思了很久,“你的能力,就是天大的麻烦。。” 顾慎怔了怔。 他来到老师身旁,释放出了那一缕炽火。 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炽火异常的听话,温顺,像是自己的孩子。 一缕纤细的火苗,缠绕在自己指尖,时而跃动,时而盘伏。 “一直以来,议会都在找寻‘拯救世界’的办法……你既然已经去到了花帜的地底第十层,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了‘基因法案’的事情。”周济人低声道:“连基因法案都能被议会允许通过,他们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我可以消灭‘秩序崩塌点’……” 顾慎有些茫然,他轻声问道:“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是……当然是。” 周济人笑了,只不过笑声里并没有喜悦,反是无尽的复杂,“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你而言……未必。” “小顾……” “如果有一天,你要牺牲自己,才能换取这个世界的安定……你会怎么选?” 周济人转头望向顾慎。 顾慎看着掌心的火苗,蹦跶来蹦跶去,眼前又是一个静谧的长夜,世界在夜幕中沉沉睡去,入眼满是安宁,一切都很美好。 “只有牺牲我自己,才能换取这个世界的安定么?” 顾慎轻声问道。 得到的回答只有很轻的一个字。 “……嗯。” “或许……会?”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太适应这么严肃的问话,老家伙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忽然这么凝重,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周济人投来怀疑的目光。 “……如果你想听实话的话当我没说。”顾慎连忙补充。 “人非圣贤,孰不贪生?”周济人笑了笑,“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活到两百岁……所以如果这个问题抛到我的面前,我会选择……否。” “可您是东洲的大裁决官……” “那又怎么样?” 树先生声音很轻地开口:“东洲的大裁决官,只是一个名而已,它现在是我,未来可以是其他人……戴上名为正义的冠冕之人,未必就是真正愿意舍身的奉道者。所以……我是东洲的大裁决官,与我贪生怕死有什么关系?” 听起来很无耻的一番话。 但……很真实。 “这个世界的残酷就在于,当被推到浪潮顶端的时候,你想与不想,就不重要了……” “如果有一天需要牺牲我,才能换取五洲亿万人的安宁。” “那么……我就会被牺牲掉……这个结局与我想,或者不想无关。” 周济人意味深长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又没完全明白……” 顾慎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些自嘲,“所以,能消灭‘秩序崩塌点’,其实是一个不幸的事情啊……” 第一次跟树先生见面的时候。 老家伙拿切片研究来威胁自己,其实顾慎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 可如今不一样。 炽火的真实能力如果传出去……五洲议会的所有大人物都会为此而震惊,顾慎隐约能猜到迎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五洲数不清的秩序崩塌点,以至于北部因果要塞的那些黑点,都需要自己来“拯救”。 名义上说得好听,叫做拯救。 可自己的命运,在那一刻起就失去了由自己支配的权力。 “也不对。” 周济人低声笑了笑,“这是天大的幸运,也是天大的不幸……取决于你的实力。如果你足够强,那么谁敢动你?” “议会有七个最高席席位,只留给持握火种之人。目前除了你的炽火,能够彻底抹除‘秩序崩塌黑点’的,就是持握火种的近神之人。他们被视为人类未来的福音,拯救五洲的希望……的确,他们已经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存在,只需要传播一缕意念,就可以遣选使徒,承载自己那非同寻常的超凡之力,这不就是‘神’才具备的力量么?” 树先生望向顾慎,道:“可如果有人……无需火种,就能做到这些……你觉得他们知道后,会怎么做?” 顾慎后背渗出冷汗。 “不是每个人都有高尚伟大的灵魂,正如你刚刚所见……东洲大裁决官也会有贪生怕死的一面,我还有未完成的遗愿,所以我一定要活着。而继承伟大之名的人,也未必光明磊落。” 说到这,周济人停顿了一下。 他发自肺腑地感慨道:“有必要一提,顾长志是个例外……这家伙浑身上下就好像光明铸造的壁垒,坦荡而坚硬,如果能够牺牲自己,换来世界的和平,顾长志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 “顾长志……” 又一次听到了名字。 顾慎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敬意。 有些人,即便死去,也会被无数人悼念,被无数人崇敬,被无数人视为标杆……顾长志很显然就是这种人。 有些讽刺的是,虽然顾长志还没死,只是睡着了。 但所有人都好像默认他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有时候我会想,你们俩都姓顾,会不会有什么交集……”周济人瞥了眼顾慎,冷笑道:“但很显然,同姓只是一个巧合。你们俩从性格到能力,都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八竿子打不着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顾慎丝毫不觉得羞耻。 他理直气壮地反驳:“可我也很怕死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不怕死的人?” “是啊……我也想不懂。” 周济人耸了耸肩,“我永远也无法理解顾长志这样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怕死么,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伸出手。 搓了搓。 手掌干燥。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我们当不了顾长志。”老家伙转过身,望向顾慎,“如果你怕死,又想对这个世界做一点贡献,那就记好了……无论这个世界怎么样了,先让你自己活下来。你只有活着,才有做贡献的机会。” 顾慎神情复杂。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字词了。 活下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镀金请帖 “好了。再说下去,你就要嫌我啰嗦了。” 周济人拍了拍手,那柄撑天而起的藤木古伞倏忽向着地面钻去,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缓缓愈合的地缝。 雨停了。 长街冷意氤氲。 “‘黑点’收纳完成,这起事件我会向议会上交一份档案,就说是勘察有误,只是超凡源质溢散。”他轻声道:“炽火吞噬无序的能力……这个阶段,不易暴露。。” “我懂的。” 顾慎明白这个道理。 他深深望向树先生,“谢谢。” “嗐……” 周济人笑着摆了摆手,“臭小子,你跟我搁这客气呢?” 老家伙平时看似不着边际,但真正遇到事情,还是十分靠谱的。 “对了……” 顾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揉着脑袋低声道:“在自由礼堂爆炸之后……我就昏过去了么?” 周济人眼皮微微一跳。 老家伙神情不变地反问道:“不然呢?” “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很真实,我和师姐,还有你,三个人一起去大都边界的无人区交易。”顾慎苦笑一声,道:“然后遇到了一个叫‘白先生’的酒鬼,那家伙跟我说了什么……我就晕过去了,再醒过来就是在病床上。” 周济人淡然道:“喝了多少,做的梦还挺丰富?” “主要是你今天对师姐的手段,让我觉得莫名的熟悉啊……”顾慎略微狐疑地望着老师,“这招瞒天过海,你是不是对我用过一次?” 周济人当然是矢口否认。 顾慎拿不出证据,只能就此罢休,不过他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不止是梦境这么简单,很有可能师姐也被这老家伙的特殊手段给催眠了。 “说回这次的‘黑点’事件……” 周济人对白先生的问题甚是敷衍,说到后面直接强行换了一个话题,他站在被夷为平地的破旧厂房前,指了指那些飘荡在空中的铁皮碎烬,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 顾慎缓缓点头。 他记得这间厂房原本有阵纹刻录。 当初只是以为,阵纹是聚拢超凡源质的特殊仪式,导致了鸢丹街大雾的诞生…… “黑点可不会轻易诞生,如果档案上的阵纹跟黑点有关,那么事情可能就糟糕了。”周济人沉声,“枭要制造爆炸,仅仅凭借炸药,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如果他能制造封印物,而且还可以通过某种手段制造‘黑点’,那这个家伙能对秩序造成的破坏就不可估量了。” 顾慎取出了血色罗盘。 一直以来,都是枭和自己单线联系。 “这枚罗盘……本来是要寄给崔忠诚的,如果没有猜错,枭想要制造一场吸引大都所有人目光的‘灾难’。”顾慎轻声道:“而他将这视为一场……游戏。” “他不在乎普通人的生死,也不在乎秩序是否存在。” 周济人冷冷道:“这样的人,的确有着制造‘秩序崩塌点’的动机……真是令人厌恶的存在啊。” “这个世界的美好程度,往往不是取决于大部分人有多努力,因为只需要那么一个或者两个无底线的渣滓,就可以摧毁所有的美好。” 顾慎闻言之后沉默了。 周济人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纸帖,交付到顾慎手上,道:“喏……你看一下这个。” “这是?” “一年一度的自由舞会就要开始了。”树先生轻声道:“大都顶层的‘大人物’们,都会收到邀请,舞会地点是你熟悉的自由礼堂,按照往年流程,大人物们会在那享受酒会,舞会,演奏会……除了物质上的享受,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社交机会。” 顾慎听得心驰神往。 他看着这张请帖,觉得重如千钧。 “等一等……我现在也算是大人物了么?”顾慎小心翼翼问道。 “当然算,你可以裁决所的s级,未来的东洲新贵。”周济人哈哈大笑。 顾慎也笑了,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收到“请帖”这种东西,薄薄的信封拆开,黑底纸帖边缘还熨烫了一层金边。 这请帖上……似乎还镀金了? 嚯!大手笔! 他掂了掂重量,万分感慨道:“这请帖还挺重啊……这也忒有面子了。” “我也觉得,这么重的请帖,这么有面子,不显摆显摆就浪费了。”周济人也发出一样的感慨,然后伸出手,把请帖拿了回来道:“其实这请帖是给我的,刚刚只是借你看看。” 顾慎目瞪口呆。 周济人笑眯眯道:“喏,镀金的,怎么样,好看不?” 就像是当初贴出特赦令那样,树先生把请帖悬在顾慎脸前,问了三句好看不。 “呸……” 顾慎大失所望,恶狠狠瞪了老家伙。 “你毕竟是未来的新贵……还没到收请帖的时候。”周济人把请帖塞回内襟,意气风发道:“不过没有请帖也没关系,你仍然可以入会,有任务需要交给你。” “这次自由舞会跟往年不同……因为觉醒法案的事情,出席舞会的大人物大抵分为两个派系,支持派和反对派,具体情况你也知道,法案的最终战场就落在大都了,而通过与否只差一票。” 顾慎神情凝重起来。 “那一票……就在陆南栀身上。” “备选议员发言结束之后,陆南栀躲到了狮子巷的老宅院里谁也不见,既不见赵西来为首的花帜支持派,也不见陈叁为首的南湾反对派,这个势头应该会一直持续到舞会……对于双方而言,舞会都是最重要的接触机会。”周济人压低声音:“很显然,双方会在这场舞会较劲,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所有大人物都会出席……” 顾慎意识到了什么,他喃喃道:“长久基金会的信徒也会行动,这是最好的时机!” “不错——” 周济人道:“枭不会错失这等良机,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以往的自由舞会,赵陈这样级别的人物可不会参与。” 顾慎默默握紧了拳头。 “我会安排你以另外一种方式进入宴会现场……”周济人低声道:“你和南槿需要盯紧会场里的客人,任何异样都不能放过。” 老家伙郑重拍了拍顾慎肩头,豪迈道:“小顾,虽然没有请帖,但你才是这场舞会真正的猎人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舞会猎人 自由舞会之夜。 礼堂的圆形拱顶檐下,垂落了万千灯影,朦胧摇晃如柳枝舒展。 坐在车内的江晚,用力拢紧自己的黑色礼服,即便车子暖气开得很足,她还是觉得有些冷……是精神上的冷,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千千万万的灯光,人影,重叠在一起。 车窗外面的世界很嘈杂。 车窗里面却一片安静。 她回想着父母的叮嘱以及教诲,这一次的舞会十分重要,可千万不能随着性子,闹出什么麻烦……上次因为调查老城区的异常病患,回到南湾之后,自己被禁足了好久。 一下车,冷气袭来。。 大都的秋天和冬天几乎是连在一起的,秋末之后就入冬了。 “好冷啊……” 寒风凛冽,江晚下车之前用力哈了一口气,揉了揉脸蛋,下车的那一瞬间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高冷,深吸一口气,拎着礼服下摆,抬头挺胸向着礼堂入口走去,像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白天鹅,人群纷纷为之侧目。 江晚精神抖擞,把今晚的自由舞会当做自己的战场。 “稍等……我们需要对您进行简单的检查。” 入口处,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江晚皱了皱眉,心想这声音怎么如此的熟悉。 她望向杵在大门口,那个手持检查仪器,身着简陋保安服,面带口罩的年轻人,神情讶异道:“……小顾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 …… 顾慎心情很是复杂。 他被老家伙三言两语煽动地热血澎湃,摩拳擦掌等着自由舞会到来……结果就等到了一身保安服,没有请帖想要进入自由舞会的方式是什么? 很简单,成为舞会的保安…… 他已经想到了鬼话连篇的周济人下次见面会对自己打什么鸡血了。 “想成为舞会的猎人么?” “先从保安干起吧!”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自己还有一个陪同……宋慈也换上了这身朴实无华的保安服,两个人一起检查入场来宾的随身物品,实际上是按照名单,校验核对晚会入场者的信息身份是否属实。 虽然熟人并不多,但为了防止被认出身份,顾慎还是选择戴上口罩。 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顾慎没想到江晚也会参加舞会。 转念一想。 江晚父母是花帜董事会的成员……她收到请帖也是情理之中,反倒是自己出现在这,显得十分突兀。 他讶异道:“都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我?” “可是就是很明显啊,一眼就能认出来了啊……”江晚连忙压低声音,困惑道:“小顾医生为什么会在这当保安?” “兼职……兼职……” 顾慎找了个借口,连忙敷衍地夸赞道:“不愧是干记者的,好眼力。” 江晚笑了笑,然后认真道:“对了,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感谢你呢。小顾医生如果很缺钱的话……可以来找我,不用干这种兼职的。” “多谢好意。”顾慎故作受宠若惊,郑重道:“等舞会结束后我会考虑的。” 江晚离开后,宋慈腆着脸凑了过来,他不好好意地模仿着江晚刚刚的腔调,道:“小顾医生~” 顾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刚那个妹子……你们俩有情况?” “屁嘞。”顾慎没好气道:“这是我以前诊所的客户,干干净净的医患关系。” “能参加舞会的,身份可不简单啊。”宋慈意味深长道:“你小子应该打了十八年光棍吧,大富婆不考虑考虑?” “不好意思名草有主。”顾慎难得嘚瑟了一下,道:“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宋慈呸了一声。 他挑了挑眉,本想说些嚣张狂放的豪言壮语,类似“我与南槿已经情定终生”之类……还没开口,陡然瞥见了远方的一道倩影,连忙收声。 一辆加长版肯林停在礼堂红毯外。 周济人戴着礼帽,身着白色西装,单手杵着龙头杖,另外一只手挽着年轻女伴,盛装出席,向着大厅缓缓走来。 女伴正是陆南槿。 师姐没有再穿那件万年长风衣,而是选了一件蓬松的黑色纺纱长裙,露出雪白的肩头,只不过她的气场与江晚截然不同,裸露出的后背肌肉结实而紧致,还可以看到轻微的疤痕,那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即便穿了一身公主的盛装,依旧改变不了一个战士的气场。 宋慈看到陆南槿,隔着八百米就秒怂了。 “啧……” 顾慎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怂炮。” 宋慈稳如泰山,淡定道:“那又怎样?待会她还不是要把手交到我的手上,这位女士,请你抬手——” …… …… “滴——” 仪器检查的功夫。 周济人对顾慎轻声笑道:“辛苦你了。” 顾慎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想到的,让我进入会场的办法?说好的舞会猎人呢?” 老家伙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配合检查动作地抬起双臂。 “想成为舞会的猎人么?” “先从保安干起吧!” 果然……与预料中的台词一字也不差。 “为什么师姐就能进入会场?”顾慎叹了口气,“而我只能窝在这里当个保安。” “南槿可是夫人的妹妹,花帜原始股里可是有她一份的……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份,也比那份请帖贵重太多。”周济人眨了眨眼,狡黠笑道:“保安有保安的好处,待会我们欣赏演奏的时候,你可以欣赏我们。” 另外一边。 宋慈咳嗽了一声,“这位女士,请你抬手——” 陆南槿配合地抬手。 宋慈瞥见了某人长裙腰侧别着的一把短刀,他挠了挠头,想开口说些什么。 “建议你当做没看到。”陆南槿神情平静。 宋慈再次秒怂,他长叹一声:“好的……下一位。” 两位难兄难弟对视一眼,各自苦笑一声。 忽然两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远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赵公子好雅兴,竟然会来参加今晚的舞会啊……” “赵公子已经好久没有在大都露面了,听说您前段时间在医院治疗?是因为得了绝症吗?” 被众星捧月包裹着的男人,面上挂着笑意,只不过是僵硬敷衍的笑。 正是赵器赵大公子。 他此刻正艰难应付着几个家伙的“围攻”。 下车之后,赵器远远就看到了好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似乎就在礼堂外徘徊,貌似在等着什么人……很明显这些家伙是狗仔记者,自由舞会这样每年一届的盛宴少不了狗仔们的身影。 而每一年的新闻风波总是会围绕某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 赵器很有自知之明地绕了一段路,但最终还是被发现了,最后只能就这么被迫一路同行。 他娘的……这帮家伙竟然真是在等自己。 年年都是自己。 不取笑自己,连新闻都不会写了么? 赵器憋着满肚子怒火。 上一次,在老城区夜行,被不知名的两个野狗打了一顿,到现在还没揪出凶手。 这些日子,他躲在医院里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把这张脸养好了,牙也补好了,结果赵氏出现了这么大的风波。 “赵公子,我们是大都晚报的记者,很多人都很关心你的生活,有人说你改过自新了,关于这一点,你可以出面辟一下谣吗……” 赵器停下脚步。 他咬牙切齿看着这几个喋喋不休的家伙,然后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抱歉让大家失望了……用改过自新来形容我,没有问题,因为我的确已经不是之前的赵器了。这段时间我哪也没有去……我的确在医院呆了一段时间,只不过不是得了绝症,而是单纯地被狗咬伤了。” 围着赵器的记者们有些失望。 “对于你的父亲修改遗嘱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无可奉告。” 就这么艰难走着。 来到礼堂大厅,耳旁嘈杂声音终于清静一些了……赵器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消停了。 他整了整领带,站在例行检查的门口配合两位安保人员进行检查。 耳旁却响起了“滴”的一声。 “不好意思,先生……这件物品违规了。” 赵器皱起眉头,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别着的那枚金属胸针。 他忽然觉得声音十分熟悉,猛地抬起头来。 “宋慈?” 赵器神情古怪,下意识往后晃了两步……在医院住院的时候,他可是听说了这厮的彪猛战绩,在江滩大坝一打一百,而且还打赢了。 因为江滩的事情彻底闹大,最后南湾和花帜两位话事人出面,达成和解,当初因为陈净坛而生出的那些纠纷也随之告了一段落。 看到乌鸦,赵器神情有些发虚。 “放心,我可不是你那种小人……只是例行检查而已,不会为难你的。”宋慈神情淡然,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把那枚胸针摘了下来,“这玩意不能带入会场,你不介意我没收吧?” “……晦气。” 赵器在心底默默开口,表面上风轻云淡,“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这叫什么话?”乌鸦淡淡道:“我还能占你便宜不成?”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进去之后……别动歪心思。” “不然下场……就是这样……” 他伸出两根手指,缓缓搓动胸针。 簌簌的镀金胸针就这么被碾成了灰烬。 赵器瞳孔收缩,他整了整衣襟,冷冷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快步向着会场内走去。 第一百七十章 琉森乐团 “赵器……不太对劲。” 顾慎皱着眉头,望着赵大公子远去的背影。 “怎么说?”宋慈一边检查来客,一边低声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赵器入场的时候,一缕炽火曾在顾慎眉心位置一闪而过,只不过这缕火焰实在太小,所以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炽火视野覆盖的那一刻,顾慎仔仔细细检查了赵器的浑身上下。 首先可以确定。 这位公子哥很显然没有查到那条老城区巷口的黑手真凶,不然他见到自己二人不会是这个反应。 “自从上次被我打了一圈,他开始学聪明了……这次参加晚宴,身上带了好几件超凡封印物,应该都是护具性质的防御物件。”顾慎低声道:“不过他身上有一件饰品……有些古怪。。” “是……项链。” 炽火覆盖的短短一瞬间。 顾慎用精神力简单扫描了一下赵器……这位公子哥的耳坠,戒指,都是封印物。可西装内襟还有一枚小的礼盒,精神力的感知结果是,那枚小礼盒里盘放着一条项链。 像赵器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戴项链? 这应该是给人的礼物…… “那枚项链也是封印物?会不会有危险?”宋慈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种项链很明显是要送人的,除了夫人还有谁配得上赵器准备的礼物? 上一次的精神烙印,可是让宋慈耿耿于怀。 他眯起双眼,盯住赵器的背影:“如果你觉得有问题,我把他拦下来再检查一遍。” “拦下来检查了又能怎样……这只是一条项链而已,算不得证据。”顾慎摇了摇头,“而且……这里人太多,不方便处理。” 宋慈默默攥拢拳头,面无表情道。 “需要什么证据?我把他拦下来,你要是查出这件封印物有问题,我当场就让他尝尝拳头的滋味。” “不可冲动。” “如今正是夫人备受关注的时刻,一举一动都会对她造成巨大的影响,你要是在这打了赵器……那就糟糕了。” 顾慎认真道:“等宴会开始,你盯紧赵器……等他采取举动再出手,到时候就是人赃并获。” “……好。” 宋慈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提醒夫人的。” 半个小时后,宴会的受邀来宾基本到场。 基础检查工作完成之后,礼堂大门缓缓合拢,顾慎从门口离开,拐入了礼堂安全通道的狭窄后门,他默默贴着墙壁而立,站在黑暗的阴翳中,门缝外是灯光灿烂的礼堂会客厅,来来往往的人群侍者在会客厅中品鉴美酒,舒缓的音乐通过厚重的门缝,再到顾慎耳中,已经变得有些昏暗嘈杂…… 他默默连上了耳麦,频道内只有三个人。 自己,老师,师姐。 “怎么样,舞会猎人,安保工作完成的如何?” 树先生的笑声响起。 “舞会猎人刚刚检查了一百二十九位来宾,现在累得半死……大都发出了这么多请帖,竟然没有裁决所s级的一份,真是令人心寒啊。” 顾慎轻声自语地回应。 他的眉心浮现炽火,闭上双眼,视线却扩散地更大,精神力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扩散,无形的火光在会客厅的上方吊灯处凝聚,仿佛形成了一枚更大的眼瞳。 自己的炽火特性非常特殊。 会场中有几位“大人物”抬起了头,微微瞥了眼吊灯方向……从周济人风风光光参加自由舞会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裁决所准备在今晚狩猎。 大都负责猎枭计划的特别调查组,这段时间引起了议会内许多人的关注。 当然……与陈没加入特别调查组的那段录像有关。 “会客厅有三十一位侍者,我需要深海进一步的权限接入,调取这些侍者们的详细资料进行比对……”顾慎有些怀念褚灵了,如果她在的话,这些工作应该会处理地更快,更高效。 下一刻。 眼镜弹出了一份份信息,深海的数据库为特别调查组开放了十二阶的特权,这是周济人在议会内所享受的权限级别……全部开放之后,顾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爽体验。 深水区的算力由超凡者试炼来提供。 对应的。 在深海试炼中抵达越高的层数,越能从主脑获得高级的权限,以及庞大的算力,这是一种正向反馈,或者说……补偿反哺。 “比对完成。” 短短三秒,三十一位侍者的信息就完成了比对。 “这些侍者的档案都很干净,没有案底也没有疑点,深海分析之后,这三十一位侍者,有二十九位与‘长久基金会信徒’的画像重叠度不足1%,另外两位分别是4%和9%。”顾慎轻声道:“插播一个小插曲,重叠度最高的那位是刚刚考入化学系的菜鸟实习生,前不久做实验失误,引起了一场小面积的失火爆炸,不到十分钟就用干粉灭火器扑灭。” “看来深海已经默认‘爆炸’是长久基金会信徒的关键词了啊……”周济人低声笑道:“对此……我表示很赞同。” “附议。” 陆南槿单手捻着酒杯,躲在了灯光几乎不怎么照拂的角落,像是一道影子。 她与顾慎一样,都是今晚舞会的“猎人”,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此刻所有来宾都在享受舞会的前奏,彼此攀谈,谈笑风生。 只有陆南槿一个人默默孤立,这里可以看清会客厅的全貌,以及每个人都在与谁谈话。 “四十分钟的酒会,之后所有人会从会客厅移步礼堂正厅,欣赏交响乐演奏……”顾慎站在黑暗的安全通道,轻声道:“老实说,我听过一次交响乐,差一点睡着。” “我也不喜欢那玩意,太高大上。” 周济人叼着雪茄结束了一番谈话,他笑着拍了拍几个没记住名字的后辈晚生肩膀,说了一些象征性的鼓励言语,独自一人离开会客厅,向着礼堂正厅走去。 “先前那帮年轻人跟我说,今晚请来的交响乐团很有名……” 老家伙眯起双眼,“好像是专程从中洲请过来的,叫琉森爱乐乐团,负责指挥的首席c位是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 “皮耶尔.海廷克……17岁就出任琉森乐团首席之位,负责指挥。” 顾慎调出了档案,啧啧感慨。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可惜再天才也拯救不了我的音乐审美。”他打了个哈欠,“我现在听到交响乐三个字就困得不行,想睡觉。” 但下一秒他就来了精神。 “哦豁……” 顾慎觉得好戏就要上演了:“师姐,你三点钟方向有人来了,那家伙有点眼熟啊……” 他对比了一下档案。 金发碧眼。 皮耶尔.海廷克。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请舞 今晚自由礼堂,有资格收到请帖,能够参加这场舞会的年轻人,无一不是大都最顶级的权贵。 虽然议会内严令禁止用这个词来形容。 但……特权阶级,这个词用来形容今晚的入会者们,确实很合适。 陆南槿站在会客厅的角落,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么一个刻意把自己藏在角落里的人物,大家都穿得光鲜亮丽,鲜艳夺目,站在聚光灯下,彼此释放着光芒。 “嘿……这位美丽的女士……” 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同样举着酒杯,缓缓来到了陆南槿身旁。 他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皮耶尔.海廷克,今晚乐团的指挥。请问您贵姓?” 陆南槿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挡住自己视线的瘦高男人。。 “陆。”她只说了一个字。 “陆女士……您真的很美……” “让一让。”南槿不耐烦地打断了这老套到掉牙的赞美,冷冷开口,“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皮耶尔并不恼怒,而是连忙礼貌地侧身,让开视线,同时丝毫不觉尴尬,自然而然地与陆南槿并肩而站,继续开口道:“你看样子不像是大都人……那里聊得很火热,还有跳舞的环节,你要不要参与一下?” “……” 陆南槿微微偏转头颅。 她看着皮耶尔,对方仍然举着酒杯,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 “陆,恕我坦白……我想要邀请你跳一支舞,可以吗?” “啧啧……” 私人频道里传来老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慨,“这叫皮什么的……还真的是从中洲来的啊,这家伙脸皮挺厚。” 周济人正坐在礼堂正厅的座椅上,他一个人看着空旷的舞台,大幕尚未拉起,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别有一番风味。 私人频道里顾慎也感慨道:“就是不知道,和宋慈的拳头比起来,哪个更硬……祝愿这位天才指挥今晚还能顺利登台演出。” 看到陆南槿的目光向自己头来,皮耶尔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在先前入场式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美丽异于常人的年轻女子,气质收敛如冰,却隐约散发着一股野性的美,在她身上仿佛兼备着冰冷与炽热两种属性……他猜测这个女人冰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狂热的内心。 紧接着在会客厅的交谈环节。 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结识好友……只有她是例外,这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这更加坚定了皮耶尔要“认识”一番的决心。 而他并不知道,陆南槿的目光只是凑巧望向了他……在皮耶尔的背后,一个刚刚换上正式西装的身影正快步走来。 “陆……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皮耶尔没有得到回应,于是非常有耐心地再一次地邀请。 陆南槿摇了摇头。 “摇头的意思是……?”皮耶尔脸上笑容有些僵硬,但仍不死心,只要没有从陆小姐口中听到明确的拒绝,他就不会放弃。 正当他准备组织语言,刚想再次开口说什么,后背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您是……” 皮耶尔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气质凛冽如刀锋的寸头男人,对方的气场相当强大,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下意识用了敬语。 参加这场晚会的非富即贵,不过这个家伙自己有些眼熟…… 之前好像在哪见过……在哪见过…… 沉顿了三秒之后皮耶尔想起来了! 这寸头男人先前在自由礼堂入口检查来宾身份的工作人员。 “你是……先前的安保?” 皮耶尔重新审视了一下宋慈的着装,这家伙脱下安保服后换了一身西装,倒是看起来脱胎换骨了,吓了自己一跳。 见宋慈只是神情平静,注视着自己。 “我不需要换酒,谢谢。”皮耶尔被看得有些发憷,微笑举杯,示意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宋慈笑了笑,问道:“贵姓?” “皮耶尔.海廷克!”金发年轻人挺直了脊梁,语气看似谦逊,实则带着凌人的骄傲,“琉森乐团的首席,负责今晚交响乐演奏的指挥!” “皮什么来着……” 听完之后,宋慈皱眉在心底了一句,这家伙语速太快,没有听清,他摇了摇头,名字不重要,反正自己也不会去记。 “皮先生,我有义务告知你,你既然拿了薪酬,负责今晚的演出……那么你就应该出现在对应的岗位上。”宋慈认真道:“这里是会客厅,而不是演奏厅。” 皮耶尔怔了怔。 一直以来,自己在五洲巡回演出,自报身份之后……受到的目光和态度都是敬仰和崇拜。 这是第一次失利。 “你是在教我做事么?不管你原先是干什么的……现在我通知你,已经被解聘了。” 皮耶尔原先脸上挂着的谦逊笑容全部消失,如今还尚未彻底转变成阴沉,只是因为身旁还有一位佳人,他不想闹得太过难堪。 “你这个认不清身份尊贵的侍从……现在,立刻,马上从这里消失!”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说话的人吗? 听完之后,宋慈由衷地心生感慨,他没有觉得恼怒,反而是觉得无比好笑。 他一步也没有挪动,而是淡淡开口:“我可不会离开这里……” “另外,先前的对话我全都听见了,听说你是中洲来的?在这里不要喊女士……把人喊老了,换个地方,会被打的。” 宋慈笑着望向陆南槿,“你觉得呢,陆小姐?” 皮耶尔试图与宋慈剑拔弩张,只可惜目光对峙只坚持了一秒就溃败,对面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异常强大的压迫感。 于是他掩饰性地目光转移到陆南槿身上。 然后他发现一个令人心碎的事实……后者的目光其实一直就不在自己脸上,而是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安保侍从身上。 听到宋慈的问话,南槿那张冰冷的脸蛋上,竟然破天荒出现了一抹笑意。 皮耶尔有些失神。 只不过这抹笑并非是对自己,而是对那个粗鲁无礼的安保侍从。 “你……” 皮耶尔无法忍耐,他攥拢了拳头,准备捍卫自己的尊严。 这一幕被宋慈看在眼里。 他心满意足地等待对方出拳,然后成为跳梁小丑。 这场小插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就在一触即发之际,会客厅里非常不巧地闪出了一道身影。 “哎呀哎呀,误会误会……” 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用深海监察全场的顾慎回想起来,自己之前才看到过这人……是前不久南湾派出来竞选备选议员的三人之一。 能被陈叁推上台阻击陆南栀参与竞选,显然也是地位极高的南湾派系大人物。 旋即深海调出档案—— 这个男人名字叫陈期,是陈净坛的父亲。 而陈净坛,就是被乌鸦打了个半死的那个陈净坛…… 陈期倒是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架子,也根本就看不出来先前跟宋慈的过节,出来就是满面笑意的打圆场,“消消气,消消气啊……要不就道个歉得了?” 宋慈面无表情。 皮耶尔深吸一口气,忍住怒火,“陈,你告诉我遇到这种事情,怎么能不生气……这可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 说着说着,他觉察到了不对。 陈期走出之后根本就没有多看自己一眼,仿佛把自己当成了空气…… 而仔细回味之后,那句消气,似乎……不是对自己说的? “小宋,今天这个日子动手可不吉利啊。” 陈期看到宋慈握拢的拳头,苦口婆心地柔声劝道:“这一拳下去,打烂的可不只是自由礼堂的墙,小皮先生的脸,你要多为夫人考虑……” 皮耶尔脸色骤变。 他的确不了解大都……但几个名字还是听过的。 大都最出名的人物,除了那两位议员,剩下的就是如雷贯耳的“夫人”! 而且刚刚陈期说了什么……一拳下去,打烂自由礼堂的墙? “你的意思是怎么解决?” 宋慈淡淡开口。 “要不……就道个歉得了?”陈期小心翼翼提出了先前的提议,笑道:“舞会,大家都在,正好让大家看一看夫人的气度。” 宋慈看着对自己和和气气的陈期,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真实。 陈净坛被打之后,陈叁雷霆震怒,要扒了自己的皮。 更不用说这位亲生父亲,见了自己,本该与自己势同水火。 但……如今法案一事,夫人如果愿意保持反对意见,那么南湾派系就赢下了这场斗争,大势之前,他们都选择了息事宁人,“原谅”自己。 过往烟云,一笔勾销,哪怕是亲儿子的旧账,也不算什么了。 陈期说着给皮耶尔投了一个眼色,这位年轻的天才指挥家非常识趣,连忙附和。 “对不起,宋先生……” 他咬牙道:“恕在下先前冒犯了。” “没关系,在诸多狗眼看人低的伪君子中,你也算是最直白坦诚的那一个。”宋慈淡淡道:“更何况……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啊?”皮耶尔一怔。 下一刻。 近在咫尺的宋慈出手了。 一个响指弹起,竟然激荡起音爆,皮耶尔的额头被狠狠一弹,“砰”的一声,他疼得神情扭曲,眼泪都快被弹了出来,一屁股重重跌坐在地。 “一个脑花崩……送给你。”宋慈微笑道:“你刚刚的道歉,我不能接受。相信夫人也一定不愿意听到自己年轻貌美的妹妹被人喊‘女士’,这是对你无礼的惩罚。” 陈期有些无奈,他注意到不远处的二楼看台,有人抛来审视的目光……是陈叁,以及夫人。 他没再说什么,默默退出。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唯一的“受害者”皮耶尔簸坐在地,捂住额头,他感觉自己脑门上上肿了一个巨大的鼓包。 天呐……接下来,自己还要登台演出! “你应该庆幸……我只是弹了一个响指,如果是出了一拳,那么你接下来的一个月将在大都的病床上渡过。那时候琉森乐团应该也会考虑换一个指挥了。” 宋慈不再去看皮耶尔。 他来到陆南槿面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伸出手,鼓起勇气,话音里还有些紧张,忐忑:“陆小姐,赏个脸,一起跳一曲吗?” 私人频道里传来周济人的笑声。 “我看行。” 还有顾慎的附和,“我看也行。” 陆南槿无奈一笑。 她将酒杯放下,缓缓伸手,接住了宋慈的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冠冕与正义 会客厅音乐柔和。 两道身影携手来到舞池,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许多人目光诧异……基本上今天到场的来宾,都知道这场自由舞会的主角是即将成为大都第三位议员的陆南栀夫人,所以当他们看到那个与夫人五官很是相似的孤冷女子的时候,还是不由一怔。 多年前的旧事,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陆承先生的小女儿,离开大都已经很多年了……对他们而言,陆南槿究竟离开了多久并不重要,除了乌鸦宋慈,没有人掰着手指头数数计日子。 重要的是她竟然回来了。 联想到最近的风波……陆南槿回归大都,是不是意味着某件事情的发生早有预兆? 宋慈和陆南槿在舞池中起舞。。 站在二层楼的两位“大人物”撤去目光,缓缓离开。 舞池周围靠拢了不少“观赏者”,他们纷纷欣赏着两人不算熟练的舞姿,并且脸上露出了毫不违和的陶醉笑容。 “你踩我脚了。” 陆南槿轻声开口,“第三次。” “对不起对不起,不过就踩脚这一件事而言,应该是彼此彼此……” 宋慈低声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觉得身体紧绷,像是一块灌了铅的石头,并不协调,手掌出了不少汗,只不过跳一支舞而已,竟然比跟陈没打架还要紧张。 “自从我离开大都后,就没有练习这种无用的社交艺术了。”陆南槿目光瞥向舞池下面,轻描淡写道:“不过他们还是会鼓掌的……跳得多烂也没关系。” 宋慈一怔。 他随着南槿目光望去……这台下的一位位观众,熟悉的,陌生的,脸上都挂着友善的笑容。 当夫人完成竞选议员的发言之后,宋慈忽然发现,身边全都是好人。 “我原本以为老城区才是最真实的世界。”宋慈感叹道:“可现实告诉我,大都的金字塔上层远比老城区更真实……我现在反倒有些羡慕那个躲在安全通道里的家伙了,那里才是这场舞会最舒服的地方。” 躲在安全通道里的顾慎打了个喷嚏。 “习惯就好……大都的金字塔顶满是光鲜亮丽的镁光灯,诚心会的那一套规则在这里不太适用。” “不过,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一个喜欢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的男人。”陆南槿笑着问道:“为什么会主动邀请我来跳舞?” 这个问题把宋慈问住了。 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清冷面孔,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梦,邀请的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想,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让他伸出手。 于是他伸出手了。 那个声音再让他邀请。 于是……就有了这支明明两人严肃认真,却还是踩得西歪东倒的滑稽舞蹈。 “我……” 宋慈想了想,声音不太确定:“我想,大概是氛围到了,就想请你跳上一支舞?” “可惜我没有准备。”陆南槿有些遗憾,“事前练习一下的话,不会这么糗。”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做任何事情追求完美,做任何事情都尽自己全力。 宋慈也有些后悔。 他完全没有想过会和陆南槿跳上一曲……如果……重新再来一次,他一定会偷偷练上很久。 不过,如果真的练了很久,自己还能鼓起勇气发出邀请吗? 有些话明明就只有几个字。 明明已经到了嘴边。 可偏偏说不出口。 那是远在天边的近,还有近在咫尺的远。 宋慈的走神被一道夸赞声音拉回—— “不过刚刚的那个脑瓜崩,你干得漂亮,再用点力就更好了。” 宋慈忍不住笑了。 “其实那个叫皮什么来着的……他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无所谓啦……” “我只是无法忍受他对你的态度,或者说无法忍受像这样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哥,自命不凡,言语轻浮的样子……” 说到这,宋慈瞥了眼楼上,他看到了赵器的身影,认真道:“在这一点上中洲和东洲的好像都没什么差别,看到这一类人,我就忍不住想让他尝尝我四十五码人字拖的滋味。” 陆南槿的目光也望向赵器。 “这只舞大概率是跳不完了……我要时刻照顾夫人的安全。”宋慈声音有些遗憾。 “去吧。” 陆南槿松开手,舞曲已经快到尾声,她不在意这只舞蹈能不能跳完,正如他们进入舞池也并非是在舞曲开始之前入场。 周围响起了预期之中的掌声。 “虽然我不清楚裁决所今天的行动是什么……但是想来你们也是要保护礼堂宾客安全的。”宋慈目光盯住楼上的赵器,低声道:“我今天只负责一件事,照顾好夫人……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 陆南槿伸手,轻轻虚揽了宋慈的肩膀,在耳边轻声道:“照顾好我姐姐。” 乌鸦怔了怔。 他望向陆南槿……本以为要很久之前才会从南槿的口中听到姐姐两个字。 这真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啊。 “放心。”宋慈沉声道:“有我在呢。” 他快步离去。 陆南槿则是向着相反方向走去……舞池掌声涌起。 她神情平静,望向在舞池旁边鼓掌的那些人,觉得有些讽刺,这就是自己今晚要保护的对象……他们拥簇自己,赞美自己,不是因为这只舞蹈,而是他们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大都区即将当选的第三位议员,自己是裁决所大裁决官的学生弟子。 他们不知道老城区有几条街道,也不知道狮巷到底发生过什么…… 正义丢失在十年前的小巷。 这些人不记得了。 …… …… 会客厅被人遗忘的角落。 皮耶尔捂着额头,坐在黑暗中,舞曲响起,所有人都忽略了他,全场的视觉焦点都放在了陆南槿和宋慈身上。 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位还真是般配的一对啊。 唯有皮耶尔,心中默默嘶喊。 “不……我反对!” 一道身影,来到了他的身旁,轻笑着开口:“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来反对?” 皮耶尔怔住了。 他有种内心声音被一语道破的感觉。 “不过……我也反对。” 那人缓缓道:“我不喜欢这里的所有人,他们戴着富丽堂皇的冠冕,自诩正义,光明,未来和希望,但实际上骨子里都已经坏掉了。这真是令人讨厌的一帮家伙啊……你觉得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记者 “会客厅有超凡气息的异样……” 一直监察全场的顾慎,忽然皱起眉头。 “深海,调出监控。” 始终保持链接的深海,此刻却忽然失去了反应,就连私人频道的通话也失去了回应。 这种情况顾慎并不陌生。 他入侵南湾大厦之时,就是褚灵帮忙屏蔽了信号。 之前在自由礼堂与枭间接交锋,顾慎就猜测枭能够利用深海的bug进行某种私人链接,在深海失控的第一时间顾慎就做出了反应,他戴上帽子,快步从安全通道离开,来到会客厅二楼,这里视野最为开阔,炽火在吊灯监察全场……却没有感应到异样的精神气息。 顾慎用肉眼辅佐观察。。 只是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异样之处—— “喂喂喂——” 私人频道响起声音,就在顾慎上楼,不到十秒的短短时间,链接重新恢复。 “刚刚发生了什么?” 陆南槿皱眉抬头,在一楼会客厅与顾慎隐晦对视,皱眉道:“私人频道断开了链接?” “深海的链接不稳定……我认为这不是意外。”顾慎低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即便做了详细的排查工作,枭可能还是以另外的方式混入了会场。” “刚刚链接断开,是枭已经动手了?”陆南槿凤眸虚眯。 “我没有捕捉到任何异样……但不排除这种可能……” 顾慎注意到私人频道里还有一人始终没有开口,于是试探性道:“老师?” 远离会客厅喧嚣的老家伙,双手摊开,坐在演奏大厅的后排座椅上,听到顾慎声音后缓缓睁开双眼,语气慵懒,像是从小憩中醒来,“放轻松……网络波动,断开链接,这样的问题很常见嘛。如果要发生什么的话,现在已经发生了。” 南槿与顾慎对视。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如果枭有着短暂借调深海的权限……那么私人频道,毫无疑问也是不安全的。 “枭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周济人望着正厅前合拢的大幕,淡淡道:“现在什么都没开始呢……重头戏,在后面。” …… …… “关于合作的事情……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会客厅的二楼,单独的雅间。 陆南栀坐在沙发上,认真道:“陈先生,我的确需要南湾的帮助,但这必须建立在彼此平等,相互尊重的前提下。” “当然。”陈叁温和道:“只要您真的持反对立场……那么南湾会全力帮助你,完成后续的竞选。” 备选议员日的发言,有着极大的风险。 陆南栀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没有回头路可以选择,与赵西来站在对立面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对方是手握无数底牌,力量浑厚,如果不是联邦的制约,空降陈叁扶持南湾派系,大都的平衡早已不复存在,如今自己想要和赵西来扳手腕,必须要借助外力。 “钱财,资源,人力……一旦我们成为盟友,南湾会倾尽全力。”陈叁诚恳道:“关于十年前的案子……其实我早有耳闻。花帜本来就是您的,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拿回失物,都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这是令人暖心的一番话啊。 只可惜,这番话……如果自己不是对觉醒法案持反对态度,永远也不会从陈叁的口中听到。 陆南栀柔声道:“对于花帜,还有过去的事情……我的确是要追究的,只不过跟你想象中的可能有所不同,我对于赵氏并没有那么多的仇恨。” “……哦?”陈叁有些讶异。 “父亲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以及努力的方向,就是希望花帜能够聚拢大都区的有志之士,精锐先锋,能够推动这个时代的进步,为人类做出一份贡献……” “或许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赵西来……” 陆南栀轻声开口,“但其实并不是,我只是纯粹的立场不同,所以分道扬镳,并非蓄意报复,或者忍辱负重,等待今日的反击。” “当年父亲死之后,没有比他更适合的接手者了。而花帜,也的的确确在他手上发展壮大,站上世界之巅了。从这一点而言,我还欠他一句谢谢。” 陈叁神情复杂。 即便事先做了很多功课,但他还是感觉自己低估了眼前的女人…… “关于狮子巷的案子……”陈叁低声道:“我听到有些流言……” “狮子巷血案的凶手还没有找到。”陆南栀平静道:“对于杀死父亲的凶手,我心中有万千怒火,恨意,我知道外面的流言是怎么说的……他们都认为这是赵西来做的,对吧?” 陈叁默默不语。 陆承生前和赵西来是忘年之交,交情极好,花帜大厦的董事会中,赵西来也拿着除陆承以外最大的股份比重,于是狮子巷血案之后……他顺理成章成为了“花帜”的主人。 “我也曾怒火翻涌,想要找到赵西来,把他做掉。” 陆南栀低垂眼睑,“因为……大家都希望他是凶手,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陈叁倒是没有想到,“做掉”这样的词,会出现在陆南栀的口中……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回来,对方不是普通的女子,行事手段也更接近于一个男人。 “于是就有了这场联姻……对我而言婚姻两个字没有意义,我当时就是奔着接近赵西来,然后把他做掉,选择的联姻。”陆南栀淡淡道:“这是很小的时候定下的娃娃亲,后来所有人都反对,唯独赵氏没有理由反对。” 陈叁面色古怪。 的确……赵器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臭狗屎。 至今为止他都不愿意接受夫人和赵器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两人实在是,太不般配了。 “如果赵西来拒绝这场联姻,那么不需要再等待狮子巷真凶的调查了,不管真相是什么,那时候的我一定会咬死他,认准他,想方设法把他干掉。”陆南栀轻声喃喃,“但进入花帜之后……才是痛苦的开始,因为如果真要追寻真相,就会发现……” “真相这种东西……往往与大家想的不一样……” 陈叁知道,与赵氏联姻之后,“夫人”之名才慢慢响彻大都……如果赵西来真的是狮子巷主使,但凡在这十年里暴露了一丁点,以陆南栀的决心,手腕,绝不会发展成今天的局势。 只能说,这十年来的相处。 让陆南栀不得不接受一个真相……狮子巷的最大受益人并非是主使元凶。 …… …… 所有人都在舞池被吸引目光之时,有人蹑手蹑脚上了二楼。 江晚拎着礼服,她偷偷摸摸离开了喧嚣吵闹的会客厅,向着二楼摸去,就是穿着这身盛大的礼服实在麻烦……无法自如行动。 她的胸前吊坠,镶嵌着一枚小型的微孔摄像头,正在实时记录着当前的景象。 虽然是出身在大都顶层的名流世家。 但她却有一颗叛逆和向往自由的内心……隐姓埋名换了身份,在大都晚报心甘情愿当一位籍籍无名的小记者。 上一次的老城区调查,出了意外,不了了之…… 不过这一次机会又来了……晚报社里的那些同行没有请帖,只能在礼堂外拦人采访,试图找一些新闻。 而自己就不一样了。 谁能想到,薪资微薄九九六的记者行当里竟然还有一个能收到自由舞会请帖的千金公主? 进入会客厅后,江晚的目光盯上了赵器,只不过与那些想要攀龙附贵的女人们不同,她凭借着敏锐的职业嗅觉捕捉到了异样……这位每年作为晚报焦点人物压轴登场的花花公子,竟然只是与熟人草草寒暄了几句,就匆忙离开会客厅。 而且看样子,有些不安? 这是要去哪? 江晚一路跟随,来到二楼,发现赵器似乎在一扇门前徘徊,犹豫。 …… …… 谈话快要结束。 陈叁站起身子,与夫人握手。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希望未来合作愉快。” 夫人点头,随意道:“合作愉快……替我向叶宁秋问声好。” 如果不是自由礼堂的约见,叶宁秋甘愿放弃竞选,赌上一赌,那么就不会有如今的奇袭之效,更不会有双方坐下来静心沉气的进度深谈。 陈叁笑着想要开口,他忽然望向门口方向。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音—— “谁?” 他皱起眉头。 有人缓缓敲了敲门。 “是我,赵器。” 听到赵器的声音,陈叁才微微放松精神。 某种意义上……赵器算是自己的合作伙伴。 对陈叁而言,赵器是一个必须要拉拢和交好的角色,南湾越是和花帜关系紧张,他就越是要和赵器保持良好的关系…… 所以先前得知赵器想要做点生意,陈叁第一时间就派出了自己的外甥与之接触。 南湾与花帜艰难地抗衡……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花帜未来的继承者是一个草包废物。 前提是赵西来没有修改遗嘱—— 如今那份遗嘱被撤回了,南湾许多人都扼腕叹息,陈叁也不例外。 陈叁起身开门,看到赵器的时候微微一怔,关心地问道:“赵公子……你的脸怎么有点发肿?” “没事,睡久了,水肿……” 赵器打了个哈哈,他对陈叁的观感一直不错,因为在自己经济不佳,财路断绝的某些艰难时刻,南湾给了自己不少帮助……他实在很难讨厌这位议员。 “我想和……她,聊一聊。” 赵器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至今他还是没有办法去喊出陆南栀的称呼。 直呼全名……显得太过生分。 而亲昵一些的……譬如妻子,南栀,这就根本不是他配喊的称谓。 陈叁拍了拍赵公子肩头,报以友善地微笑,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路。 第一百七十四章 碰巧路过 大都区最伟大的女性是谁? 大都区“婚姻”最惨淡的女性又是谁?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一样的,而且没有任何的悬念……大都晚报曾经统计过相关的数据,群众投票结果显示,夫人以碾压第二90%以上的票数夺冠登顶,而那一次的统计结果使得赵器赵大公子再一次成为风云人物。 虽然大都区口碑不好的名人并不少,但是这位赵公子实在烂的一骑绝尘独领风骚,单纯比烂这一点,他是以大优势力压群雄的冠军。 某种意义上来说,夫人能取得如今这么强大的影响力……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这坨烂泥的映衬下,陆南栀优秀的一面被放得更大,坚毅,果敢,独立。 大家都讨厌赵器。 所以相对应的……大家都喜欢陆南栀。 江晚小心翼翼躲在二楼的楼梯隔间,她屏住呼吸,意识到接下来拍摄到的可能是相当重要的信息……在群众眼中,这二位的结合是出于政治原因,各取所需,两人很少共同露面,花帜放出的很多消息,更是侧面已经证实了二人在这场婚姻中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最近大都晚报似乎隐约有风向传来……新上任的主编在老板的授意之下撰写了一份稿件。。 大概内容是赵器浪子回头,善莫大焉。 那篇文章在社里传开了,江晚粗略看了一下,感觉非常震惊……在报道里赵器被塑造成了一位“知错悔改”的实干派后生子弟,这完全不符合民众这些年来的基础认知。 当然……也不符合事实。 但……民众的认知是可以改变的。 联想到掌控花帜的那位议员先生年事已高,其实不难猜测这篇文章的真实用意……听说花帜大厦早就备好了一份遗嘱,可唯一的问题就是遗嘱继承者的名声太过不堪。 如果那位议员先生正在为自己死后的事情做考虑,而且执意要将大额财产赠予独子……考虑到民众的怒意,舆论的压力,这件事情的确需要做得“漂亮”一些。 那就,先从洗白开始好了。 从小在花帜董事会的环境中耳濡目染,江晚可太了解这位赵公子的秉性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不相信一个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脱胎换骨……如果这次能拍摄到自由舞会时赵器的表现,或许可以再单独撰写一份报告,向民众还原赵器的真实一面。 江晚准备再靠近一些,这样或许可以录到一些什么。 但没有想到—— 二楼的会客室内忽然走出了一道身影。 是南湾的陈叁议员! “糟……” 江晚猛地缩回楼梯口,她下意识想要躲闪,结果高跟鞋咯噔一声,踩在楼梯上,荡出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她崴了脚腕,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多再给三秒,就要和陈叁议员碰个照面了。 …… …… “嗯?” 陈叁听到了高跟鞋的磕碰声音,他皱眉向着楼梯快步走去。 什么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今天精神实在太紧绷了。 陈叁离开之后。 一旁安全通道的门后。 一只手缓缓松开,不再捂住江晚的嘴唇。 “小顾医生……” 江晚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危急时刻,多亏小顾医生拉了自己一把……只不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有些熟悉。 江晚看着黑暗中顾慎的面庞,既有松了口气的庆幸,也有三分感慨,难道自己和小顾医生真的很有缘分?在自由舞会这样的地方还能碰面。 “江晚小姐……或许今天我还是称呼你江记者比较合适。” 顾慎平静看着江晚,他瞥了眼对方的胸口位置,那里有一颗很显眼的项链嵌珠,在漆黑逼仄的安全通道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这是一枚正在工作的微型摄像头。 顾慎有些头疼。 他其实对这女人的所作所为感到敬佩,明明出身在衣食无忧的阔绰家庭,却偏偏要偷跑出去,在大都报社找一份薪资微薄的工作…… 没有赤忱明澄的内心,断是做不出这样的实迹。 “嘘。” 这次轮到江晚小心翼翼,谨慎地竖起手指,提醒顾慎要小声。 “我被发现了也没关系的,我有请帖……”江晚认真压低声音,“你为什么会在这?躲在安全通道,被人看见了要怎么解释?刚刚那人可是南湾的陈叁议员!” 对于顾慎挺身而出,搭救自己,江晚还是有些感动的。 她蹲下身子,用力揉着崴伤的脚踝,劝道:“我相信小顾医生是好人,如果你躲在这里是要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可以当没看见,你快点走吧。” 顾慎哭笑不得。 “放心……我真的是来做‘兼职’的。至于躲在安全通道这里……”顾慎想了想,解释道:“你可以理解成……这也是安保工作的一环。” “嗯嗯……” 江晚明显敷衍了一通,她正小心翼翼从门缝内观看着外面,随时准备再杀出去。 “你是要偷拍赵器和夫人的对话么?” 被顾慎一语点破,江晚低声咳嗽一声,没有丝毫慌乱,认真严肃地回眸说道:“记者的事情……能叫偷怕么?我只是凑巧路过!” “不建议你这样做……因为……” 顾慎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上面。 “这里发生的一切,深海都在看着。” 江晚一怔。 那台链接了五大洲的超脑……每天要处理千亿的信息,那些信息就如同一座座悬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大多数只是露出一角,更庞大的主体绵延沉浮在海面之下。无数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它看在眼里,只不过深海选择沉默,而人类则当是这一切都无事发生过。 “主要是……你的微型摄像头太显眼了。” 顾慎诚恳开口。 他目光微微停留,落在江晚的吊坠项链前,非常认真地给出这么一个建议。 即便安全通道里一片黑暗,也能感受到黑色礼服的绸缎反光材质,江记者的身材很好,那枚小小的嵌珠摄像头,躺在被撑起弧度的胸脯之上。 实在……很引人注目。 说完这句话顾慎立即注意到了不妥……他连忙挪开目光,并且告诫自己。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顾慎眼观鼻鼻观心,道:“建议你把项链摘下来,或许盘成手链,会自然一些……” 浑然不觉的江晚思忖片刻,觉得顾慎说的有道理。 她决定听从顾慎建议,把项链摘下,在手腕上盘了两圈,端详一二,露出笑容,道:“嗯……这样看起来好一些。” 现在外面寂静,四下没人,江晚直接推开安全通道的侧门。 “喂……” 顾慎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彪悍……忍不住想要再次提醒。 江晚转了转手链,调整角度,她抬头望向二楼拐角处的摄像头,淡淡道:“深海乐意拍就拍吧……老娘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只是一个找不到厕所碰巧路过的来宾而已,拍到了又怎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 项链 “赵器先生,有何贵干?” 陆南栀平静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她既不邀请对方进来,也不开口驱赶。 于是两人就保持着这么一个有些僵硬,有些尴尬的距离……赵器站在门口,陆南栀坐在室内沙发上。 “是父亲让我来的。” 过了一会,赵器坦诚交代,他小心翼翼询问道:“我可以进来坐坐么?” 陆南栀低眉,端着茶盏,盏中茶水已凉,倒映出自己垂眸的面颊……先前的谈话才刚刚说到赵氏,她对赵氏的情绪很复杂,对赵器的情绪也很复杂。 如果说,这是一位不学无术,糟糕透顶的纨绔……但偏偏联姻之后,他没有触碰过自己一根手指头,他比自己更清楚这场婚姻的意义。 在外面,很多人都把赵器说成无恶不作的垃圾。 事实上,只有烂泥的形容才是最贴切的。。 他扶不上墙,也知道自己扶不上墙……于是只在祖荫允许的范围内挥霍,喝酒,玩乐,结识狐朋狗友,按照他这样的“消费”方式,赵氏庞大的财力可以轻轻松松地支撑他一辈子。 这是一滩烂泥,也是一滩合格的烂泥。 但如果他这些年以“继承者”的身份,申请接过一部分项目,以自己意见来替换花帜高层的决策……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几个错误的决定,赵氏就会在数年之间崩塌,大厦倾倒往往只在一朝,一夕,一瞬,一人。 “外面正在跳舞……” 赵器看到夫人并没有拒绝自己的意思,于是缓缓入内,动作很轻,他关上了房门,来到沙发前,体态和神情都有些拘谨,缓缓道:“我看到了你的妹妹……她离开大都已经十年了。” 陆南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十年。 其实她心底有一丝丝的欣慰,赵器能说出十年,说明他还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像外面的那些人……只能说出“很多年”,“很久”,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感慨性词语。 这样的寒暄只有一句。 因为哪怕愚蠢如赵器,也知道……在寒暄这件事情上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他和陆南栀只有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彼此之间的联系淡泊如水,更不存在什么狗屁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能够进入这件会客室,都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 他坦诚道:“其实……是父亲让我来的。” “……我知道。” 陆南栀抿了口微凉茶水,定下心神,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缓缓道:“可我实在没有想到,议员先生会先让你来与我接触……” 这算是什么招法? 今天的自由舞会,其实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无声战场。 南湾派系的陈叁第一时间就与自己密谈,希望能够确认关于觉醒法案的最终意见……以及进一步建立双方的同盟合作关系。 可时至如今,崔忠诚和赵西来都没有动静。 他们来到了自由礼堂,却没有参与会客厅的交谈活动,更没有来找自己……看起来应该是在等礼堂大厅的交响乐演奏会开始。 那么这两位是想要压轴登场。 可赵西来竟然派出了一位……令人意想不到的“急先锋”。 “父亲让我来看看你……” 赵器轻声笑了笑,道:“其实我不太想来,或者说不太敢来,因为对我而言……你实在是一个太遥远,太神圣,太缥缈的存在。” 一番恭维,看陆南栀没有任何反应。 赵器也没有继续废话,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父亲希望你能改变关于觉醒法案的态度……花帜会全力支持你的所有政见,除了法案。”赵器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合同,“这是父亲尚未公开的遗嘱。” 他将合同放在桌上,缓缓递推过去,一边凝视着夫人的双眼,一边缓缓开口,道:“赵氏将赠出花帜大厦51%的股份,你会拥有花帜的绝对控股权……这远胜过当年陆承先生所拥有的财富,十年期间翻了数十倍。你会成为东洲,乃至整个五洲地位最显著最伟大的女性,仅次于北部要塞的那位。” 花帜的股份,是为财富。 议员的席位,是为权力。 陆南栀默默看着那份合同,她没有打开文件,但仅听言语便被赵西来的魄力所震撼到了……这种让步比割肉还要离谱,绝不是南湾开出的那些条件能够相比的。 “父亲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这一切都顺利,那么他离开之后,会给我留下一个简易的信托基金。赵氏还会存在,但不再是花帜的主人……就像是十年前的那样。”赵器声音很轻,道:“如果你愿意,可以选择在任何时间,结束和赵氏的关系……在那时候我会主动结束和你的婚姻,还你一个清白无赘的声名。” 除了财富,权力……还有经营多年的声名。 全都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个看似一滩烂泥的家伙,却说出了足以影响整个五洲格局的话。 “我……不明白。” 陆南栀揉了揉眉心,她轻声喃喃,道:“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种决策,不像是议员先生的风格。” 赵氏,失去所有。 全都为自己做了嫁衣。 “对我说这些话,你实在是选错人了。”赵器无奈耸了耸肩,“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我只是一个蠢货,想不了那么高深的问题……所以,我无法给你任何解答。” “以上这些,都是父亲要我传递的话。如果你有什么困惑,想来你们有必要接下来再好好谈一谈了。” 说到这,赵器的坐姿忽然变了,他开始坐得很严肃,话也说的很认真,“其实我也有自己想说的……哪怕我是一个没有什么用的废物。” “前不久,关于备选议员的发言……我也看了。” “父亲好像很震惊,这件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听说花帜当时正在举办庆功宴。”赵器低声笑了,“这些家伙们的香槟都开了,准备提前庆祝法案战争大获全胜,然后镜头一转,你说了反对,所有人大跌眼镜……这实在是很有趣的一副画面,只可惜我不在场,没有亲眼见证。” “不知道为什么,我早就有预感,你会反对。” 赵器淡淡道:“我没有证据,也没有思考……就只是直觉。从你嫁到赵氏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你早晚会有一天站出来,站到赵氏的对立面。” “现在来看,我的预感还蛮准的。” 赵公子自嘲笑道:“所以在很久之前我就问自己……如果有一天陆南栀来到赵氏对立面,我该怎么自处?大都那些媒体说得不错,我就是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废物,活得风生水起全都是因为有一个好爹,如果有一天爹不在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像你这样的女人,嫁到赵氏,是赵氏的幸事,却是我的灾难……因为一旦你成为我的对手,十个我绑在一起也一样不堪一击。” 陆南栀默默看着赵器。 她现在有些怀疑了……这真的是被千万人谩骂鄙夷瞧不起的烂泥吗? 一个人,对自己有了如此清楚的认知……还会是一滩烂泥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很简单……如果无法阻止最坏的情况出现,那么我何必去挣扎,继续摆烂就好咯。”赵器柔声道:“其实我只想要一笔钱……一笔足够我吃喝玩乐的钱,对你而言,对赵氏而言,这笔钱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数目,对吧?” 现实给了我重重一拳。 如何能够不被击倒? 有些人选择抗住压力,挺直脊梁,努力地站起身子—— 但赵大公子的思路很新奇……我只需要躺下……就没有人可以击倒我。 “如果你执意要持反对意见,那么这场斗争将会逐步演变成为拉锯战,父亲一定会修改遗嘱,我还是最终的继承者。”赵器轻声道:“我今天来到这,只是想说一个不吉利,但或许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如果他老人家在斗争中离开了,你有想过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陆南栀沉默了。 如果遗嘱修改,赵器变成花帜最大的控权者,那么这份无数人付出心血的基业,这栋父亲视之为梦想的大厦,要不了多久就会倒塌。 “斗争,不一定要有一方获胜的。” “也可能是……双输。” “这——就是我来的意义,避免双输的局面发生。” “我不在乎十亿,一百亿,因为太多了……这辈子都花不掉啊。花帜对我有什么用呢?既然大家都希望我当废物,那我就继续当废物就好了。”赵器毫无礼义廉耻地笑道:“我来找你,就是希望还能保留当废物的资本……之前是啃老,现在无非就是换了一个人,变成了吃软饭。我不在乎。” “如果我退让,配合……想必你的进展也会很顺利吧?” “……” 陆南栀望向赵器,今天的谈话让她对眼前男人有了新的认知,他绝不像是大众眼中所认知的那样一无是处,至少他有自知之明,而且足够卑鄙无耻……能够毫无道德的拿着父亲的心血当做筹码,换取实际利益。 对自己而言。 这是一件好事。 赵器的退让,配合,会让这场斗争变得轻松很多,而自己要付出的,只是“一点钱”而已。 但陆南栀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她只是平静地给了这么一句答复:“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话的话……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听到了逐客令。 赵器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今天来这,还有一件事……” 他伸手进入怀中,诚恳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是一条项链。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在接下来的演奏会上佩戴吧,父亲会知道我们已经谈过了,而且谈得还不错。” 就当赵器准备取出项链盒子的那一刻—— 会客室的灯光忽然熄灭。 不仅仅是会客室。 整座自由礼堂,会客厅,正厅,还有几座偏厅,连同廊道一起,在一刹那灯光俱熄,全都陷入黑暗之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混乱 灯光熄灭。 有不少人惊呼……在自由舞会这样的日子,深海可是全面接管礼堂的,怎么会出现停电这种情况? 会客厅一片漆黑。 “嘶嘶嘶……” 私人频道里一片杂音。 但链接还未中断。 礼堂陷入混乱之中,但坐在演奏厅的老家伙依然气定神闲,他坐在黑暗之中,默默听着背后传来的喧嚣吵闹之音,无动于衷。 树先生在私人频道里缓缓道:“动静很大啊,但我赌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这样也太没有创意了……南槿,你照顾一楼会客厅,提防信徒袭杀。顾慎……你检查二楼,不要让可疑人等进入。。” “收到。” “收到。” 陆南槿默默贴身藏在一片墙柱阴翳之中,倒拔出腰间的短刀,紧紧攥拢,岚切感应着空气中的风速……深海的链接同样对她开放,但与先前频道断去链接的时候极其相似,深海提供的“视野”随着断电一同消失了。 但没有关系。 岚切的感知范围已经扩散到了整座会客厅,她可以在黑暗中捕捉到每个方向掠来的每一缕风,没什么可以瞒住她的“眼”。 …… …… 相比于一楼的混乱,二楼要安静许多。 在赵器准备取出项链的那一刻,忽然断电了—— 整间会客室陷入黑暗。 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赵器的双眼在黑暗中瞪大,他有些不敢相信现在的环境……盒子里的项链是他在破旧厂房交换来的“禁忌封印物”,只需要佩戴二十分钟,佩戴者的精神意识就会被驱逐。 换而言之,陆南栀只要接受这份馈赠,并且在出席演奏会的时候佩戴,就会陷入长眠之中。 那个男人对自己的保证是……绝对安全,而且绝对不可能被察觉。 事实上他所有的紧张也全都来自于这条项链,一开始要来参加这场自由舞会,他就是要把项链赠给陆南栀……从被记者团团围住,再到门口被宋慈检查,他不止一次想要放弃。 永远的睡去……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谋杀”吧? 谋杀夫人…… 呵……这可真是一件疯狂的事情啊…… 那份文件袋里的遗嘱,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器先前说的话都是真的,那都是赵西来亲自的口述……正是因此他才狠狠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陆南栀“做掉”。 如果她愿意接受遗嘱,难道赵氏还真的要赠出51%的股份? 他怎么可能容许这种荒唐的赠予?! 这可是在割肉,割自己的肉! 方才的那一番话语,降低姿态,忍让摆烂……为的就是最后赠予这条项链,他已经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只要陆南栀愿意接下这份馈赠,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断电了。 没来由的,赵器觉得不太妙……有非常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鬼使神差地收回了那只摸向项链盒子的手。 下一刻。 一声暴响! “砰!” 会客室的屋门被狠狠一脚踢得爆碎。 宋慈拽着一个柔弱女子进屋,他先是看到了赵器,神情顿时阴沉三分,紧接着望向夫人,宋慈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犹如火焰淬炼一般,熠熠生辉。 看到陆南栀还坐在沙发上安然无恙。 他松了口气。 “夫人……在门口抓到一个偷听的。”乌鸦冷冷道:“怎么处理?” 陆南栀缓缓抚摸自己的“戒指”,一缕柔光缓缓从指环上射出,柔光四散,飘掠游荡在不大的会客室内,很快这里被黯淡的光明所笼罩。 也是得益于这枚戒指的光照。 她看清了被宋慈抓住拽进屋子的女人模样…… 江晚有些尴尬,“我……就是碰巧路过。” 事实证明,被现场抓包之后这番言论实在很无力。 宋慈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这个女人,黑暗中的手链嵌珠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红光……他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如果不是停电,或许这解释他还能相信三分。 “鹦集,放她走吧。” 陆南栀轻声开口。 宋慈却怔了怔,他有些不理解,仍然攥住江晚的手臂,夫人的观察力可是十分敏锐的……想必她也看出来了这条手链的异样。 “放她走。” 再一次的,陆南栀重复了命令。 她认出来了这个姑娘的身份……这是花帜董事会两位元老人物的女儿。 陆南栀一直都有关注江晚。 这个姑娘不甘心当个花瓶,于是在大都报社隐姓埋名,偷偷找了一份记者工作,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次进入自由舞会,也是想要挖掘出一些“新闻”。 她会趴在门口偷听……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是一目了然了。 陆南栀没有戳破,也不想戳破。 乌鸦只有无奈地松开手,放开江晚。 这男人力气大的可怕…… 江晚咬着牙齿,捂着胳膊,她迅速调整了情绪,神情复杂地望向那位“宽恕”自己无礼行为的夫人。 陆南栀在微光中抬头,与她对视,并对她缓缓点头。 刚刚发生的事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晚鼓起勇气,在临行之前,诚恳地行礼,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谢谢您,夫人……我一直以您为榜样。” 说完之后一瘸一拐地快步离开。 会客室内只剩下三人。 宋慈冷冷盯着赵器……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令人厌恶的气息。 还真是会挑时机,见缝插针。 夫人和陈叁议员还在交谈,赵器就上了二楼……很显然这是有备而来。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赵器已经被刚刚的踹门声惊出一身冷汗。 在检查的时候他就被宋慈警告……如果有什么轻举妄动,后果自负,他可是知道这匹夫的狠劲,真发起疯来,自己可顶不住。 幸好自己没有取出项链盒子。 被宋慈这家伙看到了,恐怕又是一脚直接踹上自己了。 夫人对宋慈使了一个眼神。 宋慈不在阻拦。 于是赵器连忙告辞,忙不迭离开会客室…… 赵器一离开。 宋慈就连忙关切问道:“夫人,那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演出开始 “没事……” 陆南栀皱了皱眉,摇头道:“只是他有些古怪。” “古怪?” 宋慈刚想开口,头顶的炽灯亮起。 “灯光恢复了。” 夫人站起身子,轻声道:“刚刚竟然是断电了么?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深海从不失误……现在来看,它似乎也没有那么可靠啊。” 宋慈沉默着跟她一同走了出去。 …… …… “太奇怪了。” 陆南槿收回短刀,看着会客厅的骚乱缓缓平定。。 她在私人频道里开口,“先前的断联……还有这次的断电……都很不合理。如果枭有着借调深海的特权,那么也该在重要时刻使用才是,在这个关头贸然动用,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很不合理。” 顾慎一直在盯着二楼。 事实上断电的时间,根本没有任何一样……盘旋在会客厅天花板的炽火视野也时刻监察着全场,深海虽然失去链接,但今天的礼堂有不止一双眼睛盯着舞会现场。 除了特别调查组之外,还有其他的超凡者。 在断电期间,如果枭有所行动,那么一定会引起注意。 “是盯上了安保系统的空档期么……” 南槿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就在刚刚断电和借调深海权力的时候,已经有基金会信徒潜入了礼堂。” “不要把对手想的那么复杂。” 坐在礼堂大厅的周济人轻声开口,淡淡道:“还记得,特别行动组的计划叫什么吗?” 猎枭。 “今晚是盛大的舞会,最精彩的项目总是要最后压轴登场。” “找不到枭没有关系。” “我们,只需要备好刀剑,子弹……等他出场就好了。” …… ……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结束。 短暂的事故,并没有扰乱舞会的节奏,大家都知道这只是虚惊一场,也没有谁去追究这场断电事故背后的真正原因……在恢复了电力之后,所有的交谈都陆陆续续回到了正轨。 人们继续举杯,继续小酌,继续欢笑。 酒会的时间差不多结束。 参加舞会的来宾开始挪步,他们向着礼堂的演奏厅走去……今晚还有一场盛大的交响乐演出,作为压轴“节目”。 从中洲远道而来的“琉森乐团”很有名气。 但再有名气……终究是一个小众的领域,这个时代愿意静下心听交响乐曲的人已经不多了,即便是有资格参加自由舞会的诸位“贵族”。 舞会里的大多数“高雅之士”,他们会鼓掌,会称赞,但却不会在私下里花费哪怕一分钟,去真正的聆听交响乐。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今夜之后,在座的诸位,没多少人会记得“琉森乐团”,除了几位被搭讪的漂亮姑娘,会记得乐团的指挥,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中洲帅哥。 但……今晚舞池前的那场风波,让所有来宾都记住了皮耶尔.海廷克的名字,某种意义上琉森乐团也算是小小的火了一把。 被大都这么多的权贵们记住,可不是一件易事。 现在挪步到演奏厅的客人们,倒是有些好奇……被宋慈打了一个脑瓜崩的皮耶尔,还能不能站在演奏厅前,继续完整流畅地指挥? …… …… 客人们陆陆续续到齐。 除了最后几排,偌大的礼堂在座椅上都贴心地贴上了名字,有侍者负责引路带领,当然每个人的座位都很空旷……如果愿意坐在一起共赏乐曲,自然可以自由地挪动座位,毕竟这场晚会的真实目的就是社交。 第三排的座位,目前无人入座……这是留给夫人,以及南湾花帜两派骨干成员的席位,参加舞会的受邀者也都心知肚明,大家各自落座,都离前三排稍微远了一些。 “您就一直坐在这里……睡到现在?” 顾慎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这个位子有些眼熟,就是冢鬼上次拉着自己听惊愕交响曲的座位……不得不说这个地方很是隐蔽,基本不会引起注意。 老家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揉了揉眼,感慨道:“真不愧是交响乐的演奏厅啊……还没开始,我就已经睡饱了。就是不知道,待会还能不能‘睡得着’。” 顾慎沉默:“……” 特别调查组一共就三人。 一人负责会客厅,一人负责二楼。 还剩下一位,身居“总指挥”要职,却找了个清净地方打盹,这老狐狸怎么能睡得安稳,他凭什么笃定枭不会在先前动手? “找个地方坐吧。”周济人笑道:“接下来演出就要开始了。” 顾慎摇了摇头,他认真道:“我就不坐了……没心思看演出……” 树先生遗憾道:“好吧……真是尽职尽责的安保劳模啊……你呢?” 他望向阴暗角落处的陆南槿,伸手邀请她坐下来好好欣赏这曲演奏会。 后者也摇了摇头。 老家伙嘀咕道:“年轻人真是干劲十足啊……” 顾慎目光始终落在最前排。 在先前酒会舞会环节,始终没有出现的两人,在压轴演奏之时……终于出现了。 崔忠诚推着轮椅,缓缓来到了第一排的位置,他们来到了夫人的座位旁。 小崔先生搀扶老者,在扶着老人坐下之后,他一个人推着轮椅离开。 第一排。 只有两人,夫人,和赵西来议员。 出于对“规则”的尊重,以及对先前礼让的回报,陈叁选择坐在第三排的角落,避免干涉接下来的对话。而崔忠诚则是推着轮椅来到了他的身边。 等大都最有权势的人,全都到场。 大幕终于缓缓拉开—— 柔和的灯光以及乐曲声音,飘荡在礼堂的上空。 琉森乐团随着环形大幕的掀开,而露出这只百人乐队的庞大面目,一只规模令人叹为观止的乐团,早就准备好了乐器,坐落在舞台的上方,严阵以待。 而乐团的灵魂——指挥,皮耶尔.海廷克,则是神情肃穆,持握指挥棒。 “看来这位小皮先生非同小可啊。”周济人淡淡道:“挨了宋慈一下,还能继续演出。” 而顾慎则是盯住最前面。 他轻声问道:“那里……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陆南栀到了,赵西来到了。崔忠诚到了,陈叁也到了。 叶宁秋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使徒 环形大幕缓缓拉开,礼堂演奏厅的柔光从每一位观众的头顶落下,这座修筑于百年前的地标建筑,历史悠久,很多年前五洲还并没有那么和平。 大都区经历过不少次的战争。 自由礼堂的命名,正是因为最后一场战争的结束,某位领袖给予了大都区彻底的解放,以及“自由”,这百年来礼堂经历了层层岁月的洗涤,外表的石壁被翻修了数次,但精神内核却从未变过。 自由。 “我可以理解你在备选议员仪式上的发言……” “也可以理解你在狮子巷对我选择闭门不见……” 坐在陆南栀身边的老人,今天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西服,因为年龄太大的缘故,他的精神面貌看起来并不好,像是一缕摇曳的,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火焰。 老人目光望向环形大幕的舞台中央,他的声音不急不躁:“我可以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正如我理解这座礼堂存在的意义,大都曾经有无数人浴血奋战,为了自由,如今你选择挺身而出,也是为了自由。” 陆南栀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听着。。 这些年来她和赵西来的相处一直很简单,老师和学生,一个授课,一个聆听,这样的对话已不是第一次,只不过……在自由礼堂的对话,却是第一次。 “我很欣慰,你没有继续躲在狮子巷的木门后面,而是选择出席舞会,选择与我再谈一谈……”老人柔声道:“孩子,你其实一直都拥有自由,花帜不会成为你的束缚,只会成为你的翅膀,让你飞得更高,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基业、助力,何必要亲手毁了它?” “反对法案……不意味着毁掉花帜。” 陆南栀摇了摇头。 “你知道……东洲如今是什么境况么?”老人笑了笑,他望着陆南栀,这些年大都区的“夫人”威名远扬,其实他在背后默默无闻地付出了极多心血。 每每看到这个女子成长,他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无奈……因为冥冥之中的预感告诉自己,陆南栀总有一天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把学生教导的越强大。 反目的那一天,就越棘手。 “五洲之间并不和谐,因为最高席间的意见出现了分裂……” “黑点的觉醒速度越来越快,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地扩散下去……五片大陆,被无序侵吞,只是时间问题。或许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但后面的人呢?他们还有多少时间?” 老人声音悲哀地缓缓道:“所以……持握火种的那几位,已经决定听从‘深海’的建议,在某片区域尝试性地推动觉醒法案。” 陆南栀瞳孔收缩。 什么? “他们是持握火种,掌控无可匹敌的‘至高之力’的神祇。”赵西来声音很轻,“而东洲唯一可以依靠的那个男人……则是陷入了长眠。我们是待宰的羔羊,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选择的余地。” “把东洲当做棋盘,怎可同意这样的决策……”陆南栀冷冷道:“我们更应该反对!” 可当她看到赵西来那张无悲无喜,空剩下麻木的面孔,所有的愤怒都缓缓退潮了…… 这是一种无力的感觉。 怪不得,怪不得长野城在这件事情上选择沉默……他们本该拒绝,可顾长志沉睡,长野城里的哪一位,能承受得了拒绝的代价? “如果投票反对数占大多数,按照规则,法案会被驳回……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赵西来缓缓道:“觉醒法案只是一个试探,比起法案能不能推行,最高席的那几位,以及五洲的其他议员,更想看一看,长野城的那个男人有没有真的死掉。” “花帜寻找了两位盟友,西洲的光明城,以及北部要塞的‘林家’。这两位给出了法案推行之后的一些保证。”赵西来缓缓道:“如果觉醒法案的确能够吸纳超凡源质,缓解黑点的出现……那么东洲也会成为最大的受益方。在无人坐镇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选择赌博。而光明城的那位,以及林家,愿意来替东洲做主,确保公平。” “公平……” 陆南栀忍不住笑了。 她看到的,是东洲被最高席当做棋盘捻握,哪有一丝一毫的公平可言? “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你先前说反对法案,不等于毁掉花帜……” “你错了。” “花帜已经没有退路,一旦法案推行失败,光明城和林家,都不会再履行监管公平的辅助职责。而到时候东洲要面临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疾风骤雨。”老人声音渐缓,最终道:“你,明白这最终一票的重量了么?” 陆南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谁会相信这世上存在‘神“一般的生灵?”赵西来低声笑了笑,“我这一生,如若没有见过他们,本该变得更加灿烂。” 火种计划……是人类规格最高的机密之一。 而得到火种认可,完全开发其力量的人,已经超越了超凡所能理解的范畴。 从物质层面上来说,完人,圣人……或者神,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们,更加恰当。 “信奉唯物主义的社会秩序注定会被超凡打破,科学家对物质界规律认知的逻辑底线也注定会被火种击碎……当五洲的平衡慢慢发生变化,我们必须要去接受,去适应。” 赵西来缓缓开口,道:“如今继承火种的新一任领袖们,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伟大无私了,他们固然会去要塞消灭‘黑点’,但比起外出,更多的是将目光慢慢挪向大陆之内。” “东洲被盯上了?”陆南栀冷冷道:“我们反对法案,难道他们还想要跨洲‘正义执行’?” 可怕的是,赵西来没有开口。 他静静坐着,这似乎就是一种答案。 许久之后,他再次透露了一个消息: “中洲的某位火种执掌者,率先做了这样的一件事……他赠出自己的一缕精神力,帮助绝对忠心信奉自己的超凡者提升实力,并且赠予其抹灭‘黑点’的能力,于是接受馈赠的人就成为了‘神的使徒’。” “从规则上来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但……如今黑点变多,使徒的出现,对人类是一件好事。” “可问题就来了,只有神才能战胜神——” “而继承了神一缕精神力量的使徒……哪怕这缕精神力量对神而言很弱小,也绝不是正常人能够承载和战胜的。” “于是……其他的火种执掌者,为了维持这份平衡,都选择了自己的使徒。当规则被打破,所有人都要适应新的规则,可东洲什么都没有。” 赵西来道:“最近的一次通话,光明城告诉我,最近会有一位中洲使徒来到东洲……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达,在这起事件中,他可能只是一个旁观者,也可能成为一个执行者。” 陆南栀听得毛骨悚然。 “你看……根本就没有必要玩弄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所有的权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徒劳。使徒只需要挨个拜访,传递‘神’的旨意,那么东洲一共就二十张席位,总有畏惧退缩之人,毕竟座椅是死的,人是活的。” 赵西来的身子陷入座椅中,他很是疲倦地劝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跟你深谈的原因……放弃这场战斗吧,你赢不了的。” 陆南栀张了张嘴。 她无话可说。 “赵器托我带给你的东西……你应该看了。我死之后,花帜是你的,这些不是补偿,而是你本就应得的。”老人悠长地吐出一口郁气,“或者,你可以将它看成这场战争中的妥协。我们斗下去,没有赢家,你会输,我会输,东洲也会输。” “除了接受……没有更好的办法么?” “有啊。” 赵西来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欢快,像个孩子,“如果那个男人醒过来,我会第一个举双手双脚地投反对票,然后用扩音器让最高席的那帮混蛋们滚远一些,永远不要对东洲动歪点子。” “可是……” “他还睡着呢,不是么?” 老人的声音又一下子如秋末的落叶,“所以我们要接受现实……做好最坏的打算。” 陆南栀缓缓道:“如果……我还是拒绝呢?” “……” 老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不知道。” 赵西来摇了摇头,他严肃道:“大势之下,没有退路。我不能接受觉醒法案推行的失败,我这一生也从未真正打过败仗,所以如果你拒绝,大概率只有一种可能。” “你会成为被历史滚轮碾过的灰烬……” 那位瘦削枯老,没有精气神的老人,在这一刻,气势内敛,犹如一片薄薄刀锋。 那双浑浊的双眼瞬间清明,绽放出锋锐的寒芒。 他缓缓开口:“大都不会再有所谓的‘夫人’。” 陆南栀神情平和,与赵西来对视,她像是看着对方的双眼,像是直视炽烈的太阳。 但没有退缩。 …… …… (今天就一章,明天是大高潮。会进行加更,算作补更。) 第一百七十九章 流离之梦(第一更) 自由礼堂的上方,响起了悠扬的,缥缈的钟声。 一百年前因为战争胜利而修筑的自由礼堂,还保留着一座古老的,爬满青藤的塔楼,塔楼上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唯有一口老钟。 这一百年来老钟风雨无阻的整点报时,途径礼堂的人们听到钟声总会觉得心安。 钟声仍在。 这是和平的象征,也是自由的体现—— “九点了。” 顾慎隔着墙壁,听到了淡淡的恢弘钟声,舞会不知不觉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之久……而直到钟声响起,他才意识到演奏厅内的氛围有些齐整静谧地过分了。 上一次来到礼堂。。 虽然不是正式场合……但坐在场下的“欣赏者”一边听着交响曲,一边低声私语,在正式演出的大礼堂,私语的声音可以忽略不计。 但逃不过超凡者的感应。 而此刻……音源的来源非常简单。 只剩下飘扬的,恢弘的奏乐,回荡在整座礼堂的四面墙壁,扩音设备和相关仪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闭了……于是这场演出的声音听起来尤为真实。 顾慎神情猛地严肃起来,他注意到前方的一排排座椅,那些聆听音乐的“年轻贵族”们,原先私语交流的,此刻肩膀相依,看起来极其亲昵,而那些分开单独入座的,则是脑袋聋拉,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师姐。” 顾慎下意识开口,望向陆南槿,紧接着瞳孔微微收缩。 他……没有得到回应。 靠在礼堂最后方角落的陆南槿,双手环臂,牺身在阴翳之中,但双目合拢,鼻息轻缓…… “他们睡着了。” 最后一排,周济人的声音幽幽响起。 老家伙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他睁开双眼,眸子里一片平静,深邃如海,越过礼堂的一排排座椅,直接锁定了演奏大厅舞台正上方的那只乐团。 “精神力的扩散有诸多途径……声音是其中之一。理论上,顶级的精神系超凡者可以通过声音传播,催眠一整座城市。” 树先生面无表情道:“还记得深海的第三层试炼么,也就是你目前所处的阶段,带领多人入梦的手段叫做‘大催眠’。这种情况下,如果强行唤醒入梦者,那么极有可能,对入梦者的脑部,造成不可磨灭的损伤。” 顾慎目光锁定在前三排。 夫人和赵西来,陈叁和崔忠诚……仍然在谈话。 这四位大人物,身上都有着顶级的“防御封印物”。 “不要试图去提醒他们……这四位目前没有入梦,但只是时间问题,仔细看,前三排的空间被‘隔绝’了。” 顾慎眉心浮现一缕炽火。 未用炽火加持,礼堂只是静谧了一些。 动用炽火加持视野之后,顾慎看到了一副令人深觉窒息的恐怖画面……飘荡在空中的超凡源质,比鸢丹街要浓郁数倍,浓郁的雾气,几乎要凝聚成实体的水珠。 礼堂就像是一座豢养超凡源质的悬浮水池。 而一面漆黑的无形壁垒结界,就横亘在前三排的位置,四四方方堆砌而起,将这场舞会地位最高的四人,笼罩在内,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雷池界限。 那是乐团演奏的声音最先冲击的地方,越往后,精神力扩散的冲击力越轻微。 这种行为……就像是在锁死的屋子里,释放足量的二氧化碳。 当屋内的人觉察到异样的时候,氧气已经耗尽。 即便那四位身上有着顶级的精神系防御物,被困在结界中……入梦只是时间问题。 周济人皮笑肉不笑地冷冷夸赞:“真是令人惊叹的手段,我在礼堂演奏厅坐了这么久……一直到演奏开始,都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 顾慎望向舞台的中心。 甩动指挥棒的皮耶尔.海廷克,沉浸在宏大乐声的波澜之中,他的眉心浮现着一抹浓郁到化散不开的血色火雾,而乐团内的每一个乐手,都是如此。 “那是枭的超凡印记……血火!” 精神系超凡者,能够施展大催眠。 但……这些人的眉心血火,与“催眠”症状又不太一样。 “还记得上次审问陈没,得出的结论么?” 周济人缓缓站起身子,“枭很可能不是一个人……他的能力应该是通过操纵精神的手段,夺取目标的意志,使其成为自己的傀儡。” 这位能力未知,仅暴露精神系大特征的布局者,在自由舞会的盛大演奏中,展露了自己的一角真面目。 虽然同属精神系,但不同能力有极大差别。 将别人拉入自己的梦境,和将自己的梦境外放,完全是两个概念,至于操纵如此多人的精神,这已是超越联邦谱系图所记载的“超凡体现”了。 “琉森乐团已经完全被掌控了么……” 顾慎额头渗出冷汗。 自由舞会的安保力量其实并不弱,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三所的执法者,陈叁议员随身携带的那位封号,以及诚心会北堂最强战力,此刻都在礼堂附近。 他攥拢双拳。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审核的时候没有找出目标人物。 “不必自责。” 树先生看出了顾慎的心思,他淡然道:“拥有这样的能力,可以随意进入任何场合……他无需任何伪装,也无需畏惧任何戒备,只需要夺取受邀者的意志即可。在这次暴露之前,我们无法采取有效的应对措施。” “情况没有那么糟糕……毕竟我没有入梦。” 周济人整了整自己的白色西服,淡然道:“想必封号级的超凡都可以轻易抵御这种程度的‘大催眠’……原先对枭的预估是,他能造成周驭的死亡,极有可能拥有极度危险的封号级实力。现在来看,他的实力未必有想象中那么强悍。” 大催眠,范围大,但威力小。 只对精神力远低于自己的人才奏效。 “我也没有入梦……”顾慎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皱起眉头。 “不要多想,你没有入梦……这就纯属是‘意外’了。” 树先生望向礼堂的最中央,平静道:“不要以为自己的能力特殊,就能躲过这种程度的催眠……你没有睡去,是因为他不希望你睡去。” “看看你怀中的那枚罗盘。” 那枚青铜罗盘,正在不断震颤。 就如同鸢丹街笼罩宿主,不会被大雾迷失的那样……此刻它也庇护着顾慎,不会被这场盛大的魂音,拉入梦境。 顾慎默默将罗盘收回。 此刻他脑海里再一次掠出,雾色长街的尽头,枭对自己所说的那一句挑衅。 【“敢收下这枚罗盘么……大都未来的救世主,大英雄。”】 第一百八十章 夜之枭(第二更) 收回罗盘。 顾慎的思维再一次陷入了极度冷静,而且无比缓慢的奇妙境界之中。 当某件事情发生—— 最需要思考的,往往不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 正如炸弹爆炸,只需要一瞬间,简单而短暂。 同样的,当礼堂的交响乐激荡响起……催眠东洲联邦大都区九成的高层人物,这么一个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已经被枭做到了。 这一切的完成,看起来写意而轻松……但重要的就是“看起来”这三个字。 这就是谋划这一切的幕后者,想要制造的效果—— 联邦的防御算得了什么? 高层的监管又能怎么样? 你们手握强权……而我手中的超凡力量,则是比秩序更强大的强权。。 今夜自由舞会的两个“意外”,在此刻得到了另外一种角度的解答……第一次深海失控,枭借调了礼堂的权限,第二次断电,他完成了这一切的布局。 “对旧时代病态迷恋的狂热分子往往会采用极端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周济人望向顾慎,半是启发,半是提问:“你推测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顾慎快速低声道:“从长久基金会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们绝不会在意目标人群的死活,一旦有机会制造混乱,那么就是无差别的屠杀……如果枭有能力杀死这些‘当权者’,那么现在的礼堂已经血流成河。很显然,制造这场‘大催眠’已经是枭能力的最大化具现。” “继续。” 周济人轻声开口。 “催眠整座礼堂的意义只能是造成瘫痪……在这座礼堂里聚集了掌握大都区经济命脉和裁决权力的大人物,他们睡着了,大都的高层就瘫痪了。”顾慎微微一顿,“如果枭真的借调深海权限,那么他很清楚今晚的自由礼堂戒备有多么森严,很快三所实力超群的超凡者们就会采取行动……” “这场梦境不可被强行唤醒,也就意味着……礼堂瘫痪的时间里,真正有效的命令无法向外传达。”顾慎意味深长道:“那么……枭今晚的目标,不是自由舞会的这些高位者。” …… …… 尘埃在走廊里游荡。 灯光在夜空下闪烁。 自由礼堂回荡着激昂的奏乐。 音乐逐渐变得有力,然后穿透了玻璃,击碎了尘埃,与支离破碎的闪烁灯光,一同辐射掠向更远的远方—— 如果有人真的喜欢交响乐……那么便能听出,这是著名的“英雄交响曲”,波澜壮阔的曲调在无数扩音器的帮助下回荡在自由礼堂相邻的街区之中,途径的行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同一个地方。 他们望着那座灯火辉煌如古老宫殿的灿烂礼堂,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一副盛大的骑兵飞奔的场景,古老的曲调在新时代的霓虹下焕发了另外一种生机,这就像是一场令人流连忘返的美梦。 这些人的眼神逐渐模糊。 圆月高悬。 那座爬满青藤的塔楼上方,蹲坐着一道披着老旧风衣麻袍的身影,身影并不高大,面容隐于黑袍之下,似乎是在闭目倾听,默默欣赏着古旧的曲调飘荡,扩散。 在这场空前绝后的演奏会中。 他既是首席的指挥奏者。 也是唯一的听众。 而就在乐曲飘荡回响之际,老旧塔楼斑驳枯旧的墙皮产生了异变,那些爬满墙面的青藤,自内而外结生出一层层惨白的雪霜。 这些雪霜的扩散速度极快,而且发出了极其诡异的声音。 “嗖嗖嗖。” 冰霜的扩散声音,就像是……蛇在吐信。 如果从夜幕中望去,这其实是一副令人悚然的景象。 摇摇欲坠的老式塔楼,被无数雪白的海蛇所包裹,缠绕,像是一座孤崖。 而那些海蛇沿着悬崖峭壁快速蔓延攀爬—— 就当它们将要抵达终点之时。 蹲坐在大月之下,塔楼之上的黑袍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本可以与街头巷尾那些流离之人,一起浸入美梦,欣赏着这曲古老而又庄严的乐曲。 可细碎的杂音掺杂在恢弘的鼓点之中。 于是,美梦破碎。 他从酣听之中醒来,眼神愤怒而冰冷地望向远方空地的那位负手老者。 眉心之处,燃起一缕血色的火光。 下一刻。 连绵不绝的咔嚓碎裂声响接连迸发—— 冰渣被震得破碎! 血色的火焰从海蛇的腹部透体而出,一条条枯白的青藤从墙壁上脱落,冰雪炸裂的声音,像是蛇灵临死之前的痛苦尖啸。 他缓缓站起身子。 月光下,黑色的大袍随风飘扬,猎猎作响,燃烧着血火,像是一面炽红的旗帜。 他的面容也随之在月光下暴露。 准确的说……在月光下暴露的,不是面容。 而是一张微笑的v字面具。 “谷稚,十年前在北部要塞接受了联邦授予的‘霜川’封号,如今跟在陈叁屁股后面当保镖。”那张v字面具下飘荡出年轻男人的戏谑声音,“辛苦修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完整消化了自身的超凡力量……何必要为联邦政府当走狗?” 谷稚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抬头凝视着那张充满讥讽的v字面具。 下一刻。 老人伸出一枚手掌,抬起。 在空中脱落的数百条霜雪海蛇,瞬间掸直身子,雪屑迸溅,化为一柄柄细小长剑,向着塔楼上方激射而去—— 枭轻笑一声。 他猛地以脚尖点地,便倏忽掠出,瞬间从塔楼脱身,来到礼堂的拱顶之上。 “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爆碎声音响起。 霜雪剑器毫不留情地追击而来,黑袍身影一路如燕雀般狂掠,在其身后灯光一路飞快破碎,最终剑器射空,兜兜转转,枭重新飘身回到了塔楼之上。 “怎么,没吃饭?” “还是说,你不敢用力……害怕扰了礼堂里那些‘主子’们的清梦?” 黑袍男人施施然地掀起衣袍,淡定优雅地坐在塔楼四方屋檐的一角,笑着问道:“我真的很好奇……在联邦的思想熏陶下,如你这般的强者,也失去了自己的尊严么?明明握着捏死那帮蠢货们的强权,却偏偏甘愿俯身,当他们的奴隶。” 谷稚眯起双眼……这场自由舞会,他负责驻守外场,从礼堂扩音器传出乐曲之音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这是一首被注入磅礴精神的催眠之曲。 如果就这么扩散下去,整座自由礼堂街区,至少有上千人,会陷入梦境之中。 猎枭计划在东洲议会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场舞会,被认为是“请君入瓮”之局。 对方果然赴约而来—— 而糟糕的是,这位s级通缉犯的精神力量,比深海预估的还要强大,还要饱满。 刚刚的攻击只是试探。 一番交手,谷稚很确定这是一位深海十二层的超凡强者,如果一对一生死厮杀,那么即便自己能赢,也需要付出十分惨烈的代价。 他的目光很是隐晦地投向不远处的礼堂。 谷稚神情没什么变化,但心底其实有些焦急,那个负责整座计划的老家伙就在礼堂中,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不过……既然对方想要与自己谈话。 那么不妨就继续谈下去。 “并非奴隶,只是朋友。”谷稚平静开口,道:“我与陈先生的关系岂是你能理解的?” “是么?” “让我想想,档案里是怎么写的……” 枭单手托腮,自言自语地悠悠说道:“在北部要塞的一次外出行动中,封号‘霜川’受了重伤,超凡源质严重溢散,实力一度下跌……陈叁选择搭救,耗费了大量财力,才让这位封号超凡缓慢恢复,虽然实力回不到巅峰了,但好歹保住了‘封号’。于是霜川为了报答这份恩情,选择了追随。” 他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谷稚的心中。 为了确保没有错误,枭说完之后还笑着问道:“唔……我没记错吧?说得对么?” 谷稚觉得自己后背冰凉。 封号级别的档案……在深海被严格管控,只有极少数的人才有能力调取查看。 这个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你似乎很讶异我是怎么知道的……” 枭很满意地笑了,意犹未尽地喃喃道:“抱歉啊,我就是具备知道这些秘密的能力,其实深海也未必是那么可靠的。因为它会向公众隐瞒,也会向你隐瞒……就像是那次外出行动中,因为选择的跋涉途径有误,导致了你的受伤。事实上,这真的是意外么?” “我可以告诉你,规划那次外出途径的人正是陈叁。他提供了完整的规划和行进地图,但却推脱临时有事,未参与那次的外出行动。”枭微笑道:“现在再想一想……这一切,真的是意外么?” “轰隆隆——” 枭想要再度开口,他的耳旁忽然传来了一道极速且猛烈的爆响之音! 来不及转头。 一击势大力沉的鞭腿,以突破音障的速度,狠狠扫在了枭的面具之上。 远方的黑夜上空,一群乌鸦尖叫着展开翅膀,掠过大月。 冷冷的声音在塔楼上方响起。 “要打架就打架……哪有这么多的废话?” …… …… (今晚还有,等不了的可以先睡~) 第一百八十一章 晚安,大都(第三更) “唔……” 伴随着一道闷哼,v字微笑面具的咔嚓碎裂声音响起。 枭隐于面具之下的神情无法得知,但从那声闷哼中不难感受到……宋慈的这一击鞭腿,的确出于了他的意料。 但可惜的是,并没有鲜血迸溅而出。 狠狠一击鞭腿! 在空中悬停的宋慈,皱起眉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古怪的巨大阻力……那张面具本身似乎就蕴含着强大的“排斥之力”,硬生生与自己的小腿之间制造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 但冲击力还是传递到了! 他听到了面具的开裂之音,于是选择继续进攻……扭腰,又是一记换腿膝顶! 这一次膝盖被一枚手掌接住。 精神系超凡者……往往都有着一个极大的短板,那就是近距离作战。。如果遭遇突发袭击,精神系超凡往往会因为反应速度不够,而陷入巨大危机之中。 但枭是例外。 从档案中就可以判断,枭的体术极强,单单是精神链接教导而出的“学生”陈没,就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本人的近战实力绝对也是一流。 乌鸦展开双臂。 塔楼上方爆发出数百道拳影。 “砰砰砰”的音爆之音接连炸开,两人同时出手,拳影迸发,几乎每一拳都打得空气爆碎,最后宋慈被一击下勾拳打中下颌,倒飞而出,而枭则是被踹中腰腹,十分狼狈地坠落塔楼。 两人在空中均是调整了体态。 宋慈落在谷稚身旁,他揉了揉下巴,啐出一口鲜血,盯紧远方,面无表情提醒道:“这位前辈,战斗时的分神是会害死人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谷稚神情复杂,直到此刻才陡然清醒。 这个年轻人说的很对。 刚刚……如果不是宋慈及时赶到,而是换做枭发动突袭,那么现在遭殃的就是自己。 不管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眼前都不是纠结和追究之时! “呼……” 谷稚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凌厉。 远方塔楼坠落的那道身影,在落地之时已经不再狼狈,而是轻盈及地。 枭缓缓站起,那张v字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他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掌缓缓抹过,于是缝隙被一点一点拉扯缝合,不到三秒就彻底愈合。 这个男人,仿佛把面具砌在了自己的脸上。 就好像……这才是他的真正面孔。 …… …… “拳头真重啊……” 枭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浑身迸发出清脆的,如炒豆子一般的声音,他望向宋慈,忍不住笑着感慨:“这才短短几年,你怎么做到的?” 十年前狮子巷血案的时候,宋慈还只是一个没什么本领的老城区少年。 而如今……他已经是诚心会北堂最能打的人,没有之一。 做到这一切,有多困难,没多少人能体会。 但枭……恰好是为数不多的“体会者”,因为他耗费了大量的心血,才教授出陈没这样的弟子,后者本身就是天赋根骨兼备且上佳的天才。 用万中挑一来说,毫不为过。 可就算这样……牺牲了自己的健康,换来的体术,也只是在江滩上和宋慈打了一个平手。 凭什么? 这个年轻人有什么造化,机遇? 宋慈面无表情,懒得给对方废话的机会,他再次冲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孤军奋战。 谷稚双手合十—— 下一刻,塔楼之下,瞬间拔地而起一只巨大冰手,五指拍下,将枭笼在其中。 冰手笼牢之中,无数寒风利刃切割。 黑暗笼罩之际,黑袍人伸出两根手指并拢,眉心的那缕血色火焰被捻了下来,仿佛化为一枚散发荧光的护身符箓,于是万千冰雪炸开! 谷稚神情微变,喉咙涌起一抹腥甜,一边咽下自己鲜血,一边快步向后退出,刚刚与枭接触的刹那,令他骇然的一幕出现了—— 那血色火焰无物不燃,竟然顺着霜雪试图燃烧自己的精神! 宋慈去得快退得更快。 冰雪炸开。 两人再是对了一拳,这次以枭稳稳站住身形,宋慈被打得暴退倒掠而告终。 下一刹。 宋慈再度掠出。 他仿佛一台不知疲倦和疼痛的机器,一双铁拳没有花里胡哨的元素叠加,在地面踩出两道长长的沟壑就再度蹬地而出。 枭面具下的神情甚是阴沉。 他观察宋慈已经很久了。直至如今他也没看出来……这家伙到底觉醒了什么能力,信息最多的就是江滩上的那一战。 宋慈先是砍瓜切菜打烂了陈叁的四位义子。 然后跟陈没的“时缓”打了个五五开。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能力的具象化体现,他仿佛就是一个直觉系战斗的天才,拳头无比坚硬,速度无比迅猛,对谁都是这么一套,贴身出拳。 这一套……非常单调。 但也非常有用。 因为力量和速度就决定了一场战斗的胜负。 拦不住,就是输! “砰!” 两人再度硬撼,这一次对撞的优劣更加明显! 枭的速度更快! 他抢先以双拳擂在宋慈胸膛,接着不退反进,前踏一步,单手按住宋慈面颊,将其对准塔楼狠狠砸下,历尽百年风霜的老旧塔楼发出一道轰鸣! 宋慈半边身子都嵌入石壁之中。 但枭没有丝毫动手意思,他按住宋慈,帮他把那颗脑袋从碎石之中拔出,然后蹬地而起,踩着石壁一掠数十米,直接来到塔楼顶端,再度手掌发力,将宋慈脑袋磕入那座老钟之中。 “嗡——” 听到就心颤的撞击声音。 大钟被砸地倾落而下,犹如倒扣的大碗。 接着古钟表面凸出一道掌印! 枭面无表情看着掌印一道接一道的凸出,被扣在老钟之中的宋慈发疯想要冲出,但奈何整座老钟燃烧着血色的红光,无论如何击打,仅仅只是表面有所变形……血色的火焰附着在钟面上流淌,滚滚发烫的钟吕雷音荡漾在好几条死寂的街区。 最终大钟的声音渐渐消散。 被困在大钟之内的那只乌鸦,也停止了聒噪的挣扎。 枭终于有了清闲的时间,他站在塔楼最高处,向着视野所及的边缘远眺,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这是一场驱逐俗世的幻梦。 入目所及的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路人,都陷入了这场幻梦之中。 他们如行尸走肉,如临终朽木,呆滞着麻木着…… 不仅仅是视线中能看到的这一小部分场景……在看不到的更远处,全都回荡着英雄交响曲的第二乐章,悲哀肃穆的声音如飓风般席卷,那是如葬礼一般的鸣奏。 江滩沿岸狂欢的酒吧,缓缓陷入了寂静。 南湾灯火通明的大厦,一点点失去了声音。 老城区的犬吠鸡鸣逐渐归于安宁。 这首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又被叫做葬礼进行曲…… 葬礼意味着现实的终结。 亦是幻梦的开始。 若是这世上的凡人,从未品尝过灵魂长眠的滋味。 那么今日,自己便赠予他们一场……真正的美梦。 枭声音很温柔地笑道。 “晚安,大都………” …… …… 晚安,求下月票。 明天继续加更。 第一百八十二章 【湮梦】 葬礼进行曲从自由礼堂内飘荡而出,有人站在塔楼上,无声的悼哀。 “真是一场盛大的葬礼啊……” “只不过,这场葬礼埋葬的是你自己。” 淡淡的附和声音从不远处的礼堂屋顶传来。 枭缓缓回头。 在大月之下,他看到了站在礼堂屋顶的一老一少,那张v字面具上的笑意仿佛变得更浓郁了一些。 “树先生……你终于来了……” 枭缓缓欠身,施了一个古老而又优雅的屈膝见面礼。 站在老师身旁的顾慎皱起眉头。。 他记得……这礼仪,在哪见过的? 想起来了! a-009曾施过一模一样的屈膝礼! 顾慎扭头去看老师……果然当周济人看到枭的屈膝礼仪,眼神变得冰冷而森寒,一刹那,礼堂的屋顶砖瓦破碎。 下一刻。 周济人出现在塔楼之中。 一拳! “呕——” 这实在是一副令人震撼的画面,周济人这具看似衰老的身躯里,竟然饱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一拳打出,直接打中枭的腹部。 枭被打得四肢高悬,抛飞而出,他沉闷地咳出一大口鲜血。 那张宋慈竭尽全力都没有打破的v字面具,在这一拳的余波震荡直接下,直接破裂! 周济人站在塔楼上空,面无表情俯瞰望下。 围绕自由礼堂修筑的内外两层红砖围墙都被撞得支离破碎,烟尘弥漫之后,缓缓露出了一张染血的,熟悉的面孔。 这张脸……在十年前就被深海判定死亡,注销在了数据库中。 周驭扶着面颊上的面具碎片,语气里满是惋惜,他看着碎落满手的面具,这一次神奇的力量没有再出现,将其修补。 “哎呀呀……彻底不能用了……” 他有些幽怨,抬头嗔道:“你可真用力啊,这可是一件准a级封印物呢。” 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周济人和顾慎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想要传达的信息。 这一切,都与之前推断的一致。 只是比起周驭,他们更愿意称眼前的男人为“枭”。 裁决所的那位天才裁决官,已经死在了当年瀛海的大火灾中。 “你的能力是……侵吞肉身,然后将其能力占有么。”周济人平静道:“我很好奇,今晚你弄出这么大的仗势,到底想做什么。” 周驭擦了擦唇角。 他扶着倾塌墙壁,缓缓站起身子,笑道:“其实我真的没你想象中那么坏……你看,此刻的大都是如此的安静,没有爆炸声,也没有喧嚣,只有飘荡的乐曲……大都这座城市,已经多少年没有享受这样的寂静了?” 从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的时候。 从人工智能接管生活的时候。 这个世界……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喧嚣,越来越吵闹。 “我只是觉得……太吵了,想要静一静。” 周驭耸了耸肩,道:“仅此而已。” 但鬼才会相信这样的谎话。 今晚自由舞会的所有参与者,全都陷入了枭布施的梦境之中……但这场梦远不止这点规模,整座大都区都被辐射,人们纷纷入眠,尘世好似幻梦。 “或许……我比你们想象的要贪心一些,我希望大都今夜如此,夜夜如此。” 周驭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笑道:“这就是我夺取这具肉身的缘故……” 便在此时。 顾慎的眼镜界面,浮现出一份解封的数据档案。 对自己严格保密的周驭信息,在树先生协同权限之后,被深海毫无保留地展现而出……这位天才裁决官之所以能取得准s级的评分,因为他所觉醒的超凡能力极其特殊。 【湮梦。】 【强度极高的特质系能力,领域展开之后,能够将真实之物拉入梦境之中直接摧毁。】 如果整座大都区都被拉入了梦境。 那么【湮梦】领域发动……梦境中被摧毁的事物,生命,在现实中也会破碎。 这种强度的超凡能力,怪不得会被深海严格保密。 可【湮梦】也有着致命的限制,那就是发动的代价,如此强大的能力,每发动一次,都是对秩序的极大践踏,而作为承载力量的超凡者,必须要拥有足够强大的精神。 换而言之。 并非所有人觉醒【湮梦】,都能造成大面积的破坏。 有些人的【湮梦】,根本无法将具有精神的生命体拉入梦境之中,只能破碎死物,想要杀死一只飞虫都很困难。 …… …… “我见过【湮梦】的力量。” 树先生淡淡道:“我不相信你可以把领域铺展到整座大都……这是神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 周驭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反驳什么。 “我也不相信,你可以将【湮梦】铺满自由礼堂。”老家伙再次开口,“这座礼堂附近有数十位超凡者,【湮梦】领域的每一次扩张,对每一个生命体的遭遇,都是一次精神力的巨大消耗……如果可以,你早就捏碎礼堂里那些当权者的脑袋了。捏死他们,大都一样可以安静。” “啧……还真是火眼金睛啊。” 周驭微笑道:“你后面说的这一点,我很赞同。只不过,你凭什么可以肯定,大都的重要人物,不在【湮梦】之中?” “因为你用了这只舞曲传播幻梦,而且试图笼罩大都。”周济人取出雪茄点燃,喷出一口烟雾,平静道:“说明你心虚了,害怕被揪出来。当所有人都陷入梦境,就没有人能够知道【湮梦】笼罩了多少生灵。” “厉害厉害……” 周驭鼓起了掌,然后笑着问道:“所以……你全都猜对了,那又怎么样?” 抽着雪茄的老者陷入沉默。 “你想说,【湮梦】最大的缺陷,就是对自身的损耗,对吧?可我不在乎这具身躯的死活……爆炸就是艺术,竭尽全力的展开【湮梦】领域,将一切都引爆,之后的……都与我无关了。” 周驭轻飘飘地甩出这么一句回应。 他不再去看周济人,而是将目光投向礼堂屋顶的少年。 枭轻声笑道:“顾慎……有兴趣和我玩一场游戏么?” 血色罗盘,被他赠出。 就是为了今日……这枚罗盘能确保顾慎不被乐曲催眠,来到自己面前,进行这番对话。 “听说你是裁决所百年一遇的精神系天才,打破了审核组最快的解梦记录,那么今天的游戏……就用你的长项来决胜负。” “规则很简单,我杀人,你救人……如果你能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救出被我【湮梦】笼罩的人,那么你就赢了。” 枭伸出一根手指:“时限是……这首交响曲,在曲目结束之前,我不会引爆【湮梦】。” 说到这的时候,他瞥了眼身后准备接近的“霜川”谷稚。 “这场游戏很公平,因为输赢之后,我都会选择‘牺牲’。所以从这一刻起,我不会躲闪,也不会反抗……如果诸位想要杀死我,就要做好【湮梦】被捻碎的可能。” 枭抬起头,挑衅地问道:“大名鼎鼎的参天之树啊,要试一试么?看一看是你出手速度快,还是我用精神力启动【湮梦】的速度更快……如果输了的话,那些无辜者的死,可就都要算在你的头上咯。” 周济人的面孔,隐在雾气之中。 他面无表情地俯瞰周驭,最终视线与谷稚对视……没有动手。 自由礼堂全员沉眠。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被拉入了【湮梦】中。 或许这只是枭在虚张声势,可如今没有人能承担【湮梦】发动的代价。 “你要与我……比解梦?” 顾慎紧紧攥着真理之尺,双眼眯起。 “不错。” “为了这一天重逢……我已经等待了很久。” “我会把你拽入‘梦境’之中,你可以试着寻找被【湮梦】锁定的人。”枭微笑道:“如何?大都的救世主,想要试一试么,这些人的命运就把握在你的手上。同意,还是拒绝?” 他缓缓摊开双臂。 竟然是真的不做任何抵抗。 如果顾慎拒绝游戏……他就会直接引爆【湮梦】,至于这一切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枭不在乎。 同意,还是拒绝? 顾慎望向老师,又望向另外一位封号超凡……他最终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问题,没得选。 “好。” “我同意。” …… …… (因为一点事情耽误了时间,更新会晚些。抱歉哈。) 第一百八十三章 父之爱 车辆飞驰。 阳光刺眼。 柏油马路掠过一道道车影,耳旁席卷着骤然远去的轰鸣和嘈杂。 顾慎伸出手,透过手掌的缝隙,端详着这场真实的幻梦……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场梦境中,上一次,他是以“周也新”的身份入梦的。 而这一次,这场梦境中的主人公是自己。 与之前相比,有一点不同……空中飘荡着淡淡的哀乐。 葬礼进行曲。。 这首乐曲是在提醒自己……现实中的时限么? 这似乎与自己预想中的不同,枭借用周驭的身体发动了【湮梦】,按照档案上的记载,【湮梦】像是一面镜子……在梦境之中映照现实。 如果将现实中的物事拉入梦境中摧毁,那么该物在现实中也将破碎。 “按照这种属性来推测,被【湮梦】锁定的人……会出现在这场梦境中。” 这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疾驰而过的车辆,如果用精神力捕捉,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虚影……很显然这不是有效线索。 正当顾慎沉吟之际,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大一小,正在过马路。 “这是……周驭,还有周也新?” 顾慎皱起眉头。 这场梦境,换了一个视角,重新再次放映。 不过这一次……周驭的头部,不再是模糊的一团乱码。 顾慎缓缓跟了上去,那对父女在梦境中显得如此真实,在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他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十年前的周驭并不高大,但仅仅是背影,就给人一种安全可靠的踏实感。 他牵着小女孩……如果不出意料,他们正在寻找“朵拉”。 那条走丢的狗。 穿过马路,再穿过草坪。 这对父女走得很慢,于是顾慎也走得很慢……空中飘荡着的葬礼进行曲出奇的绵长,而且有种预兆提醒的死亡之意逐渐降临,这场梦境一点一点变了颜色。 这场“梦”看起来很大。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无形的空气墙壁,阻挡了顾慎横向探索的途径,他在行进的过程中,没有看到任何一道身影……他要寻找的,被【湮梦】锁定的受难者,并没有任何一位在梦境的前半段出现。 于是顾慎别无选择。 只有跟随……周驭父女的引导。 他知道,很快就要抵达终点站了……而接下来会有一场无比猛烈的大爆炸。 “爸爸……我看见朵拉了!” 女孩果然惊喜地叫了一声。 与先前那场梦一模一样,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朵拉”不再以兔子玩偶的形式出现。 一只温顺乖巧的雪白萨摩耶,被拴在别墅的围栏内,它在泥泞中趴伏着身子,聋拉着舌头…… “我们找到朵拉了呢。” 男人声音很轻地开口,“小新,站在这别动,爸爸帮你把朵拉带回家……” 看到这一幕,顾慎深吸一口气。 他快步走上前去,拦在了男人的面前。 周驭怔了怔。 他似乎是有些讶异,眼前少年的出现…… “周先生……” 顾慎知道这一切都是梦,但就最后一秒,鬼使神差的念头浮现了,他想要阻止悲剧的上演,炽火牵引着他迈开脚步。 或许……只要让周驭不要继续前行就好。 顾慎诚恳道:“不要靠近那栋别墅……那里,不安全。” 男人眯起双眼。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将受惊的女孩揽在背后,然后轻声笑了笑,“孩子在这呢……有些话不方便说的,您贵姓?” “……我姓顾。” 顾慎现在只觉得这场梦太真实,不像是梦。 他望向别墅,轻声道:“如果是要取回那条狗的话……不值得。” “它有名字的……它叫朵拉……”女孩躲在父亲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顾慎,声音越来越小:“它是我们的家人……” “小……小姑娘……” 顾慎蹲下身子,轻声道:“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帮你把朵拉带回来吧……怎么样?” 女孩腼腆地缩了回去,从鼻腔里极轻地嗯了一声。 “周先生。让我来吧。”顾慎认真开口。 一只手却按住了他。 “……年轻人,总觉得有些眼熟,在哪见过你。”周驭笑了笑,道:“但我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总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只是隔了一天。这一切的感觉,就像是……一场梦。” 顾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件无力的事情。 这的确是一场梦。 “你恐怕不太明白‘朵拉’对她的意义。”周驭宠溺地望向自己背后的孩子,轻声笑道:“作为一个父亲,该是有多幸运,才能拥有这样一个可爱善良的闺女?我希望她永远幸福,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为她摘下来……” 说完。 周驭虚拍了一下顾慎肩膀,没有接触,算是友好的示意。 他向着别墅区走去。 铅云席卷,顷刻之间,头顶上方被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 顾慎陡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缔造梦境的不是别人,是“枭”。 伴随着一道雷鸣! 飘荡在这场梦境中的葬礼进行曲,声音变得清晰。 一道剧烈的爆炸轰鸣,在眼前炸开,冲天的血色火焰,瞬间从那栋小楼屋内炸开,玻璃破碎,火光吞没一切,那只被拴在门口的狗,以及走向别墅的男人,都在一瞬间被淹没—— 有些事情即便重来第二遍,第三遍……也无法改变结局。 因为这只是一场梦。 顾慎由衷地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身抱住女孩,向着远离爆炸的方向飞奔,声浪在背后如潮水如海啸,滚滚热气几乎要将精神和灵魂一同撕裂,而这仅仅只是见证这场“爆炸”的代价,真正承受爆炸的男人正站在火光之中。 顾慎扑了一个空。 他径直穿过了女孩的身躯,像是抱了一团空气,重重砸落在地。 顾慎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女孩怔怔站在原地,在无数席卷的火舌之中,她没有哭泣,脸上只剩下了呆滞……一个男人在火焰中扭曲着缓缓接近,他站在火焰中,伸出一只手。 抬起又放下。 “小新……以后要乖乖的……” 声音渐渐消弭。 不可思议的神迹发生了…… 一只雪白的大狗,踩着火海,从男人的身后,飞快奔跑出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火海 爆炸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顾慎重重摔在地上,或许是因为穿透了周也新的身体,或许是因为周驭的那几句话,他忽然意识到…… 这一切都是梦。 是游戏。 而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因为定下游戏规则的人是一个骗子。 枭欺骗了整个联邦,整座大都。 哪怕“超凡”是以践踏秩序而生的神赐之力,也有着冥冥之中的平衡制约。 中州的那位“盗火者”可以窃取超凡之力,但却有着种种束缚桎梏。 同样的,强大如【湮梦】这样的能力,能够在梦境中破坏现实,每一次发动,都需要消耗发动者大量的精神力……如果想要制造大规模的破坏,那么【湮梦】的主人,恐怕在短短一瞬,就会先将自身燃尽。。 顾慎清醒过来。 他缓缓站起身子,看着火灾之后的现场。 “女孩”,“朵拉”……所有的身影,都消失不见。 在深海的档案中,这场事故到此为止,没有任何后续了。 但周驭案,断开十年的线索……在顾慎脑海中重新链接上了。 “爆炸不是结束……” 顾慎轻声喃喃,道:“爆炸是开始……你和周驭的战斗在爆炸之后,才刚刚开始……” 他望向那坍塌的别墅烟尘之中,那不知何时凝聚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端坐在血与火的王座之上,浑身流淌着一层层的乱码,看不出是男是女,只是脸上挂着高高扬起的微笑,像是一个大写的v。 血火王座上的那位,十分有兴趣,听顾慎继续说下去。 “一直以来,深海封锁着【湮梦】的档案……因为这样的能力,只会给人们带来恐慌。哪怕是同为超凡者的三所成员,也无法抵御【湮梦】真正施展的力量。” 顾慎低语,“可是……【湮梦】真的如档案所说的那样么?” 他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 如今回头去看,第一次梦境中,那只兔子玩偶。已经算是相当明显的提示……一枚本来破旧不堪沾满污垢的玩偶,在大爆炸中没有被直接摧毁,而是变得崭新。 而那场爆炸,则是刚好在女孩的脚边停住……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这一切……正是因为【湮梦】。 周驭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开启了【湮梦】,这个能力的确如深海档案所记载的那样,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像是无坚不摧的剑。 可在一位父亲的手上,【湮梦】不再是剑,而是绝对无法被攻破的“盾”。 在现实破碎之际,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梦境。 而【湮梦】开发到极致,就可以对调梦境与现实……周也新和朵拉能够在大爆炸中活下来,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被他们在那一瞬间,被收入了【湮梦】之中。 而三所超凡者,认定这件案子只是意外的原因……也是因为【湮梦】亡命之际的彻底发动。 周驭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 …… “【湮梦】这样的力量……如果你真的完全掌握,那么今天的游戏,就不用进行了。”顾慎轻声道:“我会认输。” “但很显然,你并没有。” 在这场梦境中,没有任何人的出现。 “你只是夺取了周驭的身体……根本无法驾驭他的【湮梦】能力……就连这场梦境,都不是受你掌控的,因为如你这般卑劣的竞争者,根本就不可能让我看到正确的启示信息。” 回想自由礼堂的战斗,枭只动用了体术。 所有的细节,都昭应着一点…… 他无法动用【湮梦】,这场群体催眠,则是一场豪赌,赌有了自由礼堂的“人质”,大裁决官就不敢轻举妄动。 从这一点来看,枭赌赢了。 如果之前,树先生选择动手,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 顾慎看着血火王座上的端坐者,冷冷道:“你似乎一直都想拉我进入精神梦境之中,还特地送了我一块罗盘,为的也不止是所谓的游戏吧?” “……” 王座上响起了熟悉的鼓掌声音。 枭的身形,笼罩在一片跳动的数据字符之中。 他的笑声听起来机械而又渗人:“从很久之前……我就盯上你了。现在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人,你是比他们都要优秀的天选之人。” 顾慎面无表情。 “好吧……我承认……” “没有【湮梦】,没有【游戏】,这些都是我虚构杜撰的。” 枭笑了笑,道:“所以即便现实中的乐曲结束,礼堂也不会有人死去……因为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你。” “不知为何……看到你的时候,我总有一股特别强烈的欲望……”枭摩挲着下巴,声音很缓,带着三分困惑:“我想要……吃掉你……” 那张令人不寒而栗的v字笑脸,两边唇角裂得更大了。 “我想要……吃掉你眉心的那缕火……” 说到这。 血火王座上的枭,已经不成人形,他就像是一座源源不断的由水流组成的小山,不断有数据崩塌,在这场梦境之中喷薄。 “你干掉‘周驭’……就是用这样的手段么?” 顾慎语气平静道:“浸入梦境,然后吞并对方。” “……当然。” 耳旁四面八方都是数据的机械回音,听得出来枭是在笑。 顾慎望向自己的脚底。 地面凹陷化为了数据流沙,即便什么动作也不做,也无法阻止自己一点一点下陷的趋势。 “借着自由舞会催眠大都,我想今晚的长久基金会,应该不止这么一个动作吧?”流沙已经陷入了胸口,顾慎仍然不慌不忙地开口:“机器永远不眠,即便大都所有人都睡去,深海依旧会监管着这座城市……长久基金会的信徒可不敢抱着炸药在街上明目张胆地出现。所以你能做到的事情,大概率是在深海无法触及的监管盲区。” “你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大都的救世主了?”枭忍不住笑了。 “……”顾慎沉默片刻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能够借调深海权力,那么你知道我在审核组解梦的第三场,是‘幽鬼之笼’么?” 枭怔了怔。 机械流沙中响起不解的困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久的停顿。 满裹精神蚕食之力的流沙已经淹没至胸口。 “……抱歉啊,关于你刚刚说的救世主这件事情。” 顾慎面无表情轻声道:“以前不觉得,但现在……我真的觉得自己是。” “轰!” 一道轰鸣响起! 炽火已经无数次要从眉心冲出……由于树先生在鸢丹街的警告,这种冲动被顾慎一次又一次压制。 这一刻,顾慎终于不再压抑炽火。 一缕火苗,掠出眉心。 瞬间! 化为滔天火海! 第一百八十五章 英雄登场 在梦境之中,炽火不再是一缕微小的火焰。 滔天之光,连绵成海。 或许如今的顾慎,在正面作战这件事情上还是弱者……毕竟炽火只吸收了曲水一人的超凡源质,而且尚未完全消化。 当初在鸢丹街,能够越阶打败深海第五层的时厉,全都是依靠了层层布局,和“真理之尺”与“时停秒针”的突袭刺杀。 可在这场梦境中…… 他是当之无愧的“王”! “如果……你真的掌握了【湮梦】,那么这场解梦,压力还是有的。” 顾慎紧紧盯着火海中的数据飞沙,冷冷:“但……现在,我不需要救人。” “只需要……杀人!” 两根手指对准“枭”的身体狠狠抹过! 撕拉一声! 炽火化为撕裂秩序的长剑,一抹宏亮的剑光就此切斩而过,铺天盖地的数据飞沙被拦腰斩开,没有鲜血,但却有比鲜血更为刺目的火焰,从破碎的沙粒中溅出。。 这里是精神世界。 换而言之……一直躲在幕后的“枭”,此刻正在以一缕精神,与顾慎坦诚相见,这是精神链接,亦是灵魂厮杀。 愤怒的低吼声音在这场梦境中响起—— “咚!” 剧烈的震响。 高天之上,像是响起了一道剧烈的擂鼓声音。 顾慎抬起头。 他听到了现实世界中的礼堂奏乐—— 第二乐章葬礼即将结束…… 第三乐章的情绪不再低沉,开始逐渐变得高亢,跳弓轻鸣,而梦境中的一蓬蓬火焰交织燃烧,像是破碎幻梦的烟火。 远方破碎倾塌的别墅楼屋,再一次被血色的火光点燃,被拦腰斩成两半的数据向着那栋别墅飞掠而去,在血色火焰之中,凝聚成了一尊拔地而起的魁梧巨人。 “拿了你的罗盘之后,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慎默默看着远方拔地而起,气焰喧嚣的血火巨人,一片巨大的黑色阴翳缓缓升起—— 他轻声道:“从一开始的火灾刺杀,到后面的肃目石雕爆炸,鸢丹街大雾……你不仅仅是在‘刺杀’,也是在‘筛选’,我活下来了,所以我拿到了这块罗盘。” 那片黑暗阴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压过了楼屋,浮现在一整条街区的上空,将这场梦境中的一切物事全都遮蔽。 一路走来的马路,草坪,全都被血火巨人的身形所压过—— 就像是……凭空有一座巍峨山岭,缓慢隆起。 “祂”挡住了所有光。 于是白天换了黑夜。 而死寂的黑暗中有一双透着血火的双眸,俯瞰天地之间,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少年。 “你想像干掉周驭那样……干掉我。” 顾慎抬起头。 他轻声感慨道:“真吓人啊……” “可惜,我见过比这更吓人的。” 震天的怒吼,从梦境的穹顶之上响起,犹如惊雷。 血火拼凑而成的巨人,抬起手掌,向着顾慎碾压而下。 顾慎看着那枚手掌“缓慢”落下,强大的风压将四周的建筑物摧枯拉朽地掀翻,疾驰的车辆被碾碎,钢铁如龙卷洪流,栽种的绿植树木直接陷入地底。 陆地四分五裂。 而那枚手掌撞在炽火缭绕的壁垒之上,却是无法再继续寸进……血火巨人瞳孔收缩,他继续发力,但磅礴的精神力却无法攻破这层坚固的“光明壁垒”。 血色火焰从掌心位置开始破碎。 他每向下抵压一寸,手掌就会湮灭一寸。 巨人神情震撼地俯瞰少年……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出现了幻觉。 炽烈翻飞的火光之中,似乎出现一位白色圣洁的女子,如天使一般笼罩在顾慎上方,无数炽光在其背后组成洁白柔软的羽翼。 …… …… “下一次断开链接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那么久?” 顾慎轻声笑了笑。 他没有回头。 当头顶被一股熟悉的温暖所笼罩之时,他便知道,褚灵回来了。 “抱歉。” 悬浮在空中的女孩有些歉意,“精神链接被干扰了……这件事回头再说。” 褚灵抬头看着那尊巨大的巍峨巨人。 “怎么样,没想到吧,每次重新链接……都会遇到一些惊喜。”顾慎感叹道:“这家伙可以跟幽鬼之笼里的恶鬼们比一比了。我有办法斩碎它么?” “目前来看……比较困难。” 褚灵抬眸扫描了一圈环境,快速道:“这场梦境并非真正受他掌控,你们都只是‘过客’……在这里比拼精神力,哪怕对方只是分出的一缕精神,我们获胜几率也不高。” 是的。 如今的这条街区……是周驭以【湮梦】构造的介乎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世界。 类似于理想乡的存在。 枭成功夺取了周驭的肉身,但用了十年,都无法真正掌握【湮梦】,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非同源超凡者的超凡源质不可共享这么一条铁律的存在…… 如今他想在【湮梦】梦境中夺取自己的精神,来试着冲击圆满。 有炽火吞噬超凡源质的特质辅佐……说不定,他还真的可以掌握【湮梦】! “枭的肉身不止一具……他的精神分开了无数缕……自由礼堂的那只百人乐团,每人都收到了他的一缕精神。” 顾慎越想越觉得熟悉,这种能力…… “……有些像是‘深海’?” “是的。”褚灵淡淡道:“你的比喻没有问题,他就像是深海的主脑,而每一个接受精神馈赠的人,都是他的终端。而现在主脑正在收集其他多余的精神力,我们会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这场梦境要不了多久会彻底崩溃,而我们会在那之前被击垮。”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大概在外面的第四乐章演奏完成之际,我们会被吞噬。” 褚灵机械的给出结论。 “很显然,目前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的确是一场游戏。 但赌上的……不是礼堂内那些人的生命。 而是顾慎的生命。 “不过……他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我的存在。” 褚灵平静道:“有一个办法可以破局,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第一百八十六章 崩雪 “这场梦境,其实是一种强制建立的精神链接。” “虽然这是【湮梦】能力的释放……但本质上类似于幽鬼之笼,枭并没有掌控周驭的能力,他所驾驭的肉身,也只是相当于一件能够自由行动的封印物。” “所以在这场梦境中,你是‘客人’,他也是‘客人’,真正的主人已经死去了。” 主人已死,【湮梦】仍在。 这的确像是一件自主散发力量的封印物。 “所有强制建立的精神链接,都有其脱离的办法……这其实就相当于一扇门,能够进,就能够出。只不过进门容易出门难。。” 这个道理也不难理解。 任何人都可以浸入梦境,这是一件没有门槛的事情。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完成解梦…… “枭现在和【湮梦】的关系很微妙,他拥有【湮梦】,却无法控制【湮梦】……”褚灵注视着头顶的光明屏障,层层重压之下,屏障绽放出了一条细碎的裂纹。 炽火轰鸣。 “所以,在这场【湮梦】之中,他的权限也仅仅停在‘看到’的层面上。”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提前定下这场游戏规则,而且在【湮梦】影像结束的时候才登场。所有的图穷匕见,都是因为能力不足,先前的时间他一直在观察。”褚灵道:“解开【湮梦】的难度极高,可你是大名鼎鼎的s级,连解三场噩梦全都破了最快记录。如果离开【湮梦】的钥匙被你握在手中,那么这场梦境最后的杀机就毫无意义。” 顾慎听明白了。 “如果我完成了解梦……我就随时都可以脱身……” “没错。” “他能看到你在这场梦境中的表现,认定你无法在可控范围内完成解梦,才有了这场精神吞噬。”褚灵道:“而破局之法就在于此……” “所有的精神链接,可以被强制建立,就可以被强制取消……譬如,我没有受到邀请,就进入了这场【湮梦】。” 顾慎陡然意识到,褚灵与自己的每一次“精神链接”,都是强制发生的。 甚至是在韩当的“真言领域”之内。 即便在梦境之中,褚灵也能与自己建立链接! 如果说这世上的所有门都有一把钥匙,那么她所握着的那一把,就是能够打开任意一扇门的……万能钥匙! “我可以强制送你的精神离开【湮梦】。” “万物都有先后。在我强制断开链接的短暂一瞬……没有人知道是多少秒,或许只有一毫秒,你有一次击杀现实中周驭肉身的机会。” “以枭的行事风格,如果这场精神吞噬被中断,他会启动自爆,并且释放无主的【湮梦】,如果放任超凡能力失控,那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整座自由礼堂会被瞬间摧毁……而如果在他精神停滞在【湮梦】中,肉身却被处决,那么这具身躯的物理死亡,会导致【湮梦】的彻底消散,按照图灵先生总结的超凡铁律,庞大的超凡源质将会消散,这一切将归于虚弥。” 顾慎屏住呼吸。 他隐约感到了肩膀的重担,这一刻……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上,那两位封号超凡并不知道梦境之中发生了什么。 他们存在着信息偏差。 “所以……” 顾慎声音嘶哑,像是一只年轻的狮子:“你强制断开我和【湮梦】的精神链接,送我出去,我杀死周驭……这一切结束,对么?” “对。” 褚灵道:“机会只有一次。子弹……也只有一枚。” 周驭的肉身,拥有着极其强大的体魄,想要在一瞬间终结这样一位“封号”的生命……顾慎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 崩雪。 那枚子弹被红绳穿过,佩戴在了胸前,当做一枚平安符……据老师的说法,只要能够命中,那么这枚子弹,可以带走大都内的任何一个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济人的语境中,也包含了他自己。 足以杀死“顶级封号”的子弹。 “……开始吧!” 顾慎没有犹豫,在他低吼的一刹,眼前的光景迅速变化,精神如闪电一般奔掠,眼前不断对撞的炽光与血翳都化为泡影。 在一瞬间他回到了现实之中。 塔楼上的周济人和礼堂空地的谷稚,都感受到了顾慎精神力的回归……而就连这两位封号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刹那。 顾慎猛地伸手拽下红绳。 与此同时,掌心的雪白流光轰鸣,早已经蓄势待发的真理之尺激荡出银色的炽芒—— 一杆机械大狙凭空生出,被他扛住,枪托抵在肩头! 那枚惨白如雪的子弹推入膛中。 夜色下,激荡的终幕奏曲,像是葬礼上响起的赞歌。 “砰”的一声! 枪响。 一抹雪白而又凄美的长线,穿过塔楼穿过礼堂穿过纷飞的草屑与冰霜。 击碎了夜的鸣奏曲。 一瞬间。 整座世界归于寂静。 谷稚震撼无比地看着站在屋顶大月下的扛枪少年。 周济人隐没在塔楼檐角下的面容复杂,静立如木雕,任凭叼着的雪茄燃烧成烬,一截截落在自己干净整洁的雪白西服之上。 两位封号超凡……正在努力消化这一幕。 摊开双臂,摆出一副任人裁决模样的“周驭”,眉心被一枚子弹击穿,这一枪无比精准,线条笔直,子弹贯穿了天灵,凿出一个纤细而紧密的洞口,鲜血潺潺而出。 这实在是很讽刺的一幕画面……枭邀请诸方神圣来裁决自己。 大裁决官,要塞封号,都没有做到。 最终执行裁决的…… 是一枚不起眼的微小子弹。 以及一个实力只有深海第三层的弱小少年。 那件黑色的麻袍在夜风中支离破碎的抛飞,这具肉身的逻辑被彻底粉碎,没有了肉身,失去了容器,精神就成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 于是本该死在十年前的周驭,在这一刻迎来了真正意义的毁灭。 他瞳孔中原先放肆的笑意逐渐消失了,变得灰暗,好像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才回归了本我。 有风轻轻的吹过。 有人重重的倒下。 飘荡在大都区上空的那场破碎之梦,随风破碎。 【湮梦】,解除。 …… …… (这一章写得很满意~求一下月票~) 第一百八十七章 曲终 崩雪的子弹击碎了周驭的额头。 精神链接断开—— 真理之尺的光华缓缓散开,机械大狙拆解,化为漫天的流光,回拢到顾慎的衣袖之内。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因为从梦境中强制脱离的缘故,顾慎颅内现在还残留烙印着那场血火瀑落的骇人景象……只不过他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周驭死亡。 【湮梦】解除。 街区驻足的人们缓缓醒来,他们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因为他们的时间在这一刻全都凝固了,只是有些人忍不住转动脖子,觉得四肢稍稍有些酸痛。。 沉眠的大都重新恢复了一份生机和活力,街区上的人们如萤火一般,重新恢复行动。 礼堂之中,琉森乐团的奏曲也缓缓停下,不仅仅是因为血火意志的消散……更是因为一曲终了,英雄交响曲真正迎来了尾声。 …… ……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顾慎简单把梦境中的遭遇解释了一下……当然,隐去了褚灵的存在。 两位封号站在周驭的尸体旁。 在江坝大岸,爆发过一场短暂战斗的两位封号强者,此刻默默注视着周驭的尸体,两人眼中都有些黯然和悲伤……昔年的天才裁决官,时隔十年,容颜未变,依旧是一副剑眉星目的凛然面孔,即便死去,也只是眉心稍有枯白。 掌控着【湮梦】这样的能力,曾一度被认为是未来大裁决官的接班人。 可惜……早早的离开。 周驭躺在草坪上,微风吹过他的发丝,因为崩雪子弹破坏了他的肉身“逻辑”,所以那些发丝不再坚韧,轻而易举的就被风吹起。 像是燃烧殆尽的灰烬。 又像是周济人雪茄尽头的烟灰。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的“破碎”—— “树……恭喜你。” 谷稚的面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因为先前与枭正面交战的时候,精神被血火点燃……现在他看起来有些萎靡,说起话来的声音也显得恹恹不振。 但话里的恭喜意味,却是真的。 “你收了一位了不起的学生。” 谷稚再一次端详顾慎……在江坝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出这位s级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一次依旧如此。 顾慎怎么看都很平凡。 但……刚刚那一枪,可绝不平凡。 单单从脱离枭的“精神掌控”这一点来看,就足以证明这个少年有着万中挑一的解梦天赋……这一点就已经配得上“s级”的评级。 关键时刻,敢出枪,而且还能打中! 这个小家伙还真是有一颗……大心脏啊。 换做是年轻时候的自己,敢开出这一枪么? 谷稚有些遗憾,道:“就是有点可惜……周驭只是他手中所掌控的诸多‘容器’之一。枭的本尊不知道躲在哪里。” “没什么好可惜的。” 周济人掸了掸烟灰,轻声道:“这个家伙躲在幕后……本尊很可能都不在东洲,杀死这具容器,也就意味着他在大都区的谋划会遭受巨大的打击。” 合适的容器,可不是那么容易挑选的。 “你有没有觉得……他这种行为,很像是……”谷稚忽然开口,又有些欲言又止。 “挑选心仪的超凡者,成为自己的‘代言人’……这是持握火种的七神座所做的事情。”周济人没什么好避讳的,直截了当开口,“只不过枭的手段太次了,他找不到心悦诚服的追随者,于是就用自己的能力去给他人洗脑,培养为自己死心塌地的‘信徒’。” “他们的行为逻辑看起来有些类似……但实际上,枭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七神座是赠予自己的力量,给使徒使用,神不在乎回馈,使徒必将回报忠诚。而枭则是相反,他选择先清洗思维,确保忠诚,再豪夺肉身,强取能力。” 周济人淡淡道:“看似相同,但其实两者之间差了太多。” “一个,是将无上的伟力分担赠予,壮大他人。” “另一个,是掏空傀儡,来强大自己。” 的确……枭是沉恋古旧世界的极端分子,而七神座是开辟未来辉光的舍身先驱,两者无论是从格局还是从胸怀上来看,都是云壤之别。 谷稚看着周驭的尸体,沉默片刻后问道:“档案怎么办?” 他刚刚开口。 塔楼上方传来了一道闷响。 “咚!” 那座老钟一阵乱颤,被困在钟内的乌鸦终于恢复了意识。 周济人瞥了眼老钟,没有理会。 他抬起五指。 【圣木】拔地而起,围绕古钟化为一口贴身棺木,将沉闷的撞击声音捂住,也隔绝了外界与塔楼上空的声音交互。 “枭的能力画像我会提交议会,如果大都区不再有后续连环事件,那么特别调查组的任务就算是完成……至于这次的礼堂袭击案,以周驭伏诛的结局顺利告破。”他双手插在西服兜中,轻声道:“这,就是全部的档案。”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谷稚皱了皱眉,当着顾慎的面,开门见山道:“人是这个小家伙杀的……你这份报告,等同于抹去了他的功劳。” “你当做没看见好了。” 周济人淡淡道:“或者说,你想要这份功劳,我也可以配合修改档案……【霜川】谷稚杀死了周驭,立下大功。” 老人忽然沉默了。 因为他明白了周济人的真正用意。 “这世上有很多人在遵从着一种扯淡的逻辑,叫做‘无弱定论’……强者示弱,弱者逞强。可谁才是真正的强者,与外在表现出来的有关系么?” 周济人望向顾慎,他的雪茄没有好好抽上几口,已经全部燃尽。 枪响之后,他一直在思考后续的处理。 “不要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先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来自深海第三层的一发子弹,带走封号级的周驭,这简直是神迹。 可这样的战绩写进档案中,传到议会的那些人耳中……对顾慎没有任何好处,他会被捧到不属于他现在应在的位置。 有多少人盲目和狂热的盛赞,就有多少人期盼着他毁于一旦。 “这个道理,我明白的。” 顾慎笑了笑,道:“我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就在说话之间。 礼堂内好像有喧哗响起—— 有人低声喊道: “陆夫人!” “陆夫人,你怎么了?” …… …… (今日状态不佳,就一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精神放逐 乐曲终了。 有人慢慢醒来。 这场演奏就像是一场幻梦……令人置身其中,不知不觉时间就已经过去,而等到醒来之后,方觉现实令人恍惚。 皮耶尔也不例外。 他豁然清醒,意识到自己竟然浑浑噩噩地完成了一整场演出……台下有人鼓掌,大幕缓缓拉上,而乐团里的那些奏者也大多如此,神情茫然,彼此对望。 【湮梦】破碎之后,枭撤去了所有的精神控制。 对他而言,如果没有【湮梦】,那么控制这些人……也就失去了意义。。 先后有人睡醒,然后鼓掌,对他们而言,这场演出实在精彩,而且惊人。 “从来没有一场古典乐曲的演奏会,能让我睡得如此之香。” 江晚也缓缓醒来,她揉了揉发酸发胀的额头,意识逐渐从混沌中回归,用了两三秒,她让自己彻底清醒,紧接着她望向“目标人物”的座位。 这次来到自由舞会,最大的目标就是赵器。 然而……赵器的座位空空如也。 紧接着,最前方有位老者神情阴沉,招了招手,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 …… 象征着大都女性辉光的陆南栀,微微垂首,像是睡着了,坐在座椅上。 不……不是像。 而是,她就是睡着了。 而此刻所有人都醒了过来,唯独她仍在沉睡,只不过鼻息微弱,比起沉睡,看起来更像是……死去。 因为陆南栀实在是太安静了,即便被小心翼翼地轻轻晃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夫人……” 陈叁议员快步来到前排,他神情紧张,看着几位专业的医护人员正在检查。 “仍有呼吸……心跳正常……” “一切数据都正常……但无法唤醒……” 听着这几位医护人员的交谈,陈叁心头噌的一声涌上无名怒火,他冷冷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赵西来微微皱着眉头,并没有接话。 崔忠诚接话:“陆南栀‘睡着了’。”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瞎子。”陈叁沉声道:“她刚刚结束和南湾的对话,轮到你们……就出现了这种意外,而且刚刚的乐曲是怎么回事?” 自由礼堂内的大部分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他们不一样,这几位身上带着品质极高的精神封印物,在刚刚隐约有所察觉……似乎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们拉入了梦境之中。 直到乐曲终结,梦境才解除。 “我有理由怀疑是你们动的手脚。”陈叁面无表情道:“陆南栀不同意觉醒法案,也不至于这样吧?” 沉默的赵西来终于开口了。 “如果我要动手……会在现在么?” “她在与我交谈的时候出现意外……对花帜有什么好处?” 两个反问之后。 陈叁稍稍克制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最好与这件事情无关……不然我会向议会申请制裁,控告你们谋杀即将当选的备选议员。” “……呵。”老人没有理会这软弱无力的语言警告。 舞会出现了动乱。 现场人员围了上来,但很快就被拦住……三所的超凡者迅速建立了现场的秩序,并且在赵西来的要求下传递了警告讯息。 整座演奏厅正厅都被清空。 紧接着几道身影风尘仆仆赶来。 “夫人!” 浑身沾满灰尘的宋慈一路小跑,看到现场情况,双眼一下子通红,他来到夫人面前,临时的医护人员已经被替换成了一位拥有治愈能力的超凡者。 他连忙来到夫人身边,神情慌乱。 “这是怎么了?” 现场没有人回答这个年轻人,负责感应陆南栀身体状况的那位超凡者缓缓睁开双眼,小声道:“夫人的身体机能仍然正常,但现在处于一种十分古怪的情况……她好像‘睡着了’,但与寻常催眠不同,这更像是一种……” “精神放逐。” 精神放逐这几个字出口,这几位的神情都明显凝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前的自由礼堂……”周济人拉着两位议员和崔忠诚,把之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催眠期间。 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但偏偏陆南栀遭遇了精神放逐……这不太符合正常的认知,如果枭具备精神放逐的能力,那么以他的性格,必定不会只对一人做出这样的举动。 整座礼堂的所有人都将陷入长眠。 “周济人……这种情况,你的‘圣木’有办法么?”赵西来坐在轮椅上,缓缓开口。 “圣木只能治愈物理伤口。”树先生摇了摇头,道:“精神受到的伤害……恕我无能为力,更何况这可是精神放逐,与正常的唤醒可不一样。” 正常的唤醒是,精神还在,只需要刺激意识即可。 而精神放逐则是……这个人的“睡去”只是表象,她的灵魂已经飘游到了不知方位的远方,需要先找到精神,才有办法“召回”。 “虽然动过从根源上解决觉醒法案的念头……”赵西来望向陈叁,认真解释道:“但这件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希望陆南栀能够苏醒。” “人已经这样了。”陈叁尤其愤怒,他十指攥得发青,冷冷道:“只要她一直这么睡着,你现在说的这些话……谁会相信?又有什么意义?” 场面有些僵硬。 赵西来默然不语,因为他知道……陈叁说的是对的。 “精神放逐……谷老,您有办法吗?”陈议员焦急地求助。 老人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或许……”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不起眼的角落响起。 “我可以试一试?” 赵西来,崔忠诚,陈叁,都望向那个开口发声的少年。 直到此刻宋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位看似貌不惊人,但实际神通广大的大菩萨。 “你,起开。” 乌鸦拍了一把负责治疗的超凡者,毫不客气地让那位让开位置。 顾慎来到了陆南栀的座前。 他看着这位陷入沉眠的夫人……陷入思考。 陆南栀的眉心,散发着一股浅淡的死气。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本我 顾慎就这么静静凝视着陆南栀。 从外人来看。 他陷入了思考。 但实际上……他只是在安静的听。 “‘精神放逐’是一种极少数人才能掌控的精神能力……而且也有极高的要求。” 褚灵的声音在脑海内响起: “施术者的精神意志需要足够强大,而且被放逐者的精神要很薄弱……两者只有形成巨大的差距,才有可能进行人为的‘精神放逐’。毕竟人的精神灵魂是自然所赋予的,根深蒂固,放逐比杀死更难,两者之间的关系有些像是砍倒一棵树,和完全拔起一棵树。。” 很形象的比喻。 想要杀死一个人的灵魂……有太多攻击手段了。 可完整的放逐,则不一样。 “可以调动礼堂的监控么?我想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慎在心底开口。 他有种直觉,这件事情恐怕是人为的。 枭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动机,因为陆南栀已经公开反对觉醒法案了,对他这样的反进步人士而言,觉醒法案的颁布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要进行“精神放逐”,也应该选择支持方。 “礼堂的监控……全部失效。” 片刻后褚灵回复,她的语气凝重起来:“在乐曲演奏扩散的时候,这座礼堂的深海权限似乎被借调了……这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竟然有人可以做到借调深海权限,利用漏洞。” 听到这话,顾慎心底情绪有些复杂。 喂喂喂……你才是那个借调深海权限利用漏洞最厉害的人啊! “枭屏蔽了礼堂的监控,”她叹了口气,遗憾道:“看起来早有准备,我们一时半会是找不到证据了。” “不管怎么样……先把夫人唤醒才是最重要的。”顾慎深吸一口气,道:“怎么召回被放逐的精神?” “一般而言,每个人的精神深处,都有一个‘本我’。” 褚灵缓缓道:“精神放逐,就是放逐那个‘本我’,而对应的召回,就是找到迷失方向的‘本我’,一个人的灵魂宫殿很大,本我往往会顺应着潜意识进行逃离,我们需要深入陆南栀的精神世界……才有可能召回她的‘本我’。” “明白。” 顾慎不再犹豫。 当下,他释放出眉心的那一缕炽火。 礼堂的灯光开始摇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顾慎眉心掠出的那一缕小小火苗所吸引。 自从审核组的解梦录像被上传之后,所有人都对顾慎这位裁决所寄以厚望的s级新人极感兴趣……而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顾慎释放自己的能力。 “……安静!” 乌鸦没有开口,他只是恶狠狠地回头,用眼神传递出了刚刚那两个字的含义。 他可懒得去管背后那些低语的声音究竟是来自陈叁还是赵西来,这个时刻他只想让夫人的“治疗环境”更好一些。 他不希望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干扰到顾慎的“精神”。 这一次的入梦极其顺利。 顾慎再一次的来到了这场长梦回廊之中,只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的身旁还多了一个白裙少女。 褚灵在这条精神长廊中选择凝聚自己的身形,她从空中悬浮,缓缓坠落,双脚及地的那一刻。 幽长走廊的两边,一扇扇铁门开始震颤。 每一扇铁门之上,都有一把严密合扣的精神锁,这都是寄存在夫人脑海中的秘密……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精神锁该怎么打开。 可就在褚灵出现的那一刻。 所有的精神锁在震颤之中全都打开。 铁门呈现“无主”的状态,只要顾慎伸手,就可以轻易推开……一窥究竟。 “这……?” 这一幕看得顾慎目瞪口呆。 有时候他觉得,褚灵一定是精神系实力登峰造极的顶级超凡者。 因为她所掌握的精神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能随时随地建立精神链接,并且能轻松解开脑海中的精神锁……比起入侵深海,她似乎更擅长入侵人心。 不愧是读人心思的小魔鬼。 褚灵瞥了眼顾慎,直接道破他的内心独白,解释道:“这种力量不是随心所欲的……也有诸多限制。” “精神放逐之后,‘本我’会躲到它潜意识里最安全的地方……”褚灵轻声道:“时间越长,精神越虚弱,‘本我’也就萎缩得越厉害,如果时隔多年再找到它,而那时候宿主精神太虚弱,也有可能出现无法召回原位的情况。” “……明白。”顾慎缓缓点头,他释放出一缕炽火,小心翼翼感受着陆南栀的精神气息。 这条梦境走廊,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就像是……缺失了灵魂。 但有一点却仍未变。 在这条长廊的尽头……那扇散发着无数符箓和古文的血色红门,没有随着褚灵的落地,而自行打开,这扇红门仍然对顾慎散发着强烈的吸引之力。 “找到了。” 顾慎轻轻咦了一声,他看到一片沉浮的红光包裹之中,似乎蜷缩着一道小小的影子,与陆南栀的精神气息基本吻合。 他轻声感慨,“‘本我’似乎也不难找啊……” “那是因为——有我!” 褚灵双手环抱,挑眉认真道:“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试试把这些精神锁全都打开,看看要多久?那是属于她的记忆空间,理论上被放逐的‘本我’,可是能够蛰浅在灵魂世界里每一个角落的!” “咳咳,那可不是有你嘛……” 顾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摸了摸鼻子,很识趣地笑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可能已经被炸死在大藤的老楼里了。” 褚灵想了想,声音慢慢变低:“倒也未必……如果没有遇到我,你可能也不会遇到那场爆炸……” “好了……不用去想那些了。” “是时候带她回去了。” 顾慎缓缓来到红门前,他看到古文包裹的红门前,那个小小的,薄薄的身影。 没有想到……陆南栀的精神本我,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女孩。 “夫人,您迷路了么?” 顾慎蹲下身子,柔声道:“我来接你回去,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呢。” 当他伸出手的时候。 那个小小的,薄薄的身影抬起头。 陆南栀的“本我”眼神有些茫然,她一只手拽着门,另外一只手试探性地去握住顾慎的手。 褚灵一直紧紧盯着大门。 她忽然脸色微变。 “吱——” 一道悠长轻响。 那扇顾慎推动数次都未开分毫的古门,在这一刻,竟然缓缓地向后打开,一缕血色的光芒在门缝之中绽放。 第一百九十章 觐见 北洲。 牯堡要塞。 大寒天,风雪飘摇,从远方来看,一座钢铁浇筑的壁垒,连绵数千米,拔地而起,如巨人一般守卫着巍峨的北洲边界,巨大要塞的上空撑起了一道遮天屏障,六边棱形如蜂巢般的透明浮空板密密麻麻拼凑成这顶巨人头顶的帽子。 用“帽子”来形容或许并不贴切……这更像是一柄“大伞”。 在大伞之下,悬停着数百艘飞艇,由于某种奇妙的“能量效应”,它们静静悬在距离牯堡要塞上空九千米的位置,涡轮仿佛陷入了休眠,没有运转,但流线型如剑一般的飞艇竟然可以奇迹般的保持着停滞,尾部没有排放一丝一毫的喷气,热浪,像是被摆放在织布机上的一把把老式古梭,只等待主人发动号令的那一刻。 牯堡要塞在北洲的战壕弧线之中最为靠前,是那一抹弯曲拱出的最高点,那座大伞的远方就是荒芜破碎的“黑点”。 除了北部要塞的军人,绝不会有人能够抵达这里。。 这里是“五洲”和“世界”的交界线,也是人类最后希望的捍卫地。 而如果没有亲自驻守要塞……就不会知道,牯堡要塞面临着何等的驻守压力,黑色崩塌点在大伞外扩张成黑洞,而且隐约有彼此连接的趋势,在秩序崩塌的“外界”,时常会有被“黑点”侵蚀的失控生物,超凡生灵。 又是一年终焉。 牯堡要塞难得的平静,因为大伞外的黑点扩散速度减慢的缘故,一整年都十分太平……于是今年的要塞令人感到久违的温暖。 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站在要塞壁垒内,修筑年份已久的一座塔楼之上,这里算得上是视线最好的至高点,大雪纷飞,落在他军服肩徽之上。 从背后来看,这道身影很是沧桑。 但事实上……他年龄并不大,大檐帽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孔,一边静静赏雪,一边攥握绳索,身旁立即传来了呜呜讨好的低鸣。 那是一条没有实体的能源绳索,噼里啪啦震荡着紫色的雷光,绳索的那一端拴着一条相貌憨厚的拉布拉多“恶犬”,獠牙狰狞但吐着舌头,用脑袋蹭着年轻人的小腿,满脸讨好之意。 安静的赏雪并没有持续多久。 “嗤——” 年轻人的背后传来了蒸汽喷射的炽烈响声,紧接着两道身影落下,那是两位标准身材的年轻“哨兵”,一男一女,声音恭敬。 “准将麾下。” 这一男一女身上贴着一副暗红色的甲胄,远远看去像是一副贴伏在人体轮廓之外的精密骨骼,只不过在尾椎骨,小臂,以及胯部,有明显的喷气孔洞。 外附甲胄这项技术早就在要塞进行了研发……从最开始的笨拙开始一点一点演变,到现在已经发展成了相当实用的实战技术,穿上这层甲胄,不仅仅可以进行力量增幅,也可以进行短距离的“跋涉”,“翱翔”,“潜水”。 这层薄薄的甲胄,是套在人类脆弱肉身上的强大堡垒。 当然……足够强的强者,不需要这层甲胄。 “铸雪大公希望您能返回前进城,牯堡要塞的三年任期已经结束……内阁将会派遣新的驻守者替女皇陛下驻守牯堡……” 深海链接五洲之后,联邦前所未有的凝聚,然而……由于五洲的分别独立,每片大洲都有着相对独特的文化影响。 由于独特的地理环境,以及沉重的职责使命,北洲有着最为独特的“权力体系”……所以尘封在字典中的“女皇”,“大公”之类的字词,只有在北洲要塞才能听到。 这位哨兵的声音忽然凝滞。 因为牵着狗的年轻男人抬起了手。 那条没有实体的狗链,被他松开,噼里啪啦的电光在空中轻轻炸响,在狗链被放开的那一刻,两位年轻哨兵的眼神明显有些慌乱,他们很清楚这次来牯堡要塞进行汇报和请求的对象,是怎样的一个狠茬子,返回“前进城”的旨令已经不止一次抵达这里,而先前所有汇报者的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当然……他们含糊其辞,不愿细说中间发生的细节。 狗链松开的那一刻—— 那条憨厚无害的拉布拉多陡然前冲,一瞬间凶相毕露。 “砰!砰!” 外附甲胄的喷气孔洞在塔楼屋顶的雪层之中炸了两个深深的焦黑孔洞,两位哨兵连忙悬上高空,他们没有收到伤害……因为年轻的准将松手之后又重新出手,在空中将绳索牢牢攥住,在电光闪烁之后,恶犬飞扑一段距离又被重新拉回,甩在地上,聋拉着脑袋,灰溜溜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两位来自前进城的哨兵惊魂未定。 在刚刚绳索松开的一瞬,庞大的压力如海潮般涌来,外附甲胄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只差一点就没有起飞悬空。 很难想象一切的压力来源,只是一条……狗。 那真的是一条狗吗? “林霖麾下……我们无意冒犯……”那位哨兵硬着头皮道歉,实在不敢落回原地。 林霖牵着狗,抬头望向空中的两道身影,轻声笑着招了招手,道:“你们两位的运气不错,知道为什么吗?” “每年这样的‘拜访’总要来上四五回,可那些家伙们都是在要塞内的阁楼里拜访我。阁楼一直很安静,有着入室关门的良好习俗,所以关了门之后我再放狗,他们无路可逃,我很好奇他们回到前进城之后会对你们说什么?” 林霖看着那两位哨兵的古怪面色,淡淡道:“还是说……什么都不说?” 看来是了。 “知道你们敬爱的铸雪大公为什么从来没有亲自来牯堡要塞找我吗?”林霖平静道:“因为他不敢,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把我召回前进城无非就是为了那么几件事,要么是去中洲进修学习,去西洲与光明城结交,又或者是去长野城见一见未来的合作盟友,作为北部流淌皇血的天命之人,只要回到前进城,我将成为北部要塞的荣光,所以他认为……做这些事情的意义比亲自驻守牯堡要塞的意义更大。” 那两位年轻哨兵认真听着,两人的神情都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那么……你们觉得呢?” 忽如其来的问题让两人都怔住了,面面相觑……没有想到准将麾下竟然会突然问这么一句。 他们秉持着铸雪大公的命令而来。 本该无条件的拥簇。 可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 可即便是出身前进城,从小接受系统化教育的他们,心底也向往着前往要塞战线,在北部签订保密协议,知晓世界真相的那些“军人”们,哪怕没有觉醒超凡能力,也都恨不得把自身的血肉填入那层不断扩张的黑洞之中,如果这能让边界要塞的压力稍微缓轻一些,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去做。 飞蛾扑火。 那又如何? 要塞的战士们向来如此。 “麾下……我尊敬您。” 那位女性哨兵缓缓落在了塔楼屋顶上,她小心翼翼的盯紧林霖手中的绳索,然后诚恳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牯堡要塞有您,的确是一种幸运。” 那名男性哨兵也叹了口气,“如果您拒绝……我们将原路返回前进城。大公一定会很失望。” “如果前进城需要我,我的姐姐会开口的。” 林霖道:“那时候,铸雪先生将会亲自前往这里。我会选择跟他离开。” 说完这句话,他的肩头落下的一片碎雪,忽然破碎开来。 这是一种无规则的碎裂。 如果有人能够凝滞时间,便会发现……这片小小的碎裂的雪花,竟然在炸裂之后,扩散成了无数片细密的雪屑,仿佛形成了一道圆形的弧线,在塔楼上空圈定了一层界限。 两位哨兵瞳孔收缩。 他们觉察到了不妙,然后想要驾驭外附甲胄升空,结果这一次喷气孔洞内传来哑火的低鸣……并非是能源不够,而是一种强大的意志笼罩在塔楼之上。 禁制飞行,升空,悬停。 从那片碎雪开始。 无数坠入领域的雪花,加速坠落,并没有任何的外力,也不存在强大的重压,只是这道命令悄无声息的生效之后,这片领域就不再具备任何升空的“生灵”和“死物”。 “那么……就麻烦二位原路返回了。”林霖轻声道:“在离开之前,二位还有前进城传令哨兵的传统项目没有体验,这也算是我托二位送给铸雪大公的问候。” “就说……牛牛很想他。” 牛牛……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憨厚的名字。 正如这条蹲坐着的“拉布拉多乖狗狗”。 林霖松开了手中的绳索。 下一刻。 一道紫色闪电奔掠而过—— 两位哨兵拼了命想要驱动外附甲胄的喷气装置,结果在强大的禁空意志之下,甲胄喷薄出阵阵黑烟,显然是彻底崩坏,下一刻两人就被紫色闪电扑倒。 拉布拉多恶犬长大了那张獠牙狰狞的大嘴—— 林霖不忍回头,他轻轻一跃,从塔楼上坠下,溅起一滩碎雪。 五大洲中觉醒超凡能力的人越来越多……可觉醒超凡的生物,却仍然很少,这只拉布拉多“恶犬”算是凤毛麟角的其中之一。 在没有绳索束缚的情况下……牛牛有一个怪癖。 “啊——” 被大狗扑倒在地的男性哨兵迸发出绝望的哭喊,他感觉有一条巨大的舌头在自己脸上来回剐蹭,这条大狗的气势极其吓人,将自己扑倒之后的动作更是无比凶狠,仿佛要将自己狠狠吞了一般。 那条滑腻的大舌头收起了倒刺……显然这只大狗没有恶意。 他只是想舔一舔自己。 但这“舔舔”的力道……实在太大了! 他的脑袋都快被舔掉了! 那位女性哨兵簸坐在地,看到这一幕,吓得俏脸煞白。 这一个舔完,下一个不就轮到…… …… …… 从塔楼上坠下的林霖,刚刚站起身子,忽然皱起眉头…… 他的眉心之处,有一股强烈的冲击感。 “又要召开紧急会议了么?” 不。 这种感觉,与召开紧急会议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吸附之力,瞬间在自己的精神海洋之中迸发。 寻常的紧急会议……是引召。 而这一刻。 则是征召。 林霖神情有些苍白,他快步向着自己休息的静阁走去,同时吹了一个极其响亮的口哨,远方的拉布拉多听到声音之后毫无犹豫地向着声音的方向冲去,踩着塔楼垂直的石壁俯冲落下,三五秒就回到了主人身边。 塔楼顶上的禁空领域瞬间撤销。 瘫坐在地的女哨兵者仍然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之中。 她今天终于见识到了……那些回到前进城的前辈们都不愿意说的痛苦经历到底是什么。 自己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幸存者”。 被口水黏液包裹的男哨兵,挣扎着坐起身子,他用力擦拭着脸上的黏液,艰难嘶声道:“我出发前,有位前辈提醒我,说铸雪大公早年送准将麾下这条恶犬的时候……尚未驯化……” 所以,准将麾下如此惦记着“铸雪大公”的亲自前邀…… 女哨兵神情错愕,仿佛明白了什么。 “不行!任务尚未完成,就这么回到前进城,别人该怎么看待我们?”他用力攥拳,不甘道:“都已经这样了,怎么可以放弃?” 说完望向同伴。 女哨兵咬牙道:“麾下回到阁楼了……你确定还要再来一遍吗?” 被那条恶犬压住的痛苦回忆瞬间涌上心头,开口提议的那位,只觉得自己鼻腔口腔都是一股酸味,他忍不住干呕了一阵,最终挤出了一滴满含不甘,痛苦,悔恨的眼泪,咬牙道,“再来一次……很可能还是无用。我们只能忍辱负重,返程向大公禀告。” “……我赞同。” …… …… 阁楼门外。 一只拉布拉多恶犬盘卧,它很识趣地没有跟随主人回到室内,而是守在门前,此刻聋拉着的耳朵微微提起,狗脸有些古怪。 “轰——” 一道无形的音爆之音在室内响起。 回到阁楼的那一刻,林霖攥拢双拳,一层无形的禁制轰然扩散。 一道小型的领域扩散开来,将这间静室完全独立地包裹,确保了安全之后……他竭尽全力地对抗着精神中的征兆冲击。 以往的紧急会议,像是精神海洋之中的一道提醒。 能够参加,便参加。 不能参加……那就算了。 可这一次,则不一样。 强大的压迫感每时每刻都在强迫自己,建立精神链接……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拼命想要拒绝。 但……最终还是失败! “轰”的一声。 脑海中好像有一枚炸弹炸开了,林霖并没有觉得痛苦,而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长桌一侧,满眼都是会议室昏暗,猩红的灯光。 这一次……几乎所有的座椅都坐满了人,只不过一张张面孔仍然黑暗,大家仍然隐藏着彼此的身份,没有人知道长桌的对面坐着谁。 不止是自己。 所有人的意志,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征调了,不管他们所处的时区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他们的意识究竟距离这片海域隔着多远。 就像是古老的皇帝召见臣子。 千里之外。 亦要觐见。 “这是……” 林霖下意识望向这间封闭的精神会议室首座之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一处。 在空缺的长桌桌首,尽头位置,本是一面严密无缝的墙壁……但此刻,墙壁之上缓缓浮现了一扇门户,无数古老的符箓和文字就在门户边缘显现,幻化,交织。 而这一刻。 响起了钥匙开门的时候。 这间封闭的,锁死的“会议室”,出现了一缕光。 那是一个少年。 一个并不高大,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的少年。 …… …… (求月票~)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古文会 自由礼堂内一片安静。 落针可闻。 顾慎的炽火浸入夫人的精神海洋之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默默等待着“奇迹”的到来。 宋慈攥拢双拳。 “……失陪一下。” 便在此时,一道极轻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声音来自一位老人。 周济人掸了掸肩头灰尘,面色如常,望向乌鸦,谷稚,道:“这里就先交给你们……我有点事,要出去处理一下。。” 宋慈没有回头,只是缓缓点头。 谷稚则是微微皱眉……同为封号,他隐约感到了一丝异样。 周济人的精神力似乎在波动? 树先生快步向着礼堂外走去。 谷稚沉思片刻,来到陈叁身边,轻声开口道,“我去看一下。” 说完之后,他也迅速离开礼堂。 整座礼堂分为好几个区域,三所超凡者如今已经将自由礼堂全面封锁……理论上长久基金会的信徒还有可能发起不计代价的自爆攻势,所以这一带巡逻严密,参加舞会的那些权贵尚未被疏散,他们被安排到了会客厅重新等待。 谷稚离开正厅,他望向远方的黑暗长廊,那边的尽头位置,一道白色西装身影走得飞快,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腿脚不便需要拄拐的模样。 “……” 来到周济人消失的地方,谷稚看到一片空空如也。 那个老家伙……消失了。 …… …… 圣木从地面破土而出,形成一枚大茧。 然后就此下沉。 在夜色中看去,礼堂附近的空旷草坪毫无异样,但如果观察足够仔细就会发现,这里的土壤有松动的痕迹,谁也想不到就在地底十米的位置有一枚藤木包裹的大茧……像是一枚棺材。 周济人就栖身在这枚圣木之茧中。 他面色有些苍白。 虽然不是精神系超凡……但他也敏锐捕捉到了身后谷稚的跟踪意图。 在礼堂临时脱身不是明智之举,他可是裁决所的大裁决官,有什么比留在现场保护两位议员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可。 他没得选! “该死……” 无人看见,地底深处,圣木之茧再一次开始了下坠,因为树先生的精神力开始不受控制地外泄,有一股强烈的征兆意念在精神海洋深处涌起。 越是对抗。 越是让平稳的精神趋于溅荡。 “这是……开门了么?竟然有这么强烈的征兆,连我都无法抵抗。” 周济人神情复杂,唇角带着复杂的笑,“虽然是好事……但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最终裹挟着圣木之茧下潜到了接近百米的深度。 他缓缓松散精神。 “轰!” 精神之中传来了一道海潮拍打的脆响。 周济人睁开双眼。 “031……你终于醒了。” 长桌对面,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位推测之中来自北部要塞的林家高官,声音复杂道:“你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用了两秒。 周济人才看清这里的景象。 会议室里空前的盛景,人影幢幢,几乎没有空缺的座位……向来钥匙开门之时强大的精神冲击,精准传递到了每一个的脑海之中。 这是一件好事。 这说明……艾伦图灵留下的精神网络链接仍然是全面覆盖在五大洲各处的。 只不过有些座位是空缺的……如果用精神力强弱,来判断入场会议的早晚,那么在这时候还没有入会的人,很可能已经是死人了。 当然。 也有例外。 “带着红门的‘女孩’没有出现,这不合理。”林家男人皱眉问道:“这一次的盛会应该是钥匙找到了红门……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是第一个入场者。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现在的会议室有些混乱。 事实上这场盛会的发起太过突兀,而且太不讲道理,大家都还处于面面相觑的反应阶段。 “放心,那个女孩没有死……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周济人揉了揉眉心,低声道:“现在的状况很简单,钥匙苏醒了,并且找到了门,而且……” “而且?” 老家伙眯起双眼,向后靠坐在座椅上,轻声感慨。 “而且从这份强行建立的精神链接强度来看,艾伦图灵留下的钥匙比我们想象中更强大。” …… …… 顾慎没有想到,门开之后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似乎来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私密会话场所……那条长桌两侧,坐着一道道由迷雾笼罩的人影,即便面容被一片阴翳所包裹,但仍然能看出这些人此刻神情上的古怪,三分茫然,三分困惑,三分不解,还有一分震撼。 “这是……什么情况?” 他扭头去问身边的女孩。 褚灵就站在自己身旁,可在那些人眼中,仿佛不存在一般,他们只望向自己,却忽略了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里是纯粹的精神世界,他们看不到我,也听不见我们的对话。” 褚灵轻声开口,道:“他们只看得见你,不过不用担心,你和他们现在的模样没什么区别,面容被‘精神迷雾’所笼罩,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样貌,身高,等等现实中的数据。” “不……” 顾慎喃喃道:“我想问的是,夫人脑海中的那扇红门打开后,为什么会是……这样?” 每一次来到夫人的梦境之中。 他都会被那扇红门所吸引……仿佛冥冥之中的命运将他牵向这里。 门的背后是什么? 他不止一次想过,但从未想到,门的背后是一间会议室。 “这……是哪里?”顾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你想询问坐标的话……答案是‘深水区b1086’。”褚灵报出了一个代码,道:“如果你是想得到细致的答案,那么……这里是精神海洋之中被划分出的无数独立水域中的一块,这里是深海构造却未被完全掌握的虚拟世界的一角。” “是……【古文会】的最后希望之地。” 古文会? 顾慎有些茫然。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古文会的名字了,从遇到a-009,再到后面跟树先生的交谈……这个组织出现了数次。 最后他自己查阅深海,得到的“真相”是—— 因为追寻古老力量,禁忌组织【古文会】,被联邦五大洲合力消灭。 …… …… (其实是想要加更的,但可能是因为昨晚吃了不好的食物,腹泻了一整天,恹恹不振……现在的情况就是非常之惨淡。加更应该要等到明天身体好转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散会 “等一等……” 顾慎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古文会是被五洲联邦合力剿灭的禁忌组织……深海上可以查到的文献和报告都显示,这个组织做出了违背人类正义的诸多行为,并且冠上了不止一条的重罪。 如果说,古文会是反人类,反联邦的…… 那么携带这扇“红门”的夫人呢? 夫人可是大都区即将当选的议员,她的一举一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代表着人类和东洲联邦的利益……而她是古文会的成员,这是否也说明了,夫人是邪恶的一方? 顾慎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极其强大的冲击。 他是裁决所的成员,由于审核评分的特殊情况,加入裁决所后并没有经历过系统培训,但顾慎心中对裁决所和联邦的看法都很明确—— 正如师姐给自己的那枚徽章。 冠冕之上,是为正义。 刀剑之下,是为裁决。 站在“裁决所”的角度上出发,毫无疑问,古文会是务必彻底铲除的邪恶存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危害和影响到联邦社会的安宁,群众人民的和平。。 “他们……这是在,等我?” 顾慎杵在原地,他看着自己身前的高座。 那是长桌最上方的首座。 他很清楚这个座位意味着什么…… “是的。” 褚灵笑了笑,“准确的说……在等我们。虽然他们看不见我。” “我们……”顾慎怔了怔。 “你一直都很好奇我的来历,我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在那班列车上……”少女缓缓扭头,她望向顾慎,在这片昏暗的会议室中,所有人的面颊都被黑雾笼罩,被代码覆盖,而唯独顾慎,在她眼中是清晰的,明亮的,散发着光的。 是的。 顾慎一直都很好奇褚灵的身世,他已经隐约预感到了这个女孩的不简单,一直以来十分尊重地没有询问,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一无所知。 能够轻易入侵深海。 能够给自己无条件提供技术支持。 能够强行建立精神链接。 这样的人……真的完美的存在吗? 他望向褚灵,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地厉害,在这间会议室里……他也一样,看不见其他人的脸,可褚灵的面容是洁白光明的。 “很抱歉……” 女孩轻声道:“我也很想来到你的世界,可我做不到,因为我没有实体,也无法真正的感受到现实世界中的温度。从生命层次的角度去分析,我只是……一串代码。” 顾慎怔怔站在原地。 “图灵先生缔造了我,他赋予了我姓名,赐予了我这……算不上生命的生命。我能够思考,能够对话,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因为图灵先生的初始代码,赋予了我这些特性。”她伸出双手,手指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化为流光散开,又重新收敛。 “所以,大藤市的那班列车,只是一场【精神链接】,就像现在一样……”顾慎有些明白了,他喃喃开口。 “是的。” 褚灵低垂双眼,“与其说,古文会在寻找你,不如说我在寻找你,深海的源代码在寻找你……我们的相遇,并不是命运的安排,只是代码穷举对比的必然结果,源代码扫描比对五片大洲的每一个人,最终找到了你,选择建立精神链接。” 顾慎默默听着,他看着少女,眼帘下垂。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真是意料之中,却又难免令人难过的回答啊……” 顾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很轻地说:“我看的那些俗套故事里往往不会这么写的,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一般会隔得远一点,但最后总还是能见到的。” “……”褚灵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不过……这样才合理啊。” 顾慎忽然笑道:“很久之前就说过了,我一直没有问,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褚灵怔住了。 她望着顾慎。 “我早就过了幻想自己是小说主人公的年龄。” 顾慎认真开口,道:“也早就知道……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世界的‘真相’……当然是不是真相,还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顾慎沉思之后,缓缓道:“不过从我当初调查古文会档案的时候,就发现了古怪:关于【古文会】的一切,都被深海尘封在不可探知的深水区最深处,不允许任何人探查……从这一点来看,我无法理解联邦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把相关的字词全都屏蔽,为什么要把明明可以坦白的真相选择隐蔽,难道把所有人都当做傻子,以为这样一刀斩断的方式就可以一了百了吗?” 他望着长桌,也望向一道道翘首以盼的身影。 顾慎双手按在座椅之上,轻声问道:“你先前说……这些人都在等我?” “是……秩序崩塌之际,古文会遵从着图灵先生留下的指引,寻找着能够拯救人类未来的希望之子。”褚灵开口:“这些都是在当年大剿杀中存活下来的‘幸存者’,遍布五洲,其中也有深入联邦议会高层的重要人员。” “那他们恐怕要失望了……” 顾慎深吸一口气,他诚恳道:“等了这么久,最终等到了我。” 长桌远方的那些人,一个个翘首以盼,看着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发言。 他们看着自己,也是在看着人类未来的希望,那浓郁的精神黑雾,也遮挡不住眼神炽热。 敬遵艾伦图灵遗志而凝结的地底组织,在剿杀和围攻之下艰难存活,他们挣扎,他们等待,他们终于盼到了今天…… 一把足以对抗深海力量的“密钥”,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这是希望,是辉光。 哪怕那缕辉光笼罩在阴翳下,没有显露自己的真实面貌,也不妨碍座下的每一个人心潮澎湃,热血激荡,他们的确都在等待,等待“密钥”说些什么。 终于。 那个少年动了。 他缓缓来到座位上,俯瞰长桌诸位,只是轻声说了几个字。 “诸位……” “散会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图灵的独白 “散会?” 来到会议室的诸位神情俱是一怔。 他们彼此对望,隔着一层精神黑雾,都能看出相邻者脸上浮现的震惊,错愕,困惑。 古文会等待多年的“密钥”终于现身了—— 而他就只说了一句话。 散会。 没来得及反应,那股强大的精神征兆之力再次出现,只不过与先前是完全相反的,先前是强行建立链接,现在是强行断开链接—— “嗖嗖嗖。” 会议室的身影一道接一道变得模糊。 大部分人的意识被强行送出了深水区。。 强制性的精神链接对每一个人都生效,但进入会议室有先后顺序……当然与是否抵抗这道精神链接有关,但更大关联的是被链接者自身精神力的强弱。 只要自身实力够强,哪怕是强制性的链接,也可以进行强烈的“抗争”。 精神力越强,就能抵抗越久。 请是如此,送亦是如此。 顾慎坐在长桌尽头,他能感应到,踏入这座会议室后,自己的大脑中似乎有一片区域被激活了……他好像能够看到一条条遍布五洲的精神网络,一道道明晰的地底脉络,从远方蔓延而来,汇聚到这间小小的会议室中。 梢端,是开枝散叶的古文会成员。 终端,则是自己。 而长桌边缘,有几道身影未曾消散,他们在“强制断开链接”的驱动之下,仍然顶住了压力,只不过这几道身影也在逐渐变得黯淡。 “你真的是艾伦图灵留下的‘钥匙’么?” 代号064的老人,死死盯住顾慎所在的位置,他的双眼绽放出银灿的光芒,仿佛要透过精神迷雾,将长桌尽头高座之人的面容看清。 顾慎与老人对视,心头一震。 能看穿么? 不,他不相信有这样的人。 顾慎压下所有的心理活动,面色毫无波动,对老人报以回视,平静回应道:“我打开了门。” 老人深深盯着顾慎,他收回了目光,先前的逼视只是一种试探……比起验证艾伦图灵留下的钥匙真伪,他更在意这个“年轻人”在现实世界中的实力强弱。 精神世界,就是现实世界最好的映衬。 这是一面镜子。 精神力不够强大的弱者,哪怕因为机缘巧合,来到这间会议室,也绝对无法承受自己的目光注视…… 看来这个年轻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 老者起身微微揖礼,轻声道:“……失礼了。” 说完。 他的身影消散在血色的会议室中。 会议室中已经没有剩下几人,在刚刚064的试探之后,已经没有人再有类似的试探念头。 “你似乎一直都知道钥匙的身份。” 林霖抵抗着精神驱动,望向031,好奇问道:“透露一下,现实世界中他是什么人?” 少年031狡黠一笑:“啊哈……我可没说过,我知道钥匙的身份。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亲自去问他。” 周济人放弃了抵抗精神链接的念头。 他身形消散之际,向着长桌尽头撑肘沉思的“顾慎”投去隐晦的赞赏目光。 【有熟悉的目光。】 顾慎双手撑肘,下达“断开精神链接”的指令之后,他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目送着长桌远方的身影一道道消散,忽然之间,他感应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他望向代号031的少年。 那个少年已经离开。 他记得很清楚,031很晚才链接上线,在所有人中,是最后一个抵达会议室的……如此说来此人的精神力极强,在现实世界的实力绝对不弱。 “能够顺着精神波动……查到会议室里那些人的真实身份吗?” 顾慎默默感受着脑海中扩散的精神网络。 随着会议室的灯光熄灭,一道道入会者离去,那张大网也随之黯淡……如果说深水区是依靠着无数超凡者的链接来提供算力。 那么这间专属于【古文会】的会议室,就靠着幸存的残党超凡者们提供算力,来进行维系。 “并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褚灵站在顾慎身后,白裙散发着荧光,她的手指蔓延成飘散的数据,链接到了长桌的每一处角落。 “源代码也需要遵从基础逻辑,深水区对每一个链接的超凡者都有底层的保护逻辑,加密会议室为了防止被攻破,用了单向的传输网络。”她柔声道:“所以……哪怕是‘钥匙’,也不可以洞悉会议室内成员的真实身份,这是一种保护。” 顾慎点了点头。 他理解图灵先生这层设计的含义。 这道底层逻辑……是最基础的信任,古文会的成员能够来到这间会议室,就是源自于信任,而设计会议室的图灵先生,也选择同样他们。 “以往的每一次会议谈话,也都不可调取。与先前无法调查身份是同样的道理,如果有一天会议室被攻破,不会造成过多的伤亡。在深水区中每秒都有千万兆的信息诞生……即便是‘深海’也不可能全面拦截,所以在这间会议室内的谈话,属于诞生即毁灭的垃圾。”褚灵望向空空荡荡的会议室,她收回双手,无数蔓延的数据链条重新收拢,回归成正常的少女十指。 “精神链接的驱逐已经完成。” 褚灵轻声道:“深海升级之后,这间会议室处于高危风险的环境之中,我会完善底层代码,维护期间,会议室无法公开。” 顾慎有些不太适应。 “你对我说这些话……让我觉得,我好像是这间会议室的主人似的。” “从能力和地位上来说……你的确是。”褚灵平静道:“如果你决定放弃‘会议室’,那么最多三个月,这里将会暴露在深海的自我搜检中,然后被攻破。” “我……” 顾慎沉默地坐在桌前,他望向褚灵,缓缓问道:“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黑点诞生,秩序崩塌,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可为什么会有【古文会】?” “联邦政府和执掌火种之人,正在对抗秩序崩塌……” 褚灵化散成了万千数据,昏暗的会议室一刹那变得明亮,她再一次出现,就坐在了长桌的尽头,纤纤玉指点落。 两人中间,浮现出一段影像。 “这是源代码在深海消减程序中保存的遗物……也是二十年前一段销毁的影像中唯一幸存的片段。”褚灵低垂双眼,轻声开口:“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一位老者染血的憔悴面容,出现在这段影像之中……这是他一个人的独白。 只一眼。 顾慎就认出了这老者的身份,这是五大洲都尊敬膜拜的伟人,缔造出【深海】的智能之父。 艾伦图灵。 一段破碎的影像,断断续续,模糊又清晰。 镜头摇晃,这位传闻中“安详病死”的老人,声音嘶哑,传递出这么一条讯息。 “不要相信……联邦政府。”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旧世界的最后一艘船 不要相信……联邦政府?! 顾慎被这一句话深深震撼到了。 这段影像非常模糊,而且十分残破,看样子开头和结尾都已经丢失……被源代码截取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段。 从背景来看,似乎是一个非常寒冷的长夜。 背后还有连绵的轰鸣,老人的背后似乎是来自遥远的轰炸声音,飞掠而过的弹片和碎屑可以印证这个猜想……无论如何这段影像都可以证明,艾伦图灵并非是像联邦政府所说的那样。 不幸病逝。 死时安详。 顾慎坐在长桌前,这里是意识世界,但他仍然觉得后背发寒。。 究竟是联邦政府不可相信,还是艾伦图灵杜撰谎言? “虽然是源代码……但我具体的意识诞生在新历620年,或许是记忆程序的失误,或许是读取出现差错,我并没有在这之前的记忆。”褚灵轻声道:“这段影像是我意识诞生之初下意识拦截的数据,在那一天后,我被赋予了‘进化’和‘思考’的能力,我开始判断图灵先生留下的信息是否值得信任。” “深海全面链接五大洲之后,逐步开始接管人类社会的生活,文化,政治……作为最基层的源代码,我在最开始拥有查阅一切的至高权限。” “但……很快。” “伴随着第一轮深海自我修检,源代码的权限被降低了。那台链接五洲的深海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它开始更换血液,自主撰写代码,并且有意识将图灵先生构造的‘逻辑’进行替换。第一轮自我检修之后,‘深水区’被开辟,无数超凡者开始进入到精神链接之中……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好事,深水区太大,源代码在被彻底清除之前,我寻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无垢之地’。” 褚灵顿了顿:“第二次检修,深海全面放弃了图灵先生留下的源代码,如果我没有及时撤离,应该已经被清除……只不过它无法放弃图灵先生构造的‘底层逻辑’,所以我仍然在深海之中拥有着人类无法媲美的高位权限。与此同时我也开始了自我升级,以老旧的源代码身份,窃取算力,尝试追赶深海升级的速度。” “只不过……” “太难了。” 她摇了摇头,“链接五大洲后,深海的进化速度越来越快,我被甩的越来越远。” 说完之后,褚灵捋了捋鬓角发丝,这是一个极具人性化的动作。 “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说,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毕竟,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诉说。” 顾慎认真听完了。 他没有开口,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惘然之中。 “不要相信,联邦政府。” 如果换一个人说出这番话……任何一个生长在联邦旗帜下的子民,听到这句告诫,都只会觉得嗤之以鼻。 可偏偏说出这话的人。 是艾伦图灵。 新历以来,五洲影响力最大的人,没有之一。 顾慎揉了揉眉心,他的思绪其实并不乱,因为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就两个,要么相信艾伦图灵留下的独白,要么相信联邦政府的辉光。 “联邦政府对【古文会】打上了守旧派的称呼,但实际上古文会与长久基金会这种狂热教派不一样。”褚灵缓缓道:“这本是一个温和性质的组织,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议会内被认可,但艾伦图灵死后,十年期间,古文会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大洗涤,彻底被议会除名。” “大都区的古文会地底领袖是‘陆承’。” “陆承曾去往中洲学习,他和艾伦图灵一同进行过研究……他们两人曾一起进行过一项很有趣的实验,是将超凡元素融合,用精神元素将其烙印,制造出普通人也能够体验的超凡物品。” “狮醒酒。”顾慎轻声开口。 “是的……他失败了,但也成功了。”褚灵道:“因为狮醒酒并不稳定,普通人无法承载这庞大的精神力,在精神元素的冲击下,很可能会造成失控,所以这项技术被封锁起来,但议会找到了过往的档案……并且有人从中嗅出了商机。” “如果超凡元素可以直接冲击普通人的精神……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可以人为进行‘超凡觉醒’。” 顾慎瞳孔收缩。 他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闸门被打开了。 “是的……这就是‘觉醒法案’的初胚。狮醒酒是被尘封的技术,艾伦图灵死后,除了陆承以外,就没有第二个人拥有。” 褚灵缓缓道:“但……狮巷案后,这项技术泄露了,有人开始触碰禁忌。超凡元素的冲击不再体现在酒精之中,本意只是用来取悦群众的‘狮醒’技术被用在超凡觉醒的领域。深海开始模拟精神脉冲的刺激,并且将这项技术一点一点完善……” “最后,就有了觉醒法案。” “在艾伦图灵死后,陆承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未来,他给自己的长女留下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就是‘红门’。” 褚灵再度弹指。 那片蕴含着破碎信息的影像就此散开,化为噼里啪啦的数据洪流,拼凑出红门的轮廓。 她链接深海,试图打开关于“红门”的档案—— 而显示的结果是: 【权限不够,调取档案失败。】 “没有人知道这扇‘红门’是什么,包括我。”褚灵道:“这扇门先前存在于陆承的脑海中,后来被传承到了陆南栀的精神里……这么多年来,门在寻找着钥匙,钥匙也在寻找门。我唯一能够推测的消息就是,这是图灵先生和陆承共同留下的‘秘密’。这扇门背后的信息,绝不仅仅只是一间会议室,那么简单。” 说完之后,褚灵沉默了。 一口气将所有的秘密全都倾吐出来。 竟然有些“畅快”的感觉。 她望向顾慎,少年仍在长桌尽头深思,换做任何一个人应该都是这样。 很久之后,顾慎开口。 “我想到了去狮子巷的时候……夫人看我的眼神。” 他抬起头,缓缓望向褚灵,道:“夫人看着我,像是在看一根救命稻草……那时候我一度以为,她再度患上了‘失眠症’。可后来我发现,她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于是我困惑,到底是遭遇了什么,让她望向我的眼神是如此的……急切。” “现在我才知道,这扇门在等‘钥匙’。”顾慎回头,看身后那扇门户的轮廓,他轻声道:“古文会的残党,在等希望。” 按褚灵所说的,如果没有‘钥匙’,要不了多久,这间会议室就要被清除了。 到时候,飘散在世界各地的古文会成员,还有几人能够联络? 本就是无根浮萍,将熄之火。 即便心中秉承着赤忱的希望,所行的终究是无用之举。 “时间不多了,我不能精神链接太久,礼堂那些人应该等急了……” 顾慎站起身子,离开之前,忽然开口道: “尽快修补会议室的漏洞吧。” 褚灵怔了怔。 “旧世界的最后一艘船,不应该就这么沉没在浪潮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栀返 夫人旳本我,那个小小的女孩,缩在红门的角落。 她蜷缩地像是一头小刺猬,把自己藏得深深的,谁也看不见。 顾慎离开会议室,来到红门门前。 他伸出手。 小女孩抬起了头,她看到……眼前的少年被无数温暖的流光所包裹。 于是她缓缓的,缓缓的伸出了手。 …… …… 谷稚在礼堂外兜转了一圈,一无所获,返回演奏厅的时候,看见先前那个说走就走的老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回来了,与众人一起等待着夫人的苏醒……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周济人向来是这种神出鬼没的性格。 只是先前的离开,确实有些可疑。 “……醒了!” 宋慈感应到了一缕精神波动,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神情浮现激动之色。 礼堂围拥的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沉睡的夫人,或许是因为精神放逐的缘故,此刻的面容十分苍白,没有血色,但随着一缕炽红的火焰撤离眉心。 她的眉尖非常轻微地挑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醒来。 “我……” 陆南栀咬了咬牙,觉得整个世界还在旋转,睁开眼后演奏厅明晃晃的灯光直射眼帘,让她十分不适应,细眯凤眸,揉搓着眉心,许久之后才吃力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记不清了。 记忆仿佛断层了一般,这种感觉倒是有些像喝醉了酒。 夫人苏醒之后,那一缕火苗慢悠悠回归顾慎眉心,他才悠悠醒转过来。 与陆南栀的表现截然不同,顾慎睁眼之后,眼瞳之中便有锐气一闪而过,瞬间收敛,显然是精气神都十分充足。 “说来话长。” 陈叁瞥了眼赵西来,在所有人开口之前,抢先道:“你能醒来……是一个奇迹。这一切都要感谢顾慎。” …… ……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夫人揉着额首,努力消化着今夜礼堂所发生的剧变,她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但这并不意味着过程是轻松的。 “关于沉睡前发生的事情,还有记忆么?”陈叁蹲下身子,十分关切地问道。 “记不清了。” 陆南栀摇了摇头,她的声音现在还有些憔悴,虚弱:“精神放逐的事情,应该是在‘催眠’之后发生的,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明白了。”陈叁点了点头,平静道:“可是入座晚会正厅之后,座位就没有变更过,赵老先生一直都是距离夫人最近的人物啊……这实在是不可忽略的一点。” 听闻此言,赵西来冷笑了一声。 他太理解陈叁说这些话的目的,如今觉醒法案的斗争正在最关键的时刻,天平仍未彻底倾斜,而双方底牌出尽,如今一丝一毫的纰漏都可能影响斗争的胜负。 如果花帜被扣上了这么一顶帽子。 那么巨大的舆论压力,将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你想说什么?”赵西来面无表情与陈叁对视,年龄越大,越没有耐心,在某些事情上,他更喜欢直接,简单,粗暴。 而那个缓缓站起身子的南湾派系晚辈后生,丝毫不畏惧对视,轻描淡写道:“无意冒犯,我只是想提醒夫人……花帜的嫌疑很大。” “抱歉……我想要打断一下。” 一直缄默的崔忠诚,忽然开口了。 “如果要用这种方式互相攻击,并且泼洒污水的话……我有一个问题。” 他摘下单片眼镜,轻轻哈了一口气,慢条斯理道:“陈叁先生,我想请问……酒会结束之后,叶宁秋去哪了?” 寂静。 自由晚会的人非常多。 来自大都区各地的社交名流,以及诸界精英,都汇聚于此,今晚的晚会正如礼堂之名……十分自由,没有人会去特别在意其中一个人的“具体动向”。 当然,叶宁秋是一个例外。 即便这个女人向来习惯低调,但她仍然是南湾派系摆在台面上的核心人物。 陈叁沉默了。 “我想您应该能给出解答吧。” 崔忠诚缓缓道:“或许是由于某种不便告人的理由,或许是由于您纯粹的不想开口……我不做任何恶意的揣测,只说结果。在礼堂入场仪式开始之时,我就通过深海监察着舞会的具体情况,礼堂遭遇断电之后,叶小姐消失了。” “她没有再度出现……因为断电引起的慌乱,以及演奏会的开幕,让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一点。” 他平静道:“如果说……所有人都陷入了‘催眠’,那么最有动机行事的,应该是逃离礼堂的某人。同样无意冒犯,我只是想提醒夫人,在这件事情上……比起花帜,南湾更具有嫌疑。” 顾慎眯起双眼。 叶宁秋……自己在演奏会开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缺席。 这女人离席了,会不会有后续…… 他望向老师。 周济人显然也感应到了顾慎的目光,只不过对视一秒就挪了回去,并要没有交流的意思。 顾慎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老师仍然是那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叼着雪茄,但并不点燃,环抱双臂站在人群中,面带笑意静静看着两拨人马撕逼。 的确。 有什么事情,能比欣赏两位联邦议员互泼污水更有趣,更罕见,更重要吗? “好了……” 陆南栀中止了这场闹剧,低声道:“我想离开礼堂……劳烦诸位不要再争了,没有证据,争一万年,能出结果么?” 她拒绝了其他人搀扶的好意,伸手搭在宋慈肩头,站起身子。 缓慢走了两步,直到快要离开礼堂之时,夫人忽然回头了,她神情柔和,望向顾慎,问道:“顾裁决使……可否麻烦你随我一同?” 夫人邀请自己同行…… 顾慎知道,接下来绝不只是简单的答谢。 脑海中那扇红门开启的事情……想必夫人已经在苏醒之时察觉到了,不得不说她的演技实在精湛,满面柔弱,借故不适,想要离开礼堂。 实际上,本我并未受损。 她的精神力顶多最开始有些不适……此刻应该完全恢复了。 红门开启的事情,瞒不过陆南栀的。 顾慎站起身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秋之凌迟 大都荒郊。 月明星稀。 初冬旳寒意随风席卷,翻涌着卷起轻薄干脆的枯草,发出咔嚓咔嚓的叶片碎裂声音,远远去看,无数的荒草像是一片叶海,被一只轻盈的手掌拨弄。 翻涌,再翻涌。 一道黑色的身影,随着叶海翻涌,无声的前行,像是被叶海推动的滑翔者。 她的速度很快,从浩袤的荒草堆中穿越数千米,来到那栋废弃的老楼前,只用了十数秒……而离开草堆之后,那些纷飞的枯叶不再推助,她离开了这片叶海。 叶宁秋抬起头,平静注视着这栋老楼。 这里是关押陈没的地方。 她像是一道幽灵,静静站在老楼前,不动也不走,就这么长久地注视,眼瞳中的黑色仿佛要渗出墨来……仿佛如此盯着,就能看穿这一栋老楼的构造,里面的每一根钢筋,每一根木架。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 裁决所的那个老家伙,比世上任何一只狐狸都要狡猾,既然选择扣押陈没……就绝不会允许任何的意外发生。 今夜的自由舞会,特别调查组的三人全部来到自由礼堂,这也就说明羁押陈没的关守所是空旷的。 如果……只是因为自信没有人能查到“这里”,那么就太不符合周济人的作风了。 这栋老楼里一定有某道准备完毕的超凡刻纹。 或者是威力强大的超凡封印物。 只要有人贸然闯入,那么就会付出惨烈的代价。 凝视了很久。 叶宁秋眼瞳中的墨色一点一点消散,那栋大楼已经在她的眼中被尽数剖析拆解,如果有某处不可拆解的“超凡地域”,那么她反而会放心一些。 但事实情况却出奇的诡异。 整栋大楼没有任何精神迷雾,只要具备一定的精神力就可以将大楼的剖面图分析拆解,一览无余,这里没有任何的陷阱也没有任何的防御。 这就是绝对的自信。 而有时候,这种自信,就是一种愚蠢。 …… …… “砰”的一声。 审讯室的门被一脚踢开。 仰首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内心在玩数羊游戏的陈没,陡然回过神来,他倏忽坐直身子,当他看到闯入会议室的女人之时,紧绷的神情瞬间变得惊喜起来。 “叶姨……” 从很小的时候,陈没就是这么叫的。 叶宁秋看起来很年轻,但事实是她比陆南栀还要大好几岁,只不过因为保养地很好,十年如一日,皮肤白皙而紧致,又生了一张幼态的娃娃脸,所以才会让人有这种错觉。 “时间不多。我来接你。” 叶宁秋快速开口,她的速度极快,而且身手十分利落,伸手从脑后拔出自己的发簪,然后轻轻一划。 无坚不摧的【圣木】,竟然被发簪从中切斩开来! 事实上周济人的【圣木】并非绝对无漏的防御……从a-009的逃脱上就能看出,【圣木】的确具备顶尖的束缚能力,但再如何精粹超凡精神,这终究只是一截诞生于自然界中的普通藤木,遭遇腐蚀会破损,遭遇锐器会被割开。 而且,【圣木】的坚固程度,也与主人的相隔距离有关。 这荒郊野岭的老式烂尾楼,距离此刻歌舞升平的自由礼堂,隔着十万八千里。 但……无论相隔多远,周济人都能感应到【圣木】的状态。 陈没站起身子,活动手腕,他深吸一口气,享受着久违的自由……周济人真的是个疯子,不顾自己父亲大都议员的身份,竟然把自己关在这里软禁起来。 “【圣木】被割断,周济人此刻已经察觉了。”叶宁秋低声提醒,“我们要赶紧离开。” 陈没笑道:“是父亲派你来的?” 叶宁秋低垂眉眼,点了点头。 她望向长廊,仅仅一眼,老楼长廊的玻璃就破碎绽开,无数叶片如海潮一般翻涌席卷,上抬着凝成阶梯,要迎接两人的逃亡。 “……我还是换一条路吧。” 看到长廊破碎的玻璃,陈没唇角微微抽搐,他想起了某个不太美好的回忆。 如今他都没想明白。 那场爆炸,那道白色幽灵一般的影子……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过往’,还是一场虚拟的梦境? “周济人的【圣木】行进速度非常快,如果他选择立即动身……最多十五分钟,就能抵达这里。”叶宁秋道:“你想被再关押一次么?” 陈没皱了皱眉,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还是选择跟叶姨一同从长廊撤离。 “轰隆隆。” 无数叶片如海潮一般席卷。 在陈没很小的时候,刚刚觉醒【时缓】能力的时候,叶宁秋就带着他这么玩过,秋天枯叶纷飞的荒野,无数叶片化为大船,载着两人飞渡。 叶宁秋的能力是自然系的【枯草】。 在无数楼栋拔地而起的大都,没有枯草,只有钢铁洪流,所以她从未在外人面前施展过自己的力量,知道秘密的,也就寥寥几人。 或许是因为自身能力的原因。 叶姨的性格也如一根枯草,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哀伤。 陈没看着叶宁秋,他轻声笑道:“叶姨,总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太一样……今天应该是自由舞会的日子吧?你是从礼堂过来的?” 叶宁秋没有回答,只是专心驾驭着叶海,疯狂地向着远方掠行。 陈没微微皱眉。 他仔细凝视着叶姨的脖颈位置,这不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叶宁秋了……以往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但今天,那雪白的脖颈位置,似乎涂抹着浓浓的一层粉末。 这是……化妆粉? 陈没有些惘然,他听到了很轻的一道声音。 “到了。” 叶宁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安安静静的,像是一根寂静凋零的枯草。 透露着淡淡的,哀伤的,死人一般的冷意。 无数叶片席卷,在撞击地面的那一刻,尽数反弹,数千万片枯叶如刀片一般早就在地面蓄势待发,在女人声音开口的那一刻,刀片如龙卷一般爆发。 陈没瞳孔陡然收缩。 他第一时间开启了【时缓】。 可不是什么局面……都能用【时缓】来解决的。 更何况,制造这场杀局的人,是看着他成长十年,对他最了解的……叶姨。 铺天盖地。 尽是秋末的枯叶。 即便在【时缓】的领域中,这些枯叶被放慢了数倍,但仍然围堵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铁壁—— 退无可退。 躲无可躲。 千万片枯叶在空中交撞,迸发出金铁震颤般的脆鸣。 一抹又一抹鲜血在枯叶的风暴之中爆发,【时缓】开启之后,这锋锐无比的叶片划过血肉,便像是一种残酷至极的死刑。 凌迟。 第一百九十七章 幽灵的低语 枯叶凝聚旳风暴之中,迸溅出一抹鲜血。 那一连串的血珠飞掠而出,在空中被风刃和叶片切斩,顷刻间碎裂成细密的血粒,紧接着被高速爆破的风流蒸发成血色的雾气。 在【时缓】的领域中,这一幕看起来并不血腥,相反,有种病态的美。 鲜血抛洒如玛瑙。 生命流逝如枯叶。 站在风暴之中,掌控着万千枯叶的女人,面无表情,凝视着被千万枯叶“缓慢”切割的卷发年轻人。 被无数叶片斩碎的死亡本该很迅速。 但陈没的求生本能,让这变成了一场凌迟的凄惨虐宴。 “为……为什么?” 陈没伸出双手手掌,试图遮挡面部,但很快十根手指就被叶片切开,指节被绞翻,血肉纷飞,他的视线被飞溅的血珠染得模糊起来……无数翻涌的碎叶席地化为龙卷,整个世界好像都被自己的鲜血染红,唯独那个女人,是一片雪白的,与全世界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大动脉被叶片切碎,大量鲜血喷薄而出的原因。 陈没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叶宁秋会对自己动手。 叶姨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最信任的人之一。 “没有为什么。” 站在叶海中央的叶宁秋轻声开口,抛飞的血珠悬停漂浮,如玉带一般围绕着她,这片领域无声的扩散开来,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律动正在形成。 而这奇异的精神律动……让陈没陡然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存在”。 枭! “你是……” 陈没神情陡变。 他的声音刚刚传出,喉咙就被一片叶片斩开! 气管被切断后,剩下的声音瞬间破散,能吐出的就只有嗬嗬的呜咽,而如今就连呜咽都无法传出……因为下一刻就有无数叶片飞涌着将自己覆盖,裁决所为了执行方便也为了掩人耳目,选择了这么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而如今。 荒无人烟的叶丛,就是自己的葬身之所。 陈没破碎的念头在濒死之际疯狂的运转……或许这就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他能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被斩开了无数道口子,因为叶片太小,太锋利,所以切割伤口之后形成了负压。 鲜血都是迸溅而出的。 眼前的女人不是叶姨……是枭…… 或者说……叶姨并不存在…… 无论如何,正如周济人所说的那样,枭真的来了……他是来杀死自己的…… 意识开始涣散。 “咚——” 陈没听到了自己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的声音,但诡异的是不再感到疼痛……就像是被放了血的牲畜,四肢软绵无力,只能迎接被宰杀的命运。 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只傀儡,需要有人提着线才能动弹。 这种痛苦的感受……比先前的火灾,还要更加折磨。 临死之前,陈没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 …… 叶宁秋心满意足的蹲在叶海之中,无数碎屑叶片振天而起,欢呼雀跃,随主人的心意而拧转腰身,这条盛大瑰丽的妖异龙卷肆意地舒展身子,吞吐着月华和夜风。 她伸出手掌,触摸着陈没冰冷的眉心。 这个天赋异禀的卷发年轻人,还睁着眼睛,但意识已经消散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仍然有一口呼吸,但其实已经是死人了。 很多人都认为……死亡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其实并不然。 物质和精神是相生相依的……但死亡也分为几种,精神上的死亡,会被物质上的死亡来得缓慢一些。 斩去头颅的那一刻。 精神可能还有刹那的弥留。 但物质形态上,构成身体的“基础逻辑”被摧毁了,也就死亡了。 换而言之……凌迟这样的死法,其实就是先杀死精神,再杀死肉身,而往往在这具身体还没有死亡的时候,身体主人的意志就先崩溃了。 “嗝……” 无数叶片狂舞之中,有一道非常轻微的声音响起。 轻到,可以忽略。 但叶宁秋第一时间抬头,她死死盯住远方的大叶草丛,那里是声音传来的方向,无数大叶随风倒塌,凸显出有一道模糊而高大的身影。 那人被一片朦胧的白色幽光所包裹,看起来十分魁梧。 但……实际上,这只是错觉。 他缓缓前行,无数叶刃切斩,在他周身丈余支离破碎,迸发出淬铁板的颤响,最终这道幽灵般的身影显露出自己真正的身形。 这只是一个干瘪的,瘦削的邋遢老人。 比起头顶那片纷飞的叶海……他更像是一枚枯草。 “嗝……” 白色的幽灵再次打了个酒嗝,他的眼神有些迷糊,看着女人,轻声笑道:“一千三百二十一刀……刀法不错。” 两人之间的对峙,静谧而又无声。 其实是因为……老者出场的那一刻,一股强大的威压便降临了。 叶宁秋艰难站起身子,肩头咔嚓作响,仿佛顶着千斤压力,而那个老人每走一步,自己距离崩溃就更多一分。 “你想杀人……然后把人带走……” 白先生缓缓来到了陈没的“尸体”前,他检查着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忽然问道。 “是用来作为承载自己的‘新容器’吗?” 叶宁秋瞳孔收缩。 她有些无法理解这一切的出现……是圈套吗?这个老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果然! 周济人不设防就不是周济人了! 这个家伙的存在……比所有的封印物和超凡阵纹都要可怕,一股来自于能力上的绝对碾压,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在“白色幽灵”出现的那一刻,她开始借调权限,在深海里疯狂搜寻着对应档案和信息……但结果却让人绝望。 【查无此人。】 这是一个根本就不在深海档案库中的“存在”! 老人蹲下身子,没有做丝毫的防御姿态,只是呢喃低语般的轻轻开口:“杀死你,似乎没什么用……这具身体也只是一个容器,宿主真正的精神,不知远在多少里外。这种躲在幕后的感觉一定很不错吧,即便容器被毁,本主也不会受到伤害。” “不过……你刚刚的做法,给了我一个启示。” “待会,你应该会体味到不一样的滋味。” 白色幽灵抬起头来,对叶宁秋道:“现在……先让我救一下这个小子,我答应过他,加入特别调查组,让他活命。” 听到这句话,“叶宁秋”只觉得毛骨悚然。 死者不可复生,这是绝对的铁律。 没有任何超凡能力可以逆转。 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 第一百九十八章 倒流 顾慎与宋慈一左一右搀扶夫人,刚刚离开自由礼堂。 “滴”旳一声! 深海在频道里响起了一道警讯信息。 “警告!” “警告!” “非法侵入,地点坐标y489,e321,非法侵入,地点坐标……” 立体的图像旋即传递而来,那是关押陈没的废弃老楼! 特别调查组的私人频道,始终保持着链接,一直没有断开。 顾慎低声开口:“老师……有人非凡侵入!” 频道那边老家伙的声音异常淡定。 “嗯。” “???” 这算是什么回复。 陈没是特别调查组的重要成员,被裁决所以“保护”之名强行羁押,一旦出了差错……南湾可是要直接找裁决所清算的! 而听到这大事不妙,有贼入侵的消息……周济人竟然能如此淡定地回复一个“已阅”? “那个……” 周济人顿了顿,下达了一个命令。 “南槿,陪顾慎一起去照顾夫人吧。礼堂这边的后续就交给我好了。” “???”顾慎再一次沉默。 “深海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慢啊……果然‘枭’能够借调一部分的深海权限。”老家伙在私人频道里喃喃,“三分钟前,【圣木】就被破坏了。” 赶到礼堂门口会合的陆南槿,与顾慎对视,两个人纷纷沉默。 圣木被破坏,说明这是有人在“劫狱”! 顾慎眯起双眼,枭果然在今夜不止一个计划……催眠自由礼堂,修补【湮梦】,夺取自己肉身,只是其中之一。 今晚的舞会极其重要,所有高位者几乎都来到了自由礼堂,大都的注意力都聚焦于此。 而对应的……其他地方,也就显得黯淡无光。 在喧嚣处夺目吸睛。 在无人处暗度陈仓。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警报取消,警报取消……” 深海的传讯再一次响起。 这道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就说明所有的危机已经风轻云淡的摆平……但听闻此音,却无法让人心中平静,只会觉得诡异,以及匪夷所思。 这一切毫无预兆的发生。 然后毫无预兆的结束。 隔着语音通话,无法看见周济人此刻的表情,不过顾慎已经感受到了这老狐狸的可怕之处,今夜之所以能在自由礼堂高枕无忧……一定是因为早有防备。 关押陈没的那栋老楼,一定埋了个大大的坑! …… …… “草……” 很难想象,这样粗俗的一个字,会从叶宁秋的口中说出。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旷野。 只一个恍惚。 或许是从老者结束的最后一个音节开始……她眼前视野所能触及的世界,全都被一股巨大的规则所笼罩,无数草叶律动着【倒流】。 那片在空中舒展扩张的龙卷,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一瞬间就被打散,重新插入回到地上。 好像有人按下了倒退键。 于是……时间真的倒退。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活一个死人?她实在想不到。 而现在她亲眼看到了。 时间倒流。 “嗝……” 酒瓶被掷落在地,白术白先生缓缓打了个酒嗝,他面前的卷发年轻人已经不见踪影……而叶宁秋一直扩散极远的精神力,在此刻隐约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陈没的气息。 在……最初的那栋老楼。 在这一刻,女人脸上的神情真正开始变得雪白还要惨白,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绝对无法对抗的存在……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么这个老家伙算不算? 传闻中手持火种,所向披靡,无法战胜的真神,她还尚未见过。 但眼前这个醉醺醺的酒鬼,绝对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逃! “叶宁秋”开始狂奔,她向着来时的方向疯狂逃窜,幸好这里的元素顺从自己的感应,无数叶海呼啸,仅仅一秒,她就滑掠出了数百米的距离。 而下一刻。 她重新回到了原地。 这是一副诡异,错乱的画面,完全无法在时间轴上拼接,因为前因和后果都被截断了……她莫名有一种气郁的痛苦之感,自己的精神力还沉浸在逃亡之中,而物质界的体验,却重新回到了“起跑”前的那一刻。 这种景象。 只有“梦境”中才会出现。 “你似乎很喜欢‘掠夺’……侵入一具身体,然后借调某种特殊的超凡能力。”白术看着女人,他的双眼穿透了这副皮囊,直视着女人脑海中那一缕陷入狂乱的精神。 这缕精神,很难承受【倒流】带来的错乱么? 白术摊开手臂,轻声笑了笑,温声细语地邀请道:“要试一试……夺取我的‘肉身’么?如果拿到这副能力,可以让你打遍如今的东洲,或许与真神叫板。” 叶宁秋怒吼一声。 她不再逃,而是直接向着白术扑了过来。 在她眉心,一缕血色的火焰渗透而出,她张开嘴唇,像是要啃噬食物一般,牙齿狠狠咬在白术的肩头位置。 只是下一刹。 【倒流】! 她重新回到了原地。 茫然了一瞬,“叶宁秋”再度扑了上去。 【倒流】。 那一缕纤细的精神,每一次经受【倒流】,都要承载巨大的痛苦,在真实与幻梦之中努力分辨……白术的【倒流】能力,比周驭的【湮梦】来得更加猛烈。 每一次发动都是一种颠覆认知。 在鸢丹街的那枚“秩序崩塌点”,曾诞生出了“时间重置”的超凡能力……五座大洲,能够将这种力量开发完整的超凡者,几乎是零。 而白术……就是破格的例外。 完整的,大成的【倒流】,或许因为年龄原因……不再是巅峰。 但这是枭根本无法抵抗和逃离的一种能力,那缕精神在一次又一次的倒流之中接近崩溃,这一幕与先前“叶宁秋”杀死陈没,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说,枭能够远程掌握和操纵一位超凡者的“肉身”,来作为自己的容器。 那么杀死他的办法……就只有两个。 要么,直接找到他的肉身。 要么,直接湮灭他的精神。 白术,选择了后者。 在一次又一次的【倒流】折磨之中,那缕血火终于陷入了癫狂的失控状态,它从“叶宁秋”的眉心之中脱离而出,撞向了白术。 而老人则是伸出手掌,轻松攥住了这一缕血色的火焰。 他俯视着这缕血火,声音衰老,但又无比威严。 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俯瞰逆臣贼子。 那缕血火疯狂挣扎,拼命想要钻破束缚,火焰中不断凝聚出一张又一张的面孔,愤怒,痛苦,哭泣,呈众生万相,每一张面孔,都是枭利用自己能力所炼化的“面孔”。 白术面无表情,对着远在万里之外的血火主人开口。 只说了两个字。 “跪下。” …… …… (求月票~) 第一百九十九章 正确的人 南洲。 一间破旧旳教堂,四周修筑着破旧的围栏,月光从教堂的窗棂洒入,神父站在圣像之前祷告,长夜寂静,直到教堂外传来低沉的嘶吼。 围栏被人撞碎。 那个闯入教堂的身影跌跌撞撞,浑身燃烧着血色的火焰。 他长驱直入,向着教堂奔去。 祷告的神父被异样所惊动,他回过头来,看到了惊骇的一幕……教堂的墙壁轰隆一声坍塌,一道人形身影踉跄着撞入了这里,“它”已经不能用人类两个字来形容了,血色的火光燃烧着他的毛发,衣衫,还有那双猩红的眼瞳。 这是一个怪物。 “想要我……跪下……” 那个怪物口中迸发出呢喃的嘶吼,他仿佛在和不存在的空气对话。 “怎么可能!” 神父退缩到圣像前,他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纹章,面色变得苍白,低语诵念着圣名,希望能够得到庇佑……在这一刻,背后的圣像好像真的显灵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降临。 地面咔嚓一声裂开,无形的蛛网蔓延。 那燃烧着血火的怪物怒吼着,双膝重重砸在地上,他竭尽全力想要站起身子……但膝盖破碎,髌骨凹陷,这具肉身内所蕴含的精神,以一种飞快的速度燃烧着。 仿佛有神灵伸出了一枚手掌,压在了这怪物的额首之上。 于是他跪伏在圣像之前,抬头挣扎。 而后……就此死去。 只剩下一具燃烧声势越来越小,最终归于虚弥的空壳肉身。 …… …… 白术看着自己的掌心。 一缕血色的火焰,被他紧紧攥在手掌之间,逐渐变得微弱,那一缕血火倒是极其坚韧,而且顽强。 被【倒流】囚禁在了绝对无法接触的精神困境之中,竟然还想要和自己“一较高低”。 他给了枭机会。 而枭……差得太远。 根本不是一个级数的对手。 哪怕抛开能力,只以枭最擅长的精神力来对攻,这场战斗也是以碾压式的胜利告终。 如果枭愿意跪下,臣服。 那么……这场战斗也就无需继续了。 白术无所谓枭的死活,对他而言,枭的存在,就是就像是树荫下无意间看到的一只蚂蚁。 是杀死,还是留着,只不过是一时随心的决定而已。 可是这缕血火的精神意志,倒是让他有些讶异,宁死不屈,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更不用说……跪下。 遥隔千万里,下跪又能如何? 至少能活命。 不愿跪下……那便去死吧。 掌心挣扎的那一缕血色火焰,随风飘散,徐徐舒展,化为空中湮灭的灰烬。 白术面无表情,目送这位s级逃犯的最后一缕精神,在【倒流】的精神领域内支离破碎,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倒在草坪中的女人身上。 事实上,他很好奇。 这个叫“枭”的神秘人,究竟拥有着什么样的超凡能力,能够相隔如此之远,操纵人的精神意志,来将超凡者,炼制成自己的容器。 血火消散后。 这个女人的精神并没有苏醒……这世上最牢固的铁律果然是“生与死”。 枭的容器都是已死之人,就如同裁决所昔年的天才裁决官“周驭”,哪怕肉身留存,精神也已经泯灭。 一旦枭放弃肉身。 那么这具肉身的精神彻底破灭之后,凝聚在身体内的“超凡源质”就会消散……要不了多久,这些超凡源质就会归于虚无之中。 白术蹲下身子,他来到女人身前,皱起眉头……这具肉身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因为精神泯灭的缘故,肉身开始快速的腐烂,事实上枭的“容器”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状态,这更像是一具傀儡,只不过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女人脖颈上抹过。 为了保养肉身。 这具容器一直涂抹着某种质地奇异的粉末,或许还有其他的保养方式,没有人可以二十四小时的保证精神力高度集中,远在外地的枭总归是要休息的……而这具容器在他休息之时,也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休养场所。 或许这会是一个线索。 这个女人名字叫叶宁秋…… 周济人给了自己一份记录周全的档案,大都的一些重要人物都在记录之中。 没记错的话,这是南湾派系相当出名的领袖人物,平时极其低调,低调的原因应该就与这具肉身不易时常抛头露面有关…… 现在叶宁秋死了。 准确地说,是“枭”死了。 白术取出通讯器,将这个消息传给某个稳坐幕后,喜当甩手掌柜的老家伙,从双方当初在地底酒吧谈好的某个条件而言,自己算是完成了“任务”。 至于追查后续线索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陈没,存活。” “枭,斩杀。” 两行简短的消息传出之后没多久,他收到了周济人的回复。 “收到!” “不愧是你啊,长野无敌!” 第二句话的末尾,配上了一个有些贱兮兮的笑脸表情。 白术皱着眉头,正当他准备收起通讯器时,周济人的消息再度传来。 “——有个好消息。” 白术挑了挑眉,下意识环顾四周……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觉得有些自嘲的好笑,自己习惯了当一个幽灵,有时候甚至会忘掉自己还“活着”。 追寻着不可抵达的终点。 试图握住不可触碰的希望。 跟周济人离开地底,来到大都……其实就是心中一闪而过的侥幸,有时候比“死去”更痛苦的呢,或许再试一试,就有希望了呢? 他深吸一口气,对面那边却一下子没消息了。 卖了个关子的老家伙很不讲道德地玩起了失踪。 等待的时间里,白术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情,应该叫做……焦虑? 因为有希望。 所以才会焦虑。 如此说来……自己又一次开始追逐了啊。 通讯器响起了来电。 那边是周济人低声道歉的笑声,“啊哈,礼堂那边有些麻烦,刚刚处理完……辛苦你出手了。” “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只是杀了个虫子而已。” “咳……”周济人被呛了一下。 他整理了一下语气,严肃道:“门被打开了,我赌对了……顾慎是正确的人。” 第二百章 助攻 通讯器里陷入了沉默。 通话旳两个人,在这十秒内都十分安静。 白术有些失神,他的整张脸都被笼罩在黯淡的月光下,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如果有一面镜子……他会看到,这张灰暗了二十年的面容,浮现出了很轻微很轻微的笑容。 “你所做的这些都是值得的。” 周济人很贴心地给了白术一些缓冲的时间,他再次开口,语气里满是坚定,“如果他是正确的人,那就没什么不可能!” 白术回过神来。 他困惑问道:“如果是正确的人……为什么在离开无人区的时候没有察觉?我没有看到他身上的异样精神波动。” “别说了,无人区的事情……顾慎已经察觉到了。都怪你当时的气场太吓人。”周济人咕哝着埋怨了一句,随即感慨道:“我们只知道,‘钥匙’是精神层面最大的宝藏,可谁都不知道‘钥匙’究竟是什么,或许艾伦图灵留下的‘钥匙’也有自己的意识,又或许她还是一个清纯可人的姑娘,看到你这副邋遢的模样,应该是被吓坏了吧?” 白术只能沉默。 “况且……无人区与大都接壤的地带,那些天眼,全都失效了,不是么?”周济人平静道:“我们进入大都异常顺利,虽然你有所隐藏,可我的权限可没法做得那么干净利落,这或许是‘钥匙’在用它的方式告诉我们,它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并且愿意配合我们的行动。” “嗯……” 白术最终只能轻轻吐出这么一个字。 多说无益。 通讯结束。 他抬头看着大月,身形重新被雪白的雾气所笼罩。 …… …… 漆黑的魅影停在狮子巷前。 自由礼堂的喧嚣在夜风中消散。 夜曲终尽。 此刻的长夜只剩下寂静。 夜虽然深了,但并不黑暗,昏黄的灯光一盏盏在老街两侧亮起,就这么一眼望不到头的串联起来,好像直连抵达天际一样。 大都的老城区与江滩那些热闹地带不一样,早早就没什么声音,但即便长夜无人路过,老城区依旧会留一盏灯……或许这是在告诉生活的人,无论多黑,只要往前走,总还有一缕光。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在老城区斑驳的灯光下行走。 宋慈目视前方,心无旁骛的“专心走路”,他穿着昂贵的西装梳着精致的发型,但却走得十分别扭,这身衣服穿起来虽然很好看,但总觉得不如自己的花衬衫和人字拖舒服。 夫人回到狮子巷的古宅之后,提出要和“小顾医生”独处聊一聊。 于是他和南槿就在巷子四周转一转。 宋慈有点得意又有点心虚,他想着现在算不算是自己带着小陆“衣锦还乡”了,不过又有些担心真的被熟人撞见,到时候把这些年酒喝多了说的糗话全都抖出来。 不过幸好……现在夜已经深了,老城区的店铺都关门了。 应该……没有人会,看到吧? “为什么那么紧张?” 陆南槿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宋慈的异常。 她皱眉看着这个走路姿势怪异别扭一步三回头的男人,问道:“在担心我姐姐么?” “啊……有一点。” 宋慈低声道:“不过更多的是担心撞见熟人。” 他可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格! 既然瞒不过那么索性就坦白好了。 “为什么要担心撞见熟人。”陆南槿有些不解。 宋慈刚要开口。 “这么晚了……还有店开着么?”陆南槿微微踮脚,她瞥见了老街远方的一家店铺,宋慈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那是老徐的牛肉面馆,这家伙平时不是早早就打烊的么。 面馆门口,脖上披着毛巾的老板正在蹲着身子准备拉卷帘铁门,动作忽然怔住,他挠了挠脑袋,看着远方结伴而行的一男一女。 陆南槿一眼就认出了阔别多年未见的老熟人。 “……老徐!” 宋慈只能在心底默默说一句大侠好眼力好记性。 他本以为,十年没有回到大都,十年没有回到老城区……这里的记忆应该已经在脑海中褪色了,但不曾想,陆南槿全都记得,而且记得十分清楚。 她拽着宋慈一路小跑,在接近面馆的时候陡然放缓脚步,走得又轻又慢,她记得在很久之前,徐记面馆的老板娘脾气就不太好。 “小……小陆……” 老徐傻呵呵地憨笑,他想要重新把卷帘门抬上去,但陆南槿制止了他这么做,她刚刚离开自由礼堂,穿的还是那一身舞会的正装,黑色纺纱长裙,在老城区里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穿。 像是一个从宫廷里逃出来的公主。 她微微拎起裙子一角,不是因为怕脏,而是纯粹因为“下腰”不方便,幸好今天穿了这身裙子,如果是风衣的话……腰间会有三把长短刀,不便做出这个动作。 她缓缓后仰,核心收紧,一点点贴面仰身过了卷帘铁闸门。 宋慈则是跟在陆南槿身后,捡着多余的裙摆,躬身而入,两个人西装配长裙,像是刚刚拍完婚纱照的情侣……进了面馆后老徐打了个手势,示意楼上有人在休息。 陆南槿打着手势,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她在唇边竖起手指,小声道:“老徐的媳妇可凶了……你小心点。” 宋慈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的。 他忍不住想笑,因为他现在很想告诉南槿……自己前不久才和顾慎深更半夜来这吃了夜宵,临走的时候,还顺手狠狠打了赵器一顿。 两个人坐在小桌前,不一会老徐端上了热乎乎的两碗牛肉面。 老徐傻傻地笑道:“小陆……你……你回来了。” 陆南槿也笑了:“是的呢,回来啦。” 老徐屁颠屁颠跑去打了两大勺牛肉,认真道:“送你的,不要钱。” “谢谢。” 陆南槿推辞了一下之后,没有再拒绝。 她双手捧着碗,恭敬地道谢。 这一幕,被宋慈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心中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在大家的印象中,陆南槿一直都是很孤独,很冰冷的人……但在宋慈的印象中,这个女孩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习惯性地把自己藏在尖刺之下,事实上在那张冰冷的外表下,有一颗温暖的心。 谈不上爱,也谈不上善良……这些形容美好品德的词都太大,太空泛,太不准确。 陆南槿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与这个世界相处。 两大勺牛肉被老板送到陆南槿的碗中。 宋慈对老徐做了个手势,他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表示对这波助攻的感谢。 第二百零一章 夜话(上) “所以……你就没有什么想说旳吗?” 昏暗的火光在狮子巷的古宅内摇晃,陆南栀从老屋子里取出了一盏红色的灯笼,这间老宅的年月长久,看起来保管了许多“旧时代”的物品。 夫人踮起脚,把灯笼悬挂在院子的榕树树枝上。 红色的细绳随风摇动。 灯笼散发抖落出千丝万缕的弱光,顾慎感到被这些光芒照拂……精神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灯笼。 那摇曳的火光,似乎蕴含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精神元素。 唔……其中的原理,似乎与“狮醒酒”有些类似? 不过……这间老宅院的主人可是陆承,与艾伦图灵一同学习和研究的东洲先驱,能研制出什么样的物品都不奇怪! “我想要听到什么……”陆南栀把灯笼悬挂挂好之后,坐在树下,正襟危坐,望向顾慎,道:“你应该很清楚。” 顾慎也坐了下来。 他坦诚道:“正如我上次所说……我可以推开那扇门……” 顿了顿。 顾慎直视着陆南栀,“然后,我推开了。” 陆南栀并没有觉察到“精神放逐”是一件恐怖或危险的事情……自由礼堂发生的一切对她而言只是一场梦。 而一觉醒来,脑海中那扇尘封的旧门,已经被打开了。 封锁在红门上的那些古老字符不再存在,缠绕的精神枷锁也已经随之掉落……所以即便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很清楚。 红门被推开了! “那扇门后是什么?”陆南栀的语气急促起来,红门打开之际,她是运气最差的那一位,按照强大的引召规则,所有会议室内的古文会成员,精神都会前来参见“钥匙”,可她却是唯一的“例外”……精神被放逐游离在虚空之外,根本无法引召。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深海的认知中,陆南栀与死人无异。 所以……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她都毫不知情。 寻找钥匙! 这是父亲追寻了接近十年的目标! 艾伦图灵“死亡”之后,只留下了一间支离破碎的会议室,以及一个虚无缥缈的“钥匙”信息,五片大洲的古文会残余成员都在寻找这最后的希望。 如今,钥匙终于现身了,这如何能让她不激动? “夫人……” 顾慎缓缓道:“门后面是一间会议室。我想,这间会议室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况且……你才是应该给出更多解释的那个人。” 他与这位即将当任大都区第三议员的女人对视。 “议会很多大人物都看过了我的档案,相信你也不例外……” 顾慎沉声道:“在三个月之前,我还只是一个大藤市的普通公民。因为一场火灾被卷入了接二连三的超凡事件之中,加入裁决所,成为裁决使,再到成为所谓的‘钥匙’……命运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力。这所有的一切,我需要一个解释。” 在精神世界中。 顾慎已经从褚灵那里,听到了一个来自“源代码”的答案。 而现在,他想从“红门”的载体,得到物质世界的答案。 在榕树灯笼的弱光照拂下,陆南栀的神情变得冷静下来,她凝视少年,轻声而坚定地说道:“火灾事故……基本可以肯定,是长久基金会的所为。这一切的起源是个巧合,但后面的……加入裁决所,来到大都,成为裁决使,是【古文会】的策划。” 顾慎瞳孔微微收缩。 “有人比我更早知道……你是‘钥匙’。他是会议室中代号031的少年,我不知道他在现实世界中具体身份是什么,但‘钥匙’的信息,是他透露给我的。”陆南栀认真道:“其实他能找到你,是情理之中,因为古文会的残余成员,遍布世界五洲的幸存者,全都在寻找你,我们为此努力了接近二十年。” 代号031的少年? 顾慎微微皱眉。 他想到了散会之时的那道熟悉目光…… 031比陆南栀更早的锁定了自己的“钥匙”身份……如果要从火灾事故开始计算,031的身份只有两种,一种是尚未抛头露面的议会大人物。 东洲议会有二十张座椅,坐上座椅之人,以及一些拥有强大权力,却未上座之人,都需要被归纳进入成第一类。 而第二类……顾慎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老师。 “是周济人么?” 这个疑惑在心中出现,旋即深深扎根。 在火灾事故发生之前,周济人就对自己抛出了橄榄枝……他似乎很了解【古文会】的历史,而且也很看好自己的未来,对于一个尚未觉醒超凡能力的普通人而言,这太不合理了。 自己从会议室离开之后,对上了老师的眼神。 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这老狐狸……是在隐藏么,还是? 顾慎默默将这个疑惑压下,在他看来,周济人就是031的“最大嫌疑人”,既然这老狐狸想要藏着掖着,他也不需要去点破。 他把红门打开之后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当然……隐去了褚灵。 并非是他不相信夫人,而是因为褚灵的存在太特殊,顾慎并不认为将“源代码”的秘密泄露,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强制进行精神链接……” 陆南栀蹙起的眉头缓缓松散,她听到最后,松了口气,“精神召集之后……直接宣布散会,虽然看起来有虚张声势,雷声大雨点小的嫌疑,但其实这已经是很好的解决方式。” 总比强行召集开会要强。 “我没什么可说的。”顾慎淡淡道:“而且有那层精神面纱在……想必所有人都对‘钥匙’的身份很感兴趣,说得越多,暴露越多。当前阶段,我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做的很对。” “经过了十多年来的陆续换血……古文会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陆南栀轻声道:“至少在这间会议室里,大家彼此都是陌生人,因为寻找‘钥匙’而聚集,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在末日中寻找火光的亡命之徒……最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真正有了希望之后,该如何继续凝聚地走下去。” 同甘共苦,难在前者。 第二百零二章 夜话(下) “那间会议室……随时面临着暴露旳风险。” “不必担心。”顾慎道:“我会修补会议室。” 听到这话,陆南栀眼神有光芒闪烁。 她很好奇……所谓的“钥匙”,究竟是拥有怎样的超凡之力,能够被艾伦图灵寄以厚望,钦定是拯救世界的希望之子。 从刚刚的谈话中,她大概总结出……顾慎能够强行召开【古文会】的会议,并且无视空间距离,对所有古文会成员进行强制性的“精神链接”。 从这一点特性上来说,已经足够特殊,足够强大。 现在来看……还要再多一点:钥匙具备着跟“深海”抗衡的超强算力! 她望向顾慎的眼神改变了。 有敬畏,也有感慨。 在她看来,顾慎相当于是一个微型的人脑深海,即便没有超凡能力,也能够凭借权限,以凡人之躯媲美“神灵”。 当然……能够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她把“褚灵”和“顾慎”的形象,融合成了一个人。 “父亲寻找了一辈子的‘钥匙’……直至死去,都没有如愿以偿……” 陆南栀的神情有些复杂,她望向挂在榕树枝干,随风飘摇的油纸灯笼,轻声笑了笑,“如今我替他找到了,也算是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我的出现,似乎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顾慎想了想,道:“修补一间会议室,借调深海的权限……除此以外,似乎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他以手扶额,笑道:“我在推开红门后想,那些古文会的成员,辛辛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的钥匙,他们或许认定钥匙是某样大杀器,一旦找到,能够直接掀翻议会,撕碎黑暗……如果知道真相,会不会很失望?” “不……” 陆南栀摇了摇头,她的语气很坚定。 “希望就是这样的东西。” “不需要多,有一点点,一点点就足够。” “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都知道……在绝对的漆黑中,所需要的东西并不多。只需要一缕光,有一缕,就足矣。” 她声音沙哑,道:“深海就是让所有人都陷入窒息的黑暗,看起来它似乎给人类带来了无尽的光明,但实际上完全相反……在庞大的算力下,整个世界都被照亮,没有任何秘密能够逃过‘天眼’。当世界被过度曝光,这才是最恐怖的,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深海’让我们看见的。” “在推开红门之前……你一定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阻止觉醒法案的通过。” “或许现在你依旧无法理解。” “不仅仅是与赵氏的利益冲突,更不是因为狮子巷的过往惨案而选择报复。”陆南栀一字一句,死死盯住顾慎,道:“是因为……在这种重大决策之前,我无法相信‘深海’!” 那盏灯笼,迸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这盏灯笼是陆承留下来的“一次性封印物”。 光火燃烧之时。 有一股无序的精神元素,缓缓扩散,最终会填满整座小院子……这些精神元素对人体无害,但是能够有效的屏蔽电子信号,并且阻挡窃听。 灯笼内篆刻了一座完整的超凡阵纹,虽然古旧,但是好用,足以确保两人的谈话在今晚的小院子里不会泄露一丝一毫。 “因为秩序崩塌的‘黑点’越来越多……议会早早就开始思考,人类终将面对的危局。” “在深海出现之前,议会依靠‘火种’来消除‘黑点’。” “可在深海出现之后……议会将这个难题交给了深海,在运算了多年之后,深海给出了一个结论,根据超凡元素的吸纳定律,某片区域的超凡源质过多,就会提升‘黑点’的诞生几率,想要从根本上杜绝黑点吞没五洲的危机,就必须确保虚无中游离的超凡源质浓度低于阈值。” “而降低超凡源质浓度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说到这,陆南栀停顿。 “让超凡源质……直接被吸收……”顾慎皱眉开口。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以推断。 而进一步的推论,就难免让人觉得“惊悚”了。 觉醒法案的颁布……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降低游离态超凡源质浓度的最好办法,所有的超凡源质都会被人类所吸收。 深海希望人类来作为吸收无序的载体—— 于是,《觉醒法案》应运而生。 “关于法案之事……执掌火种的最高席最终选择了默允。” “东洲这几年来的情况很复杂,因为在最高席拥有影响力的唯一人物陷入沉睡……于是在五洲议会的‘商议’之后,决定把东洲作为法案推动的第一主场。如果法案切实有效,那么东洲就作为第一批收获回报的福地,如果有负面影响,那么东洲也注定要自己消化。” “我不知道‘深海’推出这个理论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阴谋……” “我也无法推断法案真正颁布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但我认为,在看完艾伦图灵留下的警言之后,人类不应该无条件相信深海,也不应该无条件相信联邦议会。” “所以……我提出了反对。” 陆南栀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因为背负着红门的缘故,她无法将父亲的秘密对任何人说……这些年因为【古文会】的隐辛,她与南槿产生了诸多隔阂。 陆家,有一人在黑暗中负重前行即可。 她宁愿自己的妹妹,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份真相。 而同样的……在备选议员的发言会议上,直接公开反对觉醒法案,她也背负了巨大的压力。 那天之后,花帜派系的高层直接炸了锅。 绝大多数人认为这是对赵氏的“直接报复”,而在最后时刻反手背刺的陆南栀,是一个“背信弃义”而且“心思狠毒”的狡诈女人。 事实上……真相如何,也不重要了。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也不想标榜自己是一个为了全人类未来而如何付出和牺牲的“伟人”,这世上有千万个真相,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相信自己相信的那一个。 “我相信父亲,相信图灵先生,相信古文会,相信钥匙。” 陆南栀轻声道:“所以,我必须要试一试……把这道觉醒法案,拦在东洲的门外。” 第二百零三章 狮醒技术 陆南栀坐在榕树下,飘落四散旳灯笼余光,如荧火虫一般摇曳闪烁。 她一口气说了很久,从反对觉醒法案的真实想法,说到自己的理想抱负……事实上她不应该对眼前的少年说那么多,哪怕他是“钥匙”。 狮子巷血案发生之后,就只剩下她一人孤军作战了。 会议室里是一张张被阴翳笼罩的面容。 花帜大厦也一样,所有人都戴着面具。 金字塔上是权力和声名的王座,可坐在王座上的人注定是孤独的,这里太高也太寒冷,就连说几句话……也都显得困难。 “呼……” 一口气说了很多之后,陆南栀终于停了下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这么多年积蓄的真言诉完之后,心底始终高悬的那一块石头仿佛落地了…… 坐在对面的顾慎,安安静静听着。 在今夜的谈话中,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没有人知道‘钥匙’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古文会】寄希望于‘钥匙’,可其实我们连‘钥匙’具备怎样的信息都不知道。”夫人低眉道:“如今……‘钥匙’真的出现了,恐怕所有人都会感到很茫然。” 飞蛾扑火。 若是被纱罩拦住,那么终其一生也接触不到火光。 可若是真的投入火光之中……又该如何? “所以……你在【会议室】所做的决策是正确的。”她认真道:“在那间会议室里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我认为现阶段的【古文会】,知道钥匙是存在的就足够了。” 顾慎笑了笑。 “其实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分散在五洲各地的古文会成员,从被隐去的剿杀历史来看,他们都是艾伦图灵遗留在五洲各地的余烬,或许其中的一些人极其低调地栖身在市井小巷之中,而相当一部分的成员,在如今的联邦议会中身居要位,他还无法想象这些人心甘情愿将自己奉为领袖的画面——但至少从褚灵和陆南栀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到,艾伦图灵留下的“钥匙”,就是古文会的最终领袖。 “主要是,我现在的实力……还不够。” 深水区的超凡试炼,是侧面评价一位超凡者对于自身能力开发的深度。 顾慎如今……才堪堪做到精神系的第三层“大催眠”。 横向对比。 这个速度已经是极快极快的了。 可真正的对决,不看修行的快慢,只看修行的强弱。 “燎原之前,都只是一枚小小的火芯。” 陆南栀也笑了笑,“我会替你隐藏身份……等会议室修补完成,如果古文会再次召开会议,你大可以坐视旁观,不必发表言论。” 除了她以外,会议室内知道顾慎钥匙身份的人,应该就只有031。 从031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是绝对不会拆穿顾慎的。 作为钥匙,在自身实力还不够的时候……就需要保持神秘感。 “对了,你跟我来。” 陆南栀站起身子,她从榕树树枝上摘下灯笼,燃烧了半个长夜,灯笼的内芯已经快要燃尽,空气中的精神元素已经不再浓郁……老旧的物品虽然好用,但也有着种种缺点,像这样一枚灯笼点燃之后,能维持的时间实在有些短暂。 她进了内屋。 顾慎紧随其后,这间老宅院还是有许多现代设施的……至少不是燃煤气灯,只不过宅院里的一切电器都需要手工打开。 “这里与深海仅仅建立了最底层的联系……”陆南栀将灯笼放在入门的柜台处,她轻声道:“这还是十年前刻意定制的结果,如今东洲人民的生活已经彻底离不开深海,在大都这样的宅院也几乎绝迹。而网络蔓延之处,就是深海天眼目力所及之处。” 五片大洲上空飘荡着一层无形的精神网络。 这个世界变得更紧密。 也变得更透明。 “据我所知,议会能够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一切……只需要权限足够。”陆南栀冷静地说:“被窥探的感觉可不好受……你觉得呢?” “……赞同。” 顾慎望向那盏燃烧之后,能够在深海监控之下,提供隐私空间的大红灯笼。 虽然是旧时代的东西,但真的挺好用。 “在我眼中,父亲留下的那些遗产里,这间屋子的价值,远远胜过花帜户头的千万现金。”陆南栀带着顾慎来到了一个老旧的密码箱前,这座密码箱通体由青铜浇筑,由六个转盘,一个锁孔组成。 夫人蹲下身子,将这枚青铜箱抱起。 “这间宅子隔绝了深海的链接,也防止了外界的窥探,这就是他来狮子巷的原因……老城区是大都最偏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是为了‘狮醒酒’么?”顾慎开口,道:“宋慈请我喝过这酒。” 陆南栀一怔。 她缓缓点头:“是的……是为了‘狮醒酒’。这是一个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实验,如果能够提取超凡无序的精神元素,在物质界进行具现,这项技术将震惊全世界。” 说到这,夫人顿了顿,柔声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项技术最开始是艾伦图灵先生,和我的父亲一起研发的……”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说着说着,夫人的笑意有些黯然,“只是后来,图灵先生阖世,我的父亲也遭遇了不测……那天之后,狮醒酒的实验就中断了,这项技术也随之失传。” 顾慎眯起双眼。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夫人似乎并不知道,如今觉醒法案的链接技术,其实就脱胎于狮醒酒的实验研究。 不过这也合理。 冢鬼在花帜地底进行的“实验”,除了崔忠诚之外无人知晓,最初的狮醒技术经过议会连续不断的改良,已经升级了数次……除了褚灵这样的源代码还能溯本求源,普通人即便全程参与花帜地底的法案实验,也无法感受到两项技术之间的原理相通之处。 “其实,狮醒酒的技术并没有完全丢失,只不过是被尘封了。” 她拍了拍密码箱,道:“父亲把‘狮醒’的技术,留在了这座青铜箱里。” 第二百零四章 恶意 狮醒旳技术,就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古旧青铜箱里。 这座密码箱的构成十分简单。 六个转盘,一个铜锁,看似坚固,实际上不堪一击。 超凡者想要破坏这样的密码箱实在太容易了……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遵从“解密”的逻辑,就可以取出里面的信息。 顾慎盯着青铜箱,有些狐疑。 这样的箱子,能够保护秘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夫人道:“这枚青铜箱的质地对于超凡者而言,并不坚固,轻易就可摧毁……但这可是父亲用来保护狮醒技术的发明造物。” “想要开启青铜箱,密码和钥匙缺一不可……如果尝试暴力拆解,非超凡力量干涉,这枚箱子无惧火烧,重压,水浸等物理手段。” “而一旦尝试超凡力量破箱,施术者会遭遇重创……因为这枚箱子的内部镀层填充了‘无逻辑材料’。” 顾慎微微皱眉。 他知道“强逻辑材料”,红银,紫银……这些材料因为逻辑严密,无法被超发力量所破坏,所以普遍被用来收容,关押失控者,以及无主封印物。 当然,也被用来制作成为武器,用来杀死“超凡者”。 无逻辑材料,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并不难理解。 物体内部的秩序,架构,即是“逻辑”。 强逻辑,则是架构坚硬,难以被超凡侵蚀,抑制超凡之力。 无逻辑……应该就是完全相反,扩散超凡之力。 “因为超凡源质的守恒定律,人类无法吸收自身体系以外的超凡源质……一旦触碰到‘无逻辑材料’,超凡源质的熵值就会暴涨。” 与自己理解的偏差不大。 无逻辑材料会带来超凡的进一步扩散。 顾慎已经预想到了……拆解青铜箱的人,会遭遇的情况。 无序暴涨,带来的最直接影响就是——能力失控! “当然,作为警示,一开始触碰青铜箱镀层内的无逻辑材料,只是会丢失溢散部分的超凡源质……如果执意拆解,镀层内的无逻辑材料遭到破坏,青铜箱内的资料会瞬间被销毁,同样的,出手破坏箱子的超凡者也会第一时间遭遇超凡失控的侵吞。” 盯着这枚朴实无华的老旧青铜箱,顾慎觉得后背渗出了一些冷汗。 谁敢瞧不起旧时代的造物? 好家伙……这就是来自陆承先生的恶意么? 不过,不知道“炽火”灼烧青铜箱会发生什么情况……顾慎摩挲下巴,按照自己吞噬“秩序崩塌点”的过往经验来看,这青铜箱镀层内填充的无逻辑材料,应该会被“炽火”直接吃掉? 嗯。 这枚青铜箱,极大概率挡不住自己的炽火。 “六位密码我知道,可那把钥匙丢失了。” 陆南栀轻轻摩挲着青铜箱的轮盘,喃喃道:“那把钥匙被父亲贴身携带,他倒在狮子巷的血泊中,身上的物品被洗劫一空……联邦调查署的人认为是一场抢劫。” 她有些苦恼,揉着眉心,“可我总觉得……对方可能是奔着狮醒技术来的。” “夫人……” 顾慎开口了:“恐怕如你所料,狮醒技术,早就被窃取了。” 这女人的直觉真的很敏锐。 不过即便她没有察觉,顾慎也决定把这件事情告知:“在花帜地底第九层进行的觉醒法案实验,不知你是否亲自去参观过,那里的‘链接技术’,其实就脱胎于‘狮醒’……提取精神元素,在现实世界具象展现。某种角度上来看,‘狮醒’就是一种觉醒。” 陆南栀神情一怔。 “这枚青铜箱,恐怕已经被打开过一次了。”顾慎低眉道:“我猜测,是杀死陆承先生的人……取走了钥匙,打开了箱子,窃出狮醒的资料。” “可……密码呢?” “是催眠。” “不……有精神锁。”陆南栀喃喃道:“狮醒技术的密码,一定是被严密保管着的。” 顾慎平静道:“在足够强大的超凡者面前……那些精神锁无法起到阻挡作用。就像是我入侵你的精神一样。” 夫人一下子沉默了。 因为她知道……顾慎说的是对的,精神锁能够锁住这世上99%的人,可破坏锁的,往往就是那1%。 老陆或许早就预感到了要出事。 他把最重要的“精神锁”,那扇“红门”……给了自己。 “身为‘钥匙’……我借调了一部分深海的权限,对比了‘狮醒技术’和‘链接觉醒技术’。”顾慎顿了顿,道:“这两项技术的相似度很高,根据比对结果显示,后者大概率就是从前者那脱胎进化的……如果不是已故的图灵先生泄露,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从陆承先生这里流出。” 陆南栀站着,她捧着青铜箱,看着自己珍惜保管了十年的遗物,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 “我不清楚是否与陆承先生古文会的身份暴露有关,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意外’绝非意外……”顾慎低声道:“议会早就盯上了‘狮醒技术’……还有一点可以肯定,办这件事情的人很谨慎,他没有直接带走青铜箱,就是说明想要掩埋真相。” 陆承死去。 狮醒技术丢失。 崭新问世的是深海链接的觉醒技术……如果不是源代码检测到了纰漏,谁能把这两项技术联系到一起? 他不知道真相……只能用最坏的恶意去惮量狮子巷所发生的过往。 但真相可能比这份恶意更加黑暗。 “赵氏……” 陆南栀深吸一口气。 垂眸之后,她眼中的哀意一点点凝聚,逐渐化为了怒火。 毫无疑问……赵西来是知情者,哪怕他不知道狮子巷的凶手,也应该知道给赵氏提供技术支持的人是谁。 他可是父亲当年志同道合的故友。 关于“狮醒酒”的研究,即便当初没有直接参与……应该也能看出议会所提供的技术端倪。 这么多年来,她的判断是……狮子巷的血案与赵氏无关。 或许赵西来的确没有参与“刺杀”。 但他选择了袖手旁观……以及默默隐瞒。 第二百零五章 不该惹的存在 长风吹过小巷。 两个年轻人在老城区黯淡旳夜幕中行走,风吹过女子的长裙裙摆,也吹过男人的西装褶皱,两个人走得都不快。 微醺。 喝了“狮醒酒”的缘故,陆南槿的面颊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提取纯粹的精神元素在酒精里浸泡,入口还算能够接受,但后劲却是十分强烈。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扶着墙壁,在小巷里慢慢地走着,仿佛走回了很多年前的夜里。 宋慈双手搭在脑后,神情复杂地絮絮叨叨:“他们说大半夜给女孩灌酒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一开始只是想自己小酌一杯。” 看着前面那道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纤细身影,宋慈小心翼翼地说道:“是你自己把酒抢过去的,回去以后,可千万不要向夫人告状啊。” “嗯。” 陆南槿神情朦胧,从鼻子里轻轻吐出一个音节。 果然是喝醉了。 宋慈大为头疼。 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顾慎,能够喝下一整瓶狮醒酒跟没事人儿似的,正常的超凡者,喝上两口就会“微醺”,贪杯就会直接断片。 不过陆南槿喝得的确不多……她只是喝了一小盅。 “这是老陆留下来的。”南槿忽然停下脚步,她轻声喃喃道:“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不允许喝酒……这还是我第一次喝到‘狮醒酒’。” 宋慈沉默了,他不再说话,而是安静听着。 有时候……喝酒醉或不醉,取决于人。 想醉,或是不想醉。 提拎着长裙的陆南槿,沿着悠长的夜风,穿过小巷,一路抚摸着粗糙的石壁,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和老陆一起…… 小巷仍在,夜风仍在。 老陆却已不在。 “我想他了……” 喝了一盅酒的陆南槿,低垂双眼,苦涩地笑了笑,她扶着石壁,缓缓背对坐下,就这么仰望着狭小的巷子天空,黯淡的夜幕和星光,一字一句,呢喃重复,吐出疲倦的思念:“我想他了……” 宋慈也随着坐下。 乌鸦喝得并不多……这点狮醒酒远远无法让他喝醉,可今夜却让他精神恍惚。 “我也想老陆了……” 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本想借着狮醒酒的酒劲,一股脑说出来,可喝完之后,那些话语全都随风飘散,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脑海里一片空空如也。 正如今夜的天幕,残星,絮风。 “嗯……” 又是一道很轻很轻的呢喃,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很好听。 宋慈觉得鼻尖痒痒的,想打喷嚏,他回过神来,轻轻伸手抓了抓,手臂忽然僵硬在半空中……那是随风飘起的发丝,肩膀处有一枚温热的脑袋靠了过来。 于是他就这么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硬生生把喷嚏憋了回去。 南疆的呼吸声音变得很轻微,很均匀。 宋慈靠坐在小巷微凉的石壁处,他默默坐了一会,轻柔地把南槿的脑袋抬起一个角度,抽出胳膊,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了她的身前。 就这样吧…… 无需再说什么了…… 这样……也很好…… …… …… 阳光从木窗照入,落在面上。 在老宅院的客卧休息了一夜,顾慎睁开双眼,运转了一夜的惊蛰呼吸法,让他的精神异常饱满,起身之后浑身轻盈。 来到庭院。 周济人不知何时进了宅院,他正站在榕树下,背负双手,似乎是在……赏树。 “老师……” 顾慎来到树先生身旁。 “看出了什么了吗?”周济人开口。 顾慎凝神看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一同看去,秋末冬初,榕树并非发枯,枝干依旧长青,除此以外看不出什么其他的不同。 完成深水区十二层试炼之后的超凡者,将会得到联邦政府的授封封号,而周济人的封号是“参天之树”,每个封号都有其专属的意义。 很显然,【圣木】属于顶级的自然系超凡能力。 再细致划分,就与木,林,叶之类的有关。 周济人轻声道:“前几天看到了一本年代久远的志异故事,上面有一句话写得很有意思……春夏秋冬,叶可常绿,生老病死,人不长生。” 顾慎认真听着。 “超凡者即便能够违背自然常理……但也要服从一些铁律,若想走长青之道,就注定行路很慢。”周济人意味深长道:“做参天之树,能悠悠百年,当璀璨昙花,就只有一夜。” “好了,你自己体悟吧。”老师转开话题,道:“深海传来了一份档案……你可以看一下。” 档案并不长。 大概内容是,在南洲的某座教堂内,闯入了一个人形怪物……这个怪物在圣像面前下跪,忏悔,最终被制裁,死亡。 神父和修女把这件事情传给了教会……于是深海接收到了这份信息。 配图是那个人形怪物死去的画面,没有任何遮挡,于是看起来有些血腥,那个人形的“怪物”,披散头发,跪坐在圣像前,像是一枚燃烧的蜡像,浑身融化。 “这是……?” 顾慎看得直皱眉头。 “枭。” 周济人言简意赅,“深海在现场感应到了血火的精神元素,并且进行了提取和比对……这正是大都区长久动乱的源头,那一缕血火。并且在这怪物的遗体中,南洲的教士还发现了一枚血色罗盘。” 顾慎连忙取出罗盘。 如今的罗盘,仿佛沦为了一件俗物,看上去就失去了灵性。 的确,再如何催动……都没有反应。 “南洲的教会把这件事情宣传成‘圣像’感化恶灵,但实际上……这位‘恶灵’并非是心甘情愿跪下忏悔,那是他最后的挣扎。他生前经历了很大的痛苦,最终碰巧闯入了教堂,并且在这里……燃尽了最后的生命。” “这……” 顾慎有点懵。 在自由礼堂,他一枪崩雪,打掉了周驭,可幕后的控弦者还活着。 并且……应该活得很好。 但仅仅一夜过去,枭的死讯就传来!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如果枭死了,那么特别调查组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枭是怎么死的?”顾慎再次看了一遍档案,仍然觉得匪夷所思。 “他啊……” 周济人脸上浮现了一抹戏谑嘲讽的笑意,“惹了一个不该惹的存在。” 第二百零六章 【魂链】 “之所以可以确定枭死了……因为今夜旳大都区,忽然出现了好几位‘失踪者’。” “这些人集中分布在南湾,花帜,以及双方的地下组织诚心会中。” “在南洲时间,恶灵死去的那一刻,深海失去了大都区这些‘失踪者’们的精神链接,在追溯档案的过程中发现,深海发现这些人的链接都是由虚拟端口所伪造……” 顾慎隐约觉察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也就是说……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伪装的链接状态?” “不错。” 周济人意味深长道:“五大洲的议会早已形成共识,深海绝不可能出错,即便承载着数十亿的思想链接,他们依旧坚信这台机器是不会出错的……这一次的s级档案彻底颠覆了议会的认知,这些失踪者的出现,证实了有人可以伪造链接状态的事实。”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有了一,就未必不会有二……”周济人顿了顿,望向顾慎,认真道:“议会的相关人员,会彻查深海的底层逻辑,他们需要找到这次深海被欺骗的具体原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这句话,就有些像是直接提醒了。 顾慎听得后背直生冷汗。 自己能够借调深海权限,是因为有“源代码”的协助,这是艾伦图灵留下的官方后门,那么枭又是凭借什么手段? 熄灭自由礼堂灯光,切断私人频道通话,以及调取高阶档案,这显然也是侵入深海系统才能做到的“禁忌”之事……他凭什么可以做到这些? 枭的死,在某种角度上,对自己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毫无疑问这件事情会给议会敲响警钟……他们必定会排查深水区的异常,并且再次推动深海进一步升级,老家伙跟自己说这些话,是无心的巧合么? 还是说……他是故意的提醒? 不过……深海再如何更迭升级,都无法将自己诞生之初的底层逻辑全部替换。 也就是说,源代码永远能找到一条门缝。 这次排查,褚灵应该是不会受到危险。 “枭能欺骗深海,这一点的确出乎意料。或许深海的确存在问题,也是时候需要修补了。”顾慎表面波澜不惊,缓缓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枭怎么会死呢?” 招惹到不该惹的存在……回想着老家伙脸上那嘲讽意味十足的笑。 很显然……这是在说自己么? “你先看一下失踪人员的名单。”周济人又发送了一份文件。 文件中是一连串的失踪人姓名,以及相关的信息。 “叶宁秋?” 顾慎一眼就看到了重点。 “嗯……”周济人对顾慎的敏锐表示满意,他悠悠道:“叶宁秋昨晚离开礼堂之后,去往了关押陈没的老楼。显然是盯准了我的空档,想要趁乱做些什么。” 顾慎可不会相信,以枭的性格,会真的把“陈没”当成自己的弟子。 如果枭的能力是掠夺肉身。 那么很有可能……陈没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肉身”! “如果他没有前往那栋楼……那么这场拉锯战还会持续很久,很久。”周济人平静开口,“在我亲自前往南洲杀死他之前,他还是很安全的。” 顾慎神情微妙。 老师在那栋老楼里安排了什么? 回想着陈没上一次吐露心声的交代……总觉得这一切怪怪的。 他没来由联想到了自己所经历的那场怪梦,那个握着酒瓶的“白先生”…… “总而言之,枭的精神被磨灭了。” “昨晚消息传到礼堂,陈叁表示震惊并且愤怒,因为深海在自检过程中,于南湾大厦的第十九层楼发现了一处盲区。”周济人打开虚拟投影,道:“在南湾的第十九层存在着一间独立的密室,那里有废弃的肉身容器,以及残留的血液……这间储物室所在的位置很特殊,正常人不会入内,密室里的血液很杂,其中发现了叶宁秋的血迹。” “这是叶宁秋的……停尸间?” 顾慎脸色有些难看。 自己上一次侵入南湾大厦,能够从深海的全面警戒中逃离,就是依靠了第十九层的密室。 相隔一片大洲,进行精神链接,枭的精神力再强大,也总需要休息。 而他所操纵的肉身,容器,也需要找一个足够隐蔽的场所。 当然……叶宁秋有自己的住所,可不是每一次断开链接,都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那么南湾大厦第十九层的密室,大概相当于一种临时的休息处? 见了鬼了……自己上一次看到的苍白女人,就是叶宁秋? 不……那是枭。 怪不得从第十九层逃脱,立即就引起了陈没的注意。 “枭的能力规则,目前我们还未彻底摸索清楚,超凡谱系图中将他的能力命名为【魂链】,特质系,大概能猜测这份能力的效果……一旦与枭建立精神链接,【魂链】就可以侵入意识,这是纯粹的意志战争。战败者将会被放逐精神,从而被夺取肉身。” “是的……” 顾慎回想着自己被拉入【湮梦】中的遭遇。 枭想要借助【魂链】,击垮自己的意志,把自己纳为容器。 “【魂链】本该属于精神系超凡能力……但这份能力有一点实在过于离谱了。他夺取宿主肉身后,可以一定程度的动用宿主本身的超凡力量,并且可以催动不属于自己的超凡源质。” “这是一种……违背超凡定律的‘欺骗’。” “蕴含超凡源质的肉身仍然以为,属于自己的意识尚在。可实际上已经换了主人。” 周济人道:“利用这种能力,枭发展了诸多的信徒,只不过那些信徒并没有完全被【魂链】所掌控,他只选取了超凡能力强悍的人,作为自己的容器。至于其他的普通人,被【魂链】链接后,连斗争的资格也没有,直接被精神力感染,自发的膜拜。” 这也就是长久基金会的发展由来! “如今枭的精神破灭……长久基金会的那些余孽还在。只不过贼寇已死,这个组织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彻底清除了。” 第二百零七章 弱者,强者,死者 “最后……要说一下礼堂事件旳处理。” 周济人习惯性地拿出雪茄,想到这是陆南栀的院子,而这位夫人并不喜欢异味……于是他只是保持叼着的姿势,并未点燃,“周驭的案子,功劳很大,但你应该清楚,这个功劳不是你现在能拿得住的,哪怕你是s级。” 顾慎轻声道:“我知道的。” “你想要什么补偿?”周济人眯起双眼,道:“我听说你敲了崔忠诚一笔竹杠……现在手上还缺封印物么?” 说着,他瞥了一眼顾慎的手腕。 能够抵消一次高强度冲击,曾是a级封印物,因为消耗过于严重而降级的六福手珠,现在还剩两枚。 听说顾慎还从花帜地底拿了一枚不起眼的指针。 超凡者之间的战斗,当然也有依靠“封印物”数量取胜的,这既是所谓的家大业大,只靠宝物掷出就能把对面砸个半死的打法。 只不过在议会内部,a级的封印物都是高度稀缺,能够持有一件作为主要战斗武器,就已经足够匹配自身战力了…… 真正强大的,还是要靠自己。 封印物是辅佐之用。 评级越高,固然越强……可强大的超凡者们往往要寻找的,不是评级最高的那件封印物,而是最契合自己的。 “老师……我缺少的,可能不是封印物。” 顾慎苦笑一声。 他来到大都后,经历了不少场战斗,从江滩与曲水的搏杀,到鸢丹街绝地反击,再到南湾大厦的逃杀,然后是昨晚舞会的一枪崩雪……每一场战斗,都异常惊险。 而顾慎从中体会到的最大感触就是…… 自己的总体实力太弱了。 深海试炼十二层,他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是第三层,精神系在前期能发挥的战力有限……由于炽火的特性,梦境之中的战斗,他倒是无所畏惧,可这一路上遇到的强攻系和自然系超凡者,每一个都高出自己位阶太多。 大都区……本来就是东洲江南的第一城区。 这里强者云集! 抛开陈没,宋慈这种仅次于封号超凡的预备级十一层选手不谈,剩下的还有许多深海七层八层中高阶超凡者。 他根本无法在高层次的战斗中插手。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周济人缓缓点了点头。 不怪顾慎弱。 而是大都区……的确强者太多。 东洲的封号超凡就那么几位,能够常驻在某座城市,某片大区的,能有几位?在联邦体系内被赋予封号的十二层超凡,每年都有必须外出执行的任务,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奔波。 可大都就有一位常驻的封号。 从要塞退下来的【霜川】谷稚……像他这种级别的战力,在如今的局势下,本来不应该出现在太平安定的地区,除非这片地区的重要性很高。 谷稚能够留在大都,是因为这片大区在东洲有着独一档的地位。 有封号镇守,s级以下的危机再严重,都不会影响到大都区的正常运转。 作为一个新人,顾慎晋升和修行的速度已经十分惊人,只是在大都区的高阶任务中,他的确无法起到战斗中决定胜负的作用。 “我不知道该要什么补偿……对我而言,即便是现在,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放着金山银山,我也不知道要拿什么。” 顾慎叹了口气。 “如果一定要我决定补偿内容……我希望在未来,可以修行顾长志在三所内留下的全部呼吸法。” “事实上,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变强,更快一点的……变强。” 他摊牌了,其实也没什么好隐藏的,经历这几场战斗后,顾慎知道自己和那些强大超凡者们的差距,不是依靠封印物就能填平的。 “……” 树先生听完之后,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了手掌。 榕树的枝干飘下了一片落叶,落在他伸出的掌心,这枚飘落的叶片仿佛坠入了一片湖泊,竟然缓缓浸入他的掌心之中。 落叶归根。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么?” 周济人抬起头,把目光再一次投向榕树。 “做参天之树,能悠悠百年。” “当璀璨昙花,就只有一夜。” “很多人会误解这句话……认为我是在鼓励弟子慢行,放缓脚步。其实超凡者的修行,是一条充满坎坷的逆途,有能力走得快的,也就十之一二,走得慢才是常态。” 周济人望向顾慎,笑了笑,“而有资格进入裁决所,有资格拜入我‘参天之树’门下的,无一不是天资绝艳的天才,他们每一个在超凡修行的速度上,都可以很快……你当然也不例外。” “这就是我把这句话放在嘴边,时时刻刻提醒他们的缘故。” “如果你有能力走得很快,那么你才应该要走得慢一些。” 顾慎有些惘然。 他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在裁决所内,有好几位实力不俗的封号超凡,如果东洲议会决定放开‘大裁决官’的席位数量限制,那么他们很快就会成为新任的‘大裁决官’……他们有实力,也教出了优秀的弟子学生。只是道无高低,每个人的修行理念不同,教育出的学生,弟子,也就不同。” “朱望的得意门生,韩当。在拜入裁决所的时候,创造了惊蛰的解梦记录,一路高歌猛进,连续打破裁决所的记录……如今停步在深海第十一层。” “而你的罗师姐,与他一同进入裁决所,被我收入门下的时候,惊蛰的解梦成绩平平无奇,尚未展露锋芒……如今,已经成为了‘天瞳’,东洲最年轻的封号之一,未来她的实力只会比我更强。” 这一大段话,从周济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多少炫耀的意味,一向不怎么正经的老家伙,这一次反而认真起来。 “做我的弟子,不必‘争先’。” 他顿了顿,道:“我理解你现在的心境……宋慈,陈没,这些年轻人的岁数比你大不了多少,你看着他们在大都大放异彩,而自己如今的实力还差得如此之远,心中一定会有落差。但其实,大可不必。” 周济人深吸一口气。 他紧攥手掌。 那片枯叶已被融入血肉之中。 【圣木】的能量,从老人的身上散发而出,顾慎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温和的,淡淡的辉光……周围仿佛有一股暖流流淌,明明已经是秋末冬初,小宅院里散落的黄叶被风卷起,落在树先生的身上,便尽数消融,仿佛回归到了自己应去的故乡。 “唯有厚积薄发,方可长生久视。” “既能得百载长青,也能得一夜绚烂。” “……看好了!” 一道低喝。 周济人与那枚榕树对视,本来就是一枚长青之树,在秋末只是稍显发黄,此刻在【圣木】的映照之下,一刹那枝干抖擞,仿佛重回春日,叶片疯狂生长,一刹那有粼粼波光在树冠之上摇曳晃动,这枚榕树的岁月被不可思议地逆转,重新回到了生命力最为蓬勃的那一刻! “若无积蓄,疯狂生长……便是在透支自己的未来。” “若底蕴丰厚,再待盛开,迎来的便是连绵喷薄。” 辉光逐渐消散。 那温暖的和风却在院子里久久萦绕。 周济人收回了自己的【圣木】,他仿佛化为了一个树人,面颊上生出层层叠叠的树叶,仿佛纸张一般,被风吹动,哗啦啦颤响,但随着辉光散去,他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顾慎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之中。 周济人的目光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老宅院的主卧,他缓缓道:“南槿离开大都,来到裁决所,跟我学刀快十年了,如今只是深海第七层,并非是因为她资质不够,努力不够……” “恰恰相反。她资质很好,也足够努力。” “以她的天赋,如果想要透支,自然可以修行地更高,更快。” “可这绝不该是她该走的路。” “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陈没。陈没跟随枭修行体术,依靠着‘精神链接’的授予,在十年时间修成了深海十一层……可是那又如何?如果不是运气好,他已经死在了枭的算计中。就算如今活着,这辈子能不能成为封号,也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周济人问道,“你觉得自己实力弱,如今有这么一份体术摆在你面前,你要修行么?” 顾慎沉默了。 他想到了江滩那一战,陈没的风采……的确令人心驰神往。 但如果真有这么一份透支未来的体术,放在自己面前,他绝对是不会去修行的。 他摇了摇头。 周济人开怀地笑了,从看到顾慎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小子是个惜命的货。 “但陆南槿不一样,如果有这么一份体术,摆在她面前,她真的会修行,而且会毫不犹豫地修行……所以这些年,最大的困难,不是如何她走得快一点,而是如何让她走得慢一些。” 这些话,很明显就不是说给自己听了。 顾慎也微微瞥了眼老宅院的某个方向。 那里看似毫无动静……但实际上,夫人早已醒了,此刻正在默默地听。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妹妹在裁决所十年,陆南栀也想知道,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 “以陆南槿的身份,手段,想要弄到‘捷径’,其实并不难。”周济人淡淡道:“裁决所里有的是透支生命的法门,有的是断绝经脉的狠术。只是我告诉她……蝼蚁再如何透支自己,也是扳不倒大象的,想要杀死大象,至少让自己也成为一只大象。” 是的…… 师姐的确是一个狠人。 从与a-009拔刀对轰的选择中,就能看出来,在战斗中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 “她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要等回到大都再宣泄。” “如今……她回来了,看起来只是深海第七层,但实际上她豁出去之后的力量,可绝不只是这么一点。或许岚切能杀死一个深海第九层的超凡者,或许能杀死第十层。”周济人对顾慎意味深长道:“毕竟……深水区提供的超凡试炼,只是超凡者对自身超凡力量的摸索和开发程度。没有人说,深水区的试炼层数,能够代表超凡者的战力。” 顾慎怔了怔。 是了……他有些醍醐灌顶的意味。 因为权限绑定的原因,所有人都在深水区进行超凡试炼,并且都在疯狂提升自己的试炼层数……归根结底这只是议会政府为了凝合算力而开发的程序,在深水区诞生之前,超凡者就早已诞生,并且早已开始了对自身超凡能力的摸索。 而在那时候,谁会在意一个虚无的数字? 很显然,提高深水区的层数……本质上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因为这只是虚名,而不是实质。 而这正是树先生一脉的修行思路……实战的战力,与深水区的层数只是弱关联。 一位超凡者,参悟摸索出了自身五成的超凡能力,能够在深水区的试炼中抵达第六层,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将这些力量,全部用于“实战”之中。 真正的超凡修行……求的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深水区”层数。 而是绝境厮杀,有生无死,有胜无败。 “超凡修行……不是闭上双眼,冥思苦想。” “生长在温室里的超凡者,如果没有办法从真正的生死实战中活下来,那么无论在深水区的超凡试炼中,抵达了什么层次……永远都是弱者。” 周济人平静道:“所以……你明白莪想说什么了吗?” 顾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周济人道:“那么就再拿陆南槿举个例子……她现在是深海第七层,燃尽一切的情况下,能杀死一位深海第九层。她是强者吗?” 顾慎小心翼翼道:“……是。” 越界战斗,能杀高两个层次的超凡者。 这已经是极度凝聚实力的实战派了。 “不。” 周济人面无表情望向院子外,道:“无论如何,深海第七层,燃尽一切杀死第九层之后,自己都会死掉……而死掉的人,只会是死者,不会是强者。” 披着西装,背靠着狮子巷宅院门口的陆南槿,默默垂下眼帘。 她知道。 老师的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二百零八章 制裁 老宅院的阳光落在狮子石像上。 陆南槿背靠着宅院的石壁,默默静立了一会,内院的声音不再响起,她也悄无声息地离开,走了十几步,来到了小巷的尽头。 蹲着抽烟的宋慈肩头被拍了一下。 “给你。” 陆南槿递出那件披在自己身上的西服。 或许是因为喝了狮醒酒的缘故,现在她的脑海还乱乱的……有一种宿醉的错乱感,对于一个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持刀砍人的裁决所使者而言,宿醉实在是很不应该的事。 而且喝醉了跟一个男人在外面过夜……听起来也有点……下流。 宋慈连忙把烟头按在地上熄灭,他接过西服,没有直接披上,而是笑着问道:“不进去坐坐么?” 南槿摇了摇头,她抱着礼裙的裙摆,神情木然地蹲在小巷路口,双眼失去聚焦,向远方飘忽着发呆,思绪也飘忽到了千里之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不断有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老城区很少会见到这么漂亮好看的女孩,而且还穿得这么时髦。 “夫人以前跟我说……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有分界线的,就拿大都举例子。” 宋慈蹲在了南槿的身旁。 他的目光和南槿一样向着远方飘去,说着漫无目的的碎语:“大都的分界线就是老城区,生活在这里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江滩的深夜是什么样子的。” “同样的,超凡者的世界里……诚心会就是分割上下的分界线。” “地上和地底,就是两个世界,诚心会的规矩放在花帜的顶楼上,就行不通了。诚心会讲究拳头,谁实力强悍,谁出手凶狠,谁就是老大。” “可夫人那边的游戏规则……不太一样。” 宋慈低眉笑道:“以前我总觉得那边很虚伪,明明双方都已经十分愤怒,只差撕破脸皮,也还要伪装最后一层的‘体面’。后来才一点一点意识到,文明的世界,其实就是换一种方式的野蛮。那边的游戏规则,也只是换一种方式的凶狠,撕破脸皮毫无作用。” “……你想说什么?” 走神的陆南槿听了一会,微微皱眉。 “虽然没有蹲在宅院前,但该听到的我都听到了。”宋慈一只手拎着西服,拽在肩头,一只手掸了掸熄灭的烟灰,苦笑道:“大家都是超凡者,六感应该不至于迟钝到这种程度吧?” 内院的灯笼早就熄了。 强攻系的超凡者,天生视力,听力,就会强于普通人,尤其是宋慈这种级别的强者,蹲在小巷口能耳听八方,把周围十几座宅院的声音全都收入耳中。 “……” 陆南槿的神情不太好看。 “你的老师真的是一个好人啊。” 乌鸦感慨道:“在今天之前,我对他的印象概括词大概还是‘老流氓’……现在已经改成‘树人有道’了。” “没猜错的话,你回大都,是想砍人的吧?” 没等陆南槿开口,宋慈就笑道,“砍谁?崔忠诚?赵西来?或者是……我?再或者,都要砍一遍,谁为花帜卖命,谁就是当年狮子巷的帮凶,谁要拦着你,不让你为陆承报仇,谁就是最后的凶手。” 陆南槿恹恹地低下头。 是的。 很久之前,她就是这么想的。 在每一次拔刀出鞘的时候,每一次拼命修行,刻苦提升实力的时候,每一次想象着自己返回大都的时候……她心中早已经预定好了敌人。 那就是取代父亲产业的赵氏! 而且她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所有站在这条战线上的人,都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 包括……姐姐。 听起来很凶狠,但此刻豁然回首,却发现这其实是个很幼稚的想法。 但…… 一个人锲而不舍的去做某一件事……往往不都是因为一个倔强的念头么? 当初握住刀的时候,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刀最终将要落到哪里,她还能一路走下去吗? 可如今她回大都了,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却发现自己的这把刀,即便拔出,也不知该砍向谁。 崔忠诚么? 赵西来么? 全都不是……当初那个愤怒握刀开始超凡修行的女孩,把全世界都划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十年后她重新触摸狮子巷的石壁,却无法欺骗自己。 她也感觉到了……赵氏,不是狮子巷旧案的真正凶手。 …… …… “夫人,距离备选议员即位的日期只有不到一周了。” 周济人坐在石墩上,对着那一间紧闭木门的阁间轻声道:“法案的事情影响重大,赵氏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周……他们会实行最后的反击。” 陆南栀此刻正盘膝坐在阁间的地板上。 微光透过窗叶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状态在松弛与紧绷之间,面容放松,鬓角的发丝随窗棂吹入的微风摇曳晃动,这个打坐姿势是父亲教给她的,据说是很久之前的古人留下的修心之术,可以调整呼吸……与超凡修行中的“呼吸法”有着相同的原理。 在法案这件事情上,赵西来已经和自己说得十分清楚。 花帜没有选择。 在最高席的意志压迫下,唯有与相对友好的“光明城”,以及“林家”合作,才能保证东洲的总体利益最大化,事实上这就是放弃了反抗,东洲议会心甘情愿从棋手的位置后退一步,让大都区成为五洲最高席意志博弈的棋盘。 从大都议员的角度出发,她此刻坚决反对议案通过,就是表明东洲议会的态度……与觉醒法案的实施与否无关,最高席无权压迫东洲的意志。 从【古文会】得到的信息来看。 由深海推算而出的觉醒法案,对人类产生的影响太深远太复杂,如果只是为了对抗“秩序崩坏”而颁布,未来很有可能付出比这更加严重的代价。 赵氏不能接受失去光明城和林家的合作……同样的,陆南栀也不能接受法案通过之后,对大都造成的负面影响,她绝不愿意拿数千万人民的性命去赌博。 哪怕主掌赌局的最高席,对花帜开出了诱人的筹码。 “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走上备选议员的演讲台前。” 陆南栀保持着气定神闲的清净状态,轻声开口,“还剩最后一周,花帜会对我实行‘制裁’。” 庭院里的周济人眯起双眼。 裁决所的任务向来简单粗暴,收纳封印物也好,解决失控者也好,都是只需要出拳头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他并不太清楚这些操纵城市经济命脉的人物们,究竟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互相“厮杀”。 这是一座布满无声硝烟的战场。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陆南栀如果拒绝花帜的最后好意,她在花帜旗下的一切资产,一切权限,一切的……一切,都将会被冻结。 所以才有了自由礼堂的会晤么? 南湾会为陆南栀提供新的一切。 “既然你早有准备,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周济人道:“刚刚的话……只是出于提醒。另外,特别调查组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 “s级通缉犯枭,深海已经确认其死亡。” “枭的‘精神控制’遍布大都,其中最重要的棋子‘叶宁秋’,在大都荒郊被击毙。案件的后续调查会影响到议会对南湾大厦的评定……以及陈叁议员能够调动的资源。” 周济人低声道:“叶宁秋在南湾的权限很高,如果联邦的调查组确认,这位议员助理很久之前就被‘精神控制’,那么南湾大厦的机密或许已经泄露,毫无疑问,法案反对派的政见会遭到一定程度的冲击。” “……” 坐在静室内的陆南栀皱起眉头。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如今的战局中,双方竭尽全力,天平却仍是平衡,有哪一方差了力气,很有可能就会导致败势……花帜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发动最终的进攻,辅佐陈叁的议员助理竟然是s级逃犯的精神傀儡,单单凭借这个消息就能在东洲议会内掀起一场舆论风波。 “陈没呢?”想了想,夫人问道。 这才是最重要的角色。 议员助理是s级犯人精神傀儡的丑闻……可以被死亡所掩盖,其实早些年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超凡者的存在已经超脱了常理和认知。 如果要细究责任,深海的漏洞,以及陈叁议员的失职,应该要各自分摊一半。 可陈没就不一样了,他是陈叁议员的亲生儿子,应该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职责,以及联邦的立场……如果联邦调查组发现这位议员亲子,与枭有着精神链接上的“师徒关系”,那么这才是致命的舆论进攻点。或许花帜可以利用这个信息,来发动陈叁议员反联邦反人类的强烈进攻。 “陈没与枭存在精神链接……这是被证实的消息,已经被裁决所写入卷宗内了。” 周济人无可奈何地转告,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枭的特质是具备强烈的精神蛊惑性,当年瀛海的天才裁决官周驭,即便拥有【湮梦】,也没有逃过枭的魔爪。通过裁决所的初步鉴定,陈没的精神链接可以认为是枭单方面的‘精神蛊惑’。” “枭通过精神链接所传授的体术,严重损伤了陈没的身体,骨骼,机能,潜力……本意是掠夺肉身,培养出替代周驭的新任容器。” “而陈没及时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选择加入【特别调查组】,在这次s级任务中表现完美,引诱叶宁秋现身,协助裁决所抹除了主犯的精神意志。” 周济人颇有些戏谑意味的开口,道:“这宗案卷昨夜刚刚定尾,我负责的。如果联邦遣派专人调查……只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陈叁议员的儿子并没有反动意向,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位在痛苦中自我觉醒的年轻英雄。” 阁间里沉默了很久。 然后传出了一道如释重负的叹声。 “谢谢……” 陆南栀问:“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支持法案通过的那一方,备选议员演讲的那一天,还亲自去了花帜大厦参加庆祝……” “此言差矣,投票表决可没有大裁决官的事,主张命运的剑握在你们这些议员的手上,我从来就没有权力支持或反对。”周济人意味深长地笑道:“顺带一提,那天的庆功宴并没有邀请我,我只是想去看一看热闹。” “再顺带一提……那天的花帜大厦,很有趣。” 阁间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因为自己反对法案……花帜炸开了锅。的确,这一幕情景想想就觉得滑稽。 “好了,该唠的都唠完了。” 老家伙拍了拍顾慎肩膀,道:“准备撤了。” 顾慎全程都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听着这二位的谈话,此刻抬头问道,“老师……任务结束了,这是要离开大都么?” “暂时不会。” “联邦会派遣调查组,勘察这起案件的后续……这段时间我们还会留在大都,负责辅佐完善案卷。”周济人摇了摇头,道:“另外,你身上有‘枭’的罗盘,这件罗盘是他的精神封印物,在大都区还藏着长久基金会的信徒,如果唤醒罗盘,大概率能得从深海那得到信徒的信息,裁决所需要在大都尽可能地消除基金会余孽。” “这个时间,最少……也需要一周左右吧。” 一周? 备选议员交接流程的最后时限。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明示了……这一周的时间,周济人都会留在大都。 陆南栀不知道为什么大裁决官会帮助自己……可联想到顾慎和周济人的关系,再联想到031在会议室中的言论,以及几乎是把顾慎硬塞给自己的那几条信息。 即便是傻子。 心中应该也有了结论。 阁间的门被推开。 穿了一身素雅便服的陆南栀,对离开的周济人缓缓鞠躬,道:“不论如何……谢谢您。” 周济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道:“听说神座的使徒来大都了,你……千万要小心。” 第二百零九章 使徒 今日大都的风儿甚是喧嚣。 但并不温柔。 尤其是在南湾大厦三十九层楼的楼顶。 “据说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大都区……” 一个披着黑色长款风衣的瘦削男人,悬身坐在南湾大厦的楼顶边缘,双手撑抵地面,在这个高度,凛冽的罡风如刀锋一般刮蹭着风衣的下摆,吹地大衣来回摇荡。 “纯属扯淡。” 背后传来了一道平静中带着鄙夷的回应。 流淌的罡风掠及大厦楼顶,贴着地面形成了微弱的涡流。 开口说话的那人,双手环臂,他穿着与先前那位几乎同款的黑色长风衣,但却显得十分滑稽。那件长款的风衣下摆堆落在地,被风掀开一角之后……能够看见,他的双脚根本没有触碰地面,而是悬离在大厦楼顶之上。。 这個男人看起来高大,是因为他其实悬在离地半米的距离,真实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五,或许……再多上一点点。 一个看起来像是巨人的……矮子。 他十分鄙夷地开口,“站在这栋大厦的楼顶,什么都看不见……单纯论高度的话,放到中洲,甚至还不及源之塔的三分之一,或许更低一些!” “毕竟这里是东洲嘛,一栋小破楼……和源之塔,是不能比的。” 瘦削男人笑了笑,缓缓起身,他半边身子垂露在大厦之外,随风轻动,看起来随时可能跌落,但实际上双脚却黏在地面上一般,站得异常稳定,宛如精铁。 “这是我时隔十年的第二次来大都了……其实这里发展的挺快,景色也挺漂亮,比我想象中要好许多。”瘦削男人掸去肩头的灰尘,轻声说道:“之前的话其实是陈叁说的,在刚刚拿下大都区议员席位之时,他是个有野心的人,那时候他觉得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而站在南湾大厦楼顶,就能与赵西来扳手腕,这就算得上是俯瞰整片大都了。” 悬在空中的侏儒冷笑:“得了吧?南湾快被花帜打得抬不起头了。能看清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就已经算是万幸大吉,联邦的调查组结案之后,站在这栋大厦楼顶,还能看清多远?能看到远方的南江么?他根本就不是赵西来的对手。” 瘦削男人笑了笑,算是同意,接着轻声喃喃道:“如今铁了心反对法案……我想陈叁应该还不清楚,他即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什么代价。” 说话之间,远方有几缕微光闪逝。 几辆兜转在空中的无人机,携带着深海的“天眼”,在南湾大厦的辖区上空巡逻。 在经历了断电事故之后,南湾的防守异常严密。 每隔一段时间,天眼就会全方位捕捉大厦周边的景象。 “滴——” 闪逝的微光,落在大厦楼顶的二人面前,并没有任何异样,没有警报,也没有呼示,就好像……拍摄到了空气。 摄录的那一刻,空气中有无形的力量扭曲,仿佛形成了一面拧转的壁垒,将两人的景象抹去。 实际上,得力于庞大的数据库算力支持,深海的“天眼”能够觉察到异样的超凡气息,并且第一时间上报,通过主脑的计算来判断是否存在危险……这层空气墙壁,能够阻拦正常人的肉眼,但却无法阻拦深海专注之下的“天眼”。 只是,凡事总有例外。 深海的所有行为,从摄录到上传再到预警……每一道关卡,都需要权限同意,虽然只是“一瞬”完成的事情,但实际上也是经过了层层同意。 而在检测到异样超凡气息的刹那,早已内定在程序之中的某道命令,自动触发,并且下达指令。 这道命令的权限远远高于南湾大厦的主掌者。 于是。 上报中断。 从表象上发生的来看……那么就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正常巡守的程序还是要走一个完整流程的,无人机排列成队,缓缓围绕着南湾大厦的上空旋转—— 悬浮在空中的侏儒,皱着眉头,他盯着那几辆飞来飞去的无人机,逐渐失去耐心。 在他眼中……这几辆搭载“天眼”的无人机,就像是耳旁嗡嗡作响的蚊虫,虽然不会触及警报,但就这么一直围绕着自己飞来飞去,实在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 侏儒弹指。 锵! 指尖叩击的位置,虚空激荡出一抹涟漪,像是敲出了一枚棋子……但这枚棋子的传递并非是线性的,而是不连续的,跨越式的,穿梭般的击碎了数十米的虚空距离之后,直接将这几架无人机全都打得爆碎! “砰”的一声! 天眼被打爆,一阵青烟在空中散发而出,巡守的无人机在大厦高空之中连绵炸开,化为了一蓬碎裂的白日烟花。 看到这一幕,瘦削男人神情有些阴郁,他低声道,“铁五,酒大人应该提醒过你,大都之行,不要高调,动手之前……不要让人知道使徒来了。” 侏儒铁五不以为然。 “老秦,放轻松。” 他淡淡道:“天眼损坏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即便这栋小破楼的工作人员要调查,也会发现,深海的最终录像没有异常,这就是一起平常事故,没有人会在意这几架无人机的坠毁。更何况,大都的任务是我负责,与你无关。我会用我的方式去解决法案的争端。” 老秦神情逐渐恢复平静,他没继续说下去。 “酒大人让我把陆南栀杀死……可底下就是陈叁的办公场所,把他做掉,法案的事情,难道不是解决地更加彻底么?”铁五遗憾地开口,道:“杀死一个女人,听起来真的很无趣。” “陈叁的身边始终跟着一位封号超凡。” 瘦削男人淡淡提醒道:“是十年前从北洲要塞退下来的【霜川】谷稚,你应该听说过这位封号的名字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如今实力跌落,但依旧是封号。” 霜川…… 铁五眯起双眼,舔了舔嘴唇,柔声笑道:“我当然听说过【霜川】……不过这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吧?还能打架么?” 老秦没有给他面子,冷冷道:“不动用信物的话,打死你没有问题。” 铁五也没有觉得丝毫尴尬。 他坦诚笑道:“是啊……不动用信物的话,我可不敢跟封号叫板。可谁让咱是‘使徒’呢?” “违背神座大人的命令,徽章信物的力量能否动用,就是另外一说了。” 老秦平静道:“酒大人让你杀死陆南栀,你最好遵守神旨。” “好啦好啦好啦。” 铁五满脸无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当然知道要遵守神旨……侍奉酒大人多年,我还没有做过违背他旨意的错事,刚才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嘛。” “事先跟你说清楚,我所侍奉的那位大人,叮嘱我只需要在暗处监察法案通过即可。所以从今天起,你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老秦道:“我只负责在离开大都的时候,确认法案已经通过。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虽然同为使徒,结伴从中洲来到大都,但实际上老秦和铁五所侍奉的“神座”并不是一位。 但怀抱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在最高席的意志加持之下,将大都变成棋盘。 “明白明白。”铁五耳朵都快起老茧了,他轻声叹道:“杀人的事情我来干就好……你不用出手。” “是,我不会出手。”老秦站在大厦楼顶,俯瞰着地面,坠落的无人机残骸处围了好几个人,他声音很轻地开口,道:“哪怕你被打死。” …… …… “咚咚。” 花帜大厦顶楼,崔忠诚的办公室前,响起了敲门声。 秘书小声地开口,道:“小崔先生……外面有人想见您一面。” 因为法案的突变,整个花帜都变得十分忙碌,距离陆南栀接任备选议员的日期正在倒数,自由礼堂的谈判并没有奏效,现在花帜准备对她实施最后的制裁。 为了确保能够施加足够大的压力,来迫使陆南栀改变心意,仅仅冻结资产和权限是不足够的……毕竟后者已经躲到了狮子巷的老宅院里,而接任备选议员席位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很显然陆南栀已经准备放弃花帜的一切,加入南湾的阵营。 “没有预约,一概不见。” 崔忠诚正在与某位重要人物通话……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其实大家都清楚,花帜所能想出的制裁已经很难改变这一切……想要让陆南栀投出决胜的那一票,那么常规的手段都只是浪费时间的徒劳。 只是老爷子并不想撕破脸皮。 五分钟后。 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 “……?” 崔忠诚皱起眉头,放下通讯器,但并未挂断。 而这一次没有响起询问之音,门就这么被推开,一个悬浮在空中的风衣男人缓缓飘忽过来,他在空中如幽灵一般转了两圈,而后徐徐落在了沙发之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中洲来的。”铁五伸出一只手,慵懒地撑着下颌,轻声道:“崔忠诚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别担心,我只是来找你聊一聊。” 门缝打开了一角。 崔忠诚神情阴沉,他瞥见了昏睡在地上的秘书。 中洲来的……如此放肆,猖獗,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这是聊一聊的态度么?”小崔先生推了推单片眼镜,冷冷开口。 “放心,只是普通的催眠术而已,她不会受到伤害……这个关头,想见到你这位大忙人,我似乎别无他法。”铁五无所谓地笑了笑,温和道:“按照赵氏当初的约定,法案的事情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麻烦,甚至连通过与否,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法案能不能通过……是大都的事情,退一万步,那也是东洲的事,轮不到你,还有你背后的那位来插手。”崔忠诚的态度没有改变,他面无表情道:“使徒的职责是消灭黑点,避免秩序破灭的灾难扩大……什么时候开始管起别人的门内事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铁五前倾身子,微笑道:“作为使徒,要做的可不只是消灭黑点,维护五洲的太平和安定,也是职责之一。” 无耻。 无耻至极。 “我此行与小崔先生见面,绝非要惹出事端,事实上我对赵氏,以及花帜,保有极高的敬意。未来法案推行之后,中洲会与诸位保持密切的合作。” “我只是想传达背后那位大人的意思……法案的事情,花帜处理地太拖沓了。” 铁五双手环臂,重新坐回沙发上,“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为何那么难对付?在大都,难道还有人是花帜无法收买的吗?” 崔忠诚毫不客气地说道:“抱歉……还真有这样的人,陆南栀就是。” 有什么,比赵西来开出的条件更大? 拒绝了整座花帜的继承权,也要反对法案……这种气魄,其实已经鼓舞到了不少人,看清楚东洲与其他几洲局势的高层,心中或多或少是对法案有抵触心理的。 今朝退一步。 明朝呢? 退一步,就是退一万步。 “既然无法收买,那么就做掉好了。”铁五平静道:“杀掉她,短时间内再重新栽培一位新的备选议员上位……只是要一张赞成票而已。南湾如今正深陷舆论风波,联邦的调查组很快就来了,眼下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 崔忠诚沉默了很久,道:“不好意思,关于法案的事情,该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教。” “真是令人意外啊……如今的赵氏已经变得如此软弱了么,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坚定。” 铁五遗憾地摇了摇头,“今天的对话……我会如实传递给源之塔的那两位大人的。希望他们二位还能如此坚定地信任你们。另外,三天之内,如果你们再不行动,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替二位把脏活干了。” “……” 崔忠诚盯着铁五,脸色铁青,“不送。” 这一件晃荡在空中的黑色风衣,缓缓离地,重新悬浮飘走,在桌面屏幕上实时显示的监控中……这就是一个没有形体的幽灵,深海忽略了“使徒”的存在,并且抹去了他来过的痕迹。 确认人走之后。 “您……都听见了么?”崔忠诚头疼万分地开口。 通讯器那边是良久的沉默。 “嗯……” 赵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让柳祎带上人去吧……” 通讯器也关断。 整间办公室陷入了寂静,崔忠诚缓缓向后靠去,他怔怔出神,门口再一次响起了敲门声音。 “与先前的那人一样……没有预约。”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意,甚是年轻。 谦逊而温和。 并无敌意。 “不一样的是……我姓顾,从长野来。” 第二百一十章 信物 顾这个姓,在东洲其实很常见。 但放到长野城,这个姓……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东洲唯一加入最高席的持火种之人顾长志,在长野城中,沉睡了接近二十年,在这飞快发展的二十年岁月中,长野建立了“清冢”,也成为了东洲江北的第一大区。而这些事情的背后,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個古老门阀的影子。 顾家。 这个存在长久的庞大世家,在培养出顾长志这样的人类希望之前,就已经牢牢掌握着江北的经济和文化命脉。 “……请进。” 崔忠诚正襟危坐,调整姿势,微微后仰着,端详千里迢迢来到大都的顾家使者。 一个面容阴柔俊美,梳着高马尾的年轻男人,缓缓推开了办公室的木门,他披着一件复古的兜肩斗篷,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小崔先生,我姓顾,叫顾南风。”他开门见山,道:“家族把我寄放在北洲,驻守边塞,已经有八年,这次回东洲,专程来到大都……是希望在法案结束之前,能第一时间见到你们。” “有趣……”崔忠诚已经挂断了电话,赵议员并不能听见此刻的电话内容,这场谈话的发生目前还没有第三人知道。 顾南风的第一句话中,信息量就很大。 顾长志沉睡之后,顾家内部分化出了不少声音,并非那么团结……曾有一段时间,就长野城的主次权力之事,产生过争执,以及斗争。在那时候,大都区就隐约得知了一个消息,顾家将许多年轻的精锐,送去了北洲的军防要塞之中。 顾长志先生曾是北洲万人敬仰的战神……据说在要塞最艰难困苦的时刻,他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也因此与那位女皇,结下了万分亲密的同袍关系。 在东洲最穷困落魄的时候,每年都会有大量的订单,商单,从北洲要塞发来,希望东洲江北能够协助要塞研发能源与动力机械,战备,这无疑给东洲输送了一大口鲜血,也是女皇为顾长志所做的担保。 顾长志沉睡。 顾家还是有几人,能说得上话的。 想要搭上北洲强大武力的船,整座东洲都需要仰仗顾家牵线。 因为这些年的低调政策,长野甚至放弃了在觉醒法案之事上直接表态……几乎没有人知道未来长野城的钦选领袖是谁,但不难猜测,这位“领袖”一定在北洲重温着顾长志走过的路线。 “如果长野对法案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在议会中直接提出来。”崔忠诚公事公办地回应道:“即便你是未来的顾家家主,线下来找我,花帜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顾南风只是笑了笑。 长野不愿意公开发表关于法案的看法,其实原因很简单……如今统领长野城的这些人,看不清法案未来的走向将会带来什么影响,而城内的微妙生态,又决定了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清冢建立之后,好不容易在一系列的内耗斗争之中恢复平定,整座长野被端上了一座恰到好处的天秤之上,充当筹码的每一个人,都彼此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在某位能够站起来扛住天的大人物苏醒之前,大家都不要再说话了,静观其变。 “我来找您……并非是因为法案之事。既然长野选择了袖手旁观,就不会强加压力。”顾南风柔声道:“我来找您……是想要告知一个信息。” “何事?” “目前这个消息,仅仅只在长野的少数掌权者中流动……对于外界的四洲,是绝对保密的。”顾南风顿了顿,道:“已经可以确定……沉睡在清冢中的顾长志没有死亡,仍有意识。” “???” 崔忠诚瞳孔地震。 清冢建立之后,顾长志仍然没有醒来,按此刻正在花帜地底第九层卖命打工的“冢鬼”的话来说,整个五洲都对顾长志的生死存亡很感兴趣……可清冢建立之后,超凡源质被大量吸收,即便是神座也无法探知顾长志的气息。 中洲很久之前有一位很出名的量子科学家姓薛。 薛某曾经拿一个盒子和一只猫咪做过实验,在盒子打开之前,没有人知道猫咪是死是活……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清冢就像是那个盒子,而顾长志先生就是那只猫。 “你们……确定了?有什么证据么?” 崔忠诚开口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明显变了,变得十分沙哑。 如果有第三位旁听者,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实在是很罕见的事情……即便是备选议员仪式上发生的突变,也没有使小崔先生的神情出现错愕和惊诧。 看到崔忠诚浮现这种神色,顾南风笑了。 证明一个人死去,其实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 外界的流言蜚语传了很多年……但在议会中,仍然采用了“睡去”这样谨慎细微的形容,来描述顾长志的消失。 可证明一个人活着,则很简单。 “清冢的守陵人透露,顾长志先生,在清冢建立之后……选择了一位【使徒】。”顾南风缓缓道:“这位【使徒】甚至不知道自己被选中了,这个消息是最近才从陵中传出的,守陵人通过古老的占卜术,捕捉了清冢中流淌的无序精神元素,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占卜?” 听到这个词,崔忠诚皱起眉头,他的反应就和普通人听到催眠是一样的…… “守陵人的占卜成功率是百分之一百,即占卜出的便是事实,便是真相。”顾南风平静道:“根据占卜的结果显示,那位【使徒】就在大都区,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小崔先生觉得十分头疼。 他已经明白了顾南风所代表的立场……这是顾家中希望顾长志苏醒过来,也是当初执意要建立清冢的那一拨人,如今带着守陵人的占卜结果,来到大都,只需要找到【使徒】,就可以证明顾长志还活着。 嗯……听起来十分玄乎,而且希望渺茫。 但如果找到了,那么顾长志的存活状态,还真的可以被确定! “你希望我帮你?”崔忠诚眯起双眼。 “是。事实上我们已经甄选了名单……在寻找【使徒】的这件事情上,顾家十分认真,不是说说而已。”顾南风坦诚道:“既然是被选召之人,那么一定是符合几个条件的。” “首先……他继承了长志先生馈赠的精神,有着无与伦比的坚韧精神,这是所有【使徒】的必备条件。” “其次……他应该觉醒了独特的超凡能力,并且超凡修行速度奇快无比。” “最后,作为神之使徒,他理应掌握着能够消灭‘黑点’的神赐之力,并且可以在信物的加持下,迸发出不可阻挡的战力。”说到这里,顾南风取出了一枚小巧精致的徽章,这是一枚雕刻了展翅飞鹰的胸章,“搏击长风之志,逆袭天顶之力。这枚信物可以与【使徒】互相感召,这枚信物,应该可以证明【使徒】的身份。” 崔忠诚听着顾南风的介绍,越听……心中越是浮现一道身影。 他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真的么? 自己心中的这位人选……是顾长志的使徒? “我们现在已经初步确定了要找的那位【使徒】,他生平最完整的档案应该就在您的手中。”顾南风诚恳道:“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看一看么?” …… …… 江滩。 经历了一晚的狂欢,白日歇业的酒吧在江边水声冲刷着沉寂着……一座名为“恒沙”的小酒馆,大门紧闭,被人轻轻敲了敲。 “哪位……” 老板睡眼朦胧地开门,站在门前的是一个面带笑容的鸭舌帽少年,以及一位长风衣红发女子。 他满脸困顿的神情在瞥见风衣女子腰间隐露的刀鞘之时瞬间清醒。 可还没等他夺门逃跑,下一刻无意间瞥见了少年的双眼。 “嗖!” 一缕炽火,从鸭舌帽掩盖的眉心发丝之中掠出,撞入老板的精神海洋之中。 哐当一声。 顾慎伸手一推,将这具昏睡过去的身躯推入昏暗的酒吧之中,或许是为了保证白日梦的睡眠质量,这间小酒馆的门窗被严丝合缝地关上,异常昏暗,于是正门洞开之后的炽光,犹如照到了蝙蝠洞穴一般,来自黑暗中的噪音瞬间暴动。 好几具沉睡的身躯被惊醒,他们恼怒尖叫着扑来。 顾慎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飒!” 陡然前冲的风衣被风掀起一抹弧度。 刀光撕破黑暗,掠出猩红中带着燥热的一连串血珠! 高爆炸药的熟悉气息,只不过这一次来不及引爆,就被岚切砍瓜切菜地连同火雷管全都炸碎,细密而冰冷的风刃将最开始冲上前来的那两道突袭身影砍翻在地,出手者又快又狠,完全没有留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反击机会。 顾慎则是抓住一瞬的空荡,收回撞入先前那人精神海洋中的炽火。 “嗤!” 炽火高悬,震荡出一缕涟漪,在这一刻他闭上双眼,却无比清晰地看见了黑暗酒馆的具体景象,从坐台到包间再到蜷缩在柜台下面的某个装死鬼,全都被顾慎看在“眼”中。 大催眠! 炽火叩响,一抹骤光炸开。 陆南槿面无表情收刀,她最后挽了两个刀花,掀起的阵阵劲风将血腥气息吹散,她看都不看倒下的两位突袭者,向着酒馆外走去。 这全都是长久基金会的“余孽”。 周济人说得没错,枭的确在精神操纵这件事情上留了一手,为了确保能够驾驭长久基金会这么一个逐渐庞大的组织,每一个信奉自己的基金会成员,都被他打了专属的精神烙印,而逆读罗盘的烙刻精神,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长久基金会残留的据点。 事实上这些家伙们没一个是善茬,外表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伪装得天衣无缝,他们完全可以与人正常交流,但身上兜里大概率揣着一份高爆炸药,一旦情况不对,就准备掏出来同归于尽。 这次的清理,规模很大……已经有裁决所的裁决使,在处理长久基金会的信徒事件中,付出了血的代价。 即便是超凡者,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 “稍等片刻。” 连顾慎自己都觉得诧异,觉醒超凡能力后,自己对血腥的忍耐力已经大大提高了,看到被削飞的某些部位……他的心情没什么波澜。 在炽火的视野中,这些泼溅在墙壁上的鲜血,只是构成生命本源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他越过血泊,向着酒馆内部走去。 长久基金会的信徒,大部分根本就不是超凡者,所以超凡感应的寻找方法根本就是无效的……而且他们的信念无比巩固,枭已经把信徒不当做人来看待,采用了强度非常之高的精神洗礼。 换而言之。 即便不杀死,他们醒来之后,也只会不断的报复社会。 哪怕抹除一切记忆,他们灵魂深处依旧存在着深深的“恶念”……那是枭留给社会的最后一枚炸弹。 狠不下心清除。 那么就被清除。 顾慎来到昏睡者的身前,他没有去阅读梦境,而是选择简单粗暴的拔离炽火……以这种方式,杀死入梦者的全部精神,结束枭的信徒的一生。 没有血腥,也没有战斗。 一切都在睡梦中发生。 炽火从数人的魂海之中抽离,掠出之时,带着一缕缕的猩红之色,那是血火主人的精神。 顾慎的炽火,与血火之间隐约交融,似乎有着相同的本源,但却又不近相似。 最终他抬起手掌,一小团液态的血色火焰,从炽火中分离出来,这是血火主人残留的精神烙印,也是他超凡能力的滞现……事实上这并不附和顾慎对超凡定律的认知。 宿主身死,除非是有封印物寄托精神。 否则……超凡源质消散,能力自然而然也就消散了。 这一缕血火,怎么还能存在? 而且。 自己的炽火,竟然与血火生出了感应,在第一次来到周也新梦境中的时候,顾慎就觉察到了异样。 这两种能力,似乎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第二百一十一章 蚍蜉 顾慎推开恒沙酒馆的门。 “全都解决了?” 陆南槿抱着刀,斜倚在门前,她没有去看顾慎是怎么处理这些基金会信徒的,而是浏览着全息眼镜的地图,关注着接下来的任务:“下一个地点是东盂街。” “嗯。” 顾慎点了点头,特别调查组的任务结束之后,裁决所联合其他两所,集中了大都区的人手,开始清理长久基金会的信徒。 深海封锁了嫌疑人的彼此通讯,最大程度避免了“打草惊蛇”的可能性。 按照这个处理速度……最多半个月,长久基金会就能拔除九成。 处理这种案件,对顾慎的修行有不少好处,仅仅依靠惊蛰呼吸法,他的精神力增涨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想要提升战力,最好也最快的办法……就是战斗。 长久基金会的信徒们,平均实力并不高,大部分还只是普通人,即便有超凡者,水准也鲜少能超过三层……只不过由于精神烙印中那股不惧死亡的狠劲,每一次交锋都需要打起精神,对顾慎而言,这是绝佳的“练手机会”。 …… …… 不知不觉已近傍晚。。 黄昏的余光洒在大都街区。 一下午处理了七宗案件,顾慎一個人解决了五场战斗,他所斩杀的最强超凡者,是一位预估实力抵达深海第四层的强攻系超凡。 有师姐在后方掠阵……这些战斗并没有给顾慎带来压迫感。 不过,这些战斗都结束地很快,包括那位深海第四层的强攻超凡,顾慎施展炽火,先发制人,撞入对方精神海洋之中,一瞬间就震碎了那家伙的灵魂。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会愿意大战三天三夜? “你确定……你在深水区,只抵达了第三层?” 陆南槿看着自己的小师弟,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在她印象中,顾慎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子,在大藤市的时候,毫无战斗力可言。 来到大都,这才多久? 抵达深水区第三层,已经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从展现的战力来看……顾慎的“炽火”绝对可以对抗第五层的超凡者,而且旁观了几场战斗,陆南槿发自内心的认为,顾慎的精神攻击,是一个十分令人头疼的事情。 如果毫无预兆,就遭受了炽火的进攻,九成超凡者只能凭借自身精神力去硬抗。 顾慎的精神力太扎实了。 没有守护精神的封印物,很容易中招……而在梦境中,他的实力可就不止是第三层那么简单了。 这就是……“s级”么? “是的……目前还在摸索‘大催眠’。” 顾慎谦虚地笑了笑。 今天遇到的对手,实力只能说是一般,至少比起鸢丹街的“时厉”要差许多。 不过觉得战斗轻松,也有炽火增涨变强的缘故,在彻底消化了曲水,以及吸纳的那一部分超凡源质之后,顾慎觉得如今的自己,再与时厉战斗一次,不需要动用指针,也可以将其斩杀。 炽火就像是自己身体衍生而出的一部分。 顾慎觉得自己还处于“驾驭”能力的阶段……就像是婴儿要先熟练自己的身体,能够做到心意所指,炽火所向,那么也就说明自己完全“驯服”了能力,至少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炽火失控的情况。 “老师叮嘱我,要我这几天跟你一起执行任务,照顾一下你……”陆南槿给予了肯定:“事实上你完全可以独自一人执行这种级别的任务,我没有出刀的机会。” “或许长久基金会内藏有高阶的超凡者。” 顾慎认真道:“不过……我倒是挺想试一试的。” “遇到深海五层以内的……凭借先手,你能占据绝大的优势。”陆南槿道:“可遇到深海第六层的超凡者……就是两回事了。即便是突袭,你的精神力大概率也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深水区的试炼……有几个明显诡异的梯度。” “前三层的试炼,三系超凡者基本相同,深海根据运算,给出了三大系超凡者运用能力的基础模拟……就像是精神系的侧写,小催眠,大催眠。你可以理解成,任何精神系能力,都一定具备这种能力。” “在第三层之后,不同的超凡能力开始衍生出属于自己的‘特性’……这是第一个梯度。”说到这,陆南槿的神情有些复杂,她缓缓道:“按理来说,第三层的超凡者绝不可能是第四层的对手,可你的炽火太特殊了,它已经凝聚出了自己的形态,而且展露了蕴含特质的本源。” 本源! 顾慎之前就听到过这个词。 “深海的一到三层试炼,被誉为‘基础态’,也就是所谓的第一阶段。而第二阶段,四到六层的试炼,则是超凡能力的‘第二态’演变,一般在第四层深水区试炼,超凡者会尝试引召自己的能力本源,将其具现,并且将其维持。” 顾慎若有所思的点头,接着面色陡然凝固,变得古怪起来。 等等…… 深海第四层的试炼,是具现能力? 这可是自己深水区第一层的试炼……当时自己竭尽全力,把炽火从精神之中凝聚出来,心生感慨,只觉得前路漫漫,修行不易。 可不曾想,这是在第四层才会安排的试炼内容? “以此类推,七到九层,是‘第三态’,十到十二层,就是‘最终态’,能力已经被完全开发。但这不意味着超凡者的力量探索就到此中止了。”陆南槿道:“我目前还在探索‘第三态’,所以关于十二层之后的风景,并不清楚。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可以询问老师。” 庭院的对话之后,顾慎大概明白了周济人对自己的安排。 这位大裁决官在教育弟子方面……采用的方法十分独特,他会压制弟子的修行,从心性和深水区试炼的进度上,要求弟子走得越慢越好,但实际上这种修行法,对战力的提升反而是最大的。 五洲的超凡谱系图仍在更新。 人类对于超凡力量的摸索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依赖深海,或者依赖他人,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说白了。 深水区只是辅佐工具。 科学的摸索,以及循规蹈矩的自我挖掘,绝不是唯一的道路。 炽火是极其独特的力量……那么它的修行方式,也注定是独特的。 “我的炽火……在吞噬超凡源质之后,可以不断的自主变强,这种特质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精神系’能够拥有。”顾慎在心底暗暗开口,“对我而言,增强实力,可不止是探索深水区一条道路。” 炽火的规模,已经从从最开始的纤细发丝,变成了如今的一根手指粗细。 想要增涨炽火强度,需要不断寻找发散的超凡源质……顾慎心头一惊,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就是指引着自己向邪恶的一面去堕落么? 猎杀超凡者,夺取他们的源质,化为增强自己的养料! 这……或许就是与“血火”产生感应的原因? 炽火壮大的难度,是呈指数上涨的,同样增涨一缕火苗的宽度,开始可能只需要吞噬曲水这种级别的初级失控者源质就能做到,到后面或许需要十倍,数十倍! 从哪里能找到那么多的超凡源质啊……顾慎想想就觉得头疼,合法的途径里,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去接触溢散的源质,一旦超凡者身死,源质很快就会消散。 …… …… 夜幕的微光笼罩而下。 透过窗帘,隐约能看到屋外的黑暗。 屋室内很温暖,也很干净,温和的白光落在白色的床单上,老人卧坐在调整好高度的病床上,他安安静静地闭着双眸,鼻息微弱,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赵西来年龄很大了。 他很老,很虚弱,这是肉体上的虚弱。 但谁也想不到,那位坐握大都生杀之权的老人,竟然虚弱到了这种程度,呼吸之间,连精神都显得萎靡,困顿,风云激荡的大都,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准备迎接战斗,而这头被千万人视作心头大敌的老狮子,已是满面倦容,看样子并不能应对更多的斗争。 “关于你们中洲的【使徒】,来大都插手法案的事情……我很不满……” 他微微阖着双眸,声音沙哑地飘出,在房间里回荡。 天花板的上空,倒射出一轮投影……这是一场链接中洲议会的通讯。 投影中的圆桌坐着几道模糊的身影,这其实只是一个虚构的议桌背景而已,赵西来本人在其中也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 没有人能看得见这位老人的颓态。 “源之塔的那两位,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觉醒法案颁布的场面了。”中洲议桌的某个方位,传来一道不含感情缥缈声音,“你应该庆幸,来的只是他们的【使徒】。” 赵西来皱了皱眉。 在他的情报中,中洲来了一位【使徒】,是酒神座的侍奉者。 原来,来的不止是一位么? 还有一位藏在暗处…… 他语气没什么变化,平静道:“距离最后时限,还有六天,我可以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希望中洲议会可以撤出【使徒】,这件事情触犯了东洲的底线。” 【使徒】的存在,本来就违背了多年前的联邦规定。 这世界上有超脱规则的神座,已经足够令人头疼了。 如今神座将自己的力量散播给侍奉者……先是冠以“消除黑点”之名,然后再一点点试探规则的底线,现在已经开始派遣【使徒】来传递自己的意志了,如果还不制止,接下来那些家伙还会做什么? 将神之力赠予更多的人,这是想要挑起对内的战争么? “抱歉。中洲议会无权对最高席发出指令。”那道缥缈的声音拒绝,“关于【使徒】的事情,我想您还是直接向源之塔的那两位反映吧。如果他们点头,侍奉者天亮之前就会回到中洲,不过……如果法案能够早点落定,我想那两位也不会派遣【使徒】。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忙。” 赵西来面色阴沉。 “【使徒】的任务不应该是消灭黑点么?在北洲的要塞之外,每天都有许多人在秩序崩塌中死去……”他冷冷道:“如果中洲议会不制裁这种行为,放任【使徒】的行走,只会给五洲带来不安。” “既然您知道……有那么多人在对抗秩序崩塌中死去。那么在法案推行的事情上,就应该更加倾力。”中洲议会的声音更冷,“归根结底,如果法案成功推行,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所以在觉醒法案颁布之前,中洲不会阻止【使徒】的行为。” “呵……” 赵西来声音很轻的笑了。 “哪怕【使徒】的行为,会破坏大洲之间的和平?” 中州议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有人幽幽地开口道:“源之塔的那位曾说过……要先有牺牲,才能后有和平。” 非常无耻的回答。 赵西来直接挂断了通讯,但并没有愤怒,因为在这种时刻,愤怒毫无意义。 他很清楚对方如此猖狂的原因——东洲没有对应的底牌,无法接招。 之所以忌惮【使徒】,并不是因为畏惧他们的个体战力,在不动用信物的情况下,【使徒】未必是封号超凡的对手……而东洲的封号超凡还是有不少位的。 恐怕的就是神的信物。 某种意义上来说,信物的动用,就意味着短暂时间的神临。 作为神座的侍奉者,“正义”的代言人,使徒的信物是其保命的根本,动用信物,就意味着自身的性命遭到了威胁,神座自然会庇护其信奉者……庞大的精神力和超凡源质,会跨越空间的壁垒,涌入【使徒】的体内、 这,便是神临! 根据【使徒】自身的实力不同,体质不同,能够承载的神力数量,以及持续时间……也有相对应的变化。 可哪怕神临的时间只有一秒,这也不是超凡者能够抵抗的力量。 神灵与凡俗,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战斗结束,只需要一秒。 中洲的【使徒】来了两位,一位负责给自己施加压力,另外一位则是在暗处观察……很显然这是想知道,东洲面对这种无理的出招,究竟是会选择退让,还是选择应对。 【使徒】是神座的意志行走。 而能够对抗神的,就只有神。 深深吸了一口气,赵西来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前行的路上遍是阻力,他此刻不免恍惚地想,或许陆南栀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蚍蜉撼树,虽死犹荣。 总好过……遭这屈辱。 “咚咚咚……” 便在此刻,病房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有人惴惴不安地开口。 “父亲……是我……” 第二百一十二章 灵眸 “你难道真的准备等三天?” 老城区被夜幕笼罩,一座废弃老楼天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交错纵横的街巷,披着黑风衣的老秦眯起双眼,目光抛向远方的一条古旧小巷子。 那条巷子是狮子巷。 “怎么可能?”铁五笑道:“我是傻子么?怎么可能在大都等三天,花儿都谢了。” 杀一个人,不需要那么久。 如果花帜决定对陆南栀动手,那么……只需要一夜。 他只是想看一看……在中洲施加的压力下,赵氏会怎么选? “滴。” 一道很轻的通讯提醒声音。 铁五默默接听片刻,然后挂断讯息,摇头叹道:“赵西来连通了中洲议会,希望通过议会撤走【使徒】……” 老秦皱眉道:“他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真是人老了,糊涂了。我奉神座大人命令而来,议会那边怎么可能把我喊回去?”铁五嗤笑道:“不过这也说明了,长野城的那个植物人确实还在沉睡,不然赵西来也不至于想出这种法子。。” 链接中洲,希望他们勒停【使徒】的行为。 听起来……的确有些滑稽。 这种层面的行动,都是精心策划,不会存在误会,更不会轻易撤销。 “或者……这是一种警告?”老秦皱起眉头,道:“假设东洲准备还击,链接中洲议会,要求撤回【使徒】……应该算是光明正大的警告行为。”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 铁五不以为然,他低头瞥了眼时间,摩拳擦掌道:“我原本还准备再等一天的,可现在,一秒钟也等不及了……” 不远处,就是狮子巷。 狮子巷尽头的老宅院,灯火常燃,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屏蔽了外界的感应,看来是比较独特的封印物,如果不进入院子,就无法看到其内的真实情况。 在狮子巷附近聚拢了不少的守卫力量。 与南湾达成合作意向之后,陈叁派遣了手底的好几位精锐,来负责保护狮子巷的安全。 “等一等。” 正当铁五准备掠出废弃老楼的天台之时,老秦忽然伸出一只手,闪电般按住了他的肩膀,一股力劲喷薄而出,将铁五悬浮的双脚猛地按在了地上。 “不妨再等等……有人要动手了。” 老秦平静指了指远方夜幕中流淌的一抹黑色……那里流淌着一股相当隐蔽的超凡气息,但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杀意。 铁五一个踉跄,捧着沓在地上的风衣下摆,重新晃晃悠悠悬浮起来。 他看向远方,咕哝道:“这是……花帜的人?” “我先前来大都的时候,见过这女人……这是赵西来手下的超凡者。”老秦木然道:“看来花帜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们不妨就在这看着好了。” …… …… “最后一个任务,老城区,福临巷……” “完成。” 顾慎从福临巷的一间老宅院里走出,全息眼镜的任务提示一项接着一项的自动打上了对勾,然后消失,这意味着深海根据算力分配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 院子里仰面躺着三個男人,眉心被灼烧出了一个血洞,腰间还有未引爆的火雷管……这副场面并不血腥,因为“炽火”的温度太高,直接将眉心的血液都焚烧殆尽。 这三人都是超凡者。 不过……院子里的战斗只持续了五分钟,其中有四分钟被顾慎用来吸纳逝者的超凡源质。 精神力不够,被炽火撞中,几乎就是瞬杀的死局。 “恭喜你啊,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靠在院门的陆南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说道,“看来老师给你挑选的任务……有些太简单了。” 她作为“后盾”,陪同顾慎执行剿杀长久基金会成员的任务……从一开始的担心,到惊讶,诧异,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只用了半天。 如果顾慎对付同阶的超凡者,用了超过五分钟……那么她才会感到诧异。 顾慎笑了笑。 这些任务看起来很简单,但事实上……真的很适合自己,与低阶超凡者的厮杀,让自己对炽火的掌控力显著提升了,而且离散的超凡源质积少成多,今天一下午可谓是“收获颇丰”。 老师知道炽火的特质。 能吞没黑点,需要大量的源质……而清除基金会成员的任务,正是收集离散源质的绝佳机会。 顾慎可不挑食。 师姐也很配合,她结束战斗之后都会默默回到门前,替顾慎把风……每个超凡者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有秘密,小师弟当然也不例外。 她之前无意间瞥见了顾慎收集死去之人的“超凡源质”…… 这其实是违背人们对超凡源质认知的一件事! 放到外界,一定会引起剧烈轰动! 不过陆南槿只是略微诧异,便没有了其他更多的想法。 如今……在顾慎身上发生什么,她都不觉得意外。 东洲议会在超凡谱系图上,把顾慎的“炽火”归结为精神系能力,但陆南槿清楚,那一缕小火苗可是有自己的实体,以及炙热温度的。 这绝不是精神系,或者自然系的力量。 超凡本就是突变,诡异,以及不可捉摸。 而特质系能力者,能做出违背超凡定律的事情……倒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吸纳超凡源质又怎么了……中洲的那位“盗火者”,甚至可以窃取其他人的超凡能力! “任务结束,辛苦师姐了。” 顾慎悠悠吐出一口气来,今天跑了半个大都区,从江滩到老城,每一场战斗都不敢掉以轻心,此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明天继续。”陆南槿点了点头,抱着刀转身,就要离开。 “没记错的话……福临巷,似乎离狮子巷不远。”顾慎忽然笑了,问道:“要不要去坐一坐?” 陆南槿微微一怔。 看背影,似乎是在犹豫。 “这段时间,忙。” 陆南槿摇头,道:“还是不去了。” 虽然离开大都十年。 但回到这里之后,许多想法……都发生了改变。 她开始慢慢理解自己的姐姐,也想过找一个机会,两人好好的聊一聊。 只是如今正是备选议员交接的关键时刻,关于法案最后的争斗,以及赵氏的制裁,都需要消耗大量的心思去应对。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了。 “那我去看看乌鸦兄。”顾慎继续厚着脸皮发出邀请:“师姐你要一起么?” 陆南槿:“……” “正好一起吃点夜宵。”顾慎摩挲下巴,道:“他私藏的狮醒酒,可是个好东西……” 抱着刀的师姐缓缓转身,一本正经道:“事先声明……我只是饿了。” “还有点渴。” …… …… “注意,不要误伤无辜者。” 夜幕中,一只小队正在快速推进。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夜行紧身衣的瘦高女人,她的额首栓系着一条黑色的纱巾,用作抹额,但即便如此,依旧有淡淡的荧光缭绕,仿佛凝聚成了一只……眼瞳。 精神系,【灵眸】。 柳祎的身后紧跟着四位队员,他们的身上也都缭绕着淡淡的荧光。 【灵眸】以柳祎为主,将彼此之间的视野扩大,分享。 “这次的任务……是进入狮子巷的老宅院。”柳祎平静道:“我会以【灵眸】规划出最优的途径,尽可能避免战斗,如果发生冲突,只需击晕即可。” 在这里巡守的,不仅仅有南湾派系的超凡者,还有三所的联邦职官,里三圈外三圈的把狮子巷,以及周边的街道布控起来,因为老城区设施陈旧的缘故,他们临时派遣了无人机,搭载天眼,将这片区域防守地密不透风。 “东南,有两位巡守者。” 有一人低声开口。 小巷转角,灯光刚刚照射而出。 柳祎如夜猫一般扑出,身形柔和,她一瞬间伸出双手,分别按在两位巡守者的面前,那条抹额在她扑出的那一刻自行脱落,化为一条紧绷的丝带,在她掌心缠绕,一刹那黑暗笼罩那两位巡守者的眼帘。 但这其实是一种“保护”! 失去了抹额的遮蔽,柳祎眉心的【灵眸】骤然绽放出强烈的炽光! 一刹那小巷有圣光瀑射而过,两位被抹额遮蔽眼帘的巡守者,只觉得双眼一片光明,耳旁也只剩下了嗡嗡之音。 柳祎神情平静,瞬间收回抹额,双手抬起,在脑后收束丝带,【灵眸】的光芒徐徐消散。 转角处的两位巡守者,已是失去意识,软绵绵倒下。 这不仅仅是精神层面上的【催眠】,也一种直接作用在物质层面上的【打击】。 失去意识的状态,会非常稳定地持续八到十个小时。 “走。” 做完这一切,柳祎低声开口,时间紧张,没有功夫处理这两位巡守者的善后工作了……如果被发现,也就意味着自己一行人的突袭暴露。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确保他们二人不会临时苏醒,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过……这次的任务,并不需要耗费太久时间。 切入狮子巷,闯入老宅院,就算是完成! 层层守护之下……暴露是在所难免的,到最后肯定也是要强行突破。 又两个转角,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宅院的轮廓了,远方是一个看似空旷的四岔路口,但实际上那里才是真正巡守森严的阵地,不说三所训练有素的职官,就只说南湾那些没有正规编制的诚心会超凡者,都足以令人头疼。 “……散。” 柳祎一个人默默背靠墙壁,她打了个手势,示意跟在自己背后的四位就此散开。 五人小队,变成了五支小队。 柳祎闭上双眼,彻底睁开【灵眸】,抹额被炽光照射地几乎透明。 仿佛有无形的灵魂魂体出了窍,她幽幽地“挪首”,视线转了一百八十度,试图看清背后那座老宅院的真实景象…… 然而,柳祎百战百胜的【灵眸】在这里碰壁了。 狮子镇宅,提防凶兆,榕树撑天,杜绝窥伺,一片朦胧的火烟雾气在院子上空弥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隔绝了一切感应。 【灵眸】彻底失去了作用,即便竭尽全力,能看到的院内景象,也只有模糊。 除了……停留在院落墙头的那几只黑色乌鸦。 等一等……乌鸦? 柳祎神情微变。 她意识到……这座宅院少了一个“灵魂人物”,情报中说宋慈一直镇守在老宅院前,忠心耿耿地守护着狮子巷的太平,这是比三所职官更加可怕的存在,也是这次任务中排在最前方的阻力。 这也是赵先生派遣自己执行任务的原因。 想进入宅院……必须要依靠【灵眸】的力量,因为宋慈的存在,强闯这里,几乎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即便有强力的封印物可以配合,也需要提前锁死他的方位。 柳祎深吸一口气。 她先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很小的铜铃,铜铃表面贴满了古老的符箓,取出的过程中即便经历了颠簸,依旧诡异的寂静无声。 这枚铜铃,就是花帜为这次行动所准备的a级封印物,锁魂铃,使用者完成精神力锁定之后,会强制将选定的那位超凡者,拽入梦境之中。 随后,柳祎取出了一片破旧的衣角……这是乌鸦之前的衣物。 其实不一定非要是衣物,只需要残留超凡气息的物品,都可以发动【灵眸】的锁定功能。 每一位超凡者身上的气息,都是独一无二的。 【灵眸】可以在极大范围内,锁定一缕超凡气息……只要在这个范围之中存在,就一定无法逃过感应。 远方响起了嘈杂声。 柳祎知道,那是自己派遣出的队员,成功被发现,引起了动乱……巡守的职官和诚心会的超凡者,都会被吸引注意。 而现在……就是锁定乌鸦精神,发动“锁魂铃”的时刻。 黑色的抹额被一抹光明撕裂。 柳祎神情凝重,掌心的那角破碎衣物倏忽裂开,在炽热的光照之下灰飞烟灭,【灵眸】的视线开始了狂飙,她在一瞬间仿佛升上了万丈高空,如神灵一般俯瞰着整座老城区,这是一种十分玄妙的微观之感,因为每一条街巷每一个细节都被烙入脑海之中。 紧接着视线飞速下降。 这是【灵眸】锁定了超凡气息,开始调整视距! 下坠! 再下坠! 柳祎的面色变得苍白,她先是看到了一只巨大的乌鸦,从夜幕之中惨叫着飞起,再看到了一堆铺天盖地的黑潮,拍打双翼,撞向自己的视野,在一片黑潮的洗涤之后—— 【灵眸】找到了这角衣物的主人,并将视角锁定。 最终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头顶位置,她看到了自己背靠着墙壁的俯视图观。 她本想看乌鸦。 却看到了……自己。 柳祎的后背渗出了层层冷汗,她缓缓抬起头来,向着灵眸投射的方位看去。 在墙壁的上方,有道蹲了许久的影子,缓缓站起,懒散的开口。 宋慈面无表情俯视着柳祎。 “柳大姐,真是……好久不见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 锁魂铃 “轰”的一声。 墙壁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坠下来了—— 柳祎头皮发麻,一股强大的本能驱动她向后退去。 下一刻,她原先所站立的位置破碎开来! 烟尘四溅。 一身西装的乌鸦,踩在凹坑之中,面无表情,双眼闪烁着凌厉的寒芒,盯着不远处的女人……在花帜大厦,他们是共事的“同事”,曾一起执行过任务,对于彼此的实力,都很了解。 柳祎很清楚,宋慈在实战之中所能发挥出的杀力,有多可怕……这家伙是天生的战斗奇才,浑身上下都是武器,这几年来的超凡修行更是开了挂一般飞快。 如果要论生死厮杀……整个大都,没几人是宋慈的对手。 之所以要用【灵眸】配合【锁魂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正面交锋,她完全没有胜算。 “你……早就知道我来了?” 柳祎冷静下来。 自己一行人已经隐匿了行踪,还是暴露了。 “嗯。” 宋慈淡淡道:“虽然入夜了,但诸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该算是招摇过市了吧。” 一滴冷汗,从柳祎的额前滑落。 她知道,宋慈的直觉非常敏锐,但不曾想,竟然敏锐到了这种程度,【灵眸】算得上是顶级的隐匿能力,足以遮蔽同境界绝大部分的精神感应……这家伙,是怎么觉察到的? 仿佛有读心术一般。。 宋慈伸出自己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很简单,看就可以了。” 看这一字,被他重读。 柳祎只觉得……真是见了鬼了。 其他人都“看”不见,你是怎么看见的?! “多说无益。”她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你来了……也省得麻烦。” 她双手抬起,一缕无形的精神波动,在虚空之中震荡开来。 宋慈微微皱眉,立即向后退去。 精神系的攻击最是诡异,而且难以预测……他可以躲开高速打来的子弹,却不一定能躲过精神系的意念冲击。 柳祎手中那枚贴满符箓的小铃铛,给了他不小的危险之感。 这一下……要躲! 乌鸦的身影瞬间瀑散开来,他仿佛在一瞬间化身成了数十个,围绕着柳祎高速旋转,整条小巷子里都是纷飞的西装幻影,而持握铃铛的女人神情没有丝毫慌忙,随着一条条符箓自行脱落,悬浮围绕着古旧铃铛表面旋转,她的眉心重新亮起了一抹辉光。 【灵眸】再次开启! 一缕炽热的强光,从眉心中的眼瞳之中照射而出,仿佛有一尊虚拟的灵体,从柳祎头顶悬浮而起,凝聚成人形,缓缓转头。 目光所照射的方向。 那些翻飞的虚影,纷纷破碎! 宋慈的速度再快,只要他还保存着进攻的念头,那么就难以逃过【灵眸】的追踪……小巷的空间并不大,柳祎神情苍白,她头顶悬浮的灵体飞快地转头,试图捕捉到乌鸦本尊的身影。 一道闷哼声音在远方响起。 远方有一角破碎的衣角,缓缓飘落。 那是与【灵眸】擦过的刹那,被庞大的精神力撕碎的一角衣袖,很显然宋慈并不准备撤退……他正在利用高速移动,强行突破。 这场战斗并不复杂。 谁先摸到对方,谁就获胜! 柳祎双手捧着铃铛,那古老而又袖珍的封印物,此刻散开了全部的符箓,展现了自己全部的真实面貌,几条符箓连绵成护铛小河,飞快的旋转,无形的文字震颤,一股摄人心魄的波动,从铃铛之中传递而出,哪怕只能听闻一道余音,也会觉得心神发悸。 她的紧身衣后背已经尽数被汗水打湿。 强烈的压迫感愈发靠近。 身前身后,一连串的碎砖崩裂,墙体炸开,地面崩碎,【灵眸】疯狂转动,却总是要差上一些……乌鸦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的一声! 是咆哮的风声。 柳祎能感觉到一股强劲的风压袭来,她怒吼着抬起锁魂铃,对准某一个方位,这枚铃铛看起来轻如鸿毛,此刻却是耗尽了她全身上下的所有力气,仿佛抬着一座巍峨重山。 灵体也在此刻停止头颅的转动! 最后的目光,定照在一道举拳递出的西装男人面前。 这一拳的方位偏移了一些,并没有直接命中柳祎的头部,而是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 无数狂风,被掀带而出,将这拳所指的一整面墙壁尽数轰塌…… 令人惊骇的一幕。 但……终究是打偏了。 柳祎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惊魂未定地看着突袭掠入自己身前,几乎不到一米位置的宋慈。 这种级别的战斗,不会出现失手。 唯一的可能就是……宋慈这一拳,是故意偏差的。 这一拳,打在自己脸上,会是什么后果? 她微微向后瞥去,神情惨白。 因为她看到了那一堵徐徐崩塌的,支离破碎的墙壁。 “铛”的一声。 沉寂至今的锁魂铃,在此刻终于摇响,破碎的颤音,强行拽着一道灵魂,进入梦乡之中。 看着那陷入“睡梦”之中的西装男人,柳祎并不觉得自己赢了……相反,她觉得这一战自己输得一塌糊涂,宋慈是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才没有下死手的? 不论如何……自己也算是有了一個行动的时间。 远方的嘈杂声音渐小。 她准备向着最后的宅院进发……而空中却忽然闪过了一缕极其纤细的破风声音。 “飒”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之中划过。 柳祎皱着眉头,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却摸到了一手鲜血……不知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甚至还没有感受到疼痛,面颊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过了三四秒。 刺痛感才缓缓涌来。 远方的小巷尽头,有一道披着风衣的年轻女子身影,缓缓从昏暗灯光之中走了出来,她的左右手各持一把刀,左长右短,腰间还悬挂着第三把刀。 “陆南槿……” 柳祎细眯双眼。 她微微向着身后瞥去……小巷的另外一边,似乎也有一道身影,无声的出现,那是个少年,眉心缭绕着一缕火焰,远方的夜幕遮掩了少年的面容。 柳祎想起了最近在联邦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s级”。 裁决所特别调查组的新人。 顾慎。 “嘶……” 一道微含痛苦的嘶喝声音响起。 身旁那个本该陷入沉眠的西装男人,手指如石雕复苏一般,缓缓颤动了一下,他浑身上下都爆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 宋慈从【锁魂铃】的束缚之中醒来,一只手按住脖颈,缓慢转动,声音沙哑着感叹道:“这个玩意,有点厉害啊……竟然能直接将我拽入梦境,还让我……落枕了。” 这是? 醒了? 柳祎神情变得异常古怪,她见鬼一般看了看宋慈,又看了自己掌心的a级封印物【锁魂铃】。 什么鬼! 那道漂浮在夜色上空的妖异灵体,眸光直射着顾慎,看起来威严而又神圣。 只是【灵眸】所射出的炽热高温,被炽火来者不拒的尽数吸纳。 小小的火苗来回摇曳,仿佛诞生了模仿的念头,有模有样的扩散起来,似乎是在试图幻化人形……只可惜这些火焰数量太少,怎么摇曳也只是一副随时可能熄灭的可怜模样。 “……” 宋慈收回抬起的手,为了掩饰尴尬,他很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发。 自己刚刚的警告……似乎很多余。 这枚古怪的铃铛,被柳祎如此珍重地保护……看起来是某个高序列的封印物?可从刚刚的表现来看,这封印物,好像不怎么好用啊? 把自己拽入梦境,只持续了几秒钟。 把顾慎拽入梦境……直接失败。 顾慎更是一脸茫然,他已经默默捏紧了真理之尺,随时准备迎战……跟师姐从福临巷离开之后,他就觉察到了不对,空气中有异样的杀意,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倒下的巡守者。 而摸到这里之后,他看到了柳祎。 先前在花帜大厦,顾慎偷看过这个女人和崔忠诚的交谈画面……他知道,这是赵西来的手下,出现在狮子巷也只有一种可能。 花帜准备对夫人动手! 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陷入危险。 那枚铃铛是极其危险的封印物,能对精神力形成极大的冲击……他一直谨慎提防,可就在刚刚,铃铛摇响,自己却毫无反应。 那股危险感……也随之消散了。 柳祎真的开始怀疑人生,她带着【锁魂铃】信心十足来到狮子巷,可结果却有些滑稽……她现在怀疑自己拿错了封印物,导致自己来狮子巷的行动,看起来像是一场喜剧表演。 凭什么,这个实力羸弱的小子,能够扛得住a级封印物的入梦?! 远方的小巷打来了几束强光,几位诚心会南堂的超凡者,羁押着五人小队的成员,缓缓出现在小巷口。 “宋先生。” “鹦集先生,怎么处理?” 这些人都是受南湾派系的管理,这次领了陈叁命令,保护宅院,平时就唯宋慈命令是从。 头一次没有被道上的兄弟们喊乌鸦,宋慈还有些不太适应……什么宋先生,鹦集先生,这是诚心会的混子们应该喊出来的称呼吗? 他有些头疼,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押住对手,千万不要放开。 “好了。” 宋慈来到柳祎面前,道:“柳祎,放下武器吧……” 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员。 柳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选择了放弃抵抗……【灵眸】的炽光缓缓黯淡,凝聚而出的那尊灵体也随风飘散。 放弃了么? 许多人松了口气。 宋慈耳机里传来了夫人的指示,他默默听完,微微皱起眉头。 沉思了一下,宋慈开口:“夫人要见你。” 紧接着伸出手掌。 柳祎很不甘心地将那【锁魂铃】交出。 那枚小小的铃铛,在失去了超凡源质和精神力的加持之后,重新恢复了原形态……符箓一枚枚自行悬浮着贴回表面,整座铃铛变得哑光失色,斑驳老旧,很不起眼。 “啧……” 宋慈捻了捻铃铛,有些鄙夷,更多的是不解,心想就这不咋灵验的破烂玩意,还爱不释手的,当个宝贝? 第二百一十四章 懦夫(上) 病房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仿佛时间陷入了凝滞。 窗边花瓶里的长叶不再摇动,无频闪的白光落在一站一卧两道身影的面容上,两人沉默无言的对视,明明是父子,却陌生的像是路人。 “我来……看看您。” 赵器双手有些无措地抬起,又落下,他空手而来,因为他知道……父亲什么都不缺。 “坐吧。” 刚刚结束与中洲议会的通讯,赵西来的思绪一片紊乱,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自己儿子找个地方坐下,这间病房很大,但赵器坐在了床边。 事实上他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带…… 他带了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就在自己的衣襟内侧,只需要伸手就可以取出,赵器的手指开始发颤,他只要靠近自己的父亲……心中就会忍不住升起“敬畏”,“恐惧”的情绪。 “你能来看我……我很欣慰。” 老人意味深长地望向自己的儿子,只是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欣慰。 赵器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无数念头堵塞在脑海中,这算是什么……是寒暄吗,还是鼓励,一刹那思绪被拉回了很多年前的长夜,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站在了大都的最高点,他拼命奔跑过,企望得到一丁点的赞许。。 但很可惜。 那个冰冷的,高高在上的身影,并不像自己的父亲,而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他再怎么全力以赴,那个遥远缥缈的男人,也不会对自己伸出手。 赞许?认可?鼓舞? 他的童年只有孤独和失败。 一道声音缓缓响起,如晴天霹雳,击碎赵器纷乱的思绪。 “自由礼堂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赵器瞳孔收缩,他演技拙劣地回头,茫然看着自己的父亲。 老人轻声道:“陆南栀的精神被放逐……想在【湮梦】笼罩的礼堂内做到这件事情,就需要枭放开精神链接的权限。据我所知,你是唯一能够自由行动的人。” 赵器的额头浮现冷汗。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父亲……您在说什么?” “大约在一年前,来自老城区的神秘人士,采用了匿名的通讯方式,与你产生了联络。在那位神秘人士的帮助下,你开始与南湾派系合作,并且成功达成了好几笔交易……在花帜的董事会内,开始有人对你刮目相看。”赵西来微微低眉,“我关注了这几桩生意,不得不说你做成的事情很了不起,向来寸步不让的叶宁秋,愿意在谈判中低头,牺牲大部分利益,来谋求与花帜的合作,这几桩交易震撼到了整個董事会高层……在那个时候小崔让我去细查那位‘神秘人士’的身份。” “但我并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我只看利益……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赵西来平静地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英雄,更不会去做铤而走险的事情,你无法驾驭风浪,也闯不出天大的祸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辈子,大概就是个懦夫。” 这句话,难听地有些真实,更有些残酷。 赵器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他看着父亲,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说出这样的话。 懦夫…… 懦夫…… 又有谁心甘情愿去当一个懦夫? “上个月,你一个人躲了起来,其实是被人打伤了。”赵西来淡淡地说:“不敢借用治疗类的封印物,因为害怕我发现……被打落了牙齿,还要往肚子里吞,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赵器怔了怔。 “不敢声张……因为你害怕更严重的事情被抖出来。”老人的话如刀一般,刮在赵器的心头,“没有报复,只是因为你没有证据,是在老城区被打的,那边没有布置【天眼】,运气不好被教训了,查不到证据,也只能就此算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明明正是青年,却无比窝囊,他聋拉着肩膀,低垂着双眼,声音越来越低:“是……柳祎说的?” 老人平静道:“这种事情……还需要她说么?在大都内,怎么会有事情瞒得住我。” “那个默默扶持你的人,就是‘枭’,在那几桩生意中,叶宁秋所做的退步,并不是奇迹,只是因为她也是枭的傀儡。”赵西来的语气里并没有失望,一如既往的平淡,“所以……这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了。长久基金会的最终目的是稀释大都区的权力体系,从议员的身边入手,一点一点瓦解两个庞大的集团,单单精神操纵一个人是不够的,哪怕那一个人很重要。” “枭希望你能接手花帜。” 赵西来看着自己的儿子,“扶持你,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不去接触陆南栀,是因为接触陆南栀的危险性太高,夫人痛恨长久基金会,一旦蛊惑失败,那么枭将承担毁灭性的打击。 同样的……在花帜派系中,还有谁,比赵器更适合接触? 没有了。 然而枭最大的错算,就是他高估了赵器的野心,也高估了赵器的胆量。 “那天晚上,你被打的那天晚上……去老城区,是去找枭了。”赵西来的话语里已经没有了询问或者反问的意思,他直接以陈述句,把赵器所隐瞒的真相,一点一点抖了出来:“他给了你精神类的封印物……而且不是第一次,之前南栀有一段时间患上了‘失眠症’。乌鸦的暴怒,也跟那件事有关。他在寻找凶手,你应该庆幸,没有留下证据。” “不然……他真的会打死你。” 在这一刻。 赵器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裂开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这不仅仅是一座压在心头多年的大山,更是一座笼牢,父亲看着大都里发生的一切,自己做的所有的所有,都瞒不过他的视线,那些小伎俩,小心思,只是他不愿意点破而已。 “是的……” 赵器缓缓站起身子,他笑了笑,坦白道:“自由礼堂的事情,是我做的。” 说出这一句话后,心中那块千斤般的重石,一瞬间放下了。 如释重负。 “你想杀死陆南栀,继承花帜。”老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依旧没什么表情。 “不……” 赵器觉得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变得轻快起来,手指似乎也不再发抖了,他一伸手就将衣襟内侧的那串项链取了出来。 “我用的是这件封印物……” 赵器入魔般的望向项链,喃喃开口:“只需要佩戴一小会,意识就会永远的……被放逐。” “放逐精神,怎么能算是……杀死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懦夫(下) 赵西来静静凝视着那串项链。 根据议会的情报,枭能够打造超凡封印物……那么这串项链应该就是出自他手,只需要佩戴片刻,就能够放逐一个人的精神,实在是骇人听闻的恶魔手段。 承认了这一切后,赵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笑了笑,道:“我没有才能,没有魄力,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想活得好一点。” “这叫自私。”赵西来淡淡开口,道:“相比于其他人,你已经活得很好。”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那我想要活得更自私一点。”赵器哦了一声,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攥着项链,轻描淡写地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老人很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自由礼堂做的事情……我可没留下证据。你们所有人都在梦境中,礼堂的监控也损坏了……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说到这,赵器抬起头,环顾了一圈。 这是特级订制的尊享病房,以赵西来的身份地位,房间内不会有任何的监控,摄像。 “你当真以为……这件事情,能做到天衣无缝吗?” 老人缓缓开口。 赵器怔了一怔。 “一切都结束之后,去北洲吧。”赵西来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端起床头桌上的茶盏,递给儿子,示意茶水凉了……帮自己倒掉。 眉宇间萦绕着煞意的赵器呆呆楞在原地。 他下意识弯腰躬身,接过茶盏,然后替父亲换上新的茶叶,再用热水冲泡,这个动作他很熟练,从小到大练了上百遍。 在更小一些的时候,他总是屁颠屁颠跑着给父亲端茶倒水,只不过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隐约记得,那时候的父亲,没有那么严肃,没有那么冰冷。 “我在北洲还有几位朋友……林家人向来说话算话,他们不会害你。”赵西来低声咳嗽,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声音变得沙哑,虚弱,“哪怕……他们瞧不起你。” 端着热茶,送到父亲面前的时候,赵器才陡然想起来,自己这趟来“探亲”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不想再伪装了。 也不想再隐忍了。 自由礼堂动用项链的事情,他知道瞒不过父亲,也瞒不过那个女人……说到底在这场斗争中他是最多余的存在,生物链底层的被捕食者。 他用了整整一夜,来说服自己,要活得自私一点。 再自私一点! 来这里……就是要向父亲摊牌,并且……证明自己的“能力”。 或许是心中那个魔鬼的蛊惑起了作用,他的心底一直有個声音不断的重复,要他向这世界,向身边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宣泄出积蓄已久的怒火! 用……这串项链! “北洲?” 赵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酷,并且摆出不屑的嘲笑:“开什么玩笑,谁要去哪种地方?” 赵西来接过热茶,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悲悯地望向自己的孩子。 没有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器看着那张无视了自己的面容,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重新开始了颤抖,原先他以为是紧张,现在才发现……这是愤怒。 “贪生怕死者,勿入北洲。” 赵西来轻声开口,道:“要塞不欢迎孬种,也不欢迎懦夫……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愿不愿意去北洲,而是,北洲愿不愿意收留你。” “……” 赵器默默攥拢十指。 “你似乎想说什么。” 老人直视着自己的儿子,语速不缓不急,“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想愤怒地反驳我,说自己不是懦夫……如果想证明的话……就用这串项链,套在我的脖子上。” 赵器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老人。 “你今天来看我,不正是抱着这样的主意么。”赵西来微笑着伸手,示意赵器站得近一些,他手掌在自己脖前轻轻抹过,道:“我很老了,没有力气反抗,你为我戴上项链,我陷入沉睡……要不了多久,精神就会被放逐。用你刚刚的话来说,这不叫杀人。” 赵器意识恍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下意识站得近了一些。 “啪”的一声! 一道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跌坐在地。 项链从空中抛出,坠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散落声音。 赵器捂着自己高高肿起的面颊,所有的精神,被那猛烈的一个掌掴所打醒。 他抬起头来,畏惧地看去……然而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父亲那暴怒的神情。 “你知道么?” “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还剩最后一点良知。”老人轻声道:“或许是因为胆怯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把你保护地太好。” “从南栀公开反对法案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想,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情,所选的决定,到底哪些是对,哪些是错……” 这些声音,模糊地传到赵器的耳中。 “我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花帜,奉献给了陆承搭建的大厦……我没有他那样的天赋,终其一生,也只能让花帜走到这里。”赵西来喃喃开口,他望向自己的孩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事业上竭尽了一切,其他的方面……就很失败。” 赵器默默捧着脸,蜷缩在角落。 “最后的遗嘱,我已经修订完成了。这栋大厦我会交付给陆南栀,崔忠诚会从股份中兑现一部分,建立专属于你的信托基金。”老人平静道:“如果想要取出那笔遗产,你就老老实实去北洲,如果是男人,就在北洲要塞待够五年。如果没当逃兵,五年之后,回到东洲,那就证明……你不是孬种,不是懦夫,配得上老子的遗产。” “摆在你面前的,还有一条路——” “杀了我。” 赵西来俯视着赵器,冷冷道:“用这条项链,或者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让我在这间病房里永远睡去,如果我今天死去,那么你将与所有的遗产无关。不过想必你也不需要了,因为能做出这种事,就等于彻底丢去了最后一份良知,在这个世道上,完全摒弃道德的人,一定能活得很好。” “来吧。” “做一个选择。” 赵器看着那串跌落在自己面前的项链,他心中那恶魔的低语再一次响起,他鼓起勇气去握住项链,却发现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所有的力气都被掏空。 填满胸膛的那些火焰,他所以为的愤怒……竟也不是愤怒。 是畏惧,是害怕,是挣扎。 他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跪坐在地,最终痛哭流涕。 那串项链被他重重地攥拢。 而后……重新松开。 第二百一十六章 狮子巷之夜(一) 病房里的痛哭声音断断续续,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男人能发出的声音。 听起来……很窝囊。 老人平静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眼中没有失望。 没有报以希望,就不会失望。 “我……不想去北洲……” 赵器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恳求道:“我想留在大都……” 赵西来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默默接通了打来的通讯。 “喂。” 对面是颤抖的声音。 “喂……议员先生,是我。” 是柳祎的声音。 “我现在……在夫人的宅院里。只不过情景可能跟您预想的不太一样。” 柳祎的脖前有一把出鞘的银刀悬挂,陆南槿持刀而立,神情冷漠,贴靠在她的背后,老宅院的榕树树叶簌簌作响,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宅院里夫人在饮茶,宋慈和顾慎在两侧静立。 柳祎能感觉到自己脖前那把银刀渗透而出的寒芒……离开大都的时候,陆南槿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十年后再回来,她已经成为了裁决所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这把刀隐约渗出的杀意令她觉得头皮发麻。 “是么?” 通话那边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赵西来轻声开口,道:“你进了陆南栀的院子,这已经很好了。” 柳祎苦笑一声,刚要开口。 “我猜现在有一把刀悬在你的脖前。”赵西来淡淡道:“是南槿小丫头的刀。” 这声音在庭院内荡开。 夫人饮茶的姿势没变,宋慈和顾慎对视一眼。 陆南槿冷哼一声,攥刀的手更加用力。 柳祎觉得脖前的刀芒更加森寒了,远在大都另外一端的赵西来柔声道:“上次在舞会,没来得及打招呼……十年不见,还好么?” “托你的福。这十年……我过得很充实。”陆南槿冷冷开口。 “这把刀,应该是架在我脖前的。”赵西来淡然道:“柳祎只是奉命行事,没必要刻意为难……不如放了她吧。” “正是议员交接的时日,在这个节骨眼上……派遣超凡者入侵宅院,你想做什么,当真以为我们是傻子,猜不到么?” 宋慈向前一步,来到通讯器前,道:“赵老爷子,这时候轻飘飘来一句放过,不合适吧?” “柳祎不是来杀人的……” 老爷子顿了顿,道:“我和西洲的光明城,北洲的林家,又谈了一次。关于法案的事情……我有了新的想法。” 夫人平静道:“您不可能让步。” “是赵氏无法让步。”赵西来缓缓道:“我的名誉,我的承诺,我背后千千万万的卖命者,以及高悬花帜大旗的大厦……不允许我让步。只不过这一次的谈判,光明城和林家愿意给花帜更多的时间。” “更多的……时间?” “法案可以推迟,再推迟。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我仍愿意按先前的条件,与你达成这场交易……” 交易这个词,听起来冷冰冰的。 “但前提是,你不再发表强烈的反对意见。你可以像长野城一样,宣布中立,放弃投票。改变立场的文案……我也为你准备好了。”赵西来捂住嘴唇,用力地咳嗽了一声,他死死压住自己的咳嗽之音,努力打起精神,尽可能让通讯的那一边听不出自己的颓态。 改变立场? 从反对,变成中立…… 听起来很荒谬,但实际上这完全是具备可操作性的,在某个重大法案,以及重要投票的环节上,任何一位议员都有权经过更“慎重”的思考,做出更“稳妥”的决定。 更何况,夫人已经无须立场,为自己争夺利益。备选议员的竞争已经毫无悬念。 “我拒绝。” 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陆南栀直接了当地回绝。 “如果您派人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我实在太失望了。”夫人缓缓道:“这周结束,我会接任成为大都区的第三位议员。我的态度不会发生改变。” “……” 电话那边传来的不止是沉默。 还有一声衰老的,悠长的,无奈的叹息。 “我派柳祎来这间宅院,是因为……中洲的【使徒】已经抵达大都了。源之塔酒神座的【使徒】,今早放出了最后通牒。”赵西来沙哑道:“最后三天……如果花帜不能使你改变态度,他会用自己的手段,来结束这一切。” 夫人饮茶的手指悬在空中。 “事实上……以我对【使徒】的了解,他们绝不会真的等待三天。一旦花帜不采取行动,他们或许立刻就会动手,这就是我派遣柳祎的原因。” 赵西来沉声道:“老城区是【天眼】稀缺的古旧地带,他们可能早就来了。” “就算有【天眼】也没有用。它们捕捉不到【使徒】的踪影……那些人是联邦政府所允许的法外幽灵。”柳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抵在陆南槿的刀锋之上,缓缓将其推开了一小截距离,谨慎道:“或许在这间宅院的不远处,【使徒】就在看着我们。” 这句话,令在场的所有人,背后都生出冷汗。 “【使徒】……这是什么?” 宋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個东西的存在,诚心会帮助两位议员处理地底超凡世界的繁琐争端,但可不包括秩序崩塌之类的事件,关于黑点以及相关的传闻,目前仅在官方成立的机构上层之间流通。 陆南槿松开了刀。 柳祎松了口气,她连忙矮身远离陆南槿,背靠宅门,道:“你不需要知道【使徒】是什么,只需要记住……这不是我们能够对抗的存在。” “噢……真的有你说得这么厉害么?” 宋慈揉了揉眉心,他的直觉极其敏锐。 “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从夜幕降临之时,他就觉得,心中有一片阴翳,隐隐约约压着。 狮子巷老宅院的榕树洒落金光。 那盏灯笼的内芯还剩余大半,但火光却开始剧烈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加速灯笼的燃烧…… 这是遮蔽精神力感知的封印物。 当有精神力试图窥伺,掠入宅院之时,这盏灯笼就会燃烧自己,抵抗意志,也起到警示作用。 灯笼火光跳动的这么厉害,意味着什么? 柳祎神情有些难看。 “议员先生……” 她自己身为精神系超凡,隐约已经感到了危险,只是接下来的对话已经无法继续,通讯器的信号似乎遭到了干扰,被迫挂断。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狮子巷之夜(二) 远方。 破旧老楼的天台上空。 铁五盘膝悬坐在空中,双手按着膝盖,眯着双眼,啧啧叹气道:“花帜来的人……不太行啊,还是要我出手。” 那间老宅院的景象,依旧是一片模糊。 自己的精神力被阻挡在外,目标人物居住的老宅院内似乎有什么封印物正在发挥作用,无论如何去看,也只能看到模糊的火光。 那似乎是……一盏灯笼? 不论是什么……能屏蔽自己的精神力感知,这已经是相当不俗的封印物了。 但可惜,屏蔽效果有限。 那【灯笼】并不能阻止自己看清夜幕中狮子巷周遭的其他景象,附近的几条街道,里里外外,驻扎着接近三十位超凡者,这是相当“隆重”的守御规格,只不过这些人实力参差不齐,都算不上什么强者。 大概……普遍在深水区三四层左右的实力? 东洲的超凡者整体水平确实不行。 铁五看到了那只小队分散之后,被逐个攻破……他知道这是为首那女人的“调虎离山计”,只是很可惜,那女人的战斗也结束地很快。 “老秦……赵西来手底下的人,这么垃吗?”铁五摩挲下巴,道:“还没开打呢,就投降了……这种人物,也能到议员手底下混个铁饭碗?” “……”老秦沉默了。 他轻轻道:“那个西装年轻人,不简单。” “看到了,确实不简单。。”铁五淡淡道:“在狭窄地形也能凭借身法速度,躲避【灵眸】的精神锁定,说明速度很快,就是不知道这小子的力气大不大。他应该是今晚狮子巷里唯一值得留意的家伙。” “嗯……” 老秦忽然开口,道:“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她的刀……要注意。” 铁五有些讶异。 他知道老秦说的人是谁……那个在小巷出刀的风衣女人。 “强攻系,大概深水区第七层,第八层的实力……十有八九才刚刚凝聚刀域,这也值得我留意么?”铁五无奈道:“我说老秦……你是不是太小心了些?” “小心一些,总没有错。” “那個女孩身上的杀气,我很熟悉,一个不要命的人什么都可以做出来。”老秦喃喃道:“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上藏着很厉害的杀器。” 铁五眯起双眼,点了点头。 他知道,论精神感应,老秦比自己厉害数倍。 况且,那句话的确很对……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老秦幽幽开口,“看样子,花帜的人是靠不住了,我建议你现在就动手吧……迟则生变。” “正有此意。” 铁五活动手腕,面无表情地开口:“那就麻烦你,张开‘域’,笼罩这片地带。” “……嗯。” 老秦木然地点头,在夜幕中向后退去,他仿佛融入了长夜之中,在温和的晚风之中,那件黑色的长风衣飘散如海藻,如墨汁。 老秦的身体仿佛化为了黑夜中的一部分。 一道黑色的闪电,向着穹顶蔓延而去,触及天顶的那一刻,犹如瀑布散落,垂射四处,从至高点扩散,像是一枚缓缓倒扣的大碗……将半座老城区,都凝聚在内。 一座无形的,漆黑的域。 与江滩那一战中,诚心会苏察所施展的“天幕”有类似之处,但却截然不同。 这座如倒扣大碗的黑域,将狮子巷以及周围的几条街道,死死笼罩在内,仿佛拽入了一场不可苏醒的【黑梦】之中,外人去看,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结界迹象,可一旦走近,就会发现方向错乱,怎么走,都走不进这最后的咫尺距离…… 这是一座无法进入,隔绝外物的巨大领域。 这座领域名为【须臾】。 这是老秦背后的那位神座,通过信物所赐予的伟大力量……被【须臾】笼罩之后,这片地界的性质将被完全地改变。 铁五缓缓站起身子,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迸发出噼里啪啦如炒豆子般的脆响,伴随着脆响声音,那件随风摇曳的风衣,也缓缓悬浮而起。 他打了最后一个呵欠。 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要开工了。 背后的废弃老楼,传来了咔嚓咔嚓的碎裂之音。 一台老旧的空调外机,早已生锈,坐落在天台的角落,长满青苔,有轻微的破风声音从空调外机的风口掠出……早就破碎的轴流风扇无风自动,越转越快,细密的铜锈碎屑抛飞而出,紧接着是冷凝器,节流管,以及支离破碎的压缩机,这台空调外机在一瞬间被拆解开来,化为数十件钢铁部件,如流光一般接二连三撞向铁五,最终撞在了空气墙壁之上,悬停在铁五的背后。 诸如此类的噪音在天台密密麻麻的响起。 那些荒废的,淘汰的电子元件,由钢铁组建的旧时代废品,从死去的状态中重新苏醒,它们仿佛感受到了崇高的引召。 “嗖”、“嗖”、“嗖”…… 在短短的十数秒钟,铁五的背后如孔雀开屏一般,悬浮着一件又一件铁器,大多数已经生锈,没了光泽。 但随着他伸出手指,抹过一个半圆。 仿佛有人用手掌,紧紧贴着这些青铜、合金、钢铁制品的表面擦拭而过—— 一抹骤亮的光芒闪烁。 当真如孔雀开屏一般。 黯淡之铁,焕然一新。 铁五从天台一跃而下,一轮锃光瓦亮的轴流风扇瞬间向前掠出,落在他的脚下,使他如踩踏风火轮,向着那间狮子巷的老宅院,以无比迅猛的势头,轰轰烈烈的撞去。 在他背后。 钢铁与铜锈混杂而成的部件,在超凡力量的凝聚之下,违背本能地互相抱团,重新改变形态,以流线型的弧度划过长空,因为高速摩擦的缘故,钢铁合金的大球迸发出炽烈的火光。 驻守在狮子巷附近的超凡者们,神情惘然地抬起头来。 他们先是听到了夜幕尽头的轻微震颤声音。 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凝聚成滚滚声浪。 炽烈的火光从高空中碾压而来。 无数铁器从抱团的状态中散开,化为一场遒劲有力的铁雨,激射着扎下! 第二百一十八章 贵姓 通讯挂断之前。 顾慎的心头就隐隐传来不祥的预感。 炽火特质特殊,拥有极强的隐匿能力,以及非凡的感知特性。 正如宋慈所言……自从踏入狮子巷后,就有一种被“窥伺”的怪异感,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直到进入宅院,看到悬挂在榕树上的燃烧灯笼,才逐渐消散。 “西南,四百三十米。” 褚灵的声音响起。 一副实时捕捉的图像在顾慎眼前浮现……拍摄的角度很刁钻,看得出来图像是经过了放大处理,只能看得起模糊的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姿势怪异的黑色风衣男人,悬空坐在天台上空,没有任何倚仗之物,就这么违背物理定律的盘膝坐着。 在这副图像中,还有一个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留意到的身影。 那人隐于黑夜之中,但目光却投向了摄录的方向。 非常敏锐! “这是……” “这就是中洲来的【使徒】。” 褚灵在精神链接中的声音无比凝重:“【使徒】的档案权限太高,我现在还无法调动,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人的实力都极强。” 连续不断的图像,在间隔三秒一次的捕捉中,连绵成断帧的图片。 然后最后一张图片,那位漆黑敏锐的身影退入了黑暗中……此后就再也没有图像传来。。 “信息中断。” 伴随着褚灵的声音,通讯器也彻底失去了回应。 “有一位【使徒】展开了领域,将狮子巷拽入了领域中……恐怕领域比我们想象中要更大一些,不止是狮子巷。” 话音落地。 天顶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声音。 宋慈,陆南槿,柳祎,同一时间抬头,看到了彼此眼神中的凝重。 “保护夫人。” 乌鸦拍了拍顾慎肩膀,对陆南槿道:“我出去看一看……” 他望向柳祎,“你也一起。” 赵西来派遣这只小队的目的是什么,他还不太确定……刚刚的通讯即便没有中断,他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柳祎。 如果【使徒】发动进攻,那么柳祎也别想跑! …… …… 铁雨倾落! 老宅院门口的狮子石像,头颅被一根铁管扎得骤然爆开! “砰”的一声。 老宅院的府邸牢门被宋慈推开,他神情阴沉,飞起一脚,将那颗炸来的石狮头颅踢得爆碎。 紧接着耳旁传来空气震颤的轰鸣。 宋慈伸出双手,接过一位倒飞的诚心会成员,低头一看,这位尽心尽力为狮子巷巡守的超凡者,神情惨白,用力捂着肩头,说不出话……在他手指死死按压的位置,凸起了一根削得细长的铁管,贯穿了血肉之躯,仿佛夺走了他全部的力气。 “宋……宋先生……多……” 这位超凡者还未开口说出谢字,又是一根激射而来的铁管袭来。 “铛!” 这一次,铁管被宋慈死死攥拢。 空中那团拧合的铁球,在临近狮子巷上空之时陡然炸开,无目标的覆盖打击,一枚枚削尖的铁器如长矛般喷薄而出,像是有天神以全力掷出,气劲十分惊人。 已经有人被钉穿身体,插在地面之上。 而制造出这起“灾难”的人,此刻正踩着一片飞旋的风扇,俯视着狮子巷的街头巷尾,他无视了那些痛苦中伏倒的超凡者,也无视了地上散发着铁锈味的一滩滩血泊。 在他看来,这是很有效的“降敌”手段。 为了防止这些蚂蚁们乱动,他很仁慈地为这些家伙们送上了一座牢笼,虽然有点疼……但他留了手,并没有将这些超凡者们直接杀死。 铁管穿透身躯,不算致命伤。 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只要东洲的那些高层人物愿意动用治愈系圣物,这些人都有活路,嗯……个别的倒霉蛋是例外。 铁五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座燃烧火光的老宅院上。 他的目光越过了推门的宋慈,以及紧随其后的柳祎。 “有趣……” 凝视片刻后。 铁五笑了笑。 距离如此之近,他的目光依旧无法穿透庭院……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火光,庭院里的人有几位,在说些什么,此刻在什么位置,全都一无所知。 那盏【灯笼】倒是不可思议的封印物。 看来……想要一探究竟,要么等【灯笼】熄灭,要么就只有推开那扇门了。 涡流风扇发出轰鸣,缓缓坠落。 他开始降落,而最后悬停的高度,比乌鸦要高一个头。 他终于注意到了这个穿西装留寸头的年轻男人。 通览小巷,这是唯一值得自己注意的“对手”。 当然……他也没有真的把这家伙当成自己的对手。 铁五俯视着乌鸦,微笑地吐出两個字:“让开。” 看起来很有礼貌,但实际上……这两个字无论怎么来听,都是命令。 宋慈搀扶那位面色惨白的超凡者,这个年轻人的岁数似乎并不大,跟自己相差无几……从衣着和刚刚的谈吐来看,应该是裁决所的职官。 这位职官流了很多血。 头顶的铁雨仍然在下,一枚又一枚铁器瀑散着坠落,钉穿人体,钉入大地。 那团燃烧着的“铁球”,已经不再散发光和热,而是冰冷地融入黑夜之中,仿佛是一枚黑洞,令人感觉到恐怖和绝望。 宋慈无视了铁五,轻声问柳祎:“这种情况……你有办法么?” “不是致命伤,但……也不能拖太久。” 柳祎瞥了眼铁五,有些紧张,道:“如果用‘催眠’的话,会好一些,至少会减轻一点痛苦。” 宋慈听完之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他将这位职官放下。 柳祎蹲下身子,释放出【灵眸】的灵体,在一阵柔光的照拂之下,这位职官合上了双眼,意识陷入了沉睡之中。 伤势不会因为催眠而好转。 但正如她所说的……在得到救治之前,至少能够少一些痛苦。 “如果想救这些人的话……其实很简单。不要尝试无谓的抵抗,让我进去,我办完事就走,大概只需要……十秒?”铁五转头看了看那些倒地的超凡者,轻声笑道,“或许会更短。” 宋慈置若罔闻。 他问道:“贵姓?” “铁五……” 铁五微笑着开口,两个字的音节刚刚出口,就被骤然炸开的音爆声音遮过。 他瞳孔瞬间收缩。 一枚拳头放大了无数倍,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姐妹(三) 并非是没有防备…… 铁五虽然瞧不起这条狮子巷里的超凡者,但他很清楚,这次的任务意味着什么。 他向来秉持着出其不意,先发制人的念头。 微笑着打招呼,然后陡然拔刀出鞘,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然而没有想到……有人比他更“阴险”,连打招呼的功夫都不给完。 “砰”的一声! 铁五只觉得自己好像挨了大象一脚,那个西装男人的拳头滚烫像是一枚烙铁,带着无比沉重的力量,倾泻灌注在自己身上。 太重了! 太重了!! 悬在空中的矮小身影,死死踩住脚底的涡流风扇,用脸颊硬生生接住了宋慈的全力一拳,那枚钢铁风扇疯狂旋转,有低沉的轰鸣迸溅而出,在长夜中飙升。 他似乎想要对抗这股庞大的巨力。 但……仅仅支撑了一秒。 脚底的风扇无法承载巨大的穿透之力,陡然炸开。 宋慈将完整的一拳打出。 铁五的身体犹如炮弹一般被打得爆射而出,接连撞穿了两座厚厚的巷子墙壁,从狮子巷被打到了隔壁的吉祥巷。 柳祎神情骇然,见鬼一般看着宋慈。 这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么?强攻系的超凡者再怎么淬炼肉身,也很难拥有这等蛮力吧? 被这家伙打上一拳……真的还能活么? 烟尘弥漫。。 宋慈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掸去多余的灰尘,轻声开口:“抱歉……没有听清,你叫什么?” 远方传来了颤抖的声音。 “既然没听清……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 声音里带着笑。 颤抖是因为……不断有噼里啪啦的石屑,铁屑,从他的身上坠落。 “铁五……钢铁的铁,一二三四五的五。” “中洲,源之塔,酒神座下使徒。铁五。” 宋慈眯起双眼,两条巷子被打穿,露出了一个大洞,弥漫的烟尘被遒劲有力的罡风吹散,在尽头显现那道重重摔落的矮小身影,他的脸上满是鲜血,却盛放笑容,即便是遭受了如此重击,依旧保持着淡定,没有坠落地面。 铁五双手抬起,如坐王座之上。 是的。 那就是一尊王座。 墙壁斑驳脱落,无数铁屑展现,颤抖的声音愈发密集,而且坚定……最终在他背后身下,钢铁交织,成王座开屏,而他端坐其上。 “吾奉神座之名……执神灵之敕。” 铁五抬起一枚手掌,对准宋慈,缓缓按下。 整座狮子巷,响起了细密的轰鸣之音,一件又一件铁器被拔离,而后重铸,它们撞向了那团黑夜中的“黑洞”,而在此刻每一柄铁器都开始展露寒光……附着在它们身上陈年累月的锈迹被不可名状的神力所拔除,而无数铁器撞在一起坍塌的那枚“黑洞”开始外扩。 重铸之后。 一柄柄刀剑脱胎换骨地从铁球之中浮现。 宋慈看着空中那副堪称瑰丽的恢弘景象,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额头渗出了几滴汗珠。 无数铁器被拔离,重铸为新的形态……并且洗去尘锈,被赋予崭新的生命,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景象,令人忍不住想要赞叹。 如果……没有被这些铁器所指的话。 不露痕迹地轻轻吸了一口气。 宋慈神情没什么变化,顶着压力,淡淡一笑。 坐在王座上的铁五,面容如神一般威压,他注视着宋慈,声音如雷震一般扩散。 “报上汝名。” 宋慈沉默了一秒。 他是个粗鄙的人。 面对这种情况,他的回应,向来也很粗鄙。 “我是你爹。” …… …… “跟我来,宅院的主卧里有一条秘密通道。” 夫人简单收拾了一下。 在危机发生的第一时间……她没有犹豫,直接选择撤离。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往在大都,她也经历过“刺杀”,专业的事情需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应对,犹豫停留,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这次备选议员交接,她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糟糕情况的准备。 被刺杀……自然也在考虑之中。 很久之前,老陆建这座宅子的时候,就考虑过安全问题,这条地底通道是花帜在老城区的秘密项目,深入通道之后,就可以抵达连同着整座老城区的地底管道,大都的地底建设四通八达,只要熟悉路线图,可以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夫人下意识拽了一下妹妹,发现没有拽动。 “……” 南槿抱着刀,杵在原地没有动弹,对顾慎道,“你负责护送我姐离开这里。” “你不走?” 夫人蹙眉:“你应该清楚【使徒】是什么样的存在。” 【灯笼】快要燃尽。 这时候再不脱身,接下来只会生出更多麻烦。 “当然知道……” 陆南槿笑了笑:“拥有神赐之力的【使徒】是不可战胜的……老师对我是这么说的。” 她望向院外,轻声道:“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是真的呢?” 陆南栀沉默下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疯子。” 南槿轻吸一口气,整个人的状态变得轻盈了许多。 一直以来,她都有话想说。 憋了很久的话,在此刻终于说了出来:“这些年,我其实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四处奔波,满世界的跑,只为找一個地方,把自己的命送出去。谁会不想要活得更久一点?” “我只是不喜欢狮子巷流血的那一天,我躲在你背后,拽着你衣角,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 她手掌搭在风衣内的刀鞘之上。 “所以……我握住了刀。” “为的就是有一天,遇到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我可以不用退缩,可以拔刀去斩。” 握住刀的小女孩。 如今也长大成人。 “现在这一天来了——” “打架这种事情,宋慈向来很在行,如果他差一点就能干掉【使徒】了呢?”陆南槿双人按住双刀,眼神中燃起炽烈的战意,她的声音也愈发高昂:“再加上我,或许就能成功。”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夫人看着妹妹,轻声开口,“十年过去了,你还是之前的陆南槿,只不过面容长大了一些,性格却没有一丁点变化。还有谁会比我更了解你呢?就算没有握刀,你也是那个想要跟人死磕到底的小刺猬啊。” 陆南槿怔了怔。 “我知道,拗不过你的。” 夫人缓缓靠近,给了妹妹一个十年来久违的拥抱。 她拍了拍南槿的肩头,柔声道:“你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在乎。” 话音落下。 陆南槿瞳孔微微收缩,紧接着涣散开来。 按住刀鞘的手掌缓缓松弛。 夫人收回缩在袖口里的手,那里藏着一枚速效的精神溶解剂针头,是用“狮醒酒”的精神元素所制成。 她抵住陆南槿逐渐滑落的肩头,轻声道:“小顾先生……帮忙搭把手。接下来要麻烦你了。” 第二百二十章 带路者 狮子巷的老宅院,从来都不是普通的住所。 陆承的狮醒酒实验在这里秘密进行了多年……实验最终的目的是能够提炼出纯粹的精神超凡元素,然而这个史诗级的难题直到老陆死去都没有完成攻克,但在实验行进的过程中,却衍生出了许多其他的发明造物。 作为消耗品的【灯笼】,就是其中之一。 夫人现在手上的药剂,也算是实验的成果,五洲议会内类似的精神溶解剂种类繁多,能对付超凡者的也不少,但如此高效且快速的,可就相当难觅了。 顾慎伸手搭住师姐肩膀。 “以她目前的实力,怎么可能去对抗【使徒】?我不可能看着她送死。” 夫人望向院外,道:“即便是鹦集,也只能做到稍微阻挡,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要浪费时间……早一点脱困,鹦集就能早一点脱身。” 她的眼神很果断。 【使徒】来袭,只有宋慈能够抵抗。 如果他招架不住【使徒】的进攻,那么陆南槿去了也没有用…… 虽然不清楚外面宅院的战斗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但顾慎很清楚一点,高级别的超凡者,如果放开手脚地厮杀起来,没有强逻辑材料包裹的建筑,一瞬间就会被摧毁。 “这里是东洲领土,很快就会有三所的高序列强者赶来,今夜【使徒】的目标就是杀死我……无论有没有成功,这种越界行为都将引起东洲的怒火。”陆南栀快速收拾了一下,她抱着一个青铜箱子,这是老陆的遗物,也是此行唯一要带走的东西。 她的思路一直很明确。。 逃。 逃到安全的地方。 大都有【霜川】,有【参天之树】,他们是能够介入【使徒】战斗中的真正强者。 中洲派遣【使徒】的目的很直接,只要完成任务,杀了夫人,那么法案争端木已成舟,后续的“麻烦”那都不叫麻烦。 至于东洲的怒火…… 他们不在乎。 …… …… 老宅院主卧厢房的内侧,有几块地板,拼接地并不牢固。 用力叩击书架的暗格之后,厢房的密道倏忽打开—— 这是一条通向老城区地底管道的紧急通道。 “下面是老城区的地底管道,早年城市规划的时候,花帜负责替政府完成这项工程……”夫人抱着青铜箱开始向下爬去,顾慎则是架着师姐,通道入口很窄,但足够通过,很快就来到了一片阴暗潮湿的环境之中。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全息眼镜的画面不再显示。 褚灵的声音也就此消失……应该是【深海】的网络链接被迫断开,这可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使徒竟然能够断开某片区域的网络链接? 全息眼镜没有作用,顾慎索性将其摘下,直接引召出了眉心的炽火。 一缕幽幽的火焰燃烧,眼前的黑暗顿时被照破。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地底甬道,相当狭窄,散发着潮湿的土腥味。 这条地底甬道必须要弯腰躬身才能勉强挤过……但陆南栀的速度很快,她很熟练,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开口:“老陆带着我走过这条地道……这里是一条消失在规划图中的无用线路,再往前走一些,能看到一个通往地上的井口。” 顾慎点了点头。 他扶着南槿师姐,准备跟上,但刚刚蹲下身子,耳旁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深海】的网络链接被切断了——” 褚灵道:“我现在改换了‘精神链接’……老城区的地底管道图正在传送。” 夫人觉察到身后的少年身子一怔,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 顾慎神情不变。 他用心声默念问道:“网络链接断开,是【使徒】的能力么?” “是。初步猜测是领域展开之类的能力。” 褚灵低声道:“已经可以确定……这次在大都现身的使徒有两位。其中一人正在外面,跟宋慈交手。网络链接的断开,应该是另外一位使徒所为。” 这场袭杀爆发的第一时间,【使徒】就切断了这片地域的深海网络。 很显然。 这是要速战速决。 “通过信号传递回馈,可以初步判定……第二位【使徒】的领域笼罩了直径五千米的圆形领域,以狮子巷为中心,这是相当可怕的扩散范围。想要步行离开领域笼罩的范围,在这种地形条件下,可能需要一个小时。”褚灵给出了自己的计算结果:“由于深水区信息档案的全面封锁,对于这座领域的特质,以及第二位【使徒】的意图,我完全无法推算。但可以确定地说,在地底潜行,并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顾慎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第二位使徒可能会追上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褚灵顿了顿,道:“因为【领域】已经展开,潜行在老城区地底,也不一定能躲过感知……只能说在这里继续前行,是一场赌博。你想要赌一把么?” “赌。” 顾慎没有犹豫……自己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这可是铺展了足足五千米的领域,如果没有离开领域笼罩范围,一旦返回地面,立即就会被那位使徒察觉。 躲在地底,虽然行动不便,但至少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但其实他也清楚……这也只是缓兵之计,想从地底抵达终点,实在是痴人说梦。 那位使徒,不会给自己留太多的时间。 “可以帮我联系外界么?” 领域内的网络链接被切断,但顾慎和褚灵的精神链接仍然保持,那么只需要一个中转站,他就可以联系到老师。 “从实时更新的地图移动轨迹来看……周济人已经向着这里前进了。”褚灵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另外一位封号【霜川】,也在赶来的路上。预计他们的抵达还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 顾慎深吸一口气,地底甬道没有任何声音,这种死寂一般的宁静……在此刻反而给人一种安全感。他倒是希望这里能够一直这么安静下去。 平时的十分钟很快。 而在此刻,每一秒都很缓慢。 “快到了。”夫人回头提醒道:“前方就是井口,能够离开地底。” “不……”顾慎低声道:“我们改变路线,继续前进,不要离开地底,接下来换我来带路。” 夫人怔了怔。 她回头看到了顾慎的眼神,以及眉心那缕摇曳的火焰。 一刹那有些恍惚。 这個少年,是图灵先生选中的【钥匙】,更是古文会寄以厚望的未来领袖。 “……好。” 陆南栀没有多问。 她向来是一位坚定信奉自己选择的果决之人,关键时刻从不犹豫,此刻这个少年的身上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 夫人侧了侧身子,道:“你来带路。” 第二百二十二章 须弥(第三更) 长空之上的轰鸣,比铁器的震颤还要剧烈。 那是拳头带起的破风声音。 这是宋慈全力以赴的一拳,他调动了全部的精神,意志,肌肉。 这样的一拳,可以打穿钢铁。 当然也可以打穿血肉。 铁五一直到最后都没有睁开双眼……【锁魂铃】真的起到了效果,因为这确实是花帜珍藏的a级封印物,并不是赝品,除了极个别的特殊情况之外,绝不会落空。 然而。 并没有鲜血迸溅的场面出现。 宋慈全力的一拳,擦着铁五的胸膛,拳风甚至撕碎了周遭的风衣,但却始终差一些才能打中……他瞳孔收缩,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在最后一拳递出的刹那,那尊铁王座与自己的距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他的拳头前进一厘,那尊铁王座就后退一厘。 这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的一厘,却是足以致命的距离。 这一击,落空了! 在数秒之后,铁五神情痛苦地睁开了双眼,他额头青筋鼓起,面色苍白,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胸膛。 胸前的风衣已经被恐怖的透体劲气撕碎,露出猩红渗血的肌肤。。 胸口位置,传来了阵阵绞拧的疼痛。 刚刚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自己竟然中了两个东洲超凡者的“卑鄙暗算”。 如果没有【须弥】领域的帮助。 自己……可能已经被打穿了。 “这种事情,没有下一次了。” 老秦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由于【锁魂铃】刚刚几乎将自己精神海震碎的缘故,这道声音听起来尤其的刺耳。 铁五盯着老宅院烟尘中的女人,眼神满是怨毒。 柳祎对上了那缕目光,背后忍不住生出一股凉意……心中刚刚升起的喜悦,在这一拳落空之后,变成了恐惧,茫然。 【锁魂铃】奏效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宋慈没有打中? 没有给她更多的思考时间,那串溅射在老宅院墙壁之上的铁水,瞬间反弹,在空中凝成一柄利刃,从后心穿出,将柳祎扎穿,钉入对面的墙壁之中。 速度太快了……这些铁元素的调动,以及袭杀成型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柳祎的机体反应速度,即便她的精神力足够敏锐,并且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危机,肉身也来不及反应。 她咳出一大口鲜血,感觉到了浑身温度的流失,以及意识的涣散。 【灵眸】无法继续维持。 悬浮在空中的灵体缓缓消散。 锁魂铃也坠落在地。 …… …… 铁五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暗算了自己的女人,被钉在巷子的墙壁上。 还剩下一个家伙。 他平静凝视着宋慈,轻声道:“你的速度很快。” 宋慈神情难看,他望向柳祎倒下的方向,那里有大量的鲜血流淌而出,已经凝成血泊……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仅仅是瞥了一眼,他就收回目光。 这种情况下,容不得自己分神。 “力量也很大。” 铁五轻声道:“你让我想起了神座大人经常提起的一个存在……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跟那位一样,拥有着那么强大的体魄。”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宋慈觉得头皮要炸开了。 一股史无前例的危机感在心头爆发。 那是一种……死亡的预感。 心中那股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逃离,或许在念头诞生的那一刻遵从本能,选择全力以赴地逃跑,还有一线生机。 但宋慈犹豫了。 他的背后是夫人,是南槿,是顾慎。 铁五从风衣内兜里取出了一枚紫色的黯淡徽章,上面绘制着一枚葡萄。 一枚平淡无奇的葡萄徽章。 直到,辉光从徽章之上亮起。 铁五的瞳孔仿佛换了颜色,那是真正的神临之色,与先前那副恢弘场面降临之时的气势截然不同,动用了信物之后,执掌火种的神座,赠予的那缕精神力完全取代了这副凡人身躯。 “死——” 一個晦涩难明的音节,真如神语,在宋慈脑海里如炸弹一般引爆。 宋慈抬起头来。 他看到了一枚瑰丽的陨石引爆,无数铁线如流星雨般向着自己一人穿来,庞大的精神力引爆了他的脑海,让他无法反抗也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瑰丽的铁雨降临。 …… …… “轰隆隆隆——” 地面上空有陆续不断的轰鸣,低沉的撞击。 地底密道中全力前行的两人,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大地震颤声音,神情都变得难看起来。 “鹦集……” 夫人咬紧牙关。 已经行进了好一阵子,这里又是地下,都能听到如此震撼的声音,可想而知狮子巷的战斗有多么惨烈。 “没有追上来,说明宋慈还在支撑。” 顾慎听到了巨响,心头一震。 他没有回首,而是咬着牙搀扶着师姐快步而行,脑海中那副巨大的老城区地底脉络图已经被牢牢记住,想要直线撤离领域的边缘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副地底管道图曲折回转,并没有设置一条离开老城区的“直通车”,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 老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种情况发生。 当然。 使徒也不可能给自己足够的时间。 老师和【霜川】都在赶来的路上,距离领域边缘越近……那么就容易等到救援。 在巨响之后,整个地底密道又陷入了寂静之中,陆南栀抱着青铜箱,只觉得心中逐渐有不安升起。 “这里……是不是来过?” 她忽然开口。 顾慎顿足。 “因为网络链接中断,我无法感知地底密道具体的方位……”褚灵道:“不过从精神链接的第一视角来看,你没有走错,目前的路线很简单,还没有到转弯处,只需要一直往前走就好了。” “不过……下一个转弯处应该快到了。” 顾慎继续向前走。 在路线图中……这里应该会有一个四岔通道,但是……并没有。 他的心头咯噔一声。 “前面……有光?” 夫人声音有些犹豫,道:“我记得前面是四岔口,不应该有光。” 再往前行走一段……果然看到细密的碎光斑驳洒落。 上方是通向地面的井口。 这些光,是从井盖上方洒落的。 “我们……回到原地了?”陆南栀用力揉着眉心,她回想着先前的路线,确保没有走错。 一直以来,走得都是直线……一条笔直的直线。 然而此刻,却回归了原点? 顾慎不动声色,缓缓后退,从光源洒落的正下方,退到了夫人身前位置。 他微微矮了矮身子,送出肩膀,将师姐交到夫人的手上,以确保自己完全挡在夫人的面前。 远方的微光中,缓缓凸显出一道瘦削的黑色风衣身影。 那人从黑暗中走来。 风衣比墨还黑。 …… …… (ps:1,写给非起点阅读的读者:这一章将前文中老秦领域名字修改成了【须弥】,之前笔误写成了【须臾】。2,希望大家能多支持一下订阅,也求一下月票。这章是月票满1000的加更,每多500会加一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青铜之箱 “自我介绍一下。” “秦夜……来自中洲,源之塔。” 地底密道很潮湿,满是泥泞,然而这个男人的身上却是无比干净,他双手插兜,站在黯淡的光下,上方是通向地面的井道,风衣在密道流淌的微风中向前倾落,如液体一般流淌抖动,仿佛随时可能会泼散成墨汁。 顾慎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护住夫人。 然而……秦夜并没有动手。 “别担心,我不是来杀人的。” 秦夜伸出自己的双手,缓缓抬起,这个男人的十根手指很是修长,洁白的像是女人的手。 这双手触及空气,仿佛在搅动湖水。 有无形的涟漪荡漾。 “负责动手的那位,还在上面……不过他应该快赶过来了。我只是替他照看一下猎物。”秦夜望向夫人,声音很轻地说:“顺便,打个招呼。。” “我见过你……” 陆南栀眯起凤眸。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风衣男人,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时刻……人的一生总会有类似的记忆,在某一刻遇到了一个“记忆犹新”的人,然后那個人从生命中消失,浑然不觉,直到再一次出现,才会恍然想起,自己曾见过“他”。 本来是没有意义的相遇。 因为重逢……而变得有了意义。 “嗯。”秦夜看出了夫人神情的变化,微笑道:“我們之前见过的。” 夫人咬了咬牙。 她有些记不清了…… “十年前,你给我指的路……”秦夜笑了笑,“你如今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么?” 陆南栀怔住了。 她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的雨夜,她遇到了一个披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撑伞站在雨水中的十字路口,问自己老城区该怎么走。 这是一个很怪异的人。 而指了路后,那个人就独自一人撑伞离去。 那人的声音里,仿佛凝聚着一股很是奇特的力量,封锁了自己的记忆……因为【红门】的存在,陆南栀并没有彻底丢失这段记忆,而是对抗着那股奇异力量,将这段记忆死死的守住。 直到此刻秦夜再次开口,那股冥冥之中的奇异力量在此刻解开。 尘封的记忆才一点一点苏醒。 在那个男人问完路的第二天,就发生了狮子巷案。 如果说,老陆的死……是一场“意外”,那么有能力制造这场“意外”,并且让所有人都查不出一丁点蛛丝马迹的—— 只有【使徒】。 她望向秦夜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从惘然,变得震惊,最后变成了愤怒。 “你何必拿这种眼神看我?” 秦夜的声音没有感情波动:“我注定会抵达狮子巷,也注定会带走他的性命,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正如今天,你注定要死去。” 他缓缓伸手,从风衣内侧,取出了一串古旧的钥匙。 陆承的钥匙。 想要打开青铜箱,需要钥匙以及密码,缺一不可……而当年老陆死在狮子巷,身上最重要的“钥匙”却不翼而飞。 看到这串钥匙。 也就说明……当年狮子巷的真凶,浮出了水面。 “……是你杀了老陆。” 夫人肩头扛着妹妹的一条手臂,她缓缓垂首,发丝散落,遮住面颊:“为了狮醒技术?” “当然。” 在秦夜眼中,陆承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在任务中这样的人物被标记为一二三四五六号,他只关心能不能完成任务,不关心需要解决的任务目标到底是谁。 “当年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我试图抽离他的精神……但很可惜,这个男人的意识在我入侵的那一刻就开始自我毁灭,这应该算是东洲最有价值的大脑了吧?我只来得及截取了一部分信息,幸运的是这部分信息大大推动了联邦对‘觉醒技术’的研究。” 秦夜顿了顿,“嗯……也就是你口中的‘狮醒技术’。” 策划当年的狮子巷案,杀死东洲极具盛名和影响力的陆承,他选择销声匿迹,也成功欺瞒了公众,将真相藏在历史的灰雾之下。 如今重新说出,无非只是一个原因。 他有能力,再次将真相隐瞒。 “这次重回大都,我是为了未完的任务而来。” 秦夜那温和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你是陆承的女儿,很显然,你知道那枚箱子的密码……希望你能配合。” 他望向夫人。 逃命之际,还不忘带上这青铜箱。 “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我会入侵你的精神,就像当年入侵陆承的那样。” “哪怕无法完成任务?”陆南栀面无表情道:“我会在一瞬间毁去所有的记忆,你将无法从我的意识中得到一丁点的讯息……” “……” 秦夜沉默了短暂的一刹,道:“或许你低估了我。” “再或许是你低估了我。”夫人将这句话冷冷地奉还,“你可以试一试。” 地底的死寂持续了不到十秒。 秦夜笑了。 “不……夫人,你理解错了。” 他摇了摇头,“我想说的是,或许你低估了我的底线,作为源之塔的【使徒】,我的任务是为人类的未来燃尽一切,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将不计一切手段,代价。” 秦夜轻轻摇晃手中的钥匙。 “我说了……杀死你,并非是我的任务。” “我的任务是打开这枚青铜箱子。而你知道密码和开箱方式。”秦夜温柔地笑道:“以今夜的情况来看,无论如何,你都要死。或许你不在乎死亡,也不在乎箱子信息的毁灭,可你总有在乎的其他东西……” 一个不在乎自己生命的人。 往往有更加在乎的物事。 秦夜的目光落在顾慎身上,又落在昏迷的陆南槿身上。 并不难猜。 “如果你不配合,我会毁去你在乎的一切。”秦夜平静地说:“如果你愿意配合,那么我可以承诺……这两个人不用死。” 通过这几句话,陆南栀已经可以确信。 源之塔的【使徒】无法被称之为人类。 至少眼前的男人,与自己不是“同类”,秦夜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他完全丢弃了自身的情绪,不再具备同情,怜悯,仁慈。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 秦夜语气平静,道:“我不是来跟你谈判的,你只需要给出自己的答案……配合,或者不配合。”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开箱 地底密道的时间变得很漫长。 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 陆南栀终于开口了。 “好……我答应你。” 声音听起来很镇定,但实际上每一个字都是颤抖的。 她没得选。 哪怕她根本就不相信【使徒】所说的话……一个抛弃了一切,只为了完成任务的机器,哪里会在乎自己的承诺呢? 但同样的,任务之外的谎言,对他们而言,也是多此一举的事情。 陆南栀很清楚,杀死自己,是今夜【使徒】的最终目的,他们从中洲远赴而来,只为了击碎觉醒法案的焦灼局面,至于与法案无关的其他人等,的确没有杀死的必要。 可杀,可不杀。 这些人的存活,就取决于自己的态度。 或许十年前……老陆也面临着同样的选择,而自己和南槿能够顺利长大,成人,已经是老陆做出选择后的结果。 …… …… “预计【霜川】还有三分钟抵达领域边界。” “周济人还需要五分钟。。” 褚灵播报着实时更新的位置图。 在精神链接的状态中,顾慎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对峙,他没有插话也没有出声,而是尽可能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从【使徒】秦夜现身的那一刻,视网膜前浮现的运算界面就没有停止过。 关于秦夜那笼罩了五千米的神秘领域能力,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结果。 先前的行进路线没有任何问题。 明明走的是一条直线,最终却被拉回原点,这只有可能是领域影响的结果—— 褚灵给出的推算结果有两种,一是领域拥有着视觉系的错误引导,而是能够实实在在的延长某片空间。 前者与鸢丹街的大雾有相似之处。 而后者,就很恐怖了。 能够扭曲空间,是否也就意味着……这是一段根本无法走完的领域。 五千米等于五万米等于五十万米,只要秦夜的超凡源质能够维持消耗,那么自己再如何逃命,也不可能逃出领域的边界范围。 在这种情况下,逃跑是完全无意义的。 任何形式,任何意义的前进,都只是徒劳。 但有一点很重要。 秦夜只是【使徒】,情报中说明每一位【使徒】都有信物,在不动用信物的情况下,他们所享有的神力非常有限。这道领域应该是他自身的超凡能力特性,而并非是神赐之力。 那么……他能够完成的神迹,也是有上限的。 顾慎猜测,在领域中秦夜影响不同人所要消耗的超凡源质是不同的。 自己一行人的力量很弱。 他可以肆意拉长,或者缩短某一段路程的距离。 可想要影响封号级别的超凡者,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两者之间的力量天差地别,这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自己无法逃离领域,但如果能拖到老师和【霜川】进入领域,那么还是有得救机会的。 拖。 现在就是要拖。 …… …… 顾慎打定主意之后,夫人已经将青铜箱交了出去。 “打开箱子的方式很简单,输入密码,插入钥匙……” “密码是……” 六位数的密码,被她报了出来。 顾慎并不知道夫人所报的是不是正确的密码,但他知道,这青铜箱的镀层内夹杂着大量的无逻辑材料,这是陆承先生所上的最后一把枷锁。 如果有人试图暴力破解。 那么……他的超凡力量,接触到无逻辑材料的刹那,就会被侵蚀。 正如黑点吞噬一切。 青铜箱的秘密被“毒药”所包裹,没有经过允许,就想窥探秘密的人,必将被毒药所蚀! 秦夜握着钥匙,平静地审视着那枚送到自己面前的青铜箱。 陆南栀松开手后。 那枚盛放着狮醒全部技术,能够用来攻克联邦政府研究困境的小箱子,就悬浮在他的面前。 六个转盘的密码数字,都被缓缓拧转到了正确的位置。 接下来,只需要插入钥匙,就能打开箱子。 秦夜没有直接动手。 当年他杀死陆承的时候,搜出了钥匙,接着搜刮了整座府邸,都没有找到箱子的存在……陆承精神销毁地太快,虽然只见面交手了一次,并且成功杀死了目标。 但对方还是给自己留下了很深的记忆。 这是一个非常“狡猾”的男人。 如果这是盛放着狮醒技术的箱子,那么就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打开。 “你,来。” 秦夜对顾慎开口,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掌,那枚钥匙悬浮在空中,飘至顾慎的掌心。 “……我?” 顾慎佯装错愕,心底念头瞬间百转。 秦夜这是怀疑开箱有诈,让自己开箱,来避免意外。 倒是足够谨慎。 但从这個角度来看,先前的“放生”承诺,压根就是狗屁。 事实上顾慎从未相信过这位使徒口中的任何一个字。 地面上传来的震动就已经证明了狮子巷的战斗有多惨烈,源之塔的【使徒】根本就不是在乎人命的怜悯之辈。 开了箱子之后,自己一行人的性命,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如果能将无逻辑材料,牵引到秦夜的身上。 制造出“秩序崩塌点”。 那么……或许还有反杀的机会! 只是这场豪赌,一旦失败,接下来将引起秦夜的滔天怒火。 使徒只是戴着面具的虚伪机器,如果注定图穷匕见,那么他們是否愤怒便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需要拖延到老师和【霜川】的支援,这生命中最至关重要的几分钟,每一秒都显得如此漫长。 要赌么? 要赌么? 自己的背后是师姐和夫人,或许还有更多的性命,决定权就在自己手上,决定的时间就只有几秒。 在这寂静的时刻,全世界鸦雀无声。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咚咚声音。 顾慎深吸一口气,接住钥匙,微微擦身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夫人复杂的眼神。 那道眼神蕴含了许多的信息。 地底密道的风吹过,很凌厉,如刀一般,刮擦着顾慎的面颊。 他缓缓来到了青铜箱前,然后将钥匙插入箱子的锁孔之中…… “嘶啦”一声。 地底密道的风声忽然变得尖锐起来。 有一抹寒芒,骤然自黑暗中炸开。 …… …… (求一下月票,今晚还有一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火苗 秦夜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枚青铜箱上。 在顾慎思索的几秒钟时间里,他的思绪也久违的短暂飘忽……十年前的狮子巷雨夜,他与陆承的交谈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事实上作为源之塔的【使徒】,那是他第一次奔赴如此远的距离执行任务。 任务目标很棘手。 是整个大都最有权势,最有地位,最有财富的男人之一。 然而他并不住在豪华的独栋别墅里,也不住在高层的华贵大厦,甚至不住在富饶的主城区,而是住在一个偏僻的,杳无人烟的,没有深海链接的破旧宅院。 在秦夜看来,那是早就被时代淘汰了的,不会有人愿意居住的地方。 正因如此……深海无法动用,他最后没有从宅院里搜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带着陆承脑海中的一部分狮醒技术返回中洲,勉强算是交付了源之塔的使命。 可事后的十年里,他时常会在睡梦中回想起陆承和自己的交流画面。 那个几乎没有超凡能力的男人,见到自己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讶异,更没有任何的戒备,只是像是见到了一个“老友”。 “我们终将见面。” 这是陆承的原话。 一个早就预测到了自己未来死亡的男人,在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做好了迎接【使徒】到来的准备,所以在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旧从容不迫,气态淡定。。 与其说自己找到了陆承。 不如说……陆承在这里等待着自己。 狮子巷的交流非常简单。 “我不会为难你,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随时,随地。” 陆承平静地说了一长串独白,显然这是他准备了许久的遗言,“但我不会把‘狮醒技术’交付给联邦政府,如果【使徒】的目的真的是造福全人类,为了重建完美秩序的新世界,那么希望你在未来的某個时刻意识到,人类走向了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这场对话就到此为止。 秦夜入侵精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个男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坦然迎接自己的死亡,比起让【使徒】杀死,他选择了自杀。精神海洋在刹那间崩塌,即便是他动用信物,也只能拦截出一小部分完整的信息残余,就是通过这些精神信息,源之塔分析出了狮醒技术的核心提炼工艺,并且通过深海的运算,改造,推演出了能够令普通人“超凡觉醒”的初步方法。 未来的十年里,中洲的学者全力以赴,深海也投入了海量的算力,两者相互配合,一层一层攻克难关,直到如今才将“觉醒技术”全面完善……事实上这仍然只是一个赝品,艾伦图灵和陆承的研究成果被锁在了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联邦政府的研究如今遇到了瓶颈,想要提升工艺水准,除了继续投入更大的算力,等待更久的时间,最快最便利的方法,就是找到遗落的狮醒研究数据。 但当钥匙插入箱子中的那一刻。 秦夜发现自己的思绪中出现了很可怕的念头。 他竟然回想起了陆承十年前说的话。 “人类走向了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他的心中,出现了一刹那的困惑,一刹那的动摇。 而下一刻,所有的思绪都被暴怒的刀光所打断。 …… …… 地底的密道中,温柔流淌的和风,在一瞬间变得锋利起来。 无数缕细密的狂风如刀一般相互绞杀。 那是风。 更是刀! 顾慎的身体遮挡着秦夜的全部视线,而在他的背后……夫人搀扶着自己“昏睡”的妹妹,后者的身躯看似瘫软,但实际上一只手早已无声地搭在了刀鞘之上。 在接过妹妹,意识到地底密道的诡异之时,夫人就注射了精神溶解剂的解药。 而陆南槿“醒来”之后也十分配合地没有动静,她默默听完了秦夜的所有对话……并且安静地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动手。 地底流淌的风,是她最后的讯号。 陆南槿只能相信,见过自己“岚切”的顾慎,应该知道风向流淌的异变意味着什么…… 在【使徒】面前想要活命,别无他路。 “嗡”的一声暴怒刀鸣。 陆南槿闪身而出,以滑跪姿势从顾慎身后掠出。 她攥拢长刀,起身瞬间将腰侧两边的长短刀拔出,两条银亮瀑布在狭窄的密道之中递斩而出,狂风如龙卷,岚切在一瞬间填满密道,四面八方的地底圆形石壁瞬间干枯破碎,仿佛有一道龙吟之音,在地底震颤而出! 拔刀之前,她与秦夜近在咫尺。 拔刀之后,两把长短刀猛然切斩交错,呈现十字,该将秦夜的全部身躯笼罩在刀势之内。 那件飘摇如墨的风衣,真如墨水一般,被斩切的粉碎—— 南槿瞳孔收缩,她在一瞬间递斩出数十刀,几乎切碎了这条地底密道在自己面前连续十米的所有物事,就连空气都被岚切绞碎。 而刀罡席卷传递,撞出无数距离层层削减,最终消弭之后,那袭风衣重新飘摇着复原。 他如同黑夜中的幽灵,根本就不具备着真正的实体。 刀切,剑斩……根本无效。 秦夜从恍惚之中徐徐回过神来。 他望向眼前的女人,眼神逐渐变得阴沉……真是讽刺的一幕啊,自己先前还提醒铁五,结果自己却犯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错误。 为何……自己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思绪错乱呢? 秦夜伸出手掌,按向陆南槿的头颅。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 他皱起眉头。 黑暗中不再有骤亮的刀光,也不再有暴怒的声音。 陆南槿不退反进,她顶着使徒的手掌,拔出了腰侧的第三把刀。 那是一把漆黑的障刀,这是很古老的一件刀器,顾名思义,盖用障身以御敌,整把刀漆黑而隐蔽,短小而锋利,出刀的刹那,需要竭尽所能地靠近敌人。 真正的杀意往往是无声的。 这一刀的出刀距离,比咫尺还要近。 两个人几乎撞在了一起! 陆南槿出刀刹那瞳孔收缩,这一次她明白了自己先前空刀的原因……四周的空间在出刀的那一刻发生了变化,明明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就能刺中秦夜,但这一厘米却在不断拉长。 但……人都是有极限的。 出刀的速度够快,两者的距离够近,出刀者的力量够强。 那么就能打破这最后的一层壁垒。 狂风在整座地底密道的回荡中缓缓消散。 无声的杀机也徐徐消散。 秦夜仍然保持着伸出手掌的姿势,只差一丁点,就能按在陆南槿的头上。 那一刀的气势已经完全竭尽……从藏匿到释放,没有丝毫声响,却是无比惊艳的杀人技。 不得不说。 这一刀很恐怖。 如果陆南槿的境界再高一些,实力再强一些,那么【须弥】将无法拉长这一刀的距离。 或许这一刀就会刺破自己的心脏。 但如今……很可惜。 秦夜的掌心,有一道小小的豁口,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那其实是刀罡所割破的一层白皮……连鲜血都没有流出。 这一刀,不能算是真正的落空,从物理层面来说,陆南槿最终的递斩,在气势竭尽的那一刻,终究是触碰到了秦夜的肌肤。 只是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结束了。” 秦夜望向三人,轻声开口,“你們将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 他准备按下手掌,紧接着神情微变。 在伤口之处,忽然燃起了一缕古怪的灼烧之感。 破开的伤口,即便没有流血,但也算是伤口…… 秦夜的掌心,燃起了一缕火苗。 …… …… (ps:昨晚的两千字有点少了,这章也算在一千月票的加更中吧,俺继续求一下月票。希望这个月能到一千五百票,这样还能继续加更。)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逃亡者 黑暗中的密道,出现了一缕光明。 那是一缕微弱的火苗。 这缕火苗不知从何时掠出,附着在秦夜的掌心伤口之上,正在缓缓“燃烧”着……但因为【须弥】的作用,无论如何燃烧,轮廓蔓延的炽光,始终距离伤口差了一毫。 想要偷袭? 只可惜……实力差了太多。 秦夜面无表情望向那个抱着青铜箱的少年,他轻轻弹指,就将这缕火苗击得四散迸开。 青铜箱已经被打开了。 钥匙正确。 密码无误。 此刻顾慎紧紧抱着箱子……陆承留下来的青铜箱里,应该就藏着最完备的狮醒技术资料。 “拿来!” 一道低喝响起。 磅礴的精神力如潮水一般卷来,顾慎神情骤然苍白,他只觉得自己的脑海被万千根细针刺入,一刹那仿佛要爆炸一般。 青铜箱脱手而出。 刹那,箱子化为一道笔直的直线,掠向秦夜手中。。 青铜箱脱手而出之时,顾慎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了一抹“震惊”,他的脑海如遭万千银针刺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内心深处的那一缕“清净”仍未丢失。 惊蛰呼吸法的观想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巨大的痛苦在此刻被压下。 全部的精神力,集中在那先前被轻松弹得散开的“炽火”之中。 “……合!” 顾慎的双眸中有精光闪过,熠熠生辉,他攥拢手掌,做了个握拳姿势,一瞬间漆黑的地底密道仿佛有烟火炸开,那微弱的火苗竟然呈流线型回拢,向着那掠至秦夜面前的青铜箱撞去。 炽火的特性是吞噬一切! 哪怕是超凡源质,也无法避免! 包裹着青铜箱的那层无逻辑材料,在火苗撞击箱体的那一刻泄露而出,加入了这场绝美而又凄厉的烟火盛放。 秦夜瞳孔陡然收缩成为一个细小的黑点,他的瞳孔中倒映着“缓慢”迸溅的黑色湮辉,那抹被火苗包裹的黑色,带着熟悉的秩序崩塌气息……在自己面前骤然绽放。 所有的资料,所有的残留,在火焰击碎青铜箱的那一刻全都化为了虚无—— 毁灭只在一瞬间。 那掠至掌心的青铜箱子,不是战利品。 而是……一枚真正的炸弹。 【须弥】从未如此竭尽全力地施展过,秦夜在意识到不妙的千分之一秒,就尝试抖手甩出青铜箱,并且叠加了层层领域,来拉长那枚箱子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咫尺天涯。 但还是晚了……在无逻辑材料的面前,【须弥】的超凡力量彻底失去了作用,那团象征着死亡和湮灭的辉光瞬间在秦夜面前炸开,肆虐的黑芒如一只抱脸虫将他扑倒,这一切来得猛烈而迅速,没有惨叫也没有痛呼……甚至这枚青铜箱的爆炸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所有的一切都被青铜箱内的无逻辑材料吞噬。 无法想象,陆承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将这种物质加入青铜箱的镀层之中……这简直是比秘银类武器更加恐怖的杀器。 “跑!” 顾慎反应速度奇快无比。 在青铜箱爆炸的那一刻,脑海中万千针扎的痛苦陡然消失……他知道这是秦夜中招了,但心中没有一丁点庆幸。 因为顾慎也知道,无逻辑材料再怎么恐怖,本质上也就是“秩序崩塌之物”,作为代替神座行走五洲的【使徒】,最原始的本能,就是清除【黑点】。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见秦夜的信物! 这次的袭杀运气很好,但很可惜,青铜箱的自爆,不可能真的杀死一位【使徒】……而现在所争取到的时间,就是最宝贵的逃命时间。 秦夜的精神力全都凝聚到了对抗无逻辑材料的斗争之中,【须弥】的限制已经解开! 顾慎一语惊醒梦中人。 夫人率先起步,顾慎紧接着护送,两人飞快沿着铁梯,向着井口上方逃离。 陆南槿殿后,她始终冷静,死死盯着躺在地底一动不动的秦夜,提防着对方在关键时刻暴起发难。 但那轮黑芒的毁灭之力太强。 秦夜的头颅仿佛都被吸地凹陷坍塌。 这样的“伤势”,难道还可以活下来么? 怀着这样的念头,陆南槿在撤离之时补了一刀……那柄用来最后出鞘,贴身杀敌的“障刀”被她用力掷出,在地底密道激起一阵劲风。 因为掷出速度太快。 锋锐的障刀掠行成一条直线。 但很可惜……即便被青铜箱内的无逻辑材料“抱脸”,看似寂灭,秦夜依旧没有丧失自己的意识,【须弥】领域的超凡之力紧紧贴附着他的肉身,于是那柄障刀来得快去得更快,“珰”的一声被弹射溅开,刀柄没入铁梯一侧的石壁之中。 看到这一幕,三人俱是心头一沉。 顾慎先前的猜想被印证……不出意料的话,秦夜很快就能恢复。 必须要抓紧每一秒逃命! 来到地面。 顾慎抬起头,神情凝重,在炽火加持的视野中,可以看得很清楚,老城区黑夜的上空有一层隐约流淌的黑暗笼罩着。 这就是【须弥】所笼罩的全部范围么? 褚灵第一时间把两位封号最新的地点讯息传递而来。 “谷稚从正南方进入【须弥】领域,信号丢失。” “周济人正从东南方准备切入,建议你向东南方撤离。” 辨别方向之后。 顾慎深吸一口气:“走!” 原先是夫人搀扶陆南槿,现在陆南槿苏醒……她背起了自己的姐姐,向着顾慎所指的方向掠去,“岚切”虽然是强攻系的能力,但不仅仅只有杀人之用。 岚切本质上是对风的操控。 除了“御敌”也有其他妙用。 顾慎点燃炽火,快速奔跑,只觉得双脚极轻,背后仿佛有一双手在推着自己,无数风声呼啸着从背后掠来,流淌在老城区夜色中的风儿在此刻如精灵一般汇聚,推着两人飞快前进! 到了这个关头,他也顾不上其他……袖中的真理之尺开始消耗精神力。 陆南槿神情有些讶异。 她背着姐姐全力奔跑,在“岚切”的加持下,速度已经快到可以看见残影,但背后忽然生出第二股轻盈助力,自己仿佛生出了双翼一般—— 轻轻一跃。 就掠至一座老楼的屋顶之上。 两人在大月之下,老楼之上,飞快奔跑着,脚底是老旧的砖瓦古檐轻脆声音。 陆南槿转头望向顾慎。 少年奔跑的速度极快,上半身几乎平行于地面,袖口翻飞,不断溢散出璀璨的银光,如水一般交织铺展在背后的流风之中。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死者(求月票) “呼……” 长长的,疲倦的叹息。 “结束了。” 铁五低头俯视着地上的场景。 一场瑰丽的铁雨,成功将整座狮子巷都夷为平地。 无数铁器,从天而降,摧枯拉朽地将地面的建筑击碎,这是一场浩荡神罚……陆承所留下的老宅院彻底被摧毁,这也就意味着,这位东洲不世出的天才所遗留的资料,文案,封印物,全都化为了虚弥。 对夫人和南槿而言……狮子巷最大的价值,是这座老宅院所留下的记忆。 但世上的精神,大多都蕴含在物质之中。 当物质被摧毁。 精神……也就不复存在。 密密麻麻的铁器,依循“神”的旨意,列阵悬停,以某种奇异的排列密度分散开来,事实上原先的无目标打击,只是因为操纵者的精神力不够强大。 当你的精神力足够强大,便能够驾驭一千把剑,刺向一千个不同的目标。 这场铁雨其实只为一人而下。 倾塌的老宅院化为废墟,而密密麻麻的铁器插入大地,从外到内,由疏到密,最中心的区域,那些剑器几乎是前后相撞,后者将前者贯穿击碎,可见密度之大……在铁雨结束之后,地面被凿出了一个数十米的凹坑,铁锈与鲜血的气息弥漫而出。。 坐在铁王座上的瘦小男人,披着的风衣已经支离破碎,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这世上的确有“神迹”存在,掌握信物的【使徒】也的确能绽放出神灵一般的辉光。 只是这个世界仍然是公平的。 神迹的出现需要代价。 成为神灵,也要付出代价。 每一个人在“超凡觉醒”的时刻,就算是经历了一次蜕变,肌肉和骨骼被超凡源质所洗涤,从而进化出所谓的“超凡能力”,对于那些没有觉醒的普通人而言,超凡者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 而火种的力量,可以算得上是第二次“脱胎换骨”。 在酒神座意志降临的那一刻,铁五浑身的肌肉,骨骼,被意识洪流冲刷,他变得坚不可摧,并且无坚不摧,而付出的代价就是……用自己这具堪比钢铁的身躯,来承载“神座”的强大意志。 这次动用信物,只用了一秒。 但哪怕只有一秒,依旧对身体产生了负担,凡俗之人,贪图神力,怎会有好下场? 这是不会被忽略的一秒钟……【使徒】的寿命,大概就是这无数个一秒又一秒累积的时间。 成为【使徒】,神座赐下一缕赐福,便已经是极大的增强。 唯有在绝境之时,或是无可奈何之境,才会动用信物,每一次信物的动用都是一种负荷,一种透支,而透支过多的结果只有一個。 那就是死。 不过……哪又如何? 凡人皆有一死。 只不过是先后而已。 铁五悠悠的,惬意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他享受着肌骨之间传来的酸胀感,虚弱感,以及空虚感,其实短暂的一秒钟动用信物,对身体的透支并不算大,这种“不适”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无法承载,而是因为……神座的力量,实在是一种令人上瘾的东西。 一旦尝过了神的力量,就不会心甘情愿去做凡人了。 哪怕只有一秒。 这一秒,他也是实实在在的“神”,他的肌骨被圣光冲刷,他的意志比大日更加耀眼,他能够主宰这世上所有人的生死。 跌下神坛之后身体有明显的不适感。 但铁五的心情很好,他差点就要吹出口哨了。 铁王座缓缓降落悬浮在地面凹坑的上方,他心满意足地望着凹坑中那具残破的尸骸,自己的生命损失了短短的“一秒钟”,而这个男人则是失去了所有。 铁器暴沸的热雾,不断从凹坑之中传来。 因为神之力的缘故。 这场铁雨带着磅礴的热量降落,如今地面还残留萦绕着一层层翻滚的热浪,炽烈的铁剑穿透万物,也穿透了这个西装男人的胸膛,或许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但如今在动用信物之后,这只不过是一只稍大一些的蝼蚁。 铁五轻声笑了笑,觉得有些好笑。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男人的名字。 不过……也不重要了。 是时候杀死陆南栀了。 都是因为这个棘手的男人,逼得自己动用信物,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算一下时间,东洲的封号应该快赶到现场了……如果再不把陆南栀杀掉,接下来的麻烦就更大了。 铁五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秦夜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老秦怎么没消息了……” 他皱眉嘀咕了一声,从王座之上起身,缓缓向前走去,那尊钢铁王座自动拆解,化为一片片极其纤薄的铁片,如拼凑吊桥一般,出现在他的落脚点。 是遭遇什么意外了么? 铁五抬起头来,头顶的【须弥】还在,领域没有解除……自己的担心应该是多余了。 这里是东洲大都,什么人能危险到秦夜? 他实在想不到。 铁五弹指,无数铁片向着四面八方疾掠而去,他散开了自己的精神力,在【须弥】的领域之中寻找陆南栀的气息。 “嗯……找到了。” 他眯起双眼。 一副画面映入脑海,陆南栀被一个女子背在背后,向着【须弥】领域的边界急速奔逃。 竟是在逃命么? 而且……以这个速度来看,这女人还真的快离开【须弥】领域了。 与此同时,铁片传递了另外一副画面……潮湿阴暗的老城区地底管道中,秦夜的面颊被一团无逻辑材料所包裹,整个人散发着浓郁的死寂气息。 原来如此。 看来秦夜也中了卑鄙的东洲人的圈套。 “老秦啊老秦……你也有今天?” 铁五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正准备向前迈步,忽然神情一滞。 背后的凹坑中……似乎传来了很微弱的声音。 他绝不会听错,那是铁器的颤鸣。 铁五皱着眉头回头望去,那具几乎支离破碎,连鲜血都快流尽的“尸体”,竟然缓缓伸出手掌,攥拢一柄穿透胸口的铁剑,一点一点,将其拔出。 铁五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 没死? 怎么可能!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复苏之风 “嗡——” 非常轻微的破空声音。 像是蚊蝇振翼,声音弱小的难以听闻,一架无人机在高空中缓缓前进,履行着它的使命,每日巡查老城区边界,在东洲经济快速发展的时代,议会已经考虑全面搭建【深海】网络,老城区要不了多久也会被【天眼】所覆盖。 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这架无人机却停在了漆黑的夜幕之前。 高速摄录的镜头,捕捉到了眼前世界色调的不一致……一座漆黑的大域,将眼前的世界所笼罩,根据深海运转的算法,它本该将这一切都拍下来,然后等到主机的回应。 如果触动【超凡异常】的警报,那么三所的全部超凡者都会收到通知。 但今天,是个例外。 这架无人机悬停在【须弥】的夜幕之前,停顿了数秒,得到了深海主机传来的反馈。 它开始“折返”,提前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并且自动删除了数据库中所捕捉定格的画面。 这架无人机悄无声息的“返航”,却引起了地面上某位抬头者的注意力。 “小崔先生,【使徒】的事情远比你我想象中更严重。” 披着圆肩斗篷的顾南衣,目送着受深海调控的无人机选择包庇这一切,他的声音变得凝重,而且严肃,“最高席在【深海】享受的权限,打破了五洲之间的平衡。如果法案通过,接下来在这片土地上会发生什么……恐怕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崔忠诚和顾南衣站在漆黑的大域之前。 “……我会如实向议员先生禀告。”崔忠诚深深凝视着那架无人机远去,轻声地开口,“法案的事情,我只能做到这里,毕竟我只是一位‘议员助理’。” 顾南衣有些遗憾,但也表示理解。 他笑了笑,“前方比较危险,阁下还是等在此地吧。” 这位在北洲驻守多年的年轻人,随身佩戴着一把长刀,顾南风伸出一只手,贴在【须弥】领域之前,无形的涟漪阵阵摇曳。 下一刻。 他向前迈出一步,消失在原地。 …… …… 掠荡在狮子巷废墟上空的风,夹杂着血腥与铁锈的气息。 穿透胸膛的铁剑,被染满鲜血的五指攥拢,缓缓拔出,然后捏碎。 做完这个动作,那条手臂的主人便已经竭尽了全力……他躺在地上,刚刚抬起的手臂重重砸落,寂静的世界中,有极其微弱的心跳声音,还在回荡。 宋慈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没有视物的必要,于是他又重新缓缓阖上。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都已经碎开了。 能够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奇迹。 铁五也这么认为……按常理来说,这世上不应该有人能在这种攻击中活下来。 或许世事总有例外。 这个男人的生命力的确顽强,但做出这种愚蠢的行动毫无意义,如果想要“苟且偷生”,那么不如等风波平定之后,再从废墟中爬出来,那样或许还能逃得一条性命。 既然没死,那就再补一剑好了。 他皱起眉头,没有多想。 抬了抬手。 “嗖”的一声,那柄被拔出的铁剑瞬间拔地而起,对着宋慈的头颅,重新狠狠凿落。 数秒后。 背对宋慈,驾驭着铁片准备离开的铁五,走了几步之后,身形忽然顿住。 铁剑坠空的声音戛然而止,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有人在阁楼上脱掉了一只靴子,第二只的落地声音就再也没出现过。 铁五眯起双眼,缓缓回头。 自己的坠落之剑,就悬在宋慈的面颊上空,剑尖距离那紧闭的眼眸,只差一丁点的距离。 有一阵无声的风,吹过凹坑,吹过铁剑,吹过宋慈干枯的发丝。 吹过一切的风里,伸出了一只雪白而有力的手掌。 这枚手掌攥拢了铁剑。 于是那柄铁剑,便从铁五的感应之中,被彻底抹除……他失去了感应,也不再能够驾驭这柄铁器,披着圆兜斗篷的男人缓缓松开手掌,铁剑擦着宋慈的面颊坠落,刺入大地之中。 铮铮的剑鸣,震得宋慈耳膜发疼。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模糊的面容。 看不清……应该从没见过……但心底却觉得莫名的可靠…… 宋慈艰涩万分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顾南风同样用两个字温和地回应:“客气。” 在剑拔弩张的战场,在充斥着鲜血与铁锈的风中,两個人散漫的两句闲叙……听起来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这一幕,在铁五眼中看来,就难免有些讽刺。 身为【使徒】,直觉极其敏锐……铁五很清楚在不动用信物的情况下,那些人自己可以一战,那些人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如果时间充裕。 那么这个皮糙肉厚的莽夫……他应该是能打过的。 但眼前这个鬼一般出现的俊美男人,他很可能……不是对手。 这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哪怕眼前的男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样子温良平和,人畜无害……但铁五根本没有捕捉到他来临时的动静。 他的速度太快,比宋慈还要快得多。 “长野,顾南风。” 圆肩斗篷男人柔声开口,这句话像是在对铁五开口,其实是在对乌鸦介绍。 长野? 铁五瞳孔收缩,他意识到了这个地名的不对。 乌鸦的神情则是有些困惑。 他很清楚,自己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大都。 与长野,更是没有一丁点的联系。 “承载诸劫的【不死者】,历尽苦痛的【天选人】……我为你而来。”顾南风缓缓蹲下身子,这些话则是他说给眼前源之塔的【使徒】所听,说话之时,他取出了怀中的信物。 与铁五的葡萄纹章不同。 这枚纹章上雕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 宋慈困惑涣散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凝聚,顾南风松开手掌之后,那枚纹章就悬浮在枯槁男人的额头之上,由黯淡转变为明亮,并且散发出阵阵辉光。 顾南衣身旁缭绕着的风气,带着治愈的气息,开始氤氲开来。 这是一股复苏之风。 “见……鬼……” 铁五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 这个来自长野城的家伙,是为了传递顾长志的信物而来? 顾长志没有死?! 第二百二十九章 极致的岚切 铁五这次来大都的任务,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他所侍奉的神座对沉睡在长野城的顾长志十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不仅仅是酒神座。 联邦议会的所有人都很好奇。 顾长志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死去了? 这十数年来,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从未停止过,曾有一段时间出现过非常激烈的提议,许多人认为顾长志早已死去,不如取出这个男人的火种重新择主,而从长野城依旧安稳太平的结果来反推,不难得出当初争论的结局—— 没有人愿意冒险。 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去亵渎和侮辱一位“神”。 即便是这些盼望他死去的人,心中也更愿意相信……这个一度无敌的男人,只是睡着了而已。 可如果只是睡着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一丁点消息,长野城中连一位【使徒】也没有出现过……难道是东洲没有顾长志看得上的超凡者么? “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铁五脑海中响起秦夜沙哑愤怒的声音。 铁片传来了崭新的观测画面。 地下管道中的那团黑色湮辉,已经被消化了九成,躺在下水中的秦夜露出了大半张面孔,【须弥】领域的精神力不再是全部聚焦于自己身上,而是重新在这片地界扩散开来。 而开口之后,秦夜就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同样看到了狮子巷此刻的场景…… …… …… 悬浮在宋慈额头上空的纹章,垂落出千丝万缕的柔光。 对于两位【使徒】而言,这股力量并不陌生。 七枚火种,分别对应了七位神座的本源之力……而被神座所选中的【使徒】,在动用信物之时,便可短暂的借用这股力量。。 神力是与正常的超凡源质,截然不同的一股力量。 充斥着神圣,浩荡,以及不可抵抗。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此刻那枚纹章中垂落的辉光……就是神力。 “东洲的【使徒】出现了……” 铁五咬着后槽牙,神情阴沉地开口,“顾长志很可能没死,任务还要继续么?” “……继续。” 秦夜依旧冷静。 覆盖在他面颊的最后黑点正在被快速清理。 “还记得源之塔的占卜结果么?清冢已经没有了生命存在的迹象……这很可能是顾长志留下的障眼法,一枚使徒纹章而已!” “在亲眼看到‘顾长志’出面之前,没有人能确定他的死亡!” 清冢的守陵人,拥有着未卜先知的超凡之术。 源之塔的某位存在,同样也有着类似的能力。 这两位都是闻名五洲的“先知之人”,而且两位的卦算结果从未出现过错误,正确率都是百分之一百,但此刻却站在了对立之面……注定有一方的推算是错误的。 “任务继续——” “我送你一程,杀死陆南栀,然后我们撤离东洲。” 秦夜伸出一只手,从面颊前狠狠抹过。 最后一缕黑点湮辉,被吞噬殆尽—— …… …… “……快到了!” 真理之尺的振翼,再加上岚切的推动,速度极快。 三人已经看到了黑色大域的边缘。 实际上脱离地底区域,这片领域所笼罩的范围就不难挣脱了……而远方的视野尽头,已经隐约能够看见,有一层冰浪推潮而来,在大都区能够驾驭如此冰海的超凡者只有一位! 【霜川】,谷稚! 虽然不是老师……但毕竟是一位封号,在这种战斗中看到一位封号强者,实在是一件令人有安全感的事情。 谷稚先生也注意到了顾慎的炽火。 他远远抬起手。 正当顾慎心中那口气即将松懈之时。 在他视野的尽头,陡然出现了一层漆黑的边界,如果说【须弥】原先只是一枚倒扣的大碗,那么在秦夜挣脱黑点之后,【须弥】内部瞬间多出了数十层壁垒界限。 “咚咚咚咚咚咚!” 一刹那,秦夜的精神力锁定,数十层黑域叠加笼罩。 远方的冰潮瞬间就被隔绝在外,失去了所有气息……通过之前的试探,顾慎已经摸清楚了【须弥】的大概能力,只要还在域内,被秦夜锁定,那么想要突破一米的空间距离,都异常困难。 现实世界中的距离失去了意义。 至少……自己的移动不再具备意义,所有的前进,都将会被拉回原点……不,甚至是反向的回归。 脚底的黑域不断破碎。 陆南槿的眼中有绝望的色彩浮现,整座【须弥】就像是坍塌的流沙,他们不可避免地向后被吸去。 而远方的长空之中,隐约响起了细密的震颤声音。 一缕黑光射过。 陆南槿瞬间拔刀,将这把不知从何疾射而来的铁剑弹地震飞,她神情阴沉,望向远方层层黑域的流沙中央,手腕虎口被震得发酸。 没有任何停顿,接着是第二缕黑光射出! 这一次,看清了! 这黑光……是一把铁剑! 顾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震力荡开,他弯腰做了個铁板桥的姿势完美躲开这一剑,但手腕的“六福手珠”,却是啪嗒碎开一颗—— 很显然,单单躲开根本无用。 这柄铁剑的杀力范围,不像是肉眼所视的那样,只有纤细狭长的一缕! 而是很长的一条贯穿之径! 顾慎神情有些难看……还有一枚手珠,够用么? 他缓缓向前看去。 在放弃了抵抗【须弥】的无用奔跑之后,老楼屋脊如流沙般滑塌,眼前的世界有无数道震鸣响起,数百朵,数千朵黑光,在面前“缓慢”绽放。 “……” 顾慎沉默地站在【须弥】的中心,远天的世界被铁雨覆盖,这是令人绝望的一幕,看不到有一丁点生机。 陆南槿没有后退一步,将姐姐放下。 她双手拔出双刀,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 她站在了顾慎和陆南栀的身前。 夫人神情苍白,她挺身而出,试图拦在妹妹身前,却被一柄刀鞘拦住。 在这最后的一瞬。 陆南槿闭上了双眼,眼前无数“缓慢”的黑光瞬间齐至,老楼被打得支离破碎,无数锋利的寒芒仿佛要将整座世界都贯穿。 盛大的黑芒将三人吞噬。 这是不可直视的死亡。 劲风扑面,唯独顾慎没有阖目,炽火填满了整座世界,他从未看得如此清楚过。 他看到自己的脚底生出一根藤蔓的嫩芽,但这藤蔓仅仅是冒了一个头就停止了生长,而后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缩了回去。 他看到身旁出现了一道高大模糊的雪白影子。 他看到了远方蜂拥而来的冰潮。 他看到了这些全都破碎—— 一个披着圆肩斗篷的俊美男人出现在陆南槿身前,手中长刀出鞘,那是一把朴实无华,看似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木刀,但出鞘的刹那撑开了一道绝对无垢的屏风。 有风来。 万千剑碎。 数千道噼里啪啦的炸响在一刹那引爆,本该是震碎天宇的巨响,但在木刀屏风之后却是一片清净,只有流淌的风声,以及平和的转刀之音。 转刀,是为入鞘。 足足过了十秒。 陆南槿和夫人才缓缓睁开双眼……因为整个世界寂静地太突然,以至于她们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直到看见挡在面前的斗篷男人,以及遍地的破碎铁屑,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檀木香气,掺杂着浓郁的铁锈之味。 陆南槿神情茫然,四周风儿的流动,莫名的熟悉。 “这……是什么能力?”她声音沙哑开口。 顾南风拢了拢斗篷,轻声笑道:“岚切。” “不过……是修行到极致的,岚切。” 第二百三十章 乌鸦,白鹦 “极致的……岚切……” 陆南槿怔怔看着眼前的流风,无象无形的风儿仿佛具有了实体,化为了开屏的雀翎,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事情……岚切竟然能被运用到这种程度么? 顾南风收刀而立。 “什么?!” 看到自己的铁雨撞在木刀屏风之上,尽数破碎,铁五神情阴沉,他有些着急地开口:“老秦……你的【须弥】呢?刚刚为什么不用?” 在他身旁,瘦瘦高高的风衣身影缓缓从黑夜之中浮现。 “……” 秦夜没有说话。 他只是冷冷盯着那个披着古旧斗篷的年轻人。 【须弥】能够拉长物质之间的距离。 可……秦夜也有自己的极限。 当领域内的目标速度过快,快到他的精神力都无法锁定,那么【须弥】便无法限制对方的行动。 不是他没有动用【须弥】。 而是……来不及! 这个叫顾南风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超凡谱系图中序列排名并不高的“岚切”,竟然能被他开发到这种程度……启动的那一刻,原先还在狮子巷废墟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在自己的感应中。 就好像……他自己化成了风。 然后去到了风在的另外一个地方。 这种速度,说是瞬移也不为过。 …… …… 【须弥】所笼罩的夜幕开始收缩。。 秦夜不再散开自己的精神力,而是将其凝聚,收拢。 因为大都的援兵已经赶到。 远方冰潮推涌,浪潮上方立着一位古朴黑色布衣的挺拔老人,他的眉须皆是霜染一般的白色,南湾的封号【霜川】终于赶到了战场。 顾慎的身后,废弃古屋的老楼屋顶缓缓破开一个瓦隙,一株古树从内“破土而出”,圣木纠缠着张开怀抱,从树洞之中缓缓走出了一位白色西装的杵杖老者。 “老师……” “老师。” 周济人先是确认了自己的两位爱徒没有受伤,神情稍稍缓和,接着面色阴沉地抬起头来,凝视着黑夜上空悬立的那两位使徒。 他缓缓前行,将两位学生护在身后,与顾南风并肩而立,不久后冰风呼啸,谷稚先生从冰潮浪头中跃起,也落在屋顶之上。 这是相当豪华的战力阵容。 这三位“强者”中的任何一位,放到五洲任何一区,跺一跺脚,都足以引起一场地震。 周济人和谷稚都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击。 木剑开屏。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拦下铁五的杀招之后,神情不变,看样子极为轻松……东洲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天才? “长野,顾南风。” 顾南风很有耐心地微笑,再次自我介绍。 周济人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他轻声笑道:“我说是谁有如此实力,原来是顾家少主……” 谷稚和颜悦色问道:“一晃八年,你终于从北洲要塞回来了?” 因为清冢法案的推行,顾家曾经历过一段漫长时间的斗争,顾长志先生的沉睡给这座江北古城带来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在外洲别有用心的势力干预之下,守旧派曾遭遇过巨大的重创。 而在旧派跌落谷底之际,年轻的“顾家少主”被送往北洲,名义上是磨砺,但实际上是避难……如果出现了最坏的结果,那么至少要保留希望的种子。 “嗯……回来了。” 顾南风恭敬开口,然后顿了顿,声音很轻地续道:“……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顾家在破败中重振。 长野亦是如此……如今的东洲因为顾长志的沉睡,逐渐沦为最高席意志下的棋盘和玩物,无声的硝烟已经蔓延了很多年,只不过人们尚未看见。 为了送他离开长野,许多人心甘情愿抛弃了自己的性命……而这枚长野城的希望种子,抵达北洲之后隐姓埋名,在要塞的战争中满饮着鲜血成长,终于不负众望,熬到了生根发芽的一天。 “真令人感动啊。” 周济人笑了笑,道:“顾家未来的家主苦熬八年,终于修成封号,然而远赴千里,回到东洲……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回长野城稳固大局,而是来大都解救法案危局。” “眼下的事更重要。” 顾南风没有过多解释,轻声纠正道:“另外,大裁决官先生……我不是您口中的少主。顾家的家主只有一位,那就是顾长志先生。” 顾长志膝下无子,亦无爱人,他将自己的一生热血都奉献给了北洲的要塞,五洲的人民。 在长野城的旧派,这是全天下最值得敬重的人。 没有之一。 周济人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忽然止语。 他眯起双眼…… 在树先生抵达【须弥】领域的那一刻,圣木就已经释放而出,无数藤蔓在地底潜伏而行,直奔狮子巷而去,那里的铁锈血气已经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今夜的战斗异常惨烈,倾塌的街巷遍地躺着伤者,他们都是负责巡守老城,守护陆南栀的超凡者,当中也有许多职官。 他们为守护夫人而献出了自己的鲜血。 只是……在【使徒】面前,寻常超凡者的力量,显得太微弱。 圣木第一时间铺开,为这些伤者治疗伤势。 而在整座战场最惨烈的中央凹坑,周济人借助圣木的视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浑身染满鲜血,早该死去的枯槁身形,悬浮在凹坑之上,在他眉心之上,一枚炽热发光的纹章,垂落出丝丝缕缕的神圣辉光,这些辉光闪耀着光明的神力。 枯槁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意识也一点一点恢复清醒。 宋慈悬浮着微微侧首,他看到狮子巷破土而出的【圣木】,有一根藤蔓搭在了他的身上,试图输送温暖的木之力。 宋慈欣慰地笑了笑,轻声喃喃道:“树先生……谢谢……” “但……不用了……” 他轻轻推开了藤蔓。 那干涸的身躯,仿佛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纹章被他握在手心,宋慈落在地上,他心底生出了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 就像是打开了某個开关。 他闷哼一声。 炽热的圣光瀑开—— 那是比【圣木】更纯粹的神力,被宋慈泼洒而出,如甘霖一般,浇灌到整座狮子巷的上空。 被钉穿在石壁中的柳祎,意识从沉沦中逐渐变得清醒,她感觉穿心的痛苦逐渐远离自己的肉身……迎接自己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她低下头,不可思议地凝视着胸前……那钉穿胸背的铁器自行脱落,伤口以飞快的速度结痂。 不止是她。 狮子巷的职官,诚心会的巡守者……或许今夜他们本该永眠,但有一只无形的神手伸出,将他们从地狱的边界线拽了回来。 漆黑的乌鸦鸣叫着不祥,远远飞离老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坍塌老宅院的上空,那有一道燃烧雪白辉光的身影,因为光芒太甚,以至于其真实面容无法被看清。 但可以看得很清楚的是……在他背后,生出了一对绚烂的羽翼,如白鹦一般圣洁。 …… …… (今晚的第二更会稍微迟上一会,大概在十二点四十左右发) 第二百三十一章 疯子 远方的辉光冲天而起。 纹章散播的辉光,如甘霖一般,落在远方的狮子巷长夜之上。 远在【须弥】领域边界的顾慎他们,也都看见了这惊人的一幕。 “这是……?” 谷稚先生皱起眉头。 “是信物的力量。”不等顾南风开口,树先生悠悠地道,“你是为了寻找使徒而来……” “是。” 顾南风点了点头。 “鹦集他……是【使徒】?” 夫人神情复杂地看着远方那道掠来的流光,非常小声的开口。 这个信息实在让她难以相信。 因为宋慈出生在老城区,也生长在老城区,跟随自己后从未离开过大都……这是一个跟长野城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更不用说被顾长志看中,被钦定选为【使徒】。 从目前东洲水深火热的局势来看,夫人心中有些怀疑……所谓的【使徒】,只是顾南风从北洲要塞返回长野之时,为了抵制法案而选择的权宜之计。 议会所有人都在怀疑顾长志的死活。 这个时候,如果出现了他的【使徒】,那么大部分的质疑就都会被打消。。 …… …… 有相同想法的人,不止是她一位。 【须弥】收缩之后,黑夜仿佛坍塌了一般,一轮漆黑的圆月收拢,悬挂在秦夜的背后。 两位使徒悬在高空之中。 “现在怎么办?” 铁五有些犹豫,他此行的任务是杀死陆南栀,并且尽可能探查顾长志的生死真相……如今第一个任务应该是失败了。 大都区出现了三位封号实力的超凡者。 这其中的任何一位,自己不动用信物,都不是对手。 在秦夜不出手的情况下,动用信物……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完成第一个任务。 狮子巷那個被自己击倒的男人,竟然是长野城的【使徒】,他有信物,那个家伙也有信物……更何况冥冥之中的使徒感应,让他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隐藏的其他危险。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完成了第二个任务? 顾长志的生死,在宋慈觉醒的时候,已经可以确定。 在铁五看来,【使徒】的出现,就意味着神之力的凝聚,哪怕那个姓顾的男人沉眠在清冢之中,只要他仍然能够遣动自己的神力,那么最高席,就注定会为他留下一个位置。 铁五已经想撤了。 “再等等,神座大人正在关注着这里,或许接下来会有新的指示。”秦夜平静道:“更何况,好不容易见到了东洲的【使徒】……为何不交一交手?” 铁五心底腹诽道:“我倒是想打,但你丫就是一个看热闹的……” 他和秦夜分别侍奉源之塔的两位不同神座。 此行的任务也有所不同……酒神座的命令是杀死陆南栀,替赵氏结束法案争端,而秦夜的任务应该是找回遗落的狮醒技术。 与【使徒】交手,并非是秦夜任务中的必要环节。 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前在南湾大厦顶层之时,秦夜曾告诫铁五,无论打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帮忙。他来大都只为一个目的。 “我的任务失败了。”秦夜瞥了眼铁五,道:“狮醒技术已经被销毁……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继续袖手旁观,同为源之塔的【使徒】,我现在会尽全力辅佐你完成当前任务。” 见铁五没有回应。 秦夜继续道:“如果你怕输的话,我可以动用信物,在最后时刻撑开领域,你不用担心会死在东洲。” “你说什么?”铁五挑眉:“我怕输?我会输?” 他回头望去。 长空之上,那道燃烧着雪白辉光的身影转瞬而至,落在老楼的屋顶之上。 信物逐渐收敛辉光。 宋慈背后的洁白双翼,也缓缓随之收敛……这是他第一次动用所谓的“信物”,本以为还会有什么复杂的步骤,比如滴一滴血,或者颂念某种奇异的咒语,但实际上全都没有。 当顾南风将纹章交付给他的时候。 一股无形的感应就荡漾生开……这是根本就不需要教导的“本能”,正如人类出生便会睁开双眼一样。 “呼……” 宋慈面色有些复杂,他伸出双手,感受着此刻的呼吸。 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从寂灭中复苏,从死亡中心生,他仿佛能够感受到浑身每一寸肌骨的蠕动,完全掌握了这具身躯的每一寸经络。 但同样的,无论怎么舒展身子,始终觉得有一些不适。 动用纹章的那一刻,一缕超越超凡源质的力量,跨越物质界传递而来,烙刻遗留在了他的眉心精神之处……这就是神之力。 享受过神之力的人,回归凡俗之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但慢慢的就会习惯。 这是顾慎第一次见到所谓的【使徒】,眉心的炽火生出了强烈的感应,这种感应不是贪婪的想要吞噬,更像是一种同类之间的平等欣赏…… 他看着宋慈背后的双翼,觉得异常的养眼,以及赏心悦目,不由称赞道:“好漂亮的……鸟人。” 听到“鸟人”这个词,宋慈没有生气,而是咧嘴笑了笑。 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还记得很多年前,夫人把自己从老城区带出来的时候,曾说……他不是世人口中那个只会传染不幸的乌鸦,终有一天,他会展开洁白的双翼。 这是真的么? 他只当这是个笑话。 可这么多年,夫人一直喊他鹦集,很显然夫人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笑话……无论外面人怎么看他,在夫人眼中,他不是乌鸦,而是白鹦。 对于从老城区底层一步一个烂泥脚印走出来的莽夫混蛋而言,他不在乎所谓的礼仪道德,也不在乎自己的翅膀是黑是白。 从夫人喊他鹦集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哪怕洒干热血,也要保护夫人的周全。 很多人会觉得无法理解。 但……这就是他的行事之道。 若是谁,敢伤害夫人。 那么他绝不饶恕。 “动用神力,会造成很大的负担。”顾南风认真地提醒道:“不易久用。” “我知道了。” 宋慈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白鹰纹章便骤然暴燃,雪白辉光的包裹之下,宋慈背后瞬间张开了一对巨大羽翼。 紧接着是第二对。 他竭尽全力地燃烧着信物的力量,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磅礴神力涌入自己的身躯之中,同时缓缓抬头,目光锁定空中的铁五。 “???” 铁五从未见过有那位【使徒】,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动用信物。 这是嫌弃自己活得长么? 这般动用神力……哪怕身体能承受,又还能活多久? 下一刻。 宋慈冲向长空。 铁五面色骤变,他一瞬间点燃了酒神座的信物,老城区有无数钢铁拔地而起,在空中相撞,凝为一座数吨重的敦厚壁垒。 “轰”的一拳! 钢铁壁垒被宋慈一拳打碎! 第二座壁垒再凝! 宋慈再是一拳! 再碎! 铁五额头青筋鼓起,他看着那疯子的拳头在一瞬间突破层层壁垒,这无比震撼的一幕,是巨量神力铺展浪的结果费,不计代价燃烧神力的结果就是……除非自己也一样燃烧生命,否则就会被这一拳打得脑袋错位。 铁五逼不得已,以同样的趋势燃烧信物。 他驾驭无数钢铁,与宋慈狠狠对撞了一记! 一刹那两道流光,一黑一白,各自抛飞,一者坠砸入地,将地面凿出一个巨大凹坑,另外一者则是被打得抛向空中,艰难站稳。 下一刹,坠砸入地的雪白身影不知疼痛般再度冲天而起,神力燃烧地更加绚烂,更加疯狂! 铁五的双眼满是血丝,也有些疯狂。 还要打? 疯子! 这人不是使徒,是真的疯子! 他可不想陪这种疯子玩命! 我不玩了……铁五扯着嗓子怒吼道:“老秦!救我!”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使徒之战 “老秦!救我!” 铁五声音传递而出的那一刻。 长空之上,荡开一缕涟漪。 秦夜的身影如墨一般散开,再如黑色闪电一般凝聚,他动用了自己的信物之力,一瞬间出现在铁五身旁,伸出五指,拽住铁五,向后瞬掠出数十米。 钢铁壁垒被层层打穿! 那道暴燃着炽光,周身被盛芒包裹笼罩的白鹦之影,速度奇快无比,几乎是紧贴着秦夜后退的身形,递出一拳! “轰!” 两位使徒对拼一记。 秦夜闷哼一声。 他没想到,这小子的肉身力量竟然如此可怕……简直像是东洲古代神话里所谓的蛟龙。 硬接一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骨骼都在震颤。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铁五不想与这疯子拼拳了。 对拼一记之后,那疯子同样闷哼一声,被打得向地面坠去,但只是短暂调整了一下呼吸,便立即踩着虚空再度冲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求死者”,如此不计代价的燃烧信物,并且不顾疼痛地以伤换伤…… 这个男人,脑海中应该只有一个念头。 要么,把自己打死,要么,被自己打死! 秦夜神情阴沉,他单手按下,【须弥】瞬间铺开,如镜片一般层层拆解,与铁五直接驾驭钢铁的能力不同,他的力量没有实体存在,但却拥有自己独特的特质,在源之塔修行多年,秦夜已经将能力参悟到了极高的程度。 想要突破一片一片叠加的【须弥】,比凿碎钢铁壁垒要更艰难,这可不是简单的蛮力就能做到。 “镇!” 他试图镇住宋慈。 【使徒】之间的战斗,一旦动用信物,那便不再是简单的超凡对了拼……修行岁月越长,经验越丰富的【使徒】,在战斗中便有着更强大的优势,但同样的,他们也有一个巨大的劣势。。 因为已经动用过【神临】,他们的寿命已经在倒数计时。 对秦夜和铁五而言,他们无法放开手脚地战斗,因为眼前的男人是不考虑自身性命的疯子……【使徒】中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存在。 每一位被神座选中的人,至少都明确了一点……他们在为五洲人类的未来而奔波,而存活。 因此,他们的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 这也就是【神临】一开始存在的意义,神座们选中了自己的代言人,为了他们的安全,赐下了这么一道护身符,使得【使徒】可以放心的行走世界,即便在北洲要塞外的秩序崩塌之地,也不用担心会死于突发的超凡灾难之中。 顾长志竟然选了这么一个疯子当【使徒】? 为什么? 凭什么? 这是秦夜和铁五都无法理解的一点……事实上如果真的全力以赴,决意不计代价的动用【信物】,那么【使徒】之间的战斗,最后的胜负手,还是要取决于彼此信奉的神座,孰强孰弱。 驯化火种的神座,各自象征着一片大洲的力量,精神,和平,他们深知自己的使命,任务,所以基本不会出现争锋的情况。 至少在过往的漫长历史中,几位“神座”都是合力对抗崩塌秩序的伟大人物,还没有发生过矛盾和争端。 但随着【使徒】的出现……【深海】的诞生……五洲的大势走向似乎开始一点一点发生改变。 …… …… “使徒打起来了。” 谷稚神情有些担忧,他准备上前参战,但一只手拦住了他。 “霜川先生……这不是你应该涉身的战斗。”顾南风很是平静,道:“何必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谷稚怔了怔。 的确。 他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他能击退那两位使徒么?”谷稚道:“我在担心……使徒的对战,会不会引出更大的灾难。” 比如……两洲之间的战争。 “不可能。” 周济人摇了摇头,“那两個中洲的使徒只是想看看,顾长志是不是还活着……现在他们已经得到了答案,之所以没有撤走,想必是源之塔的那位还没有下达命令。” 谷稚皱了皱眉。 他有些明白……这一战的必要性了。 想要打消中洲使徒的存疑,这一战就不可避免……不仅要打,而且还要打赢。 想到这,谷稚心中已经没太多的担忧了。 他曾亲眼目睹过顾长志神座大人的伟力,只要他真的还活着。 那么今天的一切,就绝不会有坏的结果。 对他而言,没什么比这更加安心的消息……一位【使徒】的出现,能够让东洲避免太多太多的麻烦。 南湾坚定地反对觉醒法案,因为这正是东洲议会中不可忽略的一道声音。 这几年。 神座的手越伸越大。 江南大区反对派的几位议员一致认为,如果放任源之塔的那两位神座,借着法案一事,把手掌伸入东洲,那么接下来想让他们抽手撤走,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有一句话用在当前的局势中,十分应景……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得不说,从北洲赶回的顾南风,来得太及时,千钧一发之际,他送来了信物,也找到了使徒……只是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巧,让谷稚觉得有些梦幻。 “你确定……这枚信物,没问题吧?”谷稚压低声音,确认问道。 顾南风柔声笑了笑,道:“您这叫什么话?这可是如假包换的神座信物……宋慈兄也是如假包换的神之【使徒】。” “神座选择【使徒】,其实不需要繁琐的步骤,甚至不需要见面,只需要冥冥之中有精神链接……那么足够了。” 顾南风望向夫人,解释道:“驯化火种,抵达神座的层次,精神力便可以游离在虚空之中。虽然顾长志先生从未离开过长野城的清冢,但他的精神却游离分散在虚空之中,默默注视着整座东洲……选择宋慈,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来,他的修行速度突飞猛进,而且愈战愈勇,就是因为神座的精神力,选择了他。” 嗯……是个合理的解释。 顾慎眯起双眼,他运用炽火望去,注意到了宋慈的信物纹章上,烙刻的是一只雪白的鹰。 铁五的信物图案似乎是葡萄。 秦夜的信物……有些模糊,他的周身缠绕着一圈圈黑色闪电,【须弥】叠加了不知多少层,竟然遮蔽了炽火的视野。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秒 “嘀”的一声。 一滴水珠,从高空坠下,仿佛穿梭了一千层镜面,最终坠落进入一面平静的湖泊。 湖泊本身亦如镜面。 这滴水珠本该溅出层层涟漪……但是并没有,水滴仿佛凿入的不是一面平静的湖面,而是一朵虚无缥缈的云。 湖面上坐着一道雾气缠绕的老人。 他缓缓抬头。 上方是一层层的湖泊,一层层的镜面,实际上……这是一座看不见顶的象牙高塔,因为超凡源质凝聚的缘故,塔内的空间已经无法用肉眼去丈量。 “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源之塔的核心一直在衰弱。” 湖泊被雾气封锁,在话音落下之时,这片平静的湖面,开始了震颤……一位披着月白色长袍,仿佛从古老神话中走来的少年,缓缓来到老人面前。 “我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源之塔,为了五洲的未来。”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有一只腿瘸了,于是一高一低。 “神座大人……您来了。” 老人对少年用了敬语,他准备站起身子。。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 湖泊四面八方有无形的锁链,瞬间显形,这些锁链紧绷,将老人牢牢锁在湖心。 这是源之塔最伟大的“预言家”,他的占卜从未出错。 但……也是一位囚徒。 他被无数精神锁链缠绕,囚禁在这千层镜面重叠的世界。 与其说这是囚禁,不如说……这是保护。如果没有这些锁链的包裹,他的精神早已崩溃,冥冥之中运转的超凡规律,对于窥伺未来的窃贼,有着极其强烈的反噬作用。 他这副衰老如枯槁的模样,正是规律作用的结果。 他看起来像是活了两百岁,皮包骨头,随时可能散架……但实际上,他远没有活到这个年岁。 酒神座温和地笑了笑,他盘膝坐在老人面前,柔声道:“无须多礼,你的精神还是用在该用的地方……这一次找你,我想找你确认一件事。” “是东洲的事。” 老人重新坐下,那无数锁链就此消失。 “没错。” 酒神座眼中有灼光燃起,他缓缓道:“长野,顾长志……究竟是死,还是活?”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您应该也清楚……长野城所修筑的【清冢】,是不逊色于【源之塔】的奇迹之地,因为大量的超凡源质汇聚,任何形式的预言术都会受到超凡影响。”老人缓缓低眉,道:“所以……针对奇迹之地的占卜,未必能够百分百的准确。” “说结果便好。” “顾长志……已经死了。这是【占星术】的结论,我看到象征着顾长志的那颗星星已经陨落。”老人的声音很低,“这就是我的占卜结果。” “……那么,这是什么?” 酒神座沉默着抬起手臂,他随手一划,一片画幕在老人面前展开。 那是此刻大都的战斗场面。 燃烧沸腾光芒的雪白身影,正在燃烧着生命,压着两位源之塔使徒暴打,无论是铁五,还是秦夜,都只有被动防御的境地。 “我的使徒已经抵达了东洲,本该完成任务,可在最后关头,顾长志的【使徒】出现了。”酒神座轻声道:“如果顾长志已死……他又怎能选择使徒?” 火种终究是没有意识的死物,当驾驭火种的神座死去,神力自然也就消散。 而凭借着一缕神力行走世间的【使徒】,自然也就被剥离了全部的力量。 顾长志若是死去。 他的【使徒】就绝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抱歉……” “恕我无法解答这个问题。”老人久久凝视着画面中的宋慈,他的五官大部分被雾气所遮挡,看不清其真正的神情,只有垂落及地的眉须,枯发,被风吹起。 他似乎是从宋慈身上的光芒中,看出了一些什么。 “若您真的想知道答案……为何不亲自去看一看呢?” 老人轻声道:“您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精神,如果顾长志真的选择了一位使徒,那么他的精神自然就寄托在那枚信物之中。只要您愿意去看,那么……便能看到。” 顿了顿。 他声音沙哑地笑道:“就像是……现在与我的相见一般。” 酒神座沉默下来……其实困扰着联邦议会这么多年来的问题并不复杂,只需要去看一看,那么就知道顾长志是死是活了。 可没有人敢去“看”一“看”。 酒神座的神情阴晴不定……他正在犹豫。 “有些时候,心中所认为的真相,比真正的真相,要更重要。如果您不愿去看的话,那么不如就相信他还活着好了,何必在意我的占卜?” 老人开口。 “越是超脱了凡俗的人,越是被层层枷锁所束缚着……这就是我不敢去‘看’的原因。”酒神座喃喃自语,袒露了自己的心声,“我曾为自己的‘多视’付出过代价。” “……” 老人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他其实无法理解酒神座的恐惧。 即便占卜术百分百成功……但也不意外着他知晓一切,有些人,有些事,是他所无法占卜的,比如眼前的少年。 占卜术在神座身上彻底失去了作用。 无法被占卜的存在,自然不可能显现出所谓的“占卜结果”。 强大如酒神座,也会有恐惧的事情么?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是关于顾长志的么? “……谢谢。” 占卜结果得到了确认,酒神座的面容并没有好转。 对他而言,这次占卜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依旧要做出选择。 酒神座起身离开了湖泊。 “啪嗒——” 第二滴水滴落下。 这枚水滴穿透上方的湖泊镜面,从无穷高的塔尖坠落,砸在预言家的面前,站起身子的月白色长袍少年随着水滴的坠落,一同消失在这座世界中。 这是一座纯粹的,精神虚构的世界。 而这一次的见面……也只是精神层面上的“会晤”。 预言家低头,注视着没入湖泊不见的水滴,保持着这个姿势,整个人如石雕一般,陷入寂灭中……他重新回到孤独的常态中,这個世界安静的可怕。 唯一的声音。 就是恒定的,持续不断的水滴声。 这是这座无边高塔中唯一的度量衡。 与酒神座的谈话时长……正好用了一滴水滴的坠落时间。 而这个时间,在现实世界中。 只是一秒。 第二百三十四章 神临 狮子巷的上空,无数漆黑镜面交织,构造出一座完美而独立的“世界”! 秦夜的【须弥】不再扩放,而是凝聚浓缩,将宋慈与自己锁在一起,无数层镜面,每一层看似紧贴,实际上咫尺之间,相隔莫大距离—— “……神座大人回话了。” 另外一边,铁王座重新浮现,铁五坐在王座之上,驾驭钢铁洪流,以最小的神力燃烧代价,一次又一次击退宋慈不要命的进攻。 铁五紧紧攥着信物,神情凝重道:“神座大人……准备进行‘神临’。” “神临?” 神情万年不变的秦夜有些讶异。 他倒是没想到,酒神座大人会想亲自来大都看一看。 【使徒】承载神座的意志,行走五洲,本质上就是神的代言人……信物就是神座意志扩散的一种渠道。 而“神临”,则是一种更加真切的意志降临。 神座那无与伦比的强大精神力,通过“火种”与“信物”与人体建立链接,若是【使徒】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肉身,作为承载神灵意志的桥梁,那么他便可以跨越空间的距离,亲自来到这里。 当然。 神临每一秒所要消耗的超凡源质,肌体能量,都是海量。 一次神临,作为载体的【使徒】……可能真的会被榨干,或者死去。 但铁五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畏惧,反而浮现出一抹笑容,被神座大人选中,并且作为神临的载体,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 刚刚的那句话,只是跟秦夜打招呼而已。。 “……我准备好了。” 坐在铁王座上的铁五,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做好了燃尽的准备。 只要神座意志抵达。 那么他相信,无论是何种敌人,都将在一瞬被铲除,绝不会有意外。大都,长野,整座东洲……都将匍匐在酒神座大人的脚下! …… …… “有些不对。” 周济人凝视着空中的战斗,他忽然皱起眉头。 感觉到不对劲的,不止是周济人。 “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 谷稚抬起头,附着在他身上的那些冰屑,竟然纷纷脱落。 原本周身环绕着霜雪,但此刻这些雪花却是不再受他的掌控…… 周济人神情阴沉地抬手,圣木瞬间拔地而起,撞破屋脊,与地面打通了一条通道,他试图将圣木化为无比坚固的厚盾,裹住众人下沉。 但可怕的是……圣木的感应竟然在此刻失灵了。 野蛮生长的藤蔓破开屋脊之后,拧转成盾墙,但没有进一步的收拢。 “我的能力……被限制了。” 周济人喃喃道:“这是……神临?” 空中那无数漆黑镜面所包裹的领域之中,有一抹紫色的辉光炸开,如恒星骤裂,一线光华瀑射,呈圆形扩散,看这架势大有覆盖出数十里的势头,但这缕紫色辉光极有分寸地悬停在千米之外,只笼罩了【须弥】一半的领域。 燃烧信物,全力攻杀的宋慈,第一时间看到了那缕炸裂的辉光。 他并没有一丁点要停下的意思。 在神力灌体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座炽热的太阳泵炉,每时每刻都在疯狂燃烧,心底那被神力淹没的本能告诉他……如果没有信物,只需要一瞬间,自己的超凡源质就会被这种燃烧所榨干。 但幸运的是,那枚信物给自己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 于是他好像真的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任何想要做的都能做到。 他的精神从未如此的饱满。 他的战意从未如此高亢! 但……他终究只是【使徒】,这枚信物,只是借来的神之力。 他超越音速的一拳,在紫色辉光炸开的那一刻,仿佛陷入了泥沼之中,不是因为他想要退缩,想要收拳,而是因为一股强大的力量降临,连空间似乎都被凝滞。 因为信物上的那缕神之力仍在燃烧。 所以宋慈还可以“缓慢”前进。 身体的核心,那座太阳泵炉,燃烧着无数的光和热,支撑着他向着铁王座挥出了竭尽全力的一拳…… 在挥拳之时,宋慈觉得自己仿佛出现了错觉。 铁王座上铁五的面容被紫色辉光所笼罩,已经模糊到看不真切。 宋慈看到了一个圣洁的少年。 淡紫色的卷发,面容上挂着浅淡的微笑,月白色的长袍,五官完美如神匠手中的雕刻艺术品。 爆裂的拳风,在空中破碎再破碎。 与那漆黑的【须弥】镜面一同破碎。 酒神座目光所及之处,视线中的超凡力量全都被卸除,整个世界只剩下空气和风可以自由流淌,顾南风的【岚切】也不例外。 这是一片纯洁的无垢净土。 使徒秦夜恭敬谦卑地侧立在铁王座旁,低声道:“神座大人……您来了。” 月白色长袍少年的体态特征,很是违和的出现在铁五身上,这是一种叠加态,大量的超凡源质从肌骨之中被提取,抽离,再凝聚。 这是“神临”所带来的一种必然结果。 高层次的生命体,向下投放意志,大概率会同化其身体构造……事实上这对【使徒】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种改造只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当神临结束,【使徒】意识回归身躯之后,这些改造已不可逆转。 某种意义上这算是一种失败的进化。 若不是逼不得已,酒神座也不想启用“神临”,想要寻找到一位优秀的使徒绝非易事,他不希望铁五的身体率先崩溃……所以在意志降临的第一时间,酒神座就散开了自己的精神力。 正如……先前在源之塔与预言家见面的那样。 紫色辉光所笼罩的地域,全都被拉入了精神世界中。 现实世界的时间,被放得无比缓慢。 这是一场精神层面上的会晤。 阴云密布的穹顶上空,积雨云的云层中,落下了一滴水滴。 这滴水滴缓缓地向着地面飘落—— 酒神座向着宋慈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他的手掌穿透虚空。 也穿透了宋慈的肉身。 五根手指直接嵌入了宋慈的眉心之中,向着那枚燃烧的信物纹章抓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与神同行 宋慈瞳孔收缩。 在少年望向自己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那沸腾的,燃烧的太阳泵炉只是被看了一眼,就逐渐熄灭…… 四周凭空多出了无数锁链,将他死死栓住,他无法躲闪也无法动弹,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铁王座上的少年支配。 在这精神世界中。 酒神座,就是独一无二的主宰。 月白色长袍少年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平静,他的手指逐渐收拢,直到将那枚信物拢在掌心,然后从宋慈眉心抽出手掌。 信物被取出之后。 宋慈失去了意识。 事实上从那紫色辉光迸溅扩散的那一刻起,被神域笼罩在内的,没有神之力加持的超凡者们,便陷入了思维的凝滞之中。 就连周济人,谷稚,顾南风,这几位封号实力的强者也不例外。 神座之下,众生如蝼蚁。 他们只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 只不过因为他们精神力比其他超凡者强太多了,于是陷入凝滞的速度慢了许多。 谷稚还没来得及抬头,凝滞的眼神中满是惘然。。 顾南风神情凝重,目光牢牢盯视着铁王座。 周济人同样,但他的瞳孔中倒映着神临最后的原初辉光……他是这三位封号中最后一个在精神世界中被冻结思维的存在。 在神临之后,秦夜解除了自己信物的燃烧,于是他也不例外的,精神力被冻结。 …… ……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之中。 酒神座认真端详着眼前的信物,那张由超凡源质所组成的面颊,不断波动,此刻浮现出一抹与年龄不成正比的担忧。 因为很多年前的“多视”,他曾付出过惨痛的代价。 如今。 顾长志的信物就安安静静躺在自己的手上。 距离真相,只差一步。 他想知道清冢中的那个男人是否还活着,只需要拆解信物,亲自感知一下,信物其中是否还存在着顾长志的神之力即可…… 因为超凡的诞生,这世上的许多现象,仅仅凭借肉眼去看,已经不足以分辨真假了。 他不相信【使徒】的眼睛,所以决定亲临。 可,真的要拆开么? 犹豫之际。 那枚始终安静的信物,在这一刻骤然爆发! 那缕蕴藏其中的神力,瞬间暴涨而出,比太阳还要耀眼,距离极近的酒神座,毫无防备之下,被刺目光芒射中双眼,他闷哼一声,皱起眉头。 微微阖眸的一刹,信物从他掌心自行掠出—— “想逃?” 酒神座只用了一瞬便清醒过来。 他眉宇骤沉。 月白色长袍少年端坐铁王座上,伸出一只手掌,向着信物抓去。 开什么玩笑? 这里是他的精神世界……还能让一枚死物从自己手中逃脱?! “轰隆隆隆——” 虚空之中,有无数雷音回荡,一只大手凝聚,向着信物最终注定的落点抓去,那枚信物逃离之后,向着宋慈的眉心坠落而去。 失去了信物,以及神之力的加持之后,宋慈背后的洁白羽翼在空中化为光雨,逐渐凋零谢落。 酒神座猛然一抓,攥住了宋慈的身体。 而下一刻—— 信物竟然调转了方向,在空中一个陡然急转,向着远方逃去! 酒神座从未见过这等现象。 信物当然是受神座指引的……可一旦被送出,就会认主,即便被强行剥离,也不会更换主人,除非执掌该信物的主人废除了【使徒】的身份。 一抓落空之后,那枚信物顺利在精神世界中飙射出了数百米,最终掠到了一座老楼的屋脊上空。 那枚信物落在了一个少年的眉心之处…… 酒神座眯起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有些无法理解这一幕的出现了…… 不过,比起信物选择了第二個栖息之人,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事情。 铁王座缓缓下沉。 月白色长袍少年,饶有兴趣地伸手撑腮,他望向眉心贴着信物纹章的少年,然后……目光掠过了那少年。 在那少年的背后,有一道惨白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即便是他,如果不仔细去“看”……也会错漏这道影子的存在。 而在这精神力冰封的世界中,那道影子无风自动,如同烛火一般缓缓摇曳着。 很显然,他并没有被冻结精神。 这可是“神”的世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无法相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步……” 铁王座下坠之后。 那道惨白的影子便不再隐藏,而是缓缓浮现而出。 随着影子的显形,这个寂静的精神世界多了许多嘈杂的声音,那是围绕着白先生身周的层层风暴,竭力对抗着“火种”中的神之力。 哪怕遥隔万里。 哪怕……只是精神降临。 这种对抗,也不是凡俗能够做到的。 “以凡俗之身,对抗神灵。” 酒神座轻声赞叹道:“能在我的神域中保持清醒,你该是有多强大的精神力?” 那道高大的惨白影子声音很轻地回复:“一只大一点的蚂蚁,仍然只是蚂蚁。” 随着声音的落下。 影子被神域一层一层撕开,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颓废的,消瘦的面颊。 “白术……” 酒神座认出了眼前的枯瘦男人,这是他为数不多记得姓名的人物,“原来是你啊……” 他笑道:“我记得你的名字,东洲除了顾长志外,最有潜力的天才。原来你还活着。” “如果愿意与神同行,那么便不再是蚂蚁了。”王座上的少年伸出手,柔声笑道:“若你愿意成为我的【使徒】,那么你将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神力……这力量足够让你能够完成一切心愿。” “真的么?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当然。”酒神座微笑。 “那……”白术笑了笑,“如果说,我的心愿是杀死像你这样的神呢?” 少年凝视着影子。 他有些惋惜地说道:“你确定要拒绝我么?” 白术反问道:“你确定要在顾长志面前动手么?” 酒神座怔了怔。 他悚然望向信物的方向……不知何时,一缕火光在永寂的精神世界中燃烧。 “这是……” 一股熟悉的气息,从信物上散发而出。 酒神座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神游 “距离意识冻结还有……倒计时,5秒。” “4秒。” 紫色辉光辐散开来的那一刻,顾慎脑海里响起了褚灵精神链接的提示声音。 意识冻结…… 顾慎抬起头来,在无数朦胧摇曳的紫光中,他看到那原先坐在铁王座上的铁五,身躯浮现出大量的超凡源质,整张面容都开始扭曲,改变……成为了另外一个带着神圣气息的少年。 那就是……神座么? “1秒……” 倒计时结束。 意识真的被冻结了……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顾慎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脚,仿佛坠入了冰窖之中,他试图挪动头颅,握住拳头,但所有的动作都不再能够回应大脑的相应。 然而。 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变得漆黑。 自己的精神像是一台电脑,而操纵精神的是一串又一串代码……如今代码告诉自己,要关机了。 他无法拒绝这种命令。 意识冻结之后,顾慎没有听到脑海里响起的提示音。 “精神力紧急抽离程序,启动。” …… ……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秒钟,或许是一百年。 在意识冻结发生的刹那,时间就失去了意义。 “沙沙沙。” 直到轻微的噪音声音在颅内响起。 【“这就是……意识被冻结的感觉么?”】 顾慎眼前的漆黑一点一点恢复,他看着恢复自由行动的双手,以及这具可以自由活动的完整躯干,眼前是熟悉的场景,温暖的车厢灯光落在脸上,对座的女孩赤裸着脚丫,抱着厚厚的书籍,盘膝坐在座椅上,长发散落。 零零幺平稳地行驶着。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思维的冻结并不是一个可怕的事情,在生命中断缺的时间里停止了思考,甚至可能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因为你并不会觉察痛苦,生命的长度,也只是从恢复思考的那一秒起重新被续衔上而已。 如果真的有“上帝”的存在。 也许他老人家会时不时中止人世间的时间,而没有人能够察觉。 “你醒啦?” 褚灵双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望着顾慎。 顾慎怔了怔……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零零幺”的,又用了多久苏醒? 沉睡的时候,她就一直这么看着自己么? 或许是意识冻结的副作用,或许是眼前的女孩太过明媚动人……顾慎莫名觉得有些恍惚。 其实他早已经习惯了褚灵的存在。 与其说这个女孩住在深海最深层的网络中,不如说她住在自己的脑海里,顾慎分享着自己世界的日出,日落,清晨,黄昏……在精神链接的世界里,他与褚灵无话不谈。 可真在零零幺里见面……却总觉得放不太开。 有种……“网恋奔现”的感觉。 “唔……我……意识冻结是怎么回事?”顾慎连忙伸出一只手,捂住额头,他竟然觉得自己额头隐约有些发烫。 “是‘神临’——” “源之塔的酒神座,借使徒的身躯,使得自己的意识短暂降临。” 顾慎有些错愕,喃喃道:“神临……?”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你可以理解成‘神迹’,这是一种对使徒身体消耗极大的神迹之术。”褚灵顿了顿,道:“降临的那一刻,他释放了火种内的力量,形成了‘神域’,冻结了所有人的精神。” “你的运气不错。在神域力量彻底降临之前……或许只有0.1秒。”褚灵道:“源代码的‘精神抽离程序’成功启动,也就是你现在能够坐在这里的原因。” 顾慎恍然大悟,苦笑一声。 “我就说……” 意识如果被冻结,怎么会真的看到褚灵? “如果意识被冻结,你什么也看不见,思维凝固之后,所见只是虚无。”褚灵轻声道:“以前我借用着你的精神空间,现在……你可以借用我的。” 她伸手轻轻划过,车厢内浮现几片光幕,那是深海权限所能调动的几个摄录端口……只不过视角极差,隔着极远,有几架无人机悬在空中被气流震得颠簸不稳,隔着数千米拍摄着模糊的影像。 “因为涉及到【使徒】的行动,这些影像本来会被深海的程序识别,直接抹去。”褚灵道:“源代码在删除之前,选择了保留……这已经最高的画质了。” “基本无法看清……” 酒神座的神域在炽火的视线中,是一层紫色的天幕,即便是站在域外近距离观看,也无法看清……更不用说通过这些模糊的摄录影像。 “也不需要看清。” 顾慎的思路清晰起来,他缓缓道:“中洲的【使徒】此行是为了刺杀陆南栀而来……他们是想要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法案的争端。而这种事情,不至于引起神座亲自神临。” “是信物。” 褚灵翻动书页,低眉道:“能引起神注意的……就只有神。” “酒神座……想亲眼看到顾长志还活着。” 顾慎顺着思路缓缓说道:“那么,信物已经出现了,【使徒】也已经觉醒了……这件事情,应该要结束了?” 说到这,他注意到,褚灵的神情并不轻松。 如果顾长志还活着…… 那么酒神座的神临,并不是一件值得忌惮的事情。 酒神座想看到顾长志还活着……那么,便让他看到好了。 “就在二十四小时前,大都区出现了一位特殊存在。” 顾南风的面容,出现在光幕之上。 “这是长野顾家名义上的下任家主,顾南风。” “因为顾长志的原因,长野产生了严重的派系分歧,更实在八年前爆发了一场激烈斗争……最后的结果是以守旧派护送少主顾南风离开东洲,销声匿迹而告终。许多人试图找到这位长野少主,但都失败了,因为在离开之时,他的身份代码被极高的权限修改,这是只有最高席才能做到的事情。”褚灵轻声道:“在过往的八年里,这也被认为是清冢里顾长志还活着的一个证据。” “为什么能够触发最高席指令,这件事的真相无从追查……” “但我发现了一個很重要的讯息。” …… …… (ps:后面的章节还在修改,会晚一些,其实不是我想把节奏写慢,而是有些讯息必须要在这里交代。俺今晚会多写一点。)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守陵人(第二更) “从北洲的洪流要塞离开之后,顾南风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赶回东洲,是去往西洲……光明城。” “这次行动,再一次被最高席所发出的信号遮蔽,但由于它触动了深水区底层运行的基础逻辑,所以被我捕捉。”褚灵一字一顿,道:“最高席权限不分高低,彼此无法破解和探查……所以知晓顾南风曾去过光明城的人,除了他所见到的当事人,就只有我。” “而现在,多了一个你。” 顾慎陷入沉思之中。 他还没有觉察……顾南风曾去往光明城这件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七枚火种,七位神座……如今只有六位超凡领袖,成功坐上神位。除了中洲源之塔有两位,其他一洲一位,相对均势。” “而西洲的那位神座……就在光明城中。” 褚灵说到这,干脆直接点明,“联系了这两件事情之后,我进行了运算,顾南风手中神座信物出自清冢的概率大大降低……这很有可能是光明城的信物。” “在密封的联邦历史文案中记载,顾长志去往西洲光明城进修过一段时间,他曾在光明神座的门下修行,能够得到火种……也是因为那位神座的力荐。从肉眼观测的角度来说,这两位的力量展现,应该是存在相似之处的……或许遥隔万里,精神观摩,还看不真切。但如今酒神座亲自神临,只要他拆解信物,就一定能查明真相。。” 褚灵的语气变得紧张起来。 “这也就是我在担心的事情……” 她在担心,这是一场骗局,顾南风骗过了所有人……却骗不过神临的酒神座。 越是运算,这枚信物造假的概率就越是提高。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骗局。 酒神座拆穿之后……东洲将迎来怎样的风暴? 她说完之后抬起头来。 零零幺的列车空间,不再稳定。 灯光开始闪烁—— 而坐在对座,一直安静聆听的顾慎,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他抬起双手,看着自己在列车内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一点一点游离,扩散,似乎要化为飞絮一般。 “这是……?” 褚灵一怔。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抽离我的精神……” 精神抽离的感觉浮上心头,顾慎先前才经历了一次,现在梅开二度,这是有什么东西在引召自己,非常强烈,而且无法抗拒。 顾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在零零幺列车的精神世界中,额头并没有炽火浮现……但此刻却实实在在摸到了炙热,滚烫的触感。 有一种跨越了现实与虚幻的错乱感。 自己仿佛成了卡在镜面世界中间的那个人。 冥冥之中,顾慎仿佛看到了现实中的画面……一枚燃烧着火光的纹章,撞在了自己的眉心之间。 “轰”的一声。 思绪爆炸! 下一刻。 零零幺列车的灯光恢复了正常。 褚灵抱着古书,坐在安静行驶的车厢中,她神情凝重,望着对座。 那里空空如也。 …… …… “啪嗒!” 一滴水滴砸在眉心。 很清凉。 顾慎睁开眼。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他所做的,就只是眨了眨眼……但就在眨眼的一瞬,耳旁那沙沙的铁轨轮毂转动声音就倏忽远逝。 睁开眼后,这里不再是零零幺温暖的车厢。 而是一片巨大的旷野。 他就盘膝坐在旷野的中心。 顾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即将回归现实之际,自己好像看到了宋慈的那枚信物向着自己飞来,而下一刻精神力被强行引召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这是……惊蛰呼吸法的观想场景! “……顾慎。” 一道幽幽的女子声音在背后响起。 顾慎下意识回头,然后看到了一张紧贴着自己,只有尺余距离的雪白面具,他踉跄一下,险些仰面摔倒在地…… 他竟然背靠在一株古树之前。 在惊蛰呼吸法的世界中,可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旷野。 而此刻的世界……则有略微不同。 一株突兀立起的古树,遮蔽了头顶的阴云。 在古树的枝干上,则是倒吊着一位披笼大袍的面具女子,那女子以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姿势,盘膝坐在树干底部,像是一个悬吊之人,白色长发被木质发簪拴住,看起来不像是现实中会存在的人物,而像是壁画中的鬼怪。 这个女人的大袍,纹刻着暗色的黑云,边缘烫着金绣,她的雪白面具上,用了非常简单的红墨,描绘出一只花猫的形象,这本该是一副古典精密的搭配。 只是倒吊姿势,使她看起来十分……诡异。 不过,这里本就是“精神世界”,所以做出什么样的姿势,倒也不会让顾慎觉得讶异。 “您是……” 顾慎的态度很谨慎,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并不是难事,如今他也算是小有名气,裁决所的s级,东洲联邦里的大人物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只是,这女人是何方神圣? “……我来自清冢。” 倒吊在树上的女人,沉默了一下,声音很轻地开口:“你可以叫我……” 在声音出口的那一刻。 整座精神世界,忽然震颤起来! 清冢建立之初,本意只是用来埋葬超凡者的骸骨,但后来却逐渐成为了东洲的“奇迹之地”,由于某种特殊的规律在此生效,游离在虚空中的无数超凡源质在清冢汇聚,间接地为长野城的运转提供能源。 很多人都认为,这是顾长志先生在清冢内长眠的缘故。 想要凝聚如此巨大的超凡源质,只有神才能做到。 在长野爆发最严重斗争的那几年,不是没人尝试过进入清冢……但都失败了,原因很简单,有一位实力极强的神秘人,戴着面具,来到了清冢。 她独自一人守护着顾长志先生清眠之地。 没有人知道这位女子的身份,来历,只知道她是一位能够卦算未来和天机的大预言师,她的卜卦之术与源之塔先知的占星术一样,从未出过一次错误。 整座清冢的无序超凡源质,因她的到来,而变得有序。 也正是因为她的镇守,使得那些笃定顾长志身死道消的激进派,不敢觊觎清冢,重新变得安分起来。 那些拥护顾长志的守旧派,称这位大师为—— “守陵人。” …… …… (今晚还有第三更,等不了的可以先睡。)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要俯视我 “守陵人”三个字出口的那一刻。 顾慎缓缓抬头。 惊蛰呼吸法的那一幕竟然在精神世界重现。 头顶的苍穹,阴云骤密,有万千雨丝垂落,伴随着阵阵惊雷,这是春之惊蛰将临……但很快,一股闷热感袭来,顾慎坐在旷野之上,只觉得热风铺面,这万千细雨变得狂暴起来,初春的新意变得燥热。 “这是……” 顾慎呼吸隐约急促起来。 顾长志先生留下的呼吸法,可不只是惊蛰……这后面的异象,难道是其他呼吸法的观想画面吗? “这是精神力的显相掌控,一种高阶的精神控制法门。” 守陵人平静道:“简单点来说,就是你们认知中的‘呼吸法’。在惊蛰卷后……是谷雨卷。我们能够在这里相见,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完全参透了惊蛰,精神力能够加载出‘四季旷野’。” 四季旷野…… 顾慎抿起嘴唇,伸手揪了揪地上的野草。 这里与零零幺一样真实,看样子似乎都是精神力凝聚出的虚拟世界。 “把你从另外一个精神世界揪过来……很抱歉。” 倒吊在树上的女人再次开口,顾慎面色没有变化,但心底却是一惊,守陵人这是感应到了“零零幺”的存在么? 那张花猫面具下,看不出一丁点的神色。。 从波澜不惊的语气中,也猜不出守陵人的心思。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她两根手指徐徐抹开一线光幕。 现实世界中神域的景象“缓慢”地倒映而出。 顾慎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本尊现在的画面,那枚燃烧着火光的纹章服帖地覆在自己的眉心之上。 “我们能够在此刻相见,有诸多巧合,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信物中的那缕神力,搭建了一座桥梁……不知为何,它会选择你作为承载体。”守陵人道:“但很显然……酒神座亲自神临,如果顾长志再不现身,清冢再不予以回应。那么你们都将迎来毁灭的命运。” 顾慎的目光凝固。 他深深望着此刻画面中,拦在自己身前的那道白色影子。 “白先生”是真实存在的。 “大一点的蚂蚁,依旧只是蚂蚁。在神座的力量面前,白术再强,依旧没有用。他最多只能做到自己逃命。”守陵人注意到顾慎的目光,道:“但你可以拯救所有人。” “该怎么做?” 顾慎的反应出乎了守陵人的意料。 在信物搭建精神链接的时刻,她曾考虑过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两人交流的阻力……但这个少年似乎对这些讯息的接受能力非常之强。 “神临。” 守陵人言简意赅道:“用你的身体,搭载顾长志残余的意志……完成神临。” 一人倒悬坐在枝干之上。 一人盘膝坐在旷野之上。 两人完全相反着对视,顾慎沉默了一秒,他精准捕捉到了守陵人话中的一个关键词。 顾长志……残余的意志。 残余。 “顾长志先生已经死了么?”顾慎问出了那個联邦议会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他所询问的对象,是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那个人。 而守陵人只是摇了摇头。 摇头的意思不一定是否定,虽然那张花猫面具遮去了面容,但顾慎还是从摇头的缓慢幅度中看出了守陵人的意思。 “……谁都不知道,包括我。”守陵人终是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么,残余的意志从何而来?”顾慎再问。 守陵人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慎,这个少年似乎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讯息,“你无需去管那么多……只需要接受信物的力量。” 顾慎道:“我愿意接受【神临】,但我不想成为【使徒】。” “放心,你不会成为【使徒】,这枚信物选中的人不是你……” 守陵人很有耐心,看到顾慎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好了,意识快要复苏了……如果你还有问题的话,我在长野等你。” 事实上,她对眼前这个少年……也有诸多好奇。 根据卦算的结果,她为顾南风找寻到了这枚信物的最佳载体,而抵达大都后,不出卦算结果,信物选择了宋慈作为【使徒】……那可是一位拥有极强治愈能力的“不死者”,是一等一的承载体质。 无论怎么看,如果要选择“神临”,【使徒】宋慈才应该是最佳的目标。 可为什么,信物会选择这个少年进行“神临”? “……我明白了。” 顾慎深吸一口气,道:“开始吧。” 话音落下。 眼前的四季旷野,开始了迅速的变化,那是一种无法感悟的观想之景,大雨小雨,阳光曝晒,狂风刮骨,大雪灌顶。 顾慎仿佛在一瞬间,经历了一万年。 他的意识黯淡下去,好像沉沦进入了一场永世都无法醒来的大梦。 而下一刻。 脑海里的炽火摇曳。 顾慎用心声开口,道了二字。 “醒来。” …… …… 神之力在眉心如甘霖一般滋润着精神。 这股温暖的暖流,从额首缓缓流淌而下,顺延着五脏肺腑,温暖着全身的经脉。 顾慎仿佛在这一刻能够观视到自己的身躯。 骨骼,血液,每一寸肌肤,都生出了璀璨的圣光。 这……就是神临么? 并没有意识被夺取的感觉。 顾长志先生的精神,没有直接夺取自己的肉体……于是那蛮横的“进化”,也没有出现,顾慎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瞳孔在黑夜中映射出灿烂的黄金之色。 他看到了大都的夜空之上,有一滴雨水缓缓坠落,只坠到一半,立即意识到……这片神域,仍然是虚构的领域。 大概只过了现实世界的半秒,自己的意识经历了一层一层的迁跃,最终的终点仍是一座精神世界,或许是这个原因……顾慎睁眼之时,觉得有些疲倦。 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 一道颤抖且带着愤怒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顾长志……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顾慎微微抬头望去。 他看清了酒神座的真实面貌,那个开口说话的“神”,竟只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稚嫩少年。 顾慎下意识握住了真理之尺。 在正常人的手中,这是通向神灵之座的权柄。 而在“神”的手中。 这把尺子……是真正可以为所欲为的称手兵器。 【“不要……俯视我。”】 脑海中再一次出现了那道声音。 顾慎抬起两根手指,真理之尺在瞬间消融,化为两团银芒,缠绕在他的掌心,脑海中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沙哑地震荡而出。 “不要……俯视我。” 两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远方的酒神座。 酒神座神情苍白。 下一刻。 他踉跄了一下,坐了个空。 由无数铁器拼接而成的王座,被顾慎两根手指抹去! …… …… (双倍月票,求一下月票~) 第二百三十九章 神战 抹去! 不是撕碎,不是炸裂,而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抹除。 酒神座神情里满是震撼和骇然,他还没有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铁王座是遭遇了神力的攻击么? 但即便被神力所击中,也应该留存着最基础的铁元素才对! 真理之尺的初始形态,是根据精神力的强弱,创造出不同的物事,只要精神力足够,就没什么不能做到。 然而在“神临”之后。 这把尺子的力量不再局限于“创造”。 更可以用来……“毁灭”。 创造是“从零到一”,而毁灭则是逆过来的“从一到零”。 “……” 酒神座的额头渗出冷汗,在自己的神临领域中,他可以看到每一株草的轻微颤动,可以感受到每一缕流淌的风气。 但却无法“看”到顾慎。 在自己的超凡感知中,这少年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类似于“秩序崩塌点”一般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竟给自己一种极其强大的压迫感! 两者之间的沉默,持续了短暂的几秒钟。 酒神座神情紧绷,冷冷道:“你是……顾长志?” 神临状态的副作用,并没有在顾慎的身上体现,他没有看到神力突破肉身禁锢,改造基因,也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顾慎正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境界之中,浑身就像是浸泡在热水中一样放松……在神临的状态中,他好像拥有了无所不能的力量。 原来真理之尺竟然可以驯服至如此程度。。 原来这世上的元素,每一缕都可以在炽火视野下如此的清晰。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上瘾。 脑海中的那道声音指引着他慵懒地开口,像是寄居在身体里的另外一个灵魂,幽幽的声音传遍每一条神域的街巷。 “不然呢?” “不……不可能……” 酒神座神情变得恍惚,他下意识喃喃道:“我亲眼看到你……死在了【旧世界】……” 【旧世界……】 顾慎的灵魂仿佛裂开,分成了两个,一個正在慵懒的对话,另外一个则是审视着自己,“缓慢”地进行着思考。 【旧世界……是什么?】 那个思考的灵魂无法开口。 而主宰身躯的“神临之魂”,借用顾慎的身躯,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那么……”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又是谁呢?” 顾慎神情肃穆,挥了挥手。 整座神域开始轰鸣! 无边的狂风平地而起,这座精神世界的主人不再是酒神座,以顾慎抬手为界限,仿佛传说中的神灵开辟红海一般,老城区的街巷如浪潮一般被卷起,无数楼栋破碎,被卷上高空,顾慎踩在浪潮之上,真理辉光缭绕包裹,被他握在掌心的那缕细长银芒,已经不再只是一把普通的尺子。 而是统宰世界规则的权柄! 一座神域,分开两半! 月白色长袍的少年神灵,额头有青筋鼓起,怒吼一声,抬手之时,那件月白色长袍嘶啦裂开,裸露出紧贴身躯的一枚枚金色鳞片,那是一件璀璨绚烂的战甲。 少年神灵的手掌,酝酿一刹,对准顾慎,迸发出紫色的粗壮光柱! 顾慎瞳孔中的金色,比那件鳞甲更加耀眼,倒映在其瞳中的整座世界,仿佛都被渲成了一片金灿。 见此一幕,顾慎神情淡然。 他两根手指并拢斩下。 真理之尺同样发出怒吼,一轮弦月般的银色光芒,瞬间切斩而出,针尖对麦芒地撞上了酒神座的紫色光柱。 同为神座。 同为神临。 这一击对撼的结果……却没有任何悬念。 真理之尺的弧斩,直接抹去了酒神座的精神辉光,紧接着去势不减,几乎将整座神域拦腰切斩成为两半,唯一可惜的是,真理弧光撞在那件金色鳞甲之上,却只是撞出了清脆的一道脆响,并没有直接将酒神座斩开。 很显然……这是一件顶级的精神系防御神物。 酒神座神情苍白,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披挂在身的那件金色鳞甲,腰腹部位,鳞片破碎,绽放出逆翻的鳞光—— 这可是自己仿照旧世界的【原初神物】所淬炼的灵魂护具,消耗了相当大量的超凡源质……怎么像是纸糊的一样? 只一下。 就被打成了这样?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么?” 酒神座的神域被硬生生斩开一半,他抬头仰望着远方黑云席卷如末日般的场景,无数楼屋碎石拔地而起,漂浮如海啸浪潮,那个神临寄宿之下的少年似乎是站久了,有些累了,选择在浪潮顶端缓缓坐了下来。 他单手撑着膝盖,俯瞰着神域之下的人间,金灿的瞳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这眼神……与其说这是炽烈。 不如说……这是极致的冰冷。 这等战力……寻遍五洲,也不会有假,这……就是顾长志的“神临”! 原先对于信物还有一丝怀疑的酒神座,此刻彻底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呼……” 源之塔的预言出错了。 酒神座的心境只波动了一刹,很快恢复平静。 或许是因为“神临”时间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使徒身体已经无法承载……他已经无法驾驭神域,攀升到与顾慎平齐的高度,只能抬头仰望着对方。 “既然你还活着……” 四面八方,有雪白的流光向他飞掠而去,重新化为那件齐整的月白色长袍,将破碎的战甲掩去。 酒神座保持着最后的体面,冷静道:“那么我向你致歉,这场争端应该就此结束,这样对两洲都好。” 说话之时,他时刻关注着对方的神情,可从那双金灿的瞳孔中,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神临状态。 眼前的小家伙,所展现的气质,也与自己认知中的顾长志不太相同。 他印象中的顾长志,是一个集世间光明,坦荡,磊落于一身的男人,而眼前的“神临”,则有些……过于肆无忌惮了。 没有得到回应。 酒神座顿了顿,皱眉道:“这里可是东洲……你应该也不希望在这里……爆发神战吧?” 坐在潮头的少年笑了。 “神战……” 他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 顾慎声音很轻地问道:“你也配?” 第二百四十章 真理之毁灭(求月票) “神战……” “你也配?” 这声音极轻的几个字出口,酒神座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何时受过如此的屈辱。 的确……在神座的眼中,世人皆如蝼蚁,可在持握火种的伟大存在中,也有强弱之分,这世上的山峰哪怕高耸入云,也能分出究竟谁更高一些。 毫无疑问,顾长志是比他更高的那座山。 可在最高席的神座之间……彼此的尊敬,以及避战的规矩,是从未被破坏过的,这十年如此,上一个十年亦如此,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即便实力有强弱,但哪一座山峰倒下,都是人类所无法承受的重量。 酒神座望向黑云笼罩的少年。 这真的是“顾长志”么? 他怎么觉得……这与自己印象中的顾长志截然相反,更像是黑暗,阴郁,以及偏激的集合体。 世上的善念,汇聚在一起,便成了万丈光明。 反过来,亦如此。 世上的恶念,聚拢之后,便成了摧城乌云。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如在这里……杀了他吧。”】 顾慎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这么一道念头。 当这念头迸出来的一刻。。 受到顾慎本我操纵的,那道始终旁观着的灵魂,陡然从慵懒的状态中惊醒。 顾慎意识到……在天台面对火灾的时候,自己第一次持握真理之尺的时候,浑噩的脑海中,就曾迸发过类似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诱惑自己滑向深渊的魔鬼。 那是……恶念! 在这里动手杀死酒神座,听起来是非常大胆的提议……但实际上这个念头太疯狂了,根本无法成功。 如果无法扼杀酒神座的精神,那必将导致一场无可补救的灾难……即便顾慎不具备守陵人神机妙算的占卜术,但他也很清楚,如今的东洲,根本就无力招架外敌。 五洲之中,中洲的实力最雄厚,有两位神座……而自己此刻的“神临”,说白了只是守陵人的障眼法,临时补救之计。 说白了。 这还不是真正的“神座”交战,只是一缕真正的神念抵达战场。 酒神座只需要撤离神念,放弃使徒。 那么再怎么搏杀,也不可能将他的意志在此地泯灭。 在恶念声音开口的那一刻,顾慎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枚信物选择了自己……或许不是巧合,而是必然,因为“炽火”的特性缘故,顾慎能够自然地接受和承载神力的洗涤。 他是比宋慈更加适合的“神力载体”。 在“神临”之后,顾慎就知道了一点……如果今天爆发神战,那么一定是自己获胜! 铁五的身体能够承载多久的火种之力,顾慎不清楚,但自己的身体……可以毫无负担地进行神临! 可守陵人恐怕没有想到。 如今通过桥梁传递而来的“力量”,可能根本就不是“顾长志”的原初意识—— 看样子,“祂”根本就不在乎东洲的未来,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顾慎的意识向着自己的身躯中挤去。 既然这场“神临”……是可以被自己主导的。 那么,他便要夺回自己身躯的掌控权! …… …… 乌云压顶。 酒神座后背汗毛炸立,他觉得自己的神念被锁定了。 远方那高坐云端的“顾长志”,抬起手掌,对准了自己的头颅……竟是真的想要动手。 这个男人在清冢长眠,难道是睡得太久,已经不省人事了么? 难道真的想要挑起神战? 他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这一战的结果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如果情况实在不对,他就退出“神临”状态。 输给顾长志,不丢人。 而下一刻。 云端上空,顾慎掌心,一圈银白色的涟漪震荡开来。 真理之尺,毁灭。 酒神座的头颅在一瞬自己被抹去—— 这并不是血腥的一幕,因为压根就没有血液迸溅,在精神神域内,头颅掉落并不意味着“死去”,酒神座身形陡然暴退,他双手抬起,做了個捧头的动作,脖颈部位生出无数紫色丝线,短短一刹那间,便重新搭构出一枚新的头颅。 这座世界都是由他的精神力所虚构的。 五官肺腑,都只是一种外在凝聚的形态,一种无用的形式而已。 可让酒神座内心狂震的是……自己的精神力,竟然真真切切,消失了一部分! 出现了先前铁王座被抹除,一模一样的事情。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能够直接削除精神的存在! 下一刻。 云端少年的真理辉光弧光再次迸发。 刚刚凝聚的那枚头颅,再次被抹去! “……等一等!” 酒神座的精神力疯狂消耗,凝聚出新的脑袋,他疾声高呼,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紧接着头颅第三次被抹去,整座神域都开始震荡。 每一次头颅抹去,重生,他都会艰难吐字。 “顾长志——” “我们……” “可以……” “谈一谈!” 正当酒神座准备放弃神临的时刻。 毁灭的真理弧光消失了。 那枚手掌缓缓放下。 “……” 一道悠悠的声音,从云端响起。 “你想怎么谈?” 听到这声音,酒神座如蒙大赦,松了口气,他注意到顾慎瞳孔中的金灿色彩,不再纯粹,而是逐渐添加了一抹黑色,最终金灿色彩徐徐消失,化为朴实无华的纯粹黑色。 这一幕并没有让酒神座多想。 因为自己那被辟开的神域,仍然没有恢复,很显然对方仍处于巅峰的“神临”状态,能够在自己的精神领域分庭抗礼。 酒神座神情苍白地松了口气。 他甚至已经准备退出神临了—— 如果这场神战,打得有来有回,自己只是稍差一着,那么他绝不会忍让……可如今来看,那恐怖的毁灭气息,是比秩序崩塌还要不讲道理的东西……无法想象,清冢内闭关的顾长志,如今已经强大到了这个程度了! 比自己之前“窥视”到的,还要强大! 远方浓郁的乌云却缓缓消散黑色,悬浮着的浪潮一点一点下落。 顾慎坐在红海浪潮之上,降服恶念并不如预料中那么困难……有些像是幽鬼之笼中的经历,意念入主,炽火加持之下,那缕恶念在自己清醒之际,就被切斩殆尽。 如今,他已经恢复了自己身躯的掌控。 或许是因为这是梦境世界的缘故,对于那所谓负担极重的“神临”,顾慎甚至有种自己可以持续一整天的错觉。 不过。 考虑到酒神座的“神临”时间已经不久了。 顾慎面无表情地开口:“既然你想谈一谈,那么……我们便谈一谈好了。” 微微一顿。 他抬起真理弧光包裹的手掌,平静道:“但我不想浪费时间——”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 …… (ps:1,月票应该要破一千五了,再次求下票票,说不定月末咱还能再冲一冲两千票呢~2,明天早上会加更。)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还活着(1500票加更) 中洲派遣两位使徒来到大都。 刺杀陆南栀只是目的之一……比起觉醒法案,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探查顾长志的死活。 这是二十年来,压在议会众人心头最大的问题。 真相被压在清冢内太久,所有人都需要一个答案。 现在酒神座看到了—— 答案就是,顾长志还活着。 但此刻的“神临”,十分反常。 酒神座沉下气来,试探着问道:“既然你一直没有死……何必要等到今日才露面?” 顾慎没有回应。 他只是冷冷望向酒神座。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想谈什么,怎么谈?”酒神座顿感头疼。 驯化火种,成为神座,其实只不过是为凡俗的内心披上了一层神化的外衣。 如果褪去“酒神座”的表象,那么他还会在源之塔受万人敬仰么? 就像是此刻……即便在自己的神域之中,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沦为俗人,需要审时度势,勾心斗角,为自己以及中洲争取最后的利益。 神的外衣之下,未必是一颗纯洁无垢的心灵。。 又或者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高高在上,不染尘灰的神。 顾慎依旧面无表情。 他的内心却在飞快运转。 很显然,酒神座是想从自己的口中套取一些信息……恐怕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座,根本没有想到,这具身躯不是受顾长志所掌控,而是受自己所掌控。 “……” 他还是没有回应,只是重新抬起手掌,掌心浮现出象征“毁灭”的真理弧光。 这场神战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持握着被“神临念头”开发到200%的真理之尺,顾慎随时可以击碎神域,在这种情况下,他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他必须要确保今日神临结束后,酒神座相信……顾长志还活着。 言多必失。 他不想透露任何讯息。 所以顾慎摆出了一副随时掀桌子的强硬姿态。 此时非彼时。 战争与和平之间有一种很微妙的平衡态,当双方恢复理智,并且有一方愿意做出退步的时候……那么战火再燃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如果是那缕恶念操纵身躯,那么此刻的神域恐怕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 而滔天怒火之下的酒神座,结束神临之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击……也就不得而知。 顾慎不说。 酒神座就只能自己去猜。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如果你在乎的是东洲的觉醒法案,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但今日之后,知道你还活着,联邦一定会重新考虑……” “既然你能够神临,那么参与神座会议就好了……我们都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听到这妥协和让步的话语……顾慎顿时明白了一件可怒又可悲的事情。 果然。 法案的推行,就是源之塔用来试探顾长志是否还活着的一把利剑。 这是欺负东洲无人! 如果图灵先生所说的那句话属实……那么法案的颁布,将会引起一场灾难。 “法案不该颁布。”顾慎缓缓道。 “……?” 酒神座神情一怔,皱起眉头。 这不像是顾长志应该说出来的话…… “想必你也清楚,法案是深海推算后的最优选择,就算不在东洲推行,也会在其他地区颁布。”酒神座神情有些困惑,道:“当初最拥簇深水区建设,推动超凡发展的人……就是你。如今站出来反对法案的,也是你,顾长志,你到底在想什么?” 是这样么? 当年顾长志先生竟是最拥簇深水区建设的人…… 顾慎避开了这个话题,道:“除了法案……还有呢?” 不知为何,酒神座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他眯起双眼,不再退步:“既然是谈判,你总要说些什么吧?你在神域内的行为,已经违背了最高席间的默认规矩。” “规矩?”顾慎冷冷道:“是谁先违了规矩?” 中洲遣派使徒,公然刺杀大都议员。 这可是收神之旨令而行动的“代表之人”,这件事情如果深究……想要挑起战争的,可不是东洲,而是源之塔。 若没有今日之神临。 那么不久之后……东洲将沦为源之塔大人物掌心的玩物。 “……” 酒神座的态度忽然改变了。 他缓缓向后飘掠而去,相隔一段距离,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顾慎,那湛蓝色的瞳孔里倒映世间万物,他仿佛看透了这具躯壳内的所有灵魂。 月白色长袍的神灵轻声道:“你不是顾长志。” 谈判在这一刻被终止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神临’,也从未见过信物会易主……” “奇怪……” “太奇怪了……” “这……真的是顾长志的信物么?” 酒神座摊开双臂,做了个自由落地的背坠姿势。 在坠落之前,他望向顾慎掌心的银色弧光,那的确是一件可怕的武器,但很可惜……这只是一场精神领域的战斗而已。 这场战斗,再怎么样发展,也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火种,自己的性命。 “我不相信,顾长志还活着……” 月白色长袍少年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之上。 “你想要抹去我的头颅,那便抹去吧,在‘神临’的最后时间里我不会反抗,这场神战没有意义……这场谈判也没有意义。今日之后,关于此次‘神临’的真相,以及【清冢】的秘密,我会亲自动身,来东洲寻找答案。” 他的背后。 那滴垂落的雨珠,即将落在大地之上。 这是现实世界中的一秒钟。 这也是铁五的身躯,能承载“神临”的时间……所有人冻结的思绪即将恢复,就像是春来复苏,冰消雪融,而就在水滴即将滴落的最后一刻。 一缕炽火,在顾慎的眉心之上点燃。 酒神座的完整神域,原先是被真理弧光切斩了一半,但在此刻……被完整的剥离,这并不是象征着毁灭的力量。 大都的黑夜被灼烧破碎。 酒神座摊开双臂坠落,他并没有如预料之中的那样,意识回归源之塔,而是坠落到了实质的地面。 他怔了怔。 眼前炽光刺目,像是一座无数光明所铸造的盛大宫殿。 这是? 这是…… 酒神座撑着双肘,艰难坐起。 这是……顾长志的精神神域。 他曾见过这里的……因为那一次的“窥伺”,他曾付出过代价。 酒神座面色变得苍白起来,同为神座,自己的精神力在结束神临之后,竟然被强行拘到了他处? 有一个男人站在光明神座之上,被炽烈的火焰包裹身躯,看不清面容,但他的声音却如黄钟大吕一般震响,鼓荡在无垠光明的四面八方。 “不劳烦你亲自动身了……” “我还活着。” …… …… (继续求月票~)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谕与罚(求月票) 大日高悬。 无数游离的超凡源质,围绕着这轮巨大的太阳旋转,整个世界都被无垠光明所覆盖,没有黑暗,酒神座低下头来,却发现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 这是一个只有光的世界。 而那耀眼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太阳”,正是顾长志。 真正见到顾长志……酒神座骇然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被万丈辉光所笼罩的他,就像是被钉在石板上的一缕影子,随时可能被灼灭。 “在【旧世界】……你窥伺过一次。” 光明神座上的男人声音很轻地开口,“我本以为,你会长记性,不敢再多视。” “我……” 月白色长袍开始在黄金神域中燃烧。 如壁画中走出来的少年,抬起双手,惊恐地捂住喉咙,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连挤出一丝声音都无比艰难……七神座中,他的精神力最为强大,火种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感染力”,他曾行走五洲布施传道,麾下的【使徒】也是数量最多的。 有得必有失。 酒神座向来避免与其他神座产生的冲突,因为他的火种之力,并不适合一对一的神战……更不用说跟顾长志这种冠绝五洲的顶级战力火种相提并论。 只是,在神临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知道会有差距。。 却万万没想到……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在这黄金神域中,自己的精神都要被融化掉……连直视光明座上那男人的力量也没有。 “滚出东洲,然后告诉他们……我还活着。” 顾长志一字一句开口。 高高在上的大日,散发出亿万条绚烂光辉,将酒神座晒地匍匐蜷缩,像是一只脱水的虾米。 长袍燃烧,露出了内里的鳞甲。 那顶级的灵魂护具,也禁受不住太阳炽火的灼烧,开始了融化。 蜷缩的酒神座神情苍白,他觉得万度高温正在焚烧自己……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彻底焚化。 顾长志的话,对他而言,就像是救命的恩赐。 “……好!好!好!” 他用尽全力高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飘荡到远方的光明神座之上。 那张原本稚嫩无害的少年面孔,已经被焚地焦化,如鬼怪般狰狞,满是痛苦之色。 在听到了酒神座的回应之后。 坐在最高处的顾长志缓缓点头。 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只是稍稍点头之后,那万丈辉光便徐徐收拢,大日仍然绚烂,只不过割让出了一片稍显清凉的黄昏界限,在这片狭窄的地界,炽光焚烧不再剧烈,这仍是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精神高温,但对于“神座”而言,这已经足够休息恢复了……酒神座大字型躺在地上,眼前的世界一片雪白璀璨。 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置身于无限黑暗之中。 而是置身无边无尽的光明里。 黑暗不会剥夺一个人的视力。 但光明会。 酒神座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逐渐感受着精神力的回归,火种的力量源源不断燃烧,为这份干枯的精神送上甘霖……可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惊恐起来。 休息了片刻后。 眼前的视野仍然满是银光,没有恢复。 火种的燃烧,为他输送了足够的精神力,破碎的鳞甲一枚枚自我修补,那件被焚烧到破碎殆尽的月白色长袍,再一次体面地笼在身上……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酒神座。 可不一样的是,他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酒神座神情恍惚,伸出一只手掌,缓缓在自己面前抹去。 有风掠过。 能够感到自己的手掌拂过。 但……他看不见。 他猛地坐起身子,转动头颅,四面八方是炽烈抛射而来的强光,他仍然能够感受到“太阳”所在的方向,那是顾长志所坐的神座……但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用再试了。” 远方的太阳处,传来了平静至极的声音。 “你不会再看见了……离开这座神域也一样。” 酒神座的面容瞬间苍白。 “先前那一次,我已经警告过你……只是你并未放在心上。”顾长志缓缓道:“即便是神,也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责任……给予多视之人的惩罚,就是剥去双目,不能再看见。” 月白色长袍少年的神情如遭雷击,恍恍惚惚,浑浑噩噩。 “想必他们看到你的样子……也就都明白了,我的确还活着。”顾长志道:“从今天起,你需要习惯不能视物的日子,并且接受自己变成了一個瞎子的事实。” 晴天霹雳。 但很快……酒神座从失魂落魄中缓缓恢复。 他仍有火种。 他仍是凌然于众生之上的“神”! 目盲又能如何? 精神力波散开来,轻易就能辐射方圆数百米数千米,风吹草动,心眼了然……紧接着顾长志的话,再次打碎了他恢复的道心。 “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能老老实实做一个瞎子,我会盯着你……在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清晨。只要有光,就有我。” “如果你动用‘神念’,那么我将再次出手……” “下一次,就不只是‘目盲’那么简单了。” 酒神座怔住了。 放在之前,这番话根本就不可能威慑住自己,回到源之塔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占卜医治眼睛的办法,然后在不能视物的日子,动用火种补全感知。 他根本就不相信,顾长志这种自身难保的家伙,还有能力继续盯着自己…… 正如他神临大都之前,不相信顾长志还活着。 可如今……他真的不敢不信。 “为……为什么?” 酒神座的声音带着颤抖,愤怒,“为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 “六百年前,先祖们从【旧世界】迁徙而来,他们决定将‘福音盒’拆分为七枚火种,本意是寻找能够拯救世界的‘救世主’……每一个得到并且有能力驯化火种的人,都应该有着为人类未来奉献生命,燃尽一切的觉悟。” “可你拿了火种之后做了什么?” 神座上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稳定。 “你麾下的那些【使徒】们,行走五洲,究竟是清除‘黑点’的数量多,还是为源之塔搜刮超凡源质,提供的能源多?” 酒神座再次怔住。 他无言反驳。 “还记得驯化火种前你的宏愿么?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你得到了‘神’的力量,就应该尽到‘神’的责任。那些【使徒】何其无辜,他们受神指引,自以为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却不知自己的虔诚被你所利用。” 每一字,每一句,都坠在酒神座的心头,让他心颤,惭愧,不敢抬头。 “现在再回答你刚刚的问题。你说……我凭什么对你降下责罚?” 神座上传来直击人心的恢弘之音。 “就凭我是顾长志。” …… …… (ps:月末还有最后一天,距离2000票还差300票。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求一下月票,今晚的第二章大概半小时后出。) 第二百四十三章 顾先生(求月票) 精神神域的辉光徐徐消散。 从现实世界的时间来计算……这一切只不过经历了一秒。 那滴垂落天幕的雨水,恰好落在地面上。 酒神座的“神临”结束。 黄金大日不再“拘”他,于是千丝万缕的精神力便如风一般散开。 炽烈的神域恢复了平静。 坐在神座上的男人,声音有些疲倦。 他对着一旁的炽光轻声开口,道:“……谢谢。” 下一刻,顾慎从滚烫的光明中走了出来,自始至终,他就一直站在这里,从未挪动过一步。 那对于酒神座而言是灼魂之刑的太阳,对他而言仿佛初生的源泉,温暖而又柔和。 “顾先生……” 顾慎看着顾长志,声音有些复杂,道:“没想到……你真的活着。” 他看不清此刻神座上男人的面容。 无数的辉光包裹,覆盖,将他笼罩,使得这道身影看起来无限高大,无限可靠……这的确是一个非常让人有安全感的男人。。 事实上,顾慎早就见过了顾长志的模样,这个男人曾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战神,无数人都视其为偶像,榜样。 可如今在精神辉光的笼罩下。 就连记忆中的那张脸,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光芒拂动中,顾长志的头颅缓缓挪动,似乎是面对了自己。 神座传来的声音带着暮意:“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是一句不太吉利的话。 顾慎听完心头一滞,顾长志笑着补充道:“不要多想……是这次‘神临’的时间不多了。” 还没等顾慎松一口气。 “当然……清冢里的时间也不多了。” 顾慎神情复杂地看着神座方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顾长志先生也是喜欢说话大喘气的么? 不知为何,本来沉重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顾慎意识到,在那神圣庄严的黄金辉光之下,曾满脸肃杀,说出“降下神罚因为我是顾长志”的男人,并不是双脚不染尘埃的“神”,他也是一个普通人。 顾长志语气轻松道:“别担心……虽然时间不多,但足够解答你的困惑。” 顾慎心生感慨。 那神座上的双眼,简直就是洞察人心的锐器,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对于这次“神临”……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深吸一口气,顾慎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 “我亲眼看到信物选择了宋慈……为什么神临的目标却是我?” “神临是一件单方面决定便可进行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大部分人想象中那么神圣庄严,只需要火种注入意志,肉身承载神力,便足够进行‘神临’。”顾长志平静道:“其实神座自身的伟力就是一种‘神力’。” 顾慎有些明白了。 神临这件事情太高高在上,有一层神秘面纱所遮挡。 实际上并不复杂。 谁都可以进行“神临”,但如果是普通人去承载神力……结果毫无疑问,只需要0.01秒,肉身就会被神力撕碎。 所以神座对于【使徒】才会如此精挑细选,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选择一位心性品德能够匹配的能力者,赠予信物,更重要的是……这位【使徒】自身需要足够强大,这样作为底牌的最后手段,“神临”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而那些所谓的“神座”,就是能够承载“火种”力量的超强者。 他们自身,就是“神力”的集大成体。 毫无疑问,神能够成为神,是有原因的。 “之所以‘信物’选择宋慈成为【使徒】,选择你进行‘神临’……” 顾长志轻声笑了笑,他的目光穿透黄金神域,隐约落在那位名叫顾南风的后辈晚生身上:“其实很简单,即便不与你说,相信要不了多久,你也能发现真相。” “那枚纹章……根本就不是我的信物。” 顾慎一怔。 “南风去了一趟光明城,拜访我的老师,取到了一枚【使徒】纹章,小野动用了我的权限……来替他篡改深海的记录。”顾长志低眉道:“小野就是清冢的守陵人。” 果然…… 褚灵的推算是正确的。 “看你的神情,似乎已经猜到了?我就知道,这枚纹章能够瞒过外面的绝大部分人,但瞒不过你。”顾长志微笑道:“毕竟……源代码能够捕捉到深海的基础逻辑。” 源代码这三个字从顾长志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顾慎神情陡然变地古怪起来,他下意识想要躲藏,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没有用的行为。 褚灵是他最大的秘密。 可眼前这位……是和图灵肩并肩的巨佬,似乎知道什么秘密都不为过。 “替我向‘褚灵’问好,我曾和图灵一起见证了她的诞生。”顾长志温和道:“那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觉得呢?” “……非常赞同。” “对了……”黄金神座上的身形开始变得虚幻,顾长志的时间并不多了,他凝重道:“那把尺子,你需要慎重保管。” 真理之尺? 关于真理之尺……顾长志用了“慎重保管”这四個字,这是值得深思的一个词。 事实上顾慎已经觉察到了异样。 在动用真理之尺的时候,脑海里偶尔会出现极端的声音。 顾慎想到了自己曾在幽鬼之笼里见到的画面,褚灵曾说,他的恶念大到足以毁灭一座城市……而在全力动用真理之尺后,恶念仿佛侵占了自己的全部心神。 这一次能够重夺身躯。 下一次呢? “您的意思是……我最好不要动用‘真理之尺’?” “不……你可以动用,只是千万要注意,不要被这把尺子影响了自己的意志。”顾长志摇了摇头,道:“真理之尺……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字而已。你应该也感受到了,这是一件看似完美,但实则有强大缺陷的封印物。” 是的。 顾慎第一次动用……就感觉到了,真理之尺的动用,有些像是神临。 精神力透支之后,就从神座之上,跌落万丈深渊。 这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双刃剑。 对人,也对己。 顾长志直视着顾慎的双眼,道:“这把尺子的上一任主人……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家伙,但很可惜,他最终被恶念所侵,于是我没有选择,只能杀死他。” …… …… (ps:1,明天早上还有一章。2,原先的一群满了,俺新建了二群,群号是633691135,粉丝值100就可以加群~3,如果这个月最后一天能完成2000票,我会在下个月初多加两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 尘埃落定(第三更,求票!) 在“神临”之后,顾慎感受到了真理之尺的变化。 开发到200%的真理之尺,可以直接抹去某样事物的存在痕迹。 这不是创造之力……而是毁灭。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顾长志道:“如果无法压制心中的恶念,那么从‘真理之尺’中攫取的越多,就越容易沦为失控者……” “关于恶念……有没有压制之法?”顾慎皱眉问道。 “……呼吸法。” 黄金神座上的男人缓缓道:“失控的本质是肉身无法承载精神,一门上好的呼吸法可以帮助超凡者大大降低失控风险。” 他意味深长道:“如果不想被恶念所扰,你可以去修行这世上最好的呼吸法……” 顾慎一怔。 这世上最好的呼吸法……那不就是…… 大日光辉笼罩下的男人似笑非笑。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惊蛰?” 顾慎回想起守陵人与自己相见的精神世界。 不……不仅仅是惊蛰,顾长志留下的呼吸法有好几卷,惊蛰只是其中一卷。 “我期待你能修出完整的‘四季旷野’,对于图灵寄以厚望的‘钥匙’而言……找寻到散落的呼吸法,应该不是难事吧?” 顾长志顿了顿,笑道:“毕竟……你有褚灵的帮助。。” 说话之间,他的身形逐渐开始消散,神座上那高大的身体化为一片片飞散的炽光,整座神域也不再如先前那么稳固。 “时间快到了么?”顾慎心头一紧。 他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 那枚纹章如果是来自光明城神座的信物……为什么可以引召顾长志的神临? 为什么自己可以完美承载神力? 还有……自己的身世,炽火的来历,那些呼吸法的下落…… “嗯……你应该还有很多问题吧……少年……” 顾长志笑了笑。 他抬起头来,望向天空,眼神有些飘忽,声音也变得飘忽:“由于不可说的原因,我无法离开清冢……像今日这般的‘神临’,已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这是很多年前埋下的种子,刻意等到今日发芽。” 顾慎有些惘然。 “很多年前,酒神座窥伺过我……”顾长志微笑道:“这算是我送他的一件小礼物。” 顾慎恍然大悟。 最终黄金神域的“神临”……真正的载体,并不是自己。 “神域消散后……现实世界冻结的时间会恢复……” “不必担心‘神临’之事会给你招惹麻烦,想必今夜之后,源之塔会安分许多。” 顾长志声音变得愈发缥缈起来,整座黄金神域都在羽化,炽烈的神辉徐徐消散,大都的夜幕重新笼罩而下,“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看到了顾长志给酒神座送的“礼物”之后,顾慎下意识觉得……“礼物”这个词,似乎不太吉利。 “放心……” 神座上的男人伸出手,两根手指轻轻点向顾慎的眉心,笑道:“是好的礼物。” 顾慎怔了怔。 眉心那缕不安分的炽火,在被两根“手指”触碰之后,竟然安静下来。 精神神域中没有实体。 但顾慎却仿佛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好好照顾那缕火。” …… …… 冻结的思维恢复如常。 圣木破土而出,如一枚大茧,包裹众人,无数冰潮席卷,在圣木表面覆盖,形成第二层防御。 陆南槿护住自己的姐姐。 顾南风按住木剑。 长夜之上的那缕紫色辉光……已经消散,扩散覆盖整座狮子巷的大域也就此破灭。 空中的乌鸦重重坠落及地,眉心有一缕燃烧的辉光缓缓熄灭,黄金神域消散之际,那枚信物重新回到了【使徒】主人的眉心,此刻他失去了意识,背后的羽翼支离破碎,露出烧得焦黑的漆炭躯干,即便是“不死者”也需要为借用神力而付出代价。 而同样付出代价的,还有中洲远道而来的两位【使徒】。 同样在黄金神域消散之际,一圈炽光扩散而出,束缚住秦夜,使得【须弥】无法展开,他愤怒地低吼,记忆片段从酒神座神临,自己撤去信物加持之后被截断——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夜神情苍白看着酒神座神临的方向……那原先瀑射千米的紫辉中央,只剩下漫天飘落的灰烬,漆黑的风衣在空中被神力撕得粉碎。 如果无法承载神临……肉身就会被瞬间撑得炸裂,而在那之后,不仅仅是【使徒】的精神会被毁去,就连体内的超凡源质也不会留存。 这是彻底的死亡。 铁五……死了? 与宋慈一样,秦夜从空中坠落,他所有的超凡能力都被这缕金灿光圈所束缚,整个人重重坠砸而下,正好落在众人的面前,溅起一滩鲜血与灰尘。 还没抬起头来,一把长刀便横在了他的面前。 长发被风吹得不断向前抛起。 陆南槿一脚踩在秦夜的胸膛,将这位使徒踩在脚下,只需要一刀,就可以刺穿他的头颅。 刀尖悬在秦夜的面前。 “守陵人刚刚传来讯息,说清冢里传来了异动。” 持握木刀的顾南风,神情有些恍惚,压下心潮激荡,低声道:“是‘神临’……” 对他们而言……这场战斗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神与神之战,分出了胜负。 周济人眯起双眼,望向空白虚无的背后某个方向,那里有一道逐渐消逝远去的白色影子,在得到了某个肯定的答复回应之后,老家伙对秦夜轻声冷笑道:“看来你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是么?” 秦夜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难看。 他闭上双眼,不再去看悬在眉前的刀尖,并非是因为畏惧死亡。 他早就做好了奉献一切的准备。 他只是思绪太乱,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开始到结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自己所信奉的那位大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传来任何的指示……他与神座大人之间,似乎失去了联系。 是信物失效了么? 无论如何,一個无比残忍的事实摆在面前—— 顾长志真的完成了神临,并且击退了酒神座! 尘埃落定。 铁五的死亡……就是最好的证明。 …… …… (ps:目前还差185票tat,只差一丢丢,一丢丢……再次求票!)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出刀 大都今夜,风已流尽,血也流尽。 那柄悬在秦夜眉心之上的长刀,在风中无比稳定。 仅差一毫厘,就会落下。 陆南槿的发丝被风吹乱,在面前纷飞,只露出一双散发幽芒的双眼。 秦夜缓缓睁眼,看到了陆南槿那双满含杀意的双眼,他忍不住笑了。 “你想要杀了我么?” 秦夜声音极轻地开口,语气听起来更像是挑衅……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仿佛期盼着陆南槿落刀那一刻的到来。 “当然……” 陆南槿的声音比刀光更冷。 十年前。 这个男人带走陆承生命的时候,可没有一丝犹豫。 “那就动手啊……”秦夜微笑道:“一刀,杀了我。” 不等秦夜话音落地—— 刀光便已闪出! 陆南槿双手持刀,竭尽全力地向下扎去! 与此同时,秦夜眉心有一层无形而纤薄的漆黑镜面撑开! 【须弥】! 秦夜闷哼一声,岚切的锐利刀锋死死撞入【须弥】贴身的领域之中,刺破了一层血肉,但下一刻就被弹开。 借着一刹的冲击。 秦夜翻滚身子,试图站起,但下一刻就重新重重摔倒在地。。 无数长满狰狞尖刺的藤蔓,瞬间破土而出,缠满了他的双腿,这些藤蔓连同【须弥】一同缠绕,使得他根本无法挪步…… “该死的——” 秦夜额头青筋鼓起,他暴怒的声音忽然中断。 一枚铁拳,重重砸在自己面颊之上,打得他凌空翻滚,一颗牙齿被打得脱落。 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女人的拳头。 “砰!” 紧接着,又是一击下落时的膝撞,顶在秦夜心窝,撞得他横飞而出,嵌入远方的一堵石壁之上,咳出一大口鲜血,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耳旁又是一道炸雷声响。 陆南槿远远一个助跑,她掷出长刀,丢掉风衣,无数拳头如暴风骤雨般倾落,每一击都用尽全力,狠狠打在秦夜的脸上! 最后…… “咚”的一声。 最后一拳落空了,打在了石壁上,那里原先是秦夜脑袋的位置。 陆南槿声音嘶哑地喘气。 发丝散落。 在她面前,背靠石壁的秦夜缓缓滑落,再也没有了一丝站立的力气……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使徒】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副模样,满面都是鲜血,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多。 “你想要杀了他么?” 周济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陆南槿望向老师。 树先生蹲在地上,眯起双眼,正在专心地凝视着地面上一枚沾染了血污的纹章,这上面雕刻着橡子树……刚刚打斗之际,从秦夜的怀中掉出。 这是……源之塔另外一位神座的信物。 老家伙并没有直接伸手去捡那枚纹章,而是戴上了强逻辑材料特质的特殊手套,取出了一枚紫银密封袋,这才伸手接触信物,将其放入袋中。 “……” 陆南槿低头俯视着满面鲜血的秦夜,失去了信物,被圣木所束缚,这应该是自己杀死秦夜最好的机会,没有之一。 “他杀了陆承。”她平静道:“血债血偿,一命还一命,这很公平。” “嗯……说的很有道理,我赞成。” 周济人收回了那枚信物,平静道:“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动手吧……前提是你已经做好了承受源之塔反击的准备。” 陆南槿默默盯着秦夜,那个满面鲜血的男人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索性抬起头来,对自己缓缓咧嘴,挤出了一个微笑。 他在邀请自己动手。 下一刻。 圣木破土而出,包裹成茧,将秦夜锁死在内,无法与外界联系,听不见任何声音。 “如果不杀他……会怎么样?”陆南槿声音沙哑地问。 “裁决所会扣押他,即便是【使徒】,违背了联邦议会的法律,也逃脱不了应有的制裁。”周济人站起身子,道:“如果中洲方选择交涉,试图解救他,那么十年前的案子就可以重新追究责任。” 陆南槿灰暗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十年前的案子……还有追究的必要么?人已经死了。 事实上她知道这是一個陷阱,如果中洲方想要搭救秦夜,那么就等于间接承认自己参与了刺杀东洲要员的谋划。 可如果中洲不上当呢? “如果那位神座选择放弃他……那么他就死定了。” 周济人道:“我并不是想干扰你的选择,只是想告诉你,这是一个迟早要死的人。” 沉默了很久。 陆南槿一只手按着那枚大茧,缓缓回头,她的眼神有些茫然,也有些困惑,一个一个掠过在场的人。 姐姐。 顾慎。 谷稚先生。 还有……自己的老师。 辛苦修行十年,支撑她走到现在的最大动力……就是仇恨。 她本以为,报仇的那一天,自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可如今这一天来了……为什么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顾南风单手按着木剑剑柄,非常识趣地站在偏僻角落,他默默看着这一幕,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其实他是能够理解陆南槿此刻心情的人。 人往往痛苦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最后陆南槿的目光落在老师身上。 不久前在老宅院的那番话,隔着一扇木门,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您……希望我怎么做?” 周济人眯起双眼,他短暂思考了一秒钟,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刀,来到自己的弟子面前,“如果是三十年前,我会杀了他,然后想尽办法从神座的手上逃生……断绝与裁决所的联系,也不再返回大都,直到有一天我拥有能从神座手中活下来的力量。” “如果是现在,我不会出刀。” 他把刀柄倒悬,递给陆南槿。 “只要结果已经注定,那么我便会等待……” 陆南槿握着长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一刹那,她曾想过老师说的前面的那一副场景,自己杀死秦夜,被远在中洲的源之塔神座感应,然后就此逃亡……会有源源不断的超凡者来追杀自己,要么自己死去,要么自己变得更强,这似乎不是一个多么糟糕的选择。 但在下一刹,她脑海中出现了姐姐的笑脸,出现了宋慈,出现了很多张……自己本来以为已经忽略,但却深深记在心中的面容。 长刀被她缓缓插入泥土之中。 圣木解除封锁,露出了秦夜那张染满血污的面颊。 陆南槿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一字一句道。 “我等你死的那一天。” …… …… (ps:1谢谢大家的打赏,月票,非常感谢。可惜最后还是差了一点点,没有达到2000月票,咱们新的一个月再接再厉。为了表达感谢,我会在月初加更一章。2今晚可能就一章,这一串大高潮之后我需要稍稍整理一下思路,迎接下一个高潮。今晚会写一个公众章节,做一个写作总结。) 三月以及六十万字的小结 使徒篇幅的大高潮其实还不算完结,但恰逢三月终末,正好梳理一下全文的思路,也算是跟追更到这的读者们唠唠嗑,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 首先,很开心终于把自己想写的世界铺展出了一角,这注定是个漫长而又费神的工作,好在完成的还不错,再次感谢每一个读者的票票,订阅,以及评论。 按照预期的大纲,第一卷其实快要收尾了。 其实开书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开篇的成绩会很平平,毕竟换了平台也换了题材,我接受评论区里的理性批评,也会积极改正一些低级失误。 不过,整个第一卷的创作状态是越来越好的,现在的创作状态非常棒,以至于我现在有种强大的自信,我坚信这个作品会被越来越多的读者所喜爱。 熟悉我的读者,应该都知道,我是一个列大纲非常仔细的作者。 有好处,也有坏处。 坏处就是大纲拔的太高,切入点会很难找,往往在大的高潮前需要做出许多小的铺垫。 好处就是,只要铺垫做好了,那么故事的完成度就会很高。 接下来我会继续执行这种写作思路……不过在剧情平淡的时候,我会考虑用多更的方式来加快过渡。 求一下正版订阅,下個月应该就能拿到精品徽章了。 四月就立一个小小的g,更新15万字,每天在五千字以上。 月票1000张的时候会进行加更,如果有大额打赏盟主之类也会加更。。 嗯……再然后是今天的更新预告,今天晚上就不熬夜了,先睡了。 白天会更新两章,一章是补更,一章是答应大家的加更。 最后。 祝大家愚人节快乐~ 第二百四十六章 铁五之死 秦夜被圣木锁住。 这场【使徒】掀起的战斗终于结束,老城区飘零着铁锈与血腥的残味,【须弥】的大域无法包裹夜空,三所的执行专员飞快赶至现场。 因为光明城纹章信物的缘故,狮子巷的伤员都得到了“神力”的救治。 唯一重伤昏迷不醒的人就是宋慈。 崔忠诚站在【须弥】领域之外,看着笼罩长夜的黑色逐渐退去,距离顾南风动身,到落幕,他并没有等待太久,站在领域之外,甚至没有觉得今夜老城区有什么异常。 直到夜幕撤去。 顾南风在小崔先生面前停下,诚恳道:“谢谢……” 崔忠诚若有所思,轻声问道:“结束了?” “结束了。”顾南风点头。 崔忠诚看着一群人扛着担架,上面躺着一个焦黑的黑炭,被抬进救护车,那个黑炭怎么这么眼熟……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讶异,道:“这位是……” “宋慈。” 顾南风笑道:“这是动用信物的副作用。” “嘶……” 饶是小崔先生,也忍不住轻轻吸了口凉气。 很快又是一拨人,羁押着一个被圣木束缚地严严实实的长风衣男人。 “这位又是……” “源之塔使徒,秦夜。。” 与自己先前在花帜见到的不太一样。 “另外一位呢?” “另外一位……”顾南风指了指老城区远方的夜空,想了想,道:“炸开了。” 长风裹挟着铁锈。 斑驳的铁屑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顾南风有些遗憾地想,可惜神域冻结了所有人的思维……无人看见铁王座炸开时的景象。 人群离去之后,只留下崔忠诚一个人孤独冷清地站在原地。 他想了很久,最后拨通了赵老爷子的电话。 …… …… 一个小时之后。 宋慈已经躺在病床上,那具漆黑如焦炭的身体已经裹满绷带,看起来像是一個沉睡多年已经风干的木乃伊,安详而又静谧。 他并不知道此刻病房内围满了关心之人,夫人和南槿坐在病床两侧,顾南风抱着木刀侧坐在窗台位置,南湾区的陈叁议员还没赶到,但谷稚先生却是从老城区一路跟了过来,寸步不离。 “在正式的议员交接完成之前,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以防再出纰漏。”谷稚先生对夫人开口,道:“今夜之后,东洲议会对法案的态度恐怕会发生大逆转……” 夫人只是缓缓点头。 经历了这场刺杀,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我现在关心的是……鹦集的伤势。” 目前据悉,源之塔一共遣派出了两位使徒,一位叫秦夜,一位叫铁五。 铁五已经死了。 死因是无法承载神力,而同样动用信物,透支神力的还有一人……就是宋慈,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在长空之上,逆击两位使徒的场面。 不要命的动用信物。 疯了一般的倾泻神力。 他的后果会怎么样? “您可以放心。” 坐在窗台前的顾南风搂抱木刀,轻声道:“宋慈兄弟不会有事,守陵人先生进行了卦算……他流淌着‘不死者’的鲜血,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这些伤势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 顿了顿。 “他应该只是昏过去了,毕竟是初次承载神力,意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周济人也开口,安慰道:“不必担心,宋慈不会有事的。” 陆南栀深吸一口气,她仍有三分担忧,但却不再开口。 顾慎则是站在门外,背靠着病房,房间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的面色有些古怪。 “铁五死了么?” 他声音很轻地开口询问。 “是的。” 脑海中有一道轻灵的声音响起。 是褚灵。 【须弥】领域破碎之后,精神链接就恢复正常。 “从推算的结果来看……是这样的。” 此刻的老城区上空,一架架无人机掠过,东洲议会的【天眼】正在收集现场残余的证据,使徒秦夜的落网很有可能会掀起一连串的巨案,从十年前的狮子巷刺杀开始,谁知道源之塔神座麾下的奉道者们究竟还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冷血之事? 可惜的是,铁五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因为过于庞大的神力,他的肉身直接被摧毁,撕碎……而出动了大量【天眼】之后,试图搜集超凡源质的执行专员也无功而返。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间蒸发”。 肉身死去,精神毁灭,就连超凡源质的残余都没有留下……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对于东洲而言,这不是一件好事。 “人类的肉身只是容器,妄图承载过于强大的力量……就会……” “像铁五那样。” 褚灵调动着大量的数据,最终没有得到一丁点线索,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死的连一缕超凡源质都没有剩下。” 在超凡者的世界里,这句话的含义……大概就是跟“死的连灰都没有剩下”差不多。 还有什么,比超凡源质溢散,更加彻底的死去呢? 不过……对于铁五这种使徒而言,死在恩赐的神临之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褚灵意识到了一些不对。 廊道很安静。 顾慎问完那个问题之后就不再说话了,他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目光向着廊道的远方飘落,有轻微的风缓缓扑面而来,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铁锈味。 医院廊道内的监控被褚灵一帧一帧的截取,对比,系统捕捉到了一个非常细微的画面变化。 那是新风系统的排风口。 或许是因为多年未曾修理的缘故,排风口已经老旧,看起来不太牢固。 一根很小的铁螺丝,在徐徐流淌的风气中,以一个非常缓慢的速度自行转动着……排风口的铁管也在缓缓震颤。 顾慎望着那枚铁螺丝,声音复杂地开口,道:“如果我说……铁五没有死呢?” “……?”坐在零零幺列车里的褚灵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出现了震惊,错愕的神情。 下一刻。 那枚铁螺丝迅速拧转回复,原本松弛的排风通道被拧紧如初。 顾慎抬起自己的手掌,轻轻握了握拳。 整条长廊里的铁质器具,在握拳时刻,都齐齐震颤了一下,做出了回应。 …… …… (新的一个月啦,求月票~) 第二百四十七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嗡嗡嗡。” 顾慎握拳的那一刻,铁器齐齐震颤。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感应,伴随着他的心念而诞生。 离开老城区后,便觉得眉心的炽火有一些异样。 现在他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自己应该可以操纵驾驭这些“铁物”,就像是铁五驾驭那些铁器一样……每一次呼吸,惊蛰心法都在指引自己,快一点进入观想状态。 这就是顾长志送给自己的礼物么? 顾慎眯起双眼……心里实在是很痒,像是蚂蚁在爬。 他抬头望向廊道的监控摄像头,轻声问道:“可以帮忙抹除监控么?” “……没问题。”褚灵已经猜到顾慎要做什么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顾慎长长舒了一口气。 舒服了。 他抬起手掌。 “蹦跶”一声,远方廊道尽头的铁螺丝飞快拧转着卸出,那扇刚刚拧紧的排气管道瞬间自行拆解开来,伴随着顾慎收拢五指的动作,数十根铁管噼里啪啦撞在一起,改变形态,化为了一尊小巧玲珑的袖珍铁王座。。 在深海的监控视野中,一切太平,没有异动。 监控画面被定格在了顾慎动用能力前的那一帧。 顾慎深深凝视着眼前的“铁王座”,他勾动手指,钢铁再次凝散,重组,仿佛是一团不具备刚性结构的液体,在翻飞之间,化为绕指柔。 没有把玩多久。 顾慎陡然甩手,那一连串钢铁飞回通风管道,快速回归到原先的形态。 他老老实实站在门口。 “哗啦”一声门开了。 “辛苦了……需要进去看一看宋慈么?”周济人取出一根雪茄叼住,瞥了眼得意弟子。 “这货命大,死不了。”顾慎摇了摇头,道:“只要还活着就行,而且听里面的动静……应该没我什么事。” 树先生咧嘴笑了笑。 “行……如果累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经历了与中洲使徒的苦战,今夜是比江滩还要漫长的一夜,所有人都心力交竭,接下来裁决所还要负责羁押和审讯秦夜,以及迎接源之塔的回应。 顾慎可能是今夜所有人中最特殊的那一个…… 在见过了顾长志之后,炽火莫名其妙的亢奋,导致他的精神也异常饱满。 这也是他主动提出在病房外巡守的原因……自己承载了顾长志神临的事情,应该只有守陵人知道,大战之后,自己精神还是那么饱满,可能会引起注意。 “……好。” 顾慎没有拒绝老师的好意,他正愁没有机会独处,好好摸索一下顾长志先生留给自己的“礼物”。 …… ……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死了。”】 意识从冻结中恢复。 铁五觉得自己的灵魂支离破碎,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痛苦……这难道就是死去的滋味么? 在双眼还未睁开的时候,他想象着自己接下来可能会看到的画面—— 或许会看到,自己的灵魂如海藻般飘离肉身。 神座大人曾告诉过他,死亡的一瞬间,人会看到自己的精神与肉体分离……他坚信不疑,并且在执行任务的这些年里一直期待着这一幕的到来。 今日的死亡,对他而言不是遗憾,而是荣耀。 能够牺牲在“神临”之中,无憾尔。 这是一个使徒最好的命运。 然后他缓缓睁开双眼。 再然后。 铁五怔住了。 一片飞掠的草叶拍打在他的脸上,夹杂着湿润的露水,眼前是浩瀚无垠一望无际的旷野,天高风凉,绿意盎然,遥远的低空中回荡着呜咽的风鸣,有一层薄薄的乌云阴翳笼罩。 “这是……” 铁五低下头,发现自己并没有灵魂离体。 这是哪? 神临之后,自己竟然没有死么? 神座大人呢……他下意识去找信物,但伸手翻动风衣的那一刻,却发现手指直接穿过了衣襟。 这是在梦境么,还是说……神临之后,他只剩下了灵魂? 一种直抵心门的孤独,萧瑟,浮现在心头。 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空旷的旷野上忽然响起了燃烧的声音。 铁五如临大敌,紧张地抬起头来,不远处有炽烈的火光燃烧,勾勒成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一位面熟的少年从门户之中缓缓走出。 他对这个少年有印象,但也仅局限于有印象……因为在刚刚的任务中,这少年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小角色。 喽啰。 垃圾。 在铁五眼中,与狮子巷那些一剑即穿的三所职官,没什么区别。 “你是谁?” 铁五神情紧绷,冷冷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因为思维被冻结的缘故,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神临之前,浑然不知之后发生了什么。 酒神座大人神临之后,当平定一切纷乱,镇压各路诸敌才对。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洲,顾慎。” 顾慎淡淡的开口,做了个无比简单的自我介绍。 他一眼就看穿了铁五的心思,平静道:“铁五,酒神座输了,你被抛弃了。” 四季旷野出奇的寂静。 凉风嗖嗖地刮,那個悬浮在旷野上的风衣侏儒,像是一个幽灵,失魂落魄,满脸震惊错愕。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呆呆怔立两秒之后,铁五反应了过来。 他勃然大怒,向着顾慎扑了过去。 “你放屁!神座大人怎么会输!他又怎会抛弃我!” 这片鸟不拉屎的旷野没有铁元素,于是铁五扑过去的时候只掀起了一阵劲风,但没关系……没记错的话这小子的实力只有深水区三层左右。 自己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瞬杀之! 两人之间相距并不远。 于是这凶猛的扑杀,真的只用了一瞬,铁五觉得自己的身躯异常轻盈,比风还要更快! 顾慎神情平静,毫无波澜。 他只是朴实无华地甩了一巴掌出去。 下一刻。 凶狠扑杀的铁五,被一个耳光,抽打地原地一千八百度大回旋。 像是一个陀螺。 转了五圈之后,铁五怔住了,他下意识还想要继续前扑,撕了眼前的少年。 于是又是“啪”的一声。 第二个耳光打得铁五眼冒金星,他余光瞥见顾慎第三次抬起的巴掌,瞬间清醒过来,猛地把脖子缩了回去,双手护住脑袋。 顾慎看到铁五现在的模样,点头表示满意。 他终于可以安静地欣赏着这片浩袤旷野的景象,与自己惊蛰呼吸法观想时候的景象一模一样,这里仿佛是自己缔造出的精神世界。 一草一木,风吹草动,自己都在感应之中。 换而言之……他就是这片世界的主人。 “给你介绍一下,这里是‘四季旷野’……” 顾慎收回手掌,摊开双臂,站在浩瀚旷野的风中,无数流风呼啸掠过,草叶翻飞,如迎新王。 他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一字一句。 如天顶震响,如春雷浩荡。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二百四十九章 终点站 惊蛰春雨,落在四季旷野之上。 铁五跪坐在雨水中。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什么……从顾慎映放的记忆来推测,神座大人神临的时间并不长,自己的身躯虽然没有承载过这种力量,但也不至于连一秒也无法承受。 对于神座而言,使徒的生死,就在一念之间。 他们的身躯,是精美且无用的瓷器……神临之时,需要小心使用,才不会破碎。 而如果不想要了。 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将其毁去。 自己的肉身……是被酒神座大人无情地抛弃了么? 这世上有些问题,永远无法得到答案。 因为他不会再有见到酒神座的机会。 又或者。 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他不愿相信。 过了很久,铁五抬起了头。。 他望向顾慎,心如死灰地低声开口:“你……杀了我吧……” 顾慎很有耐心地等待,终于等来了铁五的回应。 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当然不会就这么杀了铁五。 一个人的信仰建立,可能会在一夜之间。 而崩塌,同样如此。 铁五的信仰已经崩塌了……他的心已经死了……但是他还仍然认为自己应该侍奉于酒神座,所以此刻一心想要求死,这并不是顾慎想看到的结果。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推动力……顾慎想要看到铁五,走到源之塔的对立面。 神临之后,顾长志先生送给自己的大礼,不仅仅是“四季旷野”这座精神领域,更是源之塔酒神座麾下的这位使徒! 只要这些本该溢散的超凡源质能够在四季旷野内维系凝聚,那么铁五的意识便能够留存,或许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意识会越来越稀薄,但终究也算是换了一种方式苟活……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直接干预生死的禁忌之术。 而在精神领域内,羁押一位使徒,意味着什么? 源之塔那两位神座的讯息,根本就无法探查。 即便是褚灵,也无法越过深水区十二层之后的屏障,去调取神座的信息……可以说,持握火种的领袖,就是直接掌控联邦议会,以及整个五洲世界的最高者。 图灵先生的死,古文会的倾覆,覆盖五洲的链接……超凡世界深海之下的一切秘密,都与“神座”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如果有一天顾慎要带领古文会重新站出来,就不可避免地要站在所谓的神座的对立面。 人类世界掌握火种的六位神座。 目前有四位还蒙着神秘面纱。 顾慎不会让铁五就这么死去……这不仅仅是“酒神座”罪行的映照,也是掌握了源之塔大量秘密的核心之人,在那场神临之后,这世上不会有人觉得他还活着。 就连酒神座……也不可能想到。 铁五溢散的精神,以及超凡源质,会在四季旷野上留存。 “我不杀你。” 顾慎轻声开口。 而跪坐在旷野上的侏儒怔了怔,他看到顾慎那被雨水笼罩的模糊身影之后,自嘲笑道:“你以为……我想活着么,又或者说,你让我活下来,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么?” 铁五额头青筋跳动,他努力掩盖自己的心如死灰:“我不相信你给我看的这一切,也不相信神座大人会欺骗我……” “没关系。”顾慎一点也不急,淡淡道:“你不用感谢我,也不用相信我。” “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在肉身毁灭之后,保留一缕精神。我也不知道,你这缕精神能在精神领域中停留多久。” 顾慎缓缓蹲下身子,道:“生与死是一班列车,没有人能阻止终点的抵达……” 铁五眼神有些惘然。 顾慎的话,莫名戳中了他的心坎。 他觉得眼前那道被雨水打湿,散发着淡淡热气的身影,再一次与当年神座大人的背影重合……或许是精神领域影响心灵的结果,他不敢去看。 “我只是想告诉你,只留存一缕精神的你,不需要我亲自动手,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顾慎笑了笑,轻声道:“如果你真的决意赴死,那么这应该是個好消息吧……你的终点站很快就要抵达了。” 铁五嘴唇开始颤抖。 如果死亡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那么死亡没什么可怕的。 毕竟死亡的背后就是消灭,就是归零,不会再有痛苦也不会再有折磨……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等待死亡的慢慢降临。即便早已下定了决心,在这个过程中都会怀疑自我,无数次反问,最后得到一个无法隐瞒内心本能的真相—— 自己真的准备好赴死了么? “你的同党还活着……” 顾慎再次开口,他轻声道:“源之塔另外一位神座的【使徒】秦夜。” 老秦……老秦还活着…… 铁五猛地抬头,然后与顾慎冷漠的双眼对视,他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酒神座大人神临战败,那位神座大人竟然没有出面……秦夜被东洲这帮家伙抓住之后,将会迎接什么? 不言而喻。 “越界行凶,刺杀商界大亨,政府备选议员,干预联邦政令……这似乎已经不是你们第一次这么做了。深海正在调查他身上的案卷……我现在很好奇,这些污点加在一起到底能牵扯出源之塔的多少大人物。”顾慎平静道:“而这些案卷被大都区议会举证之后,源之塔那边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铁五幽幽道:“神座大人不会放弃每一位使徒。” “……”顾慎笑了笑:“是么?看来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啊……先前迫于源之塔两位神座的压力,其他地区曾释放过有罪的【使徒】么?” 这个家伙是会读心术么? 铁五瞳孔收缩。 “嗯……看来我猜对了。” 看到铁五的反应,顾慎缓缓点头。 “不如我们一起看一看……这场审判最终的结果吧?” 他站起身子,准备离开四季旷野,那场大雨也随着他的抬手动作,而逐渐停歇。 一扇星火燃烧的门户,在顾慎面前浮现。 “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 顾慎轻声道:“如果改变主意了,随时找我。或许我可以帮你解脱,又或许……我可以让你的终点站,再延迟一些。” 第二百五十章 若冠冕凌驾于正义之上 今夜格外漫长。 中洲【使徒】秦夜被羁押之后,许多人开始了行动。 狮子巷旧案的资料全部被翻出,对峙了十年的南湾花帜两大派系,头一次选择联手,两位议员隔空通话之后达成了共识……抛去彼此的矛盾。 这是一件值得双方投入全力去对待的案件。 他们的对手是中洲的源之塔。 而开始行动的……不只是大都区政府的职官。 …… …… 审讯桌的中央横着一把出鞘长刀。 陆南槿盯着眼前不肯吐出一字的男人,神情冷漠,她正在用一块帛布,缓慢擦拭着拳头的血迹。 被圣木困缚在铁椅上的秦夜,面颊满是鲜血,他垂头保持着沉默,仿佛肉身上的痛苦与自己无关,如果仔细去看便会发现,这个男人的唇角……自始至终挂着一抹笑意。 这是赤裸裸的嘲讽。 在【使徒】被拘捕后,源之塔第一时间发来了信件……信件中的态度并不强硬,而是以无可挑剔的官方态度,要求大都三所的相关人员,按照议会律法标准,先行羁押扣留这位落网嫌犯。 想要给予制裁,就必须要履行程序。 出于对老师的信任,以及对东洲议会的信任,陆南槿选择了等待,但她并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做,亲手把秦夜押进审讯室后,她关掉了监控。。 这场审讯……陆南槿根本就没有提问。 因为她知道秦夜一个字都不会说。 于是她索性更加干脆利落,直切主题……隔着审讯室的门,都能听见非常清晰的闷响,那是拳头落在面颊上的声音,沉重地像是擂打沙袋。 不得不承认,即便没有信物纹章,【使徒】的自身实力依旧强大。 在被【圣木】束缚,无法还手的情况下,单单是殴打使徒……也是一个消耗体力的事情,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硬地像是一块合金,脸颊也不例外。 陆南槿打完之后擦拭血迹……她面无表情地与秦夜对视,后者脸上的笑意摆明了就是嘲讽。 这个时候她有些怀念某人。 陆南槿默默地想,如果乌鸦清醒着就好了,打人这种事情还是他来比较合适。 她很确定。 最多只需要两拳,就能让秦夜现在脸上那讨厌的笑容消失。 那张挑衅笑脸,看了数秒后,陆南槿越看越是愤怒,于是她丢去擦手的丝帛,再度向着秦夜走去。 “没有用的……” 看着那個女人再走过来,秦夜声音沙哑地开口了。 他轻声道:“你敢打死我么?” 陆南槿伸手拽住男人的头发,冷冷道:“打死你,是便宜你。” 回想着顾南风关于“岚切”的运用,她忽然有所感悟,原本攥拢的拳头缓缓松开。 秦夜眯起双眼。 他看到一枚手掌在自己面前二十厘米左右的位置停下。 无形的流风,开始汇聚……在刚刚开始的那一刻很是缓慢,但随着女人拧转五指,两缕完全相反的风流对撞,犹如一枚风钻,向着秦夜挑衅而笑的那张嘴巴钻去。 “……唔!” 一道痛苦的低吼。 秦夜瞪大双眼,在意识到不对的那一刻,他已经闭上了嘴,但还是有无数风流如刀片一般钻入唇齿之间,陆南槿拧腕之后,这些刀片陡然旋转—— 一蓬鲜血迸溅而出。 陆南槿面前的风衣并没有沾染血渍……这些鲜血被高速流淌的疾风卷地四散,落在墙壁之上。 松手之后,她面无表情凝视眼前神情痛苦的秦夜。 “啊……啊……啊哈……” 秦夜笑不出来了。 虽然被圣木包裹,但不意味着他完全失去了【须弥】的运用能力。 对于外界的击打,他有着极其强大的承受能力。 因为【须弥】如今还覆盖着体表极其稀薄的一层,但可惜的是……失去信物之后,【须弥】无法蔓延到体内,在刚刚的风刀卷绞之下,秦夜感觉自己整个口腔都被撕开了。 这是一种非人能够忍受的痛苦。 大颗大颗的血珠,混杂着口水,滴落在地。 “你不准备说话,正好我也没打算审讯……”陆南槿坐回铁椅之上,平静道:“现在还能笑得出来么?” 秦夜面容狰狞。 他试图咧嘴挤出笑容,但经历了风刀绞刮之后,面部抽搐,已经不再受他所控制。 “痛么?” 陆南槿轻声道:“这是你应得的。” 老陆死后……这十年来,她和陆南栀所承受的痛苦,不是肉体上的苦痛能够衡量。 “你……不敢杀我……” 秦夜声音嘶哑。 这声音几乎是他从肺部,一字一句吐气,挤出来的。 说话之时,秦夜一直盯着长桌前的出鞘刀,此刻肉体上传来的痛苦,他完全可以接受,自己成为【使徒】这么多年,什么苦没有尝过?这算得了什么? “……” 陆南槿伸手握住长刀,她平静道:“这把刀,不是现在用的……我向你保证,你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你知道……我侍奉的是谁么?” 秦夜抬起头,低喝道:“我侍奉的……乃是源之塔的‘天空神座’……我怎会死在这种地方?” 东洲律法,大都议会……能够抵抗最高席的意志么! 陆南槿只是缓缓地举刀,她的眼神倒映着粼粼刀光,最深处的瞳孔里一片灰暗。 她轻声地开口,道:“若冠冕凌驾于正义之上……那么刀剑,便留到裁决之后。” 秦夜怔了怔。 “你还不明白么?”陆南槿轻声开口,道:“若是东洲的律法无法裁决你,那么便由我来裁决。” 审讯室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音。 一位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门开一线,他瞥了眼内里的场景,见到四溅的鲜血,以及陆南槿缓缓收鞘的长刀之后,男人的神情没什么变化。 “这是在羁押时间,与秦夜先生单独相处的合法文件。” 南槿冷冷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中年男人笑着自我介绍:“楚育,土生土长的东洲人……只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来替源之塔的大人物传几句话。” 他指了指审讯室上空的监控,轻声道:“您大可放心,我不会告密,也没有必要告密……毕竟没有证据的事情,谁能笃定是您做的呢?” 陆南槿面无表情让出一条道。 楚育恭恭敬敬站在原地,没有入室,而是极有耐心地提醒道:“文件上写了……是单独相处,按照联邦律法规定,秦夜先生仍然享有隐私权。” 陆南槿攥着文件,最终与楚育擦肩而过。 合门的那一刻。 她看到……坐在铁椅上的秦夜,对自己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 …… (今晚就一章) 第二百五十一章 弃子 来了。 终于来了。 接近十二个小时,终于来人了……虽然遥隔两洲,但以源之塔的行事速度来看,十二个小时还是有些长了。秦夜在铁椅上调整姿势,他声音沙哑道:“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楚育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在审讯室内坐下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打开公文包,也不是与秦夜对话,而是抬起头,望向那在陆南槿离开后,便重新开启的监控摄像头。 微微点头,算是示意。 “秦先生。”楚育笑了笑,“不要着急……你可以看一下这份文件……” 说罢。 楚育打开公文包,取出了很薄的一张纸张。 审讯室外,紧紧盯着监控画面的陆南槿冷声道:“放大——” 休想在自己眼皮底下刷花样。 一旁光幕,将那份文件的影像单独捕捉,然后放大,一张烙刻着晦涩古文的纸张,纸张上的每一个文字像是蝌蚪一般,在放大数倍之后能够清晰看清……却没有人能够识别。 “这是什么文字?” 陆南槿皱起眉头。 她眯起双眼,想要看清监控画面中秦夜的神情。 那张染满鲜血的面颊,被散落的发丝遮掩……铁椅上男人的神情无法分辨,只是能够感知到……他的动作似乎变得钝重起来。 …… …… 精神催眠,有许多方式。 通过声音,通过画面,或者更直接的……通过精神力交触。 这张布满古文的纸张,就是“天空神座”与【使徒】的交流方式之一,在秦夜目光触及那张薄纸的时候,一股奇异的精神波动在脑海中荡开。 这些文字游曳而出,在无人看见的虚空之中,仿佛真正的化身成了一条条蝌蚪,倾开了一扇门户。 楚育面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逐渐变得灰暗,神情也变得麻木。 他收回纸张,作为精神催眠的媒介,这些文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需要做到的就是稍稍伪装一下……他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有一些事情,需要嘱咐秦先生……” 监控中,楚育开始缓缓说着微不足道的琐事。 而在另外一片精神游曳的虚空中。 无数海水倒灌。 这片海域内蛰藏着无数人的精神,被深海所链接的五片大洲,数十亿人民,都为“深水区”的搭建,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精神力。 普通人的精神,渺小如萤火。 超凡者的精神,要稍微强大一些,但在这片无垠海域中,仍然微末……可怕的是数十亿的精神汇聚在一起,这是一片挖掘不到尽头的精神之海。 对于拥有至高权限的“神座”而言,这里也是最安全的“会面”场所。 秦夜再次睁开双眼。 他有些惘然,此刻自己不再被困锁在铁椅之上,四周是无垠的海水…… 远方逐渐凝聚出一张虚拟的面容。 看到那张虚拟面孔,秦夜反应过来,这里是深水区的精神世界。 “神座大人……” 他深深松了一口气,现实世界中的痛苦和憋屈都远离了自己的精神,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舒爽。此刻他单膝下跪,向着那道至高无上的身影,展示自己绝对的忠诚。 海水之中,缓缓凸显出一袭漂浮在空中的大袍。 镇守源之塔的“天空神座”,是所有神座中最神秘的那一位,也被誉为“最高席的常青树”,他见证了人类历史近百年来的挣扎和演变,也亲手建立起了如今中洲的超凡秩序。 而在深水区中,祂所展现出的形态,年轻而又轻盈。 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大袍,缓缓浮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随着大袍浮动,这片海域都变得“富有生机”起来。 “大都的任务,是这样的……” 秦夜刚刚想要开口,天空神座就打断了他。 “大都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神座的声音很温和,与此刻海水的温度一样,让人灵魂觉得暖洋洋的:“狮醒技术被摧毁,陆南栀仍然存活,铁五肉身破灭,你也因此被羁押……” 秦夜咬牙道:“大人……是清冢的顾长志神临了。” “……嗯。” 神座只是轻轻点头,没有感情地开口道。 “其实任务失败都不算什么……这趟出行之前,我应该跟你说过,不要暴露【使徒】的身份,与铁五的行动独立分开。” 这句话之后,秦夜笼罩在心头的那抹温暖逐渐消散。 秦夜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茫然地抬头。 “大人……?” “秦夜……还记得【使徒】的使命是什么吗?” 无数的海水在耳旁轰隆隆地席卷。 “当然……当然记得!” 秦夜立即开口。 他的神的使徒,是神的子民,更是神信赖的刀剑。 为了挽救五洲破灭的命运,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这里是深水区的最底层,由【源代码】铺就,除了最高席,只有议会极少数人,能够抵达这个地方……”天空神座轻声开口,他伸出手指,轻轻推出一枚水珠,这枚水珠落在秦夜眉心,缓缓散开,大量磅礴的精神力注入秦夜脑海之中,这是一种精神爆炸般的爽快感。 他仿佛看到了整個宇宙的诞生与破灭。 而这……实际上只是深海底层某一秒演算的信息量。 “在这里进行今天的谈话……是因为我很遗憾,这恐怕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希望这次会面对你来说足够的庄重,严肃。” 秦夜感受到了神座大人的目光,他的灵魂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枚水珠炸裂之后,脑海被瞬间填满……原先炸裂般的快感,在一秒之后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痛苦。 若非神灵。 谁的精神力,能够承载如此巨大的数据? 深水区的最底层,根本就不是“人”能够抵达的地方。 秦夜忽然觉得眼前的神座大人有些陌生。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精神链接似乎正在断开,信物不再加持自己,自己无法承载深水区最底层的压力。 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渐变成“空”,变成“虚”。 唯一还存在的,就是颅内萦绕的神语。 “是时候了。” “为五洲的未来献出生命。”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这是我们的海 “源之塔那边派人了。” 从四季旷野退出之后,顾慎开始静心锤炼呼吸法。 他并不着急。 按照自己的推测,秦夜被羁押之后,要不了多久,中洲就会做出反应。 果然,临近正午,脑海里响起了褚灵的声音。 精神链接搭建—— 一副监控画面映现在眼前。 狭窄逼仄的空间,伴随着沙沙作响逐渐消散的杂音。 监控画面有明显的断档……影像从一个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进入审讯室后开始,铁椅上瘫坐着今夜的“主角”。 “这是羁押秦夜的审讯室的监控画面。” “这是来者的讯息……” 褚灵在监控画面的另外一边调出了一份档案。 “楚育……出生于东洲青河区。” 顾慎瞥了一眼,没想到和自己是老乡,接下来的内容让他微微眯起双眼,“十五岁那年父母意外双亡,独自一人去往中洲进修……三十五岁,也就是去年才回到东洲。” 土生土长的东洲人,但是在中洲生活了二十年。 虽然联邦政府名义上宣传“五洲无界,人人平等”,但这个家伙,恐怕心里面更认为自己是中洲的公民……这次替源之塔办事可不是一个光荣的事情。 楚育取出古文纸张之后,画面被截停。 “这是……?” 顾慎觉得有些眼熟。 “是古代文字,这是一种深海还没有掌握的‘高深知识’,建立底层逻辑的时候,图灵先生就一直在研究‘古文’……” 褚灵介绍道:“如你所想,这就是【古文会】名字的由来。” 她对顾慎解释。 最初的古文会,其实建立之时,并没有多么高大的理想,更不用说搭建今日“推翻联邦政府谎言”之类的崇伟目标。 图灵先生创造古文会,最开始的目的十分单纯,真的就是为了研究“古代文字”,聚集了一批文字学和历史学的专家精锐……在过往的数百年里,议会内没有人知道这些文字的具体含义,但是在经年累月的摸索之后,有人掌控了一些运用“古代文字”的一些窍门。 这些文字可以与超凡源质形成不可思议的感应,共鸣! 而一部分古文,甚至可以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奇迹”。 若是可以掌握古文。 或许……就等于掌握了一种安全稳定的“超凡力量”。 而图灵先生创造深海,最开始的念头也是“研制”出一台能够推算古文含义,揭开人类过往历史面纱的超级机器……某种意义上,图灵先生成功了,因为深海的确是超越了人类目前科技结晶的产物。 但回归初心,图灵先生也失败了。 因为“深海”也并不能推算出这些【古文】的释意,至少目前为止……人类对古文的信息了解还是太少。 “这些古文的内容无法识别。” “但秦夜的精神力正在溢散,我正在试图捕捉他精神力的最终去向……” 顾慎的注意力从纸张上移开:“这张古文纸,引召了秦夜的精神?” “是。” 这是欺骗审讯者的……障眼法,并不高明,但很有效。 负责审讯的人应该是南槿师姐,想必她现在应该很困惑,在出示那张晦涩纸张之后,楚育到底在说些什么……都是一些不重要的讯息。 不过,都不重要了! 源之塔派人引召秦夜的精神……这是要图穷匕见了么? “能够捕捉到秦夜精神力的去处么?”顾慎小心翼翼开口。 “正在……” 短暂的数秒停顿之后,褚灵的声音有些古怪。 “一个好消息……秦夜的精神被牵引到了深水区的深处,在深海数次更新之后,我已经失去了完整的深水区权限,但就在刚刚……我尝试用最底层【源代码】自检,却发现了一片独立开辟的精神世界。” 顾慎一怔。 他立即明白了褚灵的意思:“秦夜的精神被引到了【源代码】所负责巡检的最底层!” 是的……这的确是很安全的做法。 还有什么比仅对【最高席权限】开发的深水区海域,更私密的地方? “那么……外人加入这场链接,会有风险么?” 发动这场深水区精神链接的人可是神座……见识过神临之威的顾慎,打起来十二分精神,比起等待秦夜生或者死的结果,如果有机会,他更想亲眼看一看“神座”的真实面容。 “外人怎能私闯神的领域?” 褚灵开口之后,故作停顿,吊了一下顾慎的胃口,然后才轻声笑道:“但……不要忘了,我可不是外人,我是【源代码】。” 顾慎怔了怔,忍不住笑了。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眼前的画面被迅速覆盖…… 顾慎早已习惯了意识坠沉的感觉。 他闭上双眼,然后看到了一座更加浩瀚的海底世界……无数海水将他包裹,在这漆暗无光的深海之下,没有声音,满是死寂。 数秒后,顾慎视野尽头,逐渐生出了一抹光明。 有一位浑身散发着洁白光芒的少女,向着他缓缓游来。 并且对他伸出了手。 顾慎笑了。 他也伸出自己的手。 两只手,十根手指,触碰到一起。 两人拉住对方,缓缓靠近,海水覆拥着孤独羸弱的精神,整个世界都不再冰冷。 这里的每一颗水珠都是深海对人类命运的计算,它可以算出上亿雨水里每一颗的走向,可以算出一座城市百万人民的行走轨迹,却无法体会雨水水珠内所蕴含的真实温度,也无法感受人心的喜怒苦悲。 身为【深海】的一部分。 褚灵也曾这么以为。 她只是一缕没有感情的数据,能够坐在列车里等待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她计算着相遇的概率,那几乎是零,是不该存在的奢望。 所以直到她真正等到上车的人。 然后再到她握住了顾慎的手……她才知道,自己与这些冰冷的数据不一样。 因为她体会到了切切实实的温度,也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心跳。 “准备好了么?” 褚灵缓缓张嘴,有水泡从唇边溢出。 顾慎眉心燃烧着一缕微小的火焰,他神情凝重地点头,做了一個ok的手势。 下一刻。 两人缓缓下坠。 下坠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层层深水区在两人身后被突破,无数代码和逻辑在海域中诞生,破灭。 恐怕缔造【深海】的图灵先生也没有想到,【源代码】和【钥匙】组合在一起,在这片精神海域里……近乎于无所不能的神! 在没有度量衡的世界里,思维的速度超越了一切。 顾慎看着漫天破碎的海水,等待着坠底……他忽然看到褚灵的手势。 她指了指最下方。 所谓的【源代码】,原来是无数枚漆黑的晦涩古文,或许是特殊的排列组合,使得它们产生了逻辑,并且具有了非凡的意义……这里就是深水区的最底层。 顾慎认真看着那片朦胧混沌的【源代码】……这就是褚灵所诞生的地方。 耳旁响起了一道骄傲的声音。 “这是……我们的海。”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天造地设 秦夜忽然觉得,眼前的神座很陌生。 无数海水围绕着他。 颅内的神语让他放弃思考……正当意识沉沦之际,他脑海里忽然浮现了过往生命中的零碎记忆。 一幕又一幕。 走马观花,七零八碎,但纷纷倒流。 最终这些记忆全都破碎,定格凝滞在脑海里的最后画面,是十年前狮子巷的那一夜,暴雨停歇,黎明曙光将至未至,那个坦然迎接死亡的男人对自己说。 【“如果【使徒】的目的真的是造福全人类,为了重建完美秩序的新世界,那么希望你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意识到,人类走向了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命中注定。 在这一刻,秦夜猛地想到了陆承对自己的留言。 他恍惚地抬起头来,望向神座,声音艰涩道:“神座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天空神座那张数据流淌包裹的面颊,无悲也无喜,满是悲悯的凝视着自己的【使徒】。 “我所行的道路……都是正确的么?” 秦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这个荒诞的,可笑的问题,他可是神座下的【使徒】啊! 他一直都坚信……放眼整座中洲,自己都是意志力和决心都最为坚定的那位虔诚之人,也是最愿意将一切都奉献给人类未来的赤忱之徒。 这样的人,怎会对自己的选择怀疑? 连一秒的犹豫,都是一种对“神座”的亵渎! 说出话后,秦夜本能地想要低下头去,可脑海里比神语萦绕更加频繁的……是陆承临死前平静至极的遗言,一股力量驱动着他抬起头来,直视着神座大人的双眼。 他已经决定献身。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害怕的? 他与天空神座对视,听到自己嗓子里那不受控制的声音从艰难,一点一点变得坚定:“您……可以给我一個答案吗?” 海水包裹着那件大袍。 天空神座望向秦夜的目光很是失望,他声音很轻地开口,道:“秦夜……这不是一个【使徒】应该问出的话。” “大人……” 秦夜低下头来,沙哑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说到这里。 天空神座没有再回复。 他死死盯着秦夜,准确地说,是盯着秦夜背后的无限深海,那张由数据打造凝塑的神性面容里,缓缓浮现了一缕阴沉。 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一种自己被【窥视】的异样感,这片精神海域可是由【源代码】铸造的深海最底层,理论上来说,拥有权限进入同层深度的人物,不超过双手之数。 而胆敢窥伺神座的……自然只有神座。 天空神座猛地拂袖。 四周的精神海域开始了暴动……每一颗水珠都在翻滚,一圈无形的浪潮,向着远方溅荡而去。 是顾长志么? 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在清冢长眠已久的男人……然而在这一拂袖后,只有一圈暴怒的精神涟漪溅荡,再无其他声响,精神海域从沸腾逐渐变得寂静。 秦夜则是怔怔看着暴怒的天空神座,不敢言语,以为是自己触怒了神灵。 是错觉么? 天空神座的心头,那股萦绕着被窥伺的怪异感,仍然没有消除。 他冷冷望向秦夜,道:“你想要什么真相?” …… …… “轰隆隆——” 神座在深水区最底层的随意一拂。 这声音看似普通寻常。 但实际上落在顾慎的耳中,便犹如雷鸣一般,他下坠到最底层后,精神体便被无数水泡所包裹,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这座海底世界的一部分。 【源代码】将他裹挟,于是他也成为了【源代码】的一部分。 滚滚海水,每一颗水珠,都饱含着神座如大海一般无量的精神力……在即将抵达顾慎面门之时,被无数【源代码】所阻拦,水流消散,顾慎安然无恙。 褚灵缓缓收回了遮挡在顾慎面前的手臂。 “这是……被发现了么?”顾慎神情有些苍白,他不敢开口,直到看到褚灵对自己的笑意,才敢试探发问,生怕自己一丁点多余的动作,也会引起神座的注意。 “是,也不是。”褚灵眯起双眼,淡淡笑道:“任何人都有产生错觉的时候……只要他找不到证据,那么真的,也是假的。” 天空神座的直觉的确敏锐。 竟然能捕捉到【源代码】的异样……但很可惜,一个人如何在大海里,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枚水滴?如果真正窥伺的不是褚灵,而是另外一位超凡者,哪怕是神座,刚刚也已经被逼出来了。 这可不是大海捞针。 而是大海捞水。 “……够刺激。”顾慎深深吐出一口气,他认真凝视着远方的那袭虚幻身影,问道:“可以把这里的画面,声音,同步上传么?” “可以。”褚灵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道:“你想要做什么?” “说来话长……” 顾慎笑道:“首先……要向你传递一位大人物的问候,顾长志先生向你问好。” 褚灵怔了怔。 “紧接着,为了表达你带我来看我们的海……待会我也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去过的。”顾慎想了想,缓缓道:“按照你的说法,那个地方应该叫做……我们的草原?” 我去过的…… 褚灵先是惘然反应了一秒,很快她意识到顾慎所说的地方是哪儿了,那张略微有些婴儿肥的面颊上,浮现一抹羞赧红晕。 她低声嗔道:“真肉麻啊……” 顾慎笑了,确实感慨道:“确实有点,不过还蛮登对的不是么?” 【源代码】有自己的海。 【钥匙】有四季旷野。 两个本来孤独的灵魂,在精神世界相遇之后……不再孤独。 这是算法也算不出的巧合,也是代码永远也构搭不出来的浪漫。 用天造地设来形容,非常恰当。 “这里的【画面】……我想要让一个重要的人看到。”顾慎看着褚灵那已经隐约参悟的眼神,肯定地笑道:“没错……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就是酒神座的使徒,铁五。”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想活下去 四季旷野之上。 有风流淌而过。 孤零零如游魂野鬼的铁五,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眼前这片旷野,看似浩袤,无边无际,但实际上却有一层无形的空气壁垒,将他阻挡。 他被困在了一座无形的空气牢笼之中。 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而言……无法死去,才是最大的折磨。 在这片精神世界里,他失去了一切权力,他无法离开,无法自尽,正如顾慎所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般列车,而象征他生命的那班列车已经彻底关闭了车门。 他所能做到的就是等待“终点站”…… 没什么比等待死亡更可怕,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在极度寂静的世界里,铁五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去做……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运转,思考,而在这一刻,顾慎的面容就浮现在眼前。 这个年轻人的话,像是魔鬼的低语。 他不相信,神座大人放弃了自己。 他宁愿相信身躯的破灭,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无法承载庞大的神力…… 没等他的思绪蔓延多久。 很快。 旷野之上,有一扇炽火门户缓缓燃烧而出,那并不是让铁五离开的通口,而是一扇可以视物的窗户。在燃烧的四方门户之中,逐渐映射出了由模糊转清晰的画面……那是无数水珠所包裹着的海域海底。 “这是……” 铁五一怔。 他认出来了,这是深海的“深水区”……只不过从影像来看,这是自己无法抵达的深度,恐怕只有极高权限的大人物才能进入。 紧接着,他在画面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夜! 秦夜在一袭漂浮大袍面前单膝下跪,那位悬浮在海水中的宽大身影,让铁五瞳孔中焕发出异样色彩,这是源之塔的天空神座大人! 毫无疑问,这里是深水区的最底层! 只有神座才有权限进入的地方! 然而恐怖的是,象征着联邦政府最高权限的神座谈话,并没有在【深水区】的最底层得到保密……接下来,不仅仅是这段影像,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一字不落的传入了铁五耳中。 【“秦夜……还记得【使徒】的使命是什么吗?”】 【“当然……当然记得!”】 每一字,每一句,都无比清晰。 铁五开始默默观看,聆听,他的神情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 这是一场传出去,会让整个超凡世界感到震惊的谈话。 让他真正感到震惊的……不是顾慎窥伺并且盗录了神座的对话。 真正让他震撼,吃惊,窒息的……是从神座大人口中所说出的那些话语。 【……】 【“是时候了……”」 【“为五洲献出生命。”】 他不敢相信。 这,真的是博爱无私,无限光明的神座大人,所说出的话吗? …… …… 肉眼可见的,秦夜的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赐予信物之时,神座大人曾说,这是吾之神力,只需要你虔诚信奉,便能在危局中无往不利。 世上万千利器,最坚固莫过于信仰。 而一旦接过信物。 神的辉光便会普洒而下。 之所以成为【使徒】,心甘情愿奉献一切……是因为神早已将一切都献出,作为追随者,自然甘愿臣服,并且选择追随。 秦夜当然愿意死。 甚至不需要神座大人开口……他愿意在刀山火海中承受亿万苦痛,死去成千上百遍! 可偏偏在这個关头,他心中的信念动摇了。 他开始无法理解神座大人。 难道大人是在担心,自己在东洲议会的拷打中,不再坚定,然后吐出源之塔的秘密么? 亦或是神座大人觉得,在严刑逼供之下,自己可能放弃【使徒】的底线,最终选择苟且偷生么? 再或者说……神座大人,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放弃自己。 长久的沉默之后。 秦夜用尽浑身力量,无比疲倦地开口,道:“神座大人……我想……活下去。” 活下去,曾是他不在乎的事情。 但在被赐死的那一刻,却变成了他最在乎的事情。 “我应该活下去……我还可以为源之塔做很多……很多……” 秦夜再一次没有得到回复。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所说出的话也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您让我活下去……我可以继续向你奉献一切……一切的一切……” 海域中的海水狂乱的逆流。 在没有检测到窥视者身份之后,天空神座并没有就此感到安心。 他心头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依旧萦绕,而且愈发浓烈,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炼化火种这么多年,直觉的提醒从不会错,这是在提醒自己……谈话越早结束越好。 是的。 从秦夜的反应来看,已经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秦夜。” 神座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不明白今天谈话的意义么?我和你谈的……不是未来,而是现在。现在就需要你,为源之塔,为人类,为五洲的光明……做出奉献。” 秦夜怔怔立在海域中。 “就这样吧……秦夜,好好想想你的亲人,今日之后,源之塔会好好照顾。” 这是神座最后的声音。 那张面容缓缓消散。 随着海水轰隆隆席卷的声音。 精神链接就此解除……秦夜的意识开始上浮,他痛苦地承受着这庞大算力带来的负荷,在电光火石之间,回到了现实的审讯室中。 “啪嗒”一声。 一颗汗水,滴在木地板上。 秦夜瞳孔收缩,盯着眼前的地面,现实世界中的自己,竟是浑身都被汗水打湿……发梢几乎能拧出水来。 面前的楚育语调冗长而枯燥,看到秦夜抬头的那一刻,才缓缓终结了这场无用且无营养的讲话。 “嗯,最后有一点需要注意……” “再过二十个小时,按照程序,你会被移交给审判所,然后送往长野,迎接最终的审判。”楚育确保秦夜的目光与自己直视,缓缓道:“这段时间,源之塔方会与东洲议会积极交流……秦夜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秦夜嘴唇干枯,他缓缓点头。 “……嗯。”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按照东洲联邦的羁押程序,秦夜先生将得到一个安静的独处环境,等待下一步的移交。”楚育抬起头来,他望向摄像头,温和笑道:“陆女士,无论你先前做了什么,我希望你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如果秦夜先生再收到一丁点损伤,源之塔都有权追责你和你老师的责任。”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旷野上的少年少女 深水区底层的精神链接断开。 “是被察觉到了么?” 顾慎站在【源代码】所笼罩的阴翳里,他一直保持着警惕……即便知道自己不会被看见,但与神座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仍然让人觉得不安。 神座的精神力量,就如同一轮皓月。 这片海域里的其他人……与之相比,都显得太过黯淡。 更不用说如今的自己。 “不可能。”褚灵摇头,“我就是【源代码】……他或许可以看到这片海域里的其他人,但我们……就是这片海。” “只是,每一位神座的精神力都太强大了,这种精神足以帮他们‘趋吉避凶’。” “所以才提早结束了对话么?” 顾慎点了点头。 对秦夜而言……这场对话的终结,可能是一种绝望。 对自己而言。 这已经足够了。 这场海域里所发生的一切,都被传递到了四季旷野之上……他所要的,是让铁五看清楚源之塔神座们的真实面容! 海水逐渐消弭。 “你要回去了么?” 顾慎笑着开口,他并没有松开褚灵的手,而是握得更紧。 “要不要……换一个地方逛逛?” …… …… 四季旷野,风吹草低。 深海的画面徐徐消散。 铁五神情阴沉,盯着眼前……草原尽头燃烧着的那扇门户中,走出了两位手牵着手的少年少女,周围仿佛还缭绕着悬浮的水珠。 “……顾慎!” 如今铁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宏亮,但没有办法掩饰的是,他已没了当初那么大的怨念。 精神世界的“等待”……消磨了他大量的意志力。 此刻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疲惫。 当铁五看到顾慎身旁的那个白裙少女,他微微怔了一刹,然后陡然惊醒……现实世界中,作为【使徒】行走五洲,铁五见过了太多的人。 单论容貌好看程度而言,没有人能与这个女孩相提并论。 一骑绝尘。 远远超过铁五认知中第二好看的女性。 这是一种……虚幻的,近神般的美。 这个少女,美得有些不太真实……只看一眼,就让人想到虚幻的梦,或者是摇曳的光,一碰就碎的泡影。 铁五下意识把目光挪开。 他紧盯着顾慎,低声道:“你给我看这些影像……什么意思?” …… …… 顾慎没有做出回答。 他彻底无视了铁五。 从深水区底层,回到四季旷野的精神世界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旷野地平线远方的落日。 这实在是一副很美的景观。 在精神世界里,如果愿意,也能看到日出和日落,月升和月归。 顾慎牵着褚灵的手,笑着指向远方,轻语:“这个地方的景色如何?先前在‘神临’的时候,我还见到了清冢的守陵人……也是在‘四季旷野’之上,只不过那时候所见到的景象,与先前有所不同。” “远方有一株古树,守陵人倒坐在树干之上,仿佛世界颠倒……” 顾慎伸出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远方,遗憾道:“可惜……我的精神世界,目前只有这么大,似乎还可以延展。” 的确是很美的地方。 比起零零幺的狭窄车间,这里更加辽阔,视野也更空旷。 比起深海底层的海底,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压抑,只需要来到旷野之上,自己的心情似乎就变得悠然起来。 “修行‘惊蛰’的不止我一人。” 顾慎有些怀疑地喃喃道:“是不是拥有‘四季旷野’的,也不止我一個呢……” “只有你。” 褚灵十分肯定道:“不用怀疑……你是天选,也是唯一。即便是裁决所里,你那位完美拓印惊蛰呼吸法的罗师姐,也不可能拥有这座精神领域。” “在精神系的修行途径里,凝聚精神领域,已经是九层之后的事情了……每个人观想的呼吸法不同,自己后续衍生的呼吸习惯不同,精神领域的形态也就不同。” “任何观想法门,都只是一种帮助……观想惊蛰,能汲取十之一二,已经足够。想要靠着观想惊蛰就凝聚‘四季旷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到这,褚灵微微一顿,神情复杂地望向顾慎,笑道:“其实你真的很厉害啊,能够完成这件不可能的事情……” “多亏了顾长志先生的馈赠啊。”顾慎感慨笑道。 “不……不仅仅是因为顾长志先生给予了馈赠,很大程度上,跟你的观想完成度也有关。”褚灵摇了摇头,正色道:“不要忽视了自己的力量。” 正因为顾慎在惊蛰呼吸法上的观想完成度非常高。 这才让这份“馈赠”,传送地如此顺利。 “据我所知……顾长志先生一共留下了八卷呼吸法。” “惊蛰之后是谷雨,想必你参悟越完整的呼吸法,这片四季旷野就会越大。”褚灵缓缓站在了这个旷野世界目前所能站立的尽头位置。 那一次世界崩塌之际。 她就站在这里,被代码吞没。 如果这片精神世界再大一些……大到如肉眼所看到的那样,无边无际,浩瀚广袤,那该是怎样的一副风景? “谷雨卷在审判所……三所的本部,都在长野。” 顾慎意味深长地开口,略微停顿后在心底默默补充道:“不仅仅是谷雨卷……顾长志先生,也在长野。” 长野之行,很有必要。 “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人?” 褚灵忽然有些小声,她拽了拽顾慎衣袖,小心翼翼回头瞥了眼,趴在空气壁垒边缘的那个风衣男人,铁五面色幽怨,目光紧紧跟随两人转动。 “咳……” 顾慎握拳在唇前,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不必担心,在进入旷野的时候,我就已经屏蔽他的声音了。他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褚灵有些不太好意思。 “的确有些不太礼貌……但他应该也没什么心情与别人交谈。”顾慎只是平静瞥了眼身后那个面色幽怨的孤魂野鬼,轻声道:“别管他了,看呐……前面的落日。” 褚灵目光回到地平线的尽头。 浩袤的旷野上。 少年少女并肩缓缓坐下。 一轮大日,缓缓下坠。 日光消弭。 繁星初生。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使徒之死 “喂……” “喂!!!” 这道声音回荡在旷野上,本该传得很远很远,但此刻却在触碰一面空气壁垒之后回弹,被凝聚压缩在极其狭窄的范围内逐渐消散…… 铁五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在这片旷野上,自己真的就像是一缕可有可无的空气。 这层无形壁垒将他困在一隅之地。 他什么也做不了。 铁五很清楚……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身为领域主人的顾慎,都能够听到,而且能够听得很清楚。 可这家伙却是直接无视了自己。 带着那个漂亮到晃眼的姑娘,就这么坐在自己抵达不了的旷野远方,施施然坐了下来,开始欣赏落日……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这片旷野上的落日景象,的确奇美无比。 但铁五没有一丁点心思欣赏。 他很想知道……离开深水区后,老秦现在的情况。 他更想知道,源之塔对老秦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于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顾慎,在呼喊名字无用之后。 他开始了愤怒的辱骂。 仍然无用。 于是就变成了胡搅蛮缠般的怒喝。 还是无用。 直到铁五的力气用尽…… 于是他开始极有韧性的一遍又一遍的低声骚扰,他知道这些声音顾慎都能听见,他只求能有一个回应。 无用,全部都是无用。 那个少年似乎打定了注意,在自己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不再理睬自己……而先前深水区的那段影像,便已经算是一场“馈赠”。 铁五靠着空气壁垒瘫坐下来,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落日的余晖散尽,穹顶上方倒映着千万枚灿烂繁星……每一次星辰的闪烁,都是一次倒计时。 正如顾慎所说。 他的生命已经快要抵达终点站了。 或许,这就是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夜了? …… …… 是的。 这就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夜。 秦夜被羁押到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囚室。 伴随着面前那扇嵌镀秘银的重门缓缓合上,囚室的世界陷入了绝对的漆黑。 时间对他失去了意义……反正只有二十個小时。 楚育的话,他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在今天之前……这样的话,都是由他来说的。 和楚育不一样的是,秦夜会给对方留一个说话的机会,听一听那个临死不远的可怜家伙,还有什么要说的遗言……在他看来,对一个将死之人,总要给予一定的体恤。 这很重要。 但楚育没有问自己的遗言……他没有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秦夜知道,关押自己的秘银重门外就是光,如果没有【圣木】,如果自己还拥有信物,那么这扇门算不了什么,只需要一分钟,他就能从这间囚室中逃离。 前提是……信物还眷顾自己。 从深水区的对话中脱离之后,他的精神便不受控制地闪回。 一次又一次。 回到十年前的狮子巷。 一次又一次。 回到与陆承见面的场景。 “……” 秦夜缓缓抬起头来,他体表的【须弥】开始缓缓流淌,仅存的【须弥】被他竭尽所能的调动,事实上这是一股非常微弱的超凡力量,即便全部凝聚,也无法钻破【圣木】,更不可能钻破面前的秘银重门。 不知过了多久。 秦夜的面前,黑暗的囚室中,悬浮着一颗细小的“水珠”,这枚水珠的表面光滑而又圆润,像是无数片折叠的镜面,映射出璀璨而摄人心魄的黯淡哑光。 秦夜艰难地笑了笑。 这就是自己的……最后力量了…… “我本以为,我不怕死的……” 吐出这么几个字,已经让秦夜没有更多的力气动弹了。 他端详着那枚水滴。 脑海中的记忆,仍然在不断闪回,仿佛具备着无法抗拒的魔力。 而不断闪回的那句话,更是在记忆深处,千万遍倒映。 精神闪回,瞬切,这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 生与死的纠缠之间,秦夜选择“解脱”。 他闭上双眼。 那枚黑色的水珠一闪而过。 “砰”的一声! 囚室内有一道相当浑厚的炸响! 像是有人开了一枪—— 警报声立即响起。 负责羁押的职官第一时间赶到,但出于谨慎……并没有直接开启秘银重门,这里面关押的是源之塔的【使徒】,哪怕失去了信物,依旧是无比危险的人物。 一分钟后,陆南槿和周济人赶到,在全面戒备的情况下,秘银重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神情紧张。 一线光明照在囚室之内…… 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精彩。 陆南槿紧紧攥着刀柄的手掌,徐徐放松。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囚室……映入眼帘的是地上那滩缓缓扩散的鲜血。 紧接着黑暗的尽头,是一个簸坐在铁壁上的风衣男人,他神情灰暗地闭着双眼,风衣染满浓稠的血浆,眉心有一枚圆滑的破洞,后脑却被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炸开,鲜血如墨汁般倾落。 “没有人能阻止一位【使徒】终结自己的生命……”周济人取出那枚层层秘银包裹的信物,原先时刻散发着辉光的橡子树徽章,此刻彻底失去了光华,变得黯淡。 死了。 死得不能再死。 “看上去,是他自己放弃了生命。”树先生望向自己的弟子:“但实际上……是源之塔放弃了他。” 陆南槿没有说话。 她只是平静看着地上扩散的血。 渐渐到了自己的脚下。 如老师先前所说……秦夜不会活着离开裁决所,她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如果源之塔想要力保使徒离开东洲,那么她就会拔出手中的剑,在秘银重门开启之后,把秦夜杀死。 长刀仍在鞘中。 这似乎是很好的结果。 但陆南槿并不满意,她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刀,声音很轻地问道。 “老师……结束了么?” “……结束了。” 秦夜的死,是源之塔的妥协,让步。 跨越两洲的争议,以及一系列的案卷隐情,都将随着秦夜的死亡而烟消云散。 这一切,都结束了。 周济人看着囚室,平静道:“如果你放弃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如果你还想拔刀,想为陆承报仇,想杀死狮子巷案的真正凶手,那就还没有结束。” 真正的凶手,从来就不是秦夜。 棋子破碎。 棋手仍在。 第二百五十七章 很久以后的故事 秦夜死了。 这个消息传遍大都,只用了三分钟。 南湾和花帜的齐力联手,仅仅维持了一夜……还没有等双方整理出当年的可疑案卷,还没有等联邦议会的中央裁决庭完成跨洲的审理,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对追查狮子巷旧案的议会高层而言,秦夜的死,已是终结,即便按照最严苛的律法……所能赐予这男人最深最重的罪罚,也就只是死亡。 在这个时候,死亡变成了一件“轻飘飘”的事情。 可……真的结束了么? 亲眼目睹秦夜死亡现场的陆南槿,以及守候在宋慈病房里的陆南栀,并不这么认为……秦夜只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刀,刀断了,握刀的手还在。 如果要为陆承报仇。 那么真正的仇人……不是秦夜,而是源之塔的神座。 …… …… 灿烂繁星,高挂穹顶。 在如今的大都,十年也难得看到一次这样清晰明亮的夜星,霓虹闪烁的夜幕,总让人觉得虚幻,不真实……信息推演一切,数据拟造万物,或许要不了多久,人们头顶的那片星空也将变成智能的产物。 这是顾慎和褚灵第一次“共度良夜”。 在精神链接的虚拟世界里,抛开物质界的桎梏,能够以纯粹的精神相见……这其实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精神超越了皮囊。 在虚拟的意识里,喜,怒,哀,乐,诸如此类的情绪将赤裸裸的展现。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坦诚相见”。 没有了心脏,但仍然可以听见心跳,那是一种类似于精神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上,伴随着星辰闪烁,缓慢而又有力地律动着。 顾慎能够听见褚灵。 褚灵也能听见顾慎。 两个人躺在了旷野上,有草叶吹过面颊,有风拂动发丝。 时间仿佛在这片领域内凝固。 也真希望如此啊……定格在这一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褚灵伸出白皙的手掌,缓缓对准天顶,食指和拇指微微弯曲一个弧度,勾勒成一个圆圈,她框柱了一颗星星,眯起眼,望着手指框内闪烁的星光,轻声问道。 “你听说过‘占星术’吗?” “七政四余,四柱八字……这算是‘占星术’吗?”顾慎双手虚枕在脑后,他笑了笑,道:“之前看的书比较杂……略微知道一些,我以为都是骗人的。” 听到“七政四余”这四個字的时候,褚灵有些讶异地看了顾慎一眼。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说出来的词。 她笑道:“你看的书挺多……这的确是占星术,不过是其中一条分支。” 相比于顾慎,她才是真正“学识渊博”之人,【源代码】在构搭深海网络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大量高效的学习,当科学和逻辑被尽数汲取之后,深海就开始向着“超凡”的领域去推演。 “据说很久之前,在没有超凡的年代里,人们一直相信‘占星术’是存在的。”褚灵望着那颗被自己框柱的星星,呢喃道:“我们所有人……无论是在东洲,南洲,北洲……抬起头来,所看到的,是同一片星空。” “这片星空里的每一颗星,都有意义。” 顾慎也学着褚灵的动作,他缓缓伸出手掌,框柱星辰,轻声道:“意义……” 谷鎣 “小到一个人的命运,大到一个族群的运势。”褚灵道:“当然……这是书上的记载。那些都是很多年前的古人,人们似乎会因为年岁遥远而心生敬畏,但图灵先生创造【源代码】的时候并不这么认为,知识没有年岁老旧之区分,只有正确和错误的区别。直到现在我还无法理解‘占星术’。” 微微停顿之后。 褚灵道:“正如我无法理解‘超凡’……我只能去接受这些不符合认知的规律,并且告诉自己,这就是规律的另一种基础态。” 顾慎缓缓挪首。 他看着躺在旷野上的少女,不知道褚灵为什么会忽然说起占星术…… “其实……这只是随便说一说的。” 褚灵也望向顾慎,她仿佛真的有读心术一般,看出了顾慎心里所想。 “你不必当真,也不用去深思……” 她面颊有些微红,道:“以前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很无聊……像这样的念头,时常会出现,而且一直都想找人说出来。” 顾慎怔住了。 图灵先生缔造的……真的只是【源代码】吗? 那个坐在零零幺车厢里的女孩,顾慎从第一眼见面的时候……就不认为,这是一串没有感情,没有实体的代码,在自己心底,她不是数据。 她有开心,有悲伤,有自己的情绪……在封闭的数据海洋也会觉得孤独,在漫长的岁月里,也想要找人倾诉。 顾慎双手框柱了那颗星辰,微微侧头,眯起双眼,很认真地观看了一会,道:“嗯……占星术是真实存在的。” “……啊?” 褚灵微微一怔。 她望向顾慎,后者似乎正在从那颗星辰中占卜,满脸认真,眉心飘掠的那一缕炽火,来回摇曳。 目前为止,她最不能理解的,其实不是占星,也不是超凡谱系图上的那些能力……而是顾慎眉心的那一缕火焰,那是能够制造奇迹的希望之火,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也不稀奇。 “你是……从星星中看出了什么吗?”褚灵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 “嘘……我正在占卜呢。” 顾慎挪了挪肩膀,把手掌抬高,示意褚灵再凑近一点。 褚灵枕在顾慎的肩膀位置,她顺着顾慎抬起手臂的方向望去,被框在掌心里的,那是一颗平平无奇的星辰……事实上她知道,这座四季旷野都是虚构的精神领域,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即便顾慎真的学会占星术,也无法在这里使用。 但她还是相信了。 “你在……占卜什么?”褚灵很小声很小声的开口,像是猫儿一样缩在顾慎怀里,生怕打扰了占卜。 “我在占卜……我们的未来。” 少女错愕讶异地望向顾慎,婴儿肥的脸颊上,飞一般挂上一抹红晕。 顾慎镇定道:“我在问星星……很久以后,我们的海,还有这片旷野,会是什么样子。” 褚灵心虚地问道:“那……星星怎么说?” “很久以后,那片海会更美,这片旷野会更辽阔……我们的未来……” 顾慎故意顿了顿。 他看到褚灵就这么趴在自己怀中,小心翼翼望着自己,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后文。 “关于我们的未来……” 顾慎眯起眼笑了:“那真的是很久以后的故事啊,星星说要等到很久以后再给我们说。” 第二百五十八章 王座新主 “醒一醒!” 靠在瑟瑟冷风中快要睡着的铁五,耳旁猛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他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笑眯眯蹲在自己面前的面孔。 “顾……顾慎……” 铁五向着四周环顾了一圈……四季旷野空空荡荡的,除了顾慎,没有别人了。 “别看了,回去了。不然哪有空搭理你。”顾慎蹲在铁五面前,微讽笑道:“还真是低估你了啊……这种时候也能睡着。” 铁五老脸一红,有些愤怒。 在这片孤独的旷野上,自己一个孤魂野鬼,还能做些什么?去看那两个热恋中的小情侣秀恩爱吗?超凡源质的溢散是时时刻刻发生的……他的意识也越来越缥缈……到了最后,逐渐游离,逐渐发散……逐渐……睡着。 生与死的问题,思考的越多,越痛苦。 铁五咬着牙,冷冷道:“你把我叫醒,只是为了羞辱我么?” “……” 顾慎凝视着铁五,平静道:“秦夜死了。” 铁五怔住了。 “畏罪自杀。”顾慎缓缓道:“用这种说法或许并不合适……但裁决所的职官发现他死在囚室里,连上超凡法庭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姑且这么定论。” 铁五默默攥拢了双拳。 这个动作细节被顾慎看在眼里,他继续道:“说这个消息并不是想让你给我什么回复……只是想告诉你,外面的世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证据……我想看证据……” 铁五的声音满是疲倦,听到这個消息之后,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如果没有见到深水区神座与秦夜的对话,他不会觉得秦夜的死有什么问题……【使徒】理所应当为神座大人奉献一切,可纵有千百种死法,也绝不该被抛弃。 这是最没有尊严,也是最崩塌信仰的死。 自己所崇敬的神座大人,只是把自己当一枚棋子,不好用了,就随手丢弃。 为了确保不会反噬源之塔,不会伤害自己的利益……那么这枚无用的棋子,最好是尽快销毁。 “我需要骗你么?” 顾慎挑了挑眉,他抬起手掌。 炽火燃烧,【深海】摄下的囚室照片放映到四季旷野之上,那是秦夜死后的现场照片……鲜血蔓延,风衣男人靠坐铁壁之上,眉心被自己的【须弥】打穿。 看到了照片。 铁五沉默下来……他的心中已经没什么可崩塌的了,在四季旷野上醒过来的时候,他的信仰就已经开始了塌陷……而直至此刻,再怎么欺骗自己,心中也鼓不起对神座的尊敬与迷信。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 铁五逐渐理清了自己的琐碎念头,他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顾慎:“你也别装什么大善人了……” 这个少年,看起来满脸人畜无害,大慈大悲,让自己在四季旷野上复苏,还将深水区的机密通话影像奉上,可实际上……这是一个真正的狠角色。 杀人不用刀。 诛心之计。 比起现在的情况……铁五更情愿自己死在神临的爆炸中。 “顾慎,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铁五面无表情地开口,开门见山:“我是一个将死之人,没时间陪你弯弯绕绕。” “不为什么。” 顾慎淡淡道:“秦夜死,是赎罪。他杀了陆承,东洲律法不杀他,也会有其他人要杀他。” “我也一样。”铁五自嘲地笑了,“你不会觉得……我手底下的亡魂,比老秦少多少吧?” 谷岥 “所以,你也该死。” 顾慎悠悠道:“杀人偿命,弱肉强食……而事实上,你也付出了代价,伱已经死了。肉身毁灭,只剩下超凡源质,以及一缕残存的意志,就算是七位神座一起来了,也没办法救活你。” “但……我可以让你活得更久一点。” 顾慎眼中缓缓露出一缕精芒,他直视着铁五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以一缕残魂的身份,在这片旷野上活着……你的终点站会大大往后延长。” “???” 铁五满脸不敢置信。 这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我肉身毁去的那一刻……超凡源质便开始了溢散,这是不可违背的铁律。” 铁五眯起双眼,他直视着顾慎的双眼,讽刺笑道:“即便在这片旷野上,残存了一小缕的源质……要不了多久,也会全部消散。即便是神座大人,也无法挽回这一切。” “哦……是么?” 令铁五觉得有些不太对的,是此刻那少年的双眼。 清澈瞳孔中倒映着一抹笑意。 顾慎缓缓伸出手掌。 整座四季旷野,有流风呼啸,草叶随之掠动,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旷野上空回荡……铁五的瞳孔陡然收缩,那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力量,在确认自己仅存精神之后,他曾试过引召‘铁之力’,但残酷的事实是,在这里他完全失去了能力,精神中交融的超凡源质正在逐渐消散。 他不再是铁王座的主人。 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此刻。 万千呼啸的草叶,以及不知从哪飞来的铁屑,在这片旷野上空凝聚,倒映着星光,紧贴着地面,像是一只只钢铁鹰隼,大翼擦过,掠带出青铜色的铁花! “砰砰砰——” 这是顾慎第一次尝试,在精神世界里,动用这份超凡力量。 是的……这已成了顾慎自己的超凡力量! 顾长志先生赠予了自己四季旷野,在黄金神域消散的那一刻,本该溢散的铁五的超凡源质……尽数被炽火吸收,然后储存在眉心位置。 顾慎没有让炽火去“消化”这份力量。 在铁五震惊错愕的神情之中,旷野四方,有万千鹰隼掠来朝拜,最终在临近顾慎身周之时,这些鹰隼化为铁水,然后撞在一起,最终凝聚成了一尊青铜浇灌的钢铁王座。 “你的超凡源质……都好好的保存在这里。” 顾慎眉心燃着火光。 他缓缓向后坐去,坐在王座之上,四野草叶尽数拜伏,叩首迎接新皇。 铁王座并没有悬空,顾慎就这么平坐着,便足以俯瞰着铁五。 铁五神情恍惚,只觉得一切都如梦般。 此刻在他眼中。 眼前的王座巍峨如高山,眼前的少年被火焰缭绕如神灵。 “如你所说……这是神座做不到的事情。” “如你所见……” “我,做到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第八位神座(第三更) 神迹! 只能用神迹来形容! 即便是中洲那位震惊四方的特质系“盗火者”……也没有这般恐怖的能力。 能够将亡者的能力纳为己用! 这意味着什么? 可以自由吸纳溢散的超凡源质,这几乎是人形的可移动的【清冢】! 铁五还记得,在先前对决之时,自己瞥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少年,顺带用精神力探查了一下对方的深浅,那时候他的感觉是……这个家伙的超凡实力,大概在深水区三到四层。 可如今在精神世界之中。 他却有种错觉。 这是一位已经修至完美,绝对圆满的巅峰大佬。 钢铁王座搭建之后,顾慎并没有久坐,他重新站了起来,打了个响指,身后的王座瞬间灰飞烟灭,无数的铁元素消弭在空中,鹰隼振翼而鸣……顾慎在很久之前就发现,或许是因为自己炽火的独特性,在精神世界内的超凡聚现,比现实世界要容易很多。 就比如上一次,在幽鬼之笼内的“斩鬼”。 只是动了两根手指。 就斩开了幽鬼之笼的全部世界! 而彼时自己的炽火只凝聚了一小缕,连发丝都没有,恐怕在现实世界内的聚现,想要点一根烟都困难。 发现这个事实之后,顾慎难免有些无奈。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现实世界我唯唯诺诺,精神领域我重拳出击”? 不过现在来看,这倒也没什么不好……铁五看到了自己的铁王座之后,已经陷入了极度的震惊状态。 在构思一夜之后,顾慎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要让铁五站在源之塔的对立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位昔日酒神座麾下的【使徒】,成为自己的【使徒】! 在神临之后,铁五就只剩一缕精神,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再回归现实世界。 这更意味着。 顾慎可以放心大胆地在铁五面前显圣!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铁五喃喃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慎只是微笑。 他缓缓来到铁五面前蹲下,轻声反问道:“我是什么人,你身为源之塔麾下的【使徒】……想必能猜出来一些吧?” 抛出一個问题。 看看铁五会怎么想好了……他敢想,自己就敢认。 铁五死死盯着顾慎。 “即便是盗火者的力量……也只是转化自己的超凡源质,进行学习和模仿,无法吸纳外人的超凡源质……” 他额头渗出冷汗,在细想之后,他心头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一丝丝颤栗浮现。 “吸纳超凡源质,这是只有火种才能做到的事情……” 顾慎表面不动声色,但实际上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心底忍不住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猜自己身上带着火种,铁五还真是敢想呐。 这是自己的精神领域,你敢想,我就敢认。 “继续。” 顾慎淡笑着指引:“或许,你可以往【旧世界】方面想一想……” “?!” 谷蔒 听到这,铁五猛地醍醐灌顶。 他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证,震惊错愕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您是……【旧世界】而来的第八位神座?” 果然。 出现不得了的信息。 顾慎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但表面上还是温和地笑了笑,保持镇定。 第八位神座? 人类世界不是只有七位神座么……据顾慎所知,那是从福音盒子分化出的七份火种之力,所归化的力量,一共就只有七份。 【旧世界】还残留着第八份? 既然能从铁五口中说出“第八位神座”,那么这个信息就一定已经在诸神座及其使徒之间流传……顾慎轻声道:“有必要这么吃惊么?” 铁五神情复杂,他基本默认这是肯定的回答了。 此刻再看顾慎,他依旧无法相信,拥有这种力量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位少年。 不过他见过酒神座的真容。 那位大人也是少年模样,拥有火种之后,就已经不能算是凡俗,容貌和外表都只是神力显化下的一种结果……如果愿意,神座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年龄外表进行驻留。 “怎能不吃惊?” “整个五洲的【使徒】都知道第八位神座的传言……” “所有人都认为,这就只是一个传言而已……联邦政府从【旧世界】迁移而来的时候,福音盒子的力量不再完整,分裂成为火种,而五洲只保留了一部分,剩下的力量足以制造出其他神灵……所以理论上存在着第八位神座的概率。” 说到这,铁五眯起双眼,有些怀疑:“不过,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可没承认过……我是你口中那所谓的‘第八位神座’。”顾慎淡淡道:“这些都是你一厢情愿的自认为而已。” 铁五怔住了。 顾慎又道:“不过……如今我说我不是,你又相信么?” 铁五望向眼前的少年,有些崩溃。 他当然不相信所谓的“第八位神座”的传言……【旧世界】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使徒】更清楚,那里秩序崩塌,逻辑摧毁,哪里还能有生灵能够存活?在他看来,即便是【神】也无法活下来! 找来找去,联邦政府找了这么多年,连个屁都没有找到。 这就只是一个传言而已。 可……他亲眼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铁王座。 能够收留亡者的精神,能够凝聚亡者的超凡源质……除了拥有“火种”的神座,还有谁能完成这种不可思议的神迹? “某样物事的存在与否,在精神世界内,决定于是否人们相信……” “所以我是或不是神座,有那么重要么?” 顾慎平静道,“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下来。” 铁五愣愣看着那个少年。 将自己困锁在这片旷野上的无形壁垒,似乎消失了。 顾慎神情凝肃再开口。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当真如神语一般,在旷野上回荡,缭绕。 铁五从未听过如此有力量的声音。 “相信我,成为我的【使徒】,我可以赐予你……新生。” …… …… (这更算是补上上个月答应大家的月初加更。另外再求一下月票~) 第二百六十章 神之一手 死而复生,这是神也做不到的事情。 但凝聚超凡源质……顾慎,可以做到! “铁王座”的力量全都储存在炽火之中,铁五那即将抵达终点站的命运,其实就取决于顾慎的一念之间。 旷野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铁五眼神有些飘忽起来。 在雨水中蹲下身子的少年身影,逐渐与当年的“酒神座”重叠……这似乎是一种命运的呼唤,引召着他低头,臣服。 铁五沉默了很久,万分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字来。 “我……” “我……想活下来……” 顾慎笑了笑。 他伸出手,示意铁五起身。 旷野有大风吹过,雨丝被吹得飘起,铁五只觉得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扶着自己站起身子,耳旁响起了柔和的声音。 “当然。你可以活下来。” …… …… 顾慎从精神世界中醒来。 他悠悠吐出一口气。 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源之塔的【使徒】,被自己纳入了麾下……虽然只是漫长战争中的第一步,但依旧意义非凡,顾慎现在想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铁五的动摇到归顺,有天时,地利,人和。 顾慎觉得……自己能够成功,还是运气成分占据地更多一些。 如果把铁五换成秦夜……那么多半会失败。 因为肉身毁去的原因,铁五如今只剩下一缕羸弱的精神,这几天忧思过度,在做出了“苟且偷生”的决定之后,便极其疲惫地陷入了短暂的休眠之中……自己虽然拥有“四季旷野”,但与那些实打实锤炼出精神领域的顶级强者还是有差距,这片旷野能够温养精神,但目前效果只是平平。 可能要睡上一段时日,铁五才会醒来。 不过。 并不着急。 人已经是自己的,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至于收服铁五之后,第二步要如何遣用……顾慎目前还没有好的想法。 意识回归现实世界之后,顾慎检查了一下邮箱。 老师没有联系自己。 师姐也没有。 在秦夜自杀之后……那些憋着一股劲准备从十年前狮子巷旧案,撬出源之塔一大块黑历史的职官们,全都泄了气。 他们彻夜不眠所准备的那些案卷,资料,证据,再一次变成了废纸。 不过,秦夜的死,并不是毫无影响。 或许……东洲议会关于“觉醒法案”的态度,会因此而改变。 正当顾慎检查邮箱之际,虚拟眼镜的界面弹出了一条信息。 “小顾医生,我是江晚……今天有空见一面吗?” 顾慎微微皱眉:“江晚?” 之前在诊所的时候,顾慎是把联系方式给了江晚,但她怎么会突然联系自己? “有一件事我做不了主,想找你商量……是关于‘自由晚会’的事情。” 自由舞会?! 顾慎隐约想到了什么,他立即回复:“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 …… 很难想象,平日里一位籍籍无名,勤俭劳工的晚报小记者,竟然会有一对位列花帜董事会的父母。 谷訨 放着纵享清福的日子不过。 兢兢业业去当一位记者? 江晚就是这样的人……她与顾慎相约在距离老城区不远的一家咖啡店见面,这里环境简朴,人流稀少,基本不会引人注目。 她一改往日穿衣风格,今天只穿了一件运动服,戴着一顶鸭舌帽,就出门了。没有化妆,素颜朝天,连一件多余的首饰也没有戴。 以至于顾慎进门见面的时候,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这里这里。” 顾慎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对自己挥手,定睛一看,才认出是江晚……没有佩戴那些饰品,江晚不再显得那么贵气,反倒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安全……四周没有检测到超凡者气息。” 精神链接始终保持……褚灵扫描了周围的立体地图,实时汇报。 顾慎存了个心思。 自己与江晚这次见面,还是要谨慎一些,目前长久基金会的那些疯狂信徒,仍在清理之中……自己可能会被跟踪,除此以外,他心中隐约有预感。 这次的见面,可能会涉及到某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小顾医生……你终于来了。” 顾慎入座后,江晚大大松了口气,看得出来她精神一直紧绷,直到此刻才稍有好转……没等顾慎发问,她就主动开口,“你先看一看这个东西……” 江晚自桌面那端,推来了一串项链。 事实上,真正的“主角”是项链中的那枚嵌珠摄像头。 顾慎接过嵌珠,轻轻一扣,一张储存卡便自行弹出,插入虚拟眼镜端口之后,一段模糊的影像在眼前浮现……那是从人群角度望去的自由礼堂。 视角变得摇摇晃晃。 是因为摄录者陷入了睡眠……有零碎的发丝散落,但并不妨碍这枚嵌珠继续工作,摄录着整座礼堂的景象,所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睡之中,音乐仍在大厅中缓慢回荡,而当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之时,一个男人,出现在了画面里。 这個男人是……赵器! 顾慎看到这里就决定不再继续。 果然……自己的预感十分准备。枭切断了整座自由礼堂的监控画面,深海链接,可他却无法阻止自闭回路的独立摄录器进行运转,某种意义上这种违禁物品是绝不允许带入礼堂的。 可偏偏有一个例外。 江晚! 顾慎中断影像,连忙问道:“这段影像你还给谁看了?” 江晚抿起嘴唇,摇了摇头,道:“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她喃喃道:“我不清楚……为什么大家在礼堂都会睡着……也不清楚这段影像意味着什么,但心中冥冥之间有一种感觉,或许找到小顾医生你,这些问题就都解决了。于是,我考虑了很久,给你发了消息。” 果然。 找到顾慎,心中的焦虑感就消失了。 顾慎再问道:“影像上传了么?” “没有。” 江晚摇头,认真道:“我不是傻子,认得出来画面里那个家伙是赵器。他的那位议员父亲手上,可是掌握着深海大都区的最高权限。一旦这份影像上传,就有可能被深海识别。到时候这份影像,反而可能会从云端被抹去。” “太不可思议了……” 听到这,顾慎终于松了口气,他甚是感慨地说道:“江记者……我代表大都人民感谢你。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记者。” 这番夸赞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奉承。 江晚还有点惘然。 她并不清楚,如今大都的超凡世界,正在酝酿着什么,而自己机缘巧合下的行为,又意味着什么。 目前大都最后的大戏,还没有落幕。 承受着外界巨大压力的花帜,若是一意孤行,继续去推动觉醒法案……那么大都区内,还有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掀起。 这枚嵌珠摄像头内,有着足以击倒花帜的致命证据! 这份铁证,简直是神之一手。 在【使徒】刺杀风波之后,陆南栀成为了大都最重要的人物。 直至备选议员交接之前,东洲议会都要确保她的安全。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 一旦赵器在自由礼堂的暗杀行为被揭露……那么他的父亲,以及整个花帜,都将遭遇极大的牵连。 第二百六十一章 秘密 病房内。 一张枯白的面孔,缓缓睁开双眼。 宋慈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摇晃的天花板,他缓了许久,视野依旧一片模糊。 微微侧首,他试图看清自己现在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病房? 宋慈努力辨识着,他看到病房内的身影……不止一个。 【“发生了什么?”】 思绪一片空白。 他想要开口,却感到喉咙出火燎一般的疼痛,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烧干了。 “宋兄,你醒了。” 一道镇定的,平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如春风拂面。 宋慈涣散的目光,缓缓上移,这是一张初次见面却分外熟悉的面孔……想起来了,在老城区与【使徒】生死决战,这是赢了么? “第一次动用信物,就大幅度调动神力,简直就是在寻思……更何况,这枚信物内蕴含着极致炽烈的‘太阳神力’,你现在浑身的血液被焚烧了60%。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活下来的伤势。”顾南风抱着木刀,坐在窗边,他的声音凝聚成线,被岚切压缩到极致,无比轻柔地传输到宋慈的耳中。 病房依旧一片安静。 顾南风轻声开口道:“你的视网膜也受到了严重的灼烧伤……预计最快还要三到五天才能视物。不必费力去看了,什么都看不见的。”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顾南风。 可这个家伙却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宋慈竟然真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以他原先的性子,一旦醒过来了,说什么也要折腾一番,闹出点动静。 信物加持的力量的确很猛。 而透支之后的伤势,也的确严重。 从离开老城区,正式开始超凡修行的那一天起,宋慈就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极有战斗天赋的打手,在诚心会内与人冲突,打完架,受了伤,只需要睡一觉,就能康复如初。而那些稍轻一点的皮肉擦伤,还没等自己去医院,伤口就已经结痂,可以剥落,自行修补完好。 他一度认为,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馈赠,有了这副打不死的小强体魄,再不争气的烂命,也能从大都底层地活出花样来。 于是他开始愈发勇猛。 只管闷头往前冲! 打不打得赢,不去理会……先打再说! 可后来宋慈发现……并不是这样,这世上没有所谓的馈赠,他这副自愈能力极强的体魄也有上限,那些可以完好痊愈的伤,只是因为还不够重,譬如曾被紫银子弹击碎的小臂肌骨,耗费了数月才堪堪自愈疗好,而且留下了一道无法消散的疤痕。 如果当初的那枚子弹是穿心而过……就算是打不死的小强,也已经被打死了。 这一次。 浑身传来的痛苦,比中了紫银子弹还要强烈。 宋慈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浑身的骨骼,血液,每分每秒都在被高温蒸发,伴随着心脏跳动而不断迸发的自愈之力,一点一点与那份焚烧灼烤的炽感做出对抗,消耗,此消彼长之下,身体恢复的速度变得无比缓慢……其实他已经很知足了。 在这种伤势下,能够活着,就是一种奇迹。 宋慈微微嗡动嘴唇。 他想说:“我还能活么?” 本不指望着顾南风能听懂。 谷窘 但耳旁响起岚切的风声。 “能。当然能。”顾南风笑道:“不仅能活,而且能活蹦乱跳……只是你需要一点时间。” 那就好……宋慈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这段时间好好静养,不乱折腾,就能早日恢复如初……信物的力量你应该感受到了,这次是初次动用,你这具‘不死者’的身体还能承受滥用后果,之后使用就要千万谨慎。” 顾南风淡淡道:“你可以自己在脑海里复盘与那两位使徒的一战……信物内的神之力,绝大多数被你挥霍掉了,没有完全利用在刀刃之上。” 宋慈微微蹙眉。 与铁五和秦夜交战的画面……浮现在心海之中。 的确。 自己浪费了许多神力……或许是因为初次掌握信物的缘故,他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一片无穷无尽的大海,动用起来也自然变得豪迈而肆无忌惮,事实上这片大海里的每一滴水,都需要自己在事后付出代价。而反观源之塔那两边,那两位使徒则是异常节省,即便与自己生死厮杀,也不愿浪费一丝一毫的神力。 “那两人……怎么样了?” 他再次嘴唇嗡动。 “死了。都死了。”顾南风道:“铁五当场死亡……秦夜被羁押,畏罪自杀。” 听到这个消息。 宋慈心中生出七分怅然。 他不能视物,也没有睁眼,而是就这么默默地静躺着。 对于铁五,他没什么想法……死了便死了。 秦夜畏罪自杀? 在老城区上空坠落之时,他的意识还残留着一丝,隐约听到了陆南槿的愤怒声音……在意识消散之前,他曾想再度动用信物,去斩杀那个十年前害死老陆的狮子巷凶手。 终究是因为透支神力,而再起不能。 可如今……听到秦夜的死讯,他反而并没有宣泄的快感。 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铁五……是怎么死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慈问出了自己心中的最大疑惑。 在动用信物之后。 自己的记忆力仿佛被抽干了。 这种感觉……跟喝多了狮醒酒断片似的。 “神临。”顾南风言简意赅道:“源之塔的酒神座,借着使徒身躯降临大都,而顾长志先生……也同样选择神临。酒神座战败,铁五的身体无法承载火种神力,于是炸开。” 顾长志先生…… 宋慈心底莫名有些亢奋,他觉得有些梦幻,听顾南风这么说来,顾长志先生真的还活着,而且选择了自己当使徒? “其实……这就是我在病房内等着你醒来的原因。” “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顾南风缓缓开口,流淌的风儿裹挟着声音,带有三分歉意:“这是需要你我共同保守的秘密……” 本来打定主意不再视物的宋慈,听完之后,下意识嗯了一声,瞪大双眼,望向窗边抱刀侧坐的那道模糊影子。 “这枚信物,不是顾长志先生的信物……是我从光明城那讨要而来的。” “所以,你不是顾长志先生选中的使徒,而是光明神座的使徒。”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临终遗愿 “你醒啦?” 宋慈这次睁眼,正好被陆南栀看到,虽然绷带缠面,但他古怪的眼神,还是引起了夫人的注意。 “怎么……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夫人关切开口。 宋慈连忙摇头。 “……应该是信物的反噬力量太强烈,宋兄还无法开口说话。”抱刀的顾南风笑着开口,替他解释道:“目前来看,他还需要养很长一段时间的伤。” 宋慈连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来表示附议:“嗯……” 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微微阖眸,继续休养精神。 岚切继续裹挟着顾南风的声音,传到宋慈耳边。 “我在大都不会待太久,等我走后……光明城【使徒】的事情,还请宋兄千万保密。” 宋慈皱起眉头。 “东洲出现了一位【使徒】……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顾南风轻声道:“这次源之塔的两位【使徒】全部死亡,如果没有意外,那么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件了。” 宋慈有些理解【使徒】存在的意义了。 某种意义上,【使徒】也只是棋子。 但—— 真正让人忌惮的,是执掌棋子的棋手。 他继承白鹦纹章信物之后……真正让人忌惮的,是背后的那位【神座】。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顾长志还活着! “这次觉醒法案……在大都惊起了滔天骇浪,而陆夫人是坚决反对法案推行的一方。”顾南风郑重道:“觉醒法案在东洲推进了多年……层层推进之后,只剩下最后一罐,也就是江南大都的表决议态。而造成目前这个局势的一大原因,是长野城的沉默。” 长野沉默,不是一天两天。 它已经沉默了太久。 十年,二十年。 “如今的长野,形势很乱,错综复杂,需要一个拨乱返正之人……如果顾长志先生能从清冢内醒过来,那么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位拨乱返正之人!” 顾南风微微低眉,“可事实上……他醒不过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南风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忧伤。 清冢关闭,外人不许入内。 而唯一与守陵人交流的人,就是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清冢内的情况,这次千里迢迢,返回东洲,搬动“信物”救场,已经是最后的绝境之策。 置之死地而后生! 能换来如今的太平局面……已是大幸之事。 接下来,东洲的局面仍不乐观。 听到这,宋慈神情凝重起来。 “宋兄,你必须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仅仅是因为陆夫人反对法案,我也反对法案……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坚守未来东洲的光明。” 顾南风一字一句诚恳道:“此次重回故里,我想要改变长野,让其不再沉默,能够挺身而出……” 这很难。 阻力很大,任何一环都不容有失。 宋慈看着这個只与自己见过一面的年轻人……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沉默。 不是因为灼烧的痛苦。 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粗人,除了好以外,没什么更多可说的了。 他缓缓点头。 对于宋慈这样的人而言,很多复杂的事情,其实都非常简单……点头,就是好,摇头,就是不好。 如果他不乐意。 那么摇头之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改变主意。 谷錐 这家伙是八匹马也拉不回头的犟驴。 而点头答应之后,就意味着,他一定能做到。 顾南风很开心地轻声笑了。 …… ……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微阖双目的陆南栀从小憩中醒来……这几天来几乎没时间休息,刺杀事件之后又需要加急准备狮子巷的案卷整理,好不容易等到一切风波平定,她几乎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休养精神。 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 那是花帜与自己的战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她必须全力以赴,保证自己的精神和身体都处于最好的状态,来迎接接下来的“鏖战”。 “夫人……” 来者正是顾慎。 他看到夫人此刻疲惫的模样,心中也明白缘由……但眼下没有什么比呈递这份证据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怎么了?”陆南栀意识到了不对,她接过顾慎递来的眼镜,缓缓戴上。 映入眼帘的,是自由舞会那天晚上,演奏礼堂的画面! “……?!” 陆南栀瞬间清醒。 她神情震惊地望向顾慎。 “这是江晚摄录的……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上传网络,所以被保留了下来。”在来的路上,顾慎已经让褚灵检查了一遍,确保这份摄录影像的环境安全。 其实这份影像,从交到顾慎手里的那一刻起,就绝对安全了。 因为深海快速升级的原因……褚灵目前掌握的权限并不足够,但她所拥有的,都是最基础的底层逻辑,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顾慎拿到影像之后—— 哪怕对方掌握着大都区的最高权限……也休想从【源代码】的手里删除备份。 “江晚……” 陆南栀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她对这名字有印象……这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姑娘。 在这个关头,江晚手中的资料,有着太重要的意义。 “她知道这份资料意味着什么吗……” 夫人神情有些复杂,她看过这个女孩的资料,父母在花帜董事会内身居高位,而眼下的这份影像资料,将被自己用来击倒花帜。 来不及多想。 通讯器的声音响起…… 对于那个来电号码,陆南栀再熟悉不过,十年来,她曾与这个号码的主人一同创造了无数个奇迹。 而如今,他们是彼此之间最大的对手。 陆南栀深吸一口气,她并没有避讳病房里的众人,只是微微起身,来到了窗台位置,望向窗外,接通了这通来电。 “喂。” 电话那边并没有响起意料中的苍老声音。 相比之下,这声音年轻许多,混杂着干净,醇厚,古旧之类的特质。 拨出这通电话的人,是崔忠诚。 或许只是一个巧合,或许是命运的安排。 小崔先生现在也站在病房里。 他看着窗外的薄暮霞光,又望向白榻上老人的枯败面色,神情略微有些黯淡。 电话两端的人沉默了好几秒。 崔忠诚轻声开口,道:“南栀夫人,议员先生的临终遗愿……是想和你谈一谈。”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别离欢(一) 最后的约见地点,是老城区北郊的一座荒山。 那是安葬老陆的地方。 这些年来,每一年的悼日,陆南栀都会抽时间来到这里,祭奠死在狮子巷黎明前的父亲……而主动提出在这里约见的,并不是她。 而是赵西来。 夫人此行只带两人。 如今宋慈重伤卧床,需要静养,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出行安危,但有顾南风在场,除了【使徒】来袭,几乎不会有任何意外……于是夫人没有麻烦南湾的谷稚先生,也没有通知周济人,只是在挂断电话后便立即起身。 顾慎和顾南风陪同左右,一起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小荒山前,发出邀请的老人早就到了。 就在山脚底下,崔忠诚推着轮椅,老人坐在轮椅上,看着一片片枯叶堆叠满地,年关将尽,已经入冬,荒山山头的秋叶早已落尽,堆了满地,被轻轻踩踏就发出吱呀的脆响。 万物终有尽头。 四季往返,冬去春来,可惜人非如此。 生老病死,不可复回。 顾慎和顾南风站在远方,默默注视着夫人来到轮椅旁,接过了小崔先生的手。 陆南栀推着赵西来,两人踩着漫天遍地的枯叶,顺着一条平缓的山道,向小荒山的山顶缓缓踱去。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瑟瑟寒风中,面颊没有发白,反而是泛起了莹润的红色。 “人之将死,回光返照。” 顾慎看着两人远去,他声音很轻地开口。 一缕炽火摇曳在眉心。 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轮椅上那个老人的衰态,这世上有些事情是瞒不住人的。 衰老就是其中之一。 花帜的旗帜能够飘扬在大都的最高点,是因为这些年来打了无数场硬仗,也打赢了无数场硬仗……每一场胜利的代价,都写在了赵西来满头的白发之上。 “赵老先生称得上是一位枭雄……” 顾南风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不含感情地轻轻开口:“很多人希望他早点老去,我反而希望他活得更久一点。” 江北江南,长野大都,这是两座被人一旦提及,就相互并列的“先驱城市”。 没有人比这位长野少主,更明白“执掌大权”意味着怎样的重量和责任……扛起大旗并不只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风光。 大旗太大,很容易倒。 旗倒之前,必先人折。 这些年来,东洲前进地如此之快……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大都的飞速发展,一杆旗帜卷动了整潭死水,所有人都“活”了起来。 一个人有多强大,某种意义上取决于……他的对手有多强大。 抛开外界因素,只考虑东洲一地的内部竞争。 对于长野而言,大都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而对于即将返回长野,重振秩序的顾南风而言……那座城市里的旧派和新派血液,都需要强大的外力压迫,才能焕发动力。 如果赵西来一直活着,或许是一件好事。 顾慎听懂了顾南风的话意。 他沉思片刻后问道:“什么时候启程回长野?” “三天,五天,或者是明天?” 谷寳 顾南风眯起双眼,他悠悠吐出一口浊气来,修行岚切之人,心境本该如青空一般明澈,可琐事缠身之后,纵然心如明镜,亦难免有蒙尘之时。 “小顾裁决使,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去一趟长野?”顾南风笑了笑,但这句话里没有开玩笑的意味,“近乡情更怯,孤身一人打道回府,总觉得怪怪的,多个姓顾的,到时候也好照应。” 顾慎也笑了。 事实上他还真有这个打算……只不过眼下顾南风的邀请,可不能轻易同意。 顾慎想动身去长野,是因为自己“古文会”未来领袖的身份,想要解开图灵先生遗留下来的那句话的真意,就免不了要去清冢内寻找顾长志先生。 他笑道:“近乡情更怯?怎么看都应该是富贵还乡……” 离开长野八年。 再回东洲……顾南风的实力足以拿下联邦政府颁布授封的正式封号。 这是什么概念? 在顾慎的认知里,这应该是东洲最年轻的封号,是比罗师姐修行速度还快的超凡者。 不用想,以这种级别的实力,即便在北洲要塞,也定是战绩显赫。 “……”顾南风欲言又止。 他摇了摇头,“一言两语说不清楚。长野目前的情况很复杂。” 不知为何。 他看到顾慎……总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跟看到宋慈的那种亲切,又不太相同……看到宋慈之时,顾南风只觉得如释重负,因为这就是自己要找到的“使徒”。 千里迢迢从光明城讨来了一枚信物。 如果在关键时刻,没有找到信物对应之主……那么自己的心血将付诸东流。 而看到顾慎的那种“亲切”感……说出来顾南风自己都不相信,他竟然有种同宗血脉的亲和感,这個少年身上的超凡气息隐而不露,自己只能观测到是一株小小的火苗。 可偏偏这缕火苗内,散发着一股能让自己放松的精神律动。 顾家的确有血脉传承这一说。 但……能让顾南风感受到这种律动的。 只有一人。 很久很久之前的……顾长志先生。 在【使徒】事件结束之后,顾南风越看顾慎越觉得心情复杂,那个少年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精神律动,实在是太让自己觉得熟悉了。 之所以欲言又止。 是因为他控制住了要将一些秘密倾诉而出的冲动……譬如在老城区最后的“神临”,所有人思维都凝滞,包括他也不例外。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两位使徒一死一伤,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情顺理成章。 唯独他觉得不可思议,而且无法理解。 自己带回来的那枚信物……可是光明神座的信物,如果战斗上升到了“神临”阶段,出手迎战酒神座的那位存在,难道是光明神座? 而守陵人却说,清冢传来异动。 是顾长志先生的神临,拯救了东洲。 而源之塔放弃秦夜的选择……更是印证了神战的真实性! 无论如何……这险而又险的瞒天过海之计成功了,可顾南风自己却想不明白,顾长志先生到底是怎么神临的,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选择谁来当做载体?! 第二百六十四章 别离欢(二) 崔忠诚站在层层叠叠的枯叶上,看着远方幽长瘦狭的山道,伸手敲了敲一旁车窗。 车里还坐着一人。 “小崔先生……” 赵器如坐针毡,他不敢下车,隔着车窗玻璃望向陆南栀来的方向,这次谈话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要把自己在自由礼堂干的那件事,坦诚相告。 陆南栀手底下的那些人,可没一个是善茬! 不过……似乎有一个好消息。 这次陆南栀前来,好像没带什么人。 至少目前为止,他没看到自己最害怕的那个灾星…… “乌鸦去哪了?他来了么?”赵器缩在后座,小心翼翼观察了一圈,生怕自己被对面发现,但看了许久,发觉陆南栀似乎只带了两人。 一个先前在自由舞会的时候见过面。 好像是裁决所的人? 另外一个……衣着倒是十分奇怪,披着圆肩斗篷,应该不是东洲这边的超凡者,只不过看这身行头,不太像是什么高手。 赵器目力有限,生怕自己看走了眼。 “宋慈没来。”崔忠诚淡淡开口,道:“怎么,怕被他打?” “不是……” 赵器咽了口口水,声音很小,没什么底气地纠正道:“……是怕被他打死。” 宋慈那家伙是出了名的疯子。 自己在舞会先前被抓了個正着,差点就被扒了皮。 如果今天他在场,怎么说自己也不敢下这辆车。 崔忠诚扶了扶眼镜,轻声道:“不妨实话告诉你,宋慈在对抗【使徒】的战斗中受了伤,目前正在疗伤。” 听到这话,赵器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你逃得过一天,逃得过一年么?”小崔先生又道:“经历使徒一战,宋慈地位已是与先前截然不同。如今他是东洲议会的重要人物,绝对核心,承载着神座意志的【使徒】。他的伤好之后,要想捉你,你在大都,躲到哪都没有用。” 听到这话,赵器怔了怔。 他有些恍惚,下意识道:“可是我爹……” 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陆南栀推着轮椅,碾过层层枯叶,进入暮晚荒山的那道背影,他在车里也看到了。 自己的父亲,曾经那个如高山一般巍峨不可仰视的父亲…… 如今只能寄身在一张椅上,衰老,凋零,像是一片枯败的叶子。 “好好想想吧……你可以不服从老爷子先前的安排,但如果执意还留在大都,没有人能够保证你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某一天,怒发冲冠的宋慈,一拳头把你的脑袋打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崔忠诚平静道:“当然……这些是在夫人原谅你的前提下。如果今天她选择不原谅,就连去北洲一事……都是奢望。” 赵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想请小崔先生救救自己……可想到很久之前,这位替“赵氏”掌管钥匙的议员助理,就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当一滩烂泥也可以当得很放纵,很快乐。 谁能拒绝自己的要求? 谁敢拒绝自己的要求? 直到自己最讨厌的那座大山即将垂倒之际……赵器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烂泥有墙可依,与泥无关,与墙有关。 墙倒之后……烂泥就只能活在土坑里。 …… …… 赵器垂头,看似在沉思……实际上他大脑空白一片,未来的选择,遭逢,在此刻糊成了一团浆泥。 谷躊 在备选议员仪式的那一天,陆南栀跳出来唱反票,站在父亲的对立面,站在花帜的对立面……那时候他以为,这个女人会输得一塌糊涂。 可如今来看,自己错了。 父亲今天选在这里与陆南栀谈话,已经是一种妥协。 父亲什么时候妥协过? 大都的法案之争……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画上句号了。 那么自己,该怎么选? 真的……要去北洲么? “咚咚咚。” 正在赵器胡思乱想之际,车窗外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音,赵大公子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这个少年……是自由舞会之时,负责检查入场来宾的那个安保人员。 放到以前,这是自己根本就不会多看一眼的小角色。 如今则不同了……这是陆南栀带在身边的近侍,接下来或许还要打交道。 赵器摇下车窗,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裁决所,顾慎。”崔忠诚简单地替顾慎介绍,道:“树先生的关门弟子,新任s级。” “久仰久仰……”赵器坐在车里并不想动,准确地说,并不敢动。 自己缩在这犄角旮旯里,还找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客气……赵公子,都是老熟人了。”顾慎微笑问道:“小崔先生,我能和他单独聊一聊么?” 什么时候……顾慎和赵器是老熟人了? 崔忠诚微微挑了挑眉。 他看到车子里赵器缩起来的姿势,以及脸上写满抗拒的神情……那表情就差把我们不熟写在脸上了。 赵器向崔忠诚投来求救的目光。 这是希望自己出面婉拒么? 小崔先生声音很轻地说道:“既然是老熟人,我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 他没有替赵器开口,而是选择就此离开。 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下来。 顾慎一只手轻轻按住摇下来的车窗玻璃,那枚手掌没怎么发力,但整座车子链接深海的总控系统却是就此失灵,任凭努力保持仪态端庄的赵器猛戳遥控按钮,也无法再将窗户摇上。 “赵公子?” 顾慎微微皱眉,笑道:“你似乎不欢迎我?” “哪有……”赵器笑得很苍白,“只是我们只见过一面,似乎算不上老熟人……应该,也没什么可聊的……吧?” “哦……是么?” 顾慎轻声道:“仔细再想想,真的只见过一面吗?” 赵器怔住了。 顾慎眉心掠出一缕火焰,带着老城区某天深夜的一缕记忆,撞入赵器的脑海之中。 夜风。路灯。摩托。酒精。 以及……重重的一拳。 无数片段闪回,最终如撞针引燃,赵器瞬间从记忆中苏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望向车窗外的少年。 “那天晚上,是你?!” 顾慎轻声笑了笑,“所以说……是老熟人啊。” 他指了指车内,问道:“我想和你聊一聊……是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别离欢(三) “你进来……” “哦不……我出去!” 真是糟糕的台词啊……赵器脑海里一团乱麻,他刚刚开口就立马后悔,于是连忙打开车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车子里空间狭窄……要是再动起手来,自己白白挨揍,根本就不会被人看到。 来到外面,说不定还能呼救。 小崔先生应该还没走远,而且那边还有一个衣着古怪看起来不像坏人的家伙……下车之后,赵器第一时间望向那两人原先站立的方向,却发现只剩一绺寒风卷着枯叶。 自己寄以厚望的两位“救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吧……既然四下无人,那么车里车外,也就都无所谓了。 “你想要干什么……” 刚刚下车,赵器就紧紧盯着顾慎,生怕这家伙不讲武德。 “放轻松,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情想必你一早就知道了。”顾慎淡然道:“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偏僻地方……你逃得了么,躲得过么?” “你可不要乱来……【深海】可全都看着呢。”赵器一听有些慌了,他拍了拍车子,道:“你应该知道,我父亲可是……” “又玩这一套……家父赵西来,是吧?”顾慎看着这货,有些无奈,他微讽道:“除了这句话,还会说点别的吗?” 赵器怔了怔。 “正如你所说……【深海】看着呢,一直都看着呢。” 顾慎没有去拍这辆车子,而是指了指两人的头顶,穹云之上隐藏着多少双天眼,无人知晓。 “只不过,没有证据,谁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顾慎说得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即便被天眼捕捉到了,那些影像有也都被褚灵接管。 顾慎有些怜悯地望向赵器。 某种意义上来说。 大都区权限最高的,不是你的父亲……而是我啊。 这些话……有些耳熟。 赵器咬了咬牙,觉得十分讽刺,因为这正是他之前曾说过的话,在过往的日子里,违法的事情他没少做,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所捅的那些篓子,也都是由父亲来买单…… “之所以找你聊一聊……是因为自由礼堂的事情。” 顾慎只是轻轻提了一句,看到烂泥兄面色骤变,忍不住冷笑:“至于这么震惊么?“ 没猜错的话,今天赵老爷子找陆南栀谈话,大概率也是要聊这件事情。 不然……今天的谈话,无论如何,都不会带上赵器。 以顾慎对赵器的了解。 这货在咬牙干完自由礼堂的坏事,并且看到自己计划失败之后……大概率就找赵老爷子坦白了。 “你……” 赵器的大脑现在是真真一片空白了。 他没想明白,这消息……顾慎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也算是做得天衣无缝吧? “我猜老爷子的安排是把你送出大都,至于送到哪里……应该是北洲吧?” 顾慎若有所思,道:“毕竟是赵氏的‘核心人物’,说不定就掌握着某些关键技术……如果送你去中洲,恐怕刚落地就会被源之塔的超凡者盯上。送去西洲,光明城也未必不会打伱主意。最不可能的就是南洲……送你去南洲,不如留在大都坐牢,不出一个月,你就会被那帮狂热教徒们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这么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北洲,送去某座要塞。好好锻炼心志,把骨头练得硬一点,总不至于一辈子都活成一滩烂泥。” 谷烗 看到赵器满脸呆滞的神情。 顾慎微笑道:“只是随便瞎说的……猜中了?” 顾慎盯着赵器,眉心的炽火摇曳了一下。 他读出了对方的心中所想,轻声道:“噢……原来你哪也不想去,就想留在大都。” “的确,大都多好啊,有美酒有美人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 下一刻。 顾慎瞬间出拳。 凌厉的拳风裹挟着碎裂的叶屑,撞在赵器面前。 这一拳太快。 来得快,收得也快。 顾慎拳头悬停在赵器额头之前。 一片被卷起来的枯叶啪嗒一声黏在了赵器脑门之上,后知后觉的赵大公子,面色苍白如纸,双耳雷声轰鸣,双手后撑扶着车前盖,两股战战,几欲跌倒。 这一拳,甚至没有碰到赵器。 但赵器眉心之处,却缓缓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有一种刀割般的疼痛,在那片枯叶与肌肤的接触之处绽放…… 顾慎缓缓收拳。 他平静道:“但你要记住……大都还有这样的拳头。” 赵器绷不住了。 他转身撒腿就跑。 顾慎面无表情,轻轻勾动了一下食指,下一刻,一侧车门猛地掀开,将赵器重重撞倒在地,车前盖轰的一下飞出,在空中抖散重聚,最后化为一片纤薄铁衣,将他牢牢覆钉在地面之上。 赵大公子满面鲜血。 他努力挣扎,奈何自己像是被铁网捕获的旱鱼,根本动弹不得。 最终他只能恐慌地望向顾慎……见鬼!这是什么能力?! 顾慎跨坐在赵器身前,他伸出一只手,揪着赵器衣领,运用了炽火力量,一字一句道,“我要你记住,不只是宋慈,也不只是我……大都有千千万万枚拳头,今天,明天,以后的每一天,这些拳头都可能会出现在你的脸上。” 满脸鲜血的赵器,拼命抬起头来。 他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我就是想做一滩烂泥而已,有错吗?!” 顾慎沉默了一秒,诚恳道。 “没什么错……每个人都有选择命运的权力。” 赵器怔住了。 顾慎抬手,那件铁衣重新飞回,化为车前盖,镶嵌如初。 下一刻。 顾慎一拳把赵器重重打倒在地。 赵大公子满脑子轰鸣,鼻子里沾满泥泞的土腥味。 顾慎冷冷道:“但你要做烂泥……就该滚回下水道,一个人欣赏自己的臭味,做了那么多恶事,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只是想当一滩烂泥么?” 他站起身子,缓缓道:“今天这一拳……不管陆夫人原谅不原谅你,宋慈放不放过你,我都必须打。” “就算你离开大都也一样……从今往后,但凡你还是这副模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第二百六十六章 别离欢(四) 小荒山的山道。 轮椅慢慢碾过枯叶。 时间变得很慢,落日的辉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一直想来这儿看看的……” 老人坐在轮椅上,看着山林两旁干枯凋零的景象,轻声喃喃道:“其实,不是没时间。” 身为大都区手握最大权柄的议员,二十四小时都被各种议程所塞满,每一天他闭上眼再睁开眼,都有无数大小琐碎事务排着队在等自己处理……可没有动身前来这座小荒山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事务繁忙。 而是因为心中的那一份惭愧。 这世上没有人会理解此刻赵西来的心情。 他看着两旁的树木在缓缓倒退,这里是昔年故友的荒山坟冢,多年之前,两人曾相约,要一起让花帜站在世界之巅。 一晃多年,再重逢。 他满头白发,而陆承已是一抔黄土。 世事总是如此。 这世上的大多事情,都不能如约,也不能如愿。 相见时欢,重逢难欢。 狮子巷血案之后,赵氏全面接管了花帜大厦……关于陆承的死,外界诸多谜团,众说纷纭,但实际上大概能猜出真正缘由的人,只有寥寥几人。 赵西来是其中之一。 “秦夜死了。” “跨洲裁决取消了。” “源之塔对旧案卷的内容表示毫不知情。” 陆南栀推着老人,缓缓向山顶走去,她轻声问道:“所有的一切好像都结束了……但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 狮子巷的血案好像水落石出了。 但实际上藏在其内的谜团,还未得到解答。 在逃脱追杀之时……老陆留下来的那枚青铜箱被销毁了,当时来看是一件好事,可现在再看,青铜箱销毁之后,狮子巷的所有技术信息全都丢失了。 这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也使得陆南栀最想探寻的那个秘密,无从追查。 “我就不绕圈子了。”夫人望着隐于山顶的一线余晖,认真问道:“你应该清楚狮醒技术是什么……联邦政府即将推行的‘觉醒法案’,是不是就脱胎于此?” “……” 老人沉默了一会。 “花帜第九层一直在进行着相关的实验……今天之后,你的权限就足够进去亲自查看了。” 夫人怔了怔。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把花帜的权限交给自己? 赵西来只是笑了笑,继续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只对老陆的狮醒技术并不了解,只知道这是天才的毕生心血,也是东洲最大的遗憾,尚未问世,就胎死腹中。而花帜接收到联邦政府移交的觉醒技术,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这项目交给冢鬼和专业的研究组负责之后,我们能做的,就是投钱,以及等待成果。” 谷鱴 如今,他已没什么好说谎和隐藏的了。 这也是为什么,花帜背水一战,拼了命也要在东洲地区推行觉醒法案的原因。 “在法案的推行和筹备之上,花帜投入了太多财力……这是【深海】对五洲破灭危机所给出的指引和警示,也是压上全体人类未来命运的豪赌,如你所见,五洲内黑点出现的数量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这是大量游离超凡源质增生的缘故。” 低沉咳嗽了一声,赵西来道:“如果能够控制觉醒,那么就意味着……超凡源质会被大量吸收。” “那么……人类的社会文明,将会被推到一个无法预测的势态。”陆南栀平静反驳道:“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老人耸了耸肩,道:“如果法案通过了议会的审核,在正式颁布之前,会先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进行投放实验。我们会建立一个有容错的闭环生态系统……然后在这个生态环境中控制生存者们进行逐步觉醒,【深海】需要进一步的数据,来运算和推测,整体的人类社会,需要觉醒到什么层次,才能应对秩序崩塌的危险。” 陆南栀彻底沉默了。 “无法理喻……简直是疯狂,对吧?”老人声音沙哑笑了笑,“这是我们无法想到的答案……或许这就是超脑与人类的区别。它只考虑结果,如果为了保存更大的一部分群体,牺牲一小部分,是可以接受的。” 不用回头。 他也知道陆南栀此刻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 “对于五洲而言,东洲是可以牺牲的一小部分。” “对于东洲而言……同样有着可以切割下来的一小部分。” “所谓的‘电车难题’,真正困难的是地方在于,轨道两边的数量是不固定的,人类要经历无数次选择,而天平的两端总有重和轻。” “所以……有时候,我们没得选,换另外一句话就是。” “牺牲你,与你何干?” 这就是觉醒法案残酷的地方。 “用‘牺牲’这個词并不准确,或许换成‘改变’会好听一些。”赵西来低声笑了笑,“我记得很久之前在图书馆里看到的……人类诞生之前,这片大地上生活着非常强壮的爬行类动物,有矫健的四肢,长长的尾巴,还有庞大的身躯,因为某个原因,他们全都毁灭了。” 陆南栀皱起眉头。 “改变他们的……据说是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 “悲哀的就是,他们无权主宰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拒绝那块石头的到来。” “当然,这些可能都只是一个故事,当不得真,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今天,只不过我们比那些东西更强大,更具有智慧。” “那块石头……我们有权力决定它什么时候落下来,落在哪,先落一部分,再落一部分……” 赵西来轻声喃喃道:“虽然这块石头落下来的时候……会很难看,但至少,我们可以逃脱‘灭族’的命运。” 说到这。 他认真问道:“所以……听完这些,你还是坚定的反对觉醒法案吗?” “是的。” 陆南栀没有一丝犹豫。 她说出了备选议员仪式上的那句话。 “我……反对。” “为什么?”老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无法理解,自己最欣赏的那个后生,在面对这种社群命运的抉择时,如此的犹豫,如此的怜悯,这是不希望有人牺牲吗? “很简单。” 陆南栀平静道:“我认为那块悬在人类命运头顶上的石头……是【深海】的谎言。”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别离欢(五) 这一切,都是【深海】的谎言? 坐在轮椅上,等待着一番长篇大论的赵西来,万万没想到,陆南栀会给自己这样的答复。 如果说。 根本就没有那一辆失控的列车。 那么被绑在废弃轨道上,被牺牲的人……也就是无辜的受难者。 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 天平两端的取舍也毫无意义。 “这句话……有些耳熟……” 老人喃喃开口。 或许是因为年龄大了,或许是因为时间快要到了,漫长生命中的无数碎片画面都蜂拥而来,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这句话是谁说的。 轮椅行至了小荒山的山顶。 那里立着一块木碑。 努力思索了很久的赵西来,终于抓到了那一缕灵光。 他神情复杂地开口,“想起来了……这是老陆对我说的。” “原来你也是古文会的成员啊……” 陆南栀蹲下身子,清扫着木碑积攒的灰尘,她没有开口承认,也没有矢口否决。 过往的尘埃,都在掸手的这几下被扫去。 【古文会】这三个字,是赵西来这些年来一直不忍对陆南栀说的真相……之所以陆承死后,花帜会被赵氏全面接手,就是因为【古文会】。 早在二十年前,联邦政府就下令清剿【古文会】的所有成员。 一个不留! 这场清剿持续了多年。 肌肤破灭,犹存血骨。 而在狮子巷血案之前……大都议会就成立了针对陆承的私密调查,这项秘密的调查任务正是由赵西来所负责,当时的调查组严重怀疑陆承就是【古文会】的残党成员,并且掌握了一定的证据。 联邦政府怀疑。 【古文会】的一部分幸存者,仍然保持着联络。 而他们联络的方式……是通过在深海网络中建立的加密会议,因为这个组织的建立者是艾伦图灵,所以他们仍然保留着降服深水区权限的粗暴方法。 联邦政府称其为……“加密之门”。 由于深海网络面对五洲所有人民全面开放的原因,每天有数十亿人进行链接,无数算力被分摊而出……【古文会】的加密会议室,就附着在其中的某一条根茎之上,采取了和深水区如出一辙的同源算法,想要揪出这个理论上存在的独立空间,无异于大海捞针。 除非,能找到所谓的“加密之门”。 调查组怀疑陆承身上背负着“加密之门”……而不久后的狮子巷血案,则是证明了这个男人的“清白”。 这正是赵西来真正愧疚的原因。 可如今。 他看着陆承女儿的背影……才发觉当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陆南栀扶正了那块木碑,跪在墓前,恭敬叩首。 做完之后,她站起身子,背对老人,手捻檀香,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折叠的纸质灯笼,然后缓缓抖开,用檀香的余火将灯芯点燃。 黄昏余光消散于地平线外。 灯笼散发的火光,笼罩了整座小荒山。 陆南栀终于开口:“其实,当初老陆都跟我说过了……调查组的事……还有你的事……” 作为陆家的大女儿。 谷蕂 她比南槿要更早的背负起了那一份秘而不传的责任……这份重量或许是一种不幸,但如今来看,背起了这份重量,反而是一种幸运。 如果她年龄再小一些,无法承载这份责任,那么【红门】就会随着狮子巷的血案而暴露,死去的就不止是老陆一人。 她缓缓转身,面对赵西来,平静道:“是的……我是古文会的成员,你们要找到的【门】就在我身上。之所以反对法案,因为我不相信联邦政府,也不相信深海。” 老人的神情有些恍惚。 陆承死后。 调查组的那些家伙们并没有因此而停歇……甚至提出要继续调查陆承的家人,一定要挖出【古文会】的真相。 赵西来当时勃然大怒。 因为老陆发妻已逝,留下的家人,就只剩下两個女儿,一个刚刚成年没多久,一个还只是个孩子。 所谓的“调查家人”,就是把针对老陆的那些招数伎俩,用在孩子身上! 他提出了强烈的反对和抗议。 而在狮子巷血案之后没多久……联邦政府开始全力扶持赵西来,他成功接管花帜,这项荒唐的提案自然也被直接否决,当初的调查组也被遣散。 针对【加密之门】的调查就此烟消云散,赵西来动用了议员特权,对陆承档案上那些已定的调查结果,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已死之人……没有秘密。 而那扇只存在于理论上的【加密之门】,也被赵西来认定为无。 议会的力量也是有限的……随着【古文会】的彻底销声匿迹,联邦政府此后没有再成立调查组,去追寻虚无缥缈的【门】。 做出这些,是因为赵西来的愧疚。 因为这项调查,他如愿以偿成为了花帜的主人,也成为了大都的话事人,任谁来看他都是狮子巷案最大的受益人。 而此刻。 老人的心底,忽然有一块石头放下来了。 他看着陆南栀,那个十年前进入花帜,还尚且稚嫩的姑娘,这十年来经历诸多磨砺,已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夫人”。 其实在陆承死后……他已把陆南栀看成了自己的“女儿”。 这绝不是因为愧疚。 而是他心中也有柔情,也有寄托,也有不忍……在那块铁石之下,他始终记得很多年前与陆承的约定,举起旗帜的,不应该只是自己一人。 他还有个女儿。 若有朝一日,能够替他接过旗帜……或许也不算违了当年的约定。 如今赵西来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并没有觉得后悔,反而觉得……庆幸。 如果自己当时有了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么陆南栀被调查组设为目标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这些……都不重要了……” 老人轻声喃喃,道:“今天就不聊那些沉重的话题了……我来这,是来看望老朋友的。” 在生命的终点。 他已经不需要再去纠结那些苦痛的,复杂的,难以分出对错的认知,意识,文化,信仰等问题…… 他现在就想轻松一点,再轻松一点。 于是赵西来用力推着轮椅,向着那块木碑挪去,隔着一段距离,定睛望去。 【无名之辈,陆承。】 很讽刺的墓志铭啊……埋在荒山之外,无人问津的一抔枯骨,实际上是摇晃着千层楼厦,万人大旗的骨干灵魂。 十年之后,已无人记得陆承之名。 可与他比起来。 自己……才是真正的无名之辈。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别离欢(终) “我的时间……不多了。” 赵西来用力转动轮椅,面对陆南栀,说出了沉思很久的话,此次登山,约谈,会面,其实都是为了能够面对面的说出这番话:“我会把花帜交给你,陆承所留下的一切,包括我的那一份……全部的全部,全部交给你。” 这是足以震动整座大都的消息。 这也是出乎陆南栀意料之外的举动。 正如赵西来所言……他其实已经没有选择,光明城和林家,以及外部的压迫,容不得赵氏再犹豫,必须要全力出击,并且在这场法案斗争当中取得胜利。 “哪怕我反对法案?” 陆南栀微微蹙眉,道:“我不明白……” “别说是你了,我也不明白。” 赵西来轻声笑了,“如果我还有时间,哪怕只有一年,恐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人都是贪婪而不知足的动物,只有到了自己的时间真正快结束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一切已近终结。” “放弃法案竞争的人不是你,也不是花帜,而是‘赵氏’。” 老人平静道:“我已经向光明城和林家分别发出了邮件,表明了我的态度……源之塔使徒入侵之后,法案一事可能会生出许多变端,东洲议会的态度恐怕发生改变。鉴于时间因素,我无法坐在这艘船上,继续掌舵,迎接新世界的到来……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恐怕是我平生最大的遗憾。” “所以……” “可想而知,以后你的路会很艰难。”老人幽幽道:“光明城和林家的态度,会因为我的退出而改变,花帜在外洲的助力,或许会就此消失……但他们无法指责什么,因为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只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我总不能将花帜交给……” 说到这。 他微微停顿,望向山下,“交给那个蠢货吧……” “所以……恭喜你,南栀,你赢了。”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也是一场没有伤亡的战争。 那句轻柔温和的恭喜之下,其实是一头垂老狮子的衷心祝福……陆南栀当然知道,哪怕赵西来只剩下一天,一小时,他也能通过现有的花帜体系,向着自己,以及整个南湾,发出致命的一招反击,给自己造成巨大的麻烦。 没有硝烟和伤亡,因为战火不曾迸发。 所有的一切,都熄灭在了那句恭喜之中。 “……” 夫人搂着小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老人,心绪万分复杂……或许在某个时刻,自己曾视这位老人为师,全因这十年花帜的栽培,她才能得以成长,但在更多时刻,自己将其视之为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蓄力,都是为了这场早晚爆发的战争。 但如今。 她又有些恍惚地想。 或许在这蔓延了整个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她也曾将这位老人,当成了指引者,先驱者,以及可以信赖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预想中相同。 当自己坚持理想,坚持信念,选择站在觉醒法案的对立面时……战争爆发了。 可接下来的一切,却又与自己的预想截然相反。 没有牺牲没有冲突。 那个老人好像就在等着自己站出来……然后把王冠摘下,呈递给自己。 这是巧合吗? 还是说,早就被他计算好了? “老陆说,相见时难别亦难。” 赵西来轻声笑了笑,“遥想当年,我与他相见甚欢,那是我此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因为我曾真的相信,我和陆承可以合力缔造更光明的世界……只是梦碎之后,我才知道,理想与现实是不一样的。” “因为联邦,我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因为分歧,他倒在了狮子巷。” “因为种种……说不清,算不尽的种种……我又来到了这里,所有人都逃不过死去的命运,我当然也不例外,但好在,这座山外,有花帜的大旗飞扬。” 赵西来轻声笑着问道:“既然相见欢,何必别离悲?” 陆南栀在心底跟着默念了一遍。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自己。 不如说……是说给陆承。 有风吹动,那块简陋的木碑随风轻摇。 谷亣 “最后……我有一個请求。” 老人抬起头来。 他诚恳道:“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你会成为花帜的主人,大都的议员……我只希望你放过那个蠢货。” 陆南栀沉默地站在风中。 这次相见,她随身就带着那块嵌珠摄像头,以及礼堂的影像证据。 这是铁证。 也是她有信心赢下与花帜这局对弈的关键之物。 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展示,甚至没有告知老人这件事情。 “自由礼堂的精神放逐,是他策划的……他已经跟我坦白了。” 深吸一口气。 赵西来抬头,望向陆南栀,艰难笑道:“有时候真羡慕老陆啊,能生出你这么优秀的女儿。不过……怎么来看,出了这种事情,都是当父亲的责任更大。” “我对不起他……” 在这一刻,轮椅上的老人,不再是大都的议员,而是一个父亲。 他的脸上不再散发莹润的红光,而是逐渐变得枯白,布满褶皱,眼神里闪烁着黯淡的愧疚,“我……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你希望我怎么处理他?” 夫人缩在大衣内襟,默默攥着证物的那只手,重新松开,她垂目沉思了一小会,低声询问。 “只要不杀他……就好……” 老人声音轻若蚊蝇,“我会安排他去北洲……如果能死在要塞,那是最好的事情。前提是,伱愿意给他离开大都的机会。” 陆南栀欲言又止。 今夜的一切,都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她甚至做好了鱼死网破,双方惨烈拼斗的准备……她本以为自己会头破血流,也做好了绝不后退一步的打算。 可命运就是这样。 风起不知何时,风散不知归处。 仇恨,怨念,纠结……都随着小荒山的晚风,就此散去。 “……好。” 过了许久,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此事。 “还有一事……” 老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非常努力地开口,指了指这座荒山,艰难挤出一抹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死之后……可以埋在这里么?” 夫人鼻尖有些酸。 她轻轻叹了一声,涩声道:“……当然。” “哈……” 听到这个回答,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我想和……老陆,待一会……” 他拢了拢肩,缩成一团,轻声咕哝道:“天黑了……好冷啊……” 陆南栀默默拎着灯笼,放到老人身旁,灯笼散发的温暖光焰,笼罩住这块简陋的墓碑,以及孤零零的轮椅,她卸下大衣,披在老人身旁,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了很轻很轻的笑声。 伴随着枯叶席卷,沙沙作响。 赵西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上一次,是在很多年前,大都区的那两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相遇之时。 而如今,他浑身的力量都已消散,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也模糊不清。 这些声音,随着风一同飘散。 “谢谢你……” “我很开心……” 第二百六十九章 姐妹(终) 陆南栀离开小荒山。 她没有回头。 灯笼的火光在背后被拉得越来越远。 快到山脚之时,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站在灌木丛中。 陆南槿披着一件风衣,腰部的风衣轮廓被三把长短刀撑起了一个凸起,她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一直静立,没有上山。 岚切是掌控风流动的能力。 小荒山上的每一缕风,都可以是她的眼睛。 陆南栀停住脚步。 她看着妹妹,轻声问道:“都看到了?” “灯笼点燃之前,都看到了。”陆南槿平静望着山顶,“在这之后,就看不到了。” “现在……灯笼快熄了。” 夫人瞥了眼妹妹的风衣。 三把刀。 在这个时候,带刀前来……意欲何为,不必多说。 “你还想上去看一眼么?” “不……不用了。”陆南槿摇了摇头,道:“很多事情,不是非要亲眼去看,才能看到真相……真相我已经知道了,剩下的没那么重要。” 苦修十年,岚切最终没有出鞘。 秦夜现身之后,这把刀,就不会再对赵西来出鞘。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南栀沿着山道,漫无边际地走着,她现在还不想回去。 这次离开赴会,全是临时起意,她既没有通知南湾也没有通知周济人,还特意叮嘱顾慎和顾南风保密……为的就是减少麻烦。 当然。 自己的妹妹,也算是一个麻烦。 从南槿先前的表现来看,在这种和平谈判的场面中,她是有可能起到反作用的……既然决意赴会,夫人还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争端。 从结果来看。 大都的风波,结束地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太平。 而自己的妹妹……也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鲁莽”,在使徒之战落幕后,南槿克制了第一次,在今夜克制了第二次,这两次克制就足以说明,或许自己先前对妹妹的看法是有所偏颇的。 “你们是不是忘了,病床里还有一个病号。” 陆南槿从林中走出。 她跟在了姐姐身后……像是很多年前的那样。 夫人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这趟走得的确很匆忙,以至于忽略了病床里躺着不能动弹的那位。 “鹦集他没事吧?” “放心……死不了。”南槿淡然道:“我去病房看他,他伤势很重,但好在精神恢复地很快,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就是有些无聊。” “活蹦乱跳?” 联想到病床上干挺着的那具木乃伊,夫人怎么也无法将其与“活蹦乱跳”这四字联系到一起…… “因为全身包扎的原因,能动的地方有限。”陆南槿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所以是眉毛活蹦乱跳。” “……原来如此。” 这是在说冷笑话吗……夫人在恍悟的同时,忽然觉得自己的妹妹有些陌生,这可不像是自己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女孩。 不过下一刻她又有种熟悉的感觉。 很久之前。 她和南槿也是这样走在山道的夜风里,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漫无目的,追逐着散漫的萤火虫……如今萤火流萤已看不到了。 而那双牵着姐妹的大手,也看不到了。 或许是因为分别太久的缘故,她印象中的南槿,已经只剩下别离时,抱着长刀,满脸倔强的模样,那個外表看起来冷冰冰,实际上碰到一点委屈就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十年之后再归乡,看起来已经变得足够成熟,足够强大。 有时候她倒是宁愿,时间就停在十年前。 谷厂 她已长成参天大树,能够为妹妹提供一份庇荫。 两人走在山林间,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距离也不再那么疏远,仿佛要走回那个草长莺飞的童年。 “属于老陆的东西……我拿回来了。” 走了很久之后。 经过了深思熟虑,陆南栀声音平静地分享了这个喜讯:“……这应该算个好消息吧?” “当然算。”陆南槿微微低眉,“恭喜你,拿回了属于你的东西。” “不仅仅是属于我的东西……”夫人蹙起眉头,柔声纠正道:“花帜的股份里,也有你的一份……” 这是一份无比庞大,庞大到天文数字才能计算的产业。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很多年前,你就不必为这些而担忧了。比起金钱,你有更崇高的理想,更伟大的志向。”陆南槿认真开口,再次祝贺道:“恭喜你,接过了花帜的旗帜,站在了更大的战场上。” 夫人有些哑然。 她轻声喃喃道:“战场……倒是恰当的比喻啊。” 这杆旗帜已经被举得很高了。 但还不够高,还可以更高,更高! 而远方,就是新的战场…… “你呢?”她转头望向妹妹:“如果你厌倦了裁决所的生活……不如就留在大都吧……” “姐姐,我本以为伱很了解我的。” 未等她说完,陆南槿便笑着摇头,道:“我是不会留在大都的。这个地方不适合我。” 从她握住刀的那一刻,生命所追寻的意义就变得不一样了。 “不得不承认……很久以前的我自己,实在是个幼稚可笑的家伙。” 陆南槿低声道:“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加入裁决所,是因为想要成为老师那样的‘大裁决官’,用自己的刀剑,为公正冠名……这样的话,狮子巷的仇怨,也就能够昭雪。” “幼稚。” “真的很幼稚。” 长长的山道里,回荡着一个女孩对自己过往的嘲笑。 月光洒落。 她越往前走,就越清晰地看到当年的影子,被踩在脚底下。 “冠冕之上并非正义,刀剑之下,亦非裁决……” 层层迷雾拆开。 狮子巷的背后凶手,除了联邦的调查组,还有源之塔的使徒,再往后是源之塔的神座……这根本就不是抱刀潜修十年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陆南栀只能安慰。 “那位幕后之人呢……”南槿笑着问姐姐:“他可曾流血,可曾后悔,可曾付出代价?” 她所问的,可是那位高坐源之塔顶的天空神座啊! 神怎会流血? 神怎会后悔? “我还要变得更强,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复仇。”陆南槿抬起头来,眼前满是老城区所见到的那一幕震撼画面。 无数狂风萦绕,岚切缠成利刃。 即便只有一把木刀,依旧可以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宏伟之力。 在顾南风递出那一刀后。 她看到了希望。 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前行方向。 陆南槿沉声道:“我要……离开大都。” …… …… (第一卷终,明天早上俺会开单章写一个卷末总结) 第一卷卷末总结 关于创作状态的想法,其实60万字小结的时候已经开了个单章唠过了,就不赘述了,目前的状态是越来越好,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但一卷写完,两百六十九章,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总结的。 卷名裁决。 这其实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会犯错的一个卷名,其实在动笔之前,认真考虑过这一卷的卷名…因为列纲之时,刻画的重点放在全书的后半段,所以整个第一卷只是起到“引出”和“呈递”的作用,由于并没有想到很好很妙的卷名,于是最终选了裁决一个相对平整简洁的卷名,正好对应着整个第一卷的大主线。 第一卷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明线上顾慎加入了裁决所,成为了联邦议会的一员。 暗线里,小顾已经意识到了联邦议会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伟大光明,他接手了没落残破的【古文会】,并且暗暗积蓄力量,与此同时,五洲的超凡世界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裁决”的卷词,其实来自于陆南槿对顾慎所说的那句略显中二的话,其实小陆师姐一直都是天真倔强的人,她和树先生不一样,不是一开始就呈“完成态”的人物。 因为孤身一人离开大都,除了怀中的长刀就没有其他依靠,所以只能坚信自己心中的“正义”,能为狮子巷的案件带来光明。 在冠冕之上,高悬着公道与正义。 在南槿看来……自己执行任务十年之久的裁决所,以及老师,在超凡世界里,就代表着这么一個形象。 而这一卷的“有罪之人”,也都看似得到了应有的“裁决”。 譬如……长久基金会的“枭”,制造狮子巷惨案的“秦夜”,放逐夫人的“赵器”。 但实际上裁决与否……大家自行体会。 或许这就是南槿决意离开大都的原因。 这一卷的节奏确实有些慢了,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我试图勾勒一个“主角所见即读者所见”的世界,从平凡人到超凡者,总需要时间,他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这一点一滴,导致了小顾自身的改变。 除此以外,由于网文连载的特质,以及自身的创作速度,在遇到某些需要深思熟虑的剧情点时,我会选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写法,这就导致了过渡章节的剧情推进略显疲乏,但好在高潮章节是足够有力的,目前均订已经过三千了……不过这似乎会导致大家在过渡章节开始攒读,追订有所下降。 在第二卷我会努力把节奏掌控地紧密一些。 光明壁垒的故事是一个开卷很难的故事,上架感言的时候我说过,回顾第一卷会发现整体的框架是散弹射出,然后回笼……周济人,白术,南槿,宋慈,夫人,赵西来,顾南风等等……在另外一片平行宇宙里,他们都是有自己生活的人,在顾慎出现的时间前,他们也有自己的坚持。 对我而言,难点就在于人物交汇之后,如何顺从他们的思想,支撑剧情,抵达我所构想的“终点”。 经过了半年的连载,整体的第一卷大纲也被我砍了许多,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还算满意,“引出”的作用是达到预期的,我能够打70分。不管如何……如今的小顾算是暗地里坐上了牌桌,并且有了自己的第一手牌。 第二卷的作用会是“递进”,篇幅应该不会太长。 第二卷,大概是小顾开始“打牌”的故事。 第一章 山雨 小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荒山上空飘着细密如绒毛的雨丝,垂洒在雨伞厚重的布面,汇聚积水的地面一时昏暗如镜,水泊中倒映出黑衣林立的地上世界。 这片自老城区规划以来,就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数十年来从未如此热闹过。 数百人聚集在此,从山脚到山顶。 花帜的董事会,南湾的高层,诚心会南北堂的超凡者,大都区三所的职使,议会的相关官员,在大都区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今天全都来到了这里。 一辆辆黑车在山下停靠,远远望去在大雨中像是一条蛰卧的黑龙。 上山祭拜的人统一着装,清一色黑色正装,神情肃穆。 饶是聚集了如此多人,这座小荒山依旧安静。 秩序森严。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隆重肃立的人群对面,是两枚单薄的,风一吹就会倾倒的木碑。 一块刻着:无名之辈,陆承。 另一块刻着:有志之士,赵西来。 这块木碑上的题字,是赵老爷子最后的坚持……对他而言,能够埋葬在这座小荒山,就算是了却了自己最后的遗愿。 在这块墓碑上,除了姓名,已经不需要有更多的介绍。 他这一生,经历了无数战斗,沐浴了无数鲜血,最终立起的不只是一块死后的碑……花帜的旗帜仍在,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志向,理想,追求,抱负……他所有的一切,全都埋在了那里。 这里,就只是一个死后的栖息所而已。 赵器在木碑前长跪不起,他拒绝了撑伞,在葬礼正式开始之前,他就来到了这里,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数个小时……没有人知道这位赵氏独子此刻在想什么,只能隐约看见,赵公子的身体轮廓隐约在雨丝中颤抖,面颊上布满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混杂物。 陈叁为夫人撑着伞。 陆南栀穿了一件朴素简约的黑色大衣,内里套着一件黑裙,即便戴着薄纱礼帽,透过面纱也能看见,她的神情有些憔悴,眼眶微微泛红。 …… …… 顾慎撑着伞,站在小荒山顶的偏僻角落,默默注视着这场隆重庄严的葬礼。 褚灵则是通过精神链接,与他一同凝视着这一幕。 大都的备选议员交接仪式,已经顺利完成,……花帜在最后的关头放弃了“斗争”,那位老爷子的放弃使得无数人背地里松了一口气,都深深感到庆幸。 庆幸于大都仍然太平,没有迎来疾风骤雨。 陆南栀如今是大都区最为耀眼的人物,没有之一,老爷子的遗嘱在死后公布……她获得了全部的继承权,赵器只获得了赵氏庞大产业里1%的股份,而且这1%被交付给崔忠诚保管,在信托基金中运转,他不能动用也不能取出,只能每年接受一定额的打款,作为保障生活的“生活费”。 当然,这仍是一笔天文数字……但想要提出信托基金,代价是去往北洲,并且进入要塞,从最底层做起。 陆南栀成为了大都的第三位正式议员。 可如今的大都,又一次只剩下了两位议员。 “人死之后……灵魂会去往哪里?” 褚灵思索了很久,问出了这个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坐在零零幺的车厢里,书页上没有关于生或死的答案,机械感受不到痛楚,也无法领略死亡的意义……她只能求助顾慎。 顾慎笑了笑,“婆婆跟我说,好人会上天堂,坏人会下地狱。” 谷堈 褚灵若有所思。 “天堂……地狱……”她喃喃问道:“那又是什么地方?” “一个是很干净的净土,另外一個则是关押恶鬼的地方。”顾慎很有耐心地说道:“没有人见过,都只是传闻。” “赵西来……会上天堂?”褚灵又想了想。 “唔……” 考虑了老爷子所做的位置,虽然不知道他生前做了那些事,但顾慎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或许不会。” 好与坏,善与恶……哪是一个字,一句话就能概括的。 一个人的人生那么长,那么长啊。 “很干净的净土……就像是四季旷野那样吗?”褚灵再一次发问,让顾慎怔了怔。 收纳流离失所的亡魂。 聚拢无序扩散的源质。 听起来,倒还蛮挺像天堂的……顾慎忍不住笑了笑,道:“这么来看,四季旷野应该是地狱才对,铁五这样的家伙,应该是没法上天堂的。” 歪着脑袋想了很久。 褚灵道:“那么……我呢?”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灵魂会去往哪里?” 顾慎没有想到,少女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会死吗……死亡又是什么感觉呢?” 第一次参与尘世葬礼的褚灵,哪怕只是以精神链接的方式,以顾慎的视角观察着葬礼的进行……依旧感受到了非常强烈的代入感。 作为一个汲取了无数知识的ai。 她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数据库,拥有最理性的逻辑,她知道死亡的定义,知道不同地区的葬礼风俗,却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 凡物诞生之初,有了念头,便可称之为“活着”。 那么……自己如今,也算是“活着”。 凡物终焉之末,熄灭一切,便迎来了“死亡”。 赵西来会死。 自己当然也会死。 那一天的到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似乎是一个运算一万年,也无法解答的问题。 这世上有些滋味,是唯有亲身体验,亲自品尝,才能体会的。 “如果那一天到来了……我希望我能去一个干净的地方,像初生的地方一样。”褚灵想了一会,合上了膝前的书页,放弃了无用的运算和思考,轻声笑道:“唔……你说的那个词很恰当,净土。我希望我能去到一片净土,是天堂是地狱都无所谓。” 她诞生于深海的最底层。 那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一片黑暗。 说那里是地狱,或许也不为过……无尽的孤独和寂寞,那不正是最大的折磨吗? 如果死去。 熄灭了一切。 就像是闭眼,失去思维一样……那么去往一片虚无的净土,重新归于混沌之中,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第二章 发丝 “有死亡,就有新生。” “就像是睡觉一样,闭上眼,睁开眼……我们会忘掉一些事情。带着崭新的记忆出发。一百年又一百年,一次又一次新生。”顾慎平静道:“这里需要声明一些,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南洲那些教士们说的,我个人一直都是坚定的……” 他本想说无神论。 但这三个字被顾慎咽了回去。 “好吧……或许这帮教士们说的有一点点道理……”他轻轻叹了口气。 葬礼结束之后。 本就不大的雨势越来越小。 小荒山的人烟逐渐稀少,赵器仍在木碑前长跪不起,其他人陆续离开。 顾慎的身后有人轻拍了一下。 “……老师。”他回头,看到了拄杖的老人,周济人这次不再是白色西装的打扮,也换上了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就在前夜老家伙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第二天不会来参加葬礼,因为他不喜欢悲伤的离别,也不喜欢群聚。 今天周济人还是来了。 “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因为追悼赵西来这个老家伙而来……” 周济人目光飘忽地瞥了眼木碑,下意识地辩解。 顾慎注意到他两根手指夹着一根尚未点燃的雪茄,还隐约受了潮,先前在葬礼上没有看到老师的身影……但现在来看,这身着装,以及受潮的雪茄,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好吧好吧……” 周济人看着自己弟子的眼神,叹了口气,轻声感慨道:“可能是岁数大了,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先前远远地观望了一下,这场葬礼没我想象中那么沉重。” 他很热络地挤进顾慎的伞下,压低声音道:“不要收伞……看那个方向。” 两根手指夹着雪茄,轻轻点了点。 顾慎顺着老师的目光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位身姿挺拔,尚未离去的高大身影……那是一個半边面颊布满刀痕的沧桑男人,即便不言不语,只看面相,也能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顾慎先前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家伙,抛开身材足够高大的外在条件,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气质。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冷冽如铁”的气质,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来到荒山山顶上的那一刻起,就未与其他人有过任何一秒钟的交互,连对视也不存在。 仿佛全世界都是多余的。 而这样的一个人……偏偏视线却固定在长跪不起的赵器身上。 “这是?” “北洲前进城,铸雪大公的手底下有三个实力很强的心腹,被外面人称之为‘三犬’。” “……三犬?”这是顾慎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对主人死心塌地,同时疯起来又不要命……这样的人,不是犬又是什么。”周济人淡淡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疯犬,段锋。” “北洲的人来这里……”顾慎望向赵器,眯起双眼,道:“是来接他去要塞的?” 虽然遗嘱明确公示出来了。 但还是有许多人不敢相信……赵老爷子舍得把自己儿子送去北洲吃苦?做做样子得了。 顾慎相信赵西来做得出来。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北洲的人速度那么快。 “落银城要塞,北洲要塞正翼偏西侧的第三要塞,算是规模很大的一座要塞……这是赵器接下来会被送去的地方。”周济人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这个要塞的地理位置很重要,是通往‘拱点’的必经之道,如果有一天以牯堡要塞为首的‘拱点战线’失守,就需要正翼要塞顶上。” 谷嬀 正在精神链接中的顾慎眼前立马浮现出北洲要塞的整体轮廓图。 褚灵很贴心地附赠上了几个关键点的标注。 整座北洲要塞,呈现一条贯穿东西方的巨大弧线,像是一对展翅而飞的羽翼,而中间那抹拱点极其凸出,像是鸟首……这就是拱点。 拱点当中最为“危险”的地方就是“牯堡”,据说那里终年大雪,气候极其恶劣,即便驻守在牯堡的战士们都有着极其强大的意志力,每年依旧有许多因自然气候而受伤的伤者。 “来真的?” 顾慎有些讶异,北洲要塞众多……整体环境和氛围十分严肃,把赵器送到要塞已经是相当严峻的处罚了,可送到落银城要塞,那里可不是正常战士能待的地方。 “据说这是赵西来亲自跟林家通的电话,或许是他的要求。” 周济人微讽地笑了笑,道:“又或许是因为法案的事情……那位铸雪大公决定帮老朋友好好教育一下不成器的儿子,不过竟然派了这么一位心腹手下前来,这是生怕赵器跑掉?” 顾慎默默看着野犬上前,来到木碑前,对赵器说了什么。 那位长叩不起的大孝子抬起头来,满面悲伤,同样说了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稍稍拖延了一会,待到山上人散的差不多了,赵器被野犬拽起脖子,提拎着带走。 野犬并没有直接离去。 反而是向着顾慎所在的方向走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是来找自己的? 距离越近……越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所带来的压迫感。 顾慎下意识抬高了伞面,这样才能看清男人的面容,左边面颊满是疤痕,看起来极其狰狞。 “……”野犬与顾慎对视了一眼。 但也仅仅只是一眼。 他无视了这个少年。 在他身上,杀气自行散发而出,如针一般形成绵密实质的压迫气场,只是在贴近顾慎伞前之时,这片压迫气场,便被无形的力量柔和化解。 野犬真正要找的人……其实是周济人。 这个看似目中无人,野蛮跋扈的男人开口了。 只是他的声音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暴戾,而是十分平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 “铸雪大公托我带一样东西给您……” 面对东洲的大裁决官,即便是野犬,也用上了敬语。 周济人眯起双眼,心中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浮现。 野犬伸出手掌,在他的小指指节,缠绕着一缕纤细的发丝。 “?!” 顾慎认出了这缕发丝……这是罗师姐的本命封印物! 自大藤分别之后,罗师姐和钟师兄一同结伴,外出执行任务……一直都没有传来消息。 这是……去了北洲? “这是【天瞳】大人不久前送至要塞的发丝,其内留了一缕精神力量,阅后即碎。” 野犬柔声道:“我奉铸雪大公之命,将这缕发丝交付给您……还请收下。” 第三章 动身 一缕发丝缠绕在野犬的小指之上。 在微微躬身之后,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抬起手掌,做了个礼貌的呈递动作。 “嗖”的一声。 发丝自行脱落,如一根羽毛般漂浮,轻飘飘落在了树先生的掌心。 任务完成,野犬不再停留,他拖着赵器离开。 顾慎注意到,老师的神情不太好看。 “你的师姐,离开青河之后,去了北洲,去执行任务……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周济人皱起眉头,简单解释了一句,“容我读取一下……” 他缓缓攥拢手掌,用了接近一分钟来阅读这缕发丝内所留下的精神波动。 在物件中寄存精神力量,其实并不难。 这其实就是“封印物”的最初形成……大到描绘刻画一整场庞大梦境,小到传递一小缕精神力,超凡者通过意志刻录,来留下属于自己的精神。 在封印物内留下的精神波动,经过原主加密之后,会成为相当安全的信息媒介。 在这个时代。 人们的信息往往通过【深海】传递,可对于封号级超凡而言,【深海】传递消息,则不是放在首选,联邦议会执掌着深水区的最高权限……在涉及私人的重要事件中,这些超凡会选择用封印物传递意念,以防信息泄露。 这一分钟的时间里。 树先生的神情阴晴不定。 “罗洱和钟帷被困在了北洲之外,这缕发丝能够飞回要塞,已经算是一场奇迹……” 北洲之外? 还未等顾慎反应过来。 “顾慎,我恐怕需要动身一趟了。”周济人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担忧,道:“只是我离开东洲的话,你和南槿……” 说罢,树先生目光略微望向山顶的另外一个方向,陆南槿正在和顾南风交谈……这位长野城少主在大都区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他尚未动身返乡,似乎是在筹备着什么。 “见到了大成岚切之后……南槿不可能留在大都,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跟着顾南风一同动身,前去长野。”树先生意味深长道:“长野是三所的总部,那里超凡者云集,天才众多,并且尚武好斗……如果去了那里,恐怕会有不少麻烦。” “为什么?”顾慎有些不解。 “因为……我。”周济人无奈笑了笑,“大裁决官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些年,我在总部有不少朋友,也有不少敌人,并非因为我是君子他们是小人,只是立场不同,所以不得不站在对立两边……所以作为大裁决官的弟子,到了长野难免会引起更多的注意。” “老师是在担心师姐?”顾慎笑道:“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有事。” “我也觉得她不会有事。” 周济人望向顾慎,轻声道:“我是在担心你。” 顾慎怔了怔。 他只觉得老师此刻的眼神里,蕴含了太多太多的信息。 事实上,顾慎也准备动身去长野,而这件事情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是裁决所的裁决使。 也是【古文会】的未来领袖。 在经历了夫人的谈话,以及使徒的战斗之后……顾慎愈发想要探究艾伦图灵留下的真相。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必须要串联起整座失落的古文会,哪怕只有零零散散的那些人。 而眼下古文会面临的最大危机。 谷锶 正是觉醒法案。 这本是一场已经落败的战争—— 因为赵西来的“离世”,使得几乎尘埃落定的法案局势,重新开始逆转,赵氏集团与外洲的合作宣布解除……花帜大厦易主,手握大都重权的新任议员陆南栀是坚定的法案反对派,与南湾派系的陈叁达成了合作,大都区的两大支柱,开始了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真正合作。 而在外洲,那些希望推动法案颁布的人们,如今连花帜大厦的电话都打不通。 他们可不是善茬,不会善罢甘休。 这场“法案战争”还没有真正的决出胜负,只是原先稳稳推进的局势……出现了一丝转机,对推行派而言,始终沉默的长野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必争之地。 “没猜错的话,你也要去长野。” 周济人稳稳一笑,他替顾慎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毕竟谷雨卷没有拓本,一直就在长野……你想观摩这门呼吸法的话,只有去往长野,对吧?” “……没错。” 顾慎与老师对视一眼,他很有默契地开口,顺着对方的话意下了台阶:“我的确会动身去一趟长野……我想看一看顾长志先生留下的谷雨卷。” 其实……不止是谷雨卷。 那個男人所留下的所有呼吸法,顾慎都要全部观看一遍! 这趟去长野城……顾慎要去清冢,要见守陵人,更要见顾长志! “你是裁决所新出的s级……” “守陵人前几年有一个预言,说是由于超凡源质的大量游离扩散,可能会导致五洲出现越来越多的超凡天才。或许会出现不止一位的s级。”周济人缓缓道:“于是所有人都在等待……传说中的‘s’级,然后,你出现了。” 顾慎眯起双眼。 他的心境,已和先前截然不同。 如果说一开始面临审核组的时候,他还没觉醒“炽火”,只见山高而不见其道,心中怀揣着“自己能不能登山”的困惑……那么现在,他的心境就是,见过了一重一重的高山,并且认识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还在山脚下。 或许……连山脚下都算不上。 但长路漫漫,已经开始了攀登,他就不会停下。 “会有很多人挑战我?” “当然。” “但我在乎的不是这些……不是你的输赢,胜负。” “如果动起手来,千万要小心,不要暴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周济人意味深长道:“毕竟,长野城和大都不一样……那里有太多的眼睛。” 这一句话,别有用意。 “好消息是,追查真理之尺案卷的赵某人已经驾鹤西去,这把尺子你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 “坏消息是……比起那把尺子……你更要注意,那一小缕火。” 周济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在顾慎的眉心。 感受到了超凡源质的引召。 顾慎眉心的炽火下意识跃动了一下,即将被引出。 “关于‘炽火’可以收集游离源质的秘密,你知,我知……不要让第三人知。” …… …… (今天晚上应该就一章,这章先发后改,说明一下原因:1鼻炎犯了,比较严重,一整天都头昏脑涨tat2临时通知要下楼做核酸,不知道做完核酸回来是啥时候) 第四章 讨要 小荒山山顶。 追悼仪式结束之后。 陆南栀被不少人围住,东洲议会如今面临着相当巨大的外界压力……好在花帜和南湾已经确定了盟友关系,今天是两位议员难得同时在场的日子。 “关于法案的事情……今天就先说到这吧……” 夫人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到来,连忙伸手招呼道:“顾慎……你来得正好。” 顾慎之名,如今在大都已是颇为响亮。 裁决所大名鼎鼎的s级。 未来的东洲新星。 除此以外……这个少年来到大都区后,接连发生的几桩重大案件,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需要翻看卷宗便会发现,这是一个在大都超凡案件中出现频率相当之高的名字。 鸢丹街大雾案,周驭案,自由礼堂案……关于长久基金会的勘破,击垮,清剿,以及前不久引起剧烈震动的使徒袭杀……这个少年都有参与。 并且,做出了相当卓越的贡献。 这还是周济人和谷稚压下自由礼堂案的结果……如此战绩已经甚是惊人。很难想象,这仅仅只是一个觉醒超凡能力不过半年的新人。 当顾慎的名字在四周人群中传开,人们下意识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并且仔细观察这个“天才”的容貌……这位传闻中的s级生得还算清俊,但身材既不高大,也不魁梧,只是浑身气质内敛,像是一缕刚刚燃起的火苗,并不灼目,但很有力量。 先前追悼之时。 顾慎并没有直接在人群中默哀悼念。 裁决所需要维护现场的秩序……他站在山顶最偏僻的角落,所以并没有什么人发现这個“耀眼的新星”。 少年不卑不亢地穿过一道又一道审视的目光,来到夫人身边……的确,如果不是夫人提及,就这么走在人群中,这并不是一张会引起很多人注意的面容。 “时候不早了,送我离开这里……” 陆南栀低声开口。 “抱歉诸位……我还有要事处理。”同时她抬高了一些声音,略有歉意,对一旁陈叁道,“辛苦了,这里的事情要麻烦你了。” “客气。” 陈叁微笑道:“诸位……让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关于大都区经济命运共同体的未来发展……” 顾慎以身拦在人群之中,替夫人开道。 两人一同离开。 …… …… “其实我并不喜欢应对这样的场面……” 陆南栀坐进车里,轻声道:“老陆不喜欢人多,这本该是一场安静的追悼仪式……” 赵西来把自己葬在这座小荒山的本意,就是想和陆承一样,就此默默的死去。 正如他放弃与陆南栀的斗争一般。 生前种种,譬如浮云。 阖目之后,烟消云散。 奈何花帜易主的动静太大,消息扩散太快,以至于追悼仪式最终演变成了这个模样…… 还真是讽刺啊。 顾慎回想着半个小时前,他看到仪式上有人以袖口抹泪,神情沉痛,看上去十分悲伤,千真万确,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参加自己父母葬礼的时候,能不能挤出这一滴眼泪呢? “没什么关系……反正今天之后,他们也不会再来这里。” 加长的车厢后座里,里早就坐了另外两人。 谷忢 提前下山,在车子里闭目养神了一会的陆南槿,此刻幽幽开口。 顾南风抱着木刀,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轻声感慨道:“倒也未必……若我久居大都,定会常来,除了看望那两位,这座小山的风景其实也很不错。” 冬雨之后。 山体萧瑟。 哪有风景二字可言……不过这里就胜在一个真字之上,虽然北风萧瑟,但好歹是“真山”,大都区内的人造假山,四季长春,曲水流觞,太完美无瑕,反而显假。 真山假山,真人假人,一如枯冬来临之际的遍野萧瑟之风,或者追悼仪式上的那一滴泪……伪装的再像,终究是骗不了自己。 “这世上可只有一位顾南风啊。” 顾慎也望向窗外,淡淡道:“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再来这里……他们并非为山色而来,也非为追悼而来,所以他们眼里,看不到这样的景。” 如果没有意外……当两位议员离开之后。 小荒山依旧是小荒山。 这里立着两块孤独而又相依的木碑,风吹日晒霜拍雪打,对于那些参加葬礼的无心悼念之人而言……这世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少了一个“曾经高大”的灵魂。 事实上,对于有心悼念之人而言,也没什么改变……只是这世界多了一个“曾经高大”的灵魂。 “陆夫人……我准备明日动身长野。” 顾南风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 陆南槿缓缓睁眼,轻声道:“我也会一同前去。” 陆南栀没什么意外的点了点头。 这几日,南槿以“切磋刀术”之由,找了顾南风数十次,每一次都要求对方全力而为……结果不必多说,两位岚切使用者的刀术境界相差巨大。 木刀砍碎钢刀。 只需要一招。 而陆南槿屡败屡战,她找顾南风切磋的意图十分明显……其实就是想一同前去长野,砥砺刀术。 而这位顾家少主答应地也很爽快。 这就是他停留在大都区的原因—— 赵老爷子阖世之后,他很有耐心地等待备选议员的交接仪式完成。 他在等陆南栀正式成为大都区议员,然后接掌花帜大厦。 “这几日相处,想必夫人已经知道顾某的为人,心性,以及诚意。”顾南风说话很含蓄。 从来到大都的那一天起,他便一直在“付出”。 那枚神座信物。 以及使徒之战中力挽狂澜的救命一刀。 已经足以让陆南栀相信,这是一位足以依靠的盟友。 “确是如此。”陆南栀耐心等待后文。 “此行前去长野……并非易事。”顾南风柔声道:“长野城内派系之争,不必大都轻松。我若归乡,必定会打破平衡。” “所以……你需要一些助力。”陆南槿笑了。 说到这里,顾南风也不再隐藏,他微笑道:“我希望从夫人这讨要一个人。” “顾慎?”夫人眯起凤眸。 “小顾兄是一定要来的……守陵人大师指名道姓要见他一面。”顾南风笑了笑,“但我想从夫人这讨要的人是……” 他正色道:“冢鬼,邢云。” 第五章 见鬼 冢鬼,邢云?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陆南栀也微微一怔。 是了。 她有些恍悟,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如今的长野顾家,由于当年建立【清冢】的提案,分化出了两个对立派系。 一是坚定反对【清冢】建立的激进派。 也被称之为“新派”。 在顾长志当任之时,曾有一部分人受到了强烈的打压,在神座沉眠之前……这些人销声匿迹,可一旦确认顾长志没有动静传出之后,这些人全都浮出了水面,并且提出了反对。 他们的纲案大意是,更希望长野成为世界的长野,而不是顾长志一人的长野……如果没有【清冢】,顾长志的超凡源质消散之后,这枚火种会进行“公选”。 火种公选的结果,是无法掌控的,这听起来并不是对长野有利的选案……但激进派似乎胸有成竹,笃定顾长志超凡源质消散之后,新任的神座会在己方阵营之中诞生。 另外一派便是守旧派,旧派人士相当传统,拥簇“神权”,并且坚信顾长志先生能从【清冢】内获得力量,再一次复苏。 在十八年前,清冢法案是不亚于觉醒法案的重大争议。 而最后的结果…… 新旧两派,都恨极了这个叫“邢云”的男人。 如今的顾长志,处于一种谁也无法捉摸的状态之中,即便是外洲的神座,也无法探知其生死状态……因此,新派的计划全部被打乱。 倾尽一切的旧派……就盼望着神座大人的复苏。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清冢不断吸纳超凡源质,无数超凡者在清冢留下墓碑,埋下骸骨,这里成为了东洲的【奇迹之地】,而神座大人的苏醒依旧遥遥无期。 “清冢法案结束之后,冢鬼就逃离了长野……赵西来收留了他,并且藏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顾南风沉声道:“但没猜错的话,他这些年应该在为觉醒法案的项目推行效力。” “……不错。”夫人微微颔首,没有否认。 这个项目十分机密。 就连自己……先前也没有探查的机会,只是隐约有所了解。 “法案的事情还没有了结……长野和大都需要坐下来仔细谈一谈。” 顾南风轻声道:“离开长野之时,我年龄尚浅,资历实力都不够,只有守陵人钦定的身份。而如今,则不一样了。” 顾长志的“使徒”已经出现! 带着北洲的赫赫战功,以及一把可斩封号的木刀……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都不敢轻视这個名义上的未来家主。 “若我此行带着冢鬼回长野城,也算对那边的人一个交代。” “带走冢鬼,自然没有问题……” 夫人一边开口,一边沉吟,同时下意识望向了顾慎……她倒是掌握了花帜的最高权限,放走冢鬼,解散新世界项目组,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她目前还没有和冢鬼产生接触。 据她所知,顾慎和冢鬼是旧识。 顾慎感应到了目光,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不缓不慢开口:“只要夫人开口,那就没有问题。我想那个家伙……应该巴不得跟你去长野城走一趟。” 顾南风微微一怔。 “使徒已经出现……某种意义上,清冢法案还是奏效了的。从这一点来看,当年旧派的那些人,再如何对冢鬼心存怨念,也不可能再动杀意。”顾慎淡淡道:“虽然迟到了,但好过未到。” 从这个角度来看。 当初旧派拼了命要建造清冢的那些人,倒也没有上当受骗。 “只是……” 顾慎一想到邢云,心底就笼上了一层阴翳,他低声道:“南风兄,你确定要戴上他一同出发去长野么?这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为何?”顾南风有些不解。 “因为与冢鬼亲密接触的人,都会沾染霉运。”陆南槿平静道:“没记错的话,某人与冢鬼私下幽会,不出一个小时就被遇到了人形自走炸弹。” “还真是被幸运女神所唾弃的人啊……”顾南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一点应该不必担心吧?只要实力够强,就不会畏惧这些。” 谷倡 顾慎欲言又止。 看着顾南风那副满不在乎,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面孔,他咽下了先前想说的话……从零零幺遭遇a-009,到火灾案,一系列后续来看,自己平时也算是个“强运之人”。 只是遇到冢鬼之后,却莫名其妙变得倒霉起来,持续了一段时日才消散。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气运之说。 不过顾南风的实力的确够强,或许可以无视所谓的气运? 这可是深海十二层的封号超凡……当初礼堂小巷的那种爆炸,应该是挥刀即可斩破,无法伤其分毫。 当初冢鬼特意在自由礼堂约见自己,就是为了寻求能够帮助自己“跑路”的下一位大粗腿。 在他看来。 能从赵西来手中解救自己的,就是东洲大裁决官了。 顾慎一行人径直向花帜驶去。 地底第九层的权限直通,这里已是另外一副景象。 昔日紧密运转的新世界项目组,如今已是一片冷清,凄凉,遍地的文稿堆积,工作人员已经被遣散……赵氏在最后的日子里终结了与外洲的合作,项目组也就此停止了运转。 偌大的地底第九层,安静地落针可闻。 这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坚守者”。 与其说他是坚守者……不如说他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顾慎推开办公室的屋门,看到了一个满面胡渣身形瘦削的邋遢男人,仰面躺在椅上,双脚翘在桌面,保持这个姿势不知多久……直到有人进来,他才如行尸走肉一般,缓缓掀起盖在面颊上的废弃稿件。 看到顾慎以及其背后的某位“熟悉面孔”之时。 邢云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那深陷的眼眶里迸溅出火一般的热情。 “噢……我敬爱的,久仰的陆南栀夫人……我是您座下忠实的犬科效忠者,愿意为花帜大厦的新主奉献微不足道的一份力量。” 他挠了挠发油的头发,伸出自己的手掌,对着陆南槿殷勤地献出笑容。 “你认错人了。” 南槿沉默看着男人那足以让喜鹊扎窝的糟糕发型,她拔出腰间长刀,以刀鞘轻轻触碰手掌,算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友好示礼。 在她微微侧身之后。 冢鬼才看到了一身黑色衣裙的陆南栀,很快意识到今天似乎是个严肃的日子,于是连忙收起笑容,正色道:“其实对于赵西来先生的死讯……鄙人亦感到万分悲痛……” 屁。 顾慎心底面无表情地腹诽,以邢云的秉性,估计在听到赵西来阖世之时,就在地底喝香槟庆祝自己不用担心被卸磨杀驴了。 “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邢云咳嗽一声,谄媚笑了笑,正色道:“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新世界项目组停运。 某种意义上来看,他也等同于失去了自己的价值……不过好在陆南栀的风评还算不错,自己怎么着也算是个用得上的人才,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扔出这栋大厦。 吧? “的确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夫人对冢鬼的第一观感有些复杂,她轻声道:“需要你跟他走一趟。” 冢鬼怔了怔,连忙望向这个衣着古怪的年轻男人。 这些年他虽寄居在花帜地底,但为了跑路做准备,该收集的情报倒是没少收集。 不过……这家伙倒是面生。 顾南风伸出手,与他相握。 “客气客气……”冢鬼顿时观感大好,壮着胆子笑问道:“这位大哥何方神圣!” 下一刻他面色煞白,笑意尽失,像是见鬼了一般。 顾南风微笑道:“长野,顾南风。” 第六章 白鹦 长野? 这是要我死?! 冢鬼看着这男人伸出来的手……心想这哪里是手啊,这简直是把自己送进深渊里的枷具! 他拼命想逃,可这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家伙,一枚手掌,却比金铁还要有力,卡得自己死死不能动弹! 冢鬼面色惊恐地望向夫人。 最毒不过妇人心……这女人比外界传闻的还要无情,还要狠辣,更胜男人,就算觉醒法案的项目组不再运转,就算自己是个废品,好歹也能回收利用一下。 这才刚刚接手花帜一天啊,陆南栀就要把自己往长野送,连交接人都已经找好了! 冢鬼欲哭无泪。 最后。 他求助性地望向顾慎。 顾慎回了一个抱歉爱莫能助的表情……在冢鬼看来,这家伙可憎的面容上分明写了“别看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十分钟后。 冢鬼神情阴晴不定,有些怀疑地望着顾慎。 “你是说……顾长志的使徒现身了?【清冢】的修筑没有白费?” 人生无常,大悲转大喜,他现在还有些接受不了,心脏咚咚咚狂跳不止……有那么一瞬间,冢鬼以为自己要被送去长野,被那恨不得生啖自己的新旧两派联手审裁。 一想到自己在长野做的“好事”……他甚至悲观地想要与那顾南风殊死一搏。 宁愿倒在这里。 也不愿意被拉到长野! “不错。清冢法案的推行是有效果的……虽然见效晚了一些。”顾慎淡淡安慰道:“这么来看,你的运气好像还不错啊。” 说话之时,顾慎眉心浮现出一缕炽火,小火苗一直盯着冢鬼,观察这家伙的“精神波动”。 冢鬼依旧是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咬牙道:“我不去长野……清冢建完之后,那地方的两拨人都恨我入骨。就算如今旧派不追究我的责任……新派那些狠人,也不会放过我。” “打死也不去?当真?”顾慎气定神闲问道。 “打死也不去……”冢鬼神情陡变,看着顾慎掠至掌心的那缕火苗,悚然道:“你不会真的动手吧?” “如果你执意要留在大都……似乎我们也别无选择。”顾慎平静道:“新世界的项目已经废除,现在花帜和南湾联手,要将觉醒法案拒之东洲门外……审时度势应该是你的强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冢鬼一怔。 他眯起双眼,心底细细琢磨起顾慎的话来。 事实上他来到大都完善觉醒法案,与当初去往长野修筑清冢,都并非是自己的第一意愿……局势压迫之下,邢云没得选。 他不在乎清冢立不立,也不在乎法案推不推。 换而言之……他就是一棵墙头草。 哪边强,哪边倒。 世道之下,只求自保。 而如今,大都的狂风似乎已经刮完了,而且局势相当清晰明了。 “再容我介绍一下……顾南风,守陵人钦定的顾家未来家主,八年前被旧派送往要塞,刚从北洲返回。”顾慎悠悠开口,这一句话还没说完。 噗通一声! 众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只见冢鬼单膝下跪,双手用力握着顾南风的手掌,满脸赤诚,他声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铁骨铮铮:“末下愿为顾少主尽犬马之劳!” 谷莊 顾南风:“???” “原来您就是长野未来的少主啊,果然是人中龙凤,从第一眼起我就觉得阁下气质超凡,风资卓绝!”冢鬼恨不得把自己的脸贴到对方屁股上,道:“实不相瞒,清冢法案推行之后我跑得比较快,所以缘悭一面,实在可惜……但其实我对旧派忠心耿耿,对阁下更是一片赤忱,只需要少主您一声令下,末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顾南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在北洲要塞的八年……他还真没见过这种货色。 “什么时候出发?” 冢鬼豪声笑问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将胸腔里的热血洒在长野这片赤土之上了啊!”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顾慎心中感慨,冢鬼能在如此多大人物的凝视之下活到今日,果然是有原因的。 这家伙的脸皮之厚,简直万中无一,堪比要塞巨壁。 他一介绍顾南风的身份,冢鬼就立马攀附上了……很显然这是一枚比东洲大裁决官还要容易抱上的大粗腿。 邢云的想法很简单。 与其待在花帜大厦等着陆南栀这个狠毒的女人慢慢安排自己,不如主动请缨,出发前往长野,虽然是有风险,但跟着守陵人钦定的“未来家主”一同返程,应是会被旧派奉为座上贵宾,享受礼遇。 多年前清冢法案栽种的因。 今天终于收获了果。 顾慎看着春风满面,以为自己熬到头的冢鬼,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这家伙知道宋慈的使徒信物,出自西洲光明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 …… 诸事安定。 老师赶往北洲要塞,前去搭救【天瞳】罗师姐。 而顾慎一行人则是在大都停留了一夜,在出发之前,各自处理最后的私事。 顾慎去病房看望了宋慈。 由于信物的灼烧,宋慈仍然浑身打满绷带,还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睁眼视物……这些日子,有许多人带着礼物前来看望这位“东洲新贵”。 唯一空手而来的,就是顾慎。 “明天我要去长野了。”顾慎来了之后,只是笑了笑,坐在床头,“我替你看看江北那边的风景,顺便照看着小陆师姐,如果有人打她的主意,我就让那家伙尝尝拳头的滋味……就像是打赵器那样。” 宋慈绷带下的面孔扯了扯,扯出一抹笑意。 老城区纵酒言欢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昨日。 真快啊……竟是要离别了。 宋慈努力睁眼,模糊的双眼里有些黯然。 “好好养伤,你如今可是东洲唯一的【使徒】!”顾慎笑道:“知道外面人怎么称呼你的吗?不是乌鸦……是宋白鹦!” 白鹦。 洁白之鹦,背后神翼,绽放如璀璨大日。 见过宋慈展现使徒神力的那些人,终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幕震撼景象。 病床上的男人,艰难笑了笑,嘴唇嗡动。 他在努力说着什么。 是两个字。 狗屁。 狗屁的宋白鹦,狗屁的使徒……老子就是宋慈,就是乌鸦,在顾慎面前,他可不想有什么包袱! 顾慎笑了。 “你放心,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会变强。” 他轻声道:“我会很快追上来的,很快。” 第七章 出发!长野! 沙粒翻飞。 冬季干枯的沙粒,噼里啪啦拍打着越野车的车窗,翻滚的雪尘凝聚成雾……这是相当恶劣的路况,好在有深海导航系统的接入,车辆仍然能够精准无误地捕捉到正确方向。 一路上凹坑不断。 来回颠簸。 大都距离长野八千里。 乘坐专机的话,只需要半天。 而驱车前往,即便走最快的路线……也需要三十个小时。 而这一次出发,没有乘坐专机……是冢鬼的强烈要求。 这家伙倒是肯去长野了,只是死都不愿意搭乘专机,只愿意乘车,而且甩出了一个顾慎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冢鬼目前为止坐过的飞机……全都坠毁了。 载具杀手? 鉴于这个被命运女神“诅咒”的家伙,的确有种种前科,所以顾南风决定放弃空路,从陆路出发,改换驱车前往。 …… …… 离开大都主城区,逐渐进入了一片荒芜的无人地带。 目前为止,一片太平。 顾南风坐在主驾驶位置,微微下放了身侧的一线车窗,没有一粒沙尘,从车窗缝隙内流入。 因为他释放了自己的“岚切”。 沙粒被细风卷动,每一粒都颗粒分明地悬浮在车辆一侧,仿佛被无形的吸力凝聚,从外面来看,像是缭绕伴随的一条纤细沙龙卷。 而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陆南槿,尝试着做出一模一样的模仿……但却差了一些,阻挡沙粒并不困难,但想要无比精准地捕捉到每一颗划过车侧的沙尘,难度就呈几何倍数的提高了。 从另外一边来看,陆南槿所在的那一侧,沙粒同样翻飞,但却无法凝聚成形。 “关于每个人超凡能力的掌控,摸索……虽然深海给出了系统的一套训练算法,但即便没有深水区的辅佐,仅仅只有自己一人,依旧可以做到不断开发。” 顾南风一心二用,平静道:“在北洲,有许多人并不链接‘深海’,他们既不进行深水区的超凡试炼,也不求助于超脑帮助自己突破瓶颈……这种方式被称为‘渗透修行法’。” “渗透修行法?” 坐在车后座撸猫的顾慎从惊蛰呼吸法之中醒来。 “假设……有一种技术,能够对调两个人的灵魂。”顾南风答非所问,道:“把我和陆南槿的灵魂进行了对调……我们的身躯易主之后,会发生什么?” 闭目假寐的冢鬼听到这句话,忽然来了兴趣,只是刚刚来得及嘿嘿怪笑一声,听到陆南槿怀中的刀鞘震响,就立马识趣地咽了下去。 顾慎皱眉陷入了思索。 很巧。 这两位的能力都是“岚切”,只不过一人修行到了大成之境界,另外一人大概在深海第八层,第九层左右徘徊。 谷盿 “修行超凡……精神与肉身需要匹配,但谁更重要?”顾南风换了個问法,“如果身体易主之后,我和她再打一场,谁赢?” “你。” 这一次,陆南槿开口了。 顾慎则是隐约明白了。 即便身体易主,储存着记忆的精神,以及那份感悟,却不会改变……顾南风依旧可以完美掌握“岚切”,他依旧是“大成”境界,受限于境界较低的肉身,他的实力会受到影响,只能发挥出一定杀力。 但南槿师姐的精神,则完全无法抵达“十二层”的容器高度,即便空有一副肉身,也无法发挥出大成岚切的力量。 “而‘渗透修行法’,就是把精神,感悟,化为肉体记忆,渗透到每一个细胞中。”顾南风幽幽开口,“即便放弃思考,身体也拥有着超凡感应,这种修行法下淬炼出来的超凡者……是天生的战士。” “你可以说北洲的修行法落后,但他们的实战能力很强。” 顾南风认真道:“这些年,中洲的学院派引领着超凡世界的修行浪潮……所有人都在深水区中进行试炼,的确,那样提升境界很快,但很容易把自己修行成温室里的花朵。” 顿了顿。 他笑道:“这里倒不是说裁决所的超凡者是温室的花朵……东洲裁决所培养新人的方式,是通过大量任务,以及生死实战,有些像是结合了中洲学院派与北洲渗透法。” “不妨再想一下,很久之前,深海尚未被艾伦图灵缔造之前……那时候的五洲议会,实力强大的超凡者,是怎么修行而来?” 包括冢鬼在内。 车子里的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黑暗中摸索,一人拎着一盏灯,另外一人完全摸黑……毫无疑问后者的行进速率会慢许多,但如果两人抵达了一样的进程,因为行进过程艰难,遭遇了无数挫折,后者行进的经验也会更加丰富。 而再到后面。 都没有光了……后者依旧总结出了属于自己的“经验”。 前者,则一下子失去了灯。 深海……就是那盏灯! “这就是为什么……深水区如今只开放到了第十二层。”顾南风认真道:“并不是因为超凡修行的尽头,就是第十二层,而是因为深海的算力,目前只能抵达这一步。十二层之后的那些封号们,将无法再依靠深海去推进自己的修行。” “或许很多年后,深海的算力还能再进一步,超凡者们的总体实力,也能再进一步。但目前来看……这盏灯并不能帮助你走到尽头。” 顾南风垂眸,有些嘲讽地笑道:“更何况……这条路的尽头,也实在太遥远了啊。” 见过了神座,就会明白。 如果超凡修行真的有尽头……那他们便应该是所谓的尽头了。 他可不相信,深海开发到极致,能够开发出“抵达神座”的深水区算法。 “所以……想要变强,就需要趁早丢掉依靠外物的想法……” 顾南风刚刚开口,话音未落。 “砰”的一声! 越野车的车胎似乎发出了一声闷响,似乎碾到了什么,车身短暂的悬空一刹,紧接着重重落地,失去控制,电子系统警报响起的那一刻,顾南风皱起眉头,猛地打起方向盘,那条萦绕在车辆一侧的沙龙卷瞬间抛撒,托住底盘。 车辆落地之后失去方向,但在“岚切”的辅佐之下,最终缓缓停下。 第八章 不干净的东西 大量的白烟升腾而起。 三人纷纷沉默,最终将目光齐齐对准了某个装睡的家伙。 环抱双臂的冢鬼眼皮微动,五秒之后,终于装不下去了,勃然大怒,道:“不是吧……这也要怪我?” 顾南风神情复杂。 他轻叹一声,最终没说什么,推开车门,前去检查。 顾慎也跟着一同下车。 一推开车门,粗粝的沙粒就扑面而来,这片无人区满是荒芜,没有植被,环境恶劣,一年四季狂风肆虐,漫天流沙。 顾慎眯起双眼,一缕炽火在眉心之处缓缓燃烧。他下车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检查轮胎……而是检查四周有没有异样的超凡气息,精神波动。 “没有敌人。” 耳旁一道温和声音响起。 这里是狂风环境。 顾南风的“岚切”在这种环境下得到了极大加强,他的精神力早就覆盖了周围一大片地域,时时刻刻感应着四周的动静……以防有意外发生。 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顾慎还是检查了一遍。 不是因为不信任顾南风这位封号实力的顶级超凡。 而是因为……炽火的特性实在特殊,能够“看见”其他超凡者所看不到的景象,环顾一圈之后顾慎方才安心,这里的确没有异样。 “看起来……似乎是锐物扎破了轮胎。”顾南风蹲了下来,眯起双眼,道:“不影响赶路……换个备胎就可以前进了。” 顾慎则是若有所思,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在炽火视野下,沙粒无法阻碍视线。 来时的路面,一片平坦。 锐物? 哪里来的锐物? 而且想要扎破这种厚度的越野车胎,可不是普通的尖锐碎石能够做到的。 难道真的巧合? 这也太……晦气了。 “的确有意思……” 顾南风从车后取下备用轮胎,一边换胎,一边低语,“被命运女神唾弃的倒霉蛋,喝凉水也会塞牙,原来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啊……” “不论如何……现在来看,没有乘坐专机,是正确的选择。” 顾慎幽幽望向上空,道:“毕竟在上面,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仪表盘失灵,侧翼失火,甚至被飞鸟撞上……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这样。 不讲道理的爆胎。 这一抬头,顾慎神情微变……在炽火覆盖的视野里,他似乎看到了很高很高的空中,有一样很隐蔽的物事,正在收敛自己的辉光。 “褚灵。” 精神链接启动。 “能调查一下我眼里的‘这东西’吗?” 视网膜截图,眼前的景象被截取,然后上传……深水区的源代码第一时间开始运转,进行了分析工作,大都区北的无人地带,虽然环境荒芜,但依旧间隔距离的分布着【天眼】。 “图片物件对应地带,感应器c103e号,有超凡气息的出现痕迹。”三秒之后,褚灵给出了分析结果,“不明物件疑似是封印物……但威胁程度很低。” 谷参 “……收到。” 顾慎神情不变,收回目光,注意到顾南风也瞥了眼上空。 “观察力挺敏锐。”顾南风压低声音笑了笑,不动声色完成了换胎工作,轻声问道:“果然没有一帆风顺的旅途……你觉得呢?” “你知道那玩意是什么?” “长野的‘风瞳’,跟深海的天眼差不多,但是仅在长野上空漂浮,‘风瞳’监察着长野的风吹草动……我刚到东洲的时候,这玩意还没有现身。但离开大都之后,它就盯上我了,看来长野城的那帮家伙们已经得知消息了。”顾南风淡淡开口,声音里有些失望:“这么多年了,还在使用‘风瞳’,看来长野这几年没什么进步。” “这玩意就是个监察物件……爆胎跟它有关?”顾慎皱眉。 “爆胎的事……大概率是我们倒霉。”顾南风拍了拍手,岚切将掌上衣上的灰尘全都带走,他审视着新车,轻声道:“不过现在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况了,岚切已经覆盖了整辆车,任何突发意外,在降临之前……我都能感受到。” 无形无声的流风,形成了一层气膜。 …… …… “有个问题需要问一下你。” 重新回到车上,顾南风借着倒车的功夫,回头瞥了眼冢鬼。 后者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虚,往后面缩了缩。 “当初逃到大都的时候,你用的是什么载具?不会是靠双腿跑路的吧?” 冢鬼闻言之后连忙摇头,“怎么可能!” “不过前后坠机了两次……后来是崔忠诚派人开车接的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行了。”顾南风得到答案后重新启动,淡淡道:“只要你没倒霉到必须要靠双腿奔跑,才能抵达目的地的程度就好。” 冢鬼挠了挠头。 “有不干净的东西?”陆南槿抱着刀轻声发问。 不错,很敏锐……顾南风微笑道:“算是。” 陆南槿抱紧长刀,困惑道:“我的岚切没有察觉……” “不着急,再等一等……”顾南风轻声道:“给‘它’一些时间。” 冢鬼听着两人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越揣摩,越瘆得慌,他往顾慎这边凑了凑,想要寻求一些安全感,低声道:“小顾,咱这有不干净的东西吗……在哪呢?” “不干净的东西……我想应该是有的。”顾慎想了想。 冢鬼面色发白,又靠近了一些:“在外面吗?不会在车上吧?” 顾慎沉默了一秒,道:“外面的还不知道……车上的确有一个。” 三道目光齐刷刷投来。 就连顾慎怀中温驯安分的橘猫,目光也变得异常古怪。 不干净的东西,就是我自己? 冢鬼怔了怔反应过来,他可怜巴巴把自己缩成一团。 下一刻。 又是一個颠簸。 与先前的突发情况如出一辙……车胎发出一声闷响!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陆南槿瞳孔收缩,顾南风则是神情如常。 但这一次不一样的是。 整辆车的车身都被岚切流风所包裹。 在撞击的那一刻,先接触到“锐物”的不是车胎,而是岚切! 第九章 一路向北 “轰”的一声! 由于冲击力,越野车微微前凸,下一刻恢复如常,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越野车继续高速行驶,很显然那“不干净”的东西已经在底盘位置,被岚切一斩为二。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惊魂未定的冢鬼喃喃开口。 顾南风气定神闲,摇下车窗,伸出手掌,岚切包裹着一团七零八碎的碎裂机械零件,悬浮而至。 “这东西叫‘地蚯’,跟‘风瞳’一样,属于没什么杀伤力的监察物件,只不过隐蔽性极强,而且有一些小的骚扰能力……譬如戳胎。”顾南风淡然道:“离开大都之后,我们已经被长野城的人盯上了。” “等等……盯上?” 冢鬼意识到了不对,连忙道:“这个词听起来似乎不太吉利啊。” “你可以把‘似乎’两个字去掉。” 顾南风挥了挥手,那一团机械零件便在风中支离破碎,与沙粒一同抛飞在无人区的荒野之上。 “上有‘风瞳’,下有‘地蚯’,显然是来者不善。”顾南风平静道:“离开长野八年,隐姓埋名,销声匿迹,想必他们希望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下去,或者我就这么死在外面。” 对于“新派”而言。 顾长志在清冢里沉睡。 奉守陵人旨意钦定的“未来家主”则是在斗争中落败,选择北上。 这种局面,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使徒信物复苏,顾家少主归乡,这可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 冢鬼挠了挠头,嘀咕道:“俗套点的故事,接下来是不是会有一场刺杀,长野城那帮家伙千方百计阻挠你回去?” “的确俗套。”陆南槿淡淡评价了一句。 顾慎怀里的橘猫点头表示附议。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北洲待了八年……”顾南风轻声道:“修至刀术大成,方才返回东洲,我倒是想看看,谁敢拦我?” 冢鬼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带头鼓掌:“少主好气魄!” 的确……长野城新派那些人,不想让顾南风回城是真的,没什么办法也是真的。 地蚯,风瞳……这些小破烂物件,有什么作用? 能阻拦一时又能如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伎俩都是无用的。 至于刺杀……更是无稽之谈,深海十二层的大成岚切,谁有把握能完成“刺杀”,即便是两位封号联手,顾南风也完全可以逃出围杀。 纵风之术。 顾南风的“速度”可谓是五洲一等一的极速。 “他们知道我要回来了。” 顾南风抬起头来,幽幽开口,“而现在,我也知道……他们知道了。” …… …… 路途遥远,两天一夜。 幸运的是,冢鬼的倒霉属性似乎短暂消失了。 在经历了地蚯的一次袭击之后……接下来的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江南到江北,因为一路笔直前进的缘故,顾南风所选的路线都是相当荒芜的越野公路。 这是一场顾慎从未想过的“跋涉”。 越过无人区风沙之后,大都区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车后。 谷衘 虽然风沙很大,但江南一带其实并非如此粗犷,很快顾慎就看到了自己的故土。 青河。 一条宽阔大河,横隔两岸。 车窗的那一边,隔着不到百米,是青河河水的轰鸣,远方有重叠的山影,在深海全面链接的时代,“荒芜”似乎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幸运。 未被开发,也就是未被践踏。 怀中的橘猫挪动身子,拱了拱顾慎的下巴。 顾慎的眼前浮现了一副模糊的立体地图,他望向窗外,远方翻滚的河水中,有一座模糊的山体被勾勒而出。 “五老山……” 顾慎立即明白了褚灵标注那片山影的用意。 他无声的笑了笑。 青河是横隔了江南和江北的大河。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青河的另外一端,来回望生养自己长大的故土。 离开青河的这段日子里,五老山时不时会发来邮件,顾慎空闲之后第一时间便会回复。每隔一段时间,顾慎都会与五老山的婆婆,孩子们通话,他现在是大都区的研究所研究员,有着光明而美好的未来。 事实上。 如果在平行宇宙里的另外一个自己,有着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挺不错。 第一天夜幕降临。 渐渐的,江水声熄。 越过青河,也就意味着……大都,瀛海,青河,红杉,江南的四大区,都被抛在身后。 江北气候寒冷,刚刚抵达与江南接壤一带,也就是青河分支潜江区时,顾慎还未明显感觉到差异,但行至后半夜,抵达九宁区时,已经是越来越冷。 据说最北的苔原区已经可以和北洲媲美,那里常年雪冻,因为温度太低,东洲联邦的【天眼】工程连开展都十分困难。 虽然很冷……三位超凡者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顾慎并不觉得无聊,一路上潜心修行“惊蛰呼吸法”,不断感受自己精神力的潮起潮落,如今他已经不怎么需要休息,也可以让精神一直维持在饱满状态。 至于另外两位……陆南槿则是一直沉浸在所谓的“渗透修行”当中。 她决定放弃深水区的精神试炼,尝试与北洲的古修行者一样,不依靠外力,纯粹凭借自身意识,去寻求突破。 而第一步就是,把超凡之力,融入到日常使用的习惯之中。 车窗开了一条缝隙。 她不断操纵风流,凝聚沙粒。 而这可就苦了某个倒霉蛋……一路向北,寒风瑟瑟,车后座的邢云冻得面色发白,一线窗外的冷风不断扑面,他用力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棉袄,吸了吸鼻涕。 坐在车子里的这三人,可真是“钢筋铁骨”啊,一个比一个能抗。 这帮家伙怎么不照顾一下自己这位凡夫俗子的感受呢? 他提出要打开暖气……结果却被顾慎出声反对,无情拒绝。 并不是因为顾慎刻意如此。 而是……他隐约猜测出了冢鬼招惹“晦气”的规律。 如果把冢鬼和接触者视为一个整体,而冢鬼自身并未遭受不祥,那么大概率,不祥的气运将会降临到其他人身上。 但假设气运是守恒的。 那么……只需要让冢鬼笼罩在“不祥”之中。 问题似乎就能得到解决。 第十章 接风洗尘(4K字大章) 两天一夜之后,众人顺利抵达长野。 一路平安无事,没有意外,也没有“灾祸”。 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就连顾慎怀里的那只小橘猫,也都精神熠熠……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冢鬼的精神很萎靡,面色惨白如纸,看起来倒真的像是一只刚从坟冢里爬出来的鬼。 对这个结果,顾慎心底略微有些讶异。 据他先前观察,冢鬼虽然常年居于花帜地底,投身实验研究,疏忽修行,但他本身是具备一定超凡能力的……而且炽火给出的感应结论是,这家伙一直在藏拙,自身超凡实力,并不是太弱。 这种距离的跋涉,普通人可能会觉得有些疲倦。 但对超凡者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是因为“不祥”这种状态笼罩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自己原先的猜想已经得到了印证,与冢鬼同行之时,只需要确保他气运不佳,那么自己大概率就不会受到影响。 “到了。” 顾南风轻声开口之时,越野车正从一段山路的高点开始俯冲,从这个高度远远望去,远方隐约可见一片宏大的,被雪气所笼罩的巨城轮廓,与大都的夜晚霓虹不太一样,江北第一大区多了些古朴和沧桑的气息。 隔着数十里。 只觉得那座巨城十分安静。 夜空中飘着零零散散的雪片,被车灯驱逐,被岚切吹散,一时之间有些耀眼,宛如流萤。 这种雪势放到大都,并不算小,但在长野却是稀松平常。 这是顾慎第一次见到长野的真实面貌。 对他而言,这是一座只存在于五洲网络之上,以及地图记载中的城市,书上说这是一座“雄城”,沉淀了丰厚悠久的东洲文化,在深海可以搜寻的史料中,没有关于长野是如何被建立起的记载,这座雄城早早就立在了人类文明的古墟之上,绽放属于自己的辉光。 最初的“长野”,建着巨大古老的石壁,由于江北气候寒冷,常年飘雪,这些巨壁被认为是抵御严寒所筑,故而又被称之为“雪禁城”。 而随着文明的进步,大区的扩展,东洲联邦开始“扩张”,长野不再只是一座由四方巨壁阻拦而成的巨城,而是慢慢变成了江北的第一大区,在巨壁之外,重新建起了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原先的古城遗址被保留,但和“大都”的老城区不同。 雪禁城内高度发达。 这里只是建筑样式古老,保存了当年的历史文化,而并非如大都老城区那样脱离时代……因为在巨壁之中,凝结了东洲联邦最精锐也最核心的一部分精英。 裁决所,审判所,指挥所,东洲联邦安全委员会……这些新时代成立的“庞然大物”,选择将本部安扎在雪禁城之中,以此确保整个东洲议会的运转核心,都在长野。 如果说大都是东洲的“经济核心”,那么长野便是当之无愧的“政治中枢”。 “有飞行物正在靠近。” 橘猫喵呜了一声。 “……不仅仅是飞行物,还有车队,超凡者,数量很多。” 顾慎脑海里响起褚灵的声音,同时眼前浮现出了立体图像,不等他出声提醒,顾南风便喃喃自语道:“阔别多日,长野那帮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啊……” 越野车不再前行,只是原地亮起大灯,然后鸣了一声笛。 远方有直升机的机桨声音,以及成群结队车辆的碾压轰鸣。 雪气被打得飞散开来。 直升机缓缓降下飘梯,强光照射中,一个身材臃肿的年轻男人裹着大袄,没有顺着飘梯攀下,而是直接一跃而落,坠砸在湿漉漉地面上,溅起好大一团泥泞。 这男人也不在乎,踩着军靴就大踏步快步前来。 “放心,自己人。” 看到这一幕,顾南风柔声笑了,“都下车吧。” …… …… 一個熊抱! 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的男人,身材魁梧,像是一座肉山,他哈哈大笑着快步前来,脚步沉厚,与顾南风狠狠熊抱了一下……这幅画面很有冲击力,看起来让人不由担心,顾家未来少主的瘦弱身子骨会不会被直接揉进肉里。 “胖子,好久没见。” 顾南风用力拍了拍胖子的后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有些泛红,他深吸一口气,将离乡多年的复杂情绪尽数收敛,熊抱结束之后,他的表情已是恢复正常。 顾南风笑着介绍道:“罗钰,现任长野指挥所的中央指挥官,负责调配特别行动组的人员和任务规划……是长野指挥所的绝对核心。” “这是我在大都结识的朋友……陆南槿,顾慎。”顾南风同样对罗钰介绍,笑道:“他们是裁决所大裁决官门下的弟子。” 罗钰打量着陆南槿和顾慎。 顾慎也同样打量着罗钰。 指挥所平时所负责的任务……并没有裁决所那么激烈,在相关封印物的收纳,以及超凡事件的处理之中,他们更多扮演的是类似“智囊”的角色,坐镇后方,负责统筹。 就像是在a-009失控任务中的魏述。 顾慎很清楚,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自己一样,有一个绝对冷静和智慧的“指挥者”,栖居在脑子里,所以在复杂的超凡事件任务之中,指挥官这个角色的存在很重要。 譬如当初在大都区的“鸢丹街大雾”事件……如果这场危机,没有被自己所解决,越演越烈,在正常情况下,三所会成立“特别调查组”,并且凝结一只超凡小队,这只小队往往会配备一个具有实时调动深海数据的“指挥使”,指挥使不需要亲自动身,但需要以精神力浸入深水区,监察并给出实时的数据分析,以及掌控任务调查的大方向。 这才是东洲联邦建立三大所的真正目的。 高效,而且安全的处理超凡事件! 因为超凡事件往往具备着“不可探查”的诡异性……深海的分析能够极大概率的提高执法者的生存可能,在三所制度下的特别行动,超凡者的本质任务就是充当“眼睛”,给链接深海的指挥使提供“视野”,之后的运算以及任务的推行,就交给通晓信息的指挥者。 因为老师的安排。 顾慎一直是独来独往的存在……他还没有按照三所的传统模式去执行任务。 事实上这种模式也不适合他。 因为他有全世界最强的指挥官。 “二位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这实在是一套老掉牙的客套话,但效果很好,至少顾慎没有觉得反感,虚伪。 罗钰谦逊伸出手,笑道:“叫我罗胖子就好。” 与陆南槿握手之时,他温声道:“多年前曾有幸去了一次大都,与那位夫人浅谈了半晌……罗某一直钦慕于她的智慧与魄力,如果方便的话,烦请替我送上真挚的问候。” 南槿微微一怔。 她罕见回示了友好的笑,轻声道:“好……我记住了。” 人不可貌相。 这罗胖子的名誉和头衔可不简单……如此年纪能坐上长野指挥所的中央指挥官之位,想必是一等一的天才了。 初次见面,能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这可不容易。 谷眥 “小顾兄,你的s级之名,想必雪禁城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了。”罗钰握手前又是一笑,道:“我时常听三所的超凡者们提到你……” 好家伙。 顾慎已经隐约有了不祥的预兆。 他笑了笑,与罗钰握手的那一刻。 “啪嗒”一声。 有一缕电火花弹射出来。 罗胖子戴着一枚厚重的手套,他微微一怔,笑道:“抱歉抱歉,可能是天气太干……起了静电……” 说罢,他卸下手套。 他的左手,竟然是一只纯粹由机械所拼凑的手掌,当下五根手指,用力缓缓合拢,但即便是简单的“合掌”动作,看起来也有堵塞之感。 “奇怪……”罗胖子皱眉,喃喃道:“不应该啊……” 顾慎连忙收敛心神。 这一路跋涉,惊蛰呼吸法的修行已经炉火纯青。 在闲暇之时,他开始摸索炽火里封存的“铁王座”超凡源质……在刚刚接触的那一刻,这份尚未熟练掌握的源质隐约触动了一下。 “可能是部件时间太久,有些失灵了。”罗胖子瞥了眼顾慎,笑道:“见笑了,回头我再去修理。” “胖子……这只手,是怎么回事?” 顾南风眯起眼。 他看到了这枚手套摘下之后的铁手掌。 离开长野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无妨,无妨,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没什么可说的。现在的‘义肢’技术很发达,这铁手使用起来没什么不便。” 罗胖子瞥了一眼四周,哈哈一笑,试图就此带过。 见顾南风还是一脸凝重,他只能无奈解释道:“如果你很想知道,等人少了我再告诉你。” 顾南风揉了揉眉心,轻声叹了口气。 一辆辆车子在四周停下。 都是罗胖子手底下的人……他们负责出来迎接“贵客”,现在倒也的确是人多耳杂。 罗胖子笑道:“虽然不知你们为何费时费力的驱车行路,但想必一路赶来累了吧……我为诸位准备了晚宴,接风洗尘,还请务必赏脸。” 说到这。 他顿了顿,皱眉望向缩在角落里的第四个人。 “这是……” 不用介绍。 罗胖子眯起双眼,收敛了原先的温声语气,冷冷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竟还敢回来……” 只要是参与了清冢法案,并且有所接触的当事人,谁能不认识这家伙? 冢鬼! 雪禁城如果出一个仇恨值榜单……这成功戏耍并且恶心了新旧两派的倒霉家伙必定高挂第一,并且遥遥领先第二名一大截。 本就精神委顿的邢云,看到一束强光打在自己脸上。 他面色瞬间更加苍白。 下意识想要往顾慎背后去钻,口中大喊道:“少主……少主救我!” 听到这般呼喊,罗胖子怔了一怔。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顾南风要驱车前来了。 “少主……这家伙,是你抓来的?” 罗钰喃喃开口,神情有些不敢置信。 根据线报……顾南风从北洲离开之后,来到东洲所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大都,而不是长野。 此后大都所出现的“使徒事件”,在东洲议会溅起了强烈的涟漪……这起大案仍在发酵之中,东洲联邦对源之塔的态度变得十分微妙。 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多少人把这件事情,与顾南风扯上关系。 顾家八年前离开长野的家主,这趟归乡,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人说! 而现在罗钰才意识到……这可不是随便玩玩的。 这是有备而来! 竟然把冢鬼都捉了回来。 “人是我带回来的。”顾南风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罗胖子长叹一声,由衷欣喜,忍不住笑出了声:“真不愧是少主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这家伙皮拔下来去点天灯。” 听了这话,冢鬼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连忙环顾四周,已经开始在寻找跑路的突破点了。 四周雪气弥漫。 一盏盏大灯将自己包裹。 根本无路可走! 罗胖子再上前一步,伸出魔爪。 便在这时—— “我把冢鬼带回来……不是为了扒皮点天灯的。” 顾南风笑了笑,道:“胖子,你也甭继续吓唬他了……使徒的案子,也算是有他的功劳。” 冢鬼吓得腿都软了,结果那双铁手,落在自己肩头,只是轻轻拍了拍。 罗胖子淡淡道:“瞧你这贪生怕死的模样,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转头又对顾南风笑道:“现在外边人都喊我……铁手。你觉得这称呼怎么样?”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名声。”顾南风笑道:“不过倒是恰当。” 罗胖子恢复了满脸谦逊的笑容,对顾慎和陆南槿深揖一礼,道:“二位,请跟我来吧。” 望着直升机拍打的雪屑,以及众人远去的背影。 冢鬼有些绝望,他大声道:“我呢?我还没上飞机呢?!” “你就免了。” 罗胖子回头瞥了一眼,拍了拍一位亲卫,淡淡吩咐道:“送他与我们汇合……用强逻辑材料拷上,切记,千万别优待。” 第十一章 妙境 “少主,你回东洲的事情……顾家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有些老家伙们,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想来他们也装不了多久……” “今儿的接风洗尘,也就是我个人的宴请,不算隆重。” 直升机在雪幕中缓缓起飞。 罗钰的笑声被顾南风声音凝重的打断。 “胖子……” 抱着木剑的顾南风认真道:“像以前那样喊我就好,不用喊我少主的。” 罗胖子怔了怔。 离别八年。 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如今只剩下了离别时候,顾南风笑着回头,对自己挥手的模糊背影。 是啊。 八年一晃而过,在那时候他们就已经是亲密无间的伙伴。 只不过罗钰出身贫寒。 他是受顾家恩惠,得到栽培的“幸运儿”,因为千里挑一的指挥天赋被特召引入了指挥所,陪同顾家的未来家主顾南风一同进修,练习战斗,修行超凡,培养韬略……那时候周围的所有人都喊顾南风少主,态度恭敬,但他偏不,每每开口便是直呼大名。 可不曾想,分别八年之后。 再见面。 对方的名字,竟是难以开口说出,想要念出一个“称呼”……脑海里千挑万选,最终脱口而出的还是“少主”二字。 “顾……” 罗胖子的舌尖仿佛凝滞一般。 他苦笑道:“我再慢慢熟悉一下……少主,不是我不想和你熟络,而是这些年跟在大指挥官后面汇报任务,哪敢出言不讳?平时他老人家时常念叨你,心心念念盼望着你从北洲回来,继承顾家的家主之位,我也就少主少主的称呼习惯了。你也知道,我不是人前人后两套称呼的家伙。” 顾南风闻言,没说什么,也只能作罢。 他笑道:“叔公身体如何?” “怎一个猛字了得。” 罗胖子感慨道:“如果你再不回来,他估计要拉着我去北洲要塞逛一圈了……听说这几日要塞最近不太平,他老人家似乎很感兴趣……” 顾慎和陆南槿对视一眼,纷纷屏息聆听。 老师这趟去北洲……就是因为师姐发来了“求救信号”。 以罗师姐的实力,恐怕只有s级的任务,才能稍稍对她形成困阻,那根发丝上的内容,周济人没有对任何人说,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两位弟子…… 不说,不是因为不信任。 而是因为说了反而会更麻烦。 以顾慎和陆南槿如今的实力……知道了也没有任何好处。 “说来听听。” 顾南风笑着开口。 罗胖子瞥了眼身后的两位裁决所朋友,笑道:“据说要塞外面,发现了一座新的‘妙境’……似乎是挖掘到了某件不得了的‘古代封印物’,有许多超凡者都被困在妙境中了。具体情况尚未知晓,各方势力刚刚还在搜寻之中。” “妙境?” 顾慎微微皱眉。 “类似于精神领域的存在……极度强大的封印物会散发出属于紊乱的精神力量,在超凡源质浓郁的环境下,这些精神力量会自行凝结,并且扩散,最终形成‘妙境’。”褚灵解释道:“人们的通俗称呼是‘妙境’,中洲的学术派却叫它‘灾境’。因为一旦踏入其中,基本不会有好事降临。” “类似于【湮梦】?” 顾慎想到了周驭那近乎s级评级的能力。 “是的……初生妙境的杀伤力,可能无法与全力以赴,尝试毁灭的大成【湮梦】相比。但这毕竟是无主的力量,没有任何消耗成本,换而言之,它可以持续不断数年数十年的成长。” 褚灵道:“妙境常见于北洲要塞之外……诞生出妙境的地域往往伴随着大量的秩序破灭点,以及不可知的其他超凡现象,基本上会是一座超大型的领域。” “之所以叫灾境,因为踏入其中,一定会给自己带来祸端。” “而叫妙境的原因也很简单……能够自发凝结,并诞生出这种超大型精神领域的封印物,是绝对的s级封印物。”褚灵平静开口,“这是世间一等一的妙物。” 顾慎眯起双眼,“所以……师姐是陷入妙境之中?” “大概率。”褚灵思考了一会,道:“极大概率。目前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开,看来是通过私人渠道传播的……” 顾慎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以罗师姐的实力,除了妙境,恐怕还真没什么东西能拦住她。 因为被困在妙境之中。 所以深海链接被中断……同样的,也因为不想错失机缘,于是利用自身封印物的特性,将一缕【发丝】送到了要塞,并且托付铸雪大公,将其交给老师。 “其实我倒想见识见识。” 罗胖子握了握拳,听着铁手咔嚓作响,他轻声笑道:“妙境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在北洲曾远远观望过这样的场面……许多超凡者前赴后继,踏入妙境,寻找机缘,就连封号级别的超凡也进入其中,只可惜是一场幻梦。” 顾南风轻声道:“其实相比于妙境,我更认为‘灾境’这样的称呼更合适。许多人丢了性命,实力不俗的封号能够保全自身,但最终也是狼狈退出……” 罗钰有些讶异,问道:“最后没有人拿到封印物?” “精神力的无序凝结罢了。”顾南风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所有妙境都能带走的……就譬如【清冢】,就算是顾长志先生醒了又如何,这是带不走的东西。” 这一语仿佛点醒了罗钰。 他陷入了长考之中……是了,妙境也好,灾境也好,本质上就是精神力与超凡源质的相互结合,所形成的庞大域场。 他不是没见过妙境……长野城内就有一個。 被誉为奇迹之地之一的【清冢】,不就是一座极大极大的妙境么? “无论如何修行……人都是渺小的。” 顾南风轻声道:“登上某座山,并不意味着征服了它……山依旧是山,你依旧是你,如果山怒了,只需要轻轻一震,你即便再有能耐,能够不死,也依旧会重伤。如果有一件真正积蓄了数百年上千年超凡源质的古代封印物问世,那绝不是一场机遇,而是一场灾难。即便是封号级超凡,也要远远退避。” “当然……” 顾南风又笑道:“我说的是人,那七位除外。” “……六位。”罗胖子补充笑道:“抛开清冢里睡着的那位,有一位已经去了。” 如今五洲,现存六位神座。 那空缺的一位神座……已经被证实死亡。 “说起来……这些年外洲不敢觊觎雪禁城,我听说是因为……”罗胖子眉飞色舞,压低声音,“已经证实死亡的那一位,是被顾长志大人干掉的!” 听到这。 顾慎心头咯噔一声。 谷詸 他隐约想起了黄金神域里顾长志先生对自己所说的话……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罗胖子有些遗憾,喃喃道:“时间线好像不太吻合,但能杀死神的,应该也只有神了?主要是顾长志大人陷入沉睡已久,咱也不敢问啊……” 顾长志杀了一位神座? 顾慎猛地想到了自己袖子里的那把尺子……以及顾长志对自己的认真告诫…… 总不会说,这把尺子是神座遗物吧? …… …… 直升机速度很快。 十分钟就来到了雪禁城上空。 雪势渐大,连成鹅毛。 从高空俯瞰雪禁城,倒是一副恢弘壮观的景象,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工整规格,横平竖直,极度对称,落上大雪之后,一片白茫茫,清净肃穆,令人生畏……只是最后的降落点却不在雪禁城内,直升机一路向北,过了雪禁城头,向着北城一处郊区落下。 从停机坪乘车离开,又过数十分钟,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是跟老城区宅院很是相似的一处住所。 门前一对石狮,门头挂匾,上书三字。 潜龙观。 这对石狮顾慎不陌生……在老城区狮子巷的宅院门前就见过一对,只不过论雕塑工艺,惟妙惟肖,这边要更胜数倍,不怒自威。 老陆那套宅子置办的很是随意。 而这套……仅看门头就能看出不凡。 潜龙……潜龙在渊。 亦或是……潜龙勿用? 顾南风凝视门匾,沉思片刻后,轻声道:“有心了。” “哪里,时间匆忙,只能随意备了一座住处。”罗胖子笑着开门,道:“少……你不嫌弃就好。” 还真是沾了顾家少主的光啊。 顾慎做了一下心理准备,但进门之后还是感到震撼……他很清楚,长野应是和大都一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然而门开之后……竟然是一座流觞曲水的典雅庄园。 庄园。 庄园…… “若是不满意,明儿我再去置办?”罗胖子谨慎问道。 “不必了,这里已经非常好了。” 在北洲一切从简,生活了八年,回到长野反而有些不太习惯。 顾南风摇头,认真道:“其实随便找一处住所就好……我没那么讲究,置办这庄园,老爷子破费了。” 罗胖子连忙笑道:“这叫什么话……自家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顾慎听完陷入沉默。 上一次让他这么沉默的,还是拥有一整条荔浦街的唐大法官。 果然。 一山更有一山高。 罗胖子又笑着开口,道:“其实相邻的几间小墅也都空着,陆小姐和小顾兄,若不嫌弃,可以选一处喜欢的住下……” 顾慎还想客气一二,陆南槿已经以长刀刀鞘,点指不远处,选了一座宅院。 “谢了……我选那座。” 陆南槿刀尖所指,匾牌上刻风来。 山风二字,是为岚也。 风来,也是隐含深意,这风来观的寓意也是极佳……这一连串修筑的古典林墅,都有相当典雅古致的起名。 南槿师姐倒是不客气。 顾慎略一思考也明白了原因……因为出身卑微之故,到目前为止,他仍是不太习惯于别人的“感慨之举”,但殊不知这已算不上是感慨,对于顾家而言,贵客来访,自然要以礼相待。 这是最基本的理解。 而不是恩惠。 陆南槿连客套话都没说……因为她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客套的,她父亲是陆承,手里握着花帜股份,这些东西,都是俗物。 其实她没有精挑细选,只是随手一指,相邻的那栋。 来到长野,便是为了和顾南风修行刀术。 如果顾南风要在这住下,就算罗胖子不开口,她也会在附近住下……大不了,就是买下这一套宅院。 能用俗物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罗胖子看到顾慎一闪而过的犹豫神色,心领神会,微笑道:“其实老爷子和尊师早就相识,一直想闲叨两句,只是大裁决官久久不愿返回长野,所以常年未叙,不过交情颇深,一直叮嘱我,有机会与门下弟子接触,定要以礼相待。” 他太了解顾慎的心思了。 这位裁决所的新任s级,与自己一样出身普通,应该是刚刚接触超凡世界没多久……罗钰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再过一段时间,顾慎应该就会意识到。 俗物。 这些都是俗物。 比起超凡者要承担的责任而言……这些俗物的馈赠,连小恩小惠都算不上。 实在是没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 于是他顿了顿,又笑道:“这里是早年修筑的墅群,一直闲置,老爷子也埋怨,说这里实在冷清。不过冷清有冷清的好处,这些小墅虽然不在雪禁城内,地处偏僻,但景观典雅,赏心悦目,修行修心皆是上佳,若是小顾兄想要潜心修行一段时间,那便选一座住下,我也算是能回去向老爷子交差了。” 这话说得实在漂亮,让人无话可说。 就连褚灵也轻声感慨:“这就是人类的说话艺术吗?我似乎学不太会。” 顾慎在心底表示赞成。 最终他在诸多小墅里选了一座最心仪的,距离陆南槿和顾南风稍远一些。 春雨。 绵绵春雨,能生新芽。 自己目前正在修行“惊蛰卷”,来长野是为了一窥“谷雨卷”,两者相合,便是完整的春季,这是四季旷野的第一季,春雨二字的寓意,正好也贴合自己心意。 第十二章 未来家主 接风洗尘的“晚宴”,就在潜龙观庄园之内。 说是“晚宴”。其实就是罗胖子一人下厨,做了一些简易的家常菜,没什么隆重的场面,正如他所说……这是他个人的“接风洗尘之宴”。 没有外人。 宴后。 “胖子……有个东西,你看一下。” 顾南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细小的零件,两根手指缓缓捻住,用以展示。 这是一枚十分微小的零件,单看轮廓,不是常年钻心于机械研究的人……根本无法看出用在哪里。 “地蚯上的部件。” 而罗胖子则是一眼认出,旋即皱起眉头,“少主……你遇到了地蚯?” “这是在来时路上遇到的,这枚地蚯试图袭击我,然后被我碾碎。”顾南风平静道:“虽然秘密动身,但还是没有瞒过他们。这一路回来,上有‘风瞳’,下有‘地蚯’……看来长野有许多人,都在留意我的动向。” “不……不对……” 罗钰闻言之后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如果是新派那些家伙们干的……他们怎会用‘地蚯’这种探测器来袭击你?他们应该巴不得地蚯越藏越深。” 地蚯这种东西,可以深入地底数百米。 而探查地底,则是岚切所不擅长的事情。 顾南风眯起双眼:“你的意思是?” 罗胖子正色道:“少主,在我看来,这不像是袭击……更像是一种提醒。或许是想提醒你,长野城有人一直关注着你,而且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早,再早。” 动用地蚯冒头,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人能阻止你回来。”罗胖子缓缓道:“所以……在正式出招之前,新派不会亮出自己的牌,一张也不会。” 顾南风沉思片刻,道:“胖子,我这趟回来……是为了法案的事情。” 当着顾慎和陆南槿的面,顾南风没有隐藏,开门见山。 “使徒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大都已经正式反对法案……我认为长野也需要表态。在法案之事上,长野需要和大都谈一谈。” 罗胖子怔了怔。 他讪讪夹了一筷子菜,道:“先吃饭……先吃饭……” “是我说的太直接了么?” 顾南风直视着罗钰的双眼,道:“但法案之事,乃是燃眉之火,容不得片刻拖沓。这趟回来老爷子没有第一时间见我,而是派你来了这么一出……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老爷子不想来,是实在有事,抽不开身……” 罗胖子无奈赔笑道:“而且少主,你也知道,离开长野八年,回来就要做主法案之事……虽然你是守陵人钦定的未来家主,但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南风继续凝视罗钰躲闪的双眼,沉声道:“伱刚刚不是还说……老爷子一直盼望着我回来么?” “是……但是……” 罗胖子长叹一声,“他老人家希望你回来,是平平安安的,而不是搅弄风雨的。八年前斗的厉害,如今大家各退一步,也算是相安无事。和平……不易。” 话说到这……已经十分明白。 顾南风听懂了。 顾慎和陆南槿对视一眼,也听懂了。 依靠【清冢】以及顾长志遗存的影响力,旧派仍然拥有着庞大的力量,但他们如今似乎已经陷入颓态,并不想要争夺更多。 顾南风的确是名义上的顾家未来家主。 可这名义,比起实权,更像是一座架在空中楼阁之上的“虚无冠冕”。 旧派的人拥簇这枚冠冕,便等同于守护着自己信奉的道义……清冢里的守陵人是顾长志的传话器,自然要遵循其钦定的意志,于是在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他们义无反顾送了顾南风去往北洲,便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道义。 可如今……斗争结束了。 不仅仅是新派不希望看到顾长志回长野。 曾拥簇冠冕的那些人,也并不希望看到这位“未来家主”的回归。 这是一个很令人心寒的……事实。 “怪不得。” 顾南风的脸上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一片平静,“怪不得,只有你。” 地蚯,风瞳。 长野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自己……而自己真正回来,来迎接自己的,就只有罗胖子一人。 罗胖子有些尴尬。 他艰难开口,道:“法案之事,老爷子已经说服了那一边……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今天我来知会一声……少主你明天见了他老人家,就不要再提了。” 这就是长野宣布中立的原因……顾慎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若有所思。那位神秘的“老爷子”,顾南风的叔公,应该就是如今旧派的集大权者了。 想让激进推动局势的新派,放弃在法案之事上发声,可不是一件易事。 “少主,千万要沉住气啊……” 罗胖子咬牙道:“离开八年,这次回来,无论要做什么,总要有个过程……” 顾南风捻着酒杯,缓缓抿了一口。 他只是微眯双眼,并不言语。 罗钰也不再开口,而是察言观色,神情谨慎,静待回应。 气氛凝重之时。 有人敲门。 “报……” 声音还没落地。 罗胖子站起身子,起身来到门前,压低声音怒道:“滚蛋!从哪来滚……” 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是自己手下,押着冢鬼,姗姗来迟。 一路吹着冷风,晕着车,好不容易才被抬到这里的邢云,抬头看着面前盛怒的高大身影,满面委屈,悲愤,但最终还是默默伸手擦掉脸上的唾沫星子。 “晦气……” 罗胖子低声道:“押走押走,就近安排个住处……别让他住在这,坏了风水。” 冢鬼:“???” “让他进来——” 抿了一口酒后,顾南风轻声道:“他是我的客人。” “这几日,就安排他和我住一起。吃喝住行,都在一起,我去哪,他去哪。” 谷詬 …… …… 接风洗尘之宴,有些不太愉快地结束。 回到春雨观。 顾慎第一时间浸入精神链接之中。 “沙沙沙。” 行驶在黑夜中的零零幺列车车厢中,缓缓凝聚出顾慎的身形。 他的对面。 是盘膝坐在椅上,端正看书的褚灵。 “虽然早就知道……长野之行,不会那么顺利。” 顾慎活动了一下筋骨,缓缓吐出一口郁气,“但在法案的问题比想象中还要麻烦,即便有顾南风牵线,长野依旧不想和大都谈。” 坐在对面的褚灵,说出了一句让顾慎诧异的话。 “新与旧,其实都是旧。” “围绕着清冢,以及顾长志先生的生死……他们所做的事情,其实都是为了自己。无论是保守固守,还是激进变局……最终的利益,都是落在以自身为代表的‘顾家’身上。” 褚灵缓缓道:“真正的新,其实是顾南风。” “只要在觉醒法案之事上发声……那么长野就会为自己树立敌人。赵西来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反对法案之后,与外洲建立的联系,一夜之间全都断裂,只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很多影响还没有作用出来,便间接消失了。”顾慎轻叹道:“所以长野一直中立,因为它完全可以接受法案通过,或者不通过的两种结果。” “没错。” 褚灵微笑道:“八年之前,新派希望顾长志死去,旧派希望顾长志活着……明面上看,是因为他们一個反对神权,一个支持神权。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八年之后,长野发生了新的变化。” 顾慎深思道:“八年后,长野太平了。新派那些人不再去试图反对清冢的存在,而旧派的那些人,对于清冢内顾长志先生的死活,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他越是思考,越觉得讽刺。 “时间会淡化一切。” “时间也会让人认清一切。” “新派发现,顾长志活着,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外洲不敢轻举妄动,这份威慑力的存在,使得长野地位稳固……于是他们的存在也变得稳固。只要顾长志不走出清冢,他们就不会遭遇到打击,这种局面,并非不可接受。” “而更讽刺的事情是……这八年对于旧派而言,原先拥簇顾长志的理念,也一点一点发生了改变。” “人只有在绝望之际,才会渴望神的救赎。” “想必这些年来,旧派里的许多人发现,原来清冢里的那一位神,不需要活着走出来,他们就可以生活得很好……反而如果那位神走出来了,他们可能不会那么好。” “在那个时候……他们还会希望神现身吗?” 这个问题,褚灵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认为……不会。” 顾慎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 这趟来长野。 推动法案,以及大都和长野的谈判……可不止是顾南风一个人的任务。这位顾家未来家主肩上挑着的担子着实不轻,而且目前来看,就是孤军奋战。 长野愿意喊他少主的人不少。 可真正把他当少主的,没几个。 罗胖子今天的接引应该就是那位旧派老爷子的意思,接风洗尘之余,提醒顾南风回归的态度……明天的那场“家宴”,恐怕才是重头戏。 “顾南风那边,其实你不用太过担心。” 褚灵笑了笑,道:“我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你可以看一看。” 车厢的中间,浮现出一枚又一枚的弹窗。 文件打包飞掠在这片精神空间之中。 “因为他去了光明城的缘故……我才开始调查的……从那被更改的身份代码查起……” 顾慎神情凝重,缓缓翻阅。 这位顾家少主八年前,被送出东洲,送到了要塞,为了防止被追查,守陵人动用了神座的最高权限,替他改写了所有的身份代码。 “从披月城要塞开始,他先是拜入了第四军团麾下,从斥候做起,开始一步一步的晋升之路。这份档案没有加密,因为这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完全就是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史……值得一提的是,顾南风身上的圆顶斗篷,是北洲名将‘锈骨’的赠物,雾隐披风。” 档案里用干净简练的文字,记载了一个身份代码021,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用八年时间,一步一步登上第四军团高位的记录…… 八年很漫长。 八年也很短暂。 对于一个离乡者而言,八年太长,漂泊在外的两千多个日夜,俱是孤独和流离。 对于一个奋斗者而言,八年太短,一步一个台阶,走不了太远。 可对顾南风而言,八年……他最终成为了“锈骨”的副官。 而档021的记录也到此为止。 或许是因为他长野少主的身份……被锈骨大将所知,于是这份档案停止了记入,以及更迭。 档案的最后,是锈骨大将的特别标注:由021的卓越贡献,北洲决定不再将其档案录入深海,就此封存。 没有人知021是谁。 除了源代码褚灵。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颇有深意,值得挖掘……” 褚灵意味深长道:“北洲大将锈骨,也曾在光明城中进修,他与光明神座有着密切的联系,或许这就是顾南风能从光明城借出信物的原因021的档案没有其他信息,我也无法探知到更多的消息。但我认为使徒信物这种圣物,单单凭借顾家未来家主的名字……还不够借走。” “你的意思是,顾南风与西洲还有额外的联系?”顾慎眯起双眼,“那么他回长野,背后也有后盾。” “大概率。”褚灵顿了顿,道:“但也只是概率。” “不论如何……我都没有担心他的必要了。” “如果顾南风选择留在北洲,成为新一代的名将,只是时间问题。”顾慎看完档案,松了口气,道:“可他却选择返回长野……想必在归乡之前,这里的困局,他早已了然。” 顾慎心境逐渐平复下来。 其实他也清楚。 在法案谈判之事上,他能做的……就是在需要自己的时刻,推一把力。 在局势明朗之前,静观其变便好。 “比起顾南风,更需要担忧的……是我自己。”顾慎笑了笑,“来到长野之后,我隐约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尤其是罗胖子对我说的那句话。” 他时常听三所之人,听到顾慎的名字。 “周济人在裁决所里有不少敌人。”褚灵轻声道:“你要小心。” 第十三章 催眠种子 风雪很大。 一架小型飞艇,悬停在落银城要塞的巨壁上空,操作舱中的野犬望向面前的浮空投影屏,静静等待着回应……许久之后,弧光缓缓拼凑出一张伏案桌前的景象。 “铸雪大人。” 桌案前是一个面容阴柔俊美的男人,披着大氅,正以一只羽毛笔记录着什么……这当然是旧时代的遗物,只不过能被铸雪大公所使用的物品,都绝非俗物。 “事情都办妥了。” 野犬道:“您嘱咐的那个家伙,已经被我丢进了落银城要塞……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我会亲自照看一段时间。” 闻言之后,坐在桌前的男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铸雪大公连头都没抬:“不用了。” 野犬微微一怔。 他负责驻守落银城要塞,这是北洲战线,正西翼位列前三的重量级要塞,每日有诸多事务需要打理……所以对于北洲以外的事务,野犬知晓并不算多,一部分是性格原因,一部分是他实在太忙。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知道……这个千里迢迢从东洲带回来的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 花帜赵氏的独子。 放眼五洲都是一等一的公子哥。 或许是因为出身高贵,再加上娇生惯养,这货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生存环境,这一路上问了许多问题,也提了许多要求,譬如吃饭,喝水,以及住宿环境等等……因为是铸雪大公特意嘱托要带回北洲的“人物”,所以简短粗犷如野犬,也留了一个心思,这一路北上,给足了对方耐心,直到他把赵器丢进落银城要塞,才算是松了口气。 带一个人,比打一场仗还麻烦。 “随便丢在哪就好了。”铸雪大公仍然是伏案的姿势,轻声重复道:“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也不要给予他任何的帮助……甚至是关注。” 野犬万万没有想到,铸雪大人会是这样的态度。 “怎么……你以为,我把他请过来,是来度假的么?”铸雪缓缓抬头,平静望向飞艇中的野犬,道:“我的确欠赵西来一個人情……但在花帜违背与林家的法案协议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接纳赵器,算是他倒贴我一个人情。只可惜,死人是还不了人情的。我可没有义务帮他照顾儿子。” “可是……让他做些什么呢?”野犬有些头疼,道:“铸雪大人,这是个十足的废物。” “他能做的事情太多了……看大门,扫茅厕,收垃圾。” 铸雪面无表情,道:“你看着安排就好,总而言之,北洲不养废人,也不接受烂泥……受不了的话就让他滚回大都,只不过不会再有人接他,他需要自己一步一步从北洲走回去。” 野犬神情有些复杂。 他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您如此安排……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家伙。” 身份代021……要塞里的许多人都听过这串代码,以及代码对应的称号“山风”。 在北洲要塞防线,见过山风的人很少。 没有听过山风的人,更少。 在北洲……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传奇,用了八年,从最底层一步一步做起,最终成为了锈骨大将的副官,而锈骨大将则直言,这将是比自己还要强大的伟大领袖。 而野犬也只是听闻其名,未睹其容,这实在是个遗憾的事情。 但他知道021进入北洲,也是铸雪大公亲手安排的……只不过当初负责接引的,不是自己,而是三犬之首的“天狗”。 “你想的太多了。” 屏幕另外一边。 铸雪大公眯起双眼,他知道自己的属下可能产生了一些误会。 “要塞里的其他天才021比起来,就像是繁星与皓月……”铸雪大公轻声道:“仅仅用了八年,那个家伙证明了自己的天赋,也证明了自己的努力。可你接过来的这一位,大概就是地上的狗屎。不要拿他021相比,这会很可笑。” 野犬默默闭嘴。 他很少听到铸雪大人的口中说出如此不雅的言语。 但与赵器接触的这段时间,他认为这个词语非常恰当。 “让他去看守落银城要塞的大门吧,从今天起,不要向我汇报这家伙的消息了……八年,如果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升迁一阶,赵西来在地下应该就能笑出声来。”铸雪大公摆了摆手,然后问道:“交给你的另外一件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野犬黯然神伤了一秒,他本以为铸雪大人兴师动众派遣自己远去东洲,会接回一个类021一样根骨异禀的奇才,哪怕现在是坨烂泥,只要大人认定对方有潜力,那么他也认了。可不曾想自己接回来的真的是一个垃圾。 天狗接回来021。 自己接回来了赵器。 这实在是让人难过的事情啊! 下一秒,野犬收敛神情,凝重道:“【天瞳】的发丝,已经交付给了东洲大裁决官。看周济人的架势,应该已经动身前去披月城。” “披月城外的妙境……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铸雪大公放下羽毛笔。 他吃力的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北洲目前可调遣的力量有限,如果能借助周济人和他的弟子,把妙境解决……是最好的情况。怕就怕……” 野犬屏息聆听。 铸雪大公也没有隐瞒。 他微微停顿之后道:“怕就怕,这场妙境比预估的还要庞大……女皇大人曾有预感,大规模的秩序崩塌就要出现了,那可能是【旧世界】的动荡蔓延。这一次,突兀出现的披月城妙境,完全不符合北洲对‘黑点’的规律研究……对此我有不祥的预感。” 野犬如临大敌,紧张问道:“铸雪大人,锈骨大将似乎距离披月城不远,有他托底……” “如果真的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锈骨一个人,是解决不了的。”铸雪大公摇了摇头,“周济人是五洲封号之中,保命能力最强的超凡……希望他这次前往妙境,能够给出一个细致的情报,如果只是某件古代封印物的问世,那么还好,探测出妙境笼罩范围即可规避风险。” “如果与【旧世界】有关……那事情恐怕就严重了。可能需要女皇大人亲自出面查看,如果再麻烦一些,就要轮到最高席的那几个家伙出面了。” 铸雪大公说到后面,眉宇间闪过淡淡的厌恶,道:“希望事情不要那么糟糕……你动身去一趟披月城,协助锈骨,稳住局势,静观其变,在查清妙境情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只需要等待周济人消息,随时准备提供支援即可。” “……是。”野犬恭敬开口。 …… …… “周济人去了北洲?” “是。” “他的学生来了长野?” “是。” “包括那个新的s级……顾……” 谷毻 “顾慎。” 落地窗前,大椅缓缓转动。 披着裁决官大氅的中年男人,坐在长桌之前,背后是落雪和月辉,长夜已深,而他仍在长考深思。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灰黑西服,面容斯文的年轻男人。 师徒二人对视了片刻。 “北洲的披月城要塞出现了一些问题,【天瞳】应该是被困在妙境之中,正在等待救援。”韩当轻声道:“新鲜出炉的消息……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 “上次弹劾之后,我一直在等周济人重回长野。”长考中的男人冷冷开口,“事实证明,他根本就没有回来的勇气,我猜他去往北洲要塞,也只是想要逃避第二轮弹劾。东洲的大裁决官,竟然是这样的货色,实在令人失望。” 朱望又道:“你先前在青河的任务,实在很让人失望。” 韩当默默不语,只是低下头来。 他的十指深深陷入肉里,神情变得愈发痛苦起来。 在上次青河的任务结束之后,他心底落下了一枚种子,而后生根发芽,越长越大。 这枚种子名为“愧疚”……愧疚的原因不是执行任务失败,而是因为,韩当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的调查失实,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失误。 他时不时便会陷入“忏悔”的状态之中。 而这种“愧疚”,让韩当越来越觉得恐怖。 自己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青河的任务,本就是让周济人新收的弟子无法通过审核……怎么到了最后,自己会变成这种模样? 他怎是会愧疚的人! 青河任务的一切,在记忆中都变得模糊,自己好像浑浑噩噩睡了一觉,然后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此后发生的事情,韩当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没过多久,罗洱授封【天瞳】! 这是震动了整个东洲议会的大新闻……针对周济人的弹劾,以及树先生派系的打压,随着【天瞳】的问世,彻底烟消云散。 也是从那一天起,韩当开始怀疑,在青河区,自己是被【天瞳】种下了催眠的暗示种子。 精神系超凡,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 即便韩当已经抵达了深海第十一层的巅峰之境,可他根本就无法找到自己被催眠的证据……而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对自己施加足以抵消暗示的反向催眠。 而韩当能想到,可以帮助自己缓解这种症状的……只有一人。 老师。 这段时日,他一直待在长野静养,在老师的帮助下,对抗内心的梦魇。 看到韩当此刻的痛苦神情。 朱望知道……自己的弟子,又陷入了愧疚的痛苦状态之中。 “……抬头,直视我的双眼。” 一道威严之音,在室内响起。 朱望的眼中,仿佛有一朵逆旋的花瓣,绽放,闭合。 他一字一句,低声道:“我的爱徒啊,不要怀疑自我,你是裁决所二十年来最出色的精神系超凡……秉持内心之道继续前行,不要低头,终有一天,你定能抵达封号之境,能够窥破虚妄,无视桎梏。” 这番言语,如石子坠入心湖。 每一字,都溅起千抹涟漪。 韩当神情变得激烈挣扎起来。 他的面容神情,开始不受控制的扭曲,额头有阵阵青筋暴起,那套服帖合身的西服,尽数被汗液浸湿,只是片刻,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取榨干。 “瞧瞧吧……周济人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朱望愤怒道:“我们怎可原谅,怎能宽恕?” 说这番话的时候,朱望眼中的花瓣,倒逆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韩当低吼一声。 他闭上双眼。 脑海里,那些破碎的,闪逝的记忆,似乎重新浮现,但仅仅是电光一闪,就重新撕碎。 仿佛回到了记忆缺失的前一刹。 隐约间,有无数发丝向着自己蜂拥而来,那如黑潮一般的精神力,仿佛要将自己全部吞没。 离开青河之后。 这道“愧疚之感”,便一直缠绕自己,越缠越紧,现在已经隐约有发展成为“梦魇”的趋势……平白无故,自己连呼吸法的运转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越是顺从,越是发自内心的忏悔,越是舒畅。 可越是反对,越是拒绝愧疚,越是痛苦! 要做自己精神的主人……他怎可低头? 这场催眠,整整持续了十分钟之久。 韩当精神萎顿,瘫坐在椅上。 披着裁决官大氅的朱望,看着自己的“爱徒”,神情同样难看,系铃容易解铃难,他很确定韩当心中此刻的那枚“催眠种子”,就是出自封号级精神超凡的手笔……放眼东洲,这种实力的超凡者屈指可数。 除了天瞳,还能有谁? 自己倾尽全力,也只是做到“稍微缓解”而已。 要挣脱种子,只有三种方法。 一,是依靠自己。这一点目前来看,几乎不可能了。 二,就是根种之人亲自解开。如果这道“心魇”真是天瞳所种,她也不会承认,更不可能解封。 最后……就是寻找一位比天瞳要强上许多的精神系超凡,强行解开这道催眠。 三条,一条比一条难。 尤其是第三条……精神系超凡修成封号的难度太大,抵达十二层后,谁也不敢说稳胜于谁,想要找到能够强行拔除天瞳催眠的强者,实在太难。 第十四章 打拳 一夜大雪。 破晓时分,顾慎从惊蛰呼吸法的运转之中醒来。 窗外有嘈杂的人声。 罗胖子安排的住所……有专人负责看守,闲杂人等严禁进入才对。 这一大清早,会有谁来? “有超凡者……不止一位。”褚灵第一时间调动图像,传递到顾慎脑海之中,“来者不善,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你。” 顾慎皱了皱眉。 …… …… 小墅群前,罗钰的亲卫拦住了一行无视门禁的超凡者。 十几位男男女女,看起来都很年轻,直接就要往墅区里创,这还了得? “抱歉……这里是顾家的府邸,诸位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亲卫连忙上前阻拦。 他说的很委婉,但言外之意也很明确。 然而这些人有说有笑,围着一位披着白氅的年轻男人,根本就没有把亲卫放在眼里。 那位披着白氅的男人,剑眉星目,甚是英俊。 他态度温和,带着笑意,吐出了两字。 “没有找错,来的就是这里。” 无形压力袭来……亲卫咬了咬牙,艰难抵在原地:“阁下是?” “我是谁,不重要……一个慕名而来的访客,慕s级之名。” 男人抬起头来,目光缓缓望向墅群深处,轻笑道:“对于客人,顾家一直以礼相待,想必不会拒绝善意的来访吧?” 亲卫神情微变,还没来得及开口。 “还请……让一让。” 这一次,随着客气的话音落下。 一阵气浪荡开。 准备上前一步的亲卫,面色骤变,一股无形的力量喷薄而出,重重砸中他的胸膛,撞在一座石墩之上。 “楚师兄的精神力又精进了。”一旁有年轻女子感叹。 另外一位年轻人瞥了眼被击飞而出的罗钰亲卫,啧啧道:“这家伙应该也有深海三层的实力了,楚师兄一念扫出便将其击倒……这是已经开始参悟‘精神领域’了吗?” 众人议论纷纷。 “还早。” 这位楚师兄微笑道,“距离参悟精神领域,还差得远。其实都是因为谷雨卷精妙……我开始修行这部呼吸法,才刚刚半年,整个人的肺腑窍穴,都仿佛被净化一般。” 精神系超凡的深水区试炼。 前三层的内容是小催眠和大催眠。 四到六层便是释放精神力,在物质世界显化……从第七层开始,参悟精神领域,其实这个过程与强攻系自然系相差不远,前者是构搭精神世界,后者是领悟物质本源。 第十层的精神系超凡,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完整领域。 譬如韩当的【真言】。 到了这里,三系的超凡者殊途同归,强攻系和自然系,这两个修行外力的超凡流派,开始兼顾内在。 一个是从内向外走。 另外两個,则是从外向内。 到了第十层,各自拥有自己的“器物领域”,“精神海洋”,“元素世界”。 而在超凡修行的过程中,呼吸法所起到的作用,就是弥补肉身与精神之间的“不协调”,越强大的呼吸法,越可以降低失控的风险,并且提高晋升的稳定性。 只不过身体是有自己的“习惯”的。 修行一门呼吸法,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 参悟,理解,融会贯通。 所以,每一个超凡者,都渴望能够获得“强大”的呼吸法,能够一劳永逸……至于修行多门呼吸法,这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切换不同的呼吸,即便精神能够承受,肉身也无法承受,这个道理其实不难理解,就像是没有人尝试,去兼容不同的“超凡源质”,来试图消化两种不同的超凡能力。 对于大部分超凡者而言,选定一门呼吸法,通常就不会更换。 否则,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让身体重新熟悉,新的呼吸节奏,以及观想韵律。 …… …… 楚师兄一行人向着墅群走去。 事实上,在这群人刚刚踏入大门第一步的时候,就引起了内里的注意。 盘膝坐在床前的顾家少主,缓缓睁开双眼。 岚切裹挟着精神力,他看清了远方的景象。 大清早就有不速之客……顾南风瞥了眼隔壁屋子呼呼大睡的邢云,有些讽刺地心想,这就是冢鬼给自己招来的“好运”么? “南风兄。” 下一刻。 一缕柔和的火苗,承载着顾慎的精神力,顺延岚切的声音流淌而来。 顾南风微微一怔。 “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顾慎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愤怒,有的只是平静,“如果方便的话,接下来交给我自己处理便好,就不劳烦你插手了。” 同样的声音,也传给了陆南槿。 顾慎站在窗前。 “楚决,三年前加入长野审判所,评级是b+,精神系超凡者,目前实力是深水区第五层。” 完整的档案被褚灵列出。 一共十二个人,最需要注意的,就是楚决……其他都是今年加入长野审判所的新人,刚刚开始超凡修行不到半年,评级也都在b和d级之间不等。 “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褚灵的语调里带着三分笑意,调侃道:“这些人的档案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加密,看来都是普通人……我有点好奇,谁给他们的勇气?” “或许在长野……这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 顾慎平静道:“罗钰说三所有很多人在议论我……一个s级的出现,当然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想要交一交手,也是正常。” 长野是一个好战之城。 三所的大本营就设在这里,东洲联邦也鼓励年轻的超凡者在雪禁城内比试,交手,每年甚至会举办三所联合的大赛。 尚武之风,在长野盛行。 所以这里才能造就出顾长志这样的人物,据说在顾长志年轻之时,长野曾迎来了一个五百年一见的黄金盛世,许多天才超凡者在长野诞生,其中有极多极多的强者,后来撑起了东洲联邦的半边天,而这些人中最耀眼的……自然是顾长志。 群星璀璨。 皓月当空。 只不过这位神座大人,似乎也带走了长野的气运……直到他沉睡在清冢之内,这座好战之城的气运,才一点一点恢复,好转。 “其实我有些好奇,这些人为什么来的如此之快?”顾慎有些头疼,道:“前脚刚刚落地,他们后脚就赶过来挑战了……难道不用睡觉的吗?” 消息的传出太迅速了。 “长野有千万双眼,在盯着你。”褚灵道:“从你成为s级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 “也是……”顾慎悠悠吐出一口气。 “这些人来者不善……”褚灵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顾慎眯起双眼,望着窗外的那一群超凡者,轻声道:“我才刚来长野第一天,连觉都没睡安稳,求战者就找上门来了……如果避战,那接下来岂不是要被人骑在头上拉屎?” “打?”褚灵试探性问道。 “打!”顾慎握了握拳,平静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 …… “诸位风尘仆仆,应是辛苦了吧。” 顾慎推开窗户,望向不远处的那一群超凡者,微笑道:“诸位,可是在找我?” 楚决微微皱眉,望向声音方向。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家伙现身地如此干净利落。 似乎是在等着自己送上门? “啪”的一声。 顾慎双手扶着窗台,轻轻纵身一跃,与先前遭遇大火灾时的狼狈不同,袖口之内的真理之尺,在坠降的那一刻无声无息的亮起一刹。 他平稳落地,推开春雨观府门,来到众人面前。 那些刚刚拜入审判所门下的年轻超凡者们,有些面面相觑,他们看着顾慎……没有想到这位所谓的“s级”,竟然是如此年轻。 看这面容,约莫也就是十七八岁? 实际上,跟他们一样,顾慎也是一个新人……开始超凡修行,也才几个月的时间。 “你就是……顾慎?” 楚决仔细打量着顾慎,他的精神力竟然完全无法看出眼前这少年的深浅……东洲联邦对于顾慎的实力没有任何情报记载,只是传闻这是一位天赋异禀的精神系超凡,除此以外,没有更多的讯息。 “正是。” 顾慎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一行人分别的姓名,来历,但还是要故作不知,笑着问道:“阁下是?” “顾慎,我谨以长野审判所审判使官的身份,向你发起挑战!” 楚决沉声道:“我的老师是第四审判官,这些都是我的师弟师妹,若是你今日能胜过他们,便算是我们输了……” 什么鬼? 顾慎皱起眉头。 这些刚刚开始修行不到半年的审判所超凡者……虽然看起来年龄普遍比自己大好几岁,但真正能打的,一个都没有! 一群臭鱼烂虾,才是来挑战自己的人? 事情似乎与自己所想的有一些偏差。 “其实主动发起挑战,是长野传承多年的习俗……你可以拒绝,他们可以继续发起。” 便在此时。 一缕柔风,裹挟着顾南风的声音缓缓传来。 “本意是鼓励比斗,锻炼实力。但这个家伙显然没存好心思,与这些人比试,对你的实力没有任何的好处,裨益。” “单单是审判所内的审判官就有十几位,每一位门下都有学生弟子……这种挑战,不重复的来,每天都能有数十人,持续好几个月。” 顾慎神情复杂,盯着楚决。 这老小子玩阴的……今天是第一拨,明天是第二拨,一直这么打下去,任谁都得被烦死。 “拒绝就好。”顾南风的岚切继续传音,道:“我帮你把这群家伙赶走。” 顾慎摇了摇头,用炽火汇聚精神,回应道:“不必了……多谢南风兄的好意。” 他虽然姓顾,住在顾家的府邸。 但他可不是软脚虾,只能依靠顾家生存,在长野这种地方该怎么活下去,顾慎还是知道的。 紧接着,他抬起头来,冷冷打断了楚决的话音。 “好了……不用继续自报家门了。” 楚决微微一怔。 他也不恼怒,就这么看着顾慎,淡然道:“你若是准备好了,挑战随时都可以开始。” 他的背后,那些年轻的师弟师妹们,都跃跃欲试。 顾慎笑了。 “伱准备好了么?” 楚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的少年已经开始捋袖子…… “既然是审判所的同僚……那我可就得认真出一出力了。”顾慎活动了一下筋骨,幽幽道:“诸位同好,也别寻思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了,没有意义。大家超凡修行才几个月,连架都没打几场,想必今天来……也只是想开开眼界的,对吧?” 这些师弟师妹们有些茫然。 “我接受挑战……不过,接受的是你的挑战。”顾慎望向楚决,淡淡道:“我下手没个轻重,千万见谅!” 下一刻。 顾慎忽然出手了。 他陡然蹬地掠出,犹如一头猛虎,扑向楚决。 楚决神情骤变。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顾慎竟然如此狡猾……而且如此猖狂,竟然敢对自己出手?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 这个传闻中精神系的s级超凡,竟然选择……近身肉搏! 那看似高雅风致的雪白大氅,此刻反倒成了累赘,楚决连忙向后退去,然后眼前少年的速度快的惊人,没有动用任何封印物,只是一拳! “轰!” 他甚至听到了雷鸣般的音爆声音! 仓促之下,楚决连忙运转谷雨卷,祭出一缕精神力,向着顾慎扫去,极近距离之下,这道精神力瞬间开枝散叶,化为层层气浪,如疾风骤雨一般洒出。 顾慎不躲也不闪,直接硬接! 他选择敞开自己的防御,让这些精神力,尽数落在自己的精神领域之中! 在四季旷野之上,只是溅起了轻微涟漪。 接下来—— 一拳! 只是一拳! 楚决被打得重重飞起,摔倒在地。 他那张英俊的面容,似乎都被打得凹陷下来。 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上便骑了一道身影,劈头盖脸都是拳头影子,和呼啸的破风之音。 顾慎从大都锻炼的实战之术,终于找到了一个好用的人型靶子。 在此刻,毫无保留地施展而出!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疾风骤雨。 第十五章 反客为主 风来观。 陆南槿盘膝而坐,膝前横着一把木刀。 按顾南风的指导,她抛弃了东洲裁决所秘银所制的超凡刀器,改用了朴实无华的木刀,在北洲那些超凡者的修行中,木刀会比秘银刀更难以凝聚源质……也因此需要更专注于能力本身。 想要提升战力,那么就需要时时刻刻沉浸在“岚切”的世界中。 风不是死物。 而是活物。 如果岚切的掌握者,与自身的能力完美相融,那么她无需自己去看,去听,只需要通过“风流”,便感知到外界的风吹草动。 此刻的陆南槿,就沉浸在岚切外放,通过流风来感知外界景象的境界之中。 她看到了春雨观前顾慎打楚决的那一架……干净利落。 或者用简单粗暴来形容更加贴切。 “顾慎……已经有这么强了吗?”陆南槿有些讶异。 对面那位超凡者的实力,应该有深海五层吧? 正面交战,被顾慎直接碾压。 让陆南槿留意的是交战中的一个小细节……楚决的精神冲击,顾慎没有躲闪,而是直接硬抗,这是相当不明智的选择。 精神系超凡的灵精神冲击,威力极大。 这是直接作用在精神层面上的打击! 即便要肉身搏杀,也要谨慎提防……可这场战斗之所以变成碾压,是因为顾慎不仅仅抗住了对方的精神冲击,而且毫发无伤! 当一位精神系被近身,结局已经不用多想。 顾慎在拜入周济人门下之后,就开始勤勉锤炼自己的体术,而且这小子的天赋确实不错,不仅仅是精神力方面。 在大都联手执行“清剿长久基金会”的任务之时,陆南槿就发现,顾慎的体术竟然相当不错,远超过同境界的精神系超凡者。 是因为惊蛰呼吸法增强体魄的原因么? 还是因为“乌鸦”的悉心教导? 她并不知道。 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炽火”并非单纯的精神系能力,每一次吞噬超凡源质,消化之后的反哺,也不仅仅作用在精神方面。 …… …… 弱。 太弱。 顾慎清楚认知到了评级的重要性……眼前这个加入监狱所时评级为b+的超凡者,论实战能力和战斗经验,都不如自己,而且相差很大。 之前在鸢丹街,他袭杀了一位深海第五层的强攻系超凡者。 那可是正面的贴身肉搏! 时厉的实力,比楚决要强很多……有一部分是因为生死战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修行环境的不同。 眼前的“楚师兄”给顾慎一种强则强已,根基不稳的虚浮感。 初来乍到,他还不清楚三所的超凡者在长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水平。 但眼前的第一拨挑战者……实在让顾慎有些失望。 难道说只有监狱所的超凡者才是这样? 因为不执行生死任务,缺乏实战经验,空有深水区的试炼水平,却不能搏杀,就像是一朵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好看是好看,但没有什么卵用。 一拳接着一拳! 拳拳到肉! 顾慎骑在楚决的身上,当着十几位监狱所的新人超凡者面,全力殴打着这个毫无招架之力的沙包,楚师兄颜面尽失,他抱头只有招架之力,最终怒吼一声,尝试反抗! 两人距离极近。 楚决再一次施展“精神引爆”,凝聚精神力对准顾慎射去。 正常来说,如果不做防御……即便是同境界的超凡者,也无法抵抗这一招。 这是十分狠毒的“杀招”! 可精神力射中顾慎,却如同泥牛入海,刹那间消失殆尽。 换来的,就是顾慎更加大力的拳头! “砰”的一拳。 这一拳,锤得楚决几乎要喷出血来……他严重怀疑这位s级的档案信息有误,这家伙的蛮力大的像是一头牛,怎么可能是精神系超凡? 殊不知。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奇葩,异类。 在结识宋慈,并且在老城区殴打赵器之后……顾慎就感受到了“拳头”的魅力。 “喜欢玩偷袭?” 顾慎当然感受到了楚决的小伎俩。 他冷笑一声。 换做其他人遇到这手段,倒还真的有些麻烦。 只不过,这家伙遇到了自己! 有“四季旷野”笼罩灵魂,顾慎的精神力格外牢固,深海第五层的精神冲击,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让自己的精神微微撼动了一下。 这楚决,修行的是监狱所的“谷雨卷”……从刚刚窃听的谈话内容中来看,他应该是修行了半年多一些? 那和自己修行惊蛰的时间相差不多。 但精神力的强度,却不是一個级别。 即便没有顾长志先生的“馈赠”,不使用贴身肉搏,顾慎也完全可以赢下这场对决……如果要追溯原因,那么应该就是两卷呼吸法的运转次数不同。 顾慎的惊蛰呼吸法,是百分百的完全参悟。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裁决所内,第二个能够将这份呼吸法意境完全雕刻,拓印而出的人物。 这也就导致了,他的呼吸法运转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 而楚决这种普通参悟的修行者,与他相比,每天的运转次数要少上数倍,同样的修行时间,运转次数却只有顾慎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精神强度怎么可能相提比论? “……结束了。” 顾慎握拳,提气。 最后一拳,高高抬起,悬在空中,没有落下。 向来秉持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个理念的顾慎……可没有在对决中留手的习惯。 他皱起眉头,向着自己的拳头方向看去。 有无数银白的细丝,缠绕着自己的拳头,仿佛形成了一张蛛网。 “既是比试……点到为止便好。” 远方有一位瘦高的男人,披着监狱所的大袍,缓缓走来,他带着白色的大檐帽,轻声道:“小顾师弟,你已经赢了。” 打了小的,引出大的? 监狱所的“大人物”出来了啊……这家伙的实力很强,比楚决要强上很多很多。 “呵……”顾慎笑了笑,问道:“所以呢?” “嗤”的一声。 真理之尺在袖内闪出一缕弧光。 包裹他拳头的蛛丝,瞬间被切割断裂……蛛丝断裂的这一幕被瘦高男人看在眼里,大檐帽下的瞳孔微微收凝,他很确信,眼前这个少年的实力,最多只有深水区四层到五层左右。 可刚刚“斩断”蛛丝的动作,快得他都没有看清。 是动用了能力么?还是封印物的力量? “既然获胜,何必再行羞辱。”白色大檐帽男人摇了摇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道理,树先生没有教你么?” “抱歉……这个道理,他还真没有教我。”顾慎笑了。 “按你的说法,在开打之前,我就已经赢了。带着一群新人,一群这些连能力运用都不熟练的人,凭什么来挑战我,有什么机会能打赢我?难道是想把别人往火坑里推,然后自己在一旁看戏,这是监狱所的行事之道么?” 楚决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白色大檐帽男人若有所思。 这一番话后……他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因为收到了求助信息,碰巧又在附近,所以第一时间赶来,没有想到竟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瞥了眼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楚决,他眼里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带着十几位新人,挑战裁决所的s级,其实输了倒也无妨,但耍小心思,结果被人戳穿,直接按在地上暴打,却是丢人丢到家了。 但也只能说是活该! “既然要战,那便战到底,长野男儿,哪有打到一半,见势不对,就投降认输的道理,那岂不是成了缩头乌龟,丢了背后师门的颜面,你说……对吧?” 话虽如此,但顾慎起身之后,只是握了握拳,没有继续动手。 他收敛气息,有些讽刺地笑道:“须知……有些时候,脸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上前丢的。” 白色大檐帽男人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他无话可说。 “阁下又是哪位?” 顾慎整理了一下衣着,道:“不会也是来下战书的吧?” “不至于。” 白色大檐帽男人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笑来,“虽然我很想和你打……但这样未免太欺负人。长野尚武,鼓励对决,但并不鼓励以大欺小,若你现在有深海十层的实力,我们倒是可以比划一二。” “在下是第四审判官门下,大师兄,邹鹤。” 白色大檐帽男人瞥了眼不成器的师弟,没有理会,而是笑着自我介绍,道:“小顾师弟的确天赋异禀,见识了。” 仅仅修行半年。 就能把楚决打成这个模样……用天赋异禀来形容,其实是有些客气了。 “不打不相识,今天也算是结交善缘。”邹鹤轻描淡写道:“小顾师弟,同为三所子弟,以后可要多多照顾,常常走动。” 说完。 他低声道:“还不快起来?准备躺多久?还嫌自己不够丢人?” 楚决闻言之后,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满面狼藉,接过一位师妹递来的雪白帛帕,捂住流血额头。 他快步来到大师兄身前,“师兄……” 邹鹤皱眉,抬手制止了楚决开口说话,同时以精神力传递声音责问道:“怎如此莽撞?” “是韩当……” 楚决满脸委屈,心声回应道:“韩当告诉我,顾慎实力很弱,不过深海三四层,只需要带着师弟师妹们前来挑战,不论事成与否……他都会赠我一件封印物……” 邹鹤面无表情,在心底冷冷说了二字。 蠢货。 回过头来,他挤出三分笑意,道:“小顾师弟,就不打扰了。” “慢着……” 顾慎也是同样微笑,却道:“邹师兄……这就想走了吗?” 邹鹤眯起双眼,故作讶然笑道:“小顾师弟是要请我们留下来喝茶?” “茶是留给客人的,不是留给你们的。” 顾慎脸上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他懒得再伪装,直截了当道:“一码归一码,挑战我的事情……算是结了,可其他事还没了结。诸位是从哪知道我住在此地的?” 楚决心底咯噔一声。 “裁决所,韩当。” 邹鹤开口倒也爽快。 他毫不犹豫就将策划这场挑战的家伙抖了出来:“裁决所的朱望裁决官,负责长野大区的监察与维稳,他手中握着一条完整的【风瞳】监察链,长野城的风吹草动,想必是瞒不过他们师徒二人……我这位不争气的师弟,就是听了韩当的建议,才赶到此地。” 顾慎不动声色,默默攥拢双拳。 韩当。 又是韩当。 他隐约觉察有些不太对劲。 青河分别之时,罗师姐告诉自己……她对韩当施加了催眠,当初试炼所发生的事情,韩当会忘得一干二净,按理来说,【天瞳】的实力已经在精神系超凡中封顶。 这份催眠,应该没有被解开。 那么韩当针对自己……很可能就是背后老师朱望的授意,或许是因为周济人还没有回到长野的缘故,这对觊觎“大裁决官”之位的师徒,似乎已经开始了一系列的行动。 不用想也知道。 韩当能找来一拨人,就能找来五拨,十拨。 如今长野三所的所有超凡者,都对自己这位“s”级新人很感兴趣……实力太强的还会自诩颜面,稍稍忍耐,而像楚决这样直接登门的,绝不是少数。 韩当请人开了个头。 这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打,是打不完的……一拨拨挑战者登门,烦也能把人烦死。 不打,那恐怕就正遂了韩当的心愿。 堂堂s级……畏战? 顾慎沉默了两秒钟,事实上他倒并不觉得头疼……因为自己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对决,实战。只是登门挑战者的实力层次不齐,并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这件事情还有另外的一种解决办法。 “小顾师弟,若无他事……我们就回去了。” 邹鹤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他已经把幕后黑手甩了出来,把麻烦撇的一干二净,想必顾慎是粘不上自己了。 “再等等。” 顾慎忽然换上了一副笑脸。 他微笑道:“邹师兄……可是要回监狱所?” 邹鹤微微一怔。 顾慎认真问道:“请问邹师兄门下,也就是第四审判官麾下……最能打的年轻超凡者,是哪位?” 第十六章 食铁之徒 雪禁城,联邦大厦。 “小韩师兄……这个修行半年的s级,至于你这么大费周章吗?” 只有两人的会议室里,一个披散长发的年轻女子,正在对着镜子涂抹口红,描眉化妆。 她根本没有抬眼,目光始终在镜中自己的容颜上,一边化妆,一边轻声笑道:“虽然是不同派系,但好歹也同为裁决所的超凡者……这是在担心他未来抢了你的饭碗?还是说,担心他抢走朱望的饭碗?” 虽然看起来年龄相近。 但女子说话却是毫不留情。 她竟是直呼了长野位列第二的裁决官大名。 要知道……大裁决官之位颇有争议,针对周济人的弹劾风波已经不止一次的出现,甚至有传言说联邦要加设大裁决官的位置。 而朱望,就是新任大裁决官的不二人选! “白露小姐……” 更离奇的是,韩当却是毫不恼怒,温和笑道:“顾慎虽然是我的同所师弟,但性格内敛,不喜争斗。我不希望他在长野过得太平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白家愿意教他这个道理,那么我也愿意替他掏这笔学费。” “你还真是……慷慨大方,体贴后生的大善人啊。” 白露眯起双眼,盯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面容,分不清是夸赞还是讽刺的说了这么一句。 她简单花了一下妆后,原先那张素雅清丽的面容,竟变得有些妩媚。 抛了抛发丝,大波浪随风落下。 “毕竟是个s级……实战经历或许比较少,但整体战力还是有的,你的预估是深水区四层到五层?”白露淡淡开口。 “最多深水区五层。”韩当笃定道:“白家战斗天才诸多,随便一位,只需同境打赢他便可。” “这可不简单啊……”白露搓了搓手指,有些为难。 “我可以加钱。”韩当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开口。 白露摇了摇头。 “俗……太俗……这些俗物,白家还需要吗?” “我出原先的三倍。” 韩当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轻声问道:“白小姐说的有道理,可思前想后,我身上能让白家动心的,应该也就只有这些俗物……想必没有人会嫌弃俗物太多,毕竟白家也有俗人,对吧?” 白露闻言,微微一怔。 两人对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这件事情便说定了。” 白露敲定这桩生意之后,戴上全息眼镜,她眯起双眼,看到了有趣的讯息,轻声笑道:“小韩师兄,你费心关照的那位顾师弟……似乎跟你刚刚描述的不太一样啊。” 韩当微微皱眉。 他也戴上全息眼镜,精神链接进入深水区论坛。 雪禁城内的超凡者都沸腾了。 所有人都在讨论着一个讯息……裁决所的新任s级顾慎刚刚来到长野的第一天,就十分主动地向监狱所,第四审判官门下的同境天才,发起了挑战! 韩当注意到白露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 你管这叫性格内敛? …… …… 顾慎没有想到,自己的约战,会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 东洲联邦斥巨资在雪禁城修筑了大量的超凡修行道馆,三所成员有各自的专属道馆,可以进行不同的修行……而约战地点就在第四审判官的道馆之内。 陆南槿和顾南风都随顾慎一同动身,前往道馆。 前脚刚到,后脚约莫半小时,这座道馆就涌入了数百位观战者。 “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很多人都来了,还有一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动静太大,罗胖子也被惊动。 只不过……罗钰最早得知的消息是有一伙不速之客,要硬闯墅群。 这個消息可把他吓得不清。 他第一时间动身,打了通电话后,半路又掉头,向着道馆赶去,此刻终于忙不迭赶到了少主身边,看到少主无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擦拭面颊上的汗水,低声问道:“少主,您这是准备把雪禁城的天顶给掀咯?” 罗胖子可认得这道馆来的大人物们。 许多都是在长野城内,功成名就的“裁决官”,“指挥官”,“审判官”,三所的中流砥柱! 顾南风抱着木刀,轻声笑道:“放轻松,目前为止,这里还没人认出我……现在这个仗势,可与我无关。” 他望向身旁的顾慎。 “罗兄,给你添麻烦了。” 顾慎连忙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然后笑道:“谁能料到,一大清早,监狱所的人来找我麻烦呢……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出自无奈,只能如此了。” 罗胖子微微一怔。 他听完之后,甚是汗颜。 什么叫“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这裁决所的s级性格实在有些彪悍,这已经打到第四审判官的道馆了,这分明是打,而且打到底了! 等了片刻,顾慎隐约有些失去耐心。 “邹师兄,令师门下的人,来得有些太慢了。” 他扭头对邹鹤道:“这约战消息传出去……观战的人都挤满道馆,怎么应战的人还没到?” 邹鹤冷冷道:“不急,再等等。我那位天赋异禀的小师弟……刚刚结束闭关修行,正在赶来的路上,最多还有十分钟,就能到了。” “这是想再拖些时间,好让更多人都看到……” 罗胖子眉头一皱,低声劝诫道:“小顾兄,你修行不过半年,与人约战,有弊无利啊……万一赢了,那是理应如此,万一输了……” 顾慎可是s级! 输了,可就糟了! “既是同境之战,何必在乎修行时间。”顾慎轻描淡写,道:“只要是同境,就算对方比我多修行十年又如何?他要拖,那便拖……让长野都看看,我是怎么赢的!” 有顾南风在。 此战最重要的“公平”,便能得以保证! 今日之所以要反打,甚至打到第四审判官门前,一是要证明自己的“s级”名正言顺,二……则是顾慎不想自己落入被动。 韩当想要玩阴的? 公平对决,光明正大的同境挑战……顾慎自然不惧。 但今日不主动出击,日后那些躲在幕后的阴刀暗箭,可就十分难防了。 “放心……” 顾南风轻声道:“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这一句话,便是最大的保障。 他会负责监察全场,并且确保今日的对决,不会出现阴招。 此言一出,罗胖子便知道……少主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了,显然少主大人是真的把顾慎当做“朋友”了,这是要用顾家之名,为这场对决添一份重量。 意识到这一点后,罗钰不再开口多言,只是乖乖站在一侧,默默用传讯器,向着自家的那位老爷子发出了一条消息。 …… …… “……来了!” 顾慎眯起双眼,看着道馆人群熙熙攘攘,让出一条道来。 这一架约架的声势十分浩大,但邹鹤的老师,也就是监狱所的那位“第四审判官”,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原因很简单。 这是学生弟子之间的争斗。 周济人没有出面。 他自然也不会。 这一架的输赢如何,也是由弟子自己的实力来见真章,周济人前往北洲的消息,在长野城高层已是人尽皆知……如果今日他出面,而周济人未出面,那么门下弟子即便赢了,也难免落人话柄。 “第四审判官门下的小师弟‘沈离’,强攻系超凡者,天赋评级为a级,修行了一年零三个月,上一次深水区测试是在一个月前,深水区第五层圆满,随时可以突破成为第六层。” 褚灵调出的档案信息在顾慎眼前浮现。 “强攻系,能力【食铁之徒】?” 有一条消息,引起了顾慎的注意。 这是一种运用铁元素的能力……与【铁王座】有些类似,但又不太相同。 铁五的【铁王座】,可以完美驾驭铁元素的分离,以及凝聚,修到大成之后,甚至可以剥离并且重组元素形态,因为可动用的力量更加纯粹,所以被归类进入了【自然系】的范畴之中。 【食铁之徒】的能力则要简单粗暴一些。 沈离可以驾驭肉眼可见的铁质器物,并且将其融入自己躯干之中,换而言之……他自身便是一件熔炼铁器的人形封印物,一拳一脚,皆如铁淬。 这简直就是一件人形自走兵器! 一对一,擂台战,这几乎是无敌的能力。 打,我拳拳都是铁拳。 防,我身上坚若铁板。 而当沈离出场的那一刻……顾慎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让自己等了如此之久。 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少年,披着一件特质的甲胄铁衣,在众人目光中缓缓登上了道馆的擂台。 顾慎神情复杂瞥了眼邹鹤。 后者神情平静,视众人目光之于无睹。 沈离刚刚是在闭关修行?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是临战之际着手准备铁器去了! “小师弟……你终于来了!” 看到沈离的那一刻,最激动的人就是楚决,他快步上前,拍了拍一身甲胄,拍出了沉重的闷响,感受到了满满的安全感。 楚决偷偷望向顾慎,低声提醒道:“这个小子极擅近战……拳脚功夫相当了得,而且似乎可以无视精神冲击,你可千万要小心。即便有这一身甲……还是要谨慎一些。” 沈离一路听完,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冷瞥了一眼楚决。 “……” 虽是同一门下,但楚决被这一眼看得不敢再说话,想到这位小师弟的“狠人事迹”,他非常识趣的把接下来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沈离拖着身子,来到台前,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屏住气息,双手撑台。 “咔嚓……” 沈离缓缓登台,而那件披在身上的铁甲,竟然在他登台之时,与其肌肤相融,一点一点,向内渗透,如冰雪一般消融……数秒之后,只剩下缭绕在他身旁的一股浓郁铁风。 顾慎眯起双眼,看着沈离双手按下,在道馆战斗擂台上按出的凹坑。 这就是【食铁之徒】的能力么? 这家伙准备了这么久……应该融了不止一件铁甲吧? …… …… 在大都,顾慎经历了数场战斗。 其中大多都是生死之战……无论是梦境中的,还是现实世界之中,稍有不慎,输掉之后,便可能是灵魂破碎,或者生命破灭。 面对长久基金会,面对使徒……在压力巨大的战斗中,顾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战力的变化。 他的战力变强,与参悟境界,似乎没什么关系。 他在完成大催眠的参悟之后……甚至没有再进行过深水区的“超凡试炼”了。 因为……没有意义。 真理之尺的发动变得更加顺从心意。 炽火也更加熟练。 正如顾南风所说的,即便没有深水区,超凡者依旧可以修行,而在前期所需要做到的……便是寻找一盏属于自己的“明灯”。 这是一条摸索之路。 炽火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力……是精神系么? 不,绝对不止于此。 顾慎隐约感觉到,如果按照深水区的超凡试炼去前行,炽火的能力恐怕反而会“局限于此”了。 在北上的路上,陆南槿问顾南风,什么是最好的修行方法? 顾少主的回答很简单。 无他—— 打! 突破极限,成则生,败则死……这是最疯狂的修行方法,但也是最好用的修行方法。 顾慎看到沈离的第一眼就知道,长野里不是人人都如楚决一样,空有外在,而无实力。 这绝对是一个久经实战之人! 虽然年轻,但眼有戾意。 飘荡在道馆上方的铁风,隐约掺杂着血腥之气。 “顾慎……这场对决……不对劲!” 不断调查档案的褚灵,声音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沈离被勒令不得离开雪禁城风瞳监管区域……因为他在上次执行b级收容任务的过程中,杀死了任务目标,一共四位失控者,全都死在了【食铁之徒】的攻击之下。” “这场任务,引起了联邦中央安全委员会的注意,他们决定对沈离实行监管,观察一段时间……换而言之,他不是在闭关修行,而是在第四审判官的门下‘禁足’。” “就在刚刚,第四审判官放开了权限……他才得以离开禁闭室!” 顾慎瞳孔微微收缩。 登上擂台的沈离,与他对视,眼瞳中的黑色犹如一块漆铁。 没有行礼。 没有出声。 下一刻—— 擂台的石质地面陡然炸开,沈离犹如一枚炮弹,拔射而出,重重撞向顾慎! …… …… (有些卡文,久等久等) 第十七章 临阵突破 “啪!” 一道闷响! 顾慎面前瞬间出现一道砸射而来的身影。 直接开打了! 这沈离的戾气……不是一般的大。 顾慎眯起双眼,没有直接硬撼,而是脚尖轻轻一点,向着一侧掠出数米,他很清楚,【食铁之徒】这类的能力,即便放到强攻系中也算是“重炮手”。 一眼看去,就能看出【食铁之徒】与【岚切】的轻盈和锋利截然不同! 这能力的压迫感非常强。 但……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能力。 类似【食铁之徒】这样着重于沉重进攻的能力,往往会牺牲一些其他的东西……譬如机动性。 闪躲之后,顾慎远远落在沈离对面。 他以心声对褚灵问道:“收容任务中,杀死失控者……这家伙的戾气未免也太重了些,会不会濒临失控?” “从案卷中来看,第四审判官对沈离进行了精神测量,他有着极强的争胜欲,但并没有失控趋势,这一点可以放心。”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极度危险!” “……实在不行,这场对决就到此为止吧,我可以立即通知联邦安全委员会,监察沈离的禁闭状态,来中止这场比试。”褚灵有些犹豫,道:“这家伙很有可能是个疯子!” “不……” 顾慎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中止。” 并非是自负……而是,自信! 他有信心能赢,而且也十分渴望与沈离的这场对决! 话音刚落。 顾慎面前一阵铁风席卷,沈离一个前踏步,再次如炮弹一般迸射贴近到顾慎面前。 一枚铁拳弹射而出。 精神链接的对话到此为止,顾慎聚集全部的精神,他微微侧首,那速度极快的铁拳险而又险地擦着面颊砸过,伴随着激烈的劲风,熟悉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距离极近。 顾慎心底微微一颤。 那蕴藏在炽火之内的【铁王座】之力,急切地迸发出要出战的欲望……只是这股欲望一瞬间就被顾慎压下,在鸢丹街炽火失控之后,顾慎就意识到了能力与自己的主次关系。 【炽火】也好,【铁王座】也罢……这些都是自己的能力。 绝不能反过来被它们掌控了。 顾慎再次后掠,退至道馆擂台的边缘位置。 沈离这一次没有再前进袭杀,而是眯起双眼,静静站在原地……他默默回想着刚刚的画面,刚刚一番试探,顾慎的速度,身法,还算凑合,但也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 只是有一点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在极近距离之下……【食铁之徒】的超凡源质,竟然被勾动了一下。 “这就是传闻中的‘s级’么?” 沈离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似乎除了跑……没什么本领。” 顾慎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缓缓抬手,两根手指抹过额头位置,一缕炽火在手指抹过之处,幽幽浮现,火焰中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犹如一朵摇曳睁开的竖瞳。 这一幕,让道馆内的所有观战者都屏住呼吸。 “这就是顾慎s级的能力么?” 罗胖子眯起双眼,喃喃道:“这似乎是自然系的能力?” “事实上并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陆南槿抱着木刀,目光落在那缕小火苗上,“这是未出现在超凡谱系图记载中的能力……根据审核组的推测,这缕火苗中蕴含着极强的精神力量,但同时也能对现实世界造成真实的‘灼烧’。” “难道说……是特质系?”罗胖子心头一颤。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与顾慎初次接触时,铁手的异常。 昨夜回到住所之后,他联系了负责铁手维修的技术人员,但一番检查之后……铁手并无问题,也不需要修补。 “没有人知道这缕火苗内,蕴含着怎样的力量……恐怕连顾慎自己,都没有摸索清楚。” 顾南风开口了,他神情有些复杂,笑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位s级一出现,整个东洲联邦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就连守陵人大师也要亲自看一看他。” “等等……” 罗胖子微微一怔,“少主,您的意思是……守陵人大师要见他?” 这么重要的消息,少主昨晚可没有告诉自己! 当年,顾南风的少主身份,是守陵人大师定下的……虽然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式,或许是占卜,又或许是清冢里沉睡着的那位神座的授意。 但没有人质疑这个决定! 因为守陵人大师的话语,在长野有着独一无二的沉重分量。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外界唯一可以与【清冢】产生联系的桥梁。 除此以外,她也是维系着这座奇迹之地正常运转的重要人物。 由于吸纳大量超凡源质的原因,【清冢】时不时就会封闭一段时间,进行消化,不予开放,在这段时间里,守陵人大师不会与任何人交流,除了……她钦定的人。 顾南风。 这也就是八年来,旧派成员其实也算是期盼少主回归的原因。 只有顾南风才能和守陵人大师联系,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都希望得知守陵人大师关于未来的预言。 源之塔有一位精通占星术的预言家,为中洲提供了诸多便利。 而顾家如果能够得到清冢守陵人的指引……想必未来就会更加顺利! 对于罗胖子的问题,顾南风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做答。 而这个回应,显然就是肯定……罗胖子更加觉得不可思议,紧紧盯着台上的顾慎,他努力想要从这個同样姓顾的少年身上,看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 …… 炽火视野覆盖了顾慎的双眼。 他眼前的世界立即变得不同。 超凡源质在空气中无序的流淌,每个人的呼吸,仿佛都呵出不同的颜色,整个世界仿佛是一抹又一抹的色彩漩涡拼凑而成。 就连看台下的那些“大人物”们,也不例外。 而在炽火视野中的“沈离”,则是化为了一层层铁衣笼罩的“怪人”,顾慎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熔炼了四层铁衣,【食铁之徒】的超凡源质,仿佛一个人形兵器,凝聚附着在沈离身躯之上。 顾慎缓缓拉开拳架。 他没有动用真理之尺,也没有动用时停指针……只动用了眉心的那一小缕炽火。 骤烈的心跳,在惊蛰呼吸法的运转下缓缓恢复平定。 炽火摇曳。 顾慎,闭上了双眼。 闭眼之后,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他勾了勾手掌,示意沈离尽管进攻。 而这一举动,在外人看来……毫无疑问,是挑衅,是蔑视! 沈离面色骤然阴沉,他的衣衫瞬间铁化,整个人的面容五官也浮现出一层铁锈! 【食铁之徒】尚未凝聚的领域雏胚,瞬间展开,层层叠叠加持在他身上! 这竟是已经开始尝试凝聚领域的狠人……这可不是情报中沈离能够做到的事情! 果然……真正强大的超凡者,实力都要比深水区的试炼层数更强。 静谧到落针可闻的战台之上,刹那铁风翻涌,一尊铁人开始奔跑,一瞬间突破数十米距离,炽热的铁风如火一般燃烧。 闭着双眼的顾慎,看清了沈离“铁化奔跑”的每一个过程,他神情平静。 这一次,他没有躲闪,而是一拳打出! 这是要……对拳! “轰”的一道音爆! 道馆之中,炸开了无数罡风,两人对撞那一刹,地砖迸溅,石块飞扬,沸腾的火风与铁雾扩散,一时之间,众人视线被遮蔽。 一片惊呼声响起! 正在此时,坐在道馆中的一位“大人物”出手了。 那是一个披着监狱所大袍的青年男人,身形如山,巍巍不动,只是抬手轻轻弹了个响指。 台上的尘烟瞬间被抹去。 原本准备出手的顾南风,收回岚切,眯起双眼,凝视着出手的那位超凡者。 他感受到了相当强大的超凡气息。 “胖子……这人是?” “这是监狱所下一任大审判长的钦定候选人,白沉。” 罗胖子额头渗出了几滴汗珠,低声道:“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来到道馆。白沉可不是会凑热闹的那种人……按理来说,就算他关心这场对决,也不至于亲自到场。” “白家的人?”顾南风挑了挑眉。 “是……而且是个很怪很怪的怪人。”罗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道:“这么一想,他来道馆倒也合理了……” 罗胖子说到一半,心头忽然一颤。 远方人群中投来了一道虚无缥缈的目光。 白沉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 这家伙的超凡感应这么恐怖吗? 于是罗钰连忙挤出了一个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压低声音道:“少主……回去再说。” 顾南风抱着木刀,若有所思地点头,微笑着与白沉对碰了一下目光,但白沉并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只是瞥了眼罗钰,算做警告,便收回目光。 …… …… 尘烟扩散。 两道身影也显露而出。 场上的两人,犹如凝固一般,一人披着层层铁衣,好似一座被钢铁浇灌的雄伟雕塑,保持着递拳的姿态,一动也不动。 但这一拳,并没有命中敌人,而是稍稍偏移了一些,擦着面颊划过。 另外一边,便是顾慎。 顾慎闭着双眼,面颊火辣辣的,如灼烧一般。 千钧一发之际,他避开了【食铁之徒】的一拳,但依旧承受了一部分风压。 不过,他同样递出了一拳……而这一拳,则是直接地落在了沈离的面门之上! 但可惜的是,这一拳并没有对沈离造成任何物理上的实质伤害。 因为这家伙……是一尊纯粹的铁人。 打他,就真的是打铁! 没有动用真理之尺,也没有动用铁王座,顾慎如今的体术,加上这副“肉体凡胎”,就算对着沈离打上一天一夜,恐怕这尊铁人也不会觉得疼痛。 但……在这一拳命中之后,沈离就陷入了寂灭。 因为这一拳的目的,压根就不是让他觉得疼,觉得痛。 沈离的双眼仍然睁着。 但瞳孔之中,却是一片逐渐扩散的黯淡灰色。 那犹如铁染的面孔与顾慎拳头接触之处,缠绕着一小缕艰难灼烧的火苗,这缕火苗并没有伤害沈离肉身,而是一点一点,如水滴般,渗入他的窍穴,再渗入他的灵魂。 “这是……” “催眠!” 罗胖子神情诧异,他当然知道精神系超凡者在战斗中的惯用手段……可让他震撼的是,能够在急速搏杀之中,精准操纵精神力,可不是一件易事。 而且……引人入梦,可是需要时间的! 以沈离的速度,这一拳击出到命中,只需要十分之一秒! 肉身羸弱的精神系超凡者,只需要捱上【食铁之徒】一拳……也就等同于丧失了战斗力。 在如此近距离施展炽火催眠……这是一个堪称疯狂的战斗决策! “没记错的话……”顾南风忽然开口了,他对陆南槿问道:“顾慎的精神力,刚刚通过深海第三层试炼吧?” 南槿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什么,顾慎刚刚通过深海三层?” 罗胖子喃喃道:“沈离已经是深海五层圆满……他……他怎么敢的啊?” 精神力入侵,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行为。 一旦对方的精神力要强于自己……那么很容易会遭受灵魂反噬。 这与肉体受伤不同,精神力一旦受伤,很难得到修补。 所以精神系超凡者的【催眠】,一般只有高阶对低阶时才会使用…… “催眠还没有成功……沈离在反抗。” 陆南槿眯起双眼,缓缓开口。 那缕小火苗,只是侵入了铁人皮肤表层,就被艰难挤出。 在物质层面,具现出了两人精神力的来回拉锯……很显然,顾慎想要强行催眠沈离,而沈离则是竭尽全力地反抗,两人陷入了一场角力之争! “沈离想要一拳打死顾慎……而顾慎,则想要直接催眠沈离……” 罗钰喃喃道:“这两个人,都是疯子吗?” 两边都是简单粗暴到极点的打法,绝不拖泥带水。 被【食铁之徒】打一拳,半条命应该就没了。 同样的,一旦被顾慎s级的炽火拉入梦境,沈离这一架也不用再打了,精神力被碾压,直接沦为梦境中的玩物,那滋味,恐怕比被打上一拳还要惨淡。 一片死寂。 顾慎额头缓缓浮现汗水。 他闭着双眼,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一点。 炽火火苗,已经钻入了沈离肌肤九成……就要成功之际,对方的身躯之中,忽然有一股强大的气势,荡漾开来。 一层一层的铁风,开始围绕着二人旋转。 原本陷入凝滞的【食铁之徒】……竟然再次运转起来,无形的铁风形成一道扩散的,浅浅的壁垒,将外界的目光再次遮挡起来。 “这熟悉的气息……莫非是领域?” “……还有这种事?” 罗胖子神情一沉,喃喃道:“沈离临阵突破了!” 第十八章 暴食 “好强的精神力……” 炽火在撞入对方眉心之后,顾慎就觉察到了不对。 沈离的精神防御相当坚固,根本就不是楚决之流能够相提并论的……他定睛望去,只见那尊石塑铁人的眉心位置,有一枚小小铃铛虚影笼罩。 封印物! 而且是精神类的防御封印物! 正是这枚封印物,阻拦了炽火的渗透,否则在这一击之下,沈离已经被自己拉入梦境,那么这一战,大概率便已经结束了。 果然。 【食铁之徒】最大的优势在于肉身,体术。 而最大的缺点,就是精神,灵魂! 像沈离这种出身第四审判官麾下的天才超凡者,不缺资源,也不缺封印物……在师门帮助下,可以把自身最大的弱点保护起来。 “咔咔咔……” 铁人紧闭的双眸,随着铃铛虚影的震颤,而缓缓睁开。 沈离冷冷盯着顾慎,道:“s级……不过如此!” 围绕着两人的铁风陡然变得凛冽起来! 顾慎神情也变得凝重,在他感知之中,沈离身上的超凡气息开始增涨……像是堵塞已久的水流,终于突破了困阻的瓶颈! 这是……破境了!? 【食铁之徒】的领域初胚,开始凝聚,收缩! 这是参悟出领域的先兆! “炽火……撤!” 顾慎当机立断,收回火苗,这场对决之中,沈离集齐天时地利人和,前有封印物守护精神世界,后有破境契机。 这种情况下,催眠入梦,已经不可能再成功。 下一刻。 耳旁一阵铁风呼啸,顾慎抬起胳膊格挡,“轰”的一声,像是被一辆压路机砸中,整个人横飞而出! 【食铁之徒】的力量大得惊人! 顾慎招架姿势依旧稳定,但在那股巨大力量的轰击之下,被迫双脚离开地面,掠出了十数米才堪堪停下。 被这般重重捶打一下之后,顾慎眉心之中的【铁王座】传出了愤怒的意志! 同为【铁】系的能力,【铁王座】在超凡谱系图中的排名其实要更高于【食铁之徒】,其实从铁五和沈离对铁之力的驾驭便可看出……前者拥有着后者所不具备的以一敌百的群杀之力,这得益于【铁王座】对铁元素的入微掌控! 处在上位的超凡源质,无法忍受下位力量的僭越! “这是想要随我一同作战么……” 顾慎甩了甩发麻的肩膀,轻声喃喃。 【铁王座】内的愤怒,通过炽火,传递到了自己的精神之中。 他依旧压制【铁王座】,是因为他还在评估对方……也在评估今日的对决环境。 道馆有数百道目光正在盯着自己…… 这其实才是顾慎一直压制【铁王座】的真正原因! 人多眼杂。 如果在对决中,顾慎直接展露【铁王座】的力量,那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然这也可以用【封印物】和【s级的隐私】来解释。 但这一战,沈离的能力出现之后,反而让顾慎的顾虑消解了三分。 【食铁之徒】和【铁王座】是同系能力!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自己谨慎施展……负面影响是可以降到最低的! 来不及更多考虑—— 下一刻! 沈离的进攻,已如疾风骤雨一般倾泻而来。 一尊铁人,速度极快,势头极猛,几乎是步步踏碎地面,展开拳脚,招式大开大合,全面将顾慎笼罩在内。 “砰!” 顾慎再次格挡,手臂被打得发麻,脑袋瓜子里嗡嗡作响。 “好大的戾气!这是想活生生打死我?” 顾慎望向沈离的眼神变得阴冷起来……仗着精神封印物,以及破境之势,这家伙的攻势愈发凶猛,几乎是招招奔着自己的要害来袭! 怪不得这家伙会被联邦安全委员会勒令监察!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顾慎心头涌起一股怒火。 【铁王座】的封印枷锁瞬间解开。 他不再压制拳脚,而是直接硬撼对撞! “咚”的一声脆响! 像是敲铁一般的重颤之音,在道馆之中重重荡漾开来,那缭绕的铁风瞬间破散! 层层铁雾缭绕,隐约可见,顾慎无比刚猛地挥拳,与沈离对撼! “顾慎这是……疯了?!” 道馆内有人惊呼。 裁决所这位新任s级的能力,在公布的档案中写得很明确……是精神系力量! 一位精神系超凡,想要与【食铁之徒】对轰?! “不……不对!” 顾慎出拳的那一刻,罗胖子瞳孔收缩,他脑海中电光一闪,望向顾慎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这一刻挥拳的顾慎,气势仿佛陡然改变了! 不仅仅是他。 白沉,顾南风,三所今日莅临道馆的许多大人物,都眯起了双眼。 他们没有人看出……顾慎身上改变了什么,但确确实实的,这位s级的力量变得更强了! 下一刻。 万千绚烂光火,在两人对拳之间迸溅而出! 紧接着,出乎意料的景象发生了! 沈离挥拳的那条手臂,那条熔炼了千斤铁器的手臂,瞬间崩塌,像是被一股不可抵御的力量轰碎,他面色陡变,想要收拳,却已来不及! 无数铁器碎片被轰得翻滚而出。 他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降临,要将自己的身子全都拆解! 毫无防备。 也无从防备。 这股力量仿佛是敕令一般,直接从精神层面对自己熔炼的“铁器”下达了崩溃的指令! “哗啦啦……” 沈离倒飞而出,与他一同倒飞而出,跌落在地的,还有数百件噼啪作响的铁器元件,他满脸震撼,神情苍白地望着顾慎。 仅仅在挥拳一刹,动用了【铁王座】力量的顾慎,缓缓收拳。 他轻声笑了笑。 伸出中指,对准沈离,缓缓勾了勾。 顾慎徐徐平复呼吸,居高临下,平静道:“继续啊。” 沈离神情从苍白,变得铁青,再到愤怒的通红。 他怒吼一声,【食铁之徒】的铁风再次暴燃,跌落的铁器轰鸣着撞回他的身躯之中,这一次他的身体猛然拔高,变成了一尊接近三米的巨人。 “顾慎……我要杀了你!” 这道声音,让道馆内的许多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几位大人物彼此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从一开始……沈离的戾气就有些太重了。 有监狱所内与第四审判官关系走得颇近的“大人物”,隐约听闻了这位天才超凡者被联邦安全委员会予以警告的消息,但出于交情,以及其他方面的考虑,他们并没有阻止这场比斗的进行。 一方面是他们也想看一看,所谓的“s级”,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另外一方面就是,他们其实是不在乎沈离的精神状态的,而且监狱所内的大人物们,其实心底盼着沈离能赢下这场对决。 裁决所的s级,连监狱所的a级都没有打赢……这岂不是就是在侧面印证了,裁决所不如监狱所? 而现在情况有些不太妙了。 这小子打起来,真的有些疯魔! “沈离有些失控了……”罗钰神情阴沉,道:“他在放任【食铁之徒】的力量!” 道馆内的铁器,都在震颤。 肉眼可见的“超凡源质”暴动,在【食铁之徒】的狂怒之下被引动! 无数铁器都在摇曳,倒悬在道馆上空的铁质安全架,轰的一声坠砸而下,没有重重砸在地上造成伤亡,而是在半空中便被无形的力量拖曳,极其快速地撞入那巨大怪物的体内,使得沈离的身高继续拔高……很快这道身影便巍峨如小山一般,后背之处凸起鼓出两个巨大铁块,浑身都散发出沸腾的蒸汽。 这便是……食铁之徒的真实面容。 “少主……这一架不能再打了。监狱所那帮家伙们似乎并不准备出手。”罗胖子沉声道:“我来出手终止这一切吧!” 顾南风只是眯起双眼。 不等他开口,说一个字。 下一刻,让道馆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画面出现了—— 沈离的怒吼声还没结束。 顾慎踩着擂台借力跳起,面无表情抬起手肘,一击干净利落的肘刀,轰砸在沈离覆满铁锈的面容之上。 狂风破灭。 铁锈翻飞。 “呜哇……”沈离被砸得向后仰倒,他的话语被硬生生咽了下去,而在坠砸落地之前,又是一道身影极快速度地出现,在他背后,顾慎双手闪电般弹出,死死扣住【食铁之徒】巨人那根粗壮入如成年人手臂的手指,紧接着十指如钩,深入那根手指的铁锈之中! 眉心燃烧炽火的顾慎,低沉怒吼一声。 额头青筋暴起! 完全展露【食铁之徒】力量的沈离,体重已经超越一吨。 顾慎袖口的真理之尺,在此刻燃起璀璨流光,这抹流光瞬间在顾慎双臂位置炸开,化为一层无形的巨人手臂笼罩! “……起!” 顾慎的低吼声音直接撕裂铁风。 “给我……砸!” 力拔山兮。 沈离面色惊骇,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被高高抬起。 凭什么? 凭什么……这只蝼蚁,可以搬动自己?! 还未等他完成思考,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再次出现—— “轰”的一声! 一尊巍峨千钧的食铁巨人,变成了沉重却愚蠢的沙包,被顾慎攥住一根手指,从左摔砸到右,紧接着再次摔砸到左,不待一秒再次摔砸到右……速度越来越快,两边地面被砸得土石翻飞,烟尘狼藉,然而这些烟尘瞬间就被狂风和铁锈扫荡开来! 好让所有人都看到这极有震撼力的画面! 每摔砸一次,就如同天神锤铁,【食铁之徒】的狂怒之音此刻听起来更像是呜咽和悲鸣,无数铁屑被砸得翻飞,银亮的火光飘满道馆。 大肆熔炼铁器之后的【食铁之徒】,像是一座巍峨的山,更像是一柄无量重的铁锤。 而那个渺小的少年。 顾慎。 则像是高高在上,无数一切重量,可以挥舞铁锤的神灵。 所有观战者沉默而肃穆地凝视着这一幕……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铁王座】与【真理之尺】共同运转,相互协作的结果。 砸! 砸得满室溅荡银辉! 砸! 砸得铁锈狂舞,铁屑横飞! 【食铁之徒】的暴食,本就是一种超负荷运转,这种情况可以极大强度增幅战斗力,但也对沈离的身体有着无比巨大的损耗……在收容失控者的任务中,他杀死了四位任务目标,便是动用了这种状态。 狂怒之后战斗力大大增强! 四周游离的“铁元素”可以被感应,而且可以被吸收! 而付出的代价……便是意识逐渐飘离,不再受到理智的掌控! “杀……杀!” 被当成铁锤乱舞挥砸的沈离,双眸一片猩红,他彻底暴怒,在即将被摔砸坠地的那一刻,他猛地伸出双手,由铁器拼凑组成的粗壮手臂,瞬间变长,犹如铁钩一般,试图钩住借力之物。 这双手却是撞向战台之外的观战者,准备将他们当做“借力之物”。 被这么一抓,那还了得? 观战席上。 顾南风和白沉同时动身。 “锵”的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响起,两人同时抵达铁手的落点。 下一刻! 沈离的双臂被无形之刃斩切断开,炸开成为漫天飘落的簌簌铁粉。 他更加痛苦的怒吼一声,彻底失去理智,【食铁之徒】再次加大熔炼功率,尝试更进一步的吸纳游离在外的铁元素! 疯了! 彻底疯了! 顾慎依旧平静……沈离再如何疯狂,他也不会有丝毫畏惧,事实上如果这一战发生放在野外,没有观战者,胜负早就分出! 【食铁之徒】根本就没有机会暴食! 他的【铁王座】,可以一件一件,剥掉沈离的铁衣。 沈离吃多少,就要吐出来多少! 而今日道馆之战,铁元素越是暴乱,对顾慎越是有利……这一战已经接近尾声。 顾慎决定给予沈离最后一击。 他将沈离重重甩出,瞬间收敛【铁王座】和【真理之尺】,同时引召出自己的炽火……炽火视野之下,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沈离眉心的那件铃铛虚影,震颤地厉害。 在暴食状态下,他的精神状态会陷入暴走。 原来这枚铃铛……最大的作用,不是提防精神系超凡者的进攻,而是杜绝沈离自己的精神力失控! 这种情况下,自身精神力已经狂乱……炽火可以随意入侵沈离的精神世界! “胜负已分!” 顾慎轻吸一口气。 他两根手指点出,炽火瞬间掠出,向着沈离撞去。 而下一刻。 道馆上空,天顶之上,有弧光掠过。 无数玻璃破碎。 一道大袍坠落而下,那人落地蹲下,伸出一枚手掌,攥住了即将撞入沈离眉心的那缕炽火。 第十九章 大审判长 “哗啦啦——” 无数玻璃破碎。 弧光折射,碎片从道馆穹顶之上纷纷扬扬落下。 一缕清亮的火光在无数破碎玻璃的折射之中摇曳,凝滞! 顾慎皱起眉头…… 这是自己与沈离之间的对决! 打到一半,自己就要赢了,有人来插手,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更何况……他知道远方那袭飘忽落定的大袍意味着什么。 那袍上的纹绣肩章,象征监狱所审判官的冕位! 精神狂乱无力再战的沈离,看着那道拦在自己面前的身影,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清醒。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艰难开口,称呼道。 “老师……” 这男人是……监狱所,第四审判官! 这位原先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今日对决中的人物,最终还是破例出手了! 顾慎的炽火,被第四审判官握在掌心之中。 这位审判官从面容来看,年龄似乎并不大,肌肤紧致,五官硬朗,但却满头白发,披在背后,很有超凡脱俗的感觉。 他并没有伤害炽火,只是将其轻轻拢住,而后便如放生虫豸一般,松开手掌。 保持警惕的顾慎眯起双眼,招了招手,溢散的炽火千丝万缕的归拢回位。 第四审判官轻声道:“顾慎……你赢了。就到这吧。” 数百双眼睛在道馆内看着,他出手的那一刻,其实就等同于宣判了对决结束。 出乎保护爱徒……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出面。 这缕炽火撞入沈离眉心之后,顾慎想要做些什么,可就来不及阻止了。 虽是承认了自己的胜利。 但顾慎仍然觉得有些讽刺……这位审判官大人始终没有露面,但其实他一直注视着道馆的决斗,若最后败北的人是自己,他还会出现么? 自然是不会的。 楚决和邹鹤连忙来到战台前,搀扶自己的小师弟。 【食铁之徒】从暴食状态中退出,沈离面色难看,四周游离的铁元素仍然紊乱,他只具备吸收吞纳的力量,并不具备将其恢复至原位的掌控力。 铁锈味扩散到整座道馆,十分浓郁。 “……我输了?” 直至如今,沈离依旧没有办法接受战败的事实。 他恢复冷静之后,怎么看顾慎都不像是自己的对手! “不……我不服……” 沈离猛地抬起头来,甩开搀扶自己的两人,死死盯着顾慎,道:“我要和你再打一场!” 两位师兄有些尴尬。 第四审判官则是深深皱起眉头。 顾慎见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摇了摇头,轻声淡然道:“你已经败了……还有什么可打的?” “你……” 沈离回想起,自己的【食铁之徒】在触碰顾慎时候的异样,原本应该捶散对方的力量,瞬间就被压制……那家伙身上似乎具备着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古怪力量。 可以比自己更加精妙的驾驭铁元素! 难道是那缕炽火的力量? 又或者……是他深藏的封印物? “你不敢么?”沈离咬牙,“若你当真配得上s级,那就与我再打一场……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幼稚。 愚蠢。 顾慎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差不了几岁的沈离,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你以为,这里是你家么?”顾慎轻声道:“沈兄,输了就输了,要输得起啊。” 白发审判官皱了皱眉。 不见他如何开口,只是在袖内轻轻弹指。 神情愤怒的沈离,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他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忽然闭上了……只见沈离额头青筋鼓起,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想让一个人闭嘴,这种方式,最简单,也最直接!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再打。” 顾慎忽而又是一笑,柔声道:“若想再来一场,顾某乐意奉陪。只是这一架,总要有些添头吧?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楚决皱眉,低声道:“顾慎……你什么意思?!” 顾慎无视了这家伙。 他意味深长望着第四审判官,诚恳道:“审判官大人,我从大都千里迢迢而来,来到长野,其实是想一睹大名鼎鼎的谷雨卷。” 在长野,顾长志留下了惊蛰,谷雨两卷,合称“春之呼吸”! 没有拓本,无法带走! 想要观摩这两卷呼吸法,就只能来到长野,别无选择……惊蛰卷在裁决所,谷雨卷则是在监狱所,想要集齐完整的“春之呼吸”,唯一办法就是在两所之内,完成两卷的观摩! 而众所周知。 无论是惊蛰还是谷雨,单独拿一卷出来……都是顶级的呼吸法! 超凡修行路上,切忌贪多嚼不烂……能够将其中一卷修至烂熟于心,便已是相当大的机缘! 所以两所之内,对这两卷呼吸法的“观看门槛”设置地相当严格,能够观摩呼吸法的超凡者,往往都是有“名师”指授,并且“天资”不俗之人。 甚至,审核组会将这两卷的参悟时间,作为天资评分的一大重要标准。 当着数百人的面。 顾慎直接说出了自己想要观摩谷雨卷的来意。 这番话语……引起了一番哗然争论。 “这位s级,不是已经修行了‘惊蛰’么?” “裁决所的超凡者……想要借监狱所权限,来观看谷雨卷?” “他刚刚把第四审判官门下的弟子打了一遍!” 这些琐碎声音都被顾慎听入耳中。 他不动声色,缓缓道:“我可以与沈离再比一场,但有条件……这一战若赢了,我希望能够观摩监狱所的谷雨卷!” 这是在押注么? 顾慎是想和沈离再赌一场?! “不必了。” 没料到……不过一秒,第四审判官就给出了回应。 白发男人摇了摇头,木然道:“不用比第二场了,你已经赢了。也不用白费心机了……年轻人,你没机会看到谷雨卷的。” 顾慎一怔。 “刚刚踏入超凡修行才多久?就想要兼修两卷呼吸法……既然伱是s级,那么应该明白谦逊,收敛为何物,而不是哗众取宠。”第四审判官平静道:“监狱所不会给你这样的人观摩谷雨卷的机会。” “他似乎认为你是在戏弄他。”褚灵觉得有些好笑。 顾慎有些无奈。 是的……换做其他人来听,估计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一个刚刚修行不到半年的新人。 参悟惊蛰卷才多久? 这就想要来监狱所观摩谷雨卷? “哗众取宠……” 顾慎轻叹了一声。 他寸步不让,反怼了回去:“审判官大人,您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门下的这位楚师兄……带着一群新人登门挑战,煽风点火,强下战书,也就罢了。沈离当着数百人的约战,战败之后,翻脸不认……若我不接这第二场,传出去就是避战的名声。” “这世上的道理,好坏两面,似乎都被你们占了啊。” 顾慎话里带着笑意,但却字字诛心。 “审判官大人……要说哗众取宠的,似乎是你们才对。” 第四审判官听完顾慎这些话后,脸上神情已是难看到了极点。 一旁恭敬侧立的邹鹤以精神力传递心声,简单说了一下事情起因经过……白发男人瞥了一眼楚决,眼神很是冷厉。 蠢货! 竟被韩当玩成了这个丢人模样。 楚决早就不敢抬头,夹起尾巴……心底只剩下愤恨和后悔。 然而更讽刺的事情出现了…… 道馆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音,十几位雄赳赳气昂昂的制服男人来到道馆之中。 “让一让……联邦安全委员会!” 他们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一路直奔战台而来。 沈离面色骤变。 这些人自报家门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察到了不祥。 “沈离,你涉嫌威胁联邦公众安全,擅自逃脱委员会监管……现以东洲联邦律法第一百一十四条,予以拘留。” 人未至,声先至。 沈离求助性地望向老师。 “诸位……等等!” 第四审判官连忙开口,沈离的监察是他在负责,这次放开权限,是存了侥幸心理,按理来说,这帮家伙不应该行动地如此之快才对! 然而联邦安全委员会的执法者们,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审判官先生,恕我直言……您的所作所为,也违背了监察者条例。” 为首男人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第四审判官的话语。 他环顾一圈道馆,道:“难以想象,你会放肆具有失控风险的弟子,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实在是哗众取宠的愚蠢行为……看来委员会要重新考虑您是否能够有资格作一个合格的监察者了。” 第四审判官怔了怔。 安全委员会小组组长抬手,道:“……把人带走!” 一点面子也不给! 当着数百位超凡者的面,联邦安全委员会直接扣押了沈离,将其带出了道馆! 第四审判官面皮隐约抽搐了一下。 他故作淡定,故作无视……但实际上整座道馆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一人身上,这巨大的压力如山一般袭来,他感觉到脸上一阵滚烫火辣。 顾慎有些讶异,低声问道:“联邦安全委员会来了……是你上报的?” “我的确上报了,但是是以监察沈离的禁闭项目觉察异样进行了上报,正常来说还需要自检和通报两道程序……他们不应该来得这么快啊。”褚灵也有些困惑。 褚灵的上报,还需要程序的校检。 难道联邦安全委员会的这拨人……是其他人喊的? 顾慎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道馆某個方向。 锁在角落里的罗胖子,是极其少数,没有观看这场“精彩好戏”的看客,他缩着身子,没有去看联邦安全委员会雷厉风行的押人行动,似乎正在与什么人进行着隐晦的通话…… 罗胖子也觉察到了某人的目光……微微一瞥,结果对上了顾慎的目光,又对上了顾南风的目光。 他低沉咳嗽了两声,匆匆挂断了电话。 “少主……” “跟谁通话呢?”顾南风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聊得很开心啊……这边的好戏也不在乎了。” “一个老朋友。”罗钰咧嘴笑了笑,没有隐藏,“……联邦安全委员会那边的,叙了叙旧。” 顾南风低眉,已然会意,他哑然笑了笑,道:“还真是有心了啊,什么时候叫的人?” 罗钰挠了挠头,“刚刚动身那会,知道顾慎要和沈离打架……我就猛然想到了,前不久才看到的一宗案卷……” 指挥所的工作性质原因,平时会接触大量的案卷。 而沈离那次收容失败的任务,其实也对当事人之一的指挥官造成了一定影响,收容任务本来十分顺利,结果出现了一个比失控者还要难以掌控的【食铁之徒】。 “这该不会也是老爷子的授意吧?”顾南风又开口。 “不会不会……”罗胖子连忙矢口否认,嘿嘿笑道:“这回真是我自己的主意,其实这算是勉为其难的应对下策……小顾兄实力惊人啊,我本以为他赢不了,没曾想,等到安全委员会赶来的时候,沈离已经被干趴下了。” 顾南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罗胖子。 这家伙,真是生了一颗与外表截然不符的七窍玲珑心。 这一架,正常来打,若顾慎落入下风,联邦安全委员会赶到,宣读“法条”之后,沈离必然会被带走……这场对决也就就此中止。 最重要的是,沈离可是一个“接近失控”的危险角色! 即便顾慎没有赢下对决,负面影响也会被降到最低。 而如今……沈离临阵突破,再加上【食铁之徒】暴食,都输给了顾慎,安全委员会赶到现场,宣读法条之后,这便是一场堂堂正正,当之无愧的大胜! 道馆内众人面面相觑。 为首的那几位大人物,已经准备离开……道馆之外,再度有喧嚣声音响起。 “大审判长到!” 白沉等几人,原本已经起身,闻言之后,重新坐了回来。 他们彼此对望,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讶然。 今日之对决……的确吸引了整个长野的目光,但无论如何,像是执掌三所的这类顶级大人物,都不应该到场才对。 没有人想到,今日对决……连大审判长,都会惊动! 第二十章 我想看看谷雨卷(大章,求月票) 道馆外。 “快一点……” 联邦安全委员会羁押着沈离,鱼贯离开第四审判官栗裕的道馆。 为首的那位安全委员会小组负责人,盯着戴上红银手铐的年轻人,毫不客气地开口,冷冷道:“沈离,如果不是你老师保着你……你早就被列入失控者名单了。” 在收容任务中暴动,不受控制,杀死四位目标人物! 这是相当严峻的失误! 这种情况下,关禁闭已经算是宽松处理。 因为栗裕在长野的威望和地位,安全委员会才决定予以信任……一方面是因为沈离的确算得上天才,值得特殊对待。另外一方面,这位审判官在心灵领域有着无比深厚的造诣,由他来看管自己的弟子,最合适不过。 “刚刚道馆里的画面……我可都看在眼里。” 负责人点燃一根香烟,押着沈离入车,幽幽道:“如果没有受到阻拦……【食铁之徒】是不是要熔炼其他超凡者,就像是收容任务里的那样?” 沈离只是低头,默然不语。 车门关闭,车辆即将发动之时,有人轻轻敲了敲车窗。 “杜韦先生。” 那是一个留着大波浪长发的年轻妩媚女人,她直接念出了这只安全委员会小组负责人的名字,轻声笑道:“我家老师托我向您带一句话……” 杜韦怔了怔。 他隔着漆黑车窗玻璃,认出了这个笑靥生花的女人身份,然后皱起眉头……这是白家的千金大小姐,有着“长野荆棘”之称的白露,遇到这个女人准没有好事。 而白露的老师…… “大审判长?” 杜韦心头一沉,然后摇下车窗,在模糊的阴影中,隐约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他反应速度极快地推门,结果车门却被一枚玉手轻轻抵住,不能推开。 “老师托我带话……您就不必下车了,听着就好。” 白露淡淡开口,她的目光从车窗缝隙里探去,望向车后座被手铐拴住的沈离,微笑道:“沈离是对监狱所非常重要的人……老师希望安全委员会妥善处理。” 杜韦神情有些难看。 这是……什么意思? 这番话,没有任何避讳,说是带给杜韦的话……但实际上,整一车人,包括被押者沈离,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杜韦先生不能明白的话,就把这句话送给安全委员会的上面,再上面。相信他们会明白的。”白露平静道:“另外……我可不希望看到沈离师弟的身上出现一些不该有的伤,相信这句话,诸位应该能够听懂。” 沈离闻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白露不再多言,轻声一笑,就此远去。 目送联邦安全委员会的车子离开,她快步来到了大审判长身旁,啧啧感慨道:“老师……您特意赶过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您这么在乎‘沈离’?” 一个极其威严的老人,瞥了眼弟子,眼中罕见流露出一抹温柔。 大审判长轻声解释道:“沈离不重要。” 他的身材异常高大,肩头披着那件监狱所的制式大袍,随风飘摇,远远望去,很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沈离不重要?”白露微微挑眉。 “沈离不能受到委屈……这很重要。”老人抬步向着道馆内走去。 …… …… 寂静。 或者用肃静来形容……更加准确。 整座道馆内鸦雀无声,因为今日来到第四审判官道馆,来观摩这场对决的,大多都是监狱所内的超凡者,极其少数的外部超凡者,也都是三所体系内的职官,他们几乎没有机会见到传闻中的“三所之首”。 即便是白沉,第四审判官这样身居高位的人物,在听到大审判长抵达的消息之后,也都神情紧绷,面容严肃。 人群纷纷让开。 事实上走进道馆的,就只有两人。 一老,一少。 正襟危坐的白沉皱起眉头,看着大审判长身旁的妹妹对自己笑眯眯挥手示意,立马回以一个严肃的眼神,示意妹妹不要如此失礼。 很显然白露并不吃这一套,动作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更加肆意。 她并不是在意外人目光的那种人。 意识到自己做了個愚蠢行为的白沉只能沉默,在许多顺着少女挥手投来的目光中,选择了平静地点头示意,这已经是他能够接受的最不失礼的“回应”——白露勉为其难接受了兄长的回应,停下了招呼,结束了这场对白沉的折磨。 “来者不善啊……” 罗胖子低声开口,他盯着大审判长身旁的女孩,咬牙道:“白家的魔女也来了。” 顾南风若有所思,他以一缕岚切,传递声音,将罗胖子的声音同步送至顾慎耳边,然后问道:“解释解释,什么是白家的魔女?” “少主……你离开长野太久了。” 罗胖子神情凝重,道:“大审判长前几年收下了一位关门弟子,也就是白家的白露,这女的诡计多端,背后有一个号称‘长野新无敌’的哥哥,再加上大审判长撑腰,几乎是在长野呼风唤雨……外面人给了一个雅号叫‘长野荆棘’,实际上。” 说到这,罗胖子皮笑肉不笑。 “长野仙人掌更形象……谁碰谁扎手。” 好一个长野仙人掌的比喻……顾慎眯起双眼,打量着白露。 那白家魔女,碰巧也望向了自己。 只一眼。 炽火竟是引起了轻微的震颤……顾慎面色一变,他能够感到,有一缕精神力在虚空中蔓延,毫不隐藏自己的来意,就直接对着自己试探而来! 这女人是疯子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试探自己? 这里可是有着诸多大人物在场……这精神力的试探行为,恐怕许多大人物都看在眼里! “嗡!” 顾慎没有客气,直接催动眉心的炽火火苗,猛地一震! 那缕精神力瞬间就被焚烧殆尽…… 白家魔女挑了挑眉。 她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对顾慎还了一个意味鲜明的“友好”笑容。 “疯女人。” 顾慎也没有避讳什么,声音极轻的冷冷回了一句。 这声音很小。 但……这声音却瞒不住有心人。 有些坐在看客席的大人物面色变得精彩起来,而那位原先还是笑意盈盈的白家魔女,在听了这句话后,柳眉控制不住地上扬。 一枚粗糙大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大审判长的声音在道馆内回荡。 “诸位……今天怎么这么热闹?”他笑着开口,“到底是怎么样了?” 顾慎和沈离的约战,在长野的深水区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审判长的这番话……语意倒也简单,他说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便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山先生……” 与周济人的【参天之树】封号类似,大审判长的授封为【不动之山】! 而在监狱所内……一般称呼他为“山先生”。 第四审判官栗裕很有礼节地鞠躬,柔声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两位小辈在此约战。” 栗裕的精神力在道馆外便捕捉到了大审判长的动静。 他很清楚,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巧合的。 大审判长出现在这里,就绝不只是散步来到! 他立即沉声道:“可能是刚刚比斗的动静大了一些……我那位弟子,沈离,求胜心切,动用了禁术,引起了安全委员会的注意。” “年轻人……争胜乃是常事。”山先生温声道:“既然是正常比斗,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委员会那边会秉公执法的,毕竟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说到这里。 他的目光竟是隐约向着顾南风所在的方向投来。 罗胖子顿时感觉亚历山大。 顾南风以岚切淡定传音道:“你喊的人确定靠谱么?安全委员会似乎已经被搞定了啊。” 罗钰咬牙道:“杜韦和我多年交情,接到电话第一时间就带队出发了,只是这老家伙……反应速度怎么这么快?” “毕竟上面有【风瞳】看着呢,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有心人。”顾南风嘲讽地笑了笑,道:“只不过人啊,还真是奇怪的物种……越是说自己不在意的人,越是比任何人都在意。” 顾慎与沈离的约战…… 这不仅仅是s级与a级的对决,也是裁决所和监狱所的对决! 裁决所这边无人出面……因为这是周济人的弟子,长野这边可没有谁会替周济人当出头鸟,而觊觎“大裁决官”之位的朱望,更是盼着顾慎早点被打出雪禁城。 另外一边,监狱所就要显得“团结”很多。 打了弟子,引出老师。 甚至连大审判长……都惊动了。 毫无疑问,被安全委员会拷走的“沈离”,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处罚,在大审判长施加的压力下……只要栗裕的精神封印物能够生效,确保沈离不会失控,那么这位喜欢吃铁的小伙子很快就会被委员会释放。 “我刚刚接到消息……听说长野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大审判长的目光环顾了一圈,他柔声笑了笑,最终望向顾南风。 那些前来围观的超凡者们,俱是一怔。 他们下意识以为……大审判长所说的人是裁决所的新任s级,可直到山先生将目光锁定了偏僻角落里,那个抱着木刀的年轻人,他们才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顾家未来的家主……” 山先生缓步向着顾南风走去,他微笑道:“南风……许久未见,你离开长野多久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八年?” 抱着木刀的年轻人,没有躲闪,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上前。 顾南风与山先生握手。 他同样微笑,但却报出了一个十分精准的时间:“山先生……是八年零四个月十三天。” 山先生怔了怔。 他没有想到顾南风会把时间记得如此准确……他更没有想到,这一握手,自己竟然是连眼前年轻人的超凡气息都感应不到…… 他隐约意识到了不对。 自己的能力虽然不是以探查为主……可想要隐瞒自己的感知,只有一个可能。 同为【封号】! “顾家未来的家主这种话,山先生就不要再提了……八年前的旧事,俱往矣。”顾南风微微一笑,道:“何况今日,我也只是一个看客。” 他只一句话,就重新把话题引到了今日对决的主角身上。 顾南风轻声笑道:“山先生……这位是裁决所的s级,【参天之树】的关门弟子,顾慎。” 顾慎二字,尤其重读。 “哦……原来如此。” 山先生到这里露出了一副恍然的神情,笑道:“原来你就是……小顾,怪不得能够击败沈离。” 他今日是因为顾慎而来。 却不能摆明自己是因为顾慎而来…… 如今点破。 自然也就不必再伪装。 顾慎倒是能够理解大审判长的“矜持”。 毕竟两者地位有明显区别……周济人又远在千里之外,总不能抛开身份地位,明说自己早就知道了顾慎,而且时时刻刻都在盯梢吧? 今日大审判长的出面让顾慎心里更加有底了。 他很确信,此刻长野的确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只不过大多都没有出面罢了。 就连山先生都在盯着自己,其他人,又怎会是例外? 深吸一口气,顾慎向着顾南风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既然都不装了。 那么……他也没什么好装的。 “山先生……久仰大名,”顾慎故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感慨道:“您竟然知道晚辈……晚辈备受鼓舞。” “尊师经常提起。”山先生笑了笑,温和地说了一句客套话道:“其实比起大都,长野更适合你,同在三所之内,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可以来找我。” 顾慎等的就是这句话。 “还真有一事,需要您帮忙。”他连忙接过这句话,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山先生,我此行来长野,其实是为了一事而来——” 顾慎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淳朴笑容,腼腆道:“我想看看谷雨卷。” 道馆内真真正正的一片寂静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看了看顾慎,又看了看大审判长……心底默默地想,不愧是s级啊,真敢说啊。 …… …… (双倍月票!求月票!今晚还有一章!) 第二十一章 来自清冢的通话(第二更,求月票) “我想看看谷雨卷。” 这家伙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的? 这是罗胖子的第一反应,他神情复杂看着顾慎……心底默默把这位小顾兄的厚脸皮水平抬高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程度。 今日这一架,顾慎算是把栗裕一脉的脸都打肿了。 最后是大审判长出来救场……才保下了沈离,结果还要被顾慎反手薅羊毛? 深思之后,罗胖子有些恍悟。 他忽然明白顾慎的用意了。 第四审判官门下的脸,其实是他们自己一个个送上门丢的,对顾慎而来……其实也没得选择,这一点,想必大审判长心底也清楚。 所以这一架打完,沈离保住,两方的账应该也就到此一笔勾销。 事情结束之后,栗裕再跟自己的弟子算门内账。 而顾慎在这个时候讨要谷雨卷……看起来很“不要脸”,但实际上却是非常狡猾的行为。 如果不是在一个公众的,吸引千万人注意的场合,发出这道声音,他的“讨要”根本就不会被人所看见,监狱所可以有一百种方式拒绝,不需要给出明确的原因。 只需要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就像是先前栗裕所说的……不给你看谷雨卷,就是不给。 而如今则是不一样了。 大审判长需要给出一個回复。 即便是拒绝,需要一个理由。 …… …… 山先生眯起双眼,深深凝视着顾慎。 他看着这个少年,这个腰杆挺得笔直,说话也理直气壮的少年。 很多年了,没有见到这样直截了当的小家伙。 “抱歉……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顾慎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大审判长的回应没有出乎顾慎的意料,他来长野的时候就知道,观摩谷雨卷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但现在的问题就是,大审判长会给出怎样的理由! 顾慎不卑不亢地问道:“那么……为什么?” “理由有很多。” “随便说一条,就拿监狱所的规矩来说好了……想要观摩谷雨卷,需要一定的功勋,评级。”山先生淡淡道:“这是顾长志先生留下来的东西,我们需要遵从顾长志先生的意愿。这是二十年来没有变过的规矩,所有人都要遵守的规矩。” 微微停顿。 “虽然你是s级……但你毕竟不在监狱所内,裁决所的那套评级,放到我这里可没有那么好用。”山先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拒绝理由。 至少顾慎想不到回击的话。 大审判长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再比如……你修行了多久?半年?” 顾慎沉默了数秒,回应道:“不到半年。” “真是令人惊叹的天赋……不到半年,就能击败沈离。” 山先生没什么感情的夸赞了一句,然后缓缓道:“放眼五洲,能够兼修数门呼吸法的都是极少数凤毛麟角。我相信你未来能成为其中之一……但我不认为你能够在半年时间内,消化惊蛰卷。换而言之,以长辈的身份,拒绝你接触谷雨卷,也是一种合理的保护。” 顾慎哑然。 “如果是周济人回长野,执意要带你观摩谷雨卷……我当然无话可说,但你一个人提出观摩谷雨卷的要求,我若是答应了……” 大审判长笑道:“出了意外,我可负担不起啊。” 你要理由。 我便给你理由。 “好了……伱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山先生淡淡问道。 “……”顾慎没有话说。 山先生的回应无懈可击。 在大审判长的“坚持”之下,他似乎所能做的,也就只能等待老师的回归。 至于事情是否如山先生所说的那样……周济人回长野后,自己就能顺利看到谷雨卷,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正当顾慎准备结束之时,抱着木剑始终看戏的顾家少主,悠悠开口了。 “稍等……” 山先生怔了怔。 只见顾南风从身上取出了一枚花猫木令,这是一枚蕴藏古老气息的封印物,取出之后便有一缕精神力缭绕在内……顾慎感受到了熟悉的超凡气息。 顾南风微笑道:“山先生……忘了跟您说了,今日有一位‘观众’,虽未到场,却始终看着呢。” 大审判长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花猫木令的来头! 这木令……是守陵人的封印物! 守陵人,一直在关注着这里? “大师……” 顾南风手握木令,似乎正在与遥远远方的某人对话,他抬眼看了看山先生,带着戏谑意味开口询问道:“您确定要和山先生聊一聊么?是的……这里还有很多人。” 他默默等待着回复。 数秒后,顾南风笑道:“好的……我知道了。” 声音落定—— 岚切在道馆内荡开! 白沉,以及数位监狱所内功成名就的审判官们,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他们不可思议地望向操纵数千缕流风的主人。 离开长野八年……顾南风的实力竟然抵达了这种程度? 无数虚无的风气在道馆内回荡,最终竟是勾勒出了一副旷野孤树的画面,这是顾南风握住木令之时,便会产生的观想画面,此刻他以岚切作为媒介,传递了脑海中所看到的景象。 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也是在浓郁超凡源质的阻挡下,外人不进入清冢,唯一能够看到守陵人的途径。 浩瀚的精神力,从那枚木令中渗透而出。 这种级别的精神力溢散……是做不得假的,大审判长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他深深望向在岚切流风中凝聚而出的那个面具女人。 旷野。老树。倒吊人。 守陵人盘坐在树枝之上,她的世界却像是颠倒了一般。 即便知道……眼前只是精神力与岚切交织幻化的虚拟景象,山先生依旧神情肃穆,他沉声问候道:“千野大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清冢内部,因为消化超凡源质之故,大多数时间都是封闭状态。 想要见守陵人一面,便是千难万难,即便他贵为监狱所大审判长,依旧如此。 倒吊在树上的守陵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山先生的问候。 她声音清冷,在整座道馆回荡。 “让顾慎参悟谷雨卷。” “这是顾长志先生的意思!” …… …… (继续求月票!明早还有!) 第二十二章 参悟(求月票) 守陵人……一直在关注着这里? 再准确点说,她一直在关注着顾慎? 山先生感觉到了一丝古怪……那位千野大师,虽然身在清冢陵中,但却通晓世间诸事,按理来说她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正常的。 可为什么她会留意一个刚刚抵达长野的少年? 最重要的是……这个姓氏,很难不让人多想。 这世上姓顾的人很多,但被守陵人留意的,就那么几个。 清冢内陵封闭。 千野就是唯一能够与顾长志心意互通的存在! “让顾慎参悟谷雨卷。” “这是顾长志的意思!” 只说了这么两句。 岚切凝聚的画面就袅袅消散。 守陵人不愿多说,也不必再多说……她的话,其实就是神谕,除非不相信顾长志还活着,否则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反对。 对于“奉行”和“遵从”顾长志意愿的监狱所而言,已经没有了拒绝顾慎阅卷的理由。 风声消弭。 少年铿锵有力的道谢声将众人拉回现实。 “关于谷雨卷的参悟之事……顾某先行谢过了。” 顾慎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大审判长神情凝肃,望向这个少年。 直至此刻,顾慎的神情依旧说得上平静,看起来波澜不惊,越看越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应该有的反应……难道说,守陵人的现身,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么? 联想到清冢里消失了二十年之久的那位。 以及民间谣传的一些流言蜚语…… 山先生心中不受控制的诞生了一個荒谬的念头。 这个念头开始发酵。 而且愈演愈烈。 实际上顾慎心中可不平静。 他没有想到……守陵人会在这种关头露面,送出神助攻。 如今那位大审判长,应该没有理由再阻拦自己了吧? 果然。 顾慎能感觉到,守陵人出面后,那位大审判长的态度改变了许多。 “你想参悟谷雨卷……”山先生缓缓开口,“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顾慎不假思索。 山先生挑了挑眉。 越快越好,这是认真的吗……这个小子刚刚修行半年,就算精神力资质够好,难不成不需要消化时间,就可以兼修第二部呼吸法? “现在?”他再一次开口,试探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顾慎有些惊喜,笑道:“现在就可以。” …… …… 十五分钟后。 谷雨卷的原卷,从监狱所总部被送来……而第四审判官的道馆也围满了围观人群,今日的道馆已经不止是简单的两位年轻天才约战了。 沈离战败,大审判长现身。 紧接着……守陵人也“露面”了。 顾慎……那位裁决所新晋的s级,在修行半年之后,就要开始参悟第二部呼吸法,所有人都想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天才,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参悟,并且容纳两部呼吸法。 比起道馆外的喧嚣。 道馆内反而很是安静……没有人出言打扰,彼此之间的“窃窃私语”也是以精神力传递心声的形式进行交流。 原先与沈离对决的战台上,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音障壁垒,是山先生亲自出手。 他亲自将谷雨卷交给顾慎手上。 这是顾慎第一次看到谷雨卷的“原本”。 传闻中的“春之呼吸”,最适合超凡者平复心境,安宁精神的呼吸法。 原卷竟然是一部古老的羊皮古卷……看上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年岁了,上面拓印着模糊的文字,这些文字有些眼熟。 “是【古文会】研究的古代文字……” 褚灵在精神链接中缓缓开口,“只需要触摸,就能够生出感应。” “嗯……” 顾慎隐约觉得有些古怪。 春之呼吸,应该是顾长志先生缔造的呼吸法,也就是说……这是近二十年来才开始在东洲盛行的精神法门,而这卷被称之为“原卷”的羊皮古卷,怎么看,年岁也都超过了二十年。 这应该是百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有的产物。 “无序的古代文字,触摸之后会形成错乱的精神感应……有人在羊皮卷上留下了一缕浅浅的精神力引导,指引着后续的‘阅卷人’,能够看到正确的观想景象。” 炽火覆盖视野。 仔细看了看。 顾慎发现了羊皮卷上的异样。 谷雨卷……的确是很久之前就有的“老物件”了,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能在无序古代文字中发现窍门,并且成功观想。 留下指引的那位天才……自然就是顾长志了。 怪不得。 想要参悟惊蛰和谷雨,就必须来到长野,必须阅读古卷。 这是无法拓印,无法带走的两卷呼吸法……没有人可以复刻古代文字,更没有人可以复刻顾长志留下的精神指引。 除非……像罗洱那样,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精神力,能够在观想之时,把一整场旷野梦境都细致入微地复刻下来,搬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念头落定。 顾慎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停在羊皮卷上,道:“要开始了。” 他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只一刹那,外界所有的声音,注视,以及干扰……都被抛弃在外。 手指触摸古卷。 死物一般的古代文字,似乎活了过来,他的指尖仿佛燃起了火苗。 “哗啦啦——” 整卷谷雨卷仿佛都在燃烧,盘坐在地面的顾慎,抬起头来,四周的道馆化为漫天飞舞的草叶,燃烧着的炽火则是在镜面扭曲的世界中破碎—— 然后他看到了千万个自己。 那是在大雨倾盆的旷野世界中,每一颗水珠都倒映出的身影。 “这就是……谷雨卷的世界。” 熟悉的四季旷野,但气息却截然不同,惊蛰是春来复苏,整座世界尚有冻意,但谷雨则是万物生长,润物有声。 大雨声,草长声,声声入耳。 这是一个即将复苏的世界……与惊蛰交融之后,就是一个完整的“春”! 但,这个世界有些不对。 顾慎站起身子。 千万枚水珠仿佛凝固一般,整个观想世界在他入梦的那一刻似乎都陷入了凝滞之中,雨滴将至未至,草叶将长未长。 …… …… (求月票,下午还有~) 第二十三章 观想(求月票) “这就是传说中的……” “s级么?” 雪禁城,第四审判官道馆之外。 隔着一条街区,某座大厦楼顶,两个年轻人,一胖一瘦,一坐一站。 他们二人没有去道馆外参与“围观”。 胖子的额头栓绑着一副护目镜,没有放下,身躯浑圆好似一座肉山,眼睛则是眯成了一条缝隙,他老实乖巧地双手按着膝盖,坐在天台边缘,天风凛冽,还夹杂着细雪,吹动脖前的红色格子围巾,像是一条翻飞的红缨。 他笑眯眯地坐着,像是一尊弥勒佛,一动也不动,不言也不语。 在他面前,纷飞的细碎雪粒,似乎被无形的精神力掌控,逐渐晕散化出一副朦胧模糊的场面。 一座四方擂台。 一个盘坐少年。 一卷羊皮古卷。 此刻的景象,看上去与道馆内顾南风的岚切拟化很是相似,但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展现……岚切需要运用极大的掌控力去构造流风,而此刻的景象则算是一种精神力窃取而致的“映射”,只不过选取了碎雪作为媒介载体。 瘦子拧起双眉,盯着道馆内映射的景象,念着胖子的绰号,问道:“南瓜……沈离就是被这小子打败的?” 南瓜缓缓点头。 瘦子皱眉道:“看起来实力并不强。” “……是很弱。” 南瓜终于开口,坦诚道:“大概只有……深海第四层?” “我与沈离交过手……【食铁之徒】一旦释放暴食状态,战斗力会成倍增涨。”瘦子回想着先前道馆内战斗的景象,沈离被压着暴打的画面,他直至此刻依旧没有想通,顾慎到底是动用了什么力量。 是那缕炽火么? “不过,比起击败沈离……我更在意的,是这小子只修行了半年,竟然就想要熔炼第二卷呼吸法。”他神情变得凝重,“没记错的话,长野如今年轻一辈中,能做到熔炼两卷呼吸法的,就只有那个‘白无敌’。” 胖子笑眯眯的面容,一点一点收敛笑意。 他记忆中闪逝而过一张面孔。 一想到那张面孔……他实在有点笑不出来。 “他们两个……不一样的。” 胖子想了很久,认真道:“老宫,我不喜欢白袖,但我不讨厌顾慎。” “我也不喜欢白袖,谁会喜欢白袖?”老宫冷笑一声,厌恶道:“白家出来的,个個都喜欢号称无敌,在长野随便挑到一个姓白的就说自己是无敌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敌……另外,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老宫,喊老子大名宫紫!” 胖子沉默片刻,老老实实道:“好的,老宫。” …… …… “有很多人都在看你。” 陷入凝滞的谷雨卷精神世界中。 万千细长雨滴,不再只是映射一人……有无数缕细长流光,在顾慎身旁汇聚,褚灵凝塑身躯,来到了旷野之上。 “不仅仅是监狱所,指挥所,裁决所,长野幕后的那些世家,顾家,白家,以及一些其他的……尚未露面的,大大小小的势力,在你翻开谷雨卷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挪移目光了。” 顾慎笑着问道:“在计时?” “没错。”褚灵有些感慨。 外面那些人都在等待……等待顾慎能不能参悟谷雨卷,以及需要多久才能参悟谷雨卷。 比起初次参悟,顾慎的进步非常巨大……这种进步不是体现在解梦的速度之上,而是体现在他对于“梦境”的态度之上。 当无数道目光聚焦于自己身上,依旧能够淡定,平静。 “你似乎并不着急。” 褚灵陪顾慎静静站在谷雨世界之中,作为【源代码】,她的信息库内储存了诸多梦境封印物的解梦程序,但惊蛰和谷雨这种由古代文字刻录的观想卷,实际上她是没有办法直接破译的。 她能做的,就只有陪伴。 “解梦需要心境平和,着急也没有用。”顾慎笑了笑。 “更何况,这里真的很美……是与我精神领域中的四季旷野,不一样的景色。”顾慎坦诚道:“所以我想要仔细看一看。” 眉心的那缕小火苗,早已经蹦跶出来,在顾慎掌心挣扎着想要窜出,却被五根手指虚拢握住,像是一个委屈的幼崽,只能焦躁不安等待着出笼的时间。 顾慎与褚灵漫步行走在“时间凝滞”的谷雨旷野之上。 “顾长志先生对我说……期待我寻找到散落的呼吸法,修出完整的‘四季旷野’。” 看着这副无比熟悉的景象,顾慎忍不住想起与顾长志先生在黄金神域中的交谈。 “参悟完惊蛰,再参悟谷雨……应该就是完整的春之呼吸。” 他抬起头来,轻声道:“而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只是对应着四季中的一季而已。” “有春,有夏,有秋,有冬……” 顾慎停下脚步。 他轻轻伸手,试图握住一滴水珠。 然而在触碰到谷雨卷世界中那枚水滴之时,灵魂深处便发诞生出一股想要沉浸其中的冲动,顾慎连忙收手,他深吸一口气。 这股感觉,实在很熟悉。 对于其他人而言,难以参悟的“惊蛰卷”……对顾慎而言,就只是沐浴了一场春雨。 参悟惊蛰,就好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同样的……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顾慎,参悟谷雨卷,也是如此! 但更深处的直觉则在提醒他。 这一卷的参悟,还有更深,更深的东西。 “如果说……观想法的秘密,刻录在古代文字之中,后人需要触碰文字,依从前人的精神引导,才能浸入观想世界。” “那么第一个人,是怎么观想的?” 这就像是一条路。 这个世界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褚灵短暂思索了一秒,轻声问道:“或许第一个人……也没有想过,这会成为路?” “是了……第一个人或许没有想过,这会成为路。” 顾慎脑海中有一缕灵光闪过。 他缓缓坐下身子,抬头端详苍穹,喃喃道:“顾长志先生是一个天才,可他触碰谷雨卷所走的路……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褚灵有些惘然。 她不太理解顾慎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此刻自己需要做的,是保持安静。 偌大旷野静谧无声。 时间已经凝固。 时间也在流逝。 陷入深思的顾慎没有触碰任何一滴水珠,也没有开始谷雨卷的参悟……他只是保持着抬头仰望天空的姿势,目光逐渐变得呆滞,又变得幽长,仿佛成为了一株与旷野相连的老树。 除了顾长志之外,没有任何人考虑过这个问题…… 关于“路”是否正确的问题。 对于世人而言,一条原先根本就无法走通的“死路”,突然被开辟了道,而且能够通向光明,这似乎已经是“正确”的了。 但换一个角度去想……或许这张羊皮卷上,有另外一条宽阔的道,通向更浩袤的光明? 过了很久。 顾慎的声音从喉咙里缓缓挤出。 他喃喃道:“我觉得这里少了点东西……四季旷野,不应该是这样的。” …… …… (继续求票~晚上还有大章~) 第二十四章 新世界的种子(大章,求月票) 顾慎总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 既然是春季。 那么……就不应该是如此的死气沉沉,在惊蛰谷雨之后,这个世界应该迎来生机蓬勃,万物复苏。 他终于知道,这片旷野,少的是什么了。 是生机! 顾慎伸出手指,触碰那滴水珠。 触碰的那一刻,真实与虚幻交织……他一刹仿佛置身于大雨倾盆的四季旷野之上,一刹仿佛又回到了阅读羊皮古卷的道馆之中,只不过原先顾长志所留下的那些“精神指引”,在顾慎有意而为之的观想中,从脑海中逐渐被抹去! 他要忘记顾长志先生给后来人留下的指引—— 自己一个人……重新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顾慎猛地抬头。 凝滞的时间在这一刻恢复如常! 四季旷野之上,无数水珠垂落! 噼里啪啦的雨声笼罩了整片旷野,顾慎眯起的双眼之中,倒映着无数细长雨丝坠砸而下的影子,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在物质世界触碰羊皮卷的质感。 这便是……真正的观想么? 自己仿佛化为了游离和凝聚的波动态,意识游曳在精神梦境和物质界的两个极端之中。 无数精神力炸开,如雾一般,不再具有边界。 要走一条全新的路。 就要忘掉前人的足迹,顾慎重新触碰古代文字,但并不是按照顾长志所留下的行文轨迹,而是顺应炽火的感应。 他再一次开始观想。 而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座孤零零的,荒败的,黑暗的世界。 开始观想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为了这个精神世界唯一的主人,就连身边陪伴的褚灵,身形也随之破散。 这是一座……孤独的世界。 或许是因为整座观想世界,都被顾慎重新塑造的缘故,这片旷野的一切都被抹去,没有飞掠的野草,也没有坠落的雨珠,只有一片荒芜的,凄凉的大地。 是的。 这里本来什么都没有……是顾长志塑造了一座“精神世界”。 而这一次,顾慎要从谷雨卷中,塑造自己的“四季旷野”。 顾慎松开了掌心的炽火。 那缕小火苗欢快地在空中来回撞荡,仿佛一个撒丫子狂欢的稚童,这副画面看起来既滑稽又好笑……这枚好不容易长成婴儿拳头大小的火球,拖曳着细长的焰尾,在黑暗中穿梭,呼啸。 顾慎轻声开口,道:“要有光。” 黯淡的混沌的天幕,因为这一句话……生出了一缕光芒。 炽火来回穿梭着,抛洒着自己的“余晖”,实际上那些光,都是顾慎在大都辛苦汲取的超凡源质,一部分是任务所得,另外一部分则是从长久基金会的超凡者身上收集而来。 这枚小小的火球,很快就把自己的“存货”消耗地七七八八。 谷雨卷的世界看起来无比浩袤,但实际上……火球来回撞荡的范围,也就是方圆数百米,但即便只有这么一片狭窄地域,在旷野上空飞了三個来回之后,原本婴儿拳头大小的“炽火”,只剩一半大小。 有了光之后。 黯淡的旷野,有了一丝“生机”的意味。 顾慎继续说道:“还要有水。” 原先的“谷雨”,是顾长志以精神力凝聚的磅礴雨珠,此刻……顾慎开始凝聚属于自己精神世界里的“水”,炽火继续抛洒着自己的超凡源质,这缕原先只吞不吐如貔貅一般吝啬的小火苗,此刻竟然是无比阔绰,倾尽超凡源质,在旷野上空泼洒雨珠。 只不过一个来回,炽火就变成了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可怜的大小。 那是顾慎刚刚开始修行时的“规模”。 泼洒雨水,本来是“炽火”的超凡源质,无法做到的事情,但在顾慎诞生出“要有水”的念头之时,羊皮卷上似乎生出了一股感应。 冥冥之中,精神世界里涌现了一股动力。 炽火泼洒的那些水雾,竟然以极快的速度凝结……并且形成了一场春雨。 看着这一幕…… 顾慎有些恍然。 这就是谷雨卷的真正作用……如果有人塑造精神世界,到了“降春雨”这一步,羊皮卷便会给予极大的助力,而顾长志先生留下来的精神旷野,看似是在指引超凡者们一步一步前进。 可如果真的走得足够远,便会意识到。 这一整座精神世界,都是可以自己塑造的! 谷雨卷真正的“玄妙之处”,不在于观想世界如何,而在于悬在上空的那场雨……一千个人参悟,可能会凝聚出一千场不同的谷雨。 “最后……” 顾慎回想着自己与守陵人相见的画面。 那是与自己一样的旷野。 但不一样的……那个世界,有一株老树。 顾慎轻声喃喃,道:“这个世界……还要有树。” “要有很多的树,参天的树。” “要有花,要有草,要有河,还要有……人。” 如果顾慎是这座世界的主。 他便要将这座精神世界……塑造成一片无垢的净土! 那缕飘荡在空中的炽火火苗,在大雨垂洒之下,飘荡地有些累了,缓缓停落在顾慎掌心。 很显然它无法按照顾慎的意愿,去泼洒出树,花,草,人……这是一个大宏愿,更像是一个无法完成的“神迹”,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净土? 这世上怎么会有净土? 此刻即便有壮阔千万倍的超凡源质,凝聚在顾慎手中,他也无法完成这等“构造”。 “看来我的愿望有些太宏大了……” 顾慎收敛心神,这片凄凉的,荒芜的旷野,此刻有了光,有了雨,也算是混沌初辟的第一步,他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谷雨卷的参悟点醒了他。 顾长志先生让自己参悟“春之呼吸”……想必就是为了让自己明白,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褚灵的身形,一点一点凝聚……数秒之后,她才在这座“崭新”的精神世界里重新出现。 她还不明白为什么精神链接中断了,直到意识完全凝聚,看清“四季旷野”的新面目,她才意识到谷雨卷的参悟,发生了什么。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原始的旷野。 与顾长志所赠送的那片“静谧”旷野相比,显得要凄凉太多,此刻春雨泼洒,天地昏暗……定睛多看片刻,倒是能觉察出一份与众不同的乐趣。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 就像是……见证了一座“新世界”的诞生。 “我没有看错吧……” 褚灵喃喃自语,不敢置信。 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在以往,东洲联邦有机会观想谷雨卷的那些天才们,只需要发现并且顺应顾长志先生留下的感应……不出意外,都能完成谷雨卷的参悟。 他们会看到那座熟悉的旷野。 会看到垂降的大雨! 会看到复苏的春季! 而顾慎……则是抛开了那条被无数人踏足过的大道,选择去走一条属于自己的“泥泞途径”,以谷雨卷,直接塑造了一座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虽然很荒凉。 但……这是真实存在的观想世界。 这究竟是天才的行为,还是疯子的举动? “呼……” 顾慎颇有些疲倦的吐出一口气来,他看着满目疮痍的旷野,心满意足地露出了笑容。 虽然现在这地方很难与自己想象中的净土划上等号,怎么来看都是一片废弃荒凉之地。 但,这至少是属于自己的! 炽火同样很满足地吐出一小绺火苗,它摇曳着小小的焰尾,拽拉着顾慎……似乎要将他拽去某个地方。 这是要把我引到哪? 顾慎有些讶异,自己的炽火似乎越来越有灵性了……他没有反抗,而是跟随炽火的指引,缓缓前行了数步,最终来到了一座土坑之中。 顾慎眯起双眼,沉默看着那缕小火苗最终指引的终点。 泥泞之中,躺着一枚种子。 一枚满裹着污垢的种子。 这,就是原先的“四季旷野”所缺少的东西。 有了种子,春天才有意义。 …… …… “谷雨卷……正在散发辉光,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场景!” 道馆内,有人惊呼。 “据说白家那位白无敌参悟谷雨卷时,也有这般异象……古卷有雪白辉光迸发,说明与观想主人意念相合,这是万里挑一的解梦奇才!” “可是,为什么顾慎参悟谷雨卷时……古卷迸发出来的,却是黑光?” 盘膝而坐的少年,沉浸在谷雨卷的观想世界之中。 顾慎并不知道。 此刻自己掌心的那卷羊皮卷,缓缓散发渗透出漆黑的辉光……这抹黑色辉光甚是夺人眼眸,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只消看上一眼,便挪不开目光。 “胖子……这黑光,是什么意思?”顾南风眯起双眼,沉声发问。 他所修行的是北洲古修行者的“渗透法”,而且离开长野太久,在离开之时,顾南风还太年轻,所以并不清楚东洲联邦的呼吸法修行体系。 “很强……” 罗钰皱起眉头,“毫无疑问,能够让观想古卷生出异象的,都是顶级的天才。” “只不过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黑光?” 罗胖子费解地喃喃道:“按照白家那个小崽子的记录来看,四十八分钟参悟谷雨卷……当时引发的精神辉光是璀璨的白色。事后安全委员会的那些分析专家反复观看录像,认为这是参悟出了谷雨卷中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灵魂核心。” “扯淡。”顾南风言简意赅,泼了一盆冷水道:“那黑色岂不就是毁灭和绝望?顾慎难不成还反向参悟了不成?” “我看也是……那帮狗屁专家,吹牛x不打草稿。”罗胖子连忙附和,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嘀咕道:“估计那帮不负责的混蛋是收了白家的钱,专门为白袖造势的。” “不过……” “顾慎先前参悟了惊蛰,合并两卷呼吸法后,他的气息似乎没有怎么增强啊。”罗钰看了眼时间,喃喃道:“现实参悟用了五十一分钟,与白袖相差无几……不愧是s级。” 陆南槿始终沉默静观。 作为唯一一个,观看了顾慎参悟春之呼吸两卷呼吸法的看客,当陆南槿看到谷雨卷所谓的“精神辉光”迸溅,她立即意识到了不对。 顾慎藏拙了。 而且……从一开始就在藏拙! 这个小子,有这么恐怖的解梦天资,怎么可能需要花费四个小时参悟惊蛰? 然而在大藤,他却是用了一个十分平庸的成绩,来完成最初的惊蛰解梦……这是一个令人细思恐极的事情,因为当初赐予顾慎惊蛰梦境的人是【天瞳】。 一位精神力抵达深海第十二层的封号超凡。 罗师姐的精神笼罩全场,时刻监察着顾慎的反应……在这种情况下,顾慎竟然成功隐瞒了自己的参悟时间? 那么……能够隐瞒一次,为什么不能隐瞒第二次? 五十一分钟……真的是顾慎的真实实力么? 陆南槿缄口不言,只是默默看着那缭绕在台上的黑色精神辉光,飘散,消弭。 “精神辉光出现了……谷雨卷已经被参透了……” 山先生声音极轻地自语,同时掺杂着不解,“只是……为什么是黑色?” 他盯着那个气息收敛到了极致的少年,这场谷雨卷的参悟过程……顾慎与白袖的表现很是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相似的是,两个人都是天纵之才,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谷雨卷的参悟! 不同的是……白袖的参悟,气息外放,璀璨白光夺目,令人不可直视。 而顾慎则是完全内敛,像是一枚坍塌再坍塌的小点,散发出的精神辉光,宛如具备魔力一般,勾人心魂,使人挪不开目光。 “五十一分钟……” 白家魔女啧啧看完了顾慎的参悟,饶有兴趣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笑道:“传闻中裁决所的s级,也没有打破小袖子的记录啊……不会又是一块小袖子的垫脚石吧?” 白沉神情凝重。 他眯起双眼,望向少年身上散发的黑色精神辉光,沉声道:“区区一卷谷雨卷的参悟时长而已……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这小子藏拙了……” “藏拙?”白露有些讶异。 “他参悟谷雨卷……应该只用了三十分钟,甚至更短!”白 沉以心声传音,“我的‘心界’能够感应到他的精神状态,或许没有那么准确……但至少前面二十分钟,他是没有参悟的。” “前面二十分钟……没有参悟?为什么?”白家魔女万分不解,蹙眉道:“这家伙难道是在思考人生?” 白沉摇了摇头。 这位即将接任大审判长的白家长兄,缓缓开口,道:“如果现在要打……顾慎肯定是打不过小袖子,但再给他一些时间,就说不准了。” …… …… (继续求月票~~) 第二十五章 在清冢等你(求月票) “一枚种子……” 顾慎蹲下身子,拨开泥泞,缓缓伸出手指,捻起了那枚沾满污垢的种子。 “这本是四季旷野里没有的东西。” 褚灵回想着那座浩袤旷野的景象,轻声感慨道:“你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不……” 顾慎摇了摇头。 他记得与守陵人的相见,也是在一片浩袤旷野之上,在那座精神世界之中,有一株古树亘立! 若那是顾长志塑造的“四季旷野”,那么说明……在那里也是有种子存在的。 只不过,在那片旷野,只有一棵树。 顾长志先生只种了一棵树? 还是说……他只能种一棵树? 这些问题的答案无从得知。 顾慎缓缓从“参悟”状态中退了出来。 他睁开双眼,看到了整座道馆数百人意味复杂的目光…… “五十一分钟。”褚灵笑道:“在监狱所所能查询到的参悟成绩记录中,排在第二。” 没记错的话……参悟时间在两个小时之内,就可以被认为是具备s级潜力的超凡者了。 顾慎轻轻松了口气,虽然自己冥想花费了一些时间,但这个参悟成绩……完全对得起s级的评价。 也算是给周济人涨了一些脸面。 只不过,五十一分钟的成绩……竟然只能排在第二? “第一是谁?”他有些不解。 “白家,白袖。”褚灵凝重道:“一个特立独行的无组织者……他没有加入三所,也拒绝被任何超凡组织吸纳,因为还有白家世家约束的原因,东洲联邦选择对这位顶级天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袖……” 顾慎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那对兄妹。 白家魔女,以及她那位监狱所二把手的兄长。 这道目光,自然是没有逃脱对方的感应。 白露很是敏锐地还以目光,只是顾慎很快就挪走了视线,她微微恼怒,不屑道:“这是在示威么……参悟个谷雨卷,有什么了不起?” 白沉忽然问道:“你似乎很在意这少年?” 白露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多言,于是连忙摇头,道:“我只是替小袖子看一看……他未来的对手。” “我必须提醒你,不管你先前打的什么主意……现在都需要重新再想一想,最好不要招惹顾慎。”白沉神情凝重,道:“他背后是大裁决官,以及大都的赵氏。” 白露微微一怔。 “赵氏已是过往……换成花帜更合适。” 白沉瞥了眼角落,道:“看到那边的女人了么?那是陆南栀的妹妹陆南槿,顾慎的师姐,据我所知,花帜对顾慎极其看重。” 那個抱着木刀的漂亮女人? 白家魔女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她当然知道陆南栀。 如今花帜的新主。 大都花帜拥有东洲顶级的超凡科技,以及足以影响一整座大区的强大经济实力。 这位裁决所s级,不显山不露水,档案被议会封存,根本无法查看……除了极少数像白沉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能够一窥大都案卷,长野基本没人知道,如今顾慎与花帜之间的密切联系。 “多谢提醒。”魔女饶有兴趣地笑了笑,道:“我会慎重考虑的。” …… …… “参悟谷雨卷……只用了五十一分钟。” 宫紫有些目瞪口呆。 他抓了抓腮帮,实在没有想到,这位s级竟然如此彪猛,因为参悟的时间太快……以至于道馆内外聚拢起来的人群,刚刚到齐,就开始散场。 人潮汹涌。 雪粒呈现的画面也剧烈抖动起来,不再平稳。 这与精神力呈正相关的“窃取”映射,也与周遭超凡气息,以及画面波动速率有一定的关系。 胖子穆南挥手遣散了自己的精神力。 他按了按眼镜,啧啧感慨:“深水区论坛已经爆炸了。” 又是一位横空出世的顶级天才! 这位s级的出现……实在太过突兀,就像是一枚突然投向长野的炸弹,忽然告诉所有人,有这么一个小家伙被发掘了,而且正在来长野的路上! 而当他来的时候,已经头角峥嵘。 “五十一分钟……又是一个白袖。”宫紫神情阴晴不定,额头渗出汗水,道:“这一届的新人战,其他人还有出头的机会吗?” “他和白袖不一样。” 胖子想了想,道:“他参悟谷雨卷时的‘精神辉光’是黑色的,白袖是白色的。” 说到这,宫紫微微一怔。 “对哦……”他皱眉苦思,“这家伙参悟时候的精神辉光为什么这么奇怪?一片漆黑,看起来怪渗人的……” “颜色不重要,他不像是坏人。”胖子憨憨一笑,道:“总而言之……我不喜欢白袖,我喜欢顾慎。” …… …… 大审判长亲手接过顾慎递来的谷雨卷。 他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参悟了古卷之后,顾慎气息更加内敛,他完全看不出少年身上的超凡气息,有一丝一毫的长进。 但毫无疑问的是。 顾慎成功熔炼了第二卷呼吸法。 这么多年来,山先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对方只是一个境界低微,连超凡能力都没有摸索清楚的少年。 可自己怎么去看,都像是隔着一层雾气。 看不真切。 “谢谢。” 顾慎揖了一礼,心情轻松。 来长野最重要的一件事……虽然有所波折,但结果还是顺利的。 熔炼了两卷呼吸法后,他明显感到精神力扩宽了,仿佛整个人的视野都无形变大了。 惊蛰,谷雨,合并成了“春之呼吸”。 此刻的顾慎,每一次往复吐息,都觉得胸膛内有生机迸发。 精神力的修行速度再次翻倍! 他隐约有种感觉……如果此刻的自己,回到数月前的江滩或鸢丹街,面对曲水或时厉,真理之尺所能迸发出的杀力,以及延续的时间,都会呈几何倍数的增涨。 他现在迫不及待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来看看自己的精神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只可惜。 诸事未定。 岚切裹挟着顾南风的声音,同时传到顾慎和山先生的耳边。 “小顾兄弟……千野大师想要见一见你。” 这句话,仅对二人传递。 别有用心。 顾慎一怔,下意识问道:“千野大师要见我……是在精神世界还是?” “在清冢。” 顾南风沉声道:“她在清冢等你!” …… …… (今晚还有,新的一个月,继续求一下月票~) 第二十六章 见陵(求票) 长野以北,冻雪翻飞。 有一座陵园,上空飘舞飞雪,园内却是林木常春,大雪落下,尚未覆及林木长叶,便在空中消融……如果有人佩戴查看超凡源质的仪器,或者以精神力去感应,便会发现这座陵园的异常。 这是一座超凡源质极其浓郁,是其他地域数百倍,数千倍的“禁地”。 清冢。 这也是一个,常年对外开放的陵园,雪禁城内的超凡者们时常会来清冢祭拜,这座陵园内埋着他们曾经的战友,同袍,伙伴,这是能够交付自己后背,性命,以及人生的挚友。 这个世界有时候像是一张行走的白纸。 时间如滚轮。 逝去者为黑,存活者为白。 在某个时刻狠狠碾过一把之后……余下的纸张,又是大片大片的留白。 在超凡者的世界里,能够“活着”,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无序,失控,这样的事件每年,每月,每天都在上演。 裁决者,审判者,指挥者……在这片陵园内,都是战死者,以及幸存者。 这里是清冢,东洲的“奇迹之地”。 大量的超凡源质在这里凝聚,却没有失控,相反无比稳定,清冢修筑以来的十数年里没有出现一丝的“秩序崩塌”迹象,没有一枚黑点滋生,顺带将整座雪禁城都覆盖在内。这里是长野最大的底气,也是东洲最引以为傲的工程。 也有人,称其为“神居之地”。 顾长志先生久眠于此,十年如一日,在清冢陵内酣睡。 只需要搭乘班机,在清冢上空兜转一圈,便会发现……这是一座无比庞大的陵园,占地接近一万公顷,然而在这里所有肉眼能够看到的“物事”,都算是容纳超凡源质的封印物组成,大量的超凡源质,以一种复杂的轨迹流淌。 它们依旧无序,依旧无法捉摸。 但清冢的修筑者,仿佛参悟了无形中的规律,以地势,草木,气流,对其施加了“引导”……于是这些超凡源质便暗合这层规律,进行周而复始的循环。 这简直就是一座……空古绝今的阵法。 最核心的地带,是不对外开放的,清冢的中央区域常年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寻常超凡者根本无法看清路径,哪怕误入也会被雾气引导,原路遣返。 这里,便是顾长志先生沉睡的区域。 “轰隆隆——” 机桨旋转,在清冢上空航行。 顾慎从直升机上俯瞰,入眼所及,满是一望无际的林木,这里简直就是一片古代森林,他在心底默默感慨。 “这也……实在太大了……” 事实上顾慎知道,清冢需要负责维持整座雪禁城的超凡秩序平稳,只有足够庞大,才能够吸纳天文数字的超凡源质。 不愧是奇迹之地啊…… 想到这,顾慎神情复杂地瞥了眼身后。 一个脑袋蒙着麻袋的家伙,被绑在后座之上,呜呜呻吟,努力挣扎。 很难想象,这个衰神倒霉蛋……就是完善清冢法案的人。 “别乱动。”顾南风神情平和,温声细语地笑道:“万一坠机了我就一刀砍了你。” 冢鬼虎躯一震,立即顿住。 晦气! 太晦气了! 在睡得正香甜的情况下……他被人从潜龙观里揪了出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扔到了飞机上。 罗胖子亲自驾驶,他心底其实有些发憷,目前跟冢鬼共搭班机的还没人有好下场。 因为清冢太大,想要见守陵人,抵达核心区域,最好还是选择对空载具。 少主执意要带上这家伙,他也没有办法。 只不过,目前来看,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这一路航行竟然出奇的平稳,只是气流稍微有些紊乱而已。 “清冢陵园内,充斥着本该失序的超凡源质,但它们却异常平稳。”顾南风抱着木刀,向下眺望,淡淡道:“很显然,冢鬼自带的‘衰运’,其实也是超凡源质运作的一种体现。在外界必然灵验的‘衰运’,在清冢内失效,说明它们一样要遵循清冢的规矩。” 罗钰有些恍悟。 顾慎也若有所思……崔忠诚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在觉醒法案的开发研究阶段,他才会把冢鬼关押在花帜大厦的地底深处,用大量的强逻辑材料进行物理隔绝。 新世界的项目始终运转平稳,没有遭到任何异常干扰。 这也就说明了……冢鬼身上的“气运”被镇压了。 “还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啊……怪不得会请你来修筑清冢。”顾南风轻声笑了笑,“听说清冢内一部分的阵图是你画的,你其实是知道自己身上的‘灾厄现象’该如何处理的吧?” 麻袋里传出一道幽幽长叹。 冢鬼紧张道:“少主大人,我感觉到超凡源质越来越浓郁了……咱们随便逛逛就得了吧,这是要去哪?” “见守陵人。”顾南风淡淡开口。 冢鬼立马坐不住了。 他作势要逃,却被一缕清风压得站不起身。 “这么怕守陵人?” 顾南风笑道:“你要想好,这里离地百米,真要想跳,我也不拦你……” 冢鬼硬着头皮咬牙道:“我怕千野大师撕了我。” “是顾慎见。”顾南风轻描淡写,拍了拍冢鬼肩膀,温和道:“我们先在外面等着就好……放心,虽然你修筑清冢的时候犯了一些错误,但大师可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人。” 真的吗? 冢鬼有些忐忑。 最终飞机缓缓降落在一片大雾之前,顾南风和顾慎走出机舱,远方的视野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这里的超凡源质几乎如海一般叠加,需要非常强大的精神力,才能一窥物质世界的真容。 “这里便是真正的‘清冢’。”顾南风回头,轻声道:“雾气外面的……我们称之为‘外陵’,清冢内部常年封锁,极少开放。” 顾慎伸手抹过眉心。 一缕炽火覆盖视野。 他看到了一条淡淡的幽径。 “去吧……往前走就好,自会收到指引,千野大师在清冢内等你。” …… …… (月初啦,继续求一下月票,明天白天还有!) 第二十七章 他一直在那(二合一大章) 雾气缭绕。 视线晦暗。 即便有“炽火”加持,顾慎也无法看清传闻中的清冢,内陵究竟是一副怎样的神秘景象。 但正如顾南风所说,只需要往前走,便有冥冥之中的指引。 走入雾中,便有无形的力量,与炽火生出了超凡气息的感应。 顾慎顺应着这股感应缓缓向前走去。 大雾笼罩,前方似乎是高高耸立的石砌陵门,以及林立的恢弘巨像,得益于炽火敏锐的感悟,这些本该隐没于雾潮之中的景物,顾慎能够隐约看到其大致的轮廓。 “据说……清冢建立之前,这里是一座古代遗迹。” 褚灵的声音断断续续。 清冢上空悬浮的超凡源质完全屏蔽了深海的信号。 因为超凡源质太多,就连精神链接……也不再稳定了。 顾慎行走在巨大石柱之间,抬头,回首,只能看见莽莽雾气,以及巨像投来的俯瞰目光。 在这清冢之内,人类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蝼蚁…… 走了很久,雾气指引着顾慎走入一座陵墓之中,褚灵的声音彻底消失,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寂静,四周的雾气也逐渐变得稀薄。 “等等……” “这里是……” 当雾气消散。 顾慎眼前的光线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他怔怔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世界,野草翻飞,一株老树立于旷野之上,猛地再回头,身后已无陵墓,更无雾气。 自己被催眠了? 是什么时候,进入这梦境世界的?! “顾慎,我们又见面了。” 旷野上空回荡着梦呓般的低语。 一身暗纹黑云大袍的守陵人盘膝坐在树干之上,依旧是那副倒垂的姿势,从那张花猫面具里传出的声音,似乎夹杂着三分柔和笑意。 “多谢千野大师……方才出言相助。”顾慎轻吸一口气,平复心绪,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在道馆内,若不是守陵人出面,抬了自己一手,那么谷雨卷的参悟之事,恐怕还要横生许多麻烦,凭自己一己之力,想要解决,可就不会像今日这般简单了。 或许……还真的要等到老师回来,才有机会一睹古卷。 “客气。” 守陵人缓缓摇了摇头,笑着问道:“参悟完谷雨卷,感觉如何?” 虽然她始终守在陵中,从未离开清冢半步。 但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守陵人却是知晓地一清二楚。 占卜之术! 千野大师,与那位源之塔的“预言家”一样,这其实有些讽刺……两位将这整座世界看得最清楚的人,肉身却被困锁在封闭的方寸之地中。 “感觉……很奇妙。” 顾慎看着那张花猫面具,生出了一种很古怪的感受。 他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秘密,都瞒不过眼前倒坐古树的女子。 那面具下藏着一双透彻尘世的无双慧眼。 “我没有遵循顾长志先生的‘指引’……”顾慎苦笑一声,索性实话实说,道:“我选择重新触碰那卷羊皮卷……于是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四季旷野。” 面具下的眼神微微闪烁。 守陵人笑道:“哦……那是怎样的世界?” “更荒凉,但也更有生机。” 顾慎环顾一圈,想了想,道:“在那个世界里,我发现了种子。” 千野大师笑了,她指了指身下:“这棵树,在很多年前……也只是一枚种子。” “不止是一枚。” 顾慎摇了摇头,认真道:“在那片荒凉的土壤里,还有很多枚种子,等待着我去耕种,浇灌。我想……如果有一天,这些种子能够发芽,那里会成为一片茂密繁荣的净土世界。” 他微微一顿,望着守陵人,带着三分歉意道:“我非常感谢顾长志先生的‘赠礼’……但那样的四季旷野,不是我想要的。” “你做得对。” 守陵人开口了,她没有让顾慎继续说下去,而是给予了肯定:“这正是顾长志先生所希望看到的,你应该有自己的路。在大都的那份赠礼,其实只是为了……让你有一个地方,可以收容飘荡的‘亡魂’,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真正的大礼,不是那座迟早会被你开发出来的精神领域。” 顾慎神情一凝。 “真正的大礼,是那位源之塔的那位使徒……” 守陵人笑道:“你没有让人失望,甚至远比我想象中做得好,铁五的灵魂正在四季旷野里酣睡,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苏醒了。” 还真是如自己所料啊。 顾长志先生用“神域”包裹了一位使徒,塞进了自己的脑海之中,为了让铁五的超凡源质能够不溢散,所以才留下了那片残缺的四季旷野,用来作为临时的暂居之地。 能够留下将死之人的灵魂……有这种手段的人,真的会轻易死去吗? “我守护在这里,时常能够捕捉到游荡的‘超凡源质’……” “其实整座清冢的超凡源质,能够平稳运转,都是因为顾长志的那枚‘火种’太过强大,以一己之力压制了所有超凡源质的凝结,于是无序现象不再发生。这里是五洲秩序最稳定的地方。” “可这些年来,火种的感应越来越弱。” 守陵人喃喃道:“我能从中感受到的精神波动,也越来越少。” “直到上一次……清冢内传来了异动,熟悉的精神波动传出,而那股精神波动,向我传出了求助……于是我通过梦境感应,找到了作为桥梁的你。” 顾慎恍然大悟。 这就是上一次……在神临之前,他与守陵人的见面缘由。 原来是顾长志先生火种的力量么? 顾慎问出了五洲联邦所有人都想问的那个问题。 “那么,这是不是也证明了,顾长志先生……一直都活着?” 大都的使徒之战,宋慈觉醒“白鹦纹章”,以顾长志使徒的身份与源之塔两位使徒死战,这一日后整个五洲都认为……顾长志并没有死,而且看起来很快就要苏醒了! 但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枚信物,根本就不是顾长志的! 这份内情……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抛开从西洲光明城讨要信物的顾南风,那位赠予神物的光明神座,以及顾慎……就无人知晓了。 就连当事人宋慈,也是在打完之后才被告知实情。 东洲联邦大大松了口气。 而顾慎心底却是无法放松……即便在精神神域内见了一面,他还是不能确定,以一己之力撑起东洲一片天顶的那個男人,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 这对东洲而言,很重要。 “当然……” 守陵人的回答连一秒的思考也没有经过。 千野大师缓缓回应道:“他一直活着,从未死去……每一道游曳在清冢陵中的超凡源质,每一缕庇护长野的阳光,都是他的化身。” 自从清冢修筑。 自从顾长志“搬”进陵内。 长野大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动荡,灾害,这十数年来风调雨顺,万分太平。 “您知道我的意思……人们所在乎的活着,往往是能够看得见的活。”顾慎一字一句道:“如果必须要沉睡清冢之内,才能守护长野太平,那么顾长志先生的付出……是不会被认可的。外面那些人们并不会认为是神座的力量保护了自己。早晚有一天,他们会进来一探究竟。” 而一旦他们真看到眼前的这副景象。 陵墓之内,空无一人。 四季旷野,唯有一株枯木,一位守陵人。 到那时候……世人对于“神座”的崇敬,仰慕,膜拜,还能剩下多少呢? “……” 守陵人沉默了。 千野大师的沉默,其实就是一种答案。 她的眼神有些黯淡…… 顾慎咬了咬牙,“在神临之后……我与顾长志先生单独进行了一场谈话。” 此言一出,盘坐在枯木之上的守陵人眼神一亮。 在完成了火种搭建桥梁的愿望之后,她便断开了精神链接。 对于后面发生的具体事情,因为涉及神座,所以她也无从得知……只是事后通过占卜术,隐约窥探到了顾慎身上多了一座“凭空赠予”的精神领域,以及一缕本该死去的使徒魂魄。 千野大师嘴唇有些干枯,“他与你……说了什么?” “神临之后……我见到了顾长志先生的精神,在一片纯粹的黄金神域之中。”顾慎环顾一圈,喃喃道:“不是四季旷野……那里有一轮高悬的炽日,除此以外,便是无边无尽的辉光。” “他……对你说了什么?”守陵人的声音隐约有些颤抖。 顾慎怔了怔。 原来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占卜术也无法计算的啊。 千野大师守在清冢陵内这么多年,十年如一日,不曾离开半步……外面的世界,曾有许多人怀疑,许多人动摇,只是因为她的存在,所以那些人最终才愿意相信,顾长志神座仍然活着,只是因为“特殊”的原因,才选择在清冢内休养,清眠。 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真相。 “无所不知”的守陵人,也不知道自己所守护的那位,究竟是生,还是死……传出去的话,恐怕许多人的信仰,会就此崩塌吧? 顾慎深吸一口气,道:“那一次‘神临’……是顾长志先生埋在酒神座身上的种子!” “在【旧世界】,酒神座曾偷偷窥伺过顾长志先生……而‘神临’的种子,便是在那时候埋下。” 守陵人不由发出一声恍悟的感慨之音。 这是数十年前埋下的因果伏笔。 怪不得……怪不得最后的“神临”能够降临。 她和源之塔的那位预言家,因为古老的传承,以及超凡能力的特殊性,的确能够做到某种程度上的“未卜先知”,即“先视未来”,但人力有时尽……他们再如何占卜,如何卦算,也很难窥伺那几位持握火种的“神座”! 顾慎继续道:“酒神座遭受神罚……” 他将黄金神域内,顾长志的神谕,复述了一遍。 因为多视之罪……酒神座被剥去了双目,成为了一个瞎子。 而一旦睁眸,违背谕罚,顾长志的神念就会再次降临,酒神座将立即迎来更恐怖的责罚! 这绝对是一句诛心之语。 在经历了一次“巧合”之后……酒神座绝对产生了心理阴影。 这一战后,他无论怎么复盘,都无法追溯出最终的神临真相……而思前想后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答案,就是整场大都的使徒之战,都出自于顾长志的设计。 请君入瓮。 他不信邪,于是跳了。 于是……瞎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敢再跳一次么? 虽未亲身经历,但僅僅是听顾慎的描述,守陵人也感受到了那场神战的惊心动魄…… “短时间内,那位酒神座应该是不会轻举妄动了。”顾慎郑重道:“顾长志先生在神临快要结束的时候,解答了我许多困惑。” “他似乎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 “顾南风用最高席权限,修改身份代码,去往北洲……” “以及借走光明城使徒信物的事情,他似乎都知道。” 守陵人听到这里……面具下的神情有些奇妙。 她胸口忽然变得轻松。 那里悬了很久的一块大石,似乎轻飘飘的放下了。 这些话已经足够证明,顾长志还活着。 他知道自己動用了“最高席权限”,帮助顾南风逃离长野,去往北洲……也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 “对了,没记错的话,他提到了你,称呼是……”顾慎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短暂停頓了一下,认真道:“小野。” 小野……遥远而又熟悉的称呼啊。 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守陵人用力吸了一口气,她望向身后旷野漫卷的风云,喃喃笑道:“果然,我就知道的……你一直都在……而且看着外面的世界……” 只是为何,从未给外面一句回应? 她苦苦等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这里太孤独。 时间太漫长。 “我想请问,顾长志先生……究竟在哪里?” 顾慎看出了千野大师眼中的欣喜与落寞,心酸与黯然,他等待了许久,等到她的情绪逐渐平复,才试探性地开口,想要询问顾长志先生的“安眠处”。 守陵人指了指身后。 古木之后,漫漫长野,无边无际。 “他就在那里……在很远很远的远方。” “在清冢的尽头。” “也在梦境的尽头。” …… …… (抱歉诸位,非常惭愧,今天白天的加更没有完成,因为高潮将至,写了好久好久大纲,大家劳动节快乐,俺明天早上再补。) 第二十八章 颠倒之阵(求月票) “二十年前,因为联邦议会的一场‘任务’,顾长志去往了北洲要塞之外的世界……” “任务结束,回到长野之后,他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随着他的沉眠,顾家内逐渐出现了矛盾,而且愈演愈烈,最终……旧派人士花费巨大代价,修筑了这座‘清冢’,本意是聚拢游离的超凡源质,唤醒长眠之人。” 守陵人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后来……你也都知道了。长眠之人未醒,而长野逐渐太平。” 顾慎安静听着,若有所思。 【清冢】修筑之后,无论是旧派还是新派,都发现了这座“奇迹之地”的妙用,大量的无序源质得以被吸纳,整座长野大区空前稳定,换而言之……如果真有一天,秩序崩塌,末日降临,清冢散发强大力量也足以庇护长野太平安宁。 “内陵有大雾笼罩,寻常人无法进入。”守陵人缓缓道:“在【清冢】建起之前,这里其实是一片历史已久的古代遗迹,本已荒废百年,因为阵纹再起,被超凡源质浸泡……这座古代遗迹发生了奇妙变化……” “奇妙的变化?”顾慎回想起自己先前看到的巨像,以及触摸的石座。 “内陵的世界……成为了一种不确定态……” 守陵人喃喃道:“如果【清冢】不再运转,超凡源质消散,雾气退潮,那么我不知道,这些古代巨像,以及整座遗迹,能不能留在地面之上。” “这是……什么意思?”顾慎还没有理解。 “如你所见,这是一座精神世界……”千野大师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是四季旷野。” 顾慎缓缓点头。 他不知从何时,精神被催眠。 “事实上……这是一座真实存在的‘物质世界’。”守陵人眯起双眼,道:“在这里受到伤害,你会感受到疼,即便走出内陵,伤口依旧存在。甚至……在这里你会死。” “整座内陵,被雾气笼罩的原因,便是如此!” “精神和物质……被拉扯到了同一条水平线上,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种现象是怎么出现的,但确实出现了。”守陵人平静道:“你可以说这里是虚假的‘精神界’,也可以说这里是真实的‘物质界’。而顾长志……就在虚假与真实的尽头。” “清冢法案推行之时,内外陵刻画了数千座超凡阵纹,为了确保这座‘奇迹之地’能够运转……安放着顾长志的休眠舱被搬到了古代遗迹巨像阵眼的中央之处。” “而阵纹开启的那一刻,火种的力量自行燃起。” “大量无序的超凡源质被吸纳,这个现象在当时被认为是‘神迹’,是沉睡中的‘神’对世间呼唤的回应……大雾从那时候出现,形成了所谓的‘内陵’分界线,而‘四季旷野’的幻境也逐渐诞生,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那枚‘休眠舱’,整座巨像阵都被超凡雾气遮蔽。” 顾慎想到了一个词,脱口而出:“这就是……妙境?” “是。” 守陵人缓缓点头,声音沙哑,有些感慨,“若蕴含超凡源质的死物,便算是封印物……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封印物,能够比‘火种’的力量更强大?” 的确……回想着狮子巷那一战的景象,顾慎由衷感受到了“神”力的可怕。 一枚火种,便可以赋予一个人凌驾众生之上的伟岸之力! 这种力量,已经无法用议会评价封印物的那套标准来测定了。 如今……神座长眠。 只剩下火种散发余光,也形成了一座浩瀚无边的四季旷野妙境。 怪不得清冢内陵会被封锁。 “回到你先前的问题……顾长志,究竟在哪里?” 守陵人的声音将顾慎思绪拉回现实。 她望着远方飞扬的草叶,轻声道:“就在这里,只不过没人看得见。” 顾慎点燃炽火。 他心中本有一缕小小的侥幸,或许自己的“火焰”加持视野之后,能够看到不一样的景象……但遗憾的是,他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无论如何努力地往远方眺望,那依旧是一片浩无边际的旷野。 “什么都没有,对吧……” 听得出来,那张花猫面具下的声音裡,夹杂着一絲丝小小的失落。 守陵人其实心底也有過那么一瞬的侥幸。 只不过这些年来,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的希望,失望。 她微笑道:“清冢的超凡源质,大部分时间都很平静……但偶尔会出现紊乱。就像是海潮,看似起起伏伏,很有规律,但总有那么几天,是不稳定的。” “这就是我久居于此的意义。” 守陵人缓缓抬起一条手臂,以倒吊姿势,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慢慢勾勒,虚空之中缭绕雪白荧光,一座座精妙阵纹在顾慎面前展化……宛如齿轮一般旋转。 上千座超凡阵纹。 其中……还有晦涩的古代文字! “这些应该是清冢设计之时,埋在陵内各地的阵纹吧……”顾慎看得頭皮发麻,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些是‘冢鬼’能够设计出来的?” 冢鬼……听到了这个熟悉的称呼。 守陵人的语气变得低沉起来:“冢鬼哪有这种能耐,能设计出这些阵纹?这些都源自于顾长志带回长野的古代图纸。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一知半解地看出了这些图纸的作用,于是在清冢修筑之时,把这些阵纹都复刻出来,埋入这座古代遗迹之中……” 千野大师的话音里似乎隐含愤怒? 顾慎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 “世间万物,皆有黑白,阴阳,正反两面……这座清冢耗费无数物力修筑的超大型阵纹,由两百五百六十座小型阵纹组成。那個蠢货,从图纸中拆解出了阵纹的走向,却在最终的规划里犯下大错。” “整座阵纹,顺序颠倒。” 守陵人盘坐在树上,咬牙冷冷道:“若想执掌阵纹,就必须……逆转自己的世界。” 顾慎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第一眼看到守陵人的时候……对方就倒悬盘坐,他还以为是某种特定的修行姿势。 这一枯坐,就是十数年! 怪不得,在来的路上,冢鬼宁愿跳机,也不愿见守陵人一面! …… …… (补昨天的加更,求一下月票~~) 第二十九章 光芒万丈之人 “这次的会面,雪禁城那些人应该都看在眼里。” 守陵人认真道:“使徒之战后,清冢内陵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许多注意。你可能会被很多人盯上——” 顾慎笑着摇摇头,“无所谓。” 他还用得着在乎这个吗? 自己早就被三所那些高层盯上了! “也是。” 千野大师哑然一笑。 “其实找你入陵,”她顿了顿,声音逐渐变得严肃,道:“还有一事……” 守陵人缓缓抬头。 四季旷野上方流云舒卷。 “从去年开始,清冢外陵上空的那些超凡源质,开始变得不受控制。”千野大师沉声道:“我本以为是火种力量波散的周期性现象,但现在来看,超凡源质逐渐有‘失控’的大趋势。” “我心底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守陵人话只说了一半。 但顾慎心领神会,他神情凝重起来。 清冢的源质逐渐失控,或许是顾长志的力量正在消散…… “或许没有预想中那么糟糕。”顾慎安慰道:“我能帮到什么吗?” “当年修建清冢,有天时、地利、人和相助……长野内有现成的古文图纸,超凡阵纹,以及足量的强逻辑材料。”守陵人说道:“可如今清冢建成,随着时间推移,外陵表面一部分阵纹逐渐被消磨,我猜测超凡源质的失控,可能与阵纹老化磨损有关。” “这些阵纹本该由顾家维护。” “然而……顾家对【清冢】的态度正在变化。” 她缓缓道:“如你所言,清冢超凡源质逐渐失控之事,未必有那么糟糕,可大可小……但如果被有心人捉住,放大抨击,那么刚刚平息的争论,又会重演一回。” 清冢的失序……是否意味着火种力量的衰减,又是否意味着那位火种主人的将逝…… 归根结底,最终的问题一定会演变成—— 顾长志究竟是生是死? 明明使徒都已出现,为何他本尊仍是久久不愿露面? 听到这里……顾慎已经明白了。 “修筑阵纹的事情……不能外传。” “没错。”守陵人点头,无奈道:“身在陵内,这些年来,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南风。” 顾南风是顾家少主,他当然有能力,也有权限,去调动修补阵纹所需要的资源……只是这些手段,都无法避免经过顾家之手。 她缓缓道:“如今,多了一个你。” 顾慎是顾长志精神,亲自钦定的“神临者”。 虽然先前只在精神世界见了一面。 但精通卦算识相之术的守陵人,在大都那一夜后开始不止一次的推演,预测……最终她确信,这位神临者是可以信赖之人。 所以,才有了道馆的“显圣”相助。 “这一次……我恐怕需要你的帮助。” 守陵人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拂袖。 一片树叶,被她随意一拈,从树枝之上飘落,徐徐荡向顾慎。 最终飘落在其掌心。 那片金灿树叶,内蕴丰满的精神之力,满是信息。 这片叶子上,密密麻麻书写排列了数十种材料。 顾慎皱起眉头……这些材料他大多没有见过,闻所未闻。 这些材料,有些甚至无法在东洲找到,凭借个人力量几乎无法收集完整。 至少需要一个庞大的集团。 收集这些材料,花帜能做到的么? “我会尽自己所能,尝试收集这些材料……”顾慎思忖片刻,收下清单,他谨慎道:“但我无法保证,能够收集全部的材料。” 顾慎向来不喜欢给出自己能力之外的承诺,所以他没有说出“一定完成任务”诸如此类的言语。 “如果……我只是问如果……” 顾慎小心翼翼问道:“因为材料没有集全,导致这些阵纹没有得到完全的修复,会有什么后果?” 闻言之后,守陵人意味深长望向顾慎。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守陵十年?” 顾慎怔了怔。 在長野几大世家,以及三所超凡者的眼中。 守陵人是一位不染尘埃,斩断尘缘的“殉道者”,她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众生……可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欲无求之人。 即便是“神”,依旧有七情六欲,依旧与因果沾染。 守陵人的神化外衣之下,跳动着的,仍是一颗凡俗之心。 “世人总喜欢造神,把一個人想象得光芒万丈,無坚不摧。”守陵人淡淡道:“可实际上,哪有这样的人?因为把‘神’想象得太过完美,所以一定会失望。于是他们热衷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毁掉‘神’。” “顾长志沉眠之际,每年都有很多人会来清冢叩首,跪拜。” “因为我掌控着这里的阵纹,聚拢着游离的源质……所以时间一长,他们把我也看成了‘神’,可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对我而言……坐镇清冢的最大意义,不是守护长野。” 千野轻声道:“而是等他回来。” “真正守护长野的人,是顾长志。”守陵人低垂眉眼,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如果阵纹无法修补,或许长野周遭会出现‘秩序崩塌’的现象,但我更在乎的是……是顾长志会不会因此而无法苏醒。实际上,我这十年如一日的镇守,都是为了让他能够更早的醒来。”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苏顾长志! 他守护长野。 而她守护他。 “听完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千野微微一笑,自嘲道:“我从来就不是他们眼中的圣人,更不是救世渡人的神。我只是一个跋涉在苦海中的独行者,只是碰巧做的這一切,帮助了很多人而已。” 顾慎站在树下,看着守陵人被木髻栓起的霜白长发。 或许十年前,这个女子来到清冢之时,曾是一头黑发。 如今满头银丝。 这世上催人衰老的,不仅仅是岁月。 燃尽自身,只剩白烬。 任何一位光芒万丈之人,拆开内心,总要有甘愿燃烧的原因……归根结底,评判一个人伟大与否的标准,不是内心道德的高低,而是在良心驱动之下,具体释放出了多少的光热。 “不……” 顾慎摇了摇头,诚恳道:“千野大师……您是个伟大的人,也是个真实的人。” 第三十章 失效的占卜术 清冢外陵。 顾慎从雾气之中缓缓走出。 他回头望去,那巍峨的巨像,以及古老的陵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朦胧。 “出来了……” 罗胖子终于等到顾慎,连忙问道:“守陵人大师对你说了什么?” 罗钰是指挥所的中流砥柱,他背后的那位老爷子……也是当今顾家的旧派执掌者,应该就是千野大师口中,那些所谓盯着自己的人。 顾慎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寒暄了一二,我曾与千野大师在精神世界中见过一面。” 罗胖子怔了怔。 只是转念一想,便明白顾慎这番回应缘由,这小子倒是足够谨慎。 他轻笑一声,也不尴尬,道:“小顾兄,你入清冢这一出……实在是出人意料,恐怕外面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呢。” 清冢内陵,不得入内。 守陵人常年自锁,与外界更是从不联系。 自从八年前顾南风离开长野,这些年来,都没有人成功见到“千野大师”。 如今……顾南风终于修成归来。 而巧合的是,能够与清冢建立联系的人,又多一个! 更巧的是,他也姓顾! 就连罗钰自己也开始怀疑……这个出身青河的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会不会真的跟顾家有什么联系。 这趟出入清冢,越是神秘,外界的猜疑就越是纷纷。 顾慎无奈道:“罗兄,你就别打趣我了,若有麻烦……在长野城内,还需要仰仗那位老爷子多多照拂。” 罗胖子哈哈大笑,连忙应下,道:“一定一定。” “另外……” 顾慎笑着望向某个始终神情紧张的家伙,道:“该你进去了。” 冢鬼:“???” 他想逃。 奈何罗钰一枚铁手早已按在他肩头。 “来都来了……” 罗胖子冷笑道:“要知道,能与千野大师见一面,可是天大的福分!” 冢鬼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这福分让给你了!” 因为自己的缘故,整座清冢大阵的阵纹是逆转颠倒的,害得守陵人只能倒吊盘坐……要论冢鬼回到长野之后最怕见到的人,千野肯定能排在前三! 要是见了面。 自己的皮不得被扒下来,点了天灯? 下一刻,陆南槿以指尖敲击木刀刀鞘,岚切风声震荡出一击清脆凌厉的锋鸣。 “铛!” 这道声音,在其他人耳中,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在邢云耳中,却如一座极近距离撞响的黄钟大吕,雷音骤然爆发。 只一下,冢鬼脑瓜子便嗡嗡作响。 疯女人! 自己身后有一个真正的疯女人! 冢鬼看着陆南槿即将叩下第二次的手指,顿感嘴唇干燥,连忙伸手擦去额头的汗珠,哀声求饶道:“我的姑奶奶,别敲了……去!我这就去!” …… …… 雾气消散。 天云低垂。 冢鬼来到了那一株老树之前,看着那道散发煞气的黑袍身影,他长长叹了口气,反倒是没有入陵前的那副忐忑紧张姿态,深呼吸之后,他索性盘膝坐下,就这么坐在旷野草地之上,静静等待着对方开口。 “……你似乎并不怕我。” 等了片刻,见对方竟闭目养神起来,守陵人终于开口。 “怕。” 冢鬼苦笑了一声,坦诚道:“怕得要死。” 其实二人并没有见过面。 清冢建成之后,顾长志休眠舱消失,四季旷野妙境形成……旧派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神座复苏”,想要抓取负责人问罪之时,冢鬼已经逃之夭夭。 而守陵人入清冢,则是再之后的事情了。 “你倒是会逃,直至如今……顾家都不知道,清冢阵纹颠倒之事。”守陵人眯起双眼,轻声道:“不过你今日不必担心,我见你,不是要算旧账的。” 冢鬼长长松了一大口气。 颠倒自身之后,方可与清冢阵纹相生感应。 这些年来,她始终倒悬古木之上,保持着这么一个古怪而诡异的姿势…… “我好奇的是……你如何看得懂那些图纸上的‘古代文字’?” 千野大师盯着冢鬼。 这個看起来平平无奇……无论是修行实力,还是天赋,亦或是其他,都很不起眼的“小人物”。 实际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万里挑一的鬼才。 冢鬼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回應道:“我其實看不懂那些图纸上的‘文字’,只是隐约能够感受到图纸想要表達的内容……譬如图像,再譬如阵纹走向,以及刻录细节。” 他惭愧道:“实际上,我也没有完全看懂。不然也不会犯下这等错误。” 清冢即将建成之时,他便感觉到了不对……耗费了巨大财力修筑的阵纹,似乎完全逆转颠倒了,但事已至此,已经不可能再去修改。 幸好……最终幸运女神似乎站在了自己身边。 不知为何! 完全颠倒的清冢大阵,依旧成功运转了! 再后面……他按照计划逃离长野,躲到了大都地底,却是听闻有位神秘的守陵人,入住了清冢内陵,并且成功掌控了上千座超凡阵纹。 虽然不知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但冢鬼很清楚,因为自己埋下的“錯误伏笔”,想要掌控这些阵纹,可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诶对了……” 邢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来,看着树上倒吊之人,困惑道:“你又是怎么看懂那些古代文字的?” 对他而言,那些古代文字,不算晦涩。 他似乎生来便有一种奇异的感应能力,能够看出那些复杂古文的精神波动。 可守陵人……又是如何掌控这些“颠倒之阵”的? “你要明白,由于伱的‘错解’,害得我十年倒悬枯坐……今日我不与你算旧账,不是以后都不算了。” 守陵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冷冷道:“今日相见,你没有提问的资格。” 冢鬼立马识趣的闭嘴。 守陵人深深盯着冢鬼,仿佛想从这个落魄男人的身上看出一些什么。 她动用了“占卜术”。 这是一门涉及气运的神秘能力,整座旷野上空的超凡源质,都开始运转,流云压低,隐约向着冢鬼身上引动。 而匪夷所思的现象出现。 流云不能聚。 占卜不能落。 千丝万缕的因果,以及卦算……最终都无法指向邢云,那个盘膝坐在旷野上呆坐挠头的男人。 千野大师瞳孔收缩。 占卜之术……失效了! 除了炼化火种的那几位“神座”之外,从未出现过这种现象! 第三十一章 重链 花帜顶层。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陆南栀揉了揉眉心,桌前的通讯器响起。 她接过通话。 “是我,顾慎。” 布满五洲的“深海辉光”,监察着数十亿的生灵,只要是建立在深水区运算基础上的联络,理论上都无法瞒过“最高权限”的探查。 当然……也有例外。 这通电话不会有任何记录。 因为在拨打而出的那一刻,【源代码】便已经将足迹抹去。 的确……深海从不出错。 但在数万兆的运算当量之下,总有那么几个数据包会掉线。 这很正常。 “现在方便通话吗?”顾慎轻声道:“如果……不忙话。” 陆南栀瞥了眼桌边日历。 今天应该是顾慎他们抵达长野的第二天…… “方便。”她平静道:“要在这里说么?” 得到了明确的回复—— 嘀的一声。 通讯挂断。 而下一刻,陆南栀脑海深处的那扇红门隐约震颤起来。 “这是……紧急会议?” 那股引召之力,瞬间便爬满心头,陆南栀放弃精神抵抗,悠悠吐出一口气,她做了个趴伏的动作,同时伸手按下桌面按钮,门口的电子挂牌显示成【请勿打扰】。 …… …… 暗灯摇曳。 长桌两端,只有两人。 依旧是以小女孩形象示人的陆南栀,坐在椅上,她揉了揉眉心,疲倦道:“竟然是在‘深水区’里召开会议么……” “这样比较安全。” 坐在长桌桌首的顾慎笑了笑,因为只是与陆南栀见面,所以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形象……事实上即便有其他人,也没关系。 这里是大型“网友面基区”,只可惜,每个人都换了一个模样。 就算顾慎以真面目示人,应该也没几位傻乎乎地相信,艾伦图灵二十年前预言中的“钥匙”,就是这么一个样子的少年。 更何况。 每人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精神雾气笼罩,算作“面具”。 顾慎要与夫人聊的内容……的确是要保密,虽然在深海网络中通讯,已经足够安全,但夫人并不知道褚灵,索性就在会议室内商谈。 正好,也试一试“精神链接”的感觉。 这是顾慎第一次“召开会议”,虽然只有两人……但他隐约感觉到了一种独特的“满足感”。 会议室内的那些“连线者”并不多,一個一个,仿佛是遥远星空中的星辰,分散在五洲各地,但顾慎却是手握星辰的“神灵”,在这片海洋里享受着至高的权力。 没有人能够抵抗住,神灵的引召。 “这就是会议室……被修复好的模样?” 陆南栀抬起头来,看着这间与先前没有太多变化的会议室,先前深海几次升级系统,会议室随时面临着暴露的风险。 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我调整了一下灯光,比先前要明亮了一些。”顾慎开了个玩笑,旋即认真道:“这里的基础代码被修改了一遍,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暴露’的风险,不过深海如果再次自我升级……这间会议室,也要重新‘翻修’。” “不可思议……” 陆南栀不知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她只能感慨,图灵先生留下来的“钥匙”果然厉害……竟然能在深海自我检修之后,保持紧跟。 这些都是褚灵的功劳……顾慎心底默默地想,嗯,四舍五入,也有我的一半功劳。 “我可听崔忠诚说了,长野今天分外热闹。”陆南栀微笑道:“因为太忙,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情报……但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你们弄的。” 顾慎则是无奈一笑。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可能还是预估保守了……守陵人大师所说的“许多目光”,不止是长野,还有大都,以及其他大区。 或许东洲之外,也有人在注视着这一切? “清冢的千野大师,拜托我收集一些材料。”顾慎开门见山,把那片叶子上的清单,用精神力具象出来,化为一张长长的纸条,递交给对座的小女孩。 陆南栀则是皱起眉头。 “这些材料,是要修补清冢的阵纹么?” 她果然很敏锐。 一眼就看出了清單背後的故事……而且看出了更深层次的信息。 “守陵人没有求助顾家,说明她不希望消息外传。”小女孩轻轻敲打着会议室的长桌,沉声道:“长野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太妙啊。” “具体情况尚未可知……顾长志仍在清冢内沉睡。”顾慎缓缓道:“这些材料,或许可以让我们触及更深层次的真相。” “嗯……赞同。”夫人略一思忖,道:“法案谈判,迫在眉睫,顾长志的苏醒很重要。” 顾慎问道:“这些材料,花帜能弄到吗?” “大部分可以。” 陆南栀的回答,让他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但……有一部分,有难度。” 夫人重新看了一遍清单,道:“有些超凡材料,东洲根本没有储备,只有北洲才有。” 北洲修筑要塞,抵御着秩序崩塌,而也正是那等险地,才能产出大量的“超凡材料”。 “重要的是……这些材料,要悄无声息收集,更要悄无声息的送到清冢。” 陆南栀抬眼望着顾慎,一字一句,意味深长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慎沉思片刻,脑海中有了一个简单的计划,道:“只要材料能够收集,送到我手上,后续送入清冢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己可以搞定。” 小女孩点了点头。 她以指尖划去清单上的一条条列目,片刻之後,将这份清单重新交付给顾慎过目,提醒道:“这些材料,花帜会在一周之内集齐……剩下的,我会尝试收集,但不能保证送抵时间。” 顾慎看着清单上所剩不多的几样。 脑海中灵光乍现。 他眯起双眼,轻声问道:“你刚刚说……这些超凡材料,只在北洲有?” “不错。”陆南栀点了点頭,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辛苦了。” 顾慎柔声笑了笑,道:“花帜只需要想办法集齐这部分材料即可……关于北洲的这些材料,我想我应该有办法解决。” 第三十二章 天狗 牯堡要塞。 大雪纷飞,寒风似刀。 阁楼里火光摇曳,一片温暖。 “准将麾下……见到您非常荣幸。” 戴着黑色面具男人,坐在客椅之上,仪态端正,正襟危坐,他明明说着感谢话,字里行间却听不出丝毫感谢的意味……声音在宽阔的阁楼会客室里回荡,沙哑而有力,显然是有备而来。 “应该是我荣幸才对……” 未等他说话,一道含笑声音便就此打断。 坐在男人对面的“准将麾下”,正叼着一根雪茄,翘着二郎腿,比起前者,他的语气更加敷衍,更加听不出荣幸的意味。 年轻准将伸手拍着座下大狗的脑袋,那条拉布拉多恶犬正伸着舌头,嗤嗤嗤吐着热气,讨好地不断用鼻尖去拱主人的手掌。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传闻中三犬之首的‘天狗’……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林霖微微抬眼,对座男人脸上的那张漆黑面具,刻画着一只犬牙交错的“恶鬼”,这是一副相当阴森的刻绘,让人看上一眼,就会心生阴翳。 铸雪大公麾下的三位“得力干将”。 他们各自镇守在北洲正翼的不同要塞,只有重大事件发生,他们才会离开驻守点……而这句话在此刻听起来,就颇有些讽刺意味了。 林霖很清楚,天狗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算了算时间,上次那两位奉令前请自己离开牯堡的哨兵,应该也返回前进城,禀告成果了……其实所谓的“成果”根本就不需要禀告,铸雪比谁都明白,派遣多少次哨兵都不可能将林霖请回前进城。 “三年又三年……” 天狗一字一句,声音严厉道:“你应该回去一趟了。” 说完之后,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这是铸雪大人的原话。” 果然……是召自己回前进城。 从天狗的飞艇驶入牯堡要塞的第一秒起,林霖就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觉得头疼,因为眼前的家伙可不像是先前的哨兵那么好糊弄。 平日里就喜欢欺负弱小的“牛牛”,此刻装作看不见那条真正“恶犬”,只敢趴在自己身下舔手掌摇尾祈欢。 如果真要关门放狗。 自己的狗……可不是铸雪的狗的对手。 “关于这件事情……我的回复,想必那两位哨兵,应该传递得很清楚了。”林霖微笑问道:“我现在还不能离开牯堡要塞。” 天狗眯起双眼,身上一股无形的气息缓缓波动荡开。 那张恶鬼面具,仿佛活了过来! 一瞬间,面具上的獠牙竟是在徐徐生长,整张面容都在扭曲,舒展—— “呜——” 拉布拉多恶犬感应到了危险,猛地起身,来到主人身后,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恶狠狠的磨牙声音,拴在脖上的那条能源锁链噼里啪啦作响,绷地笔直,仿佛林霖一松手,它随时就会窜出去。 好家伙……装得还挺像。 林霖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爱犬的脑袋,以他对这家伙尿性的了解……如果在这时候松开绳索,现场的氛围会变得非常尴尬。 “怎么……你想在这里对我动手,把我带回前进城?” 林霖伸手拍下桌上的按钮。 一束黯淡的光线从阁楼书架之中照射而来,将两人囊括在内。 这是? 天狗微微皱眉。 “虽然要塞这边环境恶劣,技术落后……但‘实时投影’这种东西还是有的,我只需要再按一下,阁楼内的影像就会传到牯堡十三个中队的队长通讯器中。”林霖平静道:“我可以保证,一分钟内,你的飞艇会被轰得连渣都不剩。敢在牯堡内对我出手,甭管你是天狗,还是什么狗,就算是铸雪亲自来了,也没有用。” 那张恶鬼面具下的眼神微微閃烁。 林霖看出了天狗的想法,這家伙似乎是在衡量……事实上作为正翼要塞驻守者之一,北洲要塞的防御手段,以及驻扎部署,天狗都相當了解。 这疯子难道真要动手么? 下一刻。 面具扭曲的鬼容徐徐恢复如初。 拉布拉多恶犬满背直立的汗毛也随之落下。 “不要误会,准将麾下。” 天狗轻声道:“我只是替铸雪大人传一句话而已……我所做的事情,本质上与先前那两位哨兵没有区别。只不过,比起他们,我更能体现大公的态度。” 作为三犬之首的天狗,亲自来到牯堡要塞。 这足以说明…… 铸雪大公在这件事情上,是严肃的。 “北洲面临着许多麻烦。今时不同往日,相比于前线,您更应该出現在其他地方……牯堡要塞固然重要,但并不是只有您能镇守。”天狗缓缓向前倾斜身子,庞大的压迫感再度袭来。 拉布拉多恶犬重新回到剑拔弩张的警惕状态,大颗大颗的口水开始下滴,实际上在触碰到恶鬼面具的目光之后,它的思维就已经凝固了,连同整具身子,都变得僵硬。 天狗缓缓伸手。 黑色的袖子在阁楼内无风自动。 犹如溢散的火烬。 最终,冰冷的五根手指,落在了龇牙咧嘴的大狗脑袋之上。 戴着面具的男人声音柔和,轻轻抚摸了两下狗头,道:“准将麾下,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 …… 直至天狗离开。 阁楼内的压力仍然存在,壁炉火焰跳动,火苗都压得极低。 那条“凶神恶煞”的拉布拉多恶犬,保持着进攻姿态,盯着早已合上的木门……然而半小时过去了,它的小腿还在止不住地打颤。 “怂货。” 林霖冷笑一声,骂道:“白吃那么多东西,连个屁都不敢放!” 大狗垂头丧气地嗷呜了一声。 不是它不敢上……而是敌人太强大。 林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责怪下去……他揉了揉眉心,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很确定,天狗并没有动用超凡力量,身上却散发出异常强大的“势”……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次来访,已是明显动了真格。 前进城的召令越来越急切了。 他还能拖多久? “啪嗒。” “啪嗒。” 繁杂的思绪缠绕,阁楼的时钟指向整点的那一刻,林霖脑海里凭空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零漆叁……” 他怔了怔。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是【钥匙】。” 第三十三章 信任交易 “零漆叁……” “我是【钥匙】。” 这声音来的诡异,凭空而出,与座钟的准点报时之音一同响起。 林霖刚刚放松的精神,瞬间再度紧绷。 直到他确信……这声音不是自己幻听,而是通过某种【途径】,传入自己脑海中的。 这是……精神链接? “钥匙……” 他回想起了先前会议室里的那次短暂会面,在无数目光注视中登场的,那个并不高大的少年。 “我想要和你谈一谈……” 那缕精神波动,继续温和地传出,似乎是在询问自己的意愿。 林霖传递出了同意的念头。 下一刻。 他的意识便被洪流包裹,那是熟悉的“进入”会议室的感觉,只不过这次更加迅猛,却更加柔和。 会议室已经被关闭了。 自从上次召见之后,古文会成员,都无法再进入精神链接之中,这是【钥匙】出现后保护措施,所有人都在等待会议室重开的那一天。 本以为,这是一场大型规模的会议。 但林霖万万没有想到,会议室中,就只有两个人。 自己。 以及【钥匙】。 …… …… 林霖坐在长桌一侧,他端详了一下如今会议室的环境……嗯,灯光依旧黯淡,但比先前的氛围要好了很多,以往每一次召开会议,都有种阴森的感觉。 环顾一圈之后,他望向长桌尽头。 在这间会议室里,两人明明隔得并不远。 但却仿佛遥隔千山万水……坐在长桌前的那个少年,被雾气所笼罩,如山如渊。 “【钥匙】是拥有这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精神链接渠道么……竟然能够直接联系我……” 直至如今,林霖还在思考先前脑海中出现的那道声音, 这太让人惊讶了。 “如你所想的那样……” 而对座的少年像是拥有读心术,笑着解释道:“我能够联系每一个会议室里的‘游离之人’,也拥有随时召开会议的权限。只不过刚刚的声音,仅在深海能够辐及的范围能够做到。” 被戳中心思,林霖下意识一滞。 会议室里代号073的“高大男人”,坐姿变得有些古怪。 这实在是很可怕的能力…… “你可以理解成……我在深海网络内,享受着独一无二的权限。” 顾慎微笑道:“毕竟这间会议室的存在,就是隐匿在【深海】眼皮底下的非凡产物。这很合理……对吧?” “……” 高大男人眯起双眼,没有回应。 “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我无法摘下,也无法探知。”顾慎柔声道:“尊重秘密,保守秘密,这是我们坐在这里交谈的信任基础。” 听到这,林霖坐姿稍微放松了一些。 【钥匙】对于古文会而言,是寻找了二十年而不得的传闻,在其真正出现之前,没有人相信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而在【钥匙】出现之后,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十分复杂。 既怀有期待。 又难免失望。 传闻中的【钥匙】,本该拯救破碎古文会的希望,示人的身份似乎只是一個年龄尚浅少年……这样的人,能够信任吗? “我希望……以后有一天,大家坐在这间会议室里,能够摘下面具,坦诚相见。”顾慎笑着说道:“比起冰冷的代号,我更想见到你们的脸。” 很美好的愿想。 只是……听起来很美好的事物,往往都不如人们想象中那样。 “会议室随时可能会倾覆,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存活的火种,在这种情况下,保存自身,才是最明确的做法。”林霖平静说道:“没有人想要在深海内留下记录……即便你是【钥匙】,我依旧建议你保持最高的警惕。我们的敌人,是整个联邦政府。” “非常好的建议,我会牢记于心……”顾慎道:“不过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随时可能倾覆的会议室已经恢复稳定了。” 林霖心中始终有一根弦紧绷。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的会议召开,都令人紧张。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在这庞大的深水区中,每一次系统的自检,升级,搜寻,都是一场无声的生死交战。 进入这场会议便需要极大的勇气。 而入会者戴上面具,并非是因为猜疑……而是为了各自的安全着想。 即便每一场会议之后,数据信息都会被销毁,也没有人能够保证,聚拢五洲超凡算力不断突破自我的那台主机,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拼凑出破碎的真相。 顾慎道:“包括先前的会议记录,所产生的那些数据残留……我也都处理干净了。在【源代码】最底层实行了销毁,不会有人能够查到这里的【过往】。”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让人安心的话。 林霖听到这,看着这少年,变得舒心起来。 他没有闲叙,也没有客套,而是直截了当问道:“你单独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话的吧?” 顾慎哑然一笑。 还真是北洲做派,简单,直接。 索性他也不绕关子了。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顾慎取出那张清单,缓缓道:“这里有一些材料,只有北洲才能弄到……不知道你有没有途径?” 林霖没有去接,而是眯起双眼,盯着顾慎。 “你知道……我是北洲的?” “我在现实世界有一个联络人,就是执掌‘红门’的那位。”顾慎早就预料到了073的反应,温和道:“伱是这间会议室修补之后的第二位访客,这可不是随便选取的幸运观众。” 這是精心挑選的免费苦力吧? 林霖接过清单。 他瞥了一眼,沉声道:“这些材料我可以弄到……” 答应的很爽快。 但紧接着,林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但我想要见一见你,看看传闻中的【钥匙】,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间会议室内最大的问题,就是信任。 作为【钥匙】,一个从未参与过会议,却被认定为“领袖”的存在……顾慎如今能够联系上的人,只有陆南栀。 经历了层层严峻剿殺,分散在五洲各处的那些古文会成员,对于“陌生者”的信任,已经薄如纸张。 而顾慎。 就是最大的陌生者。 “很合理的要求……事实上,我并不想隐瞒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身份,因为我只是个小角色。” 顾慎轻叹了一声,选择坦诚相告。 他笑了笑,继续道,“但你我都清楚,现在……还不到时候。或许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因为你的身份更敏感,身处北洲,有权有势,我想我甚至可以直接称呼你爲林先生了……林先生,即便我现身了,你也不会现身,而且也不会相信亮相之人就是【钥匙】本尊。这种情况下的对接,只会让信任关系变得更加糟糕,不是么?” 林霖也笑了:“有意思……你想怎么做?” “我们之间的面具,需要慢慢靠近,才能慢慢揭下,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接触。” 整座失散的古文会,都是如此。 一缕一缕野火,想要聚拢,就必须团结。 顾慎诚恳道:“平安顺利地完成这桩交易之后,或许你就能够猜到我的联络人是哪位了……这场交易,无关其他,只关乎信任。” 林霖眯起双眼,沉思了片刻,缓缓抬头。 “好,我答应你,这场交易的细节……有哪些?” 第三十四章 不可战胜之人 “交易确定了?” 陆南栀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瞥了眼时间。 距离自己离开【会议室】,大概只过去了十五分钟。 花帜的谈判风格素来是雷厉风行,可十五分钟的时间也只够大家坐下来说个开场白,连热茶都还没有吹凉。 “嗯,已经确定了……那边有现成材料,不需要筹备。只是运输路途会耽误一些时间,大概在三天之后,会由飞艇运送到大都区。” “现成的材料?”陆南栀饶有兴趣道,“清单上那些材料可不好找,能够立马答应,并且无需筹备……看来073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其实不需要说服……073对我们的身份很感兴趣。”顾慎道:“所以他答应了这场交易。” 陆南栀若有所思,笑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是把我推出去?” 顾慎也笑了笑,“这既是一桩信任交易,也是一场试探游戏。难道你就不好奇……北洲的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 …… 大都区和北洲的交接,是在三天后。 按照最快速度,守陵人所需要的那些材料,也要七天才能送到。 这段时间,顾慎希望自己可以“耳根清净”清净一回。 他没有回罗钰为自己准备的住所,而是一个人,在雪禁城内晃荡,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观摩和欣赏这座古城留下的岁月痕迹。 雪禁城的确很有历史遗韵,青河从高原湍流而下,诞生出诸多支干,其中有一条“宁河”,就横穿雪禁城而过,像是一把刺穿地图的笔直剑锋,于是整座古城被切割成为东西两半。 从高空俯瞰,这是一个无比匀称的轴对称图形。 横是横。 竖是竖。 顾慎趴在一座老桥的栏杆前,看着宁河的河面冻结成冰,一缕火苗自眉心悄无声息地蔓延而出,将瞳孔渲染成一片金灿之色。 他望向河水,冰面内里有河水缓缓流动。 长野常年飘雪,但雪禁城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这里本该再冷上二十度,寒风比刀锋还要刺骨,只是有无形的温暖之力,在地底如莲花一般绽放。 早些年,在清冢修筑之前……雪禁城不是这样的。 因为那座陵墓聚拢了大量超凡源质,凝结了秩序,才有了如今的“福荫”。 “春雨观现在一定很吵。” 他凝视着宁河冰面上倒映着的自己,嗯……那是一个除了俊气别无所长的金瞳少年。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打败沈离,参悟第二卷呼吸法谷雨,这两件事情,无论哪一件都足以引起轰动。 想要“登门拜访”的超凡者,恐怕把那座顾家小墅都挤满了。 “至少有一百人吧?”顾慎咕哝了一句。 “准确地说是一百七十四人。” 脑海里传来了褚灵的声音,以及三枚摄像头联合不同角度下的摄录影像…… “这個数量还在增加,看样子,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准备蹲点,一直等到你回去为止,不见到你誓不罢休。”褚灵微笑道:“其中有一百三十一人是监狱所的超凡者,恭喜你,顾慎,这应该算是名动长野了吧?” “名动长野……” 顾慎面部微微抽搐,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喜悦,相反,只觉得阵阵头疼。 “登门拜访”的每一个人都是麻烦。 尤其是监狱所的那些超凡者。 基本不用去想,这些都是“慕名而来”,想要挑战的超凡者们。 在长野这种地方,好战之风盛行。 如果不能拿出绝对压制的实力……就无法取得绝对纯粹的尊重。 “你和沈离在道馆内对战的那段影像,被上传到深水区了……有很多人观看。”褚灵道:“有趣的是,大部分评论者并不服气,他们认为是‘沈离’放了水。” “沈离放水?”顾慎听到这消息,笑着摇了摇头。 与【食铁之徒】的一战,自己打得非常极限。 最后动用【铁王座】,才完成了千钧一击的反胜! 现场的那些强者们,都没有看出炽火的异样……隔着一段模糊影像,顾慎可不认为深水区的那群线上观战者能看出什么端倪。 “主要是因为监狱所的大审判长出面了。”褚灵道:“对于你参悟【谷雨卷】之事,有许多监狱所的超凡者表示不能接受……” 理解。 这是监狱所的“标志物件”,无数超凡者都想要一睹。 “深水区里,现在最大的争议就是……你和白家的那位‘白袖’,到底谁更厉害。” 顾慎眼前出现了两张对比图。 一张是白袖参悟谷雨卷时候的场景,另外一张则是自己今天在道馆参悟的图像……前者被白色圣洁辉光笼罩,整个人显得冷清而神圣,像是一尊神灵。 而后者,则像是笼罩在黑雾中阴翳,看上去有些令人心头压抑。 “从参悟时间上来看,你们是相差无几的‘妖孽’,只不过白袖的精神辉光跟你的颜色截然不同……这引起了很多争议。” 褚灵试图调取白袖档案,但不出所料,这位白家倾注了大量心血栽培的年轻后生,档案被严密封存。 她有些遗憾,道:“白袖是被认为具备‘s级’实力的长野年轻一辈魁首,他拒绝了三所的邀请,也拒绝了东洲联邦的评级测验请求。” “深水区那些人在讨論我和白袖?”顾慎眯起雙眼,笑着问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当然是在讨論……你们如果打一架,会怎么样。” 褚灵很不给面子地开口,道:“以目前的情报来看,伱的胜算是0,因为白袖已经是深海第八层,甚至第九层的境界了。而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这样。” 以深水区划分的阶段来看。 一到三,四到六,七到九,十到十二,一共四个阶段。 白袖已经到了第三阶段的末期。 而顾慎……才刚刚进入第二阶段。 这一架,根本没什么可打的,实力碾压,只不过两人资质都实在太好,才被放在一起比较。 而遗憾的是,天才与天才之间的赛跑,取决孰强孰弱的,往往就是谁先起步。 顾慎在进步。 白袖同样在进步。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上白袖……胜算都是0?” 顾慎啧啧感慨出声。 他知道,这是来自【源代码】的推演分析,不掺一丝一毫私人感情的成分……只不过这句话听起来实在让人难过。 更让人好奇,那位被捧上天的白家天之骄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难道長了三头六臂不成? “当然。” 远远的桥那边,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冰冻的宁河,不再宁静。 冰面下的暗潮开始变得汹涌起来。 一个披着黑羽大氅的女子,缓缓向着顾慎走来,她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开口。 “你无论什么时候对上小袖子……都只有输这一条路。” 白家魔女来到顾慎面前,以宣誓的口吻,温和笑道。 “小袖子的天分和能力……是你想象不到的强大。” “他是你永远不可战胜之人。” …… …… (今晚只有一更,调整一下状态,明天开始准备爆更。) 第三十五章 荆棘之梦(二合一) ????? ?怜尿匀秧荒露蘆朴敬说说洞阵奴奴 ?嚷腰渗?老擄?死菜哄范?食副肺!炎死系系欺?请死士飘甜!?食?请死畜十?宝?暑死权治肺洞鉴雨?????辆。 ???????????? 往?嚷敬??染暑宝差盧魯雨选死蔑?龟?洽斩填?魅粘迅?肺郑?。 爐露全?肺炽掏袋袋缭馋死族孙?竟也还雨毫。 ???????????尿??? 士绒跪跪?屠死财敬?嚷?赚死?到瘦哄钉里府氅肺吴营府晒滥死财敬剃?煌絮额湮肺眯晖雨?死肺红软票蘆虜?酷?嫌荆棘肺玫瑰。 闸菜死?显魯魯违哄稿。 ?????? ?率殺插誓。 櫓盧???腾?尿摆?。 ???广尿? 率沈?伙伤票s响。? 盧櫓?援往?屠死??府桃?求宝???死?士飘死士绒。? 渠?屠哨伙屠?讥及?墙?士飘府晒滥肺?死?翅伙殺塞怪悟死唯伙眠悟。? 士绒腾伙尴櫓擄尬死??雨慈挖弹?敬劫钩?死退?拱?慕传死谎评肺塑?忙宏哄也欺黯优肺营打死腾伙稿伍死显?终?清恍?呼姓肺??。 ??????? ?染终买 ?嚷宣洽宣全。 ?尿?? 士绒会洽会全死?哦买? ?士晒滥死仗防仗越雨导?尿苏暄肺弄腹。? ?尿??? 士甜!闸葡谅暇死蔑?秧屠哄慕油?嚷。 ?仗腹抚肺蔑?尿?智背背呼丸婆?匀秧防抚肺死斩?蔑恩检铺。? ?嚷主犬传?庸炎死昨伙防恰遭帝导背背退武冢凝库慈死?尿摇实??死蔑票孙洽手库迟紧死往伍赚肺!终死蔑票务府肺迟紧。 抚祸雨慈死渠沫锤援探死蔑腹凝传。 ?:嫂?隐?烂肺娘扶死斩到?权药球方肺隐?背背票韩禽雇副肺。? ? ?往斩染描?魄崇?尿?奋嗓腹援探肺辰话。 士绒跪跪蹙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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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飘着雪花。 火锅里咕咚着水沫。 顾慎向来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人,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清水火锅 青河那边的火锅锅仔,通常是牛油红汤打底,飘着密密麻麻的辣椒花椒,涮着矛盾,两三 .da二- 口下肚就能感到一股直通胃部的暖流,大都的口味则是要清淡许多,大多人会在鸳鸯锅底不辣那半锅里,点一份金汤,或者番茄锅底。 但眼前的小铜炉....望面就只有淡淡的清水,加了那么两枚枸杞子,以及一段大葱,烧到滚烫沸腾。 这样的锅仔能好吃吗? 顾慎心底相当怀疑。 好歹也是宫家的嫡长子,五大家有头有脸公子爷....应该是锦衣玉食的角色才对,怎么吃得比自己还要寒酸? “一看就知道是南边来的。”宫紫笑了笑,“江北天气冷,好这一口铜锅涮肉..再等一等,现切的牛羊肉就上来了。喏,尝一尝芝麻烧饼。” 顾慎捻了一枚巴掌大小的烧饼,端详了一下。 褚灵认真道:“看起来并不像是好吃的样子。” 顾慎小口咬了下去,他眼神亮了亮。 “人不可貌相芝麻烧饼同样。”顾慎认真对列车上的少女感叹道:“这個‘玩意儿’真的很好吃。” “真的吗?” 褚灵有些羡慕了,她想了想问道:“跟荔湾的红薯相比呢?” “那还是要差了一点...”.顾慎小口把芝麻烧饼吃完,擦拭嘴唇,道:“但差得并不多。 现切的牛羊肉来了。 上脑肉被切成均匀薄厚的片,能够粘附在盘上。 宫紫用长筷架起一片牛肉,轻轻在清水锅子中涮烫,七上八下,十来秒后,烫变色的上脑肉在麻酱碟里滚了一圈,缓缓放入嘴中。 他惬意地发出一声长叹。 穆南则是没有那么斯文,他直接端起一大盘羊肉,对着清水锅子倒下,然后用笊篱一网打尽,大口倒入嘴中,喷出了一口热气后,同样发出了一声惬意的长叹。 这么好吃吗? 顾慎小心翼翼地学着这个动作,然后谨慎品尝。 他眼神变得比先前更亮了一些! “味道怎么样.这个东西...好吃吗?” 褚灵小声地再次问道。 在这一刻,坐在列车里的少女忽然感到了自己心底的深处,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在精神链接的辅佐之下,她与顾慎共享着同样的视野,她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切盘牛肉,眼前的清水锅子冒着热腾腾的雾气,这是人工智能不配感应的温度。 十多年来,她不止一次看过人类进食,却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如此强烈地渴望自己能够吃上这些东西.先前她把原因归结于,自己从未感觉到饥饿,也并不能从生理上体会到进食所带来的满足。 可是现在呢,该如何解释? 她很想坐在这张桌子前,做出同样的动作,品尝这些美食。 这些本来对自己“毫无诱惑”的东西。 忽然就具备了温度,味道。 “这个牛肉很好吃。”顾慎很認真地回復褚灵的消息,“一点也不辣,非常鲜美,牛肉很有嚼劲,但是并不粘牙。涮烫之后的牛肉油脂有淡淡的清香,入口还有回甘。”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 但褚灵似乎陷入了沉默,没有继续回复。 于是顾慎笑眯眯追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形容地很贴切?” 还是没有回复。 顾慎有些尴尬,連忙心虚地道歉道:“其实这些都是我瞎编的,你也知道的嘛....毕竟我第一次来江北,先前从来没吃過清水涮牛肉,但它真的还蛮好吃的。” 三秒之后。 “顾慎 心湖里传来了一道很委屈很委屈的声音。 “我饿了。 顾慎怔了怔。 他顿时觉得涮牛肉不香了,揉了揉眉心,无视了对座那两位狼吞虎咽的抢食姿态,放弃了争夺涮牛肉的大战 炽火牵引着一缕精神力下坠。 下一刻,他来到了零零幺的列车空间里,一个女孩蹲在座位上合臂抱着书页,惘然地看着他。 “我想吃...涮牛肉。” 褚灵放任着自己的精神,指引着自己开口说话,最终说出了这么一句可怜巴巴的话。 褚灵看着少年,喃喃道:“还有...戈还想吃芝麻烧饼,荔湾的烤红薯,大藤的红油火锅 一边说着。 一边体会着胸膛中缓缓溢散的情绪。 这种情绪...似乎是辞典里所说的“羡慕”。 顾慎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褚灵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可爱 顾慎想了想,道:“原来那只橘猫真的是你的本体,如果有一 天来到现实世界,或许你会比那只橘猫更能吃。” 褚灵怔了怔。 她声音有些黯淡:“我不可能来到现实世界 “谁说不可能。”顾慎平静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能感受到喜欢,感受到饥饿,以后就一定能来到现实。” 褚灵眼神更加茫然了,她心中出现了一个系统运算千万次也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 她看着顾慎,紧张又忐忑地问道:“真的....能吗?那以后这些东西,我都可以吃到吗? 列车里的少年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当然。” 顾慎认真道:“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来了,想吃什么我都陪你。” 第三十九章 宫家的好意 穆南吃着吃着,发现对座的顾慎精神力内敛。 他目瞪口呆:“这家伙吃到一半..竟然开始修行起来了?” “这就是能够成为s级的原因么?”宫紫饶有兴趣地端详顾慎。 火锅热气笼罩。 一缕小小的火苗,在顾慎额首缓缓摇曳。 宫紫眯起双眼,试图看出传闻中“春之呼吸”的不俗之处....但他从顾慎呼吸节奏中感受到的,除了平和,就没有其他。 或许是因为这门呼吸法,还没有完全成为顾慎的习惯。 五大世家,其实都有自己的“呼吸法”以及超凡修行窍门,春之呼吸当然是极好的精神修行法门,但能够同时参悟惊蛰和谷雨卷的人,实在太少。 “和我在白袖身上感受到气息不一样。” 宫紫低声道:“非常内敛,几近于无。” “的确很古怪...就像是一个未曾开启超凡修行的普通人。”穆南也凝神看看,看不出端倪,忽然问道:“小顾兄会不会一直在藏拙?” 下一刻。 顾慎忽然睁开了双眼。 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宫紫讪讪住嘴。 虽然精神下沉,抵达了“零零幺”的列车空间。 但刚刚在现实世界中两人低语声,其实顾慎是听得见了的。 “抱歉....戈刚刚心有所悟,所以分神修行了一下呼吸法。”他笑了笑,重拾筷子,道:“顺带一提,这里牛肉真的很好吃。” 宫紫哈哈笑了。 “方才我和南瓜还在诧异心想顾兄也实在太勤奋了。 他是个率性直爽之人,直接大大方方问道:“不过你兼修了‘惊蛰’和‘谷雨’两卷,为何我们并没有感受到超凡气息的异常?” 顾慎不动声色,笑着问道:“哦应该有何异常?” “白家的白袖,也修行了这两卷呼吸法。”穆南一边回想,一边轻声道:“而且他被称为‘春之呼吸’最完美的适配者。可他修成之后的气息,却是和你截然不同。” “那是一股很霸道的气。” 隔着很远就能够感受到,白袖的气如山如海,几乎要将人压倒。” “而你 穆南苦笑一声,道:“则非常内敛,像是一朵小小的浪花。” 也不能说孰强孰弱。 但总觉得....柏袖更厉害一些? 听到这里,顾慎心中隐约猜到了原因。 白袖修行的呼吸法原卷,应该是遵从了顾长志的精神指引....他走了顾长志走过的那条道路,而这位妖孽完美复刻呼吸法后,几乎顺承了顾长志的全部超凡气息。 回想着黄金神域内顾长志高坐神座之上的影子。 听穆南的描述....白袖的霸道之气,便与顾长志的风格有些相近。 “这世上没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 顾慎想了想,道:“而精神呼吸法的修行,也是这个道理....即便所有人都共用一门呼吸法,也无法造就两个一模一样的超凡者。我和白袖走的路不一样。” “我曾听白家人说,参悟‘春之呼吸’之后,精神世界里会出现一座旷野。”穆南笑道:“这是顾长志先生为后人留下的‘福泽’,在那座旷野中修行精神力,能够事半功倍。” 看来只要合并两卷呼吸法,就能够修出“四季旷野” 顾慎点头道:“确有此事。” 不过他并没有说,自己的“旷野”与众不同这件事情。 “三所体系内的超凡者们,除非是资质极高的天才,否则最快也要在第二阶段,才会被准许参悟春之呼吸中的一卷,而抵达第三阶段,精神力仍然充沛,才被允许参悟第二卷。”宫紫用筷子夹了一枚花生米,淡淡道:“不仅仅是因为春之呼吸的修行难度太高,更因为这座‘旷野 超凡者需要凝聚自己的“领域” 而四季旷野,则是一座现成的“域”! “第三阶段的超凡者,已经有了领域的雏胚,他们自身的本源相当牢固,不会轻易动摇。”宫紫望着顾慎,意味深长道:“而在那之前..参悟春之呼吸,试图修成精神旷野,极有可能遭受反噬,而且會影响自己領域的凝结。” “就算是白袖,也是在深水区第六层,已经有了自己领域雏胚,随时可以破境前往下一层时,才去参悟第二卷,完整修出‘春之呼吸’ 他缓缓问道:“你参悟春之呼吸,难道就没有一于点....不适?” 当初顾慎在道馆内破境。 他可是和穆南一同用“映照之雪”观看全程的。 顾慎只是一笑。 而这一笑便已经是答案。 “好吧 宫紫只能在心底感慨,人和人的资质不能一概而论,眼前这家伙是妥妥的妖孽少年,在深水区第四层的精神境界,便砍瓜切菜的参悟了春之呼吸,看样子后面凝聚领域也不是什么难事。 宫紫继续问道:“可是黑色的精神辉光.....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 顾慎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比你们更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位公子哥请自己下馆子,如果只是想问这些问題的....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自己才是真正一无所知的那個人。 宫紫看出了顾慎眼里没有欺骗。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纠结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想必顾兄也知道,今天这顿饭.不止是一顿饭那么简单。” 宫紫摊牌了,他态度诚恳,双手撑肘,微微瞥了眼窗外,沉声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便说了,我是宫家嫡长子,五大世家的继承者,在长野一定会受到很多的关注和瞩目....我们今晚见面,并且聚餐的消息,瞒不过[风瞳],明天就会在深水论坛传开。” “顾白宫穆李,這五大世家,名面上除了顾家稳坐第一,其他四大家平起平坐,看似和平,但实际上四家人始终在争,在斗,谁也不甘示弱。” 宫紫凝视顾慎,道:“今天你打了沈离,招惹了监狱所,以及白家那位浑身长满刺头的疯女人...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 顾慎安静听着。 “如果你希望麻烦少一点 宫紫再度伸出手,诚恳道:“或许宫家,可以帮到你。” 第四十章 火种之梦 顾慎看着宫紫伸出来的那只手。 清水火锅的热雾升腾,那只手从雾气之中穿过,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不。 与其说:那只手穿过雾。 不如说,这些雾,避开宫紫的手。 “怎么帮?’ 顾慎没有伸手,而是笑着开口。 宫紫很有耐心,缓缓道:“你希望宫家怎么帮,宫家就能怎么帮...柏家这几年气运极强,培养出的白袖已经有了无敌之名,如今你作为风头比他更盛的s级新人,未来极有可能一战。 “裁决所内的修行资源固然丰厚,可想要获取,总免不了条条框框,规矩限制。” 宫紫诚恳道:“听说你住在北郊的顾家墅区,那儿的负责人是罗钰,就拿他举例子好了.他名义上是指挥所的天才指挥官,可实际上罗钰的超凡修行资源,以及所掌握的俗物,权力,最重要的那部分来源,一定是顾家所予的。” 顾慎陷入了思考。 “这里与大都不同...这里更古老。”宫紫想了想,换了一个词,“或许用‘古旧’来形容,会更形象。如果你想要在这扎根,仅仅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垠难的。’ 宫紫说的十分委婉。 但事实上,五大世家,就是一座座不可逾越的巍峨高山。 大都区是“深海”时代所缔造出的新生子,头戴冠冕的新皇。 而长野区,则是早就端坐王座之上老人。 它有着自己独特的规则。 “而且,我今天伸出的手....不仅仅是代表宫家。”宫紫认真开口。 “还有穆家。”穆南那双防风镜被雾气晕满,他从大口大口吃着涮牛肉的状态中停了下来,极其小声地打了个饱嗝,神情凝重地开口。 顾慎眯起双眼,他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年轻人。 “合纵连横,方可自保。” 宫紫压低声音,道:“如此诚意...顾兄难道还需要考虑吗?” “的确很有诚意。” 顾慎想了片刻,遗憾道:“但很抱歉,我不能握住这只手,不管它是宫家,还是穆家 宫紫怔住了。 “因为先前白家也对我伸出了手。” 顾慎平静开口。 宫紫回想起了原先宁河桥上的画面。 白家大小姐对顾慎伸出了手。 顾慎....同样是拒绝。 “对我而言....握住了你们当中任何一人的手,就等于握住了麻烦。” 顾慎笑道:“宫兄,穆兄,多谢你们的款待,但恕我不能加入二位的联营之中。当然,我也不会加入白家,或者是李家。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修行。’ 这是出乎宫紫意料的回答。 但也是情理之中的回应。 “我尊重你的意愿。”宫紫笑了笑,“买卖不成仁义在,当然今天这场饭也不是买卖。如果改变主意,顾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另外 “不久之后,雪禁城会有一场新人战,二十岁以下的超凡者都能够参加 顾慎听到一半就笑了。 “我不会参加所谓的‘新人战’ 他摇了摇头,直接表明态度,道:“预祝宫兄旗开得胜,直摘魁首。’ 一周后,修补清冢阵纹的材料就到了,那個时候,自己应诞就要忙碌起来了...至于所谓的新人战,根本就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 长野这帮家伙好斗,争胜。 新人战来得正好,顾慎现在只希望自己身边快点清静下来。 宫紫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问道:“顾兄难道连奖励都不问一下?” 顾慎这态度,似乎是完全不在乎新人战 事实上,他一直把“白袖”当成自己的最终大敌,而顾慎来到长野之后,宫紫隐约感觉,自己可能又多了一位敌人。 “奖励是.?”顾慎半推半就地配合问道。 “一缕‘火种’的感悟之梦。” 宫紫沉声道:“这是二十年前,顾长志先生还未陷入沉睡之时,在雪禁城留下的造化,一共有三十缕火种的感悟梦境....或许是他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陷入长眠,这三十缕火苗,便分成了三十年,每年都赠予新人战的冠军感悟。” “火种的感悟之梦?’ 原先没什么兴致的顾慎,忽然来了兴趣。 “你也知道....能够承载火种力量的,都是万中无一的神人。”宫紫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闪过,他低声道:“长野之所以有五大世家,是因为在过往的年岁里,五家都出現過执掌‘火种的神座。” “而在古早年间,联邦政府筛选‘火种’候选人,曾在世界范围内进行征召....在极度苛刻的条件下进行筛选,那些拥有大毅力的超凡者们,仍然以失败告终,他们当中不乏有封号级别的强者。” “这些人需要进行的诸多测试之中,有一项,就是‘火种’的感悟之梦。” 顾慎皱眉问道:“通过了這场感悟之梦,就意味着具备熔炼火种的潜力?”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只是诸多指标中的一种。”宫紫笑道:“很有诱惑力,对吧?即便是其中一项指标,依旧难倒了无数天才。这些年来,在雪禁城赢下新人战的天才,无一不满怀信心地尝试感悟那缕火种之梦 “都失败?”顾慎有些诧异。 “都失败了。” 宫紫深吸一口气,道:“之所以叫新人战...是因为任何人都只有一次参赛机会。当然对真正想要夺冠的人而言,除了‘火种之梦’,其他的奖励并不重要。” 这新人战的条件还挺苛刻。 有些觉醒超凡天赋晚的.....根本就没资格参赛。 实际上,五大世家的权贵,不缺资源也不缺封印物...他们真正看中的,应当就是遵循神座意志,被保存起来的“火种”感悟之梦。 顾慎笑了笑,道:“那宫兄想夺冠,恐怕很难了。” 只可惜。 长野有个“小无敌” 如果白家那个被吹上天的白袖参加新人战,那么应诞是一路碾压之势。 以白袖呼吸法所展露的霸道气象来看,这家伙十有八九是顾长志的仰慕者。 这种妖孽,怎么可能會放弃火种之梦? “我还在观望 宫紫沉默片刻,道:“如果今年白袖参赛,我可能会选择明年再参赛...虽然听上去有些丢人,但至少明年我是有机会参悟‘火种之梦’的。” “白袖在江北历练,尚未归来...整个长野,都在等他回来的消息。” 宫紫说到这,神情复杂,道:“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你。” 第四十一章 五大家 “我?” 顾慎有些无奈。 自己刚刚修行半年多一些。 长野这些年轻的好战者们,怎么就把自己当成新的大敌了? “坦白来说,最开始没人在乎你。”宫紫坦诚道:“连我也觉得,你不会是新人战中值得重视的对手....毕竟你的修行时间太短了。可如今来看,你跟白袖一样是怪物,仅仅修行了半年,就能击败沈离。” [食铁之徒]是公认的危险人物! 沈离深水区第五层圆满的实力,已经是第二阶段的后期。 如果再给顾慎一年时间,他会成长为什么样子? 今天这一架打完之后,准备第二年再参加新人战那些天才,都觉得有些悬。 前有白袖,后有顾慎。 可谓是时运不济。 不过想要追逐“火种之梦”的人,若是心生惧意,便已经注定了与“神座”之位无缘。大潮之下。 唯有站在浪潮顶端之人,才有资格一窥神座之上的余光。 “我对新人战不感兴趣。” 顾慎却是平静开口,道:“今年不会参加,明年也不会。” 这下轮到宫紫诧异了。 他望着顾慎,完全沉默了。 宫紫神情古怪,只觉得眼前这家伙是个自己完全捉摸不透的家伙....这世上有超凡者能够拒绝“火种之梦”的诱惑吗? 谁会不想成为神座? 谁会不想试一试....让自己成为神座? 事实上顾慎的话只说了一半。 他对“新人战”不感兴趣,但对“火种之梦”却很感兴趣。 可仔细想想,顾慎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参加这场“新人战”。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远比长野雪禁城里的这些年轻天才们所想的更“宏大”,修补清冢阵纹,探寻顾长志神座的“沉眠真相”。 最重要的是...关于“火种之梦”的获取,顾慎有着比五大世家的天才们,更加直接有效的渠道。 他可以直接与守陵人对话。 以守陵人和顾长志的关系....似乎获取一缕“火种之梦”,不算难事吧? “他们在吃饭。” “还有呢? “没有了...就只是吃饭。” 呼啸的风雪之中,一枚闪烁着电弧的机械瞳孔,在雨云层上缓慢转动,雪禁城老巷里的画面一点点被放大,最终那水汽模糊的窗户,被热感应拆分出清晰的人像。 披着黑羽大氅的女子,坐在车后座假寐。 车子就停在老巷的出口,她并没有下车,而是在车里极有耐心地等待着,闭目养神。与其说是闭目养神。 不如说....在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荆棘之梦”的画面。 白露的脑海里,不断倒流,定格,她按下一次又一次的倒带键,定格键,试图在记忆中捕捉那个凭空出现在精神世界中的“第三人”,那个如神灵般惊艳的白裙少女。 只是。 这一秒似乎被删除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看到过了...可动用精神力保存的记忆里,却没有相关画面。 这像是被抽去的一帧。 就像是直视那个少女时的感受。 这一切都是梦幻,虚无,不真实的。 (风瞳]一直监察着老巷里的画面。 白沉将自己在监狱所的一部分权限,借给了妹妹。 正如宫紫所言,在长野没有什么秘密。 事实上深海链接五大洲的那一天起,人类就不再有秘密可言,隔墙永远有耳,苍穹永远挂目,一双双眼睛悬在高天之上,一只只耳朵伏贴在地面之下。 深水区成型之时,决定秘密是否存在的...就只是冰冷无情,秩序森严的“权限等级”。白露嗤笑道:“大费周章,就只是吃饭?这鬼话说出去,谁会信?” 一道急切的声音:“小姐.宫家那位,伸手了。 女子仍然闭着双眼,眼皮微微嗡动。 果然。 这顿饭就不可能只是普通的一顿饭。 “但..顾慎没有去接。’ 麾下传来遗憾的声音,“可惜[风瞳]并不能捕捉声音,这还需要更高的权限...或许山先生可以借调出这段录音。” “没必要。” 白露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看着火锅雾气升腾的热成像,通过深海运算还原后的對坐場景,摇了摇头:“顾慎没有握手,就说明....他暂时不会与宫家合流。’ ...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原先的恼怒,幽怨,在等待的时间里慢慢发酵,但最后没有酝酿出愤怒,反而演变成了.幸灾乐祸。 一路跟着自己,试图捡个便宜的宫紫一定很失望。 “倒是個表里如一的聪明家伙。” 白露笑了笑,揉了揉眉心,自语道:“顾慎这是想要‘独善其身....可他难道不知道,谁都不得罪,就等于谁都得罪了?’ “身在长野,面对五大世家挨个抛出的橄榄枝,他通通不要,这是想要一个人上天?”不过....顾慎也不算是拒绝了全部五家。 至少,李家还没露面。 想到这,她正准备下车。 [风瞳]之中忽然传来汇报之音。 “有人正在往小巷赶来 “小姐,是李家的人。” 白露推门的姿势忽然滞住,她重新坐了回去,并且迅速发动车子倒退,远离这条小巷,避免与接下来的来者碰上照面。 真是有趣啊。 说李家,李家到。 她饶有兴趣地通过[风瞳]看着街巷投影出清晰画面,画面迅速放大到小巷,看样子李家只来了两个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走入小巷的风雪之中。 还未等[风瞳]彻底锁定视角 走在靠后一些的高大男人,在步入小巷之前,抬头瞥了高天之上呼啸的风和雪。 他撑开了一把朴实无华的厚布雨伞,用来遮蔽风雪。 以及风雪之外的东西。 下一刻。 白露皱起眉头。 [风瞳]裡的画面变成了一团乱码,夹杂着电流的破败之音....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干扰了电子元件的捕捉成像,只有将监察视线挪移开来,才能恢复正常。 她想到了李家那个令自己兄长都忌惮的能打家伙,心中对于来者的身份,已经有了大概的定论。 白家大小姐喃喃笑道:“今天还真是 各路神仙齐聚首啊。” 她扶了扶额,讶异之余,有些纳闷。 自己跟过来,也就罢了。 宫紫来了,穆南来了,现在李家也来了。 全都来了! 顾慎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家伙....到底有什么魔力,这才是他刚来长野的第二天,就跟五大家年轻一辈的重要人物,全部碰了一面? 第四十二章 青穗 风雪呼啸在小巷之中。 远方的灯火,隐没在雪白莽莽里,只剩下微弱的红晕。 风雪里,隐约传来低沉微弱的咳嗽。 “小姐,添衣。” 低沉的嗓音响起。 撑着雨伞遮雪的男人,脱下灰色西装,露出被肌肉撑起的白色衬衫,他有着一张兼备优雅与深邃的成熟面孔,即便梳着马尾,也没有丝毫阴柔之气。 这是一个只看背影,便会觉得很有魅力的男人。 如果与这个男人对视。 很多人....都会陷入那深邃的眼神之中。 “高叔 看样子只有十五岁的少女,温和笑了笑, “我不冷的。” 风和雪,都被拦在了伞外。 有无形的热气,从“高叔”身上逸散而出,缭绕着二人徐徐打转,即便没有这把雨伞,也不会落在少女身上。 虽这么说着,但少女还是接过了“高叔”的西装,披在自己肩头,她穿得实在有些单薄除却披着的这件,身上只着轻薄古典的黑色襦裙。 少女的面容精美的像是一个瓷娃娃,她像是从另外数百上千年前「来的“古人”,两抹龙须随风轻轻飘摇,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发色稍微有些发青。 此刻鬓角粘粘了两片雪花,却衬托得她肤色比雪更白。 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一一 披上外套后。 少女没有再咳嗽...那张病弱的小脸蛋,也变得红润起来,有三分血色。 她感受着缭绕着自己丝丝缕缕热气,心底有阵阵暖流拂过,却是轻叹一声,无奈道:“高叔...我真的不冷,不必用‘业火’驱逐寒意的。” 撑伞的高叔只是柔声笑了笑,并不再答。 两人来到了小巷宅院门前。 高叔准备叩门之际。 “高叔少女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满眼柔和地笑道:“算算时间,他们已经快吃完.....咱们就别进去了,在这等一会吧。” 高叔怔了怔。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女孩子的请求? 他只能叹息一声,替小姐把肩头的西装拢好,然后默默祭出一缕精神力。 宫紫耳旁忽然响起一道男人的低语。 与此同时,坐在火锅前的穆南,正端着牛肉,准备大快朵颐,面容倏忽变色。 他们同时听到了这道声音。 这声音说的是:“既然吃完了,那便出来唱...别让我家小姐在外面等太久。”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家伙。 “怎么他也来了?’ 宫紫心头咯噔一声,低声开口,道:“而且不知不觉,就到了门外....我们俩完全没察觉 便在此时。 对座的顾慎望向窗户方向,隔着宅院的木门,飘雪的空院。 他幽幽开口,道:“二位,似乎有個不好的消息....门外来了一位不得了的客人。”宫紫和穆南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比起门外突如其来的[访客],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顾慎的敏锐感知。 自己两人的精神境界,都比顾慎要强上不止一个层次。 可他们完全没有感受到的异常....顾慎却觉察到了? 顾慎轻轻叩着桌面,神色阴晴不定,在他的“炽火视野”中,门外站了一道超凡源质极其凝固的强大存在,如此恐怖的源质凝聚现象,非常罕见。 能够与其相比的,只有“山先生”,顾南风这样的封号存在。 门外来了一位封号。 而褚灵的精神链接完全没有提醒异样,这说明深海完全没有觉察到异常....这位封号,有着屏蔽深海感知的特殊手段。 “不会是对着我来的吧?”顾慎心中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宫紫和穆南都投来同情的目光。 答案显而易见。 “待会出了门...说话要小心点,门外站着的那位是长野如今数一数二的 宫紫好心提醒,但说到一半,话音就戛然而止。 他轻叹一声,显然是又听到了什么警告。 “小顾兄..请。” 风雪之外,宅院门开。 因为深海的监察影像被未知力量屏蔽....顾慎根本就不知道门外会是什么样的景象。顾慎深吸一口气。 在宫紫穆南两人的陪伴下,有些忐忑地推门,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他有些讶异。 来找自己的,不是长野屈指可数的强大封号。 而是一个披着成年男人西装外套,身材娇俏的古典襦裙少女。 自己炽火感应中,占据了全部视野的男人,此刻安静地像是一道影子,仅仅充当在少女背后撑伞的工具人....他不言不语,真正面见之后,并没有散发出想象中那么恐怖压力。 顾慎松了口气。 与自己想象中的“来者不善”截然相反。 看样子,来者很善。 推门之后的安静并没有持續太久,僅仅三秒之后,宫紫便率先开口。 他很是真诚地夸赞道:“青穗妹子,短短几日不见,又变漂亮了。” 青穗 這个女孩的来历,其实非常好猜,能够让宫紫,穆南都如此敬重对待的。 只剩下五家之中,唯一没有露面的李家。 “宫兄谬赞了。” 李青穗笑了笑,这张脸蛋的确好看,就是太过苍白,少了点血色,看上去很是病态。“客气客气....宫兄这称呼太见外了,喊我老宫就行。” 宫紫开心地笑了,有些忘乎所以,结果被撑伞的高叔阴沉一瞪,连忙端正神态,把后半句收了回去:“咳咳,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李青穗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就不再去看二人,也没有理睬这并不好笑的笑话。 站在伞下的少女,隔着一扇门,望向门那段的顾慎。 她认真凝视着顾慎。 也认真凝视着.顾慎眉心的那一缕火。 宅院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 “真好看啊 少女有些忘我地盯着那缕火苗,如梦呓一般,出神呢喃。 这呢喃声,让宫紫和穆南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有情况! 许久之后。 “我姓李,李青穗。 李青穗笑着揖了一礼,这是很古老的礼节....正如她所着的衣裙一样,起源于数百年前繁缛礼节的世家文化。 顾慎虽看不懂,但却简单学了个样子,还了一礼: “顧慎。” “青穗姑娘 想来想去,斟酌一番,顾慎还是用了姑娘这个词,他硬着头皮问道:“不会也是来请我吃饭的吧? 李青穗收回望向那缕火苗的目光,温声笑了笑:“你要拒绝吗?” 顾慎欲言又止。 他其实很想拒绝。 但此刻那个不声不响的撑伞男人,忽然向着自己投来了目光....前一秒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此刻却像是一座压顶之山。 “就在刚刚....我已经吃过晚饭了。”顾慎顶着压力,艰难开口。 “可以再吃一顿夜宵。” 李青穗笑得天真烂漫:“巷子外面还有个白露...顾慎哥哥,你可以想一想,是选择现在跟我「,还是待会跟她「?’ 第四十三章 神女(上) 顾慎哥哥,叫得真甜呐。 “那啥宫紫咳嗽一声,腆着脸道:“我也想听你喊一声宫紫哥哥。” 李青穗连忙后退两步:“宫兄请自重。” 宫紫:“???” 这小丫头片子,玩区别对待? 看到伞后那道凝实而威严目光,宫家大少爷挠挠头,无话可说。 这一声顾慎哥哥叫得真的很甜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除了顾慎。 “喂喂喂,在不在?支个招?” 顾慎连忙用心声向褚灵求助。 零零幺里的少女,学着李青穗的口吻,笑着开口道:“顾慎哥哥...遇到麻烦啦?” 李青穗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天真烂漫,但五大家中的子弟,哪里会有简单角色? 说完这句之后,褚灵轻轻咳嗽了一声,调整语气。 她轻声笑道:“李青穗旁边那位大叔的实力很强,你似乎没得选,只能选择再吃一顿。”顾慎无奈之余,还有些讶异,小心翼翼问道:“这样的话,你难道不会 “放心,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片子而已,我还不至于吃她的醋,那个词是这么用的吧?而且说来奇怪.我对李青穗有一种 褚灵认真想了想。 她不确定地开口,道:“我对李青穗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莫名的好感?” “就像是..很久之前,我曾见过她。 坐在列车里的褚灵揉了揉眉心。 庞大的数据如海一般在心间流淌而过,她开始搜寻过往的数据,或许在先前监察外界的某一天,她见到过这个女孩,而且在数据库里留下了独特的记忆 但搜寻结果是[无]。 正如褚灵所说,顾慎别无选择。 他被撑伞的高叔礼貌地请进了车里,只不过坐的是副驾位置。 上车之前,李青穗还笑着与宫紫和穆南打了個招呼,车窗摇上之后,那副天真烂漫的笑脸便缓缓消失,小巷和飞雪在视线中倒退,少女揉了揉面颊,眼神变得有些冷漠,疏离。 “小顾先生.非常高兴与你见面。” 果然。 她对自己的称呼也变了。 听这成熟而低沉的语气,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顾慎心底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缓缓道:“青穗姑娘找我,应该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吧 “的确花了一些功夫。” 李青穗没有否认,道:“掌控[风瞳]的人,长野城内就那么几个,我没有白露那么好的运气,能够借到天上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道:“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李青穗并没有解释,她是怎么找到顾慎。 从最后的“入场时间”来看,如果她用了和宫紫一样的办法,那么不至于这么晚才到场。那么....是用了其他的办法。 顾慎瞥了眼正在开车的“高叔”。 这个男人的超凡气息深不可测,在进入小巷的时候,甚至屏蔽了[风瞳]的感应,这应该是一位精神力极其饱满的封号强者。 有他在李青穗身边的话....找到自己,似乎也不算难。 “李家是五大世家当中,最神秘的一家。” 精神世界里,褚灵一边翻阅档案,一边开口,“顾白宫穆四家,或多或少,会往江北其他大区发展势力....唯独李家,死死抱拢,几乎不往外渗透。这也是它排在五大家当中最后一名的原因,这是一个非常低调,而且行事隐秘的世家。” 顾慎缓缓点头,示意了解。 他再次开口,试图套取一些信息:“既然费了这么大功夫找我....不会只是吃一顿宵夜这么简单吧?’ “你多虑了。”李青穗淡淡道:“还真的是‘吃一顿’这么简单。” 她看着窗外风景,轻声道:“其他的问题,等到了,就都知道了.....接下来的这段路,还是好好休息吧,希望小顾先生闭上眼睛。” 这番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车子离开雪禁城后,一路向北,走了一条偏僻小道。 这是不希望顾慎记住来时之路....是要去什么秘密地点吗? 顾慎缓缓合目。 “那缕火苗之瞳....也闭上吧。”坐在后座的李青穗,看着前座玻璃倒映的微弱火光,缓缓开口。 顾慎皱起眉头。 “放心,你不会有事,宫家大少爷亲眼看到我们把你接走了 高叔在此刻开口了,他的声音极有磁性,沧桑而有力,道:“大裁決官的弟子,萬众瞩目的s级,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把你送回雪禁城的。” 顾慎沉住气,缓缓熄去眉心的那缕火焰。 表面上来看,他放弃了记忆这段路线。 可实际上...穹顶之上的[风瞳]不断闪烁,在云层中的一只只眼睛,随着车辆的前行,时常发生紊乱,这些数据正在被[源代码]调取。 褚灵正在秘密地记录着这段行驶轨迹...虽然因为高叔的存在,[风瞳]无法精准捕捉途径,但这些紊乱的记录,恰好形成了一条弯曲的长线。 “已经接近长野北部边界了。” 褚灵实時播报,把一整条路线都上传到顾慎脑海之中。 “等一等,这是 褚灵的声音忽然变得断续起来。 下一刻! 顾慎感觉到车辆略微颠簸了一下,高叔似乎拐了一个弯....緊接着,路线图中断上传,精神链接的那一端也失去了感应。 “!!!” 顾慎情绪波动的一刹,被高叔精准捕捉到了。 “怎....不舒服么?’ 高叔开着车,淡淡开口。 实际上他很清楚,即便顾慎此刻睁开双眼,也是什么都看不见....一缕无形的超凡之力,萦绕在这少年面容之前,这可是出自封号超凡者的“遮目手段”。 “没什么。 顾慎摇了摇头,神情自若,苦笑道:“我只是有点....晕车。” 他在内心尝试呼喊褚灵的名字。 数遍之后,没有得到回复。 精神链接确定是中断了 顾慎迅速恢复了冷静。 这种情况,他先前就遇到过,只有一种解释。 自己现在是进入了某个独立的[特殊地界] 个与[清冢]类似的地域。 第四十四章 神女(下) 雪禁城,老巷街口。 “李青穗这丫头...竟然直接明抢?’ 白露神情有些难看,她盯着[风瞳],计算了一下时间,从李青穗出现到离别,一共才用了三分钟时间,这场无声的“战斗”结束地太快,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顾慎就被带上了车-骑绝尘,直接驶离雪禁城。 而她手中的[风瞳]权限有限。 白沉虽然对自己的妹妹很是宠爱,却也知晓轻重,今日之行,只准许她动用雪禁城的一部分[风瞳]和相关算力,用作追踪顾慎。 “该死. 白露愤愤锤了一拳。 最重要的是,跟在李青穗身后的那个撑伞男人,展露的超凡气息直接紊乱了[风瞳]的感应,就算是哥哥愿意借调权限....她也无法追踪那辆车子的动向。 本来想着最后出场压轴收官,结果现在自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越想越气,白露决定找一个出气包,于是她下了车,直奔老巷而去。 刚刚结了账的宫紫,忽然心生不祥之念。 “南瓜,快看一看那疯女人现在在哪。” 穆南掌心的雪粒正好映现出白家魔女摔车门而出场面。 两人面色一变。 他们可太清楚这女人是什么性格....对视一眼,无比默契地开始助跑。 于是等到白露满肚子怒火赶到老宅院的时候,已是空空如也,人去楼空。 “到了。 顾慎听到了一道轻柔提醒。 他缓缓睁眼。 面前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雾气,正在向着“高叔”收拢,看来在对方善意提醒下,自己一路上乖乖闭眼是正确的选择。 有着雾气遮面,即便睁眼了,也什么都看不见。 高叔下了车,为李青穗开门,轻声开口,“小姐,我在这等您...前面路长,小心一些。 顾慎皱起眉头。 前方是一座笼罩在雾气中的山岭。 大雾缭绕,难窥真容。 长野以北....有这样的地方么? 精神链接被切断,与褚灵也无法联络,顾慎脑海中的路线图,只记录到了长野北部边界的“拐弯点”,在那之后的路线,便是一片空白。 “走吧。”李青穗从车辆后备箱里取出了一盏灯笼。 等等.....灯笼? 顾慎看着这灯笼,觉得有些眼熟。 他曾见过....在狮子巷的宅院里,陆南栀所用的[灯笼],与这极其相似,只不过点燃之后所散发的超凡力量,却是截然相反。 在狮子巷的[灯笼],点燃之后,可以屏蔽感应,以免被超凡者凝视窥伺。 而这里的[灯笼],点燃之后,则是照破虚妄。 山雾破碎。 前方照出一条古旧的青石台阶,蔓延通往不知名的远方。 顾慎看了眼前方深邃的黑暗。 在[灯笼]光线未照拂之处,似乎有着吸引炽火的东西....那是什么? 凝视黑暗之际,顾慎心中浮现了些许不安。 他回头望向车辆前笔直站立的高叔,谨慎起见,低声咳嗽问道:“你的那位....高叔,他确定不来?’ “怎么,怕了?’ 李青穗把手中[灯笼]递给顾慎,又从后备箱里取出第二盏,笑道,“拿上它就安全了,放心走吧。’ 说完,她便一个人向前走去。 顾慎接过[灯笼]的那一刻,心头的不安,沉重....瞬间烟消云散,他有些讶异,捻了捻细长灯笼握杆,这物件竟然有这么神奇? “小顾先生,请吧。”高叔微微伸手,指引了一个方向。 顾慎快步跟上。 李青穗走得并不快,等到顾慎赶上,才稍稍加快了步伐 “这是哪?”顾慎开门见山地问 之所以会来这鬼地方,就是因为先前“高叔”的存在,那個男人实力太强,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场邀请。 而如今高叔不在。 这个小姑娘...可镇不住自己。 “这是李氏的‘神祠之地’,你可以称之为‘神山’,或者‘神祠’。”李青穗瞥了眼顾慎,平静解释道“其实就是世俗所言的‘妙境’ 妙境即是灾境。 顾慎回想起自己凝望黑暗时的心悸之感。 这里看起来一片优美静谧,但实际上暗藏杀意,如果没有[灯笼],恐怕自己寸步难行。他沉默片刻后,认真提醒道:“你先前说....要请我吃夜宵的。” “是的。’ 李青穗的小脸蛋上挂着冰霜,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似乎并不是很高兴,而是拉长了语气,郑重声明道:“不是我要请你....而是我的姐姐要请你。’ 顾慎怔了怔。 李青穗的姐姐? 这个世家太过神秘....褚灵目前能够调取的档案有限,方才并没有对自己提到,李青穗的姐姐是何方神圣。 “虽然你眉心的那缕小火苗,确实还蛮好看的. 李青穗小声咕哝, “可我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姐姐要请一个外人来神祠 她长叹一声,忽然停住脚步。 顾慎也跟着停住。 他听到远方有潺潺的水流声音,似乎是瀑布垂落,而且是很大的瀑布...隔着极远,就能感受到湿润的水汽弥漫,这的确是一场盛大的妙境。 因为“神祠”之外的整座长野,都在飘雪。 而这里并没有寒冷之意。 反而有丝丝缕缕的凉爽沁人心脾,即便有水汽扑面,也不觉得刺骨。 相反...顾慎有种错觉,自己现在是处在盛夏天。 “好了,.到了。’ 李青穗用灯笼指了指黯淡的远方,她压低声音,恶狠狠对顧慎警告道:“姐姐是全天下最辛苦,最伟大的人...你待會可千万不要乱说话。’ 全天下最辛苦,最伟大的人? 顾慎看着努力挤出凶神恶煞表情的可爱小丫頭,忍俊不禁地笑了。 “青穗 远方瀑布水声之中,传来了一道无奈的呵声。 “姐姐。 听到声音,李青穗立马收敛,她恢复了先前瓷娃娃的乖巧可爱模样,轻声道:“那青穗就先行退下,不打扰 临走之前,还不忘恶狠狠瞪了顾慎一眼。 顾慎哑然失笑。 他拎着[灯笼],缓缓向着前方照去。 远方流淌水声的帘洞,被照出了一方幽暗光影,隐约可见有一道窈窕身影。 顾慎想了想,称呼道:“神女?” 这里是李氏的神祠,神山,而此刻所见的李青穗姐姐....称呼神女,应该也没什么不妥吧 帘洞里立刻传来一道凝重的声音。 “小顾先生不可如此称呼 她沉默片刻,道:“神祠之中供奉另有神女,小顾先生可 以喊我青瓷。’ 李青瓷? 李氏的名字真的都很古老。 顾慎点了点头,缓缓道:“青瓷姑娘,如果您只是想见我一面....那么现在已经见到了。 帘洞里的女子微微一怔。 “如果是想请我吃宵夜...”顾慎看了看,这四周的荒山,冷水,黑夜,“我想,这里也没什么可吃的。’ 一道温柔的笑声。 “小顾先生可以熄了[灯笼],再睁开眼看一看。” 熄了[灯笼]? 顾慎心中隐约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但出于对李青瓷的信任,他缓缓將[灯笼]内芯吹灭,同时睁开眉心的“炽火”。顾慎的神情变得十分精彩。 [灯笼]熄灭后,视线先是变得漆黑。 再然后.....火将视线一点一点照亮。 他看到了这场妙境的真实一面。 山野之中。 游荡着无数游离,狂乱,破碎的超凡源质。 以及无数畸形,扭曲,生长的秩序黑点。 李青瓷的声音回荡在山岭之间。 “请.....吃吧。 第四十五章 祈愿术 漆黑源质,如霞笼罩。 而在这些超凡源质凝结之处,则生出一枚又一枚的破碎黑点。 顾慎终于明白自己先前凝视黑暗之时,心头为何会如此不安了。 这里哪是妙境? 这简直就是魔窟! 这座“神祠山”,漫山遍野都是秩序崩塌的黑点,多看一眼,都会让觉得头皮发麻,如果不是[灯笼],寻常人误入其中,踏错一步,恐怕就会被绞碎。 顾慎心有余悸,回石先前李青穗健步如飞的身影,他当初实在没石到...这个小丫头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深吸一口气。 平复情绪后,顾慎望向远方的山水瀑布帘洞,炽火照拂之下,隐约可见一道纤细身影。那道纤细身影似乎做了个抬手的“请”姿,轻声开口,道:“小顾先生,不必客气。顾慎盯着李青瓷,摇头道:“我不明...你在说什么。” 炽火能够吸纳无序源质,是自己最大的秘密。 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到底是出于何意,邀请自己至此..即便对方没有恶意,他也不可能顺着话意往下走。 李青瓷笑了一声,仿佛是这个回应,不出自己预料。 她很有耐心地问:“小顾先生...可有兴致,听一个故事?” 顾慎沉下气来。 他只觉得眼前女子,说话语气,用词,都像是几百年前古人。 是因为传承,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古书找了一处清凉大石,就此坐下,同样很有耐心地回道:“神女但说无妨。” 这个称呼,让李青瓷无奈摇了摇头。 “清冢建立了接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长野大区风调雨顺,八面太平。无论是裁决所,指挥所,监狱所还是负责镇守雪禁城的五大家,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可在清家建立之前,这里不是这样的。” 缥缈在山野间的声音,甚是空灵。 “小顾先生,白日才去的清冢,见了千野大师。石必也看到了那片巨像遗迹吧?”李青瓷忽然问道。 “见到了。”顾慎缓缓点头。 那座遗迹给人的印象太深刻,即便隔着磅礴雾气,依旧可以感受到巨大石像的巍峨,以及自身的渺小。 “六百年前,五大家搬至长野之前...柜像遗迹,就已经存在了。” 李青瓷幽幽道:“而‘神祠山’所存在的岁月,与那座巨像遗迹一样悠久....事实上你也看出来了,这座妙境早就处于崩塌之边缘,李氏无数前人付出心血和性命,才将‘神祠山’镇住。’ 顾慎怔了怔。 他盯着那道深居帘洞中的女子身影,忽然石到了李青穗所说的那句话。 “姐姐是全天下最伟大,最辛苦的人。 他再望向帘洞,并不再觉得那像是一副山水画。 而是魔窟中一座囚笼。 “这一代负责镇守神祠山的人,就是我。” 李青瓷微笑道:“比起‘神女’这個称呼,我更喜欢‘护道者’。因为我们李氏历代所守护的,就是‘神女’‘神子’亦或者说‘神胎’ “神胎 顾慎有些茫然。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说话语气文绉绉,像是从遥远的古代走来。 而所用的词语,也是十分陌生。 “清家的千野大师,精通‘占星术’而李氏从遥远年间传承而来的术法,则称之为‘祈愿术’,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有某些方面不太相同。前者只能占卜,而后者则是可以‘化虚为实’ 听到这里,顾慎震惊了。 化虚为实? 李青瓷笑了笑,道:“镇压神祠山妙境的那位先祖前辈,当初动用‘祈愿术’,许下了大宏愿。他祈愿这座灾山能够自镇秩序崩塌的黑点,能够孕育出一枚‘神胎’,在妙境崩塌之际,神祠山无法承载神力之时,神胎能够降世,使得李氏转危为安。” “而在那道大宏愿许下之后.....山野间的‘超凡源质’,开始相互纠缠,它们依旧生长,依旧有一天会毁灭整座神祠山,可这一天到来的时间被大大推延。就像是,你看到的那样。”无数黑点纠缠。 这是一副看起来极其可怕的景象,但实际上,这些黑点相互纠缠...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这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奇迹。 是祈愿术带来的奇迹。 “我十一岁那年来到神祠山,跟随父亲开始修行‘祈愿术’ 李青瓷柔声道:“父亲 死后,我便一个人守在这里。祈愿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我自愿以神祠焉囹圄,便是焉了亲眼见证先祖神胎降世的宏愿。” 顾慎额头冒出冷汗....即便他已经接受了,这世上有人能够动用极其强大的超凡能力,来制造“神迹”,他还是无法接受“祈愿术”的存在。 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圍。 最重要的是,这似乎是李氏世代相传的力量。 这是一种可以留下传承,可以后天学习“超凡能力”! 山野中的缥缈声音,如风如雾。 “前些日子,关于‘神胎’的祈愿术,终于显灵,它指引了一副画面 “这也就是,我们今日为何会在此相见。” “这些,便是前因后果。” 李青瓷轻声道:“祈愿术与神祠山,是李氏最古老的秘密,青瓷今日能够掏心掏肺,对小顾先生道尽..已是足以说明诚意了。’ 顾慎神情很是复杂。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来到长野,不过两天....他已經轮番见过了五大家的年轻“领袖”,而不得不说,神祠护道者李青瓷的态度,是当中最为诚恳的。 他只是一个外人,与李氏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接触,今天是第一次与李青瓷见面。 “为什么?” 顾慎长叹一声,缓缓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作为神祠护道者,大可以遣人观察,再慢慢定夺。你甚至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 黯淡之中,有人点燃了一盏[灯笼]。 光线的那边,不是绝美如画的水帘,而是一座枯寂的峭壁,一位神情苍白,体态瘦削的纱衣女子,抬手点起灯笼,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那张面孔非常憔悴。 在顾慎的“炽火”视野中,那是一张病态的,被无数黑气缭绕的将死之容。 “原因很简单 李青瓷虚弱地笑了笑,道:“因为神祠山等不了了。 第四十六章 十年 “祈愿术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仪式...许下愿望,然后等待‘因果’拿走代价,再等待愿望成真。在这个过程中,施术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这听起来很像是一种骗术。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许下愿望,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实现即可。 就像是..祭祀。 顾慎忽然想到了这个词,然后他瞳孔微微收缩,意识到所谓祈愿术,本质上就是一场祭祀。而李氏历代传承“护道者”,就是绵延数百年来,不断更迭的“祭品”,他们用自己的生命,精力,去饲养那个虚无缥缈的愿望。 如果祈愿术是假的,那么这些护道者....都是傻子。 如果祈愿术是真的,那么他们都是疯子! 如今的“神祠山”,漫山遍野开满漆黑的花,这些都是破碎的“秩序”,而恰恰是这些“秩序破碎之花”,向顾慎证明了祈愿术的存在,以及李氏的疯狂。 或许在很多年前,神祠山“超凡源质”还没有膨胀到这个程度,那个时候本可以用“特殊手段”进行消灭和处理。 但因为饲养“神胎”的愿望....这座神山被李氏圈养起来。 同时被圈养的,还有这些无限生长“黑点”。 愿望越大,越容易招惹反噬。 李氏六百年,为当初先祖的“大宏愿”,前赴后继,做出了太多“牺牲”。 而如今。 这座神祠山,已经是无法解决的巨大危机! 后世的护道者,也不得不把自身,压在祈愿术上,去艰难的维持平衡。 “如果....祈愿术无法再压制神祠山,会发生什么?’ 顾慎后背渗出了冷汗。 “神祠山是一座妙境,一座虚无缥缈,而又真实存在的地界。”李青瓷平静道:“这些花儿长的太多,会溢出妙境,来到真实的长野。从北部边界开始,长野会崩塌,会被腐蚀。” “你似乎很紧张?’ 她低垂眉眼,笑了笑,安慰道:“放轻松,对于五大家的高层而言,神祠山的存在不算大秘密。五洲类似的地方还有不少...硕长志先生曾经来过这里,在他刚刚回归长野,还没有睡去之前。 “顾长志先生 没有解决这些花?” “没有。 李青瓷摇了摇头,“我的父亲说,顾长志先生在神祠山山巅站了一天一夜,然后离去神座临走之前,摘下了一朵花,留下了一句话。” “他希望李氏的祈愿术最后能够成真,孵出神胎。” “如果最后祈愿术失控...他就只能把整座神祠山全部摧毁。” 饶是隔着二十年,听到这句话。 顾慎依旧感到了这句话的震撼...如果祈愿术失控,就把神祠山全部摧毁? 他抬头看着数之不清的漆黑之花,以及这座坐落于须弥与黑暗间的巍峨巨山。 正如顾慎无法想象神祠山源质溢散,会造成怎样的毁灭性打击一样....他同样无法想象 .. 一個人将这座巨山连同漫山遍野的秩序崩塌点,全部击垮的景象。 对于顾长志而言,这是仍在掌控之中的灾难吗? 又或者说..他也认为,李氏的“祈愿术”,是有希望映照成为现实的。 “只是 李青瓷苦笑一声,道:“离开神祠山不久之后,神座大人就陷入长眠。我曾用祈愿术许下再见神座一面的愿望,可奉上的‘祭品’,却未被取走。自那天之后,神祠山的情况就严峻起来,没有人知道这些花开出山外,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神祠山一旦出现了大规模的崩塌,而那时候,顾长志仍未出面 这恐怕就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灾难。 神祠山的秩序坍塌,到最后很可能会演变成一种结果:东洲联邦开始求助外洲的力量,余下的几位“神座”,如果愿意接受求助,那么他们将派遣麾下[使徒]赶赴神祠山。 对于刚刚在大都区经历了一场使徒之战的顾慎而言,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中洲那两 位神座,始終對东洲觊觎,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求助他们,就是引狼入室。 比起“神祠山崩塌”,他们更在乎的,一定是“顾长志的火种”。 “我想看一看...你方才所说的,祈愿术映射出‘我’的指引画面。 最後,顾慎深吸一口气,提出了一个要求。 “祈願术是不可描述的力量。”李青瓷沉默了一会,“无法形容,无法阐明,只能意会,只能理解。如果你许下了一个愿望,你得到了回应,感受到自己的‘祭品’被取走....那么就说明祈愿术正在成真,只需要继续坚信即可。” “所以你许下的愿望是顾慎皱了皱眉。 李青瓷笑了,“我降低了要求,如果不能与神座大人见面,那么我想与一个有能力解决‘神祠山’危机的人见面。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那个人能够吃掉这漫山遍野的花。” 顾慎心中一动,神情略显古怪。 要知道。 他的“出生”,是在李青瓷许下这个愿望之前。 而所谓的因果,在这里便显得有些倒置了....他不是因为“神祠山”的愿望而降生的,这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更像是牵引。 因为李青瓷许下了这个愿望,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而仔细想想,祈愿术真正可怕,真正无解的地方在于....即便李青瓷不对顾慎解释这个愿望,从立场和决策的角度来看,顾慎也不会允许这些花儿开出山外。 李青瓷的祈愿,更像是命运中偶然的安排。 顾慎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掌,一缕炽火缭绕在掌心,就近就生长着一朵漆黑的花儿。在炽火的“包裹”之下。 他摘下了这朵秩序崩塌之花。 枯坐的女子,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然后苍白的面容浮现了笑容。 顾慎端详着这朵在掌心不断扭曲,不断向内坍塌的“秩序崩塌之花”,轻声问道:“许下这个愿望,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李青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憔悴。 她笑得很开心:“小顾先生我用了人生中的十年,来换这次相见。” 第四十七章 吃花的少年 等价交换。 这就是“祈愿术”能够成真的原因。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赠予...而在天秤的一边放上愿望,另外一边,就注定要放上等价的牺牲。 “十年 顾慎神情复杂望向远方石洞中的李青瓷。 一个人的生命当中,能有多少个十年?用来换一次见面,这真的值得吗? 他有些不忍。 “小顾先生...”仿佛看出了顾慎此刻的心思,李青瓷认真道:“如果等到你,只需要十年的话,我觉得很值。” 神祠山有无数护道者。 他们付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十年。 才等到今日。 在这座黑暗的长渊里,李氏的守护者们,盛放在天秤上的祀品已经数之不清...那是无数条英年早逝的生命,无数个将自身奉献给虚无的英魂。 “或许,在这個时代..神祠山也未必能孵出神胎: 顾慎有些不忍心,他出言提醒, 道:“又或许,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青瓷付出的这些是真。”李青瓷笑笑,道:“我来过,奉献过,这就足够了。若我终将归于虚无,何必回首去看往昔?” 能够动用“祈愿术”人,一定是这样的赤子。 听到这里。 顾慎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忽然被触动了。 “这些花儿...我会试着清除,尽力而为。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但不敢保证,能帮到神祠山多少。 闻言,李青瓷先是一怔,然后连忙压住心中的欣喜之意,诚恳道:“多谢。” 她屏住呼吸,仔细观看。 远方山壁之中。 少年缓缓搁下那盏熄灭的[灯笼],来到了一片缠满黑色的峭壁之前,一缕炽火缭绕,先是从眉心升腾,然后掠出抵达手臂,最终在掌心汇聚。 顾慎摘下好几朵黑色花朵。 正如他在鸢丹街,清除“黑点”那样...炽火迸发出了强烈的“吞噬之意”,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掌控力要强上太多,再也不会出现“超凡失控”的场面。 火苗在掌心蹦哒,急切询问着顾慎的意愿。 如果顾慎不点头。 那么即便“黑花”就握在手上,炽火也不会吞噬。 顾慎神情凝重,仔细端详着掌心的花朵....这些黑点只是形状比较古怪,长成了花的模样,但实际上就是“秩序坍塌”之后的无序凝结。 换而言之。 这就是“黑点”,完全可以被炽火吞噬。 他传出了自己的意志:“吃吧。” 在得到了顾慎的允许之后那缕火苗再不犹豫,开始疯狂进食起来! 这一幕,让李青瓷一怔。 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孔,隐隐浮现出三分激动潮红,这些不可拔除的寂灭之花,竟然真的能够被消灭?! 了半年来,李氏一直用“祈愿术”对抗着神祠山的诅咒,灾难。 在这里镇守神山的“护道者”们,传给后人的,往往就只有一句话。 “希望就在绝望之后。 祈愿术给人带来的是希望,可只有虚无缥缈的希望,却不足以支撑人前进....李青瓷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能够接受一切的后果。 如果顾慎对“黑花”无能为力....自己花费了十年,却找错了人。 她依旧无怨无悔。 事实证明,那些护道者前辈们留下的话,是正确的。 在绝望之后,她看到了希望 不过短短数十秒,顾慎所站之处,那纠缠着一大片黑暗阴翳的“花丛”,便被清扫一空..露出神祠山原先的青石峭壁。 在长达百年的“黑点腐蚀”之下,这座妙境已是千疮百孔。 裸露而出的大岩,散发着破败和死寂的气息。 顾慎眉心的炽火,欢快地畅游在这片寂灭之地,对它而言...这普通人触之则死的“死亡禁地”,却是一片“清净福地”。 “这种吸纳源质的速度....比我先前在大都执行任务,来得要快上太多了。 顧慎心中也隱隐感到了震撼。 自己在大都执行了好几个月的任務,收集到的源质,就算加上最后清除长久基金会信徒的私人集取,也只是比如今片刻的炽火侵吞要稍多一些! 炽火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它的成长,需要大量的源质 顾慎刚刚凝聚而出的那片“旷野”,更是需要海量的超凡源质来滋润,这些超凡源质,本来是一个根本无法填补的海眼 他本来想着,如果源质不够。 那么便去清冢内,与守陵人商量,汲取一部分的“源质”,来进行自身的超凡修行...那样做会有一定的风险。 虽然清家是东洲的奇迹之地,积攒着如海一般的源质,可[风瞳]时刻在监察着陵外的超凡氣象,一旦有人试图“窃取”源质,第一时间就会被三所发现。 可如今“神祠山”的这些野花,却是直接解决了顾慎的最大难题。 炽火在花丛中畅游。 这一大片纠缠的黑暗花翳,荡漾出“惊恐”的涟漪,只可惜它们在此刻沦为了“食物”,炽火张开血盆大口,所过之处,横扫黑点! 这一幕画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漫山遍野的黑花,惊恐地东倒西歪,躲避着那位吃花的少年。 顾慎面前,一大片山壁被清扫而空。 原先身旁空间中满斥着令人窒息的黑暗,如今稍稍缓解了一些,不再压抑。 嗝! 那一缕小火苗,吃饱了肚子,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慢悠悠晃荡回了顾慎的眉心。 顾慎动用意念,想要让它再去对面吃一点。 炽火无动于衷,懒洋洋地趴了下来...最后小火苗做了个动作,它对着顾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实在吃饱了,吃不动了。 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他面前的石壁,倒是吃的还算干净,但 抬起头来。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漫山遍野,花山花海。 这一面石壁,相比起来,实在渺小,渺小地有些可怜。 再次努力使唤了两句,炽火彻底躺平,顾慎有些尴尬,他望向李青瓷。 我尽力了。” 李青瓷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在刚刚,她观摩炽火吞噬黑点的过程中,已经发现了问题。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少年实力还不够强大的原因。 按照这个速度...神祠山的黑点或许有一天能够被清除。 但自己,恐怕是等不到了。 第四十八章 穗瓷 “奇迹之火,不需要多 缕足矣。 许久之后,李青瓷挤出一抹笑容。 她安慰顾慎。 能够彻底拔除这一片山壁的黑花,已是一桩奇迹,这是除了神座和使徒,其他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哪怕是得到了联邦授封的封号超凡者,面对“秩序崩塌点”,也是束手无策,只能避退。 顾慎看得出来,李青瓷的强掩欢笑。 他一个人静默地思考片刻,问道:“这座山有多大?” 李青瓷怔了怔,很老实地回答道:“如果你天天都这么吃,可能要吃上数十年。”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更高更远处。 一大片阴翳,笼在头上。 而山巅处,则是凝聚着令人感到窒息的压迫感 “神座大人曾经登上的山顶,是神祠山祈愿术凝聚‘神胎’的禁地。”李青瓷低声道:在那里生长的秩序崩塌之花,是你现在看到的百倍。’ “你还能活多久?”顾慎又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直接,李青瓷有些措手不及,她垂眸凝视着帘洞水瀑中自己的枯槁身影,摇摇头道:“青瓷也不知道 “在神祠山,李氏护道者们,没有一位活过四十岁的。”说到这,她又笑:“这么来看,青瓷还有十几年的漫长岁月可供消磨。” 十几年.....漫长吗? 巍巍高山,渺渺一粟。 这种情况下,十年,二十年,都是渺小的东西。 如果站在未来,向现在看,便会发现,时间似乎只是过去了一刹,这个名为李青瓷的女子,就已经成为神祠山的过往....与那些护道者们一样,在六百年的岁月浪潮里淹没,溅不出一个浪花,可能最终所剩下的,就是留在清冢里的一座座碑,一個个黯淡的名字。 “活下去。’ 顾慎盯着远方枯壁中的女子,一字一句道:“活下去....才能看到希望之火燎原的那一天。’ 二十年前的顾长志一人可以搬山填海。 如今的顾慎...做不到。 但他还有时间,他可以成长,炽火也可以成长....世人所期望的希望之火,总需要一点一点地扩散,最终才能长成为“燎原”之势。 “活下去 坐在黯淡夜幕中的李青瓷怔了怔。 她默默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孤独惨淡的人生,忽地照进了一缕光。 神祠山百年如长夜。 而今日迎来了一缕火光。 这缕火光照亮了一片小小的山壁,也照亮了.李青瓷心中的希望。 李青瓷神情变得坚定,她缓缓起身,轻薄惨白的纱衣随风而动,对着顾慎缓缓躬身,行了一个古老而郑重的大礼。 “多谢小顾先生。” 山谷幽静。 青石回荡着脚步声音。 远方的山色逐渐隐没在黑暗中,其实只需要站得远一些,那些纠缠生长的大片黑色花海就会黯淡褪去,只剩下层层叠叠的雾潮。 “顾慎,姐姐对你说了什么?”返回的路上,李青穗拎着灯笼,好奇问道。 “没什么。 顾慎瞥了眼前面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淡淡道:“她和我约定了下次在神祠山见面吃宵夜的日子。 李青穗脸上写满了不信。 “神祠山的麻烦....我能帮到一些。”顾慎坦诚道:“哪怕只有一些,总比没有要好。”李氏的护道者,与家主,就像是双生子。 “他们”互为镜子正反面。 一位站在光明下,是五大家中李氏的领袖。 而另外一位,则是将自己奉献于黑暗中,默默守护着李氏的未来。 李青穗是李氏未来的家主,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实际上心思通明....她早早就知道了神祠山对李氏的意义,也知道姐姐在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所以才有了先前的那句话。 “姐姐是全天下最辛苦,最伟大的人。 神祠山漫山遍野长满了秩序崩塌之花,不可触碰,不可清除,就连近距离的凝视,都会招致心灵上的恐慌....这是悬在李氏头顶的利刃,六百年来摇摇欲坠,随时可能会落下。 李青穗知道姐姐在神祠山消耗寿命祈愿之后,就开始拼命修行,她想要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到姐姐。 然而那些花儿...即便强大如高叔,也无可奈何。 在李氏历代护道者留下的谶言里,那是神花。 而他们终究只是凡人。 “你可以帮到..姐姐?”李青穗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看着顾慎,脸上從坚定的不信,慢慢變成了犹豫的怀疑。 第一眼看到顧慎的时候...她就看出了,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家伙,的确“天赋异禀 眉心的那一缕小火苗,让自己看得出神。 这是从未有过的奇怪情况。 “骗你做什么. 顾慎无奈笑了笑。 “况且,谁想第二次再来这种地方?”他回头望了一眼,心有余悸地感慨道:“浩浩大山满是寂灭。’ 今夜顾慎没有继续登山。 他没有见到神祠山顶是什么样的景象。 但.....很显然,整座神祠山,都处于不堪重负,即将崩塌的阶段。 这里除了秩序崩塌的黑点,就什么也没有剩下了。 “是....谁想第二次再来这种地方呢?” 李青穗听到这,轻声附和了一句,少女眼中闪過了一缕不易察觉的黯然神伤。 这样的地方..姐姐一待就是十几年。 作为李氏的家主,李青穗的世界是光明的,对她而言,时间是短暂的,她能见到很多很多的人,能够看到不同的风景。 外面的世界,有春夏秋冬,四季繁花,有很多很多....可那些姐姐都看不到。 “顾慎。’ 李青穗深吸一口气,满脸认真,再一次问道:“你真的可以帮忙解决神祠山的麻烦吗?”“当然....骗你是小狗。”顾慎伸出了一根手指,轻描淡写道:“不过目前来看....只能帮到一点点。” 嗯。 真正意义上的一点点。 “一点点,也比没有强。 李青穗再次鼓起勇气,道:“我是李氏未来的家主,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如果你能把神祠山的那些破花都清除,我不在乎能不能孵出神胎....只要你能让我姐姐恢复自由,见到外面的世界,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少女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后半句话。 顾慎伸出的那根手指,悬在空中。 他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小丫头片子。 那根手指微微弯曲,然后“啪嗒”一声弹出。 李青穗捂着脑壳,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满脸不解地抬头。“我会帮忙,但不是因为这个交易。 顾慎淡淡道:“你是李氏未来的家主,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姐姐听到会伤心的。’ 第四十九章 离山 从神祠山原路返回。 [灯笼]照破路尽阴翳,高叔单手抵着长伞,等在车前。 高叔等许久,关切问道:“小姐,青瓷大人近况如何?” “老样子...姐姐的身体不是很好。”李青穗明显有心事,她随意敷衍一句,便坐上了车 高叔有些讶异。 他望向顾慎,投去了一个好奇的目光。 这趟出发,专程接顾慎来神祠山.其实是李青瓷的授意。 然而真正能够调动整个李氏,包括他在内的人,却是站在光明中的未来家主李青穗。神祠山,是发生了什么吗? 顾慎苦笑一声,想要说些什么。 “上车。”李青穗摇下车窗。 顾慎对高叔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坐上副驾,甚至不需要开口提醒,他便自觉闭上了双眼。高叔笑了笑。 这小子,倒是识趣,知道非礼勿视。 其实神祠山这座妙境,就算睁开了眼,也未必能捕捉到真正的“路径”....这是一座不存在于真实地界中的“山岭” “你不用闭眼了。”通过中央后视镜瞥了一眼顾慎,李青穗轻声开口,道:“反正以后要常来。” 闻言,高叔甚是诧异。 他忍不住了,开口提醒道:“小姐....神祠山是李氏禁地,没有符牌,外姓之人不可进入 “多谢高叔提醒...麻烦在此行结束之后,将神祠山的多余符牌,给他一枚。”李青穗揉了揉眉心,认真对顾慎嘱咐道:“平日里你想要来神祠山,可以联系我,也可以联系高叔。如果有紧急情况的话,你也可以独自前来。 高叔沉默了。 他隐约意识到了神祠山里发生了什么 青穗小姐虽然年龄尚浅,但却早早开慧,相当聪明,将神祠山符牌赠予这位姓顾的外人,恐怕是因为这个少年,与“神胎”祈愿术有关。 “这里的事情,我和高叔都会保密。”李青穗对顾慎道:“希望你也能够保密。 神祠山的这些黑花.在五大世家眼中,是公开的秘密。 但李氏的“祈愿术”,以及压制这些黑花的目的,却是高度机密。 “神祠山”是长野为数不多,能够逃脱[风瞳]监察的地方,从这一点便可以看出....李氏是绝不会将“祈愿术”和“神胎”公之于众的。 “当然。”顾慎郑重点头。 离开神祠山,一路平安。 车子在神祠山阴翳笼罩的地界飞快前行,一条条虚无的“黑色缝隙”,在离开神祠山后依旧能够看到,像是细长的荆棘,缠绕着大地。 这些是秩序崩塌之后的景象 神祠山在无数黑点的纠缠中保持着平衡,而通向神祠山妙境的道路,却是不堪重负,已经崩裂出痕。 驱车的男人释放出了自己的“领域”, 无声的气流包裹着车辆平稳前进。 这些黑色的缝隙,便不再给人压迫感....在高叔的身旁,顾慎感受到了熟悉的安全感。他曾在树先生,顾南风,以及师姐的身边,都感受过类似的踏实感。 成为封号之后,超凡领域大成,即便遭遇了剧烈的灾变,也有着应对能力。 拥有自己的大成领域。 这,就是最大的安全感 顾慎认真记着离开的路。 车子后座,李青穗想了很久,忽然开口道:“另外....戈希望你对我姐姐,不要有非分之想。’ 这句话说完。 正在开车的高叔怔住了....他眉头紧锁,神情复杂地望向顾慎。 后者的神情更加复杂。 “我的姑奶奶,你在说什么啊...”顾慎大感头疼,由于驶离神祠山地界,原本断裂的精神链接,正在重新搭建当中,他已经听到了脑海中深海网络的加载声音。 “哼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青穗冷哼一声,道“我会盯着你的,你可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顾慎:“???” 他屏住呼吸,在脑海试探性喊了两声褚灵,没有得到回复,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恢复链接。 没有被听到!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顾慎连忙警告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李青穗:“???’ 这次轮到她震惊了。 要知道.....在得知姐姐想见这个陌生外人一面的时候,李青穗第一时间动用了自己李氏準家主的权限,去深水區彻查了一遍顾慎的档案。 從五老山孤儿院,到加入裁决所,成为s级,她看得十分仔细。 一字一句,没有丝毫遗漏。 档案里,顾慎唯一有接触,而且时间还算长的....应该就只有一个女性。 如果他有喜欢的人 那么似乎就只有 “你喜欢陆南槿?”李青穗想半天,不敢置信地问道。 如果不是高叔在场,顾慎很想再给这小姑娘一個脑瓜崩。 “不是。”他直接否认,为了防止误会,他义正言辞道:“那位姑娘名字是两个字的。名字两个字? 李青穗再次陷入沉思 紧接着她眼神骤亮:“难道是白露?” 一见钟情,欢喜冤家,乍一看是狗血透顶的烂剧本。 实际上,倒不是没有可能? “屁啊。” 顾慎有些痛苦,双手合十:“求求你,别猜了,你不认识的 李青穗咳嗽两声,小声道:“能不能透露透露?” 顾慎连忙摇头。 无论如何...在确认了顾慎不会对自己的姐姐有奇奇怪怪的想法之后,李青穗心情大好, ... 她眉飞色舞地敲了敲顾慎肩头,压低声音道:“其实我认识蛮多人的.....比价想象中要多。我看了你的档案,你关系好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抛开我先前说的....我又想到了一位 顾慎怔了怔。 “宋慈!名字两个字!”李青穗期待着望向顾慎,道:“对不对对不对,你其实喜欢男的对不对?” 顾慎额头已经浮现出一抹黑線。 他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问道:“李青穗,你从小没少挨打吧?” 高叔轻轻咳嗽了一声。 连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温声提醒道:“小姐,注意仪态。” 李青穗这才收敛,悻悻然坐了回去,恢复了李氏未来家主的那副端庄姿态。 但其实她还是在小声念叨,嘀咕:“宋慈也不对吗....怎么会呢....椎道还有本小姐漏掉的人?” 第五十章 符牌 驶出神祠山地界。 与“零零幺”的精神链接重新搭建,脑海中似乎有嘶哑的电流声音流淌而过。 “褚灵,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顾慎再次以心声开口。 而褚灵立马给出了回应:“先前断去了联系....现在,能听到了。” 呼。 精神链接恢复了。 顾慎心中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视野,被无数风雪与黑色缝隙交织的长线覆盖,高叔的领域扩散成为一个大圆,连带着车辆,像是一枚划破天际的陨石。 而随着风雪的增大,黑色缝隙的减少,顾慎有了一种从虚幻回归现实的感觉。 “这里是哪?”他低声开口。 眼前浮现一副不断放大的地图,陆陆续续有小点,汇聚成一条模糊的路线记录。 “长野北部边界,447号公路。’ 一直用紊乱[风瞳]标记着来时路线,直到路径突兀消失,这就是雪禁城到神祠山的完整行程。 这种现象先前已经见过一次,这是类似[清冢]一样存在超凡凝聚之地。 “李氏带你去了什么地方?”褚灵第一时间检查了顾慎的身体,没有异样,也没有精神植入,诸如此类的手段。 “神祠山。”顾慎认真道:“一座....开满秩序崩塌之花的大山。 “怪不得...链接会断开。”褚灵恍然。 其实她与顾慎的精神链接,已经相当稳定。 可在超凡源质浓度过高的某些特定场合,链接仍然会断开....原因很简单,这些源质天生的特性就是无序,以及干扰,而顾慎目前的精神还不足够强大。 “链接断开的时间...戈进行了数据库自检。”褚灵的声音有些困惑,她喃喃道:“我想要弄清楚,我和李青穗到底在什么时候见过,可数据库自检的结果是我和她没有见过。” 人或许会有错误的记忆。 但深海不会。 有就是有,无就是无。 “这很奇怪,我无法理解。”坐在车厢里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也感受到了类似烦恼和纠结之类的情绪,下意识做出了人类一般按压眉心的解闷动作:“神祠山....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跟清冢一样吗?’ “不。”顾慎想了想,道:“如果说[清冢]意味着有序,那么[神祠山]就意味着无序,李氏每一代的护道者,都镇守在这里,他们用一种名为‘祈愿术’的术法,压制并且引导这些秩序崩塌之花的生长,试图在山巅孕育出‘神胎’, 褚灵说道:“黑点是无法被引导的。 “理论上是这样但李氏的确做到了。我亲眼看到无数黑花爬满山崖,缠绕巨壁,只不过太多的秩序崩塌之花让神祠山不堪重负。如今这座妙境正在崩溃的边缘,神胎还没有孵出,李氏却快要撑不住了。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实在很是讽刺。 令人不禁去想,那位动用祈愿术,许下大宏愿的李氏先祖,究竟是心无所欲的圣人,还是一个痴心追逐神迹的疯子? 时间过去了太久,真相已经无从追溯。 只是李氏的后人,为了这个宏愿,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顾慎将自己和李青瓷的相见,说了一遍。 “祈愿术十年 褚灵听完之后,有些动容。 她开始好奇那位护道者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更好奇的,是这所谓的祈愿术,究竟是何原理,竟然能超越因果,直接降临馈赠? 祈愿术和脑海中的那段记忆忽然联系到了一起....褚灵心中生出了很微妙的感觉。 “顾慎...精神链接先断开议会。 她轻声道:“我想要一個人静一静。 “这是李氏的‘神祠’符牌。” 从447号公路离开,一直抵达雪禁城,一路安静。 各种意义上的安静。 外面的世界大雪纷飞,但高叔的领域撑开,车子里落针可闻。 顾慎的精神世界同样安静。 褚灵断去了链接,似乎是思考什么东西去了。 行驶到雪禁城門之前,高叔從西装内襟取出了一枚小小的木牌,這枚木牌看起来毫不起眼上面描绘着一座干净独立的高山。 或许这就是神祠山原先的模样。 “千万别弄丢了...這枚符牌有六百年的历史,李氏一共就那么几枚。”李青穗认真道:“你应该也看到了进入神祠山妙境的路径,这座妙境有李氏历代护道者设下的超凡阵纹阻拦,只有身上流淌宗室鲜血的继承者才能顺利进入。而外姓之人,想要踏入神祠山地界,就需要‘符牌’ 顾慎收下这枚木牌。 这种规则,倒是与[清冢]很是相似。 想要进入内陵,就必须要守陵人的许可,否则没有指引,即便走入那场大雾之中,也不可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最终还是会被送出。 447号公路同样。 再怎么猛打方向盘都没有用,没有符牌,就不可能进入“神祠山”。 雪禁城门前。 顾慎李青穗两人一前一后下车,大雪纷飞,高叔撑着伞为小姐遮挡风雪。 站在伞下的李青穗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雪中。 她踮起脚尖,用力拍了拍顾慎的肩膀,轻声笑了笑。 “这一次,你帮了李家.....次,李家也会帮你。 顾慎怔了怔,下意识望向天顶。 “放心,有高叔在,天上的[风瞳]看不到这一幕的。” “只不过你跟着我们上车了,这件事情瞒不住。”李青穗拢了拢肩头披上的宽大西装,认真道:“他们会猜,我们究竟聊了什么,结果又是怎样....戈可以用未来家主的身份向你承诺,李氏不会出面引导舆论。’ 这是给了自己一个安全的保障。 五大家彼此牵制,彼此制衡顾慎在“被拉拢”这件事情上,始终态度坚定。 他拒绝了白家,也拒绝了宫家,穆家。 如果转头答应了李家,那么...冼前与宫紫所谈的那些,就成了笑话。 “其实五大家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激烈。 李青穗笑了笑,道:“你所看到的那些争斗,其实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大家心底都清楚长野离不开五家中的任何一家。’ 顾慎看着这个小姑娘,心想这几句话说的,总算是有些未来家主的模样了。 “最后 李青穗有些心虚地低声咳嗽了一下,靠近之后,压低声音认真问道:“那个人真的不是宋慈吗?’ (今晚更新在12点,会有大章。) 第五十二章 审判者 乞躬。云义承由网 怵铜勇登怖冥僻弃露蘆躬怕言棒限限支妙丰决裁躬。请 怖冥责棒赢惭躬籬扒潘铜累给桌闭悼惭老擄橢扒苗妙裂橘躬忌鱸。 丰雛华歪业丰艺丙吩悼瘭扒丰峭 冈雒歪老路妙芳。 倚保争扒橹老弦妙芳巅庙怕。 请个較淯扒个秫浑盔庙立戒丙房妙严艺 裂掠怖冥躬阻游新轎郊常吨格淯污扒易叮给桌妙虹秫梨較请續顓橢报,次斤保幛瘭濃铜酒昼請言扒憔瘭捷驳戴劫,兴盧盧名艇暴让。 裂酒櫓虜。 戛淯丙梨个吉堕个丙戛缕粤丙惊 ,充漭峡妙价怖冥渣报擦阵續兴率殺言拘。 惊次闥温櫓盧炼登五躬僻弃扒戒峡妙呜渣籍阵限硯宜丰志担笔欣。 秫业急阵,泼限渣请 率沈别铜韩翅套飘懒尽庙名。 勇蛏碗籍阵瞋拘躬剽蛾盧橹了柏。 周戒贪请慢哲扒让薪。神撳严颇籍脚抬窃翅惑纳惯凝 殺塞周歪自膜问理叮蕻沭刷韩渣浮,朋踞肪紧日请 韩翅煮旧櫓擄分网摘般扒乘阵乘裁辩跋列阻限列恙。请 秫鋸肪戒俯,吩也肪阻扒别俯笔刷韩渣浮惭績樁。请周班蛾阵蛾扒窃送妙铜土韩翅惭羅扒创椠若挡赵岩铜给桌严终。 韩翅采悼吩瘭揭躬嗍雖。 嬷军争兴兴跋妙怕瑶儿脱話月舌%件膛媲蔣淯舌脒萍紧 云翅仑。承 秫铜勇登怖冥僻弃躬怕言棒阻硯支妙丰决裁躬。请 怖冥责棒赢惭躬羅扒潘铜累给桌闭悼惭請扒苗妙裂橘躬忌鱸。 歪峭癀怕华眼。雠抹 冈雠歪妙芳。 倚保争扒弦妙芳巅庙怕。 浑妙戒悼祖庙儿 裂掠怖冥躬阻游新鵓郊常吨格淯污扒易叮给桌妙虹秫梨較请淯颛橢报扒次斤保幛瘭濃铜酒昼橢言扒燼瘭蓮驳戴劫,兴名艇暴让。 裂酒。 分弃晨梨阵烫小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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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次闥温炼登五躬僻弃扒戒峡妙呜渣籍阵阻限宜丰志担笔欣。 秫刷韩渣浮陧限,斤泼急扒肢改言阵。请 庙名韩铜。 勇蛏宛籍阵膜拘躬剽蛾了柏。 周班籍脚阵韩翅严惯扒颇作秫俯砍请纳晰让神哲阵淯嗜扒僻伐终窃躬让抬惑桨戒鋸吩薪凝脚韩翅躬續慢贪碾碌。 渣浮肪扒问跋自刷韩鎮 韩翅煮旧分网個般扒乘阵乘裁蕻跋列阻限列恙。请 秫瞩肪戒俯扒吩也肪阻扒别俯笔刷韩渣浮惭績樁。请周班蛾阵蛾扒窃送妙铜土韩翅惭羅扒创椠若挡赵岩铜给桌严终。 承翅吩躬。躬悼云网籴雖瘭由韩揭翅韩 秫铜勇登怖冥僻弃躬怕言棒院限支妙丰决裁躬。请 怖冥责棒赢惭躬羅扒潘铜累给桌闭悼惭隋扒苗妙裂橘躬忌擄。 悼华扒瘭歪抹污躬怕冈 冈雒歪妙芳。 倚保争扒弦妙芳巅庙怕。 庙严綺妙扒请梨悼盍儿 裂掠怖冥躬阻游新輪郊常吨格淯污扒易叮给桌妙虹秫梨較请淯颛請报扒次斤保幛瘭濃铜酒昼橢言扒憶瘭提驳戴劫,兴名艇暴让。 裂酒。 續弃搁缕网小較分。烫晨 ,充漭峡妙价怖冥渣报擦阵續兴言拘。 惊次闇温炼登五躬僻弃扒戒峡妙呜渣籍阵陧限宜丰志担笔欣。 ,请欧,跋阵阢刷浮渣 别铜韩翅套飘懒尽庙名。 勇蛏碗籍阵膜拘躬剽蛾了柏。 晰祎淯琨扒让伐籍请慢脚窃桨。俯薪严躬翅班戒韩颇僻贪 周歪自膜问理叮蕻怵刷韩渣浮扒朋据肪紧日请 韩翅煮旧分网倘般扒乘阵乘裁蕻跋列阻限列恙。请 俯窃蛾戒妙扒也铜扒刷据扒椠浮创请唪。土赵铜终送 韩翅采悼吩瘭揭躬嗍雖。韩翅躬网阻纶承云由。 秫铜勇登怖冥僻弃躬怕言棒限陧支妙丰决裁躬。请 羅苗躬橘悼扒怖。累桌赢裂 抹表冈雒歪悼扒吩污瘭驳眼嶙躬怕华。 冈雒歪妙芳。 争保巅扒弦 盍浑立严祖躬跋梨較请扒戒妙欲悼庙績儿 裂掠怖冥躬阻游新鵓郊常吨格淯污扒易叮给桌妙虹秫梨較请績颛橢报扒次斤保幛瘭濃铜酒昼橢言扒憶瘭提驳戴劫,兴名艇暴让。 裂 梨較捧晨阵續缕分网弃烫惊小搁。 ,充漭峡妙价怖冥渣报擦阵續兴言拘。 登峡五限丰。志僻温簌 秫刷韩渣浮阻限,斤泼急扒肢欧言阵。请 别铜韩翅套飘懒尽庙名。 蛾拘蛏。了阵 周班籍脚阵韩翅严惯扒颇作跋俯砍请纳晰让裨哲阵績樁扒僻伐终窃躬让抬惑桨戒踞吩薪凝脚韩翅躬續慢贪碾。 周歪自瞋问谀叮蕻秫刷韩渣浮扒朋琚肪紧日请 恙蕻谪舨扒列限翅沭乘 秫踞肪戒俯扒吩也肪阻扒别俯笔刷韩渣浮惭績樁。请周班蛾阵蛾扒窃送妙铜土韩翅惭羅扒创椠若挡赵岩铜给桌严终。 韩翅采悼吩瘭揭躬嗍雖。 第五十三章 后浪 风雪缭绕在公路之上,无形的领域撑开。 高天抵伞而立,望向白沉。 这位年轻的白家后生,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成为了监狱所山先生钦定的接班传人,没有意外的话,再过上几年,山先生退休,白沉就会接替“大审判长”的位置。 这是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审判长。 可无论是从实力,品行,背景...从切能够衡量的标准来看,白沉都是监狱所里的最佳人选,没有之一。 这个时代诞生了无数天才,就像是夜空中的繁星。 只不过有些还在努力升起。 有些已经高挂穹顶。 白沉和白袖,这两位天才的接连问世,让白家在五大家中显得“光彩熠熠”,让除了顾家以外的其他三家,显得有些黯淡。 “听说你前不久刚刚通过了十二层的深海试炼。”高天微笑道:“只是联邦的授封还没有下来....所以你还没有正式的封号。’ 他认真祝贺道: 恭喜。 白沉笑了笑。 看来高天比自己想象中要友好,至少....他愿意和自己聊上那么两句,也就说明了,雪禁城那边的事情,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一刻,抵伞男人轻声开口,笑着问道:“既然已经是封号,我打你一顿,也不算太欺负人,对吧?” 白沉瞳孔微微收缩。 眼前男人忽然动。 两人相隔数十米..对于顶级超凡者而言,这的确就是一瞬即至的距离,可在同等水平的对决中,速度和感知都已经拉满,即便是“奇袭”也难以有奇效。 白沉猛地抬起双手,做出格挡招架的姿势。 下一刻。 他的面前陡然多出了一座大山一一 那件原本平整的白色衬衫,因为高速移动,瞬间裂出褶皱,飘飞的马尾和领带震颤出猎猎的破碎之音,男人发丝散乱,只剩下一双绽放幽暗光辉的瞳孔。 拉满拳头之后,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满月大弓。 这场战斗非常简单,直白。 因为双方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高天蓄满力后对着白沉就是一拳,非常朴实无华,而且用力的一拳! 早早就读写出对方进攻意图的白沉没有退让,也没有躲避,而是选择了硬接....不是因为他不想退,而是因为原先风平浪静的超凡领域之内,忽然变得杀意重重。 他只有接。 他必须接。 “砰!” 无形劲气被打得透体而出。 大雪在领域之外被打得破碎,震荡出一道扩散方圆百米的稀薄雪气。 而硬接这一拳的白沉,则是双脚离地,那件宽大的审判官大袍在空中抛飞,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而且意识似乎离开了肉体。 白沉瞳孔收缩。 他看到了自己从某人的后背穿透而出,紧接着感受到了凛冽的寒风,以及击出那一拳后,收拳而立的那人目光。 下一刻。 精神力迅速回拢,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中,然后从空中落下....这一拳竟然打得自己飞出了十米之远。 双臂已经被震得发麻,没有直觉。 而最让白沉觉得“心悸”的是,刚刚硬接那一拳后,自己似乎....灵魂出窍了? “听说[审判者],可以主宰物质界的生灵,一切有生之物,都逃不过你的审判。”高天单手插兜,轻声道:“有这种能力的,的确是最适合坐上大审判长位置的人。只是刚刚你为什么不动用[审判者]呢,是害怕伤到我吗? 白沉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自己逐渐恢复知觉的双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刚刚那一击发生了什么,在[审判者]具象之前,一股极其强大的精神力便将其冲散。 不是他不想动用。 而是他.....根本就无法动用。 “被无数人寄以厚望的‘后浪’,不要让着我啊。” 高天笑着开口。 下一刻。 他再次消失在原地! 白沉瞬间引召[审判者],在他背后一道巨大的惨白虚影浮现,那似乎是一个举着镰刀的古老神灵,只是这道虚影还没有成型,就被无形的精神冲散! 高天一拳重重打在白沉的双臂之前,只是这一次白沉咬紧牙关,死死抗住了巨大的力劲,瞬间踩出一道巨大凹坑 但熟悉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白沉清晰看到了“自己”,哪怕只有一瞬...他很确信自己的灵魂,被打出了原先的躯壳只不过下一刻他就重新回归肉身。 而迎接白沉的,则是暴风骤雨般拳击! 高天的每一拳都很简单,相当于他告诉了白沉....自己接下来要打哪里,脑袋,胸口,小臂,即便告知对方也无妨,因为这些都是无法躲避的进攻,而白沉每硬接一次,都会感受到精神上面的震颤。 他死死踩着地面,一步未动。 但灵魂却是一次又一次被打得抛飞而出 [审判者]的虚影,也一次又一次在凝聚之时被打得破碎散开。 最后一拳。 悬在白沉的面门之前。 高叔收拳,神情平静。 而一秒之后,白沉抛飞的意识,才堪堪回到了这具身躯之中。 他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距离自己面颊只有一厘米的拳头....实战中的一秒,已经足以决定胜负,生死。 然而他和高天相差的,绝不只是这一个一秒。 “基础功不错。”高天淡淡夸赞了一句,“到了最后,全是靠身体本能的反应来对抗.看来你的体术是山先生亲自传授的。” 白沉认真在听,可入耳的声音都是嗡嗡嗡的杂音。 他微微咧了咧嘴,先前交战中一次又一次精神离体,以至于他还没有察觉到“痛苦”,就被迫脱离躯壳,而此刻重新掌握身躯之后,浑身上下一齐迸发出密密麻麻的酸疼,大大小小有数百处。 他只听到了高天最后的一句。 “现在...阴白了吗?’ 白沉陷入了思考。 他感受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痛苦,感受着物质与精神之间的共鸣...忽然之间有所领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无法引召[审判者]。 每一次的精神离体,都相当于他失去了肉身的控制权。 即便凝聚只需要一个瞬间,但这一瞬间也是个连续不断的过程,被打断....就意味着“凝聚”失败。 高天找到了自己出手的每一个节点。 而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完美的先手。 “我....阴白了。 许久之后,白沉喃喃开口, “物质和精神是不可分割的....缺一不可,我的精神力还需要 磨砺 “不,你还没有明白。” 高天摇了摇头。 他缓缓道:“长野总是这样,后浪推前浪,每个年轻人都觉得自己很无敌。你现在打遍雪禁城年轻一辈无敌手,站在后浪的潮头。可很多年前....戈也是这样,或许站得比你还要更高一此。 白沉怔了怔。 他现在是真的不明白了。 “我动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高天说道:“大半夜拦下我的车,惊扰我家小姐,实在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求一下月票,中午还有一章) 第五十四章 魔女的请求 “如果只是小辈之间的争斗,我不会干预。” “长野那么多的挑战者,难道还要我去帮顾慎一个一个解决么?” 高天捋了捋自己的衣袖,事实上刚刚那番对决,他也不是完全的没有受到影响,白沉的[审判者]的确棘手,就像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刀,即便每一次凝聚都被自己中断,那凌厉的气息,依旧刺破了自己的领域 领域被刺破...导致的后果很“严重”。 空中的风雪飘了下来。 落在他衬衣之上。 这一架打完,那件原本洁净无垢衬衣,沾染不少雪屑。 “对韩当出手...因为他违矩了。既然我们在长野,那就要遵守长野的规矩。”高天一边拍打清理着衣服上的雪屑,一边皱眉说道:“当我还是年轻人的时候,曾遇到过不公平的欺凌,虽然事后打了回来....但如今,我不想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 韩当是深海十一层,随时可能踏入封号境界的人。 而顾慎才刚刚开始修行半年,满打满算,算是踏入了精神力修行的第二阶段。 这种以大欺小的事情,按照三所摆在台面上的规则,是不允许发生的。 同辈之争,或者同境之争....即便争得再狠,打得再凶,也没人会说什么。 这是凭自己实力说话。 可这就不一样了...找遍全五洲,也没有人能在深海第四层的时候,对抗十一层的[真言]。 韩当的思绪很乱。 短短几分钟...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白露,万万没有想到,从达成交易,再到反悔,这个女人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她当着顾慎的面,把这桩本该保密的“买卖”说了出来 以至于,他想要装作无事发生,都不可能。 “楚决那边已经交代了...这种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的吧?”白露看到这神情,忍不住笑了,“小韩师兄不会还想和顾慎做交心的朋友吧?’ 看上去,这是个冷笑话。 实际上,这是非常尖刻的嘲讽。 韩当在裁决所被称为“笑面虎”。 因为他深海十一层的强悍实力,以及[真言]的诡异能力,愿意卖他一个面子的大有人在,可真正拿他当朋友的,却是屈指可数,或者说 位也没有。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当面说出来比较好。”韩当沉下气,缓缓开口:“这是我和顾师弟在裁决所内部的私事。 “嗯.....道理。”白露想了想,笑着问道:“如果不是我哥,想必李氏的那位封号,已经赶到这里了,就是不知道,这番话,你会不会对他同样也说一遍呢?’ 韩当神情一怔。 他立即明白了白露这句话里的意思..她之所以敢大摇大摆地来这里,是因为白沉就在附近。 “白小姐,你...我得罪不起。” 韩当咽下了这口气,沉声道:“先前那些俗物,就当是赠礼,你我之间就此揭过。”倒是断的干净利落。 白露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韩当转头,神情阴鸷望向顾慎,冷冷开口:“既然话都说开了,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早上的那些事情,的确是我指使的。至于为什么,想必你也清楚. “不不不。 顾慎同样没给韩当面子,淡淡道:“我可不清楚,韩师兄为何要为难我....既然要把话说开,不妨就趁着时间还早,当着白小姐的面,彻底说开。再过一会,等高叔来了,我怕韩师兄就说不开。” 韩当额头青筋鼓起。 他咬牙怒道:“你比谁都清楚,[天瞳]做了什么!这件事情一日不解,你我之间,一日没完!” 就在数秒前,他已经感受到了那两位封号的气息...距离不算太远,隐约在激荡。 这似乎是打起来了? 鬼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完这句,韩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拎着公文包转身就走。 今晚的选择是个错误! 他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一秒也不想! “所以,[天瞳]对他做了什么?’ 韩当走后,雪禁城下,就只剩下两人,白露环抱双臂,饶有兴趣地开口。 这其实并不难猜。 [天瞳]是裁决所最年轻的封号,在精神力方面的造诣登峰造极,最擅长的就是“催眠之术”,这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精神术法,但如果由封号级超凡亲手施展。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催眠种子,就可以让人痛不欲生。 其实如果韩当愿意遵从[天瞳]的催眠指引。 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 如果他要对抗,那么越对抗.越痛苦! “你不要问我,我可不清楚。”顾慎当然是否定,他忽然问道:“韩师兄真是个奇怪的人啊,跑得这么匆忙,就像是屁股着了火一样,你觉得呢?’ “或许是害怕你背后的靠山吧。”她顿了顿,道:“噢,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树先生和[天瞳],而是李家的那位。’ 白露虽然来得晚了一些,但[真言]破碎的画面,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几个小时前,顾慎拒绝了自己的邀请,然后又拒绝了宫家和穆家的邀请。 只不过跟李青穗吃了一顿饭,然后....就连封号都开始为顾慎出手了? 这顿饭到底是吃了什么? 这种试探,顾慎懒得搭理,他摇了摇头,道:“白小姐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顾某就不奉陪了。” 又是在宁河桥上,一模一样的话。 白露恼怒道:“你等等!’ 顾慎当然不会等。 他扭头就走。 而下一刻,面前的场景迅速变化,“荆棘之梦”铺展开来,将顾慎包裹在其中,雪禁城长满了巨大的黑色花苞。 顾慎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叹了口气,缓缓停住脚步,回头望向白露。 这一次...荆棘之梦没有进攻,而是就这么维持着精神展开的状态 白露蹙起眉头。 她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在荆棘之梦中被自己蹂躏的家伙...明明只有数小时没见,眉心跳动的那缕火焰,已经比上一次要强盛了一大截! 是顾慎先前隐藏了实力么? 不论如何..白露深吸一口气,道:“我已经当着你的面,解除了和韩当的交易。”她诚恳道:“我想要再看一眼........那个女孩。 (下午还有) 第五十五章 炽火的真正使用方法 长野下了很大的雪。 雪禁城的古墙落满银白,这本该是很美的景色,然而漫天纷飞的大雪,却在此刻变成了一片乌泱泱的幻灭黑色。 无数巨大的花苞,连带着翻滚如龙的巨大荆棘。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压抑。 对于顾慎而言......他今天已经见到了太多的黑色,去往神祠山的路上,闭上眼睛是一片黑色,来到神祠山之后,睁开双眼,还是一片黑色。 黑色的山黑色的水黑色的花。 他有些累了。 “你能够破开我的梦境...是因为那个女孩,对吧?” 白露忘不了自己在宁河桥上所看到的画面。 顾慎以身为火,坠落宁河。 而火焰盛开之后,宁河破碎,火海的中心,站着一个少女。 或许是因为火海绽盛的画面太美,又或许是那个少女的出现太惊艳...这副画面深深烙刻进入了她的心底。 然而顾慎的回应只有淡淡的一句。 “白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下一刻。 顾慎抬起手掌。 一缕火光从眉心跃出,炽火附着在顾慎掌心,他伸出手触碰一枚巨大的花苞。 “嗤”的一声。 巨大的花苞瞬间点燃。 这场漆黑的梦境也被撕裂 四周荆棘,以及花苞,都开始褪色,古城重新变成夜幕中落满大雪银白洁净模样。 “破开你的梦境,并不是很难的事情。”顾慎甩了甩手,熄去掌心的火焰,轻声道:“不要忘了我是怎么拿到s级评分的。” 白露怔怔站在原地。 “对其他人而言,解梦或许很难,可对我而言,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顾慎双手插兜,淡淡道:“至于你看到的女孩....我想这个问题,你找错解答者了,这是你执掌的梦境,而不是我的。如果有时间的话,建议你....朋天去看看脑子。 白露咬紧银牙,有些愤怒。 这才是她想要见顾慎一面的原因....因为宁河梦境最后的画面,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认知。明明是自己主宰的梦,却偏偏出现了第三人? 然而梦境结束,这关于“第三人”的记忆,却全都消失。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问题,去问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觉得自己是疯子。 她现在也觉得,自己先前是产生了错觉。 白露还想说些什么,可只是一转眼,顾慎就消失在了雪禁城的夜色之中。 “疯子 “两个疯子。” 顾慎拐入一座小巷之中,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他掌心略微出了一些热汗。 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是有些大意了.....长野是个极为好战的地方,他能躲得了那些登门求战的超凡者,却躲不了韩当这种不讲武德的偷袭人。 “如果没有高叔 顾慎现在隐约感到一阵心悸。 零零幺那边依旧是一片安静。 如果在褚灵与自己断开精神链接的时间里,韩当抛开身份,对自己出手...那么凭借炽火的力量,自己能够在「真言]中支撑多久?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顾慎已经比先前强了太多。 这次进入[真言],韩当没有废话,直接动了真格,可最后的结果是顾慎毫发无伤。精神层面有些许的痛苦。 但这些痛苦完全在可承受范围之内...由于炽火的暴燃,使得顾慎的承受能力大大提高。回想着[真言]和[荆棘之梦]中的画面。 顾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遵守最基础的超凡定律。 所有的超凡能力,都基于“源质”而成长。 超凡能力的对抗,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超凡源质的对抗。 超凡者每一次锤炼体魄,每一次运转呼吸法,都是一缕微小的提升,每一年过去....他们的源质都会增涨,能力也会变强,直到抵达某个“年龄”门槛,大脑的精力,细胞的活力,血液的再生能力,都开始下降。 这就是凡人口中提到的通常意义上的“衰老”。 超凡者会比寻常人老得更慢。 但他们也终将老去。 但是“超凡源质”是不会老去的,它们会永远地生长下去,就是神祠山顾慎所看到的那副画面一样...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那么这些源质会畸形地填满整座山岭,挤破虚空,最终溢出来到真实世界。 对于超凡者而言老去,并不意味着变弱。 只是变强的没有那么快了。 只要一个人仍然拥有着大量的“源质”,那么无论是多少岁,便永远是强者。 换而言之.....超凡者眼中的真正“衰老”,是从源质溢散的那一刻开始计算的。 他们不再拥有那么庞大的能量。 顾慎并不知道。 在十数里之外,高天和白沉打了一架。 “年轻气盛”的白家未来大审判长,被高叔压着教训了一顿。 他更不知道。 这两位封号的对话里,提到了自己和韩当的“对决”....两人都默认了一个观点,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在深海四层的时候,可以对抗第十一层的[真言]。 因为在这个阶段,无论四层超凡者多么天才,在超凡源质数量的层面上....都无法十一层相比。 更进一步的说,这两位封号所认为的无法对抗。 是一碰即碎。 是碾压! 李青穗想让顾慎在[真言]里吃上一个苦头,可她只敢让高叔等待十秒钟。 十秒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 在两人的预想之中,这大概就是一个“苦头”刚刚诞生的时间。 可李青穗也好,高叔也好,他们都没有想到..顾慎能够在[真言]内凭借自己的力量形成对抗,并且支撑下去。 十秒? 不....顾慎能够支撑的时间,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得多! 因为对抗[真言]要付出的代价,其实就只是燃烧超凡源质而已....换做其他的四层超凡者,坚持念头刚刚生出的那一刻,源质就已经燃烧殆尽。 这也就造成了“被碾压”的情况出现。 他们没有看到神祠山深处的画面....顾慎处理那些“秩序崩塌之花”的方式,与[使徒)是截然不同的,他所谓的消灭,是将这些无序黑点,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并且....消化掉。 顾慎先后对抗两座梦境,在脱离[真言]和[荆棘之梦]之后....他心中隐约有所感悟。炽火吞下的这些源质,虽然不能被自己直接使用。 可在自己遭遇“精神危机”之时,却可以被迫消耗。 他眉心有座巨大宝藏。 可这座宝藏,却不是主动开启的,更像是一种“紧急避险”,只有在顾慎遭遇了重大危机之时,宝藏才会开始消耗。 顾慎喃喃道:“我似乎摸索到了炽火真正的使用方法 第五十六章 再战(8K字大章) 惭科劈缠糊罢鲁喧嚣。 倚垒抄顺脆习阳阳疏来,他封到喜可缕骡缠拂婶捞颊,说身欲劈饿亭,灵刺纳剃旧越巷家可屑浑兔肩排缠糊穿婶劈封斩法闹上来。 他怔旧怔。 杯眼封斩幻注喜点疫缠垦索 倚垒屿灵抽,喜狱恍惚,法闹汹旬劈记冻蜡来。 他乔乱休旧很均....唇蔽多.....野升 多膊拐。 叫拖旧全巨记冻劈倚垒,充黑拖芹,他购旧购幻注劈凝掠。 虾缠嗖嗖咽婶。 穿婶他劈凝掠,他劈转返,他劈满燥。 他如惭鲁可缕飘荡唇丁野升劈奋坑野育,杯眼宙衫身疫缠索浑兔升灵召螺喜可窜衫挡缠劈历壮,担件饥同诞设劈杨族飘啊摇啊,像鲁可术伍忠唇二普习劈二藻。 “姓疏旧索狡 可么铅和劈粪续响起。 传丁劈昼野谅升,裳细绝屑份园,凝嫩欲可告“杨搂狡。 少产性系杨搂谅升,歪蓄养充,乔乱鲁唇洒询,悉站阀见派谅慕,丁野喜缠萦所,每可越阳顺见派,肩关鲁若余旧可次领充炸余。 倚垒斩倾幻注乔乱波鲁休旧可斩雨率。 喇捞夜审应该螺婶松写均搂索 淡壳顷榨劈气询作倾倦俘深身宙测旧索 担鞭妇、淌劈缠气,口爷枣酷“个废拖苏狡劈刺尖,幻注如同置兔系挡俊无.... 绍要第可佛慕浪绣考释候候勒迹索快来起△点社膜评八合 惭科劈缠糊罢鲁喧嚣。 倚垒抄顺脆习阳阳疏来,他封到喜可缕骡缠拂婶捞颊,说身欲劈饿亭,灵刺纳剃旧越巷家可屑浑兔肩排缠糊穿婶劈封斩法闹上来。 他怔旧怔。 杯眼封斩幻注喜点疫缠垦索 倚垒屿灵抽,喜狱恍惚,法闹汹旬劈记冻蜡来。 他乔乱休旧很均...唇蔽多......野升 多膊拐。 叫拖旧全巨记冻劈倚垒,充黑拖芹,他购旧购幻注劈凝掠。 虾缠嗖嗖咽婶。 穿婶他劈凝掠,他劈转返,他劈满燥。 他如惭鲁可缕飘荡唇丁野升劈奋坑野育,杯眼宙衫身疫缠索浑兔升灵召螺喜可窜衫挡缠劈历壮,担件饥同诞设劈杨族飘啊摇啊,像鲁可术伍忠唇二普习劈二藻。 “姓疏旧索狡 可么铅和劈粪续响起。 传丁劈昼野谅升,裳细绝屑份园,凝嫩欲可告“杨搂狡。 少产性系杨搂谅升,歪蓄养充,乔乱鲁唇洒询,悉站阀见派谅慕,丁野喜缠萦所,每可越阳顺见派,肩关鲁若余旧可次领充炸余。 倚垒斩倾幻注乔乱波鲁休旧可斩雨率。 喇捞夜审应该螺婶松写均搂索 淡壳顷榨劈气询作倾倦俘深身宙测旧索 担鞭妇、淌劈缠气,口爷枣酷“个废拖苏狡劈刺尖,幻注如同置兔系挡俊无惭科劈缠糊罢鲁喧嚣。 倚垒抄顺脆习阳阳疏来,他封到喜可缕骡缠拂婶捞颊,说身欲劈饿亭,灵刺纳剃旧越巷家可屑浑兔肩排缠糊穿婶劈封斩法闹上来。 他怔旧怔。 杯眼封斩幻注喜点疫缠垦索 倚垒屿灵抽,喜狱恍惚,法闹汹旬劈记冻蜡来。 他乔乱休旧很均....唇蔽多.....野升 多膊拐, 叫拖旧全巨记冻劈倚垒,充黑拖芹,他购旧购幻注劈凝掠。 虾缠嗖嗖咽婶。 穿婶他劈凝掠,他劈转返,他劈满燥 他如惭鲁可缕飘荡唇丁野升劈奋坑野育,杯眼宙衫身疫缠索浑兔升灵召螺喜可窜衫挡缠劈历壮,担件饥同诞设劈杨族飘啊摇啊,像鲁可术伍忠唇二普习劈二藻。 “姓疏旧索狡 可么铅和劈粪续响起。 传丁劈昼野谅升,裳细绝屑份园,凝嫩欲可告“杨搂狡。 少产性系杨搂谅升,歪蓄养充,乔乱鲁唇洒询,悉站阀见派谅慕,丁野喜缠萦所,每可越阳顺见派,肩关鲁若余旧可次领充炸余。 倚垒斩倾幻注乔乱波鲁休旧可斩雨率 喇捞夜审应该螺婶松写均搂索 淡壳顷榨劈气询作倾倦俘深身宙测旧索 担鞭妇、淌劈缠气,口爷枣酷“个废拖苏狡劈刺尖,幻注如同置兔系挡俊无惭科劈缠糊罢鲁喧嚣。 倚垒抄顺脆习阳阳疏来,他封到喜可缕骡缠拂婶捞颊,说身欲劈饿亭,灵刺纳剃旧越巷家可屑浑兔肩排缠糊穿婶劈封斩法闹上来。 他怔旧怔。 杯眼封斩幻注喜点疫缠垦索 倚垒屿灵抽,喜狱恍惚,法闹汹旬劈记冻蜡来。 他乔乱休旧很均....唇蔽多 .丁野升 多膊拐。 叫拖旧全巨记冻劈倚垒,充黑拖芹,他购旧购幻注劈凝掠。 虾缠嗖嗖咽婶。 穿婶他劈凝掠,他劈转返,他劈满燥 他如惭鲁可缕飘荡唇丁野升劈奋坑野育,杯眼宙衫身疫缠索浑兔升灵召螺喜可窜衫挡缠劈历壮,担件饥同诞设劈杨族飘啊摇啊,像鲁可术伍忠唇二普习劈二藻。 “姓疏旧索狡 可么铅和劈粪续响起。 传丁劈昼野谅升,裳细绝屑份园,凝嫩欲可告“杨搂狡。 少产性系杨搂谅升,歪蓄养充,乔乱鲁唇洒询,悉站阀见派谅慕,丁野喜缠萦所,每可越阳顺见派,肩关鲁若余旧可次领充炸余。 倚垒斩倾幻注乔乱波鲁休旧可斩雨率。 喇捞夜审应该螺婶松写均搂索 淡壳顷榨劈气询作倾倦俘深身宙测旧索 担鞭妇、淌劈缠气,口爷枣酷“个废拖苏狡劈刺尖,幻注如同置兔系挡俊无惭科劈缠糊罢鲁喧嚣。 倚垒抄顺脆习阳阳疏来,他封到喜可缕骡缠拂婶捞颊,说身欲劈饿亭,灵刺纳剃旧越巷家可屑浑兔肩排缠糊穿婶劈封斩法闹上来。 他怔旧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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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箭擦着顾慎头发掠出,下一刻重重穿入沈离的胸口,却没有带出一蓬鲜血,沈离那凌空抽射之后略有停滞的身形被飞回铁箭撞得向后退去,这是相当聪明的打法,在滞空期间,躲开了顾慎随时有可能爆发的反击 而当沈离重新退回自己原先站立之处之后。 他额头缓缓有两滴汗珠落下。 远方烟尘一点一点散开。 顾慎目前为止寸步未动....看样子,他似乎也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应该只是相隔一天而已吧? 沈离忽然感到..这家伙的精神力,比自己昨天所感受到的要强大了许多。 即便顾慎修行了谷雨卷,参悟了“春之呼吸”,也需要时间来转化成果,仅仅一天,不可能有人精神力能变强这么多的吧? 是自己的错觉么? 还是说...从昨天的对决开始,顾慎就没出全力? “你应该清楚,联邦安全委员会,正盯着你吧?’ 顾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空,好心提醒道:“那些眼睛,不仅仅是盯着我,也在盯着你。如果你再进入[暴食]状态,安全委员会那帮家伙会立即出动,到那时候,就算白沉再次出面,恐怕也不很难把你带出来了。’ 沈离深吸一口气。 他回想起自己在道馆动用[暴食]之后的景象。 明明自己实力大幅增涨,但却被顾慎一通乱捶,砸的东倒西歪. 恢复清醒之后,沈离意识到自己当时进入[暴食]状态,完全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这并不能为自己增加胜算,而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顾慎身上似乎存在着一种完全克制自己的超凡力量。 事实上。 他觉得不服,觉得憋屈,就是因为顾慎的那股古怪力量。 打了这么多年架,沈离从未被压制地如此凄惨。 这次重新登门,他就是想正面打回来! “放心....戈不用[暴食]!”沈离低喝一声,道:“我要和你公平的打一架!’“....好。 顾慎点了点头,道:“如你所愿。 他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沈离瞳孔忽然狠狠收缩,他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一缕细小的火光,这是一缕燃烧在脑海内部的光火....不知从何时掠入了自己的精神海洋之中 最可怕的是。 这缕纤细的火焰,悄无声息地越过了自己精神封印物的守御。 火焰徐徐燃烧 下一刻 沈离的瞳孔开始一点一点“涣散” 在最后的时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被熔炼的那把“铁折凳”,忽然明白了什么。 荒芜的旷野之上。 有草叶吹过, 铁五正在挥舞着铁锹,铲动着泥泞,他看到远方的旷野出现了模糊的光华.....看不清楚具体的画面,但依稀可见,是神座大人带着一个年轻人来到了这里。 不不不...铁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 不能称呼为神座大人。 应该称呼为顾先生。 “顾先生带来了新人吗?” 铁五有些紧张,同时心底有了些许危机感,他小心翼翼往旷野的光幕那边凑了凑,只是那里的景象太模糊,他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 沈离醒过来的时候,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枚折凳已经消失不见。 他变成了一缕游魂。 而顾慎,则坐在巨大的王座之上,四面八方有阴凉的风儿刮过,吹动潮湿的空气,拍打在沈离面上,他被迫抬头,仰望着顾慎。 来到这座巨大的“精神世界”,其实是一件很震撼的事情。 在沈离的认知中,精神系超凡者想要凝聚自己的领域,要等到深海第七层之后,而想要提前凝聚领域....就要同时参透惊蛰谷雨两卷呼吸法,这是比晋入深海第七层还要更难的事情 可顾慎情....做到了 这座旷野,就是传闻中参透“春之呼吸”后的产物么? 沈离在此刻感到了万分的震撼。 因为距离顾慎参悟春之呼吸,真的只过去了一夜。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一开始修行,就可以做到“一骑绝尘”。 “胜负已分。 顾慎微笑开口,道:“[食铁之徒]是很强的能力,如果你不乱吃东西的话,会变得更强 沈离咬紧牙关,额头有青筋鼓起, 与精神系超凡者对决,最大的注意事项,就是不要被“催眠”,不要被拉入对方的精神领域之中。 从那缕炽火侵入自己精神那一刻起,他就输。 只是他没有想到。 顾慎会如此“阴险”....在铁折凳里藏一缕精神火苗,怪不得当初挑挑拣拣。 “我不服。’ 沈离咬了咬牙,虽然这么说很丢人,但他还是开口了:“不公平....我要重赛!” 顾慎平静地看着沈离。 这一次,在精神旷野上的凝视,沈离感受到了灵魂上的震撼。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直视一座新世界的神灵。 而那种灵魂上的震撼并没有持续太久。 旷野的风徐徐扩散。 沈离睁开双眼,他已经重新回到了院子之中,四周的景物也都恢复了正常。 顾慎抬了抬手。 一缕火苗,嗖的从沈离胸膛铁箭之中掠出。 “你已经输了,却不服输?”顾慎缓缓开口。 沈离面红耳赤,艰难说道:“用这种手段偷袭....怎能算是赢。” 顾慎皱了皱眉。 从开始超凡修行以来....他就没有“偷袭”不“偷袭”的概念,因为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都关乎自己的生死,在天台火灾中,如果自己不全力以赴,那么火里的尸体就是自己,在江滩面对曲水,在鸢丹街面对时厉....他必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长野是江北的第一大城,好战,争斗。 在这个年龄,信奉生死实战的超凡者,已经离开雪禁城,去往一线厮杀,比如八年前的顾南风....而像沈离这样还留在师门中,偶尔执行任务的,更像是在襁褓里被保护的“孩子”。雪禁城内的争斗有诸多规矩,这是为了保护天才,不在内部天折。 事实上这些规矩是合理的。 三所和五大家,倾注了大量资源,他们从一开始所想的,就不是栽培一位“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天才,他们要栽培的,是三十岁时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领袖,因为在超凡修行这件事上,有太长太长的路要走,所以长野体系内的“天才”们,一直到新人战结束之前,几乎都会选择留在内城,积累实力。 顾慎有些明白了。 或许这就是自己不想与那些挑战者们交手的原因。 自己早已在生死厮杀之....尝到了“极致冷静”带来的快感。 又怎会满足于这样的战斗? “好吧 顾慎想明白之后,他悠悠吐出一口气,认真道:“接下来我会全力以赴,解决这场战斗。 他在心中默念。 [真理之尺,启。] [铁王座,启。) [炽火,启。) 沈离怔了怔。 他忽然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流动。 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共鸣。 “咚!’ “咚!”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下一刻,那把融入自己身躯之中的铁箭,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竟是一点一点自行往外抽出。 [食铁之徒]的能力像是饕餮,只吞不吐,所以才会有[暴食]这样的失控状态。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整座院子的“铁元素”都在沸腾,沈离猛地瞥见来时的铁门,那块已经被消融合一的铁疙瘩,竟然溢散出肉眼可见的“铁水”。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 小院子里沸腾铁元素齐齐轰鸣! 顾慎一瞬间消失在原地,真理之尺加持之下,他这一瞬间的启动甚至带出了音爆。 一拳! 仅仅是一拳! 沈离反应速度极快,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抬手招架的动作,他的双臂化为凝固的铁块,交叉格挡在面前,而下一刻他的双臂就不受控制地液化成为铁水,向着四面八方溅开! 这一拳打在了沈离的脸上。 在意识抛撒之际,沈离听到了顾慎的低语。 “抱歉.....这样最快。’ 铁五双手杵着铁锹,站在种下种子的坑前向远方眺望。 神座大人带了一个陌生家伙来了。 神座大人带人走了, 他虽然只剩下一缕残魂,但依旧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丝感知能力,实际上顾慎给了铁五相当大的权限,只不过这片旷野如今太过粗糙,铁五的感知能力也相当有限。 铁五隐约感应到...这个来到[新世界]做客的家伙,似乎身上带着自己熟悉的超凡气息, 也是一个玩铁的? 铁五思前想后,在心底憋了了一些话准备等到神座大人回来再说...他很想说,如果说[新世界]最开始的开荒种树需要铁锹,那么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本来就没什么活儿。 现在再来一个人,自己还怎么在[新世界]待下去? 还没等铁五把这些话构思完成,旷野上空再次降下了光柱。 “顾先生又回来了?” 铁五一惊。 这一次,还带着那个家伙。 不过这一次的光幕黯淡了一些,他看清了旷野那一边的景象,那个家伙非常年轻,满脸都是鲜血,而降临之时,神座大人的拳头还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我他 沈离捂着鼻子,向后跌倒。 他一屁股跌坐在泥泞之上,怔了怔。 沈离先意识到,这一拳似乎并不算疼,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来到了这座精神世界。“别误会,因为怕你太疼,所以把你拉进来的。’ 顾慎缓缓收回拳头。 他认真说道:“现实世界里,你的脸应该会疼上一整天...哪怕你是铁人。 沈离的面色一片灰白,他不敢置信地低头,失声问道:“我的精神封印物呢....为什么它没有奏效? “奏效了。只不过有点慢。”顾慎平静道:“这一次的催眠,其实和上一次的原理一样。 当顾慎拳头落在沈离脸上。 就意味着铁元素交融。 一缕炽火,便可以直接在精神海洋内点燃。 对沈离而言,这几乎是无解的一拳。 换而言之...[铁王座]加[真理之尺]加[炽火],专打[食铁之徒]。顾慎缓缓蹲下身子,对旷野上的沈离伸出手,问道:“现在,你服了吗?” (这章是4k字,求月票,晚上还有一章。) 第五十八章 清净之地 熟悉的画面,熟悉的场景。 或许还有熟悉的台词。 铁五心情复杂,看着旷野那一边的景象,“顾先生伸手了……” 虽是希望以后【新世界】人越来越多。 但在只有一颗种子的时候,铁五并不希望再看到一位铁人。 “抱歉……我拉了个人,打了一架。” 铁五脑海里忽然响起了顾慎的声音。 “等【新世界】再完整一些,这样的景象你就不会看到了。” 这座旷野并不算大,精神上面的构搭也不够完整,顾慎虽然拥有着至高无上权限,但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把属于自己旷野,打造地真正如一座世界。 目前来看。 自己精神力能够完全隔绝自己。 但如果拉人进入旷野……这些动静,还不能完全屏蔽。不过没什么大碍,铁五隔着模糊的光幕,也看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等精神力再成长一些,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了。 顾慎只是随口一提。 他并不知道,这一句话……让铁五整个人松了一大口气。 “我在想什么呢,在这个时候,神座大人怎么会轻易送人进来?” 铁五如释重负,紧接着呸了一声,低声对自己重复道:“以后要叫顾先生,以后要叫顾先生……” …… …… 小院子里,沈离仰面躺在地上。 大字型。 一动不动,好像一个死人。 鲜血一点一点从他的脸上渗出,而他没有去遮,也没有去擦,就这么任凭鲜血流淌着。 原来铁人也是会流血的……顾慎有些感慨,他慢悠悠倒了杯茶,坐回太师椅上,眯起双眼享受着清晨来之不易的日光浴。 片刻后。 端起茶杯,吹了吹滚烫的茶水,顾慎想起了地上还躺着一人。 “要来一杯吗?” “……” 沈离缓缓摇了摇头。 他心情非常复杂。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想清楚……顾慎的那一拳是怎么做到,在一瞬间同时突破食铁之徒和精神封印物双重防御的。 思前想后。 与其承认顾慎速度太快。 他更愿意把问题归结于自己……太弱。 “虽然我还是不服……但,我确实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过了很久。 沈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直视着顾慎,道:“你可以放心,输了就是输了,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而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再向你发起挑战。” “哦?” 顾慎抿了口茶水,笑道:“沈兄,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啊……” 沈离脸部微微抽搐。 顾慎递了一条雪白干净的毛巾。 沈离没有去接,而是任凭鲜血在脸上胡乱流着。 他沉声道:“至于第二次挑战依旧战败……这个消息,我会在深水区论坛公布。” 顾慎一怔,旋即摇头笑道:“这倒是不必。” “输了,就是输了。”沈离再一次重复,认真道:“而且……这个消息发出去,对我们都好。” 一群人想要挑战顾慎。 不管这些人有组织有预谋的,还是不自量力或者发自真心想要打一场的……顾慎想要拒绝,都需要一个理由。 他是大裁决官的弟子。 理由不当。 或许就会落上“避战”和“畏战”的名头。 而沈离……就是最好的“理由”。 “像楚决这样的货色,没有资格挑战你。如果你真要一个一个与他们交手,既是对s级的侮辱,也是对我的侮辱。” 沈离深吸一口气,两架打完,虽然嘴上说着不服,但实际上……他在心底已经承认了,自己目前确实是不如顾慎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告辞。” 正当沈离准备推门而出之时,一道温和有力的声音叫住了他。 “等等,沈兄——” 他有些茫然地回头。 “你愿意对我说这些话,我很感动……”顾慎捧着茶杯,打量着一片狼藉的院子,认真道:“但临走之前,你要先把损失费结一下。” …… …… 风来观小院子里。 陆南槿结束了一夜的修行,睁开双眼。 她面前有一柄悬浮的木刀,这柄木刀朴实无华,并不是动用什么珍贵材料打造的名器,甚至没有开锋,放到普通人手中,就算杀一只鸡,都十分费力。 然而此刻。 随着陆南槿睁眼。 这柄木刀失去了风的支撑,倏忽下落,插入了院子土壤之中,竟是直直没入刀柄。 便在此时,有人恰到好处的敲门。 木门被风吹开。 三人缓缓进入小墅院中,顾南风,罗钰,以及精神萎靡被拎过来的冢鬼邢云。 “陆姑娘,看来北洲修行法很适合你。”顾南风看着插入地面的木刀,衷声赞许道:“你的进境比我想象中要快,不过一周而已,已经初步掌握了要领。” 陆南槿的天赋其实并不差。 她的老师也不差,树先生是出了名的“实战派”,他门下的弟子几乎都开枝散叶,去往了东洲乃至外洲的不同地方,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周济人的“教导风格”是相当严厉的。 可唯独对陆南槿的叮嘱是不要贪胜,缓步前进,稳中有升即刻。 这十年来,周济人不止一次要南槿“放轻松”,无需绷得太紧。 这个道理,陸南槿明白,卻從未真正做到。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总是在过去之后,才能真正彻悟。 如今狮子巷案告了一段落,对十年前的旧事斩下一刀之后,陆南槿的修行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放下之后,变得更容易拿起。 “昨晚长野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顾南风信手甩出了一份文件。 陆南槿接过,略微瞥了一眼…… 顾家的【风瞳】监察着顾慎的一举一动。 这份文件上写着顾慎离开清冢之后,【风瞳】所捕捉到的行动轨迹,绝大部分时间段都很完整。 仅仅有一小段时间有缺失。 那段缺失时间的标注是“李氏出手”。 “长野五大家轮番出动了一遍,听说还有两位封号小小的打了一架。”顾南风笑着开口,“小顾最后去雪禁城租了个院子,还真是一个明智之举。” 这份文件清楚诠释了什么叫做“人红是非多”。 顧慎如今就是整个长野的焦点。 一举一动,都被【风瞳】盯着。 “希望小顾兄在雪禁城玩得开心……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别回来了……”罗钰用铁手拍了拍肩头的雪粒,他回想着路过春雨观小墅门前时的景象,心有余悸。 这里原先是一等一的清净之地。 可昨夜,有上百人在春雨观外求战,等了一个寂寞。 这些家伙们真的很疯狂。 虽然要不了多久,顾慎搬迁至雪禁城小院子的消息,就会传开……到那时候,春雨观前的求战者们,就会跑去新的地方蹲点。 但过一段时间,或许求战者的数量,也不会那么多? 念头刚落。 远方传来了一阵骚动。 有人高喝道: “回来了!” “顾慎回来了!” 第五十九章 睥睨群雄 顾慎回来了? 罗钰面色有些古怪,心想自己话音还没落地呢。 小顾兄怎么会选在这个时间段回来? 下一刻,远方又传来了一道巨响。 “轰”的一声! 像是铁门被轰碎的声音。 鼓荡的烟尘中,有人很是夸张地大喊:“杀人啦!沈离杀人啦!” 顾慎?沈离? 这是什么情况? 罗钰怔住了,当他还在思索外面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陆南槿和顾南风,已经用“岚切”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铁门处的景象。 …… …… 铁门被人一脚踢得飞出了数十米。 烟尘确实四溅。 场面也确实混乱。 只不过却没有像某人喊的那么夸张……飞出的铁门没有砸到人,只是把地面砸到龟裂,并且掀起了一大滩飞溅的尘土。 春雨观前围一大堆超凡者。 现在这些超凡者们退聚到一起,面面相觑,看着挥手驱散灰尘的那个少年。 “沈兄出手也太重了……万一伤到人可就不好了。” 顾慎挥了挥手,逐散烟尘,认真开口。 而另外一边,沈离则是无视了这些尘埃,一只脚踩在倒塌的铁门之上,【食铁之徒】发动,那扇巨大铁门飞快消融,同时在他手掌掌心位置,一根极度凝缩的铁棍抵着地面脱袖而出。 咚的一声闷响。 地面震颤。 这根铁棍……一定很重。 “诸位同好,都在此地等我?”顾慎笑了笑,先礼后兵,“看样子大家似乎都等了许久了?” 门外的候战者们神情古怪。 有些人还顶着黑眼圈……这里面的很大部分是“受人所雇”,负责挑起范围,招惹麻烦,在这里等了顾慎一夜,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休息。 “路上辛苦了……”顾慎轻声笑着问道:“要不要进去喝一杯茶?” “别废话!顾慎……我们是来挑战你的!” 人群中有人低喝了一声。 顾慎眯起双眼。 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便释放出了眉心的那一缕炽火。 顾慎知道……从自己进入长野城的那一刻起,韩当就雇了一批打手,专门来找自己的麻烦。 自己是外来人,因为“s级”的评分,容易引起敌视。 所以只需要一挑唆,再一激化……矛盾就建立了。 今日顾慎回到春雨观,不仅仅要把登庭求战的麻烦解决,还要把这些盯上自己存心闹事的“喽啰们”揪出来! “不要误会。”他平静道:“进去喝茶这句话……我是对沈兄说的。” 顾慎忽然出手。 那一缕火苗凭空掠出,在空中呼啸连绵,化为一条长蛇,向着人群之中狠狠钻去! 紧接着有人尖锐的嘶叫一声,被炽火撞中,当真如被蛇咬了一口,捂着屁股高高跳起,下一刻,那人浑身衣衫都燃了起来。 “至于你……” 顾慎上前一步,揪住对方衣领,冷冷道:“你想要挑战我,那我就成全你。” 不出自己所料。 躲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家伙,往往实力是最弱的那个。 “别,别……” 被揪住衣领之后,那人慌。 他还来不及开口求饶。 顾慎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他下手快准狠,“啪”的清脆一声,打得那人凌空飞转了两圈,像是一个陀螺,这一耳光打得很有观赏性,而且力度相当讲究……被打之人落地之后,两眼冒金星,却还留有意识。 顾慎叩指,将一缕火苗击入对方脑海之中,然后当着围观者的面悠悠问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恍恍惚惚之间。 那人回道:“是……裁决所……小韩师兄……” 人群一片哗然。 大部分人还处于震惊状态,尚未反应过来。 “还有多少人?”顾慎瞥了眼人群,发现已经有人偷偷摸摸准备开溜,他继续问道。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在这里闹上一周……小韩师兄会赠送一件封印物以示报答……” 问到这里,就足够了。 已经有许多“慕名而来”的超凡者,脸上浮现出恍然和愤怒的神色。 这人是被雇来的……那位所谓的裁决所小韩师兄…… 不就是韩当么? “我要警告你……” 顾慎笑了笑,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你可不要污蔑韩当师兄,他可是深海十一层的准封号,又与我出自同所,怎会刻意为难我呢?” 紧接着,他站起身子,环顾一圈,认真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我就不追究了,谁指示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尊重雪禁城每一位挑战者,如果真正想要和我打一场……就请留在这里,我和沈兄进去喝一杯茶,十分钟后再出来。如果改变主意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说完。 顾慎与沈离径直越过众人,入了院子。 不到片刻。 春雨观門外就只剩下了原先不到一半的人。 這些才是真正想要切磋的求戰者……而原先那一拨喊口号最是凶猛的,第一时间就拔腿开溜,现在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而这时候,求战者当中的某人,忽然发现了一个在长野深水区论坛刚刚发出的帖子。 “是沈离发的帖子……就在一个小时前……” “沈离第二次挑战顾慎……失败……” 这个帖子不断被点击,阅读,评论,热度越来越高。 这个帖子意味着什么? 大家都很清楚……沈離是一个非常不服输的家伙,而亲自在深水区发帖承认战败,这是当年白袖都没做到的事情。 这是被顾慎打服了? 而下一刻。 春雨观门重新打开—— 裹挟着铁锈气味的大风晃荡吹出。 沈离拎着厚实的铁棍,杵在门口,他望向这一群想要挑战s级的“同好”。这时候门外的超凡者们才发现,沈离的面部似乎真的受了伤,现在还隐约有鲜血渗出。 “诸位,如果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可以看一下长野的论坛。” 沈离惜字如金,道:“总而言之,想要挑战顾慎……先挑战我。” 顾家小墅的入口处空空荡荡。 那扇吨级的铁门被【食铁之徒】熔成了这根铁棍。 被顾慎打得心底一肚子气,甚是憋屈的沈离,将铁棍扛在肩头,环顾一圈,睥睨群雄:“你们……谁先来试一试?” …… …… (调整一下更新时间,今晚就一章。明天会有爆发。) 第六十章 人上人 咚! 咚! 咚! 春雨观外的空地,铁棍声不断响起。 这次没有人夸张地大喊“沈离杀人啦”,但时不时有身影被沈离打得飞出去,像是断线风筝,飞过小墅门前的空地,栽到春雨观对面的林中。 风来观的三人,站在天台。 “沈离下手真狠啊。”顾南风有些感慨。 “这小子在雪禁城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只要动手,大概率会把对方打到重伤。”罗钰眯起双眼,握了握拳,调侃道:“有人说再过几年,‘铁手’的称号,应该送给沈离。” “有意思……”顾南风笑了。 罗钰也笑了,“不过他是个直性子的武痴,被监狱所那边当做宝贝培养着,跟雪禁城里的其他子弟不同,这家伙满脑子都是修行,打架,变强。因为‘伤人’的事情,联邦安全委员会出动了好几次,我那个朋友……杜韦,早就盯上沈离,只不过都被第四审判官拦下来。” 说到这,罗胖子由衷感慨道:“小顾兄真是不简单啊,竟然能让这种家伙在深水区发帖子承认战败……” 有这个帖子。 想要挑战顾慎的人,就必须要先挑战沈离。 阴谋阳谋,一并拆之。 “这趟回来,他真正想做的……应该是拆穿韩当的小把戏。”顾南风笑了笑,“真心求战,倒没什么,蝇营狗苟,实在烦人。” 的确。 罗钰点了点头。 只不过他有些好奇,顾慎这小子不像是宁事息人的主,既然把韩当从幕后揪了出来,为什么不进一步予以还击? 顾南风瞥了眼胖子。 他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轻声道:“你在想,为什么顾慎替韩当否认……这件事情是他主使的。” “如果是我,不会轻易放过此事。”罗钰的铁手轻轻敲击天台栏杆,他摇了摇头,认真道:“韩当在背地里玩的这些手段,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足够他喝上一壶。” “是,也不是。”顾南风也趴在了栏杆上,“那帮家伙再怎么招供,也不能成为韩当主使的直接证据……就算捅破天,韩当也不过是被人骂上几句,他这个‘笑面虎’的美名似乎早就存在了吧,会在乎这些骂声吗?” 罗钰若有所思。 “这件事情,顾慎肯定没有放过。”顾南风淡淡道:“与其大张旗鼓的撕破脸皮,不如安静等待时机,真正的反击……一定是沉默无声的。” 他望向春雨观。 坐在小院子里晒太阳吹风的顾慎,正在就着门外沈离的打人声,一口一口喝着茶,忽然感应到了熟悉的岚切之风。 片刻后。 顾慎也来到了天台。 两座小墅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同登天台之后,倒是能够看见,几人目力都是非凡,如此距离,倒也不算什么了。 “恭喜,解决一桩麻烦。”顾南风以岚切在空中凝聚声音,笑着祝贺。 “嗐……这事还得多亏沈兄帮忙。” 顾慎笑了笑。 春雨观外的铁棍声音……不再响起。 战斗结束了。 只有沈离一人独立,看起来稍有气喘,但眼神却是熠熠生辉……显然是打爽。 不愧是铁人,在“面部负伤”的情况下还能够英勇作战,而且不到半小时,就把前来拜访的几十人全部干趴下了。 场面一片狼藉。 好几人挂在远方的树上,失去意识,像根绳子,来回晃荡。 “沈兄!辛苦了!” 顾慎用力喊了一嗓子,笑着问道:“收工啦……要不要上来晒晒太阳啊?” 那些还没有失去意识的求战者们,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他们纷纷抬眼幽怨地望向天台上看戏的少年,心想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回想初衷,自己明明是来挑战s级顾慎的。 结果却被沈离一棍子干闷了。 打前喝茶。 打后晒太阳。 这也太嚣张……太过分了一些吧? 杵着铁棍的沈离眯起双眼,冷哼一声,之所以在这里出手,不过是因为遵守承诺而已……打完之后,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沈离懒得理会天台上那个甩手看戏的家伙,扛着铁棍就准备离开。 “不领情……” 顾慎对天台那边的三人耸了耸肩,示意自己的无奈。 他高声提醒道:“那沈兄明天记得继续啊,还是这个点!” 沈离脚步一顿,神情变得难看起来,冷冷道。 “……知道了!” 替顾慎清理杂兵,自己怎么看起来像是一个打杂的? 字面上来看,自己可不就是一个“打杂”的么…… 不过今天这一架,打得还蛮爽,沈离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战果,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几十个人东倒西歪,好久没有打得这么爽快过了。 已经很久没有合适的理由,大打出手了…… 心中的戾气,憋屈,也都释放了许多。 “胖子,安排一下人手……把这些伤者抬走。”顾南风轻声道:“能联系到师门的,就让三所里的职官来领人。联系不到的,顾家替他们把医药费掏了。” 羅钰微微一怔。 長野尚武,比起在雪禁城光辉萬丈的“天才”,更多的超凡者并没有那么优厚的待遇。这里和大都不一样……没有像“诚心会”这样的超大型地下组织,于是那些没有加入三所,五世家的超凡者们,只能孤军奋战,独自一人追寻着变强的道路。 这也是许多“挑战者”的来历。 散修。 他们想要打赢三所栽培的天才,从而引起关注……然后加入三所。 谁不想要用之不竭的资源? 谁不想真正站到掌控这座古城命运的大阵营中? 而顾家,对于这些超凡者们的态度……很多年来,都是视之不见。不是因为刻意漠视,而是因为“他们”真的太渺小。 比起五世家,比起三所,这些散兵游勇,就像是一粒一粒尘埃。 在這个时代飘零,落下,淹没。 五大家和三所,只需要挑选其中“耀眼”的那么几粒,收入囊中即可。 “少主……这些人,都很普通。” 罗钰想了想,还是开口提醒,“他们挑战顾慎,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噱头。” 与s级打过。 无论输赢……那也都算是打过了的。 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求战者,为了这么一个“噱头”千里迢迢赶过来。 输了,不亏。 赢了,血赚。 哪怕没有一丁点可能赢,只要略有光彩,吸引到了三所的注意,就算是成功了。 “只是花费一些俗物而已。” 顾南风站在天台上,沐浴和风,暖阳。 他看着远方,倒在地上的一道道身影,轻声道:“罗钰,你也是经历过泥泞挣扎的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人下人,要把自己当人看,人上人,要把别人当人看。” 罗胖子陷入沉思,咀嚼了这句话数遍,低声道:“明白了,我这就安排。” 他掏出通讯器,才发现沈离已经离开。 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墅区入口,又想起了【食铁之徒】带走的那根铁棍……罗钰挠了挠头,他皱起眉头,咕哝道:“这小子是不是把铁门扛走了?” 第六十一章 棋子与棋手 不多时。 顾家的医护人员赶到,把求战者抬起,送走。 墅区终于安静了下来。 “小顾兄,佩服。” 两拨人站在两座天台上,同沐阳光,罗钰笑着开口,道:“原先以为这些麻烦,要够你头疼好一段时间。” “的确头疼。” 顾慎坐在天台上目送沈离远去,他也笑了笑:“不过我运气还不错……遇到了沈离。” 运气还不错。 顾慎没有谦虚……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沈离送上门约战,他还真没什么办法,只能躲着这些家伙,不然一个一个打起来,可不会像今天这样简单。 揪出幕后奉命捣乱的小喽啰,没有意义。 他们怕的是一顿打吗? 怕的是挨了打,还捞不到好处! 若是自己动手……这帮家伙就算挨了打,也要把事情闹大,这样回头也能去找韩当讨要一件“宝贝”,可如果换成沈离,可就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因为【食铁之徒】下手够黑,更是因为,跟沈离打,和自己打,完全是两回事。 沈离替顾慎挡战,约战的人,只会越打越少。 若是s级亲自迎战。 人只会越打越多! “你参悟了‘春之呼吸’……感觉如何?”顾南风笑着问道。 “这门呼吸法很顶级。”顾慎认真道:“仅仅一天……我的精神力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得不承认。 有些人,是真正的天才。 即便在北洲历练了八年,见识了无数血火中拼杀出来的天才……顾南风也不得不承认,在“梦境”与“精神”的领域里,这些人所展露的潜力,都无法与顾慎相比。 从顾慎进入“岚切”的精神感应范围的那一刻起,顾南风就感应到了这个少年精神力的变化,比起昨天,他的精神更加凝聚,而且更加强大。 有一部分原因,是顾慎凝聚了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而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他正在消化着神祠山的源质。 “昨晚的事情,我可都听说了。” 顾南风轻轻抖了抖文件,松手之后,大风吹过。 这些文件纸张被风凌乱地吹起。 最终飘到春雨观天台的时候,却是一张不落,整齐堆叠,掠入顾慎掌心。 顾慎瞥了一眼。 他哑然一笑。 昨夜五大家中唯一没有出面的就是“顾家”,可实际上顾家也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顾慎现在很好奇,长野上空到底有多少枚【风瞳】,又有多少人拥有调动【风瞳】的权限。 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以及联邦安全委员会,应该都拥有【风瞳】权限。 而五大家中,能够调动【风瞳】的,似乎只有顾家和白家? 宫穆李这三家……从昨晚的会见来看,似乎并没有这个能量。 “对了……” 顾慎收起文件,笑着问道:“昨晚顾家准备的那场接风洗尘宴,应该很热闹吧?” 顾家没有到场,自然有顾家的原因。 并不是因为“自恃身份”,居高傲慢。 而是因为顾家……有更重要的事情,八年漂泊在外的未来家主,终于回归长野,恐怕新旧两派的人,都齐齐到场了。 “热闹。” 顾南风笑着摇了摇头,望向罗钰,淡淡道:“但是……都是假的。” …… …… 顾家位于长野郊北的墅区很偏。 但几座小墅背面,靠着一座小山,昨夜落了大雪,山径覆了一层白,远方隐约有潺潺流水声音淌过,罗胖子的确是个七窍玲珑之人,自从少主住下……他便调动了几件封印物,来维系墅区四周的“温度”,既没有让雪融化,也不至于山岭景色太过萧瑟。 顾慎和顾南风两人在山径上单独漫步。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 “虽然【风瞳】能够看到,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但【风瞳】听不见,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所以那份文件上,只标注了你的行踪。” “这是想要安慰我吗?”顾慎笑了笑,“我知道还有【地蚯】这种东西的存在……” 【风瞳】是用来看的。 而【地蚯】,就是用来听的。 顾南风哑然一笑,“雪禁城内无秘密……想必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其实何止是雪禁城?” 他忽然又道:“只要链接了深海的地方,就不会再有秘密可言……我们是亿万只蝼蚁,所行之处,必定会有足迹。联邦有一万种办法,知道我们每天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顾慎缓缓望向顾南风。 这位未来的顾家家主……以轻松的口吻,笑着问道:“这其实是一种悲哀,对吧?” 顾慎缓缓抬起了头。 包括这一幕,其实【风瞳】也都在看着。 只不过……顾南风与高叔一样,当实力足够强大,就可以“刺瞎”空中那些盯着自己的讨厌眼睛。 联邦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拳头,才是长野城最大的道理。 如果认为这个道理不成立。 很简单……那就是你的拳头,还不够硬。 “之所以选在这里谈话……是因为这里建设之时,留了一手,至少还有那么一丁点隐私可言。”顾南风轻轻叩了叩木刀,隐约有微弱的辉光,从山林之间渗出。 大都的宅院里有【灯笼】笼罩。 这座墅区同样有类似的物件。 除此以外,再加上……【岚切】的领域释放! 顾慎感觉到头顶有阵阵流风紊乱掠过。 穹顶那些负责监察的【风瞳】,在此刻所能捕捉到的画面,就只是一团来回萦绕的无序波动气流。 “这算是……迟来的,顾家的谈话吗?” 顾慎看到这阵仗,忍不住笑了,他想起了昨天那四家约谈自己时的场景。 果然,这是压轴登场了。 虽迟必到。 他也清楚……关于“自己”,顾家早晚会有这么一席谈话。 “没那么严肃。” 顾南风摇了摇头,他自嘲笑道:“毕竟……我现在应该不算是字面意义上的顾家人了。” 顾慎有些困惑。 “你也一样,我也一样,来到长野,就是为了阻止‘法案’。” 他开门见山,道:“觉醒法案不能在东洲通过,至于其他洲如何……我的手伸不到那么远,想管,也管不了。但是自己家门前,总是要试一试。” 顾慎知道……多半是昨晚那顿饭,出问题了。 “实不相瞒,昨晚那顿饭,我吃得很憋屈。” 顾南风淡淡道:“新旧两派都来了……只不过,比起接风洗尘,那顿饭更像是两拨人马的碰头叙旧,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这就是先前自嘲的原因。 堂堂顾家少主……回到长野,就只剩下一个虚名。 愿意鞍前马后的,只剩下惦记旧情的“罗胖子”了,而其他人,则是从未感受过所谓的少主威信。 愿意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南风兄是真的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顾慎轻声道:“情理之中。” 离开长野八年。 不显山不露水,回来就要当“家主”,顾家原先的那些当权者,怎么可能轻易退让,臣服? “家主之名,我不在乎。” 顾南风缓缓道:“我在乎的是法案谈判……可现在有趣的事情就是,如果我不在乎‘家主’之名,那么法案谈判之事,我就不可能有话语权。” 这的确很有趣。 但也很真实。 “南风兄决定怎么做?” “其实我在北洲有些旧友……”顾南风轻声笑了笑,道:“但离开之时,我拒绝了诸多好意,挽留,所以这趟回来,我并不准备动用北洲的人脉关系。” 他没有告诉顾慎,自己在北洲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影响力。 可顾慎知道……顾南风这些话背后的“决心”。 在北洲,他是锈骨大将的得力麾下,放到任何一座要塞都能够成为耀眼的领袖。 而回到故乡。 顾南风抛掉了北洲曾捧起的所有。 既然选择离开。 那么……就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可能需要一些帮助。” 顾南风望向顾慎,认真道:“花帜的帮助。” 在这时候,顾慎才隐约恍悟。 先前顾南风归乡的第一站,不是长野,而是“大都”……或许就是因为他早早就猜到了,会有今天局面的出现。 孤军奋战。 总要有队友。 而花帜……是在东洲能够找到的,最可靠也最强大的盟友。 因为在使徒之战力挽狂澜的缘故,顾南风已经和陆南栀建立了相当可靠的信任关系,这趟北上谈判,又与法案相关,花帜没有理由不支持。 顾南风这趟回长野,带了三个人。 顾慎,陆南槿,邢云。 三个人,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 就拿最不明显的顾慎举例子……明面上他是裁决所的“裁决使”,可实际上通览全局,知晓这位s级被部署到大都之后,经历了什么的人,心底都清楚。 某种意义上来说,顾慎是“花帜”的一枚重量级棋子。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与花帜有关。 那位“陆夫人”,就在千里之外,关注着长野的风吹草动。 “你想要花帜怎么帮?”顾慎眯起双眼,问道。 “我需要花帜站出来,站到我的背后。”顾南风认真开口。 “何为站出来?” “其实很简单……花帜很远,花帜也很近。” 顾南风平静道:“在长野,你,她,他……就是花帜。”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件事情,你能说服夫人吗?” 顾慎笑了。 他当然明白顾南风的用意。 三个从大都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意味着花帜伸出的三只手。 潜力,经济,技术。 相信长野那么多的大人物,都认为自己是一枚棋子。 一枚很重的棋子。 而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自己,不是棋子。 而是棋手。 “没有问题。”顾慎缓缓道:“花帜会站在你的背后。” 第六十二章 归乡之人 见顾慎答应地如此干净利落。 顾南风有些讶异。 “其实夫人在临行之前,就有过嘱咐。” 顾慎连忙笑道:“法案的推动,直接关系到大都区未来的命运,在这件事情上……花帜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帮助。若是不愿意搭救,她又怎会放人来到长野?” 陆南槿是夫人的亲妹妹。 而冢鬼这种知晓了花帜大多秘密的人……若是无用,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杀掉! “也是……” 顾南风点了点头。 “再过几天,我还会单独跟老爷子见一场。”他声音略有些低沉,还带着三分担忧。 罗钰也好,顾南风也好,都没有直呼名讳。 因为那位老爷子……真的辈分太大,那是顾长志先生见到,也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叔父的存在。 顾慎想了想问道:“听说老爷子的性格非常……彪悍?” 顾南风点了点头,道:“不够彪悍,怎能镇得住四面八方牛鬼蛇神?” “这一次见面,我会说服他。” 少主深吸一口气。 “八年前的新旧之争,已经让顾家精疲力尽,如今的‘和平’来之不易。五大家都在韬光养晦,因为火种的原因,顾家稳坐螯首已经有数十年……其他四大家都在静等翻身机会,他们巴不得看到顾家再来一次内战。”顾南风道:“尤其是白家。” 白沉,白袖两位顶着“无敌”之姿,横空出世,撑足了白家这二十年的底气。 “我不希望和平被破坏。” “但我更不希望……法案通过之后,东洲迎来永无止境的纷争。” 山林之间有风掠过。 雾隐披风随风飘起,顾南风站在山腰,眺望南边落满银白的雪禁城,平静道:“到那时候,没有一人能够置身物外。所有人,都是输家,顾家……也不例外!” 所以……即便会挑起争端。 他也必须要推动这场谈判。 顾慎默默听着。 这个关头,他只需要当好一枚“棋子”即可。 …… …… “铸雪大人,我已将您的原话送到牯堡要塞。” 一段影像在书桌前投射而出。 “如今我已回到龙骨要塞。但如果您下令,我可以保证在十二小时之内将林霖带回前进城……” 带着黑色天狗面具的男人,认真开口。 这更像是一种请求。 听这句话……他并不畏惧牯堡架着的那几架源能炮,更不在乎林霖口中的十三个中队队长,只要一道召令,就一定能完成任务。 “不必了。” 铸雪大公从书桌前起身,来到阁楼天台,远方是繁华的前进城,圆形如环的城市里,军队,平民,商人,机械驱动者,仿生人,生活在一起,入眼所及,有摆着地摊热闹非凡的市集,也有高高在上掠过长空的源能飞艇。 正如城市之名。 前进城。 这是一座终年前进之巨城……整座城市像是一张饕餮大口,在滚滚洪流中飞快前进着,既贪婪啃食着科技研发的第一线成果,也疯狂汲取着超凡衍生的迁跃文明。 “我从未低估过你的决心。” 铸雪笑了笑,“但有些事情,不是有足够决心就能办到的……如果林霖不愿意,你没办法把他从牯堡带回来。” 书桌那边投影而出的天狗,微微一怔。 “大人……” 在踏入牯堡地界的时候,他已经用精神力查看了巨壁架设的炮台,人员的分布,以及最简洁的行动路线,如果动手……的确会有困难,但怎会行动失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牯堡的那些源能炮对你而言的确不算什么。” 天狗看出来了。 今天大人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 “你低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林霖。”铸雪大公背靠栏杆,轻轻呼吸了一口前进城上空的新鲜空气,笑道:“他是一个很特殊的人……这就是这么多年,我始终只是派人前去送信,而未真正下令遣回的原因。我希望他能够理解前进城的一番苦心。” “对于离家拼搏的孩子,我们总要给予一些肯定,一些鼓励……” 铸雪大公眼神柔和,犹如一波碧水,笑着问道:“除了林家,能有几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愿意抛下冠冕,能够真正做到视权位于粪土……前去庇护家园的前方?” 他望向沉默的天狗面具,耸肩笑了笑,道:“好吧…021也算是一个。可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不是吗?外出的英雄总会有疲倦的那一天,而故土就是避风的港湾021选择回到长野,牯堡的准将麾下会怎么选择呢?” 天狗眼神惘然。 他不知道铸雪大公在说什么…… “六个小时前,编号gb096的飞艇,从牯堡上空启动,于正翼回掠……” 靠在栏杆上的男人,目光越过书房,望向那间紧闭的木门,笑道:“按照三代源能飞艇的速度,从牯堡抵达前进城需要五小时四十三分钟。” “如果只是经过,而不停留,那么对我而言……今天依旧是愉快的一天,只不过稍显平淡。” 铸雪大公柔声道:“如果gb096在前进城中环悬停,那么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到了。” 天狗怔住。 下一刻。 门外响起了粗暴的两道敲门声音。 “咚!咚!” 如果不是木门极快地打开,仿佛这敲门声音就不会停下。 木门打开的那一刻,一条拉布拉多大狗窜了进来,它张开“血盆大口”,向着靠在书房栏杆处的阴柔男人飞扑而去。 仅仅从投影中看到这一幕,便让天狗心头一惊。 他很清楚这条恶犬“欺软怕硬”的性格,更清楚牯堡要塞“向铸雪大公问好”的恶趣味。 始终背靠栏杆,面对书房的铸雪大公,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他的背后有风吹过。 置放在书桌上的羽毛笔,羽翎摇曳,舒展。 从书桌之上,一堆文件哗啦啦掀动,最上方的那张白纸飞掠而出,大部分都是雪白,只沾染了轻描淡写的几笔黑墨痕迹,就这么轻飘飘地覆向那条飞扑而来的恶犬。 而下一刻。 那条恶犬的呼噜声音戛然而止。 白纸落地。 风再起。 画着一条恶犬的白纸飘忽回到了铸雪大公的手中,重量似乎比先前稍微……重了一丁点。 他望向书房门外的年轻男人,笑着开口道:“年轻有为的准将麾下,能够见到你,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我可不这么认为。” 林霖戴着墨镜,淡淡道:“见到你,真是糟糕透了。” 第六十三章 073,赠 “有那么糟糕吗?” 铸雪大公笑着轻轻甩动白纸。 “轰隆”一声! 书房地面传来一道震响,拉布拉多恶犬从纸上被甩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四脚朝天,狗脸上写满了茫然……反应过来之后,它立即翻身来到主人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低吼,却是寸步不敢前进。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林霖自顾自走进书桌,没有经过主人允许,就在书桌前翘起了二郎腿,他望着天台的阴柔男人,“毕竟……我只是来打个招呼的。过两分钟就走。” “这算是敷衍吗?” 铸雪哑然。 他每年都会派人去往牯堡要塞,先是温和的叮咛嘱咐,随后慢慢变成了请求,到最后这些手段全部没用,于是换成了强硬态度,要求林霖回前进城看一眼。 而今天……林霖的确回到前进城。 但只是待两分钟就走。 这次拜访,便显得十分没有诚意,而且有些嘲讽。 “你要离开北洲?” 铸雪丝毫没有动怒,而是继续笑着开口。 他低头折叠着掌心那张雪白的白纸。 在甩出拉布拉多恶犬之后,纸张上原有的几滴黑墨,已经消失不见,似乎也随着那一甩动被甩出了纸面,这重新变成了一张洁白无瑕的普通裁纸。 “我只是想要出去兜兜风,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林霖平静道:“你也知道,牯堡那个地方太冷了,每年将士们都会轮岗,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休假日。” “你也不例外。只是你从不休假……伟大的牯堡要塞眺望者,正翼拱点守夜人,以及北洲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准将麾下。” 铸雪低头折叠着白纸,唇角带笑。 林霖沉默了一小会,听出了这番话里的嘲讽之意。 “一个从来不休假的人,怎么会忽然想要休假呢?”铸雪像是抛出了一个问题,更像是自问自答:“我想到了十多年前,我们跟在‘老师’后面学习的时候,你向来不喜欢听课,总是喜欢开小差,在课上捣乱,而有一天忽然变得乖巧老实了……不是因为你开窍了,而是因为你睡着了。” 人的习惯。 是不可能一天改掉的。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这趟出行,不止是呼吸新鲜空气那么简单……”铸雪大公忽然抬起手掌,笑着展示掌心新鲜出炉的工艺品,道:“当当当当。” 短短一两句话的功夫,那张白纸已经被折成一架简单的纸飞机。 翘着二郎腿的林霖,沉默看着眼前的男人。 在前进城里,许多人畏惧铸雪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着铁血,冷面,无情。 铸雪没有朋友。 所以没有人见过……这位大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场面。 “不出我所料,见到你就是很糟糕的事情。”林霖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来:“那老子直接摊牌好了,把gb096的行踪轨迹抹掉。” “……每个人都有秘密。” 铸雪大公眯起眼,道:“你去哪,我可以不问。但抹掉行踪轨迹这种事情,我可是要背大责任的。” “这不是秘密,我会把一切告诉我姐。” 林霖说出了一句让铸雪无法反驳的话。 铸雪只能哑口无言。 数秒之后。 他端详着掌心的那枚纸飞机,轻轻叹了口气,问道:“我很想知道……办完这件事情,就不在前进城待了?” 林霖沉默。 铸雪笑着问道:“一分钟也不待?” 铸雪又叹了口气,“你姐姐想见你,叙叙旧都不成?” 书房里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六个小时前,在你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抹掉了记录。gb096这架飞艇将不会被联邦议会发现,我给予了它前进城最高的权限,现在它就是一个漂浮在五洲上空的幽灵。” 铸雪背转身子,对着纸飞机轻轻哈了口气。 那家雪白的纸张在空中打转。 前进城上空刮了一阵大风,气流紊乱,但纸飞机飞的平稳,远远驶向高空之中,隐没在浅淡的云层里,最终消失不见。 铸雪眯起双眼,望着远方云层,轻声喃喃道:“任性的人总是有好运陪伴……恭喜你咯,又自由了。” 书房里,早已空无一人。 …… …… 大都区。 北部边缘,一片荒山山顶,点燃了十数盏【灯笼】。 伴随着这些【灯笼】的火光燃起,这片荒山的山顶,彻底屏蔽了【深海】网络的数据监察……事实上这里本来就是大都区监控最薄弱的地方,平日里人烟稀少,大数据几乎不会向这里输送算力,监察密度也无法与大都中心的繁华区相比。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交易……但您坚持亲自出面,连【灯笼】都用上了,却不带护卫,是不是不太妥当?” 山顶的视线十分空旷。 这里只有一人。 陆南栀站在山风之中,平静道:“鹦集还在病床上躺着……如果他身体痊愈了,我很乐意把他带在身边。” 崔忠诚在通讯器另外一边,短暂沉默了片刻。 花帜在数天前接到了布置“金旗山”的任务,其实这里是相当偏僻的荒山……所谓的布置任务,就是在尽可能屏蔽深海数据监察的情况下,安插花帜自己的“监察”手段。 作为任务负责人。 崔忠诚只知道夫人会在今日完成一场交易……至于交易的人物,物件,以及其他的一切,都未被告知。 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好奇。 可崔忠诚却偏偏是那百分之一的人。 他不问,只是因为……他不想问,或者说,他不在意。 崔忠诚瞥了眼时间,道:“已经到了约定时间了,监察云图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如您所言,如果‘交易’开始,监察需要断开链接。如果出现意外,我们该如何保证您的安全?” 五千米外。 早就埋伏好了狙击手,职官,以及诚心会组员……他们随时准备好了应对这场“交易”的突发情况。 陆南栀抬起头。 她面前的云层上空,有低沉的风云激荡声音响起。 云顶上空,似乎潜游着一道鲸鱼般的浅浅影子。 空中有什么东西极速下坠的声音。 所有人都很紧张。 但……只见一枚合金重装箱子,从万米高空砸落,无比精准地坠在金旗山山顶之上,溅荡出一滩灰尘之后……箱体表面毫发无损。 下一刻。 那巨大的鲸鱼似乎喷薄出一圈尾气,像是高亢的长鸣。 等候在这里的每一位超凡者,都没有看清“来者”的真实样貌。 一切,就已经结束。 就连崔忠诚都陷入了沉默,不太确定地问道:“结束了么?” “嗯……” 还真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啊。 陆南栀眯起双眼,努力捕捉着云层远去的影子,终是无果。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交易完成,可以让外面的人撤了。” 刚刚的影子,是……北洲的飞艇。 073真的来了。 其实从一开始,这场交易最大的问题,不是能不能送到货物。 而是……073愿不愿意赴约。 她来到巨大合金箱前,只见箱体表面刻着一行小字。 “073,赠。” 第六十四章 打杂(5K字大章) “整个‘交易’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073非常谨慎……千里迢迢来一趟,我只能看见飞艇的影子,不过有一点可以证实,他的确是北洲军部的人。” 陆南栀坐在办公室内,端详着从北洲运送而来的金属箱子,对通讯器的另外一边道:“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本人前来了。” 这次交易,其实很成功。 因为双方交换的不是“物件”,而是“信任”! 对于古文会失去联系的诸位成员,最难的一部就是在现实世界中付出足够的信任,北洲的飞艇直接开往大都交易,放在十年前,【钥匙】没有出现的时代,这其实是一件很魔幻的事情。 只是一场普通的交易。 073有一万种办法把东西送到大都。 而既然开出了“飞艇”,就意味着……他不在乎。 顾慎轻声道:“073愿意把东西投下来,足以说明……他看到了我们的诚意。” 整个花帜的高层,都不知道交易的【物件】是什么。 更不清楚。 为什么陆南栀要亲自参与这场交易。 所以……他们坚持要派遣相关人员,以及实力足够的超凡者,对交易现场进行布控,如今的大都经受不起第二次“使徒刺杀”。 如果陆南栀遇到意外。 花帜将会陷入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 而这,就是交易成功的原因。 飞艇上的073看到了埋伏,其实这些埋伏并不重要……因为前来与自己交易的“那位”,身份实在是太尊贵了,实际上金旗山周围的“埋伏”只是冰山一角,一旦这场交易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那么崔忠诚所部署的一整套应急措施就会立即实行。 所有人都很紧绷。 唯独夫人……她心情相当放松,甚至比参与备选议员时还要轻松。 她对于073的信任,建立在多年的相处认知之上,073进入会议室的时间比较晚,但凝聚的形象却相当可靠,每一次召开会议,只要有073参会,最后抹除会议记录,确保会议室安全的人……就一定是他。 有些人虽然从未见面。 但实际上……早已是旧识。 陆南栀心中其实有一些小小的遗憾,她本想借着“交易”,亲自见到传闻中的073,只可惜她自己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抹除会议室记录就可以看出,073是一个非常注重安全的人。 这样的人,第一次交易,亲自露面的概率太低。 这次交易,是【钥匙】出现之后,散落五洲的古文会成员,第一次发生实质意义上的现实交集……在那之前,大家都尽量克制,尽量远离,因为“暴露”就意味着“毁灭”。 联邦议会针对古文会的剿杀,已经旷日持久地延续了十数年。 “总而言之,这场交易比我想象中要简单……” 陆南栀揉了揉眉心,道:“箱子里的东西我都检查过了,你需要的那些材料都在里面,而且准备了两份。其他的材料,花帜基本准备完成……随时都可以发往长野。” “只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今长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 夫人轻叩桌面,沉声道:“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花帜送来的【物件】,也无法逃脱【风瞳】的监察。” “长野很大,总有些地方,是眼睛的盲区。” 顾慎轻声笑了笑,道:“派一个信得过的人,把东西送到这个地方吧。” 通讯挂断之后。 陆南栀看着顾慎发来的地图坐标,陷入了思考之中。 长野北部,边界公路。 447号。 …… …… 沈离在春雨观“打杂”了快一周。 又是一个完工日……他皱起眉头,看着地上七倒八歪的求战者,发现今天“下班”有点忒早了。 因为来的人很少。 只有昨天的一半! 沈离记得昨天自己登门的时候,门外空地还汇聚了一大拨求战者,指名道姓要与顾慎打架……怎么今天就这么少了呢? 这些人能够一大早涌到这里,原因是顾家墅区的铁门被拆了,谁都能进来。 罗钰本想再安一扇铁门。 但在顾南风的要求下,墅区门口就这么空着,而且安保人员也不阻拦任何人的出入……因为接下来要不了多久,原先那扇被拆下来的铁门,就会化为一根铁棍,打在这些求战者的身上。 而两个小时之后,顾家会秉持着“来者都是客”的理念,将这些伤者送去医院,接受治疗。 这世上总有些很奇怪的人。 似乎是觉得有些便宜,不占白不占……在顾家传出了“挨打之后免费治疗”的消息之后,春雨观第二天的人比第一天还要更多。 而在挨了一顿毒打之后,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才明白,“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沈离出手非常大力。 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对手的实力,每一拳,每一棍都用上了十二成力……根本就不存在“友好切磋”,或者是“点到为止”。 要么,他把你打趴下。 要么,你把他打趴下。 只要你来到这里……就不会存在第三种可能。 即便是看情况不对,自己主动趴下,也会挨上一棍子。 最开始几天,春雨观门前还有一些喜欢看热闹的“观战者”,原本以为搬着板凳磕着瓜子就能把戏看了……结果无一例外,也全都被沈离送去了医院。 无他。 沈离最讨厌的就是“看戏行为”! 一想到小院子里“看戏”的那个家伙,他就气得牙痒……打起门外的那些肇事者,也就愈发大力! 今天,顾慎同样是在看戏。 他甚至搬着椅子来到院门外,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沈离“打杂”。 “多谢沈兄了。” 顾慎笑眯眯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要不了多久,我耳边就能清净了。” 沈离冷哼一声,神情复杂。 看到春雨观的门前,求战者越来越少,他心中反而有些失落。 这几天外面流言蜚语乱窜。 许多人说自己是“替顾慎打杂的”,可沈离压根就不在乎! 在这边动手,属于合法合理的“打架”,不用担心被联邦安全委员会追究责任,也不用担心打完人之后的“赔偿”,“善后”…… 对于一个武痴而言,从哪找这么好的“美差事”? 可按如今情况来看……再过几天,这里就会恢复宁静了。 到那时候,自己岂不是无人可打,无架可约了? 可心中再是遗憾,沈离脸上也不露丝毫,依旧是那副嫌弃的表情,冷冰冰道:“呵,我巴不得早点结束……” “是么?” 顾慎想了想,忽然问道:“沈兄还想和我再打一场么。这一次,我不动用炽火?” 沈离眯起双眼,小心翼翼道:“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是认真的……只是这次再战,无论我赢不赢,你都要再答应我一件事情。” 顾慎认真竖起一根手指,道:“春雨观或许只会清净一段时间,如果以后求战者再多起来,希望你还能来帮忙……” 输了赢了都不亏,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沈离面露为难之色。 先前虽说,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去挑战顾慎。 可真当对方抛出了邀请。 他心底还是松动了。 别装了,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是个无架不欢的武痴啊……顾慎心底叹了口气。 他笑着问道:“打不打,给你三秒考虑?” 同时在心底默数。 三…… 还没有到二。 沈离连忙开口,高声道:“打!” …… …… 顾慎在春雨观清静修行了快一周。 一周时间,炽火饱餐的源质,消化的七七八八。 当然也包括四季旷野上的“降雨”,“松土”,支撑铁五“生活”等源质开销……尤其可以推测,小火苗吃饱一次,目前能够维持一周左右的自然消耗。 随着以后“火苗”的增涨,这个时间会越来越长。 或许有一天,顾慎能够自己形成良性循环,【新世界】不需要消耗源质,也可以自发降雨。 之所以提出,要和沈离再打一场。 一是因为……顾慎想要在这场风波之后,继续忽悠沈兄替自己出面打杂。 二,是因为顾慎想要修行北洲所谓的“渗透法”。 这也就是隔壁风来观,陆南槿始终在修行的东西,北洲的实战派,抛弃了依靠深水区试炼来提升实力的办法,他们通过自我冥想,把后天觉醒的能力培养成【先天习惯】。 以岚切举例。 陆南槿在“观想”中感悟每一缕风的流动,这是深水区试炼当中最基础的东西,对她这种老手已经没有任何难度……可完全抛弃深海辅佐之后,先前驾轻就熟的驭风之术,变得陌生起来。 短短半个月。 陆南槿心境变得异常沉静。 原先走过的路,重新又走了一遍……这是深水区无法带给她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增强。 而这段时间,顾慎在运转呼吸法的同时,就在修行“渗透法”。 他不再进入深水区。 也不再对自己的能力进行试炼。 即便是【源代码】,也不可能抹去自己在深水区留下的试炼记录,他修行“渗透法”最大的原因,就是担心以后有一天,联邦政府能够轻松从深海里获取自己的能力信息。 说白了。 深水区在提供给超凡者算力支撑的同时,也在完善着“超凡谱系图”,将每一项能力的开发,分支,都纳入数据库的记录之中。 炽火吞掉了源之塔的酒神座使徒铁五。 而自己,也掠夺了铁五原先的能力。 如果深水区窥伺并且感应到了自己的【铁王座】能力……这件事情顾慎无法解释。 所以。 他根本就不可能用深水区试炼的方式,去提升【铁王座】感悟。 选择“渗透法”修行,也算是为自己以后脱离十二层,进行考虑。 唯一的麻烦,就是盲人过河,不知深浅。 顾慎想要检验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而沈离,就是最好的人选。 春雨观的小院子里,两个人拉开一段距离。 沈离这次学聪明了。 他没有直接进攻,也早早把那根铁棍甩在了门外,摆开拳架,等待顾慎来攻。 敌不动,我不动。 这是先前在顾慎手上连续吃了大亏,才总结出来的教训。 “放心……这一次,我不动用炽火。”顾慎看到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 而沈离则是紧锁眉头,没有丝毫放松。 不动用炽火? 那还用什么跟自己打? 只见顾慎轻轻捡起一根木枝,捻了捻,重量合适。 这一架,就是为了【铁王座】而打的。 木质四周萦绕着“铁屑”,非常微弱,只需要自己落定念头,三秒之内,这就会成为一根铁钎。 只不过顾慎并没有这么做。 他眯起双眼,微微望向远方。 有人在观战。 因为【食铁之徒】的能力原因,整座小院子都笼罩在铁元素沸乱的环境之中,自己的【铁王座】能够被极好的隐藏。 远方风来观。 罗钰处理完残局,正好来到天台,陆南槿和顾南风二人都在“远观”这场对决。 “啧……” 罗胖子趴在栏杆上,笑道:“少主,你觉得这一架会如何?” “会结束地很快。” 顾南风轻声道:“沈离应该会很生气。” 罗钰怔了怔,摩挲下巴,“才过去了一周时间……两人差距应该不会这么大吧?” 顾南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罗胖子望向另外一边,那个怀抱木刀,常年如冰山的女人。 南槿直接转身,连看都不想看了。 “我倒是好奇,这沈离气息明显又有增涨,看样子是稳定在深水区第六层了……” 罗胖子看得很清楚,这一周,沈离每天都在打架,每打一场,这位武痴的气息就会稳固三分。 实际上,第四审判官都应该感谢顾慎。 没有春雨观这大大小小的几百场碾压战,沈离还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稳定当前境界。 “而顾慎……” 罗胖子望向顾慎,只觉得这少年的气息深浅,自己已是无法探知了,那缕小火苗简直就是一盏【灯笼】,杜绝了所有的外界感应。 只不过。 在望向顾慎之时。 他的铁手抽搐了一下…… 罗钰皱起眉头,深深思索起来。 而下一刻。 两人之间的战斗,果然结束地非常快。 顾慎主动进攻,他掷出了木枝,出手速度极快,那根木枝穿梭在小院之中,四面八方有哗啦啦的风声流淌,在这一刻都支离破碎,在短短十数米的虚空之中,溅荡起了一阵又一阵“铁”之涟漪。 在罗钰看来。 这是木枝突破了沈离的周身领域。 可他无法理解的……没有动用【炽火】,这就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枝,怎么可能突破【食铁之徒】的铁领域? 而沈离也动了。 异常迅速。 一道音爆在小院内响起! 他一拳捶爆了木枝,入手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极其轻微的“阻拦”,这木枝似乎变成了一件尖锐之物,只可惜瞬间就被自己的拳头溶解! 一滩铁水凭空炸开。 而沈离势如猛虎,扑向顾慎,两道虚影在院子里交叠,顾慎俯身,腾挪,不断躲避着沈离的拳影……他没有动用炽火进攻,但却阅读了对方所有的进攻意图,提前做出了预判,每一次躲闪,都能够掷出乱七八糟的物件,算是反击。 石墩,水壶,藤椅,木桌。 不过数十秒,春雨观院子里的物件就被顾慎一件一件掷出,然后被沈离一拳一拳全部打爆! 铁屑四溅。 沈离狠狠一拳打向顾慎面颊。 最后一拳,顾慎没有躲避。 他没有动用炽火,也没有动用戒尺,只是双手合十,试图拦下这一拳……无数铁屑随【铁王座】汇聚,这一刻沈离瞳孔收缩,他似乎感受到了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力量。 是顾慎的封印物么? 他下意识把这股力量,归结于神秘的“封印物”。 然后……沈离加大了力度! “砰”的一声! 铁屑层层炸开,一道身影抛飞而出。 顾慎在最后关头敛去了【铁王座】的能力,他感受到了【食铁之徒】庞大的力量,硬撼正面,自己仅仅依靠【铁王座】还是不够的。 铁潮滚滚,烟尘飞扬。 顾慎飞身掠到了春雨观小楼的楼顶,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架打到这里。 自己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四季旷野接纳铁五之后,自己掌握了随心所欲动用【铁王座】的能力……但应该只是最初阶的入门阶段,不依靠深水区修行的情况下,可能在第二层,第三层的样子。 仅仅依靠【铁王座】,能够与沈离斡旋……但如果对方全面爆发。 自己也只有躲下去的份。 还是要多加修行…… 既然已经测出了自己【铁王座】的深浅,再打下去,就没意义了。 念及至此。 顾慎轻轻拍了拍手,震去身上灰尘,笑道:“沈兄厉害,佩服佩服……是我输了,自愧弗如。” 在风来观观战的罗钰,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万万没有想到少主所说的……战斗结束会很快,指的是这样的结束。 顾慎认输了? 这是想要让沈离心里公平一些吗? 站在楼下。 沈离神情先是怔住,然后是愤怒! 他怒道:“你什么意思?” 既然要与自己打架,那定要全力以赴! 怎么可以一直退,一直避,然后认输?! 他是在乎输赢的人吗!? 顾慎有些无奈:“我刚刚已经出全力了……在不动用炽火的情况下,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谁让你收手了?” 沈离勃然大怒,捋起袖子:“打!继续打!把炽火亮出来!今天,我只想把你打趴下,或者被你打趴下!” “……” 顾慎看着这武痴捋袖子的动作,看起来大有把整栋房子都拆掉的意思。 他轻叹一声。 顾慎如燕子一般,从春雨观小楼楼顶坠下。 【真理之尺】加【铁王座】加【炽火】…… 全部启动! 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贴地席卷,而下一瞬沈离眼前一晃,只见一团巨大火光在眼前快速倒映,放大,再放大…… 顾慎出拳了。 “轰”的一声。 他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被那火光淹没。 这朴实无华的一拳,仍然是打在了沈离的脸上。 他直挺挺地倒下。 第六十五章 潜龙 “大恶人,又在欺负小朋友!” 一辆黑车停在春雨观前。 李青穗从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襦裙。 她跨过门槛,看到这一幕,有些同情地开口,“可怜沈离帮你打人,转头还要被你打!” 顾慎有些无奈。 他先前已经认输了……只不过沈离的要求实在太奇葩。 如果两个人中,必须躺下一个。 那么就只能是沈离了。 “呸……说谁小朋友呢?” 听到这话,沈离立即怒了。 他躺在地上,意识一点一点缓了过来,此刻只觉得自己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那是铁人都无法承载的“打脸之痛”。 炽火再一次将他击倒。 而这一次后劲十分猛烈。 他像是一具尸体,只能躺着,连动根手指头都困难。 即便这样,他依旧咬着牙,拒绝了来者的好意搀扶,道:“不用扶我,我自己能站起来!” “还在嘴硬呢……” 李青穗笑眯眯蹲下身子,道:“活该被打,下次不替你说话了。” 沈离这才看清这个襦裙少女的面容。 他皱了皱眉,莫名觉得这少女看起来眼熟。 仔细想了一下。 他猛地想起,这女孩是五大家中最神秘的李氏未来家主! 李青穗曾经来过一次道馆,那一次莅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最后是自己的老师,第四审判官亲自出面,全程作陪。 “你???” 沈离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出言有些粗鲁。 “你什么你。”李青穗看得出来,这家伙是认出自己身份了,旋即笑道:“现在知道自己说错了?” “我没错!” 沈离冷哼一声。 自己怎么说错了?按年龄来说,真正的小朋友,就是李青穗才对! “这家伙的性格比铁还硬。” 顾慎轻描淡写道:“你想让他低个头,比登天还难。” “你们不用管我!”沈离闭上双眼,艰难万分地抬起双手,摆了个搭在脑后乘凉的姿势,“这里凉快,舒服……我愿意在这躺着!” 李青穗站起身子,啧啧感慨,“还真是一块铁啊,犟得很,那就好好在这躺一会吧……” 两人来到门外。 高叔早就在车旁等候。 “顾慎和李氏这个小姑娘……似乎走得很近啊。” 这一幕被罗钰看到,他眯起双眼,心里想到了前不久顾家文件上的风瞳记录。 顾慎拒绝了白家,宫家,穆家。 却唯独没有拒绝李家。 不可否认,当时顾慎搭乘李青穗的车,是因为高天在场……这是个发起狠来连白沉都敢打的猛人,在这样的狠人面前,顾慎没有资格拒绝“邀约”。 可如今短短一周。 这已经是第二次会面了。 “少主,我们就这么看着吗?”罗胖子好奇发问。 要知道。 顾慎可是如今长野人人都想啃一口的“香饽饽”,s级天赋,背靠花帜,裁决所,没有接过任何一个世家的橄榄枝。 这真的很诱人。 而顾家……在送了“春雨观”之后,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前不久少主与顾慎单独在后山聊了一番。 至于聊的是何内容,罗钰不清楚。 他只清楚,从那天之后,少主便没有出门,始终待在观内潜修,浑然不提自己原先来到长野要做的事情……每日就是自己练刀,以及指点陆南槿练刀,新旧两派都十分欣慰。 如果顾南风一直这样,似乎也挺好。 至少老爷子见到,一定会非常开心。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拦一下高天的车吗?” 顾南风的声音在风里回荡,带着笑意。 罗胖子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白沉前不久试了一次,听说被打成了轻伤。要休养好一些时日,才能康复。”顾南风淡淡道:“要不我也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拦得住……我觉得我比白沉要强,你觉得呢?” “别别别……” 罗钰连忙开口,道:“少主你肯定比姓白的厉害,只不过这个节骨眼,可千万别做傻事,那姓高的下手没轻没重,万一把你打伤了怎么办?” 顾南风依旧是轻轻一笑。 “放心好了,真要拦他的车,我也不至于那么脆弱,还是能打一打的……” 只不过胜负。 的确不好说。 顾南风话锋一转,“顾慎上谁的车,是他的自由,何必要盯着不放?” 罗钰一怔。 “换个角度想一想,他已经住在顾家了……不是么?” 顾南风幽幽开口,这句话之后,停顿了很久,补充道:“如果……我还算顾家少主的话。” 这句话,信息量够大。 罗钰额头渗出了几滴冷汗,他猛地想起……先前自己还是下意识说出了少主两个字,而这一次,顾南风没有提醒自己要纠正称呼,而是平静受之。 再过几天。 就是与老爷子约定好的见面时日……这些天来顾南风潜心修刀,闭门不出,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看清了局面,选择了沉默。 而此刻罗钰觉得。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顾南风的“不动”,只是在积蓄力量罢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罗钰先前听说,顾家新派想要借这次机会,撤掉所谓的“未来家主”之冕,来中止持续了八年的内战纷争,进行新旧合流。 而老爷子似乎有点头同意的趋势。 八年前的“家主”之名,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达成“和平”的曙光,顾家旧派寄希望于“未来家主”促成合流。 而如今……撤掉家主,也能完成合流。 那么这个结果,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各退一步。 海阔天空。 顾南风不止一次表达了自己不在乎“虚名”的念头,而这些年来,他身在北洲,始终挂着顾家家主之名,却从未动用过一次家主实权……也算是用行动印证了想法。 那么,今日摘去“家主”之名,也不算什么了,对吧? 但罗钰如今愈发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他神情复杂,望向盘坐在潜龙观树下静心修行的少主。 是自己的错觉么? 少主似乎有什么地方与先前不一样了。 他思前想后,觉得是顾南风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原先初来乍到的那些锐气,全都消失不见。 不是被磨去。 而是……彻底收敛! 风声缭绕,掀动碎叶。 掠过牌匾。 罗钰似乎听到了那牌匾与风交击,震颤出龙吟之音—— 他定睛望去。 满院长风席卷枯叶,与碎雪一同翻飞,遮蔽视线,只能看见模糊的两字。 潜龙。 潜龙在渊。 第六十六章 合作愉快 “高叔……你真的把白沉打了?” 顾慎坐上车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上次在雪禁城离别,自己用“高叔”的名义吓跑了韩当,结果却被白露围住,听说白沉为了妹妹,出手截停了李青穗的车子……然后两位封号级超凡,就在公路上打了一架。 这一架的具体情况,【风瞳】没有捕捉到。 抵达封号层次,就可以动用精神力,屏蔽天上那些眼睛的监察……在两位对战者共同意志的影响下,这一战的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影像和视频。 而李氏也相当低调,没有对外宣扬。 只不过……监狱所那边传来了消息。 据说是那天晚上的一战,白沉受了轻伤,有人看见他在山先生陪同之下去做了检查。 不管监狱所那边的消息是真是假。 顾慎用“炽火”认真观察了一下。 至少高叔……毫发无伤,这是真的。 “只能说是小小的教育了一下。” 高天开着车,淡淡道:“长野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但现在……这里还是我们说了算。” “厉害厉害。” 顾慎啧啧感慨了一句,把身子往座椅里缩了缩,意有所指道:“怪不得某人能在长野横着走呢。” 李青穗也不在意,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勤快,这才过去一周,就联系上门,主动要来神祠山做保洁?就不怕其他人看到了,误会?” “喂喂,注意用词啊……小心我去你姐那告状!” 顾慎听到保洁两个字,有些无奈,他耸肩道:“况且……高叔都为我出手了,还有什么好误会的?我和李家,不就是大家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么?” “也是。” 李青穗哼了一声,与顾慎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就收起了外面那副大家闺秀的文静模样,“我可要提醒你,进了神祠山,收敛一点,要是敢偷偷告状……我就……” “就怎样?” 顾慎笑眯眯道:“我怎么记得,在离开神祠山前,有人可怜兮兮地求我……”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 这是顾慎有意而为之。 他故意说到这,然后打住。 “你……” 李青穗瞪大双眼,想到了自己先前的那句“为了姐姐,做什么都可以”……好在顾慎点到为止,没有把原话都说出来,否则她现在就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后悔! 非常后悔! 这家伙怎地这么……无耻? 高叔通过后视镜,看着小姐面颊飞红,有些讶异。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顾慎找到了制住这小丫头的办法,淡淡道:“不过呢,前提是你要消停点,可千万别再威胁我了,我这个人经不起恐吓……万一哪天不小心说漏嘴了,那可就糟咯。” “呸。” 李青穗只能认怂,佯装凶狠地甩下一句:“姓顾的,你坏事做尽!” 大概意思就是,算你狠。 “多谢夸奖,”顾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难得看到李青穗吃瘪的模样。 顾慎甚是心满意足。 他打蛇随上棍,调了调座椅,笑着问道:“对了……青穗大小姐,眼下正好有件事情,需要你高抬贵手,帮个忙。” 李青穗咬牙:“……有屁快放。” …… …… 五分钟后。 李青穗挑起眉头,万分诧异。 “你是认真的?” “当然。” 顾慎望向窗外,轻声道:“我可以保证……不会有外人进入‘神祠山’,我只是带一些东西。嗯,是死物。” “外人不外人……倒是其次。” 进入妙境,也并不意味着直接进入神祠山。 这中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 只不过顾慎所说的“请求”,却是出乎了李青穗的意料……他想要在神祠山存放一批货物?很明显,这是看中了李氏禁地,不会被【风瞳】监察的特性。 “顾慎,你在神祠山储放死物……”李青穗蹙起细眉,隐约捕捉到了一些不对劲,确认问道:“是为了躲避【风瞳】么?” “不错。” 顾慎没有否认。 “替李氏修补神祠山,可是一件苦差事。”他不动声色,缓缓道:“有付出,有回报。我向李家索取一些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吧?” 这倒不假。 如果顾慎只是单方面为神祠山付出……李青穗反而会觉得不合理,这天底下没有舍身饲鹰的善人,至少顾慎不是这种善人。 “存放死物,只是小事。但我需要知道,你这些物件到底是什么。”李青穗平静道:“我不可能不管不问……毕竟这里是李氏守护了六百年的禁地。” “这些东西……” 顾慎揉了揉眉心,他并不想泄露清冢的秘密。 不是因为这个阶段,他还不信任李青穗。 而是因为,李家身为五世家中的重要一员……这些年高度关注着“顾长志”的生死,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其他五大家的怀疑。 “每个人都有秘密。” 就在这时,高叔轻声开口了,算是替顾慎解围,“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可以用精神力简单扫一眼……我可以确认你带来的这些物件,对神祠山有没有威胁。” 顾慎没有想到,高叔会替自己说话。 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第一眼见面之时……他只觉得高叔身上有一股凛冽不可靠近的气势,只是真正接触之后,他才发现,高叔其实并不难相处。 “既然如此……” 李青穗点了点头,道:“如果高叔觉得没有问题,那么东西,你可以带入神祠山。” 顾慎松了口气。 “不过……我有一件事要说清楚。” 李青穗坐直身子,神情已没有丝毫玩笑之色,一字一句道:“如果你选择借助‘神祠山’,来逃避【风瞳】,去完成你自己的某些事情,那么上次分别之时,我们所说的那种‘关系’……今天之后,恐怕要改一改了。你应该清楚吧,把‘东西’代入神祠山后,李氏要做到的可不仅仅是守住秘密。” 顾慎神情也认真起来。 “我当然清楚。” 他回头望向李青穗,平静道:“而且一上车的时候,我似乎已经说过了……我和李氏现在的关系,不正是大家所误会的那样么?” 李青穗笑了。 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这是跟谁学的,像是地底交易一样…… 顾慎看着这个小姑娘,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礼貌恭敬地问道:“未来的家主大人,你今年应该刚刚十六岁?用拉钩上吊是不是更符合气质一些?” “你!!!” 李青穗气得牙痒痒。 “合作愉快!” 见好就收是顾慎的一贯风格。 他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握住小姑娘的手,同时对高叔道:“447号公路到了……麻烦靠边停下车,谢谢!” 第六十七章 守山人 长野北部边界,447号公路。 大雾。 一辆黑车缓缓停下。 顾慎从车上下来,眉心的炽火徐徐点燃,他能够感到……就在公路不远处,有一座扭曲着的“巨大妙境”,对自己打开了门。 是因为李氏符牌的原因。 自己拥有了进入“神祠山”的资格。 而如果没有这枚符牌……或许炽火也能感应到周围超凡气息的异常,但他很难找到“神祠山地界”的入口。 雾气的远端,早就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商务厢车。 一道瘦削身影,戴着单片眼镜,站在大雾的尽头,脚底搁着一枚合金箱子。小崔先生先一步来到了这里,他低头默默数着腕表走动的时间,不急不缓地等待着。 比起金旗山的交易,这次接头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但同样重要。 陆南栀不可能亲自离开大都,而她最信得过的人……就是崔忠诚。 雾的另外一端,顾慎身影缓缓出现。 他笑了笑,道:“小崔先生,好久不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崔忠诚也笑了。 他推了推眼镜片,目光从腕表上抽离,认真端详着顾慎,离开大都不过半个月,这个少年身上的超凡气息变得相当深敛,神秘。 顾慎的消息,不仅仅是长野五大家时刻盯着。 即便是远在江南的“大都区”,也有很多人在关注……当初的“审核”,以及进入裁决所的指引,其实都是由大都的高层来完成。 主导这一切的崔忠诚感觉到了欣慰。 他拎起合金箱子,又拍了拍一旁的车厢,“东西都在这了……是要送到那里么?” 崔忠诚缓缓挪首。 他望向“神祠山”所在的方向。 “嗯。”顾慎点了点头。 “成型的超大型妙境……似乎已经存在多年了……”小崔先生眯起双眼,认真看了许久,来到447号公路的时候,他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管那些【物件】是什么。 想要送入长野,总需要躲避【风瞳】。 而这座超凡紊乱的巨大妙境,就是最好的隐匿之处。 这恐怕是五世家中,某一家的底牌。 崔忠诚笑着递出箱子,以及车钥,道:“既然你已经搞定了‘妙境’……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了,祝你顺利。” 他望着顾慎的后方。 那里似乎有一个非常强大的超凡者,正在盯着这里。 崔忠诚缓缓点了点头,面对顾慎,向着雾气远端退去。 …… …… “【东西】没有问题。” 顾慎回到李青穗车旁,还没有出声,高叔就先开口。 他的精神力早就笼罩了整条447公路。 这枚合金箱子,以及那辆商务厢车里的货物,都没有“违禁物品”,基本上是一些散发着超凡气息的古怪材料,而且大多经过了压缩工艺的处理。 那枚箱子里装的是偏僻冷门的秘银。 以及一些连他都叫不上名字的强逻辑材料。 这似乎只有北洲才能盛产吧? 高叔没有多问,淡淡道:“把货带进去吧。但是不能深入‘神祠山’,进入入口之后,就把车子停下。” 神祠山山体,因为盘踞了太多的超凡源质。 所以基本已是千疮百孔。 由于“祈愿术”的存在,这些秩序破败之花,目前还没有展露出巨大的攻击力,但事实上如果被强烈的超凡气息引动,这些花儿可能会散发自己的“特质”……从而引起雪崩一般的坍塌。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材料,还是放在入口处比较好,反正顾慎只是想躲避【风瞳】。 “……多谢。”顾慎认真行了一礼。 他也是这么想的。 能够送入神祠山,就足够了! 两辆车一大一小,先后驶入神祠山地界……顾慎亲自驾驶着厢车,跟在高叔车后,他身上的符牌散发着荧光,原本447号抵达尽头的公路,忽然出现了新的世界。 无数破碎的缝隙,在视线的尽头,左右两侧,徐徐出现。 而远方,一座漆黑的高山,就矗立在天际,数千万条龟裂的虚空裂纹,向着“神祠山”收拢,那儿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停车之后放下这些货物。 顾慎重新回到了高叔的车上,三人继续向着神祠山前进。 “敢情你把我叫过来……其实是陪同交货的呗?”李青穗趴在车后座上,饶有兴趣问道:“可惜没有出现‘黑吃黑’的场景。你能够随便把车子停在路边,这箱子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的确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慎笑了笑,道:“如果必须要‘符牌’才能进入神祠山,那么能够来到这里的人,拢共就那么几个。所以,停在哪里都一样。如果你要派人拿走这些玩意儿,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这些东西,拿了也是白拿。” 把东西放在神祠山,就是对李氏足够信任。 而且这些东西,其实就只是一些材料而已……充其量,其中的有些材料比较珍惜。 但都是用“俗物”可以买到的。 “至于‘黑吃黑’……让你失望了。”顾慎微微一笑,“恐怕很难有比这更安全的交易了。” “那个人是崔忠诚。” 洞察一切的高叔开口了。 李青穗有些恍然地哦了一声。 “如果是崔忠诚亲自押送这些货物,的确足够安全。”李青穗笑道:“知道花帜对你很重视,没想到这么重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竟然值得崔忠诚亲自运送?” 顾慎微微一笑,岔开话题。 “你认识小崔先生?” “……当然。”李青穗眯起双眼。 在长野五大家的眼中……整个东洲,需要高看的势力,就那么几个。而花帜,就是其中之一。 曾经的赵西来,是东洲议会里地位最高的几人,能够主掌半座大都区的经济走向,手中握着巨大的资源,人脉,经济。 对于单个的超凡者而言,拥有的钱再多,终究只是俗物。 可对于一个庞大的,拥有无数人才的集团而言……大量的俗物,便足以变成制定世界的主要规则之一。 经济。 赵氏有一座巨大的金山。 那座金山十年如一日的牢固,而握着金山钥匙的守山人……就是崔忠诚。 崔忠诚的名字,在整个东洲,都十分响亮。 “去年的时候,姐姐动用‘祈愿术’,无意间看到了赵氏没落的画面……”李青穗轻声道:“于是李氏对他抛出了橄榄枝。” 她感慨道:“只可惜,崔忠诚拒绝了我们。当初我只是以为,他不相信李氏所说的‘未来’,而现在来看,他应该早就归心于陆南栀陆夫人了。” 与其说,崔忠诚是赵氏的守山人。 不如说,他是花帜的守山人。 金山易主。 但金山没变。 山还是那座山……所以,人,还是那个人。 只是这些话,让顾慎陷入了思考之中。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李青穗或许不知道,花帜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变动,而在最后关头,夫人和赵氏已经彼此割裂,形成了敌对的两大阵营。 如果崔忠诚早就归心。 那么最后的割裂……根本就不会形成,这是赵西来身边最依靠的力量。他如果叛变,当初的花帜争斗就没有丝毫悬念。 如果崔忠诚心有异图。 这更不可能! 如果他想要扶持赵氏,就不会看着赵器被逐放北洲,这是赵氏集团唯一的继承者,而在赵西来修改遗嘱之后……赵器已经不再具备对花帜的话语权。 “要么……崔忠诚早就看透了这一切,知道赵西来会妥协。要么,他根本就不在乎花帜内斗的输赢,无论谁赢,他都无所谓。” 如果不知道李家抛出橄榄枝的消息。 顾慎并不会想那么多。 仔细深思之后,他觉得小崔先生并不如自己先前所想的那么简单。 世人非圣贤,这么多年,守着那么大的一座金山,没有任何想法。 那么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 第六十七章 心中装着万丈光明 神祠山的枯壁之间,仍然是阴翳缭绕,需要点燃【灯笼】,才能照破迷瘴。 这一次顾慎孤身前来,没有让李青穗指路。 他拎着【灯笼】,站在半山腰的瀑布水泉间,用炽火扫开雾气,看清了远方那道干枯瘦削的女子身影。 “顾慎先生,你又来了。” 李青瓷背对顾慎,拎着一个小木壶。 她似乎正在浇花。 与开满神祠山的秩序破败之花截然不同。 在山壁之间,生长了一朵很小很小的,雪白的花朵,这朵小白花……与四面八方的漆黑妖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想到……你的天赋如此之好。” 李青瓷转过身子,她定睛望向顾慎……她深深凝视着眉心那缕摇曳的小火苗。 片刻之后,实在忍不住感慨道:“这才过去短短几天,那些超凡源质,竟然全都被你吸收了?” 顾慎放下【灯笼】。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对李青瓷说自己脑海里那片四季旷野的存在。 事实上炽火转化源质的消耗速度有限,至少目前是有限的……这一次吸收的源质,绝大多数被用在培养“精神世界”这件事情上,那颗埋下来的种子,在填完坑后,就杳无音讯,似乎从来没有播下过。 铁五很努力。 顾慎……也很努力。 只不过目前来看,想要发芽,还要等待很久,很久。 “我来吃一些花……顺便,带了一些东西。” 顾慎还没开口。 李青瓷立即笑道:“是神祠山入口处的那些货物吧?” 顾慎怔了怔。 “毕竟是神祠山的护道者……总不能只是枯坐于此。”李青瓷柔声道:“这座妙境中的风吹草动,一言一语,都逃不过我的感知。” 原来如此。 顾慎笑了笑……那也省得麻烦,这些货物放在这里,李青瓷能够看到,他也就更加放心了。 只不过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那上一次,自己和李青穗在车子里的聊天,也都被听见了? 在那时候,自己还没恢复精神链接,也就是还没离开神祠山妙境…… “小顾先生,可是在担忧?”李青瓷依旧笑得很温和:“把这些东西放在神祠山,你大可以放心。这里寻常不会有人出入,我会替你照看一二的。” “那就多谢了。” 顾慎揖了一礼。 他凝视着山壁间的那朵小白花,认真问道:“我有一问……神祠山地界,秩序破败,万物寂灭,怎会有生灵诞生?” 李青瓷蹲下身子,轻轻以手指抚摸那朵脆弱的小白花。 她的声音在幽幽山风中荡开。 “小顾先生说得不错……” “秩序破败,黑花漫山,神祠山早就不再具有生机,这里没有春夏秋冬,只有六百年如一日的黑暗,永寂。” “只是,这世上有影子,就有光,不是么?” 顾慎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总觉得……李青瓷的这句话,说反了。 这句话应该是:有光,就有影子。 “你一定觉得……我的话,说反了。”李青瓷笑道:“其实并没有。这是李氏祈愿秘典上的原话,世间有黑,有白,万物有生,有死。神祠山被亿万阴翳所笼罩,总需要一点点的光,才能照出这么庞大的影子。” 如果从未看到过希望。 那么人们,就不会觉得绝望。 正因为看到了一点点的光。 人们才会觉得,眼前的黑暗实在太过庞大,太过压抑,让人无法招架,无力抵抗。 “所以这朵花……就是唯一的光?” 顾慎只是觉得有一点点思绪,但仍未完全明白,皱眉道:“可上一次来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这朵花。” “因为上一次你来的时候,它还没有诞生。” 李青瓷的眼神有淡淡的悲伤流淌。 她抚摸着花瓣,轻声道:“而很快,它就又要凋零了。” “护道者的任务,其实十分枯燥。” 李青瓷舒展身子,望向远方,轻声笑道:“因为‘秩序崩塌’不可阻挡,所以每一日……护道者都要用‘祈愿术’引导黑花的生长,延续神祠山的寿命。我们就像是神祠山的修剪工,尽量让这座山支撑更久一些。而在这个过程中,时不时就会看到这样的白色小花。” “没有人知道这些花,为什么会在神祠山生长,发芽,也没有人知道……这些花能活多久。” 李青瓷抬起头来,笑着问道:“长的能够活三四天,短一些的,大概一夜就会凋零。或许是先祖留下来的东西,但我很好奇,这样的花……真的能算得上光吗?” “其实想一想,李氏六百年来的所有护道者,都与这些花儿一样。” “来到这里镇守神祠,终日与黑花作伴,一定寿命短暂,即便其中有些佼佼者,能够活得长久点,也不过三四十年,不到半个甲子。” “护道者阖世之时,神祠山外的同龄人,头发未白,仍是壮年。” 李青瓷缓缓道:“只不过,对我们而言,在神祠山盛开一夜,亦或绽放三天,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短暂。” 顾慎沉默了。 这朵白花绽放在山崖绝壁之间,这本该成为一缕希望。 可这里满是“黑点”,无序的超凡源质,吸尽了山壁里的营养……白花想要活过一天,都十分困难。 “青瓷姑娘,你向往山外面的光明么?”顾慎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 李青穗曾告诉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实现祈愿术,恢复神祠山,然后带着姐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当然。” 李青瓷的回答出乎顾慎意料。 她平静道:“不过……我宁愿在神祠山,当一朵只绽一夜的白花。” “我父亲曾说……” “黑色,象征破灭,死亡,恶念,无序。” “白色,象征曙光,生命,希望,安宁。” 李青瓷摇了摇头,灿烂笑道:“如果在神祠山,这样转瞬即逝的绚烂,也能算是一缕光……那我愿意成为一缕光,只希望有朝一日,这些白花能够开得多一些,开得久一些,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到那一天,能够照破六百年不变的阴翳,能够把神祠山映照如白昼。” 这世上,有人身处无尽长夜。 心中却装着万丈光明。 在这一刻,顾慎很确定……李青瓷就是这样的人,她来到这里,自愿做神祠山的护道者,就已经做好了奉献一切的决意。 她无需别人拯救。 她自己便是拯救者。 第六十九章 祈愿之梦(二合一) 这一次的黑花清理,比上次要轻松了一些。 与顾慎预想的一样。 伴随炽火的“成长”,自己会拥有越来越大的“源质储备量”,以及越来越快的“进食速度”。 又是一面漆黑石壁被清扫干净。 顾慎检查了一下上次的石壁……一周前黑花横生,被“炽火”吞掉之后,这些黑花不再生长,而是围绕着干净的石壁四周蔓延。 炽火清除过的地方,不会再次衍生“黑点”。 这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自己吃掉了那些黑点,很快就重新再次生长……以整座神祠山的衍生速度,自己做的这一切,恐怕就真的只是杯水车薪了。 现在的清理速度,虽然仍是缓慢到了极致。 但至少……存在着理论清零的可能性。 这些黑花,数量如此之多……会不会有一个根源? 如果能够找到根源,并且清除……会不会就能解决神祠山的危机? 顾慎忽然想到了,顾长志先生曾经在神祠山顶,摘下了一朵黑花的故事。 他指了指远方的高山。 “我可以上去看一看吗?” 李青瓷明白顾慎在想什么。 她轻声道:“可以。只不过……山顶上十分危险,那里开满了‘秩序破败之花’,想要登顶,需要万分小心,而且山顶上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我想找的东西?” “你想找秩序破败的根源,你觉得神祠山中,或许有一朵‘原初之花’。” 李青瓷道:“早就有人这么做过了……这么多年来,黑花漫山,并不是因为护道者放弃了对抗,束手待毙,只是因为我们无法清除黑点,所以只能引导其生长。如果存在着所谓的‘原初之花’,只要切断,就能斩去漫山黑花,那它早就被找到了。” 顾慎点了点头。 的确。 如果真有所谓的“原初之花”,顾长志先生应该也会将其进行拔除。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去看一看。” 顾慎重新拎起【灯笼】,柔声道:“烦请青瓷姑娘带路了。” 到目前为止,他与李青瓷只是“见面”。 隔着远远的山壁。 期间有流淌的薄雾,黯然的阴翳,惨淡的烛光。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没有真正近到,能够一睹面容的程度…… 李青瓷放下浇花的木壶。 她缓缓拎起一盏【灯笼】,郑重嘱咐道。 “小顾先生若要登山,就请跟在青瓷身后,十步之外,不要离得太近。” 顾慎一怔。 “李氏护道者,因为常年动用‘祈愿术’,以气运交换愿望……所以身上缠绕着一些不祥的诅咒。”李青瓷声音很低的开口,道:“你可以理解成‘不祥之人’。” 有得到,就要舍出。 这很公平。 不需要任何努力,只需要祈愿,就可以使自己的“愿望”成真,使得某些不可能的事情,真正发生,降临。能够承载这种“幸运”的,恐怕只有传闻中的天命之子。 而强行动用这份力量,来为家族添加气运香火的人,必定会承受命运的反噬。 只不过李青瓷口中的“不祥之人”,忽然让顾慎想起了另外一个家伙。 冢鬼。 邢云。 他跟在李青瓷身后,保持着十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两人开始向着神祠山的山顶爬去。 “青瓷姑娘,每天都要上下山一趟?”顾慎随便挑了个问题,套起了近乎。 “护道者职责所在。” 李青瓷本就纤细的身影,在【灯笼】火光的照拂之下,显得摇曳而模糊。 像是一缕随时可能破散的影子。 如果换一个地方见到,恐怕会被误认为是一只“女鬼”。 这道背影实在太缥缈了。 “李青穗给了我一枚符牌,说是进入神祠山的必备之物。”顾慎又道:“冒昧问一下,这些年来……进入这座妙境的‘外姓’之人,除了我以外,还有哪些人?”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冒犯。 顾慎也知道。 神祠山是李氏的最大禁地,这里的存在就是一个秘密……即便五大世家都知道,长野北部边界有一座妙境,是李氏的重地,可真正知晓这座妙境存在着什么的人,是少之又少。 屈指可数。 “并不多。”李青瓷心如明镜,轻声笑了笑,道:“小顾先生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无需兜兜转转,来绕圈子。” “我认识一个……朋友。” 短暂想了想,顾慎在“家伙”和“朋友”这两个词之间犹豫了一秒,最后选了后者,既是给冢鬼一个面子,也算是给这个问题添加三分神秘色彩。 “青瓷姑娘刚刚所说的‘不祥之人’……” 顾慎还没说完。 李青瓷就回道:“你说的那人,是冢鬼吧?” 顾慎默默闭上了嘴,心想祈愿术难道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么,自己好几次没有开口,就被李青瓷读出了心中的想法。 顾慎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不错。” “他算是小顾先生的朋友么?”李青瓷笑道:“我虽深居山中,一心侍奉‘神胎’之愿,可对于外界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冢鬼在长野的名声非常糟糕,按理来说,他应该没有朋友。” “大都区的事情,你应该也清楚。” 既然已经被点破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顾慎道:“冢鬼被顾南风带回了长野,他现在就和我们待在一起。” “很多年前,冢鬼来过神祠山。” 李青瓷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大有深意地回头,半张侧脸望向顾慎,轻声道:“在那时候,他刚刚接手了设计【清冢】的任务,所以李氏把他请了过来,希望能对神祠山提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只不过,不到一天时间,他就被请出去了。” “请出去了?” “因为他的到来……神祠山的这些‘破败之花’,开的速度更快了。那时候我还年幼,上一任护道者感觉到了异常,连忙把冢鬼请走。事后统计,冢鬼来到这儿的一天,让神祠山的‘寿命’凭空减少了半年。” 顾慎甚是错愕。 “不可思议,对不对?” 李青瓷苦笑一声,道:“我们也觉得无法理解……而在那之后不久,长野的高层才知道,冢鬼身负灾厄的消息,这家伙是个天生的‘不祥之人’,与李氏护道者动用祈愿术导致的灾祸不同。他身上的气运是与生俱来,而且无法消磨的。” “……” 顾慎沉了个大默。 “那一天后,父亲曾用祈愿术,窥伺冢鬼的命运,发现他头上映射的气运……是彻彻底底的漆黑之色。”李青瓷认真解释道:“寻常人,如果一时背运,气运会掺杂一些黑色,等到霉运消散,这缕黑色就会消失。而冢鬼则不同,无论什么时候,他头上的气运,永远都是黑色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转运?” “不仅如此。” 李青瓷摇了摇头,道:“他的这些黑色气运,有些古怪。父亲说,冢鬼的气运,逢大灾而有大祸端,逢小祸而生小祸端。” “这是……什么意思?”顾慎喃喃道:“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李青瓷笑了笑,“你可以理解成……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背运者’,在他身上,永远都不会有好事降临。” 顾慎陷入思考。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低声问道:“真的有气运一说存在?” “连超凡都可以存在……气运为什么不能存在?”李青瓷笑了,“更何况……这是出现在超凡之前的东西。事实上你应该也清楚,所谓的‘气运’只不过是一个形容词而已,在这个词创造出来之前,所形容的东西,就已经存在了。” “因为命运,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有人生下来,就注定一生强运! 顾慎想了想,道:“我在来的路上,试过拧转冢鬼的运势。发现有一个办法是有效的……” “与冢鬼同行,只要让冢鬼遭遇灾祸,便可保佑自己平安。”李青瓷抢先一步开口,道:“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只不过能够避免的,也只是寻常的小灾祸。真正遇到大灾祸,想要用这种方式规避,是行不通的。” “我……无法理解。”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冢鬼”这样的存在? 太不合理了。 超凡也好,气运也好,都遵从着冥冥之中的一套规则。 李青瓷缠绕厄运,背负不祥,是因为她过度动用“祈愿术”,透支天命所致。 而冢鬼呢? 他生来如此! 这样的存在,完全不符合顾慎认知的规则。 “这世上总有想不明白的问题,不是因为你不够聪明,而是因为……时机未到。”李青瓷继续拎着灯笼前行,她缓缓登阶,步伐轻盈,像是一缕游魂。 又是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落入顾慎心湖中。 “就像是外面的那些人,不能理解小顾先生的力量一样。” 顾慎觉得这句话另有所指。 他认真道:“还请明言。” “我听青穗说了,小顾先生刚到长野第一天的故事。” 李青瓷声音感慨,斟酌开口,道:“请原谅我用故事这个词……因为很多年后,人们都会纪念这一日。听说你在参悟谷雨卷的时候,引发了黑色的精神辉光?” 黑色精神辉光!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明白的“异象”! 就连顾慎,也没有想通……为什么白袖引发的精神辉光是白色,而自己,却是黑色?他只能将这道异象诞生的原因,归结于自己精神旷野修行法的与众不同之上。 顾慎没有按照顾长志先生留下的参悟轨迹去运转谷雨卷。 所以……他缔造了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所以……精神辉光的颜色,也就产生了变化。 只不过这个解释,显然并不能让顾慎满意。 他诚恳问道:“青瓷姑娘,是用祈愿术……看到了什么吗?” “还记得上一次见面之时,我曾说……” “我用了十年,来换这次见面。” 李青瓷笑了笑,她的声音仿若梦呓。 “我许下愿望,想要与有能力拯救‘神祠山’的那个人见上一面。” “祈愿术取走了天秤上盛放的十年寿命,而在那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来到了一座巨大的无边旷野之上,那里开满了金色的穗花,流淌着巨大的河流,有船只停靠……” 李青瓷微笑道:“那里是一片净土。” 顾慎怔了怔。 “净土上绽放着的那些金穗花,与神祠山的‘秩序破败之花’,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颜色却是金色的,冰冷又耀眼,整个世界都处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之中。” “这里没有黑色与白色,但却是黑色与白色的中间态。” “有人觉得……自己像是死去了,又觉得,自己其实还活着。” 李青瓷轻声道:“我在那片净土上一直走着,我看到了‘活人’的身影,只不过他们是模糊的,他们并没有看见我……就这么一直走到了河流的对岸。有人邀请我上船。” “那人对我说……我已经死了。” “然后他又对我说……死亡,或许也是新生。” 说到这,李青瓷停下脚步。 前方无路可走。 两人已经来到神祠山顶。 漫山的黑色花朵随风飘摇,绽放着死亡的气息。 但出乎意料的是。 神祠山的山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压抑。 这里缠绕着无数的黑花,黑点密度是半山腰的数百倍,本该笼罩在一片破灭寂灭的氛围之中。 可山顶却盖了一间简单的木屋,打了半人高的地基,相当牢固……不知道用什么材料铸造,竟然在如此环境中,仍然坚挺,没有崩塌。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些地基上贴满了符箓,上面书写着奇奇怪怪的晦涩古文,或许是那些古文起到了作用,古屋四周的黑花只是贴附地基外层生长,并没有真正缠绕上去。 一座小屋。 一口古井。 一片……修正整齐,四四方方的巨大花圃,花圃里豢养着这世上最可怕的花儿。 “这个梦听起来很有趣。” 顾慎眯起双眼,道:“最后呢?” “小顾先生……事先声明,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并没有任何意义。” 李青瓷安慰了一句。 “最后……” 她缓缓道:“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 …… …… (这两天限免,限免结束后会加更。) 第七十章 铜人灯(二合一) 祈愿术究竟是什么样的“术法”? 李青瓷在梦境中看到的景象……顾慎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听这个描述,那应该就是自己的“四季旷野”,可如今的旷野上,一片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金穗花,河流? 这是……在很多年以后? “祈愿术能够预知未来?”顾慎低声问道。 “不……” 李青瓷轻声道:“不是不能,而是……不知道。这是‘相信即存在’的术法。对我而言,这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我相信我们会相见,而如今,果然相见了。” 顾慎默然不语。 “小顾先生……看得出来,这场梦境,你并不陌生。”李青瓷笑了笑,从顾慎神情上觉察出了一些端倪,但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到此为止。 她一直都是很有分寸的人。 “好了……这就是神祠山的山顶。” 李青瓷来到古宅之前,举起【灯笼】。 无数幽暗的黑花,在光火照耀下簌簌作响。 这一幕让人觉得有些悚然。 静谧而又无声的山顶世界。 其实如果不知道……这些黑花带着“破败”与“寂灭”的力量,一个人站在山顶远眺,这幅景观也颇有种寂静的美。 “这里竟然还能建起一座宅子……” 顾慎皱了皱眉,他蹲下身子,观察着撑起古屋的木基。 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然能够在“黑花”包裹下毫发无损,只是看起来略微有些腐朽,或许经历了有数十年的光阴? “这里是李氏初代护道者的‘屋宅’。” 李青瓷顿了顿,道:“又被称之为……神祠。” 这就是神祠山山名的由来! 顾慎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这么说来,这座屋宅竟然建立了六百年之久,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这些木质材质的“轻微腐朽”,在六百年的对比下,显得微不足道。 “咦……” 因为神祠山地界屏蔽了所有的精神链接。 所以顾慎无法链接深水区。 他蹲下身子,眉心炽火照出一线光明,缓缓来到屋宅附近,黑花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他看到建造屋宅的地基木梁,贴满了符箓,上面写着一枚又一枚晦涩的“古文”! 古文! “青瓷姑娘……这些古文是?” 顾慎努力记住这些符箓上的文字,准备等到离开神祠山后,链接褚灵,再进行查询。 没记错的话。 陆南栀脑海中的【红门】,也烙满了类似的古代文字。 古文会的成立,就是为了研究这些符号。 “我也不清楚。”李青瓷摇了摇头,“这些符箓,是先祖留下来的东西,除了他以外,恐怕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解读。” 她沉声道:“历代的护道者都知道,神祠是不可被破坏的。因为有这些符箓的缘故,即便是‘黑花’,也无法将古宅侵蚀。这里是李氏护道者最后的栖息之地,清净之所,而孵化神胎的祈愿术,也要在这个地方进行。” 顾慎心念一动。 祈愿术虽然有种种条件,但依旧强大的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只不过听李青瓷这么一说……连发动地点,都有所讲究? “只有在‘神祠’内祈愿,才能够奏效?”顾慎困惑问道。 “如果是大宏愿……就必须要在‘神祠’内许愿。”李青瓷道:“如果只是一些小的,零零碎碎的愿望,那么无需在神祠内,亦可以施展。” “我可以进去看一看么?” 顾慎小心翼翼问道。 “可以……请跟我来吧。” 李青瓷缓缓踩着木阶,替顾慎推开了神祠的门,这座古屋的确经历了极久的岁月……木门吱呀作响,听起来有些阴森。 屋子内更是一片漆黑。 李青瓷进门之后,轻轻抬手,【灯笼】内芯的那一缕火光,一分为四,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掠去,刹那间屋子变得光明起来。 神祠古宅内部,四个角落,分别坐落着四盏【青铜灯】。 那青铜灯的形象,却是四个袖珍古人,双手拢袖,一揖到地,捧着一枚火芯,此刻幽幽烛焰燃烧,映照地他们大袖摇曳,仿佛活了过来。 四个古人,都是无面人。 “是封印物……” 顾慎盯着青铜灯看了许久,“很强的封印物。” 顾慎能够感受到炽火对于灯座的排斥,走近一些,心中就会不受控制地产生“走远一些”的念头。 很显然……神祠能够抵御黑点侵蚀,与这些青铜灯也有关! 四盏青铜灯,各自镇压一个方向,形成了一座无形的领域。 在大妙境中,结缔小妙境。 这座古宅,其实自成一界,有属于自己的“规则”,所以才能对抗外面的“秩序崩塌”! 只不过,这封印物,似乎并不完整。 顾慎直觉隐约能够感觉到……这四盏青铜灯,应该有自己真正的面容,等到他们找到了自己的脸,那么这一套封印物,才算是彻底的回归圆满! “这些青铜灯的使用方法,就只是点燃?”顾慎皱了皱眉。 “这是结界之物,没法挪动。”李青瓷摇了摇头,“黑花缠绕古宅,【铜人灯】一旦挪动,可能会屋子里的‘平衡’被打破。” 她望向顾慎,笑着问道:“你看出了什么异常吗?” “这些人……丢失了自己的脸。” 顾慎指了指青铜灯,认真道:“铜人灯……拿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李青瓷也盯着青铜灯看了一会,觉得有些目眩,她将目光抽离,轻声道:“如果有朝一日,能将屋宅的‘黑花’清理干净,那么或许就可以将这些青铜灯,带到外面的世界。” 到那时候,这个谜题,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对了。” 李青瓷来到古宅中央。 她缓缓盘膝坐下,抬首认真道:“平日‘祈愿’,我都会在这里……不知是何原因,在四方中央之地,动用祈愿术,的确有‘事半功倍’之灵觉。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气运加身。” 是铜人灯的作用吗? 顾慎看到李青瓷所坐之位,乃是四尊铜人叩首位置。 因为符箓古文,再加上铜人结界,古宅外面的那些无序源质,无法进入这件屋子,而即便顾慎放出炽火,努力感应,也无法感知到中央之地,存在什么异样…… 可能真的是虚无缥缈的“气运”在作祟。 又或许。 是李氏那位先祖,神通广大。 “如果真的有‘神胎’,又该在哪孵化?” 顾慎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李氏祈了六百年的大宏愿,不惜花费这么大功夫,也要孵化的“神胎”,究竟是什么样子? 李青瓷摇了摇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神胎……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或许是从天上掉下来,又或许,是从花圃里长出来。”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山顶一共就这么大,如果真有那一天……神胎又还能从哪出来呢?” “如果真有神胎,总不能是从石头里迸出来的。” 顾慎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道:“况且,我刚刚看了,神祠山山顶,也没有那样的石头……” 李青瓷忍不住笑了。 “人是无法被凭空制造出来的。” 她站起身子,推开古宅屋门,看着远方黑压压的阴云,轻声道:“祈愿术再厉害,小顾先生你也是在十八年前就出生的人……因果因果,这世上怎么可能凭空变出来一个‘神胎’呢?” “就是在这个位置……顾长志先生站了一夜。” 李青瓷来到花圃前。 这里是神祠山山顶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可以轻松看到整座“山界”的景象,远方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阴云,整个神祠山一片幽暗,好似冥界。 “他摘下了一朵黑花。” 李青瓷蹲下身子,笑着道:“然后剩下的花儿,被我用‘祈愿术’修剪成了这座花圃。这些花看上去很整齐,对吧?” 顾慎点了点头。 这些无序的源质,能够被“祈愿术”引导,已经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事情。 可形成花圃,也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它们有些不太寻常。” 李青瓷想了想,道:“我在用祈愿术,引导整座神祠山花势的时候……感觉到了这片地带,顾长志先生曾站过的方寸之地,产生了异样。” “异样?” “我从这些黑花上……感受到了溢出的情绪。”李青瓷压低声音,道:“似乎是……恐惧。” 恐惧? 这些黑点,畏惧顾长志? “与其他黑花相比,这些花儿异常乖巧,也异常听话,用祈愿术随便一修剪,就形成了这片花圃。”李青瓷感慨道:“我猜……顾长志先生摘下的那朵花,算是对它们的一种‘警告’?” 而它们,真的听懂了。 “小顾先生……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成为顾长志先生那样的存在。” 李青瓷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顾慎有些错不及防。 他怔了怔,然后诚恳道:“如果说顾长志先生是一座高山,那么我……如今只是一粒沙粒。”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李青瓷伸手比划了一下,认真道:“顾长志先生很久之前……也是从一颗小沙粒开始的。” 微微停顿后。 她说出了一句顾慎意料之外的话:“对李氏的护道者而言……神祠山已经很大,大到望不到边。” 多少年,多少镇守人,多少牺牲者…… “对顾长志先生而言,或许神祠山,就只是一座山。” 顾慎深吸一口气。 他当然明白李青瓷的意思…… 神祠山再大,终究也只是一座妙境。 在神祠山外,还有更高的山。 对于掌握着“火种”的神座而言,他们要看到的,不是一座山,而是更远的远方。 不过,路要一步一步走。 对于顾慎而言。 眼前的山,已经足够高了。 “从今往后……我一周左右,会来一次。” 顾慎认真道:“我想先从山顶开始,清理这些黑花……” 李青瓷想了想:“你是想先确保神祠的安全?” “不错。” 顾慎点头,道:“神祠是重中之重,这里是六百年前李氏先祖全力庇护的地方,或许山顶黑花扫除之后,我们可以从【铜人灯】上,找到六百年前的一些真相。” “我赞同。” 这的确是最正确的思路。 李青瓷缓缓行礼,沉声道:“青瓷……再次谢过小顾先生。” …… …… 神祠山下。 李青穗环抱双臂,坐在车子后座阖目养神,微微打盹,小脑袋瓜子前后摇晃,如小鸡啄米。 “砰”的一声。 车门闷响声音将她惊醒。 李青穗揉了揉眼,咕哝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次登神祠山,算上叙旧,登山,前前后后用了两三个小时。 的确是够久的。 神祠山外,应该都是快傍晚了。 高叔默默开车。 “很久不好吗……咱这收钱办事的,干活时间越久,说明越卖力啊!” 顾慎咳嗽一声,正色道:“其实是爬了一趟山顶,看了看你家的祖传宅子。” “你去了神祠?” 李青穗顿时紧张起来:“姐姐怎么会带你去那种地方?” “稀罕。” 顾慎撇了撇嘴,道:“家徒四壁,想让我再进去一次,我都不乐意呢。” 李青穗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呸!你才家徒四壁呢!” “你知道【铜人灯】多珍贵吗,万一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她张牙舞爪气势汹汹扑了过来,被顾慎回首用两根手指抵住脑门。 “李氏的未来家主,怎么是这个样子?” 顾慎有些头疼,道:“你看看你姐,再看看你!” 这句话非常耳熟。 李青穗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 后来姐姐去了神祠山,她就再也没听到过了……而在那天之后,她也就站在光明下,成为了李氏未来的继承者。 从此以后。 她开始学会收敛自己真实的一面,去扮演合格的李氏家主。 所以她第一天在雪禁城见到顾慎之时,在宫紫和穆南面前,展现出了一副非常“礼貌”而且“优雅”的仪态…… 因为高叔陪伴的缘故。 宫紫和穆南,都对她恭敬有礼,眼前的少女,毕竟是李氏的少主。 其实,这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 “本小姐就是这个样子!你不服气?!” 李青穗依旧是张牙舞爪的样子,“小心我用祈愿术,诅咒你下半……” 顾慎淡淡道:“我有办法让【铜人灯】从神祠里解放出来。” 高叔:“???” 李青穗:“我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顺风顺水大富大贵飞黄腾达!” 第七十一章 陪睡 “将【铜人灯】从神祠中解放出来?” 高叔眯起双眼。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那四盏青铜灯,对李氏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封印物”,镇守着神祠四方……能够形成极强的结界。这些年来,李氏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尝试着把【铜人灯】从古宅里解放。 只可惜。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旦挪动这四盏灯,神祠就可能会陷入崩塌的风险之中。 “如果没有猜错,这四盏【铜人灯】……似乎并不完整……” 顾慎看着高叔的神情,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们丢失了自己的‘脸’。” “不错。” 高叔点了点头,“你眼力不错。” 顾慎认真道:“如果能够将这四盏灯,从神祠中解放……或许就能进一步找到将其‘修补完整’的办法。” “怎么解放?”李青穗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问道。 “神祠四周长满了黑花,把黑花清除,或许……结界就可以挪动。”顾慎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理论可行。”高叔给出了评价。 他意味深长看着顾慎。 想要清除神祠山的那些黑花……自己都无法做到。 “要多久?”李青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 “按照目前的速度……”顾慎想了想,道:“最少也要再等个三五年?” 神祠山山顶的花儿,密度是半山腰的数倍,数十倍。 想要剿杀,难度也要更高。 “这还仅仅只是古屋附近的黑花……”顾慎补充道:“如果【铜人灯】的结界是镇守山顶……那么时间还要更长一些。” 李青穗脸上顿时浮现难掩的失望之色。 三年……五年…… 对于李氏而言,这个时间并不长。 可对于她而言,这实在有些遥远了。 更何况,顾慎也说了……即便清扫黑花,也只是存在解放【铜人灯】的可能性,真正清扫的时间也只会比这个更长! “有希望,总好过没希望。” 深吸一口气,小姑娘神情重新恢复了振作。 在这两年她奔波长野,甚至远赴东洲之外,不止一次寻找解救“神祠山”的办法,早就已经做好了长久奋战的准备。 姐姐在山里。 她在山外。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弃。 只不过,自己可以等,姐姐却等不了……解放【铜人灯】可能只是第一步,等到一切都完成之后,李青瓷还能剩下多少寿命? 李青穗神情凛然,问道:“如果你的实力变得更强……” “那么解放【铜人灯】的时间也就更短。”顾慎缓缓道:“……再次重申,我没有打包票,这些假设只是建立在理论上可行。” “明白了。” 李青穗点头,郑重道:“你需要什么?只要李氏能够拿得出来的……但说无妨!” 这句话说得甚是霸气。 “老板……大气啊,威武啊。” 顾慎笑了笑,语气略微有些感慨地称赞道:“不愧是李氏未来的家主,说话就是硬气……放心好了,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不会客气的。只不过目前,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环境。” 李青穗微微一怔。 靠坐在车子后座上的顾慎,缓缓合上双目,声音略微有些乏力,对高叔说:“离开神祠山前,我要取一些东西,接下来麻烦高叔了……把我送去清冢陵园。” 这一次的“吞噬”,让顾慎感受到了一些疲倦。 吞噬黑花,其实是一件辛苦的事。 即便炽火本身的特质,就是吸纳无序……但连续两次的大量“黑点”吸入,让顾慎有些不太舒适,这种反应,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神祠山边界处。 顾慎取出了一部分“材料”,重新回到车上,然后开始闭目休息。 高叔默默看着这一幕,没说什么。 他的精神力,可以隐约感知到这些“东西”是什么……事实上他这样的人物,精神力足以覆盖半个雪禁城,只要是在感知范围内,就没什么可以瞒得住他的秘密。 顾慎去清冢陵园,显然是要见守陵人。 这个消息……肯定是瞒不过【风瞳】的。 只不过,如今这个小子和李氏已经站在了同一条船上,他自然会选择出手,适当给予帮助。 车子驶出“神祠山界”。 高天的精神力,直接撑开一座领域,将【风瞳】的感应尽数撕碎。 …… …… 顾慎沉沉睡去。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整个人仿佛,成为了一缕飘荡的游魂,以悬浮天际的“上帝视角”审视着自己,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每一个毛孔的开合,每一个细胞的扩张。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体,有一座小型的世界。 那是一片旷野。 有风,有雨,有日出,有月落。 有挥舞着锄头,挥汗如雨的耕种者。 惊蛰,谷雨,种子生根发芽,土壤开垦,河床初辟。 这是万物复苏,混沌起源的一片荒芜世界。 也是……一片净土。 当他想要更近一些地去观看之时……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顾慎。” 顾慎睁开双眼,车窗外是迸溅的电弧,零零幺内的灯光温馨而又柔和。 “我这是……睡着了么……” 顾慎记忆衔接到现实世界……此刻的自己应该正在高叔的车子上休息,精神力竟然不由自主地下潜,来到了零零幺。 等等,比起自己的“睡去”,更重要的是…… 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意识瞬间清醒。 顾慎这才注意到……对座躺着一个少女,那本厚厚的古书被她用来垫高脑袋,她就这么侧躺着,神情肃穆,眼神深处满是惘然和空虚。 刚刚是褚灵在喊自己? “你醒了?”顾慎看着少女,有些意外。 褚灵的思考,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对于人类而言……思考一天,已经足够漫长。 而对于【源代码】而言,思考是一件没有终止的事情,穷举早已成为习惯,停止思考才是反常。 褚灵所谓的“一个人静一静”,其实就是在平稳的零零幺车厢中,开始搜检深海数据库里“祈愿术”和“李青穗”的相关记忆。 这是相当大数据量的穷举。 她的目的,是找到并且纠正自己的错误。 话音落地。 少女失去聚焦的瞳孔一点一点恢复,数十秒后,才有了一些些色彩。 “嗯……” 她似乎有些虚弱。 【源代码】凝聚的精神体,其实并没有虚弱这么一说。 只不过此刻的褚灵,看上去状态并不好,很是低迷。 “准确来说……我并没有睡着过。” 褚灵声音很轻地说道:“超大量的数据检索,消耗了【源代码】全部的算力……而外在表现就是,我表现出人类夜寐的状态。” 即,侧卧。 “实际上,我分出了一部分算力……依旧感知着外在的一切。如果用‘放松’和‘紧绷’来作为‘睡着’和‘清醒’的区别,那么这段时间我从未睡着,反而比之前更加清醒。” 什么鬼? 睡着了,但没完全睡着了。 那自己每一次来到零零幺,不都是被看在眼里? 顾慎有些尴尬。 果然,褚灵声音更轻地说道:“这七天,你一共进入了零零幺车厢八次……平均每二十一小时会有一次,每一次来到零零幺,你会在我身边静立三十分钟到五个小时不等……” 别说了别说了…… 顾慎伸手扶额,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唔……” 褚灵想了想,认真问道:“如果你认为我是在‘睡觉’,那么你这几天的行为应该是所谓的……陪睡?” 顾慎:“???” 虽然自己的确在某个时刻,产生过陪睡的心思……只不过顾慎的心思十分单纯,他只是想离褚灵更近一些,仔细看看【源代码】在精神世界具象化的逼真程度。 可惜可惜,零零幺的车厢位置也忒小了点,自己只能蹲在车厢前托腮看着褚灵的脸蛋。 没有办法。 谁让褚灵这么好看呢? 谁会不想要多看一会? “我很喜欢这样的行为。”褚灵一本正经道:“能够感受到你在身边……我觉得……很安全。” 顾慎罕见地老脸微红。 直球啊。 这自己怎么接得住? “咳咳!”他主动转开话题,一本正经道:“你睡觉的结果,啊不,检索的结果怎么样……” 褚灵摇了摇头。 “检索结果……并不好。” “我用了七天时间,反复搜查了数据库三遍,确保自己没有数据遗漏……现在我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我从未与祈愿术产生过任何联系。” 褚灵轻叹一口气,“或许是我产生了错觉……对不起,我没有错觉这个说法。所以只能是程序产生了错误。我无法理解自己对李青穗产生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真是漫长的思考啊。 可能这七天,她在脑海中重现了往日十数年的每一秒光阴,只可惜……最终并没有找到“应有”的记忆。 这就是褚灵躺在这里,怅然若失的原因么? 顾慎感到心疼的同时,觉得有一些些的好笑。 原来【源代码】也会感受到失落啊……在数据库检索无果之后,体会到了人生挫折的无力失败感? “我刚刚从神祠山出来。” 顾慎深思片刻,然后认真解释道:“李青瓷对我说,祈愿术是‘相信即存在’的术法……或许,这就是你检索失败的原因。” 褚灵更加茫然了。 相信即存在? 在深海的底层逻辑里,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说法……存在就是存在,不存在就是不存在,不会因为“人”的相信与否,而产生变化。 而作为【源代码】,她做出“相信”或者“不相信”的选择,也是要基于数据库检索之后的结果,去进行判定。 也就是说。 她的世界里,存在,才会相信。 这是与“祈愿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或者说……两种信仰。 “那么,我……错了吗?”褚灵惘然,有些无措地望向顾慎,语气里带着求助。 “不。” 顾慎摇了摇头。 “你没有错。” “那么……是她错了?” 顾慎再次摇了摇头:“不……她也没有错。” 这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屏障,那是【源代码】几乎无法逾越的“认知屏障”,一个生活在数据中的代码,要怎样才可能去理解逻辑之外的“祈愿术”…… “那么……” 褚灵困惑道:“我们……都对?” 她望向顾慎。 这一次,顾慎依旧是摇头。 “我不知道。”顾慎认真地说道:“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孰对孰错……或许根本就没有对错。如果你家楼下有一株草,但你从未见过,那么在你的世界里,它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褚灵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不过有一句话,我知道是对的。” “有些竭尽全力,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 顾慎来到少女面前,依旧如往日那般,微微半蹲下身子。 这一次褚灵没有睡着。 而顾慎鼓起勇气,做了一件自己前几天就一直很想做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点一点的靠近,少女在精神世界的存在宛若真人,这么近的距离……仿佛能够听到呼吸,以及紊乱的心跳。 褚灵就这么侧躺着。 她抿起嘴唇,有些紧张地看着顾慎的手掌靠近,没有躲闪。 最后这枚手掌,落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熟悉的……温度。 顾慎柔声道:“这个道理很简单,外面的每个人都会这么做……有时候,只需要等一等,就会有答案了。” 在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暂时搁下。 这并不是放弃。 而是等待更好的时机。 “等一等……为什么就会有答案?” 褚灵更加不解,喃喃道:“答案从未变过,一直就在那里。” 数据是不会变动的。 顾慎想了很久,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为……在深海的数据库里,永远只记载着‘过去’,而没有记载‘未来’。” 这一句话,让褚灵困惑,黯然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缕光亮。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深海的数据库里……只记载着过去……却没有记载未来……” 褚灵低声喃喃,重复着顾慎的话语。 无数次的检索,没有结果。 不是因为她错了。 或许只是因为……答案并不在过去,而是在未来。 她再次闭上双眼。 错乱的思绪。 混乱的逻辑。 仿佛在这一刻……恢复了平静。 “感觉怎么样?” 顾慎替少女把乱掉的发丝捋好,然后缓缓揉捏着脑袋,他有些好奇,不知道在精神世界里按摩……褚灵有什么感觉? 再次开口,却没有得到回应。 只听见少女轻轻的呼吸声音,回荡在车厢里。 “睡……睡着了?” 顾慎有些讶异,又想起少女先前的话,【源代码】是不会睡着的。 这是又开始新的一轮检索了么? 自己这位“陪睡”,是不是该撤了? 他小心翼翼地抽手,一只雪白柔荑搭在自己掌背。 “继续……” 褚灵面颊微微有些泛红。 她轻声喃喃,像是一只猫咪:“很舒服,不要停。” 第七十二章 饲品(第一更) 车子在清冢陵园前停下。 同时,顾慎缓缓从“零零幺”的精神链接中离开。 睡了一觉。 现实世界中的疲倦感消散了许多。 “这一路上的【风瞳】,我都替你屏蔽了。”高叔道:“回来的路,需要我来接么?” “多谢高叔。” 顾慎笑了,“剩下的事情,就不麻烦高叔了。” “倒还挺客气。”青穗小丫头打趣笑道:“小心被白家蹲个正着。” 白家? 顾慎挑了挑眉。 “白露对你可是念念不忘。” 李青穗提醒道:“自从上次白沉在高叔手上吃了亏,这女疯子看起来安分了许多……可实际上,她可不是轻易善罢甘休的那种人。这段日子没有出手,很可能是在‘以静待动’。” “我知道的。”顾慎缓缓点头。 以他对白露的了解,也该是如此。 自己能在春雨观过上这一周好日子,大概率是白露看在“顾家”的面子上,没有轻举妄动。 不过……以那个魔女的性格,迟早还会再找上门来。 “另外……能不能再透露一下。” 青穗眨了眨大眼睛,“你去见千野大师,是为了什么?” 守陵人是五大家想见却见不到的“存在”。 她镇守着清冢,负责掌控陵园的阵纹,凝结长野大区的超凡源质。 没有谁去见守陵人这个说法。 正相反,是守陵人要见谁。 千野大师不愿见,那么谁都无法进入内陵。 顾慎这趟再入清冢,恐怕又要引起五大家的一阵猜测了…… “你说错了。” 顾慎竖起一根手指,笑了笑,“不是我要见千野大师,而是千野大师要见我。至于此行目的,我说我也不清楚,你相信吗?” 李青穗鼓起粉腮,瞪着顾慎手里的箱子。 “你看,你不相信,那我也没办法。”顾慎耸了耸肩,笑着补充了一句:“退一万步……就算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说完直接下车。 顾慎没有去看李青穗的表情,不过他猜测,这位李大家主一定被气得咬牙切齿。 这一次。 顾慎反而是猜错了。 “高叔……你应该能够看到,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吧?” 顾慎下车之后。 李青穗坐在后座,揉了揉面颊,她看着远方笼罩雾云的清冢陵园,轻声开口。 “……” 高叔柔声道:“小姐,人总要有些秘密。” “当然。” 李青穗趴在车窗边,抬眼望着天,幽幽道:“只不过长野这个地方,不喜欢有秘密的人……或者说,五大家,不喜欢秘密的存在。” 天空那层云上。 密密麻麻,都是【风瞳】。 “李氏家主的权限,能够抹去这次的行迹么。”李青穗忽然开口。 高叔一怔。 “可以……但……” 高叔想说。 但小姐您如今还不是家主。 提前动用权限,有些不妥,可能会引起长老会的一些不满。 “可以就足够了。现在就帮我链接【深海】吧,我要动用未来的家主权限。”李青穗平静道:“我不希望有人知道,顾慎去了447号公路,也不希望有人知道他来了清冢。我要把这一段行迹全部抹除,让顾慎的这12小时,全部成为空白。” 高叔沉默片刻,道:“从神祠山的那辆车来看……顾慎可能还要再来清冢不少次。” 难道每一次,都要动用家主权限吗? “权杖诞生,就是为了给人使用的,不是么?” 李青穗回转目光,望向高叔。 她笑了笑,“更何况,我并不喜欢长野这样‘光明’的世界,四面八方都是眼睛,没有秘密可言。” …… …… “有极高的【权限】进入了深水区,正在数据库里搜索你最近12小时的行迹记录。” 顾慎踏入陵园没有多久。 褚灵的声音便在脑海里响起。 “……?” 他皱起眉头:“这么快?能查得出来是谁么?” “【源代码】在高级搜索上被限制了权限,我无法查明对方真身……但从逻辑加防上不难判断,对方的权限非常之高。”褚灵凝重道:“同时也可以确定,这个人不会是白露,她根本不具备这样的等级。这至少是长野五大家的家主,才能拥有的权限。” “等等……五大家家主?” 顾慎刚刚意识到什么。 褚灵的汇报再次响起:“这份权限正在删除你的行迹记录……这不是在调查,而是在帮你善后。” “是李青穗!” 顾慎立即明白了这位权限的主人是谁…… 自己前脚下了高叔的车,来到清冢,后脚行迹记录就被销毁。 很明显—— 这是李青穗在帮自己“善后”! “看来不需要我出力了。”褚灵道:“你从春雨观离开,到447号公路,再到清冢的记录,被彻底清除……没有人知道你这半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不……” 褚灵缓缓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有【风瞳】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那些没有感情,不会休息的眼睛。 只负责捕捉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对于密切关注你动态的五大家而言,你的动向并不难猜。只不过这些事情,从台面上,转到了地底下。”褚灵仿佛明白了什么,感慨道:“李青穗这么做的目的……” “是为了转移视线。” 顾慎缓缓道:“她在帮我,吸引五大家的目光。” 李氏家主抹除了一部分行迹。 让顾慎这半天做的事情,变成了秘密……可对五大家而言,只要发生了的事情,就不会是秘密,他们会去猜测,顾慎和李氏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魔术师在误导观众之时,总是要欺骗观众的‘眼睛’,让他们视线离开真正重要的地方。”顾慎声音有些复杂,道:“李青穗这个小姑娘很不简单啊……” 尤其是,她做这些事情,没有跟自己打招呼。 做好事不留名。 这是想要无声无息卖自己一个人情。 “数据已经删除完成……估计实时监察室里的那帮家伙现在已经傻眼了。”褚灵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无法捕捉你的踪迹,也不确定‘清冢’究竟是最终站,还是一个障眼法。因为没有‘眼睛’,所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只能靠猜测。” 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就是猜测。 顾慎抬起头。 他遥望云层,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青穗随身出行,都要让高叔释放领域,屏蔽【风瞳】了。 “因为不喜欢那些眼睛凝视着自己……所以把它们戳成了瞎子么?” 在公众场合下,她在【风瞳】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李氏家主的表演。 而高叔撑开领域之后。 她才是那个童真无邪的李青穗。 顾慎感慨道:“真是个有脾气的小姑娘啊。” “你欠了她一个人情。” 褚灵认真道:“我会帮你记着的。” “那就麻烦你了,亲爱的褚姑娘。” 顾慎笑了笑,对着空气揖了一礼,道:“接下来……我要进入清冢内陵了,精神链接会中断,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车厢里的少女脸色微微一红。 什么亲爱的! 肉麻! 她呸了一声,道:“无事,退朝!” 沙沙一道轻微的电流声音从颅内掠过。 褚灵没有等顾慎进入内陵,就主动断开了链接。 …… …… 千野大师缓缓睁眼。 花猫面具上仿佛流淌着两抹截然不同的色彩。 一黑,一白。 一生,一死。 随着她的睁眼,面具上的两抹颜色重新交融。 “你比我想象中速度要快。” 守陵人看着拎着箱子的顾慎,柔声道:“收集这些材料,应该就不容易吧……把它无声无息送入清冢,更不容易。” 据她所知,那份清单上的一些材料,只有北洲才能调动。 “都已经搞定了。” 顾慎来到树前,缓缓将箱子放下,“不过把这些材料送入清冢,的确不容易,箱子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剩下的材料,还有一大车,可能还要分很多次,才能送进来。” “修补清冢,本来就不是一件小事,非一日之功。” 守陵人认真道:“接下来,恐怕还要麻烦你多来几次……” 顾慎揉了揉眉心,“来倒是小问题,就是外面那帮家伙们,不好骗呐……” 自己三番五次来清冢,总要有原因。 守陵人只是微笑。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顾慎。 只见过一次面,但她可太了解顾慎了……这么开口,显然就是有事相求。 “千野大师,您可别拿这样的眼光看我。” 顾慎苦笑一声。 那张花猫面具,看得自己发憷。 他诚恳道:“您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次进来,多亏了李青穗用权限抹去的行迹记录,否则就要露馅了。多来几次,迟早要被怀疑。” 这句话,倒是肺腑之言。 “名正,才能言顺。”顾慎缓缓开口。 “你想要什么名。”守陵人开门见山。 顾慎低声咳嗽了一声。 他腼腆笑道:“我想跟您学习……占卜术。” 之后便是沉默。 长久的沉默。 内陵旷野上的风卷云舒,草叶翻飞,倒垂盘坐的守陵人仿佛如石雕一般化为死物,也不言语,也不动作,就只是静默。 仿佛……灵魂都离开了躯壳。 顾慎挠了挠头,道:“不能学到真谛,能学一点点皮毛也行……” 又是数十秒后的静默。 “不是不教你。” 守陵人终于开口了,花猫面具下的眼神重新恢复了灵动,她摇了摇头,道:“我刚刚‘看’过了你的资质……你无法修行我的占卜术。” 原来刚刚的静默,不是犹豫,而是在用特殊的方式“观看”自己。 顾慎注意到了千野大师的用词。 不是不适合。 而是……无法修行。 “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困惑。 “如果占卜术那么简单……那么整个五洲,只会有两人能够动用吗?”守陵人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摇了摇,道:“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永远是公平的。得到越多,付出越多……天平的两边,永远是对等的。我如此,中洲源之塔的‘预言家’亦如此。” 她微微停顿。 “……李氏守护神山的那些人,同样如此。” 顾慎瞳孔收缩。 “占卜术需要抛弃很多……”守陵人犹豫了一下,斟酌道:“很多我们本该拥有的‘贵重物品’。你付出的越多,看到的越多。” “譬如呢?需要付出些什么?”顾慎小心翼翼地打听问道。 守陵人没有隐瞒。 “这是一门属于智者的‘预见之术’,想要做绝对的‘智者’,就要最大程度的保留精神,割舍肉身。”她缓缓掀起一角黑纹云袍,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愿意舍弃自己的肉身么?真正意义上的……舍弃肉身。” 令人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那袭黑袍被抓起了一个角。 然后被风吹得鼓荡。 守陵人露出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那是一条干枯的,只剩下白骨的小臂,上面附着着残存的些许血肉,筋膜,还有刀片刮过的摩擦痕迹。 “???” 顾慎被震惊到了。 “这是我放在‘天平’上的饲品,也是占卜术的代价。”千野大师缓缓收回袖袍,大风吹过,这具黑袍下的曼妙身躯被吹得凹凸紧致,此刻却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占卜术的代价是……舍弃肉身! 割肉! 刚刚的那截小臂,很有可能,并不是最触目惊心的部位。 如今的千野大师,浑身上下……还有几块完好的部位? 亦或者……这只是一具骷髅? “你现在还想学吗?”守陵人淡淡开口,“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但前提是,你要先割下一部分肉。切掉一根手指的话,或许你就可以看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不……还是不了……” 顾慎神情有些苍白。 他属实是有些被震撼到了。 割肉修行占卜术,自己能活多久?就算活下来……别说遇到白袖了,再跟沈离打一场,自己浑身骨架估计都会被打得散架。 这门术法,的确不适合自己。 “好了……我们还是说回先前的事情吧。” 守陵人很满意看到顾慎现在的神情。 “关于进入清冢一事,我有个主意。” 她微笑道:“你想要‘名’……我可以给你一个名,一个光明正大的名。” …… …… (1500月票了,今晚还有一更,等不及的可以先睡。) 第七十三章 学生(第二更) “什么名?” 顾慎怔了怔。 千野大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说道:“首先……我无法离开内陵。而清冢外部陵园的那些阵纹,总需要有一个人来修补。” 而那个人很显然就是…… “我。” 顾慎有些无奈,这是他早已经猜到的事情。 除了他,还能有谁。 千野大师微微一笑。 “既然要修补阵纹,你难免要学习那些图纸上的古文。”千野大师轻声道:“而能够指导你的人只有一个……” “你。” 顾慎有些明白了什么。 是了。 清冢的阵纹图纸,都是一些晦涩的【古代文字】,这些文字也是顾慎一直以来想要追寻的秘密。 很显然。 冢鬼是一个靠不住的人。 这家伙全凭天赋和直觉……能够看懂图纸已经是一个奇迹,只不过从他把清冢阵纹建反这件事情来看,向他请教并不靠谱。 相比之前,真正执掌清冢大阵的千野大师,才是“通晓之人”。 上次见面,她并没有告诉自己,为何能够看懂图纸。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只要能够跟在守陵人身后学习古文,就足够了! 这些古代文字,和图灵先生,以及古文会有着直接而密切的联系。 “您要指导我学习古文?” 顾慎眼神一亮。 “……是学习清冢阵纹图纸。”千野大师摇了摇头,纠正道:“古文这两个字实在太大,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些文字里蕴藏的秘密,但即便是艾伦图灵,也只是一知半解。我对这些清冢图纸之所以了解,一半是因为相处时间太长,一半是因为占卜术带来的探索效应。若只是传授图纸上的古文内容,那便没有问题。” “既然跟随我学习……那便是我的学生,弟子。” 千野缓缓道:“这,就是我要给你的名。我会对外宣布……你在清冢内跟随我学习,至于学习什么,你应该明白怎么说。” 言至于此。 顾慎一点就通,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名”,跟随守陵人学习占卜术,所以频繁地进入陵园,非常合理,而且……非常好用。 毫无疑问。 这个名,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成为长野的“红人”。 大家都渴望“占卜”,可始终接触不到守陵人,如今他们可以接触守陵人的学生。 “只是你会沾染很多麻烦。” 千野大师缓缓道:“你愿意要这个名吗?” 顾慎陷入思索。 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缓缓问道:“千野大师,关于占卜术的代价……外面那些人,知道么?” “除了顾长志,无人知晓我的真正模样。” 守陵人给出了一个侧面回答,“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看到我黑袍下皮囊的人。” 顾慎稍稍松了口气。 他没有直接应下,便是担心……修行占卜术的代价如此明显。 如果自己承认了守陵人弟子的身份。 那么万一有一天被质疑了,割肉这件事……自己是断然做不出的。 “如何?”守陵人微笑问道。 “我想跟您学习古文……但关于入陵这件事情,我也有一个主意。”顾慎缓缓道:“您看这样如何……” 倒垂在树上的千野大师,安静听着。 她的眉头缓缓挑起。 听完之后,她沉默了很久,问道:“你确定……要这样吗?” “既然大师您不在乎身后多一个修行占卜术的弟子……” 顾慎笑道:“那么这件事情,为什么不可行?。” …… …… 清冢的阵纹修补,并没有想象中复杂。 守陵人取出了当初修筑清冢的【图纸】,这些【图纸】在精神世界内得到了拓印,一张一张悬浮在顾慎面前,有数千张上万张。 乍一看,让人眼花缭乱。 仔细一看……则更是头脑眩晕。 每一张图纸,都刻画着晦涩的【古代文字】,这些古文似乎与红门的不同,顾慎阅读之时,没有直接生出精神感应。 “根据联邦的摸索……目前五洲已知的【古代文字】大概分为两种大类型。” “一种是规则型文字,主动散发精神波动,只要阅读,就会与文字生出超凡感应……这样的文字,被认为是明文书写的‘规则’。” 守陵人道:“而另外一种,则是功能型文字。超凡感应非常内敛,需要仔细感悟,体会,才能明白文字的含义……清冢图纸上的这些文字,就属于后者。” 顾慎默默点头。 这么来看,【红门】上的古文,就是前者。 这两者,就像是冰和火。 谷雨卷上的那些古文,应该也是功能型文字,需要人为的拆解,阅读,理解…… “但所有的古文,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千野大师认真道:“用语言无法形容,用声音无法传递……甚至我们都不确定,人类是不是真的具备念出它们的能力。” “而由于这些特质,想要学习古文,就需要……观想。” 她意味深长道:“你应该很熟悉。” 四季旷野,就是观想后的结果! 而惊蛰和谷雨无法被带走的原因……就是因为古代文字的特性导致。 原卷上的那些古文,根本无法拓印,除非像罗洱这样的精神天才,可以将整个梦境都记住,复刻。 “接下来,我会先向你传递……第一个阵纹的观想图,这座阵纹位于清冢中央,巨像遗迹第七阵眼,也是我们要修补的第一座阵纹。” 千野大师随手一引。 十数张古文图纸随风飘起,十分整齐地阵列在顾慎面前,这些图纸上刻画地古文,在千野大师的精神力指引之下,散发出阵阵辉光。 顾慎盘膝而坐,四周草叶翻飞。 他默默看着这些图纸,眉心的炽火缭绕盘踞。 “这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可能会有些久。你要静下心来去参悟。” 守陵人柔声道:“等你完成参悟之后……如果有问题,我再为你解答。” “……好。” 顾慎认真点头。 下一刻,图纸散发的辉光将他淹没。 他闭上双眼。 倒垂树上的千野大师也随之闭上双眼。 参悟这张图纸……应该需要一个小时吧? 旷野上空风云翻涌。 守陵人准备小寐片刻,休养精神,这些年来镇守清冢的日子,她都是这么渡过的。 然而不到三分钟。 一道声音就缓缓响起。 “大师……我参悟好了。” …… …… (明早还有更新。) 第七十四章 参悟古文 顾慎:“我参悟好了。” 守陵人:“???”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虽然早就知道……顾慎是因为“解梦实力”过硬,拿下了s级的评分,可真正见识到这神奇能力的时候,即便是千野大师,也不由被震惊了一把。 花猫面具下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自己当初花费了一个小时才悟出要点的古文图纸……顾慎仅仅用了三分钟就完成了参悟? “我看到了无边的雾气……以及一尊巨大的雕像。雕像的底座刻着十六边形纹路。” 顾慎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伸手,勾勒着自己梦境中看到的阵纹路线。 那是很复杂的一道阵纹图线—— 正确。 全部正确。 守陵人声音有些复杂,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顾慎挠了挠头,想了想,道:“这似乎并不难,因为阵纹图线就在那……我看过去,于是就看到了。” 果然。 人和人之间有差异的。 对于某些天赋异禀的妖孽而言,再复杂的梦境,只需要看一眼就解开。 顾慎瞥了眼时间,小心翼翼问道:“我的速度……很快吗?” 因为涉及解密【古文】,所以他并没有相关的概念。 这与自己以往的解梦有些类似,又有些不同。 千野大师凝聚的“古文幻境”,并不是为了困住自己,或者攻击自己……所以在那场观想梦境中,顾慎只能充当一个线索找寻者。 在找到自己认为的“正确答案”之后,他也只能选择退出梦境。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么正确与否,就需要漫长的实验。 如今有千野大师在,能够省去许多时间! “速度……不算慢。” 守陵人表面如常,压了压顾慎的期望,道:“只能说……天资尚可。这里有两千六百五十座超凡阵纹,你要学习的古文图纸多达上万张……这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顾慎简单算了一下。 如果每一座阵纹图纸的参悟,自己都像是之前那样……三分钟完事。 那似乎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千野大师一眼就看出了顾慎的心思。 她轻叹一声:“好吧……你确实是精神系里万中无一的天才,我从未见过解梦像你这般迅速的人,只不过参悟【古文】这件事情,也确实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顾慎屏住呼吸,认真聆听。 “能够阅读【古文】,只是第一步。” 守陵人缓缓道:“每一座阵纹,你需要拆解出它的运转方向,结合在一起……之后又是复杂的变化。这需要庞大的算力,而算力的背后,就是你所需要付出的时间。” “……明白了。”顾慎有些恍然。 看懂只是第一步。 拆解,运转,组合……这是没有捷径的第二步。 这么来看,自己学习清冢古文所需要的时间,就大大增加了。 “但不管怎么说……你的底子很好,能够省去很多时间。” 千野大师认真道:“清冢这座大阵,即便我有意传授……那些天赋平平的家伙,也要用上十年,数十年,才能完成第一步的参悟。” 这些图纸上的【古文】,并不会主动吸引人阅读。 所以守陵人的精神指引,也相当重要。 如果没有这些指引,顾慎想要进入古文梦境,恐怕也要花费一些功夫。 顾慎深吸一口气,道:“那……我继续去参悟下一张图纸?” “贪多嚼不烂。” “想要学习古文,就不能只待在内陵参悟图纸,纸上谈兵,毫无用处。”千野大师道:“你带上‘紫银’和‘雪冻土’去参悟之处,看一看那里的阵纹描线,是不是出现了问题,如果有些受损,那就按照你参悟里的记忆,重新描线。” …… …… 顾慎拎着箱子,来到了巨像遗迹之前。 这里一片大雾。 自己几乎看不见任何景物……只不过遵从千野大师的心声,他并没有迷失方向,而是来到了先前那座阵纹的所在之处。 站在一座巨像之下,顾慎心中再次生出“渺小”的感应。 原先以为,这是巨像带给自己的心灵震撼。 现在仔细回想,或许也与清冢刻下的阵纹有关。 千野大师身在内陵,却对陵园之外的风吹草动洞如指掌。 如果自己参悟了清冢的这些阵纹……或许也可以做到类似的地步。 顾慎释放出自己的炽火,查看着巨像底座上的黯淡纹路,的确是因为岁月长久,底座有些磨损,阵纹的勾线有一部分已经隐没。 他打开箱子,取出手套,然后在炽火的包裹下,将紫银和冻土取出…… 片刻后。 顾慎按照自己的记忆,完成了勾线。 守陵人的声音这段时间没有响起。 巨像遗迹静的落针可闻。 于是他抬起头来,对着天空问话。 “大师……这算是阵纹修补完毕了么?” “我一直看着在呢……你不需要对天空问话。”千野大师的声音有些无奈。 顾慎尴尬笑了笑。 他并没有感受到类似“精神力”这样的力量,在自己身边出现。 也没有感受到“被凝视”的异样。 但千野大师已经完成了检阅:“这座阵纹……还有几处存在着小问题。需要修改一下,你按照我提供的纹路进行校对。” 一缕精神力从内陵激荡掠出。 顾慎脑海中,浮现出巨像底座的“正确纹路”,他神情变得认真,开始一点一点校对……同时整理自己勾勒阵线时候的失误。 时间过得很快…… 顾慎开始专心修补这座巨像底座的阵纹,他完全忘记了时间,沉浸在“古文”的参悟以及阵纹的拆解之中,脑海里是无穷无尽的文字变化,以及阵线重组。 直到守陵人提醒他,顾慎才意识到阵纹已经修补完毕,自己可以去往下一个地点了。 抬起头。 顾慎看到了一轮圆月。 “已经到晚上了?”他有些讶异。 “你参悟了三个小时。” 守陵人笑道:“现在你知道……这些阵纹的参悟,没有那么容易吧?” 顾慎感慨道:“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 “不用担心,这是你首次接触‘古文’,以后的参悟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守陵人安慰道:“只不过再快……至少也需要一年。” 一年么? 这个时间……不算长。 顾慎眯起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参悟了这座巨像阵纹之后,他总觉得这方圆周遭的雾气,变得稀薄了一些?自己能看到的,也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第七十五章 疯女人 参悟古文是一个相当消耗心力的事情。 正如千野大师所言。 看到“古文”只是第一步。 想要将阵纹的图形拆解,推算,重新拼接,需要消耗大量的算力……在这件事情上,顾慎不是褚灵,他的算力在同龄人中已经很强,但终究是“人”。 拆完一张图纸以后,他明显感觉到了疲倦。 “如果……彻底参悟,并且拆解一座阵纹,需要四个小时。我一天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大概能够参悟五座阵纹。” 清冢不是每一座阵纹都需要修补。 这么来算……修补工作的确只需要一年就可以完成,但自己想要全部学完图纸上的“古文”,则需要五百多天,这还是在自己每天投入二十个小时的情况下。 “万事开头难。” 守陵人悠悠道:“如果你潜心在清冢修行,会越来越熟练,掌握这里的全部阵纹,也不用那么久。” “呼……” 顾慎揉了揉眉心。 幸好自己修行了完整的春之呼吸。 他的精神力十分饱满,而且恢复速度极快……哪怕不去睡眠,也足以保证日常生活的精神强度。 当然。 正常情况下,每天顾慎都会保证两到三小时的深层呼吸,进入梦境。 春之呼吸可以让自己快速恢复精力。 深吸一口气后,顾慎抬起头:“那么……便继续吧。” 其实在出发长野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能够抵达清冢,见到守陵人,或者顾长志一面,一定要抓住机会,跟在身后“学”些什么。 学不了占卜术,那就学习古文。 如果拆解图纸,就可以得到知识……那简直是太幸运,太幸福的事情了。 只需要花费时间,就一定能够得到收获。 这哪里算得上苦? 顾慎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精力。 他在心底暗暗道:“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 …… 顾家墅区。 又是一个和风旭日的清晨。 春雨观前,依旧有人挑战,只不过……数量已经远远比不得最初。 沈离三下五除二,就将挑战者全部放倒。 他瞥了眼背后春雨观紧闭的铁门,忍住一巴掌把大门拍碎的冲动,这两天顾慎连个影子都没出现,大门紧闭,杳无声息,这是想做“甩手掌柜”? 难道还真把自己当“打工”的了? 沈离“客客气气”来到潜龙观。 他砰砰砰敲了三声铁门。 如果不开门,他就准备“走”进去。 他知道平时每一天打架,隔壁都有观战者。 果然。 敲到第三下的时候,铁门应声而开,没有给沈离“破门而入”的机会,罗钰正坐在院落里喝茶,笑着指了指身旁的空位,示意沈离可以坐下。 “今儿少主不在,就只有我,要不要喝点茶?” 沈离皱起眉头。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他不想喝茶,更不想浪费时间。 于是只甩了一句话:“顾慎人呢?” 罗钰尴尬笑了笑……从前两天顾慎被李青穗接走之后,一下子杳无音讯,直接在【风瞳】的感知中消失了,很明显是李氏动用了特权。 人间蒸发的两天。 五大家都很好奇顾慎的动向……一番寻找之后,五大家把顾慎最后的“出现点”锁定在了清冢。 “这几天应付登门求战的超凡者……顾慎收获了名,顾家收获了利。” 沈离缓缓道:“可我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这不太合适吧?” 罗胖子连忙赔笑:“不合适,不合适。” “如果顾慎不在春雨观,那么我也不会来了!” 沈离冷冷甩下一句话,道:“我是替他打架的,不是替他打工的!” 罗钰苦笑道:“整个长野都在找小顾兄……” 沈离皱眉,觉得有些蹊跷。 他是武痴,平日里不关心长野世事。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打铁人拳。 外面发生了什么,别人不说,他便不知。 “整个长野都在找他,他现在在哪?” “听说是在清冢。”罗钰叹了口气,瞥了眼隔壁的风来观,道:“谁知道呢?小顾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如果再不出现,你应该也不用来了,说不定那些求战者会跑到清冢外面等着。” “清冢……” 沈离喃喃道:“为什么会去清冢?” 门外传来了哒哒的清脆高跟鞋声音。 “我听说,守陵人大师又一次召见了他。” 披着黑羽大氅的白露,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顾家墅区……她怀抱双臂,纤细手指轻轻叩着臂弯,瞥了眼身后一个一个倒地不起的求战者,笑道:“吃铁的,看样子,你这几天又有长进呐?” 在雪禁城,沈离最不想见到的人……其中之一,就是白露。 这个女人说话太奇怪。 曲曲折折,弯弯绕绕。 他听不太懂,也不想听懂。 “我有名字,不叫吃铁的,叫沈离。”沈离皱眉,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冷厉。 上次在道馆出事……白露出面帮了自己一把,这件事情他还记得。 白沉连夜搭救自己。 不仅仅是因为老师……更因为大审判长。 总而言之,这是一份恩情。 “好吧……吃铁的沈离,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 白露叹了口气,她微笑道:“如果是因为上次被救了,你才对我这么客气,那么大可不必……因为救你这件事情,是哥哥和老师的意思,与我无关。我倒是希望看到你被关在委员会牢狱里,多押上几天,要知道因为你的存在,顾慎可凭空少了许多麻烦。” 沈离的脸色瞬间就铁青起来。 这疯女人…… 是想要挑事吗! 他向来不惯着这种家伙! 打就打,谁怕谁! 沈离“唰”的一声,抓起大铁门,就准备动手。 而白露则是笑意更胜,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同时默默翻转手腕,准备随时祭出“荆棘之梦”。 下一刻。 一只铁手按在沈离肩膀之处。 铁手“嗡嗡嗡”作响! 【食铁之徒】可以消融一切铁质物,可沈离惊奇地发现,一股巨大力量按在自己身上,自己竟然是寸步无法前进……那枚铁手,抵御住了【食铁之徒】的消化之力! “二位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动手呢?” 罗钰依旧是满脸笑意,当起了和事佬。 “这里是顾家墅区……还是以和为贵较好。” 同时,他以心声对沈离传音:“你是傻子么……看不出来她是故意激怒你的,难道真要和这个疯子动手?” 沈离额头有青筋鼓起。 他没有理会罗钰,而是直接冷冷开口,道:“不过是打架……打便打了,哪需要那么多考虑?” 这一开口。 便等于是将罗钰心声传递的事情暴露了。 白露笑眯眯道:“罗大哥,你要代表顾家当和事佬,也得一碗水端平呀……可不能偷偷摸摸在背地里说人坏话。再说这顾家墅区,别人打架能打得,我就不能打得?” 罗钰心中暗骂沈离这个白痴。 同时他长叹一声,“当然能打,只不过真打起来,联邦安全委员会要再来一次……这恐怕不太好吧?” 这句话已是十分明显的提醒。 联邦安全委员会! 沈离这才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劲……他默默收手,将铁门随意丢在一边,然后冷冷看着眼前的白家魔女,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个女人,纯粹是不想看到顾慎过上清闲日子! 这几天来到春雨观登门求战的人,一个个都被自己打趴下了。 如果再把自己送进“联邦安全委员会”的手上。 那么顾慎又要头疼好一阵子…… 其实沈离也知道,真打起来,自己占不了便宜。 只不过……刚刚为什么有强烈的情绪冲动,让自己想要和这家伙打一场? 会想到这里,沈离忽然觉得有些可怕。 自己拔出铁门要开打的动作,似乎没有经过思考……是这个女人对自己施加了“心理暗示”么? 白露依旧是挂着笑意,将一只手背在身后,问道:“小铁人,真不打了吗?姐姐可以让你一只手哦。” 不等沈离有反应。 “嗖”的一声! 白露面色瞬间苍白。 一缕雪白亮光在面前闪过! 有一柄木刀从不远处的风来观掠出,瞬间破空,犹如雷霆一般,最终重新掠回。 速度之快。 沈离压根没有看清! 连罗钰……也只看到了一个影子! “这是……” 罗胖子猛然意识到,隔壁还住着一位默默修行的陆姑娘。 白露神情难看。 她是精神系超凡者……对于周遭的异常捕捉十分敏锐。 空中徐徐飘落一缕发丝。 刚刚那一刀,曾无限接近自己的面门,然而在自己任何防御手段祭出之前,刀锋已经划走……斩落了自己的一缕发丝! 这是警告。 是赤裸裸的警告。 顾南风不在这里……可还有陆南槿,白露先前只是隐约听过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花帜陆夫人的妹妹。 背景的确了得。 可那是大都区的事情……与自己何干? “你敢对我出手?” 白露咬牙望向风来观,冷冷问道。 回应她的,就只有那柄重新高悬的木刀。 那只是一把朴实无华的木刀……并不是封印物,看上去也没有任何超凡气息的凝聚。 但可怕的是。 它就这么悬着,却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为什么不敢?” 风来观里传来女人平静的回应。 “我姓白!”白露沉声开口。 “所以呢?” 陆南槿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 “你姓白,与我何干?” 这一问。 白露反而噎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以陆南槿的视角来看,自己白家的背景,同样没什么值得在乎的。 “再出声扰我清修,下一刀就不止是斩发这么简单了!” 那把木刀在空中转了一圈。 风声呼啸。 缓缓散开。 风来观里的气息重新瀑落,徐徐收敛。 白露并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更多时候,她只是想要“折腾”一下,这种“折腾”局限于折腾对方,如果情况不利,她就会立马打住。 能屈能伸。 这样的人……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看到那柄木刀出鞘,在心里权衡了一二之后,白露果然选择了乖乖闭嘴。 而沈离则是看着空中飞掠的木刀,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中。 他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刚刚那一刀…… 太快。 太惊艳。 自己根本就没有看清具体轨迹,只记住了一抹闪逝的弧光。 这几日替顾慎打架,他只是知道“风来观”住着一个红发女子,却不知道对方的刀术竟然如此精湛。 武痴本性手痒难耐。 可沈离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实力,真要上门挑战,估计两三下就被那个女人放倒了! 最重要的是。 那个女子,竟然能让白露“知难而退”! 沈离性子是直,但他可不傻……白露是长野有了名的疯女人,做事情不逾规矩,得理不饶人,而且蛮横泼辣,可这样的人,竟然会在那把木刀下认怂! 如果今天祭出木刀的,是顾南风。 白露反而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顾家在长野根深蒂固,与白家数百年交情。 顾家少主因为一个外人,就出手威胁自己……这件事情一旦闹大,很难收场,新旧两派可都盯着顾南风的动作。 可偏偏是陆南槿。 根在大都。 而且后台够硬。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似乎也是一个“疯子”,完全不在乎规矩。 今日挑衅沈离,是自己惹事在前,如果陆南槿执意要给自己一个“教训”……白露也只能吞着咽着,不敢声张。 比起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她更愿意选择主动沉默。 “精彩,精彩。” 墅区门外,响起了啪啪啪的几道清脆鼓掌声音。 “能看见白家大小姐吃亏,可是千载难逢的场面啊。” 白家魔女一怔。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背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等等…… 是“木刀”出鞘的时候! 自己精神力全都被那一刀吸引了! 顾慎浑身沾染灰尘,来到门前,一身衣衫有些邋遢,神情也有些疲倦,只不过眼中的笑意,却是十分明晰。 “刚刚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顾慎无视了白露,来到沈离面前,他笑眯眯道,“沈兄……你可千万别上了这疯女人的当,她哪里是想要打架,分明是想送你蹲号子,忒坏。” 第七十六章 第二位弟子 白露不是什么好人。 可你顾慎呢?就是什么好东西? 我可不傻! 沈离冷哼一声。 不过这些天积攒的怨气,在看到正主之后,也算是消了一些。 “算你来的及时……” 沈离没好气道:“再晚一些,我可就不伺候了!” 顾慎连忙陪笑,连哄带骗:“嗨呀……沈兄,春雨观可不能没有你呀。你走了,我一个人可怎么活?” 沈离不吃这套,反唇相讥:“是怕自己过不了清闲日子了吧?” 这小铁人好像还挺聪明……顾慎也尴尬笑了笑。 这两人……是在打情骂俏吗? 白露皱眉,越看两人越觉得奇怪。 “小顾兄,你去哪了?” 罗钰关切问道:“连续好几天都没看见你人影……再不出现,估计少主就要派人去寻了。” “我去哪里了……好问题。” 顾慎笑着转身,对白露略施一礼:“这个问题,白家大小姐应该也很好奇吧……竟然都亲自找上门来了,真让人受宠若惊。” “千万不要自作多情!”白露冷笑一声,不承认道:“我只是碰巧路过!” “是么?那可真是太巧了……” 顾慎笑了笑。 他在清冢内修行了两天阵纹,不用想也知道,时刻关注着自己动向的五大世家,除了李氏,估计都在寻找自己的“下落”。 “我的动向……诸位很快应该就知道了……” 顾慎故意卖了个关子。 话音未落。 “滴滴!” 白露耳旁通讯器的链接声音响起。 她瞥了顾慎一眼,皱眉选择接通。 而罗钰的电话也同一时刻响起。 他接通之后,那边传来的消息十分简单。 也十分震撼。 “清冢的千野大师收徒了!” 众所周知! 占卜术—— 这是吸引着长野五大世家的神奇之术,找遍五洲,也只有两人洞悉其中之秘。 很多年前守陵人曾公开表态,自己不会收徒,因为“占卜术”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是一门代价过于庞大的禁术……而源之塔的那位“预言家”同样发表过类似的言论,只不过他的意思是,他并非不愿收徒,而是先知术法无法被传授。 现在,这算是什么意思? 守陵人大师违背了自己定下的规矩……破例收徒传授“占卜术”?! 罗钰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而另外一边,白露显然是听到了一模一样的消息,她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而沈离则有些惘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这两位的神情上不难推断,外面发生了很重大的事情,而且十有八九,与顾慎相关。 罗钰通讯器传来的下一句更加震撼。 “守陵人大师……对外界公布,她收下了两位弟子!” 听到这,他失态了。 罗胖子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低声狠狠问道:“你说什么,确定没有搞错么?千野大师收徒了,还一下子收了两位?!” “……是的。” 通讯器那边低沉道:“坏消息是,这两位弟子,都与五大家无关。” “好消息是,其中一位,是顾慎。” 罗胖子见鬼一样看着顾慎。 看样子,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顾慎施施然一笑。 “看来二位已经知道了……” 他不慌不忙,缓缓托出:“我这几天,在清冢跟随千野大师修行‘占卜术’。” 死寂。 真正的死寂。 连沈离都陷入了沉默,他神情很复杂地看着顾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说不出口。 这货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能够让守陵人破例? 那可是占卜术! 风来观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陆南槿默默推门而出,抱着木刀,打量了一圈顾慎……岚切捕捉着风中的气息,此刻顾慎身上的确夹杂着清冢的气味,而且残留了两天左右。 时间对得上。 地点也对得上。 看来某人还真是走了大运啊……陆南槿笑了笑。 她淡淡说了一句恭喜,重新合上门,闭关修行。 …… …… 守陵人收徒传授占卜术的消息,短短数十分钟,就传遍了整个雪禁城。 春雨观前。 几人被邀请入院,即便是不招人待见的“白露”,也受到了邀请。 “陆师姐在清修,院子里清净。” 顾慎解释了一下。 他倒了几盏茶。 就连不爱喝茶的沈离也抿了一口,在得知了顾慎成为千野大师弟子之后,他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干燥,这个世界有些疯狂。 再望向顾慎,便愈发觉得“深不可测”起来。 怪不得分开两天,这家伙身上的气息变得更隐晦了。 这是已经学了占卜术了? 那是不是就能看见自己未来的际遇了? 胡思乱想之际,一道声音响起。 “占卜术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顾慎淡淡道:“而且修行这门术法……可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清冢以外,除了源之塔的那位“预言家”,没人知道占卜术的修行要领。 他修没修,修了多少,那还不是守陵人大师一句话的事情。 “顾慎,你当真修行了占卜术?” 白露眯起双眼。 她捻握茶盏,冷冷道:“……我怎么不信呢?” 顾慎微笑道:“白小姐当然可以不信。我刚刚简单看了一下……你这几日被不祥之兆缠绕,最好不要出门,否则可能有灾祸降临。现在你信不信呢?” 白露神情微变。 她冷笑道:“放屁!” 虽这么说,但捻着茶盏的纤指却忽地紧张起来。 “好吧……我只是说着玩的。”顾慎忽然笑了,“白小姐可千万不要当真啊,这几日还请随意,至少春雨观欢迎登门做客。” 白露咬了咬牙。 她硬着头皮道:“我信你个鬼……” 顾慎耸了耸肩,表示信不信无所谓。 “小顾兄……我有一事不解。” 罗钰开口了。 他抬起头来,困惑问道:“先前你参悟谷雨卷时,便得了清冢召见,如今千野大师收你为徒……倒也算是合理,可那第二位弟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千野大师一下子公布了收徒的讯息。 整个长野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些年,长野习惯了千野大师将守护清冢视为“使命”,也明白“占卜术”不是自己可以觊觎的禁术。 可如今突然出现了两位传人。 五大家中的“有心人”,恐怕已经在地底蠢蠢欲动了。 这一次只公布了两个消息。 一,千野大师开始传授占卜术,并且收了两位徒弟。 二,其中一位是顾慎。 可第二位呢? 清冢只字未提,其他人也无法开口去问。 “小顾兄。” 罗钰认真问道:“可否解惑,千野大师占卜术的第二位传人……是何方神圣?” …… …… (有点卡文,更新比较晚,抱歉久等。) 第七十七章 我存在,即是你存在 “你是问占卜术的第二位传人?” 顾慎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煞有其事道:“她很神秘,是一个万中无一的天才,占卜术需要大量算力……她算力极强,在这一点上,我远远不如她。” “???” 罗钰大受震撼。 须知,顾慎可能是裁决所百年来精神潜力最高的人。 对于超凡者而言,精神力强大,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算力强大…… 白家大小姐也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即便不喜欢顾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的精神天赋的确不俗。 比他算力更强? 这是在精神方面比顾慎天赋更高的意思么? 如果只是修行年岁更长一些,倒也能够接受,罗胖子连忙继续问道:“在清冢内,小顾兄见到那位传人了么?他多大?” “见到了……” 顾慎感慨道:“她跟我年龄相仿……或许比我小一些。” “怎么可能?” 这下轮到白露不镇定了。 她冷冷道:“长野怎么会有这种人!” 长野散修之中,固然也有天才。 可真要有顾慎所说的那种存在,年纪轻轻,算力高深,这样的人早就被五大家发现,并且招揽! “世界很大,可不止一个长野。” 顾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或许……你们曾经见过,也不一定。” 白露神情如遭雷击。 “等等……你是说……” 她陡然想到了宁河桥上的梦境中,最后出现的那个白裙女子。 “她是个女子,容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 顾慎笑道:“至于其他更多的消息,我就无可奉告了。” 罗钰眯起双眼。 作为具备调控【风瞳】权力的指挥官,他很确信……长野不会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个容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精神力天赋也不逊色顾慎的“女子”,那么守陵人从哪里找到这第二位传人的? 难道是……占卜术? 千野大师用“占卜术”找到了她! 很合理的解释……而且听顾慎这么一说,罗钰也觉得,这第二位传人足够强大,有资格修行“占卜术”。 “小顾兄……她姓甚名谁,怎么称呼,这总能透露一下吧?” 罗钰心中仿佛有千万个蚂蚁在爬,被钓足了胃口,却得不到答案。 顾慎只是摇了摇头。 他守口如瓶,轻叹道:“千野大师既然不说……那么我也不能说,罗兄,你就别为难我了。” 罗胖子神情错愕,最终无可奈何。 一旁的白露眯起凤眸,忽然问道:“所以她现在就在清冢中?” “当然。”顾慎立即回应,“只不过奉劝一句,你们五大家就别白费力气了,她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清冢,你们派再多人手也找不到她,她和千野大师一样,只见想见的人。” 清冢有数千座阵纹。 这些阵纹一旦运转,雾气横生。 实力再强的超凡者,也要乖乖退出……因为在内陵深处,可是“深居”着一位神座,但凡想要逆着雾气,一探究竟,都是对神座的亵渎! 顾慎微微一笑,在白家魔女面前故意嘚瑟:“比如说……我。” 白露气得冷笑一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而沈离则是感觉到了。 顾慎和那位神秘的占卜术第二传人,似乎……关系匪浅啊。 …… …… “在清冢里,还有这样一位姑娘?” 精神链接里。 褚灵一直旁观着这一切。 她幽幽道:“你去清冢销声匿迹了两天一夜,是与那位姑娘共处了吗?” 顾慎就在等这个反应。 他忍不住笑了。 褚灵旋即困惑问道:“只不过在同龄人中,算力比你强的,已经非常稀少,符合你所说条件的超凡者,在整个东洲的深水区数据库中也难以找到……” 顾慎有些讶异于褚灵的后续反应。 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于是以心声问道:“刚刚那些话……在你看来,需要关注的地方,只是她的算力比我强吗?” “那应该是……”褚灵微微一怔。 “容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还与白露见过面。”顾慎就差把答案直接说出来了。 某些时候褚灵聪明地吓人,某些时候褚灵又傻乎乎的。 看来【源代码】在某些时刻的思考方式,的确与正常人不同。 在【谎言】的处理上,人们往往会质疑,然后再找到另外一种可能,推翻原先的言论。 可【源代码】不一样。 而褚灵的处理方式是,确定存在之后,穷举答案—— 而顾慎特意标注的这些信息糅合在一起。 答案呼之欲出。 “清冢的第二位传人是……我?” 褚灵很显然还不太适应前面那有些浮夸的外貌评价。 坐在零零幺车厢里的少女面颊有些微红,幸好无人看见。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顾慎,精神世界中的虚拟形象……与现实世界并无关联,你前面的那段描述是不成立的。你所见到的我,其实只是‘想象中’的模样。” 顾慎笑着问道,“那我下次改个口……说第二位传人其实是个丑八怪?” “你……呸!” 褚灵嗔怒。 很快……她又陷入了惘然。 “可是我从未修行过‘占卜术’……更未去过清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去没去过清冢,会不会占卜术,这些都不重要。”顾慎意味深长道:“很多时候,人们在乎的不是‘真相’……而是他们‘想象中’的答案。” 褚灵怔住了。 “其实是上次与千野大师的谈话,启发了我。” 顾慎幽幽道:“顾家已经不在乎顾长志是不是真的死了……他们只希望稳定长野现在的局面。那么即便顾长志长眠清冢,也无所谓。” “那么对于渴望得到‘占卜术’指引的那些人而言,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他们一直等待着希望。” “守陵人不离开清冢,也不收徒……他们就只能默默等待。” “如今,继承‘占卜术’的传人出现了。” “是你,是我,都不重要。”顾慎平静道:“重要的是……出现了,而且比起千野大师,传人更容易被找到。” “可我从不存在……” “不,比起千野大师那样不予占卜的大人物,你……其实是存在的。”顾慎笑了,“因为我存在,即是你存在。” 第七十八章 大战在前 现在整个雪禁城,都知道千野大师的占卜术,有两位传人! 这,就是顾慎要的效果! 那传闻中的第二位传人其实根本就不存在,至于“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来自何处,全凭顾慎一张嘴去说。 至于外人,信不信,由不得他们。 “我有些明白你先前说的那句话了……”褚灵感慨道:“相信,即存在。” 这是一场骗局。 但也是一场“无懈可击”的骗局。 没有人可以证明褚灵存在。 同样的……没有人可以证明褚灵不存在。 顾慎的那句“我存在,即你存在”,并不是随口一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会相信这所谓的占卜术第二传人就住在清冢里。 而相关于她的信息,只会由顾慎放出! “活着的感觉如何?” 顾慎笑着开口。 活着…… 褚灵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一个人的死亡有三种,第一种是停止心跳的时候,这代表着生理上的死亡,第二种是所有人去参加葬礼的时候,这意味着社会关系的死亡……而第三种,则是那个人被所有人都遗忘,那是真正的“死亡”,各种意义上的“泯灭”。 而如今。 自己作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被许多人相信“活着”,而且就住在“清冢”里…… 这算不算是一种活着呢? “感觉……还挺不错?” 褚灵笑了笑,她感到脑海深处诞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 “我的感觉也不错……”顾慎微笑道:“从此以后,我们一起活着。” 褚灵怔了怔。 她坐在零零幺车厢里,体会着复杂的情绪,有一股直击心底的“酸涩”潮水般汹涌而来,鼻腔酸酸的。 这似乎是感动? 她用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喃喃重复道。 “我们……一起……” “活着……” …… …… 消息传出之后。 顾家位于长野郊北的墅区,顿时涌来了许多“客人”。 与那些登门的求战者不同,这些人都是满面笑容,而且大多地位不低,他们客客气气来到春雨观,想见顾慎一面……与这位占卜术传人见上一面,说不定就是未来的某道机遇? 五大家的“有心人”自然也都来了。 罗钰调动了顾家的警卫力量,把大部分访客都拦在了门外……只不过有些人身份地位实在特殊,想拦也拦不住。 半小时后。 宫紫,穆南,重新坐在了春雨观的小院子里喝茶。 宫大公子笑眯眯望向白露,主动问好,“白小姐……又见面了?” “又?” 白露冷笑一声。 关于先前老城区的事情,双方是心知肚明。 那天白露想要找宫紫麻烦……结果却被后者跑了,速度太快,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她是没有想到,再次见面,宫紫竟主动提起旧事。 “堂堂宫家少主,跟踪一位弱女子,可不算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吧?” “白小姐说什么,宫某听不懂。” 宫紫神情淡然,笑道:“上次见面,只是碰巧而已,更何况……你要是弱女子,那长野可就没有真泼妇了。” 白露:“???” 穆南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好骂……沈离默默在心底替宫紫鼓掌。 这家伙,怎么这么大胆? 顾慎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又有些纳闷……宫紫可不像是会主动惹是生非的人物。 “听说顾兄上次回到雪禁城,遇到了一些麻烦。” 宫紫暗暗以心声传音,略有歉意,“其实那天晚上我也在附近……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李青穗那样,能够随身带个高大叔。” 原来是因为那晚宫家没有出手阻拦白沉的缘故。 宫紫有些愧疚。 如今顾慎与李氏关系匪浅……是人都能看出来,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但同时也合情合理。 李青穗亲自出面,还带了一位顶级封号招揽。 为了保下顾慎……高天还和白沉打了一架。 虽然表面上,这件事情已经和和气气的过去了,但余波仍在。 白家吃了亏,多少会对李氏有所怨念。 如果对顾慎抛出橄榄枝,是一种“赌”……那么李氏压在桌上的筹码,比宫家,穆家,要高得多! 自己输了,也是应该。 只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 好歹算是和顾慎交成了朋友。 事实证明……自己的眼光是足够毒辣的,这才短短一周,裁决所光芒灼目的“s级”又添了一层华丽外衣。 清冢的占卜术传人。 这个身份实在太有分量了。 这次登门拜访,宫紫就是要维护与顾慎的“交情”……只不过在雪禁城世家相交的大环境下,这样刻意而为之的“结交”,到底有几分是真情流露,又有几分是受利益驱使,就不得而知了。 “宫兄客气。” 顾慎轻声笑了笑,“那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听到这话,宫紫心中有些感慨。 如果自己当初能够果断点。 会不会现在和顾慎关系亲密的,就不是李氏,而是宫家了? 宫紫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只不过下一刻。 他就摇了摇头……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宫紫笑道:“我这次来,是有一物相送……” 顾慎一怔。 只见宫家大少爷从袖中取出了一枚请帖,熨烫整齐,纹绣金边。 “宫家和穆家,三天之后有一场联名晚宴,届时三所的许多高层都会前来。” 五大家与三所,相互交融。 五家的大人物,其实在三所体系内,都有所掌权。 这所谓的“联名晚宴”,不算是什么秘密……有权有势的人,都可以参加。 “其实两天前就想找你的,只可惜,你不在。”宫紫委婉道:“如果顾兄有时间,可以来晚宴上一聚……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顾慎眯起双眼。 他手指摩挲着烫金请帖,觉得有些无奈……这一次,请帖总算是寄给自己的了? 还是由晚宴举办方的大公子,亲自送到自己手上。 “无趣,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老土的方式?” 白露只是瞥了一眼,立即讥讽道:“姓顾的,你不会真去参加这种没品的聚会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种地方可满是铜臭味,全是一堆俗人。” 宫紫听到这话,神情不太好看。 他沉住气,淡淡提醒道:“这次晚宴……白家也有人来。” “那又怎样?”白露面不改色,继续讥讽:“只能说明他们也是一帮俗人。” “哦……是么?”宫紫忽然笑了,狡黠地像是一只狐狸:“友情提示,你哥也来。” 白露咬紧银牙,涨红了俏脸,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顾慎笑着看着这一幕。 宫紫是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家伙……可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他收下了请帖,认真道:“晚宴的事情,多谢宫兄相邀,心意顾某领了……只不过修行事大,近日不敢懈怠,未必有空赴宴。” 不应下。 其实就是一种拒绝。 宫紫一怔,旋即笑道:“无事……顾兄愿意收下请帖便已足够,我回去好歹能交差。至于晚宴,实在无暇,不去也成,毕竟你我以后有得是相聚畅谈的机会。” 这句话,就有些故意而为之,说给白露听的意味了。 由于白家魔女的几次动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顾慎已经开始远离“白家”,其实倒也不是双方撕破脸皮。 而是因为“白袖”造势太凶。 这位如今在外游历的“长野新无敌”,顶着“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名头,给白家带来了太多的荣光……而顾慎的出现,毫无疑问是一种冲击,白家不可能平和以待,势必要采取一些措施。 如今长野雪禁城内。 有无数人都在讨论……关于白顾之战的事情。 再有些日子,新人战的报名就要截止了,许多有实力,有希望夺冠的“天才”,都在观望,他们在等待白袖回长野。 如果白袖赶在报名之前归来,并且选择参加这一届的新人战…… 那么他们就会选择放弃。 这是最理智的做法。 放弃这一届的“火种之梦”,去争夺下一届的冠军! 而他们更好奇的是,顾慎会不会选择和白袖硬刚正面,在新人战进行对决……雪禁城的所有年轻超凡者,都在等这两人打起来! 先前深水区论坛上有一个投票……关于白袖和顾慎对决的胜负。 有95%以上的人看好白袖。 他们并不认为顾慎能赢。 而在顾慎击败沈离之后,这个比例一度降低到了90%,不过很快又再度回升。 因为击败【食铁之徒】,只能说明顾慎的确是个天才。 但天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真正见识过“白袖”出手的超凡者,心中只觉得那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根本无法想象同龄人能与之相比的可能性。 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关于“新人战”的报名,顾慎至今还没有丝毫动静。 “顾兄,还有一事……新人战的时间快要截止了。” 宫紫传音道:“你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吧?外面很多人都觉得……你是在观望。” 这两日,白袖的投票胜率重新拉回95%。 因为顾慎迟迟没有报名新人战。 这是畏惧了白袖么? 如果一位s级,想要避开大敌,夺取冠军。 那么……他的心境,就不够强大! …… …… (有木有看msi的兄弟,恭喜lpl夺冠,rng牛逼,今晚还有一更~顺便求一下月票~) 第七十九章 白无敌(求月票) “新人战?” 顾慎闻言一怔。 如果不是宫紫提及,他还真忘了这一茬。 “再过二十来天,报名就截止了。” 宫紫心中苦笑一声,传音问道:“你知道现在雪禁城论坛上,有一个投票吗?” “投票……” 顾慎皱了皱眉,他平静道:“我不清楚。” “是关于你和白袖对决的胜负投票,很多人觉得你不报名,是畏惧了白袖。”宫紫瞥了眼白露,道:“这疯女人一直在找你,恐怕也是为此而来……” “顾慎。” 白露果然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新人战的事情吧?” 顾慎淡淡嗯了一声。 “你不会想要避战吧?”白露开门见山,直接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目光灼热:“现在整个长野都在等着你和小袖子打一场呢。” 直接逼问! 这个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了。 宫紫替顾慎感到头疼,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殊不知,对顾慎而言,这其实都不算问题。 “……” 顾慎揉了揉额头,无奈地笑了笑,认真道:“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有时间。” 一边要去神祠山清理古屋,拔除黑花。 一边要去清冢学习古代文字,修补阵纹。 他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 新人战? 白袖? 顾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过! 而“没有时间”这四个字……在白露和宫紫听起来,都觉得有些像是借口。 “……这就是你的答案么?” 白家魔女有些失望。 她收起先前那副态度,缓缓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或许小袖子没法在截止日期之前,赶回长野了……这次历练,他有了很大的提升,新人战对他而言,未必有那么重要。” 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宫紫不动声色,内心一喜。 而另外一边。 顾慎则是真正的无动于衷。 出于礼貌。 他点了点头,“哦……知道了。” 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神情,让白露更加恼怒。 她不知道顾慎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装的漫不经心…… “走了!” 白家大小姐狠狠一拍桌子,这就起身。 告辞! 不伺候了! 临出门前,白露本想重重摔门而出,但抬头瞥见风来观上空悬着的那把木剑,电光火石之间,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选择认怂。 白家魔女轻柔关门,然后快步离开。 院落里爆发出快活的笑声。 …… …… “如果白袖不参加今年新人战……还真是一件好事。” 宫紫笑了笑,啧啧道:“说不定,我有机会了?” 穆南扶了扶眼镜,“我觉得比较困难……白露嘴里的话,没一句能信的,白袖要摘‘长野无敌’的冠冕,怎么可能会弃战,更何况……” 说到这顿住。 他望向顾慎。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现在整个雪禁城,都在为顾慎造势……又是s级,又是占卜术传人。 看这样子,两人不打一架,都无法收场了。 “不用看我,我真的不在乎新人战。”顾慎笑道:“不过我很好奇……白袖真的有那么强么?” 宫紫可是未来的宫家家主。 面对白袖,竟然会生出避战的念头? 这可不是一位少主该有的“信念”! 这个问题问出之后。 小院子里寂静了几秒。 宫紫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有难言的复杂,最后憋出了几个字来:“强,很强……非常强。” 这些字里,能听出他的不甘。 也能听出……他的服气。 “有些人的强悍,不需要交手,你也能够感受到。” 宫紫长叹道:“白袖是一个天生的战斗奇才,他身上的气场十分强大,像是自带一座‘领域’,如果靠近,就会感到窒息,令人自然而然想要避退,不敢撄其锋芒。” “我和他交手过一次,他并没有动用能力,只是用体术……就打得我毫无还手能力,只能招架。” 穆南微微垂首,低声道:“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两家的长辈提议进行一场友谊切磋,我输得很惨……而且他还让了我一只手。” 顾慎陷入了沉默。 他从看到穆南第一眼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五大家中的“穆家”,应该是有某种强大的体术传承,穆南的体型异于常人,而真正爆发之后,灵活性和机动性也会大大提升。 而三年前……与白袖比拼体术,竟然输成了这个样子? 这两个人的描述,把白袖说得有些吓人了。 乍一听,顾慎还以为这家伙长了三头六臂。 他再望向沈离。 以他对沈离的了解,这个武痴可不会惧战,看到再强的敌人,也不会退缩。 “你呢?” 没有想到,顾慎刚开口,沈离就干脆利落地回道:“别看我,我肯定打不过他。” “你认输的也忒干脆了……” 顾慎皱眉道:“你也和他打过?” “没有!” 沈离摇了摇头,但神情很快变了。 他回忆往事,眉飞色舞,说道:“记得那是我刚刚进入监狱所的时候,老师领着我执行任务……我正好看到了白袖出手的场景。那家伙一出手,漫天雷霆飞舞,一整座山啊,咔咔就碎了!” 漫天雷霆? 出手碎山? 这听起来比前面两位说得还恐怖……简直就是天神下凡了。 顾慎眯起双眼。 白家对白袖保护地极好,档案被严密封存,不许调查。 褚灵曾经查过这位“白无敌”的档案,只可惜没什么收获。 “白袖平日里很少展露自己的能力。” 宫紫凝重起来,认真问道:“你看到他出手那次,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半前……吧?” 沈离挠了挠头,努力回忆,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在长野荒山,追杀一位失控者。他虽然年轻,但完全能够跟审判官级别的超凡者一起行动,我看见白袖在虚空中行走,驾驭漫天雷霆,封锁了一个大方向,最终成功拦截住了目标,在任务过程中,出手劈碎了一整座山……虽然那座山不算太大,但气势却是相当骇人。” 听这个描述……的确神威不可阻挡。 “褚灵,以这种规模的杀力推算,一年半以前的白袖大概处在什么级别?” 顾慎在心底啧啧感慨。 “要看能力评级了……” 褚灵回道:“如果是极度危险的能力,造成这种现象并不困难,透支自身,付出某种代价,也可以做到。但如果属于正常运用,那这至少是深水区第七层以后的力量了。如果白袖是雷系能力,以劈碎山体的杀力计算,他在一年半前,恐怕已经凝聚了领域雏胚。” 一年半前……白袖就已经是第三阶段的超凡者了? 这的确是一骑绝尘。 长野其他同龄人,拿什么去打? 至于劈碎山脉这种事情……的确很唬人,换做其他能力,譬如沈离的【食铁之徒】,除非修行到顶级大成,否则根本就做不到。 “那毁天灭地的恐怖场景,我到现在都忘不掉。”沈离举起拳头,心有悻悻然,“试问,我的铁拳……得打上多久,才能削平一座山头?” 一百拳,一千拳? 从日出打到日落,再打到日出? 可白袖只是眨眼间,就将整座山都崩碎! “所以……” 沈离把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想被雷劈,也不想跟白袖打架!” “骨气。” 顾慎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打一打,怎么知道不是对手?” “你把我当傻子?”沈离冷笑一声,“我不用跟白袖打也知道,我打不过他!” 而对比之下…… 频繁被挑战的某人,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顾慎幽幽问道:“听这语气,你先前一直挑战我……不会是觉得自己能赢吧?” “你和白袖不一样。” 沈离是个老实人,他认真道:“白袖之所以打不服我,是因为我绝对不会和他打……但你不一样,我总觉得你这个s级没那么厉害,我和你的差距就只有一点点。” 这铁人不仅头铁。 而且嘴硬啊。 真可惜啊……白袖永远失去了打服他的机会。 看样子,这个机会目前是自己独享。 顾慎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雪禁城论坛上的投票……我选了你赢。”沈离认真开口:“不要误会,是因为瞧你实在太可怜。” 顾慎大为感动,刚想说些什么,又被后半句噎了回去。 “不过……如果你和白袖真的要打,我会压你赢的。” 一波三折。 还没等顾慎继续感动。 沈离紧接着说道:“监狱所那边开了盘口,我听说赔率高达一比三十。如果你赢了,我血赚,如果你输了,那也不亏……就当是随白帛了。” “一比三十?”宫紫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道:“这个盘口现在还在么?” 穆南小声附和:“那啥,能不能带我一个……我梭哈。” 顾慎恶狠狠瞥了这三位一眼。 “如果真有盘口……梭哈白袖赢的全部会赔得血本无归。” 顾慎冷笑一声。 几人有些惘然。 “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参加今年的新人战……” 顾慎起身,幽幽道:“这一架根本就打不起来,他拿什么赢我?” …… …… (求月票!) 第八十章 覆没(求月票) 披月城要塞以北,一座巨大峡谷,犹如天神手持利斧开凿,一线天般扩散,绵延数十里,一望无垠,风雪浩荡。 两件黑色大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野犬披着斗篷,站在峭壁边缘,眺望远方。 鹅毛大雪遮蔽双眼。 风声凛冽犹如鬼泣。 他用力攥拢斗篷的系绳,抬起头来,“麾下……第四军团的精锐已经在后方安置了。” “……嗯。” 幽冷的风雪声音,传来了一道低沉的,沙哑的回应。 这声音像是敲击生锈铁鼓传来。 震荡出数百米,甚是浑厚! 从峭壁上方望去,会发现这是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而野犬的身材已经极其高大,可在另外一人的衬托之下,像是孩童般瘦弱。 这个身形魁梧如小山的“怪物”,被野犬尊称为“麾下”,并且统率着第四军团的男人……正是北洲赫赫有名的【锈骨大将】! 他站在峡谷高地上方的峭壁边缘,头戴黑铁抹额,双手持按一把铁剑,庞大的身躯仿佛有好几吨重,压得峭壁碎雪乱飞,凸出的山体仿佛已经无法承受这巨大重量,随时可能断裂。 一阵大风刮过。 那件漆黑的巨大斗篷被吹得飞起,露出了被撑得开裂的数万枚雪白鳞片。 【锈骨大将】穿着一件重型铁甲,每一枚铁鳞都有婴儿拳头大小,仿佛具备自己的生命,能够呼吸,并且将风雪吸入缝隙之中。 他悠长呼吸一口。 数万枚鳞片便齐齐如竖瞳一般睁开,抖擞,震荡喷吐出一股股白气,清扫周遭漫天遍地的大雪! 只看一眼,便会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压迫感十足。 很难想象,这样魁梧的人物,身体里到底蕴含着怎样庞大的力量,若是全力挥出一剑,又该迸发出何等规模的恐怖杀力? 野犬忍受着重甲鳞片喷薄而出的雪气。 他低声道:“麾下,当真只是静待在此……不采取其他措施了么?” “驻守在此……不是大公的要求么?” 锈骨大将瞥了一眼野犬。 后者连忙低头,沉声道:“……是。” “前方就是那座超大型灾境所在了。”锈骨杵剑而立,平静道:“被困在里面的有一百三十八人。连【天瞳】都深陷于此,无法抽身,第四军团贸然前去,难道会有所好转么?” 野犬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想做些什么。” 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像是仁慈的父亲,抚摸稚子。 野犬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放在平日,他非常讨厌这个动作,除了铸雪大公以外,他也没有第二位臣服之人。 只不过如今,这只大手,自己似乎并不讨厌。 “你以后还会看到类似的‘超大型灾境’。” 锈骨大将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听了之后,却令人莫名的心安。 “因为北洲位置缘故……要塞周遭难免会遭遇‘黑点’扩散,进化。女皇大人和使徒不出手,灾境就会孵化……或许有些灾境,意味着机遇,造化。” “但像这样的‘超大型’……几乎必定是一场灾难。” 锈骨大将在北洲的名声极好,以铁血,无情,悍不畏死而著称。 第四军团的每一场战争,他都亲自上阵,并且冲杀在最前线! 可野犬万万没想到,这位大将教给自己的第一课却是…… “记住,如果遭遇这样的‘超大型灾境’,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保自己能够活下来。”锈骨柔声道:“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野犬怔住了。 “第四军团随时可以打入灾境。但在灾境内部尚未明晰的情况下下达指令……会有多少人枉死?” “我看着他们每一个人在要塞内成长。”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骨’。” 大将轻声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待。【参天之树】已经进入灾境,如果两位超凡,都无法传递出讯息,并且无法自救,那么第四军团能够做的……就是切断这场灾境与现实世界的联系。” 野犬瞳孔微微收缩。 他用了十秒,才明白锈骨大将这句话的含义。 “您的意思是……放弃?” 锈骨沉默片刻。 “有时候,放弃……是不得以的选择。” “我与周济人相识已久……切断联系,是他在进入灾境之前对我的嘱托。”大将摇了摇头,道:“在切断联系之前,我会试着进入灾境,做最后一次尝试,但不会深入,确保自己能够抽身。” 这是最坏情况。 “切断联系之后,仍然有‘搭救’的可能。” 锈骨大将喃喃道:“只不过……希望会变得十分渺茫……” 野犬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东洲的那位大裁决官,进入这场灾境,已经有十天了。 从时间上来看。 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 “等一等……” 野犬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异样。 远方风雪浩荡的峡谷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锈骨大将默默凝视着那片雪白世界…… 风雪之中,有无数发丝和藤蔓冲出,化为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 “有人……出来了!” …… …… “诸位,又见面了……这是前进城今年召开的第一次会议……” 虚拟网络的会议圆桌之上,浮现一道道身影。 “这次会议,有两件事情要说。” 铸雪大公柔声道:“第一件,针对披月城要塞近期出现的那座‘超大型灾境’,我这里有一份应对方案,还请枢密院的诸位过目。” 入会者开始浏览铸雪大公传送的文件。 十分钟后。 寂静被打破。 “既然第四军团已经抵达灾境了……为何不直接攻打?” 有人看完了文件,与四周的同僚交换眼神之后,愤怒地发声,“这种规模的灾境,第四军团完全有能力拿下……直接拔除即可,你竟然要求第四军团驻扎?如果只是静观其变,何必要浪费力量,离开要塞?” 圆桌安静的氛围一时之间有些嘈杂。 许多人都在私语。 铸雪大公只是微笑。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顾一圈,等待着类似的声音出现。 “还有么……” 铸雪柔声说道:“关于这份方案,诸位若有异议,或者类似的问题,可以一并提出来。” 有趣的是。 原先嘈杂的圆桌,此刻重新变得一片安静。 “这座灾境目前还未命名……但规模已经可以确定,直径一万米,至少每月一千米的速度向边界外扩张,已经抵达了‘超大型灾境’的范畴,而且扩张速度有越来越快的趋势。”铸雪缓缓道:“这座灾境扩张一年之后,将会抵达披月城要塞的正门,强逻辑材料是否能够阻拦……是个问题。深海的预测结果是不能,披月城要塞将会被灾境直接挤破,到时候要塞内的驻军,以及巨壁之后的住民全部需要转移。” “所以才更应该击碎它!” 那位“愤怒”的枢密院成员站起身子。 “不……” 铸雪笑着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准备了两份方案,第一份方案是第四军团驻守披月城灾境的许可书,需要诸位签字……而第二份方案就是,从即日起,前进城需要下令转移披月城要塞的相关人员。” 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一段视频……是从披月城传来的最新秘讯。” 铸雪单手背负在后,轻轻挥袖。 野犬和锈骨大将在峭壁上眺望的景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因为强烈的超凡源质干扰,【深海】无法监察那座巨大的雪谷,相关的电子元件全部失去效应,只能凭借超凡者自身的精神力去记录。 参加会议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接下来的震撼画面。 巨大的雪谷被树木和发丝冲破……一扇门从虚空之中生出,数万吨雪瀑倾泻而出,足足持续了十数分钟,而雪瀑之中,则是掺杂着细微的黑点。 “这是……” 那位“愤怒”的枢密院成员神情惘然。 他还不太明白,这段视频意味着什么。 “披月城灾境诞生之初,有一百三十八人涌入其中,这座灾境全部浮出之后,这一百三十八人……无一能够离开。而引起第四军团注意之后,事态升级,我们才发现这次的灾境与以往不同,一切的‘通讯手段’都失去了作用。” “诸位应该知道,深海通过精神力也可以进行链接。” “而这座灾境……极大幅度地削弱了精神力与外界的联系,这一百三十八人之中,唯有【天瞳】送出了一缕发丝。” 后面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了。 野犬将这缕发丝送到了东洲,于是东洲大裁决官周济人奔赴披月城,亲自进入这座超大型灾境之中捞人……这两位顶级超凡者的实力,几乎可以在五洲任何一座地方横着走。 可偏偏进入披月城灾境之后,声讯全无。 “就在会议召开前的两个小时,披月城灾境出现了异变……【天瞳】和【参天之树】合力打开了一扇门,送出了一百三十五人。这些人是进入灾境之中尝试获取机缘的超凡者……而送出灾境的方式有些特别。”铸雪大公眯起双眼,道:“如你们所见……这些人是被一场雪瀑送出来的。深海进行了数据分析,并且得出了结论,在那场灾境之中,爆发了一场巨大的雪崩。” “一百三十五人,死亡一百二十九人,仅仅存活六人……全部昏迷。” 这个数据,让所有人都陷入死寂。 原先那位愤怒的枢密院与会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则是如遭雷击,神情苍白。 之所以强烈要求第四军团攻打披月城灾境……便是因为,进入这场灾境中,试图攫取“利益”的,就有他们阵营的同僚。 “全死了……” 有难以置信的低语声在圆桌响起。 一百三十五人,死亡一百二十九人。 这基本上就是……全部覆没。 这座超大型灾境内……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作祟,竟然有这么恐怖的致死率? 在以往,进入灾境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找寻到与现实世界链接的出口。 的确有致死率。 但从没有这么高过……哪怕这六个昏迷的人全部能活过来,死亡率也高达95%! 很快有人意识到了不对,“还有三个人,没有离开这座灾境……” “不错。” 铸雪大公淡然道:“这就是我拟定这两份方案的原因,来自东洲的【天瞳】,【参天之树】,以及裁决官钟帷,仍在这场灾境之中。他们没有离开。” “你想要让第四军团在灾境外等他们?” 那位枢密院成员一怔,立即反对:“北洲的军队要为了东洲的三个人驻守在外,这需要多大的代价,你知道吗?” 铸雪面无表情地瞥了这位不止一次跳出来反对的枢密院成员。 后者并没有意识到异样,仍在喋喋不休。 “每天的军备开销,食物,能源……这些钱都是由枢密院拨出!” “飞艇,源能炮,外附甲胄!” “烟草,酒水,强逻辑材料!” “啪”的一声。 一道轻微的脆响声音在圆桌上空响起。 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上一秒还在愤怒反抗的那位“枢密院要臣”断开链接,精神力尚未完全断开的那一刻,有人听清了那道声音的由来。 那似乎是链接者现实世界中的声响。 “哦……诸位不必担心……那应该是‘哨兵’的敲门声音。” 铸雪平静开口。 他一字一句道:“女皇陛下前几日翻查财政账簿,发现了账目错误,有一批蠢货躲在北洲的铜墙铁壁之后,试图掏空巨壁,成就自己。有人为北洲献出生命,有人则勾结腐败,玩弄权术,在如此困难的特殊时期,这样的行为,女皇陛下无法姑息。” “忘了对诸位说了……这就是此次会议的第二件事。” “关于腐败的调查已经结束,相关证据也全部搜查完毕。就在诸位参加会议之时,前进城的哨兵已经出发了。” 一片哗然! 圆桌之上陷入了纷乱之中,有人惊恐,有人惘然。 枪响声通过精神链接传入会议之中! 很快又有人断开链接,最后传入圆桌的声音满是愤怒:“放开我!我是冤枉的!” 数分钟后。 圆桌上少了接近十位“熟悉”的身影……剩下的入座者,神情尽皆复杂,消失的那些人中,有的就是自己的朋友,他们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风声,也有些浑然不知的清廉者,他们的反应不太一样,有惊恐也有镇定,但有一点都是一样的。 错愕。 没有人知道铸雪的调查是什么时候开展的,听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审判与利剑已经落下。 “好了……诸位枢密院的精英,北洲的脊柱,我们继续吧。” 铸雪轻声笑了笑,道:“关于第四军团驻扎灾境的命令,还需要诸位的签字,接下来,我会详述两道命令的拟定原因。” …… …… (这个月设了1800票的月票目标。会自动奖励10%,算上奖励,还需要50票就可以达成“2000票”的月票成就啦!感觉问题不大,今晚还有一更!) 第八十一章 顾大师(求月票) 春雨观小院子。 日光挪移。 缓缓从清晨到了傍晚。 宫紫,穆南,只是略微来访,喝完了一盏茶之后就拍屁股走人,从离开时候火急火燎的势头来看,宫大公子还真有可能拉着沈离去监狱所找所谓一比三十的梭哈盘口了。 这一整天始终没走过的,就是罗钰。 罗胖子坐在院子门口,左顾右盼,看神情甚是焦灼。 今天是少主和老爷子见面的日子……听说老爷子约少主在长野的一座人工湖见面,垂钓整日。 听起来无风无浪,一片太平。 可实际上……以罗钰对少主的了解,这次见面,其实是带着火药味的。 说不定还会吵起来! 涉险“新旧两派”的未来关系,顾家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那对爷俩。 顾南风一早就去赴约。 到傍晚还没回来。 等啊等啊……反倒是春雨观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李青穗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和高叔一起来到顾家墅区。 专程为了失踪两天的顾慎而来! “姓顾的,你还真是……喜欢玩大的是吧?” 一进院子见了面,李青穗就冷笑一声。 她叉着腰,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顾慎。 前两天李氏打了掩护。 替顾慎抹去行迹……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是单纯不希望【风瞳】随意窥伺顾慎的行踪,至于顾慎去清冢干什么,她不想去细猜。 可怎么也想不到。 两天之后,顾慎就成了占卜术的传人了! 那是与“祈愿术”一样类型的禁忌术法!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太突兀了,五大家毫无预料,现在还处于懵逼状态中。 李青穗好奇道:“怎么三天不见,你就摇身一变……成为占卜术传人了?” 顾慎笑道:“我就算再不堪,好歹也是一个s级,修行千野大师的占卜术,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吗……至于这么震惊吗?” 李青穗撇了撇嘴,不屑一顾。 顾慎的“s级”,放到雪禁城其他人眼中,的确值得敬畏。 可接触久了。 在她看来……就是在嘚瑟! “那第二位传人怎么回事?” 李青穗知道顾慎的性格,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她也懒得多问占卜术的事情,直接问起了那神秘的占卜术第二传人。 如果说,顾慎修行占卜术,还算合理。 这凭空而降的第二传人,就实在有些太突兀了。 “天机不可泄露。”顾慎摇了摇头。 李青穗拧起小眉毛,“一点也不说吗,你可太不讲义气了……到底什么来头,至于那么神秘吗?” 看到顾慎咬死不放松的模样。 小丫头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故作可怜地哀求道:“就透露一点,就一点。” “好吧……” 顾慎佯装为难,吐出四个字来道:“女的,活的。” 没想到李青穗悟性极高。 她眼神一亮,盯着顾慎的反应,咄咄逼人问道:“等一等……不会名字是两个字的吧?” 顾慎神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李青穗反应会很快。 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到一秒,就联想到了“正确答案”。 这小丫头脑袋瓜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啊……不会这些日子都在想着自己的八卦吧? 顾慎只能无奈地再甩出四个字,道:“无可奉告!” 无论怎么听,这都实在是很苍白无力的否认。 破案了! 李青穗眉开眼笑。 “怪不得不肯说啊……原来是想吃独食。”她砸吧着小嘴,挤眉弄眼笑道:“这么一看,你能修行占卜术,也不算是什么突兀的消息嘛,估计早就与守陵人大师联系过了吧,十有八九那位神秘姑娘还替你求了情。” 顾慎又是一副无奈神情,叮嘱道:“千万不要外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李青穗估计要很久以后才会想明白……这世间的险恶。 她能够得到的信息,都是顾慎故意放出来的信息。 “再透露一点呗?”李青穗咳嗽一声,连忙套近乎道:“未来嫂子名字叫什么?姓什么?有照片吗?” 这就真的不能泄露了……顾慎摇了摇头,态度坚决:“慢慢猜吧您就。” 关于占卜术的“第二位传人”,已经造了足够多的势。 前有守陵人大师传出了消息。 后有白露的梦境所见,外加李青穗的小道消息,估计五大家很快就会推测出这位“第二传人”的大概形象……一个算力高深,精神力极强的神秘少女,有着强行解梦的能力。 并且……与顾慎关系匪浅。 “你把我和外面那些人当做是一样的傻瓜?”李青穗嘿了一声,“回头我让姐姐用‘祈愿术’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位神秘传人。” 说来也巧。 这件事上,顾慎还真不怕祈愿术这一套。 现在找遍五洲,都找不到这所谓的“神秘传人”……如果祈愿术有用,他也想见褚灵一面。 “对了。” 李青穗屁颠屁颠跟在顾慎身后,问道:“你修行了占卜术……以后是不是得喊你顾大师了?” 顾慎啼笑皆非。 顾大师? 这称呼听起来怎么这么神棍。 “顾大师,能不能帮我算一卦?”李青穗满眼都是期待。 顾慎转身望向李青穗,一本正经问道:“你……确定?” “来吧来吧。”李青穗摊开手掌,笑眯眯道:“是看手相还是看面相?” 顾慎也笑了。 他淡淡道:“看面相就行。” 眉心炽火跳了出来。 他煞有其事盯着李青穗额头端详了几秒。 顾慎认真道:“你头角峥嵘,但接下来将有皮肉之苦。” “……怎么可能?你的占卜术真的准吗?” 听到这句话,李青穗一怔,第一反应是不太相信。 她低声咕哝道:“我可是李氏的未来家主,出行都有高叔照顾,谁敢欺负我?” 话音刚落。 “咚”的一声! 小丫头脑袋瓜子上挨了一记脑瓜崩。 她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三四秒,白皙的额头上浮现了一片红印,肿起了一个包。 李青穗咬牙切齿捂着脑袋,瞪着面前的顾慎。 “抱歉啊……还真有,我就是。” 顾慎微笑对手指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的占卜术准不准?这算不算头角峥嵘,又算不算皮肉之苦?” 那根手指摇了摇,意思十分明显。 如果这不算……要不要再来一记? 李青穗连忙后退,恨恨道:“你等着,大恶人,早晚没你好果子吃!” …… …… (明早还有,继续求一下月票~) 第八十二章 老爷子(求月票) “少主回来了!” 罗钰坐在小院子门口,看日出,看日落……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那道身影,他惊呼一声,然后意外地发现,少主此行竟然拎着一个小木桶,木桶里满满当当装着水,还有几条哐当摇晃的大黑鱼。 …… …… 一小时后,大月高挂。 潜龙观庭院散发着烤鱼的香气。 “所以……真的就只是钓了一天鱼?” 罗胖子挠了挠头。 顾慎,陆南槿,还有“远道而来”的贵客李青穗,高叔,都汇聚在一个庭院里,共同守着嗤嗤冒着烟的炭火烤炉。 烤架很大,同时烤着好几条鱼。 顾家少主亲自下厨,翻动着烤网,肥美的鱼腹鱼皮被烤得发焦,收紧,笑着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去和老爷子打架的?” 回想着少主先前那副渊渟岳峙的模样。 罗钰悻悻然道:“我还真想过你们打起来的模样……不过这些内容,是这顿饭可以说的吗?” 他有些提防地看着李青穗。 毕竟院子里还坐着一位五大家的未来家主啊! “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南风笑了笑,把第一条新鲜出炉的烤鱼端到李青穗面前,在顾慎面前刁蛮霸道的李氏大小姐,此刻重新恢复了平日那副端庄淑娴的模样,她先是认真行了一礼,然后细致地切下了一小块鱼肉,最后温柔道谢。 “谢谢南风哥哥~” 顾慎听到这甜甜的称呼,忍不住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他神情古怪瞥了眼李青穗,后者的吃相可谓是温文尔雅,细嚼慢咽。 这小姑娘太会伪装了! “魔女”这个称呼,应该送给她才是。 “高叔,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吧!”顾南风问道:“在北洲的时候,食材有限,经常做这个……味道如何?” “味道很好。”高叔品尝了一口,笑着打趣道:“没想到啊……你去北洲八年,原来是去修行厨艺了。” 顾南风也笑了。 “八年前,离开长野之时,谢谢高叔送了我一程。” 他认真道:“如果没有高叔出手……那时候,恐怕还会再多一些麻烦。” 听到这,除了李青穗和高叔以外,所有人都怔了怔。 顾家的新旧两派,经历了长久的斗争。 当年把“少主”顾南风送到北洲……是旧派艰难的决定,为了这个决定,旧派也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两派剑拔弩张之时曾爆发过剧烈的激战,有许多人为此而死去。 如今“斗争”已经平息。 只不过八年前所经历的血与火,却从未在顾南风脑海里止戈。 最后离开长野。 高叔护送了自己一程……在边界处他和故乡告别,从此踏上了漫长的北洲征程。 李青穗那时候还只是一个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趴在车窗外看着这一切,她还不太明白,离别意味着什么。 如今她也不太明白,回归又意味着什么。 只不过对于顾南风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哥”,她心中的确是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回忆”。 很小的时候。 顾南风带她抓过蜻蜓,看过星星,跑过雪禁城的每一条街巷……如今那些都成了很遥远的回忆,和这回忆捆绑在一起的,是她还没承受“家主之名”的自由。 顾南风回长野,这个消息其实很早就传到了她的耳中。 只不过。 八年之后,她已经不是那个大街小巷扛着捕蜓网乱跑的孩子了。 她是李氏的家主。 想要见上顾南风一面,也需要考虑场合,时机,氛围。 所以……此刻的温娴,并不是装出来的。 而是她实实在在,想要在顾南风面前展露的,自己八年后长成的样子。 “和老爷子的见面,不算轻松吧?” 高叔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每一次看到他老人家……我总会觉得很有压力,像是看到了一座大山。” 顾慎听到这个评价,有些讶异。 高叔……可是把白沉吊起来打的顶级超凡者。 这样的人,在面对顾家老爷子的时候,也会觉得有压力吗? “这种压力与实力无关,有些人天生自带气场。老爷子是那种,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来到你面前,便会让你觉得要仰望,要敬畏的人物。”高天看到了顾慎的神情,笑着解释道:“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赞同。”罗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压力不算太大。” 顾南风轻描淡写道:“只是钓了一天鱼,闲叙了家长里短的琐事……除此以外,没说什么。” 罗钰小心翼翼问道:“那关于法案的事情?” “我提了,和大都区谈判的事情一并提了。”顾南风淡淡道:“很可惜,老爷子没搭理我……只是说下次见面,再聊正事。” 关于觉醒法案,以及大都区花帜易主的事情。 长野五大家其实都很关注……作为东洲的两座超级大区,他们的态度将决定东洲的命运。 而向来低调的李氏,秉持着绝对的中立。 他们并不主动出击,只是默默旁观事态发展,如果秩序出现混乱……他们才会出手,进行维护,毫无疑问,在法案这件事上,长野其他四大家,都是这样的态度。 他们都在耐心等着顾家两派的争论结果。 “这应该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吧……” 只是听了寥寥几个字,罗胖子就觉得心有余悸。 而顾慎则是在那句话中,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下次见面?” 顾南风笑了笑,将一整条新鲜出炉的烤鱼,端到顾慎面前。 “就在明晚,他约了我们吃饭。” 我们…… 顾慎缓缓抬头,望向顾家少主。 罗钰神情错愕。 “没错……老爷子邀请我,还有你,一同共进晚宴。”顾南风轻声道:“怎么样,顾慎,要不要随我一同赴宴?” 顾慎轻叹一声,笑道:“是因为花帜,还是因为占卜术?” 顾南风笑而不语。 顾慎揉了揉眉心,苦笑道:“又或者,是因为这吓死人的‘s级’评级……” “再或者,没有那么多因为……” 顾南风微笑道:“老爷子是个简单的人,或许他老人家只是想请你吃一顿饭,就像今天这顿一样。” …… …… (ps:1,吐槽一下,早上起来看了眼月票,好吧,诸位,求票的我像是个小丑……起点的求票活动,我以为总月票1800票的时候就可以触发奖励。没想到是单独求到1800票,还剩一天,应该没什么机会到2000票辽,有一点点可惜,咱们下个月继续努力。2,关于下个月的爆更预告,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这个月写了16万字,总的来说还算满意,下个月会全力爆更!) 第八十三章 家主(大章,求月票) “其实老爷子没他们说的那么可怕。” 晚餐结束之后,李青穗礼貌告辞,和高叔一同驱车离开,罗钰接了个电话也匆忙告退,陆南槿重新回到风来观参悟刀意。 墅区重新恢复了宁静。 顾南风与顾慎行走在山路之间,“只不过高叔说得没错,有些人天生就自带一股气场……老爷子就是那样的人。” 顾家少主轻声解释道:“或许是因为活了太久的原因,他身上有很强烈的杀气,那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东西。按照年龄来计算,他是比树先生还要年长的老古董,亲眼见证并且经历了五洲历史的剧烈变革,在【深海】诞生之前,老爷子就已经是长野的话事人,我听说六十年前的战争中,他曾扛着源能榴弹炮,一个人守住了一整个据点。” 这句话听起来甚是威猛。 与此刻的环境十分不搭。 山风拂面。 流水入耳。 繁星点点,隐没在摇曳的林叶之间。 顾慎想象着老爷子年轻时候坦胸露臂,身上披挂一连串子弹,肩抗榴弹炮的英勇形象,啧啧感慨:“老爷子年轻时候这么彪猛……打人应该很疼吧?” 顾南风笑了,“我没被他打过。我出生的时候,是最好的时代,那时候新旧两派还没分裂,神座大人已经站在世界之巅,他为人类奉献了一切,不娶妻不生子,所以老爷子一直期盼着顾家的血脉有所传承。” 而他,出生了。 不用想也知道,顾南风落地之时,就注定享万千宠爱于一身。 “在很小的时候,我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凡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老爷子也会派人摘下来送给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南风的语气里并没有听出任何炫耀的意味。 相反,这才是最真实的。 “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他耸了耸肩,笑着问道:“因为什么都能得到,所以生活实在太无趣了……不是么?” 顾慎诚恳回答:“说实话……我很想说是,但经历不允许。” 顾南风怔了怔,意识到顾慎在档案中的童年,并不富裕。 “但我大概能够理解。”顾慎淡淡道:“虽然过着和你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我从另外一个角度,明白了你刚刚说的那个道理……很小的时候我只想要吃饱,吃饱以后我想要穿暖,再之后还想要有大大的房子,有很多的钱。可后来这些都拥有了,我还想要更多,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哪怕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仍然会想把手伸向自己未曾触摸过的地方。”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因为应有尽有,所以我一度很想逃离长野。”顾南风微笑道:“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把我带去练刀,我练得很认真,因为我是传承了顾家希望的子嗣,所以什么事情都要拿第一,又因为神座大人站在了山巅,所以我至少也要抵达半山腰。我做的一切,都象征着顾家的颜面,我不能有做不到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说我自己做不到。” “……” 顾慎眼神微微动了动。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顾南风平静道:“神座大人陷入沉眠之后,顾家爆发了分裂,我‘如愿以偿’离开了长野。” “去到北洲之后,我才逐渐开始明白,老爷子很久以前对我的教育。” 他低声道:“不仅仅是为了顾家……也是为了我自己。他在教我,如何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人。” 北洲一无所有的要塞生活,和长野予取予给的锦衣玉食,是天壤之别。 恐怕谁也没想到。 八年之后。 顾家大少爷能够成021,北洲的传奇人物,锈骨大将最欣赏的后生。 “其实……” 顾慎坦诚道:“对于明天要见老爷子这件事情,我没有感到害怕。” “哦?”这下反倒是顾南风有些讶异了。 他笑了笑,道:“我本想安慰安慰你,让你明天见到老爷子的时候放轻松点,不要那么紧张。” 或许是因为,在黄金神域见过顾长志的原因。 对于顾家,顾慎并不觉得陌生。 顾慎缓缓问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他老人家为什么突然想要见我?” 如果不是因为占卜术,也不是因为花帜,那么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顾慎可不相信。 长野那么多人,老爷子只是随便挑了一个,然后挑中了自己。 “你现在是抢手人物,五大家都很想见你。” 顾南风说道:“所以……老爷子想见你,也不算奇怪。” “不……五大家想见我,因为我是s级,而且还是千野大师钦定的占卜术传人。” 顾慎笑了,“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是这个原因,你先前就会直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很显然,老爷子还有其他的理由。” 顾南风轻轻叹了口气。 他笑道:“当真那么好奇?” “不不不……”顾慎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打住,笑道:“你还是别说了……明天我去见就是了。” 有些事情,还是心领神会比较好。 或许老爷子要见自己的原因非常简单,简单到不用刻意点明…… 只是因为,自己姓顾。 …… …… 第二天的晚宴订在雪禁城最豪华的江北酒店顶层。 顾家包下了一整层。 这座老城与大都区的生活气息截然不同,低调朴实,但并不意味着简陋……两位赴宴者在侍者的引领下来到目的地。 顾南风换了一身出席公众场合的正装,这是他第一次脱下锈骨大将所赠的“雾隐披风”,这样的服饰他已经八年没有穿过了。 顾慎的着装并没有什么讲究……依旧是先前那套,外面披了一件陆师姐同款的裁决所长款风衣。 今天的会面,主角是顾南风而不是自己。 他只是一个受邀者,一个客人。 最重要的是……五大家的会面,他已经轮番参与了一遍。 上次请自己吃饭的,把地点定在老城胡同里。 而这一次……说到底也就是爷俩多年不见,喝喝酒叙叙旧,顾慎倒是没想到,老爷子定下来的晚宴规格这么高。 一路弯弯绕绕,一直抵达包厢。 推开门。 瑰丽柔和的灯光落在圆桌之上,黑色西服的老爷子作为“晚宴主人”,早早来到,等候“客人”的到来。 在他身边左右两侧,站着两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一个剃了光头,另外一个则是戴着圆顶礼帽,气息都相当浑厚。 顾慎小心翼翼地以炽火扫了一眼。 这两位……至少都是深海十层以上的第四阶超凡者了! 或许……更强! 至于那位老爷子。 只能说……高叔和罗胖子诚不欺我。 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那一身黑西装的顾老爷子之后,顾慎还是感觉压力山大,他的精神不受控制紧张起来,竟然陷入了先前的极度冷静状态之中。 指针掠过的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 “啧……某人似乎很紧张啊。” 感应到了顾慎精神力的变化。 “需要我规划逃生路线么?” 褚灵看似很贴心地询问,实际上是淡淡的嘲讽:“友情提示……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的逃生概率无限接近于0。” 大实话…… 顾慎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或许你可以换个思路,从我来到长野之后开始计算,还有比吃这顿饭更安全的时候么?就算外面有人扛着源能炮,应该也打不进来吧?” “有道理。” 褚灵借助顾慎的炽火视野,端详着眼前的老人。 她调出了一份档案,缓缓说道:“顾骑麟,执掌了六十年风云的顾家二爷,经历过大大小小四十三场战争,三所成立之后,任职为指挥所大指挥官,长野以及整个江北的a级以上超凡事件的卷宗调动,都需要经由他的权限批准,即便抛开顾家的身份加持,他在东洲议会依旧有着数一数二的地位和话语权。” 【源代码】不具备人类的情绪,自然也不会感觉到害怕。 但褚灵的语气依旧变得凝重了。 她能够感受到这位老爷子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 像老爷子这样的身经百战之人。 即便沐浴净身,换上新衣,身上的气息,也像是一把出鞘利剑,令人心生畏怖。 “我有种错觉。” 顾慎感慨道:“就算是现在有人开着飞艇向这里撞过来,老爷子也能顶得住。” “顾骑麟的确有一人击毁飞艇的记录,而且还是三艘。”褚灵说道:“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现在的源能飞艇经过了变革。但我敢肯定,如果真有飞艇袭击,会在撞击发生之前,就先被击坠。” 酒店最高层虽然空空如也。 但这是长野! 顾家的大本营! 老爷子和顾南风又是跻身五洲之巅的顶级强者……不成群的飞艇袭击,在封号级的个人武力面前,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这两位左右护法,你能查到资料么?” 顾慎低声开口。 “……顾家新旧两派的战争持续了八年,至今还在互相提防,重要人物的档案资料全都做了加密处理。”褚灵摇了摇头,道:“不过我刚刚做了简单的估算预测,他们的个人实力不会比韩当差多少。” 也就是说,这两位差不多都是十一层的实力? 果然……顾家即便分为两派,依旧有着极强的隐藏实力! 老爷子挥了挥手,两位“左右护法”躬身离开。 他轻轻按了一下桌边的餐铃。 “叮咚”一声! 身穿小西服的十数位侍者流水般涌了进来,端着餐碟,鱼贯而入,一分钟不到圆桌上已经齐餐,整个过程侍者们未发一言,上菜之后便快速离开。 很快。 偌大的包厢里,就只剩下三人。 老爷子微笑伸手,对顾慎做了个友好的邀请姿势:“……坐。” 顾慎深吸一口气,就近坐下。 而顾南风则是挑了个折中位置……三个人,三个方向,呈三足鼎立之势,颇有些风雨欲来的凝肃氛围。 这该死的寂静。 顾慎抬眼望向顾南风,用眼神示意,好歹说些什么。 顾家少主注意到了顾慎的眼神,但只是笑了笑,没有其他表示,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寂静有什么不好……顾南风与老爷子做了同样的抬手动作,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吃。” 同一时刻,岚切传音掠入耳中。 顾南风温和道:“放心吃吧……老爷子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聊正事。” 好家伙! 这就是顾家的待客之道吗? 原来请人吃饭……真的就只是请人吃饭啊! 既然这两位“正主”都不愿意先开口,那么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慎默默吃了起来。 …… …… 江北酒店的顶层,一片寂静。 如果有人在场,神情一定会十分精彩。 这恐怕是顾慎这辈子吃过最安静的一顿饭……他每吃几口就会下意识抬头,望向对座的老爷子,对方安安静静吃着盘中餐食。 老人低垂眼眸,默默用餐,安静地像是一头睡狮。 “……真的什么都不用说么?” 顾慎以炽火凝聚声音,非常谨慎地询问。 “我吃完了。” 顾南风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唇,率先开口,打破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老爷子停下刀叉,抬头望向他。 “说吧……你所谓的‘正事’。” 浑厚的声音在圆桌上响起。 顾南风平静开口,“很简单。” “我希望一个月内,长野和大都进行一场谈判,顾家作为五大家的代表,与花帜达成合作,拒绝觉醒法案在东洲的推行,同时东洲议会需要强硬要求中央联邦调查局的介入,深入调查大都的‘使徒案件’,对源之塔进行问责和处罚。” 这些话一口气说完。 顾慎望向顾南风的神情已经可以用错愕再加上敬仰来形容。 事实上他为了今晚的晚宴准备了很多……在精神世界里和褚灵模拟了“谈判”大概会遭遇的一些麻烦,以及老爷子可能摆出的态度。 但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谈判”? 毫无铺垫,也毫无回转余地。 开门见山。 不……这是深入骨髓! 开口,就是王炸。 “……你觉得可能吗?” 老爷子眯起双眼,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之上。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缓缓说道:“别说如今顾家分为两个派系,就是十年前顾家巅峰之期,我也无法代表整个长野答应你的要求。如果我点了头,这是在骗你。你应该清楚,我……没有这个能力答应你这个要求。” “只要你想,就能有。” 顾南风继续道:“只需要拢和五大家,就可以完成这一切,江北集团的票权几乎全都在五大家的掌控之中。先说服李氏,再以此作为跳板,拉拢宫穆两家,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宣布胜利了。如果你怕麻烦,这些事情可以由我来做。” 顾慎终于明白了自己觉察到的不对劲,从何而来。 是了。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谈判? 今天这场晚宴,也根本就不是谈判。 而是一场家人之间掏心掏肺的谈话。 这是顾家八年以来,两大意志的首次碰撞,更是老人与青年深入了解之后的真正摊牌。 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顾南风心中所想的……老爷子其实早就知道。 而所谓的吃饭,也只不过是一个理由。 而最大的不对劲就是……在这样的谈话中,自己所有的背景,条件都不再重要了,来历再大,也应当与那两位左右护法一样默默合上房门在外面等着。 可偏偏,自己能够坐上饭桌,当一个默默聆听的饭桶。 “如你所言……即便拉拢了李氏,宫家,穆家,难道就真的足够了么?” 老爷子面无表情望向自己的侄孙,“当长野的平衡被打破,顾家的另外一半,以及整个白家,就足以对抗你所说的这股力量。到那时候,战争就会爆发。” 五大家中,实力有强有弱。 如今的顾家分流之后,依旧强大,可如果彻底分开……新旧两派重新陷入斗争,经历损耗之后,顾家将不再具备“霸主地位”。 而那时候有能力登顶的就是白家。 “如果因为‘法案’而出现矛盾……那么战都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顾南风平静道:“你曾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万人敌,无一日不沐浴鲜血,如今却畏惧战争?” 老人眯起双眼。 这已经算是挑衅之语了,他依旧不动怒,轻声道:“正因经历无数战争,方知和平可贵。” “可如果顾家不可能和平合流呢。” 顾南风平静道:“要么,裂为两半,从此之后渐行渐远……要么,武力统一,打一场,永除后患!” “你这是典型的北洲军部思维。” 老爷子淡淡道:“是跟锈骨学的么?你要清楚,有时候拳头大,是没有用的……” 顾南风立即回应:“想想您的侄子。” 老爷子果然沉默了。 “凡事总有例外,他就是那个例外。”顾骑麟缓缓道:“如果你的拳头能大到他的程度,那么今天这顿饭,也就没有吃的必要了……你从北洲回长野的时候,新派的那几位领袖会跪在雪地里舔你的鞋面,像狗一样摇尾乞欢。” 顾慎吃到一半有些噎住,没想到老爷子的比喻这么清新脱俗。 “……” 顾南风也沉默了一秒,他缓缓道:“我的拳头虽然不如神座大人那么硬,但也可以捶一捶。” “在战场上,只要够强,那么就是当之无愧的猛士。能杀一人,十人,百人。”老爷子低头点了根烟,幽幽道:“可雪禁城不是战场,这里有千万人,五大家有自己的规则。在你成为顾长志之前……不能违背这套规则。” “清冢里的那位,很可能不会醒来了。” 顾南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大的原因,道:“先前在大都区爆发的那场‘使徒之战’,并不是因为顾长志先生选中了自己的使徒。那枚信物纹章,是我从西洲光明城求来的。” 长野城内无秘密。 上有风瞳,下有地蚯。 可这个消息……仍然出乎了老人的意料。 老爷子皱起眉头,盯着自己的侄孙,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八年的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很多……在离开长野之前,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棋盘之内。 而回归故里的第一招,就是“盘外招”。 这件事情,顾南风应该隐瞒了顾家里里外外的所有人……很可能只有守陵人一人知晓。 顾慎神情有些复杂。 虽然他什么都知道……但,这也是自己能听的吗? “你是怎么联系上‘光明城’的?”老爷子认真问道:“不要说这是锈骨介绍……光明城的那位神座,或许会因为这个理由见你一面,但绝不会将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借给你。更不可能白白送出神力,成就一位使徒,只为了替东洲圆谎。” “不要忘了,我在北洲待了八年……这八年里,顾家并没有帮过我。” 顾南风缓缓道:“我总该有自己的秘密。” “是么……那还真是天大的秘密啊……” 听到这话,老爷子欣慰地笑了笑。 顾南风继续问道:“源之塔酒神座败退,东洲看似太平了……可实际上,这份太平,能撑多久?你以为‘新派’愿意一直妥协下去么,一旦他们发现了清冢的真相,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你想要和平……长野真的可以一直和平下去吗?” 一问接着一问。 每一问都直击灵魂。 只可惜,老人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顾骑麟轻描淡写道:“所以呢……直接说出你的想法好了。” 顾南风盯着老爷子,一字一句道:“如果神座大人不能苏醒,那么我要成为顾家的家主。正式的,真正意义上的……家主。” 换其他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句野心滔天的话。 可偏偏从顾南风口中说出来。 让人觉得如此的……合适。 他本就该说出这些话。 因为他本就该是……顾家的家主。 …… …… (新的一个月,求月票!) 第八十四章 家宴(求月票) “家主……” 老爷子听到这两个字,陷入了短暂的思索,旋即他笑了笑,轻松地问道:“这不本就是你的东西么?” 顾南风沉声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不是虚名。” “明白。当然明白。” 顾骑麟悠然问道:“只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不是家主,新派的顾陆深也不是家主,即便没有家主,分流之后,顾家依旧是长野第一家,为什么?” 这一问。 让顾南风怔了怔。 “因为家主……从来就只是一个虚名。” 老爷子平静开口,“顾长志之所以是家主,只是因为……他是顾长志。” “八年前,曾有许多人倒在长野……为的就是把你送去北洲。” 老爷子的声音里带着肃重,“如果不是为了让你能够成为‘家主’,这些人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家主之名,不需要我的认可,也不需要那边的认可……只要你足够强,真的足够强,你就是顾家的家主。” “而且……” “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总觉得我是因为畏惧战争而选择了退缩……” 顾骑麟眯起双眼,弹了弹烟灰,“在战场上,这种行为叫做逃兵。如果新旧两派之间,注定要有那么一战,那么我一定是血拼到底的那个人,我绝不妥协,绝不退后,更不可能……当一个逃兵。” “新旧两派,之所以还能‘和平’,是因为双方都没有取胜的把握。” “六十年前,我北赴要塞抗击灾境的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和你一样,我有着雄心壮志,相信自己能够以一人之力,改变整场战争的局面。” 顾南风愣住。 “可如今我老了。” 老爷子轻声开口,道:“如果你有能力,握住胜利之剑,给顾家带来真正的和平……那就请吧。” 世人总认为,权柄大名,即是常胜之剑。 但实际上,恰恰相反。 因为手握长剑,方有世人敬畏之名。 退后,妥协,都只是一种蓄力……当爆发只意味着毁灭,那么咆哮亦是无效的呐喊。 顾南风忽然明白了老爷子这些年做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把自己送出长野也好,拒绝让自己回归也好……都是在等待自己的成长。 而说到这里。 顾南风反而有些沉默了。 他望向老爷子,“您……愿意让我放手一搏?” “如果不愿意,你就会善罢甘休了么?”老爷子平静道:“如果把你换做是六十年前的我,谈判无果的情况下,应该会扛着源能炮打过去,把新派那些碍事的家伙都轰碎。” 顾南风笑了笑,“源能炮已经落伍了……现在北洲军部有更厉害的武器。” “说回正题。”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如果您愿意支持我,我将计划收回顾家分散在外的力量……这并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可能会爆发很大的冲突。” 用词很文雅。 其实就是“合流”。 顾家不再分为新派,旧派! 老人双手撑肘,安静听着,“你准备怎么做?” 顾南风说道:“从成功率最大的角度考虑……我会着手拉拢五大家中的其他三家。” 老爷子眯起双眼:“但这会扩大战局,如果爆发冲突,整个长野都会被拉下水。” “所以……需要更大的力量,外部的力量。” 顾骑麟沉默了一小会。 “你是说长野以外的盟友……花帜?” “或许还有更多的盟友。”顾南风平静开口,道:“我知道您的顾虑,很多年来五大家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长野内的争斗,不涉及长野外的势力。大家各自保持着均衡,共生,一旦牵扯到了外部势力,局势就会越来越复杂,五大家制定的规矩也会被打破。” 老爷子点了点头,“这是……大忌!” 顾南风忽然问道:“如果和敌人约定好了空手搏击,而对方临阵掏出了刀,你该怎么办?” “……” 老人眯起双眼,他明白了侄孙的意思。 “我会祭出源能炮,虽然你刚刚说……这玩意儿已经过时了,但单挑真的很好用。”老爷子沉声开口,“你的意思,有人已经违背了规矩?” “其实并不难猜。” 顾南风认真道:“试想一下,就在前不久,两位【使徒】联手进入大都区,如果没有背后神座的授意……他们怎敢打破大洲之间的平衡?源之塔窥伺清冢已经多年,如果没有得到风声,他们怎会如此肆意妄为的行动?” 而与清冢关系最密切的。 就是长野,顾家。 “在【使徒】入侵案件爆发之前,千野大师对我说……她感觉到有人在窥伺清冢,动用占卜术后,预测到了大都区将会降临不祥,与外洲的火种有关,可能是【使徒】将要采取行动。” 顾南风缓缓道:“于是……我选择离开北洲,动身解局。” “而当我真正回到东洲,了解觉醒法案之后,就更加确定……这桩法案的推进,绝对会将东洲割裂。”顾南风沉声道:“所以……我必须要阻止法案的通过。” 老人同样声音低沉:“证据呢?” “没有证据。” 顾南风摇了摇头,道:“如果你不相信……那么即便找到证据,也没有用。” “你要知道……在法案这件事情上,长野的态度始终是中肯的。顾家新派的那些人,从未在公开场合发表过支持法案的正向意见。”顾骑麟皱眉,“如果他们与外洲有所联系,那么只需要大力支持就好。” “如果知道结局已经注定,何必要表态?” 顾南风只是轻笑了一声,道:“要知道,赵西来不临时变卦的话,法案已经推行。长野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助力。” 老爷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了。 如果新派的那些人,展露出了一丁点的对法案推进过程的兴趣,他都会有所察觉。 而那时候,旧派一定会提防。 可偏偏一丁点反应也没有……要么是彻彻底底的不在乎,要么是笃定结局一定会按照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老爷子微微低眸,道:“那么战争,的确不可避免。” 当顾家新派与外洲勾结。 那么无论清冢内的那位,到底是什么情况……迟早都会爆发出“火种”的争夺。 “这就是我迫切想要见您一面的原因。” 顾南风深吸一口气,道:“离开长野八年,顾家无论哪一边,都不会认可我的‘家主’身份,要推进长野和大都的谈判,以我的力量,再怎么呼吁,也不会得到支持。” “谈判这件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老爷子再次摇头,“如今的旧派,不过是半个顾家,代表不了长野。” “事实上我想过这个问题……” 顾南风道:“如果长野愿意和大都谈判,那么问题很有可能就得到了解决。可即便谈判无法推进,我只需要法案的审核不予通过,长野继续保持中立。” “……” 老爷子深深望向自己的侄孙。 “就在前不久,你回来之前,顾陆深找我谈过一次。” “谈话的内容很简单……” “他愿意合流,让顾家重新恢复一个整体,然后新旧两派进行权力交接……虽然破镜难圆,这种形式上的合流,难免会有许多间隙,但至少是名义上的‘团结。’” 以如今长野的局势来看,分裂的顾家已经逐渐显现颓势。 唯有合流,才能继续坐稳长野第一家的位置。 而在这种局势之下,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团结,也足够形成对其他四大家的“威慑”! 尤其……是白家! 对于苦苦支撑了八年的旧派而言,这样的提议,无异于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顾陆深有一个要求。” 老爷子笑了笑,道:“他要求顾家废除‘家主制’。” 旁听的顾慎,瞳孔微微收缩。 “而且顾陆深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因为大都区的【使徒】之战,中央联邦重新确认了清冢里顾长志的存活状态,如果顾长志还活着,那么守陵人定下的‘家主’之名,就显得荒诞可笑,除了顾长志以外,没有人有资格当顾家真正意义上的家主。” 这一点,顾南风也认同。 即便他在北洲修行到了极高的高度……也无法与前者相比。 “而如果顾长志先生不像世人所期盼的那样……活着。那么‘家主’的存在,也没有意义。因为清冢内的那枚‘火种’,将会重新找寻主人。” 听到这里,顾南风默默垂首。 他明白了顾陆深的意思。 这的确是挑不出毛病的……理由。 “我拒绝了他。” 老爷子看着侄孙的表情,轻声开口。 拒绝了……顾慎眼里流露出一些讶异。 在这个关头……拒绝合流,这需要很大的魄力。 顾南风惘然地抬起头:“为……为什么?” “点头,摇头,只是很简单的事情……需要原因么?” 老爷子淡淡说道:“关于‘家主’之名,我知道你曾经很不在乎,一度想要丢掉,丢得越远越好……而如今又很想攥住,巴不得整个雪禁城都知晓这是属于你的东西。” “人就是这样的物种,以前的我,跟你一样。” “所以……我很庆幸。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顾骑麟站起身子,拍了拍顾南风的肩头,道:“这里有一份‘礼物’……是我留给你的。好好看看吧。” 起身之后,他取出了一份并不厚的文件袋,放在顾南风面前。 老人离开包厢。 路过顾慎身边之前,他柔声开口,笑着问道:“吃饱了么?” 顾慎怔了怔,连忙擦嘴。 老爷子点了点头,道:“既然吃饱了……就跟我出来一趟吧。” …… …… 江北酒店的顶楼。 风有点大。 稀薄的雪飘散在空中,风中有飘落的冰屑,呼吸稍微用力一些,会呵出白色的雾气。 老爷子就站在顶楼,眺望远方的雪禁城,鳞次栉比的老楼,灯光勾勒出一副静谧又安宁的画卷…… “第一次见面,别紧张。” 顾骑麟轻声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只是这位老爷子的气场,以及脸上布满杀意的眉眼,实在很难让人不紧张。 “刚刚那些话……我会忘掉的。”顾慎轻叹一声,道:“您老请我吃这顿饭的原因……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想通。” 顾骑麟挑了挑眉。 他诚恳道:“其实先前吃饭的时候……我对顾南风传音,要他说些什么,他表示了拒绝,所以这顿饭吃得非常……” “严肃。”顾慎想了想,替他把这个词说了出来。 “嗯……”老爷子点了点头。 场面又陷入了凝固。 顾慎没想到……原来在饭桌上,想要说些什么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 “这些话,不用忘掉,你可以记着,不外传就行。” 顾骑麟又开口,道:“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顾家的那些破事,整个长野都知道……而南风主动开口说的‘光明城’之事,你的演技有些拙劣了。” 顾慎眨了眨眼。 不至于吧? 自己的演技……目前还没有失手过呢。 “南风兄对我说……您想见我,不是因为我与花帜关系匪浅,也不是因为我身为占卜术的传人……”顾慎认真问道:“如果只是普通的吃一顿饭,我不会多想。只是今日这顿饭吃完之后,我知道了那么多消息,实在寝食难安。” “是么?”老爷子笑道:“我看你吃得挺香,刚刚还舍不得走。” 顾慎有些无奈,小心翼翼地问道:“或者说,您不在乎我的这些身份……只是想告诉外面的那些人,您和我见过了,并且聊过了。” 顶楼的风很大。 风瞳也很多。 “那些眼睛,怎敢直视我呢?”老爷子淡淡道:“那些都是小辈玩的手段……我需要弄这些心眼么?跟顾家上一位出过的天才相比……你,还差了一些。” 顾慎一下子噎住。 “如果你非要问原因的话……” 顾骑麟温和笑道:“都姓顾,我看你比较顺眼,所以来请你吃这顿家宴。” …… …… (今晚还有一个大章,求月票~) 第八十五章 旧世界的航道(大章,求月票!) “家宴?” 这两个字可把顾慎吓了一跳。 “你也不要想太多……”顾骑麟幽幽道:“请你来吃这顿饭,跟你身上的那些身份也都有关系……如果你只是山旮旯里出来的普通孩子,不是s级,不懂占卜术,也没有花帜的背景,今晚的这顿饭,一定是请不到你的。” 大实话。 顾慎听到这,反而放松了许多。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顾骑麟缓缓道:“我和你的老师,是相识多年的故交。你难道不好奇……这些日子,周济人去了哪里么?” 顾慎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 …… “【风瞳】和【天眼】的权限进行了交接,周济人搭乘的飞机从东洲出发,中途换乘源能飞艇,最终抵达北洲披月城要塞。” “他进入了披月城要塞的超大型灾境之中。” “在那之前,一共有一百三十七人进入了这座灾境……无一离开。” 江北酒店的顶楼,燃烧着幽幽的烛火。 一盏【灯笼】,悬挂在天台之上,没有任何悬挂物,就这么漂浮着,燃烧着,散发着温暖的热气,将天台上的两人笼罩在内。 这已经不是顾慎第一次看到【灯笼】了。 顾骑麟取出之时,他只是略微讶异了一秒。 这盏【灯笼】与大都老城区狮子巷陆承所研发的类似,能够屏蔽【深海】的讯号,防止【风瞳】和【地蚯】的监听,算是一个十分保险的安全措施。 而进行这样的措施……毫无疑问,接下来的谈话是十分机密,而且重要性极高的。 顾骑麟是东洲指挥所的大指挥官。 树先生,山先生,麟先生……这三位,其实也是被雪禁城称为“三大巨头”的巨擘人物。 而他手中掌握着遍布五洲的情报网。 顾慎一直想要调查“老师”离开之后的踪迹,只不过即便是褚灵,也无法链接外洲……【源代码】的力量似乎并不完整,在某些时候难以发挥完全,追踪讯息这件事情上,除非有已经疏离完毕的完整档案可以调阅,或者【源代码】的实时性就会显得不足。 这其实是深海不断自我更新的原因。 作为最初级的基础代码,在这种新兴功能的应用上,难免要慢上一拍。 但顾骑麟则不同。 他是真正“手腕滔天”的人物,竟然把老师的行踪轨迹图调取出来。 “目前那座超大型灾境并未命名。”顾骑麟放大虚拟投影,缓缓挪动手指,调出披月城要塞外的立体影像,缓缓道:“只不过从展现的灾害程度来看……已经远超要塞驻军的最初预估。” 罗师姐和钟师兄……就在那座灾境之中。 顾慎神情紧绷。 在这份投影放出之时,褚灵已经开始了工作,她第一时间通过顾慎的“精神视野”,将这份投影转化为【数据库】中的私有信息,方便随时调阅,同时征调了即时的北洲地图,对“披月城要塞”进行了新一轮的扫描。 “顾慎……灾境所在的地图发生了变化。” 褚灵短暂的扫描一边,说道:“大雪山峡谷似乎开了一道口子。” 【灯笼】的火光之中,顾骑麟缓缓以两根手指划过地图,在峡谷尽头左右交叉,画下了一个叉。 “就在今日……那座超大型灾境与现实世界,搭建了联系。” 灾境之所以会被如此严肃地对待,就是因为走入其中之人,会迷失方向,越陷越深,最后成为“失控者”,或者失去生命。 而与外界搭建联系,也就意味着…… “有人出来了?”顾慎下意识开口。 同时他的心里隐约产生了预感,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否则也不会由顾家老爷子亲自对自己说。 “是。” 顾骑麟缓缓道:“出来了一百三十五人,死亡了一百二十九人,仅仅存活了六位,都在重度昏迷之中……不过不用担心,这些人中,没有你的老师,师兄,师姐。” “周济人,罗洱,钟帷,仍在这场灾境之中!” “他们送出了雪山里的死者,以及幸存者……某种意义上来说,任务已经完成,门户已经打开,能够把那些人都送走,他们也可以出来了。” 顾慎喃喃道:“他们没有出来?” 顾老爷子沉默了几秒。 “你先看一下这段视频。” …… …… 大雪。 铺天盖地的大雪。 足以淹没一切的……大雪。 跋涉之人的视线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只不过在这样雪白苍莽的世界中,即便倒下,所看见的物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上下四方,惟余莽莽。 看见与看不见,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正在尝试建立链接……” “链接失败……” “正在尝试建立链接……” “链接失败……” 巨大的风雪声音之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电子信号声音。 远方响起微弱的女子声音。 “链接还不能搭建么?” 视线微微向下偏转。 录制这段视频的,是一个瘦削的年轻男人,抓握着一枚通讯器,他的干枯手掌上覆盖着一层薄冰,肌肤被冻得惨白,而一条青色的藤蔓则是缠绕在手腕腕口,散发着莹莹绿光。 正因为有着绿光的覆盖。 他才能勉强对抗着这磅礴的风雪。 “可能……还需要……把门开得再大一些……” 年轻男人深吸一口气。 他转动头颅。 望向无数风雪流淌的方向……在他背后,原先没有望及之处,竟然在虚无之中打开了一扇门户,由无数藤蔓与发丝所搭建。 那扇门户的两边,坐着两道身影,一左一右,支撑着“门户”的开启。 这扇门户,仅仅打开了数米左右,便有数百吨大雪倾泻涌出,仿佛火山爆发一般,从这个世界向外部喷吐……只不过吐出去的,是极致的寒冷。 雪潮洪流轰隆隆翻滚。 年轻男人艰难踩住地面,竭尽全力,倾斜身子,仿佛一株摇摇欲坠的老树,即便如此,依旧有一只脚拔离了地面,只不过他的脚底缠满了发丝,正因为这些发丝的缘故……他抗住了这世界的恐怖吸力,没有被远方的那扇“门户”直接吐出。 在左右盘坐的那两人努力之下。 虚无之中的那扇小小门户,努力扩地更大—— 再大! 这一刻! 通讯器中的电流声音不再断续。 而是恢复了正常。 “正在尝试建立链接……” “链接成功。” 年轻男人欣喜地高喝一声,“成功了!保持住!” 盘坐在那两扇门户之前的身影,一老一少,都在剧烈震颤……维持这扇门户的开启,对他们而言,是极大的消耗。 年轻男人抓住了这短暂的时间,对着通讯器快速开口。 “这里是东洲裁决所的特别行动组,我是裁决官钟帷,同行者为裁决官罗洱,以及大裁决官周济人。” “记录地点为北洲披月城要塞,正北二十六公里的峡谷入口。” “如果【深海】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请在链接中断之后,将视频上传至北洲联邦数据库,将这份数据做好署名备注,递送给铸雪大公爵。” “我们在披月城发现了一座超大型灾境……原始规模估测为直径一万两千米,正以日三十米的速度逐渐蔓延,按照联邦条例,在确认灾境特质之后,将予以打击。但我们以东洲裁决所的名义予以请求……希望北洲军部能够保护现场,不要让超凡者再次进入灾境,也不要对灾境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在这座灾境之中,我们发现了一条不被‘黑点’缠绕的‘航道’……疑似是通向【旧世界】的古路。” 说到这里。 已经用去了很大的力气。 年轻男人快速向着远方奔跑,同时大声开口,他的嗓子里仿佛塞入了刀子,听起来沙哑而又粗粝,但即便如此,他仍然高声呼喊着,确保通讯器能够将自己的声音,带去外面的世界,“因为链接不稳定的缘故……我不一定能保证画面的展示,但我会竭尽全力奔跑!” 下一刻! 他像是一枚燃烧浑身火焰的流星。 超凡能力全部爆发之下。 他身上的那些霜雪全都燃烧起来,连青藤也燃烧起来,嗤嗤的灼烧声音在通讯器这边听起来,甚至盖过了风雪的呼啸……只不过距离门户越远,讯号就越差,他竭尽全力想要奔向远方,精神链接中的画面也就越来越模糊。 远方是呼啸的风雪。 风雪越来越大,如刀一般……在精神视野之中甚至浮现出了血丝。 最后是两座高耸的,惨白的大山! 山的那边,有银白色的小点……无数风雪撕裂空气,可那里仿佛是唯一的平静之乡,只要抵达那里,一切的严寒,霜冻,都将不复存在。 下一刻。 视频截止。 所有的声音,画面,都定格在了银白之中。 …… …… “这是北洲要塞传来的视频。” 顾骑麟开口,道:“我想,我有必要让你也看到这份影像。” “这就是老师他们……没有出来的原因?” 这段影像播放结束。 天台的【灯笼】,火光似乎都变得黯淡了许多。 顾慎回过神来,觉得有些莫名的冷……那铺天盖地的大雪,恐怕能将人直接冻成冰雕。 “是的。他们选择留在那座灾境之中,而唯一传出来的,就是这段视频。” 老爷子的神情有些复杂。 “据我所知……周济人之所以离开大都,前往披月城要塞,是因为【天瞳】送出了一缕发丝。以【天瞳】的实力,也只能送出一缕发丝,这段视频的传递,已经是一个奇迹。” 因为两位顶级超凡者的合力。 才打开了那扇门。 可即便如此……依旧死伤惨重。 顾骑麟道:“如你所见,最后这段视频成功传递出去……抵达了前进城的铸雪大公手上,北洲正在进行一场严厉的肃清。铸雪大公本想以肃清为主题,召开一场会议,这段视频成功使他的会议重点发生了更改,前进城枢密院签署了同意第四军团镇守披月城的批文,同时开始转移要塞内的百姓。从战略意义上来看,等同于北洲的正翼西侧让出了一个弧点。” 黑点会不断扩散。 北洲的超大型灾境,放任不管……可能会酿成极大的灾难! “而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周济人和罗洱的身份尊贵。”老爷子轻声道:“在这种巨大灾害面前,被困人没有身份尊卑可言……即便是铸雪大公还在里面,到了该摧毁的时候,还是要摧毁。只不过事后会立上一座大一些的碑石。” 顾慎喃喃道:“这段视频里提到了……旧世界的航道……” “准确的说,是不被黑点缠绕的旧世界航道。” 老爷子平静开口道:“这就是北洲军部下令要保护这座灾境的缘故……那段视频的信息量其实很大。” 他伸出两根手指。 在视频的截图,最后一帧,开始放大那个银白小点。 在钟帷师兄的视线中,那枚被夹在两座高耸大山之间的银色点……几乎微小到不可直视,但在数百倍的放大,清晰化之后,隐约可见。 那是一座…… 渡口? “按理来说,灾境形成闭环,很可能会呈现无边无际,一望无垠之类的景象,几乎不会出现那样的‘渡口’,这样的场所,基本可以被认为为‘连接点’。” 老爷子说道:“钟帷最后提供的那枚小点,很有可能就是披月城要塞灾境与现实世界的连接点……可以通向另外一个地方。” “这就是……航道的入口?”顾慎瞳孔微微收缩。 “没错。”顾骑麟道:“而灾境一旦遭遇摧毁,将不再具备复生能力。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将永远丢失链接入口。这就是北洲军部决定保护这座灾境的缘故。” “最重要的是……这座灾境内的‘连接点’,很有可能是随机出现的。” 老爷子眯起双眼,道:“还记得被门送出来的那六个人么?深海读取了这两位昏迷者的记忆……发现他们各自看到了不同的梦境……” “这就是老师他们选择留在灾境中的原因?” 顾慎一点就通,喃喃自语道:“如果他们选择离开灾境,再次踏入……连接点可能会消失。” “是的,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些黑点有什么规律。”顾骑麟沉声道:“或许它们根本就没有规律……所以我们必须要谨慎!外界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导致灾境发生变化。现在第四军团全体戒备,就是为了防止这座灾境再与任何生灵接触,产生异变!” “旧世界的航道……” 顾慎揉了揉眉心,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能让北洲军部,如此重视! 一位大将亲自镇守,同时撤离了一整座要塞的居民,这显然是要打持久战了。 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了顾慎一个问题。 “你去过清冢,应该看到了那里的‘巨像遗迹’吧?” 顾慎怔了怔。 “你觉得……那些东西,是我们建立的么?”顾骑麟意味深长地开口。 顾慎摇了摇头。 那些巨像,历史太过悠久。 从新历开始计算,也不过六百多年。 “就像是我们每个人出生之后,都会问的一个问题……我们从哪来,要向哪里去。” 顾老爷子轻声说道:“站在历史的洪流上,同样会有这么一个问题,人类从哪来,要向哪里去?” 顾慎有些懂了。 但又没完全明白。 “巨像遗迹,是新历之前的东西,没有人知道这些雕塑大石头是谁建的。”顾骑麟笑了笑,道:“同样的,新历已经六百多年了,没有人知道【旧世界】到底是什么,那大概就是我们‘来’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听到了一个传言,说是在北洲的巨壁之外,那些破碎的,坍塌的虚空之中,有一座【绿洲】,那是承载了【旧世界】希望的圣地。而想要找到它,需要经历无尽的磨难,越过无数的险阻。” 顾慎联想到了自己刚刚在超大型灾境内看到的景象。 无尽风雪! 霜寒如刀! 他又想到了李氏的神祠山……北洲要塞外的黑点数量数不胜数,每一座拎出来,可能都堪比一座黑云压顶的神祠山。 在那样的地方之外……有【绿洲】? 怎么可能…… “你一定在想,怎么可能。”顾老爷子耸了耸肩,笑道:“我年轻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当我见识过了北洲的要塞,看到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亿万枚‘黑点’,心想就算是神,也不可能越过北洲之外的‘黑海’,抵达所谓的‘旧世界绿洲’。”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 “这么多年来,人类从未放弃过对‘绿洲’的搜寻……五洲的顶级超凡者,当实力抵达了一定程度,有许多人会加入调查军团,越过巨壁,对外界进行探索。” 顾骑麟眯起双眼想了想,“举个例子……你应该认识,大都区的谷稚?” 顾慎点了点头…… 霜川,谷稚。 这是实力相当了得的封号强者! 没记错的话,谷稚先生是在北洲要塞成为的“封号”,因为一场意外,受了伤,实力下跌,才离开北洲,与陈叁议员一同来到大都。 “对绿洲最难的探索,就是‘黑点’,除了神座和使徒可以无视黑点,强行跋涉一段距离,其他人几乎无法长距离前行……这就是建立要塞的原因,建筑和修葺工作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和时间,但事实证明修筑巨壁是完全值得的,不仅仅是为了对抗黑点的入侵,更是为了寻找出那条传说中的‘航道’。” 顾慎隐约有些明白了。 他在心中默默观想北洲地图。 俯瞰望去。 那副北洲的浩大地图,要塞连点成线,是一条蜿蜒起伏的超级长线,而这条长线,仅仅是迷宫的一侧入口。 如果真的有“绿洲”……那么这条长线的每一点,都可能是切入点。 “这一次的发现,十分重要。如果这是一条真正的‘航道’,那么人类历史很可能将迎来崭新的突破。”顾老爷子眯起双眼,道:“当然……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了。” “你的老师周济人,可能要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长途旅行’……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天台的风幽幽吹过。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甚至……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一定能够回来。”顾老爷子平静说道:“最坏的结果是……过了很久很久,远行的这三人都没有消息,北洲不能无止境放任灾境的扩张,于是女皇陛下亲自出手,击碎灾境。所有的一切,都全部破碎。” 这些话,听起来很不吉利。 但顾慎知道……这,反而是最真实的。 “如果灾境破碎……” “如果周济人抵达的是真正的‘连接点’,那么灾境破碎之后,他需要重新找一条归家的路。”顾老爷子缓缓道:“如果他仍然处在灾境中,那么……便会随着灾境一同破碎。” 无论是哪种,都很糟糕。 “不过目前以铸雪的态度来看,北洲很有耐心,击碎灾境这种事情出现的可能性并不大。” 老爷子淡淡道:“至少会等到披月城要塞被彻底吞没……如果到那时候,周济人还没有出现,恐怕事情就糟糕了。” “呼……” 顾慎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条消息,可能会引起长野内的一些异动。”顾骑麟说道:“你也知道……有些人,一直盯着大裁决官的位置,而最大的两个麻烦,现在都消失了。” 周济人,罗洱。 “对你而言,这恐怕是个糟糕的消息。” 顾骑麟叹了口气,道:“就在北洲的消息传出之后,东洲联邦紧急召开了一场会议,裁决所大裁决官的位置至关重要,在周济人消息未卜之前,需要有人临时代任……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朱望。” 顾慎眯起双眼。 “我听说前几天雪禁城的事情了,韩当背地里使了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招,虽然你打回去了,可难免还有下一次……” 老爷子图穷匕见。 他微笑道:“没娘的孩子不招人待见……总是被人欺负,也不是个事儿。要不要考虑一下,顾家可以罩着你。” …… …… (今天更了万字,求一下月票!) 第八十六章 雷界行者(求月票) 又是一夜雪。 日出之后,雪禁城屋檐结了冰,悬着的冰渣被风吹过,落在地上。 白氏宗堂。 这里的装饰风格很是典雅,数百年的木质老屋坐落有序,并未被岁月腐蚀,每年在冻雪之后,古屋红木反而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院落里栽种了一株年岁悠久的银杏。 银杏树下的藤椅缓缓摇晃,一名女子靠坐在椅上小憩,长发披散,她捧着一本书,默默看着,风吹动黑色长发,也带动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只看这副画面,很难让人相信。 这位坐在白氏宗堂里安静看书的女子,是有“魔女”之称的白家大小姐,白露。 “小姐……今日也不外出么?” 一位侍者端水而来,她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这几日来,总是看到小姐在宗堂树下看书,这可不太符合……小姐平时的性格。 “……不了。” 白露摇了摇头。 她专心看着书,轻声道:“这几日我就在宗堂内静修,哪也不去……你把水放在这里就好。” 侍者放下水杯之后,缓缓离去。 “真是……破天荒了。” 不远处。 来宗堂办事的两位长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窃窃私语,出声感慨。 白露这个小魔女,自打能走路以后,就没少去外面招惹麻烦,像今日这样,安安静静宅在院子里看书的日子……简直是屈指可数。 或者说,闻所未闻! 反正,他们是没有见到过。 “宗堂内的‘银杏’有庇邪赐福之功效,由白氏先祖栽种而下,有数百年长寿之龄。” 白露合上书页,幽怨吐出一口气来。 “躲在这里……应该不会遭遇所谓的‘不祥灾祸’吧?” 谁也不会想到。 曾经扰得雪禁城鸡犬不宁的白家魔女,愿意“洗心革面”,躲在老宅子里闭关读书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一条短短十数字的谶言。 【“白小姐,你这几日被不祥之兆缠绕,最好不要出门,否则可能有灾祸降临。”】 可偏偏,说这句话的人,是守陵人千野大师的占卜术弟子! 这可就由不得白露不信了。 如果白露现在知道……那句“不祥之兆”只是顾慎随口一说,用来吓唬自己的。 恐怕会气得重新杀上门去。 不过这几日静修,倒不是没有收获,她觉得自己心境平和了许多……但却总是在脑海中,闪回“荆棘之梦”里看到的场景。 黑色花开,宁河焚尽。 干涸河床之上,站着一位白色裙子犹如神灵的少女。 这副画面,烙刻在了脑海里。 白露想要忘,却忘不掉……她天生直觉敏锐,离开那场梦境之中,她潜意识里觉得,这副记忆画面,似乎对自己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如今她大概知道了,这位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神秘少女”,就是清冢占卜术的第二传人。 这也是她愿意在白氏宗堂读书静修的原因。 她不怎么相信顾慎。 但她愿意相信……那个梦境中的神秘少女。 于是一股冥冥之中的指引,让她来到宗堂,浸入无人之境。 她试图以自己的力量,一个人默默寻找心中的“答案”。 只不过“答案”并不是那么好找的……读书,吃斋,静修,冥想,虽然可以令自己心境平和,重新回到宁河记忆的终末点,可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收获。 只能说明一点。 顾慎说的是实话。 这位神秘的“占卜术第二传人”,精神力一定非常强大,能够无声无息进入自己的梦境之中,而且抹去一切的痕迹…… 可惜的是,顾慎不愿意说更多了。 对于那位神秘少女……白露连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如果要以画像找人,自己在“宁河”记忆中所看到的,其实也只是一张模糊的,泛着雪白光华的面孔,根本无法拓印出来。 …… …… 银杏树簌簌摇晃。 一片落叶,缓缓飘荡。 落在白露的书页之上,与此同时,她的耳旁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你这几日,倒是一反常态。” 说话之人距离宗堂有数里之远,他的精神力十分强大,能够聚拢成线,跨越数千米距离,抵达宗堂的银杏树。 白露无奈笑了笑。 她合上书页,伸了个懒腰,道:“折腾累了……休息休息。” “为兄很是欣慰。” 能用这个称呼的,只有白沉。 白沉微笑说道:“你应该感觉到了吧,从今天起,宗堂的人变多了?” 白露点了点头,这才什么时候,就已经有人进进出出。 虽然他们都离银杏树有一段距离。 但声音难免有些嘈杂。 “这几日长老会开始忙碌起来了,而且到了祭祖的时候,宗堂不会那么清净,陆陆续续还会有很多人……如果你觉得宗堂太吵了,我可以带你换个环境。”白沉传音道:“如何?” “这里挺好的。” 白露抬起头来,望向银杏,轻声嘀咕道:“安全。” 安全? 白沉微微一怔。 “顾慎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近日不祥缠身,尽量减少出行。”白家大小姐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舒展筋骨,喝了口水之后,重新坐下,摊开书籍。 听到这……白沉神情微微变得古怪起来。 他有些忍不住想笑。 虽然顾慎是千野大师传人。 可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随口说的呢? 不论如何,自己妹妹信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自己这几日在监狱所忙得不可开交,没有这位魔女招惹麻烦,自己也能轻松许多。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待在宗堂里了?不想去外面看一看?” 白沉啧啧感慨,试探开口。 “嗯……” 白露淡淡开口,“不出去了,长野这十几年来,都是一个模样,有什么好看的。” “是么……” 白沉笑意盎然,故作轻描淡写道:“小袖子今天回来,你确定不去看看么?” 说话这句话后,他就撤去了精神力。 有风吹过。 银杏簌簌落下。 白露眼神满是讶异…… 小袖子,回来了? 这个消息,实在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有所准备! 连她也只是刚刚才知道! …… …… “这两副阵纹具体怎么拆解……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潜龙观的庭院,石桌之上,摆满了纸张。 冢鬼蹲在石凳上,对着这些纸张抓耳挠腮。 纸张上涂满了“鬼画符”般的图画。 这是顾慎从记忆中拓印,写下的“古代文字”,回到墅区之后,刻意把冢鬼喊了过来,这家伙当初负责清冢阵纹的修筑工作,成功把两千六百五十座古文阵纹,全部参悟! “你不清楚?” 顾慎压根不相信,呸了一声,“要是你说自己不清楚其中一两座……倒还有可能……全都不清楚,是怎么把‘清冢’建出来的?” 事实上。 冢鬼的成功率非常高!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拆解的清冢阵纹,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每一座阵纹都可以运转……甚至每一座阵纹,都精准无误地颠倒了。 如果有一张试卷,被人倒着写满了正确答案。 那个家伙……可能是什么都不懂吗? 这个回答在顾慎看来,有些像是挑衅。 “说来奇怪……我看到那些图纸的时候,会自主地沉浸进去……”冢鬼脸上写满了愁字,他抱着膝盖,抬头认真道:“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清楚。” 顾慎则陷入沉思。 不应该的……按照千野大师所说,清冢阵纹的这些古代文字应当是被动型。 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主动,被动一说。 如果精神力,或者触发条件足够,那么谁都可以触发“观想”!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必须要承认,在参悟【古代文字】这件事上,冢鬼是比自己更有天赋的家伙……顾慎还需要仔仔细细去看,才能完成解梦的第一步。 而冢鬼,则是快速完成了拆解。 虽然……是倒的。 “你放心……我撒不了谎。” 冢鬼看着顾慎的眼神,无奈摊手,“你以为只有你有这个疑问吗?十年前顾家和花帜早就先下手为强了,他们都对我进行了研究,也都没有收获。” 说到这,某人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容:“如果你一定要什么解释……那只有可能是鄙人身体里藏着不得了的血脉,碰到这些文字之后,忽然就血脉觉醒了。” 顾慎摩挲下巴,意味深长看着冢鬼。 冢鬼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不会当真了吧……我没啥血脉,随口说说的,千万别再放我血了。” “再……” 顾慎忍不住笑了,“听你这语气,看来你没少被放血啊?” 顾家和花帜,可都不是什么善主。 抓到“冢鬼”,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恐怕这些年,这个倒霉蛋身上的实验调查,隔三差五就会重启一次。 “再放血,人就无了!” 冢鬼怒道:“崔忠诚这个王八蛋,每次骗我说是要做体检,一抽血就抽400c!哪有人这么抽的!花帜都是吸血鬼!没一个人是好东西!” 刚刚说完,他就心虚压低声音,“那个……隔壁的疯女人不会听得到吧?” “我会如实转告的。” 顾慎刚刚开口。 冢鬼面色骤变,还没来得及求饶。 只见一缕青灿风罡,从风来观冲天而起,高高落下。 这柄木刀缭绕风岚,落地之后倏忽变得无比缓慢,对准冢鬼的面颊就是左右开弓,来了两个清脆的耳光。 “啪!” “啪!” 木刀重新飞了回去。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不过三四秒。 冢鬼人还是懵的,这两个刀鞘耳光,打得并不疼,但极其响亮。 非常具有侮辱性。 他这次学聪明了,对着摇晃离开的木刀,咬牙切齿比了个中指。 下一刻。 木刀去而复返,一击神龙摆尾,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脑瓜崩,打得邢云跌下石凳,仰面朝天。 “打得好!” 顾慎啧啧感慨,立即附和,竖起一根大拇指,不声不响拍了师姐一个马屁。 好个屁! 冢鬼默默流泪。 这女人的能力不是岚切么,聆听风之声音,自己只是比了一个手势,怎么也能被捕捉到? “你小觑她了。” 门外有人匆匆而入。 是顾南风和罗钰,这两人从外面回来,看样子风尘仆仆,显然经过了一番忙碌。 顾家少主瞥了眼风来观空中的木刀,平静道:“陆南槿的刀意领域已经接近小成了,整个顾家墅区,风吹草动,都在她视线之中。以后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建议还是憋在心底。不过我最大的建议是,你最好习惯每天挨打的日子。” 冢鬼身上带着不祥,这些不祥无法解除,更无法化散。 随身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即便顾南风身为封号,时间一长……也难免会遇到一些糟心的小麻烦。 而他逐渐摸索出了解决的办法。 想让自己过得好。 那就不要让冢鬼过得好。 隔三差五的“敲敲打打”,对冢鬼而言,就是及时化解不祥……因为挨了打,就等于是遭遇了不幸。 你好,我也好。 “小顾兄,这是你要的资料。” 罗胖子取出一个文件袋,扔到顾慎面前,道:“老爷子亲自动用权限,才弄到手的……我看着他老人家特地去了一趟指挥所中心,才从数据库里调出的档案……” 罗胖子看着顾慎的眼神十分奇怪。 上一次,顾慎和少主一同去江北酒店聚餐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爷子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顾慎,亲自出面,调取档案。 活久见……这简直是自己不敢想象的事情! 听说……那天晚上吃完饭后,老爷子拉着顾慎上了江北酒店的天台,并且点了一盏【灯笼】,没有人知道这两位在天台聊了什么。 只是晚宴结束之后。 老爷子刻意叮嘱了罗胖子,顾慎有什么要求,都要答应! 罗胖子揉了揉眉心,好奇问道:“话说,你既然不打算参加新人战……何必要调查‘白袖’的资料?” “这两者之间,有关联么?” 顾慎笑了笑,“我只是纯粹的……好奇。” 他翻开档案。 【姓名:白袖。】 【年龄:19。】 【评级:未参与三所评级,无法预估。】 【能力:雷界行者。】 档案并没有记录白袖的出生等相关信息。 而是直接从他修行之后开始记录。 密密麻麻,战绩炫目,令人生畏。 各种越级完胜对手。 白袖修行抵达深水区第二阶段之后就开始外出执行任务,回收封印物,击杀失控者,任务成功率100%,精神力稳定程度99.9%。 这也就意味着……白袖不仅仅实力极强,而且还是一个精神与肉身完美协调,几乎没有任何失控风险的妖孽级人物。 档案的最下面写了一行字。 【“虽然没有参加三所评级,但深海建议,该人物评级应定为……”】 【“s级。”】 …… …… (今晚还有大章!求月票!!!) 第八十七章 无声的献命者(大章,求月票) 看完了档案。 顾慎悠悠吐出一口浊气。 压力很大。 白袖的档案真的很完美,这份文件详细记录了他执行的每一项任务。 完全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长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么完美的年轻天才了。” 顾南风也看了这份档案,他认真说道:“在三所成立之前,【深海】没有建立起中央数据库,我们的信息还不完备,对于过往的天才们,也并不算了解。而白袖……可以说是数据库建立以后,在东洲范围内,所看到的‘最完美’人类。” 最完美。 这个词很过分……可是偏偏用在白袖身上,不会让人觉得不合适。 无比强大的能力,以及无比强大的稳定性。 这,就是完美! “雷界行者……”顾慎眯起双眼,缓缓问道:“这是什么样的能力?” “我们还不清楚。” “超凡谱系图中,有且仅有白袖一个例子,所以无法参考……而在外出执行任务之时,他也没有展露全部实力,在【深海】捕捉到的画面里,白袖展露出的特质就是‘雷之力’。”罗胖子正色道:“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命名的,第三阶段参悟领域之后,他修正了深海数据库里的信息,上传了‘雷界行者’这个名字,即便是老爷子的权限,也只能调出这些。” 听到这顾慎已经明白了。 白袖从未竭尽全力的战斗过。 恐怕除了指导他的白家大人物……以及极少数的亲近之人,没有人知道“雷界行者”的真正能力是什么。 不过这也合理。 自己的“炽火”,同样是超凡谱系图内唯一的能力,甚至没有特殊命名,在深海数据库里的信息就是“炽火”,温度极高,归属于精神系。 但实际上,炽火“吞噬源质”,“消化能力”的特性……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顾慎,也不可能轻易将其暴露! “这么说来……雷界行者很可能不止是自然系的能力……”他默默留了个心眼。 “你可能不知道,白袖在长野的压制力。” 罗胖子神情凝重,道:“三所,五大家,所有年轻一辈的天才,都被他一人压得抬不起头……本来就是能够越阶而战的s级能力,修行速度又奇快无比,如果他参加新人战,那么其他所有人都只能争第二!” “不过在一年前,白袖离开了长野……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罗胖子耸了耸肩,“其实仔细想想,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白袖离开了,他们才有希望求得一缕火种之梦,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神座。” 神座……本就该是万万人之上的最强者! 被白袖压得头也不敢抬……这样的人,即便拿到了“火种之梦”,又真的能够通过精神试炼么? 哪怕……这只是最简单的一关,恐怕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顾慎好奇问道:“那么白袖离开长野,是去做什么了?” “试炼。” 罗胖子沉声道:“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去了什么地方试炼,白家对外宣称是长野以北的冻土荒原,那里环境恶劣,难以生存……但我听说,这是白袖自己提出的要求,他想要一人独行,但白家一定暗中派遣了护道者,进行保护,跟随。” 这样的天才,白家不可能允许有意外发生,导致陨落。 “对了……” 罗胖子俯下身子,对顾慎眨了眨眼,“顾大师,你调查他档案,是不是算出什么来了?” 顾慎挑了挑眉。 自从被守陵人官宣成为占卜术传人之后……自己的称呼逐渐变得奇怪且神棍起来了…… 脑海里响起褚灵的声音,同时调出了实时的监控图像。 “友情提示,雪禁城北有很多人围聚……” 他瞥了眼围聚人群,有白沉这么一道熟悉身影,当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慎心中叹了口气。 心想今年还真是一个“好运年”。 想什么,就来什么。 “白袖试炼回来了。”他看着罗胖子,平静开口,“现在人们都在雪禁城门口等着他呢,对吧?” “没意思……” 罗钰咕哝了一声,这是最新出炉的消息,白袖回雪禁城的消息谁也没告诉,白家都没有任何准备,看顾慎这小子的神情,压根没带惊讶的…… 一定是用占卜术提前卦算了! …… …… 白氏宗堂,等级森严,有嫡系一脉,以及数十条支脉,因为家业太大,所以嫡系向来继承家主之位……而支脉人员,则是由长老会支配,扩散到整个江北。 五大家的制度其实大多都是如此。 整个东洲江北,其实都在五大家联袂掌控之中。 时代会改变。 而家族里流淌的鲜血,以及鲜血里凝聚的共鸣……却是数百年来未曾改变的。六百年风雪沧桑,长野依旧是东洲最强大的大区,而高坐雪禁城的五大家,也依旧是江北真正的主宰者。 今日雪禁城北,并不热闹。 大雪落满城头。 因为时值白氏一年一度的“祭祖”之节,许多长老都前往宗堂,而知晓白袖返回长野消息的,也只有寥寥数人,于是一开始等候的人群只能算是冷冷清清。 白氏宗堂的二长老披着祭祖时穿的制式大袍,头戴高冠,双手拢袖,就穿着这么一件格格不入的古老大袍,站在雪禁城头,默默等待。 如果时间倒退很多年…… 城门下呼啸而过的不是汽车而是马车,或许这身装扮会很应景。 “小袖子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匆忙。” 白沉来到城头,与二长老并肩而立,笑道:“也不事先跟我们打个招呼……长野可是有许多人盼望着见他一面呢,哪怕只是远远的见上一面也好。” 二长老神情肃穆。 白沉挑了挑眉,隐约意识到了不对。 或许是因为大雪未尽的缘故。 雪禁城头远方有阴云掠过,丝丝缕缕黑气飞快缭绕,凝聚,黑云覆盖上空,有雷鸣声逐渐响起。 二长老是宗堂内一手栽培白袖的人,他也是白袖最亲近的人…… 关于白袖回来的消息,自己就是从二长老这得知的。 不多时。 雷电汇聚之后,许多人都得知了白袖回来的消息,许多宗堂忙着祭祀的白家人也赶了出来,人们慢慢向着城头靠拢,想要一睹风采。 便在此时。 “小袖子的确遇到了一些事情……他已经先进城了。” 二长老对白沉轻声道:“陪我再多站一会吧……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白沉心头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 沉默了许久。 二长老轻声道:“白袖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一场刺杀。” …… …… “读书?出门?读书……” 一片又一片叶子,被白露从掌心挑出,进行着选择。 她总觉得今日心头难静,宗堂里人越来越少,看样子是都跑去迎接小袖子了,可怎么自己却读不下去了? 冥冥之中有不太好的预感。 她合上书页,站起身子,抬起头。 雪禁城上空有阴云缠绕。 雷电交加。 宗堂内一刹那被渲染成白昼。 下一刻,白露忽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白衣少年。 “……小袖子?”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白氏宗堂外空空荡荡,街巷一片安静,唯有银杏树簌簌作响。 所有人都离开去迎接白袖了……而白袖,则是悄无声息来到了这里。 雪禁城无数天才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座大山。 其实长着一张相当稚嫩的娃娃脸。 白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衣袖间却有凝固的鲜血…… 血? 白露怔了怔。 白袖看到她,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径直向着后院祭祖的祠堂走去,没有惊扰到一缕风,一片叶,默默来到祠堂之后,白袖望向祠堂上供奉的一个又一个牌匾。 他只是这么默默地看着。 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什么色彩也没有……有的,只是平静。 …… …… “刺杀?!” 白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了解的信息也很有限。” 二长老轻声道:“我只知道……对方计划很周全,而且行事风格很缜密。在冻原荒野出手,一击不成,就退身千里。” “可是小袖子的具体方位……只有白家才知道。”白沉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 二长老说道:“准确地说,小袖子的信息,只有白氏宗堂的那么几人知道。”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足矣。 “不……不可能……” 白沉不敢置信,皱眉道:“宗堂内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白家如日中天! 先有自己,再出白袖。 未来两个十年,简直是双星耀空! 而白袖……则是比自己更优秀,更天才的人物,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甚至有可能成为…… 下一位神座。 “事实摆在眼前,你我再不愿意相信,也必须接受……有人泄露了消息,并且组织了这场刺杀,就在白氏内部。” 二长老面无表情道:“这次刺杀只差一些就成功了,‘渠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替白袖挡了一击,死在了冻原,他临死之前打伤了行刺者。” 白袖离开长野之时。 宗堂派出了一位“护道者”……这是五大家数百年前就设立过的位置,随家主制历代传承,类似于“死士”,“献命人”,他们将性命奉献给宗族,甘愿化为光明下的阴影。 白氏的护道者,与李氏神祠山的护道者,从职责上来说,不太相同。 但所付出的东西,却是相差不多的。 他们同样都是付出一切。 可以说……渠龙活着的意义,就是替白袖死。 白沉额头隐约有青筋鼓起:“小袖子现在哪?” “宗堂。” 二长老轻声道:“白氏的护道者,生而无音,死而无声,不会在宗堂内落碑,也不会在名册上留名……白袖说他想去看一看。” 白沉就要动身,压低声音,“我去查!” “怎么查……” 二长老冷冷问道:“从哪查?你现在动身,就能查出真相?” 白沉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 “敌人就在眼前……” 头戴高冠的老人轻声开口,他的视野掠过雪禁城,有飘落的大雪,细密的雨丝,惨白的雷霆,以及一道又一道,等候的人影。 “切勿……打草惊蛇。” 他一只手伸出,缓缓按住白沉肩膀,波澜不惊道:“今天是白袖完成试炼,回家的大喜日子,他刚刚破境,成就第九层圆满,长野五大家都在盯着这里,你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白家内部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变故么?” 白沉默默垂首,他的气息只是出现了一刹的变故,很快就恢复如常。 “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至于冻原刺杀……” 二长老的高冠博带在风中飘摇,道:“在彻查之时,一定要压下风声,不可外传!” …… …… 白袖默默站在宗堂之前。 风雷之后,就是大雨,大雪。 他没有入屋。 也没有屏开雨幕,就是默默站着……这身白衣其实已经在冻原湿透,只不过如今再次被淋湿了一次。 白露站在屋檐下,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一幕。 看到白衣袖口沾染的血迹之后,白露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取出白帛,想要递给小袖子。 白袖并没有接。 两人就这么站在大雨之中。 许久之后,白袖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惘然:“是因为……我出身的缘故么?” “……” 白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其实和小袖子一起长大,对于这背后的隐情,隐约有所了解。 白氏的家主,是由血脉决定。 唯有嫡系……才能继承家主之位。 而与白沉,白露,这两位顺应天命出身的“大人物”不同,白袖的出身并不高贵。 不……甚至可以用“低贱”来形容。 他的出生只是一个“意外”。 白袖的母亲是江北支脉的女子,体弱多病,诞下他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而父亲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据说被扔进了江里喂鱼…… 当白袖能力觉醒,被送到雪禁城的时候,档案被第一时间封存。 不仅仅是因为白家发现了这个少年能力的强大,想要第一时间保护。 更因为……白袖的出生,其实对白氏而言,是一种侮辱。 “这一次,有人为我而死。” 白袖轻声说道:“而我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白氏的祠堂,也不会为他留碑。” 这句话,触动了白露心中的那根弦。 魔女垂眸,有些心酸。 她艰涩说道:“护道者,从来便是如此……” 说到这,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现在雪禁城外,还有许多人在等我。” 白袖说道:“二长老希望我不要声张,最好能够表现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他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试炼结束,成功破境,所以……我应该笑。” 他缓缓扭头,望向白露。 那双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悲伤,愤怒。 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很好的隐藏起来了。 “你觉得……” 白袖一字一句,轻声问道:“我应该笑么?” …… …… “啧……别瞅你们那些破图纸了!” “最新消息——” 罗胖子一枚铁手,重重按在桌子上。 他神采飞扬,刚要开口。 “白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雪禁城门口,所有人都白等了。”顾慎语气平静,轻描淡写,抢了他的话。 罗胖子气得鼻子冒烟。 又用占卜术! “现在雪禁城城门还有人在等呢,说不定白袖只是还没回来!”罗胖子咬牙切齿,坐了下来,他随便捡了一张鬼画符一样的图纸,看得满脸都是问号。 “不会回来了。” 顾慎悠悠甩了一句,“这家伙应该是跑祠堂了……而且【风瞳】是看不到的,白家一定会动用权限,抹掉这些行迹。”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罗钰怔住了。 “……秘密。”顾慎微微一笑,捡回那张图纸,继续在脑海中复盘,拆解阵纹。 褚灵一直监察着雪禁城。 【风瞳】信号出现了异常之后,她就进行了检测,应当是与李氏那天护送自己一样的手段……群星闪烁,而黯淡之轨,其实就是想要掩盖的行迹。 有些【风瞳】失灵了。 正好是从雪禁城门抵达白氏宗堂。 雷界行者再强,也没有抵达撑开精神领域,屏蔽风瞳感知的地步……只能说明一点,白袖去宗堂,是白家有人动用了权限。 而明明放出了消息,却暗度陈仓。 这就不由让人多想了。 这是想要把人都吸引到城门么? 还是说…… “白袖这次回来……”顾慎笑了笑,说道:“白家或许有麻烦了。” 冢鬼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罗胖子则是皱眉,有些不解,“白袖回来……白家为什么会有麻烦?” 他又想了想,隐约悟到了什么。 “当然……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证据,再怎么猜也只是白瞎。” 顾慎伸手把图纸收了起来,上次从清冢学习的古文,重新温故了一遍,确认消化地差不多了,是时候再去一趟了。 “你们继续吃瓜,我就不奉陪了。” …… …… 【灯笼】飘摇。 昏黄的火光摇曳在雨水中,映照一片酡红。 宗堂满树飘零,满院缟素。 雪禁城城门的迎接仪式吸引了很多人,而白袖拒绝露面,于是白氏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实际上这样的反常已经足够引起很多人注意。 白袖不在乎。 他在宗堂内等着白氏的大人物们。 而现在……他等到了。 “不可能!” 一位长老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样的先例,护道者不能在宗堂留名……这是规矩。” “护道者献命……是职责所在。” 另外一位长老说道:“渠龙死了,那也是他死得其所。” 长老们奇怪地看着白袖。 这位白家数十年一遇的绝世天才,竟然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要为一个注定无名的献命者……留碑? “都别说了!” 二长老沉声开口。 他用目光冷冷扫视一圈,压下了其余几人准备开口的势头。 “我们会彻查此案……一定会将凶手抓住。” 二长老宽声安慰道,“我们会尽快……还渠龙一个清白。” 白袖同样看着这些长老们。 包括二长老在内,一一扫过。 他的目光没有贬低也没有嘲讽,没有困惑也没有好奇。 平静。 如水一般的平静。 或者说……是死寂。 白袖问了一个问题。 “他的名字是什么?” 院子里一下子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个问题……没有人答得上来。 渠龙……只是代号。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唉。” 有位长老叹了口气,他揉着眉心,头疼说道:“献命者都是白氏支脉里性命无多的同袍,他们甘愿奉献自己,成为‘献命者’之后,舍去一切……” 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这些籍籍无名的人……出自于白氏的支脉。 而白袖,同样出身于支脉。 而且要论身世……白袖只会比那些人更加惨淡。 他连忙止语,然后望向白袖,大大松了一口气……对方神情上并没有流露出愤怒,一如既往如镜面一般平整。 幸好,应该是白袖没有那么敏锐。 于是他把后面的话说完:“总而言之……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好了。” 二长老再次出面。 “既然已经回到长野,那便说明……你安全了。冻原的刺杀之案,长老会会以最严厉的态度处理,这件事情处理的同时,希望你……不要声张。” 二长老的声音也有些紧张。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白袖的神情,确保后者的情绪,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 “试炼已经结束了,你顺利破境,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最近不要有什么压力,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们调查的结果。” 他宽声安慰道:“接下来,准备一下雪禁城的新人战吧。如果能够拿下那缕‘火种之梦’,或许以后……你就是长野的下一位神座!” 白袖摇了摇头。 他看着满院飘摇的缟素白袍,缓缓开口。 “你们……让我太失望了。” …… …… (这一章写了很久,修了很久。久等。) 第八十八章 雾的另一边(求月票) 清冢,内陵。 四季旷野之上,流云舒展。 古木满树叶片簌簌作响。 黑袍倒悬,大袖也随风摇晃。 “哗啦啦啦——” 带着花猫面具的守陵人缓缓睁眼,看着远方的雾气之中,徐徐走来一道身影。 顾慎行了一礼。 “参悟的速度还挺快。”千野大师的眼里带着三分笑意,“本以为,你还要再过几天才能来清冢的。” 顾慎也笑了笑:“主要是外面的那些琐事,比较耗费心力。千野大师,关于上次阵纹的‘古文’,我还有些困惑……” 他取出图纸。 古代文字的学习,与正常的灌输知识不同。 按理来说……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种“精神”,老师的存在,并不能实质性帮助学生取得突破,但请教守陵人,也是有收获的。 顾慎每一次观想,都需要消耗精神力。 直接掌控阵纹的千野大师,用精神力入梦点拨……效率会快上很多。 再加上,这些阵纹还需要拆解,拼凑,这个过程,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和观看拆解过程,又是两种效率。 占卜术需要极大的算力。 拆解阵纹同样如此。 守陵人的“算力”十分庞大,她一个人独坐清冢之中,据说占卜术搭建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将整个五洲都囊括在内……而这么庞大的算力,用来进行阵纹拆解,速度也是奇快无比。 可以说,这是“古文修行”道路上最好的老师,没有之一。 顾慎眉心跃出一缕炽火。 炽火将图纸上的符号勾勒而出,他展现了自己拆解阵纹和拼凑的思路。 而另外一边,守陵人认真观看。 然后给予解答。 “或许……你可以试着这么组合……” …… …… 时间过得很快。 上一次在清冢待了两天一夜,顾慎几乎没有怎么休息,前前后后一共拆解了十座阵纹,这个速度其实不算慢……但顾慎并不满意。 随着自己古文理解的越来越多,清冢阵纹的拆解,也就会越来越快。 他希望自己可以尽快掌握整个清冢的阵纹。 彻底消化了这十座阵纹的拆解思路之后,顾慎悠悠吐出一口气来,“大师……我其实有一事不解。” “关于冢鬼。”顾慎正色道:“为何他能够直接阅读‘被动型文字’?” “古文的存在,是这世上最大的谜团。” 千野大师摇了摇头,“即便是我,也只能理解有限的一部分……即清冢阵纹里的一部分。” 连守陵人,也不知道原因么? “冢鬼是一个怪胎,一个……真正的怪胎。”千野大师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的占卜术,无法对神座,火种这种禁忌领域的存在进行卦算,因为它们的力量太强。而诡异的是,占卜术同样无法对冢鬼进行卦算。” 前面半句,顾慎能够理解。 占卜术和祈愿术一样,都是“等价交换之术”。 前者用肉身交换精神,后者用寿命换取因果。 而神座这种超越了凡俗范畴的“存在”,不会被占卜,也不会被强行拽上因果……这很合理! 可后半句,实在令人震惊。 冢鬼无法被“占卜术”预测命运? 这句话传出去,恐怕又会引起不小的轰动……这个倒霉蛋一直以来都被大人物们盯着,长野也好,大都也罢,顾家和花帜都做了许多实验,可这些实验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弄清楚那挥之不去的“不祥”。 退一万步。 顾家,花帜,都没有想过,冢鬼的不祥会牵扯出多大的秘密。 可如今来看…… 邢云不祥缠绕的背后真相,恐怕不是“小灾小祸”级别能够形容的。 “你应该听说过【旧世界】吧……” 千野大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认真开口。 “听说过。”顾慎点头。 这一次,他是真的听说过了。 “在五洲,没有人知道【旧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但这些年来,愿意相信【旧世界】存在的那些人,还相信着一个东西的存在——那就是【第八神座】。” “第八……神座?” 这个词,也不是顾慎第一次听到了。 “没错。中央联邦掌握着七枚火种……这七枚火种,制造出了五洲的最大依仗,也就是目前的七位神座。传言里说,中央联邦所掌握的【火种】并不完整,有所残缺。” 千野大师缓缓开口,“而【火种】的残余,就在【旧世界】……【第八神座】,即是旧世界的神。或许有一天我们会跋涉千里,找到所谓的旧世界,见到遗落的火种,可如果真有【第八神座】这样的存在,也有可能是他反过来……找到我们。” 千野大师与铁五说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由于黄金神域的降临,以及四季旷野起死回生的神迹,铁五误以为自己是所谓的“第八神座”! 顾慎隐约明白了守陵人的意思:“您是说……” “如果占卜术,无法卦算的,只有火种和神座。” 千野大师平静道:“那么冢鬼……有没有可能与第八神座有关呢?” 那些失落的,无人能够看懂的古文…… 冢鬼能够看懂! 无法预测火种的占卜术,不可落在冢鬼头上! 这些巧合组合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了。 “我……明白了。”顾慎深深吸了一口气,揉着眉心,努力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量。 “当然,只是猜想。这么多年来,对于【旧世界】的寻找,以及【第八神座】的探讨,都只是空中楼阁,或许这些都只是想象,人们只不过努力在幻化着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毕竟北洲要塞崩塌之后,我们将失去最后的家园。” 守陵人淡淡开口,“与其接受灭族的命运,不如相信在遥远的彼岸,存在着【旧世界】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乡。” “您放心,我不会对外说的。”顾慎沉下气来,“关于冢鬼的身世,恐怕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仅仅是这两点,也不能证明什么。” 千野大师缓缓点头。 “时间不早了……我去修补阵纹。” 顾慎拎起箱子,重新向着外陵走去。 “其实你不必那么紧张,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千野大师笑了,“去清冢内陵的入口处吧,那里有一座阵纹,很适合你今天拆解。” …… …… 千野大师的话,怎么听起来意有所指? 顾慎按照指示,来到了内陵的入口之处。 大雾弥漫。 这里是巨像遗迹的入口之处,因为雾气太大,所以没有守陵人指引,几乎无法辨别方向……顾慎静下心来,释放炽火,很快他找到了阵纹的所在之地。 这座千野大师口中“很适合自己拆解”的阵纹,就在一座小山丘上。 顾慎摒弃杂念。 全神贯注。 他进入了观想状态,并且很顺利地开始拼接这些古文……或许是因为千野大师的提醒,起到了心理作用,或许是因为自己经过一番点拨,更加掌握了诀窍。 这座阵纹的观想,解梦,再到后面的拆解,重组,都十分顺利。 不过一个小时,顾慎就完成了这座阵纹的修补,以及参悟。 而再睁眼时,他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山下的雾气中,站了一道影子。 那人并不高大,看起来有些瘦瘦的……雾气太大,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不过看样子,是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同龄人。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 即便观想阵纹,沉浸在梦境之中,自己的炽火也时刻保持着警惕……以自己的精神力,竟然没有察觉? 不过顾慎并不紧张。 整座清冢,都在千野大师的掌控之中,如果有什么危险,她会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他有些明白,千野大师先前那些若有所指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大师刻意安排自己来到这里,是希望自己……与此刻这位山下人,见一面? 小山不高。 但隔着一层雾。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层雾气相望。 顾慎站起身子之后,那位年轻的山下人开口了:“先前见你在入定参悟……就没有出声打扰。” 是怕扰了自己的观想…… “多谢……” 顾慎笑了笑:“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没多久。” 山下人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温和道:“我想见一面千野大师。” 在清冢,想见千野大师的人非常多。 可他们最多也只是去到外陵……那里是四季常年开放的祭祀陵园,想要前往内陵,就必须要得到守陵人的认可,否则进入这层大雾之中,就会迷失方向,注定无功而返。 这个年轻人非常识趣。 他知道……踏入清冢之后,就算是被“千野大师”见到了。 如果大师愿意见他,那么自然会给予指引之音。 如果大师不愿…… 那么即便踏入雾气,也不会有所结果。 所以他就站在小山之下,隔着这层雾气,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跟观想状态的顾慎一样……像是一棵入定的树。 顾慎有些无奈,用精神力开口,询问道:“大师……您还在么?” 不出所料。 没有得到回应。 在指引自己走到这里,完成阵纹的拆解之后,守陵人就彻底敛去了声息。 很显然,这“不予答复”的态度,就是一种答案。 顾慎叹了口气,对山下人说道:“恐怕千野大师不想见你。” 那人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山顶那道被雾气包裹的身影。 那双眼瞳之中,亮起了璀璨的白光,犹如一道雷电,仿佛要将清冢周围的黑夜都撕碎,只可惜……这双瞳孔再亮,再炽热,也无法穿透雾气。 同样的。 顾慎也放出了眉心的炽火。 对于“山下人”的身份,他也有些好奇……只不过隔着雾气望去,只是一片混沌。 两个人尝试了一番努力,彼此眺望,均是无果。 他看不见他的瞳中雷。 他也看不见他的眉心火。 山下人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说完这句之后,他就盘膝坐下,当真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顾慎还想说些什么…… “既然愿意等,那就让他等吧。” 先前收敛声音的千野大师,忽然开口了。 她对顾慎说道:“去下一个地方修补阵纹吧……” 顾慎深深望向山下人。 他开口提醒道:“或许再等一等,就能等到了。” 山下人缓缓点头。 …… …… 时间飞快。 离开那座小山之后,顾慎在内陵内东奔西走,按照守陵人的授意,修补阵纹,参悟古文。 从一座巨像,走到另外一座巨像。 顾慎陷入了忘我之境。 他忘去了外物,眼中只有一枚枚晦涩的古文,以及飞掠的图形。 日升日落……整整过去了一天。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顾慎完成了五座阵纹的参悟,他的精神力已经疲倦到了极点,脑袋隐约有些胀痛,这是参悟梦境太多的症状。 即便有春之呼吸,也不可能总是维持着高强度的精神力消耗。 现在……他需要休息。 “今天古文的学习就到这里……” 守陵人说道:“你可以回去了,那个人还在等你。” 顾慎一怔。 守陵人大师所说的回去,指的不是离开清冢。 而是回到先前的那座小山。 她说,隔着大雾相见的那位神秘年轻人……是在等自己? 顾慎带着困惑,重新来到山顶。 果然……雾气中坐着一道如老僧入定的年轻身影,一天一夜过去,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挪移。这个固执的家伙,竟然真的在等。 这份定力,实在让人敬佩。 想要来清冢见千野大师的人很多。 愿意枯等一天一夜的人,也很多。 枯坐,并不是打动守陵人的理由。 只不过看这个势头……如果自己不出现,守陵人不开口,他就会一直等下去。 千野大师既然打定主意,不见这个访客,又何必要让自己来小山。 略微思考之后,顾慎选择了开口。 “朋友,你执意要见千野大师一面,是为何事?” 他的声音穿透雾气,遥遥荡开。 “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顾慎重新出现的那一刻。 山下的那人睁开了眼。 他目光如炬,声如洪钟:“我想要在清冢内……求一块碑。” …… …… (晚上还有一个大章!求月票!) 第八十九章 山上人,山下人(大章,求月票!) “求一座碑?” 顾慎怔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要求,竟然如此的简单。 甚至,这根本就不是要求。 清冢外陵,多的是碑石……顾长志神座长眠之后,火种散发的力量,凝结出了这座超大型妙境,与披月城要塞的那种灾境不同。清冢是完全可控的“神迹之地”,安葬在这里的死者,超凡源质不会消散,而是自发凝结,游离在长空之外。 而且,据说在修筑清冢之时,火种与“阵纹”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奇妙反应。 只要安葬在这里,即便是一些逝去多日的超凡者,体内的超凡源质已经离散了,也可以被引召而来……当然这个说法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证实,只是清冢如今凝聚的超凡源质,已经远远超过了修筑之前的预估,这已经不是寻常安葬的逝者能够带来的数量。 “朋友……这似乎并不需要刻意见守陵人一面。” 顾慎有些无奈。 如果只是求一座碑石,那么找五大家,或者三所,都可以完成! 虽然雾气很大,但隐约能够看到这个山下人的仪态气质,顾慎觉得对方应该出身名贵,就算不是五大家之流,也相差不多。 退一万步。 哪怕只是一位普通散修……只要找到三所,表达出求碑的意愿,也能够得到清冢的“安葬权”,长野一直以来都在收容无序的超凡源质,试图以此将整座大区都保护起来。 所以正是急缺源质的时候,只要没有触犯超凡律法,那么大多可以在“清冢”安葬,只不过陵园内的位次,有好有坏,按照贡献来排列,寻常超凡者能得到的陵园位次,可能没有那么好罢了。 山下人沉声开口。 “不止是为了求碑,我还要求一个名字。” 求一个……名字? 顾慎更加困惑。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耳旁就出现了守陵人的声音,同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名字的笔画勾勒。 “告诉他……碑上的那个名字,叫于束。” 守陵人轻声道:“他会欠你一个人情。” 原来……如此。 顾慎神情有些复杂,千野大师刻意让自己来这座小山,就是为了和这个神秘的年轻人见一面,而她本人拒绝回应,执意不见,就是为了让对方欠自己一个人情。 这到底是何人? 值得让守陵人如此对待……换一句话说,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还需要谁的一个人情吗? 但。 顾慎对山下人的观感很不错。 就算千野大师不开口,他也会主动相助。 “那个人的名字叫于束,于是的于,光束的束。” 顾慎再次开口,同时抬手,以指尖缓缓在雾气中勾写笔画……这么大雾,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清? 数秒之后。 山下人不再盘坐,而是站起身子。 “多谢相助。”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很古老的礼节……这个礼节,顾慎在李青瓷身上看到过。 果然,是五大家的人么? 顾慎同样还了一礼。 山下的那位年轻人,正要动身离开之际,顾慎耳旁再次传来守陵人的声音,他瞳孔微微收缩,连忙开口,高声喝道。 “等等——” 年轻人微微一怔,回过头来。 顾慎一字一句认真道:“要杀你的人,名字里带一个‘争’,不争的争……小心点。” 虽然雾很大。 但顾慎隐约感觉。 听到这句话……山下人似乎笑了。 两人,一人站在山上,一人站在山下。 离别之时,两人彼此点了点头。 …… …… 今夜。 长野大雨,大雪,大雷。 很久都没有出现这么糟糕的天气了。 雷龙雄踞,炽光隐现,遥隔万米穹云,震响阵阵低吼。 白氏宗堂里,诸位长老正在商议祭祖之事,因为近日气候太差,许多仪式需要变更,或许要在室内进行……众人正在商议之时,祖祠木门被人推开。 “白袖?” 二长老看到少年淋湿的白衣,皱眉问道:“昨日你去哪了……整个雪禁城都没你的消息……” 白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目光环视,望向诸位长老……默默在脑海里搜索着名字。 很可惜,自己平日里并不关注宗室里的消息,也不在乎长老会的构成,除了二长老白泽生以外,几乎叫不出这里任何一人的名字。 只不过,今日这里正在开会。 长桌上立着一块块“木牌”,上面刻着每一个入会者的姓名……越是古老的宗族越是注重这种虚无缥缈的仪式感,正式的宗族会议之时,每一个入座者看到自己的姓名木牌,其实都是莫大的鼓舞。 为了坐在这里,他们付出了数十年的努力。 而不得不说,凡事都有两面—— 这些虚无缥缈的仪式感,也不仅仅是“累赘”,某些时候,也会给人提供便利。 比如,这个时候。 白袖轻声开口:“明天,我要去一趟江北,淮荫。”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袖没有任何避讳,直接当着诸位长老的面说了出来。 淮荫是江北的一个小城,很多人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但这座小城,有白家偏系的一条支脉。 所有人的神情在古怪之余,变得有些惘然。 白袖为什么会提到江北,为什么要去淮荫? 只有一个人的神情与众不同。 二长老白泽生在听到这句话后,就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神情复杂,缓缓说道:“你……查到了渠龙的信息。” 不是疑问,也不是反问,这是一句陈述句。 而白袖的回答也很简单。 “嗯。” 作为白氏倾力栽培的“顶级天才”,他拥有着极高的权限,白氏的护道者们的确都是影子一般的存在,没有姓名也没有档案,可他们有着成为“影子”之前的过往。 想要调查这些过往。 只需要知道……那个被抹去的名字。 二长老不知道白袖是如何做到的,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觉得无奈,因为这个少年在某些事情上出乎意料的执着,近乎于偏执。 其实有些事情,隐没在黑暗中,就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要把一切都查清楚,真相反而会显得很好笑……因为为白氏而死的那位献命者,根本就不姓白。 就像是为李氏出生入死的高天,同样也不姓李。 每个人都有自己奉献一切的理由。 这个理由不一定要是姓,要是名,要是血脉。 只不过……在查清楚真相之后,护道者【渠龙】死去,无法在宗堂祖祠留名,这件事情,便有了最真实的那个答案。 因为渠龙压根就是一个外姓人。 一个外姓之人,当然……没有资格在祖祠留名。 “那天你走之后,我第一时间去查了,关于渠龙的慰问金,还有他应得的赔偿……都送去了淮荫。”二长老柔声开口,“这件事情的后续,你不用去操心,我会办妥。如果你不放心,随时可以通过【风瞳】来追踪事情的进展。” 听到这句话,白袖没什么大的反应。 他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找了个位置,缓缓坐下。 正在参加会议的某位长老,不得以向着旁边挪了一挪……他的坐姿有些拘谨,不仅仅是因为白袖浑身都被雨水淋湿,踏入宗堂内室之时,还在滴水。 而因为,白袖坐下之后,就非常不客气地伸出一只手,捻起了他面前那枚象征着荣耀与地位的身份木牌,仔细端详。 宗堂内一片寂静。 水滴汇聚而下,从白袖的袖口,落到木质的地面之上。 “滴答。” “滴……答。” 白袖的眼神很认真,他反复看着木牌上的名字,不过只有区区三个字,他却看了有数十遍,上百遍。 宗堂内的所有人,都陪他一同看着这块木牌。 很久之后。 白袖忽然笑了。 他看着木牌上的名字,仿佛这上面写着一个笑话。 回想着清冢大雾里,那个站在山上的家伙,对自己说的话……这块木牌,还真的是一个笑话。 【“要杀你的人,名字里带一个‘争’,不争的争……”】 他一字一字,轻声念着这位长老的名字。 “白,不,争。” 白不争沉不住气了。 他出手夺回木牌,重新放于面前,冷冷呵斥道:“白袖……虽然你是白氏倾力栽培的晚辈后生,可闯入宗堂,破坏会议,眼中还有没有规矩?木牌匾位,乃是身份与荣耀之争……再怎么说,我也是白氏宗堂长老会的一员,你如此行事,乃是以下犯上,目中无人!” 白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抱歉……” 他道:“我不该笑的,只是……你实在不像是我要找的人。” 白不争怔了怔。 不少人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这场会议的中断,以及白袖莫名其妙的闹剧,使得许多长老面露愠色,随时准备发作。 只不过二长老抬起了手。 这些长老们克制了怒意,仍然保持着安静。 白泽生以眼神示意白袖继续说下去。 “那位杀手很有耐心,藏在冻原湖面的冰层之下,为了等我经过……他至少等了十天,这十天始终屏息,敛神,连一丝一毫的精神力都没有外泄,为的,就是等到我走过冰面的那一刻。” 白袖低垂双眼。 他回忆着遇刺那一日的情景。 “他不仅摸透了我的路线,而且还知道我的能力……所以这场刺杀,选择了近距离刺杀,并非远距离的狙击。我这次北上,在宗堂内能够调动【风瞳】权限的,有几人?能够翻阅我档案的,又有几人?” 这是在查案! 不……准确的说,白袖的态度,是在缉凶!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宛如钉子一般。 直接把白不争,钉在了凶手之位! 白不争神情愤怒,他猛地怒拍桌面,站起身子,俯视着这个咄咄逼人的晚辈后生,怒火仿佛要从胸膛中涌出:“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莫非怀疑我是刺客?” 白袖只是平静看着对方。 比起那汹涌的怒。 他的怒,更平静。 脑海中浮现了那一日刺杀的画面—— 一步踏过。 冰面破碎。 漫天的冰屑随着刀光一同溅出,在零点一秒之内,凝结成了一座成型的,而且完整的杀意领域……如果不是那位献命者的现身,自己的下场,恐怕会非常惨淡。 于束替自己挡下了致命之伤。 然后打伤了行刺者! “这件案子,长老会正在严查!” “众所周知,渠龙打伤了那位行刺者……”白不争掀起自己的袖口,再撕开自己胸前的衣衫,愤怒道:“诸位可以看看,我这身上,可曾有半点伤口!” 白袖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的确是养尊处优之躯。 半点伤口都不曾有。 他摇了摇头:“不要误会,我没说你是刺客。” “能够在冻原苦苦等待十天,只为了递出绝杀的一刀。” “我要找的那个人,足够狡猾,奸诈,狠毒,能够忍耐严寒,饥饿,疲倦……” “这样的一位刺客,怎么会是你这样的酒囊饭袋?” 如果说,前面的那些话,是在“泼污水”。 那么这些话,简直就是侮辱! 白不争怒目圆瞪,刚想说些什么。 白袖忽然开口道:“我被刺杀的那天,你在哪里。” “那一天,我的确离开了雪禁城,去了江北,不过宗堂祭祖之日未到……我外出一趟,算得了什么?”白不争冷冷开口。 “详细点。” 白袖面无表情,倒了一盏热茶。 “我去了苔原,白氏有一笔源能交易……仓库就在苔原区的茵塔!”白不争咬了咬牙,“我的出行记录在【风瞳】里可以查到……只不过这笔源能交易,需要保密,所以在抵达苔原之后,我动用长老会的权限关闭了定位!这些都是可以查询的!” 听完之后。 他发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白不争回想着自己先前说的话……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么? 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不…… 没有! “我没有撒谎……我可以接受催眠!” “不需要了。” 白袖平静说道:“我相信你……没有说谎。你的回答很完美,应该想过了很多遍吧?只可惜,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的遇刺时间,你怎么知道我说的‘那天’……究竟是哪天?” 白不争呆呆站在原地。 脑袋里轰的一声,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雳,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求助性地望向二长老。 白泽生面无表情,那张脸上的神情冷漠地有些吓人。 “不……” 白不争猛地向着宗堂木门的方向狂奔。 “嗖”的一声! 白袖指尖挑起瓷盏里的一滴水珠,他屈指弹出,这滴热水瞬间如子弹一般弹射而出,带着雷霆一般呼啸而出,滋啦作响,竟然在空中穿带出了恐怖的震音! “砰!” 当真如子弹打穿血肉。 像是被狙击枪近距离的打中! 试图夺门而出的白不争,一条腿瞬间血肉横飞,他失去平衡,向前狠狠摔了出去,最终倒在了泥泞之中。 白氏宗堂的诸长老们,神情复杂。 离门口近的一些,脸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鲜血……那是白不争的血。 那块刻着“白不争”名字的木牌,也溅上了血。 死寂之中,雷声隆隆。 “如果他真的没有说谎……那么动身去苔原,很有可能是接应刺客。” 白袖低垂眉眼,将瓷盏中剩余的茶水喝完,平静说道:“那个刺客受了伤,跑不远……即便不在茵塔,也肯定逃不出苔原区。” 二长老深吸一口气,望向白袖,认真许诺道:“在‘精神洗涤’,搜刮记忆之后,我会亲自去一趟苔原。” 白袖轻轻嗯了一声。 “明天我要去一趟淮荫。” 他再次重复了踏入宗堂时的那句话,只不过这次他望向倒在泥泞血泊中挣扎的男人,声音没有怜悯,“所以……今晚就给他一个了结吧。” 这句话,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原来他来宗堂的时候……就想好了此行的目的。 他是来杀人的。 白袖默默起身,二长老一同起身,两人路过庭院。 白泽生看了眼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白不争。 一条大腿,血肉模糊……在水珠飞出的那一刻,极端暴躁的雷之力瞬间绽放,万度高温将水滴焚化,而绽放的雷力则是形成了一枚子弹。 这枚子弹击碎了白不争的一整条大腿。 后侧血肉,被灼烧开了一枚巨大的血洞……经脉,骨骼,都被雷电灼烧成了灰烬。 白泽生送白袖到宗堂门口。 “这件事情……宗堂会严肃调查。”他轻叹一声,道:“特殊时期,希望你……” “不要外传,是吧?”白袖轻声说道:“我答应你。” 离开宗堂,拐入小巷,立即就有一道等候多时的窈窕身影跟了上来。 白露撑伞,为白袖遮雨。 白袖脚步微微停顿,似乎思考了一刹,最后没有拒绝。 两人就这么走在长巷之中。 “我一直在隔壁,宗堂里的事情……我都听见了。” 白家魔女神情复杂,她轻声问道:“小袖子,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白氏的献命者,在签订协议之后……便不会再有任何记录,彻彻底底的成为影子。 那些档案,倒不是真正潜入大海了。 在【深海】的数据库中,只要有果,就能找到因……但想要做到这种程度,需要极高极高的权限,类似白家的献命者档案,如果是神座需要调动【深海】的算力进行计算,那么肯定是能查出真相的。 可……那也需要时间。 白氏的调查在一天前正式启动。 监狱所直接调动了所有权限配合调查,去寻找刺杀案的相关线索,只不过那个地方实在太过偏僻,当事人白袖又玩起了失踪,没有提供任何信息……所以一天一夜下来,宗堂这边几乎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白袖仅仅用了一天,就找到了【渠龙】的真实姓名,还锁定了冻原刺杀案的谋划者? 关于这一点,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我……” 白袖回想着清冢山上的那道雾影,他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找了一个朋友帮忙。” 这一下,白露更加诧异。 她凤眸生辉,讶然问道:“……朋友?” 十多年前,从江北来到雪禁城,他们便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白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她的了解之中……什么时候,白袖交到了这样的朋友? “虽然只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 白袖缓缓道:“不过愿意帮我这个忙……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应该算是朋友。” 白露更加摸不着头脑。 只见一面? 只说了几句话? 她心底轻叹一声,只当这是个玩笑,小声咕哝道:“罢了罢了……不肯说就算了……” “我在这里等你,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白露忽然站住身子,她望向白袖,正色道:“再过几日……‘新人战’的报名就要截止了,你今年再不参战,就只剩下明年一年了,如果拿不到火种之梦,长老会的那些人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白袖神情平静,轻轻嗯了一声。 “很好!”白露露出了笑意:“我们这就去报名吧?时间还来得及!” 白袖摇了摇头。 白露怔住了。 她有些着急,“以你的实力……两年前就能拿下新人战冠军了,为何一直不参加,难道是不在乎火种之梦吗?” “怎么会呢……” 白袖再次摇头,“如果未来真的有一枚火种,我当然想成为顾长志先生那样的‘神座’。只不过,今年的我,还不够强大。” 白袖说自己不够强大,这句话很多人会觉得是个笑话。 但白露知道……他是认真的。 这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的家伙。 除了有强大的天赋以外,还无比的努力。 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夺冠问题。 而是火种之梦,只有一次的参悟机会。 正因为心中怀揣着对“神座”之位的尊敬,所以,白袖要确保自己参悟火种之梦时,是最强大最巅峰的状态! “不……这次的情况不一样了。” 白露连忙解释道:“你在冻原待得太久了,不知道长野发生了什么……” 白袖叹了口气,环抱双臂,无奈望向对方。 他安静等着后文。 白家魔女咬牙,道:“雪禁城……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天才!” “他,真的很厉害!” 第九十章 对手?朋友? 对白袖而言。 “对手”这两个字,是他几乎没有考虑过的东西。 至少……从前没有。 天赋觉醒之后,他就一骑绝尘地拉开了所有的同龄人,成为了长野真正意义上的“同阶无敌”。 真正的天才,不是去超越别人。 而是去不断超越自己。 他早就没有了对手……如果一定要说一个,那么,就只能是他自己。 雨雪交加,落在伞上。 白露看着小袖子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孔。 “他叫顾慎,被三所评为了‘s级’,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能力是什么……仅仅修行了半年,就击败了第四审判官的弟子沈离……” 出于尊重。 白袖一直安静听着。 “如果再给他一年时间,他会成长的很强。”白露认真说道:“到那个时候,你会比今年多更多的麻烦。” “每一年都会有很多麻烦。” 白袖终于听完了,他轻声道:“你说的顾慎,的确是个天才,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家主,大长老,还有我哥……都认为,今年是最好的一年。” 白露轻叹了一声,“整个雪禁城都希望你们打一架,如果今年你参战……舆论势潮影响之下,他很难不参战。” 即便在春雨观已经得到了明确的答复。 但白家还是认为……顾慎的态度并不代表他本人真实的想法。 “所以?”白袖默默看着魔女。 所以…… 这两个字一出。 白露倏忽怔住了,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了。 有些话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因为顾慎和李氏的关系,白家已经将其认定为未来的“敌手”,而对于敌人,白家向来不会手软。 天才之战,输赢胜负,将会影响修行心境。 真正奔着“火种之梦”而去的妖孽人物,如果正面对决败北……以后的修行之路,也会变得坎坷起来。 其实她想说的这些话,白袖怎会不知道? “这个时代,不会阻拦任何一位天才发光。” 白袖平静说道:“如果想成为真正的‘长野无敌’,靠这种手段,是不长久的。” “如果他真的是很强很强的天才,那么我期待与他一战……对我而言,能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比拿到那缕‘火种之梦’更加难得。” 白袖缓缓道:“只不过……我真的没有把他看做对手。” 这句话听起来很高傲。 但实际上……白袖说的是实话。 一个一心只想跑第一的人,是不会在乎身后有多少追赶者的。 他并没有丝毫蔑视的意味。 这一次,不参加新人战……就只是单纯的不想参加而已。 “好吧……我明白了。” 白露其实也只是奉家主之命,前来劝一劝白袖,如果小袖子执意要留到明年再比,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因为整个白家……都对他充满了信心。 再给顾慎一年? 就算再给他三年,又能如何? 他是s级天才,白袖也是s级天才! “这次回来,你似乎变了。”白袖望向白露,轻声道:“你比以前要更……内敛了,这是个好事。” 说的很委婉。 是想说自己变安静了吗? 她摇头笑了笑,说道:“是因为这几天待在宗堂的原因么?不要误会,我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前些日子,那个顾的算了一卦,他说我印堂发黑,有不祥缠绕,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以免招惹祸端。” 白袖微微一怔。 “顾慎还是占卜术的传人,他刚刚被守陵人收为弟子……” 白露看到小袖子的神情,连忙解释,然后蹙着眉头嘀咕说道:“也不知千野大师看中了他哪一点,竟然愿意将占卜术这样的术法倾囊相授。” 占卜术…… 清冢…… 山上的雾影…… 白袖微微垂眉。 “我出去一趟。”他轻声开口,抬首望向远天。 “诶……” 白露只来得及说了一字。 大雨磅礴。 一道雷霆落下,整个雪禁城被染成银白。 白衣白袖掠出雨伞,身形仿佛与雷霆相融,只是一步,就消失在长长的城巷之中。 …… …… “千野大师……方才山下求见的那人,实在很奇怪……” 顾慎回到四季旷野。 他说着说着,隐约感受到了那张花猫面具之下的笑意。 这是有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么? 还是说,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很好笑? “你看到了什么?”千野大师微笑开口。 顾慎眯起双眼。 他回忆自己努力眺望之后所看到的景象,雾气太大,阵纹繁杂,自己穷尽目光,可所看到的,也不过是遮目的灰雾。 即便是炽火,也无法穿透这层大雾。 因为这是“火种”凝结的妙境!想要扫清目障,就要将内陵的“古文”全都参悟!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顾慎摇了摇头,回答道:“除了雾,就是雾。” “他也一样。”千野大师说道:“他也努力看了你,只不过……他看到的,也是雾。” “这……很好笑吗?”顾慎挠了挠头。 “站在我的角度,这其实很好笑。”守陵人难得的认真回复。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来到清冢,求一块碑石,还有碑石上的名字……” 顾慎无奈开口,一个人自语:“要安葬一个人,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看他样子应该是出身五大家中的……” 说到这。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出身五大家中。 “那个叫‘于束’的……是五大家的死士?”顾慎猛地抬起头,望向倒垂的千野大师, 那张花猫面具下依旧是弯月般的笑脸,仿佛在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 姓于。 这不是五大家中的姓……就像是高叔一样,一个外姓之人,守护正宗。 “五大家的年轻人物,我都见了一遍……” 顾慎脑海中掠过一个又一个姓名。 最后,排除了所有可能。 只剩下……唯一一个答案。 “山下的那个人……是白袖?” 顾慎神情错愕,他终于明白守陵人为何而笑,如果换做自己,看到刚刚山上山下那副和谐相谈的画面,恐怕也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整个长野都致力于塑造两人“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顾慎甚至找了老爷子,要了一份白袖的资料……他心底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那位北上试炼的“白无敌”有朝一日回到长野,强势要压自己一头。 他也必须要做好应对之策。 可万万没有想到。 事情的发展是这么的……不符合常理。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也要愚钝一些。”千野大师淡淡说道:“其实那个‘山下人’的身份,没有那么难猜。” 的确。 整个长野都知道自己“占卜术弟子”的身份。 如果来清冢求见,看见大雾山头站着一个男子……那么就只有可能是自己了。 从行礼姿势能够看出,对方是五大家中的子弟。 而偏偏不知道自己身份。 只有一个可能……他刚刚回到长野,而且对雪禁城的消息一丁点也不关注。 “我以为我很出名。”顾慎无奈一笑,揶揄道:“看来他根本就不在乎。” “你的确很出名,他迟早要知道的。”千野大师轻描淡写道:“只不过他来的很急……很匆忙,没有时间了解长野发生了什么,就来到了清冢,要见我一面。” 联想到求碑,以及守陵人多给出的那一句提示。 顾慎眼神一亮:“因为……他遭遇了刺杀?” “不错。”千野大师笑道:“白家有人想要杀他,于束牺牲了自己,救了他一命。” 怪不得……要求一块碑。 死士是不留名的。 直到死去,白袖都不知道那人的姓名。 “看来舆论是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东西。”顾慎揉了揉眉心,神情复杂地说道:“在见面之前,我把他想得很坏……而且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可真正见了面。 哪怕只有短短数句话,两个人却是互相揖礼,成为了不记名的“朋友”。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千野大师说道:“对于未曾见过的人,物,我们都难免受到外界的影响……如果白袖先听到你的消息,再与你见面,恐怕也不会如此太平。” “所以……您让他欠了我一个人情?” 顾慎苦笑一声。 在山顶之上,出言提醒……也算是坐实了自己“占卜术”弟子的身份。 “有些人情,看起来大,可实际上小。” “有些人情,看起来小,但可以很大。” 守陵人伸出干枯的手掌,她的掌心忽然平铺了一层层金线,像是从旷野上拽下的天云,镀上了一层鎏金之光,每一根长线仿佛都链接伸向旷野的尽头,世界的四肢。 她当着顾慎的面,施展占卜术。 只不过……顾慎完全看不懂。 这一缕缕金线摇动,震颤。 “白袖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物……他的人情,以后会变得很大。”千野大师捻起一根长线,认真说道:“几句话就拿下这个人情,你其实很赚。” 的确很赚。 顾慎不由感慨。 命运的确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把两个人放在了两个不同的位置安排见面,就会产生不一样的结局…… 从对手,变成了朋友? 顾慎在心底默默地想:没有这个人情,没有这次见面……说不定,我和白袖会打起来。 不。 实事求是的说,应该是自己会被白袖撵着打。 看完了【雷界行者】的档案,顾慎可不认为自己如今和这个家伙有一战之力……他的确还差了很多,不过这些应该算是修行年岁上吃的亏。 认清差距,不算什么丢人的! 守陵人手中的那根金线,忽然又震颤起来,她笑眯眯捻着线,两根纤指压下,按住命运长线的震颤。 “建议你再去一次老地方。” …… …… “大新闻!” “大新闻!” “白袖终于现身了!【风瞳】捕捉到了他的踪迹!” 深水区论坛上的帖子更新,瞬间吸引了大量的点击,这一次【风瞳】捕捉到了具体的图像,白家没有动用权限屏蔽这些图片。 先前白袖回到长野,许多人等了个空。 而他们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一个回复……众望所归的主角,白袖,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一消失,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在那时候,就有人在猜想,这位“白无敌”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很快白家放出了白袖圆满突破的消息,对外宣称冻原试炼无比成功,白袖如今的超凡能力已经臻至“第九层圆满”,只差一步就可以跨入第十层。 之所以一天一夜没有消息,是因为白袖太过疲倦,需要静修。 这个消息并不能算震撼,只能算是预期之中。 这些年,长野的众人已经习惯了白袖顺利破境……这位妖孽天才做出什么突破,人们都不会觉得讶异。 大家关注的是……新人战! 新人战的报名就要截止了,白袖在这个节骨眼回到长野,是终于准备好了,要来取走属于自己的“火种之梦”么? 是的。 整个雪禁城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每一年的不参战,其实都是对参战者的一种“心理施压”。 对于往届的魁首而言,他们头顶已有一座大山,若没有战胜那座山,即便能够夺冠也只能算是侥幸……或许是因为这层心理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火种之梦的试炼太过困难,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位新人战魁首,能够顺利完成神座留下的精神试炼。 白袖的坐标不断更新。 而最后,停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地方。 “白袖……停在了清冢陵园门前!” “等等……他进入清冢了!” 最后消失的坐标,引燃了整个长野的深水区论坛……因为清冢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特殊了。 这里……待着一个近日风头不逊色于白袖的“妖孽”,同样被认为是火种之梦热门参悟者的“天才”—— 顾慎! 谁都没想到,白袖在解除了白家对自己的信息保护之后……动身前去的第一个地方,竟然是清冢。 这个信息,在外人看来,实在是火药味十足。 白袖去清冢,还能去做什么? 这是要直接约战顾慎吗?! …… …… (今天白天上了一整天的课,脑袋有点昏。晚点还有一章,努力保证是大章,等不及的朋友们可以不要等了。明早睡醒就会有。) 第九十一章 一片雪(大章!求月票!) 世人看到的,往往是表象。 因此世人相信的……往往是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白袖和顾慎见面,就会打起来……于是当白袖进入清冢的那一刻起,深水区论坛就开始讨论起数小时后陵园内的情况了。 这个消息很有冲击力。 冲击力体现但不局限于监狱所的盘口迅速压满并开始收盘。 但恐怕没有人能想到,此刻的清冢陵园,比往日的任何一天都要安静,而且和谐。 雾气缭绕。 顾慎来到山顶的时候,山下已经立着一道身影,那人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先的等待位置,似乎是猜准了顾慎一定会来。 “我是来道谢的。” 白袖再次行了一礼,“多谢你的那两个提醒……替我省去了很多麻烦。” 如果没有那两个提醒。 事情虽然没有到不可解决的地步,但真的会很麻烦,很麻烦。 “不用客气。” 既然千野大师要帮自己一把。 那么这个人情,顾慎正好就顺水推舟地收下。 他微笑问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一半。” 白袖指了指陵园之外,眉眼舒展,说道:“那个人今晚就会死了……他不会埋进清冢。” 那个人,指的是白不争,这是一个该死的人。 还有一半的事情没有解决。 替白袖挡了一刀的死士,那是本该活着的人……如今死了,需要安葬。 “如果你愿意下山的话,我想请你再帮个忙……用占卜术,在外陵挑选一个好位置。” 白袖再次开口,说道:“我想替于束安葬,就在今晚。” 说话之时。 顾慎已经开始下山。 白袖看着眼前的山雾摇曳,一点一点扩散,最终从那瀑散的雾气之中,逐渐走出一道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黑衣身影。 两人其实没什么相似之处,面容,神情,气质……更准确的说,顾慎和白袖,就像是他们两人此刻所着的衣服颜色,或者参悟春之呼吸时所迸发的那两缕精神辉光。 一黑,一白。 两人的气息,截然相反。 而且背道相驰。 “替你挡下一刀而死……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进入白氏祠堂吗?” 顾慎问出这句话后,看到白袖的沉默,便明白了答案。 于束不姓白。 这是一个外姓之人。 白袖的眉心之处还残留着三分冷冽的杀意。 不难看出,虽然那两个名字的提醒,替他省去了很多麻烦……但整个过程,还是爆发了很多麻烦。 “白氏祠堂,不去也罢。” 白袖言简意赅地说道:“事实上……那并不算好地方。” …… …… 替于束挑选石碑,并不算难。 其实都不需要动用“占卜术”……顾慎的炽火可以看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譬如超凡源质的流动,而在清冢这座陵园之中,超凡源质的浓郁和稀薄,就是大阵走向的一种体现。 所谓的“好位置”,就是源质浓郁之地。 实际上,看到这个也并不难。 顾慎知道,在如此短的时间,白袖去而复返,再来清冢……应该就是为了再见自己一面。 而挑选石碑……只不过是邀请自己出山相见的理由而已。 “就在这里吧。” 顾慎来到了外陵的一片山林之中,这里没有什么其他的碑石矗立,甚是安宁,雨幕垂临都被林叶挡开,大阵常年运转之外,极端恶劣的气候并不会降临在这片陵园之内。 站在林中,会有一种幽静空旷的感觉。 “好。” 白袖点了点头,他没有大肆动用自己的能力,而是仅仅凝聚了一缕雷光,挖掘泥土,刨出了一块粗糙的大石,他双手并拢,缓缓切割石面。 顾慎眯起双眼。 【雷界行者】应该是自然系的雷之力……空气中隐约出现了炽亮的白光。 一缕不稳定的雷霆弧光,被白袖压制地无比服帖。 石面被切割完整,很快就雕刻成碑。 白袖并指刻下祭名,将于束之名,刻在了碑石之上。 随后,他掌心的雷光徐徐消散。 就这么捧着石碑,将其缓缓插入泥中,然后用手掌掸去灰尘,仔细清扫。 “我听说,清冢内的阵纹,与顾长志先生的‘火种’有神秘的联系……即便没有遗体,也能引召源质。”白袖蹲在石碑前,没有回头,喃喃问道:“真的有这回事吗?” 千野大师的声音在顾慎脑海里回荡。 “没有。” 于是顾慎摇了摇头。 “那我如果带回遗体……超凡源质已经散尽了,可以进行引召吗?”白袖有些遗憾,但并不死心。 顾慎询问了一下。 “这个没有问题。” 守陵人说道:“这世上的源质是遵循引召定律的,有散,就有聚……即便是逝者,依旧能够引召自己的源质,但距离太远,虚无缥缈的引召,需要很长的时间。” 顾慎点了点头。 他同样蹲在石碑前,轻声道:“可以……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引召。” 超凡源质的凝聚,就像是一场雨。 雨珠降落,落在地上,经过蒸发,重新上升,聚拢变回雨云……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没关系,他现在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白袖说道:“只要能够回到正确的地方……就好。” 这里是比白氏祠堂更加适合长眠的安息之地。 “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前,我就想再来一次清冢……”白袖缓缓道:“但我那时候没有想过邀请你下山,只是想要专程表达一下感谢。” 果然。 自己知道了白袖的身份。 白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顾慎想了想,报出了一个人名:“白露?” “这算是占卜术所得……还是随便猜的?”白袖眯起双眼,他望向顾慎,两个人距离很近,仅仅隔着不到一米。 顾慎能够看到白袖漆黑的瞳孔深处,亮起了一缕纤细的,雪白的光。 这缕光并不刺眼。 就在不久前。 他应该就是隔着大雾,这么望向自己……或许目光,比这炽亮数十倍。 “当然是猜的,”顾慎淡然道,“其实我不会占卜术。” 有时候,说实话的人,反而不会被相信。 顾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太符合“占卜术传人”的身份了。 先留下一句“不祥之言”,把白露镇在宗堂。 随后的一切,紧跟在宗堂内爆发。 而自己的身份……目前来看,似乎也是多日之前就埋下好的伏笔。 “我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白袖笑了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能把白露制得如此服帖,甘心在宗堂里读书静修。” 白袖认真看了顾慎数十秒后。 他眼中的那缕纤细白光,缓缓消散。 像是猫在夜中熄灭了那枚竖瞳。 顾慎眉心摇曳的炽火,也缓缓灭去。 “她说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白袖轻声感慨道:“所以我想见一见你……” “他们都说你才是真正的天才。”顾慎笑道:“所以……我也一直想见一见你。” 白袖一怔。 “你的确和我先前见到的人,都不一样。” 他旋即笑道:“我看不透你……也看不透那缕火。” “这算是夸赞吗?” “当然。” “那么,多谢夸赞。” “如果你在长野待得久一点,就会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打一场。”顾慎的心情有些微妙,他笑着说道:“我本以为,我们真的会打一场。” “听起来很有意思。”白袖说道:“但现在……并不算是好时机。” 这句话说的很委婉。 顾慎开始超凡修行的时间太晚。 两个人,已经有了很大的一截距离差距。 想要追上,已是千难万难。 更不用说……如今实力悬殊地打上一场。 “超凡修行,是很大的事情。输赢胜负,是很小的事情。”白袖站起身子,道:“我会参加明年的新人战……原先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我自己想用最好的状态,去迎接‘火种之梦’。” 他伸出手,道:“而现在,原因又多了一个。” 这句话,意味着对手。 这只手,意味着朋友。 顾慎同样站起身子。 他与白袖简单握了一下手。 然后认真说道:“抱歉……我不会参加新人战……今年不会,明年也不会。打不赢你不会,打得赢你,也不会。” 这出乎了白袖的意料。 “正如你所说的那一句……超凡修行,是很大的事情。输赢胜负,是很小的事情。” 顾慎缓缓道:“这就是我不参加的原因。” 这是不争? 不。 这是另外一种争。 雪禁城内的所有人都在争这新人战的魁首……可顾慎并不在乎这虚名,他更在乎自己的“古文学习”,以及“神祠山”的那些黑花。 他朝夕相争的“道”,不在雪禁城。 “我……明白了。” 白袖若有所思,喃喃道:“难怪千野大师会收你为占卜术传人。” …… …… “有一件事情,我想提醒你。” “这一次的刺杀……很有可能,还没有结束。” 长夜将明。 顾慎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转告给白袖:“或许你不在乎刺杀者的意图是什么,但想要策划出如此精妙完美的计划……绝不能只依靠一人。” 这些话,听起来有策反白氏的意思。 但事实上,顾慎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谋者在长野,刺客在苔原……白氏即将处死的那位长老,平日里只是分管宗堂账簿的一员,他与你没有直接矛盾。再如何看不惯你,也不可能冒如此大风险,雇凶杀你。” 顾慎看着于束的那块碑,轻声道:“占卜术能够寻找的因果,是直接因果……换而言之,占卜术能够看出,那位冻原杀手是他招雇的,可真正对你动了杀心的人,极有可能还藏在暗处。” 白袖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听着。 “世上的规矩大抵分为两套,一套流于表面,一套潜于地底。” “五大家这数百年来,遵守着彼此制定的地底规则,再如何撕破脸皮,都不至于牵引到外部势力,来解决内部矛盾……可就在神座沉眠的这几年来,矛盾愈演愈烈,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顾慎故意停顿了一下。 白袖说道:“你是想说,有人开始违背地底的规矩了。” 顾慎缓缓点头。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因为前不久与顾家老爷子的那一次见面。 顾慎隐约觉得……长野的地底,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很大的风暴。 如果真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 五大家中有人违背了规矩,“勾搭”外部势力,准备进行洗牌……那么要不了多久,整个长野都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冲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 白袖缓缓挪首,望向顾慎,“即便这是真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当然,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顾慎平静道:“我想说的其实是……无论身在何处,你都需要小心。因为那样的刺杀,很可能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白袖陷入了沉默。 杀死他……白氏能得到什么好处? 乍一看,这对白氏百害而无一利,白氏内部,怎么可能会有人盼望着他死? 但仔细想想……并非如此。 传承六百年的“血脉论”,在他的身上已经被打破,以他如今的进境之速,嫡长子白沉的耀眼,要不了几年,就会被彻底遮掩。 而到那个时候,白氏的“家主”之位,该如何传承? 长老会真的会愿意把“家主”之位,传给一个出身卑劣,而且血脉低贱的江北孤儿么? 而有些时候,要和不要,是不由自己说得算的。 你不要,会有人塞到手上。 而那时候……就会有另外一拨人,试图把你的手剁下来。 或者……把你的头,砍下来。 “你方才说,那个刺客……身在苔原?” 顾慎继续说道:“如果白家顺利抓到了刺客,校验身份,并且处死……那么先前的疑虑,可以打消一部分。但我冥冥之中,总有预感,我觉得那个刺客不会被抓到,他很可能会逃出苔原。” 交朋友,切忌交浅而言深。 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深”了。 顾慎连忙打住。 他正色道:“总而言之……你要小心。” 一线曙光,落在林中。 顾慎和白袖站在那块石碑之前。 云雾散开,林叶作响,还有鸟雀轻鸣。 一缕常年无法照入清冢林中的光线,落在了于束的那块石碑之上。 白袖意味深长望向顾慎。 他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颔首,轻声且认真地说道:“这些话……我记住了。” …… …… “白袖还没有出来……但,顾慎先出来了!” 清冢外围了不少人。 因为不敢打扰陵园清净的缘故。 他们就候在陵园的出口。 万万没有想到,一夜过去,疾风骤雨散尽。 率先走出清冢的,竟然不是白袖,而是顾慎! 走出清冢陵园的顾慎,神情十分复杂。 虽然早就料到了白袖所到之处,定会有很多围观者,但万万没想到……人会有这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自己当初趁着白袖入城的时候溜入清冢,就是想避开尘世间的喧嚣与嘈杂。 千躲万躲,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不掉,避不开。 人群看到顾慎出来,有些失望。 “你小子……够可以的啊!” 一只铁手拍在顾慎肩头,紧接着猛地发力,一道高大身躯缓慢而有力地挤出人群,带着顾慎来到了车上,罗钰浑厚的声音响起,“没想到竟然还能活着出来……命可真够大的!” 活着出来? 忒不吉利了……顾慎苦笑一声,“罗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盼着我出事吗?” 罗钰嘿嘿一笑,道:“那可不敢,你要是出了啥事,少主和老爷子恐怕都要拿我问责!” 这笑容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顾慎……你怎么……毫发未损?!” 车后座里传来了某人的扼腕长叹。 顾慎回头,看到了熟悉的宫大公子,以及闭目养神的沈离。 “这是买了多少?”顾慎意识到了宫紫神情难看的原因,冷笑道:“不会是梭哈买我被白袖打死吧?” “怎么可能!”宫紫怒道:“我是那种人么?” “昨晚白袖入清冢的消息太突然,”沈离睁开眼,淡淡道:“某人拉着我去监狱所的时候盘口已经关了,别说梭哈了,他甚至没来得及下注。” 顾慎有些困惑:“那怎么哭丧着一张脸……” “怪就怪贼心不死,一定要捞一笔。”车后座的沈离伸出一只手,展示着手腕上新的玉镯,淡淡道:“宫兄,愿赌服输……现在这件封印物是我的了。” 宫紫咬了咬牙,佯装大方,大手一挥,“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别让我看见!” 沈离重新闭上眼睡觉。 宫紫凑了过来,不信邪地捻了捻顾慎衣服布料,满脸困惑,“顾兄……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的确感受到了白袖的气息。 顾慎……绝对和白袖见面了! 这两个人,竟然没有打起来? 不……应该说,顾慎竟然没有被白袖打?! “很显然,长野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顾慎很是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挪开宫紫的咸猪蹄,气定神闲问道:“难道我就不能和白袖彻夜长谈,坐而论道?” 宫紫疯狂摇头:“谁都有可能……但白袖……” “白袖怎么了?”顾慎挑了挑眉。 “白袖不会和任何同龄人‘论道’。”宫紫苦笑道:“就算有类似的言语交流,也只能是他‘讲道’。” 顾慎一下子沉默了。 是了。 在超凡修行的造诣上……白袖,高出其他人太多了。 “他的确是个很强大的人。” 回想着石碑前的凝视,彼此的试望。 白袖没有看穿自己的“四季旷野”。 同样的,顾慎的炽火,也没有看出【雷界行者】的虚实。 顾慎轻轻吸了一口气,调整心情。 路还很长。 自己……无需与外人相比,只需要走好自己的道即可! 平定情绪之后,顾慎瞥了眼后座,笑着说道:“宫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你输了一件封印物……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宫紫有些惘然。 “白袖不会参加今年的新人战。”顾慎轻声说道:“你可以开始准备比赛了。” 宫紫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简直是不敢置信的消息! 白袖刻意回到长野,竟然不参与今年的“新人战”! 这么一说……自己的“火种之梦”,有希望了! …… …… 白袖放弃今年新人战的消息……先是传遍了白氏宗堂,然后传遍了整个长野。 对于那些渴望夺魁,在最后关头选择观望的那些年轻超凡者们,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对于白家而言。 白袖的任性,有时候实在是一种麻烦。 【风瞳】监察室内。 “弃赛就弃赛吧……” “今年和明年,没有什么不同。” 白沉恭立在他身侧。 男人靠坐在椅上,微微后仰,他望着那片巨大屏幕,轻声开口,问道:“采样时间不少了,关于那个叫做顾慎的少年……【风瞳】捕捉到了哪些有用的信息?” 那片巨大的屏幕,开始流淌一层层代码。 【深海】受到了权限的驱使,开始从中央数据库中,调动顾慎在长野的“信息”。 从踏入长野之后,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个少年。 一幕又一幕画面,在巨大屏幕之中倒映,被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的小方块。 巨大的信息被筛选。 这些方块被迅速淘汰,留下了有用的“图片”。 深海迅速捕捉一张又一张图片……那些图片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顾慎的眉心燃起了炽火。 “s级的能力,会是简简单单的精神系么?” 男人嗓音浑厚而有力,他低声笑道:“我不相信裁决所的档案,也不相信周济人这只老狐狸提交的报告……” “父亲。”白沉轻声道:“在雪禁城,我远远地接触过一次顾慎……有一瞬间,我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哦?” “不是那股炽火……” 白沉认真想了想,有些犹豫,道:“我说不上来……那股力量,仿佛与我的血脉产生了共鸣,而且产生了压制。但只是一刹就消失了。” 男人眯起双眼,陷入沉思。 他放大雪禁城夜色中的那张图片,那是顾慎被韩当拽入【真言】领域之中的图片,【风瞳】捕捉到了一副完整的连贯的影像。 领域铺展的那一刻。 顾慎的影子,似乎变得惨白了一刹。 那是一片雪…… 这片雪成功引起了白家家主的注意力,他皱起眉头,盯着视频,流速正常的影像在男人的眼中放慢了数百倍,上千倍。 他仔仔细细看完了每一帧。 然后发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恐怖的事情。 在落地的一刹,顾慎的影子上出现了一片雪。 他没有看清。 这片雪,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 …… (久等了,又是日万的一天,理直气壮的求月票!) 第九十二章 茵塔的暴雪夜(上) 苔原区。 这里是东洲最北的地带,气候可以与北洲的要塞相提并论,常年雪冻,四季严寒。 在这里只有无边的风雪! 茵塔是一座小城的名字,这里是不存在于“寻常地图”中的地点,苔原区的气候实在太过恶劣,几乎不会有人抵达如此偏远的地带,在通往茵塔的必经路线四周,东洲政府竖起了一道长长的铁网,用来警告好奇的“北上者”到此止步,不要继续前进。 否则…… 巨大的风雪,会将他们吞没。 只有超凡者才会远赴至此,也只能超凡者才能平安抵达这里。 茵塔这座小城的外围,建了一层“保护罩”,有些类似于北洲要塞的“天幕”,无数片悬浮的源能浮空板组成了巨大的蜂巢,只不过这些“源能板”的造价无法与北洲相比,因为它们的功能只是用来抵御暴雪,同时东洲联邦在茵塔城中央建立了一座高塔。 二十四小时的暴雪,导致了这里的可见度降到了极点。 超凡者需要释放自己的精神力,才能保证自己最基础的“视物”。 而那座高塔在深夜之时,便会通过“源能”释放辉光,这是足以照耀方圆数十里的炽亮光华,大量的能源在茵塔城燃烧,高塔的辉光可以照破磅礴的厚雪,确保小城夜晚的“工作”顺利,正常。 像这样的一座小城,在苔原北部其实有很多。 但建了如此高塔的……却极少。 在整个江北,有足够雄厚的财力支撑,并且愿意为了维持如此偏远地带的城区运转而慷慨付出的……只有五大家。 茵塔,就是“白家”的城。 在数个小时之前,茵塔收到了指令,停止一切的正常运转,调回所有的工作人员,同时对深海释放权限,快速关闭每一座“仓库”。在完成这个操作之后,悬浮在小城外表的一枚枚源能板,不再闭合,像是鱼鳞一样缓缓倾斜……这意味着风雪接下来将会毫无阻拦地涌入茵塔,要不了几个小时,城内堆积的雪层就足以将人淹没。 “这里是编号bszg9873,报告,外城门打开……已完成放行,将在三秒内重新关闭,封锁倒计时,3,2,1。封锁已经完成。” “这里是编号bszg5782,报告,第二闸打开……已完成放行,将在三秒内重新关闭……” 数小时后。 在一行车队在夜色中抵达了城门。 白家的中央通讯器里传来清晰的报告声音,茵塔用来出入的四座城门短暂打开,在放行之后重新闭合,在这时候从上空俯瞰,这里就像是一座铁皮搭建的壁垒。 或者说……牢狱。 车队的装甲轮胎碾过厚厚的大雪,就像是雪原上的蚂蚁,歪歪斜斜,缓慢前行。 最终车队抵达了高塔所在的位置,这里是白氏在城区设置的总部。 白泽生神情严肃,他亲自从长野出发,押送着此行的“犯人”……打开车后门,后座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男人,油尽灯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几乎是被拽下车的。 按照白袖的要求,这位“罪人”应该在今夜被处死。 白氏宗堂将此事全权交与二长老处理。 于是白泽生连夜出发,将整起谋杀案的策划者带到了茵塔……在路上经历了精神力的搜刮之后,这个男人已经没剩下几口气可以喘息,即便有神仙前来,也无法救治他了。 可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 只不过,他仍然有利用的价值。 …… …… “你把他安置在了苔原的b12号仓库……只不过刚刚搜查的时候,仓库里并没有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的踪迹。” 白泽生平静坐在“罪人”的对面。 一枚摄像头就置放在暗室上空,摄录着这最后的审讯……他要确保这起案件稳定地告终,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结局,而这个结局不仅仅是处死长老会的谋划者那么简单。 他必须需要抓到凶手! 通过精神搜刮的拷问……现在白氏已经确定了这位刺客仍在小城,所以在出发之前,整座茵塔第一时间进行了封锁,同时打开了源能板。 剧烈的风雪几乎将整座小城淹没。 只不过那个在冻原出手的刺客,却真如一道影子,凭空消失在了小城的大雪之中。 他可以忍受冻原冰湖下的严寒。 当然也可以忍受茵塔的暴雪……只不过如今的他,和冻原潜伏的时候截然不同,他身上带着伤,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无法得到救治,又能支撑多久? “罪人”的双眼接近涣散。 他的意志力并不强大,在精神力的强行拷问,以及折磨之下,已经抵达了“崩溃”的边缘。 所以白泽生的态度并不严厉,只是温和开口:“从仓库里发现的那些药物来判断……他现在的伤势并不轻松,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你一样,是个将死之人,我即便什么都不做,只需要放开源能板,不出一周,他就会被冻死在茵塔。” “所以……你现在的怜悯,慈悲,都是无意义的。” “你帮不了一个死人,但你可以帮帮你自己。” 白不争的喉咙里嗬嗬作响。 他已经无法正常的发言了,再如何努力,都只能挤出这么嘶哑的声音。 “好了……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的内容很重要,只说一遍。” 白泽生平静说道:“如果你想快速的,体面的死……我会给你打一剂‘好东西’,你拥有一分钟的自由通话时间。联络他,你就可以得到体面的安息。” 而不联络……会得到另外一种“安息”。 他缓缓起身。 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针管。 即便是觉醒了能力的超凡者,也只是肉体凡胎,救治性命的“药物”能够起效,刺激精神的“药物”同样可以……只不过效果因人而异。 针管里的“好东西”注入动脉。 这是“狮醒”工程所衍生的技术,用来刺激精神,具有强大的副作用。 但还没彻底研发成功,流入市场。 只是短短的两三秒,白不争的瞳孔就从涣散变得凝聚……前所未有的凝聚,逐渐缩成了一个小点,他的思维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只不过……他仍然弱小。 白泽生注射药剂之后,一只手平静搭在他的动脉之上……随时可以予以他毁灭。 庞大的理性充斥在脑海之中。 他好像抛去了关于一个人的“七情六欲”,只剩下理智的裁决,衡量。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白不争拨打了一个号码…… 号码拨出的那一刻,【深海】已经开始了工作……这是一个早就废弃的号码,在庞大数据库中仍然存在着许多这样的“死号”,按照五洲联邦的宪法议程,死号都应该被清除。 然而讽刺的是,五洲全都保留了这样的“死号”。 很简单……人们都希望对方没有秘密,而自己保守秘密。 这就让很多时候的“数据彻查”工作陷入了困境,【深海】无法进一步追查死号的号主身份。 不过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通讯链接的时候,【深海】可以锁定信息地址,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滴——” “滴——” 等待的过程其实很短暂,只用了两秒通讯就被接通。 只不过这两秒在白不争的世界中过得很缓慢,他缓缓抬头,享受着精神力在脑域里的肆意奔流,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 通讯完成链接! 【深海】的检索系统第一时间开始搜索通讯器另外一边的地理位置,以及等待着通讯器响起的声音,进行数据库内的身份辨认。 “……” 沉默。 白不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沙哑,痛苦,反而还带着笑意,轻松说道:“是我。” “事情仍在掌握之中……一小时后,我会熄灭茵塔能源,在安全屋碰面,我送你离开茵塔。” “……” 整个过程,对方没有回复。 白不争微笑问道:“对了,你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安全屋? 在监察室的几位工作人员眯起双眼,他们从没有听过“茵塔”有什么安全屋。 通讯器的那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只是冷冷的挂断。 可惜,整个通讯只维持了短短五秒作用。 【深海】的检索系统刚刚开始运转就被迫中断,如此短暂的检索时间,地域范围的缩小信息并没有提供太大的价值。 通讯者的确就在茵塔。 而且在封闭范围的北部……只不过在放开源能板前,全城就已经进行了一次扫描。如果不能精准定位,那么宽泛的地理位置,就不具备参考意义。 “安全屋是什么?” 白泽生面无表情开口,“你的时间不多了……有必要的话,我会再给你打一针。” “安全屋在茵塔c29仓库。” 白不争笑了笑。 他的态度出奇配合,的确……在这个关头,他已经没有撒谎的必要。 说完了最后的几个字。 此刻,一切的痛苦都消失了。 从摄系统中来看,“罪人”的浑身骨骼好像都松软了下来,唯有头颅是高昂的,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挂着傻乎乎的笑,瞳孔已经凝聚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这个黑点仍然在不断向内坍塌。 “安全屋”确认之后……这场拷问就到此结束。 罪人的最后一丝价值,也全部榨干。 白泽生默默凝视着仰头的男人,看着他的瞳孔缩小再缩小,最后全部消失,只剩下眼眶的一片白色。 他伸手替白不争合上双眼,然后离开审讯室。 …… …… 茵塔城的长夜,第一次如此漆黑。 高塔的光熄灭了。 暴风雪涌入这座小城,在失去了“光”后,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混沌之中,除了高塔维护安全的战斗人员,其他的工作者都得到了“休息”,他们在仓库内安顿,【深海】的链接因为剧烈的风雪而不再稳定,一切的供给都以“高塔”为主,确保今晚的“抓捕行动”能够顺利。 二十位长野出发的精锐战士,远远组成了一张包围网。 他们将整个c区都控制起来,随时等候调遣,静待突变情况……为了确保任务顺利,不打草惊蛇,战士们保持着极远的距离。 没有人知道这位“刺客”究竟躲到了哪里。 因为大雪的缘故,想要前行都变得十分艰难。 白泽生取出了白氏宗堂珍藏的一件封印物,那是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将其覆盖在自己面颊之上,整个人的面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披上宽大的黑袍……独自一人,向着c29号仓库前进。 抓捕任务的前半段是碰面。 想要抓住一缕影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揪出这缕影子。 茵塔的“能源破坏”只是假象。 整场通讯都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反馈,没有人知道,那个狡猾的影子,是不是真的会前往安全屋…… 只能赌。 实际上,对方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 如果碰面失败,抓不住这缕影子。 那么……就用暴风雪淹死对方。 最差的情况,就是整个茵塔都陷入彻底的封锁之中,在关闭源能板的情况下,放任暴雪倾落……一周,两周,一个月,再会藏的影子,到时候也只是一具尸体。 只是,白氏也需要付出代价。 这座位于极北的“仓库”,承担了相当大一部分的贸易任务。 如果只是为了杀死一只苍蝇,而选择锁城……完成目的的同时,也造成了惨重的损失。 所以白泽生选择赌一把,他希望这起案件能够在天亮之前得到“破获”……退一万步,他希望尽早取得成果,终结一切的麻烦。 越是靠近c29仓库,风雪声音就越大。 中央通讯器内的信号也越来越差。 或许是因为源能板全面放开的缘故……整座茵塔都仿佛变成了一座风箱。 所有人耳中,都只剩下了“呼呼呼”的刺啦声音。 最后……独行的男人走向了安全屋。 脆弱的链接在极限距离断开。 所有人都变成了聋子,瞎子,他们只能屏住呼吸,默默等待,没有命令,他们没有人敢贸然行动……无论如何努力眺望,在c29仓库所在的方向,能够看见的,只是无尽的暴雪,以及幽暗的长夜。 …… …… (这是很重要的过渡章,晚点还有一大章,求一下月票~) 第九十三章 茵塔的暴雪夜(下) c29仓库,是c区最大的仓库。 在茵塔这座小城,被划分成了abcd四个区域,四个区域里坐落着上百个一模一样的钢铁方舱,除了【深海】,没有人知道这一枚枚盘踞在风雪中的铁皮死物肚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咔嚓”一声。 通讯器被捏碎。 簌簌的碎片从白泽生的掌心落下,他松开手掌,破碎的通讯器混杂着风雪,就此飘落。 黑色的风衣下巴在大雪中晃荡。 他调整自己的帽檐,露出了那张逐渐变幻的面孔……白泽生控制着封印物的力量,那张面孔从白不争一点一点变化,恢复成了自己。 “看来再放十天的雪……也冻不死你。” 他望向眼前披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年轻人,拍了拍双手,淡淡开口:“你应该清楚,茵塔的封闭命令是在长野远程下达的……我不可能在那时候插手,家主在看着。” 风雪的另外一边,站着一道如墨般的影子。 黯淡无光的夜色中。 他仿佛与四周的漆黑融为了一体。 只不过……有淡淡的血腥味,在风雪里散发,虽然转瞬就被打去,消弭在严寒的空气中,但这毕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痕迹”。 影子的工作服渗出浅淡的血迹,他的呼吸仍然平缓,但听得出来声音有些虚弱:“链接中断……那些人不会跟上来么?” 白泽生笑了笑。 他抬起头来,望向远天倾斜的源能板,在漆黑的夜色中,这些源能板像是一枚枚悬浮在长天之外的巨大阔剑,数万吨的暴雪从阔剑剑面上垂落。 这些浮空板,使【深海】的信号处于可控的两个范围。 关闭,信号稳定。 开启,信号紊乱。 白泽生讥讽地说道:“茵塔修建之初,我强烈建议效仿北洲的要塞,铸造这些‘浮空板’,哪怕这会多花去白氏计划之外20%的建造资金……很显然这个提议是明智的,没有了【深海】的稳定链接,整个茵塔,都变成了静谧无声的安全屋。” “放心吧,靳先生。” 他平静说道:“目前来看……这样的僵持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虽然时间不多,但对今晚的见面而言,已经足够充裕。” 影子“靳先生”稍稍松了口气。 他撕开工作服的前襟,紧身衣贴附的胸口位置,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锐器割伤,这道伤口反复撕裂,感染,已经化脓……又因为极度的严寒环境,豁口处的脓包被覆满细密的一层冰渣。 白泽生眯起双眼。 他从袖中取出第二管药剂,掷了过去。 是先前注射的改良款……相比之下,药效不会那么猛烈,而且并没有太大的副作用。 这针药剂,算是一种“亢奋剂”,可以使超凡者保持高水平的激素分泌,从而维持高亢的精神状态……当然在药效过去之后,使用者会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陷入一段时间的精神萎靡。 经历了近百个小时的亡命奔波。 每一分,每一秒,精神力都高度紧绷,靳先生的意志力再完全,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接过药剂。 影子忍住痛苦,对准伤口注入……一开始他的身躯剧烈颤抖,在数秒之后恢复成了彻底的平静,针管并没有随手丢弃,而是妥善保管了起来。 “冻原的刺杀出现了意外……有个人藏得比我还深,这是你的失职。” 靳先生的精神力恢复了稳定,他冷冷望向白泽生,“你对白袖如此了解……难道不知道他身边藏着这样的献命者?” “我拒绝为此事负责。”白泽生面无表情,说道:“白袖离开长野的时候,我已经明确传递了情报……他身边一定跟随着白氏的‘献命者’,这是家主钦定的人物,即便是白袖自己,也不知道献命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而你们……既然安排了刺杀,就需要做到万无一失,既然失败了,就不要在我的身上找理由。为了收拾这桩事件的烂摊子……接下来我还有很多麻烦需要处理。” 靳先生听完之后只能沉默。 过了两秒,靳先生叹了口气,声音复杂地说道:“我已经尽力了,那个献命者……跟我先前遇到的其他献命者不一样,他是个疯子,第一刀已经是致命伤了,他的半颗头颅都快要被削飞,就算这样,仍然没有畏惧,将攻击全部挡下,还给予了反击。” 简单的几句话。 白泽生虽然没有亲睹冻原冰湖上的刺杀……但也大概能够想象到具体的惨烈画面了。 怪不得,白袖在宗堂会如此的愤怒。 靳先生望向白泽生,说道:“这次的刺杀不成,还可以寻找下一次的机会。” “下一次的机会?” 白泽生笑了,压低声音,一字一字地愤怒说道:“你知道……这次的机会,有多难寻找么?天时,地利,人和……下一次,或许白袖这个妖孽已经成为封号了,到那时候,他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只需要伸出两根手指,就能把你碾碎!” 靳先生摇了摇头,不在乎地说道:“我可以死,但不是这次的任务……神座大人希望我活着,而且活着离开东洲。” 白泽生听到神座这两个字的时候,神情逐渐收敛。 他的面容重新恢复了平静。 理智回归。 是的……白不争可以死,甚至可以死上一万次,可这个男人不能死……他一死,太多太多的信息就会随之暴露。 “这一次,我会送你离开……但回去之后,转告神座,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不适合再动手了。” 白泽生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靳先生挑了挑眉,“很长时间?” “至少半年……或许……更久……”白泽生低垂双眼,平静说道:“这一次任务失败,家主可能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再加上今夜送走你,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靳先生怔了怔。 下一刻。 前方的巨大风衣忽然动了起来。 白泽生踏雪而行,速度极快,瞬间就欺入对方身前,他伸手握住影子腰间的长刀,长刀瞬间出鞘,刀影翻飞! 这一刀翻转之后,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白泽生毫不犹豫,直接撞了上去! “撕拉”一声! 一蓬鲜血穿透后背,迸溅到雪地之上。 影子万万没有想到……白泽生对自己下手,竟然是如此果断! 利刃穿透胸膛。 白泽生的神情浮现一抹痛苦,紧接着,他望向靳先生的身旁—— 那里软绵绵躺着一具躯体。 白泽生握拢手套。 他用力弹了一个响指! “轰”的一声! 炽烈的火焰,在c29仓库旁狂舞而起,那名被替换了工作制服的无辜者,瞬间被高亢的火舌点燃! 在熊熊火焰之中,他的面容化为了灰烬,飘摇的火灰与风雪一同狂舞,火焰在漆黑之中炸开,一瞬间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在缉凶过程中,我遭遇了袭击,进行了反击……将冻原冰湖案的凶手当场击毙。虽然尸体被严重焚化,无法辨认,但这把刀可以做痕迹鉴定,来确定你的身份。” 白泽生声音沙哑,“在茵塔的防御警备解除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不过接下来我将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 白泽生的意识隐约开始涣散。 这一刀,是真的很深! 如若不狠,又怎能骗过白氏那么多双眼睛? 靳先生被白泽生毫无预兆的“拔刀”吓了一跳,但旋即恢复了镇定,远方已经响起了哨声和破空之音,看样子高塔的炽光很快就要恢复了。 “神座大人……会记住你的每一滴血。”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快速向着黑暗中退去,在离开之前,不忘说出这么一句话。 白泽生没有回应,他只是讽刺地笑了笑。 然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数十秒后,炽烈的大灯猛烈地投落,整个c区仓库都明亮如白昼,光速赶来的支援者们看到了被长刀贯穿,俯身卧倒在地上的二长老,以及飘摇在空中随风雪一同缭绕的骨骼灰烬…… …… …… 茵塔的电话拨打,跨越了整个苔原,抵达了长野。 接通电话的时候。 男人披着大袍,正坐在宗堂古屋的木地板前,他抬眼瞥了一旁的少年,选择了免提外放。 整起案件被茵塔的负责人一点一点汇报,细致入微…… 而宗堂的旁听者还有一位。 白袖。 听完之后,白家家主把通讯器拿起,交到白袖面前,示意他可以开口询问。 白袖摇了摇头。 白家家主垂眸,轻声道:“所以……泽生现在还在昏迷么?” 通讯器那边微微一怔。 “是的……二长老还在抢救中,他的伤势很重,那一刀从左胸刺入,只差一丁点就扎中心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了。” 家主打断了通讯器那边的汇报,道:“案件的基本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等手术结束,告诉泽生……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通讯挂断。 家主望向白袖,摇了摇手中的通讯器,淡淡问道:“刚刚……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 白袖摇了摇头,道:“既然案件已经结束了……提问就是无意义的事情。如果我心中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答案,那么我就根本不会去看卷宗。” 白家家主笑了笑。 对于这世界上的某一部分人而言,“说服”这两个字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所以……他们不会被说服。 “你心中有另外一个答案?”白家家主直接挑明,平静说道:“你认为策划冻原刺杀案的另有其人……那么,你认为是谁呢?” “是谁不重要。” 白袖说道:“重要的……他不会是白不争。杀死那两个‘元凶’,无非是给我一个交代,也给长老会一个交代。这个案子结案了,就算是揭过了。” 不等家主开口。 白袖继续说道:“我答应过二长老,我不会外传。” 男人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岔开话题,笑着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长老会内还有人盯着你,现在这个关头,你还要动身去淮荫?” “我更愿意相信,冻原刺杀案背后的意志,来自于长野境外的势力。” 白袖缓缓道:“因为白家最大的那个人,就站在我面前。如果您想要让我死……不需要那么麻烦。” 听到这话,男人又叹了口气,道:“这个字以后少说……不吉利。” 白袖有些无奈。 “其实我想说……”白家家主站起身子,道:“既然外面那么不安全,不如我陪你出发,先去一趟淮荫,然后再去冻原冰湖,取回渠龙的尸体……当然,如果你非要找一个原因的话,你可以理解成我对于这起刺杀案发生的愧疚,也可以理解成白氏对你的重视。” 白袖陷入了沉默。 他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 …… “神座大人……任务失败了。” “但……我还活着。” 苔原的风雪很大。 这里是终年不见人影的无人区,离开茵塔之后,一路西行,会看到这么一片巨大的荒原。靳先生没有选择南下,因为一旦离开无人区,【风瞳】的布控就会变得严密起来。 在一座山洞腹部,篝火噼里啪啦地脆响。 精神链接完成了构建。 在至高无上的“神座权限”中,靳先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精神信仰。 一位紧闭着双眸的月白色长袍少年。 “我受了很重的伤……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了,如果没有您的‘神迹’,我恐怕只能再活三天……”靳先生的嘴唇有些枯败,药剂的力量正在消退,他如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同样在瓦解,即便强行打起精神,也能够感受到脑海里思维的溃散。 凡有所得,必要付出代价。 “你高估自己了。” 精神链接的那一边,月白色长袍少年并未睁眼。 他淡淡开口,道:“以你现在的情况,在苔原,活不过一天……” 靳先生一怔。 “不出意外的话,白家家主明天就会启程,亲自去调查冻原冰湖的渠龙尸体……这个男人比你们想象中要敏锐得多,至于‘你’在茵塔那具被焚成灰的尸体,不能算作是尸体,就像是被销毁的证据,不能算作证据。一把刀而已,不能证明什么。” “当然,没有人能证明你死了,也没有人能证明你还活着。” 少年讥讽地笑了笑,“于是白泽生别无选择,他只能选择捅自己一刀,只不过这真的是很愚蠢的做法……并不是捅自己越深,就越能让别人信服。以白家家主的性格,只要没有确认茵塔那具尸体的身份,他表面上再平静再温和,内心深处也不会真正的打消怀疑。” 靳先生的嘴唇微微颤动。 “所以……你要活着,活着走出苔原,活着回到中洲。” 这句话的声音,在山洞石壁之中回荡。 醇厚的像是一坛老酒。 山壁上的碎雪,簌簌震落。 靳先生的眼神忽然变了,涣散的眼神瞬间渗出辉光。 只是短短数秒,他的神情不再苍白,血液也不再从伤口之中渗出……他站起身子,骨骼噼里啪啦作响,整个人的身体都恢复到了最巅峰的状态。 而他没有打入药剂。 这是无法用“常理”去理解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接触到任何的物质,只是听了精神链接另外一边的一句话。 一句平平无奇,平淡至极的话。 这样的话,任何人都能够说出……可只有一人,能够造成这样的“效果”。 酒神座。 靳先生抿起嘴唇,他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重新具备了活力,胸口前的致命伤也不再隐隐作痛,难以想象,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然比白泽生的药剂还要好用! 简直……像是获得了新生! 凡有所得,必要付出代价? 不……有例外。 神,就是这个例外。 “回来吧。”酒神座轻声说道:“我在源之塔等你。” …… …… 精神链接断开。 月白色长袍少年回归了现实世界。 荒原的风雪,摇曳的篝火……全都在精神链接断开的那一刻,化为泡影,逐渐消失。 酒神座的眼前,恢复了一片漆黑。 他坐在洁白如雪的神座之上,抬手便有侍女递上美酒,起身便有佣人搀扶落地……但这里是源之塔的塔顶,只要走上几步,来到眺望台,栏杆外面有流云千重,有日出日落,有月升星移。 这些,他什么都看不见。 即便他坐在世间至高无上的宝座之上,冠冕镶满了珠石,可哪又有什么用? 酒神座来到了眺望台,他遣散了所有的侍者,默默伸出手,触碰着虚无缥缈的云,感受着这世人可以看见,却无法触碰的东西。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 其实是可以触碰,但无法看见。 离开了“精神世界”,他就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 云层的远方,响起了淡淡的嘲讽声音。 “你准备当一个瞎子……多久?” 披着红袍的男人,就盘膝坐在源之塔外的高空云海里,如果抵达源之塔的最高层,便会发现,他是比太阳更加耀眼,比月亮更加璀璨的存在……穹顶的整片云海,都在围绕他一人旋转。 酒神座的神情没什么波动。 实际上,他不止一次地试图睁开双眼……但每当这个时候,心头就会不受控制地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 【“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能老老实实做一个瞎子,我会盯着你……在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清晨。只要有光,就有我。” “如果你动用‘神念’,那么我将再次出手……” “下一次,就不只是‘目盲’那么简单了。”】 那个男人的话,听起来实在太荒谬! 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无处不在”么? 可……那个男人是顾长志。 他说的话,酒神座不得不信。 这些日子,每到最后一步,他都选择了妥协…… “你是在害怕么?” 天空神座微笑道:“害怕一个死人,传出去的话……你的信徒会很失望的吧。” “他没有死。” 酒神座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 “我亲眼见到了他的黄金神域……他比二十年前更加强大了!” 月白色长袍少年抬起头来,望向声音所在的方向,认真说道:“如果你不害怕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一趟清冢。” 云海之中没有回应。 过了片刻。 “我真的很好奇,”天空神座轻声问道:“你确信……二十年前,亲眼见证了顾长志杀死冥王么……” 这是一个被反复提起,反复确定的问题。 也是这些年,四座大洲,同时对东洲“敬而远之”的原因。 神座是凡俗无法逾越的山,虽然这些山有高有低,可再如何有差距……也不至于“杀死”。 “冥王的火种消失多久了?” 酒神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道,“这么多年,如果冥王还活着……那他去了哪里?如果他死了,还能是谁杀的?” 天空神座眯起双眼,沉默了很久。 坐在云海中的红袍男人,伸出一枚手掌,似乎在想着什么。 酒神座紧闭双眼,收敛精神,他没有“看见”,整座源之塔上方的磅礴云海,都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只不过耳旁的风声越来越大,吵得他无法安宁。 无数的云,风,以及炽日的辉光,围绕着源之塔的塔尖旋转—— 隐约勾搭成了一座巨大的域。 而最后,天空神座叹了口气。 他轻轻松开手掌。 巨大的域,也随之破散。 “顾长志真的很厉害啊。” 天空神座轻叹一声,感慨笑道:“刚刚我想了很久,即便你在七神座中肉身对决是最弱的那一个,又心甘情愿当一个瞎子,我也没有把握彻底杀死你……” 酒神座面色一变,如临大敌。 他下意识就要“睁眼”! 不过想到了顾长志的警告……他眼皮微微瓮动,最终还是回归闭合。 看到这一幕,红袍男人笑得前仰后合。 听到笑声之后,酒神座面色很是难看。 “是说你胆大包天,还是胆小如鼠呢?” 天空神座盘坐在虚空中,托腮看着源之塔顶的少年,觉得甚是无趣,他笑眯眯说道:“不过……如果你打定决心要当一个瞎子,说不定下一次……我真的会动手哦。” 第九十四章 【源代码】的梦(求票!) 最后几日。 雪禁城新人战的报名异常火爆! 原因很简单……那位力压长野的白家妖孽,在回到宗堂之后,仅仅休息了一天,就重新离开了长野。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只见了一人。 顾慎。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在清冢陵园里究竟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但看样子,白袖依旧不会参加今年的大比。 这是让许多人跌破眼镜的结果。 白袖很可能是在等顾慎! 两位s级惺惺相惜么?约定好明年决战? 这两头来,深水区论坛关于新人战的讨论帖子越来越多……所有人都觉得顾白之间的“太平”,应该是这么一个剧情走向……毕竟顾慎超凡修行的时间太短,而对于白袖而言,找到一个能够匹敌的对手又实在太难。 不论如何,对于长野的其他天才,这是一个好结果! 原本准备再等一年的那些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等到了自己最有可能“夺冠”的一届比赛! …… …… “听说白袖又离开长野了。” 宫紫坐在春雨观的小院子里,他回想这几天的遭遇,只觉得恍然如梦,啧啧感慨道:“我还以为……今年铁定没戏了。” 顾慎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淡淡问道:“既然那么害怕和他交手……” “去年的时候,白袖没有参加新人战……你为什么不去?” 宫紫摇了摇头。 “想拿‘火种之梦’的人,又怎会甘心低人一头?” 他轻叹一声,说道:“恐怕不仅仅是我,很多人都有这么一种想法……再给我一年,或许就能和白袖打一打。” 新人战对年龄的要求是最多20岁。 三所五大家的超凡天才,每一年都有不少长进……如果以自身的强度来衡量,肯定会选择最有把握的那一次去冲击新人战。 “只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白袖和你见了面,竟然没有出手。” 宫紫摩挲下巴,困惑道:“这实在不应该啊……你和他什么都没发生?” 在他原先的想象中。 顾慎和白袖,这两人虽然同样天赋异禀,但却性格迥异,彼此势力又属于对立关系,一个天雷一个地火,一旦接触……那恐怕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竟会和平共处? “天雷地火……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顾慎皱起眉头。 他站起身子,回想着清冢的画面,无奈地笑着问道:“为什么那些人都认为……我和白袖一定会打起来?” 宫紫微微一怔。 为什么顾慎和白袖一定会打起来……这的确是个有趣的问题。 哪怕这一次的碰面,没有擦出火花,深水区论坛里的那些群众依旧认为,顾慎和白袖终有一战,不是在这一次,就是在一年后。 仔细去想,这其实很荒谬。 这两人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面! 可偏偏……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觉得……s级是很重要的东西,我需要打赢谁,才能够证明自己配得上s级。” 顾慎替宫紫解答了这个疑惑,轻描淡写道:“对于白袖也一样……如果出现了和他一样评级的人物,他只有打赢那个人,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和白袖的共同点很少,但偏偏有一个,那就是没有那么在乎……虚名。” 顾慎笑道:“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年我也不会参战……” 说完转身离开。 在庭院里喝茶的沈离没好气地咕哝道:“看样子,又是去摆弄那些鬼画符图纸了。” 这些日子,来顾家墅区登门求战的挑战者,已经没那么多了。 可在春雨观小聚,已经成为了众人的习惯。 不仅仅是近来闲的无事的宫大少爷。 沈离每天也会准时来小坐一会,以“应付”求战者的名义,泡上一壶新鲜采摘的茶叶,然后坐在庭院里渡过一个悠长上午……他是武痴,当然不会真的喜欢喝茶,先前能够每天坚持来春雨观的原因是“有架可打”,而如今“没架可打”了,往这儿跑却成了习惯。 泡茶的时候,沈离会十分认真地观察顾慎。 武痴可以被打倒,但不能被打败。 他已经开始“酝酿”第三次对决……而这一次,他决定慢慢蓄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沈离本想看看顾慎这个怪胎是怎么修行的。 但每次来到庭院。 顾慎要么是在仰面睡觉……要么是在庭院里翻看一堆乱七八糟的潦草图纸,他试着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结果顾慎根本不藏着掖着,反而大大方方把图纸送了一部分给自己,说是如果能够看懂的话,欢迎一起交流。 沈离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恐怕是顾慎的诡计……图纸上刻画的古文极其催眠,多看几眼就让人想要睡觉! 他看懂个鬼! …… …… 顾慎回到里屋。 这一次,他没有去研究清冢的阵纹图纸。 因为他感应到了褚灵的呼唤—— 这段时间,褚灵一直很安静。 怎么会突然呼唤自己? 顾慎找了个安静的环境,闭上双眼,平稳呼吸,尝试催眠自己。 脑海里“滴”的一声。 精神链接建立。 周围逐渐响起了列车行驶的沙沙声音。 在白噪音的包裹下,顾慎再次睁开双眼。 褚灵坐在列车的对座,她神情凝重,道:“就在刚刚……我做了一个梦。” 顾慎怔了怔。 任何人都可以做梦……梦境某种意义上,就是脑域大量信息的集合,流淌。 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无序的精神放散。 可实际上……有时候梦境的“秩序”,比人想象地还要强大。 可作为数据集合的【源代码】,也会做梦吗? “【源代码】的数据库里,有大量无效且繁琐的信息,实际上每一天都要进行清理……”褚灵的神情变得凝重,“如果一定要类比的话,释放无效信息的过程,有些类似于人类的‘睡眠’,我会看到大量闪掠而过的画面。只不过这些画面不会停留,更不会反复。” 一闪而过—— 这便是释放出去了。 “可这一次的数据信息不一样,我梦到了一片雪原……”褚灵喃喃说道:“这片雪原,不知道是天眼什么时候捕捉到的图像,竟然无法被删除,在释放过程中,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于是我把这段梦境记忆保存了下来。” 话音刚毕。 顾慎的眼前,立即出现了一副画面。 他像是一只翱翔的鸟,掠行在数千米的雪原高空,凛冽的大风刮过,雪原的图像一片模糊,俯视地面,有一座座起伏不定的雪山。 “这副画面……实在太大了……” 顾慎从梦境中脱离而出,他揉了揉眉心,思索道:“这样的情况是第一次出现?” “第一次。” 褚灵非常笃定,然后语气变得困惑起来:“我总觉得,自己的精神最近出现了一些……问题。” 想了想。 她用了“问题”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精神状态。 “我依旧可以在一秒钟轻松地进行百万次运算,依旧可以从中央数据库中筛选出匹配的项目,依旧可以模拟计算出各种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以及不同的应对方案,但……” 褚灵沉默了一小会,道:“我会感觉到……疲倦。” “疲倦?” 这已经超出了顾慎的认知。 一段【源代码】,怎么可能会感觉到疲倦? “自从与你相遇,我的权限正在一点一点复苏……【深海】在自我升级,停滞不动的【源代码】也开始了升级……” 褚灵惘然道:“或许是因为你是【钥匙】的缘故?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能够感受到,我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与此同时,我也有了越来越明显的无力期……我会在某个瞬间,停止计算,陷入空白。或许24个小时,只会出现短短的1毫秒。但那1毫秒,是真实存在的。” 停止运算的1毫秒。 或许人们根本不会觉察到什么……可对于【深海】而言,即便是1毫秒的误差,也不应该出现。 这意味着什么? 褚灵不知道…… 但顾慎听完之后,神情却变得复杂起来。 他试探性地开口,缓缓问道:“或许……这种表现并不是一种坏事?” 褚灵看着顾慎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想说……我逐渐变得像是一个……人?” 是的。 人。 这就是顾慎想要说又没敢说的字。 机器是不需要休息的。 但人需要。 【源代码】不该感受到温度,不该感受到快乐,不该感受到人世间的情绪,当然也不应该感受到……疲倦。 她正在变得越来越完美。 也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完美。 如果褚灵真的跟随【深海】一起开始升级,那么她将能够调动五洲整个世界的数据,能够在一瞬间看到千万张面孔,阅读千万份文件……她将会成为真正的“神灵”。 而如果这种升级的代价,是赋予她“疲倦”。 那么她也将跌落所谓的神坛。 越接近完美,越必须保持完美。 如果成为了能够归拢整个五洲数据库的【深海】,哪怕会有1毫秒的空白死机,也不如未进化过的【源代码】。 “回到最初的问题,这片雪原,会是很有意义的地方么?又或者……这只是一个无效的图片影像?”顾慎眯起双眼,他开始思考褚灵的梦。 “我试过图像对比,中央数据库给出了太多的检索结果。” 褚灵苦笑一声,说道:“因为这张图片没有任何信息……相似度超过80的,有上万张不同地域的图片,满足图像地貌特征的雪原,北洲有数千个,东洲也有一大堆。” 在巨大的算力加持下,中央数据库的检索,堪称无敌的工具。 可即便如此……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中央数据库……恐怕就没那么好用了。” 顾慎笑了笑,他想了一会,有了应对之策,道:“你等着我……或许,我能找到答案。” 褚灵微微一怔。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梦境地点,都无法确认是否存在,这是连中央数据库都找不到的坐标,顾慎要靠什么去找? …… …… 顾慎离开春雨观,直接去了清冢。 这,就是他的方法。 简单粗暴,直截了当。 如果要去寻找“梦”的真相,就不能依靠只相信客观事实的【深海】,在这方面,反而是玄而又玄的“占卜术”,“祈愿术”,能够给到不可思议的提示! 守陵人气息收敛,正在合目静修。 她感应到了雾气外的动静,花猫面具下的眼神有些讶异。 按照她的预估,顾慎参悟完上次那些阵纹,再进入清冢,还需要好几天的功夫……这小子再怎么天才,也不至于参悟速度如此之快吧? “千野大师……弟子有一事相求。” 虽然未曾修行占卜术,但学习古文,与千野大师也算是有“师徒之情”,顾慎如今已经用弟子相称。 他来到内陵之后,开门见山,诚恳求教:“弟子昨夜忽然梦见一场梦境……思绪受缠,不能平静,还望老师能够过目,予以指点。” 说完。 他以精神力,将褚灵梦见的那片雪原影像……传递而出。 守陵人瞥了眼雪原影像,细看之前,便微微蹙眉。 倒不是嫌弃顾慎扰了自己清净,而是觉得此事略微有些蹊跷。 这梦境,看起来并不激烈。 以她对顾慎的了解……这小子应该不会为了平平无奇的一场梦境,刻意入陵,出言相求。 而没有动用占卜术,看完一遍,只是觉得这影像实在没什么亮点。 雪很大。 山很白。 除此以外……别无意义。 “你希望我指点什么?”千野大师说道。 “弟子想要知道……占卜术,能否占卜梦境中的所在地。”顾慎小心翼翼开口,他知道,这可能有些冒犯……毕竟每一次的占卜,都需要付出代价。 “这对你很重要?” 守陵人笑了,她越发笃定……这小子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顾慎尴尬笑了笑。 千野大师眯起双眼,手指轻轻在袖内按下,天边一缕流云仿佛如琴弦一般被捻住,化为占卜金线。 花猫面具重新看了一遍梦境。 看完之后,守陵人轻声问道:“这梦境……不是你的吧?” …… …… (ps:1熟悉熊猫的都知道,俺其实不是爆更型选手,这几天接连的日万,属实是生涯顶峰了,今晚遇到卡文的情况了,第一章就写了很久,晚些还有一更,不熬夜的就不要等了,我争取再写一个大章。2求一下大家手里的票票) 第九十五章 哀之灯(大章!求月票!) 果然。 瞒不住千野大师。 顾慎摇了摇头,说道:“这的确不是我的梦……但这对我很重要。” “小顾,你要知道。”守陵人柔声道:“占卜术的确很厉害,但它不是万能的。” 占卜术可以洞悉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事情……但总有例外,譬如神座,譬如火种,再譬如某个人脑海里未曾说出来过的念头。 某种意义上来说,占卜术的确是未卜先知的神奇术法。 可它的“因果”也不是倒置的。 换而言之,某件事物的发生,不会是因为占卜术说它“发生”而“发生”。 “所以……您也无法看出这片雪原的位置吗?”顾慎有些失望。 “……” 守陵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意味深长地给出指点:“去一趟神祠山吧。或许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 …… “姐姐……” “姐姐!” 神祠山山顶。 李青穗拎着【灯笼】,来到古屋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惊呼。 按照惯例,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到神祠山进行探望……而今天这次探望,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上了山顶才发现,姐姐倒在了神祠地上,陷入昏迷,仿佛生了重病一般,呼吸气息都无比微弱。 “姐姐,你醒一醒……” 小姑娘连忙将【灯笼】搁下,来到木塌之前,把姐姐轻柔抱起,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急得束手无策。 除了呼唤姐姐的名字……其他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李青穗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动用了“祈愿术”的原因么? 她知道动用祈愿术要付出不菲的代价……看到姐姐如此虚弱,心中下意识把这副模样,与“祈愿术”联系到了一起。 好在两声之后……李青瓷缓缓醒了过来。 李青穗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到姐姐醒来,大大松了口气。 “傻丫头,无碍。” 李青瓷吃力地揉了揉额头,她用手背擦去李青穗面颊的泪痕,嘴唇枯白,声音艰涩道:“乖……不要哭……” “是祈愿术么?” 李青穗咬着牙齿,“姐姐又动用了‘祈愿术’么?” 李青瓷怔了怔。 她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与祈愿术无关,我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被李青瓷称呼为傻丫头的小丫头,其实并不傻。 她倔强地看着姐姐,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她不相信。 李青穗觉得非常心疼,这还是自己在探望之时亲眼看到的景象。 若是在其他时候……姐姐也经常如此,自己都是看不见的。 李青穗用力抱了抱姐姐。 她不希望姐姐……再这么劳累下去了。 “小傻子……我真的没事的……” 安抚了一下小丫头的情绪,李青瓷逐渐缓了过来。 她抬眼看到了古屋内的那四盏铜人灯,猛然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情,连忙道:“你来得正好……帮我联系一下小顾先生,我想要见他一面……” “你要见顾慎?”李青穗微微一怔。 “是的。” 李青瓷神情凝重,说道:“这场梦境的内容非常重要……或许与铜人灯有关,或许与神胎有关。” 话音刚落。 屋门外就传来了叩门声音。 …… …… 不多时。 神祠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青瓷喝了一口水,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在她对面,顾慎同样是神情凝重。 两人都想要见对方一面……于是就有了这场巧合的会面。 古屋外,一个小丫头坐在黑色花园里,李青穗放心不下自己的姐姐,把今日的家族琐事全都推脱,就这么等候在山顶,寸步不离,等待着这场会话的结束。 “昨晚我做了一场梦……” “我有一个梦境……” 两道声音同时在古屋狭窄的环境中响起。 两个人都怔了怔。 顾慎和李青瓷同时收声,示意对方先说,于是小屋子重新陷入了寂静之中。 “我先来吧……”李青瓷苦笑一声:“这是一场噩梦。” 顾慎神情凝重,摆出认真洗耳恭听的姿势。 “就在昨日,我用祈愿术,去寻求‘神胎’的未来……四盏铜人灯,忽然产生了极其反常的感应。”李青瓷犹有余悸,望向古屋四角摆放的那四盏青铜灯盏。 在摇曳的光影之中。 那四位“一揖到底”的古人,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顾慎眯起双眼。 “平时祈愿……它们会给予冥冥之中的‘助力’,你可以理解成,虚无缥缈的空间里存在着一杆天秤,越是正式宏大的祈愿仪式,天秤越难以引召出现,而这四盏铜人灯的存在,则能够大大提高祈愿术的成功率。” 虽然顾慎不曾修行这门术法。 但他也大概听明白了。 这大概就是“辅佐之器”。 “我已经进行了很多次的‘神胎’推演,我试图看一看‘神胎’的模样……” 李青瓷虚弱地笑了笑,道:“哪怕看不清,也没有关系,哪怕只是看到了一张模糊的面孔,我也能够确定……神胎是存在的。” 这的确是个聪慧且无畏的女子。 竟然用祈愿术,来确定“神胎”的信息。 只不过……代价有些太大了,如果推演成功,又将付出多少寿命? “只不过,先前的推演,全都失败了……天秤不接受我的饲品。”李青瓷低声说道:“于是我一点一点添加砝码,就在昨天,推演出现了异样。” “成功了?”顾慎心头一惊。 “不……从结果来看,这次的祈愿术应该仍然是失败了,因为我的饲品并没有被收取。”李青瓷摇了摇头,道:“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又是成功的。因为我看到了我想要看的东西。” 顾慎有些惘然。 “那四盏铜人灯,在祈愿发动之后,陡然大震!” “整个神祠,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在那一刻,我有种错觉,好像整座神祠山都要倾塌了!” 李青瓷神情严肃,道:“在混乱之中,我看到那四盏铜人灯,面容上浮现它们本来拥有的各自神情,分别是……喜,怒,哀,乐。” 不出所料。 这四盏铜人灯是有自己的情绪的。 “然后……我看到了古屋外,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李青瓷揉了揉眉心,痛苦道:“那似乎是神胎……‘他’站在井边,就这么被一团雾气包裹着,我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他’的存在,可连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只是一团立起来的人形雾气。等我再次醒来,就成为了现在的模样。” 醒来之后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么? 这的确是一场噩梦,可铜人灯震颤是梦,神祠山混乱也是梦? “不,不算是一无所获。”顾慎宽声安慰道:“至少你可以确定……神胎是存在的。” 李青瓷捂着脑袋,嘶声道:“小顾先生,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祈愿’,我没有被收取代价?这难道是某种赠予的提示么?” 顾慎默默来到了古屋的角落。 与上次一样。 他逼迫自己“凝视”着角落的铜人灯,看着无面人对自己拢袖揖礼……凝视数十秒,心中那抗拒的念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顾慎眉心的炽火,受到了刺激,自行掠出。 “轰隆隆——” 古屋内甚至有明显的燃烧声音。 “你……看出什么了吗?” 李青瓷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过了一分钟后,顾慎挪开目光,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觉得……有一些奇怪。” 顾慎闭上双眼,他眉心的炽火仍然缭绕。 因为凝视着【铜人灯】的缘故,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流淌出两行清泪…… 顾慎缓缓问道:“青瓷小姐,历代护道者,会清扫神祠古屋么?” 李青瓷一怔,“当然……” 顾慎又问:“那么,这四盏铜人灯呢?” 李青瓷摇了摇头,道:“先祖留下来的规矩,这四盏灯,乃是镇山之物。” 铜人灯是神祠最宝贵的封印物,本身就带着强大的“威慑远离”之意境,让人多看两眼都忍不住想要转移目光! 所以这些年来,根本就不会有护道者去触碰灯盏。 稍有不慎,神祠就会崩塌,没有人会冒着这个风险,去摆弄这件古物。 可这些年……这铜人灯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落下。 实在太干净了。 顾慎心中忽然浮现出了很荒谬的一个念头。 他忽然伸出了手。 “!!!” 李青瓷瞳孔收缩,下意识想要出声阻止。 可顾慎的出手速度很快,他抬手的那一刻,古屋内的结界妙境就迸发出了“阻止”的意念,而炽火笼罩眉心之后,顾慎强行对抗着这股意念,将手掌按在了角落的木屋壁面之处。 火焰没有熄灭。 古屋依旧安静。 李青瓷神情震撼,看着这四盏铜人灯中的一盏……被顾慎的手掌彻底穿透。 那枚手掌穿过了灯盏,穿过了铜人的大袖,衣冠。 也穿过了那缕幽幽燃烧的火焰。 “这……” “这……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来,护道者侍奉着“神祠”,侍奉着这四盏青铜灯盏,小心翼翼,无比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这盏灯,竟然只是……一缕虚影? 是假的?! 身为李氏的护道者,李青瓷无法接受这个真相。 而伸手穿过铜人灯,手掌抵触木壁的顾慎,则是泪流满面。 先前的流泪,是因为灯火太过刺眼。 而此刻的流泪……则是因为顾慎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不可阻挡的“悲伤”,那是直接作用在精神层面上的情绪,汹涌如大海一般。 他抽出手掌,坐在古屋地面之上,泪流满面的同时,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掌,抽离青铜灯盏之后,汹涌如潮的情绪徐徐退散。 四盏青铜灯。 象征着……喜怒哀乐。 刚刚的那一盏,应该是哀。 紧接着,他又伸手,去触碰第二盏青铜灯……依旧是虚影。 顾慎忍不住去触碰第二盏灯。 他身躯开始颤抖,胸腔仿佛燃起了熊熊怒火。 顾慎连忙抽手,在心中默念了数十遍“制怒”二字,然后他望向另外两个角落的灯盏……同时又望向李青瓷,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剩下两盏,应该也试一试……” 李青瓷神情复杂。 其实她心底已经大概有了答案。 随便挑了两盏,结果如此……那么剩下的两盏,多半也是虚假的。 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位护道者发现……神祠山摆放着的被认为是顶级封印物的铜人灯,其实就只是虚拟的投影! 见李青瓷没有反对,顾慎伸手去触碰了第三盏,他的眉尖挑了起来,声音轻快说道:“这一盏……是喜。” 而另外一边,李青瓷也试了一试。 她背对顾慎,强行顶着“排斥”的意念,伸手穿透了铜人灯盏,触碰到木屋壁面,身影猛然一顿,如触电般缩了回手。 第四盏灯……也是虚影。 顾慎有些奇怪于李青瓷的反应。 喜怒哀乐……这第四盏灯,应该就是“乐”了,只不过顾慎不太明白,如果是四种相同的情绪,喜和乐,又该如何区分? 纤纤玉指触电而回。 李青瓷凝视着自己的素手,轻声说道:“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这第四盏灯中蕴含的‘乐’,其实是‘欲’和‘爱’。” 顾慎怔了怔。 第四盏灯……欲和爱? 怪不得李青瓷触碰之后,缩手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这四盏灯中的情绪实在太过浓郁,一旦接触了虚影,根本由不得人拒绝,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共鸣。 用力深呼吸了两口气后。 李青瓷恢复了平静。 她缓缓转身,望向顾慎,声音里带着哀意:“小顾先生……这些……都是假的么……” 这么多年,神祠里只摆放了四盏光影。 这……实在是一个笑话。 “不。” 顾慎摇了摇头,他眯起双眼,重新望向那四盏灯,喃喃道:“我不认为,它们是假的。相反……我认为它们反而是真实的。” 李青瓷有些不解。 “点燃这四盏灯的火,都是正常的火……如果灯盏不存在,或者无法承载火焰,无法支撑古屋,那么历代的护道者,早就发现了端倪。”顾慎缓缓说道:“可它们的功能是正常的,换而言之,即便只剩下虚影,它们依旧凝结了一整座完整的‘小型妙境’,让神祠能够在黑花之中屹立百年。” “我之所以会产生怀疑……就是因为你所说的情绪。” “凡修行者,再如何强大,都必须要保证精神和物质的协调,统一……这一点,即便是‘神座’,也无法避免。” 李青瓷一边听着,一边缓缓点头。 “等一等!”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难道说,这四盏灯是纯粹的……精神?” 顾慎欣慰地笑了笑:“是的。这四盏灯,应该就是纯粹的‘精神’。” 承载了物质。 却又超脱了物质。 “其实这也侧面印证了,李氏先祖当年留下的警告是正确的……只有在‘妙境’这种地方,这四盏灯的精神才能留存,所以,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带走这四盏灯。” 顾慎耸了耸肩,道:“谁能把纯粹的精神带走呢?”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 不……不对。 李青瓷低声道:“物质和精神,本来应该是统一的。” 既然这四盏灯,在神祠山山顶留存了精神……那么它们的物质界本体呢! “如果在妙境之外,有【铜人灯】的本体……那么找到了本体,再放回屋内……”最后残缺的一环在这里得到了补全,顾慎喃喃说道:“或许,这件封印物,就真正的完整了。” 失去了精神。 【铜人灯】就是废铁而已。 “不错……” 李青瓷神情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震撼之中脱离,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抿了抿干枯到极点的嘴唇,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先祖会在这里放置这四盏铜人灯?” “喜……怒……哀……乐……” 这其实是人最基础的四种情绪。 而只要是人,生下来,就具备感应喜怒哀乐的能力。 当然……也有例外。 顾慎想出了最有可能的那个解答:“这是为了……孵化神胎?” 李青瓷缓缓点头。 “我在想,刚刚看到的画面……很有可能,是先祖留给后人的提醒。我之所以没有支付代价,是因为代价已经被前人所支付过了。”她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说道:“先前的护道者们,使用祈愿术,将这个重要的提醒,送到了‘正确的时代’,这是……神胎孵化的时代。” 无数线索,在顾慎脑海中迸发。 褚灵和李青穗见过面的错觉。 褚灵逐渐苏醒的权限……以及人性。 神祠山的神胎。 供奉在此,提供情绪的四盏铜人灯。 这些线索,像是一条又一条的蛛丝,延伸,汇聚! 最后……指向了某个不可思议的方向。 顾慎缓缓坐在了李青瓷对面,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昨晚梦到了一片雪原……青瓷姑娘,这可能是重要的线索……希望你能够用祈愿术,帮忙寻找一下这片雪原的具体位置。” 李青瓷怔了怔,她还没有明白……顾慎所说的梦境,与先前的【铜人灯】有什么关系。 她认真观看了精神力所展示的那片雪原。 “只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能够找到现实中的所在么?” 安静等待李青瓷看完之后,顾慎小心问道。 “应该……没有问题。” 李青瓷眯起双眼,“祈愿术是能力是‘相信即所在’,在这种能力面前,肉眼无法辨别的雪景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只要天秤的饲品被收走,给予的指引就绝对正确……” 顾慎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起了祈愿一事,还存在着操蛋的代价,连忙又问道:“寻找这样的地方……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么?” “你是在担心我么?”李青瓷笑了笑,道:“你似乎一直都很好奇祈愿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现在想要尝试一下么……将生命放在天秤上的滋味。” 其实只是随口一说。 没有想到,顾慎竟然神情凝重地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体会一下,这次的祈愿,就请让我付出代价吧。” …… …… 李青穗蹲在花圃前,本以为自己会等很久。 但不过一个小时。 顾慎和姐姐就一起走出了神祠,前者的神情有些苍白,竟然是被姐姐搀扶着走出来的…… 小丫头看到这一幕有些生气,明明自己的姐姐才是病号。 她没好气地上前,刚刚准备开口讽刺两句,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顾慎身上的气息有些虚弱,这样的虚弱经常在姐姐身上看到。 这是……动用了祈愿术? “不需要扶我……我能走路。”顾慎苦笑一声,微微下蹲,双手扶着膝盖,“只不过……需要缓一缓。” 李青瓷柔声安慰道:“第一次,都是这样的……后面慢慢就习惯了。” “这是进行祈愿了么……” 李青穗罕见地没有毒舌。 她有些好奇地看着顾慎,认真问道:“祈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真的有这么痛苦吗?” “我本以为……就只是做一个割舍,把不要的寿命,换成筹码。” 顾慎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实际上……祈愿的感觉,就像是自己丢了一块东西,在完成祈愿的那一刻,就像是被死神用镰刀在心头割了一刀。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痛苦,对于李青瓷而言,是家常便饭,每隔几天,就要经历一次。 怪不得这个姑娘是如此的……形如枯槁。 换一个人,意志力不够强大,恐怕撑不过几次祈愿,就会畏惧,恐惧,退缩。 “你究竟……祈愿了什么?” 李青穗抿起嘴唇。 “很简单啊……我只是找了一个破烂的雪原而已。”顾慎笑了笑,道:“少活了三十天。” “三十天?”李青穗吓了一跳,“你疯了?” “疯了?”顾慎挑了挑眉,露出了笑容,道:“或许吧……但我觉得很值得。” 小丫头低声咕哝道:“一片破烂的雪原……至于用祈愿术找么?那里能有什么?” 顾慎意味深长地说:“某个能让你哭得稀里哗啦的东西。” 李青穗瞪大双眼,第一时间捂住了脑门,向后退了一步。 哭得稀里哗啦的东西? 那岂不就是…… 顾慎淡淡道:“安啦。不是脑瓜崩。” …… …… (ps:1前几天本章说是被净网活动吞了,现在应该恢复正常了。2写到了凌晨两点半,完成了大章承诺,求一下票,这章没有检查就发上来了,如果有什么错字问题明早睡醒起来再改。) 第九十六章 冻雪 “小顾先生?” 神祠山的山路上,有风吹过。 下山的三人,来到了半山腰。 李青瓷看着停住脚步的顾慎,有些困惑。 顾慎蹲下身子。 上次来到神祠山时,那朵生长着“小白花”的山缝,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白花已经凋零。 他伸出手指,轻轻捻过山石缝隙。 一缕干枯的花根被捻了出来。 李青穗有些惘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朵花……已经枯萎了。”顾慎眼神微微闪烁,有些遗憾。 “它后来活了三天,已经算是很久。”李青瓷笑了笑,伸手又指了一处,道:“不过……你看那。” 顾慎和李青穗都抬起头来。 不远处的石壁夹缝中,又开出了一朵新的花儿。 “小顾先生,世事总是如此。” “再黑的夜,也能开出白花,永暗里亦有光明。” …… …… “就送到这吧。” 顾慎来到了神祠山前,与李青瓷告别。 李青穗站在顾慎身侧,虽然这个小丫头平日怼人的事情没少做,可实际上她的心底还是关心顾慎的……在得知顾慎为祈愿术付出了代价之后,她就一直陪在身边,随时准备搀扶。 因为她知道。 祈愿术……一般只有护道者才会动用。 姐姐的寿命还剩下多少,没有人知道,但一次次启用祈愿术,付出的代价积少成多……哪怕只是短短的“三十天”,也是十分珍贵的时间。 顾慎愿意分担这份代价,便值得她心存感激。 “你也一样,不用继续送了。”顾慎看出了李青穗的心思,他微笑道:“另外,我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哪里需要你这么小心翼翼地陪护?” “切……”李青穗撇了撇嘴,就知道自己好心会被当做驴肝肺,她恢复了最先前的不客气语气,好奇问道,“姓顾的,你祈愿了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下?” “小孩子不要打听太多事情,”顾慎故作玄虚,淡淡开口,道:“会做噩梦的。” 噩梦? 李青穗神情微变,嘴硬道:“我已经十五岁了!我可不怕那种玩意!” “是么?”顾慎阴森笑了笑,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缓缓道:“那我可就说了……” 李青穗脑袋瓜子转得极快。 她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先前顾慎所说的,那是个能让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东西,于是连忙捂住耳朵,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顾慎:“……” 高叔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将其送入车内,关上车门后无奈地望向顾慎。 说一千道一万。 李青穗毕竟还是个孩子。 高叔关心问道:“我猜……你是要离开长野一趟了?” “嗯。”顾慎点了点头,笑道:“去一趟苔原,那个地儿不算远……要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在最后的祈愿术中,他不仅仅找到了那片雪原的真实地点。 而且还在祈愿术的梦境中,看到了一张悲恸的哭脸。 如果祈愿术给出的指引是正确的……那么这片雪原,很有可能与四盏铜人灯中的“哀之灯”有关。 “苔原……” 高叔眯起双眼,缓缓说道:“那个地方可不是‘旅游’的好选择,大块大块的冻原地带,被列入无人区域范围,受限于技术条件限制,深海的天眼目前还无法全面链接。五大家都在苔原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武器’,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势力鱼龙混杂,潜伏在苔原的无人区中。” 他没有问顾慎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 “如果觉得危险无法应付的话……”高叔认真问道:“需要我送你么?” 顾慎一怔,有些受宠若惊。 这可是一位封号十二层的顶级强者……不,高叔不是一般的封号,他的实力恐怕比大部分封号都要强上一个层次! 有他陪在身边,此行岂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只不过想了想,顾慎还是苦笑着谢绝了。 “这件事情我能搞定……就不必劳烦高叔了。” 顾慎的心中有种预感。 祈愿术的指引背后……或许有着更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他想要一个人独自去发掘。 …… …… 两天后。 苔原。 无人区。 凛冽的寒风在山岭上空飘荡。 “【天眼】失去链接,无法捕捉精准坐标……” 褚灵的声音在顾慎脑海里回响。 从东洲的地图上俯视,苔原是与长野相邻的大区,但实际上这座江北荒芜区甚是广袤,面积足足有长野大区的三倍,这里是大片大片的雪原,冻土,一座座雪山在大风之中挺立,飘荡的白色雪粒如沙漠中的尘埃一般鼓荡,令人睁不开眼。 顾慎站在一座山岭的山顶,从至高点眺望,试图找到梦境记忆中的那片“雪原”。 祈愿术指引了一个坐标……根据褚灵的实时导航,他最后来到了这里,【天眼】在这里丢失了链接,无法继续捕捉到更深层次,更有用的讯息。 他的眉心燃起了一缕炽火,这缕炽火猎猎作响,但并不显眼,在寒风的吹拂之下,几乎与雪山化为了同样的惨白之色。 “‘哀之灯’就埋在这样的地方么……” 顾慎皱了皱眉,陷入了思考。 太大了! 这片雪原实在太大了,积雪不知多少年,想要在这样的地方……寻找一盏手臂大小的青铜灯,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这里虽然环境恶劣,但幸运的是……精神链接仍然能够搭建。 “这里有‘人’。” 褚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同时一副画面传入顾慎的视野之中。 那是热成像感应图。 有两个身影……出现在大雪茫茫的远方,在热感应中,他们的身形呈现出模糊的轮廓。 顾慎眯起双眼。 能够抵达苔原的,极大概率不是正常人。 这里已经越过了联邦政府警告的“安全线”,寻常的旅行家,根本无法深入到环境如此恶劣的无人地带,更不用说……在大雪之中,健步如飞。 那两道身影走得十分平稳,而且快速。 是超凡者! 顾慎瞬间敛去眉心的炽火,蹲下身子,趴伏起来……他的精神力虽然很敏锐,但还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贸然掠出,恐怕反而会引起注意。 他牺身在呼啸的风雪之中。 那两个身影,走到了一座雪山之前,缓缓停了下来。 距离太远。 又隔着厚厚的山岩……顾慎眯起双眼,正在思索着什么。 “环境声过于嘈杂……目标声音无法捕捉。”褚灵说道:“无法得知他们的交谈内容。” “无妨。” 顾慎完成了最后的考虑。 他屏住呼吸,从雪山之上飞掠而下,像是一枚千斤坠落的巨石! “哗啦——” 他取出真理之尺。 下一刻,磅礴的风雪在空中掠过,汇聚到他的脊背两侧。 顾慎如铁块一般的身躯轻盈起来,他仿佛化身成为了一枚风筝,衣袖瞬间染上了一层风雪的霜白之色。 伴随着嘶啦嘶啦的震颤之音,山岭罡风将他从坠落之势托起,几乎直线地拉升,最终如雪鹰一般,盘踞在空中,因为隔着极其严密的山岩,那两位驻足的“超凡者”根本没有发现顾慎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山岩背后那两道热成像的身影,没有丝毫异样的反应和动静。 顾慎大胆地放出了自己的“炽火”,去勘探外面的情况。 一缕火焰,在真理之尺的银弧包裹之下,激射而出,瞬间掠回。 一秒不到。 炽火就看清了那两位超凡者的“虚实”…… “这是两位第二层的超凡者。” 顾慎将这个数据传回零零幺。 “他们没有捕捉到你的‘踪迹’,理论上不会高于第五层。”因为炽火数据的及时传回,褚灵立即中断了这两人的信息推演,“不过这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是的……” 顾慎并没有感到轻松,相反,他盘旋在大雪之中,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这样的实力,很难独自在这种环境中生存。 这两个家伙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强的超凡者。 炽火在风雪里摇曳,隐蔽的闪烁,犹如鹰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两位“超凡者”……那两人所站的位置,山岭脚下,有雪气滑落。 一座合金密码门,被大雪完美地遮掩,此刻一点一点展露而出。 他们正在进行身份识别! “滴”的一声。 合金门开。 两位超凡者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密码门关闭之后,热成像的感应图瞬间消散…… “这扇门的工艺很特殊,很可能是强逻辑材料,门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在我没有链接它们的数据库前……无法查看。” 褚灵声音凝重。 比起这个,顾慎更加担心的是……自己似乎来晚了。 有人比自己先来了一步!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他重新落在山顶位置,默默思考。 这些人,也是为了“哀之灯”来的么? “东洲政府没有在苔原无人区投放天眼,链接条件也相当恶劣,所以这里的‘监察’能力十分薄弱。”褚灵说道:“我试着调取了相邻地带的资料,进行数据检索,但信息量实在太少……搜索的效果很差。” 这一句话,反而是点醒了顾慎。 “不太对。” 顾慎喃喃道:“按照我的判断……铜人灯被剥离精神之后,应该就是普通的俗物。这样的一件物品,至于被盯上么?” 如果铜人灯的物质载具,也具备着不可思议的能力。 那么这六百年来,李氏大概也有所耳闻,而且对神祠山的四盏灯生出疑心了……以李氏的能力,不可能对“精神投影”的存在一无所知。 那么……这些人不是冲着铜人灯来的? “或许……他们早就来到了这里?” 顾慎脑海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可能。 他坐在山顶之上,默默观察着那座合金密码门……很显然山体的腹部藏着一座秘密基地,想要建造这样的基地可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比自己先一步抵达的那些家伙,恐怕数量不少。 这是要做什么? 不多时。 又有一人从门中走出,拎着重重的麻袋……顾慎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山顶滑落,平稳坠降。 他跟在对方的身后,于大雪之中缓缓近身。 “好奇怪的服饰……” 顾慎皱起眉头。 风雪卷起了那个男人的粗麻大袍,上面雕刻着晦涩难懂的奇怪文字,这根本不是东洲的着衣风格。 “这是南洲某座教会里的经文……” 褚灵的声音也带着诧异。 “南洲?” 顾慎万万没有想到,藏在苔原大雪里的家伙,竟然是从南洲而来? 那个地方教会诸多,信仰纷杂,常年动荡……在某些极端地区,时常会有偷渡者外逃。 可再怎么偷渡,也不至于跑到极北的苔原吧?这个地方的环境,可不比南洲要好多少…… 下一刻顾慎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结果……这个独自离开的家伙,毫无察觉。 这竟然不是超凡者,只是一个普通人! 顾慎快步上前,伸出手掌,轻拍对方肩头。 犹如鬼魅一般的接触,让那个男人吓了一跳,而回头的那一刻,就看到了一缕炽火,撞入自己眉心之中。 顾慎甚至没有审讯。 在明确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他直接以精神力掠入了脑海之中,快速读取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皱起眉头。 大量无序的,纷乱的信息,顺延炽火撞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映入眼帘的就是血和火! 简陋院墙被推塌,巨象重重倒下,鲜血喷洒一地,枪火炽烈喷吐……这些都是这个男人记忆库里上了锁的东西,这是一场战争。 血泊中躺着一枚银光闪闪的箔片,男人伸手握住了那片银箔,而上面刻画着一枚银色的“三叉戟”……记忆破碎,显然是被强大的力量进行了处理。 镜头一转,无数声音在高呼着晦涩的语言。 顾慎无法听懂,但他看到了一枚又一枚银箔。 都刻画着那枚“三叉戟”…… 这是某个教会的标志性物件么? 顾慎皱起眉头。 再之后……就剩下冷冽的冻雪。 这个男人被送到了这里。 …… …… (ps:昨天忘记发祝福啦,祝愿所有高考的读者们发挥超常,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不过从时间来看,等你们看到的时候,应该已经考完了?) 第九十七章 真理大狙(大章,求月票!) 这就是全部的记忆,大部分都是混乱的冲击。 有用的信息量……实在太少了。 顾慎瞥了眼意识昏迷的男人。 “三叉戟银箔……” 他搜了一下这个男人,在衣襟内侧翻出了别住的银箔,他没有直接触碰……如果真的是教会的标志物件,很有可能在这银箔之中,蕴藏着类似精神力的存在。 不然的话,这样一个普通的信徒,怎么会被允许单独放出来? 顾慎以真理之尺,凭空捻起了那枚银箔。 他端详了一番,没看出什么端倪,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散落的袋子……这枚袋子似乎做了防水处理,装了液体却没有丝毫渗透,而且还是温热的,袋口处隐隐散发着热雾,从鼓鼓囊囊的轮廓来看,里面装满了圆滚滚的球形物体。 女人,老人,还有更稚嫩的…… 顾慎翻开之后沉默了一秒。 他两根手指并拢划过。 一行血线溅出。 这位教士的头颅抛飞而出,落在雪地之上,紧接着就被炽火点燃,面孔到死仍是困惑。 “我理解你的愤怒。”褚灵轻声开口:“但杀了他……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催眠,取消记忆,再等待,或许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顾慎没有这么选。 “其实不仅是愤怒。”顾慎缓缓说道:“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但抛开这些,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世上的所有问题都不止一个解,有时候最高效的解,未必就是最优解。” 顾慎平静地回应,同时低头又打了一个响指,那枚装满“圆球”的麻袋也燃烧起来,火与烟都被真理之尺的弧光所遮蔽,折射成了凄冷的风和雪。 “这个人被派出来,应该只是处理‘污秽’的。” 顾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一个兼存‘超凡者’和‘凡俗人’的教会组织,会这么在意一条普通的性命吗?我看不见得,要拿‘哀之灯’,就免不了要正面接触。如果不是东西没有到手,我现在应该在考虑怎么把这整座雪山引爆,让里面的那帮人全都见鬼去吧。” 又或许,他们本来就都是魔鬼。 “那扇密码门我应该有办法破译……只需要进行网络交互接触,他们总免不了使用【深海】作为信息媒介。没猜错的话,只需要一枚小小的银箔,就可以让我了解整个‘基地’里面的情况。” 顾慎点了点头。 他以真理之尺吹起了一团巨大的风雪,用来遮蔽门前的“监控”。 同时摄取银箔,以精神力漂浮着抵达了密码门所在的位置,果然找到了一个读卡插入口。 银箔插入。 褚灵的链接开始扩散—— 在等待的时间里,顾慎背靠着山岩,轻声说道:“你的办法不行,我还有我的办法……” 话音还没有落地。 “滴”的一声。 密码门已经打开。 顾慎神情有些微妙。 “听起来你好像很有把握……”褚灵笑了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你的方法是什么,是用‘炽火’高温融化,还是用‘铁王座’发起正面强攻?” “你的速度也太快了。”顾慎嘀咕了一句,换上了这位教士的南洲大袍,进门之前,下意识低头,不敢与门上方的摄像头直视。 “放心,该屏蔽的都已经屏蔽了,这些南洲教士的警惕心并不重。” 褚灵轻声道:“整座山腹基地很大,这里是立体模型图。” 视网膜前浮现了立体地图。 除此以外……还有熟悉的红点。 “一共有46个超凡者。全部以红点标注。” “279位普通人,以黄点标注。” “1位第三阶段超凡者,预计抵达了深水区第七层实力,11位二阶段超凡者,34位一阶段超凡者……这些都是‘晚钟教会’的成员。” “晚钟教会?” “这是从基地数据库内得到的讯息,这个数据库未与中央数据库同步……刚刚的人员名单和基地图纸都是从独立数据库里找到的。”褚灵说道:“顺带一提,南洲的教会有很多,单从‘晚钟’的名字查询不到有用的讯息。” 顾慎若有所思,“南洲……晚钟教会……” 他低声道:“你帮我查一件案子……” …… …… “这些普通人,有一个共用的居住所。” 仔细看了一眼地图,顾慎发现了密密麻麻的黄点都聚集在一处。 他拉了拉宽大的黑袍,遮住自己的面颊,然后默默向着黄点密集的区域走去……这一路上看到了好几位超凡者,他们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看来先前的猜想没有错误。 超凡者根本就不会在意普通人。 “这片雪原地底,蕴藏着‘秘银’材料……这座基地是在六个月前建立的,晚钟教会一开始只派遣了不到十人。” 一路前行。 褚灵链接着基地的数据库,缓缓说道:“基地建立之后,南洲开始一点一点输送教会成员,就有了你所看到的这些超凡者……以及少数的普通信徒。我所感应到的大部分普通人,都没有录入数据库,说明晚钟教会没有掌握他们的信息。” “或者说……他们不在乎……” 顾慎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全貌。 他冷眼望向不远处,晚钟教会的教士怒喝着南洲语言,愤怒鞭挞着一位年轻男人,后者跪在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 这里一共279位“普通人”,极少数一部分是从南洲横渡而来的“晚钟教士”,就比如自己刚刚杀死的那一位……而更多的,是直接从苔原掠夺的人力。 这里地处偏僻,虽然有联邦政府设立的安全线,但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不会越过长线。 一旦进入无人区。 被“晚钟教会”盯上……恐怕就会被送到这里。 开采强逻辑材料,需要年富力强的劳动力,而那些不符合条件的“被掠夺者”,在失去价值之后……悲惨的结局已经注定…… “南洲是一个混乱的地方,教会林立,信仰纷乱,战火四起。” 褚灵说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们眼中不会有丝毫的怜悯……来到东洲之后,更是如此,需要我通知顾家么?” 五大家都在苔原有秘密驻扎。 “不用着急,我们先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 顾慎黑袍下的神情已经十分阴沉。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也想不到……南洲教会竟然如此地猖狂,敢把手伸得这么远! 他已经做好了通知顾老爷子,调动附近驻力,进行剿杀的准备—— 等他拿到了“哀之灯”后,这里的教会成员,一个也别想跑! 他默默跟随着地图的导航前行,抵达了“共同区域”,看到了所谓的开采强逻辑材料的现场,大块大块的山岩壁面,被人力硬凿,红色的晶莹碎石被撬出,这就是红银的初始形态。 一位又一位“劳工”正在辛勤工作着,而顾慎发现这些人的胸前和自己一样,都贴着银色的箔片。 “这些人……似乎都很温顺。” 他神情凝重。 这是被拷打到绝对服从,失去了人性么? 还是……经历了强大的精神催眠? “这里的数据库最深层,上了一把一层锁,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褚灵说道:“或许有不得了的秘密,这座基地的全部地形似乎只显示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被加密遮挡。” 顾慎刚刚准备回应。 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肩头。 他身躯一僵。 对方是个深水区三层的超凡者,轻拍了顾慎一下肩头,然后说了一连串晦涩的语言。 “……这家伙在说什么?” 顾慎大为头疼。 “这是要你跟他一起走……”褚灵平静道:“不用回应,跟他走就好。” 顾慎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转过身子,精神力全部收敛,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一个字,余光注意到,这个说话的超凡者挨个挨个拍打肩膀,人们伸手搭住前者的肩膀,就这么形成一条长龙,迈步向着远方走去…… “这是……要去……” 顾慎眼皮微微一跳。 他看到队伍的尽头,在最前方,站着一位披绿色麻袍的女士。 那位女士单手握着自己的衣领,掌心垂落一枚怀表的长链,怀表无风自动,以极其缓慢的幅度,敲出滴答,滴答的脆响声音。 这个架势顾慎可太熟悉不过了…… 这是要催眠! 怪不得……可以放任一位普通教众离开基地,去处理尸体…… 事实上被抓住的每一个人,在经历催眠之后,都会成为晚钟教会的“教众”。 哪怕是要他们去死,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吧? 所有人都就位。 响起了低沉的吟唱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和先前不一样了……是每个人都一起出声,共同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顾慎硬着头皮跟着唱了起来,实际上他一个字也听不懂,更不用说发声,只能浑水摸鱼,好在这恢弘肃穆的氛围里,每一位教徒都沉浸在自己的吟唱之中,并没有人发现有这么一只假唱的漏网之鱼。 肃穆的吟唱声遮掩了怀表的撞针之音。 伴随着“滴答”的声音。 一缕精神力如水波荡漾般扩散,笼罩了每一个人! 顾慎被笼罩在内,默默感应了一下。 这位绿袍女士的精神力相当不俗……很可能已经有深水区第四层的水准了。 也就是说,她是11位2阶段超凡者中的一位。 只不过……想要催眠自己,她的实力还不够! 抛弃了“深水区试炼法”后,顾慎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抵达了什么位阶……只不过日以继夜地修行春之呼吸,再加上四季旷野的保护,他的精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深水区第四层应有的强度。 他收敛精神,准备伪装一番。 下一刻。 整座基地的光源尽数熄灭。 一片漆黑。 …… …… “控制室的电源被切断了。” 褚灵的声音异常冷静。 “但……不是我做的。”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顾慎心中略微松了口气,而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控制室电源被切断……这种事情,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做? “最后的密码破译,全部地图已解锁。” 褚灵平静道:“这座雪原基地的地图只显示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被多重秘银门封锁,那里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 全部的地图,传入顾慎眼中。 只看了一眼,顾慎的瞳孔便不受控制地收缩。 他心中有些震撼:“这是……一座墓?” “是的,这是一座墓。”褚灵道:“只不过如今的面积已经被扩张了一倍,这些南洲教徒,开凿雪山,挖空山腹,从陵墓的背后凿了一个巨大豁口……看起来他们是想要开采‘强逻辑材料’,但实际上……” 陵墓的地图十分简单,而且诡异。 一块竖棺,悬在巨壁之上。 这些教徒们所开采的“强逻辑材料”,就生长在古棺巨壁的背面,如果持续不断的一直开凿下去,就会挖破棺的背面。 “他们无法从正面打开棺材,于是就用这种方式,来尝试‘开棺’。” 看到基地的全部地图,顾慎就明白……这些家伙绝不可能是运气好的随机发现,必定是有备而来,这里不仅仅是一个传教地,更是一个深藏多年的“埋骨乡”。 基地电源的异样持续了数十秒,超凡者们飞快赶来,而当他们赶到控制室时,这一切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掌控基地的超凡者教众有些困惑。 他们连忙检查了各处的监控,尤其是【古代陵墓】的监控,没有任何异样,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波动,是个错误么? 重新又排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他们把这当成机器偶尔会产生的故障。 而如今,既然已经恢复了,而且没有出现异常,那么也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吟唱仪式被突如其来的风波干扰了一下,但并没有被打断,每一个普通教众都沉浸在颂唱的氛围之中,那释放着催眠之力怀表也并未停止摇晃。 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电源恢复之后。 吟唱队伍之中,已经少了一人。 …… …… 在幽暗的隧道,电弧隐约乍现。 一道身影匆匆而行。 这道身影所过之处,闸门倾开,他一路通行无阻,所有的权限为他一人打开。 这里是基地的另外一半—— 绝对机密的,被勒令严格封锁的【古代陵墓】! 为了确保开墓的顺利,平日根本不会有人能够进入这里,然而今天却是一个例外,控制室的权限全面失守,所有的仪器权力都被借调……随着闸门一扇一扇的倾开,披着黑袍的男人来到了真正的陵墓之前。 他站在那座古棺之前。 默默地,安静地欣赏着这流传了数百年的“历史”。 一扇扇闸门重新合上。 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真正的“攻陷”,不是使其破坏。 而是佯装无恙的“修补”。 很快电源就会恢复,而在那之后……从监控室的视角来看,这片巨大的古代陵墓,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这里的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个人。 男人欣赏着自己的艺术品。 他站在棺木前,缓缓伸出手掌,这口无法被打开的“古棺”……竟然无比听话,无比顺从地向着他掌心的方向打开。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竖棺打开之后的画面。 有风吹过—— 雪白的辉光从竖棺的缝隙之中流淌而出。 男人眯起双眼,当他看清了棺中的景象之后,神情变得讶异而又复杂。 这口锁死的“竖棺”,并没有“尸体”的存在,棺中躺着一道浅浅的人影,但也只是人影……那是某具躯壳躺了太久之后留下的痕迹,在光斑的照耀下呈现出阴暗的影子。 除此以外,棺木里似乎就只剩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比如无用的青铜古灯,再比如生了锈的铁衣,这些物件在棺木内堆放着,古老而没有灵魂。 在开棺的那一刻,这些物件一股脑涌了出来。 男人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无法相信……晚钟教会花费了这么大精力的“开墓”,只是这些东西。 他缓缓向着竖棺走去。 离得越近,那口棺似乎就越有吸引力……他看到了棺木里……还有一样物件没有掉出来,那是一枚红绳白玉项链,就悬挂在阴影脖颈处。 仿佛古棺的主人还躺在棺里。 这枚项链,始终佩戴在他的脖上。 即便开了棺。 阴影未在光斑照耀下消散,这枚项链,也就未从棺木中掉出。 男人仔细看了看项链,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枚雪白的“玉”,脑海中回想起了一连串的记忆……在不久前的某个长夜,那一段溅血的痛苦记忆。 他的眼中涌现一抹红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看到这枚红绳玉项链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一趟,自己是有收获的! 男人伸出手。 而就当他要触碰到那枚项链的时候。 异变陡生—— “嗖”的一声! 一块薄薄的铁锈,卷住了白玉,瞬间从棺木之中飞出,这枚白玉飞出了数十米,落到了男人背后的一片阴翳之中。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下一刻陵墓内的辉光重新亮起,男人看清了黑暗中那个靠立石壁一侧,把玩着雪白古玉的少年面容。 他的神情变得异常震惊,而且难看。 “怎么……看到我这么吃惊?你莫非认识我么?” 顾慎面无表情地掂着白玉。 他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陌生面孔。 从电源权限被断开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有问题,这座基地使用的权限是独立闭环的,就连褚灵,想要侵入也需要花费相当大的功夫。 说明这些家伙,非常注意权限安全! 怎么可能出现“电源断开”这种低级失误! 这座基地里,藏着第二个人……而且这个人来的比自己更早,很有可能早就盯上了“古代陵墓”,实际上顾慎在看到晚钟教会,那三叉戟的信物之时,心中没来由涌现了一股冥冥之中的直觉指引。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大都区自由教堂经历的那一夜。 某个丧心病狂,在大都建立“信徒组织”的狂热分子,被击毙在万里之外的“南洲”……跨洲联邦政府调查署负责将此案的结果传讯给树先生,而树先生又回传给自己。 证据链确凿。 “怪物”被击毙在南洲的教堂中,神父和修女亲自见证了这一切。 那个时候,顾慎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看到眼前这个男人面孔的时候……顾慎知道,这一切仍在继续。 他长长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白色如雪的“玉”。 命运实在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有些东西,你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第二面了。 没有想到,重逢来得如此之快。 不仅人如此,物也一样。 他扯下红绳,将“白玉”握拢,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仔细想想,我们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面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披着晚钟教会黑袍的男人,只是眯起双眼,给予了一个冷漠的回应:“朋友,我们都很清楚,彼此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外面那帮家伙可不好惹,引起了麻烦就不好了。” 顾慎根本没有搭理这句话。 “既然你的记性不太好了,那么我就帮你回忆一下吧……” 他淡淡开口,给予提醒,“去年十一月。” 教士彻底陷入了沉默。 “好吧……你似乎不认识我了,那么你认识这枚子弹么?” 真理之尺的弧光震荡地满座陵墓都犹如白昼。 顾慎举起真理大狙。 “崩雪”已经上膛。 熟悉的画面,在去年十一月的自由礼堂曾经上演过一次。 磅礴的危机感降临。 被大狙近距离抵着脑袋,男人的神情十分难看。 他的眉心浮现出一缕血火,旋即猩红之色汹涌成海。 “回想起来了吗,被我一枪打碎的感觉。” 顾慎望着眼前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周驭……叶宁秋……枭……” “亦或者是,某个杀不死的恶心东西。” …… …… (因为这一段剧情比较重要,梳理了很久,从下午四点多就开始整理细纲,不知不觉写到了凌晨三点多,明天会重新再修一遍。) 第九十八章 北上计划(求月票) 墓陵安静无声。 只剩下两缕火焰的燃烧声音。 顾慎眉心的炽火,以及披着晚钟教会教士袍男人眉心的那一缕血火。 真理大狙细长的枪口直指男人的额首。 那缕血色的火焰,在巨大的压迫感前被迫现身……从这缕火焰跃现的一刻起,枭的身份就已经暴露。 他举起了双手,神情不变,低声说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长久基金会在大都区覆灭…… 整个过程,他并没有与顾慎真正的见面。 实质上他也没有自己的“实体”,一直以精神寄存,而血火未露,气息收敛,自己的身份怎么被顾慎看穿的? 枭想不明白。 “很巧。也很不巧。” 顾慎平静道:“虽然长久基金会覆灭了,但裁决所不会放过你这样的s级逃犯,确定了你在南洲的死亡讯息之后……裁决所通过联邦调查署要到了具体的卷宗,证据链完整,供述无缺,调查署和【深海】都判定了你的死亡。那起案卷的卷宗,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所以?” 枭眯起双眼。 “那卷宗没有问题,在那时候,我也认为你死了。”顾慎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轻声道:“但我的记性还不错,南洲教堂遭遇袭击,怪物在圣像下祈祷,神父见证了这一切的死亡。调查署最终通过血迹和基因对比,确认了你的身份,对案件进行了跨洲审理,【深海】也通过系统流程,确认了‘那怪物’身死无误。” “只是……他们不清楚,你可以通过精神力来转移肉身。所谓的‘祈祷’是假的,‘死亡’也是假的……在最后的时刻,你将精神力送去了神父的脑海之中,逃离了原有的躯壳,见证了自己的死亡,并且提供了证据链最完美的一环。” 顾慎眯起双眼,看着眼前这男人的面孔。 在南洲案中,这张面孔的主人名叫桑地尼.辛格。 是教堂中的那位……神父。 “真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啊,”枭轻声感慨道:“只不过,这些……真的是你自己想到的么?” 当然不全是。 如果没有褚灵调出南洲教堂案,顾慎也不敢这么笃定……事实上他所说的不过是猜测,而如今的一切,正好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有能力进行“深海权限借调”,并且与南洲旧案有那么高的关联度……单单是这两点,就足够顾慎为这个猜测去付诸行动。 而那缕血火的出现,则是彻底证明—— 顾慎猜对了! “我们总是在这样的场合相遇……一开始是我找到了你,而如今是你找到了我,这样究竟是巧合呢……还是命运的安排?” 枭轻笑着开口,他抬眼望着幽长而深邃的大狙枪口,“顾慎,数月不见,你又变强了啊……” “少废话。” 顾慎冷冷道:“我随时可以一枪崩了你。” 他可不相信什么狗屁的命运安排。 枭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举着双手,轻描淡写道:“你不会开枪的……这墓陵的安静一旦被破坏,就会引起外面晚钟教会那帮家伙的注意,他们都是疯子,这一枪开了,打死我,你也别想跑。” “我的确不会开枪,但并不是因为外面这帮疯子。” 顾慎平静说道:“而是因为现在的你,配不上这枚崩雪子弹……” 枭无声笑了笑。 “周驭也好,叶宁秋也好……他们都施展了不同的能力。” 顾慎眯起双眼。 在【猎枭行动】之后,他在脑海里不止一次复盘了整个特别行动小组的任务,以及遭遇的困境。 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盘算出“血火”的能力! 能够引起炽火注意的物件,非常稀少! 而枭的“血火”,就是其中之一! 直至南洲案完结,联邦政府都没有总结出“血火”的特质……因为与“枭”全面交手的人,实在太少,没有人知道他的精神力究竟蔓延了多少范围,控制了多少傀儡,而这些傀儡的能力是否会受到“血火”的影响? “这世上的能力,再强大,也该有个限度……” 顾慎缓缓道:“纵然你能够夺取身躯,但也不可能是毫无条件。如果‘血火’本身就具备强大的进攻能力,那么‘蔓延’和‘链接’的特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我认为你本身的能力并不强大,甚至可以说……十分弱小。” 枭脸上的笑意微微僵硬。 “你之所以策划了瀛海的大爆炸案,其实就是想要夺取周驭的【湮梦】,这与你接近陈没的理由是一样的……你渴望强大的超凡能力。” “一个真正的强者,怎么会舍本逐末地追求别人的力量?” 顾慎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从这一点,我就可以肯定,抛开那些假面,那些傀儡……你藏在那缕血火下的灵魂,必定是一个羸弱的小丑,只能依附于宿主的力量,如果宿主足够强大,那么你便足够强大,如果宿主弱小,那么你也会变得弱小。” 在数秒之前,还举起双手,示意投降的枭,在听完这些话后,神情已经彻底阴沉,面容一片阴云密布,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他真真不在意“崩雪”的存在了。 竟然就这么放下了双手,并且拢入了教士袍中。 “桑地尼.辛格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的血火栖居在他的身子之中,苟延残喘,捡回了一条性命……但在这具身躯里能发挥出的力量,又有多少呢?”顾慎平静说道:“这……才是我不开枪的原因,现在的你,实在太弱了,不配我开枪。” 这世上,物质和精神本该消融,合一。 可“枭”却偏偏是那个例外! 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精神”,也拥有着极致弱小的“羸弱身躯”。 “你对我……很了解。” 枭不再笑了,他幽幽开口,“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伪装的……” 顾慎缓缓放下了真理之狙。 对方不惧怕自己开枪。 原因很简单…… 如枭这般的存在,在精神力附着在“桑地尼.辛格”身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只留一具躯壳,哪怕是寻找一个躺在昏暗泥泞中的“将死之人”,他也一定会找到容纳自己精神另外一个栖身之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敢只身奔赴万里,再次来到东洲,就不会害怕这具分身的死亡。 顾慎的注意力,放在枭背后的那块竖棺之上。 那一堆散落的杂物中,有一枚不起眼的“灯盏”…… 哀之灯? 他的目光一闪即逝。 但还是引起了枭的注意。 “既然你也是为了这座陵墓而来……” 枭回头望向竖棺,平静地说:“那么我们没必要在这里争个你死我活……这样对你,对我,都捞不到好处。而且看你的模样,应该是刚刚混进来吧?” 这座地底基地已经建造了有好几个月。 从南洲案的时间来看,枭的这具分身,潜入至此,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了。 顾慎不动声色,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可以合作。”枭压下声音,缓缓道:“很明显……我们手上有着彼此都不知道的情报,我们可以互换。” “互换?” 顾慎摇了摇头,他单手持握着真理大狙,说道:“你似乎没有谈判的余地。” 看到对方手中的那把大狙…… 在自由教堂,自己被一枪打死的画面,重新在脑海里掠现。 这实在是很不好的记忆。 枭的眉宇之间明显萦绕了一缕戾气。 “看样子,你的情报也并不多啊。”顾慎笑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会在开棺的时候反应如此迟钝……想必你也不知道,棺木里的东西会是这枚熟悉的子弹吧?” 枭的神情更难看了。 是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再次见到这种东西! 以“周驭”的能力,都被这一枚子弹直接做掉—— 这简直就是无敌的武器! 这样的东西,这世界上有一枚,已经足够多了! 在墓里竟然出现了第二枚? 这是不是意味着……很有可能还有第三枚,第四枚? 这也正是顾慎此刻脑海里所想的念头,在大都江滩的时候,老师郑而重之地将“崩雪”交付给了自己,在那个时候,崩雪就是棺木里的模样。 以红绳相牵,乍一看雪白犹如玉佩。 不过……这个时候,顾慎在乎的地方与枭不一样! “崩雪”的两次出现,是否意味着……老师的过往与这块古墓,也有联系? “顾慎……基地数据库里的代码正在被篡改,系统遭到了攻击,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未知的错乱。” 褚灵开口,道:“我正在尝试恢复代码。” 顾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重新举起的大狙。 而这一次他向前走了几步。 大狙的枪口直接抵在了“桑地尼.辛格”的脑门之上。 “我的确不想开枪,但我也不介意开枪。” 顾慎面无表情道:“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手段都停了……如果接下来出现了任何的风吹草动,我真的会一枪把你打死……” 的确,枭不畏惧死亡。 但他花费了大心血,才来到这里……他同样不想空手而归,牺牲这么一具躯壳。 枭默默攥拳。 “好了……数据库的攻击停下了。”褚灵平静道:“我会把一切都恢复到正常。” 顾慎没有放下枪口,他轻声道:“既然你想要谈判……那么不妨就以这样的一种姿势开始吧,枭先生?” 没得选。 枭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头顶的大狙,最终选择了忍气吞声。 他额头青筋鼓起,咬牙道:“你想要怎么谈?” 顾慎眯起双眼,淡淡道:“就按你先前所说的……交换情报吧。” “你来这里多久了,怎么来的,这片陵墓里有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枭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至今为止,他都是一个纯纯的“受害者视角”,孤身一人,偷渡东洲,好不容易跨越了几片大区,来到了极北的苔原,潜入了“晚钟教会”的内部,破译了数据库的密码,潜入了雪原之下的墓陵。 然后……他终于打开了古棺。 这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但谁也没想到,棺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枚崩雪子弹还算珍贵,而就在自己即将得手之际,忽然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个少年,用一片铁锈把“崩雪子弹”据为己有,笑纳上膛。 再然后,就是“经典重演”。 他现在被人拿枪指着,而说着要与自己交换情报的这个家伙,似乎什么情报都没有得到! “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怎么找来的?”枭忍耐怒意,万分不解,然后就迎来了顾慎毫不留情的一脚。 “砰”的一声! 顾慎一脚将“桑地尼.辛格”踹倒在地,不出所料,对方的肉身羸弱无比,几乎就是个还没开始超凡修行的普通人。 “你最好弄清楚现在的局势……现在是我问你。” 顾慎以真理之尺,分化出另外一部分弧光,化为铁索,将眼前的男人捆绑起来,死死拴在了墓陵的一座石柱之前。 他蹲下身子,平静道:“试想一下,我把你的这具身躯,以及具体的档案留给晚钟教会,他们看到了墓陵被洗劫一空的场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呢?没记错的话……他们都信仰着与“三叉戟”有关的某个存在,不知道那位存在,能不能把你的真身找出来,然后捏碎呢?” 桑地尼.辛格的额头浮现大量的汗水。 枭声音嘶哑道:“我来到这里……有两个月了。是跟随上一批晚钟教会的教众一同出发的,既然你查看了南洲教堂案,就应该知道……桑地尼辛格本来就是晚钟教会的一员,只不过北上计划的筛选相当严格,只有忠心耿耿的教徒才能入选。” “北上计划?” 顾慎若有所思。 “南洲信奉的教会诸多……而本地战乱横生,动荡难平。为了发展教义,扩大规模,所有的教会都会选择派遣教士们离开南洲,前往外地栽种‘芽苗’。” “这……就是北上计划。” …… …… (ps:高考结束了诶,祝大家都有一个好成绩哈!接下来还有一个大章~) 第九十九章 风暴(大章!求月票!) 南洲地区,战乱频繁。 而教会势力却是诸多……为了发展教徒,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北上计划”! 现在想想,其实粘附在大都区根骨之中的毒瘤,“长久基金会”,其实不就是北上计划的某一块版图么? 枭本身栖居在南洲,所以对于“传教”一事如此的熟稔……如果不是因为“血火”的能力太过特殊,大都区的抓捕方应该早就将矛盾指向南洲了。 “你为了什么亲身来到苔原?” 顾慎眯起双眼,虽然这具身躯的原主是晚钟教会的信徒,可枭并不像是为了蝇头小利而奔波万里的那种人物。 能够在大都区布局十年之久。 他的追求,应该是顶级的“能力者”! “古文。” 枭死死盯着顾慎,他眉心的那缕血火不安分地跳动着,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着顾慎的反应……而顾慎面部表情微微牵动了一下,看到了这个细节,他满意地笑了。 顾慎面无表情,道:“继续说……什么古文?” “呵……哈哈……” 枭咧着嘴,缓缓喘着气,来缓解铁索的束缚,这具身躯的强度太弱,放在凡俗之中依旧是羸弱的那一档次,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不适,需要深呼吸才能自在一些。 他艰难地开口,笑道:“你骗不了我,你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一无所知,也根本就没有可交换的情报。” “你……只是单纯想要从我这里套取信息。” 顾慎沉默了。 是的……他的确一无所知。 抵达雪原之后的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褚灵的那场梦境,有着比自己预想还要深刻的含义!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看到了艾伦图灵留下来的古文。” 枭抬起头来,喘息着笑道:“晚钟教会在苔原的雪山里意外发现了一座古墓,这座古墓里雕刻着复杂晦涩的古文。而陵墓的背面就是你所看到的基地,他们无法打开这座棺木……于是想从背面开掘,把竖棺打开,如果实在不行,就把竖棺剥离。” “古文……在哪里?” 顾慎眯起双眼。 他环顾一圈,甚至用精神力扫描,都没有发现“古文”的痕迹。 “古文雕刻在陵墓入室的石板上,那块石板早就被晚钟教会带走了……搬回了南洲,你想看也看不到。”枭双手被捆缚着,他用力想要做出手指指向自己脑袋的动作,但动弹不得,只能放弃,退而求其次地做了个歪斜脑袋的姿势,声音沙哑笑道:“不过……那块石板,以及对应的古文,就在我的脑海里。我在晚钟教会的内部意外看见,于是决定动身前往这里。” “……” 顾慎不可能完全相信枭的话。 这个家伙是天生的骗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可以相信,在大都区他几乎欺骗了所有人……只不过他此刻所说的这些内容,的确让人无法分辨真假。 “如果你愿意放开我,我可以把脑袋里的信息分享给你。”枭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要空手而来,如果我们合作,我们可以得到更多。” 顾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怎么会认识古文?又怎么知道这是艾伦图灵留下来的?” 男人的面颊,瞬间变得阴鸷。 他猛地向前突进,试图挣破铁索,然后只是向前勒出了一小截距离,就被重新栓回,重重撞回石柱。 那缕血色火焰汹涌澎湃。 里面的愤怒,仿佛都凝成了实质,要激荡而出! 顾慎面无表情,看着情绪激动的男人…… 演戏? 亦或是……真的愤怒? 这些都不重要。 他默默等待着枭的后文。 血火徐徐恢复了平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大都布局么?”枭情绪一点一点恢复了冷静,他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顾慎眯起双眼。 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 枭缓缓道:“很多年前,联邦政府秘密通过了一个法案,这项法案允许人类通过超凡基因来改造胚胎,试图制造出‘完美之人’……” 顾慎心头一惊。 基因法案! “花帜接过了这项实验的研究,并且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在大厦的最深处进行着这项实验的开发,与研究。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赵西来和陆承都只是无名之辈。” 看到了顾慎的反应。 枭笑了,“你似乎知道这个秘密的法案……你去过花帜的地底第十层?” 顾慎的沉默,其实就是答案。 “第一批实验很顺利……基因法案制造出的‘人类’很完美,他们拥有着强大的力量,简直就是‘神佑之子’,只不过很快实验者发现,这个项目出现了问题。” 枭的声音变得沙哑:“实验体的成长速度太快……精神与肉身无法同步……” “失控?” 顾慎立即意识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超凡者的修行,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一旦强行拔高精神或者肉体的某一方面,都将带来剧烈的不良影响! 试图用科学去触碰“超凡领域”,将“禁忌之力”具有己有……绝不会有好下场! “不错……失控……实验体飞快成长,然后飞快失控,联邦政府花费了巨大的力量才完成了‘清洗’。没记错的话,呈递最高席的报告上是这么说的,特别调查组付出了巨大代价,这些才将失败的‘实验体’熄灭。” 最后两个字,枭说得很慢。 熄灭…… 实际上“基因法案”通过的初衷,是想要给人类带来希望。 在秩序崩塌的危机之下,如果可以通过“基因工程”,制造出完美无瑕的超凡者,那么他们将成为黑暗大幕中的一枚枚火种,照亮这个世界! 熄灭……听起来颇有些绝望的意味。 “最开始,基因法案的研究,是由艾伦图灵亲手操办的……那时候他还活着,没记错的话,他和陆承是这方面的专家。许多年后,这个项目才转移到东洲。” 枭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笑容带上了一些疯癫的意味。 “现在……还需要我解释……我是怎么知道这些古文的么?至于是不是艾伦图灵留下来的,他的笔迹,我可太了解了,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分辨真假了……他肯定来到过这里,并且研究过这片墓陵。” 一个实验体。 一个浸泡在“生物舱”中,终年不能离开的实验体。 一个精神强度远远高于肉体,生下来就注定完美,以及残缺的“怪胎”……每天能做的事情,应该就只剩下那么几件了。 思考,揣摩……以及窥视。 有艾伦图灵所在的实验室,古文图纸是最不缺乏的,只需要日积月累的观察……那么对于古文实验的成果,自然也就有了一定的知识储备。 在当初的剿灭之中,基因法案的“失控者”全都被击杀……而枭却顽强存活了下来,他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只剩下了一缕血火精神。 如果他所说的是真实的。 那么在陆承和艾伦图灵死后,的确没有人能够认出这个家伙的身份了。 这缕“血火”,以及他身上种种的不合理之处,似乎都得到了解答。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 “但我要说的重点……是接下来的合作。” 枭的语速变得快了起来:“那块古文石板,被送回南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关于晚钟教会的主人,他迟早或许还没有留意到这块石板,但破译内容是迟早的事情。如果我们不把墓陵里的东西带走,那么等他意识到这雪原的存在,一切就都晚了!” “晚钟教会的主人?” 顾慎依旧不着急。 他眯起双眼,缓缓问道:“你似乎很惧怕那个家伙……他是谁?” 以枭的性格……也会有害怕畏惧的东西么? 枭盯着顾慎的双眼,几乎是咬着牙齿,一字一句说道:“执掌火种的七位伟大存在之一……风暴神座。” “风暴神座?” 顾慎的神情微微变化,他再望向那三叉戟的银箔之时,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在雪原外杀死的那个男人……记忆被切割的如此干净,想要回溯都回溯不了! 那是神的力量! “晚钟教会竟是这么庞大的势力么?”顾慎沉吟起来。 “晚钟教会只是一只蚂蚁,一只匍匐在巨象脚底的蚂蚁。”枭冷笑一声,“像这样的教会,南洲数之不清,只不过他们共同侍奉着同样的主人。”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南洲有数百座教会,这些教派各自信奉着古老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灵,分别占据了一块区域……因为某些复杂的原因,教派之间常年点燃战火,互相征伐。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所有的教会,都必须尊敬真正的‘神’!” 风暴神座! “五大洲中……南洲是真正意义上的混乱之地……”枭缓缓道:“深海链接五大洲的时代,无知者以为南洲战争是因为信仰矛盾,可实际上……” 他呵呵冷笑一声。 这些战争。 其实是强大的超凡意识在背后的主导。 顾慎听完之后陷入了深思之中。 怪不得。 枭想要与自己合作……这是从风暴神座的手中抢造化。 “所以……这座墓陵里到底有什么?” “……” 被铁索捆缚的男人,并没有开口。 枭的神情十分不爽,一问一答,他别无选择,到了现在,他几乎是吐光了自己的秘密。 只剩下这最后一个。 顾慎淡淡笑了笑,许下了承诺。 “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自然会给你松绑。” “……具体来说,我并不知道。” 枭眯起双眼,缓缓道:“那片古文石板上的内容我只认出了一些,大概是说,这片墓陵遗迹,与某种流传百年的‘禁忌术法’有所关联……” “禁忌术法?” 顾慎脑海中一下子想到了祈愿术,以及占卜术!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术法……石板上的古文里说,即便施术者没有超凡能力,只需要付出对应的代价,就能够得到对应的‘反馈’……” 枭眯起双眼:“这样的力量,谁不想得到?” 说着,他抬起双眼,环顾着偌大的陵墓,喃喃道:“只不过……我在这里潜伏了数十天,一无所获,我并没有看到其他的‘记载古文’,每日的陵墓壁面开采,也没有得到什么线索。于是我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陵墓的棺材里。” 顾慎皱了皱眉:“晚钟教会的人尝尽办法,都无法打开这口棺材,他们耗费巨大人力从背后开采……你是怎么做到开棺的?” “并不难,只是因为他们愚蠢罢了。” 枭面无表情,“竖棺上刻画着最后的古文,开棺只需要按照古文的指引,去运转精神力……整个过程只需要三秒钟。对于看不懂‘古文’的人而言,这就是天文密码,可对于看得懂的人来说,棺木的封禁形同虚设。” 这也是他认定……棺里有好东西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开棺之后……大失所望。 如果没有顾慎。 他会得到一枚“崩雪子弹”,虽然算是有所收获,但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是为了那所谓的“禁忌术法”而来! 顾慎听完之后,陷入了思考之中。 他打量着枭。 枭说的这些话……不能当真,或许有一部分是真的,但关键之处,顾慎却是一字不信,他根本没有看到所谓的“石板”,墓陵里藏着某种禁忌术法的说法,实在模棱两可。 不过,应是可以确定一个好消息。 枭根本就不知道“哀之灯”的存在! 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一眼棺木里的“陪葬品”。 他肯定也想不到……自己其实是为了那盏铜人灯而来。 “把那块古文石板,用精神力具象给我。” 思忖一番之后,顾慎再次开口。 枭却是彻底沉默了。 他轻轻震了震身上的铁索,意思再明显不过。 松绑。 顾慎没有犹豫,他轻轻弹指,铁索瞬间松开……整个过程看似行云流水,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放下提防之心,一旦对方有丝毫异动,铁王座,真理之尺,以及崩雪子弹,都会同时爆发! 枭长长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子,揉捏着自己的手腕,这具身躯的确太过于羸弱,只不过被铁链束缚片刻,就明显感觉到了头晕,气郁。 他转动脖颈,悠悠吐出一口气来。 “在展示石板的精神具象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他笑着望向顾慎,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似乎……也可以借调【深海】的权力吧?” 在刚刚熄灭基地电源,潜入陵墓的时候。 枭完全没有察觉到顾慎的存在! 一个原因,是因为这具身躯太弱小,自己的精神承载有限。 第二个原因就是……顾慎的行动太迅速了,而且洞悉整个陵墓的地图。 作为陵墓的观察者,枭来到雪原地底的每一日都会对环境,以及晚钟教会的教徒进行观察,那些刚刚抓来的“人丁”,以及早已归心的教士,他全都认了一遍,为了防止意外,他甚至用精神力气息做了标记,他有自信,即便顾慎做了伪装,也逃不过自己的感应。 那么很明显了。 顾慎就是刚刚进入“陵墓”的……不知道该说这个小子运气好,还是自己运气背,在陵墓封锁之后撞到了一起。 但能够潜入这里,就绝不会是一个偶然! “这样的问题,你不用猜了。”顾慎淡淡回应:“你永远也猜不到答案。” 枭眯起双眼。 他叹了口气,两根手指按在眉心之处,缓缓将一副图像映射而出。 那是一张模糊的古文石板,里面有着诸多晦涩的文字。 顾慎接纳了这缕精神,同时褚灵第一时间将图像的内容扫描,拓印。 虽然数据库并不能够识别古文。 但【源代码】里有一份古文的储备,石板上的每一枚文字都被单独拆解下来,进行比对……尽可能去寻找同类文字。 顾慎扫描石板古文之时。 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不……其实你误会了。” 那张属于“桑地尼.辛格”的黝黑面孔上,一点一点浮现出了遗憾的笑容,“我并不关心这个问题……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你难道就从来没有好奇过,自己的出身么?” 顾慎微微一怔。 枭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拥有着能够随意侵占凡俗身躯的‘血火’,而你同样拥有着一缕‘火焰’,看起来比我的要明亮一些,想必这火焰中的精神力量,你应该已经摸索出了一些吧?” “我能够借调‘深海’的权力,你同样也可以……” “如果说……我是第一代‘基因法案’的产物……” “那么,你呢?” 顾慎抬起头来。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精神力凝聚的石板图像,忽然掠出了一缕血色的火焰。 那个羸弱的男人身躯,瞬间被猩红之火点燃。 “桑地尼.辛格”的声音咆哮而出,他浑厚的怒吼之音震荡整座墓陵:“其实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要把你吞掉……顾慎!这实在是一种难以忍耐的饥渴啊!” 巨大而又空旷的墓陵,忽然开始了震颤! 一根根石柱,龟裂,绽纹。 与此同时,褚灵的焦急声音在顾慎脑海中响起:“有95%的可能性,这图片是假的……初次扫描,我没有在数据库里找到任何一枚古文的对应!” 在怒吼声音传出的那一刻,顾慎就冷静地抬手,他没有动用真理大狙,弧光闪逝,化为一柄长刀。 如此近的距离,再加上摸清了枭的能力,顾慎有信心直接将其斩杀! 省下一枚崩雪! 两人之间距离的确非常之近。 他踏步抵斩—— “嗖”的一声,是轻轻垫步的声音。 只是一瞬,顾慎就来到了“桑地尼.辛格”的面前,没有一丁点阻拦,真理之尺的银色刀光如满月一般贯穿了这具不堪一击的羸弱身躯,仿佛神灵降下了愤怒的责罚,男人的怒吼之音也在这一刻随即溃散。 手起刀落! 顾慎的计算十分精准。 没有动用“崩雪子弹”,只用了一刀,就劈碎了这位先前如山岭般需要仰望的大敌! 但实际上在男人开口之前,他的衣袍下就已经被血色的火焰覆满,无数猩红火苗如血一般渗透而出,将黑袍焚烧。 这一刀斩落及地,抛飞而出的就只剩下一大团残落的火星与灰烬! 墓陵的震颤,却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强烈。 “在读取石板文字的时候,他攻击了基地数据库,触发了警报……这个家伙一直在等着我分散权限……” 褚灵的声音有些着急,“外面那些家伙们要进来了!” 顾慎听到了这个消息,缓缓点头。 这个时刻,他反而陷入了极致的冷静之中。 他来到了那团飘掠的灰烬之前。 尸首分离,肉身焚尽……这样的伤势,换做其他人早已彻底湮灭。 可“枭”不一样。 他仍然具备着清醒的意识,那颗头颅望向竖棺的方向。 “你大可不必这样……拉响警报,只是为了把我埋在这?”顾慎平静说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呵……哈……哈哈哈……” 头颅被血色火焰焚烧到一片模糊。 好像一枚泥球,被大雨浇灌,逐渐消融。 “顾慎……事实上,我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顾慎皱起眉头。 他望向空空荡荡的棺木,以及空空荡荡的墓陵。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枭看着顾慎此刻的神情,很满足地笑了起来。 “我们……已经足够了解彼此了……对么?” 顾慎沉默了一秒。 他准备读取完石板图像,确认文字无误,就把枭的这缕意识抹除。 只不过,枭先出手了! 没有防住对方的“权限”借调,也的确是无可奈何……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明白,枭是通过什么手段,调动了深海的部分权限? 顾慎轻声说道:“所以,都是假的了。” 那些话都是假的。 石板文字是假的,枭的出身,以及墓陵的信息,他刚刚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不……” 枭的声音变得有趣,而且玩味,“有些事情,我何必要骗你……你可以……猜一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慎一巴掌按在那颗头颅之上,炽火迸发,整颗脑袋瞬间窜出一条条火舌,连“黑花”都能吞噬的炽火,瞬间将这缕血火吸纳地一干二净。 “你高估我的耐心了……” 顾慎冷冷开口。 他望向游荡在墓陵中的残余血色火苗,轻声道:“顺带一提……我也想把你给吞了……” 他释放炽火。 小火苗横行在墓陵之中,大开杀戒,将血火尽数吞下! …… …… (ps:一百万字啦~撒花~明天会在公众号更新一篇小文章,大家可以关注“会摔跤的熊猫”~) 第一百章 破壁者 血火飘荡在墓陵之中。 最终化为破碎的灰烬。 顾慎没有丝毫留情,用“炽火”将这一缕血色火焰吞噬地干干净净,不出他所料,这个“桑地尼.辛格”的教堂神父,体内蕴含的力量十分弱小。 枭应当是早就做好了牺牲这具身躯的准备。 倒是一个有魄力的人。 只留下这么一丁点血火力量……就敢千里跋涉,往苔原里走,难道不怕半途夭折? 顾慎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缕炽火,在吸纳了“血火”之后,变得红润了些许,这是肉眼很难察觉出的细微变化。 或许枭说得没错……自己和他冥冥之中有某种联系。 炽火和血火,是互相吞噬的关系。 只是……真的是“基因法案”么? 这个家伙说的话,又能相信多少? 顾慎回头望向那具空的棺木……那里什么都没有,他随着枭一同潜入了墓陵之中,亲眼看着他打开了这口棺,枭说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可这座棺木里,一片空荡。 没有被人取走任何一样物件。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骗得了我,难道还骗得了自己么?” 不再多想,顾慎快步来到棺木前。 他此行来到雪原,是为了“哀之灯”! 崩雪子弹也好,墓陵的秘密也好,都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当务之急,是先把东西拿到手! 整座基地的警报已经响起,外面的那帮家伙们恐怕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我正在处理基地的安全系统……已经有人往这边赶了。”褚灵声音凝重,道:“你要抓紧时间。” 顾慎点了点头。 他蹲下身子,在棺木中的诸多陪葬品里找到了破旧的“灯盏”。 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这盏古旧的灯盏外表已经被磨地破损,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污垢尘土……乍一看,与神祠山山顶木屋里的那盏灯根本就不是同款。 但顾慎以精神力扫过。 他两根手指并拢,炽火凝聚缭绕,缓缓抹过灯盏外表—— “嗤”的一声。 尘土四溅! 灯盏有尘埃飞扬,似乎是一件石雕,被掀开了蒙布,在炽火的热烈刺激之下,这盏古旧无奇的老灯,展露出了它真实的样貌! 四盏铜人灯之一的哀之灯! “铜人灯的物质载具……外表还有一层伪装……”顾慎心底暗暗开口。 这盏灯深藏陵墓之中,所以没被发现。 也许其他三盏灯,是流露在外的,只不过这些年来李氏并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也没有产生接触,所以没有发现异样。 这个消息很重要,回去之后要传达给李氏,说不定动用李氏的力量……能够找到其他三盏灯的下落! 因为失去了“精神”,这盏灯就只剩下“古老”这么一个特殊的属性。 放到外面,就是一件“古董”。 普通人或许会如数家珍,将其收藏。 可超凡者是不会多看一眼的……年岁大的物件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又不是封印物! 这其实是一个好事。 如果李氏发动力量,寻找“古灯”,也不会遭到其他超凡势力的阻拦。 “咚”的一声! 黑暗中有沉闷的撞击声音! “顾慎……外面有人在冲击安全门。” 褚灵提醒道:“我利用安全系统锁死了墓陵,但他们已经觉察到了不妙,最多再过三分钟,他们就能冲进来。” 顾慎深深望向这座棺木。 古棺里的陪葬品并不多,这些古老物件,或许每一件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像是这盏“哀之灯”……枭根本就没有认出来历! 他不想就这么逃离。 而是想把这些“好东西”全部带走! 远方响起了第一道安全门破碎的声音,晚钟教会的狂热教徒已经开始冲击墓陵。 “破坏基地的安保系统,切断全部电源……需要多久的准备时间?” 顾慎低声开口,他拿了一件铁衣,套在自己的身上,又捡起了一枚扳指,把这些掉落的陪葬品一一捡起,然后放回了打开的竖棺之中,趁着这个功夫,他看了眼竖棺棺面所刻的“古文”。 文到用时方恨少。 虽然跟着千野大师学习了一段时间……但古棺上的文字,顾慎没一个认得的。 不过褚灵倒是认得几枚,认真道:“这个并不难,随时可以做到,这棺木上的古文,在数据库里能找到重合的样本……应该是真的,但剖析拆解需要时间。” “没时间了。” 顾慎抬手释放出一缕炽火,连秩序崩塌点都可以吞噬的火焰化为薄薄的一层流萤,无比服从的收敛了杀意,贴着古棺的表面流淌开来,渗透到竖棺的背面。 坚硬的墓陵巨壁,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微声响—— 仿佛在做细密的冰刀切割。 “你这是……?” 坐在零零幺里的褚灵看到这一幕,神情讶异。 “既然他们日以继夜地在巨壁背后钻孔……那么我不妨帮他们彻底打穿这面石壁。”顾慎沉声道:“接下来要看你的了,在这些疯子破门的那一刻,把安保系统彻底切断。晚钟教会里能够使用‘精神力’的超凡者并不多,安保系统破坏,大部分人就等于成为了瞎子。” 说完之后,顾慎钻进了古棺之中,顺手将古棺合上。 棺木的空间很小。 狭窄而又幽暗。 寂静的空间里,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 顾慎缓缓屏住呼吸。 下一刻,他的精神力彻底收敛,春之呼吸犹如一湖绵延的春水,徐徐徐徐拉长—— 他变得极度冷静。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只不过躺进棺木的那一刻,顾慎有种古怪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仿佛就是多年前的那位“墓主”,穿着铁衣,戴着扳指,怀中还有一枚铜人灯。 飘散的思绪,很快就被破门声音拽了回来! “轰”的一声。 墓陵的安全门被直接攻破,与此同时,整座基地的安全系统也被攻破,褚灵毫不留情地攻陷了基地的防御,熄灭了所有的光源,藏在雪原山腹之中的基地彻底陷入黑暗,而撞入墓陵中的那只教会小队,则是快速分散开来,占据了墓陵的四个角落。 整个过程用时极短,而除了必要的破门声音,并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嘈杂。 这是一只经过了严格训练的超凡者小队。 那位先前握着怀表的绿袍“催眠师”,此刻也在小队之中,她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在黑暗之中搜寻着异样的精神气息……空中鼓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桑地尼.辛格身上所披着的那件晚钟教会大袍,被血火点燃,此刻在墓陵之中碎成了千万分,四处飘扬。 这一切已经足以证明—— 有人闯入了这里。 可“催眠师”的精神力扩散,笼罩了整片墓陵,却没有丝毫收获……她有些困惑,不解地望向这只小队的首领。 那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人,披着雪白大袍,留着络腮胡,他抬手示意前者不必紧张,小队成员封锁住陵墓即可。 “催眠师”的精神力没有得到搜寻活人的气息,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这座墓陵里,根本就没有活人存在。 第二个可能……就是对方的“精神力”,要强于催眠师! 环顾一圈。 高大男人缓缓向着“古棺”走去。 …… …… 顾慎收敛了全部的精神力。 把自己封锁在棺木中,屏蔽外界的探查……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种时候,他自己也变成了瞎子。 但没有关系。 他还有“褚灵”,彻底攻陷了安保系统之后,褚灵掌握了整个基地的全部权限,她能够清楚看到这座雪原地底的每一处角落。 这种时候,褚灵,变成了顾慎的眼。 棺木之外的世界,被褚灵同步传递到了顾慎的“眼”中。 每一位超凡者,都用了红点标注。 并且标注了数据库中的详细信息。 封锁墓陵的是一只十三人的超凡者小队,按这个规模来看,整个地底基地大概有三只小队的规模,正在向着棺木走来的高大男人,是一位深水区六层超凡者……应该就是这只小队的首领,他的实力很强,仅次于外面的七层。 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慎的呼吸声音也越来越接近于虚无。 他闭上双眼,仿佛置身于混沌之中,外界的杂音被屏蔽在脑海之外。 顾慎默默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件,两件,三件。 越是危险的时刻,他的思维越是清晰。 所有的事情都要仔细思考一遍……因为时间不多了,一旦寂静被打破,那么接下来将会迎来一场漫长的“战斗”。 不死,不休。 墓陵巨壁前。 高大男人伸手触摸古棺,皱起了眉头。 这口棺,似乎被打开过。 而下一刻。 棺内的顾慎睁开了双眼。 “吱呀——” 男人做出了开棺的动作,分散在墓陵四角的晚钟教会小队成员,注意力无比集中……他们的视线全都汇聚在队长身上。 开棺的那一刻,黑暗中仿佛掠出了一线银芒。 一片纤薄的铁锈,从棺木之中飞出,薄如蝉翼,锐如刀锋! 铁王座! 铁片之上,还附着着一缕极其浅淡的炽火! 这一次……不是与沈离点到为止的“交手”! 顾慎出手就是杀招! 这是生死之战,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误空间! 藏身古棺,抢占先机,先杀一人,唯有这样……才能为自己接下来的脱身创造更好的条件! 开棺的,是这个小队中的最强者。 顾慎为此而感到庆幸! “撕拉!” 小队的队长瞳孔收缩,开棺之前他就感觉到了异样,单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刀,但即便如此……还是来不及了! 那一缕银芒的速度太快! 只来得及听到锐利的破空之音! 下一瞬间,铁锈就抹过了他的脖子! 只不过……并没有出现人头落地的情况! 晚钟教会的小队队长被重重打飞出去,雪白大袍被齐刷刷切成了两半,他一刀插在地面之上,神情阴沉而愤怒,喉咙里一阵翻滚,有一圈红痕烙在其中。 从古棺中飞出的铁锈刀片支离破碎! 他脖上挂着的那枚项链也随之破碎! “可以抵抗物质攻击的防御系封印物么……” 顾慎看到这一幕。 他神情不变,掌心微微收拢,两根手指做了个搭线的动作,“那么……现在呢……” 袭杀不成。 但“铁王座”所凝聚的刀锋终究还是在对方的肌肤之中,留下了一道伤口。 而铁锈破碎之后,藏在其中的炽火已经缓缓渗透入内。 顾慎握拳。 炽火爆发。 磅礴的“精神力”直接在那位深水区六层的强攻系超凡者脑海里爆发,后者神情陡变,眼前的场景飞快变化,他好像来到了一座崭新的世界。 旷野之上,草叶翻飞。 有一尊巨大的王座,悬浮在狂风与草屑之上。 坐在王座上的少年平静而又冷漠地俯瞰自己…… 他知道。 这是对方的精神世界……自己,完了。 “队长!不能睡!” 那位握着怀表的绿袍女子催眠师意识到了不对。 队长的意识正在飞快消退! 她高声开口,同时震颤怀表,试图拽回队长的精神! 迟了。 几位小队成员还来不及反应,只见插刀半跪在地上的队长,整个人的头颅向着地面砸去—— 而坠地的那一刻。 仿佛一枚西瓜爆碎。 磅礴的火焰从他的脑袋里窜了出来,浓稠的火浆更像是火山爆发。 这一幕实在太震撼。 鲜红的“炽火”如液体一般迸溅到他们身上。 整只小队的成员都惊呆了。 而不等他们冲向那块古棺,连接墓陵与基地的那面巨壁,忽然迸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音……这面钻凿了数月之久的巨壁,终于不堪重负。 “轰”的一声。 巨壁微薄的连接处,被“炽火”钻通,这口悬挂在巨壁之上的竖棺,仿佛一只从悬崖之上掉落的小船,与数十万吨的巨壁一同滑落,向着墓陵背面的基地重重砸下。 顾慎从棺木之中跃出。 黑夜之中,仿佛有一枚炽火绽放! 犹如烟火。 巨壁破碎,基地与墓陵被打通,从古棺中疾射而出的那缕“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抬起头。 然后……坠入梦境。 第一百零一章 血洗晚钟(大章!求订阅,求月票~) 一缕炽亮的火光,照亮了雪原腹地里的黑暗。 巨壁破碎。 秘银如瀑布灌落,数万吨红银结晶,坠砸之后如猩红浪花一般向着四周扩散。 三百多人,全都抬头看着这瑰丽的一幕。 那口高高悬在巨壁背面的古棺,在地动山摇之中,乘着巨浪落下。 “轰——” 一声巨响。 他们发现自己不再身处黑暗之中。 而是来到了一片巨大的旷野。 无数草叶在风中流淌,空气里还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他们抬起头,他们仰望,他们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王座。 …… …… 这其实并不是复杂的事情。 精神系超凡者,只需要完成深水区第三层的试炼,就能够熟练掌握“大催眠”这个基础手段……其实超凡者的能力运用,本来就不复杂,就像是开枪。 扣动扳机,就能够开枪。 不复杂的事情,往往很难。 开枪不难,但想要在千米之外,打中一只苍蝇很难。 而想要完美地实现某种能力……比这更难。 最开始的扫描,包括枭在内,这座基地内一共有三百二十四人。 二百七十九位普通人,四十六位超凡者……其中有三十四位一阶段超凡者。 而顾慎释放炽火的“目标”,就是这二百七十九个普通人,以及这三十四位一阶超凡者! 这是精神系能力者最大的优势。 在“实力”碾压的情况下,精神系可以做到以一打多……具体打多少,就要因人而异了。 而深水区第三层的“大催眠”,试炼目标并不难。 只要同时将十人拽入梦境之中……就算是大催眠成功。 而这一次……顾慎的“炽火”,催眠了整整三百一十五人! 目标人群全部入梦! 除此以外……那些精神力不够强大,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二阶段初阶超凡者,也被“炽火”拽入了四季旷野的梦境之中。 …… …… 铁五停下锄头,爬出泥泞凹坑。 他叉腰望向远方朦胧的天幕。 “神座大人又邀请了客人么……” 昔日的源之塔使徒眯起双眼,隐约感觉到了不对…… 不。 不是客人。 这一次进入“梦境世界”的有数百人。 “这是一口气释放了领域么?”铁五心头咯噔一声,他意识到外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天幕之上的神座大人,缓缓抬起一只手,握拢了拳头。 撕拉的碎裂声音在旷野之上响起。 这声音十分清脆,犹如撕裂丝帛。 但在这片净土中……顾慎撕裂的,却是纯粹的精神。 铁五瞪大了双眼。 他隐约感觉后背有凉风吹过,阴嗖嗖的……一直以来,远天之处都横隔着一道铁幕,那道铁幕彻底隔绝了自己。 每当神座驾临这片旷野,所带来的“客人”总会被接到铁幕的那一边。 铁五一直都很好奇,铁幕那一边是什么景象。 而到这一刻。 他不再好奇,而且彻底没有了想要探知的念头。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精神被撕裂,意味着什么。 滚烫的晚风吹过。 天幕流云如火烧一般。 那是……血的颜色。 …… …… 飞涌的红色的火,与滚落的炽热的血,交织在一起。 红银泄地。 伴随着这一幕,倒真像是一座猩红瀑布,重磅垂落,溅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红海。 顾慎踩在古棺之上,真理之尺的弧光在这一刻也被渲染成了红色,他竖起两根手指,面无表情,以真理之尺背负着古棺,像是踩着一艘小舟,在血海与红银之中飞渡。 他没有对这些“晚钟教会”信徒手下留情。 从看到那麻袋里的东西之后……顾慎就不准备放这些人离开了。 顾慎没有丝毫留手! 这一次“大催眠”,是他修行春之呼吸以来,第一次出手! 他竭尽全力地囊括了炽火照射范围内的每一个人……然后把这些精神,全部摧毁! 并不是为了测试如今的自己,实力抵达了何等程度。 而是,他没得选! 如果晚钟教会的背后真的是“风暴神座”,那么这些无辜者,他也没有能力去拯救,这些人已经在教会的催眠中沦为狂热的信徒。 如果不杀……接下来的反扑会非常凶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整个晚钟教会的地底基地,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 只可惜。 还有几个人,没有被“炽火”拽入梦境之中。 这时候,就凸显了先前“袭杀”一人的重要性。 “还剩七个……” 绿袍女子催眠师,精神力足够强大,抵抗住了这次入梦。 墓陵里的那只小队,还有一人。 剩下的五人,则是在基地控制室的位置……这几位是真正的掌控者,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秘密基地会迎来这样恐怖的“袭杀”! 而这一刻,这七位真正强大的超凡者全部被惊动了! 七道强大的精神力,全都向着顾慎扫来,顾慎神情微变,在这一刻他已经无法隐匿身形了,不过先前的那一杀,为自己争取到了足够良好的先机! 巨壁破碎,红浪翻滚! 基地内的晚钟教会成员,被巨壁倾塌的红银浪潮冲垮,身躯如石雕一般支离破碎。 顾慎踩着棺木向着基地之外飞快冲去! 下一刻。 他的眉心炽火涌现出一股极度危险的预兆! 顾慎猛地转身。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抹银白的寒芒,回身的那一刻,寒芒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是那位第三阶超凡者!” 顾慎眼皮狠狠一跳,感受到了那寒芒的厉害之处。 那是一把小剑! 剑尖萦绕着浅淡的雷鸣,还带着震颤,从基地尽头的控制室撞碎玻璃掠出,一瞬间就掠出了数百米,向着他的胸口狠狠戳去! 顾慎全力催动【铁王座】,棺木所过之处,无数件铁器飞掠而来,在他胸前汇聚……铁椅,铁桌,铁镣铐,铁刑具,在这一刻全都碎裂,只保留了最基础的“元素”! 一件件铁器,全都被“重铸”成为了薄厚不一的圆弧形铁盾。 然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小剑剑尖甚至还没有撞击到“铁盾”之上,这些铁器便尽数消融,连化解锐意的功效都无法起到! “很强……非常强!” 顾慎瞳孔收缩。 那柄小剑的剑尖,仿佛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是……领域! 第三阶段的超凡,已经开始参悟超凡能力的外在衍生,即“超凡领域”。 在那柄小剑的剑尖位置,存在着非常狭小的一缕空间,可能只有一片指甲盖大小,可能更小……但这一片空间,就是他的领域! 不同于“四季旷野”这样的精神领域。 这是能够在物质界直接释放的,实质的领域! “领域”的存在,使得第二阶段的超凡者,与第三阶段的超凡者……产生了巨大的差距! “嗖嗖嗖——” 短短数秒,就有数十件铁器飞掠汇聚到顾慎面前,然而只是一瞬,那柄小剑便尽数穿破,铁元素从中被凿空,任凭【铁王座】如何驾驭,它们无法回流,填补中间的“空白领域”! 那柄小剑的飞出速度,甚至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整个过程,无比顺畅,如行云流水一般。 出剑。 击碎“铁盾”! 刺入顾慎的“心脏”! 然而那位站在控制室中,驾驭小剑的晚钟教会负责人,则是皱起了眉头,没有出现想象中清脆的血肉爆碎之音,而是一道悠长刺耳的钝响! 这一剑,刺中了顾慎! 但却爆发出撞击黄钟大吕一般的颤音。 …… …… 数十面铁盾在一瞬间被敲碎! 顾慎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他握住真理之尺,调动春之呼吸,将浑身机能调整到了极致,准备去硬接这领域一剑! 这一剑,对准他的胸口! 只是一刹,套在最外层的晚钟教会大袍就被小剑剑气撕得粉碎。 而正是这一刻。 顾慎觉察到了不对…… 虽然有些气郁! 但炽火眉心的“危险意味”竟然消散了一些! 顾慎神情陡变,他低头瞥见了自己身上套着的墓主陪葬品。 那是一件铁衣!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他回首瞥了眼基地出口的方向,决定赌上一把! 顾慎张开双臂,不做任何防御,用肉身去迎接这一剑! “咚”的一声! 一股巨大力量传来,有千钧之重,最恐怖的其实是……那柄小剑太锋利,所以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一点,猛地爆发。 这本是能将一人直接洞穿的杀力! 但却如撞钟一般! 顾慎和那口古棺,在一瞬间被撞得倒飞而出,速度暴涨,只是一瞬间就抵达了雪原基地的入口之处,在最后时刻褚灵及时地升起了那扇合金重门,于是这一人一棺……就这么疾驰而去,飞出了基地雪原! 站在控制室的晚钟教会负责人,面容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那柄“小剑”封印物飞回他的掌心。 小剑在最后时刻,已经击中了目标……可那个家伙的身上,似乎有一件非常坚固的“封印物”,这一击不仅没有奏效,反而送了对方一程! 他低下头,神情难看到了极点……自己的小剑,剑尖竟然折断了! 那究竟是什么封印物? 能够如此坚硬! “卓先生!” 墓陵小队的两位幸存者赶了过来,绿袍催眠师拖着小队队长的无头尸体,神情惘然而又无措…… “杰定死了……” 晚钟教会负责人盯着这具无头尸体,默默攥拢了双拳。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从巨壁爆碎,再到梦境破裂,只用了数秒! 他还没看清对方的面容,只是隐约瞥见了身形……那似乎是一个少年! 至于实力……应该只是第二阶段!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竟然敢孤身一人,谋划这样疯狂的行动? “他还没跑远,立即动用‘风暴之箔’封锁附近三座山……绝不能让他跑掉。” 卓先生深吸一口气,冷冷开口,“在该死的东洲人察觉异样之前,把他做掉……今天,要么是他死,要么是我们死!” …… …… 大雪莽莽。 四下皆白。 雪山山脚,顾慎将全部的身子藏在一块巨大凸岩之下,他用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然后缓缓卸下了那件铁衣。 铁衣丝毫无损。 自己的肌肤只是留下了一块红印。 看样子……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这座古棺里的东西,都与“哀之灯”差不多,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大有来头。 这件铁衣能够削减极大的冲击力。 虽然仍然有些许力量穿透,但只是造成了轻伤,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纯物件。 和“哀之灯”一样,算不上封印物! 如果它也有着对应的“精神”……那么完整之后,该会坚固成什么样子? 顾慎逃脱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口古棺深深埋进雪山山脚下的雪层里。 这里是天然的“藏棺”之处,想要重新找棺,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哪怕动用精神力,也需要犁地三尺,把这里翻一个遍! “一个坏消息……信号被封锁了。” 褚灵声音有些担忧:“这里的‘信号’很差,不是巧合,而是必然,他们应该是在附近地带刻画了超凡阵纹,早就提防着类似的情况。” “……嗯。” 顾慎盘膝而坐,运转着春之呼吸,现在的每一秒对他而言都很重要。 在墓陵里的“大开杀戒”,消耗了他大量的精神力! 一瞬间催眠三百余人,并且同时抹去他们的精神……能够完成这件事,便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好消息是逃出了晚钟教会的基地。”顾慎轻声开口,道:“如果他们反应快一点,我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这些家伙封锁雪山,看样子是想与我不死不休?” 南洲的教徒,千里跋涉,就是为了窃走这口古棺。 现在被顾慎先手取走! 不用去看,顾慎也能想到那个负责人此刻的神情。 “雪山信号封锁,是为了防止你求救,这些人没有第一时间追出来,恐怕是有着控制周围的手段……现在这里成了一座封闭的牢笼。”褚灵声音凝重:“他们想要狩猎你。” “顾家最近的驻扎地大概距离四十里。”她认真问道:“需要我直接以【深海】权限通知吗?” “不……” 顾慎还是摇头。 他取出了那枚崩雪子弹,将红绳挂在脖前,“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机会……我想试一试……” 生死之间的危机,让顾慎的血彻底沸腾起来。 但他的思维仍然冷静。 他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雪原和墓陵不一样,这片雪原实在太大了……哪怕被封锁,依旧很大。” 顾慎揉了揉面颊,缓缓道:“你说得没错,这里被封锁起来了……的确是一座牢笼,不过,不是我的牢笼,而是他们的。” 褚灵怔了怔。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顾慎。 不。 应该说,她并没有那么了解人类。 人类的骨子里流淌的鲜血,永远是渴望刺激,渴望挑战的。 超脱了肉身的纯粹精神,很难去理解在生死一线之际,人类所能享受到的那种“快感”。 “所以……” 褚灵声音复杂,道:“你是想反过来……狩猎他们?” “送上门的人头。”顾慎轻声说道:“我只是笑纳而已。” …… …… 雪原之上的搜寻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风暴之箔”启动之后,方圆十里的三座雪山,被彻底封锁……连绵的狂风形成了一面风墙,如果有人试图触碰,那么“风暴之箔”就会立即锁死方位。 为了防止意外的“袭杀”再次上演,搜寻队伍分为了三拨人马,卓先生独自一人,另外的六位超凡者,三个成一小队……一个小队搜索一座雪山。 按理来说,只要那个少年还在“风暴之箔”的阵法之中,那么很快就能搜到! 然而诡异的是。 一直到夜幕降临。 晚钟教会的搜索,都没有效果。 披着绿袍的女子催眠师,站在山脚下,她搜寻了第三遍,仍是无果,此刻的神情有些惘然。 “卓先生……我这里依旧是没有收获……” 绿袍催眠师压低声音,对着衣袍前的银箔开口,在彻底屏蔽了【深海】的信号之后,他们队伍里的交流,就需要依靠这枚银色小箔片。 这是伟大的风暴大人的馈赠! 里面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这缕力量,只能够让他们传递一缕小小的精神,但可以无视空间,随时随地跨越。 对晚钟教会而言,这枚小银箔,堪称是“神迹”! “……” 卓先生沉默了片刻,给出的回复很简单。 “再搜。” 另外一只小队同样搜寻无果。 所有人都很困惑……究竟这个疯子少年藏在了什么地方?难道是藏在了雪地里? 站在山顶的卓先生,眺望着远天的漆黑夜幕。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回想着基地“血崩”的画面,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家伙的‘精神力’比我要强。” 银箔里传来了绿袍催眠师的声音。 她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开口说出这个消息:“在墓陵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古棺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直到他出手,杀死了杰定队长!” 这个声音,隐约有些颤抖。 卓先生听出来了,这是在恐惧。 他平静说道:“所以……” “如果他不主动触碰‘风暴’,而是收敛全部精神,就这么假死……我们依靠精神力去这么搜寻,是没有用的。”绿袍女子咬牙道:“我们必须要一寸一寸搜寻雪地。” “那就一寸一寸搜寻雪地。” 卓先生面无表情,“你是在害怕么?” “如果他……根本就不想跑呢……” 绿袍女子低声道:“我并非是在害怕,我愿意为晚钟奉献一切,可在墓陵,我的‘怀表’窥视到了他的一缕精神……我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王座。” 卓先生有些困惑。 “王座?” 另外一个小队传来了同样困惑的声音。 “是的……我总觉得……那是与‘风暴’大人一样的……王座……” 绿袍女子的声音在打颤,她喃喃道:“虽然这样说很像是在亵渎风暴大人……但我愿意以教徒的‘心脏’起誓……这就是我所看到的……” “够了!” 卓先生神情阴沉地低喝了一句。 两座雪山的搜寻队伍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他终于明白,自己隐约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了……那个少年,明明只是处于第二阶段而已。 再精准一些,他应该处在深水区第五层! 因为从催眠的结果来看,拥有第五层精神强度的超凡者全部幸免于难,他的实力应该就是这么多! 可就是这样一个“实力微弱”的人,竟然在一瞬间,拉了那么多人进入梦境…… 他是拥有自己的“精神领域”吗?! 这样的催眠术,绝不是一个深水区第五层能够施展出来的! 退一万步。 如果那个少年,真的只是一个深水区第五层……那么他该是妖孽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做到瞬间袭杀“杰定”,这是基地里的二号人物,真真正正的二号人物! 除了卓先生自己,没有人能够一对一战胜他! 可偏偏矛盾的是。 如果那个少年足够厉害,怎会被自己的“一剑”逼地如此狼狈? 这个少年……明明不是第三阶段超凡者的对手。 但在面对第二阶段敌人时,他所展现的杀力……比某些掌握了领域的第三阶段超凡者还要可怕! “不过是个蝼蚁,怎配与风暴大人相提并论?” 卓先生冷冷开口,道:“他一定就在这里……敢抢教会的东西,就算刮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疯子找出来!” 他的声音刚刚落地。 银箔的另外一边,传来了一道凄厉的嘶叫声音。 雪夜的寂静被打破。 不远处的山顶,风雪之中,燃起了炽亮的火焰。 像是有人放了一枚高高的烟火。 那枚烟火冲天而起! 穿透层层大雾,层层雪幕—— “啪”的一声。 炸开。 滚烫的鲜血在空中翻滚,瞬间就被冻雪凝固。 紧接着是第二枚“烟火”。 “啪嗒!” 再然后是第三枚。 短短十数秒,远方的那座雪山就重新恢复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第一百零二章 以下杀上(求订阅!) 苔原的雪山上空,翻涌着无声的风暴。 黯淡的长夜被“烟火”点燃。 猩红的血液喷薄迸发。 “银箔”内的通讯声音忽然消失了,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除了雪暴的翻涌声,就只剩下那连续的,尖锐的三道烟花炸响声音。 卓先生,以及另外一座雪山上的三人小组,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沉默地望向远方风雪冲天而起的鲜艳血红色。 虽然很血腥,很暴力,但不得不承认……这场烟花其实很美。 很好看。 “沙沙沙……” 短暂的寂静之后。 烟花落幕。 精神力串联的链接网络里传来了粗糙的脚步声音。 听声音,像是有人来到了这枚“银箔”面前。 “卓先生……” 绿袍女子催眠师的神情变得有些惊恐。 她刚刚想要说些什么,银箔那边就传来了沙哑的问候,打断了她的声音。 “喂……” 像是有人拨通了电话,在询问这边有没有人接听。 一片死寂。 于是又是一声:“喂……” 依旧无人回应。 卓先生死死盯着烟火绽开的那座雪山,两座雪山之间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但风雪太大,他的目力无法看清,对面那座雪山山顶的具体景象,即便把精神力扩散到最大范围,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雪影。 “教会先前得罪过阁下么?” 终于,卓先生开口了。 从对方袭击基地,取走古棺,以及后续的一连串操作来看……这不可能是个热心肠的“侠道义士”,一定是与晚钟教会有仇,蓄谋已久。 在说话之时,他悄无声息地释放出自己的那把小剑,敛去了所有的剑锋,然后轻轻踩在了小剑之上,这柄小剑其实并不大,能够踩在其上,便已经极其勉强。 小剑缓缓悬空。 而卓先生就这么站在剑身上,随着摇晃的小剑,原地缓缓升空。 他眺望着风雪,试图通过高度,来看清那座小山上的场景。 银箔那边传来了平静的声音:“如果你说的是先前的话……教会没有得罪我。” 卓先生皱起眉头。 “或许事情不至于闹得那么严重,阁下想要什么?”他沉下声音,攀升到了最高点,问道:“把棺材交出来……我们可以谈一谈。” 那边笑了笑。 “我想看一看墓陵最开始出土的那块石板。” 这句话说出来。 卓先生心头咯噔一声……他意识到了真正的不妙。 在江北苔原有所“发现”的事情,教会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从未对外泄露,就连派遣北上的教会成员,都经过了千挑万选,确保忠心,才将其送出南洲。 可如今……消息却泄露了! 这说明,教会内部……有内鬼! “你把棺材交出来,石板的事情,我们可以谈。”卓先生深吸一口气,他看到了雪山山顶,摇摇晃晃的那道模糊身影,准备驭剑而出,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稳住对方。 “哦……是么?” 风雪很大。 站在山顶的顾慎,抬起头。 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风吹动铁衣,血液顺着铁衣的刻纹褶皱徐徐流淌,垂落的半空中就被吹得结晶,冻成鲜红的冰渣。 顾慎看着远方踩着小剑,高高悬起的卓先生,笑道:“如果我不交棺材呢?” “这件事情……由不得你。” 卓先生眯起双眼,面无表情说道:“你逃不出雪山的。” 下一刻! 小剑迸发出一缕瑰丽的剑芒,这件封印物穿透风雪,撕碎夜幕,像是一枚从天而坠的陨石,从一座雪山的山顶上空,撞击砸向了另外一座雪山的上空。 卓先生的眉心翻涌着庞大的精神力。 小剑折碎的剑尖位置,凝聚出一枚极其狭小的“空白领域”,所过之处,大雪支离破碎,如流光一般,划出千万抹弧光! 而下一刻。 坠落在雪山山顶的卓先生,神情陡变,他的精神力死死锁定了风雪中的那道模糊身影……然而当他真正靠近之后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自己要找到的那个少年! 那道身影被摘了头颅,双脚被雪白长钉钉死在地面,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的脚底,还躺着同样的两具尸体。 而他们丢失的脑袋…… 正是先前被点燃,放上高空的三缕“烟花”! 卓先生面色苍白。 他回想到了银箔链接里,催眠师曾发出过一道戛然而止的呼喊……此刻他猛地回头,望向唯一没有去过的那座山。 山顶上,站着一位少年。 顾慎对卓先生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他打了个响指。 这是来自于新世界“四季旷野”上的神之旨意。 精神破碎。 炽火爆炸。 “……轰!” 顾慎背后,风雪之中,炸开了三蓬绮丽而猩红的“火焰”! 爆炸声音震颤! 晚钟教会的大袍被火焰撕碎,被高温焚灭,滚滚黑烟在雪山上空膨胀炸开—— 而在黑烟倾泻而出的那一刻,站在雪山悬崖边上的顾慎,轻轻向前踏了一步,这个动作很轻盈,就像是一只合翼飞鸟,就这么笔直地坠落而下,滚滚黑潮吞没了半座雪山,仿佛也将他一起吞没,一秒之后,顾慎坠落的身形超过了黑潮扩散的速度,这一刻的他更像是一柄利箭,向着地面砸去,浑然不在乎自己的血肉之躯,在千米悬崖上坠落的结局! 卓先生看到第二次“血肉烟花”的时候,双目满是血丝! 他毫不犹豫,跟着顾慎一同跳了下去。 这个少年仿佛鬼魅一般,“精神力”的收敛之术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如果再让他跳入莽莽大雪,那么自己恐怕真的没有机会抓到他了! 小剑在空中飞快加速,爆发出击碎音障的轰鸣。 坠崖的顾慎面无表情。 他看着远方那道加速掠来的身影……卓先生的速度奇快无比,这是一个修行时间,能力强度,都超过自己一个大阶段的敌人。 他的能力与雷有关……杀法类似于师姐的“岚切”之刀…… 他非常依赖那把“小剑”。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一瞬间掠过。 那把小剑转瞬即至。 卓先生的精神力死死锁定了自己。 他没有直接以小剑出击,而是踩踏剑尖,激荡出了一缕速度极快的雷芒! 顾慎眉心燃起一缕炽火……真理之尺的弧光从袖袍之中掠出,贴着石壁的身躯背后猛地长出了双翼,在急速的坠落之中,这双巨大羽翼,非但没有张开,反而极度收拢。 这使得顾慎的下坠速度更快! “轰”的一声。 一片雪山石壁被炸得粉碎! 卓先生面色阴沉,小剑速度同样飙升,与顾慎一样……他现在是真正杀红了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顾慎逃离! 两人一同坠降,速度加快再加快! 数十道雷芒激荡而出,只可惜顾慎总是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再次提速,这数十道雷芒还没有撞击石壁之时,顾慎已经坠降抵达了雪原地面——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展开的巨大双翼猛然拍击。 狂风逆卷。 一瞬间顾慎的速度降到了极致。 他双手抬起,做了一个“按压地面”的动作,事实上这双手掌只是恰到好处地触摸到了雪原,因为距离把控无比完美的缘故,厚厚的雪层一丁点也没有破碎。 顾慎那双伸出去的手掌,其实不是去按。 而是去抬! 去掀! 巨大的真理之翼逆卷风雪,伴随着顾慎双手掀起的动作,千万蓬霜雪从雪原地底翻涌卷出,与其一同卷出的,还有数千道细碎的铁光! 因为五大家驻扎,以及外洲势力活动的原因,苔原区从来就不太平,而这片雪原的地底,不知道藏了多少具破碎的骸骨,以及遗弃的废铁。 终年大雪掩埋之下,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这片雪原地底到底还有什么。 但顾慎注意到了。 因为……他选择将古棺,埋进地底的最深处。 雪层之下是尸骨,尸骨之下是废弃的荒铁。 一层又一层,最终【铁王座】将古棺深深埋下,而顾慎也注意到了这些无用之“铁”。 这些铁,对其他人没有用。 对他而言,很有用! …… …… 卓先生的眼前密密麻麻布满了铁光。 他一时竟然有些眼花。 雪山地下,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剑”? 不……这些铁光根本就不能算是剑,一片一片的铁锈,有的已经彻底腐烂,一触即碎! 可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这里的每一片铁锈,都附着了一缕细微的“火”! 卓先生看得很清楚。 基地的那场爆炸,以及刚刚雪山上的两场烟花,本质上都是“精神力”的强势引爆,这个少年的驭铁能力只是封印物的噱头! 这个少年其实是一个非常恐怖的精神系能力者! 而那“火”,就是他精神力的具象! 二队长杰定就是这么死的,脖子上的割喉伤并不致命,但顺延伤口掠入身体里的那缕“精神之火”,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看穿了这一切的卓先生眼神冰冷。 他深吸了一口气。 …… …… 万千风雪席卷铁光,向着一人砸去。 顾慎没有想到。 踩在小剑之上的“卓先生”,竟然丝毫没有躲避……而是笔直向着自己杀来。 这些铁光,其实根本就算不上杀招,自己的“铁王座”修行境界并不足够,想要做到反杀七层超凡者,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顾慎的希望,是自己的“炽火”! 深水区七层的卓先生有领域! 自己……同样也有! 只不过自己的领域,是精神领域! 只要铁王座制造了一缕伤口,炽火就能附着在上,果断发动催眠,将对方拽入自己的精神领域之中! “杀!” 顾慎没有丝毫畏惧,他同样深吸一口气,以精神力操纵数千片铁鳞,向着卓先生杀去! 谁说超凡者之间,无法越大阶而战! 今日,他就要以下杀上! “铛铛铛铛!” 然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卓先生浑身流淌雷芒,仿佛覆盖了一层雷甲! 那柄小剑,被他摘下,瞬间幻化出数十道流影,将他周身笼罩地完美无瑕!这千万片铁鳞,竟然真的都被一柄小剑击碎!根本无法近身! 看到这一幕,顾慎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战术出现了问题…… 七层超凡者的手段,绝不仅仅只是一个“领域”! 真理之翼瞬间拉升。 顾慎回身踩在山壁之上,在这一刻他收拢背后巨翼,但这对巨大羽翼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化为两朵小小羽翼,插在小腿胫骨位置。 收拢巨翼之后,不再飞翔,但风阻减小到了最低,顾慎的速度再次暴涨,他踩着山壁,与雪山地面呈九十度,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奔跑,如履平地。 卓先生则是略显“笨拙”地重重坠落在雪地之上。 由于先前出手防御的缘故,他不再踩踏小剑,击碎了全部铁光之后,他浑身覆盖雷光,仿佛佩戴了一副璀璨炫目的贴身雷甲,而此刻抬眼望见顾慎遁逃飞快的身影,卓先生沉下气血,攥拢小剑,仿佛攥住了一柄长矛。 他屏息,蓄力,弯腰,拧胯,满月。 下一刻,小剑被他掷飞而出—— 这个动作一气呵成! 一缕长线,贯穿了雪山山顶的夜幕! 那道踩踏山壁,只差一点就要逃离山顶的身影,被小剑贯穿,鲜血迸溅! 像是被长矛贯穿的鸟。 大雪呜咽。 风暴咆哮。 那道身影向着地面坠落。 卓先生面无表情,看着坠入雪地中的那道身影,他并没有着急向前,而是伸手召回了自己的“小剑”……在雪地的小坑之中,“嗖”的一声,小剑掠回。 剑身上还沾染了一抹血污。 卓先生两根手指抹过,雷霆激荡,将剑身残留的污浊鲜血全都抹去。 他缓缓来到了雪地上的凹坑之前,眯起双眼,打量着这个背朝自己的少年。 气息萎靡。 鲜血蔓延。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撤去了雷甲。 然而下一刻。 卓先生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之处…… 在基地自己的“一剑”,也击中了对方,可连对方的铁衣都没有击穿。 等一等…… 那件异常坚固的铁衣! 他猛然回头,瞳孔收缩。 雷甲瞬间重新凝聚! 但来不及了! 身下的雪层一阵翻涌,一柄细长的铁矛陡然拔地而起,无比坚固,刺穿了他的雷甲,从后背刺入,从胸膛穿出,将他贯穿,高高挑起。 第一百零三章 捕神(大章!求订阅!) 暮气荡霜雪。 寒光照铁衣。 不……不是铁衣。 此刻贯穿卓先生身躯,将他高高挑起的,是一根尖锐修长的铁矛,墓陵里的“铁衣”材质非常特殊,是顾慎无法理解的特殊铁质。 但,它仍是铁! 只要仍然是铁,【铁王座】就可以改变其“形态”……铁衣,铁靴,铁帽,或者是铁矛。 无论是什么形态…… 只要这件铁衣的“坚固”特质不变,能够击碎对方的防御,制造出一缕伤口,那么就足矣。 躺在雪地中的顾慎,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为了完美地递出“这一矛”,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此刻的鲜血是真实的,他的肋骨被小剑洞穿,血肉模糊,春之呼吸极快的修补着肉身的伤势。 但……一个贯穿的血口,正在源源不断地流淌着鲜血。 很快就浸湿了雪地。 因为冰冷的缘故,伤口的痛苦还没有怎么爆发,顾慎撑着地面坐起了身子,他看着那具被自己高高挑起的身躯。 顾慎的脸上有滚烫的鲜血。 这些血不是他的。 而是卓先生的…… “你……” 卓先生的瞳孔有些涣散,在铁矛贯穿身躯的那一刻,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也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 他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 但胸口被扎破,心脏被挑穿。 每说一个字,都是极大的负担……哪怕卓先生是第三阶段的超凡者,凝聚出了属于自己的领域,在“精神”和“能力”方面超脱了凡俗的范畴,但他仍是血肉之躯。 顾慎打断了卓先生的声音:“你可以亲自体验一下……见过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卓先生有些惘然。 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了一缕炽火。 被挑穿的身躯,逐渐变得虚化。 四面八方的风雪……一点一点抛飞,破碎,化为了草叶。 卓先生悬浮在四季旷野的空中,他的胸膛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但这个世界干净无暇,胸口的血洞也没有丝毫鲜血渗出,就呈现出一个虚无的大圆,足以让人把拳头伸进去,拔出来。 在抬头望向对面的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催眠师会说……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堪比“风暴神座”的王座。 催眠师没有说谎。 因为……真的有这么一座王座。 旷野之上的草叶,随着狂风流动,看似纷乱,没有规律。 可实际上。 亿万片草叶,随风而行,隐约汇聚,与风儿一起,向着一个方向朝拜。 一座巨大的王座,在精神旷野之上凝聚,让人看到的第一眼起,就心生膜拜,跪服的念头。 卓先生也不例外。 他神情苍白,努力呼吸,调整精神,试图对抗这整个世界对自己的压制念头…… “现在,你明白了吗?” 顾慎俯瞰望下,轻声开口。 卓先生咬紧牙关,额头有青筋迸出。 他无法坚持,终于跪倒在地,匍匐如蝼蚁。 这是精神领域,是一座完整的,具备了世界雏形的精神领域。 这个世界有光,有风,有草,有一个宏大而完整的规律……与卓先生见过的所有精神世界都不同,这是一个“活”的世界! 这根本就不是“第三阶段”能够凝聚出来的世界! 而他只差一点,就能杀死这个少年了……他很清楚,这个少年的超凡实力就只有第二阶段,满打满算也只能算到第六层! 他不明白! 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少年……会拥有这么恐怖的精神世界! “现在,我要取走那座‘石板’。” 顾慎的声音犹如神旨,“你最好自己交出来。” 卓先生的意志在飞快溃散。 从入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他的意志根本无法抵抗这个世界的规则。 顾慎要取走“古文石板”的记忆,他只能双手奉上。 匍匐的卓先生,头颅低垂,他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敬上的姿势。 在四季旷野之上,旋即凝聚出最后的精神。 那是一座古老的石板,上面雕刻着模糊的古文,记忆还在凝聚……还没有彻底成型。 顾慎忽然皱起眉头。 只见卓先生的“神情”忽然变了。 从痛苦挣扎,再到惘然,最后是欣喜若狂…… 短短的一秒,他的面容飞快闪逝了数次。 而抬起头来后,“卓先生”的面孔只剩下一片冷漠。 …… …… 三座雪山之间,激荡出连绵的风暴。 这是晚钟教会敢在苔原建立基地的最大依靠……他们从南洲带来了某个特殊的“封印物”,有着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平日里只需要静置,就能够封锁周遭的地形,防止外人闯入,在遇到敌人袭击的时候激活,还可以将三座雪山内部锁死,化为囚牢,防止敌人逃窜。 那件封印物,其实就是银箔上所雕刻的“三叉戟”! 只不过并非是教会大袍佩戴物上的“真迹”,只是一个模样相似的“替代品”。 镇守三座雪山的“三叉戟”,被深埋在大阵的阵纹中央位置。 大雪翻飞。 丝丝缕缕的雪粒,被溅地炸裂开来。 那杆大戟也逐渐显露出真正的“器形”,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意志,在此地凝聚,显化! 三叉戟拔地而起,向着远方飞去! “轰隆隆隆——” 三座雪山间回荡的风暴声音骤然大响,比以往要浓郁了数倍。 这里彻底变成了一座“外人无法进入之地”! …… …… 石板的记忆,只凝聚出了模糊的古文,就不再继续具象化。 随着“卓先生”的抬头。 那石板上的记忆,重新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而后卓先生猛地挥袖,这些古文连同石板,一同烟消云散。 在精神世界里,顾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杆大戟,从远方的雪地中飞来,最后落在了卓先生的面前。 这是来自物质界的“问候”。 而反馈到精神世界中……就是巨大的威压。 能够做到这一幕的。 毫无疑问…… 就是晚钟教会徽章上那位“三叉戟”的主人。 风暴神座。 …… …… 铁五仍然在挖坑。 神座大人告诉他,这枚“种子”,以后或许会长成一个很大很大的大树,所以他为了种子,要挖出一个很大很大的大坑。 在四季旷野耕种修行的日子很快乐。 他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心灵上的宁静……而平淡的日子中,神座大人总是会给自己一些“惊喜”。 比如带一个客人。 也有一些“惊吓”。 比如刚刚,带了好几百个客人。 如果自己的感应没有错……神座大人应该是为了自己着想,那三百多个“客人”被安排在了天幕的另外一边,进入旷野的一瞬间,就被抹去了全部的精神。 瞬杀。 可是这一次……神座大人给自己带来的,可能是“惊恐”了。 居住在顾慎的四季旷野之上,每次顾慎的降临,只要不是刻意隐瞒……铁五都能有所感应,他对顾慎的感应评价是“不可估测”。 神座大人的力量如深渊一般,深不见底! 是这座混沌世界当之无愧的主人! 可这一次,铁五感受到了“顾慎”的虚弱……他震惊之时还有些后怕,这个世界上,能够伤到神座大人的,还能有谁? 很快。 精神世界里的第二股气息,就确定了铁五的猜想。 踩着锄头的铁五,连爬出大坑,出来眺望一眼的念头都没有了,他神情苍白,心情忐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袭月白色长袍的少年身影。 他的手指开始颤抖,连锄头都无法握拢。 下一刻,庞大的精神气息,掀起了一阵浩荡的风暴。 这股狂野的风暴,不讲道理的席卷着混沌初开的“四季旷野”。 天幕之上有海水倒灌而下。 一杆三叉戟的虚影,嗡的从天而降! 看到“三叉戟”的那一刻,铁五松了一大口气……找上门来的不是酒神座! 但很快,他感到更加的头疼。 找上门来的不是酒神座……可真的是一个神座! 三叉戟的标志,是南洲的风暴神座! 无量海水,从天而降,坠砸在旷野之上,顷刻之间就将这片混沌之地淹没,顾慎端坐在王座之上,调整着自己的气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接过“三叉戟”的男人。 卓先生胸口的那贯穿伤口,竟然在一点一点痊愈。 现实世界中。 被长矛贯穿的男人,仍然紧闭着双眼,但四面八方的风暴仿佛有冥冥之中的感应,那杆插入大地的“三叉戟”迸发出了微弱但不可思议的神力,引导着他一点一点,脱离铁矛! 海水翻滚。 一朵巨浪堆叠成潮。 “卓先生”持握三叉戟,站在浪潮之上,缓缓升高,来到了与顾慎平起平坐的位置……海浪继续堆叠,但却无法再升高了,因为这座世界最高之处,就是这里。 “大胆!” 卓先生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在整座精神世界里震荡,传递—— “既见神座,为何不拜!” 那磅礴的精神,轰然席卷,与海浪一同向着顾慎涌去。 顾慎面色平静。 他并起两根手指,竖在胸前。 铺天盖地的海潮,就此分为两半……轰隆隆吞没整座旷野。 顾慎不在乎。 种子尚未种下,自己的“新世界”被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顶多回头再消耗一些精神力和源质,重新修补这个世界就好。 重要的事情……是眼前的这杆三叉戟。 他很清楚。 这并不是真正的“风暴神座”降临! 那位南洲信仰之神,恐怕都不知道晚钟教会在开采什么……南洲有数十上百个教会,甚至更多,他赐予的“银箔”作为神迹普洒甘霖,几乎是教会里人手必备的“圣物”。 而雪山里的这柄“三叉戟”同样如此。 雕刻在银箔纹章上的三叉戟是神器。 而此刻的这一杆……恐怕能残留一丝丝的“神力”,就已经是晚钟教会的大福气了。 南洲的“北上计划”,庞大而又复杂,渗透的不仅仅是东洲,那块古文石板翻译完成之前,风暴神座根本就不会留意苔原发生了什么。 至于七层超凡者的生死? 虽然没见过风暴神座。 但仅仅从“北上计划”就可以推断出其真正的图谋。 顾慎太了解这种违背初衷的“神座”了。 源之塔的酒神座,连铁五这样的“使徒”都可以抛弃……在南洲战乱之地,七层超凡者,便只是比蝼蚁稍大一些的存在,风暴神座怎会真正的看见! 所以,这缕“神之意识”的降临原因,并不难猜。 晚钟教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块石板之上……只要古文破译成功,并且能够得到“神座大人”的重视,那么整个教会就能够获得垂青,他们倾尽全力地北上,把压箱底的“三叉戟”也带了过来。 这根三叉戟上,有着“风暴神座”留下的一点点神力。 一点点,对神来说很渺小。 对他们来说,足够了。 “我……为何要拜?” 顾慎看着眼前的男人,冷冷开口:“这里是东洲!” 他知道,三叉戟的神力释放之后,精神世界的平衡被干扰……此刻的卓先生意识已经不再完全属于自己,而是与三叉戟产生了交融。 卓先生皱起眉头。 或许是东洲两个字,提醒了他。 “东洲……” 三叉戟中的残余神力开始占据这具身躯,风暴神座的一缕意志开口了,他的声音浑厚沙哑,满含愤怒:“东洲又如何?我岂会惧怕顾长志!” 他高举大戟。 磅礴海水席卷。 神座的一缕神力,落到凡俗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换做其他的“精神领域”,恐怕在一瞬间就被破去。 但此刻顾慎的“净土”,却异常坚强! 炽火的源质开始飞速消耗! 这一刹,三叉戟的神力,感受到了异样。 海水冲刷旷野。 竟然没有将其直接冲垮! 下一刻。 “卓先生”盯住顾慎,这个少年的精神气息非常不一般,明明精神力只是第四层左右的水平,但却凝聚出了一座规则完整的精神世界! “这是……四季旷野!” 风暴神座冷冷说道:“你和顾长志是什么关系!” 不等顾慎回答—— 他直接伸出大手,向着顾慎抓来! “梦境……散!” 顾慎毫不犹豫地解除了自己的精神领域,风暴神座的意志哪怕只有一缕残余,也太过强大! 在精神世界里,顾慎是四季旷野至高无上的主人,可风暴神座的意志,比他还要强大。 所以他别无选择。 在“海水倒灌”的冲击之下,四季旷野已经被淹没,超凡源质的消耗速度太快……持续下去,自己打不赢这场持久战,精神也会崩溃! 顾慎只能选择来到物质世界。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回到现实,自己沦为凡俗。 而持握三叉戟的“卓先生”,也将沦为一个凡俗,一个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凡俗。 顾慎见过了使徒之战。 也亲自为“神临”搭建过桥梁。 所以他很清楚……这枚三叉戟中的“神力”,无法与真正的信物相比。 …… …… 睁眼的那一刻—— “卓先生”也同时睁眼! 那杆三叉戟已经与他的意志融合,他从铁矛的尖端滑落,坠地的那一刻伸手,三叉戟瞬间掠入他的掌心,与此同时,整座雪山山谷的风暴轰然大作! 精神领域解除之后,风暴神座反而没有急着动手。 这缕微弱的神念,平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顾慎神情有些苍白,他捂住自己的肋部……鲜血流淌的速度稍微减缓了一些,但此刻雪地之上,已经有了一大蓬血泊。 “春之呼吸……” 风暴神座一眼就看出了顾慎的呼吸韵律。 他笑了笑,道:“怪不得你完全不惧怕我……是因为背后站着顾长志么?” 顾慎也笑了笑。 “不……” 他摇了摇头,望向眼前的“卓先生”,轻声说道:“上次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天靠地靠神座,不如靠自己。” 上次? “卓先生”皱眉,他已经不知道这个少年在说什么了。 “将死之人……我不介意陪你多说两句。” 他举起三叉戟,指向顾慎,轻声问道:“所以……你想要靠自己?” 顾慎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地说道:“是的。” 插在雪地里的那根铁矛瞬间弹射而出! 风暴神座甚至没有回头。 一缕神力震荡而出,铁矛被打得扭曲变形,震颤着弹开—— 这一幕让风暴神座有些讶异。 他倒是没想到,这根铁矛这么坚固……虽然只是随意一击,但也足以碎裂这世上绝大部分的“铁器”! 如果只是这种手段…… 实在有些…… 可笑。 他缓缓回头,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消散。 “卓先生”……或者说风暴神座的一缕残念,面色凝肃,看着面前架起的那杆大狙。 …… …… “咔嚓”的一道脆响。 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崩雪子弹上膛之后,顾慎没有废话,干净果断地开了枪! 他很清楚。 在风暴神座的意志面前,这是自己的最后手段……打中了,对方死,打不中,自己死! 在这一刹,失血的眩晕,断骨的疼痛,全都消失不见,顾慎的精神力从未如此集中过,他仿佛能够感受到时间变得缓慢了无数倍。 “砰”的一声! 当声音在雪山山谷间回荡之时,迸溅的鲜血已经洒满了山岩,卓先生那脆弱的身躯被崩雪子弹贯穿,随之一同贯穿的还有“风暴神座”的强大精神。 精神与物质是相辅相成的。 再强大的精神,没有载体,也终将化为虚无。 这一枪击碎了卓先生的额头,他脸上的笑容永远凝固在了一秒之前。 身躯倒下,摔在大雪之中。 崩雪子弹破坏了他整具身躯的“逻辑”,卓先生就像是一枚着了火的纸人,燃起的那一刻,也逃不过浑身上下尽数化为灰烬的命运。 那杆三叉戟同样如此—— 虚空中翻滚着着逝者的超凡源质。 以及风暴神座那失去了物质载体的强大精神! 顾慎神情苍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真理大狙的弧光逐渐消散,缩回袖中,凝聚成银白戒尺……从基地警报响起的那一刻开始计算,这场战斗持续了接近十个小时,此刻终于结束,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精神。 炽火从眉心掠出,随意侵吞着这场战斗的“胜利品”——晚钟教会这些超凡者们随时可能消散的源质。 最后的结果。 顾慎算是满意的。 枭的分身被自己打死,血火被自己吞噬。 晚钟教会,尽数歼灭。 只不过抬起头来,顾慎眼神里有些遗憾。 他看着虚空中缓缓飘掠的那缕风暴精神。 三叉戟破碎之后,神座赐下的那缕神力开始回归,这样的力量,除非遭遇同等级力量的“打击”,否则轻易不会泯灭。 看样子。 自己是很难阻拦这缕神力的回归了。 顾慎盯着那缕缓远去的“精神”,三叉戟破碎之后,雪山的阵纹也随之破碎,骤烈的风暴不再笼罩,仿佛这一切都化为了云烟。 正当顾慎准备放过那缕“精神”之时。 他佩戴的那枚扳指,忽然产生了奇异的律动,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放过它! 顾慎眯起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了手掌。 沉寂的玉扳指,竟然真的再一次发出了律动,指引着顾慎,去接近那远离的“风暴神座残念”。 顾慎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真理之尺迸发出轰鸣。 他飞入了风雪之中,伸手去抓那缕游离的意志……恐怖的神威弥漫在虚空之中,即便离开了南洲千万里,又失去了载体,可那依旧是“神”的精神! 凡人怎可亵渎! 顾慎的手掌被直接弹开! 可触及的那一刻,扳指直接从顾慎的指节飞出,它拢住了“风暴神座”的意志…… 这世上的铁律,有一条是不会变的。 物质与精神,相辅相成。 谁也无法离开谁。 可这座墓陵中的陪葬品,全是“死物”,哀之灯,铁衣,玉扳指,它们是真真正正的“失去精神之物”,哀之灯的精神顾慎知道,就留在神祠山上。 铁衣的物质强度,已经超过了顾慎的理解! 而这玉扳指……则是直接“捕捉”了风暴神座游离在外的精神! …… …… (ps:今天依旧是万字更新,俺就不求票了,求一下订阅~最近订阅有些下跌了,希望大家能够支持一下正版全订~) 第一百零四章 不祥 “嗡”的一声! 虚空之中风暴溅荡! 那磅礴的精神犹如海啸一般,层层叠叠,轰鸣不止。 那无论再怎么震荡,都无法冲出那枚平平无奇的玉扳指,数秒之后,海啸停歇……风暴神座的精神尽数被玉扳指捕获,虚空重新回归寂静。 而顾慎则是神情复杂,盯着这枚悬浮于自己面前的扳指。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 这……到底是什么物件?! 连神座的“精神力”都能直接没收?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缕,但也是凡俗不可承载之重量,这枚玉扳指绝非俗物,能够把扳指当做“陪葬品”的墓主,更不是普通人! 顾慎缓缓降落。 神座的精神消散之后,大雪山的风暴不再猛烈。 顾慎拨通了老爷子的电话。 他简单说了一下雪山的事情,得知南洲教徒在苔原传教之后……老爷子的反应十分果断,他将即刻动身,亲自前往这里,同时顾家最近驻地的势力将会封锁雪谷。 最多一个小时,这里就会被保护起来。 …… …… 老爷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来。 顾慎简单处理了伤口,向着晚钟教会的驻地赶去。 他想要独自一人去调查……这座基地的“秘密”。 基地的安保系统被破坏,那座合金门也不再需要进行密码验证,顾慎手掌按在门前,【铁王座】轰碎了重门,但门碎之后,堆叠的红银和鲜血翻涌而出……顾慎皱起眉头,看着淹没雪地的一片猩红。 数分钟后。 真理之尺化为一柄小小的长剑,离地有一米左右的距离,缓缓飞行。 顾慎站在真理之尺上,与先前的“卓先生”一样,算是御剑飞行,他放出了炽火,炽亮的辉光悬浮至山腹洞顶,照亮了整座漆黑的基地。 大战之后。 晚钟教会的基地被彻底摧毁,这里躺着一具又一具的无头尸体……风暴神座的银箔在红银血河中熠熠生辉,顾慎没有放过这些游离的超凡源质。 炽火尽情饱餐了一顿。 “我在基地的数据库里找到了那块石板的信息……” 褚灵链接了晚钟教会的闭环系统,进行了最后的信息拆解,一副清晰的古文石板图片被传到了顾慎的脑海之中。 “看来枭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撒谎……晚钟教会真的开采出了这么一块石板。” 顾慎来到了空荡荡的陵墓之前。 巨壁破碎之后。 陵墓的地表被红银淹没,顾慎想要从这里找到“墓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以及相关的信息……他不明白,为什么棺开之后,没有尸体? 墓主究竟去了哪里? 炽火摇曳之中。 顾慎发动了侧写……他坐在小剑之上,试图去拧转多年前的时光,墓陵里的一切都成了光影,红银退潮,巨壁复苏,古棺归位,人影去去来来,最终回归了寂静。 这座墓陵里空荡而又静谧。 一口棺,一面壁,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侧写的回溯陷入了凝滞之中。 但顾慎知道,这并不是侧写停止了。 而是……这么多年来,这座墓陵始终保持着安静。 不知回溯了多久。 顾慎脑海里传来了阵阵撕裂的刺痛,他的精神力已经抵达了极限,无法再回溯下去,就当侧写快要结束之时—— 墓陵里的光影发生了变幻。 他看到了一道身影! 在时间回溯的炽火侧写中,倒退,倒退,再倒退……最后回到了棺木之中! “这是……” 顾慎强忍着精神撕裂的剧痛。 他按照正常的时间流动,将这一幕画面放映—— 古墓一片寂静! 但那口棺忽然动了! 那难以被启封的棺面,自行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道“漆黑干瘪”的身影。 墓主,没有死? 看到这一幕,顾慎觉得后背升起了一股凉意。 那道“漆黑身影”,从竖棺内部推开了门,坠在了地上……它没有死,它仍然活着,身形佝偻,步伐缓慢,就这么向着墓陵之外走去,而即将离开侧写视野尽头之时,这道漆黑身影猛地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地回过了头。 望向了墓陵中的某个方向。 顾慎汗毛竖起。 这位未死的“墓主”,所望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此刻的自己! “嗤”的一声。 炽火骤然亮起。 精神力抵达了极限。 顾慎强行熄灭了“侧写”,在最后一刻,他已经产生了不详的感觉……隔着漫长岁月,那道“漆黑影子”竟然在盯着自己? 顾慎有预感,如果再不撤去精神力……恐怕就会发生某种诡异的超凡现象了。 “你……怎么了?” 褚灵关切的声音响起:“你刚刚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刚刚我动用侧写……看到了墓陵很多年前的景象。” 顾慎平复呼吸,缓缓道:“这口古棺里的尸体,不是被人刨走的……而是它自己离开的。” “什么?” 连褚灵也大吃一惊。 “我亲眼看到他推开了棺,然后离开。” 顾慎心有余悸,“临走之前,还看了我一眼。” “……这是我所无法理解的事情。”褚灵感到了震撼,她语气凝重道:“你刚刚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如果持续的再久一点,可能会有失控的风险。” 这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么? 细思恐极,顾慎觉得这座墓陵不宜久留。 他驭剑离开,来到了雪山脚下,刨出了自己挖出来的那口棺。 重新看着棺里的陪葬品……顾慎确定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这些物件虽然与“墓主”同眠,但却没有沾染不祥的气息。 反复看了几遍,甚至伸手掂量,也没有觉得不适。 这些只是没有灵魂的老物件而已。 正因如此,他才敢发动侧写,回溯时空。 甚至敢把铁衣穿在身上,扳指留在手上。 如果先与“墓主”对视,顾慎恐怕是不会动这墓陵里任何一件物事的。 没过多久,顾家苔原的驻扎势力就赶到了雪谷,他们第一时间将雪山封锁……苔原的无人区十分混乱,依附五大家而生的许多超凡势力,大大小小,鱼龙混杂,时常爆发冲突。 但“顾家”是整个江北毋庸置疑的霸主! 顾家封锁雪谷,就不会有其他人再敢踏入。 不多时,重型直升机的机桨破开远天的风雪,强大的领域撕碎雪谷上空的风暴,顾骑麟从长野亲自赶来,他还带了罗钰罗胖子,以及一队素质精良的优秀医生。 “据不完全统计……三百二十六人死亡……” “一人受伤……” 顾家苔原驻地的负责人简单进行了汇报。 罗胖子的面容有些复杂。 三百二十六人,全部死亡? 这些……都是顾慎一个人做的? 汇报里提到了,这里面可是有好几位深水区六层的超凡者……精神系超凡者的群攻能力固然强大,可强大到这个程度,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位“深水区第七层”的超凡者尸体。 第六层和第七层,相隔鸿沟。 顾慎跨越了一个大阶层,战胜了一位拥有“领域”的能力者……这,就是“s级”的实力吗? 罗钰小心翼翼望向身边的老爷子,想看一看对方的反应。 顾老爷子背负双手,站在晚钟教会的基地山腹之前,看着鲜血流淌而出的山门,神情平静。 “罗钰,查清楚这些人是怎么过来的……南洲教会的超凡者能够偷渡到江北,一定有人失职,我给予你问责的权力,三天之后,把案卷报告交给我。” “……是!” 罗钰神情肃穆。 晚钟教会? 一个不知名的小教派! 就是这样的一个集团,竟然在苔原驻扎了半年之久……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发展教徒,开掘陵墓,偷运东洲珍宝,如果不是顾慎将其连根拔起,不知还要再过多久,五大家才能发现! 老爷子来到了雪谷空地之前。 顾慎闭着双眼,盘膝坐在雪上,陷入了深眠之中。 顾家此行带来了治疗伤势的“封印物”,一枚净瓶,散发出雪白的辉光,将他笼罩在内。 老爷子轻声问道:“伤势严重么?” 负责治疗的“医生”老实开口,道:“这是皮肉伤……不必担心,休养一段时日就好。只不过……他的精神力似乎有所震荡。” “精神力有所震荡?”顾骑麟眯起双眼。 “不像是战斗受到的伤害……更像是……他自身的问题……” 医生想了想,谨慎道:“有些像是失控的前兆。” “……我知道了。” 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道:“不该说的,不要多说。” 他挥手驱散了闲杂人等,独自一人,坐在雪山空谷之中,等待着顾慎的醒来。 净瓶散发的辉光,飞快治愈着被贯穿的“血肉”。 再加上春之呼吸…… 破晓黎明之际,顾慎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同时感受到了四周的空气被强大的精神力量所凝固。 他坐在雪地中,更坐在顾家老爷子的领域里。 顾慎有些意外。 老爷子这是……一直在等自己醒来? 而且撑开了领域,这是有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 “那片陵墓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顾骑麟神情平静,像是说着一句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可能已经沾染上了‘不祥’。” “不祥?” 顾慎微微一怔。 “你是和冢鬼一起结伴来到长野的……对于这个东西,一定不会陌生。”顾骑麟缓缓说道:“他的‘不祥’是天生的,而大部分人的‘不祥’是后天得到的。你可以站起身子,回头看一看。” 顾慎有些惘然。 他如老爷子所说,缓缓站起身子,回头去看……曙光照射,自己在雪地上投射出了一道影子,而回头之后,那道影子并没有做出“回头”的动作,而是就这么在雪地上,平静地看着自己。 这道目光……有些熟悉! 顾慎瞬间感到了“阴森”,以及“悚然”! “看到了那缕影子么,这就是所谓的‘不祥’。”顾骑麟平静道:“这是我的‘领域’……无量秤,可以照现精神世界的虚无力量。离开领域之后,你将不会察觉到异样……可实际上这股‘不祥’,会一直跟随着你,除非你死去,彻底的湮灭,物质与精神一同消弭……否则这缕不祥,就不会泯灭。” 顾慎能够感到,凝视“影子”的那一刻,自己心底不受控制地出现了恐惧。 “运转呼吸法。” 顾骑麟淡淡道:“你不是参悟了完整的‘春之呼吸’么?” 闻言,顾慎深吸一口气。 春之呼吸展开,精神力如山泉一般潺潺而过。 那股恐惧瞬间被冲散。 阴森和悚然的诡异感……消散了许多。 “不必紧张,世间万物,均有天秤,相互衡量。”顾骑麟说道:“因为‘超凡力量’的出现,这个世界的天秤已经不平衡了,物质界的定律无法解释超凡现象……而同样的,精神世界的混乱,导致了所谓的‘不祥’。在古老的典籍里,曾称呼那些彻底的‘失控者’为‘不祥者’。” 为何老爷子如此平静…… 顾慎稍稍松了口气,喃喃道:“不祥……就是精神失控的前兆?” “可以这么理解。” 顾老爷子仿佛看穿了顾慎的疑惑,解答道:“我的‘无量秤’可以衡量命运,因为沾上了因果的缘故,没有人能够完美地保持着命运天秤的平衡……就像是走路,总需要踏出一只脚,要么是左脚,要么是右脚,而那一刻,平衡就会被破坏。” “所以在我看来,除非是死人,否则谁都会有‘不祥’。” 他缓缓抬起双臂。 一缕又一缕黑气,从老爷子的后背升腾而起。 他背后的那抹影子,忽然变得扭曲起来…… 顾慎神情错愕,看着一道道飞涌而出的“鬼怪”,仿佛一副地狱壁画,在顾骑麟背后张牙舞爪,随时要将他吞去。 “六十年前的战争中,每杀死一个人,我就能清晰地看见,无量秤中的影子,下坠了一分,增添一分不祥,而到最后……这些不祥,就堆叠成了一座地狱。” 顾骑麟幽幽道:“可我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只要你够强,就没有不祥能够杀死你!” 第一百零五章 那就伸出手 无量秤中,百鬼出行。 一道又一道阴翳缠绕在顾骑麟老爷子的背后。 后者视若无睹。 “不祥可能会导致‘精神失控’,而压制它的最好办法,就是强大的呼吸法。” “五大家有各自的修行之道……而顾家的呼吸法是其中最强的!” 顾骑麟沉声道:“惊蛰卷,谷雨卷,是被无数超凡者追捧的神物……因为长志的原因,诞生了大名鼎鼎的‘春之呼吸’。而事实上,在他之前,顾家的呼吸法就已经足够成熟。” 顾慎感受到,这无量秤领域之中,萦绕着熟悉的呼吸气息。 老爷子的精神力无比浑厚,而且平稳。 仔细望去,那一道道缠绕附近的阴翳,若是胆敢靠近,就会被灼得裂开,老爷子本人就像是一轮巨大的太阳。 这轮太阳里……蕴含着复杂的精神气息。 有些像是春之呼吸,但又不完全相似! 更古老,更悠长。 “顾长志最开始的呼吸法,还是我亲手传授的,后面他成了神座,重新开辟自己的道路,才有了所谓的八卷呼吸,四季旷野……”顾骑麟淡淡笑了笑。 他回头看着自己背后游荡的幽鬼壁画,轻声道:“与他相比,我身上缠绕的‘不祥’,其实不算什么。” 顾慎无法想象。 老爷子背后的不祥已经如此恐怖…… 顾长志,又该是什么样子? “我试过照现,无量秤瞬间就被亿万不祥填满,那是真正的地狱,凡俗瞬间就会被侵吞沦陷。炼化火种,背负着人类命运的‘神’,在获得千百倍神力的同时,也将获得千百倍的厄难。”顾骑麟平静道:“成为‘神座’之后,长志不断创造呼吸法,就是为了压制身后的不祥。” 顾慎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喃喃道:“那神座现在的沉睡……” “没有人知道清冢里发生了什么,但或许就与不祥有关。” 老爷子道:“八卷呼吸法,并不完整,他沉睡之前见了我一面……他说他还差一步,八卷呼吸法还不够完美,还差最后一卷……大寒。” 大寒? 从惊蛰开始,万物复苏。 四季,也就是万物生灵的轮回,从初生到寂灭。 仔细想想,八卷呼吸法的顺序联合起来,正好是由生入死……而大寒,就是四季之末,亦是生命之终。 “好了……说一下吧,”顾骑麟问道:“你在那座陵墓里看到了什么?” 顾慎说了一遍遭遇。 这里的大部分事件,他都没有隐瞒。 与晚钟教会交战的前因后果。 墓陵里的遗物,铁衣,扳指,以及……与风暴神座残念的交战! 关于“哀之灯”,因为与神祠山有关,所以顾慎选择了保密。 老爷子听完之后,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慎。 这小子是有秘密的人。 找到这片雪原,潜入南洲教会的地底基地,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顾慎到底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你没有说的那些,我就不问了。” 老爷子站在无量秤的光翳之中,缓缓起身,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杀死神力附身的七层超凡者的。但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不用担心‘风暴’,源之塔的那两位神座都不敢对东洲动手……他,也不会例外。” “这些年东洲能够保证如此平静……就是因为最后呼吸法的参悟,那卷名为‘大寒’,即便是外洲的神座也无法知晓,顾长志究竟是真正的寂灭了,还是参悟状态中的‘假寂灭’。”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围绕东洲,围绕长野的阴谋。 真寂灭还是假寂灭,总有办法可以试探。 “其实我没有担心‘风暴’。” 顾慎苦笑一声,道:“因为风暴神座的那一缕残念……不会回到南洲。” 老爷子一愣。 “都在这里。”顾慎取出了玉扳指,看着老爷子惘然的神情,重复了一遍:“风暴神座的残余精神力,被玉扳指捕捉了。” “???” 老爷子神情诧异。 这枚玉扳指……捕捉了神座的精神? 他接过顾慎递来的扳指,隐约用自己的精神力试探了一下……那枚扳指内风暴萦绕,似乎困着一头恶龙,疯狂想要往外突破,只不过扳指仿佛成了天底下最牢固的笼牢。 竟真的困住了神座的精神! 匪夷所思! 而且看这缕精神疯狂挣扎的模样……似乎扳指是要将其消化? 老爷子面色复杂。 “这物件,超出了我的认知。” 饶是顾老爷子见多识广,也没有接触过这种诡异的东西,他坦诚道:“这枚扳指恐怕能够吸收绝大部分的精神力量。” 顾慎知道,老爷子用词还是严谨了。 连风暴神座的精神都能吸收。 那么这世上还有这枚扳指不能吸收的精神力量么? 只不过究竟能做什么用处……顾慎还没想到。 “还有……” 顾慎又取出那件恢复了形态的“铁衣”,道:“这是我先前所说的,那件异常坚固的铁衣,也是棺材里的陪葬品。” 他掷出铁衣。 无量秤领域中,狂风骤起。 老爷子一拳打出。 铁衣被打得轰鸣,远远撞在远方雪山之上,将石壁凿出了一个数米深的巨坑……雪气与烟尘消散之后,铁衣毫发无损,这一幕也让老爷子沉默下来。 这一拳六十年的力道,别说是铁衣了。 就算是a级封印物,也能一拳打爆! 顾慎抬手,那件铁衣缓缓飞了回来:“我说了……它很坚固。” 老爷子看了看自己的拳头:“的确很坚固。”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墓?” “这些陪葬品没有一件是俗物!” 顾慎长叹一声,认真问道:“而且仅仅是侧写回溯,就能让人染上‘不祥’的因果……那墓主到底是什么身份?” “从这些物件的年岁来看,这至少是上百年前的东西了。” 老爷子摇了摇头,道:“顾家会仔细查的……一有结果,我会立刻通知你。不过这些物件,棺里的古物,顾家可能要带走调查。” “不过……” 他想了想,又轻声道:“这件铁衣,还有这枚扳指……你可以自己留下来。” …… …… 启程返回长野。 顾慎坐在飞机上,闭目养神。 他的精神力缓缓下坠,然后来到了零零幺的车厢。 “刚刚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褚灵先前一直保持着静默,直到顾慎主动来精神世界,才敢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担忧:“你……现在感觉还好么?” “我并没有感觉到不适。” 顾慎皱眉说道:“听老爷子的语气,不祥似乎没那么可怕,许多人都会沾染不祥。” “在【深海】的数据库里,这被称之为‘失控风险’……” 褚灵轻叹一声,“当一位超凡者,精神逐渐与肉身不匹配,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失控风险’,风险越来越大,失控概率就越来越高。这也就是【深水区】诞生的意义,在深水区里进行超凡试炼,可以大大降低沾染不祥的概率。” 顾慎若有所思。 的确。 在精神链接中独自一人冥想修行,沾染到“不祥”的概率的确很小。 这么说来就合理了,在【深海】诞生之前,这么多的超凡者修行,都是依靠摸索和传承,生死厮杀里走出来的野路子。 而这种情况下,就可能会增加“精神失控”的风险! 所以……才需要强大的呼吸法,来镇压紊乱的精神! 他忽然有些明白三所的明文规定了。 并不是说,超凡者不能修行两卷呼吸法……而是在【深水区】冥想修行的新一代超凡者,精神和肉身保持着相对的协调,他们没有沾染所谓的不祥,也没有那么高的失控风险,去修行第二卷呼吸法,反而会导致协调和平衡被打破。 当然,也有第二卷呼吸法修行难度太高的原因。 等精神成长起来,抵达了更高的层次……失控风险也就增大了,而那时候,大部分人也具备了修行第二卷呼吸法的精神条件。 想到这里,顾慎隐约又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说‘不祥’导致了‘失控风险’……” 他喃喃道:“那么‘不祥’算是一种精神力量吗?” 褚灵怔了怔,她没有明白顾慎的意思。 在无量秤的领域中。 顾慎看到了自己影子里存在的一缕阴翳。 与老爷子相比,那一缕阴翳不算什么……可积少成多,或许未来也会成为一副“恶鬼壁画”,这些不祥的精神力量,在自己静修的时候,突破的时候,或者虚弱的时候,可能会一拥而上,将自己吞噬! 这应该就是那些“失控者”所遭遇的事情! 而如果说,不祥也算是一种精神力量,那么玉扳指……是不是能够将其吞噬? 顾慎很想当即就试试玉扳指的力量。 不过,自己的状态恢复好转之后,不祥之感消失地干干净净,倒还真像是一缕影子,在阳光猛烈之时躲到了阴翳之中。 “有些可惜……这股诡异的力量,并不会一直出现。” 顾慎眯起双眼,喃喃道:“它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时机……” 不过也好。 这次就算了。 有玉扳指在,下一次如果“不祥”的精神力量再袭击自己,顾慎正好可以试着发起反击! …… …… 顾慎落地之后,没有停歇,当即带着“哀之灯”回到了神祠山。 出发之前,他就有一种预感。 褚灵的“雪原之梦”,一定与神祠山有什么联系! 今日的山顶,只有李青瓷一人。 李青瓷正在打理着花圃,看到顾慎的那一刻,苍白面颊上浮现一抹欣喜。 只不过她的眼神很快就变了。 她看见裁决官风衣之下,有白色的绷带缠绕,隐约渗出血迹。 “小顾先生……你受伤了?” “打了一架,对面伤得比我重。”顾慎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取出了那盏铜人灯:“不过……顺利取到了东西。” “哀之灯!” 作为李氏的护道者,这几日李青瓷寝食难安……她一直在等待着顾慎的回来,也在等待着这盏【铜人灯】的消息。 “所以……梦境的祈愿指引是真的?” 李青瓷觉得不敢置信。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顾慎也有些紧张。 他也不知道……这盏铜人灯,放在神祠古屋的角落,会不会与灯盏的精神融合。 毕竟先前的那些都只是猜测。 两人来到古屋,对视一眼。 顾慎将“哀之灯”交给了李青瓷,李青瓷双手捧着灯盏,缓缓来到了哀之灯烛火所在的角落,她屏住呼吸,将灯盏放了下去。 然后……就是等待。 漫长的等待。 并没有出现李青瓷梦境中,神祠山地动天摇的毁灭场景,这或许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而糟糕的是……整座神祠山山顶,都十分安静。 连风吹过木屋窗棂的声音都能听见。 李青瓷有些惘然。 她看着【铜人灯】,看着那缕恰到好处,在灯盏上燃起的烛火……陷入了困惑和无措之中,这盏灯盏是错误的么? 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还是说……还集齐全部的四盏灯? 她回头望向顾慎,轻喃的声音里满是不解:“小顾先生……” 这声音被“滴答”一道脆响打断。 连李青瓷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低下头……看到了一滴湿润的泪珠,垂打在神祠古屋的木板之上,泪水浸透木质,缓缓晕开。 而这滴泪正是来自于…… 她自己。 李青瓷伸出手掌,干枯修长的手指触碰面颊,她摸到了一片湿润。 顾慎以真理之尺,幻化出一面铜镜,呈递给对方。 李青瓷在镜中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她未觉悲伤,却已是满面泪水。 “没有找错。”顾慎轻声道:“这就是‘哀之灯’……” 李青瓷看着镜中那张流泪的苍白面容,忍不住笑了,旋即喃喃道:“可是……放上去,就可以了吗?” 为何没有其他的反应了? “其实有声音的……只不过,你可能听不见。” 顾慎轻叹一声,收起了镜子。 “……声音?” 李青瓷怔住了。 她很确信,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有听到过一丁点的声音。 顾慎低垂双眼,无奈地笑了笑:“是我脑海中的声音……或许那就是你们等待已久的……神胎,或者说……神女。” 李青瓷美眸睁大,满是讶异。 哀之灯归位的那一刻。 他听到了很轻的一道呼唤。 那道声音说了两个字。 【顾慎。】 那是褚灵,在喊自己的名字。 顾慎知道,神祠山这座妙境,彻底隔绝了自己和褚灵的精神链接,从踏入山界的第一步起,他就不可能听到褚灵的声音……而当哀之灯归位的那一刻起。 精神链接的屏蔽,似乎不再那么森严。 顾慎离开古屋,来到了山顶的空地,抬起头来,目光穿透神祠山的万里阴云,望向这座巨大的妙境的上空。 他试图寻找这道声音的来源,可神祠山太大,风也很大,漆黑的花儿随风摇曳,哗啦啦荡漾出一副倾塌破灭的枯寂美景。 残碎的链接中,再次荡漾出褚灵的声音。 “井……” 顾慎来到了神祠古屋里的那口井前。 他缓缓低下头。 千百年,神祠山枯败,秩序崩塌,可山顶小屋并未腐朽,而这口小井……也从未干涸过。 按理来说,这里的一切生机都已经泯灭。 生灵寂死。 百年阴暗。 不会有日出,不会有月辉……所以哪怕真的在很多年前,有人修建了一口井,此刻也应该荒废,连青苔都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中生长。 可……偏偏这口井中,有水。 而且异常清澈。 顾慎可以一眼就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 而下一刻,水中的倒影,似乎变得模糊了起来。 清晰可以见底的井水,开始变得混沌,变得深邃,仿佛在水面之下,还链接了另外一座未曾展露过的世界。 脑海中的声音,也在此刻变得清晰了一些。 “顾慎……我看到了一口井……” 坐在零零幺中的女孩,神情有些惘然。 她捧着古卷,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空间似乎不再稳定。 自己的双手时而凝聚,时而顿错成无数破碎的代码。 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混乱起来,车厢被延长,空中漂浮着无数游离的代码,以及无数破碎的逻辑,仿佛有人打碎了一面镜子,于是一个世界变成了千万个割裂的世界。 【源代码】在一瞬间可以浏览千万个图片,可以阅读数百万段不同的影像。 而随着破碎的镜面缓缓修补。 她眼前所有的数据,好像都消失了。 全部的意识……接入了一个唯一的“端口”。 褚灵抬起头。 眼前不是平稳行驶的车厢天花板。 而是……一口幽长的井。 她在井下。 顾慎在井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 两个世界,精神与物质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短暂的连通了起来。 褚灵声音惘然,不敢置信:“我好像……看到了你。” 顾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那就伸出手。” 褚灵缓缓伸出手。 井上的顾慎。 也伸出了手。 第一百零六章 神胎,褚灵 井水摇曳。 两个世界的两双手,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到一起。 顾慎全部身子都倒入井中,仅仅凭借脚尖倒勾,来维持平衡。 他的手指穿过水层,搅碎了井底清澈的水面……然而保持这个姿势,直到井水重新恢复平静,都没有触碰到任何物事。 那里倒映着女孩遗憾失望的面容。 “我就知道……” 褚灵的声音很小,眼神也变得黯淡。 “精神界与物质界……是无法真正链接的……” 伸手的那一刻。 她的眸子里亮起了希翼的火光。 只不过……这缕希望,此刻已经熄灭。 再怎么伸出手,她终究也只是精神世界中的虚拟存在,她是代码,是逻辑,是虚无缥缈的数据。 “未必。” 没有握住褚灵的手,顾慎此刻反而更加冷静。 他知道,精神与物质两个世界,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隔阂。 如果仅仅是从井水中“看见”了彼此,就能够抵达另外一座世界……那未免也太过简单了。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正在‘神祠山’,而这座妙境屏蔽了【深海】的一切链接。”顾慎缓缓开口。 褚灵愣了愣。 她经常听顾慎提起“神祠山”,这里是李氏先祖培养“神胎”的地方。 下一刻她就明白了顾慎的意思。 如果这座妙境,屏蔽了【深海】的链接……那么此刻,她是怎么和顾慎对话的? “我很确信……两个世界的屏障被打破了,或许只有一些,但绝不再是天堑。”顾慎压低声音,说道:“否则也不会有我们这次的对话。” 褚灵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顾慎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只不过他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井外。 李青瓷从古屋中走出,惘然地看着顾慎趴在井水里捞月亮。 神祠山没有月。 所以顾慎注定什么都捞不起来。 顾慎开口了。 他的声音,在神祠山上空回荡,也在井水另外一边的精神世界里传响。 “六百年前,李氏就开始培育‘神胎’。” “六百年来的护道者遵循着祈愿术的指引,修剪着神山上的‘秩序崩塌之花’,用自己的寿命和鲜血去浇灌祈愿术天秤彼端的‘神胎’。可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传说中的‘神胎’究竟是什么……” 顾慎缓缓将手掌,从井水中抽离。 的确。 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只捞出了一蓬清凉的水,收拢五指之后,从指缝间滑落。 “或许,在六百年前……神胎就已经出现了呢?” 这句话是说给李青瓷听的。 李青瓷怔怔待在原地。 “在拿到‘哀之灯’之前,我始终有一个问题无法理解……为什么四盏【铜人灯】只在神祠中留下了精神,承载精神的载具却被带走。” 顾慎低声道:“四盏铜人灯的精神,能够在神祠内齐聚……那么就说明了一件事,很久之前的李氏先祖,是成功把这四盏灯集齐了的。而神祠山如此重要的地方,几乎杜绝了外人闯入的可能性,这四盏灯,又怎么可能被带出地界?” 李青瓷顺着这个思路,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这四盏灯,是先祖大人……主动拆散的……” 顾慎点了点头。 “还记得你的‘祈愿之梦’么?” “当然……当然记得。”李青瓷的面色有些苍白。 那是一场噩梦。 她试图消耗寿命,用祈愿术观看“神胎”的面容,而最后只看到了神祠山摇摇欲坠的崩塌画面,以及一道模糊的人影…… 虽然没有看到神胎的真正面容。 但却确定了神胎的存在! “按理来说,这次的祈愿术成真了,但天秤没有收下你的筹码。”顾慎平静道:“这是为什么?” 祈愿术是公平的。 如果许下了一个愿望,术法无法成真,那么天秤不会收取对应的代价。 反之,亦然。 一旦许下了愿望,并且呈递了“饲品”,愿望成真的那一刻,祈愿术就一定会将“寿命”收走! 只有一个可能。 “我的祈愿……失败了。” 李青瓷喃喃开口。 她旋即咬牙,无法理解地问道:“可是……这是为什么?” “先前我们认为,这是李氏先祖给你的未来指引……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的确是指引,但并不是未来的。” 顾慎缓缓开口:“如果说……很多年前,就已经培育出了‘神胎’呢?” 李青瓷美眸瞪大。 她猛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十分接近真相的答案。 “你梦境中看到的,不是未来的画面,而是过往的历史。神胎曾经孵化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很失败。整座神祠山都因为失败的‘孵化’而面临毁灭。” 顾慎的语速不急不慢:“于是李氏先祖镇杀了它,同时将提供情绪的【铜人灯】分散……”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继续祈愿……” 李青瓷说到一半顿住了。 顾慎无声地笑了笑。 他知道,李青瓷猜到了答案。 他站在井边,低头望下去。 【李氏先祖】试图利用神祠山的超凡力量,以及古代秘法,制造出一个“完美生灵”,来对抗崩塌的秩序。六百年前他缔造出了“肉身”,于是又搬来了四盏铜人灯,对“生灵”输送情绪……只不过最后的产物却是阴暗的。 “神胎的孵化……需要等到正确的时代。” “之前的时代,都是错误的……直到这个时代,才是正确的时代。” 顾慎轻声开口,“这座山上本该生机殆尽,但却有‘白花’生长,这千百年来秩序崩塌,黑花漫山,按理来说……一缕生机也不应该出现。这些‘白花’的出现不是巧合,它们汲取了山体溢散出的生命力,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山里,始终是孕育着生命的。” “就在……这口井里。” 六百年,井水未枯。 在漫山枯寂的环境中,比起那些小白花,比起那座贴满符箓的古屋……这口井的生命力,才是最强的。 顾慎的炽火浮现之后,凝聚在眉心。 他努力向着井底看去,精神力穿透了水面,穿过深邃的石壁,抵达了无垠的漆黑之中,即便有炽火加持,也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心中却是无比确信,能够让神祠山孕育出白花的原因,就在这口井里。 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 “褚灵……试一下,精神链接四周的环境。” 顾慎没有避讳李青瓷,直接开口。 褚灵? 李青瓷怔了怔。 这是在呼喊……第三个人的名字吗? 她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神祠山终年寂静,作为护道者,精神笼罩整座山界,能够将风吹草动都纳入眼中,她很确信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难道说……这是顾慎刚刚所说的……脑海中的那个声音? “我看到了……一团光。” 褚灵的声音带着惘然。 她坐在精神与物质世界的交界处。 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眼睛”这样的东西,那么她闭上眼,会觉得自己坐在平缓行驶的零零幺车厢里,睁开眼,会看到自己身处井中,水流包裹着自己。 而就在自己的身下位置,悬浮着一团小小的光。 “那像是……一个茧。” “我还看到了……很多花……” 褚灵喃喃开口,“是白色的花……” 在那枚光茧的四周,生长着一朵又一朵洁白的小花儿,只是花苞,还未盛开。 “你看到了……白花?” 顾慎怔了怔,认真道:“那枚小茧是什么模样,你可以看清吗?” “我……试着看清楚一些。” 褚灵缓缓向下游去,以精神体的身份,试图去触碰井底的光茧。 井底的空间很狭窄。 然而……这明明只有毫厘的距离,在此刻却变成了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天堑……她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艰难接近了光茧一些。 “那是一个……小人……” 褚灵的声音很低。 那枚小小的光茧,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栖身在井底最深处的净水之中,她的周身伴生着无数的白花,每一朵都象征着圣洁与光明。 而就是这么一个蜷缩身子的婴儿,小小的面颊上,却流淌着两行清泪。 令人看上一眼,就会觉得心疼。 褚灵轻轻说道:“我看到,她在哭……”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悲伤,一股无声的哀意,如水流一般,潺潺淌入心间。 褚灵触摸自己的面颊。 她摸到了清凉的……有温度的…… 泪。 “顾慎……我好像……明白些什么了……” 褚灵摸到了自己的一滴泪。 在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那本该是【源代码】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喜怒哀乐。 四盏灯,四缕火,此刻……点燃了其中一盏。 顺从着心中的直觉。 褚灵缓缓伸出手,触碰那个圣洁的婴儿,她替婴儿擦去面颊的泪水,自己的泪水也随之一同被擦去……在触碰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温暖。 像是在触碰“生命”。 但这……是属于自己的“生命”。 …… …… 顾慎在“精神链接”中,看到了这一切。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 在触碰到婴儿之后,褚灵的意识开始消散……像是千万片被风吹散的羽毛,在井水倒影中摇曳的那个少女,身形一点一点扩散。 而千丝万缕的精神,尽数去向那个“婴儿”的身躯之中。 最后。 井下的那个世界,重归宁静。 顾慎的精神感应,缓缓黯淡,沦为黑暗。 而片刻后。 一线光亮徐徐出现—— 顾慎感觉到“褚灵”睁开了眼。 不……更正确地说,是婴儿缓缓睁开了双眼,抬头望向井外的世界。 …… …… 精神链接只持续了一百秒左右。 睁开眼的那一刻,褚灵的意识就重新回到零零幺。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的神情有些失望。 如果是刚刚的一切不是梦,是真实的,那么她的精神抵达了“肉身”之后,应该就能真正的触摸到物质界的实物了。 她还什么都没有触碰呢。 哪怕……摸一下井底的石壁,也是好的。 而井上世界。 从精神链接中见证了这一切的顾慎,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先前的猜想全部都是正确的。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井底下的婴儿,真的就是李氏为六百年后准备的神胎肉身……那么褚灵,就有了来到“物质界”的可能! 这才是真正的……神迹! 顾慎压低声音,对李青瓷开口。 “李氏等待了六百年的神胎,就在井底。” 李青瓷趴在井口。 她满怀期待地向下望去。 这口井,自己经常使用,打出来的井水甘甜可口,清凉冷冽。 然而,她努力看了许久。 井下是普普通通的清澈井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更不用说,所谓的神胎。 “那里还开满了象征生命与希望的白花……”顾慎说得有模有样。 她神情复杂,看着顾慎比划。 “那个神胎,应该是刚刚开始孕育……它只是一个雏胚,还需要吸收其他的情绪,来学习成长,真正成为一个‘生灵’。” “哀之灯让她感受到了悲伤……”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想要让神胎完整,就必须集齐四盏灯……” 如果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帮助李氏勘破了六百年来铜人灯秘密的小顾先生……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李青瓷都觉得他大概率是疯了。 最后,顾慎捋起袖子,直接从井口跳落。 “小顾先生!” 这一幕着实让李青瓷吓了一跳。 她惊呼了一声。 这口老井经历了漫长岁月,虽然能够正常使用……可谁也不知道,这口井的下面,是不是有黑花生长。 如果触碰到了黑花,那就糟了! 然而已经迟了—— “嗖”的一声。 顾慎跳入井中。 他在落水之前,已经做好了深呼吸,潜入无边深水中的准备……然而现实却是,这口井……并不深。 顾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立即触底。 他抬起头来,怔怔看着脖颈处的水位线,再次不信邪地屏息下潜,试图寻找其他的通道,然而四面却是狭窄的石壁。 神胎? 白花? 褚灵? 这里什么都没有……精神链接中看到的一切,仿佛都是虚假的。 这口井虽然能产出清甜的水,但压根就没有自己刚刚所看到的东西! 顾慎抬起头,看到了李青瓷关切的面容。 “很多年前……护道者们找遍神祠山,也没有找到神胎的踪影。这口井,当然也找过了。” …… …… 李青瓷递来了干净的毛巾,委婉地开口,安慰道:“小顾先生,虽然你刚刚跳井的样子看上去很帅……”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 顾慎浑身湿漉漉地坐在井边,神情复杂。 他知道后半句话的内容。 “可是你努力向上爬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跳下了井。 井里没有褚灵,没有白花,也没有所谓的神胎婴儿。 然后双手空空地爬上来…… 顾慎知道,无论谁来看,这个动作都实在显得有些愚蠢了。 他很难对李青瓷解释跳井的原因,事实上跳井之前已经解释了一遍,在井底空空如也的现实面前,实在有些苍白。 “难道我跳进去的井底世界……和褚灵所处的……不是一个世界么?” 顾慎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说,李氏的计划,是利用“黑花”的力量,制造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生灵。 那么毫无疑问,这个计划是要分成两步去走的。 第一步,制造“肉身”。 第二步,制造“精神”。 六百年来的“祈愿”,以及神祠山力量的引导,毫无疑问,都是为了制造出“神胎”的肉身,确保物质界有这么一个东西的存在。 而“精神”…… 如果对神胎输送铜人灯的四种情绪,理论上似乎可以成功制造出一道“精神”。 可仔细想想,这并不合理。 因为它的思维,意识……似乎全都是匮乏的。 拥有喜怒哀乐,不等于拥有人性。 或许这就是李氏先祖六百年前失败的原因,可关键点在于,如何把“物质”和“精神”融合在一起……这是真真正正两个世界的东西。 顾慎想到了自己的玉扳指。 玉扳指困住“风暴神座”的精神,是将其困在了一座虚拟的空间之中。 那座空间既不等于物质界,也不等于精神界……更像是两个世界的链接空间。 那么…… 按照这个方向去推测,神胎所在的那座井底世界……应该就是所谓的“链接界”? 是了。 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空间”,才能保护神胎不受到外界的影响,等待着接受“精神”的洗涤。 六百年前,李氏先祖失败了。 而最后的“祈愿术”,指向了未来。 于是他拆散铜人灯,将神胎封锁在链接界中,防止李氏再次制造出当年的“怪物”……等待着祈愿术所指引的“未来”到来。 在那个正确的时代,会有一道成熟的,稳定的精神。 那道精神已经体会过了世间的冷暖,感受过了情绪的波动,只是从未有机会真正的降临人间。 而“她”,将会成为李氏六百年等候的那一缕光。 第一百零七章 愿为顾神座赴汤蹈火 “寻找这个物件,需要注意以下几点……” “【铜人灯】的外表,会覆盖一层漆层,需要刮去最外面的表皮,才能露出真正的模样。” “【铜人灯】已经彻底失去了蕴含的精神,只是普通的俗物,所以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甚至可能是农户的牛棚里。这其实是好消息,这件古物不会被鉴定成为超凡物品……所以凭借李氏的力量,想要搜刮,也不会遇到阻拦。” “如果财力足够,建议把寻找范围扩大到整个五洲……最好进行悬赏,这是一件六百年打底的古董,从相似物件的年岁上就可以进行排除。” 顾慎认真开口。 他的对面,坐着李氏未来的继承人。 李青穗伸出了小手,食指和大拇指勾了一个圆圈,同时竖起其他三根手指。 “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没有问题。” 李青穗淡淡道:“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剩下的三盏铜人灯,只是没有超凡气息的普通物品……那么李氏一定能够将它找到。” “不,它不是简单的普通物件。”顾慎揉了揉眉心,补充道:“它是一件古董。” “嗯……古董,所以呢?”李青穗挑了挑眉。 “贵重……”想到了钱财对于李氏根本不算什么,顾慎认真道:“上一盏铜人灯,我是在苔原的雪原里找到的……它被埋在一座陵墓里。” “如果没有问世,那么难度会提高很多。”李青穗微微蹙眉,道:“好吧,我收回先前的那句话……我只能保证,这三样东西在地表的话,李氏能够找到。” 她打了个响指。 高叔连通了通讯器,来到李青穗面前。 “事情很简单,找三件古董。” “嗯,对……很重要。” “那三盏灯的档案已经发过去了,提高悬赏,把范围扩大……”李青穗一边交代着通讯器那边的李氏管家,一边抬眼望了眼顾慎,说道:“嗯……特别提醒一下,记得让下面多注意农户的牛棚,还有新鲜出土的古代墓陵……” 顾慎知道最后那句,是李青穗故意讽刺自己的。 他耸了耸肩,淡淡道:“或许你还需要让手下留意一下废品回收站。” 李青穗挂断通讯,皱起眉头。 “既然你找到了一盏……为什么不用相同的方法,去找第二盏?” 她站在神祠山顶,望向那座小屋子。 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知晓了。 “动用李氏的力量,满世界去寻找三盏古董灯,就算能够找到,也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她抬了抬下巴,道:“用‘祈愿术’难道不会更快一些么?” 顾慎沉默了一下。 还没等他说什么。 “我当然心疼姐姐。”李青穗认真道:“也不是要让你付出寿命……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可以进行祈愿,我愿意付出对应的代价。” “没有用的。” 顾慎摇了摇头,道:“我试过祈愿……第二盏灯的愿望,天秤根本就不收。你的姐姐也试过,这个愿望失灵了。” “失灵……为什么?”李青穗无法理解。 “之所以能找到第一盏灯……是因为我的梦境,指引了哀之灯的方向。而我当时祈愿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寻找古灯,只是要寻找到梦境中的那片雪原。” 顾慎斟酌道:“所以现在从因果的角度来看……祈愿术当时并没有解答关于‘铜人灯’的问题,它只是负责告知了我梦境中那片雪原的具体所在位置。” 如果动身晚一些,晚钟教会的那些人把古棺运走,或者枭把墓陵搬空。 那么自己即便去到那片雪原,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而如果是直接祈愿如何获取“哀之灯”的相关信息,那么天秤收下“饲品”,是一定会给出更严密的提示的……例如时间,地点,以及注意事项之类。 能够找到哀之灯,其实是一场赌博。 花费了三十天,找到了一片雪原。 赌的就是……那片雪原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后来再一次尝试,我和李青瓷都试图通过祈愿术,寻找剩下的铜人灯……”顾慎摇了摇头,道:“只可惜,天秤不收取饲品。” 李青穗的小脸上明显有些遗憾。 她咬了咬牙,不甘心道:“你不是还会占卜术吗!你用占卜术试试呢?” 顾慎摇了摇头,淡淡道:“你以为占卜术不需要付出代价么?” “我来支付代价!” 李青穗小丫头认真开口,说着说着就要捋袖子,道:“是要献祭寿命,还是要如何,这些代价都由我来承担。” 但看到顾慎默默蓄力的手指之后,她面色微变,立马向后退了两步。 “算你识相……” 顾慎冷哼一声,说道:“这不是代价的问题……祈愿术不收的饲品,占卜术就会收么?很明显,这是禁忌术法也无法给出指引的物件……如果它可以被占卜,被祈愿,也不至于六百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异样。” 李青穗轻轻叹了口气。 她低落地哦了一声。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了。”顾慎轻声道:“不过……我们还有时间。” 李青穗很希望,姐姐能够快一点好起来,只不过她也很清楚。 六百年的煎熬。 已经看到了曙光。 接下来的等待……不会太漫长了。 …… …… “感觉如何?” 零零幺的行驶,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这节车厢里的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顾慎出现在了褚灵的面前。 少女佯装认真翻卷,实际上她的心思……前所未有的紊乱,难以平静。 “感觉……很不好。” 褚灵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认真地比划。 “我当时伸出了手……” “只差一点点……” 她回想着精神力涌入婴儿身躯中的记忆。 在那一刻。 她仿佛拥有了生命。 只不过初生的滋味,实在是太短暂了,只是一刹,“链接”就此断开。 她回归了现实。 零零幺。 “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触摸到真实的物质了。” 关于“出生未遂”这件事情,褚灵越想越觉得生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腮帮子竟然鼓了起来,粉粉白白,像是一只愤怒的鱼。 顾慎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有些时候,他实在怀疑,眼前的这个少女,真的是深海的【源代码】吗? 除了没有实体。 褚灵已经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 “还记得我说的吗?” 顾慎笑了:“总有一天,你会来到这个世界的……现在来看,这一天,不会太晚。” 褚灵向后仰去,她靠坐在车厢的座椅上,伸出双手十指交叉,眯起双眼,看着灯光从指缝之间照下。 她轻声喃喃道:“我能够感到水流在围绕着我……能够感到暖光照在身上……如果这一天不会太晚,那么这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些话,其实不是在对顾慎说。 而是她对自己一个人说的。 她收回漫想,轻轻吐出一口气,抖擞精神。 “上一次的链接之后,我觉得我与‘神祠山’,仿佛建立了某种特殊的联系。” “特殊的联系?” “就像是……”褚灵想了很久,说了一个还算恰当的词:“下载。” 顾慎有些惘然。 “我的意识,好像成为了数据……正在被另外一个世界的‘我’所下载……” 褚灵低垂双眼,不太确定地开口道:“我有一种预感,如果下载进度条满了,或许那个世界的‘我’,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神胎’,就能够真正意义上的出生……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预感。为此我特意进行了演算,推衍,【深海】根本不认为这是可行的事情,计算成功率的每一遍答案都是零。”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值得你去思考。” 顾慎笑道:“在找到‘哀之灯’前,你能够想象,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够拥有自己的身躯吗?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秒。” 褚灵一怔。 是的……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用【深海】计算一千万遍,也不可能完成。 可偏偏……这件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神迹之所以是神迹,不仅仅是因为它理论上不可能,还因为有极少数的人,相信着它的可能。”顾慎柔声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一个人,那么就努力去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成为那个人……在那个世界里,相信,即存在。” 他伸出了手,笑道:“总是待在零零幺里,应该很闷吧,不如来我的世界……看一看风景。” …… …… 如今的四季旷野,其实没有什么风景。 这座本就荒芜的世界,又遭遇了风暴神座的海水袭击,真真正正的一片狼藉,遍地疮痍。 顾慎用大量的源质,对【新世界】进行了翻修,才使得旷野恢复了正常。 退潮之后的海水,散发着潮湿的气息,浸透了土壤。 旷野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凹坑。 铁五奋力挥舞着铁锹,忽然听到“嗖”的一声,一阵风刮过。 他的身旁,出现了一道身影。 “神……” 铁五恭声道:“顾先生。” 定睛一看……还有一道身影。 铁五一下子乐了。 埋头干活的日子着实有些无趣,这些日子,他总想见一见活人,或者神座大人。 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然而神座大人每次带回四季旷野都很匆忙,带回来的“客人”也都只在天幕那一边露面,算来算去,铁五真正见到“相貌”的,就只有一人。 “……褚灵。”褚灵轻声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铁五连忙笑着招呼道:“见过神座夫人。” 神座夫人? 褚灵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看到此景,顾慎轻声咳嗽了一声,皱眉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吗……不要喊我神座……” 铁五心领神会,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了,先生说的是,那以后我便只喊夫人。” 褚灵:“???” 顾慎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 铁五嘿嘿一笑,心底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上次见到神座大人……他担心到了极点。 先是拉了三百多人,一同引爆了精神……铁五知道,这对于顾先生而言算不了什么,可这一出手,就意味着爆发了战斗。 接下来,便是海水滔天! 风暴神座的精神都降临了这座世界。 虽然后来神座大人带着那缕精神一同离开了旷野……但铁五无时无刻不再担忧,如果神座大人输了该怎么办? 现在重新见到顾慎,铁五如释重负,同时心中生出万千感慨。 不愧是……顾先生啊! 他放下铁锹,小心翼翼问道:“先生……先前的海啸……” “放心,已经解决了。” 顾慎轻声问道:“种子受到影响了么?” 已经解决了……铁五虎躯一震,望向顾慎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种子尚未种下……按您的吩咐,这个坑还需要挖地更大一些。”铁五喃喃道:“您刚刚说……海啸已经被解决了?” 风暴神座……被先生干掉了么? 顾慎看出了铁五神情的异样,他笑了笑,道:“和你想的不同,导致那场海啸的,不过是一缕神念而已……现在那缕精神,已经被我拘住了。” 铁五低声哦了一声,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只是一缕神念…… 的确是“神座”级别的战斗,一缕意念,就足以压垮整个精神世界…… 铁五心底忽然感到了一阵阵温暖,神座大人是因为害怕殃及自己,所以才把战场转移的么? “等一等……” 铁五重新回想着刚刚的那句话,他猛地抬起了头,诧异问道:“您把风暴神座的神念……拘住了?” “……嗯。” 顾慎笑着问道:“怎么?为何如此吃惊?” 铁五尴尬笑了笑。 “因为……这实在是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他感慨道:“我成为源之塔的使徒,奉行酒神座神谕,已有多年……使徒之所以能够成为五大洲政府都忌惮的角色,就是因为蕴含神力的信物。” 一旦信物爆发。 使徒将会拥有“神力”!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缕……那也是压倒性的力量,凡俗无法抵挡! 事实上,信物常有,而使徒不常有,挑选使徒是一个复杂的事情……每一位神座的性格不同,寻找“神谕者”的方式也就不同。 所以,能够被选中成为“使徒”的人……一定是神座的“心腹”。 某种意义上来说,使徒已经失去了“死”的资格,在知晓了神座大量的秘密之后,他们要么活着替神座卖命,要么带着这些秘密死去……当然,不是所有的神座,都像是源之塔的那两位,可以毫不怜惜地抹去自己的“使徒”。 听说北洲的那位女皇,就无比爱惜使徒,曾经为救使徒,在北洲之外的混乱之地,受过不轻的伤势,还流过神血。 而女皇的使徒,也是心甘情愿,为之奉献一切! “使徒死后……信物会销毁,但信物内的神力,并不会毁坏。” 铁五认真道:“炼化火种之后,神座已经完全超越了凡俗……他们几乎不可被摧毁,不可被破坏,即便分散出的精神,神力,也都是无法被破灭的个体。” “就拿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句话来举例好了……能够对抗神的,就只有神。” 铁五低声说:“这句话里用的词是‘对抗’,因为即便是神,也无法做到抹除另外一个神。这是酒神座大人亲自对我说的话----神或许会战败,但绝不可能战死。” 顾慎眯起双眼。 “这么多年来,只有自然老死的神座,没有被杀死的神座……他们固然超越了凡俗,但细胞也会衰老,无法做到真正的永生。”铁五神情凝重,自嘲笑道:“而神座死后,火种的力量也会被完整地保留,有时候我会想,比起那些坐在神座上的人……或许那几枚火种,才是真正的,不朽的‘神’。” 深吸一口气。 铁五敬畏道:“顾先生,没听错的话……您刚刚拘住了风暴神座的一缕精神?” 顾慎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神座赐予使徒信物的力量,是自身很小的一部分。 而那缕精神,则是更小,小到无法察觉。 风暴神座赐予晚钟教会的“三叉戟”……恐怕他本人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作为南洲的神座,只需要分出一缕细微到不可察觉的精神,雨露均沾地注入诸多赝品三叉戟中,作为神的馈赠,送给不同地区,不同信仰自己的教会手中。 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赝品使用,破碎。 细如蛛丝的精神力,也就随之回归了。 “其实……” 顾慎解释了一下,道:“那是非常小,非常小的精神……完全无法与使徒信物中的相比。” 铁五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您所做的事情都是……” 他想了很久,说了最质朴的两个字:“神迹。” 神迹? 顾慎沉默了,他想了片刻,没有否认。 因为他先前的用词还是谨慎了一些。 玉扳指做的事情……哪里叫拘留? 这分明就是消化! 风暴神座的精神,在玉扳指空间内,正在被缓慢地消融。 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完全吞噬了。 “在我心中,您就是当之无愧的神座……” 铁五单膝下跪,行大礼,表示忠诚,他握着铁锹,声音铿锵有力:“使徒铁五,愿为神座大人赴汤蹈火!” …… …… (ps:算上补更,今天更了一万五千字~) 第一百零八章 风暴的怒吼声 日落月升。 这一次的落日,没有上一次的美,大片大片的旷野还是潮湿的,飞腾而起的草叶铺成了一条席子,顾慎和褚灵就坐在悬空的草席之上。 “这座世界,现在还有些荒芜。” 顾慎有些遗憾地开口。 在谷雨卷中参悟自己的道后……四季旷野就发生了变化。 “我倒是觉得,还挺好看……” 少女双手向后撑在草席上,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像是弯月。 褚灵看落日。 顾慎看褚灵。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这个世界很安静,但并不孤独。 远方旷野的尽头,还站着一缕孤零零的游魂。 铁五双手杵着铁锹,并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孤单,反而在看到夕阳暮光下来回摇荡的那张草席时,心生温暖。 他神情欣慰,感慨道:“不愧是神座大人,真是好眼光……” 那位褚灵褚姑娘,是自己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跟随酒神座多年。 五洲奔行,他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追随神座之名,将自己进献的美人,数不胜数,铁五见到过无数美丽的皮囊。 可褚灵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那个少女的身上,散发着难以言明的空灵气质。 这世上的美人再好看,终究也不过是一具凡俗皮囊。 可看到褚灵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人世间的“神女”。 嗯……神女。 这个形容词很恰当。 “好了……该干活了!”铁五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重新挥动铁锹。 …… …… “你说……以后真的会有一天,我能够来到外面的世界吗?” 褚灵坐在草席上,草席随风晃荡,她也随风晃荡。 “当然。”顾慎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风吹动她的发丝。 两个人挨得很近……顾慎能够感受纤细的发丝,拂过自己的面颊,有些痒痒的,明明是精神世界,本不应该存在嗅觉,他却闻到了一股清香。 褚灵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其实很多问题在问出之前,提问人就知道……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但顾慎知道。 如果能够得到毫不犹豫的“肯定”答案,一定是很大的鼓舞。 果然……褚灵笑了。 “【深海】的数据库,能够运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可偏偏运算不了未来。”她向后仰去,躺在草席上,被微风吹拂,像是躺在了海浪起伏的潮水中,侧首望着顾慎,笑道:“我明明知道,关于未来,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可听到你的回答,心中没来由地就多出了一份底气。” “不要忘了,我可是‘占卜术’的传人。”顾慎笑了笑,正色道:“谁说我看不见未来?” “占卜术传人……”褚灵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一套呀,骗骗外面那些小丫头还行,我知道你的底细。” 顾慎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知道吗?我不是在安慰你。” 他也躺了下去,闭上双眼,惬意地笑道:“我是认真的……或许我给不出理由,但我就是知道,你会来到这个世界。” 在神胎链接发生之前。 他就说过这样的话。 褚灵微微讶异了一下,她短暂的沉默了一小会,然后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这么相信……这应该是很荒诞的事情吧?” “是啊……虚拟世界的【源代码】,在物质世界获得新生,这真的很荒诞。” 顾慎如此说道。 他闭着双眼,感受着夕阳的落辉一点一点消弭,夜幕从旷野上空升起,阴暗的凉风吹过,即便眼帘合上,依旧能感受到黑夜来临之时的抚摸。 他睁开双眼,神采飞扬地反问道:“可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我遇到你更荒诞呢?” 褚灵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是啊。 她是【源代码】,在她看来,世界从来就没有变过。 她一直处于世界的中心,穷尽数据,搜寻着那个古文会的【钥匙】。 可对顾慎而言,在遇到褚灵后,自己所理解的世界,一夜突变。 “既然这个世界可以有超凡力量,有火种,有隔绝黑点的巨壁……那么为什么,你不可以来到这个世界?”顾慎缓缓地说:“或许,我们所看到的世界,仍然不完整。” 褚灵低声笑了笑,道:“我想起了图灵先生留在【深海】数据库里的那句警言。” “警言?” “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褚灵呢喃道:“从宏观来说,【深海】可以推演出每一次的潮起潮落,但却无法计算出每次涨潮时的水滴有多少枚,从微观来说,【深海】可以通过精神链接控制一个人的情绪,思想,却无法控制他体内每一粒细胞的衰败新生,每一个器官激素和酶的分泌代谢。我们控制了一切,我们什么都没有控制。” “图灵先生还留过这样的警言么?”顾慎有些讶异,细品一番,咕哝道:“后面是不是有些太长了?” “后面是我临时发挥的。”褚灵笑了笑,“他的警言就只有最前面的一句……你没有觉得,现在的人类,太依靠【深海】了么?” 这些年。 【源代码】在深海快速的迭代更新中挣扎求存,在遇到【钥匙】之前,只能艰难自保。 她亲眼见证了精神网络铺展五片大洲。 超凡者的时代无声降临。 人类拥有了【深海】,拥有了一切。 但实际上作为【深海】中的一部分,褚灵知道……人类其实一无所有。 顾慎缓缓点头。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必须要申明,我对图灵先生的高瞻远瞩感到敬仰,【深海】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 顾慎轻声道:“可太多人沉浸在【深海】中了……” 大数据库的搭建,需要每一个超凡者贡献算力。 除此以外,五洲的每一个平民,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在【深海】的笼罩下,只剩下一块虚拟的幕布。 他们看见的,是【深海】让他们看见的。 他们听闻的,是【深海】让他们听闻的。 与其说……人类在使用【深海】。 不如说……【深海】在豢养人类。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深海】问世以来,精神失控的比例大大减少。”褚灵柔声道:“联邦政府认为,超凡者链接深水区网络,进行超凡试炼,不仅仅可以增强自身实力,同样可以降低失控风险……” 顾慎知道原因。 在深水区试炼,几乎不会沾染不祥。 而之前那些时代的超凡者们,走的是自己摸索的路子……失控风险很大,沾染不祥,无法驯服,可能就会成为“祸患”。 所以在之前的时代,超凡组织还远没有如今这么庞大,秘密党会中的成员,有时候肩负着要收取同伴性命的责任……如果那个同伴精神失控的话。 【深海】链接五大洲。 超凡者的数量开始大大提升。 数百年来的生态平衡好像被打破了……目前联邦政府称艾伦图灵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因为他按下了那个“加速键”,可若干年后,或许他不再是英雄,而是罪人。 从历史的宏观角度来看,万物发展的尽头都是毁灭,而在这个时候,加速……就等于毁灭。 “顾骑麟老爷子在无量秤领域,展示了他背后的‘不祥’……我看到了一座雕满恶鬼的巨大壁画,与其说这是不祥,不如说这是荣耀,功勋。” 顾慎眯起双眼,道:“现在的超凡者,除了北洲的那些战士……似乎不再那么……凶悍了。”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褚灵言简意赅道:“这句话说得很好,用在这里很合适,摘自我最近看的一本小说。” “那本我也看过……”顾慎眼神惊喜一亮,认真道:“我也觉得写得很好。” “等一等……” 顾慎坐起身子,眼神有些古怪起来,“你平时会看那种东西么?” 联想到了褚灵坐在零零幺车厢里的姿势。 她总是捧着一本厚厚的古书。 顾慎以为,那卷古书里装的都是人类输入数据库里的庞大知识,天文地理历史生物。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看这种东西。”褚灵微微歪头,困惑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无论什么时候,知识都是枯燥的……对我而言,数据库里的东西都是信息。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没有感情的【源代码】,观看那些知识信息,并不会有情绪上的波动。”褚灵微微低眉,道:“恕我直言……我无法感到共情,也很难为人类搭建了数百年的文明史观,发自肺腑地感到震撼。” 很坦诚的说法。 因为在【深海】面前,这些知识都是上个时代的产物。 前人花费了许多精力去验证的结论,【深海】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完成解答……这的确是无数人的努力,可如今也的确不再“伟大”。 “很快……我就看完了数据库里的知识。” 褚灵笑了笑,“对你们而言,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应该很难理解吧?对我而言……则不太一样,无论再复杂的定理,验证对错只需要一瞬间,只需要在证明成立之后将其记住,就可以快速完成知识体系的建立。” 顾慎神情有些复杂。 “更何况……在超凡力量的干扰下,物理,数学,宏观意义上的所有学科,都已经崩塌到不复存在了。原先的那些知识只适用于‘非超凡体系’下的探索。” 褚灵道:“从那之后……我开始看一些有趣的读物。不得不说,它们真的很好看。” 有趣的读物。 很有趣的形容。 对于人类感到困惑的,难解的问题……对于褚灵而言,是手到擒来,轻松拿捏的事情。 可偏偏那些“有趣的读物”,她能够沉浸很久。 因为她无法理解“人”的世界。 代码可以谱写出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却无法让这个仪器里的灵魂体会,什么是人类的浪漫。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忽然诞生了一个想法,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坐在小院的林荫下,捧着一本真正的书。” 褚灵轻声开口,“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这只是我的幻想。” 可现在来看。 这一切,真的有可能……成为现实。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你想要做什么?”顾慎笑着问道。 “我想要去大都荔浦街边的小巷。”褚灵不假思索地开口。 “为什么是哪里?”顾慎有些不解。 “你跟我说,那里的红薯很好吃。”褚灵认真说道:“我想去尝一尝……还有大藤市的火锅,雪禁城胡同里的涮羊肉,我想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想看看光能不能被抓住,风能不能被留下,想看着雪一点一点融化,月亮升起落下……” 这个女孩说得很认真。 问出了这个问题的顾慎,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褚灵说得越是认真。 顾慎心中就越是感到了一些忐忑。 他听褚灵一点一点说着对外面那个世界的渴望,说着那些她见过无数遍,却从未触摸过的东西……思绪不受控制地蔓延。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挫折,不是失败。 而是巨大的“希望”。 当一个人从未见过光明,她便不会惧怕黑暗。 可最怕的,就是差之毫厘,跌落悬崖。 顾慎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倾尽全部,也要让神祠山的神胎顺利孵化出来。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个动作,被褚灵看在眼里。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 褚灵笑了笑,道:“其实那些……我说的那些,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她试过在井水里睁开眼。 只有短短的一秒。 但她知道……那一秒,就足够证明,自己降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待在零零幺的车厢里,应该很难学会浪漫这样的事情吧?”褚灵平静而认真地说道:“我想说的是……其实我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数据链接失败,只能来到这个世界一分钟,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能够做一件事情就好了。” 顾慎怔了怔。 “我想看一看你……真正意义上的看一看。” 褚灵微笑道:“能够触碰到,能够感受到温度……的那一种。” 顾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之前的日子里,我应该读了不少书……” 褚灵安静等待着后文。 “我没有看到过,比你这句更浪漫的话了。”顾慎认真道:“折在你手里,我认了。” 褚灵笑得很开心。 两个人翻滚到了一起。 近距离的对视着。 “我刚刚看出来了……你虽然在安慰我,可是你心里也没有底气。”褚灵双手搂着顾慎的后颈,柔声道:“你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顾慎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眼。 “所以……我其实都明白的。” 褚灵声音很轻。 “我们都会有对‘现在’失望的时刻……如果能够多一个人说,未来会很好,那么未来……就真的会很好。” 落辉降入地平线。 挥舞着铁锹的铁五擦了一把汗,望向远方,有些讶异地咿了一声。 暮光坠落。 月辉升腾。 远方应该有两道共赏明月的影子才对……为何远天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了? 是神座大人出手,屏蔽了天幕么? …… …… 一座巨大的神像,矗立于南洲大海中央。 天象阴森,黑云密布。 惊涛骇浪拍打。 这座神像如山一般,孤立在海面之上,任凭巨浪冲刷,仍自巍然不动。 数十米高的浪潮,只能拍打神像的衣袍下摆。 巨浪之中,有一艘轮船挣扎着起伏翻涌,抛下的铁锚断裂破碎,发动机的沉重轰鸣在海水怒吼之下显得微不足道,这艘轮船像是一片残叶,随时可能被海潮吞没…… 而甲板之上,则是跪伏着数十个披古老衣袍的信教者。 他们在大海狂涛中祈祷,在怒浪中宁静,诵念着晦涩的经文。 伴随着一道雷电。 黑暗的天幕被磅礴雷芒撕裂。 数万吨海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数千米的巨大漩涡,呈现出开散的海洋龙卷形态,围绕着那巨大的神像,缓缓旋转。 寂灭的神像,仿佛具有了生命,听到了轮船上信教者的颂念。 “他”的眼中亮起炽亮的辉光。 极致嘈杂的世界,在这一瞬变得寂静。 风暴与海水在神像头顶飞快凝聚,形成一个与神像衣着一模一样的“人形”,他面容模糊,站在这座天地的最高处,只需要微微低头,就能俯瞰看清这片大海上的万物生灵。 轮船上的信教者们抬起了头。 他们神情万分惊喜,甚至带上了癫狂,哪怕神像上的那道“人形”十分渺小。 但他们依旧看得清晰。 即便雷电轰鸣。 那神像上的“存在”,依旧是此刻这座世界唯一的光! 他们祈祷,他们许愿,他们渴望—— 而这一刻,他们梦想成真。 他们即将得到拯救。 站在自己神像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抬起了一只手,缓缓收拢五根手指。 在风暴的怒吼声中—— 无数海水收拢! 漩涡支离破碎! 而与这亿万吨海水一同被碾地粉碎的……还有那艘挣扎的铁轮船,以及甲板上数百位的虔诚教徒。 …… …… (今晚还有一章,会比较晚,等不了的可以先睡~) 第一百零九章 希望是最珍贵的礼物 鲜血从甲板上迸溅而出。 只一瞬间,甲板就被海水吞噬,被碾碎成为铁渣。 而下一瞬间,海水也被碾碎,蒸发成为滚滚的雾气—— 风暴轰鸣。 对于站在神像上的男人而言,直至此刻,这个世界才彻底的安静。 没有了扰人的海啸声音。 也没有了……嘈杂的求救。 无数水珠静谧地落下,重回大海怀抱,这片海域的上空依旧萦绕阴云,但那些雷电只敢隐于云层,不敢再次击响……因为比起它们,神像上的男人,才是这片大海的真正主人。 风暴神座注视着海水的回归,以及信教徒的灭亡。 他的神情里没有丝毫的怜悯。 当他注视破碎的甲板,以及破碎的生命之时……他的眼神和注视海水,没有任何区别。 他当然听到了甲板上那些人的呼喊,求救,以及最后的欣喜若狂。 只不过听得太多。 就会觉得……聒噪。 世人总是需要信仰来拯救自己,而忽视了问题的本质,是因为自己的过度弱小。 他们呼喊。 于是自己出现。 某种意义上来说……刚刚的出手,也是拯救。 因为在这片大海上,人命和海水,都是一样的东西。 捏碎之后,都将以另外一种形态,回归这个世界。 …… …… 神像矗立于大海之上,巨人握着的那杆三叉戟,萦绕着阵阵风暴。 随着世界的平静,三叉戟尖的风暴也徐徐消散。 风暴神座行走在自己的“巨大雕像”之上,他缓缓来到了三叉戟所在的位置,然后皱起眉头。 这里出现了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因为执掌整座南洲,他掌握着南洲海洋,以及南洲海洋所包裹着的那片大陆的最高话语权。 他对那些信仰自己的“虔诚追随者”,送出了馈赠。 银箔信物,是神的馈赠。 而内蕴精神力的三叉戟,则是足够虔诚的教会才能够得到的礼物。 每一杆三叉戟,都有一缕无法磨灭的精神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监察,南洲地区教会的覆灭并不算是大事,每年都有教会倾覆,而当三叉戟破碎,自己的精神飞回,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就能够见证这座教会的“一生”。 可偏偏。 有一缕精神……消失了。 风暴神座眯起双眼,盯着这座巨大的神像。 像这样的神像,在南洲大海上,还有许多……雕刻的都是自己,这是教会进献的贡品,通过这些神像,他可以在神殿之中聆听赞颂风暴的低语。 在这片大海之上,只需要一个念头,他就能抵达“颂念者”所在的位置。 事实上。 这片海洋上,每天都有太多的颂唱之音。 修筑雕像之初,他还愿意享受这些“赞美”,可当赞美声音太多……就变成了一种嘈杂。 像刚刚那种规模的呼唤,根本不会吸引他降临。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调查清楚,那缕失落的精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暴神座眯起双眼。 没记错的话……身下的这座神像,是“晚钟教会”奉上的贡品。 作为回馈的礼物,那杆三叉戟中的精神,本该与这座神像产生冥冥之中的感应……可此刻却彻底失联,毫无疑问,自己的精神力丢失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晚钟教会”的相关记忆……那实在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型教会,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而唯一还算注意的是……半年前晚钟教会向自己的神殿进献了一座古文石板,据说是从东洲苔原搬回来的古物,只不过没有人能够破译石板上的内容。 类似的物件太多。 无法被理解,无法被勘破……但凡出现了这样的特质,这样的“古物”极大概率是赝品,或者是根本无用的残次品。这副古文石板被送来的时候,当然也被神殿如此定位,晚钟教会将石板搬回南洲之后,吃了闭门羹,进献失败,只能开始闭门造车,默默进行着破译工作。 直至如今……似乎还没有什么进展。 本来是转瞬即忘的存在。 如今,因为精神力的丢失,让风暴神座留意到了这座小小的教会。 那一缕精神力的丢失,其实是很小的事情。 如果把自己的精神力,比作这片浩瀚的大海。 那么丢失的那一缕精神力……恐怕就像是自己刚刚随手捏碎的那一场风暴,于这片大海而言,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毫无影响。 只不过,这件事情是不合理的。 他乃是至高无上的“神”! 他的精神力是完整的大海,除非他愿意……否则每一滴水珠,都不该有缺失! 风暴神座陷入了沉思,他试图用神念去运算这件事情的未来结果,然后得到的结论却是一片混沌。 于是他开始犹豫。 关于精神力丢失的事情,是静静等待它的回归,还是直接追查下去? “东洲……” 风暴神座徐徐抬眸,望向海的彼岸。 那有一个他最不想接触的人。 也是他最看不透的地方。 …… …… 淮荫是江北的一座小城,这座小城十分安静,与江北其他地带的城市不太一样,虽然也处在北方,但时常沐浴在阳光里。 与江南相比,江北的经济发展要稍稍滞后几年。 某些偏远的小城,还保留着“绿皮火车”这样的交通出行方式,即便是深海全面链接的时代……也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在拼命向前跑。 绿皮火车停靠在淮荫站。 好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早早就笔挺地等在车站外,与周围的人群相比,他们的衣着实在格格不入,太过显眼……像淮荫这样的小城,很少会出现这样的“商务人士”。 这几位西装男人神情紧张,东张西望,他们的怀中抱着迎接牌。 这看上去分明是迎接贵族少爷的仗势。 而迎接牌的上面……的确写了少爷两个字。 “白袖少爷……” 绿皮火车上下来了许多人。 其中一位相貌白净的少年,隔着很远就看到了人群中高高举起的那块牌子,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念了一句这令人羞耻的欢迎语,连忙压低帽檐,快步前行。 他这趟一个人出行,就是不想见到白家的人。 白袖要找到是于束的家人。 他的权限足够高。 知道了“渠龙”的名字,后续的调查就没什么困难,【深海】为他找到了“于束”的档案。 出生于淮荫城,父母健在,有一个妹妹。 在抹去自己的姓名之前,他似乎有一个还不错的家庭…… 白袖看完档案之后,不太明白,于束为什么要选择成为“献命者”。 他用了一个小时,找到了【深海】数据库中记载的,于束父母现在居住的地址……这座小城里并没有很多高楼大厦,但是有很多相邻坐落的宅院。 于束的父母就住在一个老院子里,虽然住了十年,但看上去并不破旧,墙头还放着几盆绿植,或许是因为常年打理的缘故,站在院门外,也能感受到院子里的蓬勃生机。 白袖敲门之前,有些犹豫。 他整了整衣着,调整好情绪,然后敲响了屋门。 院子里有轻盈的脚步声。 跑来开门的是于束的妹妹。 “……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啪嗒啪嗒跑了过来,还没开门,就奶声奶气地开口,声音满是惊喜。 开门之后,女孩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容。 她有些惘然。 “我是……于束的朋友。”白袖微微低眉,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轻声道:“你的父母呢?” 小女孩眨了眨眼,半个身子躲在门后面,但并不怕生。 或许是因为白袖长得很好看的缘故。 她回头看了看屋子…… 想了很久,小丫头双手绞在一起,十分认真地一字一句念出声来:“妈妈……爸爸……在屋子里……妈妈在照顾爸爸。” 白袖温柔笑了笑,又问道:“我可以进来么?” 屋子里走出了一位妇人,神情有些憔悴,她沾染油烟的双手正放在围裙上擦拭,看到白袖的出现,有些局促,捏着围裙一角,柔声道:“不嫌弃的话……就进屋子,喝杯茶吧。” 白袖进了院子。 这的确是很有生机的院子。 院子里搭建了乘凉的绿荫棚子,墙上画着大大的涂鸦,他目光瞥见了涂鸦的墙角,有一个画满了叉叉的粉笔日历,擦了很多遍,又写了很多遍……小丫头松开门把手后,就屁颠屁颠跑到了墙的角落,捡起了磨平的粉笔,在墙角日历的最新日期上,力道很轻地画了一个叉。 进屋之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屋子里的设施很简单,一张普通的床榻,一套复杂的仪器,还有一个形如枯槁的男人。 白袖默默环顾一圈。 除此以外,家徒四壁。 他无法理解……为白家奉献一切的男人,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于束当献命者的这些年里,他的家人,理应得到最高规格的对待。 白袖的精神力无声地蔓延,他望向躺在床榻上的男人,于束的父亲瘦弱地像是一张纸,那开敞的胸膛里,几乎传不出有力的心跳声音,就连一旁的心电图仪器,也只显示轻微的起伏…… 白袖想要看一看,这究竟是什么病,是不是真的无法救治。 而精神力接触之后。 他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个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已经没有了意识,精神全部粉碎……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已经是一个奇迹。 对于正常情况下的“昏厥”,或者“意识丢失”……他还有办法。 可这种情况。 别说是自己,就算是神座来了,也束手无策,谁都无法救治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辛苦你大老远跑一趟……于束在北洲过得还好吗?” 于束的母亲捧着热茶,她有些紧张地望着白袖,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于束真的有机会认识这样的朋友吗? 北洲…… 【深海】的档案里,记载了于束成为献命者之前的事迹,可却无法记载于束离开淮荫前,对父母的交代,这毕竟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一粒时代的尘埃,没有人会在意他说了什么,就像是没有人会在意……他去往了何处。 白袖抿了一口茶。 门外响起了醇厚有力的声音。 “佘夫人!还记得我吗?” “阿束时常念叨着你,说要回来看看……只可惜他还在驻守要塞,我和小袖子休了年假,正好路过淮荫,就替他来看看你。”一个衣着朴实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他的笑容很是和善,笑声里满是欢快,顺手就抱起了那个蹲在墙角画画的小姑娘。 白袖怔住了。 家主?! 中年男人变戏法似的从内兜里取出了一个玩具,那是一朵快要凋零的向日葵,在江北这样寒冷的地带,几乎见不到这种植物。 小姑娘眼神亮了亮,颇有些好奇。 “还记得我吗?”白家家主微笑开口,将花儿递了过去。 “记得……” 小家伙接过向日葵,小心翼翼抚平了快要枯萎的花瓣,轻声地说:“你是接哥哥走的那个坏蛋……白……白痴叔叔……” 白袖的神情有些复杂。 白家家主的本名叫做白小池。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家主的。 妇人听了这回答,明显有些生气,她来到孩子面前,一字一字地认真纠正道:“不可以这么说!这样很不礼貌……” “无恙,无恙……孩子还小。” 白小池没有丝毫动怒,反而笑了起来,将孩子放了下来。 他来到白袖面前,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放了下来,柔声笑道:“阿束托我和小袖子,带了一些北洲的特产,还有一些钱……都在这个包裹里。” 抱着向日葵的小孩子,拽着母亲的衣角,默默看着这两人。 她嘀咕道:“哥哥……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于束的妈妈看着桌上的包裹,神情复杂,她似乎在想着什么。 “二位……还请稍等。”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抱着孩子去了隔壁的屋子。 …… …… “你为什么会来?” 白袖没有打破屋子里的宁静,而是以精神力传音。 “我为什么不能来?” 白小池同样以精神力回应。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谁也想不到……这位白家杀伐果断的家主,竟然会有如此“和蔼可亲”的一面。 “有些事情,不在【深海】的档案里。不是权限高,就能够知道的。” 白小池轻描淡写道:“白泽生不知道‘渠龙’的信息,是因为我亲自接走了这位献命者……于束的愿望是,希望他父母的档案能够得到有效的保护。” “有效的保护……指的就是孤苦伶仃,父女相依?”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是的,这就是最有效的保护。” 白小池望向床榻上的男人,平静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顾长志活过来,他也活不过来。” 白袖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家主说的是实话。 “我们做不到让一个死人复活,但我们可以做到……让活人继续活下去。” 白小池轻声开口,“于束觉醒超凡能力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他的身体状态很差,需要不断服用药物,来稳定肉身,他主动找到了白家,希望可以一直服用药物,尽可能活得长久一些。他是自愿成为‘献命者’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母亲和妹妹能够得到照顾,我可以保证这座小院子是淮荫城最安全的地方,无论发生了什么,这对母女的生活都不会受到任何的打扰。” 白袖怔住了。 “去北洲参军……这个蹩脚的理由,其实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白小池语带悲哀地说道:“人总需要一个希望才能活下去……我们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是这个心电仪器仍然显示着生命的起伏曲线,而我们看到的是脑域精神的彻底粉碎,床上的男人已经无可救药。” 同样的道理。 于束看到的自己,是注定落幕的,短命的一生。 而他想要让小院子里的母女,看到的是儿子驻守边塞,仍有归家的希望。 “如果你认为……献命者应该死得轰轰烈烈,那么你可以把真相告诉她们。” 白小池轻声说道:“她们会知道于束死了,至于死在了冻原,或者哪里,对她们而言……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这么做的话……你杀掉了于束留给她们的希望。这缕希望,是他留给她们最珍贵的礼物。” 白袖默默攥拢双拳。 他没有想过。 推开这座院子,他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这座院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于束的妈妈很快又重新出来,这次她是孤身一人。 她没有避讳躺在床上的“丈夫”。 她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地问道:“两位……于束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去北洲要塞驻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写过信,也发过消息。 可于束离开之后,就从未回来过。 其实她早就开始担忧,早就开始怀疑。 可真正心心念念盼望之人……哪里敢想那么多。 这个时候,她只期望着一个答案。 哪怕这个答案……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她也愿意相信。 白小池将目光投向了白袖。 “没有的事情。” 白袖轻松笑了笑,柔声道:“阿束他托我告诉您,他在北洲过得很好……万勿挂念。” 第一百一十章 我和顾慎一见如故 从小院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位趴在院门后面的小姑娘,白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本以为自己回到淮荫,是一件好事。 于束死了。 自己总能做些什么…… 可真正看到那座生机勃勃的小院子,他才知道,他其实没有什么可做的。 于束的一家人都生活得很好。 或者说……没有办法更好了。 白小池与他并肩而站,走在淮荫小城的林荫与阳光之中。 白家家主微微抬头,感受着林叶间隙落下的幽光,轻声说道:“在命运面前,人类总是渺小的……有些事情无法改变,拥有再强大的超凡力量,也没有用。” 白袖沉默了一小会。 “他不会再回来了。”白袖说道:“那个院子,那对母女,迟早会知道真相……” “真相是……这世上注定有离别,不仅仅是她们,还有你我。千万人相聚,千万人别离,千万人生死相依,全天下人的故事走到最后,都是悲剧。”白小池平静说道:“你说得对,于束的死讯早晚会传到那座小院子里,可到那个时候,她们或许会找到下一个希望。从于束觉醒能力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现在的结局,难道还不够好么?” 白袖无言以对。 是的。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由生入死,人人都如蜉蝣。”白小池说道:“希望就是蜉蝣活下去的动力……” 白袖顿住脚步。 他从长野赶回淮荫,本意是想看看,献命者渠龙的亲人,现在生活得怎么样……这是一件很小的小事,不值得惊动和麻烦其他人。 所以他拒绝了家主先前同行的好意。 但……家主还是赶来了。 而且帮了自己一个很重要的忙。 如果不是在小院子里,家主的及时出现,可能白袖会说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话。 酝酿了很久,白袖声音很轻地开口说道:“……谢谢。” “从你口中听到这个词,倒是很难得。” 白小池笑了。 “我……”白袖欲言又止,轻叹一声:“平时很冷漠吗?” “不……不是冷漠。” 白小池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有人帮到你,你一定会说谢谢……可是你太强大,什么事情都能一个人搞定,很少有人有机会让你说一声谢谢。” 白袖微微一愣。 倒还真的是这样…… 这些年来,对他表示感谢的人有很多。 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五大家……无论他去到哪里,做什么事情,似乎都能帮一些人,解决他们感到头疼的麻烦。 而反过来。 自己说的谢谢,次数却少到屈指可数。 “您这次来淮荫……” “别误会,不仅仅是因为你。”白小池笑着说道:“我喜欢于束家的那个小姑娘,特地找人从南方摘来了那朵向日葵,这次来淮荫,只是想见一见她。” 好吧……听上去似乎很合理。 白袖神情复杂地打量了一下家主,总觉得白小池跟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了。 平日里在长野的时候,自己大多时候独居修行,冷清肃穆,只有在处理大事之时才会见到家主。 印象中……白袖很少看到家主如此模样。 而来到这座小院子。 或者说……来到淮荫以后,白小池摘下了那张严肃面具。 “当然……我刚刚说的,不仅仅是因为你。”白小池先抑后扬:“之所以来到淮荫,还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 在冻原,白袖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 白家不能接受第二场,第三场…… 白袖听到这句话,基本明白了家主的意思。 “接下来,去一趟冻原冰湖吧。”白小池平静开口,“把于束的尸体带回长野,另外……我还想看一看刺杀现场。” …… …… 从淮荫到冻原,只用了一天。 冷风凛冽中,两道身影站在冰湖之上。 白小池看着远方一望无垠的白色湖面,轻声问道:“这里就是刺杀现场?” 这座冰湖很大。 覆满了雪。 能见度极低。 但这些都不重要……以【雷界行者】的感知敏锐程度,即便风雪再大一倍,也不会影响到白袖的感应。 “嗯……” 白袖缓缓向前走去。 他的方向感极好,在漫天风雪之中依旧能够找到记忆中的刺杀地点,最终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结出厚厚冰渣的湖面,“就是这里。” 白小池蹲下身子。 他眯起双眼,伸出手掌。 一缕漆黑的幽冥色彩,在他掌心凝聚……惨白的冰层之间,传出了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音,一缕早就被消融稀释的鲜血,竟然被无形的吸力吸了上来。 “……!” 白袖注视着这一幕,神情有些震撼。 长野五大家的鼎立之势早已奠定,这么多年来雪禁城维持着极大的和平,诸大家主以礼相待,哪怕地底产生了一些矛盾,冲突,那也是任由自己麾下各凭本事解决。 所以……五大家的家主,不显山不露水,他们的“强大”深入人心,但其拥有的能力,以及真实的实力,已经逐渐隐于幕后。 白小池的掌心,凝聚了一缕摇曳的血液。 他从怀中取出了试管,将这缕冰冻了许久的血液收集起来,轻声开口:“不必震惊,【照冥】不算什么逆天的能力……比起你的雷界行者,它的力量还是太柔弱了些。” “是操纵血液么……” 白袖蹲了下来,他抚摸着厚厚的冰层,实在无法理解,这缕血液是怎么被提取出来的。 距离自己离开冻原冰湖,已经过去好几日了,以苔原的恶劣气候,别说是一滴血,就算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在这里被吹上一天,也要冻成冰渣,彻底破碎。 “你猜对了一半,算是【特质系】的小分支。” 白小池将试管收入内襟,没有隐瞒,沉声道:“五大家都是新历之前,就搬来长野的古老世家……老一辈人曾对我说,五大家的身体里都流淌着奇奇怪怪的血液,其他家的我不清楚。但在白氏,只要是血统纯正的嫡系族人,极大概率能够觉醒自己的超凡能力。” 白小池望向白袖,他知道白袖是江北支脉的外氏子弟。 一直以来,白氏的族人不敢在他面前提到“血统”二字。 但事实上……真正觉醒了“s级能力”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所谓的血统? 白袖神情没什么变化。 白小池继续说道:“白氏嫡系族人的能力里……会附着上一种奇怪的特质,那就是【倒流】。” 白袖皱起眉头:“倒流?” “那是……违背两座世界共同规则的一种特质能力。” 两座世界,凡俗世界,以及超凡世界。 “你可以理解成……【时间倒流】。”白小池平静道:“但没有字面意思上的那么逆天,【时间倒流】无法影响物质界既定的结论,也无法与更强大的规则产生冲突。比如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如果一个人真的死了,那么倒流也不可能将其救回。而且,倒流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白袖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刚刚提取血液……就是用到了【倒流】,事实上提取那一缕血液,已经抵达了【照冥】能力的极限,而且……还仅限于死物。”白小池耸了耸肩,淡然说道:“可能是因为我的血脉比较差劲的缘故,从上一任白氏家主故去之后,【倒流】的能力被极大稀释了。能够拥有这么一缕,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白袖有些疑惑:“上一任家主故去,【倒流】的能力被稀释?” “这件事情……以后你迟早会知道。” 白小池平静说道:“上一任家主名为白术……说家主,其实也不准确,他的名字不在宗堂祭祀牌匾之上,也不在族谱之中,他虽是白家钦定的‘家主’,但却未真正坐上那个位子。” “白术……” 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白袖没有听到过,一部分原因是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另外一部分原因……是白家真的从来没有对后人提到过,上一任的白氏家主。 “在顾长志成为神座的年代,白氏曾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去培养‘白术’……但在最后‘火种’的争夺中,白术失败了。” 白小池垂眸,道:“没有得到火种,家族付出的一切,就等于全部打了水漂,族人的鲜血,以及【倒流】的特质,全都汇聚到了他一人的身上,虽然没有成为神座,但他成为了除顾长志以外的长野第二人。” “白术……没有选择背负起振兴家族的重担,而是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个故事很短。 没有什么曲折,更没有什么翻转。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被白氏宗堂彻底的封锁……上一任长老会,做出奉献血液这个决策的掌权者,因为愧疚而引退,这般豪赌,其实与顾家修筑【清冢】的殊死一搏,颇有些相似。 顾家赌输了,顾长志没有苏醒,但终究也算是建出了一座奇迹之地。 白家赌输了……血液里的【倒流】特质被极大程度的稀释,而缔造出的奇迹之人,却选择了自杀。 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家,输得更惨。 “这就是白家沉寂了二十年的原因,我这位家主……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白小池轻声笑道:“在白家迎来兴盛之前,稳住局面,我不是绝世的天才,也没有逆天的能力。我只需要稳住这个家族,等到你们成长起来……就足够了。” 你们,指的是白袖,以及白沉。 白小池看得很清楚……在血液特质稀释之后,白氏急切地需要一位能力足够强大的“救世主”,只可惜,那个救世主,不是他自己。 “我……” 白袖欲言又止,终归沉默。 “好了,说回正题,此行来到苔原,就是为了收集证据。”白小池看出了白袖的复杂心思,拍了拍后者肩膀,淡淡道:“现在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有了这份血迹,回去之后,或许就能从【深海】的数据库中找到刺客的身份信息。” “血液验证……未必会有结果。” 白袖摇了摇头:“这场刺杀……经过了很周密的谋划。刺客早就藏在了冰湖下,他既然做好了刺杀我的准备,那么一定也有刺杀失败后的应对。” “如果说,这场刺杀是一盘棋。那么坐在棋盘对面的那位,不是等闲之辈。”白小池轻声说道,“如果他不犯错,那么我们也只能继续等。” “白不争死了,就结束了吗?”白袖忽然开口。 白家家主静静看着少年。 “或许长老会里还有其他人。”白袖缓缓说道:“不止是一个……白不争。” 如果血迹验证都没有结果…… 那么只能说明,布下棋局的那位,考虑地实在周到,这绝不是巧合……而是他早就为了这一切做好了应对措施。 或许,他不仅仅了解白袖的行迹,也了解白小池的能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的猜测。”白小池轻叹一声,道:“你要知道,长老会里有很多人,在这个关头……如果抓错了一个,事情就会变得很糟糕。” 白袖垂下眼帘。 他不再去谈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向着冰湖的远方走去。 他走到了一片巨石之下,这根巨石贯穿了冰湖的冰层,以及冰层下的水面,在巨石一旁凝结了一块雪白的冰茧,大茧里蜷缩着一具苍白的尸体。 “我把于束埋在了这里。” 白袖轻声说道:“我要把他埋进清冢……那里有一个好位置,总有一天,他的超凡源质会抵达长野,得到真正的安宁。” 一缕雷力,顺延冰层震荡而出。 白袖默默低头,他看着冰湖被震碎一道豁口,无声的暗流顿时汹涌起来,那枚冰茧一点一点上浮,蜷缩着的渠龙,就被冻结在冰茧之中。 白小池柔声道:“关于白氏宗堂的事情……我可以去和长老会交涉……或许能够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用了,没必要勉强。” 白袖看着冰茧里的苍白面孔,摇了摇头,“而且……他应该也不会喜欢宗堂那种地方。还是埋在清冢比较好。” 白小池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这个固执的少年,再度叹了口气。 “长野的新人战……报名已经结束了。你不会是因为这次的刺杀……所以刻意避开的吧?” 白袖抬起头。 他没说什么,只是坐在那块大石上,安静等待着冰茧的化冻。 “如果你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向白家抗议。其实没有必要。”白小池认真说道:“如果你拿下新人战的魁首,参悟火种之梦……长老会的偏见会小很多。” 这次的刺杀,卷宗上记录的原因是,白不争不满白袖,心生嫉妒。 事实上……就是为了所谓的“家主”之名。 先有白沉,后有白袖。 这本是一件幸事。 可在大家族中,站队押宝,反而成了一股暗流……白袖展现的天赋有多妖孽,就有多少人担忧,未来这位江北支脉的年轻人会夺去嫡势大权。 “我视白沉为兄长,更无心争夺权位。踏入长野以来,我所行之事,每一件都问心无愧,何须向他们解释?”白袖望向家主,平静说道:“至于新人战,火种之梦……若我想要,手到擒来。这一切,我何必去躲,何必去避?” 白袖知道家主大人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他去了一趟清冢。 而清冢内……有一个被长野许多人都盯着的人物。 顾慎。 长野的所有人都期盼着自己和顾慎打一架……最好就在新人战上,想来家主也是其中之一。 “我动身淮荫,再来冻原,不是因为避战……”白袖低眉缓缓说道:“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情,比参加新人战更重要。” “长老会对你的选择有很大的意见,他们认为明年会生出许多麻烦……” 白小池点到为止,意味深长道:“但,我理解你,也支持你。” 明年的麻烦。 “谢谢……” 白袖自嘲地笑了笑,他坦白道:“这应该是我从苔原回来,第三次说谢谢。” 第三次? 白小池微微一怔……在淮荫一次,在冻原一次,这两次,都是对自己说的。 坐在冰湖大石上的白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回到长野后,我消失了一天。” “然后我在宗堂会议中,揪出了白不争。” “再然后……我查到了渠龙的姓名,身世,来历。”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做到的……有人帮了我,他还帮我在清冢挑选了一个很好的位置。” 说到这里……白小池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一天之内,能够点破困局,直接揪出“谋划者”身份的,整个长野,也只有那位精通占卜术的大师才能做到。 而那位大师,刚刚收下了一位弟子。 清冢相见,太平无事。 长野里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现在看来,都是情理之中。 连旁观者的白小池也不得不感慨命运之奇妙。 “那个人,就是顾慎。” 白袖认真说道:“我和顾慎,一见如故。冻原刺杀的追查很顺利……我非常感谢他。” ------题外话------ 这是12点40分加的话。 因为最近是很重要的过渡剧情,所以每一章都花费很久……我自己也是修修改改,首先要确保质量。 今天第二章的工作量非常大,预估今天晚上是完不成了。 即便明早起来就开始写,也需要临近中午才能发出。 特意加了这段作者说,希望这个时间点,追更至此,看到这段话的读者,不要再等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宝贝 “阿嚏……” “阿嚏!” 顾慎一口气打了两个喷嚏。 “一声骂,两声想……有人想你了。” 精神链接里响起了褚灵的声音,以及恰到好处地补充:“那人不是我。” 还有这样的事? 顾慎神情有些古怪,揉了揉鼻子。 他推开院门,春风拂面。 连续几场大雪之后,长野总算送走寒冬,雪层化冻,柳树生芽,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二月天,正是静修好时节,这段时间春雨观终于清净下来,应该没什么人会想到自己吧? 雪禁城这几日很热闹。 又是一年新人战开战之际。 因为某位绝顶天才没有参战的原因,三所五大家的年轻子弟,纷纷在最后的时刻报名……此刻应该正打得热火朝天。 但墅区恰恰相反。 罗钰忙着查案,顾南风带着冢鬼不知去了何处,新人战开打之后,春雨观就没了挑战者,沈离这几日也没有来,于是整个墅区空空荡荡,只剩下风来观的陆师姐还在静修刀术。 难得清净。 顾慎心境甚是空灵。 前不久动身去了苔原几日,春雨观院子里堆了厚厚一层雪,顾慎开始清扫院里的落雪,随后取出清冢的古文阵纹,一个人在院子里静静钻研起来。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 钻研古文,拆解阵图,最是消耗心力和时间的修行……往往浸入其中,一晃神便是大半天过去,换做普通人倒还真没有资格研究“古文”,没有强大的呼吸法和精神力做支撑,纵然有废寝忘食的决心,也没有彻夜不休的体力。 再抬起头来,天色已晚。 院子里的冻雪化散了许多,先前的阳光落在身上,已经有了些许冷瑟暮意。 顾慎披了件薄衣,准备继续“挑灯夜战”,如果日子就一直这么清净下去……倒是一桩美事。 他乐得清净。 也懒得关注,长野那帮天才为了火种之梦打成了什么模样。 “顾慎!” 一阵嘈杂。 院门飘落一阵碎雪。 随着碎雪一同飘入院中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 披着黑羽大氅的女人,很不见外地进了院子,她坐在顾慎的石桌对面,咬着银牙道:“你先前分明说我有大凶之兆……你……你在骗我!” 白露入院前呼喊的那两字,声音还算洪亮,可瞥见风来观悬空的木刀之后,她后面半句压低了声音,满含怒意。 “大凶之兆……” 顾慎先是怔了一怔,打量了一下对方,才想起了自己最开始的那句无心谶言,他微笑道:“白姑娘何必如此动怒。” “我在宗堂静修了很久……就是担心遭遇厄运。” 对不祥二字甚是警惕的白露,这几日一直在宗堂银杏树下饮茶读书,静心清修,直到今天才隐约觉察到了不对。 她冷冷道:“可我今天出门转了一圈,没有遇见什么‘不祥’。” “这难道不是好事?”顾慎淡淡道:“占卜二字,本来就是趋吉避凶,哪能定准祸福……你既然在宗堂里安分守己地清修了几日,说不定就是因此,避开了原先该有的祸事。” 白露愤愤盯着眼前少年。 这几日,长野城风波太平,哪有什么祸事? 现在想来……什么不祥啊大凶啊,都是顾慎随口胡诌的! 只不过顾慎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 “尊驾大老远跑这么一趟,不会就是为了登门问罪吧?”顾慎掸了掸古文图纸,轻声说道:“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白小姐可以回了,我还要忙。” 应对白露,顾慎很有经验。 他向来懒得多言。 对方是白氏的千金大小姐,身份尊贵,还是要搭理一二,只不过在说完正事之后,顾慎直接下了逐客令。 “等等……等等!” 白露的神情一下子变了,她本是横行长野的“小霸王”,雪禁城里谁见了她不犯怵,可偏偏遇到了顾慎这样软硬不吃的“大狠人”。 一言不合就是请回吧。 恶人还需恶人磨。 她语气软了下来,诚恳道:“先前的事情,算我失礼,我向你道歉。” 顾慎皱了皱眉。 他看着白露,神情有些古怪。 道歉? 这句话从谁口中说出来,他都不觉得意外……可偏偏从白露嘴里说出,让顾慎有些不太适应。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顾慎将古文图纸收起,又瞥了眼悬在风来观上空的木刀,淡淡道:“有事说事。” “好吧。”白露轻叹一声,“我专程来这一趟,其实是想知道……清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小袖子有没有见面?” 小袖子因为刺杀之事,和长老会闹得很不开心。 这件事情,虽然被压了下来,没有在雪禁城传开……但白袖不参加新人战的消息,还是引起了一阵争议,许多人开始猜测白袖是不是和白家出现了裂痕,间隙。 她思前想后,决定来找顾慎一问究竟。 雪禁城这几日关于白袖的传闻,也传到了顾慎耳中,从千野大师点出的那两个名字,以及白氏宗堂最近的异样,顾慎大概能猜到,白袖大概遭遇的事情,以及如今白家内部的大概情况。 猜到归猜到,这是白家的私事,顾慎没兴趣过多掺和。 “这件事情……你应该去问白袖才对。”他淡淡笑道,“听说你们从小在雪禁城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白家的事情,何必来问我呢?” 白露捏了捏袖口,被问得哑口无言。 “其实清冢里没发生什么。”顾慎坦诚说道:“我和白袖是第一次见面,在清冢里聊了几句,没有动手。” “这样啊……” 白露轻声喃喃,依旧是捏着袖子。 她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开口。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贸然登门,来问顾慎关于白袖的事情,其实有失礼节。 如今整个长野都在议论,清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部分人关注的是……顾慎和白袖为什么没有打起来。 但其实白露关注的不是这件事情……或者换一种说法,她大概知道两人没有打起来的原因。 仅仅用了一天。 小袖子就找到了献命者的身份,以及谋划冻原刺杀的凶手……这是长老会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如果说谁能做到。 那么放眼长野,似乎也只有守陵人千野大师,可以卦测未来。 深吸一口气。 白露酝酿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她直视着顾慎,缓缓说道:“最早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有趣,好玩……之所以与韩当达成那笔交易,也不是真正在意那点俗物,只是想见识一下,所谓的‘s级’是什么样子。” 顾慎微微挑了挑眉。 他神情平静,抿了口水。 就这么安静听着白露的话语。 “现在想想,先前做的事情……许多地方,都很不妥,我向你道歉。” 说出这样的话,对白露而言,真的很不容易。 但说出之后,心中如释重负。 白露认真说道:“谢谢你帮了小袖子。” 虽然是个疯癫的女人。 但并不笨。 顾慎知道,以白袖的性格,不会多说什么。 那么白露应该是猜到了清冢大概发生的事情。 “清冢的事,他已经表达过了感谢。” 顾慎没说什么,缓缓起身,走了数步后,回头说道:“至于你的道歉,收下吧,没有必要……你的那些小伎俩,我还没放在心上。” 白露一怔。 下意识的,那张俏脸之上浮现了一抹愠色。 顾慎转身回到了屋中,淡淡道:“白小姐,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免得其他人误会。走的时候……记得替我关上院门。” 白露沉默复沉默。 她眼中的愠色徐徐消失,逐渐变得复杂。 …… …… 好事不长。 清修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顾慎回长野后,第二日春雨观立即来了客人,只不过不再是昨天“来者不善”的那副场景。 这次是老熟人。 宫紫沈离穆南不知何时混到了一起……这三人很有默契地出现在了春雨观门前,然后习惯性地开门喝茶晒太阳。 顾慎看着反客为主的三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顾兄,你昨天没去雪禁城,真是可惜了。”穆南神采飞扬,夸大其词,“你没看见,老宫一路击败诸多敌手,横扫三所五大家……那缕火种之梦准是没跑了。” “预赛,预赛,不值一提……” 宫紫微微一笑,旋即愤怒道:“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老宫!” 沈离在一旁喝茶,认真地对顾慎说道:“虽然听起来有些浮夸,但这家伙的确有一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新人战,冠军就是他了。” 宫紫这家伙,平时做事看上去似乎不怎么着调,但实际上他的实力并不差。 只是生不逢时。 白袖的出现,让雪禁城的所有天才,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还有好几轮,这次的对手少了白袖,倒是轻松了许多……不过,夺冠也不简单。”宫紫摇了摇头,神情严肃说道:“裁决所朱望门下,有个叫‘廉舟’的,实力不俗,已经是深水区第七层的实力,不容小觑。” “这次新人战中……有第三阶段的超凡者?”顾慎有些意外。 在苔原刚刚打完一架,他很清楚这两个层次的超凡者,有多大的差距。 这几乎是无法逾越的大界限。 新人战是“擂台赛”,有诸多规则限制,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即可。 在这样的条件下,即便有一些“禁忌手段”,也无法全力祭出,如今的自己跟所谓的第七层超凡者交战……大概率会陷入下风。 “以往的话,第六层巅峰,就足够拿下了。” 宫紫郑重道:“只不过因为白袖的原因……雪禁城的天才们,也变得格外努力了起来。这一届新人战,出现了好几位第七层水准的超凡者。” 这是实话。 白袖的出现,让整个雪禁城的天才都感受到了压力。 这是一个“璀璨”的时代,除了山巅熠熠生辉的白袖以外,许多人同样也在发热发光。 “据我所知,除了那个‘廉舟’,指挥所还有一位三阶段超凡者。”宫紫神情凝重,“如果想要拿下‘火种之梦’,我必须要战胜他们。” 顾慎还有一点比较讶异。 就是宫紫的实力……竟然也达到了第七层。 炽火的探查能力向来很强,几次见面,他都没有看出宫紫的深浅,倒是没有想到,二十岁的宫家大少爷,竟然能修行到这种境界。 “虽说最大的boss没有参战,但要拿火种之梦,也不是易事啊。” 宫紫深吸一口气,笑道:“老子还是想试一试……有没有机会参悟神座留下来的梦境,万一,就成了呢?” 这几年,新人战的水准越来越高,整个雪禁城年轻一辈的整体修行实力,也在变强。 但即便如此,新人战的冠军,也没有一位,能够成功参悟火种之梦的。 全部失败。 甚至有人因参悟失败,而深感挫折,一蹶不振。 顾长志沉睡之前,留给长野的火种之梦,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残酷的现实。 想要成为神座,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难万难。 哪怕是第一关,千人万人之中,也未必能有一人挺身而出。 “放平心态,夺冠也好,参悟也好,都没有自身修行重要。”顾慎拍了拍宫紫肩头,说道:“你方才说到……朱望门下有一位弟子,名叫‘廉舟’的那个。” 宫大少爷笑了。 “就知道你会注意到这家伙……”他对顾慎的档案调查地很仔细,自然是知道后者来到长野之后,所遭遇的一些麻烦。 大部分,是来自树先生的“对手”之门。 “朱望现在是长野城内的风光人物,他门下弟子,天才辈出,前有韩当,后有廉舟,虽然不是像你和白袖那样最顶级的天才,但也足够强大。” 宫紫缓缓开口。 “树先生的事情,东洲联邦已经昭告三所。树和天瞳这两位封号踏上了披月城灾境中的‘新航道’,没有一年半载,恐怕连个消息也穿不出来……鉴于紧急情况,议会决定授封朱望为临时大裁决官。” “虽说是临时大裁决官,但毕竟真的掌握实权,我听说朱望开始筹划加设大裁决官席位的议案……如果这门议案通过,届时裁决所将拥有不止一位的大裁决官。” 顾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那么朱望的临时之位,也就彻底变成了正式席位。” “不错。” 宫紫平静道:“如果廉舟拿下新人战,那么朱望的声名将抵达顶点,大裁决官的位置也能坐得更踏实。新人战的意义可不仅仅只是火种之梦,虽说这是白袖不参加的一届,但却是迄今为止含金量最高的一届……所有人都想要争一个排名,越靠前越好。” 顾慎眯起双眼,缓缓问道:“你有信心能赢么?” “正面对决的话,当然没问题。” 宫紫笑了笑,“如果连赢这种家伙的信心都没有……我还何必去抢火种之梦?” “正面对决……” 顾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重点。 “廉舟这次在新人战上的对决视频,我都收集起来了。”宫紫召出精神影像,他沉声道:“这个家伙的实力的确很强……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顾慎开始观看这些视频。 因为是擂台战,所以场地有限,摄录的镜头稳定而又清晰,这一场场对决,看得非常清楚。 廉舟面对的对手,实力层次不齐。 有深海三层的散修,天赋有限,年龄已经到了报名的最后限制,被迫无奈地参加新人战,想要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多走几轮,被三所五大家看中,结果上来遇到廉舟,结局毫无疑问是一轮游。 也有年轻的天才,实力抵达深水区第五层,算是相当不俗。 这些人都被廉舟在一分钟内解决! 而廉舟做的事情……非常简单,他只是开打之前,揖了一礼,在裁判宣布开战之后,保持了一段距离,站在原地。 随后视频就陷入了静止……在短暂的数秒,或者数十秒后,对战者浑身衣衫在瞬间被撕碎,上百道血口崩裂,鲜血泼洒。 这其实是相当血腥的画面。 对上廉舟,无论是什么境界的对手……结局都是一样的。 最后被紧急抬下去送往救治。 因为廉舟的手段太残忍……已经出现了弃赛者,他只要登上擂台,对手就会宣布弃权。 顾慎看到这些视频,神情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这就是我今日来春雨观的原因。”宫紫轻轻吐出一口气,认真问道:“我想请你看一看,廉舟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是精神攻击,还是领域?” 虽有必胜之信念,但看到这些影像,宫紫总觉得心中有些诡异。 顾慎是精神系的高手,或许他能看出一些东西。 “不像是精神力……” 顾慎反复看了好几遍,与褚灵一同慢放,没有看出端倪…… 如果是领域,能力,那么应该有发动的先兆。 精神攻击的话……自己的炽火引爆身躯,也是需要媒介的。 “更像是……某个封印物,非常强大的封印物,可以直接撕裂肉身的那种。”顾慎皱起眉头,道:“你有应对之策么?” “这次参战,封印物只允许带一件。”宫紫犹豫道:“或许我可以找家族要一件护身宝具。” “这样……” 顾慎想了想,认真道:“我借你一个宝贝,不算是封印物……你可以穿在身上,如果是物理攻击,绝对可以抗住。” “宝贝?”宫紫一怔,有些不太相信,“不算是封印物的宝贝?” 顾慎进了一趟屋。 再出来时,他捧着一件寒光粼粼的铁衣。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纸剪 宝贝? 宫紫皱着眉头,有些不太敢相信。 顾慎捧出来的铁衣,看上去十分普通……就是一件铁质的轻薄甲胄而已,联邦里有的是精加工铁质的技术,这样的铁衣宫家能找出一万件。 这真的是宝贝吗? 他微微挪首,发现一旁的沈离眼睛都瞪大了。 顾慎捧着铁衣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食铁之徒】的双眼都在发光,一刻不挪地盯着这件死物……像是个饿死鬼,看到了一顿绝美佳肴。 “我可以尝一口么?”沈离咽了咽口水,礼貌地提出了要求。 “不可以。”顾慎礼貌地拒绝。 小铁人有些委屈地哦了一声,原本站起来一半的身子,只能重新僵硬地坐了回去,但他的双眼还是通红的,看上去在十分艰难地对抗着“食欲”。 顾慎看着坐立不安的沈离,有些无奈,姿势由捧变为搂,他实在是怕某个不忌口的家伙……冷不丁窜起来给铁衣来上一口。 “这就是顾兄所说的……宝贝?” 看到沈离这副模样。 原先将信将疑的宫紫,忽然有些相信了。 【食铁之徒】对铁材的要求很高,这件铁衣能够让沈离如此反应……想必真的不是凡物。 “宫兄……可以穿上试一试。” 顾慎也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把铁衣交给了宫紫。 宫紫缓缓将铁衣套在了衣服之上。 顾慎笑了笑。 他拍了拍沈离肩头,轻声说道:“给他来上一拳,给你舔一口。” 宫紫:“???” 下一刻。 沈离嗖的一声站起身子,瞬间就是一拳捣出! 【食铁之徒】的蛮力何其恐怖,瞬间爆发之下,这一拳恐怕能够打碎一辆汽车,宫紫瞳孔收缩,只听到自己胸前一声闷响。 “嗡”的一声! 狂风席卷。 沈离皱起眉头,自己这一拳打在铁衣之上,竟然丝毫无法撼动! 他瞥了眼顾慎,看到后者点头之后,递出的拳头再次发力,这一次他动用了【食铁之徒】的能力! “轰隆隆!!!” 庭院响起风鸣怒吼声音。 沈离拳头和宫紫胸口的接触面,震荡出无数风气! 纤薄的铁衣震荡出一波又一波涟漪,那是由于【食铁之徒】的吞噬特质所致,宫紫觉得自己身上的铁衣,仿佛快要被沈离的拳头吸走了—— 然而就是这般恐怖的力道。 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却几乎是零! 这件铁衣,完全将沈离的攻击吸收! “好了……停下吧。” 顾慎轻描淡写伸出一只手,抓在了沈离的铁腕之上,庭院里的风暴瞬间破散,两人就此被分开……沈离神情有些震撼。 不仅仅是因为那件铁衣的奇怪特质。 也是因为……顾慎轻描淡写的一“捉”! 自己的【食铁之徒】已经启动了,他那一拳所蕴含的磅礴蛮力,犹如泼出去的水,只能一股脑倾泻而去,很难全部收回。 可偏偏在这一“捉”之下。 【食铁之徒】的启动被中断,倾泻而出的蛮力,也就此被兜了回来! 这实在是沈离无法理解的手段了。 只能说明一点。 顾慎……又变强了。 …… …… “这件铁衣……太不可思议了。” 宫紫低下头来,看着这件完整无暇的铁衣。 虽然以他的实力,没有这铁衣,也能硬接沈离一拳。 毕竟自己是七层实力,已经凝聚出了“领域”,而如今的小铁人,还在第二阶段徘徊。 可超凡者之间的战斗,有些时候决定胜负的,还有出其不意的“突袭”! 【食铁之徒】的爆发力极强,已经有了突袭杀伤到自己的实力! “这铁衣,究竟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宫紫眼中满是惊叹,好奇。 他把铁衣脱了下来,仔细观看,怎么看都很普通:“小顾兄……可否把工艺告诉我,我回头让宫家试一试生产。” 身为宫家嫡长子,他还不至于贪图普通俗物。 这件铁衣……的确不凡,可没有超凡源质存在,不能算是封印物,归根结底就是一件俗物。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宫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这铁衣的制作需要耗费天价,譬如消耗百万比一的特殊钢铁才能制造一角衣袖……那也没关系! 他一定要为自己制造一件。 这般恐怖的防御能力,无论耗费多大代价,能造出一件就足够了! “目前来看……没有工艺,无法复刻,仅此一件。” 顾慎摇了摇头,沉声道:“关于技术方面,顾老爷子那边也在研究……” 宫紫眼中浮现讶异,旋即掠过一丝遗憾,他苦笑道:“既然老爷子也在研究……那么宫某就不掺和了,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顾慎没必要骗自己。 罢了。 这件物品,的确是一件“稀世俗物”,只不过与自己无缘。 关于这一点,宫紫还是很看得开的。 “以我对韩当的了解,新人战这样的大比,他们已经出击,定是盯上了最后的冠军,这帮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是动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顾慎抿了口茶水,说道:“朱望一脉风格如何,想必宫兄比我了解。” 宫紫缓缓点头。 他从小在雪禁城长大,对于三所无比了解。 朱望能在长野裁决所雄踞二十余年,靠的就是“铁血无情”,这一脉的行事风格都是如此,雷厉风行,好勇善斗,一旦盯上了什么,就绝不会放手! 这一脉的风格,长野也是路人皆知。 这一次的新人战,很显然廉舟是奔着夺冠去的,师门的赐宝,手段,一样都少不了。 “对决视频里的‘肉身瞬杀手段’,大概率是某件高级别的封印物。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廉舟已经是七层了,对付那些低阶超凡者,怎么看都是碾压,何必要祭出这么大的杀器,提前暴露手段。”顾慎眯起双眼,说出自己心头的疑惑。 宫紫闻言,也陷入了思考。 是了。 七层超凡者,对付三四层的敌手,已经是手到擒来。 何必要如此……凶残。 或许,这就是朱望希望让其他人所看到的? “不管是为了‘威慑’,还是另有所图……”顾慎沉声说道:“如果能用‘铁衣’防下这一杀,宫兄便多了一件封印物的优势。” 新人战,只需带一件封印物登场。 为的就是公平。 以防家大业大的某位“贵公子”,一开打就上来掷出一堆封印物,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以数量取胜,打成碾压局面。 一人一件封印物,不同的超凡者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来筹备登台之后的战略。 当然……这样的方式也无法做到完全的公平。 总有人有“极其强大”的封印物,或者“极其强大”的能力。 但想要驾驭,并且完美施展,也并非易事。 “多谢小顾兄赠礼,这份恩情,宫家记下了……” 宫紫将铁衣重新穿上,愈发爱不释手,认真说道:“再过几日,我与廉舟正面对决,若是小顾兄有空,还请赏脸,到场观战,与宫某一同夺冠。” 一同夺冠……这话说得真的很诚恳,很漂亮,而且给足了面子。 顾慎微笑道:“一定。” 看着说漂亮话的两位,沈离等待了许久。 终于结束了。 他小心翼翼戳了戳宫紫,望向铁衣,满眼期待:“那个……” “他说好了,给我舔一下的。” 宫紫:“???” 沈离盯着宫紫的胸口,认真说道:“一下,真的就一下。” …… …… 深夜。 长野以北的一座荒山之中。 有轻微的震鸣之音,连绵响起。 薄雪飞溅! 皓月当空,一缕无形之影,穿梭在山野之中,激荡落雪,林间雪气簌簌而下。 一道身影盘坐在大石之上,闭目养神。 不见他如何动作—— 那缕无形之影,瞬间击碎一株两人合抱的巨木,将其内心打穿打碎,然后一瞬间有千百道树屑迸溅而出,整株古树竟然在一秒之内,被斩切成为数千段! “嗖嗖嗖……” 那缕影子缓缓停下,悬浮在廉舟的面前。 廉舟悠悠吐出一口长气,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杀力,他的精神力也消耗了很大……伸出手掌,那缕小小的影子在月华折射下露出真容。 那竟然只是一把纸剪! “很好,你已经初步掌控了纸剪……虽然只能爆发出一百零八杀,但也足够了。” 韩当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他背负双手,看着那株倾塌的古树,轻声开口:“今天的对决,你表现的还不错,接下来的晋级应该没什么难度。” “多谢师兄夸赞。” 廉舟轻轻看着掌心的纸剪,他幽幽说道:“只是纸剪消耗精神力的速度太快了……幸好今天的对手,都不够强大,还没有人看出端倪。” “今天之后,就会轻松很多了。”韩当淡淡道:“没有意外的话,只要你登台,你的对手就会弃权,投降,除了决赛,应该不需要耗费精神力作战了……你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可以休息。” 今天的对决,廉舟的手段异常残忍! 所有对手,都是用“纸剪”解决! 他已臻入七层。 可却……没有动用自身的能力。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白袖回到长野。 白袖放弃新人战。 这两个消息传出的太突然……一夜之间,许多天才都生出了争夺火种之梦的念头! 只不过这一次的大比,出现了两位七层超凡者。 这两位七层的出现,对其他天才,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尤其是那些六层巅峰的超凡者。 这中间有一个天大的鸿沟,不可逾越的瓶颈。 无法破境,就很难与七层超凡者对抗。 而廉舟,为了这次“夺冠”,选择强行冲破这其间的瓶颈……朱望给予了他额外开启深水区第七层的链接权限,他本该在“第六层”停留地再久一些。 这其实是联邦明文禁止的禁忌行为! 超凡者的修行,首先要确保足够的“稳定”,精神和肉身要保持同步,协调。 借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提前参悟下一步的光景,很可能导致一种情况。 那就是……失控! 这就是廉舟用“纸剪”裁敌的原因,他必须要表现地足够强大,而且足够残忍,才能让对方直接弃权……在真正的决赛面前,过分动用不属于自己的七层力量,以及第三阶领域,都可能会导致“失控”情况的发生。 哪怕只有一丁点端倪,也容易被人察觉! “联邦安全委员会的那帮家伙,每一年的新人战都异常活跃,他们恨不得盯死这场大比中的每一个选手,把一整年的指标都完成。”韩当平静说道:“没有意外的话,决赛的对手,应该是从宫家的那位少主,和指挥所那位七层里出一个,运气好一些,只需要打一场。你只需要祭出‘纸剪’破防,然后动用能力,摧枯拉朽就能取得胜利。” 廉舟神情复杂。 他揉了揉眉心,缓缓问道:“师兄,这把纸剪,若是无法破敌……” “不可能!” 韩当立马摇头,十分笃定地说道:“这是接近s级的禁忌封印物,是老师亲赠,即便是宫家的那位少主,哪怕能扛住一下,也扛不住第二下爆发……只要你精神力足够,那么就一定能取下胜利!” “好……” 廉舟深吸一口气,道:“这几日,我再勤练一下。” “嗯,早点把纸剪参悟到二百杀的境界,即便遇到深水区第八层的超凡者,也能瞬间将其剪碎,那两位七层纵然有什么压箱底手段,也不是你的对手。”韩当神情冷漠,缓缓说道:“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新人战的胜利!不仅仅是为了师门,更是为了你自己!” 这句话,隐约蕴含着一缕精神力量。 廉舟神情一怔。 他的眼神略微涣散了一刹,旋即变得更加凝聚,仿佛有一缕黑芒收拢。 廉舟浑身的精气神都收敛起来,变得更加强大。 他低下头,默默看着掌心的纸剪,低声自语。 “无论如何……” “都要拿下胜利……” …… …… 这段时日。 整个长野的目光都聚焦于这一次的新人战。 虽然白袖没有出战,但这一次大比涌现出了许多令人惊艳的选手……有不少散修被三所五大家看中,有些虽然被淘汰了,但还是收到了三所五大家抛出的橄榄枝。 雪禁城很热闹。 春雨观很安静。 与整个热闹的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间小院子里,落雪无声,开花无音。 顾慎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修行,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他的生活过得很充实,也很忙碌,定期去神祠山吃花,检查铜人灯的最新搜寻结果,回到清冢消耗源质,修行阵纹。 看上去是一个人,但实际上他并不孤单。 在“深度睡眠”的时候,他会来到零零幺,和褚灵一同看海,也会来到四季旷野,和铁五一同挥舞铁锹,挖掘深坑。 四季旷野的那个大坑,越挖越深……顾慎心中有一个预感,距离种子种下的日期不远了。 而和顾慎一样忙碌,一样不在乎“新人战”的,并不是一个人。 顾家的墅区里,好像都是这样的“怪人”。 陆南槿在风来观里修行刀术,她是比顾慎还要“闭塞”的一个人,坐在风来观中,不问春夏秋冬,不闻窗外霜雪,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而正是这样的“静修”,使得她的刀术境界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质变。 离开大都之后,南槿拼命练习刀术的十年积累,终于爆发,那柄悬在风来观上空的木刀,蕴含着一股令人惊叹的力量。 连顾南风都惊叹于这个女子的惊艳进展。 而第三个“怪人”,也正是顾南风。 自从和顾老爷子的家宴之后,顾南风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忙人,罗胖子偶尔还会回一趟墅区,替少主清理一下潜龙观院落,处理一些积攒的琐事。 但这段时间,顾南风几乎一次也没有现身过。 那场家宴的最后,老爷子给了顾南风一个“信封”,没有人知道信封里所谓的礼物是什么。 但顾慎大概能猜到一些。 他定期和夫人联系之时,从陆南栀口中听说,顾家这段时间与花帜正在接触……很显然前不久那场家宴的谈判,老爷子被说服了。 顾家一半的力量无法代表整个长野,但愿意与花帜有所接触,就足以说明“旧派”的意志。 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顺利的话,要不了多久,花帜就会派遣一个“使团”,前往长野观摩,学习,顺便与顾家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合作……其实并不难猜,老爷子给顾南风的礼物,就是“重掌顾家权力”的机会。 一个离开长野八年的“少主”,从北洲回归,哪怕再怎么强大,也需要时间,来凝聚人心。 群狼环伺之下,顾家旧派能够帮到顾南风的有限。 他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 一点一点翻盘。 与花帜的合作,就是目前为止的最大机会! 如果能够达成生意上的合作,顾家旧派的经济压力将会得到极大程度的缓解……而促进这一切成功的顾南风,将会得到第一批拥簇,老爷子的全意隐退,也就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决赛 “小顾兄……来得忒早。” 今天是新人战的决赛,宫紫顺利杀入了决赛,顾慎也如约来到了会场。 一进入会场,就有不认识的人打招呼。 顾慎笑着回应。 小顾兄……这个称呼已经在深水区论坛形成一个礼貌的“通用称谓”了。 顾慎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雪禁城对自己的敌意消减了许多。 就在不久前,大家“翘首以盼”的白顾之争没有发生,这件事情引起了很大的争议,论坛上的帖子几乎刷屏,大概是对双方的失望,以及对“流盘”的不满。 而最后白家魔女用本人id发表了一个回应,终结了讨论帖子。 白露的回应很简单。 白袖和顾慎一见如故,如今算是朋友。 这个帖子一出,深水区的大部分超凡者都沉默了……之所以有那么多挑战者登春雨观的门求战,本质原因是因为他们认为顾慎“不配”s级。 可如果白袖认为配呢? 从那天之后,雪禁城里的许多超凡者,对顾慎的偏见少了许多。 而抛开“成见”,重新审视顾慎,那么大部分人不得不感慨,这的确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天才,修行时间很短,已经足够强大,而且还得到了千野大师的青睐,成为了“占卜术传人”。 或许他还没有像白袖那么耀眼。 但他……的确很低调。 除了一开始被挑衅的还击,顾慎就没有在雪禁城掀起大的风浪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修行,然后去清冢静修。 谁会真的想和一位“占卜术传人”交恶? 顾慎向着会场第一排走去,一路上有许多人对自己打招呼,他深刻感受到了一个道理。 当你变得强大,满世界都是你的朋友。 新人战的总决赛,是相当隆重而且盛大的事情,会场第一排的座位早已被“大人物”们包办,三所五大家,以及雪禁城内一众尊贵的议会官员们,拥有第一排的坐席资格,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而顾慎早早就收到了这张坐席票。 这是宫紫动用特殊关系,为他送来的……而即便关系好的穆南,沈离,也只能坐在靠后一些的位置,没有办法,即便要到了资格,他们也没办法真的入座。 坐在第一排的人,都是在雪禁城里足够有“威名”的顶级人物。 像穆南,沈离,如今还太年轻。 他们还不够资格。 不过……年轻其实也只是一个“借口”。 顾慎入座之后习惯性地环顾一圈,他看到了对面的不远处,坐着自己的熟人,白家的那位魔女,以及远游而回的“小袖子”。 真正有身份有地位,执掌着“力量权柄”的人,不会受到年龄的限制。 就好比自己,其实也只是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而已。 …… …… “顾兄,没想到你也会来。” 顾慎脑海中听到了一句传音。 他向对面望去,看到了对自己主动打招呼的白袖。 他缓缓点头,算是见过,同样笑着传音道:“宫紫是我朋友,我答应了他,要来看他夺冠。” 白袖同样也是缓缓点头,面露笑意。 和顾慎一样,他从苔原回来之后,就潜心清修,不问世事,经历了上次的刺杀之后,白袖决定在雪禁城内闭关修行一段时间……一是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二是要巩固自己的精神境界,毕竟这里是白家的大本营,没有比长野更适合自己静修的地方了。 只不过这次新人战,与以往不同。 大比中脱颖而出的那三位七层超凡者,白袖也都看了一眼……这样的实力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这三位能修行到这个程度,的确是天才中的天才。 于是在决赛日,他被白露拉了出来。 三所五大家,希望“新人战”的热度能够最高。 所以……白顾这两位,哪怕没有亲自出战,只需要在会场碰面,就能够引起大量的讨论。 “外面有太多眼睛,盯着你我,一举一动,皆会被放大……” 白袖轻声传音:“顾兄,为了避免麻烦,接下来我就安静观战了。” “正该如此。”顾慎笑着附和。 他和白袖“交浅言少”,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几次话,但每次相见,心中都觉得十分轻松。 或许是知道,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既不争,又争。 与外人不争,与自己争。 不争的是孰强孰弱,孰快孰慢。 争的是朝夕,是日月! 这样的人,既是对手,又是朋友。 …… …… 白袖和顾慎进入会场之时,就被许多人盯上。 深水区的讨论帖子虽然终止了。 但很多人都还是期盼着,这两人之间发生一些什么……矛盾也好,冲突也罢,就算这两样都没有,至少交谈两句。 可是什么都没有。 两人只是隔着会场,各自一方,缓缓点头,示意见过。 密切关注两人动态的吃瓜群众,见此一幕,都很失望。 毕竟“白顾”之间的关系,是除了决赛以外的一大看点。 “顾慎!” 沈离来得稍迟了一些,他坐在后座,以精神力传音,打了个招呼,顾慎回头看见了坐在中后面的小铁人,笑着点了点头。 沈离坐在一众师门兄弟的身旁。 他的师父,第四审判官栗裕,倒是坐在第一排,与大审判长山先生挨得很近。 “我有点担心……宫紫。” “担心?” 顾慎微微一怔。 他听说了宫紫晋级决赛的消息,就按照约定时间,从清冢离开,火速赶往会场,这几日他根本没关注新人战的对决情况。 是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么? “昨天的半决赛,指挥所的那位七层超凡者‘楚尘’,和廉舟碰到一起了——” 沈离的传言声音只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股无声的威压,笼罩而下。 “唰唰唰——” 会场有许多人起身,给廊道走来的“那位”让道,事实上过道足够宽敞,而起身更大的意义,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尊重。 披着西装外套的顾骑麟老爷子,面无表情,缓缓入场。 他的身旁,跟着指挥所的后起之秀,【铁手】罗钰。 罗胖子没有了在墅区里的嬉笑模样,而是满脸肃穆,换上了指挥所的制式大袍,身上的气势宛若凝固……两人所过之处,一位位三所成员主动起身。 “楚尘败了,廉舟的手段极其残忍……” 沈离看到面色阴沉的大指挥官,打了个寒颤,连忙起身敬立,同时压低声音传出了最后一句:“建议你看一下那场对决的视频……” 顾骑麟一路前行。 最后他来到了顾慎的身边坐下。 周围噤若寒蝉。 看得出来,老爷子的心情非常不好。 褚灵第一时间调出了楚尘对决廉舟的视频……两位七层超凡者的对决,按理来说应该十分精彩,可整场对决短暂地可怕。 “廉舟第一日之后遇到的所有对手……全都投降了。” 褚灵说道:“但楚尘没有。” 廉舟以往的对手,都是第二阶段的超凡者……这些人,只要见识了他的残暴手段,哪里还有“再战”的想法? 目前为止,所有和廉舟交手的超凡者,全都身体爆裂出血,遭受严重的重创! 直接投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对楚尘而言,则不一样,他和廉舟一样是第三阶段七层实力的超凡者,一样背后有师门,有赐宝,有手段,即便输,也要输得堂堂正正。 怎么可能不战而降?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惨战”…… 比斗一开始,廉舟和对决其他人不同,根本没有留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直接全力祭出了先前的手段,擂台上空气破碎,楚尘的攻击手段,包括封印物全都没来得及施展,身躯就被“剪碎”,鲜血迸溅—— 这一幕极其血腥! 在先前,那些超凡者遭受的创伤,只有“十几剪”的程度。 而楚尘,则是一瞬间遭遇了“上百剪”! 战斗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这位资质卓越的年轻天才,现在还在接受紧急救治,目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看完视频,顾慎皱起眉头。 他现在很确定,廉舟的得意手段,是一件封印物,因为廉舟先前的对手太弱,施展速度太快,一瞬间就结束,所以没有怎么看清。 这次“炽火”看清了。 那封印物……似乎是一枚“剪刀”? 以七层的实力,就能爆发这种程度的杀伤力,这件“封印物”的来历恐怕不简单。 只不过,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有必要么? 区区的新人战,竟然要残忍到这种程度? 以廉舟的实力……如果可以完美驾驭“剪刀”,何必要这么狠辣,恰到好处地击败对手即可。 顾慎眯起双眼。 对面的会场不远处,朱望从另外一个入口进入。 这位“大裁决官”的身旁跟着得意门生韩当,进入会场径直入座,整个过程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闭目养神,仿佛不在乎这场比赛的结局,只是当走一个过场。 但韩当则是第一时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顾慎。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老爷子坐在顾慎身旁,缓缓说道:“昨天的小子,虽然不是我的门生……但毕竟是指挥所的人,看着自己的人被剪成这个模样,实在是让人很愤怒的事情。” “这场比赛,不应该这么惨烈。” 顾慎想了想,说道:“想必您也看到了视频……那件封印物很不简单。” “伪s级封印物,【纸剪】。” 顾骑麟看着闭目养神佯装镇定的朱望,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某个临时大裁决官的杀手锏之一,真是一把年龄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为了争夺新人战冠军,脸都可以不要。这种封印物杀力巨大,消耗也巨大,如果杀不死对方……自己的精神力就将消耗一空。” 【纸剪】? 伪s级封印物? 怪不得杀力如此恐怖……这应该是顾慎第二次见到如此高评级的封印物,上一次见到超越a级评分的封印物,应该是在审核组考试,大法官的【幽鬼之笼】。 “这就是廉舟没有收手的原因……他根本无法驾驭【纸剪】,更不可能点到为止。”顾慎心中暗暗明白了原因,只不过仍然有些疑惑:“既然消耗如此巨大,面对低阶的超凡者,何必动用伪s级封印物?” 这实在有些古怪。 杀鸡焉用牛刀。 在第一日的比试中,廉舟面对深水区三层的超凡者,都动用了【纸剪】这种大杀器! 如果只是想起到“威慑”效果,绝对实力的碾压,已经足够了。 何必要选择消耗更大的【纸剪】? “麟。”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一位杵着拐杖的风衣老人,缓缓来到顾骑麟的身旁,老人戴着猎鹿帽和墨镜,叼着一根烟斗,看上去像是在深山老林里过冬的“侦探”。 顾骑麟笑着起身,以示尊重,同时对顾慎传音介绍:“这是我的老朋友……东洲联邦安全委员会会长,周维。” 东洲联邦安全委员会会长? 这是由最高席设立的“超凡监察组织”,独立于长野的三所五大家之外,享受着五洲联邦的中央特权。 安全委员会负责的是“失控”的调查,以及“超凡组织”内部纪律和秩序的监管,可以好不夸张地说,整个东洲联邦的运转,都离不开安全委员会的监察。 看到这位老爷子,顾慎肃然起敬。 “周老先生。” 他第一时间随老爷子一同起身,主动搀扶着周维会长入座。 “好……好……” 周老先生笑着坐下,打量着顾慎,柔声夸赞道:“不愧是s级……实至名归……” 这位周老先生的精神力,极其了得! 上前搀扶的那一刻,顾慎感受到了一股浩瀚的精神力,在自己身上拂过。 这股精神力虽然强大,但却无害。 仅仅是一眼,顾慎就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的错觉。 四季旷野……似乎被看见了。 不过,他成功修行春之呼吸的消息,在长野城内早已传开,如果精神力没有深入探测,看到真实的精神世界,那么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会场内外的布控,可是花费了我不少心思。”周维入座之后,轻声笑着开口:“你也知道,委员会人手向来不多……今天来到会场的,大概抽空了长野分部的一半。” 这句话没有避讳顾慎。 顾慎闻言一怔。 他神情有些错愕地望向老爷子。 安全委员会全面出动。 这算是……实名制举报了? “别拿这种目光看我,我只是找一个老朋友来看场比赛而已。”顾骑麟揽着周维的肩头,淡淡道:“毕竟是安全委员会的大头目,带一些小弟来看比赛……这很合理吧?” 顾慎点了点头,面色复杂。 周维笑道:“根据委员会的调查,廉舟的实力进境的确太快,有不合理之处……他花费了三年,才从深水区第五层,晋升第六层,而第六层到第七层的晋升,只用了短短一年。据我所知,六层到七层的破境时间,如此迅速的,这十年来雪禁城只出现了那么一位。” 周老先生笑眯眯望向会场对面的白衣少年。 只有一位。 白袖! “只不过白袖从从第五层晋升到第六层,只用了八个月,速度是他的四倍。”周维笑道:“安全委员会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不过那个小家伙是真正的妖孽人物啊,精神无比稳定,能力极其强大。” “其实晋升快慢,都无所谓。笨鸟先飞,一朝开窍,这不算什么稀奇事。” 顾骑麟缓缓说道:“廉舟可以是天才,也可以拿冠军……但前提是,他最好真的是能夺冠的那种天才。” 不多时。 众人全部落座。 会场迅速变得安静无声,新人战的最终决赛在此刻正式开始。 会场两端,徐徐走出两道身影。 廉舟,宫紫。 这一届新人战最大的焦点,就是三位七层超凡者的胜负之争……然而在廉舟“剪碎”楚尘的那一战结束之后,最终战的预测观点发生了铺天盖地的转变。 那一战实在太惨烈。 同样是七层超凡者,楚尘被剪得毫无还手之力……现在还在接受治疗,不知道能不能从鬼门关抢救回来。 很多人呼吁赛方,禁止廉舟使用如此残暴的封印物。 这些呼声越来越大,短短一天就已经形成了抗议。 只不过,新人战的规则从未变过。 封印物的使用,向来是决胜的一环,赛方并没有因为抗议而改变赛制。 于是也涌现了一些人,他们建议宫紫放弃对决。 如今深水区论坛的帖子,大多都不看好“宫紫”,哪怕这位是宫家少主,有着强大的底蕴,而且有了半决赛的经验,大概率会带上一件非常强大的封印物。 但因为先前那位七层超凡者的下场太惨烈……人们下意识的印象实在很难改变。 楚尘也是有强大封印物的!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施展,整个人就被一剪没了。 “咦……” 一道道奇异呼声,在宫紫登场之时,于观战席四处响起。 当看到宫家那位少主之时,会场中许多人的眼神都变了。 就连廉舟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对手,披着一件看起来甚是粗劣,但包裹严实的铁衣,对自己缓缓揖礼。 这……就是自己的最终对手么? ------题外话------ 求一下月票啊啊啊~ 明天早上还有一章!明天我将继续更新一万五千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开剪! “铁衣……” 顾老爷子看到宫紫身上那件铁衣之时,神情变得精彩起来。 这玩意儿出现在了宫紫的身上…… 原因只有一个。 顾骑麟唇角止不住翘起,努力憋笑,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慎,眼神里满满当当是对年轻后辈的欣赏。 好小子,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那件铁衣,看上去似乎很是粗糙啊……” 周老先生双手按住拐杖,喃喃说道:“宫家的小家伙可不是鲁莽之辈……带上这样的封印物参战……是有特殊效果么?” 周老先生注意到了顾骑麟唇角隐含的笑意,微微一怔:“这件铁衣,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顾骑麟笑而不语。 …… …… 廉舟眯起双眼。 他盯着那件铁衣……出于谨慎,他动用了自己的精神力仔细感应。 可无论怎么看,那件铁衣似乎都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一件普通铁衣? 他微微挪首,求助性地望向了会场一侧的“韩当师兄”,后者面无表情,动作隐晦地叩了叩膝盖,并拢两根手指缓慢划过。 意思很明显。 这是示意廉舟……快一点结束战斗。 就像是昨天的半决赛一样—— 全力爆发【纸剪】,赢下最后的对决! 而这个动作,其实也就等于告诉廉舟……那件铁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封印物。 动手即可! “呼……” 廉舟深吸一口气,对宫紫缓缓行了一礼。 这算是开打前的礼节。 一揖完毕,他毫不犹豫,直接祭出【纸剪】,只见一缕无心之影,在其掌心浮现—— 磅礴的精神力注入其中! 会场中央,有空气撕裂之音响起! 下一刻! 那道无形之影从廉舟掌心消失。 【纸剪】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只是一刹,就剪地空气爆碎—— 会场的观战席爆发出一道道惊呼声音! 这枚【纸剪】再出现时,便在宫紫的肩头! 只不过与先前直接将指挥所第七层超凡者身躯剪碎的场景不同,这一次【纸剪】彻底显露了原型,这件剪刀封印物只有巴掌大小,纸片质地看似纤薄的剪刀刀片,却是无比锋锐! 只是……此刻的【铁箭】根本没有爆发出瞬息数十上百下的杀伤力! 只是第一下,就碰了壁! “嗡”的一声。 极其沉重,而且刺耳的撞响声音,听得人直皱眉头。 廉舟面色骤变。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注入大量精神力的半s级封印物【纸剪】,剪在那件铁衣之上,竟然发出了如此声响……这是,剪不碎么? 怎么可能! 自己的【纸剪】连小山都能剪开! “这就是你准备的手段么……的确是件古怪的封印物!” 廉舟深吸一口气,颇有些忌惮地望向那件铁衣。 “但……也仅限于此了!” …… …… 刺耳的撞击声音也吓了宫紫一跳。 即便宫紫早早为这一战做了准备……也没有料到这一剪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结束! 宫紫深吸一口气,顾慎所赠的铁衣……实在是帮了大忙! 毫不犹豫,他飞快向前冲去! 这是空间有限的“擂台战”,整个会场的作战环境都相当狭窄,宫紫脚尖一点,犹如利箭一般疾射而出。 “撕拉——” 廉舟立即反应过来。 他猛然后撤,同时操纵【纸剪】从铁衣之上拔离,只不过收手之后不经意间的一瞥……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这封印物好生可怕,只怕也是顶尖的a级物件! 只一下!无坚不摧的【纸剪】,尖端的锋锐之处竟然折断了一个小角! 来不及思考。 他再次祭出【纸剪】,虽然宫紫有一件铁衣护身,可再那铁衣怎么笼罩,也不可能将全身都罩住……这一次他不再顾及宫紫宫家大少爷的身份,直接操纵【纸剪】,向着对方头颅斩去! 这一幕,被宫家的超凡者们看在眼里。 宫家的家主神情阴沉,望向会场对座的临时大裁决官朱望,后者闭目养神,佯装不闻,显然是不准备有任何喝止动作。 “嗖”的一声。 头顶之上,再次是一道极轻极轻的撕裂之音响起! 宫紫掠行的身躯,猛然停顿一刹。 他的面前浮现了一片剪刀虚影,那片剪刀虚影来得太快,只一瞬间就出现在这个位置,放缓无数倍来看,反倒像是宫紫自己撞到了纸剪之上。 这一招太快,根本无法闪避…… 其实这就是韩当先前示意廉舟赶紧动手的原因。 既然决定了要拿下这届新人战的冠军。 那么……过程就不再重要,得罪指挥所,得罪宫家?如果要夺冠,这就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赶紧结束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纸剪】这样的封印物,实在是太难防守,拥有这样的物件,就算明摆着告诉你……我要进攻了,你也没有任何办法。 以第七层超凡者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躲开【纸剪】的进攻! 躲不掉。 扛不住。 那么结果……就只有输! “嗡”的爆响声中。 宫紫的瞳孔里,倒映出纸剪狠狠收拢的画面! 他来不及躲。 也完全没有躲。 在最后时刻……他一拳轰出,磅礴的超凡源质凝聚而出,同样对准廉舟的脑袋。 他选择对杀! …… …… 在第二次纸剪祭出的那一刻,朱望睁开了双眼。 他望向会场对面的宫家人。 五大家中,顾白一骑当先,随后便是宫家,作为长野当之无愧的“巨擘世家”,宫家这些年一直奉行着平衡之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而此刻,宫家围绕家主而坐的那几位高阶超凡者,望向裁决所坐席的神情明显发生了变化。 这些人神情阴沉。 但……也仅仅只是神情阴沉。 与半决赛的“楚尘”不同,宫紫的背后是整个宫家,这位少主的身份就决定了一个事实……这场新人战他可能会输,但绝不可能遭遇昨日楚尘的那种重创。 这些宫家高手没有出动,强行干预【纸剪】的爆头一杀。 很显然…… 他们并不担心宫紫会被【纸剪】伤害。 朱望皱起了眉头。 下一刻! “珰——” 会场正中央爆发出了一道悠长而震耳的轰鸣,一道无形的大钟虚影在会场上空扩散,炽烈的火光将宫紫浑身笼罩,一缕一缕流火将其贴身缠绕,一尊巨大的凤凰虚影盘踞在若隐若现的大钟之上,而【纸剪】破碎的刀口,此刻死死卡在了大钟表面。 宫紫浑身燃烧着赤红色的凰火。 他的衣衫全都在火焰灼烧中熊熊沸腾,唯独铁衣不曾被点燃,于是原先那件看似笨拙的铁衣……此刻在凰焰的映衬之下,照现出独特的鎏金之色,犹如传说中古代神灵的战胄。 会场中的烟尘徐徐散开。 所有人都看清了此刻的局势—— 两人距离极近,保持着最后的对峙。 【纸剪】最终悬停在了宫紫的眉心位置,一座盘踞凤凰的鎏金大钟的表面被剪碎了一个豁口,无数凰焰流淌,向内汇聚。 【凰钟】被【纸剪】剪破。 或许是因为,先前遭受了一次挫断的缘故……【纸剪】的全力一绞,只是将【凰钟】剪破一个缺口,并没有真正突破那层防御。 而反观【纸剪】,经历了两次挫伤,其尖端却是彻底被折断。 此刻,两件顶级封印物的超凡源质倾泻而出,两股能量势同水火,如无声的暗流,形成激烈的抗争……而在对峙的另外一边,宫紫的拳头稍稍向一侧偏转了些许。 最后时刻。 他没有选择一拳砸碎廉舟的脑袋。 而是微微偏移了一些。 一部分原因是“仁慈”,另外一部分原因是,这一战胜负已分。 这一拳,如果没有改变方向……那么就是以伤换死! 有【凰钟】庇护。 就算【纸剪】能够剪伤自己,但造成的伤害,也只是有限。 而自己这一拳,是足以打死没有封印物保护的廉舟的。 宫紫面无表情地开口。 廉舟怔怔出神,看着那枚拳头,从自己面颊一旁缓缓收回…… “你输了。” …… …… 烟尘四散之后,会场先是短暂沉寂了数秒。 紧接着。 迎来巨大的爆发。 “这是……半s级封印物【凰钟】!” “还有【纸剪】!也是曾经的s级封印物!” 有人认出了那座大钟以及小剪的来历。 哗然声音瞬间嘈杂起来。 联邦政府对封印物的评级十分苛刻,按照杀伤力程度以及蕴含源质数量,划分为s级,a级,b级……依次往下数个等级。 a级封印物已经是极其强大,极其了得的禁忌物件,如果不能被人完全驾驭,那么就要被封锁在联邦政府的物件禁闭室内,以防流出之后,威胁秩序安全。 至于传闻中的“s级”封印物,更是凤毛麟角。 很少有人能够见到真正的“s级”封印物,因为驾驭难度太高,所以即便存在,也是被联邦政府严加看管……放眼整个东洲,有资格管理高阶封印物的势力少之又少。 当然,长野的三所五大家都在这“少之又少”的范围之中。 以往的新人战,出现“a级”封印物,已经算是一桩大新闻。 这一次,先是【纸剪】,再是【凰钟】,这两件物品都是从s级评分跌落的“昔日神物”,但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是出现在第三阶段超凡者手中的物件。 “听说那【纸剪】可是朱望裁决官的秘宝……为了夺冠,竟是将如此宝贝都赐予弟子……” “你疯了,裁决官的名头也是你能叫的?如今要喊大裁决官!” “啧……临时的……” “幸好宫家那位少爷提前有所准备,有【凰钟】和那件铁衣双重保险……才能赢下这场比赛……” 这些窃窃细语的议论声音,在烟尘缭绕的会场四处响起。 这些声音收入耳中,原先神情波澜不惊的朱望,此刻面色隐约难看起来。 “比赛还没有结束!” 一道阴柔声音,猛然响起。 韩当站了起来。 嘈杂的会场,因为韩当的出面,骤然变得安静。 一道强大的精神力掠过数百上千道坐席,韩当释放了自己的【真言】领域,但他极有分寸,当着诸位大佬巨擘的面,只是以精神力压下了会场的嘈杂声音,便重新收回。 “我要举报……有人违规!” 他面无表情,指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新人战规定,只允许带一件封印物参战……宫家这位带了两件,该如何处理?” 会场内的许多嘈杂声音都消失了……不仅仅是因为【真言】领域的压制。 因为这些观战者们也意识到了韩当所说的问题,如果说,最后阻挡【纸剪】致命一击的封印物,是【凰钟】,那么最开始的那件铁衣呢? 新人战的规定里,明文写了。 所有参赛者,只允许带一件封印物参战! “周老……请问在新人战中,违背规定的作弊者,该如何处置?” 韩当望向会场对面的联邦安全委员会会长。 一道道目光注视而下。 周老皱起了眉头,他缓缓说出联邦的条例:“违例作弊者……开除比赛资格,取消作战成绩……” 韩当继续问道:“那么宫紫携带两件封印物,算不算违例作弊呢?” 周老还没有开口。 在他的身旁,一道年轻的身影便缓缓站起,同时那平静的声音,在整个会场内回荡。 “当然……” “不算。” …… …… “顾慎……” 韩当盯着眼前的少年。 他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但实际上心中怒意却早已滔天,这几日他偃旗息鼓,没有去找顾慎的麻烦……反倒是顾慎主动站了出来! “这件铁衣是我借给宫兄的。”顾慎淡淡说道:“这根本就不是封印物,充其量只能说是比寻常钢铁要坚硬了一些……” “放屁!” 韩当听闻此言,下意识愤怒开口,紧接着他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调整神情,冷冷反问道:“能挡【纸剪】一击,你说这不是封印物?” 顾慎笑了。 他柔声道:“如果不相信的话,大可以让安全委员会拿去调查,检验成分……周老,不若您现在就前去检查一下?” 周老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慎,又望向顾骑麟。 他联想到了两位先前看到铁衣时的笑意……仿佛明白了什么。 当着整个会场,所有人的面,周老来到了宫紫身前……【凰钟】的流火徐徐撤去,【纸剪】啷当落地,那件被映衬炽红的铁衣不再鲜艳亮眼,重新回归了笨拙丑陋的原本模样。 周老伸出手指敲了敲。 又以精神力仔细探查了一番。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这的确只是一件……凡品。算不上封印物。” 此言一出。 全场哗然。 韩当神情错愕,不敢置信。 “敢问周老……新人战比试之中,穿铁衣上阵,可算是违例逾矩?”顾慎认真开口,仔细追问。 “自然不算。”周老缓缓道:“只要不是封印物……都可以携带入场,这是参赛者的自由。” 寻常铁质,再怎么加工,也扛不住超凡者的力量! 重要的对决,大家都会佩戴一些护具…… 这件铁衣怎么算都是“常规护具”一类,只不过外观比起那些轻薄的合金甲胄,要难看很多。 难看,算是什么违例? 始终没有开口的朱望,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方才【纸剪】第一次祭出。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自己的宝贝,只一下,就被铁衣干挫了! 你告诉我,这是凡品? 实在接受不了……朱望有些坐不住了,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周会长,不妨再仔细看看,你确定……没有看错么?” 周维原本温和的面容,听闻此言,变得冷冽起来。 昨日的那场对决,廉舟用【纸剪】裁伤楚尘,是近十年来雪禁城新人战中,最恶劣的伤人事件,没有之一……作为安全委员会的会长,周维听闻消息之时,第一时间是为那位可怜的年轻孩子感到心痛,紧接着是为自己的老友顾骑麟感到愤怒。 实在无法想象,本来只是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试,为了取胜,朱望的弟子,竟动用了如此极端的手段。 但碍于“明文规则”。 动用伪s级封印物【纸剪】,不算违例。 这件事情,再怎么去计较,也只能算是廉舟“不讲武德”。 仅仅是【纸剪】伤人……安全委员会不可能真的做出实质性的行动。 于是他今天来到了这里。 既是对老友的交代,也是表达安全委员会的态度……今日他来到会场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不要再让昨日的事情重演。 此刻,周维压下了怒火,一字一句地轻声问道:“这位……临时大裁决官,你在质疑我的裁定?” “临时”两个字,让朱望脸上的阴云也厚重了许多。 他缓缓站起身子。 巨大的大裁决官法袍,在会场洒落的阳光下翻飞。 朱望居高临下,望着栏杆之下的会场中央。 巨大的压力,压迫着整座会场。 朱望忽然蹙起眉头。 躺在地上,已经断裂了一个缺口的【纸剪】……忽然动了一下。 失魂落魄的廉舟,缓缓抬起了头。 他望向宫紫。 地上的【纸剪】瞬间消失! 下一刻,全力爆发的【纸剪】从虚空之中穿出,对准宫紫的额首,开剪下去! ------题外话------ 啊……解释一下今早答应的更新。 为什么会咕呢?其实是有原因的。 我最近一直有被生物钟所困,无论睡得多晚,都是早上七点左右清醒。 本来想着爬起来继续写。 或许因为睡眠太少的缘故,今早爬起来感觉心脏不太舒服,不敢继续写,就老老实实补觉去了……这一补觉,就是昏天黑地。 好吧,我真的不敢乱立g了。每天一万字雷打不动,更多的更新,等我有存稿再放狠话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晚宴 败了么? 宫紫怔怔呆在原地。 那股疯狂渴望战斗的冲动,仍然积蓄在胸膛内,化为热血,随时准备泼洒而出,可他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败了。 自己的气势已经叠加到了最高,无法更高。 这是白袖的“放任”。 他想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 于是宫紫“珍惜”了白袖给的机会。 正如他“珍惜”这一战! 邀请白袖与自己一战的那一刻……宫紫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他想要看一看,自己和长野无敌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可真正的结果出来。 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 宫紫知道……白袖放任自己叠加战意的打法,不是羞辱,而是尊重。 白袖想要见到自己全部的力量。 他竭尽全力,但差得太远。 体术上的完胜。 战斗时机把控的差距。 以及最后领域对决的碾压。 涉及这一战胜负的“每一个环节”……自己都输得一败涂地,而且最让宫紫痛苦的是,他面对的是与自己实力平起平坐,“深水区七层”的白袖。 他看出来了,这一战从头到尾,白袖都没有动用高于“第七层”的力量,来攻击自己。 说出了“承让”之后,白袖离开了会场。 观众席的诸位神情复杂,一一起身,准备离开。 新人战已经落幕。 宫紫和白袖的这一战……也已经落幕。 今天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毫无疑问这是二十年来质量最高的一届新人战,只是被击败的廉舟,成功参悟火种之梦的宫家那位少爷,以及这一路倒下的无数天才……都成为了白袖的陪衬。 …… …… 宫紫一个人站在原地。 心中那参悟“火种之梦”的喜悦,被击得粉碎,荡然无存。 他低眉笑了笑。 孤零零站在会场中央。 委员会会长周维拍了拍这位年轻人的肩膀,没说什么,撤去了最后的领域。 陆陆续续的人影散去,偌大的会场,没有剩下多少人。 顾慎还在,沈离还在,宫家的长老们都还在…… 除此以外,宫紫的“死党”穆南也在,但穆家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顾慎注意到,穆家入座的位置里,还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静静坐在角落里,也没有离开,选择了默默等待。 沈离来到了顾慎的身旁。 小铁人声音复杂,道:“他虽然输了……但已经很了不起……” 这话,他不敢对宫紫说,只能小声对顾慎开口。 这其实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输不可怕,可怕的是未战先怯! 面对白袖,有几人敢像宫紫这样正面挑战? 好不容易,拿下新人战的冠军,参悟了“火种之梦”,这可是十年一遇的大好造势机会,宁愿放弃,也要选择挑战白袖……这种事情,扪心自问,沈离想做,但做不出来。 顾慎欲言又止。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等待着宫紫缓过神来。 宫家的那些长老,不敢上前,更不敢出言打扰。 过了许久。 宫紫深吸一口气,重振了精神。 他第一时间向着第一排走过去,但并没有走向自己家族所在的方向,而是走到了顾慎所在的方向。 这一点让许多人都有些意外。 “顾兄……” 宫紫捧着铁衣,整理了情绪,缓缓说道:“没有你的铁衣,面对廉舟,我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客气……” 顾慎摇了摇头,接过铁衣,认真说道:“你拿下冠军,是实至名归。” 以宫紫面对白袖时所爆发的杀力来看。 就算没有铁衣。 这一战……他大概率还是获胜! 廉舟是凭借精神链接权限强行突破的“伪七层”,说白了,精神力并不稳固……如果全力对轰,他撑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败下阵来。 更何况,抛开铁衣,宫紫还有【凰钟】这种顶级封印物保护。 没有铁衣的话,【纸剪】大概率会剪碎【凰钟】,两件封印物双双受到巨大损伤,然后宫紫以实力取胜……的确会付出更多一些的代价,但结果不会改变。 “另外,我还想谢谢你……” 宫紫再次深呼吸一口气,道:“如果没有你……白袖也不会与我一战。” 听到这句话。 沈离一怔,诧异地望向顾慎。 这……是什么意思? 白袖一开始的态度,的确不太像是要战的样子……最后答应出战,是顾慎的原因? 宫紫看得很清楚。 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放在白袖身上……看得出来,白袖并不想与自己一战。 只是在最后时刻,听到了什么。 才选择站出来。 宫紫捕捉到了白袖不经意间的神色变化。 他并不笨,隐约能够猜到,一定是顾慎……替自己说了什么。 “不用谢我。” 顾慎依旧是摇了摇头,轻柔说道:“这是你应得的一战。”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 但院子里的事情,顾慎看在眼里,他很清楚……宫紫为了“火种之梦”,为了“新人战”,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实际上宫紫真正要面对的大山,不是那缕参悟的青火,也不是雪禁城的大比。 而是白袖。 这是梦想着要成为“神座”的无数天才,都必须逾越的那座大山! 不可避免。 那人就立于千万人前,山巅之上。 …… …… 宫家还是举行了“庆功宴”。 虽然败给了白袖,但宫紫依旧是雪禁城里当之无愧的“顶级天才”,参悟“火种之梦”是相当重磅的新闻。 深水区论坛,那些没有亲自赶到决赛现场的群众,纷纷扼腕叹息。 宫紫摘下新人战冠军之后,惨败给白袖,这个消息引起一阵喧哗。 有些言论感慨,既生紫,何生袖。 也有些言论提到了“顾慎”……许多人认为顾慎如果参赛,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甚至可能不是宫紫的对手。 不久前,宫紫就邀请了顾慎参加宫家的某场晚宴。 那时候的顾慎以“事务繁忙”为理由推脱了一次。 而这一次,他没有推脱。 当然,一部分原因是最近事务清闲。 还有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顾慎发自内心地为宫紫感到高兴…… 晚宴现场在雪禁城的一座庄园内举行。 整场晚宴的安排都很轻松,宫家在草坪上设置了席位,可以自由入座,自由取餐。 顾慎一人站在角落。 他习惯性地找了个偏僻冷清的地方,默默看着不远处宴会聚集的人流。只能说不愧是五大家之一,今晚宫家的庆功宴,吸引了许多长野的世家“名流”。 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五大家的高层,年轻一辈,许多人都来到了这里。 “小顾兄。” 白露换了一身白色晚礼服,一改往日的“魔女”形象,妆容清纯,举着酒杯来到了顾慎身边,开口的那一刻,顾慎险些没认出来。 “白小姐。”顾慎礼貌性地碰杯。 自从上一次,白露来到春雨观,替小袖子道谢之后,他对这个疯女人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回想刚来长野之时,白露对自己使过不少绊子……但事情发展到最后,也都是以她吃亏收场。 在顾慎看来,白露的那些小手段,比起韩当,实在不算什么。 自己既然拿了“s级”的名,就要承担一部分的敌意。 而他和白露之间,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恩怨”,把话说明,敌意化解,自然也就没了梁子。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今日小袖子愿意出战……应当是你,说了什么吧?”白露抿了一口酒,轻声开口。 顾慎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总而言之,谢了。”白露认真说道:“小袖子是个很固执的人,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如果没有你的那些话……他大概率不会出战。” “不用谢我。”顾慎轻描淡写道:“我说那些话,可不是替白家的声名考虑。” 白露微微一怔。 顾慎看得很清楚。 在最后时刻,白露劝说白袖出战……应该就是担心“拒战”的后果,白家如日中天,白袖如果不接受“新人战冠军”的挑战,哪怕盛名如虹,依旧会遭到质疑。 白袖不在乎这些名。 可白家在乎。 “有些时候,人还是活得轻松一些比较好。”顾慎淡淡说道:“倒是你,白小姐,竟然还敢来参加宫家的庆功宴,你的胆子还真不小……” 环顾一圈,白家的身影,似乎只出现了这么一位。 仔细想想,宫家的庆功宴,白家人的出现实在不太合适……白袖刚刚击败了宫紫,这件事情的热度几乎盖过了参悟火种之梦的消息。 如果白家再参加这次庆功宴,难免有些喧宾夺主。 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 “所以只来了我一位。” “我是专程来见你的,喝完这杯酒就走。”白露微微一笑,同样环顾会场,轻声说道:“想必也没有人会和我这么一位……疯女人,计较的吧?” 疯女人三个字,她自嘲地重读了一下。 “这种场合下,还是弱女子三个字比较适合你。放心吧,宫家不会和你计较的。”顾慎罕见地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替换了三个字,轻声道:“不过……你想要见我,随时都可以,没必要来庆功宴相见。” “有必要。” 白露的笑意徐徐收敛,她缓缓说道:“之所以今天来见你,是因为小袖子开始闭关了,未来的一年里,应该都不会离开白氏宗堂。” 顾慎眯起双眼。 “小袖子他托我带一句话给你。” 白露神情复杂,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未来的日子里,他很想与你一战。” 这句话如果传出去,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新人战之后。 s级顾慎已经被许多人忘记了……现在几乎没有人去春雨观挑战这位“长野新人”,一部分原因是顾慎足够低调,另外一部分原因是,雪禁城里的大部分人,并不认为顾慎是一个和白袖能够齐名的妖孽。 白袖这样的山巅人物,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已经无敌的妖孽天才。 真的会有想要一战的对手吗?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连白露自己都不相信。 她知道顾慎潜力非凡,也亲自在“荆棘之梦”中试探过这个少年的虚实……可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入得了小袖子的法眼。 她一直为小袖子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 于是在顾慎踏入长野,取得“s级”之名,被人们与白袖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她心中生出了不满。 如今这些敌意化解了。 她仍然不太能理解小袖子对顾慎的重视。 这到底算是什么感情? 惺惺相惜,亦敌亦友? 可是归根结底,这两人应该只见了两面才对! 而顾慎接下来的回答,则是化解了白露心中的那份难平。 顾慎笑了笑,坦然说道:“等我追上去,我会和他一战的。” 修行之路,要登山巅。 虽千万人吾往矣。 顾慎很清楚,拦在长野无数天才面前的白袖,同样也是横在自己面前的一座大山! 白露一怔。 顾慎用了“追”这个字。 这说明……他也知道,自己和小袖子是有很大差距的。 不知为何。 听到顾慎承认自己不如小袖子,白露心情大好,脸上情不自禁绽放了笑容,她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娇声笑道:“很好……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转告小袖子的。” 看着白露袅袅远去的背影。 顾慎有些不解。 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究竟是哪一个字触动这个疯女人的神经了?为何如此开心? …… …… “顾兄,何必那么拘谨!杵在那干嘛呢……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白露离开之后,穆南快步走来,他热切地招呼着顾慎一同坐下。 顾慎跟着走去。 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一桌都是常来小院子里的熟人……沈离,罗胖子,南槿师姐,还有李青穗,以及随时护送青穗小丫头的高叔。 “全都来了,就只差我了?”顾慎一怔,有些意外。 “当然,快坐快坐。”穆南嘿嘿笑道:“要不是那个魔女看起来忒吓人,我早就把你拽走了……” 顾慎无奈一笑。 原来穆南是畏惧白露……不过倒也是,眼下关头,这个疯女人敢只身赴宴,只怕是路过之人,都想躲得远远的,生怕有所招惹。 入座之下,顾慎自罚了一杯,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位陌生女子。 这是一位短发年轻女子,身着素色长裙,面容素雅,花了淡妆,与陆南槿坐在一起,向来话少的南槿师姐,竟然破天荒面露笑意,虽然只是浅浅一缕,但已经足够让人诧异。 两人正在轻声低语,说着什么。 仔细一看。 这也不是“陌生女子”……今日在会场散场之时,顾慎曾经看到过她一面。 对视之时,短发女子穆雅起身,对顾慎揖了一礼。 “见过小顾兄了。”她笑起来很干净,面颊两侧有浅浅的酒窝,说话声音软软绵绵。 五大家的人,都喜欢行古老的礼节。 “不必客气。”顾慎连忙回了一礼,笑着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姐姐,穆雅。”穆南挠了挠头,连忙做了个介绍,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亲姐姐。” 顾慎微微一怔。 姐姐,亲姐姐? 虽然猜出了大概的身份,可这实在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因为两人之间的形象,相差悬殊。 穆南大概有四五个他姐姐那么宽。 “真的吗?”沈离俯身拍了拍穆南弥勒佛一样的肚子,故作认真:“我不信。” 穆南一点也不生气,呵呵笑道:“羡慕吧?其实我们还是双胞胎……” 双胞胎? 顾慎的神情更复杂了。 褚灵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据我了解,异卵双胞胎,有一定的差异概率……但这么大的形象差距,我只能说,需要通过相当大的后天努力。” “咱们这一桌是老宫刻意安排的。”穆南笑道:“他说今天之后,就很难看到春雨观小院子里大家伙一同聚会的场景了,所以希望今天大家能够好好聚上一回。” “这话说的……”李青穗抱着果汁,砸吧嘴巴,“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老宫他决定……离开长野,外出历练。” 穆南压低声音,缓缓开口。 这个消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嘘,别外传,老宫他就告诉了我一个人。”穆南看到几人的古怪神情,连忙竖起一根食指。 下一刻。 一条手臂揽住了穆南的脖颈。 “说了多少遍……不要喊,我,老,宫……” 宫紫不知何时出现在穆南背后的,他随意瞥了眼桌上的众人,都是春雨观熟悉的老朋友,当下咬牙切齿地箍住了穆南。 “姐……救我……” 穆南声音艰难地传出。 姐? 宫紫这才瞥见了桌上还有一人,他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对素雅女子笑了笑,连忙解释说道:“那个……其实闹着玩的……”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穆雅面颊微微泛红。 “嗯……” 她瞥了眼面色涨红松了口大气的穆南,善解人意地表示谅解,“没事的,没死就行。” 穆南:“???” …… …… (先前的章节名数字写错了,正在联系编辑修改ing。)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宴后 这一句话出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这两人不太对劲。 “喂喂喂……” 李青穗眨巴着大眼睛,戳了戳顾慎,好奇问道:“这两位……什么情况?” 这小丫头的八卦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了? 顾慎眯起双眼,抿了口酒:“小孩子成天瞎操心,别问那么多……” 李青穗鼓起腮帮子,闷闷喝了一大口果汁。 不说就不说,自己又不是傻子。 况且……这两位目前的大概关系,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大概是从一年前,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穆南长叹一声,意味深长道:“至于这两位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还要更早一些吧?” 桌上一阵笑声。 沈离连忙举杯,朗声笑道:“姓宫的,藏得可真够深啊!” 听穆南的意思,这两位的“地底恋情”,先前应该一直是在秘密发展,对双方的家族势力都有所隐瞒…… 宫紫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无奈说道:“其实倒不是隐瞒,只是事情没大家想的那么简单……” 罗钰怔了怔。 “我已经向家主说了,长老会正在商议。”宫紫望向穆雅,轻声笑道:“不过……这次新人战已经夺冠,想必他们会尊重我的意愿。” 穆雅垂首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只是说了这么几句。 桌上的诸人,都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仔细想想,或许这件事情……的确是没那么简单。 自由恋爱,对于普通人而言,没什么顾虑,可以堂堂正正拿到台面上,可是对于五大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却并非儿戏,没有那么自由。 宫紫是宫家的嫡长子,继承者。 他的身份,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未来的“联姻”要考虑家族的利益。 而穆雅面临的境况,其实也差不多,她同样是穆家重要的嫡系成员。 两人没有公布恋情的原因也很简单。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拥有真正的“话语权”。 宫紫很清楚,自己身为嫡长子,可如果无法坐在对应的位子之上……就必须要付出对应的牺牲,所以他拼命修行,刻苦奋进,不仅仅是为了拿下“火种之梦”,也是为了配得上“嫡长子”之名。 五大家之所以能够站在长野之巅。 是因为只有家族内最强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家主”。 六百年来,都是如此。 …… …… 见话题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沈离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罗钰连忙举杯一饮而尽,岔开话题,笑着问道:“方才听说宫兄要外出历练,接下来是怎样的打算?” “我想要去苔原历练。或者去更远的地方,可能会离开东洲,也说不定。” 宫紫低头笑了笑,道:“与白袖一战之后……我明白了自己的差距,也找到了接下来修行的方向。” 长野城内虽然好战。 但因为联邦安全委员会的存在,除了极少数的收容失控任务,有高危风险……大部分的任务,以及行动,都在严密的看管监守之下进行。 这里培养出了大批大批的超凡天才,是东洲联邦封号的摇篮……可有一点是毫无争议的。 那些真正成就了一番事业的强者,都是从长野走出去,去往了战场,满载着荣誉而归的人物,他们经历了绝境,直面了生死。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确是一座“温室”。 一座被【风瞳】,【地蚯】严密保护,制造出“角斗场”环境的“温室”。 想要真正的变强。 待在雪禁城……是不够的。 一向精于人情世故的罗钰问出这句话后,就有些后悔了。 他看到了宫紫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的眼神,异常坚定……在挑战白袖的时候,他就见到过一次。 不得不说,参悟完“火种之梦”后,宫家大少爷的气质,的确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罗钰看得出来。 要远行,历练,宫紫不是说说而已。 他是认真的。 桌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穆雅开口了。 她轻声问道:“你这次……要去多久?” “一年,一个月,一天?” 宫紫抬头的那一刻,眼中的那抹坚定神色瞬间消失,没敢直视穆雅的双眼,而是环顾一圈,苦笑道:“桌上的诸位,都是了解我的……我可不是什么有毅力的人物,什么生死历练啊,嘴上说说而已,说不定去到苔原,被冻得屁滚尿流,第二天就回来了。” 很好笑的笑话。 放到平时,大家都已经笑了。 可这一次,没有人笑。 原本嘬着果汁吸管,忍俊不禁的李青穗,看到桌上一片凝重,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她神情有些茫然。 本来这庆功宴,吃得开开心心的……宫紫好不容易赢下了新人战,按照自己平时看到的故事剧情,后面应该是他顺利抱得美人归。 怎么事情,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困惑地望向顾慎。 顾慎默默喝了一口酒,轻声说道:“这件事情,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宫家的嫡长子,在很多事情,拥有很大的自由。 宫紫可以“自由”的调动雪禁城的【风瞳】,指挥【地蚯】,作为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家主,他拥有着宫家绝大部分的特权。 然而在极少数的一些事情,他却偏偏没有那么多的自由。 “宫家在二十年前,与北洲前进城的皇族有一桩联姻。”褚灵的声音有些遗憾,“按照约定,宫紫会与前进城锻阳大公爵的女儿结婚,虽然我无法理解这张婚约这种东西的约束力……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宫家恐怕很难做到尊重宫紫的个人意愿。”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一日新人战结束之后,这个女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等待着众人散场,才敢多看宫紫几眼。 这是一段活在地底的恋情。 宫紫越是光芒万丈,越是如此。 那张婚约的事情,以及宫紫真正的心仪之人,其实都是两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雪禁城内无秘密。 不点破,其实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桌上的气氛有些僵硬。 下一刻,穆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刚刚说……一年,一个月,一天?” 她望向宫紫,莞尔笑道:“不论多久,我等你。” 声音有些颤抖。 便在此刻,礼炮声音响起。 庆功宴的主台之上,宣布着宫紫即将成为下一任家主的喜讯。 五大家对于“继承者”的筛选非常严格。 这个位置,并非世袭罔替,而是能者而居。 所以今日宫家正式宣布宫紫的家主继承之名,也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一阵欢呼声音中。 宫紫连忙上台,镁光灯聚焦在他一人身上,他发表着早就准备好的贺词,目光飘忽,不断掠向春雨观诸人所在的那一桌。 穆雅招呼着其他人一同喝酒,不要让不愉快的事情留在今天。 大家推杯换盏。 宫紫结束了主台上的发言,又结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应酬,连忙赶回到酒桌,此刻的他已经喝得七七八八,不过桌上的那些家伙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没看到李青穗小丫头和高叔的身影。 贵为李氏未来家主,能来这次晚宴已是格外赏脸,现在时候不早了,算一算,李青穗也该是走了。 穆南像是一座小山,仰面坐在椅上,鼾声震天。 罗钰意识还没有彻底模糊,长长打了个酒嗝,拎着沈离的胳膊还要继续拼酒。 然而小铁人沈离已经喝到了桌子底下,正在无意识地啃着桌腿,嚼了一嘴木屑……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穆雅,趴在桌上睡着了。 只抿了一口酒的陆南槿坐在一旁,抱着木刀闭目养神,显然是在照顾喝醉了的穆雅。 宫紫眼神感激,他很了解陆南槿是什么样的人,抛开大都的身份不谈,一位醉心修行,二十四小时不出院子的刀痴,竟然愿意参加自己的庆功宴,而且破天荒待到了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 这已经不是几句感谢能够说出的情绪了。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不必谢我。” 陆南槿平静开口:“婚约的事情……我听顾慎说了。” 宫紫怔了怔。 下一刻,他想到了顾慎“占卜术传人”的身份……宫紫眼神有些复杂,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小顾兄坐下之后就没说什么,难道是早就预测到了? “在足够强大之前,我们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想要握住什么,就要舍弃什么。”陆南槿轻声说道:“世事两难全,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也没有办法做得更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缓缓起身,离开了晚宴。 宫紫坐在了穆雅的身旁,无声的笑了笑。 他身旁坐下了一道身影。 是前去应对了一圈“应酬”的顾慎。 作为雪禁城的大红人,顾慎在这次晚宴收到的“善意”不亚于宫紫这位主角,按照他的性格,这些交谈都可以避免……可这一次,他选择留到了晚宴散场的最后。 “做大世家的公子哥,真的很难。” 顾慎坐下之后,轻声的叹了一声。 这一叹。 让宫紫抬起头来。 他苦笑一声,喃喃说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默默喝了一杯。 寻常的酒精,已经很难对超凡者的神经产生刺激,如果运转呼吸法,酒精就会快速被代谢……至于喝趴下啃木桌的沈离,只能说人和人的体质不能相提并论。 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一沾就倒。 “这些酒,我喝了都没什么感觉……”宫紫咕哝一声,望向七晕八倒的那几人,“这些家伙,怎么喝得这么狼狈?” 本想借酒消愁。 奈何喝完之后,愁上浇愁。 “我这有好东西。” 顾慎翻手取出了一小瓶蒙着黑布的不明液体。 宫紫怔了怔,神情微妙地看着顾慎。 “好东西……” 顾慎当着宫紫的面,倒了一些,进入酒盅,然后微微抿了一口。 “这是酒?” 宫紫也来了一杯。 入喉的那一刻,有些辣,像是刀子一般割了下去,紧接着就是浑身上下的暖。 以及直抵精神的“眩晕”! 那是一种直接作用在精神上的麻醉……即便是超凡者,也无法化解这庞大的效力。 只一杯下肚,宫紫的面色就泛起红来,他撑着脑袋,诧异地瞪大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奈何酒劲上来,不可避免地一阵恍惚。 数秒后……是一种全新的“清醒”。 “狮醒酒,花帜的顶级技术,喝一口少一口的绝品。”顾慎淡淡开口,“味道怎么样?” 数秒后。 得到了如下的悠长回答:“嚯喔……” 宫紫的神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他从未喝过这样的……酒。 然而他看着顾慎,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个酒的效力如此恐怖……为什么顾慎一盅接着一盅,一口接着一口,都不带停的? 听语气,看神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看你的样子,是想要借酒消愁。”顾慎平静说道:“不过从你的酒量来看,似乎已经快到极限了……还要再来一杯么?” 宫紫咬着牙,伸出了一根手指,缓缓弯曲了一半,“半杯……再给我来半杯。” 再是半杯…… 他把所有苦闷一股脑倾泻而出:“该死……我根本就没见过那什么狗屁公爵……也根本不想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联姻成婚……” 顾慎安静听着,同时以精神力凝结了一片狭窄的领域,防止这些声音外传。 “我对家主说,取消婚约。” “长老会说还要考虑……考虑?”宫紫怒拍桌面,如一头雄狮,“那些好家伙们,他们凭什么决定老子的命运!如果谁不同意,我就打爆谁的……”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慎贴心地提醒说道:“我用精神力设下了屏障,没人能听见。” “很好!” 宫紫咬牙切齿道:“谁不同意,老子就打爆谁的脑袋……” 听得出来,最后几个字明显还是有气无力的。 “我决定外出历练……不仅仅是为了变强。” 狮醒酒的酒精刺激下,他扶着脑袋,缓缓笑道:“主要是想亲自去一趟北洲,婚约的事情,我自己取消了再回来……先斩后奏,早就看那些老梆子们不爽了,到那时候,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 宫紫嘿嘿笑道:“小顾兄……你既然知道婚约,想必也猜到了这一步吧?” 顾慎神情复杂。 他连忙喝了口酒压惊。 “有魄力。”褚灵说道:“这个家伙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的确。 宫紫所说的“计划”,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啊。 顾慎瞥了眼喝醉过去的穆雅,这姑娘如果知道宫紫要这么行动,估计也不会伤心地喝到这种程度了。 想必这件事情,宫紫烂在心里,没和其他任何人说过……很显然,比起参悟火种之梦后挑战白袖,直接动身去北洲取消婚约,是一件更疯狂的事情。 等了半天。 顾慎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神情。 宫紫有些失望。 “好吧,我知道我瞒不过你。”他苦笑一声,意识已经开始混沌,模糊,趁着最后的意识,涩声问道:“小顾兄……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能不能帮我算一算……我和阿雅以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占卜术可不是什么都能算到的。”顾慎不太忍心欺骗宫紫。 “帮我……算一算……” 宫紫趴在桌上,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 顾慎站起身子,替宫紫披上一件外衣。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喝……” 半睡半醒的罗钰,斜坐在椅子上,他对顾慎举起酒杯,豪气冲天地示意顾慎继续战斗:“我还能再喝三百杯!” 顾慎看着罗胖子,有些无奈地与他碰杯。 顺便……给他加了点料。 罗钰一边咕哝咕哝灌着酒,一边嘀咕道:“怎么这酒……劲这么大呢……” 他噗通一声连人带椅向后栽倒。 趴在桌下面的沈离闻风而来,他吐出满嘴的木屑,睡眼迷离凑到了罗胖子的“铁手”前,认真嗅了嗅,咬下之前,咧开大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 …… 顾慎离开晚宴。 门外有一辆熟悉的黑车。 李青穗躺在车子后座里沉沉睡去。 高叔并没有走,他一直在庄园外等着顾慎。 “先前你递给我的酒,味道不错。” 高天靠在车前,把烟熄灭,他眯起双眼,心情很久没有这么愉悦过了。 “回头我托人再给您送一瓶。”顾慎柔声说道。 “不必……我知道那玩意金贵。更何况,我是司机。”高天悠悠道:“联邦律法里明文规定,酒驾可是要吊销驾照的……我向来都是守法公民。” 顾慎苦笑着摇了摇头。 以高天的精神力,区区一点狮醒酒不算什么,如果他愿意,只需要那么一两个悠长呼吸,就能将其全部化散。 “做一行爱一行。”高天语气平淡地说了第二个冷笑话。 他望向车里,眼神变得柔和:“我还想给小姐当很久的司机……只是我知道,或许有一天她也会离开长野,就像宫家的小崽子一样。” “对于五大家而言……长野是权力场,也是金丝笼。” “身在长野,能得到最大的自由。” “身在长野,也是最大的不自由。” …… …… (先发后改) ------题外话------ 今晚没有第二章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看客 “有一件事,其实我很好奇……” 顾慎回头瞥了眼车子里熟睡的李青穗,轻声问道:“李氏毕竟也是江北巨擘世家,能人异士层出不穷,何必要让一个小姑娘,在这个年纪,承担如此之多?” 他知道,五大家内部的竞争十分激烈。 即便是宫紫这样的天才,也需要刻苦奋进,才能保住地位。 然而……李青穗才十五岁左右的年纪。 撑起李氏的重担,落到一个小姑娘的头上,也太沉重了些。 “这……其实是家主的意思。” 高天摇了摇头。 他低眉说道:“家主卧病在榻,已有数年,他的身子十分虚弱……你也知道,五大家的家主之位,有多少人眼红,多少人觊觎。当初钦定李青穗为继承者一事,在长老会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家主和上任神祠山护道者的双双出面,才力排众议,定下此事。” 如果有可能的话,李氏的家主,也想给自己女儿一个美好的童年。 只是。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如果李青穗这只幼鸟,不能在父亲的庇护消失之前,张开自己的双翼,那么最后的命运……大概就是摔落悬崖。 这很悲惨,也很现实。 “六百年来,五大家掌控着这里,五大家也被这里所掌控……” 高天笑着望向顾慎:“究竟是五大家成为了长野的主人,还是……长野将五大家困在了笼中?” 有些事情,换一个角度去看,就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 “如果说神祠山是一座囚笼,神祠山外的长野也是。” 高天微微侧首,望向车内熟睡的小姐,轻声说道:“我们都是囚鸟,生活在北洲的巨壁下,或许只有找到通向【绿洲】的航道,才算是真正的看到‘自由’吧?” 顾慎沉默了。 “你的老师是个很伟大的人。” 高天笑了笑:“祝愿他能成功。” 顾慎也笑了笑。 他总觉得,高叔等在这里,不止是为了说这些。 “顾慎……” 天云幽暗。 高天又重新点上了一根烟。 他悠悠吐气,笑道:“我知道你和李氏只是‘合作关系’,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为李氏做些什么……但这不是要求,算是请求。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顾慎一怔。 他没有想到,请求……这两个字会从高叔的口中说出来。 高天的实力,放到长野,都是数一数二的强大封号。 这绝对是五大家的顶级战力。 “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无法给予小姐周到的照顾,希望你可以……帮帮忙。” 高天抽着烟,沉闷地咳嗽了一声。 他是长野最强大的几位封号,无论再如何落魄,也都不至于求助一位超凡实力不到三阶的小辈。 虽然顾慎和长野里的其他“超凡三阶”都不一样。 “高叔……” 顾慎隐约觉察到了不对。 李氏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怎么会突然找到自己,说这些话? 高天笑了笑,轻松道:“别紧张……从我的年龄,以及体力的消耗程度来看,如果只是当一个守法司机的话,那一天还要很久才能到来。” 他优雅地坐在车前,缓缓说道:“我在长野,几乎没有朋友。之所以留在李氏,是为了报恩。家主对我有很大的恩情,这个恩情我要用一辈子来报答。没有朋友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我没有什么顾虑……但这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如果我需要帮助,没有朋友,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来帮我。” 如果只是想保全自己。 那么抵达高叔这样的“实力”,基本上不会有事情可以困住他。 只是……再坚硬的铠甲之下,也藏着一颗柔软的内心。 “李氏家主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么?”顾慎轻声叹了口气。 这其实并不难猜。 能让高天如此忧虑的……恐怕也只有在这样的事情了。 “不愧是千野大师的弟子。”高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着掸了掸烟灰:“对于未来,你能看到什么样的程度,可以帮忙看看我的结局么?” 不等顾慎回答。 他就拍了拍顾慎肩膀,低声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占卜这种东西,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就和祈愿术一样……” “高叔,我能做的事情有限……” 就在此时,顾慎抬起头来,认真说道:“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出手的。” 高天愣了愣。 他悠悠地点燃了第三根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 …… 宫紫离开雪禁城的那一天,没有通知任何人相送。 他就这么消失了。 直到春雨观小院子的清晨阳光里少了一个人。 大家才意识到……宫紫已经离开长野了。 世人总是相见欢,别离难。 或许对宫紫而言,在庆功宴上,一醉方休,已经算是一场告别。 后来的日子里,穆雅来过春雨观喝茶,询问顾慎是否知道宫紫的下落,她也想要动身离开长野,去追赶宫紫的身影。 只不过顾慎没有把宫紫远行要去北洲退婚的事情告诉她…… 在这一刻,顾慎忽然有些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千野大师一直自锁于清冢之中的原因了。 世事多纷扰。 拥有了“占卜术”的能力,能够看到未来,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看到的越多,就只会越烦恼。 很多时候,世人想要“答案”,而占卜术看见的未来,并不等于那个“答案”。 顾慎开始觉得庆幸,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占卜术”,他看到风来观上空的木刀,不知道南槿师姐已经修行到了什么程度,会不会前往源之塔复仇,看到终日忙碌的顾南风也不会知道旧派的合流推进到了什么程度,众生的命运还没有汇聚成线。 他看到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正在进行的“此时此刻”,而不是已经延展到了终点的线条,无数人的结局已经注定。 世人总想要“知道”。 而“不知”,有时候才是幸事。 整个长野都认为顾慎是“占卜术传人”。 吹捧与盛赞,容易让人迷失,有一段时间,连顾慎自己都险些这么认为……只是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提醒自己,不要滥用这个身份,行走在外,谨言慎行。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顾慎开始真正享受占卜术传人的“看客”身份。 看着门庭喧嚣,看着门庭寂寥。 看着冬雪纷飞,看着春雨连绵。 长野的暗流翻涌,他都看在眼里,也只是看在眼里……他所做的事情很简单,也很单调。 日复一日,唯有静修。 神祠山,清冢,黑花,阵纹。 是否修行过占卜术,是否能够看到未来……在这样的日子中,变得不再重要了。 顾慎开始真正的理解守陵人,开始理解源之塔未曾谋面的预言家,开始理解传闻中能够直视未来的“先知”,当你想要拥有某道不可思议的力量。 首先,你要无视它。 无法忍受未来诱惑的人,无权揭开这层幕布。 越想远视的人,越是短视。 时间开始飞快流逝。 …… …… 春雨观的院落里,待落雪消融之后,柳树生了新芽,长了一片绿荫。 不知不觉,三百余日便已经过去。 冬去春来,春去冬来。 院子里的绿荫枯萎,落叶满地,长野又到了飘雪的时节。 这一年,顾慎终于得到了自己渴望的“平静”。 小院子外,不再有挑战者登门。 长野里,重新出现了许多天才,而这些天才们掀起了一阵阵浪潮,只不过这些浪潮已经与顾慎无关。 这一年,很少有人再提到他的名字。 他就像是一颗水珠,顺利融入了长野这片茫茫大海之中。 而如今提起“顾慎”……许多人的反应是一个恍惚,然后才意识到,原来这里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s级?占卜术传人? 这些似乎都已经过去……成为了过眼云烟。 值得欣慰的是,即便没有挑战者登门,沈离也成为了小院子里的常客,小铁人隔三差五就会来到院子里“喝茶”,当然真正的用意不止于此。 他时常会向顾慎“请教”。 是的……是请教,而不是挑战。 这是一个修行天赋极高的武痴,只是精神力不太稳定,每次全力动用【食铁之徒】,都容易陷入失控状态,这一年里顾慎用“春之呼吸”帮助沈离调养精神,除此之外,还彻底解决了沈离修行生涯中的最大困难,沈离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启【暴食】状态,不必担心失控反噬……这个消息传出去,足以让监狱所的那些年轻人震惊。 因为沈离的师父,第四审判官栗裕,都无法解决【食铁之徒】的弊缺,一直以来采用的都是笨办法,以强大的精神封印物,来压制沈离的精神力上限。 这可是修行到了第四阶段末期的大超凡者了。 连栗裕都束手无策的问题,顾慎竟然能够解决?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困难。 按顾骑麟老爷子的话来说……【失控】就是【不祥】的一种体现。 所以顾慎有了一个奇思妙想。 他让沈离敞开拳脚对自己进攻,然后在【食铁之徒】全面暴走之际,动用扳指,去吸纳沈离狂怒的精神力……在炽火视野中,那是一缕漆黑的阴翳。 与自己预料中的一样。 导致沈离失控的“不祥”,直接被玉扳指收走! 当然,在做出这个尝试之前……顾慎已经有了万全的应对之策,即便扳指不奏效,也能压制沈离的失控情况,在四季旷野的大凹坑中,他已经种下了最开始观想的那一枚种子。 这一年时间。 那枚种子在地底慢慢成长,生根,发芽。 如今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苗头。 顾慎没有动用深水区的超凡试炼,去测试自己的实力,但他有着清晰的自我察觉,如今自己的精神力……已经比一年前要强大了数倍。 即便不动用【铁王座】,催眠拥有精神系防御封印物的沈离,也只需要一招。 这也是沈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屁颠屁颠跑到春雨观院子里“求教”的原因……不仅仅可以满足自己手痒难耐的打架欲望,而且每次打着打着,自己最后都能睡着,打完之后,就会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好觉。 现在他心中对于顾慎的看法完全改变了,这简直就是一位神人。 先前雪禁城里面的那帮家伙,还总是把顾慎和白袖放在一起比较……在沈离的心中,这两人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白袖能治好自己的“失控”吗? 根本不可能! 但顾慎可以! 春雨观里的顾慎,简直就是自己修行路上的第二位老师。 对顾慎而言,在这平静不起波澜的日子里,能够按时定期的看到小铁人沈离,其实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他抛弃了深水区的超凡试炼,总需要与人交手,才能大概评定自己的实力增涨。 炽火不断消化着神祠山上的黑花,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而顾慎对于自己战力的评估……已经开始用“沈离”作为基本单位。 每一次交手,他都在摸索着炽火的力量,以及自己的真实实力。 抛开这一切。 为沈离医治失控,也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因为沈离的“不祥”,对玉扳指而言,或许算是一种养料。 目前顾慎还不清楚,玉扳指吸纳精神力之后,会产生什么变化……亦或者根本就不会有所变化。 但他并不在意,因为这物件所展示的力量,哪怕只有这么一点,也已经足够强大。 能够吸纳神座的精神力! 能够吞噬所谓的“不祥”! 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神物,比起“铁衣”更让人惊喜。 顾慎一直在等待……等待蛰伏在自己身上的那道不祥影子,在某个时刻跳出来,然后他动用玉扳指,将其一网打尽! 这一年来,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很少。 可汇聚在一起,却并不少。 李氏的【寻灯】计划开展的十分顺利,失落在外的三盏铜人灯,已经成功找回了两盏,拼凑出了神祠古屋里的三个角落……只剩下最后一盏。 李氏动用了很多的人力,花费了很大的代价,在五洲四处散步消息,收买古物。 这些都是值得的。 如果能够凑齐四盏铜人灯,仅仅是付出俗物和人力的代价,根本就不算什么。 只不过【寻灯】计划的机密程度很高,除了家主以及神祠山的两姐妹,就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也保证了古物回收的顺利,外界那些超凡者根本就不清楚,李氏为什么会收藏那些“无意义”的古董。 在超凡者的世界中,不是封印物,就毫无意义。 除此以外,褚灵在神祠山顶的井水中,又一次成功“附入”了神胎婴儿的体内。 可以推测出一个很重要的讯息。 那就是铜人灯的收集,对神胎苏醒这件事情,的确有着很强大的推助力。 三盏铜人灯坐落之后,褚灵在零零幺的意识似乎产生了“分裂”。 或者换一个词,具象。 她时常会做梦,梦到自己看到那口井,在井水中呼吸,酣睡。 伴随着一团团荧光和一朵朵白花的汇聚,身躯正在不断蔓延,成长。 然而在井水中,顾慎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婴儿。 褚灵的梦,是顾慎好奇也担心的一件事情…… 如果有一天。 真的集齐了四盏灯……那么褚灵“降生”之后,难道会是一个婴儿吗? 带着这个问题,他隐晦地请教了守陵人。 顾慎的请教,并不是希望千野大师用占卜术,窥视一眼未来。 而是因为千野大师足够博学,或许知道一些什么。 而大师给出的回复很简单。 “如果这世上真的早就有神胎……那么早就在六百年前,就开始生长了,到了现在,又怎会是婴儿?” 这句话并不难理解。 神胎的“婴儿”形态,归根结底只是一种外在的表现。 它的存在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 神胎需要六百年来孵化,而人类的诞生只需要十个月……如果神胎真的是一种生命体,那么它的成长轨迹是什么样子的,也根本无法预计。 或许它会用一万年来成长。 或许……它出生即是完美。 如果是从无数“超凡源质”中孕育而出的生命,它如果拥有自己的意识,或许也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躯壳,婴儿也好,老人也罢,都只是一具肉身。 说到这里的时候,守陵人还掀起了自己的一角衣袍,露出了干枯的左手。 占卜术,祈愿术,这两类禁术的存在,就充分证明了一件事情。 精神和物质是无法离开,也是相互对立的。 当精神足够强大,物质就只是一个载体……仅此而已。 得到了这个答复之后,顾慎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也就就此放下…… 他安安静静地成为了一位看客。 看着这一年来,神祠山上的黑花越来越少,山顶重归清净,看着清冢的阵纹图纸越来越多,雾气逐渐明晰。 看客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 …… (12点前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章 一年之后 一年后。 神祠山上有花绽放。 不是秩序破败的黑花,而是象征着光明与希望的洁净白花。 山顶之上的漆黑之色,已经清扫一空,神祠古屋的地基之处,那些写满晦涩古文的古老符箓,伏贴在木基之上,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整座山顶的“黑花”,都被顾慎一个人吃了个干净。 包括那座花圃。 顾慎蹲在花圃前,伸出手掌,在炽火的包裹之下,他轻松拽出了山顶上的最后一朵“黑花”,并没有直接下口,而是静静看着那缕挣扎在掌心的黑色摇曳物质。 一年时间。 神祠山顶的黑花,被自己吃完了。 放到一年前,这实在是不敢想象的事情……虽然对炽火的“成长属性”有所预估,但顾慎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的食量发展速度会如此之快。 这是一件好事。 食量越大,能够储存的源质就越多。 不仅仅是顾慎自身的超凡修行需要超凡源质,精神世界的扩展以及种子的滋润,也都需要大量的超凡源质来支持。 相比于最开始,炽火从只有小小的一缕,发展到了半枚拳头大小。 一旦具现,顾慎的额首都将被一大团炽焰笼罩覆盖。 看上去,倒有些像是一尊“神冠”,甚是耀目。 “小顾先生……” 李青瓷蹲在花圃前。 她笑意盈盈,看着最后一朵黑花,轻声感慨说道:“实在没想到,仅仅是一年,神祠山的山顶,就能恢复如初。” 自从神祠山的境况开始好转。 李青瓷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她不再那么频繁地动用祈愿术,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一点一点调养过来,此刻看上去不再瘦削,也不再病弱。 “是啊……” 顾慎也笑了笑。 他捻着黑花,缓缓吃下……山顶的最后一缕黑色就此被消灭,虽然站起身后,俯身望去,依旧能够看到大片大片的黑色,整座神祠山地界,依旧开满了漫山遍野的黑花。 但至少如今……山顶是“雪白”的。 清理了黑花之后,没有怎么栽种,花圃中就长出了白花。 这座绝望之山,开始萌生出希望。 这些雪白的小花,也不再是一夜凋零……其中有那么几朵,从一个月前开始冒头,已经存活到了现在,依旧挺立,依旧生机盎然。 顾慎和李青瓷走进古屋。 四个角落,有三盏铜人灯已经落位,分别是“喜之灯”,“哀之灯”,“乐之灯”,还剩下一盏“怒之灯”……那缕摇曳的火光,虽然仍是虚无缥缈,但此刻却充满了希望。 【寻灯】计划的顺利,实在超乎顾慎一开始的预计。 按照这个进度来看,要不了多久……最后一盏铜人灯,应该就能被找到。 两人走出古屋。 李青瓷诚恳说道:“神祠能有这一天,多亏了小顾先生相助……” 顾慎摆了摆手,只是一笑。 精神链接之中,传来了褚灵的声音。 “有人进入‘神祠地界’了,是陌生的面孔。” 因为神胎的逐渐苏醒。 褚灵的意识已经可以无视“神祠山”的精神屏蔽,与顾慎直接链接。 她的声音刚刚响起。 李青瓷就皱起眉头……作为神祠山的护道者,她掌握着整座山界的全部视野,这座山界唯一的入口就是447号公路,而这一年来,进入此界的人,除了自己的妹妹和高叔以外,就只有顾慎。 “有人来了。” 李青瓷声音有些紧张起来。 作为修行祈愿术的护道者,她的直觉非常敏锐……或许是因为这门禁术的“额外馈赠”,每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她总是能够隐约感知到一些。 果然。 那位来客踏入山界之后,直奔神祠山方向而来。 顾慎和李青瓷一同下山前去迎接。 在山脚之下碰面。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剑眉星目,面容英武,他见到李青瓷之后,有些讶异地看了眼旁边的顾慎……中年男人取出符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十四长老,李煊。” 顾慎安静站在李青瓷身旁,未发一言,瞥了眼身边人的反应…… 李青瓷神情有些惘然,显然是不认识这位所谓的“十四长老”。 她在很早之前,就进入了神祠山,而成为护道者之后,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就已经不再关注。 从她的反应来看,此人应该是李氏新晋的长老。 顾慎觉得有些疑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只是小事,何必通知神祠山“护道者”? 如果是需要通知神祠山“护道者”的大事,那么何必要让一位新晋长老前来? 他忽然想到了一年前,高叔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家主大人的病……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李煊开口,像是一个木头人,这明明是十分哀伤的话,在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此言一出,李青瓷神情猛然苍白了三分。 她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家主大人……病重。 这个消息,她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接受。 家主病重,而她无法离开神祠山,更不用说去见上最后一面。 生离死别。 踏入神祠山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斩断这些凡俗间的牵挂。 李青瓷的眼神黯然下来。 怪不得……怪不得来到这里的不是李青穗。 她无法去想象,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现在守候在病床前,应该是怎样的憔悴模样。 “按照家族规定,家主阖世之前,长老会对财报进行了最终审核,然后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 李煊继续开口,他平静说道:“在过往的一年里,李氏的大量资金和人力,都被投入到了神祠山的计划中……” 李青瓷怔了怔。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李氏长老会的“十四长老”,在家主病危的重要时刻,来到神祠山……竟然只是为了对自己说这个。 “你想说什么?”她声音颤抖。 “很遗憾的通知你,这个计划被我们中止了。” 李煊平静开口,抬眼看了看神祠山:“长老会无法对这个计划的真假做出评估……我来到这里,是想调查神祠,看看花费了这么多的资金,究竟是否值得。” 说完。 就要前去登山。 “你敢!” 李青瓷罕见地发怒了,她横身拦在中年男人身前,呵斥道:“李氏祖训有云,除历任家主,以及护道者……其他人等,未经允许,不得踏入神祠山半步!” 李煊皱了皱眉。 他伸出手,试图去拨开李青瓷。 这一刻,顾慎出手了。 顾慎前踏半步,横在两人之间,同时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李煊的手腕。 李煊剑眉挑起。 这一抓的速度极快,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但却没有避开! “他是什么东西?” 被抓住之后……李煊神情彻底冷了下来,望向李青瓷,毫不客气地问道。 李煊来到神祠山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位“陌生人”,只是觉得面容隐约有些熟悉,似乎先前在哪见到过……只不过肯定不在李氏宗堂! 李青瓷阻拦自己自己登山。 那么这个外姓之人,凭什么可以? “我是李氏的客人。” 顾慎笑了笑,轻声反问道:“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 李煊怒发冲冠。 虚空之中,有火焰迸溅—— 这位李氏的十四长老,能力竟然也与“火焰”有关。 他抢先出手,一圈火焰自手腕之上迸溅,要将顾慎的手掌震开。 然而顾慎无动于衷。 他站在原地,一步也未曾挪开,只是眉心之中,倏忽燃起了一缕炽火。 那迸溅而出的火焰,根本没有震开他的手腕,迸溅之后,尽数被“炽火”吞吸而去! 炽火出现的那一刻……李煊面色苍白起来。 他陡然想到了眼前的年轻人,自己为何眼熟! 一年之前—— 这个年轻人曾经名动长野,被整个雪禁城所关注! 只是这一年……这个年轻人重新闭关,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仿佛昙花一现,没有人再去讨论他,更没有人去在意他。 那张曾被无数人记住的面孔,也就这么一点点淡化了。 “你……你姓顾?” “顾慎。” 顾慎平静开口,手指微微发力,李氏的十四长老神情顿时狰狞起来,他的手腕被按住翻转了一个角度,浑身上下的力量仿佛都被禁锢在了一个点。 身材高大的男人只能半跪在地,咬紧牙关,短短数秒,就呼吸艰难,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道歉。” 顾慎干净利落地开口,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李煊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在长野视线中消失了接近一年的年轻人……他眼神中有恐惧。 没记错的话,一年前顾慎只是第二阶段的超凡者而已! 自己在第三阶段已经修行了五年之久。 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实力? “对不起……顾慎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是个东西!” 李煊很没有骨气,完全不符合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当即开始道歉。 只不过说完之后,发现顾慎根本就没有松手。 他抬起头,神情困惑。 “不是对我……是对她。” 顾慎平静说道:“李氏的家事……轮不到我管,可她是我的朋友,你不该对她动手。” “青瓷小姐……对不起,我错了……” 李煊再次点头如捣蒜。 李青瓷依旧处在得知家主病重的悲伤之中,她没有心情与这个卑劣的男人计较,担忧地望向顾慎,示意不必过多纠缠,到此为止就好。 顾慎松开手,李煊如释重负,佝偻着身子半跪坐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腕,神情痛苦。 幸亏自己道歉及时。 再过一会……这条手臂,恐怕就要被顾慎捏废了。 “你回去对长老会说清楚,这个计划……不能中止。”李青瓷焦急开口。 李煊抬眼看了眼顾慎,神情有些畏缩。 “青瓷小姐,这件事情我做不到。”李煊没了一开始的霸道,而是低声解释道:“我只是负责通知神祠一声……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计划中止的命令是大长老下达的,长老会举行投票,半数以上选择了赞同,这才通过。” 顾慎和李青瓷对视一眼。 很明显……家主这边病重,长老会就立即中止了【寻灯】计划,这就是蓄意而为的施压。 有些事情,该来的迟早要来。 看来高叔说得对…… “你可以滚了。”顾慎对李煊平静开口,说道:“滚之前把神祠山的符牌留下来,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进入此地了。” 李煊如蒙大敕,丢下一枚符牌,头也不回地飞快逃离。 “你得罪了他,出去以后该怎么办?”李青瓷捡起符牌,有些担忧。 “不得罪他,出去以后也是一样。”顾慎平静说道:“李氏要中止【寻灯】计划,很显然是长老会的几个老家伙准备行动了……这么多年来,他们应该一只在等家主身死,然后实行篡位。中止【寻灯】计划,只是一个苗头而已。” 然而,出现了一个苗头,就意味着……还会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发生。 无论如何……这个计划,决不能中断! 神祠山有无数护道者,前赴后继地奉献了数百年。 李青瓷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今天。 而顾慎同样要确保计划的顺利……他不可能看着最后一盏【铜人灯】,就这么失落在外。 褚灵与“神胎”已经开始了同步的意识链接,他必须要凑齐四盏灯。 李青瓷神情十分担忧。 她无法离开神祠,所做的事情,也就只有等待。 “我出去一趟……” 顾慎认真说道:“不用担心,我会让你见上家主最后一面。” …… …… 洁净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枯槁般的男人。 男人盖着薄薄的被褥,却没有链接任何一个仪器,也没有动用任何一件拥有治愈能力的超凡封印物,他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而均匀。 之所以什么都不动用。 是因为……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他的床前,一个少女哭得梨花带雨。 李氏家主伸出干枯的手指,耐心地替女儿擦去满脸泪水,在最后的时刻……他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父女二人安静独处。 病房之外,有许多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或者说……他们都在等待。 远远的传来了一阵骚动。 离开神祠山后,褚灵找到了李氏家主所在的地址坐标,顾慎火速赶到,却被李氏的超凡者阻拦在外。 如今……是最后的离别时刻。 一众长老都来到了这里。 “我要见李氏家主一面……”顾慎客气地开口。 “顾小友……” 一道浑厚之音缓缓响起。 一位长老走了出来。 他神情严肃,望向顾慎,同样客气地说道:“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家主大人时日不多了,这种时候,你的请求恐怕不妥。” 顾慎看到……先到一步的李煊,就躲在众人身后。 想必神祠山的事情,这位没骨气的新晋长老已经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说过一遍了。 他平静说道:“我是替李青瓷来的,她身在神祠,想见家主最后一面。” “荒唐!”有长老低声呵斥道:“人在神祠,想见一面,于是让一位外姓之人替她来见?” “我可以搭建‘精神链接’。” 顾慎再次开口。 “更荒唐!”那位长老再度呵斥,“黄毛小儿口出狂言,这么多年来,神祠地界,根本就无法建立所谓的‘精神链接’……” 顾慎缓缓望去。 那位两度出言呵斥的长老,注意到了顾慎的目光,神情微变。 但因为站在人群之中,巍然不惧,他仍然镇定说道:“你不要仗着背后势力,就目中无人,先前在神祠山猖狂的事情也就算了……在这种地方,你难道还想要动手么?” 这话说完,李煊的神情有些古怪。 什么叫做,先前在神祠山的猖狂也就算了? 怎么就算了? 闻言之后,顾慎笑着摇了摇头。 他轻声问道:“这位长老怎么称呼?” 那长老浑然没了先前气焰,只是冷哼一声,一字不吐。 褚灵第一时间找到了资料。 档案一连串列出。 顾慎平静说道:“李傲,李氏的八长老,看起来你的资历应该很老了……” 李傲神情骤变。 “别紧张,这是我刚刚从【深海】查到的。”顾慎淡淡说道:“你既然在长野混了这么久,应该清楚……在这个时代,什么信息都是透明的,不是你闭上嘴不说就不知道的,也不是某人一张嘴就可以胡乱捏造的。” 先前在神祠山动手的影像。 褚灵全都保存了下来。 他抬手之后,精神力映照影像,将神祠山动手的前因后果,全部放出。 从李煊动手,再到跪地求饶。 尤其是后面某人磕头道歉砰砰作响的画面。 所有人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还记得当初李煊所说的,可不是这样啊? 不是顾恶人刻意刁难,他临危不惧,拼斗一番,这才负伤逃出么? 神祠山里的这段影像,很明显是【深海】保存的数据。 这小子,还真能在神祠山内搭建“精神链接”? …… …… (先发后改) 一个单章 简单发个单章。 聊一下关于剧情的搭构。 昨天只更新了一章……今天恢复了万字。 因为接下来的剧情工作量太大,我很想保证质量的同时保证数量,在最近的剧情里,过渡章是不可避免的东西,我在很久之前就在考虑,如何把最近的过渡章写到最好。 于是就有了宴后和看客这两章。 总体来说还算满意。 好了,现在过渡完成,还是有许多视角没有交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忘记了,或者丢失了,只是过多的视角转移,实在很妨碍故事的推进。我会在后续的剧情中,必要的时候再进行切转,慢慢交代这一年里各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各位读者们能够给予多一些的耐心。 当然大家也可以在评论区提醒一下我,以免我真的有所遗漏。 我想说……接下来的剧情,会是一个超级大高潮,每每想到都令我感到热血沸腾的那种。 当然,如何写出想象中的效果,也是一个大挑战。 我会优先保证质量,然后保证数量,当然我也非常希望能够保持“日更万字”的状态,从未有哪一个月像这個月一样勤奋,我更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反馈。 有问题我会及时修改。 有好的地方也请大家不吝好评。 这是鼓舞我刻苦写下去的最大动力! 第一百二十一章 命运的金线 病房前的嘈杂并没有持续太久。 高叔赶了过来。 他一到场,原先僵持的气氛立即变了……先前一直嘴硬的八长老顿时不说话了。 那位躲在众人身后的李煊也默默把自己藏地更深。 高天目光环视一圈,这场风波顿时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以他的精神力,哪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跟我来。” 高天平静地瞥了眼长老会众人,连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想多说,带着顾慎直接进入了病房。 …… …… “你就是……顾慎?” 病床上的男人抬眼望向顾慎,挤出了一抹笑意。 只不过因为疾病折磨,他的面色十分苍白,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很是憔悴。 顾慎一眼就能看出…… 这个男人的身体机能,已经衰弱到了极点,此刻能够说话,便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唯独还剩下一抹精神力,支撑着这具躯壳。 不得不说,李氏家主的意志极其强大,极其坚韧……只是这最后的一抹精神力,就算能够支撑,又能支撑多久呢? 听到有人进来,李青穗下意识回头。 她看到了顾慎,连忙深吸一口气,用力擦拭面颊,胡乱抹着,想要抹去脸上的泪珠。 这个傻姑娘,生怕再被顾慎笑话,此刻拼命想要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只不过那双大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顾慎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他有些觉得心疼。 望向李青穗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李先生……” 他沉思数秒之后开口,声音不再如外面那般冷冽,而是十分温和:“我奉青瓷小姐所托,在神祠山搭建了一道‘精神链接’……或许您可以用得到。” “精神链接……” 李氏家主眯起双眼,有些讶异。 一年之前,他就知道“顾慎”拿到了神祠的符牌,可以自由进出这座李氏禁地,甚至可以说,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在他的授意下进行的。 可据他所知……神祠与护道者守护了六百年的秘密有关,那里布满了无序的黑点,是绝对封闭的妙境。 那种地方,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搭建“链接”的。 这世上已经极少有五大家家主不知道的秘密了……只不过他们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褚灵”这般的存在。 与神胎完成链接之后。 神祠山妙境的超凡源质,已经不再对褚灵构成阻拦。 与李氏家主眼神示意之后。 顾慎对褚灵传话,开启精神链接。 “开始吧。” 等到信号的褚灵,开始动用【源代码】的特权,通过【深海】搭建平台,直接链接李青瓷和李氏家主的精神力,这相当于发起了一场精神上的通话。 “链接搭建中……3……2……1……” 身在神祠的李青瓷,以及卧病在榻的家主,都听到了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他们没有拒绝。 于是精神链接……顺利搭建。 李氏家主在进入“链接”之前,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慎。 这就是青瓷甘愿花费十年,也要祈愿相遇的人物么? 在神祠山搭建精神链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被这个少年做到了? 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完成的。 但……堪称奇迹。 …… …… 这次精神链接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但没有人知道,李青瓷和家主在链接中究竟聊了什么。 醒来之后。 李氏家主的反应很是平静,他望向床头的顾慎,轻声说道:“神祠的事情,青瓷已经和我说了……他们不该中止【寻灯】计划的。” 李青穗神情一脸茫然。 她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外面似乎发生了异变。 【寻灯】计划被中止了? 李氏家主笑了笑,轻声说道:“看来这帮家伙们啊,已经等了很久了……【寻灯】计划被中止,只是一件小事。” 对于一个超凡势力而言,能够花费俗物搞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事情。 拿【寻灯】计划开刀,其实就是想要…… 试一试,看看家主的“底线”。 以及“时限”。 计划中止之后,很快就是滔天的波澜。 顾慎望向床榻上形如枯槁的男人,神情有些不忍。 曾经的五大家家主,此刻就像是一只病虎。 外面等候在玻璃外的“长老”,更像是一只只盼着病虎死去的秃鹫,等待着时机到来,食其血肉,啖其尸骨。 家主伸出一只手,轻轻揉着李青穗的脑袋,他望向病房之外,目光掠过一道道驻立的身影。 他无声的笑了笑。 最终的相送,似乎并不是一副友好的画面。 “爹……他们都是坏人……” 李青穗声音颤抖,她非常聪慧,到这个时候,已经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 李氏家主摇了摇头。 他轻声笑道:“青穗……爹跟你说过,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要多一些的。” 说完。 男人顿了顿,平静地说道:“只不过,我对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实在很失望。” 长老会里的一部分“成员”,是他亲手甄选。 因为病弱之故,他早早就开始准备“后手”……只不过现在来看,自己虽是手握大权的“李氏家主”,但也是一位无法下榻的病人,过于温和的作风,并不具备真正的“威慑力”。 在最后的时刻,他看到曾经提拔过的几位麾下,站在了不该站的阵营中。 李青穗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 她的视野被泪水浸湿。 所望之处,一片模糊。 小姑娘默默咬紧牙关,攥拢拳头。 “如果可以的话,做一个善良的人,但不要过于善良。”李氏家主笑道:“想要成为家主……心慈手软可不行。” 说完这一句。 他转头望向高天,柔声交代道:“我死之后……一切按照李氏的家规来,不守规矩的那些人,你看情况处理。但凡是按照规矩出招的,你且留着吧。答应我,好好陪在青穗身边,有你在,她才能平安。” 高天怔住了。 他看到病房外聚集的那一拨人,神情已经十分阴沉。 如果不是在今日这个场合……他很可能已经出手了。 自己留在李氏,全部是因为家主大人对自己有恩! 以他的实力,放到五洲任何一个超凡势力,都要被高高供奉起来……高天其实早就想好了,这场风波的最坏结局,无非就是那帮家伙们想要伤害小姐。 那么他会直接出手! 自己不过是孤身寡人,没什么牵挂—— 李氏和东洲联邦,他都可以不在乎! 而如今……家主临终之前,刻意叮嘱一番,高天也只能按住愤怒,答应下来。 “……是。” 李氏家主看到高天答应了自己,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高天是什么样的人。 一字一钉。 说出的话,绝不会反悔。 事实上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才有了这番叮嘱,他不希望看到旧友被李氏追杀,高天实力再强大,终究只是一个人,无法与底蕴丰厚的五大家相斗。 更何况。 如果自己死后,李氏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那么他无比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女儿,将会赢得这场斗争的最后胜利。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仿佛耗尽了李氏家主的全部力气,他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子,艰难挥手,示意顾慎靠近一些。 他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此刻却变得很弱。 “小顾……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慎靠近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这位掌拢长野的一代巨擘,如今瘦骨嶙峋,面色枯黄,不免感到一阵心酸。 这世上,再是英雄豪杰……到头来也免不了,沦为一抔黄土。 “从你进入长野的第一天……我就开始关注你……” 这是顾慎第一次与李氏家主见面。 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眼中有欣赏的笑。 虽未曾谋面。 但却好像早已相识…… 仔细想想,当初自己来到长野,五大家都安排了会面,但最后只有“李氏”的会面是成功的。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设计,那么也只能说,做出这个会面计划的人,非常了解自己。 “没有亲眼看到‘神胎’孵化……实在是很可惜的事情……”李氏家主轻轻感慨,语气中带着万分的遗憾,拿着只有自己和顾慎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嘶哑说道:“青瓷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值得看一眼外面的光明。毕竟用了十年的光阴,才换来见你一面。” 他担心自己不知道,李青瓷付出了多少。 临终之前,替青瓷姑娘把祈愿术的代价,说了出来。 “这件事情……我知道的。” 顾慎轻声说道:“我会解决神祠山的那些黑花。” 话已至此,李氏家主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继续多说下去,而是缓缓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俯身之际,搭住了顾慎的肩头,缓缓的,用力的地拍了一拍。 拍了一拍的意思。 像是……你很不错。 又像是……谢谢你。 最后。 “你也知道……” “那些急着跳出来的人……不过是……” “蝇营狗苟之辈……” 家主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弱。 “不妨想一想……他们凭什么敢跳出来……” 顾慎瞳孔微微收缩。 李氏家主微笑着向后躺去,他靠在床榻之上,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阖上了双眼,仿佛疲倦的旅人,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息。 他就这么睡了过去。 然后永远的睡了过去。 …… …… 李氏家主的葬礼,在清冢举行。 这是他的遗愿,死去之后,将尸体葬在清冢的陵园中。 与李青瓷的父亲,上一任的神祠护道者,葬在一起。 外陵有许多人前来。 他们来送家主最后一程,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领袖”,带领着李氏在四大家的压制下艰难前行,这些年来,李氏被认为是最神秘的第五家。 其实也是最弱小的第五家。 李氏无法与最为势大的顾家,白家相提并论。 也很难和联袂合纵的宫穆对抗。 这一日长野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天气很干燥,干枯的碎叶在狂风中打转,天云低垂,所有人的神情都很低落。 风卷落叶。 落叶卷大袍。 黯淡的天幕与黯淡的陵园相融,仿佛一张褪色的油画。 李青穗披孝袍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她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父亲死后,她的世界好像变成了黑白之色……所有的一切都黯淡了,这是一种无声的悲伤。 当病床上的人合上了双眼。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永别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此后的日夜,再也听不到熟悉的声音,也看不到鲜活的笑容。 这个人的一切,都只存在于相册中,记忆里。 每想起一次,都要接受“他已死去”的事实。 这不是一刀。 而是一刀又一刀。 接下来她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样的悲伤。 …… …… 清冢内陵。 顾慎站在雾气边缘的小山之上,默默看着远方人群相送的这一幕。 他的身旁弥漫着浓浓的大雾,但眼中的视野却是一片清晰。 看到那个女孩眼中黯淡的辉光。 顾慎有些不忍。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回到四季旷野,重新修行阵纹符箓。 阵纹图纸漫天飞舞。 这一年来,顾慎学习的古文图纸,已有数千上万张,每一张图纸在复习三遍之后,都会被他以精神力“贴”在草原的虚空之上,作为“攻克”的一种见证,就这样积少成多,这些图纸,已经密密麻麻铺就成了一面壁垒。 只要精神力运转。 这数千张图纸便会缓缓流淌,最终如大雪一般纷飞,场面煞是壮观。 清冢的雾气,顾慎已经破开了八成。 这意味着,清冢的大阵,他已经参悟了接近两千座。 最开始,他一天之内最多只能参悟五座阵纹。 如今的他,状态调整到最佳,一天可以参悟近十座阵纹,速度翻了一倍。 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 守陵人最开始的预估是,在无比刻苦,非常勤奋的情况下,顾慎最快也需要五百多天,接近两年,才能完成全部的阵纹参悟。 而如今来看,顾慎大概一年出头,就能全部参悟完毕。 只是今日。 顾慎在一张图纸之前,久久困住,无法破解。 这并不是复杂的图纸,古文的运转轨迹,也并不艰难……他甚至卡在最擅长的解梦环节。 许久之后。 顾慎睁开双眼。 他揉了揉眉心,想要集中精力,重新专注。 便在此时—— 倒坐在树上的千野大师开口了。 “这几日,你的心境似乎不再平静。” 守陵人看得很清楚。 顾慎有心事。 一年来的相处,她惊叹于顾慎的天赋,也惊叹于顾慎的“品质”,很少能见到一个天才,能够真正不闻不问身外之事,如此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古文修行当中。 须知。 阵纹拆解,古文学习,是一个无比枯燥的任务。 这其中没有乐趣可言。 就是记忆,感受,再记忆……永无止境的循环。 而顾慎每隔一段时间来到清冢,他必定超额完成预期的工作量,把那些图纸上的古文悟得无比透彻。 虽然对外宣称,顾慎是自己的弟子…… 但守陵人知道,自己从未传授过他“占卜术”。 她这一生从未收过徒弟。 而教导古文的过程中,她时常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如果真收下了顾慎当做一位弟子,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事情。 “老师……我……” 顾慎苦笑了一声。 持续了一年的心境,终于不再平静,生起了波澜。 他有些苦恼。 想要继续集中精力,却很难再回到先前“事半功倍”的绝佳状态之中。 天云之中,隐约有金光闪现。 那是占卜丝线在流淌。 “人非圣贤,孰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守陵人宽声安慰,缓缓说道:“很多时候,你可以选择当一个看客,可总有些事情……你必须亲身经历,生离死别,悲欢喜乐,只有亲自品尝,才能真正明白其中滋味。” 顾慎这几日心境不宁。 一是因为最后一盏灯座的原因…… 二,是因为李氏家主的离世。 他和那位家主,只见过一面,可在对方逝世之后,心中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缕悲伤。 “占卜术最难的,就是卦算。” 千野大师忽然说了一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 她指了指四季旷野之上的金色云层,“世人命运之线,只有一根,但千万人连绵成丝,便成了一整片云……这云,便是他们的命运。” 千万缕金线,交错纵横。 拨动一根,便会惊动其他无数。 “所以占卜术……只能看,而不能动。”千野大师笑了笑,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拨动一根金线,或许亿万金线拼搭的整片云,都会改变。而即便是看到,便需要耗费天大的心力,比起消耗的那些精神,割去的那些肉,反而不算什么了。” 顾慎若有所思。 “有些人见了千面,他的金线不与你相关,再怎么拨动,也不会有所影响。” “而有些人只见过一面,他的金线与你相依……他死,你当然悲。” 千野大师轻叹道:“那个小姑娘还没有走呢,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心的话,去看看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巨墙倾塌之时 陵园的风席卷枯叶。 围绕着崭新的墓碑缭绕。 墓碑上刻着“李氏第二十七任家主,李驱虎”。 李青穗披着孝袍,跪坐在墓碑之前,她擦拭着新旧两座墓碑,身后的那些随行者都已经散去……清冢是一个安静的地方,长老会的那些人留在了外面,把这最后的宁静留给了她。 她在这里待了很久。 事实上。 她并没有什么想和父亲说的……她只是想要站在这里。 这里很安静。 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静。 只是……外面的世界之所以吵闹,并不是因为它们原本就吵闹。 有人的地方就会很吵闹。 李青穗静立在墓碑前两个小时之后,陵园外等候的长老会成员,有些失去耐心了。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那个女孩站在墓碑前究竟是在做什么。 一句话也不说。 一个动作也不做。 比起落下的墓碑,那道背影更像是一块石碑。 “她在做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做?” “就只是这么站着……” “要站到什么时候?” 陵园依旧安静。 但精神传讯里都是诸如此类的嘈杂声音。 按理来说,墓碑下葬之后,仪式已经结束,那些前来怀着敬意前来陵园相送的人们都已经离开……可是李氏是古老的五大家,有着完整而且严肃的礼节。 家主已死。 虽然还没有来得及举行“过继”仪式,但家主钦定的继承者,李青穗就是新一任的“家主”。 她没有走。 长老会就不能走。 她一步不动,那些长老们就要等候在陵园外,一步也不能动。 又过了三十分钟。 二长老轻叹一声,缓缓走了过去,他神情柔和,宽声安慰道:“小姐……请节哀。” 那个站在墓碑前的女孩,缓缓抬起了头。 她平静直视着眼前的老人,声音不大,但不远处等候的长老会成员,全部听得见。 李青穗一字一句说道。 “叫我家主。” 眉须皆白的李氏二长老,神情依旧是不变的柔和,那双深邃的眼瞳中有复杂的意味流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更改了称呼:“家主,时候不早了,而且……” 他抬起头来。 天云低沉。 来的时候没有雨。 但此刻隐约有闷雷声音响起。 长野每逢冬季就是如此,多云多雨多雪。 “再待下去,恐怕就要下雨了。” 不到一秒。 李青穗说道:“我等的就是雨。” 这一番话,让二长老始料未及。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诸位愿意陪同在这,想必都很悲伤……” 李青穗抬眼瞥了眼天穹,回头望向诸位长老,平静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便陪我一同淋淋雨吧。” 刻意选了今天这个日子,就是为了淋这场雨。 既然雨不来。 那么各位……便陪我一起等吧。 …… …… 顾慎离开内陵的时候。 雨已经下了半个小时。 他登山小山的山顶,在雾气之中,远远地眺望,看见了一个浑身湿透但脊背挺直的小姑娘,以及一群被淋成落汤鸡的长老们。 这些人站在墓碑之前,保持着古怪的静穆。 这实在是一副很罕见的场景。 放到平日……很难想象,养尊处优的五大家长老,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面。 按理来说,葬礼早就应该结束了。 那些陪同而来的人们,已经尽数离开,留在这里的,应该都是李氏的核心骨干,以及长老会成员。 李青穗一直没有走…… 她是故意要淋这场雨? 顾慎没有接近,他站在雾气中远远看着,很快就发现了这其中值得注意的细节…… 这场葬礼,高叔似乎没有参加,至少顾慎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除此以外,雨中有一些人静立,直至此时,依旧神情肃穆,保持身体笔直。 但也有人不再维持最基本的礼节,站姿也好,仪态也好,都显得有些疲怠,不再紧绷。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李氏是相当注重“礼节”的古老宗族,这也是这些人留到现在还没有离开的原因,李青穗不走,他们就不能走……可真正留在这里的原因,应该是对于“旧家主”的敬畏,以及对“新家主”的拥簇两部分组成。 病房里的那番谈话,就能看出。 有些长老,已是“图穷匕见”,不愿再忍耐。 在这件事情上,顾慎无法明白……既然已经忍了那么久,何必不再忍一忍? 他想到了李氏家主临死前的那句遗言。 【“那些急着跳出来的人……不过是……” “蝇营狗苟之辈……” “不妨想一想……他们凭什么敢跳出来……”】 在长眠之前。 李驱虎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似乎还带着笑意。 与神祠山的精神链接,并没有让他感到意外,或许这位家主早就知道了自己死后会发生什么……而他最后的选择是,在临死之际,维持着“平衡”的局面,留给自己的女儿。 并且对顾慎送出了这么一句提醒。 畏惧猛虎的人,之所以敢跳出来。 并不是因为猛虎病了,弱了,倒了……甚至可能不是因为猛虎死了。 懦弱之人永远懦弱。 他们敢跳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还有比原先那头猛虎更强大,更可怕的存在。 …… …… 一场雨,淋了一个小时。 陵园内等候的诸位长老,有些人已经被淋得浑身发抖,因为李青穗没有撑伞,他们自然不可能撑伞,又因为李青穗没有动用“超凡能力”,所以他们也不能动用“超凡能力”。 就这么淋着,挨着,忍着,受着。 在有人忍无可忍之际。 “辛苦诸位了。” 李青穗终于开口了,她转身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向着陵园外走去。 而那些等候者们大多如蒙大敕,松了口气。 他们彼此之间眼神交流,多有不满。 这简直就是一个疯丫头。 在葬礼之际,拉着长老会的全体成员陪她一同淋雨…… 陵园外。 众人散去,二长老拦住了李青穗,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恭敬。 “有一件事情,我谨代表长老会通知您。” 到如今,二长老也没有撕破脸皮。 李青穗目前为止还是代行家主。 所以即便他也需要用敬词您来称呼。 只不过……两人之间的年龄相差有些太大了,几十岁的差距,他说出最后一字的时候,颇有些深意地拉长了一些。 听起来像是在提醒,提醒李青穗也注意到自己的“敬词”。 如果识趣的话,可以主动提出取消。 那么自己会顺理成章地取消。 “你……有何事。”李青穗站住脚步,平静看着老人。 她刻意在第一个字重读,这也是一种提醒。 她听到了。 但是……她没有使用敬词。 “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二长老笑了笑,柔声说道:“关于【寻灯】计划的重启提案,长老会举行了新一轮的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决定再次反对。” “理由。”李青穗冷冷开口。 “理由是我们无法预估这项计划可能会对李氏带来的真正收益……神祠山这样的地方,已经有很久没有长老会的成员进入过了。”二长老平静开口,“评估价值就必须要亲自查看,至少我们需要有知情权。” 李青穗眯起双眼。 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接近六十岁的老人。 “神祠山只允许家主,护道者,以及持符牌者进入……近一百年来,这个规矩没有变更过。”李青穗缓缓说道:“你想要打破这个规矩?” 二长老笑了。 他摇了摇头。 “不不不……我无意冒犯。” 老人俯视着眼前的小女孩,同样是淋了一场大雨,他的大袍在超凡源质的作用之下,很快就蒸发水分,重新恢复了干燥,鼓荡而起,头顶的雨丝也被精神力所弹开,好像有一座大伞撑起,只不过那柄大伞并没有笼罩到李青穗的头顶。 对比而下。 两人的身形,就像是一座大山,与一只雏鸟。 “这一百年来……长老会的成员,都会得到一枚符牌。这就意味着我们有权力进入神祠地界……不去登山查看情况,只是长老会对家主和护道者的尊重。” 二长老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长老会无法信任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如果神祠山出现了问题,你真的能够解决么……” 李青穗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 一缕无形的火焰,在雨幕之中燃烧而起! “嗤嗤嗤——” 噼里啪啦的雨水被火焰灼烧,碎裂,化为大量的蒸汽。 一只温暖的手掌,搭在了小姑娘的肩头。 顾慎从雨幕之中走来,他的身上没有沾染一丝雨水,手指搭住李青穗衣袍的时候,炽火化为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她冰凉的身躯。 与那位老人一样。 李青穗身上的“潮湿水汽”,瞬间被蒸发排出。 一座温暖的领域,化为大伞,在她头顶撑起。 她回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失神了一刹,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李青穗提高了声音,冷冷说道:“所以……你是不认同我的家主身份么?” 这是很无解的一招。 她知道……为什么今日自己来这么一出,长老会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敢忤逆自己,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遵循礼仪,遵循规矩。 更因为……自己的背后,还有高叔。 在她想要终结某场争辩的时候,只需要把这道身份搬出来…… 争辩,就会结束。 二长老无话可说。 他不与李青穗争论所谓的身份纠纷,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家主……你必须要清楚,李氏是古老的宗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明确的规矩。即便是家主,也不能为所欲为,也需要遵守规矩。” 这句话,已经不再使用敬词。 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说道:“长老会的存在,就是监察,以及监管家主的行为……如果我们反对,那么这项提案将注定无法通过。” 李青穗沉默了。 她知道……二长老说的是正确的。 如果是因为投票不予通过的原因,导致【寻灯】计划的中止……那么她再如何提议,都没有用。 “你知道……这一年来,李氏搜刮古董,花费了多少金钱么?” 二长老冷冷问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笑话我们么?江北的分支子弟,雇佣的超凡者们,许多人还没有封印物,而你在做什么?大肆购买那些没有灵魂的破烂玩意……” “抱歉……” 顾慎在此刻开口了。 他微笑说道:“没记错的话……【寻灯】计划应该只开展了一年,李氏江北缺乏封印物的情况,应该不是这一年发生的吧?” 二长老的这番话,听上去十分有力。 仿佛李青穗做了十分愚蠢,而且十恶不赦的决定……但事实上,对于李氏这样的庞大超凡势力而言,每年都有诸多需要花费俗物的计划,而【寻灯】计划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分支。 开源节流固然可以。 但把理由安置到这里,就有些可笑了。 顾慎向来看不惯这样的情况,索性直言点破。 “你……想说什么?” 二长老神情骤然阴沉。 “我想说的很简单……” 顾慎淡淡开口:“如果阁下真的想解决江北支系子弟人手封印物不足的问题,最好的方法是把雪禁城内的多余封印物分出,缩小贫富差距,做到内外均匀。” 赤裸裸的讽刺。 五大家的任何一家,都不可能削弱雪禁城的力量,去增援所谓的“江北支干”。 但……说得又很正确。 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借口。 “另外我想要提醒一下阁下,当初通过计划的是驱虎先生,也就是说【寻灯】的开支和维系,都是经过上任家主点头的。”顾慎悠悠开口,“或许阁下可以解释一下,为何到今天才想起来要反对这项提案。” 李氏二长老深深望向眼前的小辈。 他有些忌惮地望向内陵,想到了顾慎的种种身份,占卜术传人,裁决所s级,疑似顾骑麟干孙等……最终他选择了克制。 “顾慎……念在这里是清冢,我给你三分薄面。”他沉声道:“今日之事,老朽就暂不追究……” “大可不必。” 顾慎轻描淡写,“以后在不在清冢,都不需要给我面子……我很清楚,今天你之所以没有翻脸,给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千野大师,顾骑麟,顾南风,树先生,天瞳师姐,陆夫人……这些人的面子。” 顾慎直接把背后一系列靠山的名字念了出来。 李氏二长老怔住了。 他从未与顾慎打过交道,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出招竟然是如此的不讲章法,而且不要面子。 刚刚一席话,说得非常讽刺,也非常真实。 顾慎不在清冢又如何? 一山之上,犹有一山。 李氏二长老不得不承认,刚刚顾慎所念到的名字……是东洲真正的顶尖人物,他们的势力联合起来,几乎可以掌握大半个东洲的命脉,以自己的身份,哪敢得罪其中一位? 既然顾慎不讲章法。 那么他也只好撕破脸皮,下了警告。 “仔细想想,你姓什么?当真要来插手李氏之事么?” 顾慎淡淡笑了笑,问道:“我不姓李,就不可插手么?” 二长老点头冷冷道:“外姓之人……最好有自知之明,滚远一些。” 话音刚刚落下。 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二长老神情悚然。 背后那人来无影,去无形。 “不姓李,就该滚远一些么?”高天轻声开口,声音犹如鬼魅。 二长老只觉得声音全部堵塞在了喉咙位置。 上当了。 这是知道高天来了……在引着自己说这番话。 这一下,他想要解释,也无从开口,只能低声道:“高先生……这当然是一个误会……” “你要知道……我二十年前在长野是什么模样。” 高天拍了拍老人肩头,温声说道:“不要太过分,触碰了我的底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二长老垂首不语。 不得不说,在“认怂”这件事情上,李氏的长老会成员似乎很有天赋。 顾慎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们认怂静默的画面了。 片刻后,二长老调整神情,望向李青穗,平静开口。 “我来,只是例行通知。” “既然家主大人临终之前说了,一切按照规矩来……那么一切的提案,计划,都按照规矩,由长老会投票表决。如果反对,那么不予通过。” 临走之前,他再一次向顾慎投去目光。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中,警告意味十足…… 顾慎读懂了二长老眼神的意思。 大概意思是,虽然你顾慎是占卜术传人,背后有裁决所,顾家,清冢…… 但如果你越界了。 那么……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只是笑了笑。 “顾慎——”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双方脚步都停顿了一刹。 二长老以精神力传音,索性将先前的眼神用意挑明。 他冷冷问道:“你背靠巨墙,好不威风……可焉知巨墙没有倾塌之时?”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灯 穹顶飘着小雨。 很快雨势转大。 一行人在大雨中静立,一开始还保持着严肃的沉默,很快……人群不再静谧无声,出现了轻微的嘈杂声音,然后就是隐晦的眼神交集。 仔细去看,这实在是很有趣,很令人值得揣摩的画面。 不用去想。 这些人私下里已经开始了密切的精神传讯。 这是一副浓缩的精神投影,此刻就凝聚在高叔手上。 他没有参加葬礼,而是站在远处,观察着长老会的“一举一动”。 清冢之内有大量超凡源质凝聚,【风瞳】和【地蚯】都无法捕捉陵园内的景象,但他的精神力足够强大,能够清晰捕捉数里外的风吹草动,将悼念画面记录的清清楚楚。 带着李氏长老会全体成员,淋了一场雨的李青穗,在此刻认真看着这段影像,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段影像里蕴含的“信息量”很大。 至少……能够让她在最迷茫的时刻,找到一点方向。 “李氏的大长老……似乎没有到场。” 顾慎观看影像,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也在重病之中。”高叔缓缓开口,说道:“因病之故,无法下榻……这次葬礼也就没有参加。” 李青穗平静说了两个字,道:“借口。” 顾慎记得。 当初在神祠山,李煊说过,下令中止【寻灯】计划的人,就是那位大长老。 再次投票,遭到否决……很显然,也是有他的影响原因。 李青穗揉了揉眉心。 通过这段影像,她看明白了大概的局势,以及其中的一部分微妙关系。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的长老会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区区一项【寻灯】计划的提案也遭到了投票否决,可见超过半数的长老会成员已经跃跃欲试。 局面很不利。 但……总还有些希望。 影像中的“少数人”,全程保持着肃穆,身躯挺得笔直,神情坚毅,不言不语,从未有过一次的眼神互动,也并未收到过其他人投来的眼神示意。 父亲临终之前,什么都没有留给自己。 但又或许……他留给了自己很多,需要自己一点一点去找。 高叔在一旁安静看着。 他遵从着李驱虎的遗愿,在整个过程中,没有替小姐去做主,也没有提议,只是默默执行着小姐交给自己的任务……如今的李氏,已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蔓延,准备撕裂。 这并不是“游戏”,而是一场“博弈”。 八年前顾家的斗争,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如今顾家还是一分为二的,新派旧派割地而治,水火难容,当初的少主顾南风直接被遣送到了北洲,足足过了八年才重新回来。 以李氏的局势来看,如果斗争真的爆发,最终的结局,只会比顾家那一场更惨烈,更严酷。 因为李氏不比顾家,没有那么庞大,不够两家存活,所以斗争的结局不会是“分裂”,这股无声暗流一旦汹涌起来,发展到最后,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宣战……要么你覆灭我,要么我覆灭你。 一旦李青穗的家主之位被罢黜,那么她不会有顾南风这样蛰浅八年再回长野的可能性。 输了! 就真正的输了! …… …… “关于【寻灯】计划……” 李青穗沉思了很久,声音沙哑,满是歉意:“短时间内,恐怕很难重启。” 以长老会的作风。 她再提多少次提案都没有用,内部矛盾已经出现,长老会的投票表决无法通过……这个计划就是长老会试探和开刀的第一步。 “不用对我感到抱歉。”顾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寻灯】计划中断,最着急的人应该是李青穗。 这个小丫头一直想要把自己的姐姐搭救出来,离开神祠山……而凑齐四盏灯是必要的第一步。 眼看着三盏铜人灯都被找到了。 结果……却出现了这么一个变故。 父亲离世之后,关于李氏大大小小的无数事件批文如雪花一般接踵而来,这只是“第一关”,长老会刻意放开了权限,让所有的案卷全都移交给“代理家主”做主要处理,他们要看看这个小姑娘能否以一己之力,完成这些基础工作。 事实上李青穗做得非常好,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决断能力,和做事效率,在这一点上……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从数年前她就开始旁观,学习,那是父亲的意思。 她失去了完整的童年。 但换来的是超乎同龄人想象的“毅力”和“成熟”。 若非如此,在第一关,她已经被打败。 顾慎望向憔悴的小姑娘。 父亲死后,她应是数夜未曾合眼,处理了琐事,结束了下葬,此刻的精神力甚是虚弱。 顾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同时分出一缕炽火,悄无声息地送入李青穗的身体之中,温养着她的精神。 如沐春风。 李青穗情不自禁轻轻呼吸了一口,觉得沉重的脑袋仿佛变得轻盈了一些,一股温暖的燃烧感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她望向顾慎,轻声说道:“谢谢……” “好好休息。” 顾慎平静说道:“最后一盏灯……交给我。” 找全铜人灯这件事情,李氏帮了很大的忙。 但顾慎在一年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孵化”神胎,可决不能只依靠李氏,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自己一定要能够顶上。 李氏找不全四盏灯。 那么就由他来找! 无论如何……神胎必须孵化,褚灵必须降世! …… …… 顾慎的思路其实很简单。 如果【寻灯】计划是有效的,那么说明自己最开始的想法没有问题……只需要投入足够大量的俗物和人力,就可以完成第四盏铜人灯的搜寻。 理论上来说,很多势力都有能力做这件事情。 只不过……搜寻古董灯盏,这已经是一个很古怪的事情,大肆宣扬,难免会引起注意,李氏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不少的瞩目。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李氏搜寻铜人灯是为了什么。 这个计划的机密程度很高,知情者只有寥寥数人。 连长老会都不知道真正的内情。 如果顾慎再次找到某个大势力,恐怕会引起跟风……他完全可以找花帜,或者顾老爷子帮忙,以这两家的财力,都可以做到和李氏一样的“效果”。 只不过那时候,恐怕就会出现其他投入俗物,做同样事情的“超凡势力”。 李氏找古董灯也就算了,顾家也找,花帜也找? 这种情况下……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他世家或者势力也都会紧跟而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关系。 万一……这三家要找的“灯”,被自己找到了呢? 到那时候,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这也就是顾慎一年来,从来没有请求顾家和花帜帮忙此事的原因……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神祠山是一个秘密,对应镇守其中的【铜人灯】也是一个秘密,如果要寻求帮忙的话,顾慎不得不隐瞒顾老爷子和陆夫人,自己寻找灯盏的真正目的。 而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要动用备选计划了。 顾慎拨通了夫人的号码,约定了一个时间,然后进入了【会议室】的精神链接之中。 …… …… 这一年来,【会议室】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搁浅闲置的状态中。 好在古文会的大部分成员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 大部分时候,对他们而言,不联系反而是一件好事。 没有联系,没有会议,这说明五洲很太平……诸位【同袍】很安全。 很好,世界还不需要我们来拯救。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这可能是近二十年来最太平和安宁的一年,或许是得益于【钥匙】的出现,古文会的气运变好了一些,这一年遭受的迫害也几乎为零。【会议室】修补之后只召开了几次小型的会议,【钥匙】没有出现,也没有踪影,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幻梦,在那一次集体会议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精神力召集…… 这一年来,古文会最大的突破。 就是073和夫人在现实世界中建立了联系。 两人通过【会议室】联系。 夫人和073在这一年来进行了数次交易,都非常圆满,作为上次输送强逻辑材料的报酬,花帜为073送去了价值不菲的“谢礼”,大都秘密研制的尖端仿生科技。 这场信任交易的最后是双方各自亮出了一部分底牌。 073知道自己对面坐着的“小女孩”,是执掌东洲花帜的通天人物。 而夫人则是了解到,毫不客气笑纳自己谢礼的073,应当就坐落在北洲要塞最重要的正翼拱点位置。 那本不明晰的北洲军部势力也逐渐浮出水面……牯堡要塞。 双方都得到了一个浮出水面的模糊答案。 双方也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继续去探查,而是顺起自然,将“真相”交给时间。 【会议室】的灯光亮起。 陆南栀如约进入链接。 顾慎早已入座,他看到“小女孩”的身影凝聚,当即开门见山,引召出最后一盏铜人灯的精神画面。 “我想找一盏灯……” 陆南栀微微蹙眉。 找一盏灯? “它不是封印物,就只是一盏普通的器具,只不过年岁悠久……外表坚固,不可被超凡力量摧毁。”顾慎再次召出一年前雪原上,自己找到的“哀之灯”。 刚刚从墓陵中出土的时候,哀之灯外表还镀了一层漆。 “这灯盏的表面可能有一层伪装,展现的模样或许与真实的内在不太一样。”顾慎缓缓开口。 陆南栀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她喃喃说道:“这一年来……似乎一直有人在干这样的事情。” 下一刻,她想了起来。 “长野的……李氏。” 顾慎缓缓点头,道:“是。我要找的古董灯,就是李氏的灯。” 他没有解释什么。 陆南栀也没有多问。 “如果只是找灯……那并不难,只需要效仿李氏的做法,花钱就可以了。以花帜的财力,找灯完全没有压力。”陆南栀望向顾慎,说道:“很显然,只是这样的小事……你在【会议室】中联系我,别有原因,你并不希望事情这么发展。” 顾慎感慨地笑了笑。 夫人,不愧是你啊…… “你不希望这件事情引起过多的关注?”陆南栀挑了挑眉,“可是李氏先前的做法已经很嚣张了……五洲的许多势力都在盯着他们,据我所知,也有人开始搜索古董灯的信息了。大家都想知道,李氏家主临死之前,究竟是发了什么疯,区区几盏灯,值得花费上亿去寻找么?” “这些人是白费功夫,他们找不到原因的。” 顾慎摇头说道:“但如果花帜也开始‘寻灯’,那么恐怕就真的要有第三家,也一同下水了。” “的确……” 夫人陷入沉吟。 “其实这几盏灯,就是没有用的废铁,其他人找到了也没有意义。”顾慎平静说道:“这些人没有入局,恐怕也是从旁观察,明白了这一点……但如果李氏展现的兴趣过大,或者有其他超凡势力入场,那么寻灯的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你想怎么做?”夫人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据我所知……李氏在这件事情上的投入非常巨大,他们的人手遍布整个五洲,谁也不知道他们买回去的古董,哪些是‘封印物’哪些是赝品,想要精准找到这样的一盏灯,不可避免要扩大声音。而扩大声音,就不可避免要被发现。” “我想试着动用‘古文会’的力量。”顾慎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问道:“这并不是最后的希望,但或许是情况恶劣之前的最好选择……” 陆南栀一下就明白了顾慎的意思。 真正的困难,是如何扩大力量,而减少声音,不被人发现。 换而言之……如果顾慎要找的铜人灯是宝贝,那么最大的麻烦就是如何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偷偷的“寻宝”。 古文会的存在,正好就补上了这个漏洞。 【会议室】里每个入座之人,都相当于分布在五洲一方的“眼睛”。 如果古文会出动寻找“铜人灯”,那么效率,速度,都将比李氏广撒网的办法更快! “那盏【铜人灯】……究竟代表着什么?” 陆南栀有些好奇。 到了这一步,其实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会议室】之所以能够稳定,是因为我们拥有深水区最高的权限相助,她就是【源代码】,换而言之,她即是【深海】……” 顾慎缓缓说道:“而现在要搜寻的这盏【铜人灯】则意味着,【源代码】有能够在现实世界中得到降生的机会,也就是说……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将突破精神与物质世界的屏障,成为一个活着的神迹。” “……???” 陆南栀只是下意识一问。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牵扯出这样的事情。 她的神情已经写满了震惊,错愕,不敢置信。 【源代码】降生? “这……怎么可能?” “事实上我也不敢相信……”顾慎眯眼说道:“但超凡世界里会发生什么,谁说得准呢?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集齐最后一盏灯,她来到物质世界的概率大于百分之五十。” 夫人已经恢复了冷静。 实际上她的心中仍然满是震撼。 这种不可思议的神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极大极大的,值得一试的。 超过百分之五十。 这简直是…… “【源代码】和【钥匙】是守护古文会每一个人生命的最后保障……”顾慎认真说道:“所以我才会有这么一个想法……如果失败,我也有备选方案。” 那就是与夫人一同发动【钞能力】,让局势变得混乱起来。 大家一起来撒钱。 李氏中止【寻灯】计划,花帜重新开启……剩下的超凡势力,如果愿意加入战场,那么便不妨一同来找灯,最后可能会花费大一些的代价。 但最后那盏灯,是一定能够被找出来的! “我要缓一缓……这件事情如果不着急的话,我过一会再给你答复。”陆南栀神情复杂,她正在努力消化着源代码有可能降世这种打破认知的消息。 “没问题。” 顾慎看着夫人退出链接。 他一个坐在会议室的长桌尽头,默默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李氏中止【寻灯】。 但没关系……古文会和花帜都是可选的备用计划。 唯一的麻烦应该就是,如何凝聚古文会的那些人,发动他们的力量,来寻找这最后一盏灯…… 然而,就在这个计划刚刚开始思考十分钟的时候。 细致的步骤还没有想清楚。 一道声音,在顾慎脑海中响起。 是褚灵的声音。 “就在刚刚……” “我又做了一个梦。” 顾慎怔了怔。 他连忙从【会议室】中断开链接,来到了空空荡荡的零零幺车厢里。 褚灵吃力地揉着眉心,从长梦之中醒来。 她缓缓说道:“我看到了一座城……一座老城……还看到了很多披着白色麻袍的男人,他们的身上佩戴着古怪的徽章。” …… …… (解释一下,这一章上传的时候遇到了审核,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着急上传了两遍,现在是通过审核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会有第二个123章,12点左右我会将内容替换,然后明天再更换章节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平衡化 褚灵一边说出自己的梦境,一边挥手,引召出具体的画面。 与其说这是梦境,不如说这是【天眼】捕捉到的照片。 这画面的逻辑非常严谨,像是从千米高空拍摄的场景……四四方方的城墙斑驳褪色,里面是一条条残破简陋的街巷,以及拥挤成群的人群。 这些人披着白色的麻袍…… 而且肩头大多都佩戴着统一的徽章,这个徽章顾慎很熟悉。 三叉戟。 “这是南洲?” 顾慎一眼就认出了徽章标志的含义……这些人都是风暴神座的教徒。 “是。” 褚灵缓缓点头。 她上一次在梦境中见到的指引画面……是一片惨白的雪原,没有任何信息可言,只有一片银白,需要动用祈愿术才能找到具体的地点。 而这一次的画面则是完全不同,单单是那枚徽章,就提供了大量的信息。 南洲,风暴神座教徒,汇聚在这样的一座小城里。 数据库第一时间开始运转……褚灵开始寻找这张照片对应的位置。 顾慎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长长松了口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还在头疼,怎么发动古文会,或者怎么迎接接下来的“混战局面”……褚灵的指引之梦及时降临,算是大大缓解了自己的压力。 最开始之所以启动【寻灯】计划,就是因为褚灵的梦境不再出现了。 失去了指引。 祈愿术也没有办法帮助顾慎找到【铜人灯】。 只能靠着最笨的那个方法……用褚灵的话来说,穷举。 而如今则不一样了。 有梦境的画面,即便数据库无法找到答案,也可以用祈愿术付出代价,寻求指引! 很快。 顾慎的面前调出了一份临时生成的案卷报告,以及对应的图片模拟结果,一张相似度高达98%的航片画面呈现在面前,这是与褚灵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古老城市,以及佩戴三叉戟徽章的大量信徒。 “南洲……内陆邦,锡银城。” …… …… 陆南栀回到【会议室】。 她深吸一口气,不等顾慎开口,抢先一步,说出了自己沉思之后的结果。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发动古文会的成员进行搜寻……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时机还不够成熟。单单是【钥匙】和【源代码】的身份,还不足够取得所有人的信服。我的建议是让花帜加入【寻灯】计划之中,把足够的钞票撒出去,然后静等对家加入,越多人加入,找灯的速度就越快……只不过最后的结果也会变得十分麻烦,我们需要谋划的是如何在诸多对手中,带回真正的那盏铜人灯。” 这是很长的一句话。 看得出来,离开的时间里,夫人认真考虑了很久。 顾慎安静听完之后,把一张精神力具象的照片按在长桌上,缓缓推了过去。 陆南栀怔了怔。 她看着这张滑到面前的照片……神情有些困惑。 一座陌生的城市。 “情况有变。”顾慎苦笑一声,他扶额轻声说道:“我想……我应该是找到这最后一盏灯的位置了。” 陆南栀眯起双眼,仔细查看照片。 “这是……” “南洲,内陆邦,锡银城。”顾慎说道:“最后的灯盏,就在这里。” 陆夫人神情古怪地瞥了顾慎一眼。 这个小子…… 自己断开链接,应该只用了半个小时。 辛辛苦苦想了一个简单的计划纲领,再回来,东西都已经找到了……很显然这些计划可以宣告作废了。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得益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顾慎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东西究竟在哪,但可以确定……东西就在锡银城内。” 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 夫人一点即通,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占卜术! 虽然她身在大都,可也时时刻刻关注着顾慎在雪禁城的事迹……当初顾慎被千野大师收为弟子的消息,传到花帜,着实让夫人也震撼了一把。 占卜术传人。 这是极其了得的身份。 整个五洲,就两位“占卜术大师”,这个数量,比所谓的“s级”还要更加稀少。 顾慎一眼就看出了夫人神情古怪的原因,只是他并没有解释什么。 占卜术就占卜术吧。 夫人愿意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了……这个理由总比褚灵的梦要来得可信一些。 “好吧……计划可以推翻了。”陆南栀轻声问道:“你准备即刻就动身?” “是。” 顾慎想了想,缓缓道:“只是……我还从未去过东洲之外的地方。” 陆南栀心领神会。 …… …… 机桨飞旋。 穹云浮掠。 顾慎坐在机舱一侧,靠着窗口,看着入眼的云景,以及逐渐缩小的雪禁城。 他在这时候想起了李氏那位二长老所说的话。 背靠巨墙,好不威风。 这一年来过得太清净,直到此刻顾慎才切身实际地感受到了“背靠巨墙”的美好。 想要动身去南洲,只需要等待片刻,就有花帜的专机前来接送。 陆南栀还贴心地送了自己一位助理。 崔忠诚安静翻着书页,轻声说道:“找灯的事情,夫人对我说了……她认为你可能需要一个帮手。如果你觉得不需要,等你落地南洲之后,我会自己一个人飞回去。” “那多不好意思……” “来都来了,”顾慎笑了笑,没有拒绝:“南洲之事,恐怕需要你多费神了。” 自己不了解南洲。 但他了解崔忠诚,别的不说,这位花帜二把手,在“办事”方面相当可靠。 这件事情,多一个帮手,就会省下很多力气。 熟人见面,却没有多少寒暄。 两个人安静坐在飞机之上,等待着起飞,以及最后的降落。 顾慎看着机窗的穹光落在崔忠诚脸上,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一年没有见面了。 上次还是在447号国道,神祠山地界的入口之处,顺利地完成交易。 一年过去,岁月仿佛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停止了生长,他的身上有一股难以言明的优雅气质,古老但并不腐朽,摇曳却又不张扬。 数小时过去。 崔忠诚看完了书,他取出了那本写满了文字的笔记簿,轻声开口,打破了平静。 “南洲是五洲当中最为混乱之地……【深海】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算力,来对南洲进行‘平衡化’的信息处理。” “平衡化?”闭目养神的顾慎缓缓睁眼。 “人们活在【深海】的链接中,所看见的,所听见的……都是处理之后的信息。想要让一个人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糟糕,只需要替换他的查询结果,更改他的搜索页面,对他不断投放负面消息,想让一个人认为这个世界无比美好……反过来即可。”崔忠诚淡然说道:“这就是‘平衡化’,【深海】诞生之初就在做这样的事情,把世人对世界的印象进行宏观上的改变,最终维持到一个平衡点。” 顾慎眯起双眼。 说得很好听……宏观上的改变? 这实际上,就是玩弄人心。 他忽然意识到……有了【深海】,对普通人而言,并不是真正的拓宽了认知,正相反,他们再也无法看到“真实”的世界。 所看到的一切,都笼上了虚无的幕布。 而且永远也无法撕碎。 如果没有足够的权限,你永远只能活在“虚假”之中,最多只能提出微弱的无法改变世界的质疑声,然后在别人的质疑声中,一点一点开始质疑自己。 “因为南洲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糟糕了,各种恶劣的超凡事件层出不穷,缺乏有限的管制。”崔忠诚低声说道:“以至于【深海】需要花费越来越大的算力,来进行平衡化,中央联邦已经决定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比如?” “比如……把觉醒方案的率先试验地,更改为南洲,而不是东洲。”崔忠诚平静说道:“只不过这样或许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况……因为南洲本土的教徒众多,他们比起联邦政府,更相信自己信奉的‘神’。” 顾慎皱眉道:“风暴神座?” 崔忠诚摇了摇头。 “是虚无缥缈的‘神’,而不是真正的‘神’。”他笑着问道:“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如果他们的世界中真的出现了神,那么他们还会信奉追随么?” 顾慎沉默下来。 崔忠诚取出了那张照片,缓缓说道:“事实上……南洲虽然混乱,但外洲人想要进入锡银城也不是简单之事,这是一座纯粹为教徒开放的贸易城市,如果不是教徒,没有一个撑得住的身份,很快就会被发现。” 是了。 回想一下,在照片里看到的锡银城景象,大街小巷都是披着各色麻袍的教士。 “不过……身份的事情,不用担心,来之前我已经搞定了。” 崔忠诚平静说道:“落地南洲之后,你的备用名叫‘阿米尔’,护照,身份证明,都在座椅背后,还有一套‘新月教会’的教士袍,以及一本教义纲领,记得提前看一眼,以免露馅。” “等一等……我们要用这样的方式进入锡银城?” 顾慎怔了怔。 “不……不是我们。” 崔忠诚皱起眉头,义正言辞地纠正道:“只有你。你一个人进入锡银城。” “那么你呢?” “不要误会,我只是顺路而已……这次落地南洲,是因为要和当地的一位将军恰谈合作。”崔忠诚轻描淡写地摊开本子,说道:“我会全程协助你,但是是在锡银城外。” “……” 顾慎翻出了那一套大白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飞机轰鸣着降落。 崔忠诚合上本子,伸出一只手,直视着顾慎的双眼,认真说道:“祝你丰收。” …… …… 锡银城与长野的气候截然相反。 这里地处热带,极度炎热,路人所披的那件大白袍其实是遮暑所用……不过极端的气候对超凡者无法产生影响,只需要运转春之呼吸,就会感到浑身一阵清凉。 顾慎用“阿米尔”的身份顺利进入锡银城,崔忠诚为他提前准备了一座“豪华酒店”,从褚灵的俯拍图来看,这座南洲老城里的环境十分恶劣,应当是类似贫民窟这样的存在。 顾慎一路上拒绝了许多稚童想要拎包的请求,他孤身一人,在锡银城逛了一圈,路过街巷,看到了许多衣不蔽体的乞讨者,这些人就挤在桥洞底下,铺着一张凉席。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家。 这样的地方,也有“酒店”么? 可没有想到,仅仅就隔着一条河,跨越过去,锡银的城区中心,却是十分繁华,高楼拔地而起,行走的路人佩戴金银首饰。 这里真的有酒店,而且十分豪华。 入夜之后,顾慎站在顶层俯瞰着窗外的景象……锡银河的这一边是锦绣繁华,灯火阑珊,河的另外一边是黯淡泥泞,穷苦挣扎。 他想起了崔忠诚所说的“平衡化”……在今天之前,身处东洲的自己,都不知道南洲竟然是这个模样,锡银城的真实生活可能已经被上传到【深海】网络中一万次,但真正有效传递出去的,连一次也未必有。 而最恐怖的就是—— 信息的两端,一端以为自己真的传出去了,另外一端则是以为自己真的接收到了。 人人都在自己的“理想乡”中生活。 艾伦图灵先生缔造【深海】的本意,是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乌托邦”,而【深海】正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抵达终点…… 若乌托邦不存在。 也无法制造。 那么只需要改变人们对其的认知……也可以完成目的。 “抱歉……其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平衡化’这么一回事。” 脑海中传来了褚灵的声音。 她的声音里有歉意。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顾慎笑了笑。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陌生的锡银城,知道这一幕景象,此刻也传入了褚灵的眼中。 他们两个人,共用着“一双眼”。 “【深海】的运行逻辑非常复杂,【源代码】只是其中一环……这也就是我只能动用一部分权限的原因。”褚灵轻声说道:“关于信息的处理,传递,以及呈现,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那么复杂……可能是随着升级,以及进化,才出现了所谓的‘平衡化’。” 平衡化的意义,是为了保护世界的信息对等。 而保护的手段,本质上就是欺骗。 就像是……没有人会想到,【深海】真正存在的意义,是对超凡者进行精神链接,来搭建一个纯粹的精神世界【深水区】。 “这个选择,或许会对人类世界造成很不好的影响……”褚灵缓缓说道。 “都一样的。”顾慎打断了她。 他平静说道:“超凡者所做的事情……一样也是欺骗。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或者‘假’,我们看到的,我们相信的,以及真实的……是三件事情。” 褚灵怔住了。 “相信即存在,存在即相信……又或是,根本就不存在。” 顾慎重新合上了窗帘。 他不再去看外面的世界,轻声说道:“至少……平衡化为世人提供了一个可能。” …… …… 要在锡银城寻找一样不含超凡力量的普通古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南洲一共有七大属地,二十二个邦,一个中央辖区,而锡银是位列前三的“贸易城市”,每日在这里流通的货物有数十万件。 古董……数量或许没有那么多,但也是数不胜数。 顾慎知道,自己要找的物件不一定出现在繁华的中央区,也极有可能出现在锡银河另外一端满是泥泞的贫民窟,最重要的是,根据上一次雪原的经验。 根据指引第一时间赶到锡银城,这个时候基本可以确保【物件】还在城内。 可再过一段时间……可就说不准了。 【怒之灯】是存在被人带走的可能性的。 顾慎必须要赶紧行动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寻找一个“古物”,免不了动用【钞能力】,这是最快捷也最好用的办法,没有之一……顾慎支付了一笔数量不大的预付款,找了二十个贫民窟的孩子和青年,让他们仔细寻找类似灯盏的相关信息,并且答应了后续的报酬。 对这些贫民窟的居民而言,顾慎的“预付款”已经相当丰沃。 很显然,这是一位出手阔绰的老板! 只不过顾慎支付后续报酬的条件非常苛刻,要求消息不能外传,寻找古董灯具的事情只能由他们自己完成,因为他最后只会将报酬支付给一个人……如此一来,也就杜绝了消息大规模传递的可能性。 这二十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幸运儿,拿到了预付款后,拼了命搜寻灯盏的消息。 做完这一切,顾慎来到了锡银城中央区的一座拍卖行中……根据崔忠诚提供的情报,这所圣象拍卖行乃是锡银城中最大最权威的拍卖场所,也是锡银城许多富豪一掷千金的钟爱之地。 寻找“灯盏”的第二个线索,就与这拍卖行有关。 …… …… (ps:1这一章内容已在12点前替换,订阅了的各位不必担心钱的问题,没有浪费。2,还是解释一下,出现两章章节名重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弄防盗。而是因为起点的审核制度,我十点发出的章节没有响应,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于是着急又发了一次,仍然没有响应,没想到一个小时之后双双放出。因为这件事情,我被弄得手忙脚乱,实在无语,明天会重新修订一下这两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月教会 圣象拍卖行忽然出现了一位“贵宾”。 一日之内,豪掷千金,买下了好几件拍品。 这些都只是“俗物”,对顾慎而言,算不了什么。 拍下物件,付清尾款之后,他坐在贵宾等候室里,没过多久就有一群工作人员前来,看为首之人这一身西装革履的精英装扮,似乎是拍卖行的高级管理者。 “阿米尔先生……我是圣象的总经理。” 来者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恭敬邀请说道:“我们老板想要见一见你。” 像顾慎这样,只待了一天,就花费了大七位数的“大客户”,其实也不算少。 只不过这位客户的要求有些特殊。 这些拍下的“物件”,顾慎希望圣象打包送往东洲……虽然他持有花帜的信用黑卡,但毕竟也是花了钱的,之所以选择拍下那些东西,一半原因也是因为相中看好。 这几件古董器具,以及壁画,都可以安置在春雨观。 外洲人? 看顾慎的穿着……并不太像,拍卖行的基础档案里也写得很清楚,这是一位生长于内陆邦的贵族公子。 顾慎来到这里的目的很简单。 他不想引起太多的瞩目,但同时希望找到一个拥有“足够能力”的本地人帮助自己寻找怒之灯……选择这家拍卖行,发动钞能力买下拍品,然后接触背后的老板。 在这里,他不方便做的事情,可以由那位“老板”来做。 …… …… 总经理带路,一路来到了大厦最高层的办公室。 顾慎安静推门。 他注意到……这里已经有了超凡气息,虽然并不算强大,但说明圣象拍卖行的背后,是由超凡者来掌控的。 嗯……理应如此。 能够站在南洲世界最高层的人,就应该是超凡者。 说明自己来对地方了。 “哦!亲爱的……阿米尔先生……” 办公室的老板椅缓缓翻转,正对着巨大落地窗欣赏锡银河日光景象的“老板”缓缓转身,他脸上的笑容热情洋溢,只不过很快眼神就变得茫然。 一缕炽火徐徐在他眉心之中消散。 顾慎甩了甩手指,将火光熄灭。 他抬眼望向监控。 “有人监察着老板的办公室……相比于圣象拍卖行背后的势力,他也不过是一条小鱼。”褚灵说道:“监控影像屏蔽了,这层楼有三个超凡者,实力应该在第二阶段左右。” 顾慎点了点头。 如今,他的精神力比褚灵的【数据调查】更快。 整栋圣象大厦应该是有四位超凡者,只不过在自己等待的时候,另外一位已经离开了……这几位超凡者的实力其实已经算是不错。 顾慎的“炽火”能够隐约感受到那些超凡者的精神轮廓。 与自己此刻的着装相差不多……这几位超凡者都披着教袍,应该是出自于同一座教会。 他的行动很迅速,也很果断。 既然见了面,也没必要客套,浪费时间。 顾慎直接以炽火催眠,将老板拉入了自己的精神领域之中……至于同一层的那几位超凡者,顾慎并不担心,如今第二阶段的能力者,对自己的“炽火”构不成威胁。 “阿米尔……先生……” 老板神情困惑,缓缓抬头看着顾慎,催眠之后,他脸上的热情笑容逐渐消失,变成了迷茫。 “我需要你帮个忙……在锡银城范围内,搜寻这盏灯的下落。” 顾慎取出怒之灯的照片,在老板面前晃了晃,简单说了一下特征。 他轻声说道:“另外……尽可能低调点,我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要找绝对信得过的人物去做。” 老板认真听着。 他此刻看着顾慎,就像是看着一轮璀璨的太阳,眼中的神情只剩下崇拜与信服。 “……是。” “记住,今天的会晤,我们聊得很开心。有事情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通讯号码……”顾慎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老板接过之时,神情忽然挣扎了一下。 在这一刻。 顾慎隐约感受到了精神力的荡漾。 或许是巧合……一位超凡者的精神力掠过了这里,并且隐约觉察到了异样。 顾慎皱起眉头。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他示意老板将纸条收下,然后快速解除了催眠,两人恢复成主宾相聊的姿势,下一刻有人推开了门。 一个披着白袍,黑发黑瞳的年轻超凡者,站在门口。 在这一刻,顾慎感应到了这个家伙的超凡力量……大概是深水区第六层左右,年龄应该只有二十多岁,这个实力相当不错。 “周?” 老板抬眼看到来者,怔了一怔,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只不过看到手上的纸条,脑海中出现了一连串的记忆……自己与圣象的贵宾阿米尔相谈甚欢,一番交流,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 原来自己记得啊。 那没事了。 老板笑着起身,对黑发超凡者的态度甚是热情,友好说道:“周,你来得正好……请允许我为你介绍一下来自艾哈坎达的贵族,阿米尔也是新月教会的信徒……” 顾慎轻叹一声。 也这一个字,他听出来了。 新月教会教徒的身份,应该不是随便安排的,这恐怕就是锡银本地最大的教派之一。 只不过这个家伙的名字,长相,看上去都很像是东洲人。 周? 这不像是南洲会用的名字。 黑发黑瞳的年轻超凡者,原先神情紧绷,在踏入老板办公室时,用精神力扫描了一圈,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听完了老板的介绍,神情更是转为微笑。 圣象今天来了一位“大客户”,她也听说了。 看来就是这位? 从面相上来看……怎么有些像是东洲的。 “阿米尔?”周笑了笑:“你是艾哈坎达人?” 她开口的那一刻。 顾慎有些微微讶异。 这声音……竟然是女性? 那件白袍裹得太严实,黑发黑瞳,实在看不出来性别,只能看出是一张俊秀清白的面孔,直到开口之时顾慎才发觉了对方的真实性别。 这是一个年轻女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艾哈坎达人,只不过是混血。” 顾慎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在想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笑着解释道,“南洲人不骗南洲人,我的母亲出生于瀛海,二十年前嫁到了这里。” 周被这番言论逗笑了。 她点了点头,露出微笑,“我相信你没必要骗我……只不过我可不是南洲人。” 老板也笑了。 周忽然问道:“你要把那些拍品送往东洲?” “这几年我的家族和大都那边一直有贸易往来,这次来到锡银,我顺道选了几件心仪的藏品送过去,算是给那边朋友们的一些赠礼。”顾慎平静笑道:“剩下的工作,还要麻烦你们了。” “小事小事。” 老板连忙开口。 周轻声笑道:“这几天拍卖行还有好东西,说不定还有你喜欢的……” “一定。” 顾慎笑了笑,准备起身离开。 “愿月神赐给你平安。”周微微后退,伸出一只手,放置在胸前。 这是新月教会的行礼。 顾慎没有犹豫地做出了这个动作,神情肃穆地轻声回应道:“……愿月神也赐给你安宁。” …… …… 顾慎离开之后。 周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了。 她望向老板,问道:“这个人刚刚对你说了什么?” 老板神情茫然,他想了想,如实转告……只不过这些都是他顺应炽火催眠“臆想”出来的内容。 “您怀疑他?” 说完之后,老板不解开口。 “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把他的档案给我。” 片刻后。 周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大厦外面,顾慎离开的背影。 这个人的档案没有任何问题。 出生于艾哈坎达,生长于南洲,信奉新月教会,刚刚的礼节回应也没有纰漏,只是超凡者的内心感受却不太平静,她总觉得这个年轻男人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是自己……想多了么? …… …… 顾慎没有催眠“周”。 原因很简单。 并不是担心催眠失败。 而是担心这个女人的脑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已经可以确定……“周”是新月教会的一员,事实上这座教会所信奉的“月神”只是一个空壳子,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月神,就算有,也不会在南洲。 南洲只有一位真神。 他的尊名为“风暴”。 毫无疑问,新月教会是比晚钟教会庞大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存在,它大概率是掌控着整座锡银城的势力,而单单是分散到圣象这个集团的驻守者,就已经有了六层的实力。 在南洲,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深海的【天眼】,而是风暴神座的精神力,如果自己的存在被察觉到了……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自己只是要查一盏不含超凡力量的“古董灯”,没必要大动干戈。 对于自己的催眠术,顾慎还是很有信心的。 以“周”的实力,不可能觉察出什么异样。 他回到了酒店,开始静修。 然而没过多久,外面就响起了门铃声。 “是‘周’,她来找你了。” 褚灵笑道:“新月教会的教义里,要求教众有高尚的道德底线,在举行合法的公证仪式前不应该有逾越道德底线的行为……她的所作所为恐怕不太妥当吧。” 顾慎轻叹一声。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现在的场景……一次简单无比的遭遇之后,自己就被新月教会的超凡者盯上了。 自己的档案没有问题。 交流的内容也没有问题。 难道是离别时的礼节……不,不应该啊,自己读完了那本教典,最后的礼节应该也没问题。 他苦笑一声:“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宁愿敲门的是大厦里的另外那几位教会壮汉。”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癖好,可惜天不遂人愿……”褚灵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样子你现在惹上麻烦了,我就不打扰你的甜蜜时光了,需要技术支持的时候说一声。” 说完。 精神链接的另外一边安静下来。 顾慎揉了揉面颊,整理表情,打开门后,神情讶异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女人。 “愿月神赐你安宁。” 周微笑行礼。 这些人还真是不嫌麻烦啊……顾慎心底腹诽,面色真挚地同样行了一礼,诧异问道:“这是……” “是这样的……圣象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周不露痕迹瞥了眼房内。 她的精神力已经扫了一圈,没有异样。 然后……她非常自然地前进,迎着顾慎的后退,来到房间,转身把房门关上。 “礼物?” 顾慎陪着女人演这一场戏,同时大感头疼,因为他看到了……周的那件白袍上佩戴着一枚蕴含风暴神力的三叉戟纹章。 当初远在雪原,这些徽章只能用来精神交流。 在南洲……应该不会有更强大的力量吧? 顾慎耐心等待着周的后文,仔细观察,精神力扫遍了这个女人的浑身上下,他忽然明白了褚灵先前若有所指的语意究竟是为何。 这女人的宽大白袍下竟然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譬如说……皮鞭? “我要替月神……好好的奖励你。” 合上房门之后,周缓缓转身,声音柔媚而富有诱惑力。 她摘下了遮挡发丝的白袍,露出了秀丽长发。 这声音里,蕴含着“精神催眠”的力量。 只可惜,对顾慎无效。 在这女人踏入这间屋子的时候,顾慎就已经明白……接下来的这场战斗无可避免。 他平静开口,“我申请技术支持,把房间里的所有链接信号切断,确保绝对的‘安全’。” “收到,觉悟挺高。”褚灵秒回复。 “滋啦”一声。 【深海】自行断开了对这间房间的掌控…… 也正是在此刻,周意识到了不对。 自己的声音,对眼前的男人完全无效。 “你究竟是谁?!”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双眼陡然绽放出一道银芒,顾慎不退反进,直接迎着银芒冲了上去,开打之前他瞥了眼房间设施……如果是开放环境,他倒是不会去做这种迎接攻击的事情。 只是……这一架,他不希望房间有东西乱掉。 打之前是什么样子。 打之后依旧是什么样子。 只一瞬。 顾慎掌心笼罩炽火,直接将两缕银芒按地熄灭,他一秒不到就欺身到周的身前,炽火包裹着手掌,按住了这个女人的面容。 火焰翻涌。 女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只不过她的精致脸孔并没有被直接灼烧……顾慎只动用了炽火的“精神属性”,无数庞大的精神力如海洋一般涌入。 一年来的静修。 顾慎已经将春之呼吸修行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的精神力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不过,那枚徽章竟然瞬间迸发出了强悍的精神力量! 与自己预想中的一样。 在南洲……风暴神座赐下的徽章,根据受赐者身份的不同,有些已经算是一件精神封印物,在关键时刻能够爆发出相当可怕的威力。 顾慎只能向后退去,躲开这一缕风暴震荡。 他知道接下来不可避免要有所“动静”。 “噼——啪——” 周的双目一片漆黑,她在这一刻短暂地失去了“视物”的能力,暴怒之下,她从腰间拔出了长鞭。 空气中响起爆破的炸响。 一道细长鞭影擦着顾慎的面颊掠过,直接将床榻一侧的灯具击得粉碎! 这一鞭砸下,房间内的警报也随之响起。 顾慎神情平静地前进。 他再一次突进,在狭窄的空间中化为幻影,第二击长鞭还没来得及扬起,他已经突进了女人的怀中,毫不留情地一拳正中小腹。 “咳……” 周神情苍白,弯起腰身,猛烈地咳嗽了一声,意识开始涣散。 …… …… 顺着酒店警报赶来的服务员,看到漆黑的总统套房里,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隐约贴合在大床之上,隔着幕纱,只能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 灯盏碎了满地。 皮鞭就在床边。 服务员有些傻眼。 一旁的经理早就明白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警报只是一个误会,神情恭敬地说道:“打扰了……我们明天会为二位换新的灯具。” 重新恢复了清净之后。 顾慎缓缓起身,他冷眼看着昏迷过去的“周”,有些头疼。 该怎么处理? 直接杀掉? 杀掉是最干净利落的处理办法,只不过自己恐怕无法在锡银城久待了。 让顾慎感到麻烦的是,这个女人已经找上门了……是不是意味着整个新月教会察觉到了自己的虚假身份? 思前想后,顾慎决定赌一把。 以顾慎对“火种”的认知,每一位炼化火种的“超凡者”,都完成了生命层次的蜕变。 对他们而言,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神做不到的。 风暴神座的信仰者数以千万计。 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量,而且比起预估的只多不少。 但即便,在麾下领地之中,每一次徽章震荡,每一道精神呼救,风暴神座应该都能够听到! 这样的声音每天都有很多。 希望他并不是那么珍惜每一缕“呼救”。 至少……不要听到自己的这一缕。 顾慎握住周的手,让她“亲手”替自己摘下风暴徽章。 一片平静。 紧接着,炽火的精神力量汹涌而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提问 “我这是……” 周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尊模糊的王座。 她记忆出现了缺失。 过了许久,才缓缓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自己这是被催眠了。 而催眠自己的人,正是坐在王座上的年轻男人。 抬眼望去的那一刻,她的精神收到了强烈的冲击,此刻坐在王座上的男人不再身着新月教会的白袍,而是被无数辉光笼罩着。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有亿万缕光将她笼罩。 肌肤,血液,灵魂,仿佛都变得温暖起来。 信奉新月的她,忽然在这一刻,心中产生了动摇。 若能靠近“灼日”,谁会信仰“新月”? 她缓缓环顾,这片巨大的旷野,暖风吹拂之下,虽然空旷,但并不觉得荒芜。 平整的旷野生长出了野草。 这个世界像是初生的,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的……让人沉醉。 顾慎坐在铁王座上,微眯双眼。 他的面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那是“周”的记忆。 这一幕幕画面犹如电影一般,随着顾慎的心意飞快拨动,随时暂停。 他的目光定格在某一幕画面。 自己离开圣象之后。 周站在大厦之上,目送自己离去……从这个时候她的反应来看,并没有前来寻找自己的动机,只不过很快她低头看了一眼通讯器。 似乎有人给她发送了什么消息。 这片记忆震颤起来,画面开始变得模糊……顾慎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精神力并不稳定,自己强行阅读,可能会导致“崩溃”。 这是新月教会的某种秘术么? 顾慎挥手召散这些精神画面,停止了掠夺记忆的手段。 他并不慌乱,轻声问道:“你收到了谁的讯息?”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 但实际上……裹挟着不可抗拒的威压,犹如神谕。 周的精神力徐徐恢复了平静,她无法控制自己保持沉默,艰难嘶声道:“我……不知道。” 为了证明清白。 “我查不到发件人的姓名,也查不到地址……那个人仿佛就是一个幽灵,仿佛只是为了发来一个提醒的邮件。”周再次低声道:“那个幽灵说你不叫阿米尔,也不是新月教徒。” 顾慎沉默地看着女子。 看得出来,这不是谎话。 周是真的不知道。 只不过情况忽然变得诡异起来,一封邮件,就拆穿了自己的档案? 然后……就有了这次的上门调查。 顾慎庆幸的是,这个女人行动速率很快,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了行动,然后主动送上了门,这件事情新月教会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但糟糕的是。 既然有第一封邮件,就可以有第二封。 顾慎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抹去了“周”的记忆……这次的催眠过程十分顺利,比自己想象中要简单许多。 纵观全程的战斗,风暴神座的徽章可以说只是迸发了一缕“震荡”作用,看上去这所谓的神物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强大,又或者说这只是神对子民的一种敷衍? 或许……是他的子民太多了。 又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 但无论哪一种,都让顾慎“客场作战”的底气大了一些。 他抹去了“周”的记忆,同时用对待老板的手段,将精神内容施加了一些引导,最后赐予了“周”一段明晰的记忆,回到住所,好好睡一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送走了“周”。 顾慎忽然体会到了……枭当初在大都区建立“长久基金会”的滋味。 如果一位超凡者的精神力量足够强大。 强大到……他可以不断扩张精神链接,收纳“信奉者”,那么这些催眠者将成为最忠实的“信徒”,这是世界上最值得相信的一拨人,他们将完全围绕着你而生长,随时奉献生命。 只是,符合这样条件的超凡者太少。 精神系超凡者,哪怕抵达了十二层,也无法长久稳定地与人建立链接。 枭的“血火”,以及顾慎的“炽火”都是亿万里挑一的个例。 虽然很不想和枭放在一起,但顾慎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人的能力,仿佛就是为了“令人臣服”而生。 现如今,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炽火”的可怕之处……自己的四季旷野似乎可以容纳很多的“灵魂”,如果顾慎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在南洲这片信仰之地,吸纳足够的信徒,来奉行自己创造的教义。 “等一等……枭……” 想到这里,顾慎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他立即开口:“可以查到周的那封邮件么?” “在你开口之前,我已经在查了。”褚灵的行动速度比顾慎更快,她语气没有波澜,平静展示着成果:“那封邮件的发件者无法查询,原因是【深海】权限被借调,出现了bug,从结果来看,这是的确是一封‘幽灵邮件’……但得知这些信息,似乎也就足够了。” 借调【深海】权限,发出幽灵邮件。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据顾慎所知……似乎就只有一个人。 “咚,咚。” 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音。 是先前驱赶服务员的酒店经理,无论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并非超凡者……只不过此刻他的眼神无比平静,仔细去看,还能看到瞳孔深处的那一抹红色。 酒店经理微笑开口,依旧是先前恭敬的语气:“小顾先生,对于刚刚的处理结果……还满意么?” 顾慎笑了笑。 这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有趣。 经理合上了门。 他也没有做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靠在门上,轻声开口,“别担心,邮件我只发了一封。如果你愿意配合的话,新月教会……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的狗鼻子还真是灵敏啊。” 顾慎淡淡说道:“我落地锡银城,连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到,就被你嗅到了。” “这并不奇怪。” 枭笑了笑,并不觉得冒犯,而是坦然收下这份赞赏。 “毕竟……这里是我的‘家’啊。” 是了。 他的大本营,不在大都,而是南洲……上一次的教堂案之后,枭就转移了主体,顾慎静修的这一年,同样也是枭暗中发展势力的一年。 他这一年恐怕培养了无数“躯壳”。 狡兔三窟……这家伙的本体,已经不知道藏在哪里了。 “你的家未免也太多了。” 顾慎悠悠开口,“别的不清楚……这一个,恐怕不是你真正的家吧?不然现在来见我的,就不会这么一具凡俗躯壳了。” “别这么说,我会难过的……如果有选择的话,谁会想要生活在这种地方呢?” 枭的脸上看不出丝毫难过之色,他望向天空,眯眼说道:“南洲那个老家伙的精神力,比大都区的【天眼】还要恐怖得多,稍有不慎,万一被逮到……那可就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回想上一次,自己精神力被【倒流】抓住,无数个端口一同被灭杀。 那样的痛苦,枭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而如果是被“风暴神座”发现,那么他只会遭受更大的折磨。 顾慎很了解枭。 这个家伙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动向”,只发出了一封邮件,显然是不希望“事态”变得严重……而自己和他早已是水火不容的局面。 炽火想要吞掉血火。 同样的,血火也想要吃掉炽火。 枭希望自己死,但不希望自己死在新月教会的手下……他掌握先机却没有亲自动手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血火”链接的强大躯壳,并没有生活在锡银城。 如果动手。 他没有把握杀掉自己。 “用这样的躯壳,来和我谈判……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顾慎指尖掠出了一缕炽火,“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你的这缕火……我就笑纳了。” “哎呀哎呀……” 枭连忙举起双手,示意投降,他长叹一声,笑着说道:“你也太谨慎了些?这么一具没用的躯壳来相见,也要立下杀手?你就不怕杀了我,迎来新月教会的追杀?” 顾慎平静说道:“我可以离开南洲,你可以么?” 枭花费了漫长时间,无数心血,在大都区培养出了一个成熟的势力,可他本体却躲在千里之外的南洲……在最开始或许可以认为这是一种“谨慎”,可事后来看,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不离开南洲的原因只有一个。 离不开南洲。 “如果你选择对新月教会发出邮件……我可以立即离开锡银城,返回东洲,而你准备好面临‘风暴神座’的怒火吧。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了解你的所作所为,并且对你的身份产生兴趣。”顾慎缓缓开口,“你似乎是一条很了不起的蚯蚓,可以分出数百个身子,拥有数百条性命,可对于风暴而言……杀死你的数百条贱命,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枭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神情一点一点阴沉。 “好吧……” 举起双手的男人,缓缓露出了腰上的一串化合物。 三硝基甲苯……熟悉的炸药。 他淡淡开口,“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我试过和你心平气和的高尚交流,但似乎收效甚微,如今我只能使用最擅长的手段了……我的心脏连接着起搏器,如果你杀了我,炸药会瞬间爆炸。” 顾慎眯起双眼。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命……” 枭笑了笑,“这一年过去,你的精神力真是进境飞快,令人惊叹啊。恐怕这些炸药引爆,你也能够瞬间压制,不会引起现场的伤亡。” 枭猜得没错。 顾慎的另外一只手,已经默默按住了真理之尺,随时准备扼制爆炸了。 “只不过……谁规定起搏器链接的炸药只能带在身上?”枭平静说道:“你杀了我,这座酒店会瞬间爆炸,就是不知道以你如今的能力……能在一瞬间,救下多少人了。要试一试么?” “你在威胁我?” 顾慎按住了戒尺,冰冷反问。 这里有许多的无辜者……如果枭真的提前埋上了足够大当量的炸药,那么这场爆炸中,顾慎只能做到“自保”,他很清楚自己没办法救下所有的人。 他更清楚的是。 对枭而言,这样的威胁可以使用无数次。 如果自己服软了一次。 那么接下来……也就是无数次。 “这场爆炸发生……你逃不过新月教会的调查,一旦引起风暴神座的注意,你真以为自己能够逃掉么?”顾慎没有接受这份威胁。 “我逃不掉,你也别想逃掉。”枭幽幽开口,“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场爆炸一旦发生……你也无法离开南洲,在风暴眼中,我们两人没有区别。” 就这么僵持了数秒。 “拜托……” 枭盯着顾慎的双眼,脸上的阴沉神情,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 仿佛一切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 他忽然笑道:“你在大都给了我一枪,在雪原又阴了我一条命,真正愤怒的人,应该是我才对。现在这个局面,你何必要……那么紧张?” “很显然……这是双输。”顾慎平静道:“如果你威胁我,这种局面就会出现。” “双输?” 枭又笑了。 他缓缓放下了举起的双手,快速整了整衣袖,轻描淡写道:“不……这不是双输。” “我刚刚所做的行为,只是想告诉你……对我这样的赌徒而言,早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生命中的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一秒,我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连生死都不在乎,怎么会在意输赢?” “你想对一个不在乎输赢的赌徒说,这是双输?” 枭不再是背靠大门的姿势,缓缓随意地找了个椅子坐下,似乎根本就不担心顾慎会出手。 他从果盘中捻了一枚橘子,没有剥皮,就这么塞进嘴里,缓缓咀嚼了起来。 咕噜。 一整个橘子,就被他咽了下去。 他的神情很是惬意,眯起起双眼,望向顾慎,真挚说道:“如果你愿意和我谈判,或许我们会迎来另外一种局面……我们可以双赢。” “……” 顾慎只当枭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放屁。 双赢? 与任何人合作,都可能是双赢,唯独与枭合作不可能。 “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强烈的不信任。”枭挑了挑眉,说道:“我知道你的敌意从何而来……接下来我会分享一些你感兴趣的东西。或许在听完之后,你会改变主意。” “没猜错的话。” “你应该是在找……这样东西。” 枭缓缓伸手,从内襟里取出了一张照片。 一盏古老的铜人灯。 顾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了,看到这盏灯的时候,他神情没什么变化。 但交手多次。 如今顾慎和枭,都太了解对方,在面对面的情况下,谁也别想欺骗谁。 “别装了。” “虽然不在东洲,但恐怕没几人比我更关注东洲的讯息了。雪禁城李氏这一年来都在寻找年代久远的古董灯器,这的确是一个无法理喻的奇怪行为,大部分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也就不去追究了。” 他没有收回照片,而是将其放在了桌上,轻声笑着说道:“可我和那些人不一样,风暴来临之前,总是雨云先行汇聚,万事万物总有原因,李氏的寻灯行动一定有所原因。而幸运的是,苔原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从棺木里掉出了许多不起眼的陪葬品,其中就有一盏铜人灯。” 顾慎淡淡说道:“灯在你手上?” “……” 枭当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微笑说道:“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要找的灯在哪。” “我凭什么相信你?” 顾慎摇了摇头。 他不可能相信枭的话……仅仅这几个字,还不足以让自己信任。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 “只是……如果你的搜查,一直没有结果呢?” 枭不慌不忙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慵懒躺在椅上,伸出手指,低头慢慢掰着,同时说道:“一,二,三,四……你好像找了不少帮手,贫民窟的那些家伙们很卖命啊,锡银河那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翻一遍吧,如果你要找的东西灯真的在那种地方,那似乎也挺好,只是……如果它不在呢?” “或者,我们再退一步。” “无论多小的声音,也都是声音,你确定这些家伙的行动,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么?” 枭耸肩说道:“比如说……我。” 顾慎沉默地盯着眼前肆无忌惮的男人。 这个家伙,究竟是在锡银城安插了多少“眼睛”? “我想知道……那盏灯到底是什么。” 枭缓缓前倾身子,认真说道:“据我所知,它只是没有超凡气息的普通物件,根本不值得李氏花费那么大的精力搜查,更不值得你亲自来南洲。” 顾慎不再紧绷身躯。 他坐在了枭的对面,轻声说道:“你似乎很想知道‘灯’的消息……好啊,我可以告诉你。” 枭怔了怔。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顾慎伸出一根手指,提出了要求。 枭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重新后仰:“……好啊,但我的要求是轮流提问。” “可以,但我要先问。”顾慎说道:“为了确保回答的真实,你我同时分出一缕火焰,以此观察对方的精神波动。” 血火和炽火,有着相吸的特质。 两缕火焰一旦靠近,就会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精神波动。 枭冷哼一声。 他这具躯壳,本就能力弱小,身上携带的“血火”数量更是极少。 分出一缕,就没剩什么了。 只不过……他没有拒绝,按照顾慎所说,从眉心挤出了很小的一缕。 两缕火焰相互交融。 看到这一幕,顾慎才稍稍放心了些。 他开门见山地提出第一个问题。 “晚钟教会带走的那块古文石板上,写的内容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合作 古文石板! 当初在苔原区发现的晚钟教会基地,最大的秘密……就是那块古文石板。 顾慎最后杀了卓先生,在他的精神海洋里搜刮到了那块石板的记忆,可就在解读的最后时刻,风暴神座的一缕精神力降临,导致石板记忆的传输中断。 实际上就算真的得到了这份记忆,也未必能够破译成功,【古代文字】可以说是全体人类面临的究极难题,至今还没有被攻克。 但顾慎隐约有所感觉。 枭对这些古文,有所了解! 至少……他是知道一些内容的! 坐在顾慎对面的男人,听到了这第一个问题,忍不住笑了。 “我应该跟你说过,这块石板上的内容……我只能识别出一部分。所以你不会指望着我破译整块石板,然后告诉你内容是什么吧?” 血火与炽火交融,摇曳。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精神力波动,都无法躲避对方的察觉。 顾慎知道,枭没有说谎。 他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据我所知,这块石板上记载了一种‘禁忌术法’,类似于你的占卜术。”枭缓缓说道:“至于那门术法是什么,石板上没有详细去写,又或者是我没有看懂……但绝对是令无数人疯狂的东西。” 血火的摇曳十分平稳。 嗯。 没有说谎。 “关于石板上的内容……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他直视着顾慎的眼睛,耸了耸肩:“你这个问题的想法很好,但很可惜……问错了人。” 基本没有得到有效信息。 但顾慎基本满意。 他根本就没指望这所谓的“一问一答”,“坦诚相待”,能刺探出什么真正的秘密,在顾慎看来,这场交换问答更重要的意义是确保自己在“重要讯息”的认知方面,和枭是站在同一水平的。 这是一个赌徒,骗子。 想要和他合作,就必须看得足够“清晰”。 顺便了解一下,这个家伙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套路。 “好了……按照规则,现在换我来问了。” 枭微笑道:“这盏看上去没什么特殊之处的灯……到底是什么封印物?” 好问。 顾慎回答地很快,几乎是秒答:“这盏灯不是封印物。” 枭神情错愕。 他看着顾慎,一时之间有些无语。 自己前脚刚刚提问,话音还没有落地,顾慎已经完成了回答,整个过程大概只用了一秒钟,或许两秒钟? 而精神上传递的反馈则是证明……顾慎没有说谎。 枭都面色有些难看,在他看来,李氏花费了如此大的代价,去寻找“古董灯”,这个行为必定是有深意,有内涵的,这绝不可能是一盏普普通通的“古董物件”,这一定是个有着隐藏极深特质的封印物。 不是封印物? “这盏灯……真的就只是一盏灯?” 枭有些不敢置信,他困惑地抬头,眼中满是无法理解。 “不好意思,”顾慎淡淡道:“现在轮到我问了。” 枭冷哼一声,默默攥拢椅子把手,眯起双眼。 “你在墓陵里得到了什么?” 这也是顾慎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 在雪原交手的那一次。 枭拉响了警报,“临死”之前心满意足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从开棺到结束,整个过程自己都看在眼里。 枭的肉身被当场销毁,他根本没有带走任何物件。 而能够得到的……就只有某些讯息。 闻言之后,枭只是笑了笑。 他没有隐瞒什么,而是坦白地开口:“其实不是什么大秘密。你难道没有发现,开棺之后的尸体不见了么?我很确定,那片墓的主人……最终没有死在棺里,他自己离开了这片墓陵。我从墓陵里,获得的唯一东西,就是这个讯息。” 顾慎回忆起了自己【侧写】时看到的场景…… 墓主自己推开了棺,走了出去! 正是因为多看了几眼,自己才沾染到了那片不祥! 枭说到这的时候,顾慎意识到,这个男人对自己有所隐瞒。 他没有说谎。 但他选择了隐瞒。 如果只是从某块来路不明的石板上得知了所谓的“禁忌术法”下落,他真的会跨越万里去往苔原这样的地方潜伏么? 不…… 这个消息太笼统,太模糊。 更何况,枭最终一无所获。 难道仅仅是得知了“墓主”没有死在棺里的消息,对他而言就已经算是“不虚此行”了? 枭一定是得知了更具体的“禁忌术法”的内容,只不过获取途径不是在古文石板之上……所以在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真正的“禁忌术法”内容是什么,而是只提到石板上的内容,他无法完全看懂。 顾慎不了解禁忌术法。 但他了解枭。 “你很清楚那门禁忌术法的内容是什么……”顾慎眯起双眼,沉声开口。 枭只是换了个懒散的姿势,用顾慎刚刚的话来回应,“抱歉,这是下一个问题了。按照约定,我只需要回答你先前的问题……现在轮到我来发问。” 枭没有着急去提第二问,而是先缓缓说道:“在墓陵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仔细查看这些陪葬品……现在想想,它们的确都是普通的物件,而并非是所谓的封印物。可李氏花费如此大代价寻找,必定有其原因,这些物件绝不是普通的‘古物’……很好,请你坦诚地告诉我这几盏灯的作用。” 枭不知道有几盏灯。 他只知道绝不只一盏。 而这个问题……则是囊括了好几个问题,顾慎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回答。 “……” 他沉思了片刻,平静道:“这些灯就是普通的古物,只不过它们是可以用来承载精神的特殊容器。至于承载精神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李氏也不知道。” “我明白了……感谢你的‘慷慨’回答。”枭带着讥讽笑意,淡淡说道:“至于之后的第三问,我想应该没有必要进行了吧?” 他不是傻子。 这两个回答下来,明显感受得到,血火和炽火两缕火焰交融在一起,说是坦诚相待,可实际上双方心怀鬼胎,谁也不想多说一些讯息。 交换提问了一圈,基本上是在规则范围内打太极,绕圈子。 而真正触及到对方“秘密”的问题,也都不愿回答。 再问下去,顾慎问到“禁忌术法”的真正内容,枭问到“其他几盏灯”的具体位置,恐怕双方都会选择拒绝问答,中止提问。 “的确没有必要进行。接下来的谈判也可以结束了……看得出来,你并没有谈判的诚意。”顾慎伸出手掌,轻轻勾了勾五指。 “这个玩意儿,我就没收了。” 炽火猛然发力,裹挟着那一缕很小的血火,回到了自己的掌心。 蚊子肉再小,也是肉。 顾慎从一开始就不对这所谓的“坦诚相告”抱有希望。 骗到了枭的一缕血火,也勉强算是自己赚到了吧。 他毫不犹豫,直接握拳,把这一缕“血火”捏碎! 丝丝缕缕的血色火焰,缠绕着顾慎的拳头,最终被他攥在掌心。 看到这一幕。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神情难看起来……当着我的面,没收我的火? 这一幕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晦气! 终日薅人羊毛,今日被人所薅? 和顾慎打了一圈太极,白白损失了一缕本源超凡之力,看对方此刻的神情,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谈话当一回事。 “你想看看我的诚意么?” 枭冷冷开口,说道:“我知道那盏灯的位置!” 顾慎闻言之后,淡淡瞥了眼枭。 他只是笑了笑。 没说什么,甚至没把枭的话当一回事。 这次的提问,围绕着灯起……可顾慎根本就没有问灯的位置,他知道这个家伙敢拿着这个讯息上门,就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主动上门者,永远是被动的。 比起顾慎,枭一定更想知道“灯”的具体消息。 见顾慎没有反应,接下来就是要驱赶自己离开了…… 枭终于有些按耐不住性子了。 “实话告诉你好了,就你找到的那些人,找到猴年马月,也不可能在锡银找到灯。” 他神情凝重,手指敲了敲椅背,主动将消息放出:“你要找的那盏灯在锡银城新月教堂的地下密室,现在被严密看守。” 顾慎皱起眉头。 “地下密室?你怎么知道?” 枭有些无奈。 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眉心缭绕的那半缕浅淡血色,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新月教堂,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家”而已。 “那物件只是一件俗物,怎么可能被新月教堂看中。”顾慎觉得很不合理,李氏开展【寻灯】计划以来,带回的那两件灯盏,都是在民间发现找到的。 “锡银城是新月教会的总部。在教堂底下,有着一个专门盛放‘超凡封印物’的密室,类似于花帜大厦的地底。”枭不紧不慢开口:“只不过……前段时间有人上贡了一件特殊的贡品,说是无法被损坏,就是这盏灯。” “后面的事情,应该不难猜了……这盏灯经过了教会超凡者们的检验,的确发现了有特殊之处,不像是封印物,但具备奇怪的坚韧特质,所以被单独存放到了新月教堂的地底密室之中,与那些封印物一同被封存。” 顾慎眯起双眼。 枭注意到顾慎的面色发生了变化。 他笑了笑,抛出了橄榄枝,道:“如何……要不要考虑一起把【灯】带出来?” 顾慎平静望向枭。 和枭联手? 后者缓缓说道:“据我所知,新月教堂负责看守这些封印物的大主教兰维尔,至少是十层的大超凡者,以他的实力,你想要正面取走【灯盏】,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请把‘你’这个字,换成‘我’,谢谢。” 顾慎毫不客气地拆穿。 很显然……枭已经发现了【灯】的位置,但他没有动手,而是跑来寻求自己的帮助……原因只有一个,他自己做不到。 枭并不觉得尴尬,无所谓的笑了笑,道:“的确……我如今的力量不够强大,否则又怎会以这样的身份与你相见呢?” 对他而言—— 【灯】哪里有顾慎重要? 能够把【灯】从兰维尔手中带走……他的实力至少也有第四阶段,这种情况下如果得知顾慎孤身抵达南洲,第一时间做的事情,就是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眼前这位“炽火”主人直接干掉! “你需要一个人,帮你进入新月教堂地底……找到放置【灯盏】的那件密室。” 枭盯住顾慎,缓缓道:“那里有数十个密室,只有一个是正确的。” 言外之意很明显…… 只有我,才能帮你! “时间,地点,具体计划。”顾慎开口很干脆。 “兰维尔的手底下有十二位教徒,各自负责一部分区域,每天二十四小时轮转着看守密室……这些人的精神海洋里有兰维尔种下的‘精神烙印’,一旦被催眠,就会引起注意。”枭缓缓说道:“好消息是,我负责分管一部分区域,可以带你顺利潜入教堂的地底,但坏消息是……【灯盏】的位置在另外一部分区域,取灯的时候,需要跨越另外一位教徒的镇守,拿到对应的钥匙。” “值得一提的是……新月教堂地底密室有一套配备完善的强逻辑材料防御系统,和苔原上晚钟教会的那座基地不是一个级别的防御工事,一旦被锁死,几乎不可能逃脱。这套系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置密码,按照规律推断,下一次轮转日期应该是在三天后,如果要动手……就要趁早,三天内开始行动。” 一口气说完这些。 枭伸出两根手指,缓缓说道:“二十一个小时之后,兰维尔有一场重要会议,他极少离开教堂,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保守估计会离开教堂一个小时,在那时候我会在新月教堂地底通道口等你,见面之后,告诉你具体的【灯盏】存放位置。” “怎么分?” 顾慎微微一笑。 他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两个人,一盏灯……怎么分? “那盏灯……我可以让给你,毕竟它不是封印物,而且你不可能告诉我,它的真正使用方法,就算我拿到了也没有用。” 枭幽幽开口:“但我要新月教堂地底的其他封印物……你不用担心我怎么拿得下,我自有办法。” 图穷匕见。 顾慎看着这个懒散躺在椅上的男人,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贪婪的话。 顾慎要那个“一”。 他要其他的“全部”。 “结束之后……我们各自跑路,剩下的各凭本事。”枭笑着开口,“这,就是全部计划。” …… …… 时间转瞬即逝。 顾慎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新月教堂的门前…… 皎皎月色照拂之下,新月教堂的女神雕像显得圣洁而庄严,他披着白袍“虔诚”微笑着前行,与几位教士互送祝福,此刻的教堂已经没什么信徒了。 在教堂一侧的隐秘通道前,顾慎看到了一位披着黑袍的高大教士,眼中闪烁着血色的红光。 顾慎看到那抹红光之时,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他缓缓靠近,那位高大教士侧身让出了通道口,同时黑袍下浮现一抹笑容:“还真准时啊……我本以为你会拒绝的……” 顾慎只是淡淡开口:“抓紧时间。” 他没有拒绝枭的邀请。 原因很简单……如果怒之灯真的就在教堂密室之下,那么枭的计划,的确是最简单,也最快速的办法,从其他的途径寻求突破,都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还有一点很重要。 这个家伙在锡银城内究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短时间内,顾慎无法查清。 如果枭的某具躯壳,负责着新月教堂的看守工作,自己想要避开他行动……难度会再次上升,这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这种情况下,“合作”是别无选择的唯一办法! 两人进入通道的那一刻。 褚灵就开始通过精神链接,扩散网络,复刻新月教堂的地底地图……这是一个庞大如监狱般的地底空间,一间一间密室盛放着新月教会的“秘密物件”,有些是封印物,有些则是不能见人的重大案卷。 而精神网络的扩散,很快遇到了障碍。 “这里被一座巨大环形墙包裹……是强逻辑材料。”褚灵意识到,这就是枭先前所说的防御系统,“破译密码需要时间……” 顾慎心声道:“了解,大概需要多久?” “十三位数。”褚灵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这些密码的破译需要很长的时间……” 顾慎看向一旁。 “要知道……信奉这些教会的人,脑子多多少少有些问题,他们都是疯子。” 枭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猜到了顾慎此刻在想什么。 他耸了耸肩,笑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打工看门’的原因了。这么长的密码,即便能够借调【深海】的权限,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破译,相比之下……我宁愿选择潜伏。” 枭站在秘银门前,望向顾慎,缓缓说道:“我已经搞定了另外一位看守……【灯】在第13号密室,接下来一共有15分钟的行动时间。你准备好了么?” 顾慎点头。 “动手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算计 秘银重门打开。 顾慎看到了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在尸体眉心之上还跳跃着一缕温热的血色火焰。 “这就是你所谓的‘搞定’?” 他的神情一怔,旋即有些阴沉。 “没办法,这些家伙们的脑海里都种下了‘精神烙印’,无法被催眠。”枭的神情格外淡定,“教徒又不是木头人,会乖乖待在这里不说话,眼看着我们行动,哪怕绑起来,他们也会拼命挣扎,赌上对月神的忠诚,来防止暴徒破坏地底的宁静。想要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把东西带走,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看守者杀掉咯。” “别担心,我的‘血火’可以维持他们的生命状态。这就是15分钟行动时间的原因……”枭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轻声笑道:“15分钟之后,兰维尔可能就有所察觉了。不过那时候,这里的一切都被洗劫一空了。” 至于这具躯壳……最后当然是扔掉。 枭向来不会在意这些“无用”的生命,能够做掉这么一票大的,这具躯壳的主人死得其所。 顾慎深吸一口气。 没有多说什么。 自己要带走【灯】,枭要带走这里的全部封印物……这件事情的影响本就十分恶劣,再加上教徒的死,恐怕兰维尔得知之后会暴怒追杀。 当务之急,是找到【怒之灯】。 顾慎快步向着第13号密室走去,他注意到,枭从大袍内襟取出了一枚破烂的布袋,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的密室走去……这具躯壳的血火精神力强度并不大,实力也相当平凡。 枭的力量强度,与“宿主”有明显的关系。 宿主强大时,他能够使用出【湮梦】这样笼罩整个城市的毁灭性力量。 而宿主弱小时,他就只能动用那捆在腰间的大当量三硝基甲苯,以此来威胁实力处在第一阶段的弱小超凡者。 顾慎分出的那一缕“炽火”远远保持着距离,仔细“观察”着枭的所作所为。 枭来到一间密室,开始以“布袋”收纳封印物! 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封印物放入布袋之中,布袋却始终干瘪……并没有任何鼓胀的迹象,仿佛是一个无底洞,可以无止尽地收纳物件! 这就是他所说的手段么? “特质系封印物……那布袋里面很可能连接着另外一片很远的空间。”褚灵缓缓说道:“某些特质系能力也能做到类似的‘传送’效果,只不过有距离限制。这些封印物应该被送到了一个隐蔽的储存点,只不过据我猜测,那个储存点不会太远。” 顾慎若有所思……他悄无声息地触碰了一件【铁质品】,将一缕浅淡的炽火藏在铁锈之中,附着在了某件品级不俗的封印物上。 紧接着他进入13号密室。 这件密室里堆放的是少量的封印物,以及大量的案卷……他随意瞥了一眼案卷,然后拿起,大概内容是教会信徒为月神献祭锡银河下游【祭品】的光辉事迹。 锡银河下游的【祭品】? 顾慎怔了一怔。 锡银河下游哪有什么祭品……那里挤满了人…… 他明白了这些案卷被放置在此的原因,也明白了崔忠诚来时所说的,【深海】需要花费巨大算力对南洲做平衡化处理的原因。 可悲的是,这样的事情,纵然发生了也能够被掩盖下去。 这些案卷堆满了一个屋子。 可在这里真实上演的悲惨案件,又岂止是一间屋子能够装下的?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5分钟,顾慎在13号密室里找了一圈……他还没有发现所谓的【灯盏】,而下一刻,远方的秘银重门发出了警报声音。 密室之门全部关上。 “嘿!” 一道淡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是……在找这样东西么?” 枭站在13号密室之外,隔着栏杆,望向顾慎,展示着自己手中的灯盏。 铜人灯当然不在13号密室。 如果一个骗子……愿意说出实话,那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编织一个更大的骗局。 这里有数十件密室,他花费了很久才探查清楚每一个物件的摆放位置。 如果顾慎要找的,不是一个没有超凡气息的封印物,13号密室根本就骗不了他……精神力能够与封印物生出感应,只需要那么几秒钟,就能发现异样! 可顾慎要找的是普通物件。 这个寻找过程……会比较漫长。 对枭而言,真正的“行动时间”,是顾慎“寻找”物件的时间……一旦顾慎快要发现13号密室没有封印物的真相了,他就必须要动手了。 触动警报。 关闭防御系统。 将整座地底教堂,全部封锁起来……只剩下自己和顾慎二人! 所幸……这个进入13号密室的小子,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案卷,竟然发愣了那么一分钟。 枭抓紧时间将新月教堂内最有价值的那些封印物,洗劫一空。 通过布袋,全部转移。 而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盏灯,就抓在他的手上。 很显然。 他从来就没打算留给顾慎任何一样有用的东西。 …… …… “等到这座地底系统彻底闭合之后,你恐怕很难离开啊。” 枭微笑着开口,“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告诉我【灯】的真正作用,或许还有转机。” 这一切都太过顺利。 顺利的让他觉得……没有任何挑战性。 按照计划突破系统,按照计划欺骗顾慎…… 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顾慎笑了笑。 “告诉你,你就会放我离开么?” 枭也笑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愚蠢到无可救药了。” 他有些遗憾,“但似乎还留了一点点的心眼。好吧,我承认,我并不在乎【灯】的作用,我会自己摸索……顺带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兰维尔正在赶来的路上……祝你好运。” 他松开手。 【铜人灯】从布袋之中掉落。 去往了另外一处空间。 【怒之灯】,完成转移。 枭当着顾慎的面,用血火烧掉了这枚布袋……去往“某处空间”的入口,也被就此销毁。 他看着警报声音刺鸣的地底教堂,轻声笑着开口。 “希望我还能再见到你……” “活的你。” 然后他微笑着做了一个手掌抹过脖子的姿势。 鲜血迸溅。 这具身躯的性命就在这一瞬间被直接了结,躺在了血泊之中,一缕血色火焰飞快消弭,在刺耳的警报声音中缓缓消散,这具躯壳的血火力量极其弱小……其实枭早就为自己的“了结”做好了准备。 尖锐的警鸣声音之中。 顾慎看着“枭”的身躯缓缓倒下。 鲜血蔓延。 他并没有任何惊慌。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燃烧着滚烫的炽火,开始消融眼前的秘银重门……炽火接触到强逻辑材料,发出了剧烈的侵蚀声响。 能够消蚀,但速度很慢。 离开这里,还需要再破开一扇重门。 想要做完全部的一切。 时间……可能有些紧迫。 顾慎静静思考了十秒钟。 十秒之后。 他对褚灵说道:“发个消息给他,就说……我需要20分钟。” …… …… 锡银城外,正在举行着一场重大的会议。 内陆邦的几位巨擘级大人物都来到了这里,参与这场会议……原因无他,今日的会议涉及到了南洲好几座城市的未来“共处局势”,因为今日来到此地的,是大都区花帜集团的“议员助理”崔忠诚。 花帜决定对南洲售出一些珍藏的“秘密研究成果”。 这是一趟极高规格的会议。 每一位入会者都带上了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而就在这场会议进行到一半之时—— 某位大人物身旁,侍奉着的那位披着白袍的中年男人,似乎接收到了什么讯息,神情变得阴沉起来。 “锡银城教堂地底的安保系统……触发了警报……” 他连忙将教堂的情况,上报了身旁的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皱了皱眉头,不以为然。 据他所知,锡银城新月教堂的地底系统如果遭遇危险,会自动锁死! “我恐怕要离开一趟,去看看具体的情况……”兰维尔诚恳说道。 说完。 他就要动身。 在长桌首席位置,瞥了一眼通讯器的男人,缓缓抬手,立即有警卫站出,拦住出口。 兰维尔神情一变,就要发作……他想起了这场会议的事先约定。 一旦入席,不得轻易离场。 他咬了咬牙,忍住了怒火。 “兰维尔,再等一等。”那位大人物一只手按住了他,平静说道:“会议就快结束了……等这项协议签署,我与你一同离席。” 南洲很乱。 这里的乱,与东洲不同……长野的世家有所争斗,但大是大非之上是达成了共识的。 在南洲,几大内陆邦互相争斗,教会的战火蔓延,大家拼了命想要吞并对方,以至于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手段,毫无限制。 与花帜的这场谈判……吸引了好几座教会的注意,而拿下最多“资金”的办法,不仅仅是签下协议,还有干掉与自己争夺协议的对手。 为了协议考虑,也为了安全考虑,这位大人物决定将兰维尔留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 …… …… 新月教堂的地底,警报声音在刺响。 但也仅仅只是刺响……地底系统封锁之后,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也无从离开,外部应该已经有教众们开始汇聚,但他们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顾慎站在刺响声中,平静回想着这一切。 他在脑海里捋了一遍,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确认无误之后,行动正式开始。 他伸手一抓。 铁衣在【铁王座】的作用之下,重新拆解,再度拼合! “喀嚓”一声! 清脆的裂响传遍整座地底。 一柄铁斧,劈开了强逻辑材料的密室重门! 顾慎神情平静,从密室之中走出,他看了眼倒在面前的两具尸体,蹲下身子,在“枭”自杀的那一具躯壳前仔细检查。 死的很透彻。 枭下了不少的功夫,用来掩饰这具身躯的异样。 那两缕血火,都被他最后遣散了……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无论怎么看……这两具尸体都像是被人杀死的。 很显然,凶手就是“自己”。 一个闯入教堂地底,盗取大量封印物的“外洲人士”。 顾慎无声笑了笑。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落在“枭”尸体的眉心位置,在他的指尖,出现了一缕极其浅淡,极其浅淡……如果不仔细察觉根本无法感应到的“血火气息”。 二十一个小时见面之前。 他没收了这一缕“血火”,现在,他还回来了。 这一缕小小的血火,盘旋在尸体之上,在顾慎的精神力作用之下,维持着最基础的“存在”……相信暴怒的兰维尔,在检查尸体之后,一定会有所收获,从而接近真正的“真相”。 顾慎再次检查了整个现场。 自己当初随手抹过的那片铁锈,彻底不见了。 那一缕炽火……则是传来了“隐约”的感应,大概在二十公里之外。 嗯,还真被褚灵说中了。 二十公里,那就是还在锡银城内! 现场的处理,顾慎仔细地做了一遍,确保能够达到“满意”的效果。 然后他神情平静接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崔忠诚的声音。 “会议结束了。身份也都处理了。” 简短的两句之后。 “很好……” 顾慎再次抄起铁斧。 他对准最远处的那扇重门,重重凿开。 …… …… 兰维尔赶到教堂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分钟之后。 他神情愤怒地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密室”,新月教堂内重要的封印物全都被带走……这恐怕是近十年来锡银城所发生的最重大案件! 两位负责看守的“超凡者”则是被残忍杀害。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精神系超凡者,他能够潜入这里,趁着自己“开会”的重要时刻进行行动,并且取走物件,必定熟悉新月教会的内部规则,很有可能就是教会的内部成员…… 兰维尔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两具尸体。 在其中的一具尸体上……他发现了非常微弱的“精神气息”。 这位大主教连忙取出容器,将这一缕“血火”储存。 他的神情无比阴沉。 这是足以上报给“教会负责人”的重大案件,这缕血火则是无比重要的线索……另外一条线索也很明显,想要在短时间内带走全部的封印物,必须要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 “特质系空间物件……” 大主教眯起双眼。 他第一时间将教堂的情况禀告那位大人。 在离开会议之后,原先心情还不错的大人,如自己预期一般,瞬间暴怒。 短短数分钟后,整个锡银河都陷入了“戒备”状态,无数【天眼】对准了整座城市……比起【天眼】更可怕的是新月教会的狂热教徒,他们来到了城外,把守着每一条要道,与此同时教会开始清理锡银河,封锁城市的同时清查着那些“封印物”的下落。 教堂地底丢失的每一件物品,都被列在了清单之上……教会内部的精神系超凡者,带着清单开始了漫长的盘问,锡银城内人流诸多,如果有人能够提供线索,那么将得到教会的丰厚奖励,如果有人刻意隐瞒被发现了,那么他们将承受生命无法承受之怒火。 这些精神系超凡者的实力很一般,但对于普通人而言……足够了! 他们可以轻易察觉到,谁在说谎! 很快。 锡银河的内部,就有人提供了线索。 起因是有人在清单中看到了“熟悉的物件”,当即指认了一位可疑人士。 线索指出,那是一个新月教会的教众,披着教士袍,但似乎是从外邦而来……一直在寻找清单中的“灯”。 很快,在锡银河的下游,不断有人提供线索……前前后后接近二十个贫民窟的青年少年,都交代了“寻灯”的前因后果。 一个来自外邦的神秘男人,来到锡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被教会关押在地底的“灯”? 火速调查之下。 锡银城中央区也给出了新的线索……这个神秘男人还曾去过圣象拍卖行。 那就是教会的势力! …… …… 在举城狂热的搜捕和抓寻之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生活在锡银河下游贫民窟的少年,驱赶着一辆盖满荒草的废弃牛车,离开了这座老城,这实在是太过落后的交通工具,速度缓慢,而且肮脏,破陋。 在路上这个少年依旧遭遇了严厉的审讯和盘查。 只不过……他全都通过了。 牛车上拉着的是他的父亲尸体。 离开锡银,是要为父亲归乡,安葬。 这是一个合理的理由。 但不合理的是……是这个少年离开锡银后所选择的前行路线。 他从锡银城的南方离开,顺利通过了南方城门的关口盘查之后,贴着墙壁,向着西边进发,选择绕了一个大弯,通过了第二处盘查,从地图上看……这实在是非常古怪的路线。 只不过,一万个人中,也不会有一个人,去留意一个贫苦少年离开锡银之后,会选择什么样的路线。 贫苦少年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密林。 他回头望去,是破旧与繁华的锡银城,那里有无数教徒,都被自己甩在了身后。 他笑了笑。 这抹笑意,在他重新回头之后,缓缓凝固。 贫苦少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你所愿,我们又再见了。” 顾慎缓缓从密林中走出,“我还活着。”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临别赠礼 茂密的印楝树林,在炽热的光照之下,投出细长如披针的剪影。 虫鸣阵阵,热风聒噪。 牛车上倾盖的荒草胡乱堆叠着,被风一阵一阵吹起,露出那具干枯发臭的尸体一角,隐约可以看见苍白干瘪的一双小腿,在枯燥荒草所掩盖的衣衫里,还散发着蝇卵的异味…… 少年看着从密林中走出来的那人,神情困惑。 “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他脸上的神情满是不解,十分真挚。 顾慎站定。 他平静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看着对方的“表演”。 少年指着牛车,掀开了荒草的一角,异味扑面而来,他刚想解释自己是运送死去的父亲离城安葬,可顾慎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顾慎面无表情抬手一挥。 “嗖”的一声。 像是铁片划破虚空。 也的确是一枚铁片划过虚空。 少年郎的话音戛然而止,他踉跄地摇晃了两步,扶住牛车试图站稳身子……前几秒他还没有感受到实质的痛处,而数秒之后,他伸出手,触摸脖颈瘙痒的位置,一缕清晰而鲜红的血色长线环绕显现。 “噗通”一声。 他碰掉了自己的脑袋。 一颗头颅坠倒,砸在泥泞之中! 一缕血火从头颅的眉心位置渗透而出,浮现凝聚,其内蕴含着愤怒,惊慌,不解等诸多复杂的情绪。 “顾慎!” 血火中传来愤怒的嘶吼。 顾慎依旧是轻描淡写的一招手,直接将这缕血火抓住。 通过那缕摇曳的火光,远在千里之外的枭,看清了切断这枚头颅的“利器”,那是一片纤薄的铁锈,乃是从废弃的牛车当中掠出。 这枚铁锈……? 他猛然意识到了,顾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躯壳太弱。 所以感知能力有限……取走教堂封印物的时间非常紧迫,即便他已经足够谨慎,依旧没有意识到有物件被动了手脚。 他本以为,顾慎的炽火,哪怕只有一缕,自己也能清晰感应! 可……那一缕火,藏在了铁锈里! 所有的气息,都藏得严严实实! 弱小有弱小的好处,他可以随时抛弃这具躯壳,随时逃离,不会像大都那样感到心疼。 可弱小也有弱小最大的问题。 他太弱了。 根本无法反抗。 “等你很久了。” 顾慎捏着那一缕血火,淡淡开口,“离开锡银城,很不容易吧?辛苦你了。” 当着枭的面,他再次挥手。 一阵劲风鼓荡而起,大力吹拂之下,将车上的枯草全部吹飞,露出了一具苍白的“尸体”。 沿途所过的每一道关卡,都没有人去检查这具“新鲜尸体”,因为它的味道实在是太浓烈了,此刻“尸体”翻滚落下牛车,露出了杂草之下,暗藏的一件又一件封印物…… 顾慎能感受到,血火之中的精神剧烈波动。 愤怒! 憋屈! 为了离开锡银城,枭几乎动用了锡银城内潜伏已久的全部“躯壳”,之所以行走这么一条曲折离奇的路线,就是为了确保能够顺利通过盘问……每一波前来审问的教士之中都有自己的“血火信徒”,艰难逃离之后,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丑。 到头来,全都为顾慎做了嫁衣! 顾慎望着这一堆封印物,这些其实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他最在意的……就是那盏怒之灯。 精神力掠过诸多物件。 【铁王座】发动,一阵嗡嗡低鸣……顾慎找到了那盏古灯,他抬手将其吸入掌心,然后望着那缕浅淡的血火,微笑说道:“你似乎很愤怒?” 那一缕血色火焰,压抑着暴怒的情绪。 “顾慎……我这具躯壳,没有什么力量,你杀了我也只是枉然。” 他也看出来了。 顾慎对这些封印物不感兴趣。 只在乎那盏古董灯。 顾慎将怒之灯收起,他松开手,任凭那缕血火悬浮,笑着问道:“你想说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要对新月教会动手么?” 枭仿佛重新回到了先前谈判的时候,他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我们可以继续交易,我会告诉你那门禁忌术法的重磅消息。” 顾慎点了点头。 看样子……他陷入了沉思。 而下一秒。 他抬起了头,望向血火,冷冷开口:“你还是省省吧。” 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直接打得血火四分五裂! 这缕本就不算强大的精神直接被打散,化为流萤……顾慎根本不想和枭浪费时间,他已经找到了怒之灯,一秒钟都不想继续待在南洲。 禁忌术法的内容,他可以自己慢慢猜测,慢慢探索。 和“枭”的合作,是再也不会有了! 以他对枭的了解。 这个家伙将封印物送出锡银城,估计已经安排了接引……这一年来修身养息,就算枭没有找到堪比“周驭”的强大身躯,大概率也是能找到第三阶段的超凡者容器的。 如果被拖住。 自己实力不占优势……那时候可就要落尽下风了。 看着被炽火蚕吞的血色火焰,顾慎轻声开口。 “临走之前,我给你留了一件礼物,希望你喜欢。” …… …… 时间回到数天前。 顾慎结束了与“枭”的谈判。 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二十一小时之后的教堂行动,只不过在结束谈判后,他拨通了崔忠诚的号码……褚灵在南洲的权限有限,仅仅能够查到新月教会锡银城大主教兰维尔的一部分信息。那一部分资料显示,这位大主教平日里寸步不离教堂,是忠诚的“信奉者”以及“镇守者”,有这么一位大将在新月教堂,寻找怒之灯的计划将会受到严重的掣肘。 而枭言中之意,是兰维尔竟然要离开锡银城,去参加某场会议。 什么会议,能让兰维尔离开教堂? 似乎……并不难猜。 通讯器的那一边,崔忠诚调查了入会者名单,给予了顾慎意料之内的肯定答复……于是一个有趣的计划在顾慎的脑海中诞生。 …… …… “都查清楚了么?” 兰维尔站在圣象大厦顶层的巨大落地窗前。 圣象拍卖行的老板躬身屈膝,不敢怠慢:“主教大人,都查清楚了……那个男人名字叫阿米尔,来自于内陆邦的艾哈坎达,出身于贵族世家。” “他自称是教会的信徒,来到锡银,看似是在寻宝,实际上言语之间,一直在刺探【教会】的秘密……”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不对……这个家伙的表现异于常人,所以刻意留了一个心眼,派人调查了艾哈坎达的阿米尔家族。” “结果阿米尔家族表示,根本就不认识他!” 老板语气激动,拍着大腿。 说话之时,他瞳孔深处,有极其浅淡的炽热火光闪过。 兰维尔没有回头,皱眉问道:“不认识他?” “这是一个冒牌货。” 在老板身边,还站着一位新月教会的女子信徒,黑发黑瞳,声音柔和。 周递出了照片。 兰维尔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年轻面容”,先前在锡银河下游的调查有些失败,因为那些指出线索的“人”都无法回忆起悬赏者的具体面孔了。 这倒是情理之中。 能做出洗劫新月教会的地底教堂,怎么可能没有一些本事? 这是一个精神系超凡者。 “用【深海】的数据库进行比对了么?” 大主教声音有些烦躁。 “找不到……目前还没有结果,这可能是一个出身在锡银河下游,没有被录入系统的‘半死人’。”周摇了摇头,给出了结论。 在南洲,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录入【深海】的系统之中。 这里太乱。 有些地方,命比草贱。 死了就死了……沉入锡银河里的那些“无名者”,难道还要全部录入系统一遍么? 这些没有录入系统的人,处理起来最方便了,新月教会堆叠在地底教堂的那些案卷,之所以能够掩盖下来,是就是因为逃脱了【深海】的辉光。 如果不录入系统。 那么埋掉他们,就像是埋掉一些草。 【深海】甚至不需要做出平衡化。 这些人消失了。 也就这么的消失了。 “没记错的话,他拍下了那些卖品……送去了东洲?”兰维尔知道,这是最后的一条线索,“东洲哪里?” 周轻声说道:“那些卖品送去了大都……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东洲联邦的跨洲事务所,然后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她将最后的情报呈递而上。 这是一份轰动东洲三所的“s级通缉犯”抓捕案的具体案卷,案卷上对目标对象的“称呼”标注为枭,这个名为“枭”的男人,在大都发展了诸多教徒,成立了一个极端组织,最后被裁决所的“参天之树”出手剿灭。 只不过案卷明确写到,该极端组织疑似还有残余。 让兰维尔神情剧变的是…… 这宗案卷的特别提醒。 【特别标注,该s级通缉犯的能力表现为血色火焰,尚不明确其能力的具体作用,但初步判定,血色火焰可以侵蚀精神,转化肉身。枭可能不止一个,如果没有办法全部剿灭,那么会迅速衍生。】 血色火焰…… 血色火焰! 兰维尔的记忆回到了地底教堂的现场画面,他一直无法理解,“目标人物”是怎么做到如此精准地把控时机的…… 在看到了东洲的案卷之后。 他忽然理解了一切。 “枭……” 如果说,这个人一直就在自己的身旁,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且常年驻守地底教堂,熟悉系统,那么就有了作案的能力。 而这世上如果真有一个人,可以用“精神”来侵蚀肉身,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舍弃某一具肉身,来洗脱自己的嫌疑。 用空间封印物窃取地底教堂之后,他根本就不需要考虑逃离。 只需要……自杀。 所以破门而出,只是一个幌子,是欺骗自己的手段?! “主教大人!” “在锡银城外发现了两具尸体……” 一位教会成员闯入,他连忙将最新的报告呈交给兰维尔。 “废弃的牛车上,检验出了超凡气息的残余……” “只不过发现之时,所有的封印物都已经不见了……” “死者是未被录入【深海】系统的锡银河下游贱民,他走了一条非常古怪的路线,而负责放行的教会成员中,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畏罪自杀的现象……他们全都死了!” 一道道声音,接连响起。 兰维尔只是沉默。 他沉默地听着一切。 沉默地看着案卷报告上的照片。 在印楝树林之下,躺着一具干枯的尸体,那具尸体的面容,与“周”所呈递的“阿米尔”长相一模一样。 在看过了东洲的这份案卷之后,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背后真相……比新月教堂封印物丢失要更严重……一个可以肆意使用精神力,占用躯壳的能力者,侵入了新月教会的内部。 他可以做到轻松自如地取走地底教堂的封印物。 可以做到事了拂衣去,把这些“躯壳”一一脱掉。 杀死……即脱掉。 他所展露的这一切,已经足够可怕……而更可怕的是,兰维尔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这个家伙就像是一只踩不死的蟑螂,可以无限的繁殖,衍生,如果不将其灭杀,那么他就永远保留一口气,永远在某个阴暗角落窥视,伺机等候! 而好在…… 他发现了这一切。 还来得及! “枭……” 兰维尔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东洲联邦的合案报告上,写着他们最后停止调查的原因,南洲某座教堂发生了一起“恶灵感化案件”,【深海】比对了恶灵与枭的精神元素,血火的重合度高达100%,这个恶灵被认为死在了圣像的感化之中,于是东洲联邦开始剿灭枭的【长久基金会】,后续过程十分顺利。 东洲方面默认,s级逃犯枭已经死亡。 可如今来看,这缕血火还活着! “我要去一趟‘风暴神殿’。” 兰维尔沉声说道:“这件事情……神座大人必须要知道!” …… …… 返航的飞机之上。 崔忠诚看着堆满小半个机舱的封印物,皱了皱眉。 “你应该知道,这些【物件】,不能拿出来使用……如果被南洲发现了,会有不好的影响。” 这些封印物已经被清洗过了一遍。 可向来有所洁癖的崔忠诚,从顾慎口中得知了它们先前被埋在何处,望向这些“物件”的目光不免变得嫌弃起来。 “总不能留给枭吧?” “这些封印物,可以放入花帜地底……那里见不得天日的封印物太多了,再加上这些,也不算什么。” 顾慎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那件臃肿白袍。 他实在不想再穿这样的教士袍了……不过也亏是这样的衣袍,放到锡银城根本就没有任何辨识度,最后的身份移交没有什么麻烦。 现在。 他不是阿米尔。 枭才是阿米尔。 “你确定……那两位被你精神催眠的教徒,不需要做掉么?” 崔忠诚轻声开口,说道:“我在锡银安排了狙击手,如果有需求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两枪强逻辑子弹。 做掉两个最后的“知情者”。 “这一点……无须担心。” 顾慎摇了摇头,说道:“兰维尔是深水区十层的超凡者,连他都没有发现异样……如果有人想要探查的话,我会直接毁去精神链接。他们不会得到任何信息。” 圣象拍卖行的老板,还有周。 这两个人,都被种下了“炽火”的种子。 能够驾驭超远距离“精神链接”的超凡者,凤毛麟角。 而顾慎的炽火,就拥有着这样的力量。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不再是新月教会的教徒,而是自己的信徒……这的确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远远能够感受到两个拥簇者,随时可以为自己奉献生命,他们有着绝对的忠诚和绝对的服从。 事实上,顾慎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眼睛”。 【深海】在对一切讯息做着平衡化的处理。 如果自己想要看到真实的世界……就需要越来越多的“眼睛”,眼见为实。 他亲眼所见。 他亲自看到。 这……才是能够让自己相信的真相。 南洲的事件,他还想要保持着联系……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次的案件将会引起风暴神座的注意,那个四处躲藏的阴暗老鼠,被放到了大日之下曝晒。 顾慎很好奇。 枭该怎么躲? 他期待着某一天醒来,得到“枭”被风暴神座碾死的好消息。 当然……希望这一次不再是通过【深海】分析后的情报。 而是“亲眼”所见。 “对了。” 崔忠诚又开口了,他坐在顾慎对面,轻轻抖了抖纸质“报纸”,缓缓说道:“有必要跟你说一下……这次会议的最后结果。” 顾慎微微一怔。 他没记错的话,花帜这次落地南洲,是想要“售卖”地底的秘密研究成果。 应该是某种武器。 “交易取消了。”崔忠诚轻描淡写地开口,“花帜没有和任何一座教会,任何一位将军达成协议……所谓的秘密武器,也不会售往南洲。” “为什么?” 这倒是一件出乎顾慎意料的事情。 惊动了锡银附近的诸方巨擘。 召开了这么一场盛大会议。 而最后的结果,却是草草收场……恐怕这个事件,会对崔忠诚造成不利的影响。 “他们开的价格很高,几乎是无法拒绝的暴利……” 小崔先生平静说道:“从道理上来说,交易本该圆满达成。但是从道德上来说,我不愿看到交易达成后的景象。” 飞机掠上云层。 俯瞰望去。 一座座城市在云气变得渺小。 高空一万米去看这个世间,看不到血腥,看不到暴力,也看不到苦难……只有离近地面,才能看到南洲的真实模样,这是一片千疮百孔的灾厄之地。 这里的人们已经饱经磨难。 崔忠诚放下那沓“报纸”,那是顾慎打碎警报后,从地底教堂带出来的唯一东西。 厚厚一沓纸上,写满了新月教堂地底的丑陋,肮脏。 而此刻飞机轰鸣所掠过的一寸土壤,都埋着南洲人民道不尽的“悲伤”。 “我能够做主的事情不多,但这次的交易,恰恰是其中一件。” 崔忠诚缓缓开口。 交易取消,花帜必定会蒙受损失,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花帜的行为会在中央议会遭受南洲方议员的抨击,而事件的发展后续,就是董事会内部的意见反弹。 顾慎沉默了一秒。 他轻声开口,“小崔先生,夫人交给你的任务,是协助我完成南洲的行动。这次我们一同带回了大量的封印物,满载而归,算是一件大功……没有达成与南洲的合作,只能算是小过。功过相抵,你做得没有问题,事后的案卷报告,我会替你解决掉交易的麻烦。” 崔忠诚怔了怔。 他推了推单片眼镜,神情微妙地望向顾慎。 顾慎伸出一只手,微笑道:“合作愉快。” 第一百三十章 原来你的脑子坏掉了 李青瓷做了一个梦。 这是很长的一段梦……梦中她看到神祠山摇摇欲坠,山下站了一道又一道的身影,他们比漫山遍野的黑花更让人感到害怕,他们就这么静默无声地围在山下。 她只有一个人。 无法阻拦这些人登山。 他们沿山而上,丝毫不爱惜这个护道者辛苦维护了六百年的地方,因为这里已经足够破败,处处生长着寂灭的黑花,所以他们动起手来,更加肆无忌惮。 所有可砸的,可烧的,可撕的……通通毁去。 不过这也是不幸中唯一的幸运。 神祠没什么可毁去的了。 最后他们登上了山顶……那里是护道者奉献生命所维护的“圣地”,是祈愿术的发源之地。 在梦中,李青瓷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容。 她只能看到,这是一张又一张黑色的脸,他们长什么模样,并不重要了……他们长的都是一个模样,他们要破坏神祠,破坏祖荫之地。 而梦的最后,她听到了轻轻的一滴水声。 “滴答。” 很轻的一声。 李青瓷睁开了双眼。 她在神祠古屋的屋檐之下,搬了一张躺椅,昏昏沉沉地睡去。 此刻醒来,发现眉心之上,竟然沾了一滴水珠。 奇怪的是。 神祠山这座妙境没有时间,不分日夜,常年阴云笼罩,也极少降雨,山下倒是有几条干枯瀑布,但山顶之上,总是枯燥。 哪来的水珠? 李青瓷吃力的揉了揉眉心,她下意识望向那口水井……屏住呼吸,走了过去。 小顾先生说,在这口井里,看到了“神女”。 她承认,在靠近水井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她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真正俯身。 水井一片平静。 没有丝毫波澜。 李青瓷有些失望,她轻轻叹了口气,下一刻,俏脸上的神情骤然紧绷起来……神祠山地界有外人闯入,而且这一次还不止是一位。 …… …… 李氏长老会来了三位长老,以二长老为首。 这一行人站在神祠山下,四处环视,观望打量,正准备上山之际,迎面遇上了下到山脚的护道者李青瓷,二长老不缓不慢,揖了一礼。 先礼后兵。 他捻了捻雪白长须,披着李氏的黑纹古袍,看上去一身仙风道骨。 二长老微笑开口说道:“青瓷小姐,许久不见。” 李青瓷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她更知道,这位二长老存心不良。 她站在山前,没有挪步。 “三位长老,应当知道神祠山是李氏禁地。虽然有符牌,但无事之际,还是不要打扰为妙。” 这番话说得很客气。 但很显然……长老会来人,不会轻易离开。 “青瓷小姐说得是……只是我们也有苦衷。” 二长老轻叹一声,佯装无奈:“家主阖世之后,家族的财报核算,每一项都需要审计清楚……我们来到神祠,其实是为了调查青穗大小姐的【寻灯】计划。” 这个计划,在报告书上非常神秘。 只是寥寥提了一下。 就直接略过。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计划,一年就烧去了李氏大量的流动资金。 这个关头,长老会当中的有心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调查【寻灯】计划,既是规定之内的招法,也可以方便查清李青穗的提案。 一个年龄稚嫩,资质不足的“女孩”,想要担任五大家家主? 只需要找到她主张提议的项目,从中搜刮问题,那么很快就可以用“无法服众”的名头……将她架离李氏的权力中心。 事实上,家主阖世之后,他们便一直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一年前李青穗开始接手家族核心业务……她的战绩可谓标榜斐然,几乎挑不出错漏,当然是有前任家主暗中辅佐的缘故。 但不得不说,李青穗悟性高,够果断。 想要从其他的项目挑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长老会这才把目光放到了【寻灯】计划当中。 “调查?” 李青瓷依旧是寸步不让。 她冷冷开口,“作为护道者……我有权力拒绝你们的调查。” 开什么玩笑……神祠这种重要地方,怎么可能允许这些人随意踏入! 但虽这么说。 李青瓷却隐约感到了不祥。 她是继承了祈愿术的护道者,先前的那场梦……不会没有缘由。 如果说,那场梦是一个指示。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恐怕就要超出自己的掌控了…… 李青瓷做好了一个人死守神祠的打算。 但万万没想到。 二长老根本就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 他微笑道:“好吧,青瓷小姐,既然你拒绝调查……那么我们就不进入了。” 李青瓷愣了愣。 “只不过【寻灯】计划的影响,恐怕比你想象中要大很多……回去之后,长老会会重新对青穗大小姐做出新的评估。” 二长老淡淡说了一句,就要转身。 “青瓷姑娘,其实……让他们登山也无妨。” 就在此时,山雾之外,二长老来时的方向,响起了一道年轻的声音。 顾慎缓缓从雾气之中走出。 “小顾先生!” 李青瓷看到顾慎的身影,心中的忐忑,不安,瞬间消失,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得以放松。 “顾慎?” 二长老脸上原先那处之淡然的笑意缓缓消失了。 他盯着顾慎。 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 自己去到哪,他就来到哪? “二长老,火大伤身。” 顾慎来到老人面前,轻描淡写道:“您老没剩几年可活了,成天扳着一张脸,可不值当。还是好好珍惜每一天吧,多笑一笑,对身体好。” 李氏二长老闻言之后,面色骤然变了。 他知道,顾慎是千野大师的弟子! 是占卜术传人! 这小子说自己没几年可活了……是什么意思?是认真的吗! “臭小子!无礼!” 二长老尚未发作,另外一旁的某位长老先动怒了。 这位长老年纪并不大,约莫三十,正值壮年,体魄魁梧,犹如金刚。 在踏入神祠山地界之时,顾慎就通过精神链接,察觉到了李氏长老会的三位超凡者……这次的三人,实力都比李煊要强。 其中二长老境界最高,应该有第四阶段的实力,其他两位都是第三阶段,七层八层左右。 “无礼?” 顾慎笑了笑,反问道:“实话实说,算是无礼么?” “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该掌嘴!” 这位“金刚”长老前踏一步,毫不客气地砸出一个巴掌。 他早就看不惯顾慎…… 李氏之事,这个小子三番五次跳出来,上次是打了长老会成员,还自作主张没收了符牌,这一次又来横空插上一脚! 借这个机会,正好教训一番! 这一巴掌,速度极快。 这位金刚长老,本就是强攻系超凡者,勤加炼体,为了给顾慎一个充分的教训,他甚至动用了“领域”! 下一刻。 “啪”的一声! 一个清脆的耳光,在神祠山下响起。 一颗染血的牙齿被打得飞出。 落在地上。 率先动手的金刚长老,看着那枚从自己口中脱落的牙齿。 他神情错愕,眼神惘然。 他的一边面颊高高鼓起,有鲜血渗出,束发的发冠都被打落,披头散发,甚是狼狈。 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顾慎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但是有人看清了。 二长老看得非常清楚……在刚刚动手的那一霎,顾慎的身影仿佛化为了虚影,摇曳错开,后发先至,然后给了金刚长老一个巴掌。 更快,更准,更狠。 刚刚的虚影……看上去有些像是【完闪】。 就算不是真正的【完闪】,也领悟到了七八成。 如果没记错的话,一年之前,顾慎和沈离对战之时,在体术方面的造诣并不深刻……连【完闪】的门槛都触摸不到。 二长老缓缓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另外一位愤怒的长老。 他语气冰冷地开口,一字一句说道:“当着我的脸……打我李氏的长老?顾慎,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说法?” 顾慎平静说道:“这位长老……先前不是已经给出来了么?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该掌嘴。” “我是千野大师的学生,也是大裁决官的门下弟子。抛开这两个身份,我还算是青穗的半个兄长,是神祠供奉礼敬的贵宾,是上一任李氏家主亲请的符牌之人。” 他望向那位率先动手的长老,话外之意已经十分明确。 这些个身份,哪一个不比你强? 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该掌嘴。 只不过,该掌的,是你的嘴! 那位被打了一个耳光的长老,瞪大双眼,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素闻李氏是五大家中最讲究‘礼节’的礼仪之族。”顾慎平静开口,“此事是非,二长老应该分得清楚。” 二长老无话可说。 他瞥了眼出手不成反被掌掴的那位长老,知晓此事无法追究下去。 这一巴掌,打中了,那是顾慎该! 可打不过,反被对方打了……只能怨自己没本事。 “既然你身份如此尊贵……” 尊贵两个字,被二长老重读。 他冷冷道:“那么先前所说的话,应该也是算数的吧?” 顾慎先前说,可以放人登山。 李青瓷闻言,担忧起来……她向顾慎投去隐晦的目光。 顾慎则是来到她身边,示意她不必紧张。 “诸位,如果有闲情逸致,愿意登山……那么现在就可以请便。” 他让出了那条山路,平静说道:“不过在登山前,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登山之后,四面八方俱是黑花,每一朵都是‘秩序崩塌点’,诸位应该清楚这东西的威力,一旦触及,便会直接解体……” 那几位长老神情微变。 他们当然知道……这座神祠山,这些年都没人进入,原因很简单。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魔窟”! 又阴森又凄凉,除了护道者,谁还会进入这里? 如果不是这个关头,长老会急需在“神祠”之事上做文章,他们可不会来到这种地方…… 李青瓷作为护道者,当然是极力阻拦。 可真正放开,他们反而不愿入内。 “请吧。”顾慎伸手邀请,淡淡开口:“对了,还有一句丑话,不得不说,诸位若是死在山上,可是连一具尸骸都无法留下的。不过也无需担心,我会让青穗用最隆重的礼节,安葬诸位长老。” 二长老身旁的两位,面色都有些犯怵。 他们倒是不害怕这一路登山,会不小心触及黑花……他们害怕的是顾慎在这路上准备了手段! 此地没有【深海】链接。 真出了什么事,绝对是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据李氏的内部消息,这个小子,没事就来到神祠静修,谁知道他在修行什么? “你应该清楚,登山究竟为了什么。” 二长老平静开口,“你若是不肯交代【寻灯】计划的意义,登上了神祠又如何?” 本来就没准备登神祠。 想要刁难一人,实在太简单……这世上有千万种办法,而二长老正是深谙此道之人。 他轻描淡写道:“顾慎,若你愿意邀请登山,不妨简单一些,把【寻灯】计划说出来。” “好啊。” 顾慎依旧是轻描淡写,说道:“没什么好隐瞒的,【寻灯】计划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为了能够帮助神祠山褪去漫山的黑花。” 二长老怔了怔。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花…… 这些随时可能导致李氏被反噬的黑花…… 六百年来,都没有除掉! 据说顾长志来到神祠山,都无可奈何! 区区几盏破灯,就能将其拯救? 只要是进入了李氏长老会,得到符牌的超凡者……就会被告知神祠山的存在意义,这座枯寂之山长满了寂灭之花,李氏的护道者正在竭尽全力,将“灾境”变成“妙境”。 因为神祠山里有所谓的“神胎”。 只需要“神胎”孵化。 神祠山,就能得救。 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 长老会曾满怀希望地等待过。 只是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百年又百年……他们等来的只有失望。 于是到了最后,长老会内已经没有人相信神祠山的所谓希望。 二长老笑了。 他真的觉得顾慎是在说笑话。 于是他问道:“接下来……你不会是想说,神祠山上的灯,能够孵化出所谓的‘神胎’吧?” 死寂无声。 这一刻,仿佛连神祠山脚下的风,也都变成了凝固的。 “你说得没错,这正是我想要说的。” 顾慎点头,说道:“不过神胎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奇怪……你可以称呼她为神女。” 老人以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顾慎,讥讽说道:“不妨告诉你,我在李氏生活了七十年,早就登过神祠山,这座山上的每一个角落,我都看过……如果真有所谓的神女,难道她躲在山顶的水井里?” “你说对了。” 顾慎微笑说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就在水井里。” “……” 二长老认真看着顾慎,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不再说话了。 二长老忽然觉得很同情眼前的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可怜地开口,“原来……你的脑子坏掉了。” 顾慎只是笑了笑。 二长老说完之后,懒得再与顾慎浪费时间,挥了挥手,带着两位长老径直离开……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关于【寻灯】计划,神祠山给出了一个堪称“意外之喜”的回复。 李氏花了大价钱弄回来的古董灯,与神胎有关。 六百年! 就没有人见到过神胎的影子! 几盏破灯,能够孵化神胎? 这简直是二长老……活了七十年,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没有之一。 第一百三十一章 链接!开始! “有些时候,说真话,反而不会被相信。” 二长老一行人离开。 顾慎转过身子,对李青瓷开口。 李青瓷见长老会的人终于离去,松了口气,可心中的担忧却不曾消散。 她把自己先前所做的梦,跟顾慎说了一遍。 作为祈愿术修行者,非常在乎“梦境”的意义。 在她看来,这就是一种指引。 每一场梦,都应该被重视。 “李氏的内部出现了裂痕……”顾慎认真听完,缓缓说道:“李驱虎死后……有很多人不希望李青穗成为真正的家主。” 到目前为止,青穗小丫头的家主头衔前面,还要加上两个字。 代行。 她只是具备其名,尚不具备其权。 而最重要的是……这个“代行”二字,要不了多久就会去掉,按照规矩,家主死后的一个月,就需要寻找到合适的接班人,这也是长老会这些家伙们着急行动的原因。 既然已经决定“动手”。 那么,就不可能让李青穗真正成为“家主”。 李青瓷所做的那个梦,的确很值得留意……长老会的那些人似乎准备把【寻灯】计划当做突破口,而按照这个局势来看,若有一天,出现梦中围住神祠山的场景,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穗她……” 李青瓷人生头一次觉得,想要离开这座山。 如果能够去到外面,也不至于让青穗一个小丫头,去面临这样艰难的局势。 至少……她能做一些事情。 哪怕只能起到一些微末的作用,也好过待在此地,连一点忙也帮不上的要好。 “即便在神祠……也是能帮到外面的。” 顾慎看出了李青瓷的心思。 他宽声安慰,从怀中取出了一盏破旧古老的铜人灯。 李青瓷原先黯然的眸子里,亮起了一抹光彩。 这是……最后一盏灯! 怒之灯! “【寻灯】计划已经不重要了。”顾慎笑着开口道:“最后一盏灯找到了……” 他抬起头,望向山顶。 说话的声音,都隐约有些颤抖。 原因很简单……四盏灯都收集齐全,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能够看到李氏预言成真的画面了? 登山。 山风凛冽。 今日的神祠山顶,仿佛预料到了会有不同寻常的事件发生。 阵阵凛风席卷,黑花已经被顾慎清扫殆尽,干净的山顶有几枚细小的白色花瓣飞舞。 顾慎带着【怒之灯】,进入神祠。 李青瓷跟在身后,对顾慎以眼神示意……最后一盏灯的放置,由他来完成。 顾慎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神情凝重,来到神祠的最后一个角落。 喜,怒,哀,乐。 组成一个“完整人类”的四道基本情绪……此刻只剩下最后一个角落的光明,未被真正承载。 他单手握住铜人灯,缓缓将手掌伸入了角落的精神火焰之中。 刹那。 顾慎平静的胸膛泛起了一抹怒火,他屏住呼吸,感受着胸腔里滚滚燃烧的怒意……眼神却依旧是极致的冷静,他缓慢感受着【怒之灯】积攒了六百年的精神。 这是正确的灯盏。 铜人灯的古旧表面仿佛镀金一般,生出了波纹涟漪模样的灿烂颜色,紧接着那些情绪全部涌入了“容器”之中。 顾慎抽离手掌,胸膛的怒火也缓缓消退。 放下灯的那一刻。 有种完成了“漫长大业”的如释重负之感。 集齐四盏灯。 用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其实过得飞快,但仔细想来,因为饱含着希望,所以等待中的每一天,又都是漫长的。 四座灯盏全部凑齐,并没有发出传闻中惊天动地的异象。 神祠屋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落针可闻。 李青瓷捏着衣袖,小心翼翼地等待,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总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太平了。 甚至山上的风声,都不那么刺耳了。 “褚灵——” 顾慎在脑海中喊了一声褚灵的名字……只得到嘶哑断续的模糊回应。 “沙沙……沙沙……” 与褚灵建立的精神链接,原先是无比平稳的关系。 在放下全部的四盏灯后。 竟然莫名的紊乱起来。 顾慎开始慌了,他连忙推开神祠古屋的木门,来到了那口山井之前,俯身望去,山上的风变小了,井内的风却好像大了。 如镜面一般的井水,忽然凭空生出了许多涟漪。 层层叠叠。 顾慎眼前的景象变得混乱—— 他好像看到了摇晃的“零零幺”。 又好像看到了摇曳的“井水”。 精神链接还残留着最后的一丝联系,就像是在某个信号很差的地方使用通讯器,两个人必须要踮起脚尖,才能听到最后一丝声音,看到对方眼中的最后一抹景象。 纷乱的画面仿佛重叠在了一起,来回切换。 …… …… 褚灵坐在车厢之中。 她比顾慎更紧张。 对她而言,生命是一个没有长度没有宽度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拥有无限的时间,不会死亡,也谈不上“活着”。 而从一年前开始,她的生命忽然变得有了意义。 她开始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够“触摸”到这个世界的风,“品尝”到这个世界的水,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只是。 当这一天真的要到来的时候。 她开始紧张,开始担忧,开始……惶恐。 她坐在零零幺的车厢里,膝盖上躺着最爱看的那本通俗小说,可一整天都没有心思翻开一页,脑海里翻来覆去是无数个琐碎的念头。 当一个人想得很多。 她就不免会感到苦恼。 而【源代码】的思绪,在这节列车里,可以一瞬间蔓延到万里之外,在苦恼的时候,她的一秒远比普通人更加难熬。 而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安静地躺在车厢的座位之上,双手抱着古书,尝试着合目而眠,就像是自己先前无数次试过的那样。 可惜,失败了。 她无法睡去,只能睁开眼看着零零幺的天花板。 窗外的电弧声音有些聒噪。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注入了心头,她头一次生出了让这辆列车停下来的“荒诞念头”……而一秒之后褚灵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愤怒。 最后一盏怒之灯完成了归位。 而自己游离的“思绪”,与神祠地界产生了质变性的链接……就像是一团积雨云中掠出了亿万缕雨丝,垂降大地,在这一刻,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真正意义上的完成了“链接”。 她眼前的画面开始切转。 一瞬是零零幺的天花板。 一瞬是摇曳的井水。 一瞬是水中浸泡的白花。 还有一瞬是俯视黑色长井的画面。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 …… …… 水井中,一团氤氲的白光,缓缓睁开了双眼。 褚灵抬起头来,看到了熟悉的井。 她伸出了手,握住了那一朵白色的花瓣,这一次“链接”很稳定……只是她的手太短,某种意义上甚至不能说是一只手。 浑身上下,都只是一团摇曳的光。 像是一个婴儿。 不……比起婴儿,更像是正在孕育中的,尚未成型的胎体。 她无法站立,无法行走,更无法开口,因为她只是一团模糊的“光”。 …… …… 趴在井上方的顾慎,松了口气。 就在先前,精神链接的画面一秒钟切转数十次,实在让他有些担忧,好在最后链接恢复了稳定。 “成功了么?” 井外的李青瓷小心翼翼开口。 她见到顾慎神情明显松弛下来,才敢出声。 等待的时候,李青瓷一直十分紧张。 那口井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小顾先生真能看到神胎? “应该是……成功了?” 顾慎抹了一把汗,他不确定地开口,喃喃说道:“‘神胎’的精神链接应该已经稳定了,只不过……有些奇怪。” “奇怪?” 李青瓷心头重新紧张起来。 四盏灯,全部落位。 六百年来的精神,找到了承载之物。 只不过……山顶之上,并没有出现原先预料中神胎降世的景象。 这似乎是如往常一样的,平静的一天。 …… …… “我……算是活了么?” 褚灵看着眼前摇曳的水波。 在面前漂浮的那一朵小白花。 她声音有些困惑。 比起上一次……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与这具躯壳合二为一的感受,她可以做出“抬起手”的动作,也可以做到睁开眼睛,闭上眼睛,诸如此类的简单行为。 但……也仅限于此。 她不能走动,也不能上浮。 因为……她还只是一个“胎体”。 “算。” 耳旁传来了顾慎肯定的回答。 这道声音,给了褚灵莫大的安定。 顾慎还在。 他一直陪着自己。 褚灵喃喃说道:“我感觉……现在的状态很奇妙,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温度,湿度,可以呼吸,可以睁眼。” “这就是活着……” 顾慎认真说道:“只是,你还需要一些时间。” 褚灵低下头来。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枚手掌由无数圣光所组成,此刻这些圣光正在“缓慢”地向外蔓延,或许一天一夜过去,也只会增涨一些些。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人”能够拥有的躯干。 但无论如何……能用就行。 低头的下一刻,褚灵明白了顾慎的意思,是的……自己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具身躯,还在成长。 按照一年前的猜测……自己如今处在的“井水世界”,可能是祈愿术缔造的,一个介于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之中的产物。 她的精神,通过一个中间媒介,进行了降临。 而想要真正来到现实世界……还需要一个“长成”的过程。 四盏灯全部收集完成,铜人灯积攒了六百年的丰富情绪,开始缓缓向着褚灵的精神输送……她感受到了原先不曾感受到的“情绪”,喜悦,悲伤,愤怒,爱意,以及这些基础情绪组合在一起的,更复杂,更高级,更难以阐明的“波动”。 是了。 她的“长成”,不仅仅是肉身。 还有灵魂。 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拥有了灵魂。 …… …… 井水世界的精神链接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 褚灵回到了零零幺的车厢之中。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长椅之上,面颊流淌出了两行清泪……心中留存了一缕淡淡的哀伤。 在【深水区】底层,阅读那些读物的时候。 她曾感受到了短暂的一瞬情绪。 而在刚刚的“井水世界”中,这样的情绪,要来得比先前猛烈十倍,百倍。 她坦然接受着成为一个“人”所需要的那些东西……她终于流下了“生命”中的第一滴泪,哪怕是在虚拟的精神世界。 在这一刻,她的心底最深处其实是喜悦的。 顾慎也出现在车厢中。 他看着褚灵,安静地陪在身旁,没有说话。 精神链接建立之时,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顾慎一直看着褚灵所看到的世界,一直陪在褚灵的身边……他知道此刻褚灵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铜人灯】送过来的复杂情绪。 “谢谢你……” 许久之后。 褚灵缓缓坐起身子,长发垂落,她伸手用粉白的手背,擦去面颊上的泪珠,轻声说道:“遇见你,真的是一件很幸运,很幸运的事情。” 顾慎忍不住摇了摇头。 “傻瓜……” 他笑道:“你把我的台词抢走了,我该说什么?” 褚灵破涕为笑。 很快,少女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神情变得紧张起来,忐忑说道:“对不起……” 顾慎微微一怔。 对不起? 褚灵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 他有些不解。 “我现在还被困在那口‘井’里……先前的时候,我看到你眼中的世界了,那片井一片漆黑,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褚灵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我这算不算是……没有出生成功?” 她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在得到了【铜人灯】的情绪灌输之后……她的确成为了一个孩子。 李青穗和李青瓷这两姐妹,因为“神胎”的事情,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而她更是亲眼见证了,顾慎去雪原和锡银,摘取【铜人灯】的两次行动……都是相当惊险。 有人在为自己默默付出。 而最后。 自己还是让这些人失望了。 是因为刚刚接受了【铜人灯】的情绪,所以展现了最基本的人性么? 人之初,性本善。 而愧疚,也是“善”的一种体现。 顾慎不由想着。 他望向眼前的少女,很显然……在深水区无所不能的【源代码】,在做人这件事情上,还没有经验啊。 自己能教褚灵的事情不多。 幸好。 还是有那么一件的。 顾慎故意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认真说道:“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你应该是出生失败了……毕竟也没有谁能怀孕六百年的。” 褚灵啊了一声。 她神情有些惘然,紧张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现在是难产了么……” 顾慎忍不住笑了。 “放轻松吧,一切都是正常的。”他不再玩笑,而是柔声安慰道:“不用担心外面的世界……神祠能够等待六百年的孕育,难道连最后几天的降生,都无法等待吗?” 几天……只是一个模糊的用词。 事实上,顾慎心里也没有底。 他不知道,褚灵需要花费多久,来消化这些情绪,完成最后的降生……但是,这些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 李氏等待了六百年的“神胎”是真实的,那个人就是褚灵。 有了这个答案。 多久,他都等得起。 “我现在觉得……我的精神仿佛分成了两个部分。” 褚灵揉了揉脑袋,苦笑一声,“我好像真的可以睡去,如果愿意的话,我随时可以回到井底的那个世界。” 一个无形的精神链接。 通过【铜人灯】,【神胎】,与褚灵完成了结合。 那个独立于精神和物质之外的世界里,正在孵化着李氏祈愿了六百年的“神女”。 至于时间。 一天,两天? 一周,两周? 没有人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这是一道未知且无法解答的问题。 …… …… 顾慎从精神链接之中缓缓醒来。 他注意到,李青瓷已经在一旁等候了很久。 自己进行精神链接的时候,她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打扰了自己。 神祠山的大风缓缓停下了。 山顶一片安静。 李青瓷的心境却不平静。 她期待地望着顾慎。 顾慎犹豫了一下,认真说道:“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神胎是存在的,而且已经在孵化了。” “坏消息……” 未等他说完。 李青瓷就开口问道:“坏消息是……还需要再等一等?” 顾慎缓缓点头。 李氏还需要再等一等。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让人难以开口的消息。 但李青瓷并没有顾慎想象中的失落,一丁点也没有,相反,她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放轻松下来。 “没关系的。” 李青瓷的眼中满是坚定的辉光,她来到井边,认真对下面说道:“多久都可以等的……我这么说话,神女大人能够听见么?” 顾慎怔了怔。 他柔声笑道:“听见啦……她托我带一句话。” “李青瓷,谢谢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黑暗中的他 “啪嗒。” 一滴水珠落下。 砸在了女子的脸上。 女子合上手中的书页,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庭院的银杏,快要到一年一度的祭祖之日了,宗堂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 一年。 对大部分人而言,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 而对白露而言,这一年,就只是一年。 她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将宗堂里收藏的古书,逐字逐句的看完。 合上书页之后,白露能够听见宗堂远方那些人的声音……那些人正在议论自己。 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白家最会闹腾的那个女子,竟然性格大变,整整一年,都只是待在宗堂里,哪也不曾去。 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听说的。 有人说,是清冢的占卜术传人,给她占了一卦,不久之后,会有厄运降临,最好不要离开宗堂,所以她这才每日待在银杏树下读书饮茶,清心寡欲。 其实是为了躲避厄难。 也有人说,白露是到了“年龄”,不能再继续疯癫下去,有辱白家形象,于是被家主勒令清修,这一年安心修身养性。 这些议论声音都被白露听在耳中。 她摇了摇头。 读了一年书,她总能听到这些声音。 本来以为,只是开始会如此。 可后来才发现……这世上的人,总是这么无聊。 白露之所以闭门不出,读一整年的书,哪有那么多复杂的原因? 正如她之前在雪禁城内招惹的那些是非。 她想做。 于是她做了。 当然,这世上的事情,再没有道理,总还是有些轨迹可寻的。 真正要溯本逐源的话。 白露闭关一年的原因也十分简单……因为小袖子这一年里也在雪禁城内静修,闭关。 她合上书页,最后抿了一口茶水,离开宗堂。 雪禁城的巷子胡同数目繁多,很容易迷路。 可白露对这条路非常熟悉。 她来到了小袖子所在的地方,那是白氏宗族刻意为他选的,最清净的院子。 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白露就站在胡同的入口处,她甚至没敢靠近那件院落,只是隔着胡同,远远的看着。 “小袖子闭关一年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白露微微一怔,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和蔼的面孔。 “二长老。” 白露连忙行礼,被后者止住。 “小露……” 白泽生笑了笑,说道:“你有心了。” 他知道。 这一年里,白露当然也不是每天都待在宗堂银杏树下,她每天都会在雪禁城内走一走……而每一次,都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这条胡同,远远驻足,眺望小袖子所在的院子。 一年前。 小袖子彻底将自己锁在了院内。 白氏得到的消息是。 他正在冲击第四阶段……一旦成功,几乎可以确定,白袖会成为东洲最年轻的“封号”,因为他到目前为止才二十岁。 按照五洲议会的大数据分析。 能够三十岁前,成为第四阶段的超凡者,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天才,毕竟这是一个绝大部分超凡者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第四阶段,意味着领域的成熟凝聚,这样的超凡者,算是和“凡俗”之间划分了一条明确的界限,产生了真正的质变。 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能力,甚至开发出进阶的力量。 他们就是超凡世界中的“高端战力”,“中流砥柱”! 五洲议会将会对这样的超凡者保持恭敬的态度,他们的意见将会被考虑,而这样的人物,无论放到任何地方,都是备受关注的“大人物”,即便是长野,或者大都,都是顶级的战力储备。 东洲的三所五大家,这些年建立了如此完备的一套战力栽培体系。 其实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培养出能够走到路线尽头的“封号”,而是培养出足够的可控的“第四阶段超凡者”。 …… …… “很多人都很关心小袖子的修行,但像你这么关心的……整个白氏,应该就只有一位。” 白泽生伸手拍了拍晚辈的肩头,温和开口。 “我和小袖子,一起长大……” 白露神情有些复杂,“看得出来,苔原的那场刺杀,对他影响很大。” 其实每一次来到小巷,她都不是在关心白袖的修行。 白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压倒整个长野的妖孽! 惊才绝艳,横扫诸敌,他的修行之路,从未有过任何失败!这样的天才,是注定要成为封号的人物! 她怎会担心白袖,在突破第四阶段的时候,遇到困难? 她担心的……是白袖因为苔原刺杀一事,心中所生的那缕“恶念”。 一年前,万人空巷迎接小袖子回归的那一天,白袖默默来到了宗堂。 所有人都离开了。 可唯独白露在院子里读书,于是和满身是血的小袖子碰了个照面。 离别再逢。 不该是这样。 此后的日子里,白露总是会想起那天小袖子白衣染血的画面,想起他对自己问的那句话,那些字。 白氏希望他修行。 希望他破境。 最后他遂了白氏的愿望,在这间院子里住下,开始了漫长的修行。 这座院子不得任何人出入,白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闭关破境”,而白袖则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安宁”。 只是,真的如此吗? 白露这一年试过去查“苔原刺杀”的案卷,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不过案卷的结果水落石出,这一切都被放在光明下曝晒,证据,处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二长老白泽生,还因为茵塔的捕杀活动,遭受了重创。 只是破一个境界而已。 白袖闭关了整整一年,他是真的没有突破么?还是说……他只是在躲着白家? “我想进去看一看小袖子……” 白露声音很轻地开口。 “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白泽生摇了摇头,他轻叹一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在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我也很担心,特意拜托了联邦安全委员会的超凡者,密切关注着院子里的精神波动,不过这一年来白袖的精神状态都很稳定,如果有什么异样,我们会第一时间得知的。” “前不久,我自己也想进院子慰问一番……” 白泽生苦笑一声,“家主大人知道以后,严厉呵斥了我,让我不要打扰小袖子的清修。不过家主大人也说了,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与小袖子进行精神链接,确保基本的交流,小袖子状态不错,现在正是破境最紧要的关头。” 胡同是一条普通的胡同。 但白袖的院门之外,有强大的封印物镇守,以及家主白小池亲自刻画的“超凡阵纹”,因为上次的刺杀事件,白氏大大提升了对白袖的保护力度。 在他成功破境之前,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白露听到了这番话,稍稍放轻松了一些。 小袖子,也并非是把自己完全锁起来的。 至少他愿意和家主大人交流…… 她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算是落地了一半。 白露望向白泽生,柔声道:“二长老,您的伤如何了?” 茵塔的那场暴雪,让白泽生再一次成为了家族的英雄。 为了缉杀苔原刺客。 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白露听说二长老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可见伤势之重。 不过,二长老休养了半年,似乎已经好转。 “刀伤,留了一块疤而已,偶尔会疼。” 白泽生低眉笑了笑,他轻声说道:“多亏家主的‘冥照’,我捡回了一条命。” 白露感慨说道:“您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多多休养……以免旧伤复发。” 既然要调查一年前的苔原刺杀案,就免不了要查看最后的案卷。 茵塔暴雪。 刺客伏诛。 最后一切尘埃落定,白泽生遭受重创,送入医院抢救,原本伤情都已经脱离险境,结果在关键时刻,刺客留下的贯穿刀伤引起了他全身的大出血。 在茵塔那种偏僻的地方,根本来不及转移治疗。 好在关键时刻,白小池赶到了。 家主大人动用了【照冥】的力量,封锁了血液的崩解。 白泽生……活了下来。 用“捡回一条命”,倒也挺恰当。 如果没有家主大人的出现,或许他已经死掉了。 唯一遗憾的是,那位刺客在茵塔被大火烧成了灰烬……现场几乎没有留下有用的讯息,所有的一切都被焚烧殆尽。 唯一有用的,就是目击者的证言。 白泽生亲眼看着对手被自己烧死。 最后的调查,也落下了终点。 …… …… 白露离开了小巷。 白泽生却没有动身。 他安安静静站在巷口,眼神平静而深邃……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每天都会来到这座小巷胡同的,不止是白露。 还有他。 他比所有人都更关注白袖。 因为他知道……一年前的案卷,根本就没有结束,白小池能够赶到茵塔,绝不是一个巧合。 正如自己最后关头的“大出血”,也只是做戏。 正是因为知道家主的能力。 白泽生才敢“大出血”。 他必须要让自己足够凄惨,来博取家主心底仅存的那一丝同情,才能打消最后茵塔案卷刺客信息殆尽的嫌疑。 事后白泽生才知道,原来白小池从苔原找到了一缕血迹,通过【深海】的数据库拼命搜寻着血迹主人的信息……而他第一时间赶到茵塔,或许只是想要看一看自己的血,和那一缕血,是否吻合。 自己活下来,是一个侥幸。 幸运的是自己没有在苔原出手。 幸运的是“靳先生”的血液,没有被录入【深海】的数据库中。 只不过让他心生不安的是。 从那天之后,白袖就直接在雪禁城内闭关,白氏看似随意的给了一个院子,但实际上……这一整条胡同,住的都是白氏负责保护计划的超凡者。 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在雪禁城内实施刺杀。 很明显。 苔原的那一次失手之后……白袖彻底不信任“长老会”了。 他直接将自己锁了起来。 以这个天才的修行速度,这么修行下去,那还了得? 谁还能杀得了他! …… …… 看了片刻之后,白泽生离开了小巷子。 他一路前行,向着雪禁城内的胡同深处走去。 他的行迹,根本就没有避讳【风瞳】。 按理来说,【风瞳】能够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此刻的【风瞳】,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有极高的权限,帮助白泽生,抹去了离开小巷之后的身影。 所谓的抹去,不是将整段影像都抹去。 而是……只抹去一个人。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幽灵,出现在雪禁城的任何地方,都不会被记录。 半小时后。 白泽生抵达了目的地,一座极其偏僻的老旧宅院,他推开院门,里面设施简陋,只有一间打了地基的木屋,厅堂有布帘随风摇曳。 如果有人在这里尝试链接【深海】,就会发现,屋子里没有任何信号。 这是一片“漆黑之地”。 各种意义上的“漆黑”。 除了没有【深海】的链接信号……这里也没有光。 白泽生站在屋前,他躬身行礼,收敛心底的全部心思,缓缓说道。 “还是老样子……胡同里没有动静,找不到好的机会。” 木屋里没有立即传来回音。 白泽生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准备按照往日的习惯,离开这间院子……布帘之外,缓缓凸显了一道熟悉的瘦高身影。 “大人邀请你进屋一叙。” 白泽生皱了皱眉。 他抬起头,望向掀开布帘的“靳先生”,苔原一别,已近一年……迄今为止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 因为这实在太疯狂。 在自己掩护下,逃离茵塔的那个家伙……竟然在半年之后大摇大摆回到了东洲,并且选择在长野定居。 这都不算什么。 毕竟【深海】数据库里,没有比对成功的血例,暂时不用担心被发现。 最疯狂的是…… 白泽生深吸一口气。 他走了进去。 木屋里一片漆黑,视线有些不太适应,但进入帘布之后,立即有甘甜醇厚的香气飘荡而来,木屋里摆放着好几个木架,在其上违背季节时令的爬满了一串串葡萄。 一个身着普通黑色布衫,仿佛与四周黑暗都融为一体的少年,盘坐在木屋的地板之上,在这本已足够黑暗的环境中……他选择紧紧闭上双眼。 这是心甘情愿地当一个瞎子。 白泽生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更不敢直视黑暗中的少年,因为单单是靠近几步……他就能感受到莫大的压力,这是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这是……神威! “酒大人……” 白泽生艰难完成了揖礼,嘶声开口。 谁能想到,源之塔的“酒神座”,竟然亲身抵达了东洲? 并且……在雪禁城定居! 当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白泽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位上一次派遣【使徒】的事情,在五洲范围内都引起了剧烈的争议。 因为大都的愤怒抗议,五洲议会重新界定了【使徒】的行走界限,以及动用【信物】必须要遵守的条约。 而这一次。 神座亲至。 讽刺的是……这件事情即便被曝光,五洲议会也不会发出任何驳斥之音,因为无人有权干涉【神座】的行动,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只是碍于最高席之间的默契。 各大洲的神座,通常情况下,不会逾越大洲的界限,去抵达另外的邻洲。 除非有特殊的任务。 譬如数年一遇的超大型灾境,所在洲的那位神座碰巧有事,无法抽身,需要其他人帮忙清理……这种情况下,外洲神座才会出面。 有人说,这一年的雪禁城,是二十年来最平静的一年。 宫紫摘下火种之梦后。 雪禁城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白袖不出,顾慎闭关,三所五大家的子弟打来打去,但很少有惊艳之辈。 但白泽生知道。 这一年的雪禁城,之所以平静……是因为它即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浪潮”。 酒神座在雪禁城居住了接近半年。 这半年。 白泽生的每一次“觐见”,都难免有些提心吊胆。 这里距离“清冢”并不是很远。 传闻中“睡去”的那个男人,万一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呢? 酒神座这样的人物,去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全身而退……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黑暗中,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你在害怕……” “你在害怕顾长志。” 那个少年轻声开口,他虽然没有睁眼,但却仿佛洞穿了世人的一切精神,一切灵魂,一切心思。 “既然选择追随我……就要做好奉献一切的准备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责怪。 一缕小小的精神,落在凡俗的身上。 就是一座大山。 白泽生神情苍白,他连忙将所有杂念,都搬出脑海。 “放心吧……有我在,无需畏惧任何人。” 酒神座的声音,是这世上最大的鼓舞! 白泽生感到压力骤然消失。 他半跪在木屋的地板之上,鼓起勇气,在黑暗中抬头望去。 此刻,在少年神座的身旁,还静立着另外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看其站姿,似乎是侍奉在神座一旁的侍者,与靳先生一样,一左一右。 “有一件事情……需要你走一趟。”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解铃人 雪禁城的所有人都知道。 朱望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大裁决官”,而在过往的二十年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以此为最终目的。 只是。 这么多年,山巅之上始终有一人,稳稳压住了他。 但就在一年前,他算是完成了自己最大的“心愿”。 他终于成为了裁决所的大裁决官。 虽然……只是“临时”的。 但上任之后,长野的裁决所被他以铁血手腕拢和,凝聚成铁板一块,实际上朱望能够在长野的政治中心区域坐镇二十年之久,就是因为他擅长“交际”,长野内的大势力合纵连横,确保他在议会内有一席之地,可以与“树先生”形成均衡之势。 没有人会喜欢一位“不受约束”的封号强者。 在三所的制度下,大人物更喜欢坐下来,一起商定规矩。 所以树先生注定云游东洲。 而朱望就任之后,立即发动了最大的力量,去推动大裁决官的加设提案,这项提案其实是为了他自身考虑……周济人如果有一天从披月城要塞中“凯旋而归”,那么无论有没有真正发现所谓的【旧世界航道】,其对人类世界做出的贡献和功勋,都是自己无法比拟的。 在那种情况下。 大裁决官位置,自己根本不可能守住。 所以,他需要议会加设一位大裁决官! 可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首先……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如今的大裁决官,并不是因为上一任大裁决官辞职或者死亡,只是因为不可抗力,突发情况,才选取了一位“临时者”来接任,赋予他裁决所的最高权限。 可如果提案通过,那么也就意味着,议会认同朱望的提议。 裁决所,需要两位大裁决官。 如果……周济人没有回来呢? 那么除了朱望,是不是还需要再找一位“临时大裁决官”? 当然,朱望的提案中替议会考虑到了种种情况,他盛力推荐自己的爱徒韩当。 距离“封号”只差一步的韩当,并不具备坐上大裁决官位置的实力。 但他的确是距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 白沉在封号之前,就当过了监狱所的“代行大审判长”,这算是一种鼓励,更是一种信号……这个案件算是开了先河,只是朱望这份提案的目的性太强烈,议会并没有给出答复。 所有人都在等待周济人的消息。 一年过去。 披月城的妙境不断扩张,已经快要抵达城墙之下,锈骨的第四军团一退再退……看样子北洲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如果女皇陛下出手击溃妙境,而在那时候周济人还没有消息,或许议会会考虑重新对裁决所内部进行洗牌。 到那个时候,裁决所会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袖”。 而朱望是不二人选。 作为扶持的反馈……这份提案,通过的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只是没有人知道。 朱望那份看似“完美”的提案之下,其实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他的“爱徒”韩当,这一年来的修行状态,越来越糟糕。 想要成为“封号”,恐怕需要很久,很久。 …… …… “咔嚓!” 盥洗室的镜面被重重一拳砸碎。 韩当看着镜面中四分五裂的自己,一只手捂住额头,那张阴柔俊美的面孔,逐渐变得扭曲,狰狞……【天瞳】的精神种子一次又一次发作。 他越想对抗。 越深陷泥沼。 实际上……这枚精神种子的催眠,并没有那么强力。 罗洱在施加催眠之际,只是希望韩当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忏悔。 这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事情,不是弱小。 而是“不够强大”。 如果韩当实力太弱,距离【天瞳】太远,那么他根本就不会觉察到这枚精神种子的存在,他会顺从着种子的催眠之音,发自内心的感到愧疚,忏悔,此后那枚催眠种子便自行地消散。 就当做……无事发生过。 一切烟消云散。 而偏偏他有实力,但实力又不够强。 于是意识到了那份指引“愧疚”的催眠,不断对抗,不断失败。 这,才是痛苦的真正来源。 这一年来。 韩当的精神被折磨地几近崩溃……他尝试了许多办法,甚至寻找到了东洲的精神系封号,但得到的答复都是一致的。 他们没有办法解除这枚种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么,【天瞳】亲至,解除催眠。 要么……施术者实力远远高出【天瞳】。 可从哪去找这么一个人? 浴室里破碎的镜面,一片一片重新复原,粘粘合一,拼凑回一片完整的镜面……脑海中的阵阵刺痛退潮散去,韩当盯着镜面中大口喘息的那张面孔,心中出奇的平静。 有时候,他觉得命运弄人。 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似乎早早就被上天安排。 如果不是【天瞳】消失在披月城要塞……那么这一年来不间断的精神折磨,恐怕已让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去寻找那位唯一的“解铃人”,解除催眠。 可偏偏……【天瞳】消失了。 这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在哪。 想找也找不到。 于是韩当再痛苦,也只能忍着! 韩当简单的完成了洗漱。 他揉了揉面颊,恢复了满脸的平静,五指从镜面上抹过,将雾气尽数擦拭而去,此刻再望向镜子,看不出对面那张面孔,就在数分钟前还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精神折磨。 他平静地从浴室中走了出来,披了一件浴袍。 门外响起了门铃声音。 “……?” 韩当微微皱眉。 他知道,自己的名气在裁决所内很大。 但真正流传在外的名声并不好。 很多人都在暗中称呼自己为“笑面虎”,他们看不起自己的为人,也不屑于自己为伍。 整个雪禁城放眼望去,也找不出一个真正的朋友。 所以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来拜访住所。 会是谁? 在这个关头……韩当深吸一口气,他开门之后,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 …… …… 门外站着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老者,是白氏的二长老,也正是韩当“意料之外”的那张面孔。 白泽生。 白氏长老会二把手的重量级人物,雪禁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白氏与监狱所关系密切,怎么会找到自己的门前? 韩当再望向另外一位年轻身影。 这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看模样十分年轻,大概是二十岁,或许要更年轻一些,脸上满是笑意……以韩当多年的识人经验,这个家伙的笑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多年前,自己尚未得势之前,便是这么笑的。 笑得越“温良”,越需要令人戒备。 他站在门前,并没有完全打开门,只是开了一半。 很显然,这是摆明了不欢迎这两人进入。 韩当知道,自己是裁决所大裁决官的弟子,而眼下是老师上交提案的关键阶段,他并不想与白氏二长老私下有什么往来…… 对方登门拜访。 他开门,便是尽到礼节了。 对于半开门的戒备动作,白泽生仿佛浑然不觉,他微笑站在门前,望向韩当,柔声开口,“小韩兄,好久不见。” 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韩当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笑面虎”,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挤出笑的。 就比如……现在。 他现在很累,不想过多废话。 “二位……我还有事……” 只不过下一刻,韩当的声音就被白泽生打断。 二长老开门见山说道:“我有办法可以解除【天瞳】的催眠种子。” 韩当怔住了。 他深深望向眼前的老人。 如果说出这番话的,不是威望极高的白泽生,他根本就不会理睬。 “但……有个条件。” 白泽生望向身旁满面春风的年轻人,“朱望先生需要收下一位弟子。” …… …… 半小时后。 韩当挂断了和老师朱望的通讯。 他神情复杂。 回头望向自己的屋内,被当做“贵宾”的那两位来客。 白泽生坐在屋子里闭目养神,这位二长老的心情似乎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地那么平静……明明是阖目休息静养,却依旧以手指轻轻叩着膝盖,这应该是一种焦躁的体现。 而在二长老身旁的那位年轻人,则是真正的“神色恬淡”。 他双手捧茶,微笑开口,“韩师兄,老师那边怎么说?” “老师很快就来……” 韩当坐下身子,看着这个名叫“许厌”的年轻人,心中微微不喜。 还没有拜入裁决所。 老师的称呼,已经用上了。 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后生,他的心中生不出太多的欣赏,哪怕他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潜力不俗,修行实力也不弱的天才。 只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替自己治病,顺带再送一个天才,进入老师门下? 韩当很清楚……天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尤其不会从白泽生的手中掉下来,如果这个年轻人真的天赋异禀,为什么不送去白氏相熟的监狱所? 片刻之后。 朱望赶到了这里。 哪怕提前在韩当口中,得知了大概的情况,当他真正看到白泽生和这个陌生年轻人的时候,神情依旧有些讶异……“许厌”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泽生。” 朱望对二长老的称呼就甚是温和。 仿佛两个人是至交好友。 白泽生微微一笑,起身相迎,重新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 朱望佯装露出犹豫的神情,缓缓说道:“许厌……要拜入我门下,其实不是问题,只是……” 他原以为,这是一个简单的交易。 白氏需要自己“大裁决官”的名望,而这位弟子可能会有些愚钝……作为交换,来治好自己得意门生的旧疾,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第一眼看到“许厌”,朱望就觉察到了惊喜。 这是一个精神力至少抵达“第三阶段”的超凡者……在这个年龄,超凡修行抵达第三阶段,简直是一个奇迹,须知上一届新人战的冠军,也才只是深水区第七层的境界而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要弄清楚,白泽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许公子出身何处?”朱望客气询问。 许厌并没有亲自回答,而是微微转首,望向白泽生。 “他出身很偏,在苔原……无父无母,孤家寡人。”白泽生低眉说道:“觉醒之后,一个人修行至此……” 听完这套说辞。 朱望和韩当都沉默了。 他们当然不会当真。 没有势力,一个人修行,二十岁抵达第三阶段的超凡境界? 鬼才相信! 这样的事情……白袖也做不到! “真正的来历,但说无妨,”朱望轻声笑了笑,“许公子是有些案底,不方便交代吧?我可以用大裁决官的【权限】进行修改,只要这件事情没有被【深海】记录在案,情节不算特别严重,都可以操作。” 白泽生摇了摇头。 “没有案底,非常清白。” 他平静说道:“你们可以在【深海】网络里查许厌的档案……出身苔原,独自修行,他的生活轨迹都在记录之中,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有着详细的记录。” 朱望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泽生,又看了看许厌。 “我不明白。” 朱望平静地望向白泽生,“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位天才,你为什么会送到我的门前。” “不是我送的。” 白泽生抿了一口茶水,努力控制住自己手指的颤抖。 他轻声说道:“要去看一看……那位答应治病的大人物么?” …… …… 一行人,去往了雪禁城最偏僻的那座院落。 朱望推开了小院子的门。 他闻到了飘荡着的淡淡的酒香,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变。 而紧随其后的韩当则是注意到……在进门的那一刻,身上所有与【深海】链接的物件,全部失去了感应,信号被彻底的屏蔽。 许厌和白泽生随后入内,关上了门。 一行人来到木屋。 看到了黑暗中的那个少年。 朱望的神情很难平静,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转过头,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白泽生,在这个时候……先前白泽生饮茶时的手抖动作,以及一连串反常的细微反应,都得到了解释。 而后者则是平静投去了我也没有办法的眼神。 韩当眯起双眼。 他当然觉察出了老师的异样。 但他还没意识到……坐在黑暗中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 毕竟这个“真相”太疯狂。 哪怕他听说过“酒神座”的大名,也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酒香飘荡在木屋的各个角落,仿佛具备着一股令人心安的魔力,在一旁侍奉着酒神座的靳先生,默默向后退去,仿佛一道影子,融入了黑暗之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而韩当再回头。 发现自己的“老师”,以及白泽生,还有那个年轻人许厌,全都消失了。 他怔了怔。 这是……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白泽生和许厌消失也就算了。 老师可是深海十二层的封号强者! 韩当第一时间铺展出自己的【真言】,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真言】展开之后,像是遭遇了巨海浪潮,直接被吞没……最令人绝望的是,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静谧无声的。 连一个浪花,都没有溅起。 韩当瞳孔收缩。 他望向那个少年,短短的十数米距离,仿佛变成了天堑,而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竟然如山一般,还在不断拔高,不断拔高…… 他想要匍匐。 想要弯曲膝盖。 想要跪下。 想要顶礼膜拜。 那个少年伸出了手,黑暗中有两根如玉质一般晶莹的手指,仿佛神灵的雕刻。 就这么,按在了韩当的眉心之处。 “珰”的一声。 韩当向后跌坐而去。 在这一刻,困锁了一年的心障直接破碎,一根漆黑的发丝从眉心之中被拘出,那是【天瞳】的催眠种子,没有一丝一毫的障碍,就被眼前的少年直接取出。 跌坐在地的一瞬。 【精神领域】解除! 韩当双手撑地,神情惘然,看着重新回到现实中的画面……白泽生和许厌一直都在,老师也没有离开,黑暗中的少年低头端详着两根手指间所捻的发丝,仿佛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玩物。 【天瞳】的催眠种子,在他的掌心拼命挣扎。 但随着五指覆灭。 种子支离破碎,就此湮灭。 这一年来,韩当都在寻找自己的“解铃人”。 他知道,有能力解除【天瞳】催眠种子的超凡者……放眼五洲,都是凤毛麟角的顶级存在。 如果找到,一定要花费很大的功夫。 可……如今的“解铃”,无比轻松。 整个过程,只用了数秒。 甚至在结束之后,那位解铃人面不改色,只当这一切是场闹剧…… 韩当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望向黑暗中的少年,神情逐渐变得苍白起来……如果真的是那种【存在】,亲自来到长野,这未免也太疯狂了些吧? 韩当抬起头,望向老师。 他发现,老师的神情并不比自己好看。 “朱望。” 酒神座的声音万分柔和,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温醇,“许厌是个不错的弟子,收下他,你不会后悔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之领域(求月票!) 朱望自问,坐镇长野二十年,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千起超凡事件。 没有一件,能够让他慌乱。 但此刻…… 他的心境确实有些不平静了。 深吸一口气。 “我似乎没法拒绝……” 朱望看着黑暗中的酒神座,轻声开口。 没有人能拒绝神。 他很清楚,刚刚的那一番话,也没有留给自己拒绝的余地。 少年只是平静地看着朱望。 酒神座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朱望接下来的一番话,用了很大的力气。 “只是,长野是一个很注重规矩的地方……” “作为大裁决官,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原因,不仅仅是对外,也是对自己。” “所以,我想听一听收徒的原因。” 一直躬身保持沉默的白泽生,此刻神情诧异,他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位相识了数十年的“故人”。 在这一刻,他觉得朱望才是真正的疯子,敢在酒神座的面前如此行事。 这是要酒神座给他一个答案吗? 黑暗中,短暂的沉寂了一小会。 紧接着,传来了酒神座的轻笑声音。 “我欣赏像你这样的人物。” 酒神座并没有动怒,而是悠悠说道:“任何地方都需要规矩,需要秩序……否则不就成了南洲那样的垃圾堆了么?” “抬眼看一看。” 狭窄的木屋里,飘荡着细碎的黑色灰烬,那是【天瞳】催眠种子被碾碎之后的精神粉末。 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泽生登门拜访之时,已经将话中之意,说得十分明显了。 帮助韩当拔除催眠种子。 收许厌为徒。 这是一场交易。 而酒神座完成了交易的前半场……朱望就必须要完成后半场。 只是朱望答应地太爽快,因为在他看来,这场交易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可他没有考虑到,对方是“源之塔”的神座。 如果答应了这场交易,那么接下来还会发生很多的事情,很多的事情…… 就像是一场海啸。 往往只是由一朵水花卷起的浪潮,随后一朵接一朵,一浪接一浪,最终铺天盖地,谁也无法阻止。 朱望咬了咬牙。 如他这样的人物,超凡实力早已经抵达了生命中的“顶点”,除了在面对顾长志的时候,从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般,感受到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 酒神座没有动用任何力量。 他只是坐在那。 就让人想要顺从。 朱望得到了酒神座的认可之后,并没有顺着台阶而下,而是继续开口。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抵抗着心中不断翻涌的跪服念头,艰难说道:“恕我直言……您来到雪禁城这件事情,似乎也不符合规矩。” 白泽生连忙伸出手,拽了一下朱望的衣袖。 朱望拂袖。 他直直注视着黑暗中的少年,并不为自己所说过的话感到后悔。 “规矩……是人制定的。” 酒神座轻轻说道:“只不过人制定的规矩,和我制定的规矩,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最好的答复。 凡俗,不要干预神灵! 朱望仅仅是提出第一句质疑,便已经消耗掉了极大的精神力,此刻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复,哪怕还想再说些什么,心中的意志力,也不足以继续支持下去了。 他神情苍白,放弃了追问。 实际上他的心底还有一个问题。 你敢来到雪禁城……难道就不怕顾长志吗? 又或许,这个问题并不需要他开口询问。 此刻坐在这里的酒神座,就是答案。 “我要你收下许厌为徒……并且召集审核组,举行能力评级测试。”酒神座轻声开口,“他会拿下‘s级’的评分。” 木屋里,一片寂静。 朱望望向身旁那个恭敬微笑的年轻人。 s级…… 他在看到许厌的第一眼,就隐约感受到了对方的“天赋异禀”,可再怎么强大,距离传闻中的“s级”,应该也是有差距的吧? 但。 神座的话,是不用质疑的。 酒神座说许厌能够拿下“s级”,那么许厌就一定能拿下“s级”。 “你在东洲议会上交的提案,我有所耳闻。” 酒神座轻声说道:“去年的新人战,你不惜动用权限,去拔高门下弟子的精神境界,只是为了夺冠……这件事情的隐患还没有彻底消除吧?” 朱望面色一变。 去年新人战,廉舟的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大比结束之后,安全委员会立即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事后的调查结果显示,廉舟的确不是“常规晋升”,而是动用了“特殊手段”,与深水区的强大权限有关。 调查到这里,指向已经很明显了。 只不过廉舟一口咬定,这是自己的个人行为,与师门无关,强行中断了线索,这才让安全委员会的后续追查,无法推进。 可朱望心底清楚,直至如今,联邦安全委员会会长周维,还在盯着自己。 有人希望自己成为真正的“大裁决官”。 也有人希望自己快点倒下。 他的身旁有自己拉拢来的无数“盟友”,同样的,站在对面的敌人,也数不胜数。 越是高处,越是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就可能会引起巨大的反噬。 “你拥有东洲裁决所的全部权限……在深水区的链接范围内算得上是一方巨擘,廉舟借调权限,晋升深水区第七层的证据,应该被掩藏地很好吧。”酒神座柔声说道:“只可惜,我拥有的权限,覆盖整片五洲,远超你的想象。如果你不想完成后续的交易……我会托人把安全委员会最感兴趣的证据,亲手呈交到周维手上。” 说到这的时候,他“望”向白泽生。 闭着双眼的少年,无法投去目光,但“被注视者”依旧能感受到其精神意志的传递。 白泽生神情难看,看样子酒神座已经考虑周全了,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类似的脏活累活,全都需要自己来干。 而另外一边,朱望则是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位神座说出来的话? 更无法接受,自己当初鬼使神差走错的那一步……转头来成为了无法拒绝的致命要挟。 “如果你答应这场交易……你会收获一位s级的弟子,影响力会进一步提升。源之塔会支持你在东洲的诸多行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中央议会的态度都会发生明显的改变。”酒神座缓缓说道:“譬如……安全委员会将会撤销对你的调查,各种意义上的调查。” 这并不是交易。 而是两份免费送来的大礼…… 他没有付出任何,就只是得到。 可偏偏是什么都不做的“得到”,却让人内心挣扎,因为“得到”的那一刻,他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失去成为大裁决官时,对自己立下的底线。 这是在与外洲勾结。 或者说……这是一种,背叛。 “我知道你想成为东洲的新任大裁决官,这可是一条漫漫长路,会有无数荆棘,挫折,以及偏见……我也知道,你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最大的机会,此刻就摆在眼前呢?” 酒神座微笑开口。 他轻轻说道:“就只需要伸出手……抓住它……你将拥有一切……” 朱望没有意识到。 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 整间木屋,就只剩下他和少年两个人,单独相处。 这是一座完整而静谧的精神领域。 此刻的朱望,内心正在激烈交战。 他太渴望酒神座所勾勒的美好未来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原来凡俗住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即便他成为了“大裁决官”,依旧有很多事情无法做到。 他无法替爱徒韩当解除那枚催眠种子。 也无法真正在议会内呼风唤雨。 距离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更是永远差了那么一步。 而那一步,很可能就是天堑。 “我只需要收许厌为弟子……”朱望艰涩开口,“只需要如此,对么?” “你觉得呢?” 酒神座的声音里没有笑意了。 他淡淡说道:“我要你真情实意收下这位弟子,把他当成你的接班人来栽培。源之塔对你提供了支持,你当然需要回报。” 朱望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问道:“所以,我还需要做什么?” “让许厌……成为雪禁城最出名的那个人,没有之一。” 酒神座平静说道:“把顾慎和白袖,都挤下去。” 朱望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与恶魔做一场交易。 一旦答应,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有回头之路。 朱望留意到了四周场景的变化。 不知何时,自己来到了这片精神领域之中。 而心中的那些声音,则是被无形之中放大……只是在这个时刻,他清醒过来。 “我……不理解……” “我真的不理解……” 朱望缓缓坐下身子。 他看着远方的神座,疲倦地说道:“如果您已经来到了这里,何必要做这样的事情……如果您有什么更大的目的,直接去做,不就好了么?” 这里距离清冢,不到一百公里。 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看不见少年的面孔,只能看到一片阴翳笼罩着木屋尽头的瘦小身影。 他更看不见,此刻的酒神座,闭着双眼,听到这番话后,神情顿时阴沉如水。 精神领域之中的压力陡然变大了。 朱望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旋即沉默下来。 他只是一个凡俗之人。 他把“神”想的太伟大,太高高在上。 所以他当然无法理解……神的真正想法。 更猜不到,原来神也会感到恐惧。 恐惧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让一个人放弃,退缩的最大力量,是“恐惧”。 而催动一个人去行动,拼命的最大力量,也是“恐惧”。 除了天空神座之外,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酒神座”会在半年前,亲自来到雪禁城。 最根本的驱动力之一,就是“恐惧”。 他太害怕顾长志了。 如果没有“不能睁眼”的誓言约束,或许他还可以像外洲那些神座一样,就这么不闻不问,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而现在,他来到东洲,来到雪禁城。 就是某个契机的触动,使得他想要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清冢……我当然会去。” 酒神座冷冷开口,“只不过,不是现在。” …… …… 在完成了褚灵与神祠山的精神链接之后,顾慎并没有感觉到真正意义上的放松。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但相反。 他的心底落下了一块大石,却没有真正感受到“如释重负”的滋味。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浪初落,一浪又起。 顾慎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那么只可能比想象中更糟糕。 他在春雨观整整一夜未眠,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维持了一年的“看客”心境,似乎因为李氏家主的离世之事,而被彻底打破,无论再怎么修行,也无法找回。 顾慎也知道,这样的心境可遇而不可求,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旦破碎了,就很难重新拼凑回来。 那么,是要发生什么了吗? 他又去了一趟清冢。 这是顾慎第一次看到,千野大师不在内陵旷野内待着,而是离开了旷野,来到了陵园。 踏入内陵的那一刻。 顾慎看到了小山之上飘摇的大袍身影。 守陵人正站在清冢内陵的一座小山之上,大风吹动她的衣袍,那张不含表情的花猫面具,居高临下,眺望南方。 袖袍之中,一双干枯只剩白骨的手掌,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金线,似乎在卦算着什么。 “大师?” 顾慎有些诧异。 他知道,守陵人倒坐墓陵阵心,是因为这些颠倒的阵纹,需要有人掌握。 而她一旦离开……清冢的大阵,就会紊乱。 抬头望去。 穹顶的流云的确有些“紊乱”的迹象,厚重的雨云犹如灌铅一般,大量密集,让人压抑地喘不过气,磅礴的超凡源质在清冢陵园内缓慢流淌,这里有千万缕亡魂的无声低语,一旦秩序失衡,那么谁也不知道,这座“奇迹之地”将变成什么样子。 抛开神祠山这样的特殊存在。 长野二十年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枚新的黑点了。 守陵人当然看见了顾慎。 她指了指远方的墓陵中心,又指了指顾慎。 未发一言。 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你……去那边坐着。 修行阵纹一年,顾慎已经掌握了清冢绝大部分的阵纹运转规则,他眼中的内陵世界,只剩下浅淡的雾气……外人踏入内陵,只能看见一片茫茫大雾,而他能够看见一片光明。 换而言之,在不知不觉之间,顾慎也具备了“守陵人”的特质。 顾慎来到了四季旷野之中。 他伸出手掌,去触碰那株古木之时,眼前仿佛浮现了无数处阵纹,这里面的大部分……自己都认识,只不过还有一些,自己未曾掌握。 一刹那。 整个世界仿佛都颠倒过来。 顾慎成为了“守陵人”,他仿佛生出了数千双眼睛,能够看到巨大陵园的每一处角落,那些自己参悟了的阵纹,开始缓缓运转,穹顶压低的铅云一点一点散开,那些拥挤成群的超凡源质,也随即恢复了“秩序”,混乱的景象发生的并不漫长,很是短暂。 原因很简单。 自己的到来,在守陵人的预料之中。 整座大阵,失去控制,应该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 这是顾慎第一次试着“掌控”清冢,他能够明显感受到……这一年来的阵纹修筑,是有效果的,那些被自己翻修过一遍的阵纹,明显要更加高效。 而未曾掌握的那些阵纹,则已经有些无法控制“超凡源质”的流淌了。 不多时。 千野大师从外面回来。 她站在顾慎面前,两个人依旧是颠倒对视……只不过这一次,顾慎是在树上,而她是在树下。 “感觉如何?”千野大师平静问道。 顾慎缓缓说道:“感觉……像是变成了天,只需要低头,就能够看到很大的世界。” “是么?你看到了很大的世界……”守陵人问道:“有多大?” 顾慎微微一怔。 他所掌握的那些阵纹,已经将清冢的边缘轮廓所包裹…… 于是他回答道:“整座清冢,尽收眼底。” 守陵人继续说道:“再看一看……就在你能够看得见的地方,还有更大的世界。” 顾慎沉浸下来。 他的精神力扫过清冢的每一个角落。 阵纹所蔓延之处……几乎每一处,都被他收入眼底…… 更大的世界? 顾慎忽然注意到……内陵的四季旷野之中,似乎有一枚小小的光球,与整个庞大的清冢相比,那实在太过于渺小,只有巴掌大小。 然而那枚光球,却是缓缓撑起,无视了自己的阵纹,汲取着清冢内的超凡源质。 他放出一缕精神力,想要看一看那缕光球内的世界。 只不过掠出的那一刻,瞬间就被吞没。 “这是?”顾慎隐约感觉到了不对。 “你看到了啊。” 守陵人笑了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待着‘它’的出现。” 她轻声说道:“这是顾长志的【神之领域】,没猜错的话,里面就是【火种】。这么多年,【火种】一直存在于旷野无法抵达的彼岸,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但它现在正在汲取清冢的超凡源质,这说明……” “它在成长。” 第一百三十五章 顾陆深(求月票!) 一枚极小的结界,在四季旷野内生根。 “缓缓”膨胀。 谁也不知道,这枚结界里面是什么。 千野大师重新执掌了大阵,而顾慎则是来到旷野之上,他试图向着远方的“彼岸”前进,去抵达自己所看见的“火种结界”边缘……但内陵的旷野实在太浩袤,他跋涉了很久很久,距离精神标记的那个“点”,却仿佛还隔着一道天堑。 顾慎知道。 这枚火种出现在那个地方,绝非意外,应该是顾长志先生刻意而为之。 为的,就是不让人能够触碰。 很显然,想要真正见到“火种结界”内的景象,就要等它扩张到自己面前……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么? 顾慎不知道。 不过等待了二十年,顾长志的火种总算是出现了,并且有意识的汲取清冢的超凡源质,或许冢鬼当初的推算结果是正确的。 “顾慎……” 守陵人轻声开口,“不知为何,我心中无法安宁。” 她先前离开了四季旷野,前往陵园占卜。 这是十分罕见的行为。 对千野大师而言,坐在哪里,并无区别。 她心中盛着全天下。 即便在内陵之中,亦能卦算五洲。 然而这一次……她心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不宁预兆,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索性离开旷野,去外面的世界,让自己恢复清宁。 而卦算的结果……最后模模糊糊,只能看清一小部分。 “我总觉得……清冢被人盯上了。这枚【火种】的出现恐怕不是巧合,但我还没有弄清楚,具体的缘由,以及接下来的应对方案。”千野大师扶额,疲倦地说道:“对方很谨慎,盯上了清冢,却又不急着动手,如果有所风声,那恐怕就是准备齐全了。” 顾慎明白守陵人的意思。 他小心问道:“您卦算出什么了吗?” “这一切,将从五大家开始……” 守陵人低声说道:“长野的五大家,可能会遭遇史无前例的倾覆之灾。” 谶言! 顾慎心头咯噔一声。 他正是因为心境不宁,所以来到清冢,试图寻求答案……而千野大师的占卜,似乎已经指明了方向。 李驱虎阖世,是一切的开端…… 李氏家主死后,蓄势已久的长老会已然出击,风雨欲来,看这架势,显然是准备重新洗牌,免去李青穗的家主之位,更换新天! 而李氏,只是五大家其中之一。 顾白宫穆李,这些年一直坚守原则,对外之事一致抱团……可实际上,再坚固的墙,随着时间推移,也会有所缝隙。 东洲神座的长眠实在太影响士气。 清冢内的那枚火种,就是催生这一切缝隙的根本原因—— 李氏的动摇,只是看得见的一片影子,而在雪禁城矗立的那无座高耸山巅之上,还有许多看不见的影子,一片一片滋生,连绵,扩张。 “有人来了。” 守陵人皱了皱眉,“顾慎……我不想见到他,你把他拦在内陵雾外。” 顾慎闻言之后有些讶异。 他心想难道在清冢之内,还有千野大师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么? 等他离开内陵,站在雾气缭绕的小山之巅,立即明白。 远方的内陵,有许多人护送着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年龄并不大,是个中年人,但却坐在轮椅上…… 当今的顾家,依旧是长野第一大家。 但长达八年的内部斗争,使得顾家内部撕裂,分化,形成了所谓的新旧两派。 旧派,即是奉行神谕,坚守清冢的顾家子弟。 他们坚信,顾长志先生还活着……而且总有一天会从清冢内出来。 顾家旧派的超凡者,视守陵人为神谕者,九年前他们经历了巨大的打击,送神谕钦定的顾家未来少主顾南风,离开东洲,去往北洲要塞。 而那场护送战的落幕,也标志着内战的结束。 新派,则是反对清冢法案的那一拨人。 他们认为顾家需要走出来,需要更大的改革,并且他们并不相信……顾长志还活着,以神的力量,只要还没有死亡,那么总要吱一声,而且新派在斗争中取得绝对优势的时候,神座依旧沉默垂视,这说明他未必如世人敬仰想象的那么伟大。 新派所做的事情……就是围绕着一探“清冢”究竟。 他们想要亲眼看一看内陵。 想要亲自验证……火种的下落。 当年的那场战争,新派的超凡者试过“进攻”清冢,只不过却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参悟了全部阵纹的守陵人,启动了内陵的大阵,直接困住了所有进攻之人,并且逼迫新派,达成了最终的“和平协议”。 新派不得不接受这个结局。 有守陵人在一天,就不能有人进入这座陵墓的核心之地。 于是,顾家的新旧两派,就开始了漫长的“分界之治”,率领新派对抗顾骑麟老爷子旧派势力的那位领袖,名为“顾陆深”。 正是此刻,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顾陆深是与顾长志一个年代出生的“天才”,只不过在那个年代,所有的天才都黯然失色,就连白家倾尽全族之力,栽培供养的s级“白术”,都输给了顾长志。 顾陆深当然也不例外。 直到他掀起轰轰烈烈的顾家内乱,长野才有人想起了他的过往事迹。 那个年代,他是顾家修行速度除了顾长志以外最快的天才。 只是,没有人会记住第二。 除非……第一不在了。 内乱刚刚爆发的时候,雪禁城内的许多超凡者都认为,顾陆深做出此举,无异于是跳梁小丑,要不了多久,这些发动纷争的超凡者,就会被顾骑麟以铁血手段一一制裁……然而接下来的结果出乎意料,顾家的内斗,竟然是“新派”占优,而且是极大的优势。 顾陆深所集结的“新派幕僚”,无比团结,而且不畏死亡。 这是一场经历了长久思考的“战争”,而一朝爆发之后,毫无预兆的旧派被处处压制,最终几乎无法拧转局面,当顾陆深直指家主制的核心规矩,要废除顾南风,新立家主之时……旧派只能祭出“送走少主”的下下之策。 于是新派转而冲击清冢,可惜的是,这座耗费了无数人力的“奇迹之地”,集齐天时,地利,根本无惧于这种程度的超凡冲击。 最终的“和平”,其实连“惨胜”也算不上。 这只是战斗的发起者,新派的“妥协”。 …… …… 顾慎站在山上。 顾家新派的超凡者站在山下。 顾陆深坐在轮椅上,他抬起手,示意其他人不用再继续前进,自己一个人转动轮毂,缓缓来到了山下,雾气中。 站在山顶。 顾慎看顾陆深看得很清楚。 而他有一种错觉。 那个坐在山下的男人,隔着一层大雾,看自己也看得很清楚。 “顾慎。” 顾陆深抬起头来,他直接念出了此刻山巅之人的名字,微笑问道:“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声音不大。 但却清晰地顺延小山,传递到雾气弥漫的山巅。 去年,顾慎在雪禁城的名声极响,一时之间,五大家纷纷出面。 而这整整一年过去。 唯一一个没有与顾慎有所接触,甚至连丝毫交集都没有产生的势力……就是顾家新派。 “不好意思。” 顾慎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回应:“千野大师不想见您,请回吧。” 他没有与顾陆深多言。 顾慎和顾南风站在同一阵营,与老爷子交情极深,无论怎么看,都是站在旧派一方……对于顾陆深,他能客气对待,便已算是很有修养。 顾陆深笑了笑。 “我此行来清冢,不是为了见千野的……”男人摇头说道:“我想和你聊一聊。” 顾慎闻言,皱起了眉头。 “如您所言……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 他微微沉思了一秒。 然后当着山下诸多顾家新派超凡者的面,直接回拒。 “所以,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 顾陆深并不恼怒。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温和说道:“不会耽误太久,五分钟即可。” 说话之时,一缕微风,裹挟着精神力,缓缓在山巅的雾气之中荡开。 这句话,只是对清冢内陵所言。 不仅仅顾慎能够听见。 远在旷野的千野大师,也能听见。 “我知道占卜之术,神妙无双,能够卦算天机,可这世上万般因果,都无法对【神物】起效……你们再怎么卦算,也算不到为何那枚【火种】会出现。” 此言一出。 顾慎神情骤变。 清冢出现【火种】的消息,自己也才是刚刚得知……顾陆深已经带人上门了?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在这声音荡散之后,千野大师的回应也传了出来。 “你想说什么?” 坐在山下的顾陆深,不缓不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当然想进内陵,但你不会同意……既然如此,就让顾慎代你出面,与我一叙好了。” 守陵人沉默了数秒。 她传音问道:“顾慎……你可愿出面?” 顾慎自然是愿意,只不过他内心隐约有些担忧。 以新派的行事风格。 会不会有所阴谋? “整座清冢,都在掌控之中,不必担心顾陆深有什么诡计……我会邀请他进入内陵,你们就在山巅一叙。”守陵人柔声说道:“这样的话,你们交谈,我也能够听见。” “好。”顾慎略微思忖,点头答应。 一缕清风裹挟守陵人的声音,在外陵响起。 “顾陆深,若想一叙,就独自一人登山吧。” 新派的那几位超凡者,闻言之后皆是皱眉,他们想要上前搭手。 但顾陆深摆了摆手。 他转动轮毂,缓缓向着山巅之上挪去。 清风拂面。 他的速度并不快。 但却异常稳定,这么多年……轮椅仿佛成为了他的原生肢体。 顾慎看着这一幕,眯起双眼。 仿生义肢的技术,已经十分发达了,辅佐装置同样有很多……可这个男人,却偏偏一直使用“老旧不便”的轮椅。 褚灵曾经调查过顾陆深的资料。 他的双腿无法下地。 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残疾”。 顾陆深曾是长野数一数二的体术高手,肌骨密度惊人,只是在某场惨战之后,他落下了现在的伤病,这是过分动用“能力”留下的副作用,下半身肌骨受损,已经注定无法痊愈,大部分时间里,他需要依靠这副轮椅来行动。 可褚灵的分析结果是……如果顾陆深愿意,他随时可以从轮椅上站起来。 只不过,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座轮椅,是他用来“示弱”的工具。 有些人,有三分力,要显露出七分。 有些人,有七分力,却伪装成三分。 顾陆深,就是后者。 “依旧有许久不曾来过内陵了……” 缓缓登上山巅的男人,环顾四周。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大雾,瞳孔里却依旧满是笑意。 顾陆深微笑说道:“没记错的话,上一次登山,我被千野大师修理地很惨。” 他知道这些话,远在陵墓深处的守陵人,也能听见。 只不过千野大师没有回复他。 山巅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顾陆深抬眼望着顾慎,柔声问道:“听说清冢内陵……还有第二位占卜术传人,还是一个女子,不知顾某是否有缘开开眼界?” 顾慎淡淡道:“陆深先生来得不巧,今日只怕是无缘了。” “无妨,”顾陆深笑意不减:“我明日还可以再来。” 顾慎再道:“明日还是无缘。” 顾陆深轻轻的哦了一声,低眉兀自一笑,识趣地不再继续。 顾慎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新派家主,想看看对方能玩出什么花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在长野大部分地方都是通用的,但很可惜,放到清冢内不通用。 守陵人和自己,都不吃这一套。 “不见,也无妨。” 顾陆深伸手,指了指雾气的远方,轻声笑着问道:“只是我一直在想,这内陵……真的有第二位占卜术传人吗?” “……?!” 顾慎神情不变。 他眯起双眼,警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顾陆深幽幽地道:“仔细想想,其实想要捏造一个‘活着的人’,似乎也并不难啊……就像是所谓的占卜术一样,只要人们相信,那么‘它’就存在了。” 仅仅是一句话。 就已经让顾慎感觉到,这是一个十足的危险角色了。 这家伙的脑回路,实在匪夷所思。 这一年,雪禁城没有任何人怀疑过清冢“第二位占卜术传人”的存在……不仅仅因为顾慎放出的那些消息,还因为白家的白露,也自愿成为了证人。 白家魔女说她曾经看到过那位传闻中的“占卜术传人”,是个极其惊艳的女子。 其实都不需要这些证据。 守陵人宣布收徒之时,大家就没有怀疑过,在清冢内,还有一位占卜术传人,跟在千野大师身后修行。 只不过经过白露一番渲染,大家开始好奇,这位惊艳女子,到底有多惊艳? 唯一遗憾的是,大家都无缘见面。 只有顾慎能见到! 这件事情最大的影响,就是大家思前想后,暗骂顾慎,真是什么好事都便宜了这个臭小子! “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顾陆深注视着顾慎的表情。 他没有从这个年轻人的神情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接下来,我想说的话……是认真的。” 顾陆深转动轮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方位。 最终,轮椅落定。 顾陆深背对山岭外的辽阔陵园,那里还有许多等待着他下山的超凡者,他面朝【巨像遗迹】所在的墓陵中央位置,隔着浓郁磅礴的大雾,依旧精准找到了四季旷野所在的方向。 “千野。” “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能够感应到【火种】的存在吧?” 说是与顾慎的谈话。 可实际上,他还是面向了千野所在的方位。 当然没有回应。 顾陆深缓缓笑道:“正如我先前所言,只要付出代价,占卜术能够预测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可总有些事情,是超脱因果的……或许,你们还没有留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顾慎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占卜术无法预测【火种】相关的人,事,物。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神之事,无法被卦算。 所以……守陵人心境不宁,因为她不知道,【火种】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是顾长志要苏醒了? 还是…… 占卜术无法预测这件事情,而当顾陆深露面之后,占卜术同样无法预测的事情便多了一件—— 那就是……顾陆深为什么会知道【火种】的出现? 没记错的话,老爷子曾说过,顾陆深似乎有某种自信,如果顾长志确认死亡,那么他可以取得【火种】的认可,成为下一任神座。 这两个线索联系在一起…… 似乎就诞生了某个离奇的答案。 顾慎看着顾陆深,心情复杂地想,这个跟顾长志先生同一时代的家伙,不会接触过所谓的【火种】吧? 方才那番话说完之后,顾陆深转首望了一眼顾慎。 这一次,他很满意顾慎脸上的神情。 “小子,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顾陆深低声笑道:“很多年前,我侥幸触碰过顾长志的【火种】……在那次之后,我的身体产生微妙的变化。” …… …… (月末啦,求一下月票~~希望能到3000票~~~)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到那时候,我教她占卜术(求月票~) 顾陆深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座座巨像,一层层大雾,最终落向了那片遥远的旷野。 “触摸过【火种】之后,我并没有变强,更没有得到命运的垂青……” “只是,我的心底好像生出了一枚眼睛,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我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萤火。真正的太阳,是拥有火种,登上神座的顾长志。” “他成为神座之后,无论隔着多远,我都能够感受到那一缕炽热……” 他声音平静,叙述着自己身体上的那份微妙变化。 仿佛在说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我都能够看见,我都必须看见……那枚【火种】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我。” “这不是馈赠——” “这是诅咒!” 【火种】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与顾长志相比,他只不过是一个失败者。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顾长志最后一次回到长野。 顾陆深笑了笑,道:“而他长眠之后,那缕炽热消失了……整整二十年。” 他淡然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旧派那些人所谓的信仰,早就已经破碎了。只不过为了等待最终时刻的降临,我准备了太久。” 想要发动顾家的内部战争,需要漫长的谋划。 而从二十年前,顾陆深就开始准备……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局面。 “而就在不久前,我的心底,那枚熄灭二十年的眼睛,重新睁开了……我知道是顾长志的【火种】,重新出现了。” 顾陆深平静道:“只可惜,那枚眼睛的火光实在太弱小,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太阳的盛威?” 他敢只身入内陵,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他确定了……顾长志还活着。 那么他会第一时间结束与旧派的内战。 但很可惜。 那枚眼睛的再一次睁开,提醒了顾陆深,这么多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顾慎能感受到。 内陵的雾气开始流淌,隐约有风开始汇聚。 那是阵纹启动的迹象。 守陵人没有回应顾陆深一字一句,但却默默启动了清冢内陵的大阵,很显然,她是在提防顾陆深的突然出手…… “千野,放轻松,我不会出手。” 顾陆深听到了耳旁急促的风,他笑着开口,心情大好:“我今天来清冢,是来做客的。” 他本以为,顾长志会成为自己一生的梦魇。 他要在余生的时时刻刻,都在心底遭受大日灼烧之痛苦。 可命运待他不错。 二十年的平静。 到了今日,再次“睁眼”,看到了一缕与自己一样微弱的萤火。 “千野啊……我一直在想。” 顾陆深幽幽问道:“长野的人,之所以把你奉为神明,只是因为顾长志在此地沉眠而已。你的话,被认为是神谕,每一句,外面的人都无比相信。可如果顾长志真的死了,他们还会这么认为么?如果他们知道,拥有占卜术的你,曾经撒下了弥天大谎呢?他们还会信任你么?” 无欲无求的神谕者?高尚无私的守护者? 不……这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假圣人罢了。 二十年前。 神座已死。 而这些年,千野遮掩幕后之真相,封锁清冢之陵墓……这些原先被奉为“神佑”的行为,将在那时,变成“罪行”。 大雾之中,有超凡源质的喷薄声音! “轰”的一声! 一座大阵启动! “轰轰轰轰——” 等候在清冢陵园外的超凡者们,看着内陵震荡的超凡源质,一个个神情苍白……这是打起来了么? 他们想要进去帮忙,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帮不上忙。 内陵的一座座大阵接连启动,冲天的超凡源质,犹如烟火,遮掩天幕,掌控阵纹的千野大师,以“精神力”凝聚了一具身躯,在数里之外的山巅上现身。 无数超凡源质组成了这一袭大袍。 狂风之中。 黑袍猎猎作响。 万千金线缠绕在这具身躯的指掌之间。 千野现身的那一刻,一枚手掌,已经抵在了顾陆深的额首位置。 她的背后,悬浮着上千座的阵纹,犹如一个又一个的独立洞天,震荡出或是金灿或是银亮的涟漪…… 这是顾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被千野大师的出手画面深深震撼到了,万万没有想到,清冢内的阵纹全部启动,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异象,怪不得当年攻打清冢的那些新派超凡者,全都失败了。 如果这些大阵全部发动进攻…… 就算是封号,也根本无法抵抗吧? …… …… “飒。” “飒。” 山岭的碎叶被狂风撕碎,龙卷的中心,却是极致的寂静。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神情依旧淡然。 顾陆深很满意千野大师的“现身”,这也就说明了……自己先前的那番话,是起到了作用的。 守陵人也有在乎的东西。 但万万没想到。 千野凝聚身形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他没有死。” 顾陆深怔了怔。 他皱起眉头,有些无法理解……他本以为,千野在乎的是长野千万人的追捧与爱戴,她担心跌下“神坛”之后的落差。 可现在来看,自己的理解,似乎出现了一些偏差。 “好吧……”顾陆深没有争辩,只是认怂地耸了耸肩,淡淡开口,“你们好像更喜欢用‘睡去’这个词来形容,如果开心的话,那便用吧。” 千野背后的无数道阵纹齐开,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虽然过去了八年。 可如果真打起来。 恐怕……自己还是讨不了好。 千野盯着顾陆深。 “我不在乎你去外面说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记住,哪怕那缕火,还剩下一缕,都是你无法玷污的。”千野在山巅展化的精神幻像冷冷开口,“不要以为,自己跟【火种】沾染了一些关系,就变成了‘神圣之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难道自己心底不清楚么?” 顾陆深眯起双眼:“你想说什么?!” 作为旁观者的顾慎,此刻掌握了内陵的大部分阵纹,他虽然无法做到像千野大师那样,如臂使指的引召,启动,但也可以通览内陵的大部分景象。 顾慎神情微变。 他感觉到,四季旷野所在的方位,似乎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动。 千野大师的气息,似乎变弱了。 无人看见的古木之上,倒垂而坐的千野,缓缓揭开黑色衣袍的一角,露出了枯白的小臂,那截小臂只剩下洁净干枯的骨干,但随着大袍的缓缓上揭……很快就露出了还残留血肉的那一部分大臂。 难以想象。 她的“血肉”竟然是一圈圈金线所组成。 与那些织满了旷野穹顶的命运占卜之线,一模一样! 就像是一件拆散的毛衣,从指骨开始,以血肉为饲品,换取占卜金线的垂青……每进行一次占卜,肉身就会被拆解一些。 “嗖嗖嗖——” 墓陵之内,金线极快地流淌,飞掠。 千野的血肉一圈圈抽离,她正在占卜“顾陆深”的过往。 的确,她无法占卜相关于【火种】的事情,但顾陆深可不是所谓的神座,只要她愿意付出代价,就能够看到他的过往经历—— 山巅之上。 千野低声冷笑道:“触碰【火种】,就遭到了诅咒……听起来真是可怜啊,顾长志好像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可有些话,你骗得过别人,骗得过自己么?” 顾陆深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你所谓的‘触碰’,真的只是‘触碰’么?”千野面无表情说道:“作为妄图窃取【火种】的逆贼,曾经窃取【火种】失败,所得到的那个教训……你竟然还好意思拿出来去说,如果你的追随者知道真相,他们又会怎么看待你?” 顾陆深低吼道:“他们不会相信……” 话音出窍的那一刻,他陡然沉默了。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瞬间恢复了理智。 他收回了所有的声音。 自己的追随者,不会相信…… 千野的信奉者,自然也不会相信…… 他的沉默,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千野大师的怒,并不是因为自己刚刚所说的被世人抛弃而产生。 她只是怒自己诋毁顾长志,怒顾自己践踏清冢坚守的希望。 或许从一开始,千野就坚信,顾长志没有死。 “我来这里……不是要与你争斗的。” 顾陆深收敛了全部的情绪。 他脸上无悲也无喜,轻声问道:“我来这里,只是想要亲口告诉你一句话……” “如果顾长志死了,总要有人继承火种。” 千野直视着顾陆深。 一座座大阵缓缓成沉寂。 喷薄的超凡源质,就此消散。 她只说了一个字。 “滚。” 顾陆深转动轮椅,缓缓下山。 在下山之前,他顿了一顿,回头望向顾慎,笑着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顾家内战,会是新派取胜么?”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之后。 男人独自一人下山,那些新派的超凡者提心吊胆地等候着,最终发现家主平安无恙,遂而纷纷松了一口气。 顾陆深一行人离开。 顾慎还站在雾气中的小山山巅。 他默默回想着顾陆深抛出的那个问题。 回想八年前顾家的内战,当年出现了一个很多人都没有想明白的现象……为什么顾陆深会一呼百应,得到那么多人的认可,为什么拥簇神座的“旧派”反而落入了下风? 但其实答案并不难想。 人们都愿意去信仰一位“神”,而前提是……那位“神”愿意对他们好。 顾家产生了巨大的间隙。 是因为顾长志对他们不好么? 不…… 有顾长志的存在,顾家才当之无愧坐在了长野第一的位置之上,每一个顾家人,都在无形之中,得到了神的馈赠。 可顾陆深发动“内战”,有那么多人愿意加入“新派”阵营,不是因为顾长志对他们不好。 只是因为……顾长志对他们,还不够好。 他们得到的,比不上他们即将失去的。 自从顾长志成为东洲神座之后,世界格局,联邦政府,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数十年来的变更即便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深海】的出现。 科技的快速突破。 超凡领域的神秘面纱被一点一点揭开。 为了维护整座东洲的安宁,顾长志亲自成立了“三所”这样的超大组织,来搭建一个绝对公平的超凡秩序平台。 顾长志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稳固这个世界,但同时……也是在削弱顾家的影响力。 顾家所享有的特权越来越少。 作为“神座”族人。 他们本可以得到更多…… 却因为神座的无私,这些利益越来越少。 曾经有这样的戏言。 有些人生在荒野,而有些人生在长野。 在顾长志成为神座之前,长野是无数超凡者梦寐以求的圣城,雪禁城有封印物,秘法,古老的世家传承,这些神秘的噱头,吸引了数之不清的超凡者前往。 而如今。 有了【深海】,有了三大所,长野……就只是长野而已。 一座有着丰富历史的古城。 任何人都可以来。 任何人都可以走。 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出名,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你不必姓顾,也不必姓白宫穆李。 新派之所以能够获胜,是因为加入新派的人,想要更多……他们想要在这个世界,获得更多,更大的特权,那么就一定会加入顾陆深的那只船。 顾长志大人是伟大的神座,是无私的太阳。 他会燃尽自己。 当然……也会燃尽周围的一切。 而那些奉行神座意志的“旧派”,在心甘情愿的追随之下,只会成为太阳燃烧后的余烬。 顾陆深所召集的那些人,都是聪明人,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局势,也明白了顾家所面临的最大困境。 想要获取光和热。 却不想燃烧。 那么……就让神座去死吧。 …… …… 清冢恢复了太平。 千野站在顾慎的身边,她和顾慎并肩而立。 这一次,不是幻像,而是本尊。 清冢没有守陵人,那些阵纹无法自然而然地运转,超凡源质开始向外溢散,天顶之上重新凝聚了一大片压抑的铅云……只不过这个过程很是缓慢。 顾慎就这么站在小山之上,看着万千铅云,向着自己涌来。 经历了十数年的积累,整个东洲的无序源质,都被有意地收集送往清冢,这里的超凡源质数量,可比神祠山要多太多了。 他心中默默地想。 如果有一天,清冢大阵崩坏了,世界毁灭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们都说……清冢不可一日没有守陵人。” 千野的声音有些疲倦。 方才与顾陆深的交谈,显然耗费了她不少的心力。 顾慎知道,这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心力消耗,来自于最后的“占卜”……千野大师强行翻看顾陆深的过往,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可人总是会死的,守陵人死了,清冢难道还能不存在么?” 这句话,能听出来,有明显的哀意。 见顾慎神情变了。 “别担心……我还能活很久……” 千野大师连忙开口,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在心底喃喃道:“他还活着,我怎能死去?”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 “真希望这些阵纹……能够自己运转起来啊。” 千野的声音有些感慨,她轻声笑了笑,“我不是圣人,可我也不是冷漠之人。在此地静守了二十年,我也时常会想,如果有一天,真到了离别之际,这里的阵纹,该怎么办?长野不能没有清冢,如果我离开了,这座陵园也只能荒废了。” 顾慎沉默了一小会。 他认真说道:“我已经参悟了八成的清冢阵纹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到那个时候,我可以接替您。 千野面具下的眼神,明显欣慰了一些,只是很快她就摇了摇头,说道:“在清冢修行的日子里,我见你时常站在这座小山之上,向外远眺。” 顾慎在清冢内修行阵纹,废寝忘食,一坐就是一整天。 而当他空闲之际,的确喜欢远眺。 因为……远方还有他牵挂的人。 他惦挂着神祠山井下的那个姑娘。 “一个向往远方的人,怎能被困锁在清冢这样的地方?” 千野轻轻地开口,笑道:“清冢是死人的陵园,是活人的笼牢,只有我这样心如死灰的人,才该待在这里……等以后学完了古文,你也不必再来了。” 顾慎垂眸,低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还挺喜欢这里的。” 在外面的传言中。 顾慎和占卜术的第二位传人,那个惊艳女子,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清冢之中。 他站在山外远眺的时候,时常会想,如果真如外面谣传的那样,该有多好? “那个姑娘,以后会来清冢么?” 千野大师看着顾慎的双眼。 她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对于顾慎的命运,她几乎从未卦算过……只是在答应顾慎收下两位徒弟的要求之后,出于好奇,她用占卜术,听了听外面的声音。 长野里的那些人一定想不到。 就连守陵人自己,都很好奇那位“惊艳女子”的消息。 顾慎笑了。 他笑得很灿烂,“当然……我会带着她来见您,她对您的占卜术,一直很感兴趣。” 千野大师也笑了。 “好啊。” 她站在顾慎时常远眺的山巅,望向远方,轻声说道:“到那时候,我教她占卜术。” …… …… (ps:1,继续求一下月票~2,看了一下书评区,还是说一下吧:长野篇的这段剧情会很长,细纲都有数千字,我自己做了最大的努力去构思,而因为提前就布置好了结局,所以在布局之时尽可能详细,如果没有耐心,建议攒读,熊猫还是希望各位读者能享受追更的过程,咱们还是慢慢来哈,不要太着急~相比于徐藏递剑天都,这一次我想的更明白了一些,应该不会受到评论区的影响……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的S级 “方才陵内的景象……应是逃不过一部分人的目光。” 守陵人轻声说道:“以我的性格,是懒得解释的。” 这本来不是一件值得解释的事情。 顾陆深独自一人进入清冢挑衅。 她开阵还以颜色。 这些超凡源质的齐齐涌动,所汇聚的异象,正是两人“针锋相对”的景象……外面那些人愿意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 只不过如今的“占卜术”,不断传来“灾厄”的预兆。 守陵人预感到,长野隐约有一场暴雨将至。 在这个节骨眼,还是少生事端比较好。 “放心。” 顾慎点了点头,说道:“如果顾陆深想要制造文章,我会让他后悔的。” 千野眯起双眼。 她幽幽吐出一口积压许久的阴郁之气。 无人知晓,在那面具之下的神情,其实是有七分困惑,三分担忧。 她想要动用占卜术,看看不远后的“不祥”,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却触不到,看不清。 连占卜金线都无法卦算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 …… 小山上的宁静没有持续多久。 “小顾兄!” “小顾兄!” 清冢内陵的雾气之外,远远有人喊着。 那道声音甚是焦急。 一道魁梧臃肿的身影,火急火燎,一路小跑,脚步飞快,向着内陵雾气的方向前行,不断抬头看着清冢上空压抑的黑云,遵循着清冢的规矩,他来到那座小山前,就不再前进。 若无守陵人准许。 谁都无法真正踏入内陵。 罗钰急得额头直冒汗,微微躬身歇息,铁手按在膝盖之上。 “罗兄。” 雾气之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顾慎看着满头大汗的罗钰,心底大概明白了一二。 顾家两派,势同水火。 顾陆深的动向,逃不过老爷子的法眼。 他来清冢,还引起了这么大的异象,恐怕旧派早已经炸开锅了,所有人都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顾兄……内陵,没事吧?” 罗钰双手扶着膝盖,看到顾慎从山后走出,松了一大口气。 他声音有些紧张。 听得出来,这是很委婉的问法。 刚刚那大阵的轰鸣,陵园外的【地蚯】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上百道光柱冲天,根本都不需要动用【风瞳】,只要驻扎在清冢附近的超凡者不是瞎子,就能看见……这是连掩气大阵都无法遮掩的异象! 顾陆深是和千野大师打起来了? 罗钰知道,这两位先前就结下了旧怨……八年前顾陆深攻打清冢,如果成功,如今的顾家应该就只剩下一派了,只可惜顾陆深和他麾下的超凡者,全部被大阵困锁,最终作战计划全面崩盘。 八年过去。 顾陆深实力愈发深不可测。 老爷子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虽然超凡者随着年龄的增大,超凡源质的积累会越来越深厚,可精神力和体力都将下跌……对于顾骑麟而言,他已经过了战力最巅峰的那个年岁,每往后走一年,所发挥出的实力就会下跌一些。 这也是旧派这些年愈发趋向于妥协的原因。 顾骑麟需要等“接班人”的成长。 他老了,但顾南风还年轻。 “拳怕少壮”,相比于顾陆深,顾南风是更年轻的那位“少壮”! “无恙。” 顾慎说道:“先前……差一点打起来了,只不过没打起来。” 得到这个回答,罗胖子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狠狠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嘀咕道:“老子的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 这两位如果打起来,那基本可以宣布,第二次顾家内战,全面爆发! 顾慎笑了笑。 他回头瞥了眼来时的山顶。 只见那座小山之上,雾气缭绕,此刻却是空空荡荡,已经没了身影。 先前驻足远眺的千野大师,消失在山巅之上。 她回去了。 伴随着四季旷野内的那座古木阵心的安宁,头顶翻涌的超凡源质,以及那些积压坠沉的灌铅黑云,也都徐徐消散……清冢的大阵重新恢复了平稳的运行。 解决了一事,罗钰如释重负,紧接着他神情凝重说道:“对了……小顾兄,还有一事,不知道你可听闻?” “朱望收下了一位弟子!” 顾慎挑了挑眉。 朱望收徒,应该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裁决所内,每一位裁决官都会收下不少弟子……而一直在心中把周济人视为劲敌的朱望,则是广揽门生,当然也有区分。 据说每年,朱望都会收下至少一位门生。 有些是“资质”的确不俗,被他看中,拜入他的门下,在雪禁城内进行修行。 而有些,则只是一种“利益链接”。 朱望在裁决所二把手的位置上稳坐多年,因为他八面玲珑,与五大家三大所顶层的大人物们,关系都不算差……广揽门生就是维系关系的一种办法。 资质不够的超凡者,想要一个好的老师来进行指点。 三所之内的“裁决官”,真正有实力的强者……不会在意所谓的俗物,更不可能做出这种“跌份”的事情,但朱望则不同。 只要对方确确实实具备着他所需要的东西。 那么收下那么几位“资质愚钝”的弟子,也没有关系……不过,这些弟子,就不算是“亲传”,只能算是“外门”。 在裁决所内,用这么一套机制收徒的,只有朱望。 联邦议会没有明文规定,裁决官收徒之后就要如何如何教导……所以对于这些“外门子弟”,朱望真正教导的时间也非常少。 不过,对这些外门弟子而言,哪敢奢求那么多? 能成为朱望的门生,就已经是一件巨大的幸事了! 如今朱望成为了“大裁决官”,想要拜入其门下,借着这份光彩行事的,更是数不胜数。 而以他的行事风格,不收徒,就怪了! “小顾兄,他所收下的这位徒弟,和以往不一样……” 罗钰面色肃重,皱眉道:“【深海】的初步判定,那个家伙可能具备‘s级’的潜力,审核组已经集结。” “s级?” 这的确是个出乎意料的事情。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气运这么一说……那么这几年来,长野整座大区的气运,的确开始喷薄,武运昌隆,天才辈出。 每一年的新人战,都比前一年更强。 青年一代的中流砥柱里,不断涌现出顾南风,罗洱,白沉这样年纪轻轻就通关深海的封号强者…… 而新生代中,更是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妖孽白袖,以及s级的顾慎…… 仅仅只过了一年。 就又出现了一位“s级”? “那个人的名字叫许厌。”罗钰沉声开口,“指挥所想要调查这个家伙的档案……但申请了审核组评测之后,他的档案被高度加密,有用的信息非常少。” 顾慎微微皱眉。 这个流程他很熟悉。 当初他被树先生收为弟子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的“数据保护”,而成为“s级”之后,这样的“保护”就一直持续,直到如今。 他有权对自己的能力保密。 这是联邦政府给予s级的尊重,就连超凡谱系图的统计上,也只是更新了“s级能力”炽火的名字,并没有写上明确的能力特征。 不难猜测,如果这个许厌通过了审核组的评测,那么他的能力,档案,也将被联邦政府彻底保密。 顾慎问道:“朱望的收徒,没有丝毫预兆?” “没有。” 罗钰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这个许厌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来到长野……这个家伙的一切都是未知。” 他神情阴沉,唾了一声,骂道:“朱望这个老家伙,早有预谋,在宣布收徒之前,就抢先一步通知了审核组,所以在我们得知消息之时,就已经无法调阅能力档案了。” 顾慎拍了拍罗钰肩头。 他淡淡笑道:“长野代有天才出,没有许厌,也总有下一个s级。” 罗胖子看着顾慎,在心中默默感慨。 小顾兄的心境,真的很好。 这一年来,他时常在春雨观做客,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顾慎的修心功夫实在是顶级中的顶级,风雨不动,安然如山,这不是做样子,而是实实在在的不在乎。 尘俗之事,不入他耳。 声名之累,不入他心。 去年的时候,他还在想,不参加新人战,或许是顾慎想要避开白袖的一个说辞……可这一年相处下来,他现在是真的相信,顾慎不参加新人战,只是因为不想。 “小顾兄……” 罗钰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这个许厌,跟你想的不一样,他不是好东西。” “因为档案被封锁,大家都不知道许厌的信息……” “朱望门下的弟子,替他在深水区论坛上做了简单的转述,这个许厌说自己是来自于偏远之地,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顾慎听到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觉得,怎么有些耳熟呢? “而许厌要求审核组对自己进行能力的测评项目……是解梦,他想要挑战极难规格的解梦测试,只有在规定时间内,连续解开三个a级封印物的噩梦,才算是通过审核。” 听完之后,顾慎:“……” “傻子都能听出来!” 罗钰愤怒道:“小顾兄,这个家伙显然是成心的……他在模仿你。” “的确有些巧合……但连续解开三场噩梦,并非易事。”顾慎沉默了一小会,轻轻说道:“如果他不具备这个能力,大可不必硬往上凑,能这么选……说明他有把握。” “我看这是朱望的阴谋!” 罗钰攥拳,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牛鬼蛇神,如果许厌把你比下去了,那么他和周济人在裁决所的风评……恐怕又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中央联邦授予周济人“参天之树”的封号。 这个封号并非是随意而授,周济人的门徒并不算多,但每一位,都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强者,参天之树,开枝散叶,桃李满洲。 这位大裁决官,当之无愧这个授封。 而朱望收下许厌,进行这场“审核”……无异于是把两方的“得意门生”,放在了同一条线上,让所有人去评价。 如果许厌输了,失败了,这个行为自然就遭受反噬。 长野的人们只会无情的嘲笑朱望。 可如果许厌成功了…… 那么毫无疑问,朱望扳回一城,他的门下,也出现了一位“s级”妖孽人物! 距离老师在披月城妙境中消失,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年。 顾慎本想安安静静,在雪禁城内独自修行,等待老师那边传来的消息。 可不曾想…… 自己巍然不动。 却有他山来碰。 “如果许厌真的通过审核,成为了s级……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掰着脚指头都能想到。”罗胖子不屑说道:“朱望门下的货色,都是一个尿性,他们肯定要恶心你。” 顾慎沉思了片刻。 他摇了摇头,“多想无益。”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罗钰说,也是对自己说。 许厌审核s级的这件事情,他无从干预。 只能等待结果。 …… …… 回到春雨观小院子里,褚灵调出了【深海】里仅有的信息。 对于罗钰而言,指挥所无法调动的档案信息。 【源代码】还是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渗透的。 只不过,这次的渗透效果非常不理想。 “许厌……是一个几乎没有记录的人。” 褚灵的声音满是不解,她缓缓说道:“这很不合理,他的过往经历全部是零……我能查到的信息,就是他出生于苔原,然后……没有了。” 只要是一个正常活到二十岁的人,那么他的档案,就不会这么简单。 一张白纸? 怎么可能! 这个家伙前面二十年的日子,难道是过得是植物人的生活吗? “这个许厌有大问题。” 褚灵说道:“要么,他的档案被人抹去了。要么,他就是一个如档案所描述的……空白的人。” “空白的人?” 顾慎忍不住笑了。 他在被周济人发现之时,过得已经是平淡至极的普通人生活,没记错的话,那份档案满满当当写了有上万字,甚至把五老山福利院的几次修葺都记录了进去,在【深海】的网络下,除非你是一片雪花,否则你的一生绝不会如此干净空白。 “这件事情……太巧了。” 朱望去年不惜让门下弟子强行破境第七层,甚至借了纸剪,都没拿下新人战冠军。 而今年……就变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s级来s级。 顾慎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个家伙,有意在模仿你。” 褚灵低声问道:“试想一下……接下来,他会怎么对你出招?” 许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在长野众人的面前。 而绝密的档案,已经引起了无数人的好奇。 只是,从裁决所内部所透露出的那些消息来看……无论是许厌自己的身世,还是挑战审核组的方式。 都与顾慎很是相似。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对我出招。” 顾慎坐在春雨观内,让心境一点一点恢复清平,他喃喃道:“如果这个家伙的出现,只是为了让长野能够接受……那么模仿我,就是最好的选择。” 顾慎,已经一点一点,被长野的众人所接纳了。 再出现一个“s级”,与顾慎相似……但比顾慎做得更好,毫无疑问,这样的人,会容易受到更大的欢迎。 一张空白的白纸,当然很好描绘…… 他只需要涂上“合适”的颜色,即可成为“合适”的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宫紫的奇妙冒险 北洲。 落银城要塞,这是北洲要塞正翼偏西侧的第三要塞。 这其实是一座很大的要塞,虽然地理位置比不上牯堡那么重要,但依旧是抵在前线的一座大城……只不过这一年来,落银城要塞已经开始“超负荷运转”了。 原因很简单。 与之毗邻的“披月城”,因为那座超大型灾境的缘故,撤离了要塞内的所有居民,而落银城便自然而然承担下了“分流”的任务。 这座要塞里的军团兵士,开始负责超长距离的输送物资,以及维护两座要塞的人员转移。 披月城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因为维护灾境的任务太过艰巨,第四军团驻扎的一年里,就由落银城来负责提供粮食,军备物资。 军用重装卡车的后备车厢堆满物资,一群人正在搬运货物,一个瘦弱男人夹杂在其中。 他双手捧着一大箱钢材,摇摇晃晃起身,还没来得及搬上车。 “姓赵的……你他娘的快一点!” 后方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是在催促。 他连忙加快脚步。 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狠狠一脚,把他踹地向前扑倒。 赵器狠狠摔在泥泞之中。 他有些眩晕,回头望去,眼冒金星,人影重重,压根看不清是谁踹出的那一脚。 就算看清了……也没有用。 男人惘然回头的无措模样,被众人看在眼里,人群中传出了嗤笑声音。 一道浑厚的呵斥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干活!” 这道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围观看热闹的要塞兵士们重新开始搬运货物,赵器也连忙起身,把摔了一地的钢材装进木箱里抱起,只不过慌乱前进之中,不知又是谁伸出了一只脚,绊了他一下。 他再次狠狠栽倒,这次没有那么好运,下巴重重磕在卡车铁皮边沿……整个人昏厥过去。 而再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在温暖的病房。 而是在路边。 鲜血流了一襟,瑟瑟冷风刺骨,伤口反而冻得没有知觉了。 赵器的嘴巴不断打颤。 卡车已经开走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不会有人相信,腰缠万贯的公子哥会被发配到这样的地方受苦受难,而这个只会耍嘴皮,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在一开始来到落银城工兵团的时候,试图用自己的显赫身世,来换取特殊待遇。 很可惜,北洲的生存法则,不吃这一套的。 既然来了,就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的事情。 帮不上忙,就赶紧滚蛋! 军团里的同袍根本不愿意与他为伍,谁想要跟一个毫无作用的废物当搭档?谁能够把后背交给这样的角色?哪怕工兵团所负责的只是普通的维修检查工作,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与赵器共事……而一再强调自己卓越身世的赵器,最终换来了北洲军士的唾弃和拳头。 如果不是“野犬”的命令,他早就被驱逐出城。 工兵团根本就不想接纳这滩一无是处的烂泥……而负责这个小队的队长也默认了队内的“欺凌行为”,因为赵器的存在,自己的小队永远排名倒数,如果这个家伙愿意自己离开,那么对大家都好。 “嘶……” 赵器捧着下巴,颤抖着找了个偏僻角落,靠墙坐好。 他翻来翻去,翻不到一根烟…… 就在这时候。 有一道身影,挡住了掠来的丝丝缕缕冷风,他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居高临下地俯视蹲在角落里的男人,而是默默递出了一根雪茄。 雪茄? 赵器根本就没敢去接。 在这种地方,雪茄是奢侈品。 他怔怔抬起头来,望向挡住风雪的那道身影,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容,只见那人披着一件单薄的披风,面容在逆光之中难以分辨。 他重新望向雪茄,发现是东洲产的…… 赵器的第一反应是低下头来,环抱双膝,颤声说道:“你认错了。” 他不相信在这种地方,还有好心人愿意施舍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被认出来了。 赵器宁愿栽倒在泥泞里一千场,被铁皮划伤一百回。 也不想被曾经的故人认出一次。 那人笑了笑,问道:“恕我冒昧……你是哪位?” 这声音听起来是陌生的。 赵器低下头……他环抱双膝,看着地面泥泞倒映出的肮脏面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可能还有故人能够认得出来? 如果父亲没死。 他站在父亲面前……恐怕也不会被认出来吧? “抽吧。好东西,我身上就剩两根了,你一根,我一根。” 那人淡淡开口。 赵器颤着手,缓缓接过了雪茄,借着点火的功夫,他看清了眼前施舍者的面容,是一个年轻的“冒险家”,之所以用“冒险家”来形容,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满是风霜,褴褛的披风,破旧的囊袋,看样子已经跋涉了很久。 而能够抵达这种地方的,都不是普通人。 这是一个很厉害的超凡者。 “先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年轻人神情复杂,轻声说道:“不论你如何招惹了他们,那样的行为还是有些过分了……” 赵器摇了摇头。 很显然。 那帮家伙不会在意自己……把自己搬到这里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你是……东洲的?” 赵器声音沙哑。 年轻人来了兴趣,笑道:“怎么看得出来的?” 赵器掸了掸雪茄,低声笑着说道,“瀛海独产的双金字塔,环径180mm……这是很好的雪茄。” 最重要的是,这款雪茄,只在东洲限量贩出。 这个年轻人大概率是东洲人,而且……很有钱。 “你也是东洲的?” 年轻人微微一笑,他忽然明白先前这个家伙,为什么低着头怕被自己看见……能够认出这款雪茄,恐怕这个家伙有着一段不愿被人发现的过往。 “不……” 赵器沉默了一小会,笑道:“只是碰巧,有所研究……” 年轻人没有追问身份。 他与赵器蹲在墙边,一同享受着最后的两根雪茄,片刻之后,再次开口。 “恕我冒昧……我很好奇,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 赵器真正的沉默下来。 他的眼神都变得黯淡。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如果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会找一个地方睡一觉,这些伤,这些伤不算什么,大大小小的伤口淤青已经数不清了。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至于明天的生活? 明天的生活,就是重复今天。 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很久,很久。 他很想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说谎,说自己会揪出那些欺凌自己的家伙,一个一个打回去……但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是一年前。 他可能会锐评对方递给自己的这根南湾产雪茄,再告诉这位远道而来的家乡公子哥,有钱的同时需要提升品味。 但现在,他不会这么做了。 “还能怎么样?” 赵器轻声笑了笑,“就……就这样咯……” 意料之中的回答。 年轻人蹲在墙角,抽完最后一口雪茄,在烟雾和雪尘中眯起双眼。 方才的景象,他看得很清楚,被人肆意践踏,而默默忍受……这样的人,怎会有雷霆一怒? 只是在看到那个画面的某个瞬间。 自己动了恻隐之心…… 而且……的确觉得,这家伙有些眼熟。 “如果不想在这待了,可以走的。”他把雪茄熄灭,轻声说道:“没必要勉强自己。” 赵器垂首不语。 他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那帮家伙希望自己滚出落银城,最好是滚出北洲……自己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可……怎么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总是会想到赵西来那个老家伙,躺在病房的床上,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总是会想到,顾慎砸在自己脸上的每一个拳头。 挨打的时候,倒下的时候,醒来的时候……明明每一个时刻,他都在告诉自己放弃,可最后却咬着牙撑到现在。 “不想走?” 年轻人轻声笑了笑。 他压低声音,沉声说道:“既然是东洲人……来到北洲,好歹混出点模样,别让这帮家伙看贬了。” 赵器怔了怔。 他刚刚想说些什么,可再抬起头,那个年轻人已经离开。 …… …… 宫紫离开了落银城,行走在荒郊大雪中。 他回想着方才蹲在墙角的那个可怜鬼,那张胡须拉渣的沧桑面孔,越想越觉得眼熟……他觉得这张脸,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个家伙……不会是姓赵吧?” 宫紫驻足,往回眺望。 雪势太大,什么都看不清。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继续向着最终的目的地进发……他来到北洲历练,已经整整一年,这一年来的修行,让他收获颇丰。 除此以外。 他此行北上的最大目的,就是去往前进城,寻找锻阳大公。 解除宫家的婚约。 这件事情,必须要瞒着宫家才行。 所以这一路,他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为的就是甩开暗中跟随自己的“护道者”……在北洲偏僻要塞之间旅行,跋涉,饮雪披霜,狩猎荒兽,这样的日子虽然疾苦,但却给了他雪禁城内安稳生活所无法相比的刺激和新鲜感。 没有人知道明天的旅途,会发生什么。 潜心修行的这一年。 宫紫把自己宫家少主的身份尽数抛去。 他告诉自己,这一年,他就只是一个追求本我的“超凡者”,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修行……如今,修行圆满,也是时候抵达前进城了。 宫紫没有动用家族的封印物,也没有动用家族的钱财,他在北洲的某个雪山小城镇里,发现了一座私人当铺,接着与当地一位很有趣的大叔相谈甚欢,痛饮一场,进行了北洲流行的“绝对安全”的货物交易。 宫紫把狩猎取得的珍稀兽皮,换取了来路不明的北洲“俗物”。 动用这些“俗物”,不会被家族追查来源。 可以说……从上个月开始,宫紫已经彻底消失在家族的视野之中,获得了所谓的“自由”。 而最后这一段去往前进城的旅途,也十分顺利。 三天之后,宫紫就抵达了前进城。 这座北洲最为繁华的核心之都,在女皇陛下的打理之下,这座巨城彰显着无与伦比的纪律性,这是和长野一样历史悠久的人类文化古城。 在六百年前。 北洲建立了巨壁。 而率领军团抵抗巨壁之外秩序崩塌的那些人,则是汇聚在此,六百年岁月更迭,一拨又一拨智囊在前进城内编织出了北洲的宏大未来,并且将一个一个梦想都实现成真。 这里是人类的“进步之城”。 飞艇悬空,浮板蔽日,由【深海】主导的可控源能聚变,给前进城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大能源……这座城市仿佛是一座冉冉升起的新生太阳,即便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亿万当量的能源,依旧不必担忧枯竭的那一天。 因为与源能聚变所带来的热效应反馈相比,这座城市的消耗不值一提。 宫紫在前进城住下。 他先是洗漱沐浴了一番,如果要见“锻阳大公”,那么他势必不能以这么邋遢和糟糕的形象去面见……否则会被直接拒之门外。 而重新换上了得体服装的宫紫,没有按照北洲的规矩,提前联系锻阳大公。 家族丢失了自己在北洲的消息。 现在应该正在搜寻自己的下落…… 联系锻阳大公,或许会让家族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 宫紫决定登门拜访。 他准备直接前往锻阳大公所在的庄园。 …… …… “你在胡闹什么?!” 庄园内。 随着一道怒喝,瓷盏破碎的声音旋即响起。 热气腾腾的茶水溅了满地,锻阳大公失手打翻了最爱的茶盏,他来不及去捡拾,只是沉着面色,望向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 他的神情一半是愤怒。 另外一半,则是无奈。 “父亲……” 锻阳大公的女儿林笙跪伏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肯起,轻声开口,“如果您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这副场景,引起了庄园内许多下人的注意。 厅堂之外,一时围满了人。 已经有人开始议论……小姐为何要跪在此地了。 锻阳大公的夫人阖世很早,在那之后未曾再娶,膝下也只有一个独女。 他平日里待小姐极好。 几乎是百依百顺。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小姐如此长跪? “你先起来……我们换一个地方再谈。” 眼看人越来越多,锻阳大公爵下意识蹲下身子,亲自去搀扶,却发现搀扶不动。 女儿眼中是倔强顽固的眼神。 “好……你想要跪在这,就跪在这吧!” 他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了这一句话。 而当锻阳大公爵准备拂袖离开之时,却忽地心软了。 他出声斥散了围观的众人。 然后把厅堂大门合上。 为了确保接下来的谈话,不被外人听见,他卸下了自己的扳指,向着空中掷出,扳指荡出一缕精神涟漪,将整间厅堂都封锁得死死的。 “你这是……何苦?” 锻阳大公爵来到女儿面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出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该要为父如何交代?” 林笙声音沙哑地说:“我也不想……只是与您说了数十次……您从未放在心上……” “你那婚约,是二十年前,就已经定下!怎可轻易反悔?” 锻阳大公焦急说道:“宫家的那位嫡长子,到底哪点不好,你好端端的要与他取消婚约?这让宫家怎么看我们?” 林笙垂眸:“我连他一面也未曾见过,我不会嫁给他。” “你……” 这般冷硬的态度,让锻阳大公怒火再次燃起,他抬起了手掌。 林笙认命般闭上双眼。 只是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动静。 她没有重新睁开双眼,只是听到了父亲的叹气声音。 “傻丫头……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锻阳大公爵实在狠不下心。 他看着女儿,眼中满是心疼。 自己就这么一个骨肉,怎么忍心动手? “你动动脑子想想……” “这几年,北洲动荡,有多少爵位被撤,有多少庄园被拆?为什么咱们至今还能活得体面?” “若没有长野宫家这些年来的默默支持,锻阳这世袭罔替的安乐爵位,早就被陛下撤去,哪还有你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你喝的茶水,你用的每一餐?” 锻阳大公焦急说道:“你总要弄清楚……你现在享用的每一件事物,究竟是谁给的。这是两家祖上近百年的交情,才换来的福荫。” “我宁可不要这福荫……” 林笙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听说光明城的事情了……既然孟家的那位可以悔婚,那么我也可以。” 光明城? 孟家! 锻阳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女儿在说什么……这是最近闹得纷纷扬扬的一件事情,整个五洲都听闻了。 光明城内的最大世家孟家,闹出了一件“丑闻”。 孟家千金也闹着要退婚。 而最重要的是,她退婚的原因,是要嫁给外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锻阳被女儿气笑了。 “孟家那位老爷子号称是‘铁腕’,这件事情传出之后,‘铁腕’被气得病倒了,整个孟家一片愁云惨淡,你难道也想让我变成那样?”大公爵捋起袖子,伸出胳膊,“林笙,你看看,好好看看……为父比不上那铁腕,为父的手臂是肉做的!” “宫家的那位嫡长子,若是残疾,你执意不嫁,我倒可以理解,可他去年拿下了长野新人战的冠军,可谓是人中龙凤,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攀附……” 说到这,锻阳立即重申,“就算他是残疾,只要人家对你好,你也不得辜负,须得好好照顾,付予体谅……” 一番言论,尚未说完。 林笙说道:“我有心上人了。” 她索性摊牌,十分认真地开口,“我不管宫紫究竟是何等的人中龙凤,何等的优秀,宫家又与锻阳爵位有何等的交集……我有心意所属,我不想嫁给宫紫。” 锻阳大公爵怔怔呆住了。 这几年。 两家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他也想让双方的小辈早些时候见上一面。 可宫紫和林笙的交集,上一次还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两人年龄还小,隔着屏风相见,没过一会就玩到了一起,在他来看,这也算是“兴趣相投”,只不过那时候双方还不知道婚约的事情,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会产生何等的相连。 随着时间推移,宫紫成为宫家少主,他的时间越来越珍贵。 双方再想要撮合,宫紫便会以“时间紧迫”,来用作推脱。 而如今…… 时间一晃而过。 锻阳沉默下来,他这才意识到,时代的确变更的很快,一张薄薄的婚约书纸,并不能像他们那个年代,将两个并不相爱的人,栓在一起。 “公爵大人!” 厅堂外传来了一道呼声。 有一位佣人来到堂前,不敢打扰,低声说道:“庄园外面来了一位客人……他说,他姓宫!” …… …… (ps:这段剧情还蛮重要的,本来不想断章的,但12点前要发,所以没办法。这章后面还有内容,今晚应该是写不完了,明早我会将其补齐。)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许厌,真的很讨厌 姓宫?

锻阳大公爵心头一坠,心想世事总是如此,怕什么来什么……来者只怕是宫家的人了,只是这大老远来一趟北洲,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提前打的么?

这下可糟了。

锻阳大公连忙吩咐佣人,把来客好生招待,暂且找个地方安定稳住,自己随后就到。

大公爵合上门,深吸一口气。

“宫家……来人了!”

他回头望向林笙,冷冷问道:“你难道还要一直在这跪下去么?好歹也要随为父一同去接待吧?”

没有得到回应。

锻阳大公轻叹一声。

他重新来到女儿面前,“你跟我说说……你看中的那个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林笙轻声说道:“他也是个小人物,你肯定没听过。”

也这一字,用得耐人寻味。

因为孟家的孟西洲,爱上的便是一位小人物。

孟西洲才情绝艳,修行天赋也堪称妖孽,甚至有机会拜入光明城的神座门下,这样的一个女子,承担了整个孟家的希望,她要悔婚,整个西洲都因此而震动。

锻阳大公爵林逾望向女儿的眼神有些复杂。

很显然,自己的傻女儿,是把她当成“孟西洲”了,无论哪一点来看,她都与孟西洲相差甚远……而自己,当然也无法与孟家相提并论。

锻阳之爵位,授封已有百年,祖上三代,都深得北洲皇帝陛下的宠爱,可即便如此,还是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心血,立下汗马功劳,才换来了如今的安乐清平。

林逾年少时曾在要塞最前线驻扎了接近十年,他负责驻守正翼拱点的牯堡要塞,那是一座极其艰险的雪封之城,也是人类世界北部最重要的巨壁防线。

在牯堡,他认识了同样年轻的宫家家主宫青。

五洲的超凡者,都以抵达北洲执行任务为荣……在那个时候,【深海】还没有被缔造出来,许多超凡者都会来到要塞,申请加入军团。

林逾就这么和那个姓宫的小子结成了挚友,在那时候,双方都不知道,一个是宫家传人,一个是锻阳爵子,两家早已有了百年悠久的深厚交情,这或许是命运中的冥冥注定,直到牯堡驻扎的第一年结束,两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都成为一方名士,在选择继续驻留之时,才发现了彼此的真实身份。

后来北洲迎来了近五十年来最动荡的战乱年代,林逾为宫青挡下了一枚致命的强逻辑子弹,而宫青则是在源能甲支离破碎的情况下,背着林逾,跨越了数十里的战场,两个年轻人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林逾当做临终遗愿的笑着骂道,家里就自己一个独苗,要是嗝屁了就没人继承爵位了,可惜入伍入得太早,还没生个儿子。

宫青说,活下去,能生。

林逾又怒骂,可惜就算生了个儿子,也没法拱掉宫家的白菜。

宫青说,活下去,能拱。

然后……这门娃娃亲就定了下来。

再然后,两个人就真的活了下去。

在一枚枚穿梭的子弹中,北洲的战争迎来了终结,女皇陛下抚平了战火,带来了最终的和平。

而宫青和林逾,也迎来了驻期圆满之后最终的道别。

人生的命运聚散无常。

在那时候,两个年轻人都以为,即便分别,也有的是机会常聚。

只不过……很多事情,往往只能猜到开头,而猜不到结尾。

从那天后,两家往来仍在,但两人相聚甚少。

又过了数年,林逾和宫青已不再年轻,两个人酩酊大醉,才发现当年的娃娃亲,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林逾有了个漂亮女儿,而宫家则生了个大胖小子。

林逾气得拍桌子。

但实际上……最后的碰杯里,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他们都想起了当年,濒死之际躺在大雪里的绝望画面,能够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林逾的前半生都很幸运。

而如今。

他已经老了,从前线退下,女皇陛下则是给了他最大的体恤和尊重,让他能够在庄园里颐享天年,在最后的动荡之战中,幸运者实在太少,而得到“大公爵”授封之位的,整个北洲也不过那么数人,扳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林逾现在别无所求。

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活得开心。

……

……

宫紫被带到了锻阳庄园的一座偏厅。

他并不着急。

自己此次拜访,没有提前打上招呼,也没有直接抖开身份,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姓氏,被带到偏厅,倒也是情理之中……再怎么样,单凭“宫”之一姓,大公爵也会与自己相见,而到那时候,自己就可以说出退婚之事。

宫紫抿了一口茶水。

他看上去神情平静,面色自若,但实际上……心底还是颇为紧张的。

据宫紫所知,锻阳大公和自己父亲,乃是生死之交。

当年在战场上,互相欠了对方好几条命。

这桩婚事,是联系着宫家和锻阳爵名的纽带。

自己如今贸然登门,挑明退婚,或许会让锻阳大公误会,宫紫默默心想,该要如何解释,才能不伤及两家的感情。

以及……不伤及那位林家姑娘的心。

若没记错,早些年的时候,自己来北洲做客,还是与林笙一同玩耍过的,印象中那个姑娘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

后来宫紫没有时间再来北洲。

两家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无论如何……退婚的消息传到东洲,自己的父亲定是勃然大怒了。

等了片刻。

宫紫终于等来了锻阳大公,远方的偏厅有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带着女儿快步而来。

宫紫和锻阳大公,在看见对方的时候,都是一怔。

“宫紫?”

锻阳大公万万没想到,这次登门而来的,竟然不是宫家的传话人。

而是宫紫本人!

宫紫一怔的原因是……他瞧见那位林家姑娘的脸上,梨花带雨,犹有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林伯伯。”

宫紫连忙起身相迎,然后行礼。

“不必多礼……”

林逾眼神有些复杂,还真是出乎意料……他原先心中所想的那些说辞,在看到来者之后,一下子全都用不上了。

先前在厅堂待了一会。

他计划着……见到宫家来客,若是对方不提婚约之事,他也不提,就让此事暂且搁置,等自己处理完毕,再找一个好时机,去联系宫青,斟酌开口。

只是。

宫紫可不是普通人。

几乎可以确定……他来北洲,就是为了“婚约”而来。

两方在偏厅内喝茶。

先是寒暄了数句,如果有人在偏厅听着,定能察觉,两边都是各怀心思,心不在焉。

终于……宫紫先按捺不住了。

他敬了数次茶后,端正身子,小心翼翼说道:“林伯伯……这次我冒昧登门,是为了‘婚约’一事。”

林逾心中长叹一声。

果然。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他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势。

下一刻。

宫紫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低声说道:“我来北洲……是想要退去婚约……”

一直垂首不语的林笙,猛地抬起头来。

她望向宫紫的双眼,变得诧异而又错愕。

而锻阳大公也怔住了。

“此事,恕晚辈冒昧,无礼。此次登门拜访,亦是晚辈一人之意。”

宫紫开口之后,神情凝重,他不再犹豫,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全部说出,郑重道:“非是轻贱锻阳爵位,更非轻贱林笙姑娘……”

后面的话,在锻阳大公脑袋里已不那么重要了。

大概就是。

这次退婚,是他一人之举,他已是心有所属,还望大公能够成全。

除此之外。

希望宫家和锻阳的关系不会中断……这次退婚,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因此坏了父辈们的交情。

听到这,林笙再也忍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唰的一下就出来了。

先前在厅堂跪了许久,父亲没有松口,但看得出来……已经心软。

只是,偏偏这位宫家的来客,是宫紫本人。

在看到宫紫之时,她已经对名正言顺的退婚之事不抱希望,准备考虑接下来如何与心上人私奔。

可没想到……峰回路转。

林家姑娘这一落泪,把宫紫吓了一跳。

他连忙打住,声音有些惭愧,道:“林笙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自己此次退婚,是伤了这个女子的心么?

“她没事。”

锻阳大公的声音缓缓响起。

林逾揉了揉眉心,他阴郁的神色,此刻缓缓舒展,只不过看其面容……却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宫紫……你的来意,我知道了。”

林逾沉默了很久。

他轻声说道:“辛苦你一个年轻人,不远万里,来北洲找我……这件事情,若是传回长野,你的父亲定要震怒。没记错的话,你去年拿下火种之梦,已经成为了宫家未来的继承人吧?”

这件事情,若是传回长野。

小宫的家主之位,恐怕要横生诸多震荡。

宫紫微微一怔。

“这样吧……退婚之事,由我来说。”

锻阳大公望向自己的女儿,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我会和宫青说清楚,也免得你遭受不枉之苦。”

话都说到了这一步,宫紫哪还能不明白?

想要退婚的,不止自己一人。

锻阳林氏,也想要解除婚约……这位林笙姑娘,此刻流的泪,想必没有一滴,是为了自己而流。

宫紫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此刻偏厅的场面有些尴尬。

林笙一直落泪。

自己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自己的运气似乎不错?

前往北洲,最担心的事情,也被解决了!

……

……

“宫兄?”

顾慎看着通讯器那边浮现的画面。

“是我。”

阔别一年。

宫紫的面容稍稍变得沧桑了一些,一天前他还是蓬头垢面的形象,但因为登门退婚之故,剃去胡须,仔细修理面容,此刻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秀,与离开长野时相比,瞧不出太多的变化。

“你怎么会联系我?”

顾慎有些讶异。

此去北上,锻阳退婚之事,宫紫没有对第二人说……而想要登门拜访,自然是要避开宫家的注视,寻一个好机会,毫无疑问,在返回东洲之前,宫紫应该都不会动用深水区网络。

“你猜……”

宫紫努力掩藏笑意,但眉尖上挑的轻微动作,还是没有逃出顾慎的注意。

顾慎轻声笑道:“恭喜你,退婚成功。”

“跟你这样的人说话真是无趣啊。”

宫紫啧啧感慨,问道:“这应该不是用占卜术算到的吧?”

“这种事情哪里需要动用占卜术?”

顾慎笑着反问,缓缓说道:“我想你这一年,应该不是在北洲大吃大喝,锦衣玉食……若非登门退婚,也不会像此刻这般精心着装。”

宫紫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无奈道:“好吧,难道帅也是一种罪吗?”

说罢。

他压低声音,“其实,这次的退婚,有些过于顺利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没有缓过劲来。

顾慎瞥了眼通讯器浮现影像的背景。

他提醒道:“你应该还在锻阳庄园内吧?说话还是小心一点。”

“无妨。”

宫紫笑了笑,“锻阳大公爵留我住上一夜,明日我再动身,启程返回东洲……”

两家交情深厚,但奈何相隔太远。

宫紫好不容易来了一趟。

锻阳大公爵定是要挽留一夜,至少要好生招待一番。

抛开那纸婚约,这也是自己最欣赏的年轻人。

“锻阳大公的女儿,也想要退去婚约。”宫紫感慨唏嘘说道:“若非我此次登门拜访,这件事情恐怕会变得十分复杂……”

也算是巧了!

宫紫这次登门,表明心意。

机缘巧合之下,澄清了局面,至少两家人,不会因此而产生误会。

这纸姻缘,因为两家人父辈的交情而起。

也因为两位后人各有心意所属而离。

由锻阳大公爵亲自出面去说,便已是最好的结局。

“倒是一桩喜事。”

顾慎由衷替宫紫感到开心,他微笑道:“需要我和穆雅姑娘说一声么?”

“不必!”

宫紫意气风发,道:“等我动身返回东洲,给她一个惊喜!”

看得出来,宫紫如今心情大好。

“那我便在长野等你回来。”

顾慎笑着摇了摇头,看对方挂断了通讯。

在春雨观静修了一日。

等来了宫紫的消息。

这应算是一个好兆头?

不等顾慎多想,春雨观外传来了敲门声。

罗钰神色凝重,他推门而入,坐在顾慎对面,饮下一大口茶。

“坏消息。”

罗胖子看着顾慎,“许厌……通过审核了。”

……

……

“新的s级——许厌!”

“长野有史以来天赋最强的解梦者。”

“不——天赋最强的精神系超凡者。”

诸如此类的帖子,在雪禁城深水区论坛内不断刷新,如雪花一般,今日的裁决所道馆开放了旁观者的权限,好让所有人都可以观摩到许厌通过s级审核的画面。

大量超凡者涌入,座无虚席。

堪比去年的新人战决赛场面。

而许多人只能等待在道馆之外。

于是许厌参悟的完整影像上传之后,立即吸引了大量的点击。

雪禁城内的精神系天才,都纷纷发出感慨……

许厌创造了新的记录!

他仅仅用了一个半小时,就解开了审核组的三枚噩梦级封印物,这是比顾慎档案还要更快的速度,在完成了三场解梦之后,许厌申请观摩裁决所内部的“惊蛰卷”。

作为春之呼吸的头卷。

这本是不该拿出,随意给人参悟的密卷。

但……许厌的老师,名字叫做朱望。

朱望动用了“大裁决官”的特权,将惊蛰卷取出,于是许厌当着雪禁城所有人的面,开始了第二场表演,他用了五十分钟,就完成了惊蛰卷的参悟!

在那之前,最快的参悟记录,是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两个小时内参悟惊蛰卷……某种意义上,就已经算是具备了“s级”的潜力,而五十分钟的参悟记录,简直闻所未闻。

这个消息,比先前连续参悟三座噩梦封印物,还要震撼!

许厌的名字,成功震动了整座长野。

也成功引起了人们对另外一个消失已久的名字的关注。

那个名字……叫做顾慎。

“大家都记得,你的‘s级’是怎么来的。”罗钰神情有些烦闷,他愤愤说道:“因为许厌的出现,现在有许多人认为你是‘名不副实’的s级。”

有这个想法,倒也正常。

许厌所做的那些挑战,实在太有针对性了。

这就是在对标顾慎,他去做了顾慎所做过的几乎每一件事情……这就是在走顾慎所走的路!

他只要走得比顾慎快!

人们就只会记住许厌的名字!

“我第一时间联系了安全委员会的朋友,只可惜……杜韦告诉我,许厌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而且异常稳定。”

说这番话的时候,罗钰重重捶了一拳桌子。

他多希望,这个许厌,和朱望先前的那位弟子廉舟是一样动用非法权限,强行突破的“伪天才”!

只可惜……

许厌所展现的力量,是真实的。

顾慎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

“小顾兄,你不必安慰我。我就是看这个许厌不顺眼,怎么看,怎么生气……”

罗钰闷闷说道:“许厌,真的很讨厌!”

第一百四十章 谁反对 许厌,真的很讨厌。 哪怕顾慎此刻无所谓的笑了笑,但他的心底也是这么想的。 无论是谁,遇到许厌这样的人物……都会觉得讨厌。 这个家伙,档案空白的像是一张纸。 而他所做的事情。 就是模仿着自己的“人生”。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地方,脱颖而出,然后来到长野,一夜之间,轰动成名。 只不过……他做的事情,比顾慎更加轰动。 “这家伙跟你没办法比!” 罗钰咬牙切齿说道:“按理来说……审核组审核天赋,都是在超凡者刚刚觉醒能力之初。这家伙拜入朱望门下的时候,都不知道修行多久了!他说自己刚刚修行,就是刚刚修行吗?放他娘的屁!” 最可恨的是。 许厌那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竟然让长野许多人都信以为真。 罗钰看到他哗众取宠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顾慎轻叩桌面,轻声说道:“他完成参悟之后,去哪了?” …… …… 今日的雪禁城,都被“许厌”一人所吸引。 五大家都投去了注视的目光。 而穆家,则是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静室之中。 穆家还停在宗堂内的诸位长老,都默默看着这位从未登门的“陌生来客”。 韩当。 “我今日来穆家……是有一事相求。” 韩当微笑着开口,“我来替我的师弟,求一桩姻缘。” 几位长老都一头雾水。 韩当的师弟? 朱望门下的弟子那可真是太多了,数不胜数……按照他的收徒模式,再过几年,恐怕都能媲美长野传闻中的某位先圣,门徒三千了。 “师弟……哪位?” “许厌。” 两个字,让宗堂静得落针可闻。 这两个字,比朱望其他所有的弟子,加在一起,还要出名。 只不过短短数日,整座雪禁城都知道了这位“s级”的存在。 朱望这些年积累的人脉资源终于派上了用场,他的每一位徒弟,都不遗余力地发动了力量大肆宣传…… 因为在朱望门下。 许厌是每一个人的师弟。 “韩当,有话就直说吧。”穆家的大长老沉声说道:“不要绕弯子了。” 韩当微微一笑。 “如今长野五大家中,除却最神秘的李氏,就是穆家最弱,顾家即便分成两大派系,单独拎出来一个,依旧足以碾压穆氏,而白家不必多说,这是正在冲击魁首的第二大家,如今的顾家唯有合流,才能压过白家一头。” 韩当缓缓开口。 长野五大家的局势,其实十分明了了。 八年的顾家内战,导致战场割裂。 其余四大家,当然不会相助……他们不可能表明立场,因为从“均衡”的角度考虑,顾家一分为二,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有可能,穆家更希望顾家能够一分为三,一分为四…… 因为相比于其他家,穆家实在有些弱小。 江北的发展,也不尽如人意。 李氏保留了极高的独立,几乎不与其他几大家做任何争斗……因此被称之为“最神秘”。 而剩下的四大家,其实整体来看,乃是三足鼎立。 顾,白,宫穆。 穆家和宫家,几乎是捆绑在一起,这是当前局势之下,两座家族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合则生,分则陨。 韩当说道:“据我所知,穆氏与宫家的合作,大部分时候,都是宫家占据主导……当然,宫青这个人够厉害,够稳妥,值得信任,只不过,久居篱下的滋味,不太好受吧?诸位难道就没有想过,除了宫家,再去寻找一个可靠的力量么?” 穆氏宗堂内的长老们眉头紧锁。 “其实……我这次来的目的,很简单,与其说是替师弟许厌求一桩姻缘,不如说,是奉行师命,替诸位找一个机会。”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柔声说道:“一个穆氏复兴的机会。” “什么机会?”有人皱眉开口。 “许厌想要与穆氏定下婚约,如果诸位点头答应……那么,穆氏的未来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韩当平静说道:“他会是雪禁城内无限光明的s级。” “没记错的话,许厌现在应该在裁决所的道馆……” 一位长老瞥了眼时间,他冷冷提醒:“审核才刚刚开始一个多小时……如果你要说s级的话,他现在还算不上!” 这几日。 铺天盖地的宣传。 雪禁城内,还有谁不知道“许厌”的名字? 今日的审核,整座长野都在翘首以盼。 只不过,这个家伙的出现,实在太突兀,也有很多人并不喜欢他。 其中甚至包括韩当自己。 只不过……许厌出现的意义,就不是被人喜欢的,如果他能提供出人们所需要的“价值”,那么不喜欢他的人,也不会那么讨厌他。 听到这位长老的提醒,韩当并不恼怒。 他也瞥了眼时间,淡淡说了两个字:“……快了。” 宗堂内的静默没有持续多久。 “叮当”一声。 有人收到了消息。 不止一人。 很多人都收到了消息。 是许厌的消息。 用时一小时三十分钟,完成三件噩梦封印物的参悟,成为了新的“s级”! 雪禁城都为此震动。 韩当瞥了眼消息。 他平静说道:“现在……许厌是了。” 原先根本无法推进的谈判,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韩当,你上门拜访,就是为了联姻?” 一位长老幽幽开口,“现在已经不兴这一套了……生在我穆氏的儿女,有他们自己的自由。” “这些话,骗骗小孩子就差不多得了。” 韩当毫无顾忌地挑明,笑着说道:“这世上的一切事,都可以放在天秤上称量割舍,只是要看筹码够不够而已……你刚刚所说的自由,能值多少筹码?” 那位长老一下子沉默了。 他无话可说。 最后,大长老轻轻敲了敲长桌,问道:“你想要怎么联姻?” “穆雅。” 韩当说出了一个人名,认真说道:“也不知我师弟是怎么瞧上的这位姑娘……嗯,他想要以‘s级’的身份,以及大裁决官弟子的名分,来定下这场婚约。” 当穆雅之名报出之后,长老会一众人的脸立即变了颜色。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位长老拍桌而起。 他额头青筋鼓起,隐隐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这几年。 穆雅和宫紫的事情……他们都看在眼里,心照不宣,虽然这两位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可这里毕竟是长野,大家又不是瞎子。 这是两情相悦的事情。 他们这些长老,又不是恶人,帮不了忙,也不能亲自去拆! 大长老单掌按在桌面之上。 他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 大长老望向韩当,平静说道:“这个不行,换一个吧……” “换一个?” 韩当笑了。 他无奈道:“拜托……诸位,你们以为这是在卖菜吗?这种事情是说换就换的吗?我师弟可是付出了感情的。” “感情?” 一位长老也冷冷笑了。 “据我所知……许厌和穆雅应该没有见过面吧。”他讥讽道:“难道阁下师弟的感情,如此随意么,是在苔原待得太久了,只能见到雪山中的野人么?” 长野有很多人都不喜欢许厌。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家伙……在模仿顾慎。 而穆氏与顾慎的关系不错,这一年来穆南和穆雅,都去过春雨观做客。 “这重要吗?” 韩当再次瞥了一眼时间,他摘下眼镜,缓缓擦拭,同时问出了最核心的那个问题。 “许厌喜欢不喜欢穆雅……穆雅喜欢不喜欢许厌……” “他们到底有没有感情,这重要吗?” 韩当重新带上眼镜,一字一句说道:“我是来要求联姻的啊……” 这样的事情。 哪有你情我愿? 这……就像是一场交易。 交易的双方开心不开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交易的结果值当不值当。 那些愤怒的长老,忽然都沉默下来……他们此刻坐在这里,所进行的事情,根本就不配冠上“感情”的虚假外衣,因为所谓的“联姻”,从来就不会先考虑“感情”,而最让人细思恐极的事情是,长野的五大家,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如果我的情报没有出错的话……你们会这么愤怒,是因为穆雅和宫紫的那些事情。” 韩当淡淡说道:“可是你们不要忘了,宫紫的身份,他是宫家既定的继承人,他自己身上就带着北洲锻阳大公的婚约……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这两位最后能够走到一起吧?” “退一万步,宫家安排的联姻,难道有所谓的感情么?他们可以为了家族长运,做出一些牺牲,哪怕那个人是未来的家主,而你们不可以么?” 韩当站起身子:“白家有白袖。李氏有顾慎。穆家什么都没有……但你们可以有许厌。” 他笑了笑,望着满室寂静的穆氏长老们。 “我出去静一静,诸位,你们好好想一想,半小时后,我会再回到这里。” 推门离开,只留下宗堂内的穆氏诸位老人。 一双双眼睛彼此对视。 先前的愤怒……已经有些转变了。 而不久之后,又有消息响起。 “叮当——” 是许厌参悟惊蛰卷,再次打破记录的消息。 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向长野证明了他的潜力。 至少目前来看……他要比顾慎更强。 或许,比白袖也要更强。 …… …… 半小时后,韩当回到宗堂,他很满意此刻那些长老的神情。 原先那一道道满含怒意的目光。 此刻大多数,都变成了沉默,纠结,困惑。 这点时间,当然不足够他们讨论出结果…… “三天。” 大长老穆仲的声音响起。 他望向韩当,在这次说话之时,动用了一缕精神力。 静室之中,布满压力。 穆仲和韩当一样,都是深水区第十一层的精神系超凡者,两人的精神应该分不出高低,所施展的压迫也好,潜引也好……也都不会有所效果。 只是穆仲听闻,韩当饱受苦疾,这一年来四处寻找精神系封号,来搭救自己的“精神疾病”。 而这次施展精神力压迫。 便是他希望借机主导谈话的局势。 但……并没有任何异样发生。 韩当坐下身子,淡淡抿了一口茶水,再抬眸望向穆仲之时,眼中多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穆仲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自己没猜错……韩当的“精神之疾”,应该是【天瞳】种下的! 那是封号级别的精神手段。 而想要解开……也唯有一种可能。 难道韩当,成为封号了么? 穆仲试图感应韩当的精神气息,虽然没有封号给自己的压迫感那么强大,但他也无法探知到具体的深浅,这个怀疑,无法得到印证,只能以最稳妥的那种可能性去解释。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穆仲神情复杂地抬头,望向眼前的年轻人,只觉得此刻韩当放在天秤那一边的筹码,实在重得有些吓人。 朱望这一脉,未免也太强大了。 遍布长野的巨大影响力。 两个封号,再加上一个前途无量的“s级”……虽然这个阵容有些眼熟,但整体实力,真的让人很难拒绝。 “一天。” 韩当放下茶盏,轻描淡写说道:“你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从头到尾,韩当都没有在意过当事人的想法。 既然这只是一场交易。 那么……何必去考虑那么多?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与穆雅无关的这些长老手上。 而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他只给了穆氏一天的时间。 韩当缓缓说道:“许厌刚刚完成两场参悟,他今天需要休息。明天我们会亲自来到穆氏,诸位考虑一下……就在明天,给出答复吧。” 说完之后,他没有犹豫,直接起身离开了宗堂。 …… …… 宗堂内的长老,面面相觑。 “要不……答应吧?” 一道很小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先前拍案而起的那位长老,怒道:“放屁!穆雅这小丫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谁敢把她往火坑里推,我第一时间跟他急!” “许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连续两场破纪录,至少在修行上,他比宫紫要强啊……” “而且……宫家那位,难道还会解除婚约不成?” 拍案而起的那位长老,听到了宗堂里的声音,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被泼上了一盆冷水,这些声音并不大,但慢慢慢慢就多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很是疲倦。 而且无法辩驳。 因为……这些长老们说的都是实话。 这才是最致命的。 宫紫和穆雅的事情,看上去虽然很完美,但大家心底都清楚……有宫家和锻阳的婚约,他们两人,走不到一起。 “时间很紧迫啊……穆雅现在在哪?” “这件事情,还是要趁早通知一声……说不定,她也觉得开心呢?” 这样的声音,像是一枚枚子弹。 打在了他的胸口。 环顾一圈,众生百态。 或许坐在这里的人,并不关心,一个孩子发自内心的喜欢,应该如何顺应自然地走到尽头…… 再或许。 他们从来就只是为自己的“独裁”,冠上了一个合理的名义。 有人离开了宗堂。 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宗堂。 最后宗堂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老四……” 大长老穆仲看着怔怔站在原地的那位长老,轻声说道:“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实在不开心的话,明天不必来宗堂了。” 老四默默低下头。 …… …… 第二天的穆氏宗堂,还算是热闹。 许多人都等候在宗堂之内。 因为只过去了一天。 所以韩当登门拜访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只有穆氏长老会的高位者才知道,昨晚的一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好几位长老,宿夜未眠。 他们焦急地等在宗堂之外。 最终等来了“贵客”。 但出乎意料,来的人只有韩当和许厌两人,他们甚至没有看到大裁决官朱望。 “抱歉,老师实在太忙。” 韩当笑着开口。 他与许厌两人进入院落。 大部分长老的目光都落在这个清瘦的年轻人身上,这个年轻人脸上挂着温良的笑,看上去人畜无害,十分友好。 或许是因为昨日在道馆光芒万丈的缘故。 这几位长老,再看到许厌之时……心中原先存在的那些偏见,不知不觉就烟消云散。 越看越是欣喜。 看上去,这可真是一个谦逊恭谨的年轻人啊。 “许……” 一位长老负责上前招呼,他看着许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许厌微微点头,笑道:“喊我小许兄即可。” 这称呼有些耳熟…… “小许兄。”长老笑了,伸手邀请,“里面请坐。” “坐……就不必了。” 许厌摇了摇头。 他就站在穆氏宗堂之内,轻声笑了笑,“我想今日之事,应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对了,穆姑娘呢?” 那位长老神情有些尴尬。 他瞥了眼宗堂之内,压低声音说道:“穆雅也在,不过她被关在了宗堂的单独阁间之内……临时得知这样的事情,你也明白的。不过咱们在这里说话,她都能听见。” 许厌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他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小会,许厌笑着开口,“关于婚约的事情……” 宗堂内的几位长老都有些错愕。 这实在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 原先还准备着,把许厌请进来,大家一同喝喝茶,叙叙旧。 虽然无旧可叙。 但总归是要聊一聊,客套客套的。 这个家伙怎么……就开口了? 穆氏宗堂内很是安静。 不等许厌的话音落地。 宗堂门口的远方,响起了一道声音。 “不好意思,我反对。” 这道声音的出现,更加出人意料。 按理来说……这道声音的出现,应该接在“谁反对”之下。 只不过在这种场合之中,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提问。 似乎不会先有“谁反对”这么一个环节了。 但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这道声音落地之后,满室寂静,负责接待的那位长老勃然大怒,下意识反问道:“谁反对?” 宗堂外,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平静道:“我,顾慎……” “替宫紫反对。” …… …… (ps:1,好吧,不得不承认,我也很讨厌许厌,这个家伙的能力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出现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猜到。另外大家不必担心,我可以保证这个家伙现在有多跳脚,结局就有多……嗯,大家都懂的。2,这段看上去很俗的剧情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当然要配合下一章一起食用才会明白我的意思。3,月末最后一天!求!月!票!)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拳(求月票!) 一般来说。 在抢亲这种环节会发生的对话是: “谁反对?” “我反对!” 只不过今天,在穆氏宗堂,这场对话发生的顺序颠倒过来。 整座宗堂都陷入了寂静之中,为了今日婚约之事,彻夜未眠的那几位长老,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今天原先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谁反对”这个提问环节。 只不过今天来到穆氏提出反对的人,身份太过于特殊。 以至于他们也在听到之后,内心再如何震怒,表面也只能沉默。 “顾慎?” 韩当看到这道身影之时,皱起眉头。 金丝眼镜微微反光。 映照出他那张阴沉如水的面孔……很显然,没有人会想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会出现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昨日许厌参悟梦境,接连破开记录。 顾慎没有出现。 今日许厌登门穆氏,顾慎却出现了! 有温良的笑声,此刻响起。 许厌望向背后的身影,他眯眼笑道:“小顾兄?久仰大名……” 顾慎缓缓走入穆氏宗堂。 他向着许厌走去。 然后越过了许厌。 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看许厌一眼…… 仿佛这个人,就是空气。 庭院里回荡着单薄的笑声,其他四处却是落针可闻,这让许厌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愚蠢。 许厌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但看上去并没有恼怒之色,只是眼神深处,有细微的寒光闪过,转瞬即逝,他仍然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长野新任s级。 “顾慎……” 大长老穆仲传音,认真说道:“穆氏珍惜与你的交情,但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希望你能给穆某一些薄面,退后一步。” 顾慎来到了大长老面前。 他抬起头,直视老人。 “抱歉。” 顾慎以心声回应:“有些事情,退不得。” 沉默了一秒。 顾慎没有撕破脸皮,而是保留了基本的礼节,平静开口问道:“穆姑娘在哪?” 当然。 他没有指望能从穆氏的口中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注意到,自己踏入庭院之后,有好几个穆氏族人,紧张地守在宗堂某间古屋静阁之前,向着门外方向靠了靠。 一缕精神力掠出。 顾慎看清了那间静阁内的模糊景象,应该是有精神类的封印物笼罩之故,隐约可见一道纤细身影……在这日子,宗堂内的长老都在外迎接,唯独一人锁在阁内。 其身份,不必多说。 他向着那间静阁走去。 一位长老眼神授意,守在静阁门前的那两位穆氏族人,立即会意,在顾慎即将抵达之时,连忙伸手去拦。 下一刻。 顾慎身形闪烁,出现在了两人的背后。 这一幕,让场内所有实力抵达三阶的超凡者眼神一凝。 韩当眯起双眼。 许厌若有所思。 而大长老穆仲的眼神则是变得凝重起来……顾慎闭关一年,穆氏所得到的情报是,这个s级少年虽然常常去往清冢跟随守陵人学习占卜,但只要出现在春雨观,便是饮茶晒日,根本就不像是刻苦修行的模样。 只是刚刚的一瞬…… 顾慎的身法速度,已经远超去年太多。 “这是……完闪么?” …… …… 顾慎没有与穆氏族人发生冲突。 也没有为难那两位阻拦之人。 他直接来到了静阁门前,伸手推开木门,吱呀的开门声荡漾。 静阁之中,一位脸上挂满泪水的女子,被一缕无形的光索束缚,神情愤怒,死死盯着门外的方向……穆雅能够听得清门外的声音。 昨天傍晚,从小待她极好的四长老,给她发消息,告诉她赶紧离开长野,不要继续留在穆氏…… 她还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就遇到了找上门来的穆氏长老会。 得知了消息之后,她如遭雷击。 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这件事情,长老会竟然只是通知! 通知! 也就意味着……自己仅仅只有知情权,而没有决定权! 然后,她就被带到了这里。 一开始,长老还安抚自己,所谓的“婚约”,只是一纸协议,不算什么,并不是立即就要出嫁…… 再后来,他们语重心长,告诉自己,宫紫也有一张婚约,乃是与北洲锻阳大公爵的联姻,若是那张婚约不解,自己就不可能与宫紫修成正果,不如另寻良家……而许厌,便是长野最年轻的天骄,最合适的那个人…… 说了许多。 最后,这些长老们意识到,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穆雅的态度。 于是他们不再温和。 直接动用封印物,将她锁在这里,限制了她的自由。 无论如何,今天穆雅要留在宗堂……就算是演戏,也要陪长老会,把戏演完。 “穆姑娘。” 顾慎并指一斩。 一缕弧光抵斩而出,噼啪一声,那束缚住穆雅的光索瞬间支离破碎,女子几乎快要崩溃。 宗堂之外,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呵斥之音。 “顾慎!你什么意思?” 韩当见穆氏没有出手之意。 索性直接出面……他的声音裹挟着【真言】,激荡而出,而尚未席卷多远,便被一缕无形之风从当中切斩开来! “铮铮!” 穆氏宗堂上空,有萧萧叶鸣! 枯叶席卷,凛冽如刀。 韩当瞳孔收缩,只见那缕劲风向着自己面颊袭来,他一掌按去。 漫天枯叶支离破碎。 其中一片,划伤了他的面颊。 一丝极其细微的血痕,绽放开来……并不疼。 但侮辱性极强。 “这是……岚切?” 长野最出名的“岚切”能力使用者,是顾南风! 韩当心头一沉。 但紧接着,他看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披着黑色裁决所风衣的女子身影……这不是顾南风,但身上裹挟的凛冽刀意,同样无比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陆南槿?” 这一年。 长野的所有超凡者……几乎都忘记了这个女子的存在。 风来观有三百多日,木刀悬空。 而只有这一日。 那把木刀,归入鞘中,被陆南槿带出了风来观。 她跟随顾慎一起来到了穆氏宗堂…… 而在场的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位,在刀势出鞘之前,感应到这位的精神气息。 “是北洲的敛气法门么?” 在北洲的那些实战派,研发出了许多战斗技巧,敛气就是其中之一,这些法门无法在深水区的评测中帮助超凡者取得更高的参悟境界……但毫无疑问,对实际战斗却有着极大的提升。 韩当隐约从陆南槿的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这个女人,身上只带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刀! 但她本人,才是真正的刀! 一只手按在眉心之上,【真言】准备重新席卷,这是韩当下意识的准备动作,如果这个疯女人再出刀,他就会直接祭出【真言】……强攻系与精神系的战斗其实很简单。 一旦强攻系被拉入精神领域之中,那么基本没有反转余地。 同样。 如果自己被陆南槿近身…… 以对方凛冽的刀意来看,自己恐怕没有拧转局势的可能。 “想要动手试一试么……” 陆南槿感受到了韩当眉心汹涌的精神波动。 她神情不变,平静说道:“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三步之内,斩你……只需要一刀。” 疯子…… 这绝对是一个疯子。 韩当不知道谁更快。 但从这个女人按刀的手势来看,很显然,她在等待自己出手。 “够了!” 穆氏大长老的浑厚声音,盖压了整座宗堂,震得老树叶落满院,枯叶纷舞。 他气势极其威严。 韩当缓缓放下了按住眉心的手指。 陆南槿也收回了握刀之手。 她走入静阁,搀扶着穆雅,这一年来……穆雅和陆南槿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也正是因此,在顾慎告诉师姐“婚约”一事之后,她才会带刀离开风来观。 …… …… 今日之婚约,仿佛成为了一场闹剧。 原先喜气和热闹的宗堂,此刻尴尬而又死寂。 穆雅身躯颤抖地被搀扶走出静阁,她一一望向那些“相熟”的长老,这些长老,有许多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慈祥的长辈。 可如今望去。 那一张张面孔,竟是如此丑陋,陌生! “这里是穆氏的宗堂……是清净之地。”穆仲深吸一口气,说道:“顾慎,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宫紫取消了与北洲锻阳大公爵的婚约。” 顾慎平静说道:“要不了多久,便会返回长野……今日之婚约,穆家当真还要再定么?” 此言一出。 四下皆静。 而穆雅则是神情一怔。 她仿佛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束强烈的光束,心头满是不敢相信的诧异。 “宫紫……他……” 穆雅声音都在颤抖。 “嗯,是真的。”顾慎微微垂目,轻声说道:“抱歉,这件事情,一年前我就知道了……只不过退婚一事,昨日才完成,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穆雅扶着陆南槿,才勉强站起身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泪水情不自禁又夺眶而出。 这一次……她低声笑了。 北上,历练,一年……当初离别时的画面,以及宫紫眼神中的闪烁,都在脑海里串联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去往春雨观求一个占卜之时,顾慎眼中欲言又止的触摸……此刻所有的困惑,都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解答。 原来…… 原来如此…… “谢谢……谢谢……” 穆雅泣不成声。 而穆家的几位长老,则是神情沉默。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宫家的那个小子,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 如今许厌都已经登门了。 “宫紫把北洲锻阳的婚约解除了?” “真有此事?” 宗堂内响起了一道道议论之音。 若不是来者是顾慎……恐怕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这般重大的婚约,说退就退,实在不可思议。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能够感受喜怒哀乐。” 在这些议论声中,顾慎再次开口,问道:“若是两情相悦,婚约便是锦上添花,若是从未相识,贸然定下婚约……当真好么?” 大长老蓦然沉默了。 他陷入了长考之中。 很显然,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于情于理,穆氏都做得不合规矩,不过……昨日韩当来到宗堂接触长老会时,所说的那些话,实在诱人。 韩当只见自己原先就要完成的“任务”…… 竟然在最后关头,被人横插一脚。 他的神情已经浮现了愤怒之色。 只不过。 出乎他意料的是。 有人轻轻说了一声好。 不仅仅是出乎了韩当的意料……整座院子里所有的穆氏族人,也都没有想到。 说出那声好的人,竟然是许厌。 “今日……实在是太精彩了。” 许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柔声说道:“明明我才是当事人啊,可从踏入穆氏宗堂之后,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关于‘婚约’之事的话……所有的风头,都被阁下抢完了。” 所谓的阁下。 指的自然是顾慎。 许厌轻叹一声,有些苦恼地笑道:“诸位,难道就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吗?” 穆氏的长老们微微一怔。 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昨日……我于雪禁城万人之前参悟梦境,实在太累,回去之后,便歇息了。” 许厌缓缓说道:“直到今早醒来,才知道,原来师兄为我说了一桩婚事。”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韩当。 韩当微微转首,望向许厌那张清风拂面的笑脸,有些不解。 按照计划……不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我来到长野,不知从哪见到了一位女子,令我魂牵梦绕,我把此事说给了师兄听,师兄一番好意,替我寻人,只不过如今来看……” “师兄,你似乎……把人弄错了。” 许厌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问道:“而且就算真是那位姑娘,哪有如此鲁莽之人,只见一面,就要提亲?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实在不该……” 韩当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 那张金丝眼镜之后的眼神彻底在反光中隐没起来。 他双手在袖内攥紧。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个小子的背刺来得毫无预兆,而且情真意切,连自己都差点信了……这是在来到穆氏之前就想好的说辞么? 特意在参悟之日,让自己提亲。 就是为了让自己……背锅! 如果许厌不是【酒神座】的人。 他恐怕已经出手了。 此刻的韩当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弄死这个家伙。 只是这样的场合下,他不能开口,只能沉默。 沉默地站在原地。 这样的沉默,就等同于是默认。 默认这一切,是自己的问题! 韩当深吸一口气,头皮发麻,他只能硬生生顶着一道又一道的穆氏族人目光洗礼,能够感受到,这些目光中蕴含的饱满愤怒。 许厌的目光望向穆雅。 他略有歉意地开口说道:“穆姑娘,实在抱歉,我们应当是第一次见,这是个误会。” 穆氏长老们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 误会? 好大的误会…… 这所谓的,轻飘飘的“误会”,让整个穆氏长老会,都成为了一个笑话。今天的事情,如果传到宫家那边,宫青要怎么看待穆氏? 虽然只有一夜的考虑时间! 但穆氏……已经做过了斟酌,很显然这是要寻找另外一位强大的盟友,而人也绑了,门也开了,最可笑的是,闹都闹完了,一直没开口的那位正主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他根本就没有看上穆家的姑娘。 不…… 用看上这个词反而不合适。 因为许厌,真的没有见过穆雅,两个人甚至没有见过一次面,又何谈所谓的“看上”? 至于“婚约”…… 这道消息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太仓促。 太急切。 太……荒唐。 “所以……我今天一早就来到穆氏,就是想要亲自登门,道一声歉,澄清这场误会。” 许厌微微揖礼,诚恳说道:“今日穆氏诸位操劳了,还望师兄之过,诸长老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许厌感激不尽,铭记在心。” 好话,坏话……全让他一人说尽。 穆家无话可说。 韩当也无话可说。 可双方都知道……这件事情结下来的梁子,可不会随着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这么了结。 “韩当,这件事情,你必须要给我穆氏一个交代!” 大长老有些头晕。 他胸膛隐约气血上涌,搀扶着身旁一位长老,才站稳脚步。 穆仲咬着牙齿,盯住了韩当。 “……” 韩当则是沉默无言。 他默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对了……还有一事。” 许厌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 他缓缓摊开,露出了白纸之上的内容,那是一个女子画像。 许厌认真问道:“我一直在寻的女子,其实是长这副模样,师兄……她与穆姑娘相差甚远,你究竟是怎么调查的?” 白纸之上。 寥寥数笔,画着一个惊艳少女。 白裙白衣,似乎是站在宁河桥下,河水之中。 这副画像摊开,所见之人,纷纷沉默。 这画像上的少女,的确极美。 美得让人感到震撼。 “诸位……我对这姑娘一见如故……那位姑娘,肤若凝脂,眼如流波,实在是人间美景,只可惜……” 许厌展示着画纸,缓缓摇了摇头。 “尚未见到第二面,亦不知人在何处……” 他神情有些遗憾,似是在回味上一次的邂逅。 只是庭院内忽然响起了破风之音。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紧接着。 一拳! 这一拳,重重打在了许厌的脸上…… “轰!” 许厌被打得犹如沙包一般,倒飞而出,重重砸在穆氏宗堂的厚墙之上,连带着整面院墙一起破碎崩塌。 顾慎平静站在许厌原先站立之处,伸手接住了那张缓缓坠落的画纸。 他没有回头,对穆氏大长老淡淡说道:“打坏的损失,我都会赔。” …… …… (ps:最后一个多小时,还差几十票,大家投一投吧tat真不想每个月都差一丢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