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长歌》 二百 箭伤 二人拉扯间无意掀起了帘子,隗多友一眼瞥见了季杰的身影,遂大声呼道:“季杰!季杰!” “将军有何吩咐?”少年刚开始变声,嗓音有些沙哑和怪异。 “你知不知道,屠格王子在何处?”隗多友急切地问道。 季杰一拱手:“囚于后车,单独关押。” “速带我去。”隗多友撑着季杰伸出来的胳膊跳下车,看也没看召伯虎一眼,便挣扎着骑上自己的黄骠马扬长而去。 总是这样任性!总是这样为了他人和自己翻脸------召伯虎十分尴尬,驻足凝视了一会,还是转头对驭者身边的密叔吩咐道:“令全军驻跸片刻。” “诺!” 屠格的伤口似是开始感染了,正发着高烧,嘴唇惨白而皲裂,意识亦有些模糊。迷迷朦朦中半睁开眼,只看到一对淡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又或许是由于高烧的缘故使屠格忘却了家国之仇,他竟然从囚车栅栏中向隗多友伸出一只胳膊,颤声道:“大哥------救我------” 不过大半个月的光景,屠格从高高在上的王子沦为阶下之囚,隗多友见此情形,如何不心酸?他紧紧握住那只苍白的臂膀,顿觉手中握住了一块滚烫的炭火,再一看一支箭羽依然牢牢插在屠格的大腿上,不由大怒:“军医呢?军医在哪里?为什么不帮他取箭?” 早有人过去报信,狼贲领着两名军医急匆匆赶来,眼见隗多友咆哮大怒,心下纳罕,辩称道:“隗将军容禀,王师与猃狁交战多年,历来对各自俘虏都是随其自生自灭,若有健者便收为官奴,若有伤者则任其自填沟壑。此人身为猃狁王子,故而收入囚车,至于箭伤,那便不是末将等操心的事了。” 在资源极度匮乏的西周时代,军中医者与药石都极为有限,连普通士卒受伤都无法保证其医治,何况敌人的伤病号呢?隗多友如何不知狼贲所言乃实情,可看到屠格的惨状,他根本无法扼制住自己的愤怒:“那又怎么样?他好歹是猃狁王子,若有个好歹,你如何对天子交代?如何献俘?” “将军说的是,那就打开囚栅,请医者察看伤势吧。”狼贲一挥手,两名兵士忙着开锁,将屠格放出囚车,医者上去察看伤势。@精华\/书阁*首发更新~~一时众人七手八脚,忙乱了一通。 隗多友卧于草地上,让屠格枕着自己的大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切之情,狼贲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充满狐疑,可他却完全顾不得了。一直只盯着两个医者,看着他们号脉,看伤------ 好一会儿,一名医者起身禀道:“前将军,伤口已开始感染,得赶紧将箭起出来,再抹上药。其余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就赶紧拔箭呀!”隗多友催促道。 “这------恐怕有些麻烦呀!”另一名医者迟疑道。 “有什么麻烦的,我腾不开手,季杰你来拔箭!” 季杰弯下腰,伸出手握住了箭杆,蹙着眉头,嘴巴微微张着,却不敢用力。隗多友不耐烦了:“怎么回事?快拔呀!” 狼贲插话道:“前将军,您错怪他们了。这箭不能这样拔,这箭头上都有倒刺,这样拔出来,伤口更大,流血更多,弄不好他就会死的!” 隗多友吓了一跳,眼圈一红,说道:“那这------该怎么办?” “你们两------”狼贲指着那两名医者:“把他的腿抬起来!” 那两人费力地将屠格的伤腿抬起半尺来高,狼贲抬起右手,照着那支箭杆使劲一拍,那支羽箭穿透大退而过。屠格疼得倒吸着冷气,狼贲对季杰说:“小子,你用剑把箭镞截去,这样再拔出箭杆就没事了。” 季杰正要动手,隗多友止住了他:“你下手没轻重的,来,你扶着他,我来!” 说完,正要拔剑,。(本章未完!) 二百箭伤 一名医者却止住了他:“前将军,若拔出箭杆没有好的药膏敷上,只怕也止不住血呀!咱来得匆忙,此番大仗,军中的药膏也用完了,怎么办?” 隗多友看到屠格紧闭的眼皮下因为疼痛而跳动的眼珠子,心下后悔:上次召伯虎的赠药怎么没留一点呀,这会抓瞎了吧?遂咬咬牙说:“你们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正要起身,一只胳膊已伸到眼前,手中是一个玉盒,隗多友抬眼一望:“密叔!” “隗将军,国公爷知道您需要这个,特命我送过来。” 隗多友接过玉盒,心中感愧不已,是了,屠格被俘关召伯虎什么事?我也真是,冲他发什么火呀?他小心翼翼地将箭头锯断,闭着眼,揪着箭尾,犹豫再三,猛地将箭杆拔出,一股鲜血从伤口直窜了出来。屠格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将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 一个医者手忙脚乱地用双手死死堵住流血的伤口,隗多友则打开玉盒,用手抓起玉盒里的黑色膏药,拼命地往伤口上糊着,额头上现出一层晶亮而细密的汗珠。这膏药触手微凉,或许屠格也觉得伤口冰凉得很适意,不再哼哼了。 隗多友略觉心安,大为感激地看向密叔:“此药膏何名?” 密叔拱了拱手:“老奴亦不知此药何名,国公爷得知隗将军的粮草被烧,还险些遇刺,心急如焚,旁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只是这药膏,却时时带在身边,就怕将军有何不测------” 他没有再往下说,隗多友却心中一暖,是羞愧,是感激,还是-------他也说不清。如果失去召伯虎这样甘愿同生共死的挚友,那他隗多友在世间又有何留恋? 这药膏似乎真的效果很好,屠格敷药之后一两个时辰,高烧渐退,沉沉睡去。隗多友守到了子时,眼见屠格情况好转,便嘱咐季杰好好替他守着,有任何事体立即唤他。 隗多友掀开帐篷的厚重布帘,急急冲着中军帐驰奔而去。也不知召伯虎睡了没有,会不会怨怪他?或许是“近乡情怯”,走到中军帐门口,他的脚步却凝滞了,踌躇着不敢进去。 帐中传出熟悉的声音:“是子良吧?一直等着你呢,快进来吧!” 原来他一直没睡在等着自己,隗多友心中喜愧不已,掀开帘帐,却见召伯虎独自坐于油灯之畔,鲜衣鹤氅,眉目如画。几案上摆放着面食果品,旁有熏笼,再往前还放着一个铜火盆,盆中炭火熊熊,烘得帐内温暖如春。 “饿了吧?快吃些东西垫垫!”召伯虎笑吟吟地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一面忙着斟茶。 隗多友只觉喉头一阵哽咽,鬼使神差地喊了声:“阿虎,我------我下午说话太急,你莫要怪我!” 召伯虎手一颤,茶汤洒了出来,旋即回过神来:“阿虎?你多久不曾这般叫过我了!唉------以后就这样多好,别称字了,太见外了!对了,那位猃狁王子怎样了?” 隗多友一下午水米未进,也的确饿了,坐下来大吃大嚼,鼓着腮帮子说道:“你那药可真灵,现在已经退了烧,伤口也不流脓了。” “那可是贡品,宫中独享的,诸侯国都没有,自然灵验。”召伯虎抬眼看了一下隗多友,轻声问道:“你似乎十分在意这位王子?对吧?” “那是自然,在祁连山时,我已认了他这个兄弟,自然要生死相护的。”隗多友细细一品,忽觉召伯虎此一问颇有深意,抬起眼睑问道:“是否------有不妥之处?” “唉——”召伯虎看着好友那双明亮清澈的淡琥珀色眸子,心中慨叹道:这样一对明净的眸子,怎可让朝中那些腌臜勾当污染了它呢?可是------身为朋友,不提醒他也不行啊!他横了横心,开口道:“有些事,你还是要小心为上。与敌国王子为友,若有人执意以此为柄,算计于你,可如何是好?” 。首发更新@(本章未完!) 二百箭伤 隗多友性本豪爽,根本不愿听那些尔虞我诈的事,一挥手,戏言道:“理他们做什么?我问心无愧就行了!再说了,我不有你这个朋友吗?如今,你可是独揽周政的开府相国,权柄可与成王时的周公旦相比肩,我怕个甚?” 这一番话倒是把召伯虎逗乐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目光落到置于一旁的“犯来者”上,定睛道:“多友,屠格的事先置于一边,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 “何事?只要我办得到,一百件都依你!”隗多友满不在乎地应道。 “这个,”召伯虎指着那铜弩:“等到了镐京,你把这铜弩献于天子,就说是此番出征缴获的战利品。如何?” 隗多友一愣,旋即意识到了好友的用意,思忖了一会,重重点了点头:“行!我不能让你为难,既然敖兴将它赠与我,那么我亦可处置此事。依你!”。 二百箭伤 wap. /68/68360/20599231.html 一百九十九 犯来者 “行了!草原是弱肉强食的地方,从来都是以实力说话。”乌荻粗声大气地说:“隗多友,咱们猃狁人说话直截了当,你不就是绕着圈子问我降不降吗?” 隗多友先是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又郑重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这话还真不好开口。您这样的勇士是难得的人才,请投降吧。” 乌荻便一字一句地回答说:“我是已死之人。”随后将一支狼牙棒一指隗多友,做出挑战的姿势。 隗多友盯着乌荻仔细看着,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可怕而又顽固的敌人,历次战争屡立战功,连镐京城的铁匠都知道。今天他在绝境中还斩杀了数百名周军将士,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肉都在提醒着他身为周军统帅的责任。 狼贲凑过来低声道:“将军,不必理他,既然他不肯投降,那么乱箭射死也就是了。何必和他耗费时间?”下一句他没敢说,有这时间还不如去追击敖兴呢! 隗多友没理狼贲,直视着乌荻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朔风刺骨的山巅,兵器快速挥舞的呼啸声压倒了风声,决斗者发出的沉闷呼喝声有如鼓点般震撼人心。隗多友是骑兵出身,刀剑长枪以及弓箭都是他的必修功课。他知道狼牙棒是重武器,短兵器对抗肯定吃亏,所以便把手中的天月剑舞得十分灵动,护住自己的命门,使得乌荻没法逼近自己使出凌厉招数。 终于在几十招过后,隗多友先是虚晃一剑,接着俯身用剑身趟着地面横扫过去,剑鞘狠狠地抽在乌荻的脚踝骨上,又飞起一脚将他踢倒。乌荻在草地上翻滚,一根狼牙棒也撒手丢在一旁。 隗多友没有追杀他,而是收起天月剑说:“猃狁左相乌荻,你早已精疲力竭,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周军主帅与你相斗一场,也算是对敖兴有交代了吧?投降吧!” 乌荻挣扎着爬了起来,狂笑不止。 隗多友怒道:“你还有何话要说?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说完便奋起一脚踢倒了面前的猃狁大纛。 听了这话,乌荻反倒更加愤怒了,他盯着隗多友背上的铜弩怒骂道:“好你个隗戎女人生的卫国杂种!大王好意将‘犯来者’赠送与你,没承想你却背叛了他的好意,你有什么脸面背着它?我大猃狁的宝物怎能落入一个叛徒之手?” 隗多友便是再好的脾气,也无法忍受这样夹枪带棒的指责,何况还带上了自己的母亲!他大吼一声,天月剑出鞘,准备一剑解脱眼前这个老头子。 他的剑锋已经快挨近乌荻的咽喉了,忽然一只手却突兀地抓住了天月剑乌黑的剑刃。锋利的剑锋割破了皮肤,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下去,可这只手却依然牢牢攥住了剑身,令隗多友用尽全力却刺不下去。 他是快疯了吗?隗多友大为惊骇,情急之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剑刃往下压,可是那只手却如铁铸的一般毫不动摇。他到底有多大的力气?隗多友心中惊异。若不是因为天月剑乃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此刻早已被这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给生生拧断了。 如此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再这么下去恐怕天月剑也承受不了,隗多友想着从腰间的箭筒中抽出一支铜弩。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乌荻猛地蹿了起来,一掌打在他的右肋上,若不是他穿着重甲,恐怕这一掌便会将他的心脏击碎。可隗多友那根断了尚未愈合的肋骨受了重创,这一击如雷霆般猛烈,他被打得飞了起来,一直摔进人堆里。 乌获大喝一声,猛跳起来冲着隗多友追杀过去。 隗多友已站不起身,看着乌荻势不可挡地冲自己来了,暗自叫苦:莫非我的死期将至?他只觉眼前一片白影闪过,耳畔响起熟悉的那个清亮的声音:“放箭!” “子穆!”隗多友看着眼前这张写满焦虑的清隽面庞,喃喃道。 霎时间,无数支瞄准了乌荻的弓弩扣动了弓弦,密集的箭雨将乌荻全身射遍,莫说他是一介凡人,便是魔怪也经受不住如此密集猛烈的攻击呀!于是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悬崖边,指着刚被召伯虎扶起的隗多友说: “如果你------还记得自己身上-------还流着一半的戎族之血,就把‘犯来者’的铜弩递给我!这些竹箭------不配取我性命------” 隗多友默默不言,依着他的话从腰间抽出一支铜弩,他本要自己递上前,却被召伯虎死死拉住。一个小兵将铜弩递到乌荻手上。乌荻接过铜弩,用血手伸向天空喊道:“长生天!如果你承认我乌荻是个英雄的话,就让我的敌人失去他的荣华富贵,让这屠杀猃狁人的元凶死于他自己的剑下吧!” 说完,他紧紧攥住“犯来者”的铜弩往自己的胸口猛扎下去,利刃穿胸而过,他登时气绝身亡。 初春的严寒让喷出身躯的热血瞬间变冷,在石缝中冻结。周军士兵们略显沮丧地走下山来,包括他们的前锋将军隗多友在内的重伤号们都被长矛做成的担架抬了下来。按照隗多友的意思,乌荻的遗体也被用猃狁大旗包裹着运送下来厚葬。尽管这令很多将领不满,可召伯虎还是照着好友的意思去做了。 其实下山时隗多友便陷入了昏迷之中,与乌荻决斗耗费了他许多的体力与精气,何况还身被重创,一时胸膛断骨处疼痛难忍,尤其呼吸起伏之时,更是难以名状地疼。 军医给他饮下了有麻醉功用的汤剂,令他沉沉睡去,不觉疼痛。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只觉自己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不是在陆地上,瞠目一瞧,与召伯虎那双满是关切的星眸撞了个满怀。 “醒了?”召伯虎长吁了一口气:“你昏睡了一整个昼夜了,再不醒我可要拿冷水激你的脸了!” “别别别!”隗多友打量了一下周遭:“我------这是在马车上?怎么,要回师歧山大营了?” “不是回歧山大营,而是回镐京。大队人马我已让他们自归大营,天子听说你大胜猃狁,一定要亲自为你接风洗尘!”召伯虎一面说着,一面抬眼看了他一眼:“怎么?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么?” 隗多友一愣:“何事?” 召伯虎微微一恼,指了指一旁的“犯来者”,问:“这个是怎么回事?你和猃狁左相决斗之时,狼贲可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说什么你与猃狁王父子皆有故交,这个铜弩便是佐证,有好几个俘虏兵亦指认,这铜弩名为‘犯来者’,乃是猃狁王敖兴随身爱物。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子穆,这事我本也没打算瞒你,只是之前觉得没必要言说罢了。如今你既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也无妨。”隗多友只觉自己心下坦然,便将当日自己从草原归周时,如何在祁连山下偶遇敖兴父子,又如何与他们比箭,敖兴又如何赠铜弩给自己,事无巨细,一五一十都说了。 末了,他掷地有声地说:“这件事,无论谁说我都是问心无愧的。猃狁犯境,我身为大周子民,自当义无反顾地御敌驱寇;至于我与猃狁王父子的私交,那是另外一回事。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子穆,你信我吗?” 隗多友直视着召伯虎,眼中闪烁着希冀与一丝忐忑。召伯虎拍拍他的肩膀,轻叹一声道:“多友,我如何会不信你?你若是与猃狁王有私,又怎会将他麾下五万精骑消灭殆尽?只是------狼贲他已对你起疑了。” “哦,何以见得?”隗多友一愣,在他印象中,狼贲虽说有些直板,但行事尚算磊落,不像是个居心叵测的小人。 “你决斗之前,狼贲特意来山上找你,本要禀报一事的,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召伯虎问。 隗多友茫然地摇摇头,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乌荻身上,根本没时间和精力理会狼贲。会是什么事呢? “唉——”召伯虎摇摇头:“你从山上被抬下来,他就悄悄来禀奏于我,说他俘获了猃狁王子屠格。可偏偏前锋将军与猃狁王父子关系不清不楚,所以他不得不将此事越级向我禀奏。” “什么?屠格王子被俘了?”隗多友一听,猛地坐了起来:“他怎么样?是不是受伤了?” 以他对屠格的了解,若不是受伤,定会死战到底,岂会甘心受被俘之辱? 看到隗多友一脸关切的样子,召伯虎心中暗悔自己多嘴:依着他的性子,既知道了屠格受伤被俘,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想到此,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弄得隗多友莫名其妙:“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屠格腿上受了箭伤,是贯穿伤,他是在亲兵为他裹伤之时被狼贲俘获的。”召伯虎话未说完,已经看见隗多友挣扎着要蹿出马车,他急得赶紧去拉:“你伤还没好,要干什么去?” wap. /68/68360/20599230.html 一百九十八 决斗 亲兵心知不好,忙对身边的屠格说:“王子,咱们断后,你骑马快冲出去!” 他说的是猃狁话,料定周军听不懂。不料狼贲出身于周与猃狁边界的牧民家庭,将此话听了个真切,顿时面露喜色:“王子?哈哈,不料老子竟然捕了条大鱼!” 我成功啦!当隗多友挥舞着天月剑率部追击败兵的时候他这么想着;当他越过那一堆堆猃狁兵马尸首的时候他这么想着;当他跑过一群群跪地求饶的俘虏的时候他这么想着;一直到季杰在乱军中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是这么想着。 隗多友狂笑着用天月剑指着苍穹:“季杰,看到没有?我成功啦!哈哈,猃狁的骑兵被我的步兵击败,我们胜利啦!” 季杰牵着黄骠马,一句话便让亢奋中的隗将军清醒过来:“隗将军,相爷来了!” “谁?”隗多友没听太清。 “召国公,他来了。”季杰又说了一遍。 隗多友跳上黄骠马,兴奋地问:“真的吗?子穆在哪里?我得去见他,这么大的胜利,咱哥儿俩得共享!” “将军且慢!”季杰一步上前拉住马缰:“前驱已至,召国公押运辎重马匹,尚有个把时辰才到这里呢!将军,俘虏们讲,猃狁王敖兴还在那边山丘之上,将士们还在等你的话呢!” 隗多友顺着季杰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望见西北面的高丘顶上那根悬挂着九条狼皮制成的大纛,那便是猃狁王敖兴的所在地。他沉吟了一会,于本心来说,虽然胜负已见分晓,但他并不想与敖兴父子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但------他毕竟是周王朝的将军,统领王师,战场之上,只有敌我。.五 于是他拔出天月剑,大声喊道:“捉得猃狁王敖兴者,本将会禀明召国公,封大邑,赐爵上大夫!” 此言一出,周军立刻士气大涨,不顾疲劳饥寒振作精神蜂拥而上,目标只有一个——猃狁王敖兴! “乌荻,现在该怎么办?”敖兴用近乎虚无缥缈的声调问自己的左相,乌荻也是在护卫的拼死保护下才杀出重围,浑身是血。他有些沮丧地回答:“没想到隗多友这个***竟有如此能耐!咱们赖以称雄于草原的五万精兵竟然全完了!” “你回来了,那么屠格呢?他怎么还没回来?”敖兴忽然想起儿子,一连声地追问着乌荻。 乌荻低头不语,将手中狼牙双棒放在一旁,鲜血和汗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身前的草地上:“大王,王子他------受了箭伤,被周军俘虏了!” “什么?”敖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旋即暴怒起来,用痛恨的语调指着山下:“隗多友,枉我引你为忘年之交,不料你竟然如此对待草原,对待我父子!你------” “大王,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若是当初你听我的,不要对他们周人心怀慈念,使出那一招,岂有今日?”乌荻有些懊恼地说:“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您还是赶紧突围为上。把这大纛立在这里,周军定然以为大王依旧藏身于山上,咱们身边还有百余骑,若脱身便在此时啊!” “要我把猃狁大纛和屠格留给隗多友?”敖兴咬牙切齿道:“我宁愿战死于此,我父子死也死在一块!” “大王!”乌荻急了:“草原上没有百战百胜的狼,只有永远挨宰的羊。大王只要能脱身出去,回到猃狁依旧可以召集新的军队。如果在这里战死,又有谁可以保住我猃狁草原呢?” 见敖兴依旧犹豫,乌荻起身正色道:“我留在这里绊住周军,请您赶紧离开。草原需要您,王子被俘,您可不能再有事!为了猃狁,也为了屠格王子,您必须走!” 左相全身散发出一股惊人的魄力,让敖兴不由为之一震。这一愣神之际,乌荻对左右骑卫一使眼色,射雕者们纷纷拥上,不由分说将敖兴扶上马,再冲着马臀猛抽了几鞭子。_o_m霎时间,马队向下俯冲。(本章未完!) 一百九十八决斗 而去,敖兴转头冲着乌荻喊道:“左相,若能脱险,定会听你的,用上那招------” 乌获喃喃:“如此,我猃狁幸甚------”他举起狼牙双棒,迎向拥上来的周军------ 天上笼罩着厚重的阴云,片片白雪没头没脑地落下来,积雪的山道让冲锋的士兵不断跌倒。首发更新@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拥堵了大批士兵,这里的雪都被染成红色,那是人身上流出的鲜血,沿着山路淌下来又冻成冰。一具具猃狁和周军士兵的尸体就这样被自己的血水冻在地上,几乎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浑身已是赤红色的乌荻守护在狼皮大纛旁边,他每挥舞一次狼牙棒,周军士兵的血和脑浆,骨髓便飞溅开来,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赤了整座山顶。他手下的亲兵已死光了,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到自己的血也流干,杀到长生天收走自己的灵魂。 左相乌荻亦算是猃狁数一数二的勇士,此时的他却不知道自己沾了个大便宜:太多周军士兵因为惦记着活捉猃狁王敖兴的重赏而放弃了射冷箭的念头,那些勇敢的先行者都变作硬邦邦的残缺肉块冻在地上,他们的贪念和勇气都在此时化为虚无。 隗多友远远站在山腰上看着所谓的“敖兴”在周军士兵中间搏杀,隐隐觉得此人并非自己在祁连山时所见到的那个猃狁王,敖兴的个子在猃狁人中不算高大,与此人并不相符。正想驱马上前看个究竟,身后却有人叫他:“隗大将军!” 转脸一看,狼贲正兴奋地向他奔来:“哈哈,将军,我逮到了一条大鱼,你猜是谁?” 隗多友惦记着上山,根本没心思和他打哑谜,摆摆手:“狼将军,上头是猃狁的大纛。看样子儿郎们要顶不住了,咱们赶紧上去吧!” 一听说上头是猃狁王敖兴,狼贲果然立功心切,紧跟着他上了山顶。看到乌荻的第一眼,隗多友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此人决不是敖兴!顿时他对自己这位“忘年交”的敬意也降到了冰点,想不到此人如此不堪,竟然让他人做自己的替死鬼,把代表王者尊严的大纛也扔在这里管自逃命去了。他还以为敖兴虽败,但至少会守住最后一点尊严,看来他还是太高看这位猃狁王了。 狼贲提刀欲上前,隗多友止住他:“退下,此人不是猃狁王敖兴!” 听到隗多友这么说,周军士兵们心中都腾起怒火:难道这半天来死伤许多弟兄,只是在跟个冒牌货厮杀不成?于是立即有许多人举起手里的弓箭,想把此人射成刺猬。 狼贲回首吩咐自己的亲兵:“赶紧传令下去,派所有骑兵在附近搜索,敖兴已经逃了!” 眼见亲兵拍马冲下了山,狼贲回头看了看隗多友,心里疑惑:他怎么如此肯定此人不是敖兴,莫非他与猃狁王有旧? 隗多友却顾不上考虑这些了,他跳下马从身边一个哨官手里夺过一支弩箭,喝令道:“休得胡乱放箭,等我的命令!” 说完,他分开众人,走到距乌荻约十步远的地方停步,对他说:“在下是西六师前锋将军隗多友,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乌荻死死盯住眼前的年轻人,看到他大约身高七尺有余,面色白皙,无须,一双淡琥珀色的眼眸看起来不似周人。没错,这就是那个***隗多友,草原的女人怎会生出这种背叛母族的败类? 他在心里长叹一声,淡淡答道:“我就是猃狁左相乌荻,早就听说隗将军的大名,没想到你还会说戎语。” “自幼母亲教了我一些,后来在隗戎部呆了一两年,学会了说戎语。”隗多友微微一笑说:“我们都以为围住的是猃狁王,没想到他竟让左相大人顶缸而独自逃遁。要是脸皮没有一寸厚,一般人还真做不出这等无耻之事。只可惜我晚来了一步,”他望了望脚下横七竖八的尸首接着说:“白白枉死了这许多弟兄------” 乌荻做手势止住隗多友。(本章未完!) 一百九十八决斗 说:“是我自己要留在这里,好让大王能够东山再起。首发更新@” “东山再起?”隗多友冷哼一声:“猃狁精锐骑兵此一战已损失殆尽,你以为敖兴有本事东山再起?哼!十五年内休想!” “哈哈哈------”乌荻仰天长笑道:“你这隗戎女人生下的***知道什么?只要有草原,有男人,有女人,我猃狁部便不会灭亡。我戎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而你帮着卫国吞并隗戎部,而今又把矛头指向我猃狁,你------是***原的叛贼!” 隗多友怒了:“隗奴杀父自立,鱼肉部民,他是自取灭亡!如今你们猃狁施毒计,使我西六师战马染疫,借机大举入侵,我隗多友身为大周子民,保境安民是应尽之责,何来背叛之说?”。 一百九十八决斗 wap. /68/68360/20599229.html 一百九十七 不可思议的胜利 屠格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是,父王!” 乌荻面有不甘,可也不好说什么,各自准备冲击去了。 站在步兵方阵前排的隗多友一边系着裤子一边走到黄骠马前,对一旁的少年卫兵说:“你不去解决一下?呆会打起来可顾不上,尿裤子可就出丑了。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少年难为情地笑笑,回道:“将军,我叫季杰。” “季杰?”隗多友印象中王畿内似乎没什么大家族姓氏是季。 见他疑惑,少年解释道:“家人叫我杰,再加上排行老四,所以叫季杰。” “王畿内只有姬姓不呼姓,直称排行。这么说,你也是姬姓了?” 季杰点点头,隗多友十分感慨:“从前我也有个侍卫叫季,也是他在家中的排行,年纪与你差不多。只可惜------”想起叶季,他一阵沉吟。 季杰见将军对他态度亲和了许多,便大着胆子提问道:“隗将军,为什么咱们不一口气来个突袭呢?” “因为我要的不是击溃战而是歼灭战!我们的骑兵太少,即使突袭成功也不过是把敌人打散,但他们很快就能聚拢来继续为祸王畿。”隗多友望着山坡上的敌军说:“这是你第一次面临决战,怕不怕?” 季杰不知该如何回答,隗多友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好笑,便替他答道:“怎会不怕?哈哈!我十四岁第一次上阵,看见敌人冲过来,吓得尿了裤子,哈哈。_o_m” 笑完,他大声道:“季杰,拉上我的马去骑兵左阵待命,这里不需要骑马的人了!” 季杰并未马上离开,他看着隗多友问道:“将军!您一定要在前线吗?” 隗多友说:“狼贲指挥骑兵也是有一手的,你跟着他打吧。这次我要站在这里,让全部的士兵都看到主帅和他们站在一起!” 他挥手让季杰离开,此时山坡上响起了猃狁的长角呜鸣声,五万匹战马开始同时迈步,猃狁骑兵自山上一冲而下,以猛虎之势扑向山下的周军,顿时杀声遍野,马匹嘶鸣,震天动地。 隗多友拎起一面铜锣命令道:“儿郎们,唱起来!” 面对着山崩海啸一般扑来的敌军骑兵,步兵们低声唱起军歌:“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睽睽,载是常服。猃狁孔炽,我是用急。王地出征,以匡王国。” 隗多友命令道:“弓弩手瞄准!” 号手吹起三声急促的调子,站在方阵最前排的三千弓弩手举起沉重的弩瞄准敌军。隗多友猛敲一声锣,三千支弩箭“嗖嗖嗖”闪电般飞射出去,如地狱的阴云一般掠过草原,山坡,一枚枚地洞穿了敌军马匹的胸口。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马的体积大好瞄准,一箭出去人仰马翻,倒在地上的人与马立即便会被身后冲来的友军铁蹄踏成肉泥。一大片猃狁骑兵便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去,不过他们没有停也不能停。骑兵集团一旦开始冲锋便只能一往无前冲破敌阵才有生路,仗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拼到底了! 周军步兵们还在低唱:“猃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隗多友命令:“弓箭手瞄准!” 号手吹起两声急促的调子,站在方阵最前排的弓弩手们早已通过阵中空隙退到后面装弩箭,三千名弓箭手跑到阵前举起弓箭瞄准敌军。 隗多友猛敲一声锣,三千支羽箭“嗖嗖嗖”飞出去再次射倒一片猃狁骑兵,人与马翻滚着,哀号着,又被身后的无数个马蹄踏为一团团血雾肉酱。剩下的骑兵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恐惧和愤慨令他们浑身战栗,但他们清楚危险已经过去,现下离周军方阵只有三百步了,弓箭手来不及射第二箭了! 敌人的面目在这些猃狁骑兵的眼中已变得十分清晰,敌军唱的军歌也回荡在自己耳。(本章未完!) 一百九十七不可思议的胜利 中:“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精华\/书阁*首发更新~~薄伐猃狁,至于太原------” 眼看自己的马蹄就要踢中那些弓箭手的后背了!是时候了!站在山丘顶上的敖兴与站在山脚下的隗多友同时这么想着。敖兴微笑着伸手去掏悬在马鞍上的羊皮酒袋,隗多友则喊道:“起!” 他身旁的步兵也一起呐喊着:“起!” 周军步兵们瞬间彼此靠拢合成严密的队形,阵中的那些旗帜被放倒,一直隐藏在旗帜后面的是——数千根被削尖的冷杉树干!这些碗口粗的树干足有二三十尺长,周军士兵们半蹲着数人合抱一根,将树根那头杵进地里,用尖锐的树梢对准飞奔而来的骑兵。 这就是隗多友的妙计,需要无比强悍的精神才能支撑着士兵完成的大屠杀,需要分秒不差地在骑兵面前竖起这些匪夷所思的巨大长枪。 敖兴和他的骑兵们都在心里惊呼道:“来不及了!” 那一根根紧靠在一起的冷杉树干就像是一根根串起冰糖葫芦的竹签子,而猃狁骑兵便是连人带马自动送上门去的冰糖葫芦!敖兴手里的羊皮洒袋跌落在地,鲜红的西域葡萄洒在雪地上溅出触目惊心的一片殷红来。片刻后,山谷里传来一阵可怕的惨号声。 冷杉木质坚硬又有韧性,跑在最前排的猃狁战马被当胸贯穿,巨大的惯性让它们身上的骑士胸腹也被穿透;后面几排骑兵也来不及勒马,于是同样的惨剧又反复上演,每根冷杉上都串着几个垂死的人和几匹垂死的马,人与马发出惊天动地的凄厉呼号,让近在咫尺的周军士兵闻之都失魂落魄。 隗多友厉声呵斥那些手软的士兵:“打仗还怕见血吗?扶好杆子!有回顾者斩!” 于是,很多步兵方阵里的军校们也同样地呵斥手下,周军的阵线犹如长城般坚固不倒。 没被冷杉穿透的猃狁骑兵们死活勒住了马,可是从山上冲下来的同伴们蜂拥而至,像洪流一般挤在一起,很多人和马被挤倒,被踩死。无数人的喉咙里疯狂呼号着同一句话:“退回去,快退回去!” 另有一些意识清醒的猃狁骑兵把手里的弯刀朝周军投掷过去,而那些手扶长杆的士兵们却不能闪避,只能用脑袋硬抗。一些人倒下去后马上便被战友拖走,立即会上来另一批人来接替他们的位置,冷杉长杆依旧是猃狁人无法逾越的死亡之墙。 孤注一掷的敖兴让号手吹响了催促部队进攻的号角,血气再次涌上那些戎族战士的大脑。既然骑马冲不过去那就下马作战!猃狁骑兵们纷纷跳下马来,一些人放箭,掩护另一批人挥舞着刀枪剑戟冲杀上来。显然手持冷杉的周军步兵是没法抵挡的,但是如果他们放弃长杆而逃跑的话,那么周军的阵形就彻底被冲乱了。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隗多友。一千名手持造型独特短弩的射手跪到长杆手身后,他们手里端着的就是召伯虎为歧山大营装备的最新神秘武器:连弩。这种武器构造相当精密复杂,在柳木机匣里储存着五支短箭。一旦扣动扳机,瞬间五箭俱发,可飞百步远,因此算是守城利器。今日用在这里倒正合适,于是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把蜂拥而上的猃狁士兵射得如刺猬一般。. 连弩最大的缺点是装填麻烦,在战场上几乎是一次性武器,不过就这一次齐射便叫那些试图正面冲击的猃狁人都丧失了勇气。此时他们的主将才醒悟隗多友在山谷布阵的用意,屠格大喊道:“兄弟们,跟我来!” 他想带领剩下的骑兵向两侧的山丘上冲,如果能占据山丘便可绕击周军方阵的侧背,立即可以扭转战局。 猃狁王子屠格一马当先地催动自己的坐骑向山丘上冲,其余的骑兵奋力跟在他身后。就在快到山顶的时候,屠格看见前面人影晃动,那是抢先一步运动到山顶的周军弓箭手!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完了! 箭说到就到,把猃狁人翻盘的机。(本章未完!) 一百九十七不可思议的胜利 会一一射落。无错更新@屠格身边的士兵纷纷栽倒,他自己也左腿中箭,这一箭射得深,贯穿大腿,剧烈的疼痛险些令他咬破自己的舌头。他用手攥住箭杆,大喝一声生生把箭拔了出来,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来。 屠格忍着剧痛,拨转马头向后边跑。这时山丘上又出现了周军骑兵的身影,他们趁着自己人放箭射退猃狁骑兵的势头,呐喊着冲杀下来。 此时的猃狁军队已经大乱,周军的骑兵虽少,可却分工有序,一队马弓手截断了猃狁退路,另外两队则分别从两侧山岗上杀下来。此外正面步兵方阵中的弓箭手与两侧山丘上的弓箭手一齐放箭,让以射术见长的猃狁人吃足了苦头。 “下马者免死!”周军的呐喊声惊天动地,很多失魂落魄的猃狁骑兵闻声而降。 屠格的亲兵正找布想为他裹伤,忽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将军正打马奔到眼前,身旁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狼”字。。 一百九十七不可思议的胜利 wap. /68/68360/20599228.html 一百九十六 狭路相逢 隗多友说完这段话后,有意停下来看士兵们的反应。大体上所谓精兵分为三种:一种是从全军中挑出的精锐凑在一起,弱点是没有同样的指导思想,遇到挫折便会崩溃;一种是本乡本土的士兵组成的部队,行伍之间皆为父子兄弟,进攻互助后退互救,弱点是一旦离开家乡便有溃散的危险;还有一各路便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可以用同一个声音说话,用一种心思想事,在绝境之中,往往唯有他们才可能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幸运的是,在隗多友面前的便是第三种精兵,五万多人肃立无语,如大山般默然倾听主帅的动员。每个士兵都知道面临绝境,但手中还握有刀枪剑戟,身上还涌动着热血,大丈夫总要做最后一搏! 隗多友要的就是这个,他所设想的战术,正是人被逼到绝境时才能发挥得出来。于是他要告诉眼前的士兵该怎样去做,才能将自己化作山崩海啸去淹没那些自以为必胜的敌人。 “大家仔细想想,我们现在真的没有军粮了么?错!就在不远处的漆邑有十几万头牛羊等着我们去吃,有猃狁王数十年积累的金子等着我们去取!只要我们奋力向前,击败他们便是!有人说步兵打不过骑兵,那是胡说八道。@精华\/书阁·无错首发~~我们可以击败天下任何一支军队,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岂曰无衣?与子同仇。上天已经告诉我怎样才能杀尽戎骑,你们愿意与我一齐去做吗?” 话音刚落,荒原上便同时响起五万多个狼嚎一般的声音:“愿意!誓与将军共生死!” 漆邑天空的云层似乎特别地厚,天也特别低。整个城池已被猃狁骑兵掳掠了一番,尸横遍地,烽烟刺鼻。作为这个城邑的征服者,猃狁人似乎并不习惯住在瓦屋内,依旧在城外扎起无数帐篷。现在每个营帐内都是喜气洋洋,大家都知道昨晚烧掉了周军的粮食,敖兴下令各部宰羊庆贺,准备吃饱了肚子再去追击逃跑的周军。这帮失去军粮的家伙肯定只能惊慌失措地逃窜,掉进早已备好的陷阱之中。痛快呀! 一堆堆篝火燃起的炊烟让整座营地都蒙上了一层青色的纱,男子们一边喝着羊皮袋里的马***酒一边戏谑谈笑。干劲十足的女人们把干牛粪不断地倒进火堆里,熊熊燃烧的火焰驱走了初春的寒意,架子上的羊肉滋滋地一个劲往火里滴油,让一股股肉香飘荡在营帐四周。 猃狁王敖兴坐在王帐里也能闻见烤牛羊肉的香味,可这激不起他的一点食欲。左相乌荻正喝得高兴,一眼望见敖兴举着一个精致的洒杯却不往嘴边送,顿时笑道:“我说大王,你这是怎么了?周军如今没有军马,又失了军粮,眼见就快要被咱们全歼了,您还担心什么呢?” 敖兴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我没你这么乐观!这领兵的可是隗多友,此人虽年轻,但谋略胆识非同一般,咱们万万不可轻敌呀!” “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要不是走卫侯和召国公的路子,他能当上前锋将军?”说到这里,他也恨恨地将手中的羊腿往案上一掷:“算这小子命大,昨夜竟然不在帐中,否则------哼哼!” “本王早就说过,不要派人去行刺。战场之上,比的是谋略胆识,拼的是血气智勇,行刺非我族该行之事!可你偏是不听!”敖兴重重地放下酒杯。 乌荻却满不在乎:“大王,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从林胡部买进病马,派人送往边关都是您首肯的,难道这些手段干净?我猃狁与大周乃是世仇,既是敌人,就该不择手段击败他们。胜者王败者寇,哪来那么多虚情假义的?咱戎人直来直去,学不会周人那一套!” “也是!”敖兴似想起了什么,恨恨道:“以后咱们戎族,再也不要想着跟他们周人联姻交好。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他们掏心掏肺,换来的也是算计。哼!” “这就对了!”乌荻竖起大拇指:“那些周人再倔强也只是羊而已,。(本章未完!) 一百九十六狭路相逢 至于那个***,哼!咱们草原人只知有其母不知有其父,可这个***却帮着卫国吞并了自己的母族部落,背叛草原。这一回,定叫他有来无回!” 四名身着黑衣黑甲红斗蓬的周军骑兵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刚开始泛青的草丛将马胸部以下的部分淹没。骑士和马匹都披挂着积雪,四名骑士最左边的校官持剑,中间的手持弓弩,最右边的手持军旗,朔风吹得军旗飘扬,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周”字。 在他们身后三十步处,跟着一排同样打扮的马弓手,这些人手里也都端着弓弩。马弓手背后便是密密麻麻的周军步兵。步兵队伍最前面是好几排的弓箭手,弓箭手身后是两排举着军旗的护旗手,军旗迎风招展,把后面的队伍弄得影影绰绰。 沿着地平线向远处看去,那将近五万名步兵组成的庞大队伍逐渐显出阵容,他们在骑马军官的带领下端着弓弩,擎着长枪,握着砍刀,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过来。@精华\/书阁*首发更新~~在步兵队伍的两侧各有二百名骑兵护卫,骑兵们缓缓而行,保持与步兵方阵的相同速度。 从歧山大营带来的所有军士都参与进来了。隗多友没有任何犹豫也没留任何退路,他命令所有的人都拿起武器,伙夫把菜刀换成砍刀,马夫骑上驮马充当骑兵。在荒原上以步兵对抗骑兵并且还脱离营寨主动进攻,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需要疯狂。 机动灵活历来是猃狁作战的最大特点和优势,他们采用小股骑兵试探,然后采取突然袭击的方法对敌方薄弱部位实施冲击。一旦攻击受挫,他们便立刻撤走,然后寻机从侧面突破。 和猃狁人打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他们很少与对方用刀剑厮杀,而是不停地射箭。进攻前射,进攻过程中射,甚至战败逃跑时还在射箭。西六师无论车兵还是步兵,对于猃狁骑兵是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着,这种类似无赖的打法可以把人逼疯!所以说,这些年死于猃狁之手的人基本上都不是被刀剑砍死的,而是被箭射死的。 漆邑城外最高的山丘顶上,猃狁王敖兴立马其上,王子屠格与左相乌荻一左一右侍立一侧,正看着隗多友的这五万多人缓步向猃狁大营前进,天地间除了整齐的脚步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刚得到情报的那一刻,敖兴打心眼里怀疑这情报的准确性,直到亲眼看到周军的队伍出现在他眼前。震撼,安心,乃至于狂喜,诸多的情绪在敖兴心里轮流闪过。 惊慌是因为他根本没料到刚失去军粮的周军会如此迅捷地做出反击,以至于他没来得及做任何防备;看到出现在荒原中的庞大周军队伍时他觉得震撼,因为隗多友显然是用上了全部兵力来跟自己拼命的;可跑上山顶后他感到安心,显然敌人太笨,没有趁风雪用轻骑来突袭。 更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周军在山脚下排出的阵势——隗多友竟然想用他那些可怜的步兵来对抗自己的五万多骑兵!太疯狂了!看来自己太高看这小子了! 想到这里,敖兴仰天大笑。等他笑够以后,他麾下的骑兵们也已经集结完毕,五万人马密密麻麻地立在山坡上。他们现在是凝固的冰,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变成势不可挡的洪流。五万铁骑挥舞着马刀借助山势直冲而下,以难挡之势一举冲垮周军阵形,只要敌人阵形一乱,即使人再多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乖乖地任自己宰割。何况对方人数并不占优。 按兵法来说,敖兴无疑是对的。放弃惯常的机动射箭,将骑兵放在高处一冲而下确实有着极强的冲击作用。如果周军没有什么有效应对办法,阵形必然会被截成几部分,到时首尾无法呼应,形成不了强大的战斗力,就是一盘散沙。这实在是敖兴此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因为突然出现的周军步兵把他逼迫得太近太紧,根本来不及在平原上展开兵力。 再一次仔细察看了周军的阵形之后,敖兴确信胜利已属于自己。(本章未完!) 一百九十六狭路相逢 ,他望着长生天,感谢着它的庇佑。 猃狁人极为重视养马,因为马匹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工具。首发更新@对外征战时,猃狁战士往往一人带数匹马,轮换骑乘以做到昼夜兼程风驰电掣。此刻虽然敖兴只有五万骑,但在他心里犹如五百万骑一般不可一世。 他的乐观情绪自然也感染了身边的人,左相乌荻率先请战:“启禀大王,孩儿们都准备好了,下令吧。” “去吧!你和屠格各带一队前去冲击。愿长生天保佑你们!”敖兴转向屠格:“儿子,向部众们证明你是我猃狁最出众的勇士吧!一定要生擒隗多友。”。 一百九十六狭路相逢 wap. /68/68360/20599227.html 一百九十五 陷入绝境 狼贲对身边众将说:“你们也都说说意见吧。” 于是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主张趁早撤军,也有的主张向南往丰镐大营而去,以求合军相击,唯独没有一个赞同隗多友意见的。隗多友心里很明白:第一,步兵从来做不到不被骑兵冲乱队形而溃散,他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解决这一点;第二,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大家伙干吗要跟着你一起赴死?你和召伯虎是刎颈之交,生死与共,他们可不是,投军只为了功名富贵,可不是来替你卖命的! 鸡一嘴,鸭一嘴,说得隗多友心乱如麻,一挥手让大伙退下,结束了这场没有结果的军事会议。 人群散去,隗多友独自一人枯坐于帐中。毛毡搭成的帐篷很厚,帐篷里漆黑一片;木炭铜火盆烧得很旺,让他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身材高大的隗多友大体上继承了母亲俊美的相貌,对于生父——他苦笑了一下,先卫釐侯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符号罢了。 心烦意乱中,他用一件华美的狼皮袍子裹住自己,从床榻上跳了下来。 当撩开帷帐门帘的一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两个身体已快冻僵的卫兵“啪”地立正,他们身上的铁甲发出轻微刮蹭的声音。 隗多友抬头看看漆黑的天空,问道:“几更天了?” “报将军,三更刚过。” 隗多友赞许地点点头:“今夜风声甚急,你们冷不冷?” 一个脸上略带稚气的卫兵答道:“大丈夫从军报国,何惧风寒?” 隗多友心中叫声好,军中要的就是这股子精神气!他深呼一口气说:“备马,我要出去走走!” 军士们牵来一匹膘肥体壮的黄马,周身的寒气裹在隗多友身上,他脚尖一纵跃上马鞍,恨不得立刻飞奔出辕门。不过军营中严禁无故纵马奔驰,他这个主帅也得服从军令,只好让黄马慢慢踱着步子走。 少年卫兵也牵了一匹马骑上,跟在隗多友身后问:“将军,是否让卫队陪同?” 隗多友摇摇头说:“不必,我睡不着散散心,叫上值夜的几个人就好了。”等到马匹踱出了辕门,隗多友猛一挥鞭,黄马便如闪电一般蹿进夜色之中。 入夜时分,天空开始飘下细雪。雾蒙蒙的天上也看不见什么星辰,远远的地平线上也望不见一丝光亮。一排排碗口粗细的冷杉林耸立在大营的两边,如同巨人手中的长枪般直挺挺地刺向天空。 冷杉林的那边是片不小的湖泊,可眼前的林木挡住了隗多友的视线,让他只能听见涛声却看不到水影。他恼怒地举起马鞭虚晃一鞭,好像恨不得用斧子砍光这些讨厌的树木。他用憎恶的眼神瞅着这些林木,心想:它们就像根旗杆子一样缺枝少叶的,跟中原那些婀娜繁盛的林木根本没法比! 忽然,隗多友心里一动——这东西如果这样用的话------他心里顿时一阵乱跳,简直忍不住为自己的妙招叫好。漆邑附近冷杉丛生,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绝妙兵器呀!他为自己的主意叫绝,恨不得立即回营把所有士兵都拉起来,一起去实现自己的伟大设想。有了这些冷杉的帮助,步兵就可以打败骑兵!当然,还要加上铁的纪律和意志。 黄马穿过树林来到湖岸边,隗多友顿觉豁然开朗。一片苍茫的水面就在他眼前展现,夜空中孤零零地悬着几颗星辰,在黑暗地平线下孕育着日月之行,星汉灿烂,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光与暗交替的时刻。他凝视着面前的湖泊,虽然此刻不见红日映照,在暗夜中仍可清晰地看见雪白的浪花被朔风吹得翻滚上来。一排排前赴后继地涌上沙滩,像是争先恐后要来捉住黄骠马的腿一样。 黄骠马不愿弄湿自己的蹄子,连连后退几步,还打了个响鼻。隗多友得意地微笑起来,伸手拍拍黄骠马的脑袋,心中的郁闷早已一扫而空,此刻他恨不得甩去身上的皮袍跃入湖中畅游一番!。(本章未完!) 一百九十五陷入绝境 此时,冷杉林中传来一声声呼唤:“隗将军!”可能是落在后面的值夜卫队不见自己着了急。首发更新@他应了一声,几名卫兵立刻冲了过来。 “将军,可找到您了!”少年卫兵忙不迭地告诉他:“营中失火,请速回!” 此时还不到四更天,四下里依旧是漆黑一片,于是周军大营里那片通红的火焰便红得分外刺眼。隗多友骑马直冲进辕门,看见满营的士兵们都在奔走呼喊:“了不得了,粮仓被烧了!” 在周军大营中有个防守比中军帐还严密的地方,那就是由五千精兵把守的粮仓。这是几万大军命之所系,所以被郑重地裹在层层营帐正中的位置。这里有重兵日夜守卫,纵使天寒地冻也不允许有明火出现,怎么会忽然失火? 隗多友跑近粮仓外围,他身边拥挤着从其他营房赶来救火的士兵们。火势很大,那些被整齐排列成行的粮车一齐变作火炬。火焰升腾直上,夜空中浮现出一个颤抖着的火焰山来。 不仅是粮仓起火,而且放在附近的车仗等设备也在熊熊燃烧。火势太大,士兵们根本难以靠近救火;火势很猛,似乎是东南西北同时撞见了祝融。隗多友看见地上的守粮官兵尸体,马上明白了——大营被偷袭了,且必定是有内应,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隗多友大喝一声:“传令,全营戒备!防备袭击!” 一片雾蒙蒙的混沌中,忽然响起沉闷的军号。一阵混乱过后,人心惶惶的周军士卒手里持着刀剑,端着弓弩站在构建营房的木栅栏里面,似乎夜幕中马上就会有猃狁的骑兵冲过来。 隗多友急急忙忙赶回中军帐,悬挂在帐篷门口的火盆还在燃烧,两个卫兵倒在两旁,手中的长枪正戳着另一具尸体的后背。三人都是周军的打扮,为何要自相残杀?隗多友将另一人的尸体翻转过来,赫然发现正是那位巡逻中勇斗猃狁哨探的受伤校尉,自己才刚刚赏了他的。 “咦?他不是老白呀?”少年卫兵大叫一声。 “什么?你说什么?他不是老白,那他是谁?”隗多友眉头一跳,问道。 少年咬着嘴唇,说:“我认识老白,今天他受伤回来,面部包裹着,并没看真切。可-------可他,他不是原先的老白呀!” 隗多友蹲下身细细看去,那具尸体面部虽受伤,但左耳空了孔,挂了个小小的铜环,明明的戎人的习俗。他突然明白了:真正的老白应该是在巡逻中被杀了,猃狁人将计就计,派出了这个人假作老白混入营中,待夜深人静之时,便带领猃狁人伏击了中军帐与粮仓。也怪他一时不察,竟没能识破猃狁人的女干计。 “隗将军没事吧?”中军帐外有几人一边嚷嚷着一边闯进来,领头的正是一身重甲的狼贲,他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隗多友苦笑着说:“承蒙狼将军惦记,我这里也被招呼到了。正好我出营去遛马,这才逃过一劫。”. 众将望着地上的几具尸体,皆是若有所思。隗多友指着自己的书案说道:“我的文书地图丝毫未动,看来他是专门为行刺我而来的。” 失火粮车的焦糊味道在中军帐中也一样可以闻到,隗多友吸了吸鼻子说:“此番定是那些猃狁细作所为,谋刺主帅外带放火烧粮,两样里面成就了一样。” 狼贲愤懑地说道:“这些杂碎!这小子,”他指指地上的假“老白”:“偷偷在送给粮仓守军的晚膳中下了助眠之物,弄得他们昏昏欲睡,借此机会四处浇火油,以火箭点燃粮车。没想到,竟还想到中军帐来行刺。也怪咱们,白日里竟没看出这是个假的!隗将军,这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隗多友招呼众将坐下说:“粮草被烧光了,军心必然大乱。我隗多友绝不束手待毙!今夜如果猃狁不来劫营,明天我也要出击,大家以为如何?” 这回狼贲不再反对,而是凝重。(本章未完!) 一百九十五陷入绝境 地点了点头说:“事已至此,只能拼了吧。首发更新@” 黑暗中并没有冲出想象中的猃狁骑兵,沉默的周军在寂静的煎熬中等来了黎明。这是一个风雪交织的清晨,虽然看不见那鲜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腾起,可每个人眼中却映射出血淋淋的光茫。 隗多友全身披挂整齐,骑着黄骠马对聚集起来的五万多士兵训话: “昨夜我军受到猃狁细作袭击,虽然伤亡不算大,可军粮却被全部烧光。这件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原地固守只会饿死。调转屁股向后逃吗?不可能的。昨夜敌军虽未趁乱大举攻下大营,但我大营周围的包围圈已经形成。若是逃走的话估计没人能活着回到家乡! 你们且想一想,这一百多年来大周与猃狁屡屡打仗,彼此间屠人城池,杀人父兄,积累的仇恨比天还高!诸君还想有别的活路吗?”。 一百九十五陷入绝境 wap. /68/68360/20599226.html 一 婴儿 公元前871年,西周王都镐京。 三千多年前的夏天,老天爷的脸色依旧如今天般多变。浓重的乌云笼罩着王都的天空,大地和城市在乌云的威胁下瑟瑟发抖。天地间的界限,在一片暮色晦暗中变得模糊不清。远处传来阵阵闷雷,仿佛在说:“你我本是一体,回来吧。” 此时,王城西面,一座僻静的院落里,隐隐传出一个女人的呻吟。如果是在寂静的深夜,这样的叫声足以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是此时,在雷声的掩盖下,这呻吟声时断时续,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仿佛随时都可以消失不见。 从清晨到傍晚,番己一直这样呻吟着。她是初产妇,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疼?床头掉下的布袋快被拉断了,嘴唇也早就被咬出了血,依旧强忍着腹部的剧痛,不敢高声尖叫。 她可是赫赫宗周的王室宗妇,即便是生产,不能有失王室礼仪。即便她的丈夫被剥夺王位继承;即便他们夫妇已经过了一年的幽禁生活,可番己依旧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她不过是江汉平原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诸侯国之女,本没有资格嫁给王子姬燮为正夫人。阴差阳错中,被现在的周天子看中,指婚给被剥夺继承权的王子为妻。她心里明白,周天子所看重的正是自己卑弱的出身,难以夹辅自己的丈夫。时也运也,这到底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一切尤为可知。 雷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渐渐的竟成咆哮一般。突然,一道“之”行闪电划破夜空,几秒钟后,一声惊雷在镐京的天空上方炸裂。他仿佛要将天地撕开一道裂口。“啪嗒”一声异响,那是硬物掉落在房瓦上的声音。难道下冰雹了? 恰在此时,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番己再也忍不住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啊——”------随之而来的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这哭声如此嘹亮,声震屋瓦。几颗鸽子蛋大的冰雹从斜屋顶上滚落,砸碎了檐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下接雨水的陶缸,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生了------生了,是个小子!”稳婆欣喜地用发颤的声音呼喊着,掀起门帘对廊下的小竖说:“快,快去给公子报喜,夫人生了个儿子!” 前院正屋的窗前,一个面色阴郁的年轻人正望着窗外的疾风骤雨,狂风吹起他华贵的锦袍,夹带着冰粒子打在他白净的面庞上,应该有些疼吧?可他似乎无知无觉,眼神空洞的望着,仿佛看到了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另一个世界。 “公子,公子,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 仆童的叫声将姬燮从冥思中强行唤醒,他忧郁的眼中划过一道喜悦的光芒,但只是那么一瞬,这喜悦便消失不见,如流星一般。他摆摆手,缓缓说:“告诉夫人好生将息,我待会就去看她!” 小竖(仆童的称谓)应声而去,姬燮长叹一声,低声说道:“公子?若不是------这孩子也该是王子了!唉!造化弄人啊!” 这一场不期而遇的夏日冰雹,对于镐京来说,可算是一场劫难了。多少茅屋被击穿塌陷,多少人家贫苦流离失所,便算是城里的贵富之家,也不知倒塌了多少鸡圈,狗窝与马厩,砸碎了多少瓦片------整整一夜,偌大一座镐京城,搞得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一直到清晨,风停雨止,一切才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说城里什么地方在这场雹灾中最为平静的话,自然首推王宫了。相对于宫外的喧嚣与恐惧,风雨冰雹中的宫殿依旧岿然不动,彰显着大周王朝的定力与威严。 夜已深,风雨渐歇,王宫大殿内灯火通明。大周王朝的天子正端坐于龙案后,身前一左一右摆着两张案席,右边是空的,左边的卷云案几后正坐着一位白面长须的中年官员。从大殿的高阶上往下望去,阶下还坐着一位太史打扮的吏员,正手持铜箸对着炉鼎炙烤一块龟壳。 “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王,夤夜唤臣前来,可是为这天降冰雹之事?” 周公姬定还不到四十岁,和他的历代祖先一样,袭了周公的爵位,自然就是掌政上卿。便是天子不召他入宫,这样的天异之像,他也得入宫给周王问安。 周孝王姬辟方即位不过一年,却已是两鬓斑白,分明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周代自文武二王以来,一直严格遵守着王位的嫡长子继承制,只有这位周孝王是个例外。他是前头那位周懿王的叔叔,但叔侄二人是同龄,叔叔继承了侄儿的王位,在奉行周礼宗法的王朝,是特之又特。 “这------”周孝王似乎有点尴尬,随口问了句:“是啊,宫外百姓可好?” “召公正在料理,夏日冰雹虽不常见,但来也快去也快,想来无甚大碍。不过,臣入宫之前,城外有报说沣水与灞河忽掀波涛,浪高一丈八。百姓渔船尽毁,连官家的运粮船都翻覆了一艘,恐怕损失不小。” “哦?”周孝王的神色一凛,问道:“依爱卿看,江汉异动,天降雹灾,莫不是上天示警---暗示孤王得位不正?要小以惩戒?” 周公姬定吃了一惊,忙跪起长揖道:“大王怎会做此想头?先懿王并未册立太子,您即位上应天命,下合民心,诸侯归心,上天怎会不满?何况大王善待懿王诸子,谁能说个不字?” “唉---”周孝王长叹一声:“爱卿不知,日昃之时,孤王做了个梦。此梦颇有蹊跷,所以召爱卿来解梦。” “何梦?” “孤王梦见一只金龙从天而落,张牙舞牙向孤王扑来,惊出一身冷汗,遂醒觉。” “此梦不孤,需持太史龟卜,两者参照,方能解之。” 周孝王一麾手,阶下的太史手捧托盘,呈上龟壳。周王接过托盘,仔细观察龟壳上的纹路走向,再从袖中抽出几根筮草,比划了一阵子,皱着眉头说道:“怪哉!” (本章完) /68/68360/18253422.html 二 父子 周孝王直起身,问道:“何怪之有?” “依这筮像看,当是大凶之兆,有天命之子降生于世,败坏我文王基业。可依这卦象看,却是前凶后吉,大周社稷虽遭毁损,但有辅国柱石支撑,终会转危为安。” “那孤王的梦又做何解?” “不敢欺瞒大王,金龙入梦,当是此子降生之兆。” “莫非此子已降生于这镐京城中?” 王座旁的老内侍俯身附耳说了句什么,周孝王面色一沉,转脸问周公定:“王侄啊,公子燮的己夫人两个时辰前刚刚诞下一子,你可曾知晓?” 周公定身子一震,心里暗暗叫苦。每次周王叫他“王侄”,往往都是有难为之事让他去做。论辈份,周孝王的确是他的叔叔辈,自己的夫人姜氏乃齐侯之女,也是孝王后的娘家侄女。有这层姻亲关系在,也难怪所有人将他视为孝王心腹了。 “此事臣未曾听说。”周公定老实不客气地答道。 周孝王将目光投向被狂风吹得瑟瑟发抖的窗牖,自语道:“风雨如晦,假天命携风带雨而来,好大的阵势!” 他忽然站起身在王座旁踱了几步,定身对身后的周公说:“此儿不可留!” 周公姬定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伏拜于地:“大王开恩呐,毕竟是先王骨血,大王您也曾在先王灵前当着天下诸侯的面立过誓------” “不劳王侄提醒!”周孝王愤怒地一拂袖:“孤王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否则便不会将姬燮留在这镐京城中,早将他远逐蛮夷之地,永世不得返京。” 他看了看周公定发白的脸色,缓了缓口气说:“你放心,孤王非是贪位之人,忝居王位不过是为我姬姓巩固江山,将来自会还位于懿王之后。只是此子天命不利于周,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姬定经这一吓,反而打定了主意。这差事死活也不能接下,落下残杀先王骨肉的骂名不说,将来若孝王真的信守誓言,还位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姬燮的话,自己可就与新王结下了血仇。这事得甩出去! 姬定转念一想,长揖道:“臣了解大王苦心,只是此事交给臣办不合适。臣与大王关系颇近,若由臣操办此事,大王难免会落下骂名,脱不了干系。不如------不如交给召公去办更为合适。” 周孝王眼中亮光一闪:“若不是爱卿提醒,孤王险些办了蠢事。明日一早便宣召公入宫谕见!” 黄昏时分的召国公府,下人们正在排备晚饭,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惶惑,令人感觉窒息。主人自早朝归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斋,连午膳都没吃。老仆人都知道,只有摊上万分为难之事,才能将主人愁到这份上。 “吱呀——”,书斋的门开了。紧接着房中传来召公低沉的喝斥声:“说了不必送膳食来,我不吃!” “父亲!”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个木食盒,看样子年纪只有十四五岁。 见是素来倚重的长子,召公长舒一口气,叹道:“罢了,那就放下吧,我等会再吃,也免得你母亲记挂!” 召公年逾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是个圆脸疏须的长相,看起来慈眉善目。长子姬虎,字子穆,与父亲眉眼颇有相像之处,只是目光锐利,面庞清瘦,远不似父亲般柔和。 “父亲有何为难之事,可告知一二,或许孩儿能帮着思虑参谋,也未可知。”姬虎放下食盒说道。 “朝中大事,你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父亲,儿已过束发之年,可上阵杀敌,亦可入朝画策。大丈夫有志岂在年高?何况父亲什么都不说,又怎知虎不懂呢?” 看着儿子眼中神采熠熠,召公心中甚是欣慰:“也罢,公学署中人人夸你是神童,此事便与你参详一番,也算是个历练。你可知,昨夜番己夫人诞下一子?” 姬虎白净的脸庞泛起些微红晕:“父亲,从嫂生产之事,自有母亲知晓,孩儿如何打听那妇人生产之事?” “可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大王昨夜金龙入梦,卜卦说将有天命之子降生,不利于大周社稷。遂要除了此儿,以绝后患。” “难道此卦便应在己夫人之子身上?”姬虎一脸惊愕:“一个新生婴儿,怎会不利于周?何况他是公子燮之子,先懿王之孙,大王岂可行此不义之事?” “慎言!”召公低沉声音警告儿子:“大王宣为父入宫,口谕我前去公子燮府中,命他夫妇交出婴儿,秘密处死。此事对外秘而不宣!” “燕过留痕,只要是做过的事,岂能不留痕迹?”姬虎思虑一会,抬头说:“父亲,此事您不能做。其一,不义之事,一旦传扬出去,天子只有一道口谕,将来您无以自辩;其二,燮从兄虽形如软禁,但名义上大王曾在天下诸侯面前立过誓,百年后将还位于他。若真到了那时,父亲便是新王的杀子仇人,我召氏一族如何自处?” “我如何不知这此中利害关系。”召公无奈又烦躁地拍了拍案几:“当年,因懿王后未有嫡子,先王迟迟不曾立太子就猝然离世。虽然有庶长子燮,但自幼任性执拗,不得先王喜欢。王位悬而不定之时,又恰逢猃狁大举入侵,镐京危如累卵,而今上数年来南征北讨,手握兵权。无奈,只得急推他为王,以解危局。” “我知道,”姬虎接过父亲的话茬:“此事是齐侯首倡,周公主推的,父亲不过是顺情势点头罢了。” “当年成王曾赐予齐侯征讨不臣之权,周公为世代首辅,他们力推,为父又有什么办法阻止?可我周室九世君王历来都是嫡系长子继承,这一朝坏了规矩,后世该怎么办?幸好大王在即位时歃血为誓,将来定会将王位还于懿王长子姬燮,这才安定了人心。如今,却来这么一出------” 召公恨恨地一捶拳:“定是周公定那老狐狸的点子,他是要把这烫手的山芋交给我,让我召氏一族骑虎难下啊!” “天命之子------”姬虎眼中灵光一闪:“父亲,我有办法,既救下那个孩子,又能让天子收回成命!” (本章完) /68/68360/18253423.html 三 选择 冰雹后的第三天,风和日丽,镐京城终于迎来复市之日。酒肆重新打出旗幡,飘出酒肉诱人的香气,招徕南来北往之客。贩夫走卒,屠夫樵采之徒,奔走闾巷之间,好一派繁忙景象。 “得得得——”,王城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两辆驷乘马车向城西方向缓缓驰去。镐京城中一般人家出行最多的乘两匹马拉的车子,包括普通大夫之家,若是三匹马拉的,那就挺了不得了。四匹马拉的车子,只有来朝见天子的侯以上爵位的诸侯与辅政的周召二公才有此待遇,要么就是王室成员。这一下子,竟然有两辆驷乘马车同时出现,可实在是太稀罕了。 前头一辆驷乘马车是没有帷幕的,站在上头的正是召公父子。百姓们纷纷作揖:“召公安好——” 召公是个随和之人,一一微笑还礼。百姓们见他如此随和,胆大起来,有些泼辣的妇人开始指点起召公身后的少年来: “哟!这少年长得可真俊,不知娶亲了没?” “人家可是召公的长公子,娶没娶亲关你什么事?就你这鄙陋之质,破落门户,就是做妾也辱没了人家的门楣!” “哈哈哈------” 这些议论顺风钻入少年的耳中,一团红晕染到了耳根,召公看了儿子的这副窘样,训斥道:“子穆,大丈夫当临危不乱,喜怒不形于色。区区几句市井闲话便窘迫至此,真是没出息!” 姬虎闻言欠身谢道:“父亲教训得是,儿子的确历练不足。”他瞟了一眼后头跟着的帷幕马车,问道:“父亲,内侍监跟来做甚?莫不是大王对您不放心?” “大约是吧------”召公压低声音问:“虎儿,你都安排妥当了?” “父亲放心,万无一失。” “一定要当心,处处留意,莫要落了把柄才好。” “诺!” 王城西面的公子燮居所,已门庭冷落了年余,骤然两辆贵乘驾临,一下子将这僻静的巷子带入喧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公子燮早已在门口跪迎,口中高呼:“公叔与内侍监大人大驾光临,燮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召公颇有些鼻酸,毕竟是差点登上王位的先王长子,竟如此卑微?他俯身要去扶,忽见后头内侍监正下马车,遂直起身子,抬手说:“侄儿不必多礼,先入内叙话吧!” “诺!” 宾主入座已毕,老内侍递了个眼色,召公会意,问道:“听说,贤侄刚刚喜得麟儿,可否抱出来与我等一见?” “这------”公子燮有所迟疑,毕竟是刚出生没满月的小婴儿,可这迟疑只维持了一瞬,他马上吩咐身旁的小竖:“去后院,把孩子抱来。” 不知怎的,远远听见那婴儿的啼声,姬虎竟然猛地觉得心揪紧了。哭声越来越近,直到婴儿入室,才觉得心稍安些。 这孩子生得方头大耳,十分有福相,哭起来更是中气十足,声震屋瓦。召公将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道:“莫哭莫哭!这孩子莫不是饿了?” “不是的,刚刚哺过乳了。奶娘说,一出后院就开始哭,仿佛万分不乐意似的。” 听了公子燮的话,召公的眼中露出一丝慌乱,与内侍监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两人似乎都在推让:“你来说吧!”“还是你来说吧!” 最后,还是召公吃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说:“侄儿啊,不瞒你说。我等此次前来,是奉了大王的口谕!” 一听此言,满室中除了召公,全都齐齐跪下。召公低沉的声音在室中回荡:“公子燮之子,出生时辰不祥,命数有大不利于周室。奉王命,处死!” 此言一出,公子燮惊惶失措,一头冷汗,伏在地上如捣蒜般不停地磕头:“我王慈悲,开恩哪!这是燮第一个孩子,万望吾王开恩,饶恕于他!” 见此情形,召公虽有心理准备,却可陷入窘迫之中,为难的看了眼内侍监。后者笑盈盈走上前来,扶起公子燮,说:“大王知道公子父子情深,若实在舍不得此子,也可做个选择。” “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什么选择?”公子燮泪眼迷茫中透着不解。 “大王非是不仁之君,只因卦象占卜,此子出生时携风雨冰雹而来,天命大不利于我周。若他只是个寻常人家之子,自不必说;可他偏偏是公子你的儿子,当年大王可是立过誓的,百年后当还王位于公子您。 公子身为宗周继承人,此子便是您的嫡长子,若他将来做出不利于大周社稷之事,大王与公子有何面目面对宗庙?所以,公子您若想让大王守誓,便必须舍了此子;若不肯,便只能诏令天下诸侯会盟,舍了这王位继承权。前往封地就藩。 一切听凭公子决择!” 一室寂静,只有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云霄。召公父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说:“好毒计!”若公子燮不肯交出孩子,便自动放弃了王位继承权,孝王便可放心立自己的嫡长子公子皙为太子;若公子燮交出孩子,自此夫妻必反目,内闱生乱,且落下一个“虎毒食子”的恶名。真是坐收渔利呀!原来大王让内侍监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孩子仿佛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哭得越来越大声,召公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震聋了。姬虎将胳膊伸过来:“父亲,把孩子给我抱吧!” 说来也怪,一到了姬虎的臂弯,这孩子竟然一下子安静了,还冲着少年笑了笑。就这一瞬,姬虎下定了决心,这孩子,我救定了! “公子——,公子——,不能把吾儿交出去呀,他可是你的儿子——”一个发髻散乱,面色苍白的女子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后头跟着几个侍女,一边拉她一边向公子燮告饶:“公子,夫人她非要闯进来,奴婢们实在拉不住啊!” “你来做什么?此等场合,你一个坐蓐的内妇闯进来,像什么样子?”公子燮沉着脸训斥道。 “公子——”番己扑倒在地,扯着姬燮的袍子呼喊道:“这是妾的头一个孩子,万望公子垂怜,留他一条性命吧!” “够了!”公子燮转过身去,背肩部的线条硬如岩石,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们------带他走吧!” (本章完) /68/68360/18253424.html 四 否极泰来 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公子燮的后背上。每个人的目光中,除了震惊,还夹杂着别的含义。于召公父子,是震惊中夹杂着鄙夷;于内侍监来说,是震惊中掺和着失望。至于番己…… 她的瞳孔中正在进行一场地震,朝夕相处的丈夫此时在她眼中,完全成为一个陌生人,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男人。 她喃喃自语道:“公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要用他的性命去换取王位吗?” 姬燮依旧没有转身,只是一抬袍袖,示意左右:“来人!将夫人拖回后院。” 廊下立刻进来四五个仆妇,上来拖扯番己。女人一眼望望见姬虎正抱着孩子,拼劲全力扑了上来,要来抢夺婴儿。嘴里说道:“他就是我的儿子,不是王子,也不是公子。我要带他回番国去……” 召虎(姬姓召氏,以爵为氏)觉得自己的袖子快被她扯断了。正拉扯之间,刚才还安静的婴儿忽然大声啼哭起来,番己一愣,手上不由松了劲。仆妇们趁这个当口,将她拖出室外。 人虽走远,依旧能听到她凄厉的呼声:“王侯公子,皆非良配呀!孩子,汝先行一步,母当后随……” 公子燮的肩膀颤抖了几下,突然转过身来:“内子无状,还望众位海涵。”就在他弯腰的一瞬间,召虎分明看见一颗晶莹的水滴砸落在他脚面上…… 登上马车,想起方才情形,召公依旧心有余悸。他颇为担心的问儿子:“己夫人不会真的寻短见吧?”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必不会走上绝路。我看己夫人也是个聪明人,她能看懂的。”召虎怀中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少年稚嫩的脸上,笑容显得意味深长。 内室的门刚一关上,番己立刻从床上坐起,从袖中抽出一片扁长的竹签,走到窗下细细观看。这是一只普通的竹签,正面用刀笔刻了两个字:“否泰”。其中“否”字不知何因,刻的特别大,而另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个“泰”则相对小的多。 “夫人,这签上是什么字?莫非有什么玄机?”番己的乳娘站在一旁问道,她是跟着从番国陪嫁过来的,也是番己最信任的人。 “很好懂,四个字——否极泰来。” “这——,夫人,这签子是哪里来的?” “方才撕扯之间,召公子悄悄塞于我手中的。” 乳娘一脸惊喜:“这么说,召公父子有意救小公子一命?真是太好了!”她双手合掌向着天空拜了拜:“小公子有救了!感谢上天!” 番己紧皱眉头:“毕竟是周王下的旨令,召公他能抗命么?怕是另有什么曲折在里头吧?乳娘,”她低声问道:“派人跟上去了没?” “派了,前院采买的胡头,为人老实靠得住,一有消息便会来回报。” “唉——”,番己长叹一声:“我嫁入王室,却不得出门,连带着你也受牵累。若是我儿命大,得脱此难,日后只怕也少不了受折辱。若是他遭逢不测,大不了我也随他去了罢了。” “夫人且放宽心。”乳娘安慰道:“奴婢入镐京城时日不长,但也常听人说,召公子十分机智多才,见识异于常人。既然他有意搭救公子,就定能办得到,夫人只须静候佳音即可。” “也只好如此了。”番己的双手始终紧揪着婴儿留下的一床锦襁褓,久久不肯放开------ 古往今来,人类往往是择水聚居,镐京王城也不例外。沣水与镐水如两条长长的臂膀一般将镐京城环抱,多少国人的生计都仰仗着这两条河流,王城的物资运输也少不了它们的承载。 当两辆驷骖乘的马车缓缓驰到沣水边时,日已西斜。岸边少不了收网的渔夫与忙碌的洗衣妇,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向这头张望。再看看后头,不知何时起,竟有数百人陆陆续续从城中跟着车队来看热闹。 召公父子甫一下车,就看见内侍监铁青着脸凑上来说:“瞧瞧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人声鼎沸的,还怎么做事?别忘了,大王的旨意是秘密处死这小子,你父子这般大张旗鼓的,莫不是打什么歪主意不成?” 召公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儿子召虎上前一步问道:“依内侍监大人的主意,此事该如何了结?” “依我看,不如命城门吏领兵把人都驱散回城,再一家伙把他摔死不就完了。何须搞什么莆团沉婴的麻烦事?” “大人既然已有了主意,我便把孩子交给您,一切由您来处置好了。吾父子也好尽早回城理事。”召虎一面说着,一面把婴儿往他怀里塞。 内侍监赶紧一抖袖子,生怕召虎把这烫手山芋递给自己,后退好几步说:“罢罢罢!大王是把此事全权交于召公您的,奴才不过奉大王命来监看的。怎能越俎代疱呢?” “虎儿,不得无理!”召公喝斥儿子,向内侍监施礼道:“大人,大王既说此子携天命而生,虽说占卜不利于周,但若要处死他,也须问问上天的意思,才好行事。河神为镐京守护之神,必通天意,所以吾父子才费这番心思。若天不佑此子,莆团吸水下沉,自是天命;若天佑此子,我等也不好逆天行事。毕竟,得罪于上天,必会获咎,你说是也不是?” 内侍监讪讪道:“那是自然。” 召公一招手,左右奉上一块莆苇编织好的蒲团,不过两尺见方,正好容得下一个婴儿躺在上头。召虎瞟了一眼内侍监,颇有些挑畔地问:“大人,您要不要检查一番?” 内侍监被将了一军,眼珠子一滴溜,心想:这小子鬼机灵,莫不是有什么套?于是,摆摆手道:“奴才什么身份,怎敢怀疑辅国公爵?不敢,不敢!”说完,又后退了几步,远远望着。 召虎将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入蒲团正中,孩子似乎有所预感,咧嘴大哭起来。召虎低声叮咛道:“莫哭莫哭,小公子我这是要救你呢!你千万别哭,把河里的鱼儿都惊得不敢来了!” 究竟小婴儿命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章完) /68/68360/18253425.html 五 鱼浮 或许真的是心灵感应,召虎这样一哄,那婴儿果然就不哭了,亮闪闪的眼睛一直瞪着他看,小嘴一张一张,似乎是有话要说。 “召公,长公子,快些吧!再晚城门要关了。”内侍监扯着嗓子喊道。 召虎狠狠心,找了个水深些的湾处,将蒲团向河中心推去。正值夏月多水时节,水流虽不算十分湍急,却也赶得上马儿的脚力。召氏父子与内侍监飞身上马,顺着水流往下游方向追着水中的蒲团而去。 岸旁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缓缓而行,不住地往河中的蒲团指指点点。 “看!那是公子燮刚出生的儿子,大王说此子不吉,要把他沉河呢!” “嗨!刚出生的小孩子有什么罪过,什么吉不吉的,莫不是故意要断先王的血脉,才这么讲的?啧啧啧,也真下得去手!” 议论声顺风传来,内侍监的脸色顿时铁青。可前面的召公父子却无知无觉,他们从思想到肌肉都十分紧张,一直注视着河中的蒲团。刚开始,蒲团顺着流水而下,三人得轻轻拍打马臀才跟得上。 渐渐地,蒲团似乎吸了水,流动开始迟滞了。攸地,河水漫到了婴儿的背部,河中心传来嘹亮的婴啼声。哭声一阵响似一阵,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召公瞪了儿子一眼,却见召虎握着马鞭的手在微微颤抖------ 有人已经背过身去,不敢再往河里看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有人指着河中央大喊道:“快看,鱼,好多鱼!” 沣水河中,这个小小的蒲团仿佛一块磁铁一般,数以百计的或大或小的鱼儿,全都向它游去。鱼群越聚越密,仿佛堆成一座鱼岛,将蒲团从水中生生托了起来。真是前所未见的奇观啊!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召虎率先从马上跳下,跪地长呼道:“河神显灵了!河神显灵了!” 百姓们这才惊觉,纷纷跪下磕头如捣蒜一般:“河神显灵了!河神保佑我等!” “快!快把孩子捞上来!”召公话音刚落,早有两个水性好的侍从跳入河中,向蒲团游去,不多会儿便把孩子救上了岸。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人,”召公怀中抱着婴儿,对目瞪口呆的内侍监说:“情形大人也是亲眼所见,这分明是沣水河神灵圣,护佑此子。此乃上天的意旨,万望大人回禀大王,饶恕了这个孩子,切莫违了天意呀!” “这------这”,内侍监无言以对,支吾了好一会儿,只得拂袖而去,回宫复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召公如释重负,叹道:“这事终于了结了!”想起方才情形,依旧有些后怕,嗔怪儿子道:“你这计划虽好,但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不会的,儿已预先安排下凫水之人,万一鱼儿不聚,便潜下水来托起蒲团。” “你倒是缜密。”召公看看怀里的孩子,眉头又皱紧了:“为父后怕呀,万一这孩子真的如卜卦所说不利于我宗周,我父子岂不是做了件危害社稷之事?” “父亲不当有此虑。”召虎神色十分凛然:“上天有好生之德,稚子如辜?便真如卜卦所言,此子携天命将不利于周,那也是上天有此安排,我等臣子只能顺天命,尽人事。岂能因一虚无之言而枉送一条鲜活的生命?” 召公十分欣慰:“我儿言之有理,真的是长大了。这样吧,孩子就由你送回公子燮府上吧。” “诺!” 镐京王宫内寝殿,周孝王听完内侍监的汇报,默默踱到殿柱前,长长叹息一声:“天意呀!莫不是上天之意,这孩子将来必登王位?” 内侍监似乎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主子,忽浮现一念头说:“大王,现如今既不能处死那孩子。那么公子燮就应该在天下诸侯面前,许诺放弃继承王位之权,如此岂不是好?” “你一个阉人懂得什么?”周孝王一拂袖:“召公父子这么一闹,整个王畿都将传遍,孤王是如何苛待先王子孙,如何把持王位不肯归还?孤王还能把他姬燮逐出镐京吗?你是要天下诸侯都非议孤王是个冷血轻诺之人吗?” “奴才失言,奴才罪该万死!”内侍监叩头不止。 “罢了罢了!”周孝王疲惫地挥了挥手:“不是自己的东西,总是要还的。天命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归,世间亦有悠悠众口,孤王也不得不亦步亦趋,如履薄冰。随它去吧!” “儿啊——”番己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把小脸亲了又亲,喜极而泣。 “小公子是大难不死之人,将来必有大福气在后头!”乳娘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住地安慰着。 最初的兴奋过后,番己冷静了些,忽想起还没感谢恩人,忙问道:“召公子呢?我要当面重谢于他!” “夫人容禀,召公子把小公子送回来,未曾下车,便直接离去了。只说将这个转交给夫人,好生收着。”侍女递过来一个湿漉漉的蒲团。 番己仔细观察那蒲团,的确是莆苇编织而成,因吸了水而变重,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是在苇条交织的缝隙间似乎有些黏乎乎的东西,闻起来略有些腥臭味。 乳娘也摸了摸,问:“夫人,这些是什么呀?” 番己毕竟是长于江汉河汊众多之地,立刻就明白了:“鱼饵。是用玉米粉沾上些鸡内脏渣制成的鱼饵,鱼儿最爱吃的美味。看来召公子是将这些鱼饵藏于蒲团的缝隙中,一旦入水,鱼儿循味而来觅食,也就将蒲团从水中托起。” “真是巧计呀!召公子果然是天下难得的才子,竟能想出这般精妙的法子。” “是啊!我儿能蒙召氏长公子搭救,真是三生有幸啊!此恩此情,我番己铭记于心,他日定会还报此恩。” “夫人,既然公子已经渡过这一劫了,这该正经取个名字了。” “我已想好了,就叫他胡,姬胡。” “姬胡,有什么讲究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番己只管低头唤道:“胡儿,公子胡,多好听的名字。” 乳娘觉得有些不妥,怯生生地问:“夫人,要不要问问公子的意见?您就这样把名字给取了?” 番己脸一沉:“有何不可?我儿取名他有什么颜面来置喙?” 姬胡在母亲怀中,“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名字颇为满意。 (本章完) /68/68360/18253426.html 六 娃娃亲 五年后,公元前866年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镐京百姓在忙碌之余,也没少谈论王朝轶事。目下他们最爱谈论的就是刚刚结束的大秋祭。 从三皇五帝到武王克商,祭祀一直是国家的重要事项。君王每逢即位,娶亲,立嗣,居丧都必须祭太庙告祖宗。除此之外,每年的春秋两祭是必不可少的循例。春耕播种前,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秋收之时更要感念上苍之赐。 今年的秋祭本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周孝王骤然病重,代替他主持祭礼的人选自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这个人不是周孝王的嫡长子公子皙,而是先懿王的庶长子姬燮。在如此敏感的时刻,这样的安排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镐京城中,流言纷飞。有人说,公子皙在祭礼上脸色铁青,怕是不那么甘心;有人立刻反驳,说公子燮得到几个大诸侯国的支持,王位已是唾手可得。 在这一片纷扰当中,昔日冷清的公子燮府第忽地热闹起来,连带着街对面的小酒馆也是生意兴隆。时近正午,食客们一边吃着酒食,一面瞟着对面洞开的府门。众所周知,祭礼结束后,主祭者都会将供奉的胙肉与祭酒带回去招待宾客,称为飧祭余。不知会有哪些人来登门? 正说的热闹,一列马车由南往北缓缓驶来,前驱之后是一辆五马骖乘的大车,按仪制这是侯位才能够享有的待遇。 “哟!这是哪一国的诸侯?赶得这么早,够殷勤的!” “你不知道?这是公子燮的亲舅舅纪侯,这段日子可是常客呢!” 纪侯之后,又有两三诸侯接踵而来,无非是虞公虢公几位王畿附近的姬姓诸侯。客人们都陆续入府了,可负责迎客的家臣却依旧伸长脖子翘首以待,应该是还在等什么重要客人。 马蹄声夹杂着铜铃铛的脆响,又一支车队缓缓驰来。十几名身穿轻甲的武士簇拥着一辆六骖马车,端的是气派非凡。马车不但四面锦帷,车轮和车辕都用铜皮包裹着,处处彰显着主人非同一般的高贵身份。 望着车旁飘 (本章未完,请翻页) 拔剑出鞘,只见寒光闪闪,晃得人眼花,端的是副难得的利刃。 “这是谁送给胡儿的?”番己温柔地问道。 “申侯大伯给我的见面礼,他可喜欢我了。阿娘,阿父让我叫他岳父,是什么意思啊?” “以后胡儿长大了,要娶申侯的女儿做正夫人,就象阿娘与阿父这样。好不好?” 小姬胡一歪脑袋,不以为然:“我不要什么正夫人,我长大了,要统领千军万马,荡清夷狄!做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番己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我儿真是有志气!可大丈夫也得娶妻呀?你订了这门亲,以后就可以自由出行了,不必再关在这小小的院子里。” 她蹲下来微笑着刮了下儿子的高鼻梁,打趣道:“胡儿,申侯好看不?” “好看,比阿父还好看呢!” “那申侯的女儿比她爹爹还好看呢,胡儿不喜欢吗?” 姬胡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那行吧,我答应了。” 这副稚气的样子逗得乳娘与左右都忍俊不禁,番己也觉得浑身疲惫顿消,吩咐两名侍女:“带公子去夷己那里进些膳食吧,嘱咐她好生看管着。” “诺!” 眼看儿子走远,番己低声问:“你都看清楚了,只有诸侯来赴宴吗?” 乳娘低头答道:“奴婢看得真真的,除了申侯纪侯,便是虞公虢公,在朝大臣一个也不曾来。” “召公府里也不曾来人吗?” “不曾。” 番己长叹一口气:“看来他们还在观望,王位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些人都是老狐狸,活成精了。” “夫人无须忧心,如今公子与申侯之女结了娃娃亲,便得了江汉诸国的支持,大周半壁江山都站在公子一边。再说大王即位之初也是在先王灵前立了誓了,众目睽睽,他岂能反悔?”只是,她有些欲言又止。 究竟乳娘要吐露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本章完) /68/68360/18253427.html 七 飨祭余 番己看着乳母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慰道:“你是我的乳母,又陪我嫁来此处,你我之间有何不能言语?” “诺!”乳娘这才低声说道:“纪侯此番如此热心,奴婢听说,他有意嫁一女给主君为侧室。夫人不能不提防着些呀!” 番己长长的眼睫颤抖了一下,似乎十分吃惊:“纪侯果有此意?” “他当着主君的面说过,公子年富,身边只有一妻一媵,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太单薄了些。这不是要亲上加亲的意思吗?夫人,纪姜可不比夷己呀!” 这话番己如何不明白?夷己是自己的陪嫁庶妹,可纪姜却是诸侯之女,又是亲上加亲的,纪国之爵位是侯,而番国不过是伯。若是果然嫁了过来,再生下儿子,将来怕是会威胁到自己母子的地位。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树上的海棠正开得热闹,三五只蜜蜂与蝴蝶争相采逐。番己轻叹息道:“乃如之人也,怀婚姻也。男子总是二三其德,便是没有纪姜,怕也会有齐姜,宋子之流,如之奈何?罢了,随他吧!眼下事正危,且不是理会这些杂枝碎叶,成大事要紧。” “虽如此,可夫人这些年对主君总是不咸不淡的,否则夷己也不会有机会诞下伯姬,幸而是个闺女。夫人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小公子着想,莫要对主君太冷淡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一想起当年他为了王位不惜交出我儿,实在中心如刺------罢了,休要再提了,容我思量一番!” “诺!” 前堂之上,飨祭余的仪式正在进行。姬燮高倨于主位,几位诸侯分席于阶下就坐。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盘炙羊肉,一觞酒,一甑汤汁,与一盘剥好的鲜橘。每个人的案旁跪着一名侍女,手中捧着一壶美酒,随时准备添酒加菜。 胙肉分好,堂侧的钟鼓齐鸣,悠悠其声。听得时间长了,颇有昏昏欲睡之感。虞公撑着手肘,打趣道:“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为何不召些歌姬舞女来,也好过如此沉闷?” “虞君妄言了。”姬燮正色道:“应称公子,而非王子。大王病笃,我等身为人臣,怎能观看乐舞?黄钟大吕乃祭祀正乐,正合今日之景。” “公子说的是,在下妄言了。” 乐声好容易结束,姬燮端着酒觞站了起来。客人们的脸上现出一丝焦虑,大家知道,主人该赋诗了,而他们也该与主人的赋诗对和。若是不能将《诗三百》了然于心,这样的场合可是会出丑的。 姬燮神情庄重,但眉目间难掩轻快与喜悦,他赋了一首《鹿鸣》,正合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傚。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虞公看看抓耳挠腮的虢公,冷笑了一声,站起来和了一首中规中矩的《鱼藻》:“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此诗本是赞颂周武王克商后在镐京的生活,虞公借此诗不但答谢了姬燮的盛情款待,还表达了自己支持他继承王位的忠心。姬燮会意,举起酒觞微笑致意,二人各将觞中美酒一饮而尽,欣然落坐。 纪侯不甘落后,立刻站起身来赋了一首《摽有梅》:“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墍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在座的除了不喜文墨的虢公,谁都听出来这是纪侯在替女求婚,这样的诗主家必须给个答复的。众人目光注视下,姬燮再一次起身,亲自为纪侯斟了一觞酒,这才归位赋了一首《干旄》:“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何以畏之?孑孑干旌,在浚之都。素丝组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姬燮声音忽地有些低沉:“舅父的爱女,自是天下庶士仰慕,何需忧心?” 纪侯知道外甥这是应许了,喜不自禁,作了一个长揖。见他这样,对面的申侯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姬燮的扫视了一眼阶下,看看自己的舅父,再看看自己的准亲家,觉得今夜千万不能冷落了这位汉汉大佬,热情地招呼道:“燮听说申君学识渊博,日后还要多多点拨我那犬子啊!” 申侯赶紧站起身来行了个礼,他长身玉立,颇有超然之态,也难怪小姬胡一个劲儿地夸他好看。 “小公子龙睛凤质,外表不凡,我女资质平平,的确是高攀了。方才已想起一首诗赋,准备赠予小公子。” “哦?是何诗?” 申侯清清嗓,朗声诵道:“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妙啊!”虞公一拍案几:“小公子携天命降生,当是人中龙凤,贵不可言啊!” “是啊,”虢公好容易找了个发言的机会:“镐京城里谁不知道,小公子当年鱼浮沣水,得上天庇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姬燮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常态,谦虚道:“申姜之女素以贤淑端丽扬名于江汉,求亲者趋之若鹜,是我那犬子高攀了!” 听到公子燮吩咐上佐菜,在座其余客人尤其是虢公才终于松了口气,这意味着难熬的诗会已经结束了,宾主接下来只需开怀畅饮即可。主人得到了姬姓两大诸侯国,与江汉诸姬的支持,纪侯得到亲上加亲的许诺,申侯成功与王室结亲,每个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此次共飨祭余的宴会可说是无比成功。 (本章完) /68/68360/18253428.html 八 刺杀 到了周孝王这一时期,西周的疆域大致可以分为三大板块: 一为周王朝发源地的渭河谷地,当年“凤鸣歧山”的龙兴之处。这里有丰邑,镐京与歧邑,是周王朝统治的核心地带,也称为王畿。有崤函之险,披山戴河,天下形胜之处。 二为崤函以东的黄河中下游平原,这里地势平坦,以黄河冲积平原为主,称为中原。也是当年殷商王朝的核心区域,武王克商之后,将微子启封于宋国,原朝歌之地成为卫国。同时大封同姓姬姓诸侯,以对殷民形成有效统治。 三是江汉流域。成康时代,周王征服淮夷开拓的疆土。同为姬姓的随国是这一地区最重要的国家,因为境内有著名的铜绿山,这里出产的铜矿资源几乎占了周王朝的一半。而无论是打仗用的兵甲,还是祭祀用的礼器,哪一样不需要铜? 江汉平原通往丰镐的运铜通道称为“金道”,也是王朝的生命线。而申国,正是扼守这一生命线的最重要门户。 这一切,姬燮都了然于心。中原地区有舅舅纪侯穿针引线,自己已得到大部分诸侯国国君的认可;而江汉流域,有妻子番己的娘家与准亲家申侯坐镇,已是铁板一块。三分天下有其二,现下只有丰镐两京的旧贵族们尚在观望。而这些人里,无疑都唯周公与召公马首是瞻。周公不指望了,召公嘛------虽然目下仍在观望,但过了今夜,定也会站到自己一边。 想到此,姬燮心情大好,频频向客人们举觞劝酒。宾主开怀畅饮,十分痛快。 古时请客一般都在中午,盖因礼仪繁琐,往往一喝就是几个时辰。而那时城门到了申时关闭,城中也时时宵禁,所以到日昃时分宴饮都得结束。不然就得让客人们宿于家中。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寒星闪烁,满月当空,淡淡月华倾泄在镐京的街市上,民居的屋顶上,似铺了一地的清雪。姬燮知道,该散席送客了。 宾主一行脚步都有些踉跄,公子燮坚持要亲自相送,家臣獳羊肩搀扶着他。虞公与申侯先后登车离去。虢公长父晚一步出来,纪侯已当自己是半个主人了,非 (本章未完,请翻页) 要送他登车不可。 眼看膀大腰圆的虢公醉熏熏地爬上了自己的六骖乘马车,纪侯转过身来向公子燮告别道:“吾甥,今夜这酒喝得痛快!待你表妹来了,咱舅甥俩再痛快饮一回!” 姬燮笑着作了个揖:“一切都仰仗舅父了,这段日子以来舅父操劳了!” 纪侯拉着他的手正待说些什么,只听“嗖”地一声,他的身子定了一下,忽然大喊一声:“中箭了!有刺客!” 姬燮慌忙扶住他,夜色中只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舅父,你怎么啦?” 恰在此时,一只陶罐从对面的酒肆二楼被扔了下来,发出“叮哩咣啷”的一阵脆响。四面忽然杀声四起,四名蒙面黑衣人从四角暗处奔了出来。同时,一名头戴斗笠的短装男子从酒肆二楼跳下,手持一柄利刃冲着姬燮杀了过来。 姬燮扶着纪侯一猫腰躲到虢公的马车底下,他尚不知舅父的伤情如何,但必须防止再有冷箭射来。可马车能挡箭一时,却挡不住近身杀手的利刃。眼看那斗笠男子已冲到马车头,他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也渐渐逼近。姬燮只好放下纪侯,从腰间抽出长剑,准备拼死一搏了。 “当”地一声,男子手中的匕首被震了出去,抬眼一看,虢公长父如天神降临一般挡在了公子燮身前,厉声喝道:“贼子!竟敢刺杀王君,教你不得好死!” 斗笠男子手中匕首已飞,再看自己的四名帮手也被虢公带来的甲士与公子府的护卫们缠斗着无法脱身。无奈,只得取下背上的弩要射,虢公长父大喝一声:“护盾!” 四名持盾武士将公子燮与纪侯护在中间,男子射一箭正中盾牌,再次连发则被虢公一戈挡了出去。见势不妙,他转身欲走,被虢公追上一步,一戈刺中胸膛,当场陨命。 虢公正待把那四个蒙面客给解决了,姬燮拦道:“虢公,他们必是死士,千万留个活口,找到幕后主使之人!” 一场械斗之后,除了斗笠男子,另四人中一人逃脱,两人当场毙命,另有一人被擒。无疑,此次刺杀的目标是公子燮。虽然纪侯挡了那一箭,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好在射中的是臀部,伤口也不算太深。人人后怕,刺客显然经验不足,他们是先射冷箭,一击不中再扔罐为号,一齐近身刺杀。若是先齐射冷箭,只怕此时姬燮命已归西了。 姬燮吩咐把纪侯抬入府内疗伤,一面对虢公这位救命恩人千恩万谢不止。他将尸首脸上的黑布拿下,脸生得很。再将那为首男子的斗笠拿下,原是一名一脸络腮胡子的壮年男子,在场的无人识得。无奈,姬燮抬抬手,吩咐左右:“将这三具尸体与一名刺客全部送往大司理衙门,交给召子穆处理吧。” 公子府后院内房,番己正低头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前院的杀声不时传来,乳娘獳羊姒不时扒着门框张望着,她既忧心事态发展,也担心自己的丈夫獳羊肩。 “算了,绣了半天,这几针都是歪歪扭扭。”番己有些烦躁地扔下手中的绣绷,她甚少如此失态。 “夫人,来了,我家那口子回来了。”乳娘一脸喜色。 獳羊肩也是番己从娘家陪嫁来的媵仆,素来得夫人重用。此时他一进门便跪在地上禀报:“夫人,事已成。” “公子可有闪失?”不知为什么,番己一开口问的还是自己那位至亲至疏的丈夫。 “主君无事,只是纪侯中了一箭,伤得不深,不甚要紧。夫人不必忧心。” 乳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照她的主意,纪侯上赶着送女做妾,边正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番己低声问道:“那------他怎么样?” 獳羊肩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当场被虢公斩杀了。” “啊------”番己的身子摇了摇,无力地挥挥手:“罢了,原是早料想到的。尸体呢?” “公子吩咐送到大司理堂上了。”獳羊肩似有些疑虑:“夫人,听说召公子十分精明敏锐,若是叫他瞧出什么端倪来可如何是好?” “就是要他瞧出来才好。”番己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召公这老狐狸,也该到了表态的时候了。” (本章完) /68/68360/18253429.html 九 夤夜出奔 亥时已过,高大的宫门两旁,两列身穿重铠,手执长戈的武士背墙而立,警惕的眼神扫向黑洞洞的街市。镐京宵禁,整座城市沉入不尽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兜儿兜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眼看来骑即将靠近宫门,门吏大喝一声:“夜已深,何人胆敢擅闯宫门?” “吾乃王子皙,求见父王。” 周孝王已年近六旬,入秋后因一次酒后惊风,染了风寒,多年南征北战的沉疴泛起,竟至一病不起。饮食不进,长夜难眠,近日还开始咳血。 当夜孝王刚喝了安神汤,正待昏沉睡去,却见嫡长子姬皙神色慌张地闯进寝殿。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开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一句:“父王救我!”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孤王病这许多日,不见你这逆子床前伺候,闯了祸才想起进宫啦!” 王子皙也顾不得父亲的责骂了,开门见山道:“父王,孩儿派死士行刺姬燮不成,还被他反拿住一个,现已送到召伯虎那里去啦。”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周孝王涨得面色通红,“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内侍监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来替他拍背。好容易缓了过来,周孝王用颤抖的手指着儿子: “谁让你去行刺的?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 “还不是被我那门客蒍伋撺掇的?这家伙一向办事利落,万,没想到这回竟会失手哇!父王,那召氏父子一向跟姬燮穿一条裤子,这回逮到了把柄,肯定会往死里整孩儿。父王,你要救救我呀!” 周孝王心中一片凉然,经过大风大浪的他明白,自己这少一根筋的长子又不知着了谁的道儿。也怪自己,妻子齐姜没等当上王后便逝世了,身后只留下这么一个独子,难免骄纵了些。再加上这段日子一直病着,没时间管他的事,果然就出了大事。 罢了,事已至此,再多的责骂也无济于事。姬辟方深叹一声,从枕下摸出一个铜令牌,递给儿子:“孩子,你持这个令牌立刻出奔。 (本章未完,请翻页) 城门吏不敢拦你的,出了镐京城千万莫要再回顾,径直往东,投奔你母舅齐国去!” 姬皙似有些茫然:“那我的妻小可怎么办?带上一起走吗?” “混帐!带上他们,你还怎么走得动?”周孝王又是一阵咳嗽,好容易缓下来劝道:“放心!都是骨肉血脉相连,只要你走了,无论是姬燮还是召伯虎都不会为难他们的。” “那------”姬皙还待再说些什么,只听父亲一声怒吼:“快滚!再晚孤王也保不住你了!” 内侍监会意,马上挟着姬皙的胳膊把他架了出去。这下周孝王也睡不成了,他靠着床栏苦苦思索了半晌,似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对刚进来的内侍监说:“快,速宣周公定入宫谒见!” 子时,公子府与镐京城内万千民居一样,陷入一片沉暗,万籁俱寂。只有姬燮的卧房内隐隐透出一丝烛火的微光。 慰问完舅父的臀伤,姬燮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低眉顺目的年轻女子从鋗(一种大腹双耳的铜制温食器)中取出温热的粟米粥端了上来:“公子,请用些小食吧!” 她就是夷己,番己的陪嫁勝妾,也是她的庶妹。有时候,姬燮觉得纳罕,一父所出,为何姐妹俩如此迥异。他欣赏妻子番己的见识高远,沉毅果决,但如果夫妻相处时她能有夷己一半的柔顺,那可就太完美了! 端起米粥,他自嘲地笑了笑,世上事哪里又有完美的呢?是自己在痴人说梦罢了。一阵窸窸挲挲的衣裙摩擦声由远及近,姬燮抬起头,不由一阵欣喜。妻子番己可是有好几年不曾动来房中找过他了,今晚竟然不期而至。 番己向丈夫见了个礼,目光瞟向一旁颇显不自在的夷己,后者似乎正要告退。 “站住!”番己叫住她:“你且留下,有话跟你讲!” “夫人有何吩咐?”自出嫁后,夷己一直跟着其他仆媵称呼她为夫人。 “你的母舅莫夷,化名为蒍伋投靠了王子皙,今夜竟然带领死士来刺杀公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幸而得老天庇佑,公子无事,此贼当场被虢公斩杀。此事你可知晓?” 夷己跪伏于地,身子不停在颤抖:“妾已听闻公子遇刺,但不知是何人所为?公子与夫人明鉴,此事妾毫不知情。妾已好几年没有母舅的消息了!” 番己似乎并不想计较此事,只摆摆手说:“我与公子皆知你与此事无关,不会与你计较。但从今往后,再勿提起莫夷这个名字,他与你再无任何瓜葛,你明白吗?” 夷己不停磕头:“谢公子,谢夫人!” 眼看着她膝行而出,姬燮心中老大不忍,有些嗔怪妻子:“你为何不与她明说呢?” “怎么?心疼啦?”番己冷冷地瞟了丈夫一眼:“此事何等凶险,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姬燮自知失言,赶紧向妻子示好,拉着她的衣袖说:“是是是,夫人做事一向思虑周全,为夫自愧不如!这回事成,夫人的娘家是出了大力的,吾一辈子必定铭感于心!” “你知道就好!”番己一抖袍袖,坐于床沿说:“我来是有事报知公子。王子皙方才持王令单骑出城去了!必定是投奔齐国去也!” “啊!”姬燮忿然起身:“那赶紧派人追上去呀!若等他到了齐国,岂不是后患无穷!” “追?公子您以什么身份去追?又以什么罪名拿他?即便追上了,难道要杀了他不成?届时宗亲大臣们会如何看您?这个残害骨肉的罪名您担得起吗?” 这一连串问题把姬燮给问住了,他一下没了主意:“那------只能随他去了吗?” “公子,您与王子皙是政敌,而非仇人。眼下他妄图杀人夺位的罪名是坐实了,朝中的宗亲大臣们也无脸为他说话,如此公子继承王位已是顺理成章。公子宽宥姬皙,既可得宽仁美名,也可聚拢人心,可谓一举两得。至于今后,只要王位在手,万事皆可缓图之。” “妙呀!”姬燮一拍掌:“夫人之才堪比傅说,为夫敬佩之至!”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0.html 十 谁来主丧? 周公姬定在宫灯的指引下一跨进寝殿的门坎,心里便凉了一大截。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一见到周孝王那蜡黄的脸色,深陷的眼眶,特别是一向高挺的鼻头都瘪进去了,心里便明白了:孝王已是油尽灯枯,大限之期只怕就在今夜了。 想起这许多年来君臣共事的情分,姬定不由得悲从中来,急奔到孝王榻前痛哭不止:“大王,才一日不见,怎的竟然憔悴至此?” 周孝王艰难地示意内侍监扶自己勉强坐起,安慰道:“生死自有天命,爱卿莫要过悲。事情------都听说了吧?” 周公定羞愧地抬不起头:“臣已知晓了。都是臣失策,原想着以主祭为诱饵,引蛇出洞,让公子燮按捺不住,做出不轨之事。没成想,竟然是王子皙先按捺不住,以至于功败垂成,可叹可悲!微臣一生算无遗策,这一回算是遇上对手啦!”他懊恼地以手捶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算尽力了,既然天意如此,那也非人力可挽回的。如今天下诸侯一多半都归心于姬燮,待孤薨后,他必能登上大位。爱卿不得不提前做打算哪!” “齐国,咱们还有齐国!还有王畿内的大小数百领主宗亲,他们并未明确表态支持姬燮,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呀!大王!”姬定不甘心地呼喊道。 周孝王无力地摆摆手:“不中用了,算了罢!王畿内的那些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至于齐国,孤掌难鸣,能收留皙儿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什么?爱卿啊,叫你来不是为的这个,孤王眼看大限将至,实是有要事相托!” 周公定叩首不止:“臣多年深受大王知遇之恩,但有所请,无不粉身碎骨,倾力报之!” 周孝王喘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吐字清晰些:“待孤离去后,你定要力主让公子燮主丧即位。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世代卿士之位,保住孤王的子孙血脉无恙!” 周公定伏首于地,泣不成声:“臣明白大王之深意,定当竭力为之!有臣一日,定保大王子孙在镐京绵延永世!” “如此,孤便安心了!”周孝王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无力地躺了下去,一颗泪珠从浑浊的眼角滚落。 黎明,天边刚刚泛出一点鱼肚白,一阵宏亮的钟声从镐京王宫的方向传来,越来越急促。钟声将仍在熟睡的人们唤醒,人们匆忙系上衽带,跑到街上打听消息。 “怎么了?怎的又敲钟了?” 一列十几人的骑手队伍从宫门方向四面城门飞驰而去,一面跑一面高声呼喊:“大王薨了!庶民回避!” 人们吓得赶紧跑于街市两旁,虽然入秋以来时有天子病重的消息流传,但当靴子终于落地之时,人们还是觉得有些突然。天子薨逝是大事,不但四方诸侯必须齐聚都城来会丧,并见证新王即位,民间的百姓虽不必披麻戴孝,丧期内也得禁酒禁嬉戏,酒馆得关门歇业,倡优们也得失业。 “吱呀呀——”,镐京城门洞开,骑手们策马疾驰,带着周王驾崩的讣告奔向四面八方,无论王畿域内,还是函谷关外的中原,或是南方的江汉地区,都无一例外地必须将讣告送到。周王朝辖内的各个诸侯,无论爵位是公侯,还是伯子男,亦或只是秦这样的附庸,都得前来会丧。当然也有例外的,楚国已僭号称王好几代了,自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原共谥号”,自然也无来往。 天亮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在镐京城内传开——王子皙昨夜派死士行刺公子燮未果,已趁夜潜逃出城。被限制了所有娱乐活动的镐京百姓自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更加起劲地谈论起这件事来。 有的说:“早就说过了,王子皙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定会惹出事来的。这不,应验了吧?他这一逃,王位铁定是他公子燮的了!” “说什么呢?父死子继,王位本就该公子燮坐上去的!咱们这位大王不过是暂时替他捂着,最后还不要还回去?可惜了,辛辛苦苦操劳了六年,最后还不是传回给侄子的儿子?” “事情已经明朗,看着吧!召公和公子燮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王子皙的妻儿党羽,兄弟都还在城里呢!能放过他们?等着瞧吧!” 两天过去了,数日过去了,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无论是召伯虎还是公子燮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无声无息,除了将被擒的刺客处斩,与另两人的头颅悬于城门示众之外,没有任何响动。反而是四方诸侯们车驾如云,纷纷莅临王都。公家的馆驿住不下了,城内高档点的客栈也都住满了,镐京城内,车粼粼,马萧萧,好不热闹。 公子燮的府门外也不清静,每天都有几位诸侯要求谒见,全都以“公子居丧不宜见客”挡了回去。诸侯们失望而归,却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夸赞公子严守《周礼》,有君子风范。 姬燮真的不想见这些诸侯吗?不是的。后院内,他正焦急地踱步,不时瞟着妻子番己,问道:“这样谁都不见真的能行吗?万一惹恼了诸侯,他们不支持我可怎么办?” “公子稍安勿躁,需知欲速则不达。眼下形势已明,公子胜券在握,所做的只需两个字——等待。”番己不紧不慢地整理着箩中的丝线。 “等待?等什么?” “公子莫要糊涂,这大周朝堂上最重要的两位卿士还没表态呢?公子急个什么劲呀?” “你是说------”姬燮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周公到——,召公到!”门吏一层层传入高喊声,姬燮一愣,番己一脸欣喜,大喊道:“公子,快去见客呀!你终于等来了这一刻了!” 周公定走在公子府的甬道上,心中百感交集。他与召公刚从殿前的灵前会议出来,主题只有一个——谁来为周王主丧?一般说来,这主丧之人便是继承王位之人,但周孝王没有太子,就得由二位上卿与朝臣诸侯商议决定。 会议甫一开始,虞虢二公便提出由姬燮主丧,江汉诸姬一边倒地支持,而中原诸侯也有一多半同意。王畿的领主与诸侯们都看着周召二公,他咬了咬牙附议,当时召公似乎有些吃惊,但立即也表态支持了。这一下,天下诸侯几乎无一疑议地同意了姬燮为唯一主丧人选。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只得二公联袂前来,亲自相请,以示隆重。 无论他怎么不情愿,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属于周孝王的时代已结束,属于周夷王的时代正在来临。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1.html 十一 执棋之手 暮色尚未褪尽,公子燮的府院中人仰马翻,不甚喧嚣。数不尽的鼎簋爵觞需要装箱,颜色鲜亮的彩缯丝帛堆积如山,等待着主人的收纳。可若论谁是府中最忙碌的人,那无疑是家臣獳羊肩夫妇,这一整天的,夫妇俩忙的脚不沾地,头晕脑胀,才堪堪将无数的家伙物什理了个大概。 只消过了今晚,这些东西将随女主人一起进入西周王宫。六年了,府中上下每一人都悄悄期盼着这个日子,但当它真的来临时,每个人又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如梦一般!唉!人啊,就是这么矛盾. 一府之中,只有番己最为悠闲。她远远眺望着北面那座巍峨雄壮的宫殿,在那里,她的丈夫正志得意满地主持着周孝王的丧礼,一步步走向权力的巅峰。而他脚下这条通往王座的康庄大道,是她番己竭尽全力为他铺就的。可是,自己做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阿母!”儿子的一双小手拉着她的衣袖,瞪着溜圆黑亮的大眼睛问道:“我们明天真的要搬进王宫吗?那里是不是很大,比这里大很多很多?” 孩子的这一问,给了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若是为了姬燮,或许不值得,但若是为了儿子,便是让她舍出这条性命也是值得的。 “是啊!王宫是这大周天下最大最漂亮的房子,也是你阿父从小长大的地方。你在那里可以习文练武,将来好成为像先武王那样伟大的君主。” 姬胡的眼睛兴奋地扑闪着,似乎肚子里还有一连串的问题要问母亲,可惜被悄然进来的家臣獳羊肩打断了:“夫人,召公子求见。” 番己纤长的手指在空中停滞了一两秒,迷雾重重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早在设局之初,她便预想到,镐京城中至少会有一个人能明察秋毫地看穿这一切。现在这个人来了,既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慌的什么劲呢? 她挥手将儿子交由乳母带回,整整衣衫吩咐道:“请召公子前堂稍待。” 当番己款款步入大堂时,召伯虎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这位镐京城里最聪慧耀眼的公子正值弱冠之年,他身着一身翠绿的锦袍,宛如一株摇曳在深秋凉风中的孤竹。 见到番己,召伯虎心中也是暗自吃惊。眼前的女子气质高华,风姿婉约,完全找不到当年那个蓬头垢面的产妇影子。他忽然有些迟疑,该怎么称呼这位即将母仪天下的女人呢?可他只迟疑了一瞬,便躬身行礼道:“夫人见谅,虎叨扰了。” 番己笑盈盈的说:“公子于我母子有救命深恩,但有所求,妾无不从命。何谈叨扰?” 二人一番揖让见礼后,召伯虎在席上坐下,再次垂拱衣袖致歉道:“本不该于此时上门相烦,时是因为前日所办王子皙刺杀公子一案,尚有疑窦于胸。还望夫人能为虎解惑。” “吾一深院妇人,能知晓什么?虽然,亦愿为公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勉力为之,公子但讲无妨。” “夫人出生江淮,可曾听闻过‘夷社’之名?”召伯虎一面问,一面抬眼观察番己的反应。 “听说过,”番己莞尔一笑:“二十多年前,淮夷进犯成周,兵锋直指洛邑。成周八师奋起御敌,江汉诸国配合王师断了淮夷后路。一番拼死苦战后,终于击退夷族,我大周社稷转危为安。” 召伯虎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此战过后,先共王为表彰江汉诸国护御之功,将俘获的淮夷俘虏尽数分赐给他们。诸侯们从中挑选武艺高强或有一技之长之人,组成夷社,专行刺杀政敌,打探军情等隐秘之事。夫人的娘家番国应该也有这个组织吧?” “不但有,且妾出嫁之时,兄伯将它作为陪嫁给妾带了过来。” 召伯虎没想到番己竟会如此坦诚,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他从袖中拿出一份帛书:“这是从太藏令处找到的夫人当年的陪嫁清单。据文书记载,曾有三名媵仆在途中逃亡,可有此事?” “媵仆逃亡是常有的事,何劳公子挂怀?”番己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慌乱. “正如夫人所言,媵仆逃亡的确是常有的事,可若这三人都是夷社中人,此事便不寻常了。”召伯虎针锋相对。 番己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轻舒广袖:“公子又怎知这三人都是夷社中人?” “为首的那个叫莫夷的男子,正是此番实行刺杀计划的王子皙的门客蒍伋。臣细察过此人的底细,发现他是三年前才投到王子皙门下,之前一直在洛邑地方以开客栈为生。不知何故竟突然抛家舍业来到镐京,将妻小弃于洛邑。数日前,府上有人出函谷关,特意前往洛邑给莫夷的家小送去了一些家用之资,因此臣顺着此条线索调查出此人曾在番国生活过多年,正乃夷社中人。” 召伯虎仿佛说出了多日以来萦绕在心头的疑团,终于松了一口气,剩下的事交由对方做决断了。 番己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她微笑着说:“既然公子已知其中关节,妾便也不再隐瞒了。不错,莫夷的确是夷社中人,本就在媵仆名单之上。之所以逃亡,并非他有意如此,乃是奉命为之。” 这回轮到召伯虎吃惊了:“奉命?奉谁之命?当时夫人送嫁途中,便已布下此局了?”若真如此,可真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兄伯既然将他们陪嫁于我,自然是奉我之命了。当时,公子本已定下迎娶申侯之妹,岂料先王猝然离世,公子骤然失去继承王位之权,申国立刻顺势悔婚。申乃江汉大国,非我娘家番国小邦可比,按媵婚习俗,妾本该为那申姜陪嫁之媵妾,不承想竟突然被先孝王指为正夫人。兄长深谋远虑,自知我此行必会遭逢夺位之困厄,为番国着想,亦为妾思量,特意将夷社赠予我为陪嫁。之所以让莫夷他们先行离开,也是为了入镐京之后行事方便。” (本章未完,请翻页) “莫非夫人在当时便预料到了今日之事?”召伯虎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番己“扑哧”笑了:“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料得那么远和准?不过是未雨绸缪,先安插几枚棋子在外头,但有事情发生,也不至于临时手忙脚乱找不到人手。说来说去,亦是闲棋冷子以备不时不需而已。” “夫人------”召伯虎话语中难掩责问之意:“先孝王即位时已许诺将来会将王位归还,夫人又何必多此一举,行此阴鄙之事?” “阴鄙?”番己冷笑一声:“我大周从来依《周礼》治国,嫡长子继承制本是颠扑不破的法则,奈何一夕废之?若我与公子什么都不做,只是坐以待毙,焉知今日不为刀下之鬼?公子身为召公宗子,难道不知晓此中厉害么?” 召伯虎无奈地站起身,长揖道:“夫人行事自有道理,虎在这里只想提醒夫人一句,夷社行事过于阴鄙,夫人不可过于倚重他们!虎言尽于此,还望夫人三思!” “召公子乃正人君子,自看不起这些宵小伎俩。”番己嘴角现出一缕辄揄的讥笑:“可若那王子皙襟怀磊落,心中无半点不轨之念,莫夷便是再怎么舌灿莲花,亦是无用的。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子又何必如此追问?” 召伯虎一时辞穷,决定换一个角度来说服对方:“可是燮从兄身份如此贵重,安能以身躯犯险?” “当时他已在内穿了软甲,何况以莫夷的能力,本可以全身而退。奈何虢公不知就里,这也是算计不到的事。公子,我夫妇兵行险招,亦是无奈之举,说起来------”番己意味深长地看了召伯虎一眼:“这论起来,也是公子您陷我儿于险境,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话怎讲?”召伯虎一脸惊愕。 “五年前,公子施巧计于沣水上以‘鱼浮之蒲‘救下吾儿,妾不胜感激之至。可是公子是否料想过,此举也给吾儿坐实了‘天命之子’的名头。除非生父即王位,换了王子晳,或别的任何人,岂能容他活在世上?” 召伯虎恍悟,他无奈地长舒一口气,跪起长谢道:“夫人,虎当时思虑欠佳,实是失策。往事种种,已不可追回。但燮从兄不日将即王位,而夫人您定会正位中宫,小公子必会入主东宫为太子。臣还是觉得,夫人身份贵重,为我周王室声誉计,切不可与夷社这样的组织再有瓜葛。” 沉默,一阵难捱的沉默。召伯虎忽听上座一声长长叹息,接着是番己略有些凝滞的声音:“我明白公子乃是好意,不愧为大司理。待先王丧礼一毕,我自会马上遣散夷社,如公子所愿。” 召伯虎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实是吃了一惊,抬头愕然地望着眼前这位即将成为大周王后的女人。番己的表情却很是轻松:“我答应了公子,是否公子也能应许我一事?”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2.html 十二 降阶相迎 “夫人请讲,但有吩咐,虎无不从命。”召伯虎眉头也不皱一下地说。 “听闻公子尚未婚配?可订下婚约了?”番己慢吞吞地摸挲着案上的白玉卮,不紧不慢地问道. “未曾。”召伯虎口中答着,心里却纳闷对方问此事是何意。 “无它。”番己满面春风地说:“我兄长有一女,乃正夫人所生嫡长女,已近及笈之年,玉貌花颜,秉性贤淑。若公子不嫌弃我番国远僻,我己姓族疏,妾愿为公子做媒。” “这------”召伯虎心下感叹道:夫人好谋算!这是要将我召氏一族拉入嫡公子姬胡的阵营中,将太子的地位弄成一个铁打的江山。可事关重大,他不可贸然应许,亦不敢断然拒绝,只得含糊推托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何况虎正在居母之丧,此事须禀明父亲作主才是。” “那是自然。公子莫要担心,无论您答应或是不答应这门亲事,我都会如约遣散夷社的。” “如此甚好。” 送客归来,乳娘獳羊姒看见番己依旧在案旁沉思,丝毫没有去就寝的意思,便凑过来低声问道:“夫人,当真要遣散夷社吗?他们可都是您身边最忠心之人啊!” “既答应了召公子,自然要做到。”番己沉色说道:“你男人无需随我们入宫,正好可在外头把此事办好。吩咐夷社中人,若有愿回番国,便送他们归去,由我兄伯安置。若不愿意的,便每人发二百金,助其于丰镐或成周地方另置产业,用以安身立命,自此蛰伏。无我之命,不许擅动。” 乳娘恍悟:“夫人这是要------,奴婢明白了,一定会将此事办好的。可奴婢不明白,夫人为何如此看重召公子?” “你不明白,召公子乃宗子,将来定会继承其父爵位官职,为国之支柱。他父亲正值壮年,将来自会有其他子嗣,我儿若有召氏一族为辅,则太子之位便是谁也撼动不了的。” “夫人深谋远虑,奴婢自愧不如。”獳羊姒想起一事,忽地面色一紧,问道:“夫人,这段时日咱们并未往洛邑派人,莫非是夷己派的?夫人您看要不要适时敲打一下她?” “罢了。”番己似有些疲累了:“她也是个可怜人。也是我疏忽了,未曾及时派人抚恤莫夷的家小,此事你替我办妥了,务必让他家中无忧。至于夷己,日后看紧些吧!” “诺!” "夷己,夷己------"眼见乳娘去里屋铺床褥去了,番己独坐于案前喃喃道.自己这个媵妹也真的是个可怜人,可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唉!到底为什么呢?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周孝王入葬后的第三天,新王的即位大典正式举行。姬燮头戴王冕,身着只有天子才能享有的衮服,率领文武百官,四方诸侯,入太庙告祭先祖。他是周王室的第九位君王了,自幼没少跟着父王入祭太庙。可如今走进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却是另一番滋味。 幽深庄严的高柱大堂,坐北的整面墙都打铸成供桌祭台,八九寸高的阶梯状牌位一层一层往上垒,足有十七八层高,无声诉说着这个王朝的厚重渊源。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姬燮不由得一阵气短。最下排偏左一块牌位被擦得十分锃亮,上书“先懿王姬公囏之位”。 姬燮盯着那块牌位良久,恭敬地在蒲团上跪下,焚香祷告,最后将线香放入鼎炉,方才礼毕。他在心中默默念叨着:父王,孩儿回归王位,定要北定猃狁,南征荆楚,重振文武伟业,恢复我周室往日荣光! 告过太庙,再祭过上天,算是得到了祖先和上天的首肯,履行了必要的法定程序,接下来,就该升殿登基,接受群臣与诸侯的拜贺,正式即周王之位了。 姬燮从屏风后缓缓趋向自己的王座,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六年的幽禁生活,独子险些沉溺沣水,幸而有祖宗庇佑,有妻子费心筹谋,更重要的是得到了江汉与东部大部诸侯的支持,才有了今天。他明白,登上王座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将会更艰险,他必须将这些支持自己的势力继续笼络住,铸成一个铁打的王座江山。 “大王升殿,群臣谒见啦——”司礼官拖着长腔喊道。话音刚落,殿内外的鹿角一齐吹响,“呦——呦——”的呜鸣声直冲霄汉。 周公与召公分左右两队率领王室群臣一步步登殿,在王座阶下齐齐伏拜:“恭贺大王,大王万年,万年,万万年!” 姬燮居高一望,只见一片白茫茫,大家都穿着孝服,要想从服制上区分各人的官阶,那是不可能的了。他清清嗓,用尽可能清亮威严的声音说道:“众卿平身!” “谢大王!” 周公居左,召公居右,分两班站立阶下。接下来一批人正是王畿域内的诸侯,姬燮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众爱卿平身!大家拱卫丰镐,着实辛劳!” “为我成周社稷江山万年,本是臣等本份,何辞辛劳?” 姬燮怀疑他们莫不是排演过,怎的回答得这样整齐? 最后一批则是东部平原与江汉地域的诸侯上殿,以爵位为尊,为首的正是宋公,接下来是一大堆侯与伯。这时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姬燮不仅从王座后起身,还一步步走下阶梯,对诸侯们降阶相迎。 当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清楚地听到阶下诸侯队伍中的第二排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哧笑声,是谁?姬燮目光了闪,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短须汉子目光躲闪,虽然有些面熟,但一时竟想不起他究竟是谁? 大多数诸侯只是惊异,只是大家的惊诧侧重点各不相同。周公是惊异后,略带一些幸灾乐祸;而召公先是惊异,后转为惶惑。至于诸侯们,或是象纪侯,申侯,虞公,虢公一样受宠若惊,或是象宋公,随侯一般面面相觑。 看到大家的反应,姬燮有些后悔了,似乎自己这一步做错了。可已经走下台阶了,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再走回去,那可就太尴尬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好硬着头皮作了个长揖,但却并不下拜,道:“孤能重登大位,皆仰仗诸位之力。望各位卿家日后鼎力相助,共保我大周江山!” 满殿齐齐下拜:“谨遵大王之命!” 回身上阶时,姬燮轻声问扶着他的寺人(宦官)贾:“刚才哧笑的是什么人?” “禀大王,是齐侯。” “齐侯------”姬燮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恨意。 公元前886年,周懿王之长子姬燮正式登基即位。当日便下诏,封妻子番己为王后,嫡子姬胡为太子。次年改元,史称周夷王。 镐京王宫也分前朝与后宫。此时的后宫之中,王后番己也刚打发完来谒见的夷己,很是敲打了她几句。幸好夷王目下只有这么一个妾室,她也无事可做。正领着儿子姬胡兴致勃勃地参观御花园呢! 刚上任的太子姬胡还只有六岁,正是好奇心最重的年纪,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个劲地问个没完。番己刮了刮他的鼻子:“胡儿这么多事不知晓,正是要请个先生来好好调教调教!” “哼!我才不学那些文诌诌的酸书生,我要学弯弓射箭,学刀枪斧钺,将来做个开疆拓土的伟大君王。就像武王和穆王那样!”姬胡不满意地嚷嚷道。 “所以你天天缠着虢公,让他教你武艺,对吧?”番己笑吟吟地说:“可儿子,治国不仅需要武力,更需巧智。劳力者治于人,劳心者治人,你以后就明白了!” 母子一行说笑着走到一片小树林边,忽听里头传来一阵谈笑声,隐约间还听到“大王如何如何”的字眼。番己留了个心眼,命左右不要出声,自己细细听来。 一人说:“大王竟然降阶相迎诸侯,是真的吗?” 另一人应道:“是真的,听前头侍候的内侍说,大王不仅降阶,还长揖不拜。真的是太礼敬诸侯了------” 番己听不下去了,愤怒地一拂袖,喝道:“回宫!”树林里陡然失声,一切归于沉寂。 回到中宫,番己怒犹未消,又是一拂袖将案上的香炉挥落地上,香灰撒了一地。姬胡从未见母亲发过这么大的火儿,吓得不敢吱声。 獳羊姒小心翼翼地问道:“适才嚼舌头的那两个宫婢已拿住,王后看该如何处置?” “杖毙,传令满宫上下,若有人再敢乱嚼舌头以犯上,等同于此。”番己一字一顿咬牙道。 “诺!” 獳羊姒领命而去,番己回头看着儿子,默默地拉他过来,语重心长地说:“胡儿,你记住。作为君主,既要御下有恩,更要有威势。恩威并重,才能让臣民心怀畏惧,令行禁止。切莫学你父王这般,失了君臣之礼,自降身份,以后将遗祸无穷。” 姬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3.html 十三 争执 典礼一直到日昃时分方才结束,诸侯百官们都纷纷登上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自家马车,互相拱手道别。这一天的繁文缛节下来,吃也没吃好,还没个打盹的地方,每个人都是一身的疲惫。 召公靠在车栏上,一脸的心事。召伯虎关切地问道:“父亲在忧心何事?” “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而今诸侯日强,进逼王室。彼此或有兼并之意,而大王今日登基,竟然对王畿外的诸侯降阶相迎,实非吉兆。自昭王南征死于汉水,西六师全军覆没,我周王室之威望已远不如前。穆王一生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方才勉强维持住局面。为父担心,今日过后,四方诸侯会小瞧了大王,产生异志。” “父亲过虑了吧?”召伯虎宽慰道:“大王幽居日久,一日即位,难免有不妥之处。假以时日,自会生出王者气度。谁也不是生来就是一生王气的!” “但愿吧!”召公瞟了眼儿子,忽想起一件事来:“国事忧心,家事也不轻松。王后娘娘提的亲事,你觉得如何?” 召伯虎清逸的脸庞泛上一团红晕,他低头应道:“一切但凭父亲做主!” 召公轻叹一声:“本来也是桩极好的亲事,太子已立,王后也正当盛年。可------” “莫非父亲有何隐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呀。我听说大王与王后关系冷淡,再加上申侯四处宣扬即将送女入宫,难免将来有会有争嫡之事。我是怕------”后面的话他不想再讲下去了。 召伯虎却没有丝毫迟疑:“父亲是怕被人看作太子一党么?若是这个,父亲无需多虑,即便不结这门亲,在天下人的眼中,我召氏一族亦是太子一党无疑。” “这却是为何?” “难道父亲忘记了当年沣水上鱼浮救婴之事么?我父子亲手救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还能首鼠两端吗?再说,嫡长子为宗子,继承父位本是大周宗法,即便无有此事,倘若有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意欲夺嫡,我父子理当挺身而出,岂有坐视之理?” 儿子年轻的脸庞虽略显稚嫩,却有一股子坚毅果决之气由内散之于外,召公似乎了悟,点了点头说:“子穆之意,为父已明白。这门亲事为父应了。” “一切但凭父亲为儿做主!”召伯虎在车中长作一揖,眼中闪现出一个雍容华贵的婀娜背影------ 虽然有不太愉快的插曲,但周夷王姬燮还是急于与自己的王后分享这人生中的最高光时刻。下了朝,他急匆匆地奔向中宫,一路上浮现出妻子番己温柔拜贺,款款叙话的景象。过去种种已埋入时光,今后他一定会好好爱护她们母子,共同打造一个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王室之家,给天下万民树立一个榜样。 可惜让他失望了,王后番己一脸严峻,姬燮不明就里,以为她是想起了过去的不愉快。低声抚慰道:“王后,孤过去对不起你和胡儿,但以后不会了。孤永远记得这六年的苦寂岁月,没有你们母子相伴,孤该怎么度过?你放心,以后你为王后,胡儿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为太子,谁也害不了你们母子。” 番己似有所动,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是直言道:“大王,妾不是要说这个。今日大殿之上,当王畿外的诸侯升殿参拜之时,大王是不是降阶相迎了?” 姬燮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时心头涌上一阵不快,冷冷地说:“是啊!怎么,有何不妥吗?” “大王,你糊涂啊!”番己急了:“历代天子即位,可从未有过如此纡尊降贵之礼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承天命,牧万民,何等尊贵?怎能如此降阶?天下诸侯本就各怀异志,大王本该恩威并施,令他们畏服。可大王如此做,岂不是叫他们自此轻看了?------” “够了!”姬燮忿然而起:“你不过是孤的王后,怎敢置喙朝堂之事?你别忘了,孤现在是王,天下独一无二的王,不是你的儿子,必须接受你的训诫。你的这些鬼话这六年孤也听够了!” 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王还记得自己是天下独一无二之王,那便好了------” 听了这话,姬燮更加火冒三丈,番己分明是讥讽自己没有王者气度嘛!攸地,耳畔似又回响起朝堂上齐侯那声哧笑,那张短须长目的脸不知怎的竟与番己的脸重合了。姬燮火极,一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已掴在了番己脸上。 这一巴掌力度极大,也极响亮,番己被扇到了地上,好半天不得起身。獳羊姒一面趴在地上恳求:“大王开恩啊!娘娘她不是有意冒犯大王的!”一面膝行过去扶起番己。 看着妻子脸上清晰的掌印,姬燮的手在颤抖,心中一片茫然。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曾几何时,他们夫妇也有过曼妙的新婚时光。那时候,他为她画眉,她替他束发加冠,她鼓瑟,他便吹笙,一日日如胶似膝。虽然幽闭府中,但两人都不觉得时光难捱。那时她还特别爱吃醋,自己的媵妹夷己竟然有大半年见不得他的面,自己的一应生活都由妻子亲手料理,决不让婢女们近身。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都变了呢?番己依旧料理着他的日常起居,但却似在完成妻子的任务,一点不走心。他亲近夷己也好,身边有别的婢女也罢,她都眼皮都不抬一下,似乎自己是别人的丈夫一般。直到开始谋划扳倒王子姬皙的事,她才上了点心。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姬燮思索着。 有了,就是从姬胡出生的时候开始的。自那以后,番己变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正想着,番己已爬了起来,跪在自己跟前,看不清脸,一言不发。姬燮很想挽回,他伸出手想抚摸妻子遭掌掴的脸庞,可却被她一偏脸避开了。 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依旧平静,听不出波澜:“臣妾冒犯大王之威,罪该万死,请大王降罪!” 她还是这般倔强,一步不肯退让。周夷王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愤怒地一拂袖,恨恨而去。番己跪伏在地,两颗泪珠砸在膝前的苫席上,久久不肯起身------ 新王登基的第一天,便与王后开始了冷战。这让整个镐京王宫都宠罩于阴 (本章未完,请翻页) 霾之中。 其实在扇出那一耳光的一瞬,姬燮便后悔了。他知道,自己的妻子番己有多么倔强,她决不会象市井妇人那般撒泼抱怨,更不会象一般闺秀那样楚楚可怜地求取丈夫的怜爱与疼惜。她只会将此事深埋于心,更坚定地与他拉开距离,就象上回一样。 可他能怎么办呢?如今他已是君临天下的王者了,难道要他俯首向她道歉吗?那怎么可能?他陷入了难言的烦闷之中。夷己那里他也不想去,偌大一个后宫,竟无一个知心人吗? 家事一团糟,国事更不轻松。登基不过大半月,他便有处处受制,如履薄冰之感。“新官上任三把火”,姬燮正想要整备兵治,修炼甲兵。这件件事都需要铜啊!可偏偏随国那边今年送来的金(铜)又减少了,这一回比去年少了三分之一的数还多。这叫他如何铸造新祭器,如何打造战士需要的铠甲与兵器,还有兵车的轴承也老锈了,也得更换。 这一桩桩一件件,搅得他焦头烂额,夜不成寐,还不如在公子府幽禁时过得舒心。 这不,下朝后把周召二公与新留朝为司徒的虢公留下来商议。几个人说来说去,也没谁能拿出个可行的主意。 周夷王问:“为什么随国送来的金今年这么少?” 周公定答曰:“禀大王,听说楚蛮正在整备兵马,不日将再次伐随。随侯也是无法,只能也整治甲兵以应对,所以上贡的金只能减数了。” “楚子可恨!”周夷王恨恨地咬牙:“难道就不能彻底铲除了这个毒瘤?还我大周天下一个安宁么?” 虢公攘臂上前:“臣愿率王师前往讨伐逆楚,为大王分忧!” 召公持笏上前行了个礼:“虢公此言差矣!当年因为楚子三年不纳贡,昭王轻率西六师出征江汉,结果全军覆没,而昭王自己也不得生还。如今国势尚不能与昭王时匹敌,岂能轻言南征?” 这下可热闹了,虢公主战,召公主和,周公持中劝说,吵得姬燮脑仁儿疼。末了,他无奈地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算了。末了一看,召公居然还没走。 姬燮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问:“爱卿还有何事?” 召公有些犹疑:“有件家事需禀报大王允准。” “何事?” “王后曾为犬子提亲,说愿将娘家嫡侄女许配虎儿为偶,感娘娘美意,特来求大王允准。” “哦?”周夷王抖擞了一下精神,觉得番己这媒做得不错,这样太子可得一强援,不至于今后在朝中孤立无援,步自己的后尘。不住赞许道:“这亲事不错。孤王同意了。” “谢大王!”召公下拜:“臣这便遣人前往番国求亲!” 周夷王正待扶他起来,忽然舅舅纪侯一路嚷嚷着闯了进来:“大王,大王——” 姬燮有些不悦:“舅父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大王,”纪侯喘着气说:“臣女纪姜——她,她已入镐京城了!”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4.html 十四 拜师 中宫内,番己一日内接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獳羊姒先开始像只喜鹊,兴冲冲地来报喜:“娘娘大喜,召公同意了婚事,不日将派人前往娘娘的兄长那里去求亲呢!” 番己也是喜上眉梢,脸上一扫多日来的阴郁,连声说:“太好了,也是我儿有福!有召公子这样的良人为夫婿,也是我那侄女几世修来的福份!”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满殿的内侍宫婢也磕头如捣蒜。番己吩咐下去,人人有赏,更是一团喜气。 可是还没等领赏呢,坏消息传来——纪姜明日将进宫。 獳羊姒递上宫令呈上的陪嫁单子,一脸的忿忿:“娘娘,这也太过份了!她纪姜不过是来做妾室的,了不得是个次妃罢了,怎的竟带两名陪嫁的媵妾入宫?当前娘娘不过带了一名庶妹陪嫁,她倒好,不但带了一个庶妹,还带了一名莒国女子。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僭越是什么?” “是不是僭越不是你我说了算了。”番己淡淡地说:“大王说不是僭越便不是僭越。罢了,都是预想中的事,有什么好气的?这会怎能跟当年比?当年大王不过是个寻常公子,我自不好带许多媵婢陪嫁。如今可不同了,纪姜带两名媵妾陪嫁也是应当的。何须在这些小节上拘泥不休?教人轻看了去!” “是,娘娘教训的是!” “还是尽早通知兄伯那里,做下准备,好与召家订下婚期,早日完婚为是!”只要姬胡的太子位固若金汤,再来多少个纪姜她也是不怕的。 渭河谷地的冬天异常地寒冷,纪姜来的第二天,也正是她进宫的当日,一场大雪飘飘忽忽降临了镐京城。这场雪来得巧,若它下得更早一些,或者纪姜还得在路上多耽搁几日。 中宫的大殿是周王夫妇举行宫宴,招待近亲的场所。一般来说,也是新妃嫔入宫初次觐见的地方。王后是必须出席的,至于周王,列不列席看他的心情。大约姬燮一早见瑞雪飘临心情大好,特地来中宫见他的新次妃了。 纪姜大约是十六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身着一件浅色镂金丝的绣牡丹锦裙,外披一件粉红色银灰鼠皮子里的披风,堕马髻上斜插一支赤金花钿钗子,流苏上的珠子直垂到耳畔。白净的鹅蛋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顾盼生辉。 好一个美人儿!番己冷眼看向姬燮,分明看见他眼中掠过一缕惊艳之色。旁边的孟姜大约小一些,十四五岁的样子,也是清丽可人;莒嬴圆圆脸,一派温婉可爱的派头。至于三人姿色,论起来还是纪姜更胜一筹。 寒冬时节,大雪纷飞,镐金王城银装素裹,在蛋清色的天空映衬下,格外显得庄重雍容。你若这时问王宫中的任何一个人,哪里最暖?人们都会首推纪姜所在的秋寥宫。 这位新晋的次妃似乎十分得宠。整个冬天,周夷王姬燮除了上朝和处理国政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和纪姜呆在一起。别说是其他媵妾,就是王后番己也甚少能见到他的面。 冬雪初晴,番己经过御花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园,没承想里头的梅树都已经开花了。绯色的是红梅,衬着冰天雪地的一片白色的背景,十分地娇艳动人。再看另一侧的白梅,也有些许开花的,只是并不显眼。 番己本想回宫的,见到梅花忽地来了赏玩之兴,一步步向梅林深处走去。獳羊姒怕她受冻,劝道:“娘娘若喜欢,不如折几枝回去插在鬲中,也是一样的。” 番己摇摇头:“它们在这园中花开正盛,何必陪我一起幽禁于冷宫深室?” 她伸手抚着那白梅的花瓣,素白胜雪,当中有一缕青色抹过。不由想起从前在公子府中,也曾和姬燮一起赏过冬梅。当时在那株白梅树下,姬燮亲自摘下一朵白梅插于她的鬓边------ 正想得出神,忽听梅林深处传来一男一女的调笑声: “表哥,你看这绯色的梅花真好看!你与我折一枝好不好?” “好!这红梅最衬表妹你今天穿的绯色锦袍了。” 不用看也知道,整个王宫能互相以表兄妹相称的,便只有纪姜与姬燮了。番己的捻着花瓣的手指变得冰凉,俱往矣!夫妻恩爱早已成为往事,如今物是人非,徒惹人笑罢了。 她转过身,低声说了一句:“回宫!” 里头的声音显然獳羊姒也听见了,她忿忿不平地说:“娘娘,您是后宫之主,凭什么对她纪姜退避三舍?要回避也是她回避呀?依我说,娘娘您也太好脾气了,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对大王都敢没上没下------” 番己停下脚步,是啊!凭什么呀?自己是王后,纵使与周王不睦,也得担起调教宫嫔之职责,怎能一味逃避?想到此,她清了清嗓子,梅林里头先是一片寂静,之后又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见到番己,姬燮先是一怔,有些尴尬的样子,旋即恢复正常,客气但不失热络地招呼道:“原来是王后啊!找孤有何事?” 番己行了个礼:“原本是要去寝殿找大王,不想竟在此偶遇。”一面说,一面拿眼去瞟一旁的纪姜。后者果然是一身猩红的大氅,在这雪白的世界中十分打眼。 “王后有何要事?”姬燮很是意外,见番己看着纪姜,似乎有让她回避之意,忙说道:“表妹不是外人,王后有何事直说即可。” 番己强忍着不去看一脸得色的纪姜,只对着周夷王说:“原是为了胡儿的学业。” “不是已指派虢公长父为太傅了么?孤见胡儿十分用心跟他修习射术武艺,虢公也是尽心指教。怎么?他们闹矛盾了么?” “不是的。”番己摇摇头:“所谓文治武功,身为大周太子,光修习武艺是不够的。何况胡儿性子倔直,更需一个博学之士来引导,学习圣人治国之道。” 姬燮点点头:“王后有合适的少傅人选么?” 番己稽首道:“臣妾保举召公宗子召伯虎,他虽年方及冠,但学识渊博,智虑非凡,定可好好引导太子修习文武之道,将来善牧万民,为我大周创不世功业。” 姬燮有些犹豫:“他是不是太年轻了?能行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王,召伯虎虽年轻,但毕竟是召氏宗子,世为王室重卿,国之柱石。任命他为少傅,也是未雨绸缪,为将来计呀!” 姬燮思忖了一番,终于点头道:“行,那就在改元后正式赐命吧!” “谢大王!” 番己谢恩已毕便转身离去,姬燮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眼神中分明有不舍与困惑,纪姜把这一切尽入眼帘,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按规矩,新王继位必须等到第二年的元日之后才能正式改元。所以周夷王元年应该从公元前865年元日算起。 改元祭祀告庙三天后,东宫的正殿举行册命召伯虎为太子少傅的仪式。周夷王赐下刻有“册命金文”的锡器,并赐予镐京郊外王田一处,召伯虎三拜九叩谢恩。 接下来,应该轮到太子姬胡行拜师礼了。可这个七岁的男孩正是分外淘气的时候,竟然歪着脑袋问召伯虎:“我听说你骑不得烈马,拉不满弓弦,有什么本事做我的师傅?” 阶上的番己坐不住了,喝斥道:“胡儿,休要胡说八道!” 召伯虎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向周王与王后深施一礼,道:“蒙大王与王后错爱,委臣以少傅之职。臣自知才疏学浅,却愿勉力为之。太子言臣骑射生疏,确有此事。只想反问一句,太子为储君,可知何为王者?” 小姬胡小脸憋得通红,望着高高在上的父王说:“我父王便是王者,我将来便也是王者。何有此问?” 召伯虎一抬袖,神色十分庄重:“所谓王者,需得思虑深远,极目远望,能看到天的尽头;还需心胸宽阔,能包容这天下万万生灵。太子有此目力与胸襟否?” 姬胡本来觉得眼前这个连胡子都没有的人除了长得好看,必定一无是处。没想到被问住了,且召伯虎言语铿铿,十分动听,一时出了神,呆住了。周夷王瞧着有趣,替儿子解围道:“子穆说笑了,太子方稚龄,哪来什么目力与胸襟,正需要先生指引与教导才是!” “诺!”召伯虎深深稽首:“王者非与生俱来,需从前人的治世经验上得到教训与借鉴,方得成其功业。臣有一物可为太子解惑!” 他从袖中一筒竹简,举于头顶说:“臣作此书名《殷鉴》。取自殷商朝代从成汤至武庚,再至子纣的十七世三十一位君王的治世故事,删繁就简,可与太子引入治国之理。” “哦?”姬燮十分感兴趣,吩咐寺人贾:“呈上来与孤看看。” 只扫视了几行,周夷王便被吸引住了,竟浑然忘却了这是在拜师礼典之上。番己只好戳了戳他,姬燮如梦方醒,连连赞道:“好书好书,想不到子穆竟有如此才气。此书先与孤看看如何?” “当然可以。臣可以为太子口述。” “不必不必,孤看完便派人送回东宫。” “表哥——,表哥——”大殿外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呼喊声,周夷王的脸色为之一变。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5.html 十五 籍田采桑 听见纪姜在东宫大殿外的呼声,姬燮先是一怔,旋即面色铁青。他真的没想到纪姜竟然如此任性,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大呼小叫,顿觉颜面无光。他向内侍贾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徐徐向殿外走去。 召伯虎眼光似乎无意的扫过王后番己那平静若水的面庞,向周夷王揖拜道:“大王,拜礼已成,可否容臣这就引领太子前往书房?” 夷王姬燮点点头:“犬子顽劣,一切有劳少傅!” 番己慈爱的目光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内侍贾躬身入殿,纪姜袅袅婷婷地跟在后头:“妾拜见大王,拜见王后。” 夷王声音十分冰冷:“如此重要的正式场合,你在外头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纪姜一直以来在周王面前放纵惯了,突然见他换了一副脸孔,不由手足无措:“臣妾这几日一直没见大王的面,实是有要事禀告大王!” “孤乃万乘之主,日理万机,岂是你一介宫嫔想见就得见的?”姬燮一拍案几,转脸对番己说道:“王后,调教宫妃本是你的职责。这事儿交予你处置吧,好好教教她规矩。” 说完便拂袖而去,番己对仍匍伏在地上的纪姜轻声说道:“抬起头来。” 纪姜顺从地抬起头,俏丽的脸庞上满是泪痕,眼中充满不解与倔强。 “你是不是不明白大王今天为什么会这样生气?之前你也是这般没上没下,可为什么今天却偏要与你翻脸呢?”番己淡淡的问。 纪姜紧咬嘴唇答曰:“请王后娘娘赐教。” “无论大王如何宠着你,他都是大王,是这天下之主。你当着臣下与太子的面如此叫唤,作此小儿女情状,叫大王情何以堪?男人都是最好面子的,何况天子乎?他私下里如何与你相处那是你们的事,可在这大殿之上,臣子眼前,他首先是王。这一点,你必须记住了。” “所以,王后当大王是丈夫,还是君王?”纪姜目光凌厉。 “先君臣,后夫妻。”番己的回答没有丝毫犹疑,这几年她一直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今天讲的也够多了,或许每个王的女人都迟早会体会到这一点。 “说了这么多,也不知你能领会多少。罢了,今儿也乏了,对了,”番己不经意地问道:“还没问你来找大王有何事?” “我------我怀孕了。”纪姜的话语极轻,但对于番己来说,这一声不亚于一声惊雷------ 隆重的春祭之后,新王元年的春播开始了。在以农业为立国之本的中国古代社会,上至君王,一至庶民,都十分看重这个时节。周天子历代都设有“籍田制”,就是在镐京王城郊外选块田地,由天子亲自下田犁作翻耕,以示亲农重农。天子以下的重臣诸公,也轮番下田秀一番农技。王后也不能闲着,得在籍田附近率领一众内外命妇采桑,以示“男耕女织”之意。 番己今天穿着一身缁衣布裙,头上包着一块粗布方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巾,与一般的民妇并无二致。夷己与獳羊姒也如她一般。可孟姜和莒嬴就不同了,一身缎绵绣裙,头上珠围翠绕,可是却并不应景,在这野外不是被野草勾住了裙边,就是被树枝挂住了钗环,十分狼狈。自从纪姜有孕,她二人才终于得了侍寝的机会,本想借此参加“籍田”典礼之机,吸引周夷王的注目,不想却弄巧成拙。 整日面对着宫墙幽柳,今日终于能出宫,面对眼前这绿水青山,番己心情也是大好。不住地与儿子姬胡交谈。 “胡儿,少傅教得可好?” “好。”姬胡不假思索地答道:“少傅每天都会讲一段小故事,可有趣啦!比书上写的好看多啦!” “那就好,少傅是个有本事的人,论辈份还是你叔父呢!你要好好跟他学本领,不许淘气啊!” 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呢,召伯虎从山丘下缓缓走上来,径直朝着番己施了一礼。他注意到王后的装扮与往日不同,虽一身布衣,虽宛如芙渠出水,明珠在匣,赞道:“怪道大王今日身着短衣籍田,原是与王后商量好的。倒苦了咱们这些做臣子的,穿着长衣大袖笨重得紧。” 番己微笑着说:“少傅过誉了。古人创下天子籍田制,本就不是为了做样子的,为的是让为王者体会这稼穑之苦,民生多艰。我夫妇为天下父母,民以食为天,自要亲身耕作,身体力行。” “大周有如此明君贤后,实为百姓之福。”召伯虎再拜稽首。 “少傅上来有何事吗?” “大王要太子殿下去犁田,以为百官万民做个表率。” “胡儿虽年纪尚幼,却也该如此。”番己取下姬胡背上的桑叶筐,又俯身叮嘱了儿子几句,这才放心让他跟着召伯虎下山去了。 獳羊姒端着桑叶筐,目送二人离去,深有感慨地说:“娘娘,太子自从拜了召公子为师,真是越来越懂事知礼了。” “召子穆贤智之名达于天下,我儿得他为辅,夫复何忧?” “虽然如此,王后也不可掉以轻心。”獳羊姒神色一凛:“纪妃已怀孕四个月了,且看这怀相大约是个男孩。大王如此宠爱与她,不但赏赐不断,还免了她参拜中宫之礼,如今连‘籍田’这样的大典也不来了。听说,纪侯在东边也不太安份,正忙着结连周边诸侯,似乎要扩张疆土。王后不得不防啊!” “那你待如何?”番己问。 “依奴婢看,不如先下手为强,趁孩子未出生------” “住口!”番己喝道:“稚子何辜?何况那是我姬姓血脉,胡儿的亲兄弟,怎可有如此阴鄙之谋?你趁早断了这念头,否则休怪我无情!” 獳羊姒周身发冷,赶紧低下头应道:“诺!奴婢想错了,奴婢也是为了王后与太子着想------” 番己轻叹一声:“罢了,所谓‘燕过留痕’,世上事都是纸包不住火的,除非不曾为之。纪姜虽得宠,但王的女人就像这春花开了一茬又长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出一茬,哪里有常开不败的?随她去吧,只要我儿太子位稳如泰山,大王爱宠谁便宠谁,爱生多少王子都随他去。” 天子的“籍田”大典是春天里最重要的活动,镐京城里无数百姓争相出城观望。城里的街道一时显得空荡了许多,南城门处尤其如此。没有人注意到,一匹快马正疾速从王宫奔往郊外,马上的骑手身着信使的统一服制,背负一支周王室专门传递紧急消息的竹筒。 镐京郊外,沣水河畔,周夷王姬燮正手把手地教太子姬胡如何使用耒耙来翻地:“落地要尽量深一些,这样才能翻得深------” 小姬胡满脸是汗,敬佩地抬眼望向父亲:“父王你翻得这么好,真了不起!” 周夷王哈哈大笑:“你祖父当年也是这样手把手教孤王的,胡儿你比父王当年可强多了!” 周王父子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一旁的大臣也是捋须微笑,上下和谐。偏偏此时就有人来扫兴。 周公定手捧竹筒,跪于田边,高呼道:“大王,鄂侯传来急报,请大王御览!” 姬燮去了竹筒上的蜡封,抖开里面的帛书,只扫了一眼,脸上顿时乌云密布。细心的大臣还发现周王握着帛书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每个人都心里明白:必有大事发生! 周夷王收起帛书,疾疾上田,丢下两个字:“回宫!” 自从“籍田”大典草草收场之后,镐京王宫便一直宠罩在浓重乌云之下。周夷王回宫后没有大朝,只是召集周召二公与虢公等宗室近臣于便殿朝议,从中午一直议论到深夜也没个结果,似乎是不欢而散。周王似乎连着午膳与晚膳都没有用一口,宫人们议论纷纷,不知是什么缘由。渐渐地,有消息灵通些的探知了些由头:原来南方的楚国竟然僭号称王了!这可真是石破天惊。 内侍贾站在中宫内殿正中,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王后番己的问话。 “是的,王后。大王一直没用膳,把奴才们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关在内书房,谁也不让进。” “楚国竟然僭号称王,真是太大胆了!也难怪大王如此震怒。”番己说。 内侍贾撇撇嘴:“谁说不是啊?楚子自己称王也就罢了,他还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封王。长子熊毋康为句儃王,次子熊挚红为鄂王,少子熊执疵为越章王,分别镇守长江中段的三处要地。” “鄂王?是怎么回事?难道鄂国被楚国吞并了?” “那倒没有,只是被逼北迁五十里,所以才向大王求救的。听说,楚子熊渠还打算发兵攻打随国,借势夺取铜绿山,大王因此焦头烂额,食不下咽。” 番己点点头,说:“公公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多谢王后!” 内侍贾刚走,番己吩咐道:"替本宫更衣!"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6.html 十六 召子穆南征 番己走到内寝殿外时,正遇上纪姜从里头出来,宫灯下她的脸色很是不好,似乎刚受了委屈。见到番己,她匆匆行了个礼:“王后安好!” “怎么?被赶出来了?”番己扫了一眼侍女手中提着的食盒。 纪姜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扶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说:“表哥已经两顿没吃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承受得住?臣妾也是担心他,谁承想------”她有些更咽。 “罢了,你怀着身子,行动得当心,先回去吧。我自会劝服大王进膳的。” “有劳王后!” 番己皱了皱眉,她很不喜欢纪姜这种作派。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关心姬燮似的,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周王朝的每一个人,她与姬燮有多恩爱,真是讨厌! 寝殿内幽暗的烛光下,番己依稀看得见一地狼藉,若干筒竹简,刻了字的木片摊了一地,当中正是那份引发风波的帛书。番己捡起看了看,大略内容与内侍贾所说一般无二,顿时心中有了底。 姬燮没戴王冠,正穿着一身常服,颓然地半躺在王榻上。见到番己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淡淡说了句:“王后来了!孤说过了,不想进膳,休要多言了!” 番己从袖中抽出一把兽骨梳,上前来解开姬燮的头发:“知道大王心烦,容臣妾为大王梳个头,解解乏吧!” 姬燮心里一动:“以前,孤在府中时,王后也常常替孤梳头解乏,似乎也是这把梳子!” 番己一下一下梳着,姬燮顿觉头皮一松,浑身紧张的筋骨也疏散了许多,登时神清气爽。他忽然很想跟妻子倾诉一番眼前的困境,于是揉了揉太阳穴问:“事情王后都知晓了么?” “适才看到帛书,已知晓大概。楚子一向心怀异志,大王无须太过介怀。” “可这回他熊渠竟敢称王了!”姬燮忽地烦躁起来:“先昭王死于汉水,西六师全军覆没,孤自幼便深以为耻,立誓有生之年定要为我周室洗雪这奇耻大辱。不想今日芈姓狼子野心,竟敢僭号称王了!若不做任何反应,今后诸侯个个效仿,孤还怎么做这天下之主?” “那,大臣们怎么说?” “唉——”姬燮长叹一声:“孤想亲征,讨伐楚国。可是,如今王室手中只有西六师与成周八师,北边有猃狁虎视眈眈,西六师一旦出了王畿,猃狁必会南下攻袭我丰镐两京。至于成周八师,本来是可以出征的,但是------” 他顿了顿,想起适才召公说的话:“齐乃东方大国,如今不但收留了逃亡的王子皙,还又是嫁女又是封邑。一旦成周八师倾巢而出,臣恐怕------”说完还扫视了一眼身旁的周公定,把话收住了。 姬燮一捶榻板:“孤这个王做得窝囊,西六师被猃狁所制,成周八师被齐国牵累,顶多只能派出一半兵力。难道孤就只能坐视熊氏父子在南方称王为霸吗?”末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孤登基时降阶而迎,叫天下人以为孤是软弱无能之君吗?” “大王休要自责,楚国蠢蠢欲动也不是一世两世了,他们称王是迟早之事,与大王无干。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赶紧支援随国,若被楚国拿下铜绿山,封锁‘金道’,则江 (本章未完,请翻页) 山危矣。” “王后说得对啊!”姬燮一骨碌坐起来说:“这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若楚国兵锋受挫折,至少江汉诸姬也可以过几年消停日子。可该怎么办呢?王后有什么法子吗?” 番己放下骨梳:“臣妾来时已想好了,大王应当派一个得力之人,携一部分成周兵马前去随国救援,赐予天子符节,整合江汉诸国兵力,共同抗击楚国北侵才是。” 姬燮陷入沉思之中,番己继续缓缓说道:“臣妾自幼生长于斯,对于江汉诸国的情况还是清楚的。申随两国都乃千乘之国,臣妾的母家亦有五百辆兵车,其余鄂邓罗权诸国兵力不相上下。若能将诸国兵力整合,大家同心抗楚,何愁江汉不保?这样,既无须耗费王师以劳师远征,又可联合江汉诸姬,共同勤王,何乐而不为?” “妙呀!”姬燮一拍大腿,赞道:“还是王后有主意。孤这便派虢公领成周三师出征!” “大王!”番己连忙制止:“虢公不能去!” “为何?虢公对孤一片忠心,又一向忠勇,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周夷王还是奇怪。 “大王,每回我大周南边有异动,西北面的猃狁必会趁机扰边,这回定不例外。一旦虢公前往江汉,猃狁兵锋直指丰镐两京,谁可迎敌?召公去冬以来身子骨不济,时常病病歪歪,周公嘛------” 下半句话番己没说下去,但姬燮已明白了,周公定的心怕还悬在躲在齐地的王子皙身上呢!断不可以倾国之师相委。可这样一来,便无人可出使南征了呀? 番己看出了他的为难,立刻跪下揖道:“臣妾推举一人,定可领军南征,统领江汉,击退楚国逆师!” “王后要推举何人?” “太子少傅——召伯虎。” “子穆?”姬燮一脸惊疑:“这怎么可以?他才刚二十岁,太年轻无威望,又从未领兵出征过。战为国家生死存亡之道,岂能儿戏?” “敢问大王,此次南征是否要灭楚?”番己问。 姬燮苦笑道:“王室已力衰,如今是楚攻我守,能保住铜绿山这王朝命脉就算不错了,何谈灭楚?” “既如此,用召子穆出征足矣。此战王师不过是点缀与鼓舞诸国士气,真正的主力还是江汉诸国自己的兵力。他们多年来与楚周旋,彼此熟悉,又擅水战,非中原步卒可比。召子穆只需在诸国间穿针引线,选出带头之人,不是申侯便是随侯罢了。他乃能言善辩之士,正适合这个角色,换了虢公反而会坏事。 再说,正因为召子穆年轻,即便败了,不过是损耗了江汉诸国的兵力,与大王和周室的名声则丝毫无损。何况依臣妾看,此战只要各国能同心协力,不被楚各个击破,其实胜算极大。铜绿山必定安然无恙,大王可高枕无忧!” 这是四两拨千斤啊!姬燮紧锁的眉头绽开了,他拉起番己,在忽明忽暗的烛火光影中,觉得自己的妻子眉目如画,不觉蓦然心动。 “王后,”他揽着番己的纤腰:“这段日子冷落你了,孤王其实一直没忘记从前宫外有你相伴的日子------” “大王,少傅的事你还未答应呢!”番己轻声问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王后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孤什么都听你的。”姬燮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道。 月色如水,窗外薄雾弥漫,身边的男人鼾声响起,番己却依旧难以入眠。姬燮的脸庞棱角分明,尤其是高挺的鼻梁,在或明或暗的月光照射下更显立体。可番己却不想看,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男人永远搞不懂,女人其实是记仇的。从当年姬胡出生的那天起,她番己的心便死了,具体的说,是深爱丈夫的那个番己便死了。如今的她,是为了儿子而活,为了母国筹谋,甚至会为了那个孤竹般清瘦的身影而心牵,独独没有他姬燮的位置------ 王宫大殿外,周公姬定一步步走下台阶,步伐略有些踉跄。身边有同僚走过想搀他一把,都被他摆手拒绝了。不知道是如何走出宫门的,外头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周公定登车,仰望头顶的天空,阳光灿烂,却不知为何却觉得刺眼,心里的那根刺更是在隐隐渗出毒液。他可是世代袭爵的周公啊!天子家臣,王室首辅,何其显赫!可如今为何却沦落至此?难道就因为他曾是先孝王之心腹吗? 同为姬姓宗亲,虢公长父不过是个太子傅,正卿都不是,却领受了镇守西北边陲,抵御猃狁与戎狄的护国重任。那个召公一直病病歪歪,连朝都没上,周王依旧将督办粮饷的重任将给了他。更可气的是他的儿子召伯虎,一个连胡须都没长出来的小子,竟然代表天子南征荆楚,镇抚江汉? 周王的心中还有他周公姬定的位置吗?如此下去,他姬定如何自立于朝堂?他会被虢公,召伯虎------还有不知道什么旮旯里冒出来的人排挤出王室的核心权力圈,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闲散宗亲。不!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必须抗争! 姬定回望王宫明晃晃的殿顶,双目寒光毕露。 约摸十日后,召子穆持天子符节出使江汉。周夷王赐予他宝剑,代天子行便宜之权;赐予白旄,诸侯见之如见王;拨王宫禁卫中拨五十辆兵车护送至函谷关,在那里,成周八师拨调三师已等候于此。召伯虎再带这部分兵马南向前往江汉。无论是关内的五十辆兵车,还是成周三师,其主要任务怕不是与楚国作战,毕竟这点人马如汤泼雪,主要任务是护卫钦差召伯虎的安全。 召公奉周王命来送长子出使,此外作为学生,太子姬胡也来为老师送行了。 父子二人饮尽一觞壮行酒,召公大约呛着了,不住地咳嗽。召伯虎十分担忧:“父亲,您身体一直不太好,虎为之忧心牵挂。请父子一定善加保重啊!” “你还有几个弟弟在府呢,根本不必为我忧心。王事要紧!”召公瞧见儿子依旧一身长袍广袖的大夫装,忍不住叮嘱道:“楚为虎狼之国,毫无信义,你此去定要当心。那铠甲与头盔都要戴好!” “父亲放心,一出函谷,虎便会披甲戴胄,时刻当心!” “那便好,那便好!”又是一阵咳嗽。 召伯虎还待说什么,忽听一声清脆的童声:“少傅!” 朝夕相处,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召伯虎转身深作一揖:“太子殿下!”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7.html 十七 太子出走 七岁的姬胡梳着一个圆圆的盘髻,其余的头发则披散于肩,典型的垂髫之龄的贵家小公子打扮。圆圆的小脸略带着婴儿肥,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灵动非常,透着一股子聪明活泼劲儿。 这孩子不无羡慕地扯着召伯虎的衣襟,万分不舍地说:“少傅,我真是羡慕你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定很好玩!” “玩?”召伯虎被他逗乐了:“我可不是去玩,此去是要打仗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打仗?”一提这两字,姬胡两眼放光:“我也想去,我要去打仗!” 召伯虎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垂发:“太子乃大周储君,将来的天下共主。迟早会代天巡牧四方,何需急于一时?” “唉!”姬胡垂下小脑袋:“你说的话和父王母后讲的一模一样。从前他们不让我出府门,现在不让我出宫门,我连这镐京的城门都是第一回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见见世面呀?” 召伯虎还待再说什么,姬胡似乎自己想明白了,一甩头说:“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对了,少傅,我这里有两箧书简送与你,是我母后挑选的江汉地域的风土人情地貌的书,特意嘱我送来。” “谢王后挂心了!”召伯虎望着王宫的方向再拜稽首。 姬胡招呼左右将书箧抬进召伯虎车队的后车,自己一溜烟不知跑哪儿去了。召伯虎知道这孩子好动,一向在一个地方呆不住,也并未在意。 五十辆兵车严严实实地护送着召伯虎的车队,缓缓向东行进,只需经狭窄的崤函古道,沿着黄河的流向往东,便可直达函谷关。再往东,便是大周王朝统治的另一个中心所在——成周与洛邑。可是,车队不会往东部平原去,而是会直接从函谷关南下,直扑江汉。这便是召伯虎的行军路线了。 打从中午起,番己便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却不知这份不安从何而来。到了晚上,终于明白事出有因了。 按规矩,太子出宫回来是应该向母后报个平安的,可是姬胡从早上出宫送少傅出使,按理说午膳前也该回来了。但番己从中午一直等到晚上都不见儿子来中宫问安,眼见日已西斜,宫人们已开始点宫灯了,终于坐不住了,带上獳羊姒和几个亲信宫人前往东宫察看。 一进东宫宫门,所有的宫女内侍都神色紧张,忙不迭地跪倒在地:“给王后娘娘请安!” 番己没理他们,直入大殿,东宫令神色张惶地迎上前来,拜伏在地:“王后娘娘!”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番己更加狐疑,厉声喝问道:“太子呢?怎不出来见我?” “太子他------”东宫令抬起头,瞟了一眼四周,番己会意,命獳羊姒清退左右。这才问道:“太子究竟在不在东宫?你给我一句实话。” “娘娘恕罪,太子------太子他不在宫中。”东宫令马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娘娘饶命啊,太子他不许奴才们多嘴,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也不肯听劝啊!” 番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獳羊姒搀扶着,险些晕倒在地。好一阵,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太子去哪儿了?若有半句虚言,立时杖毙!” “诺!太子悄悄躲在送给召公子的书箧中,跟着车队出城了。这会子怕是已经走远了!” “啊?”怕什么来什么?番己后悔自己没多加提防,姬胡这些日子一直吵着要跟着召子穆去江汉,被自己拦住了。还以为劝住他了,谁想这孩子胆子竟然这么大?太子之尊,竟然离宫出走?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又是太子——国之储君,这般出走在野,岂不成无数野心家的靶子?他就是贪玩,哪里知道人心险恶?想到此,番己心乱如麻,掌心微微出汗。 獳羊姒也是心急若焚:“娘娘!得赶紧派人把太子追回来呀!大王迟早会知道的呀!” 番己反而镇定下来,她低声吩咐东宫令:“传我命令,太子偶染风寒,需要静养。即日起,东宫所有人等,不许进出宫门。没有我的令牌,也不许外人进入。此事若走漏半点风声,你与东宫近侍们也不必活着了。” 她的语气越往后越透着一股子寒意,东宫令感觉背上冷嗖嗖地,赶紧应诺退下了。 獳羊姒不解:“娘娘,为什么不马上派人去追呀?待明日再派人的话,恐怕就晚了。” “怎么追?现在宫门下钥,城门闭锁,镐京已宵禁。若是现在派人出城去追,明日满镐京城都知道了。这还罢了,胡儿一人孤悬在外,怕被别有用心之人知道,小命危矣!” “哦——,娘娘是担心纪姜?”獳羊姒恍悟。 番己摇摇头:“她才刚怀上,尚不成气候,还想不到那么深远之谋。我担心的是------”她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和你说这么多做甚?明日一早,速递消息给獳羊肩,让他亲自带人去追召子穆的车队。必须好好劝胡儿回来,如果追不上,也只好先瞒一时是一时了。” 召伯虎这是第一回受王命出使,干劲十足,他命车队加速前进。只听车声粼粼,烟尘滚滚,大半天的时间竟然走了平常一天半才能走完的脚程。直到夜色深沉,又下起了淅沥的春雨,实在是道路泥泞,人困马乏,召伯虎这才下令在一座荒庙暂时歇宿。 雨越下越大,召伯虎本想歇下了,忽地想起番己所赠的两箱书简,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呢!忙命侍从抬进屋子,准备在睡前扫视一眼,为南征做个准备。 侍从们放下箱子,躬身出去了。召伯虎打开一个书箧,随意拣起几筒书简翻了翻,的确都是江汉诸国的情况介绍,有权国,罗国,邓国-------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另一个书箧的盖子自己从里头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头蹦了出来,大喊着:“少傅!” 召伯虎着实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竟然是太子姬胡!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 召伯虎这一惊非同小可,连说话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都有些不利索了:“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嘿嘿,没想到吧?”姬胡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坏笑:“叫你们不让我去,这下不让我去也不成了吧?” 召伯虎少年老成,他深深懂得太子出走可比不得民间孩童离家玩耍,这背后会牵扯多少人的眼球,甚至是朝局动荡尤未可知。他无法想象,此时的镐京王宫,发现太子不见,会是什么局面? 想着想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姬胡眼见他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心里也害怕了,嗫嚅道:“少傅,我------是不是闯祸了?” “是的,天大的祸。”召伯虎声音低沉而严肃,冲着屋外叫道:“来人!” 一个家臣应声而入,召伯虎吩咐道:“立刻派人往镐京给大王送信,告知太子在我处,我等即刻启程护送太子还京!” “我不回去!”姬胡厉声叫道:“父王母后会打死我的,以后更不让我出宫了。我不要回去!就不!” “太子!”召伯虎是真生气了:“你是国之储君,怎可随意出走?若有个闪失,臣如何向你母后-------和大王交待?无论如何,必须送你回去!” 二人正争执间,方才的家臣回来了,低声禀报道:“公子,怕是回不成了。” “怎么了?”召伯虎一惊。 “黄昏时分咱们蹚过来的那条小河,突然涨水了,水面宽了十丈不止,且水流湍急,人畜都过不得了。” “明日早晨我亲自再探。”召伯虎心急如焚,挥了挥手让他去了。姬胡一脸得意地吐了吐舌头。 这条河名为清河,本是灞河的一条小支流,平日里只是一泓清清的浅溪。昨日大雨过后,竟然摇身一变,迅速长肥了,河宽达十丈不止,颇有浩渺之势。 召伯虎站在河边,心里一片冰凉,难道这是天意么?看这水势五六天内都不可能退,且连日阴雨,很可能还会继续涨水,水势湍急,渡河已成为不可能。南方楚国正在枕戈待旦,江汉诸姬噤若寒蝉,自己不能在这里一直等退水,再送回太子,兵贵神速啊! 略一思忖,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头对正在身后等待他宣判的姬胡说:“太子殿下,您若想跟我出使,必须答应臣两个条件!” 听说可以跟着少傅见世面,姬胡小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少傅请讲,别说两个条件,便是一百个我都依你!” “头一个,您不能暴露身份,对外只说是我的幼弟召胡,跟着我出来见世面的。第二个,这一路上您都得听我的,不得自作主张。” “行啊!少傅,不对,兄长,小弟召胡一切都听您安排。” 饶是召伯虎一肚皮官司,也被这个小淘气给逗乐了,他无奈地摸摸姬胡的头:“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8.html 十八 隐瞒 与此同时,镐京王城东南向五十里处,獳羊肩一行骑在马上,也望着眼前浩浩荡荡的灞水发愣。 灞河本是渭河的重要支流,河道弯转较多,易发洪水。此时还是春季,本不是涨水季,但因连日春雨,河床突涨,水流湍急,河上已无法行船或放竹筏。且此河是南北向,根本不可能绕行。獳羊肩被这河水阻隔,根本不可能渡河去追召伯虎的车队,只能望洋兴叹了。 中宫内寝殿,番己已接收到外臣獳羊肩的急报,正焦急地在殿中踱步。她的脑子正像一个在飞速运转的车轮一般,不停地在思索和推断各种可能性。 胡儿若躲在书箧中,此时应该已被召子穆发现,依着召公子的沉稳性子,一定会设法送他回来。只是与獳羊肩一样,被大水所隔,他不能耽搁出使时间,必会带着胡儿同行。但肯定会遣人回来报个平安,只需等个三五日,便会传来讯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封锁消息,不能给心怀鬼胎之人以可乘之机。 想到此,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对一直候在旁边的中宫令獳羊姒说:“立刻封锁东宫,就说太子染病,所有宫人不许出入,所需一切由你每日调配。再传令,就说我需专意照顾胡儿,免了所有宫嫔的每日问安。另外,告诉你男人,让他每隔一日派人去召府探问消息,须掩人耳目。” “诺!”獳羊姒应许道,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问:“娘娘,别的都好说,可大王若是知道太子病了,定会要前去探视,咱们要不要先讲实话,以免欺君!” 番己轻轻摇头道:“不行!大王身边的宫女,妃妾,内侍,扈从何止百人?一旦走漏消息,便是朝局动荡,四海不宁,胡儿也会处于危险之中。宁可欺君,我不能冒这个险。等大水退去,召公子那里必会有消息送达,待有了确实的消息再告知于他吧!” “可是,大王要去探视,或者派侍医前去东宫,该怎么办?” “这样,你去大殿告知大王,太子染病发烧,似是风寒。但这春天易流行疫病,为龙体安康,请大王派侍医前去察看即可,千万不可前去东宫。至于侍医嘛,只要我开口,他们哪个敢乱讲话?” “诺!”獳羊姒应声而去。 番己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又要下雨了!胡儿------你可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周夷王的大殿出来,如释重负地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獳羊姒像个幽灵般地钻了出来,靠上前问道:“侍医,事都办妥了吗?” “哦——”老侍医垂首压低了声音答道:“都是照娘娘的吩咐讲的。大王本要去看太子,小的说春季疫病流行,恳请大王保重龙体为重。大王让小的入驻东宫随侍,每日来大殿回禀一次。” 獳羊姒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明晃晃的东西递了过去,嘱咐道:“如此,你便跟我回东宫,除了来大殿回话,哪里都不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等事了了,娘娘自有重赏。” “诺!”老侍医嘴上应着,心里却叫苦不迭。只盼着那位小爷能早点回来,不然的话,自己定会被一直幽禁于东宫,真是个苦差事! 黄昏时分,车队终于在渭水岸边歇脚。老天爷似乎也哭累了,雨过天晴,河对岸现出一道七色彩虹,分外壮美!眼看着就要到函谷关了,这趟差事算是快完结了,想着马上就可以回镐京,军士们十分兴奋。沿着河岸拢起几堆篝火,有的还卷起裤腿下河叉鱼,有的在岸上将鱼儿穿在长戟上烤着吃。一片欢欣! 召伯虎远远看着这番热闹景象,心情亦是大好。忽然车上的帘帷掀起了一角,一张稚气的脸正好奇地向外打量,正遇上召伯虎严厉的目光。姬胡一吐舌头又缩了回去,那模样十分滑稽,召伯虎不由哑然失笑。 “公子,您找我有何吩咐?”老家臣密伯打断了他的思绪。 召伯虎拿出一卷封好的竹筒:“请叔伯将这封书简送回府中,亲手交到父亲手中,言明此处状况。太子在我车队中,此事关系重大,非叔伯无以相托。” 密伯往火堆的方向瞅了瞅,嗫嚅了几下嘴唇,说:“公子,您真的要把太子带着一齐走吗?为什么不让他随禁卫兵车一起回去呢?” “一来,此去镐京已有五六日的路程了,若让太子跟车回去,难免走漏风声,若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则太子危矣;二来,太子离宫出走之事一旦外泄,将来只怕有人以此来攻讦太子的品行不正。所以,此事只能一瞒到底。” 密伯恍然大悟,略一思索道:“可是,太子出走数日,只怕宫中早已尽人皆知了吧?” 召伯虎摇摇头:“不会,王后何其精明远虑,定会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只怕大王都未必知晓。镐京的事,定要让父亲妥善维护局面。” “公子明鉴,臣定会将书交与国公手中。只是臣不在身边,公子要好生照顾自个儿。” 召伯虎猜得没错,番己的确将东宫把得如铁桶一般。整个王宫都以为太子是真的病了,王后亲身入驻东宫,以方便就近照顾。纪姜等人,也庆幸免了每日参谒王后之礼,一时间倒也无甚风浪。 可是,百密之人也终有一疏。这天,番己依旧像往日一样去儿子的卧房“探病”,却不承想空荡荡的床榻前居然站了个小小的身影,惊得她差点没叫出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伯姬。 小女孩这时还只有五岁,雪白稚嫩的小脸见谁都是怯生生的,见到番己进来,一时慌得小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好半天才想起跪下行了个礼:“大娘娘好!” 番己一声不吭地坐在床榻上,轻声地问:“伯姬呀,我不是下令谁都不许进东宫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伯姬拼命扭着手上拿着的一条小帕子,仿佛要挤出花来,声音小地跟蚊子哼哼似的:“我是从以前跟哥哥躲猫猫的狗洞里钻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进来的------我听说胡哥哥病了,想来看看他好了没?我还带了我娘做的点心------” 她抖开帕子,一块手指大小的酥饼滚了出来。番己心里一动,安慰道:“伯姬呀,胡哥哥不在房里,侍医带他做针炙去了。乖,你先跟宫女下去玩一会吧!” 她挥挥手,身旁的宫女桑氏会意,牵着伯姬的手领她出去了。番己看着她小小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娘娘,公主怕是知道了太子不在东宫,该怎么办呀?”獳羊姒焦急地问道。 “莫急,先把伯姬留在东宫,太子一日不归,她便一日不能走出东宫的大门。你去,把夷己带到中宫来见我。” “诺!” “什么?王后娘娘您要将伯姬养于膝下?”中宫大殿内,夷己拜伏于地,肩膀在不住地颤抖。 “是的,你要知道,伯姬的这个‘伯’字是怎么来的?所谓‘伯仲叔季’,都是正室所生子女的排行。若不是顶着我的名头,你生的女儿最多只能称为‘孟姬’,怎能成为大周王室的嫡长女?”番己越到最后,语气越重。 夷己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她不住地叩首:“妾自知身份低微,蒙娘娘不弃,是我母女之福。只是伯姬她年纪尚幼,娘娘又统领六宫,事务繁忙,实在不敢太让娘娘操劳。” 番己轻叹一声,劝慰道:“我知道你膝下止有一女,母女情深,可是你不能只顾着骨肉之情,而不为伯姬考虑考虑。她如今也五岁了,到了及笄之年就要谈婚论嫁了。如果一直养在你那里,试问有哪个诸侯国的国君或太子肯娶这样一个媵妾之女为嫡夫人?到那时,你如何对伯姬交代?” 夷己伏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娘娘,妾的生母为夷俘,在番宫中身份最贱。幸而有娘娘照拂,才能跟着嫁入镐京王宫。伯姬若能养于娘娘膝下,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将来不至于跟妾一样,为陪嫁媵妾。这些,妾都知道,妾只是想能多陪她几年,就几年而已------” “够了!”番己厉声喝道:“别在我这中宫哭哭啼啼!前次你擅作主张,往你母舅莫夷家中送东西,我念他母子孤寡,不与你计较。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夷己吓得连眼泪都不晓得擦了,忙不迭地谢罪:“娘娘恕罪呀!妾是看舅母与表哥孤苦无依,生活无着,便不时施予一二。没及时告知娘娘,是怕娘娘听了心烦!” “行了行了!”番己已是不耐烦:“这事便到此为止了!伯姬从即日起便留在我身边教养,呆会我会派人去你宫中收拾东西。自此后,你多把心思放在大王身上,纪姜秋后就要生了,听说孟姜也有喜信了!你如今只有一女,可得抓点紧。” “诺!”夷己心中五味杂陈,心想着:你作为王后没把心思放大王身上,却夺走我女,逼我把心思放大王身上,所为何来? (本章完) /68/68360/18253439.html 十九 过函谷关 函谷关位于渭河谷地与中原的咽喉通道——崤函古道末端,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地理位置十分险要,正是大周王朝实现对东部广袤平原有效统治的重要关塞,历来驻有重兵,以防淮夷入侵。 当召伯虎一行远远望见高大的函谷关门时,正值天色向晚。一轮红日依着函谷关高大的角楼缓缓西落,万道金光从角楼拱洞的缝隙中迸射而出,照得四下里一片灿烂。 这一行人都是每一次离开镐京来到这关塞,事事都感新奇,何况走了这近十多的路,大雨泥泞,吃尽了苦头,今日终于到了,心中喜悦自不待言。尤其是姬胡,若不是召伯虎有言在先,早就蹦出车外去了。 “胡弟”,召伯虎用略带威胁的目光逼视着姬胡:“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叫我‘大哥’或‘长兄’,我叫你‘胡弟’,为防隔墙有耳,即便是私下无人之时也得这么称呼。明白吗?” “明白,明白。”姬胡迫不及待地问:“难道入关后我也要一直躲在车里不能出来吗?” “不必。”召伯虎安慰道:“禁卫们出自王宫,我怕他们见过你,所以不得不防。待入关后,将他们安置在城外,明日一早返程。这边的成周军队肯定都没见过你,到时你就可以自由露面了。” “太好了!”姬胡抚掌欢呼道。 “嘘——”召伯虎警戒地竖起食指,姬胡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公子,有守关将领前来相迎!”车外军士禀道。 “请他车前相见!”召伯虎命令道。 万没想到,这位前来迎接的将领竟是个正值弱冠之龄的少年将军。他头戴细纱冠子,腰间系着金银错带钩,一身簇新的铠甲,结束得一丝不苟,看上去神采奕奕,英武不凡。见到召伯虎,来人撩衣跪倒:“小将成周丁师偏将姬多友,拜见王使大人。” 召伯虎将身子一让,说道:“不敢不敢,你我同为姬姓同宗,怎敢受此大礼?” 周王朝的都城虽在镐京,但从地域上看,镐京却并不是地理的中心,真正的地域中心是洛邑。所以洛邑号为东都,周王朝在这个地方存留有一套和丰镐地区等制的行政体系。和丰镐地区一样,洛邑与成周四边也有各个诸侯的采邑与土田,诸侯们也派了宗室在此治理。 成周八师以天干地支命名,每一师都是由中原重要诸侯国派驻军事主官,召伯虎心中默算了一下,丁师应该是卫国主理。 “小将军是卫国宗室吗?”他问。 姬多友一脸敬服:“召公子多闻广见,小将正是卫国宗室,已是三世外的疏族了。我父亲才是丁师的主将,特派我前来相迎公子。” 召伯虎命令禁卫的五十辆兵车就驻扎于关外角楼,明日一早启程返回镐京,家臣密伯跟随车队回府复命。自己则单车驱入函谷关。 晚霞如同一只巨大的火鸟,将西边的天 (本章未完,请翻页) 空映得通红,渐渐地,火鸟燃尽,只余下一块块晶亮的红色宝石,镶嵌在形似灰烬的云层里,宝石的光芒越来越淡,红色退去,由灰转黑,终于淹没于苍茫的暮色中。 姬胡倚在角楼的窗前,见此美景,立时痴了,不由轻叹道:“真美啊!” 召伯虎回过头来,见他兀自发愣,笑道:“这就看呆了?大周天下,壮阔无边,待到了江汉,有你看够的时候。” “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踏遍大周每一寸山河。把四方的夷狄戎蛮全部打回原形。”姬胡恨恨地说。 这话一个孩子说出来,戾气颇重了些。召伯虎皱了皱眉,正待说什么,忽然有侍者请二人过去赴接风之宴。 函谷关主楼大厅上,主位空设,函谷关主将与成周丁师主将姬郑一左一右陪席而坐。三人让了半天,最后召伯虎推让不过,依旧在主位上就坐了。姬胡与姬多友在阶下陪坐末席。 大家同饮了几觞酒后,姬郑说道:“这王师规矩太多了,今天一早便一声不吭地返程了,不然真该请他们来喝这接风酒的。” 召伯虎解释道:“他们是大王的身边禁卫,离京时说过一旬便要返京复命,如今已然被大雨耽搁了时日,如何不急呢?” “那是,那是。”关将附和道。 “只是------”姬郑试探着问道:“此次出征楚蛮,只带三师,这兵力是否太少?” 果然,这才是宴会的主题。召伯虎晒笑了一下,端起酒觞说:“将军不必多虑,此次出征,大王之意只在援随救鄂,并非灭楚。何况江汉诸国尚有兵车数千,雄兵数百万,何需怕他一个荆楚?” “公子不可轻敌呀!”姬多友坐不住了,他插话道:“公子久居丰镐,不知晓这些年楚人的所作所为。他们接连打击江汉诸国,逼他们臣服于己,鄂国为此不得不迁都。此外,还勾连淮夷余孽,蠢蠢欲动。实在不可小窥呀!”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敢在王使跟前为敌夸口!”姬郑喝斥儿子,向召伯虎作了一揖谢道:“小子狂言,望召公子见谅!” “令郎年龄尚小,却能如此老成持重,实是难得!”召伯虎赞赏地看了看姬多友。心里明白,姬郑代表的正是中原诸侯们的想法,他们想保存实力,不想与南边的楚国拼耗,所以才设宴试探自己的底牌。无非是为自己打算罢了。反倒是姬多友,是真正想遏制楚国扩张之势,匡扶王室的。 召伯虎的一番话倒是让姬郑放了心,他连敬了几觞酒,把姬胡喝得东倒西歪,不胜酒力。由随从扶回房睡了。 酒喝得多了,自然话也多了。姬郑开始交了底牌:“召公子,不瞒您说,这次抽调三师,齐国和纪国都不肯出头,宋国倒是乐意,可他们毕竟是殷人之后。最后,就轮到卫鲁和洛邑之师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嘛?” 他没注意到召伯虎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低沉着嗓音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将军喝多了,明日整治兵车甲器,后日出发!”说完,便拂袖而去。 召伯虎走出大厅,深吸了一口夜风中清凉之气,只觉得胸中浊气松快了一些。他没想以,如今的中原诸国竟是这般人人只求自保,他们还值得倚靠吗? 清晨,镐京的城门刚刚打开,打东面便来了一支长长的兵车队伍徐徐驰入城门。刚入城关,从车队中分出一乘单车,向召国公府的方向驶去------ 东宫外头,朦朦晨曦中,夷己望着高高的宫墙发愣。她恨不能透过这厚厚的宫墙,看到女儿伯姬的幼小身影。她自出生以来还从未离开过亲娘怀抱,这会子怎么样?会不会一直哭?肯不肯好好吃饭------ “娘娘,您天不亮就站在这里,不吃不喝不洗漱,也不是个事儿啊!还是回宫去吧。”身旁的宫女心疼地规劝道。 “狐姬,你不明白。”夷己满脸泪痕:“我是恨自己不中用,一辈子都只能被人支使,连女儿都留不住。只怪我投错了胎,她母亲是番国正夫人,井姬贵女,便算是井氏败落了,她依旧是王后。我母亲是夷人女俘,奴隶出身,连人都算不上。我的母族,我自己,连同我的儿女全都是她手下的棋子,可用则用,事急则弃。我真的好恨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那个叫狐姬的宫女劝道:“娘娘你还得想开些,或者您生个儿子,好赖就能在这宫里立稳脚跟了。” “生儿子?哼!”夷己的目光凛厉:“生个儿子再被她夺去吗?我偏不!”------ 这一主一仆满身露水,一门心思都扑在不远处的东宫里。却没注意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躲在她们身后,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夷己望不穿的宫墙内院,番己正手执一卷帛书聚精会神地看着。渐渐地,一缕喜悦的微笑浮上她的脸庞,她如释重负地放下帛书:“乳娘,太好了,胡儿跟着召公子已安全抵达了函谷关。” “娘娘,奴婢就不明白了,召公子为什么不让太子跟着车队回来?这样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事掩盖过去了吗?”獳羊姒不解地问。 “你不明白。大王新登王位,这宫里宫外,王畿大小领主宗族,还不知有多少人是心向着先孝王与王子皙的。那禁卫侍中又有多少心怀异志之人?怎可让胡儿只身犯险?若是召公子亲自护送归来,必会耽误南征,所以只能带着他同行了。” “可是,这样一来,太子归来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咱可不能再瞒着大王了,这------这也瞒不住啊!”獳羊姒想到那顶“欺君”的大帽子,颇有些疑惧。 番己淡淡一笑:“我当然知道瞒不住,这会子召公亲自入宫谒见了。吩咐下去,预备好接驾,大王怕是一会就会移驾东宫了!”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0.html 二十 伯姬公主 前朝议事厅中,震惊中的周夷王问了召公同样的问题,召公也做了相同的回答,只不过比番己的回答更深了一层意思: “大王,犬子想带着太子一同南征,不仅是为了太子的安全着想,也是为了大王的江山社稷考虑。” “哦,这又有何道理?” “大王,”召公咳了一声,苍白的脸庞上浮现一片红晕:“大王只拨调成周三师前往江汉,只怕诸侯国会觉得王师太少,难以凝聚人心。但若太子亲临,则形势大有不同,诸侯们必会深受鼓舞,同仇敌忾,共抗荆楚。太子一人,可抵三军啊!” 姬燮思索了一番,如今周王朝手中的西六师被猃狁死死摁在渭河谷地不得动弹,成周六师又得提防着齐国与东夷勾结,匡扶王子皙。楚蛮闹腾起来,还真只能让江汉各国自己抵御,召伯虎的办法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不管怎样,人都到了函谷关,说不定这会子已经开拔往南边去了。也只能依着这个办法行事了。 “既如此,就依着爱卿你的主意去办了。”周夷王临了不忘体现一下君王对臣下的关爱:“爱卿大病初愈,还需多加将养啊!” “谢大王关怀!” 姬燮强压着胸口的愤懑走入东宫大殿,番己早已跪在阶下迎接:“臣妾请大王的安!”字字珠玑,分外平静。 “全部退下!”姬燮喝退所有左右之人,殿内只留下夫妇二人。獳羊姒在殿外值守,把所有内侍宫人全赶到两丈开外侍候着。 “你瞒得孤好苦啊!亏我还天天听那个老侍医胡说八道,你们竟然串通好了还骗孤?”姬燮满腔怒火压抑不住。 “大王,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他们不过是听命罢了。请大王先治臣妾的欺君之罪!” “你以为孤不敢治你的罪吗?”姬燮看见她这一脸的平静,更是怒不可遏。他站起来,在厅中不停地踱步------他得承认,他是真的不能治王后的罪,番己身后是什么?是江汉诸姬,是大周半壁江山,还有召公父子,他真的不能治她的罪。末了,他无奈地坐在案几后,好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问:“我问你,为什么要瞒着孤?” 番己垂着眼帘答道:“大王身边的侍者,宫女,妃嫔,妾媵加起来约有数百人之多,我若早言及此事,难免不会走漏风声,置胡儿于险地。再说,本想悄悄派獳羊肩去接他回来,不想却被大水阻隔,延宕数日,木已成舟。” “那么如今为什么肯告知于孤?” “胡儿已安然到达函谷关,经申国渡汉水便可到达江汉平原,最危险的路段已过。再说他跟着召公子远征,时日尚久,因此再不敢隐瞒大王。” 姬燮自嘲地笑笑:“原来,是到了瞒不住的时候才迫于无奈告知于我的。对吗?”番己自知理亏,跪伏于地再不吱声。 “你就这样不信任我吗?阿己。” 番己身子一震,有多少年姬燮没这样称呼过自己了?仿佛这个名字是上辈子用过的,乍一听恍如隔世。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看着高高在上的丈夫,眼中透出迷茫,觉得他遥远,又觉得他有些熟悉。 “你难道忘了,姬胡也是我的儿子,难道我会害他吗?”姬燮这句话压抑很久了,可此问一出,他便后悔了。不该问啊!沣水沉婴------那可是一直横亘在他们夫妻间的一根硬刺,稍稍一碰便会流血呀! 果然,番己的眼睫一颤,脱口而出:“大王以为呢?” “唉——”姬燮长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件事你依旧没有忘记。罢了罢了,就依你们的主意,我会继续掩盖此事,直到与楚蛮直面之时。” 周夷王缓缓走下台阶,经过番己身边时,他忽地立住,一字一顿地说:“不过王后也需明白,胡儿这般任性,身为太子,轻身出走离宫,实在毫无储君风范。此番若是能胜楚而归,一切罢了;若不成------孤可不止他这一个儿子!哼!”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番己已是一身冷汗,瘫软在地------ 獳羊姒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扶起番己,轻声安慰道:“娘娘,莫要伤心,保重身子要紧!” 番己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朗声道:“我儿乃大周嫡长子,谁也动不了他!乳娘,自明日起,散布消息,就说太子已病愈,不日将解除宫禁。” “诺!”番己想起另一件事:“那伯姬可怎么办?等大王的禁足令一下,也不好继续把她关在东宫啊!” “这几日她如何?还是依旧哭闹吗?” “奴婢每日会去看一回,还是老样子,一直又哭又闹,非要回夷己那里。季桑她们根本就哄不住。”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番己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她揉了揉太阳穴说:“我明日便搬回中宫,随后让季桑把伯姬送过来,换个地方或许会好些。” “娘娘,”獳羊姒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要把伯姬留下吗?奴婢这几天老看见夷己在东宫外头晃荡,也是怪可怜的。” “以她那样的出身,伯姬还是留在中宫前程更好,她会想明白的。” 三日后,周夷王迈着疲惫的步子走出东宫大殿,这场“独角戏”演得他身心俱疲。他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床榻大发雷霆,在侍从们惊畏的目光中忿然而出。唉!这个王做得真累呀! “太子忤逆犯上,命禁足思过,没有孤王之命不许踏出宫门一步!”他匆匆丢下一句王命后,数十名执戈武士将东宫围个水泄不通,不许进也不许出。 平生第一回做戏,周夷王心中百般滋味,不知是激动,还是沮丧,他决定去后花园走走透透气。 暮春时分,满宫的柳树已飞絮纷纷,正如姬燮纷乱的心情。平心而论,他敬佩妻子番己的见识与能力,可是这也给了他无形的巨大压力。似乎他这个天下之主,被这个女人映衬得处处不如。还是纪姜好,温柔婉约,又处处依恋自己。在她眼中,自己才是个无所不能的王。 “我要阿娘,我不要去中宫!”一阵哭喊声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传入耳中,把姬燮从沉思中拉回。猛一抬头,不远处正看见女儿伯姬和三四个宫女正在拉扯着,似乎想挣脱她们的控制。 “怎么回事?伯姬怎么啦?”姬燮走过去问道。 “父王——”伯姬哭着扑进他的怀抱,姬燮吓了一跳,这孩子才几天没见,竟然瘦得脱了相,原先圆圆的小脸也变尖了。宫女们见到周夷王,纷纷下拜:“奴婢们奉王后之命,带伯姬去中宫。不想惊动大王,有罪有罪!” “为什么要带公主去中宫?”周夷王觉得奇怪。 领头的宫女回话道:“禀大王,原是王后要将伯姬公主收于膝下,所以带她去。” 姬燮觉得突然:“怎么好好的突然要将伯姬收于膝下?” “这------”领头的宫女面有难色,姬燮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问:“你们是从哪里带走伯姬的?” “父王,孩儿一直在东宫,没见到太子哥哥,也一直没见到阿娘,呜呜呜——”伯姬哭了起来,姬燮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番己一定是怕伯姬将太子出宫的事泄露出去,才要拘她在身边的。他松了口气,劝道:“伯姬,听父王的话,先好好去中宫大娘娘那里,等过一段时间,父王一定让你见阿娘,好不好?” “真的吗?”伯姬忽闪着眼睛问。 姬燮笑了:“父王什么时候骗过你呀?”他看着女儿消瘦的小脸,忽觉得心疼不已,抚慰道:“这几日憋坏了吧?父王带你逛逛园子,好不好?” “大王,王后吩咐我们要早些带公主回去的。”领头宫女轻声说道。 “你叫季桑吧。”姬燮瞟了她一眼:“难道孤王领自己女儿逛逛园子,也要你同意么?” “奴婢不敢,奴婢冒犯大王,罪该万死!”季桑谢罪不已。 “行了,你回去跟王后说,稍晚些孤会派人将公主送往中宫的。” “诺!” 一直到黄昏时分,伯姬才终于回到中宫。这一回这孩子倒是变乖了,不再哭闹着要阿娘,乖乖吃了饭,跟着季桑去睡觉了。 她刚一入梦,季桑马上前来向王后请罪。番己跪坐于案几前,轻轻问道:“伯姬有没有说这一下午的她都玩了什么?” “奴婢问了,她只是说和大王在园子里玩,看了好多花。” “玩了什么?” “好像玩了‘躲猫猫’。”见番己似乎脸色不善,季桑赶紧请罪:“娘娘恕罪,是奴婢没有看好公主。” 番己轻叹一声:“你有何罪?难道你还能与大王争个短长不成?罢了,去打听一下,公主在园子里玩时,还有什么人进去过?打听清楚了再来回话。” “诺!” 番己见她出去了,自言自语道:“但愿是我太多心了!”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1.html 廿一 己长彼短 夷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宫的,一踏进自己熟悉的宫门才觉得一颗心落了地,无力地瘫倒在床榻上。侍女狐姬跟在后头,默默地为她盖上一床薄锦被,知道她要平复一下与女儿相见的心情,便轻轻地掩上门出去了。 自从番己放出太子病愈的消息并且搬回中宫之后,夷己更加关注东宫的一切。当天,季桑刚把伯姬领出来,她就看见了,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想找机会和女儿说说话。不想,季桑看得很紧,根本没有机会。 她知道从东宫至中宫必经过御花园,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于是,她拿出了自己的绝活。身为夷人之后,她从母亲那里学得一手绝活——口技,尤其是模仿鸟叫声那真是惟妙惟肖。平时无聊之时,她经常学鸟叫逗伯姬玩。母女连心,伯姬一下就听出那是母亲的召唤,开始拼命挣扎。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夷己没想到,借“躲猫猫”之名与女儿见面后,她会伏在自己耳畔,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阿娘,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太子哥哥不在宫里,他偷偷跑出去了!” 天哪!夷己终于明白王后为什么要把伯姬关在东宫,为什么突然要把她养于膝下了。这样的秘密被她们母女知晓了,会不会祸从天降?王后会不会杀人灭口?太子还能不能回来了? 长夜漫漫,夷己像翻烙饼一样在榻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睡。 离开函谷关已数日,姬胡放眼四顾,但觉天高地远,荒原茫茫。目之所及,绿草萋萋,却无人迹。远处的丘陵形如绿色的波涛,连绵不断,此起彼伏。一阵清风贴地而过,卷起无数柳絮微尘,飘飘摇摇有如轻烟,流转不定。 姬胡在这天地间,有如出笼的鸟儿一般,纵马疯跑了一会,累得浑身是汗。他刚学骑马没多久,技艺尚不精湛,手上也被缰绳磨破了皮,热辣辣地生疼。 这长长的远征队伍中只有一辆帷幕马车,此时疾驰到他身旁,召伯虎撩起帘子说:“胡弟,你才学了多久的骑射?这般逞能,小心摔着!” 还没等姬胡答应,身旁早奔出一骑替他应话:“召小公子虽年幼,但天资聪颖,我似他这般大的时候还远不及他呢!召长公子不必太多虑了!” 瞧这拗口劲儿!召伯虎微微一笑:“召子穆,小将军只需称我子穆即可!至于他,叫阿胡或胡弟皆可,随将军的意了!” 姬多友在马上一欠身道:“在下小字子良。” 眼见这两人一来一回地,姬胡不干了:“我也要有字,凭什么你们都有字,只有我称大名?” “胡弟你还太小,男子要过束发或弱冠之龄方能取字的。”姬多友解释道。 “那我要快点长大——” “唧——”一声长啸,一群鸿雁飞过头顶,姬多友来了兴致,立刻取下背上的大弓,搭上箭,拉满弓弦,“嗖”地一声。一只大雁应声而落,箭矢穿翅而过。 “好箭法!”召伯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注意到姬多友的弓箭比寻常的弯弓长了半尺有余,通体金黄,在日光下,现出淡淡的玉石般的光泽,显然并非木质。他忍不住赞叹道:“子良的弓真是漂亮,看样子决非凡品!” “这弓名曰‘金仆姑’,是母亲赠予我的!”姬多友似乎不想多说,一下岔开话题:“胡弟,呆会我给你烤大雁吃如何?” “好啊,好啊!多友哥哥的箭法真是太好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射得这么好呀?” “我们卫国靠近戎族,经常要和他们作战。所以男孩子从小就得学习骑射之术,世代相传,都习惯了!” 召伯虎干脆卷起车帘,似乎想与姬多友把这个话题谈下去:“师夷长技以制夷,和戎族长期相处,想要击败他们,自然要将他们的长处掌握。我大周四夷环伺,北戎,西狄,东夷,南蛮,皆对中原虎视眈眈,要将他们一一制服,不仅要习其长技,更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子良久居中原,依你之见,楚国的短处又在哪里呢?” 姬多友勒住马头,紧蹙眉头,很是思索了一阵子。徐徐说道:“楚国久居荆南,河汊密布,自然长于水战。依我看,当前昭王便是吃了中原军队不擅水战的亏,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江汉地势以丘陵为主,所以楚人擅长近身搏击,却不擅车战。但这样的地势也不利于我方兵军集阵,那该怎么好呢?” 他正思索着,那边却见召伯虎已掀帘下车,当风而立。那一身青色的袍服衬得他人如冠玉,丰神俊异,光彩照人。似乎姬多友的话很是鼓舞他,此时召伯虎的脸上往日阴郁一扫而空:“子良之言,可谓金玉良言,虎受益良多!” 说完,他深深一揖,倒搞得姬多友不知所措。一边的姬胡看着少傅温润晶莹神采飞扬的眸子,不由怅然若失。 自从周夷王下了东宫禁足令之后,宫里宫外不由流言四起。太子大病初愈,周王忧心爱子前去探望,父子不知说了什么,竟惹得天子震怒,不顾太子病体,悍然下了禁足令。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寻常,他们到底争什么呢?有好事者将当年沣水的事翻了出来,影影绰绰地猜测,莫不是这次生病,太子不知怎的知晓当年之事,质问父王为何要把初生的自己交出去,进而惹怒天子。对,一定是这个理由!于是,这些流言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镐京城。有人甚至猜测周王是不是要废太子。再加上纪姜一日比一日更得宠,这流言就传得更欢了。 这样的局面是番己未曾料到的。天地良心,流言不是她放出去的,面对宫内外的汹汹口舌,她也是焦头烂额,唯有日日倚门盼望召伯虎与姬胡早日归来。 自从搬回中宫,妃嫔请安制度也恢复了,可是也是名存实亡。纪姜大肚子,孟姜刚怀上正在安胎,二人都不能移动,只有莒嬴和夷己日日来点卯。可是,一个言语悻悻,一个魂不守舍,枯坐一会,也就各自散去了。 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番己若有所思。獳羊姒奉上温茶,劝慰道:“娘娘不必介怀,莒嬴年纪还小,眼看纪姜 (本章未完,请翻页) 和孟姜都有了消息,难免心神不定。” 番己叫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她我倒并不担心。只是夷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这般魂不守舍,心事重重,你没发现吗?” “应该还是牵挂伯姬公主呢,待太子回来,她们娘俩多见见也就没事了。” “对了,季桑打听到什么了吗?” “禀娘娘,大王身边的内侍们嘴巴都严得很,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只知道那日公主在园里玩了好一阵子的捉迷藏,很是开心。” “那,能查出有什么其他人那个时段也进了御花园吗?”番己追问道。 獳羊姒无奈地摇摇头:“那园子是开放的,并无人把守,这事实在查不出来。” “那内侍贾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个老滑头------”獳羊姒气不打一处来:“一听说大王封了东宫,马上离咱们中宫的人远远的,别说问话了,就是远远看见个影儿都绕着路走。真是气人!” 她有些欲言又止:“娘娘,有些话虽说不当讲,但奴婢还是觉得------” “讲!” “诺!”她鼓起勇气说道:“娘娘,太子如今不在宫中,这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娘娘该倚靠谁去?何况如今纪姜与孟姜都怀上了,您那药------不如就停了吧!” “啪——”番己猛地盖上茶盖,厉声道:“不必再说了!” “诺!”獳羊姒有些无奈地应道。 夷己一走出中宫的大门,侍女狐姬便迎上前来,神色紧张地递上一支竹签,压低声音说:“适才有个小内侍故意撞上奴婢,这个是他硬塞过来的。” 夷己低头一看,签上主刻着一行小字:“荣——亥——灵台。” 甫一见这第一个字,夷己只觉天旋地转,若不是狐姬扶着,险些倒地。她口里喃喃道:“表哥------是你吗?” 亥时,夜已深,整个王宫除了值夜的内侍与守卫,基本都进入了梦乡。两个身披黑斗蓬的身影鬼鬼崇崇地潜入灵台宫。这个地方说是宫殿,其实不过是个有屋宇的高台,因为是历代周王薨逝后暂时停灵的地方,所以平时少有人光顾。即便是在白天,也是鬼气森森的,更别说是晚上了。 夷己与狐姬战战兢兢来到台上,也不敢高声呼喊,只得麻着胆子四处里搜索。 “请夷娘娘的安!”一个形同鬼魅般的小内侍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吓了二人一大跳。 “主公已在内恭候娘娘多时了!”内侍低头说。 “你主公是谁?”夷己问道。 “娘娘进去便知。”狐姬想跟着进去,被小内侍拦住:“只许娘娘一人进去。”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2.html 廿二 泄密 灵台殿内,只有一根孤烛如鬼吹灯一般忽闪忽闪,在这幽灵一般的鬼火旁,站着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他脸上戴着一只黄金打造的面具,只露出眼睛与口鼻,再加上斗篷的帽沿压得极低,根本看不清面目。但夷己清楚地看见此人有胡须,分明不是宫中的内侍宦官之流。 “你是谁?为什么要约我来这里?你------认识他吗?”夷己试探着问道。 “当然认识。”来人似乎知道她所指的是何人,斩钉截铁地说:“你表哥荣夷,我不仅认识,还知道你们自小青梅竹马,若不是做了王后的陪嫁媵妾,本来你们是一对的。对吗?” 夷己吃了一惊,自己少女时代时远在番国的隐秘之事他如何得知?不由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表哥他告诉你的么?” “当然。我是你表哥信重之人,无话不谈。我知道你母家的所有事情,你母亲本是夷俘,为王后生母井姬的侍妾,后被番子看中临幸,生下了你。可是待番子逝世后,你母亲因无子被逼殉葬,是也不是?” “你别说了。”夷己已是满脸泪痕,毕竟在宫庭浸染多年,她迅速使自己平静下来:“你召我来恐怕不是为了谈述这些陈年旧事的吧?说吧,究竟所为何事?” “己姓女子果然个个聪慧!”来人面具下目光一闪:“我想知道东宫里究竟发生何事?太子他人究竟在不在宫里?” 饶是早有准备,夷己仍然觉得心口乱撞,这事干系太大了,她岂能随意吐口?她的回答非常官方:“太子触怒大王,已下了禁足令,这事镐京城人人皆知。” 面具男嘿嘿冷笑道:“那是骗外人的,岂能骗过我?你女儿伯姬为什么一直拘禁于东宫,王后为什么突然要将她养于膝下?莫非你不思念她?甘心这样一直母女分离?” “不会的。”夷己脱口而出:“等太子回来了,王后一定会把伯姬放回来的!” “这么说,太子果然出宫了?” 夷己自觉失言:“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再想改口已晚了!”面具男一掀斗篷,烛光下半露的脸孔更显狰狞:“你身为媵妾,一生都将被王后摆弄,你生的子女都将成为王后的棋子,被她执于手中用来拱卫她儿子的太子之位。而你,将来或许也会和你母亲一样殉葬------” “你别说了,我求你了,呜呜呜------”夷己已是泣不成声。 面具男轻叹一声,知道她心意已动,只需轻轻一推,今日便会不虚此行。他也不着急,待夷己情绪稍缓,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舅舅莫夷是怎么死的?你真的心里清楚吗?” “他------”夷己一脸迷茫:“他不是投靠了王子姬皙,刺杀大王失败而被杀的吗?” “那只是表象,实际上他是受王后指派,故意投到王子皙门下为死士。至于刺杀,也是莫夷百般挑唆,王子皙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才决定铤而走险。这一切,都是王后在幕后策划,你舅舅莫夷不过是个棋子。” “这是为什么呀?舅舅他为什么答应呀?这分明是死路一条呀!”夷己万分不解。 “为什么?”面具男冷哼一声:“你舅舅身为夷社头领,主子有吩咐,他能说半个不字?至于大王,恐怕也是知情的。没有这次失败的刺杀,他如何能扳倒王子皙,堵住京畿一众领主之嘴,顺利登上王位?这件事,肯定是他夫妻两人合谋,而你舅舅不过是个弃子。王后明知莫夷是为她而死,却眼看着他悬首城门,眼看着你表哥荣夷母子衣食无着却不伸出援手,何其狠心?” “舅舅------”夷己衣袖下已是双拳紧攥,指甲都快要将掌心摁出血来。果真如此,番己可真是心狠!一直将实情瞒得死死的,害得她战战兢兢度日,生怕大王降罪于自己和母家。 面具男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夷社一向以控制人质的方式来操控社员为己所用,一旦利用完了,全都成为弃子,无人问津。你表哥荣夷已知晓此中一切内情,立誓要为父报仇,还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待心愿一了,便会设法带你远走高飞,岂不远胜于在这深宫中为人棋子,坐以待毙?” “表哥他现在可好?” “他在齐国,一切安好。你只需告诉我们,太子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伯姬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听王后身边的季桑提了几句‘召公子’,似乎王后对此人去向甚为关切。” “如我所料,太子果然跟着召伯虎南征去了,呵呵呵------王后瞒得可真紧呀!”面具下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夷己与狐姬刚一下灵台,那个鬼魅般的小内侍马上飘了进来:“国公!” 面具男取下面具,赫然露出周公姬定的脸。周公定从袖中掏出一镒黄金:“干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哪里的话,我师傅本好好做着内侍监,却因是先王心腹,被大王下令殉葬。我竖刁本就该为他老人家效力,完成未了之事!” “今后在宫中多看着点夷己,好处少不了你的。”周公定拍拍竖刁的肩膀说。 离开镐京时春色正好,长路漫漫,如今还没到达汉水,天气便一天天热起来了。偶然间还能看到路边的合欢树竟已开花,绯红的花瓣如凤凰之羽在风中飘扬。 召伯虎似乎已不耐烦做在罐子般的车中,更多时候和姬胡,姬多友一起骑马,三人相谈甚欢。虽然姬郑是此次成周军队名义上的主帅,但与寻常父子相比,这两人似乎少了些亲密。比起父亲,姬多友更愿意和召氏“兄弟”呆在一起。 “胡弟,你猜猜,世间最厉害的兵器是什么?”姬多友特爱逗姬胡这个小弟弟玩。 “嗯------”姬胡将马头勒紧些,歪着脑袋想半天:“是不是长而重的兵器最厉害呢?那便是戟,长戟。虢公的戟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百斤重,是不是最厉害的兵器?” 多友笑而不答,转脸问召伯虎:“子穆以为如何呢?” 召伯虎瞟了一眼多友背上的长弓,浅浅一笑:“当然是箭了。再厉害的勇士,若是万箭齐飞,也必定命丧当场。箭实为兵器之王,子良分明是逗你玩呢!” 三人相视而笑,攸地,姬多友敛住面容:“听!脚下有动静!” 兵士们纷纷勒住马头,只觉脚下的大地一颤,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隐隐约约,渐趋清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尘土味。这样的动静,只可能是大队兵马在向己方前进。 躲藏已是来不及,也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姬郑驾着戎车从后头赶上来,拔剑在手,命令儿子:“将召公子护在中央,你负责守卫!” “诺!”姬多友取下背上的“金仆姑”,拈箭搭弦,做预备姿态。 远处的山丘上现出两队黑点,远看便如两队移动的蚂蚁。待黑点越走越近,原来是两队鱼贯而行的铁甲军。他们军容整肃,目不斜视,甲胄兵器相互撞击,“叮当”作响,动人心魄。 这二百多名骑士到了近前,左右一分,一个顶盔银铠,风度翩翩的中年将领立于戎车直趋召伯虎一行。这下,大家都看清了,这是申侯,是友非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申侯第一眼就看到了陷于一群大人当中的姬胡,表情很是尴尬,不知该按什么礼节来行礼。还是召伯虎挡在头里,抢先向申侯拜礼道:“申侯远来相迎,实在惭愧!”接着拉过姬胡,介绍说:“这是我的幼弟,非要跟我南征见见世面,还不拜见申侯?” 姬胡十分心虚地长揖行礼:“拜见申侯!” “岂敢岂敢?”申侯会意,赶紧扶起自己的“准女婿”。 一行人见礼已毕,该讨论大事了。姬郑下令就地埋锅造饭,中军扎起营帐,坐论敌情。 “这些年来,楚国实力见长,行事越来越没有顾忌。”申侯捋着长至前胸的胡须说:“尤其是这个熊渠继位以来,四处开疆拓土,征服四方蛮夷。他先是吞并了庸国,解除了西面的后顾之忧。之后,便挥师沿汉江南下把整个扬越部族驱入江汉平原,再趁势向东追击,占有整个江汉平原。大王刚即位,熊渠便又对鄂国发动攻势,两国交战已有月余,也不知鄂侯能顶多久?” “哼!”姬郑一拍案几,怒道:“楚蛮如此骄横,你们江汉诸国就这般坐视不理吗?” “唉——”申侯无奈地摇摇头:“楚国进攻庸国之时,因为未影响到东面的诸国,所以诸姬皆无反应。待到楚子又进攻扬越之时方醒悟过来,可是为时已晚。只是,咱们江汉诸国爵位高高低低,无人牵头,幸而今日大王遣召公子前来,看来鄂国有救了!”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3.html 廿三 楚人之怨念 召伯虎一抬手:“申侯过谦了,此次天朝派来的人马不多,若要击退楚师,还得依靠江汉各国自己的人马。若能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则我方人马数倍于楚国,何愁不能护卫江汉?若是各怀心思,保存实力,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那是,那是。” “父亲,召公子。”姬多友站起身来主动请战:“救兵如救火,鄂国那边望援军有如倒悬。友虽不才,请为前锋,率百乘兵车先行前往。若有作战不力,军法处置!”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姬郑白了儿子一眼,斥责道:“行军之事非同儿戏,何况王师远途奔袭,车马劳顿,急待补充粮草马秣。还要传檄诸国,共订进兵之期,若大家全都似你这般,岂不是贪功冒进?” “我看,令公子说的也不无道理。鄂国的确情势危急,楚国多年来对鄂地境内的铜矿山都是垂涎三尺,此番举倾国之兵来攻,定是势在必得。江汉诸国之兵在战斗力上远逊于楚,之所以能多年保持相持,无非是我方握有铜矿资源,可以利其兵甲。可是一旦鄂国被楚攻下,则双方均势不再,今后楚国必定在江汉流域呼风唤雨,无人能制。”召伯虎支持姬多友的意见。 “妙啊!召公子真是一针见血。”申侯立刻表态:“我申国愿倾尽三百乘兵车,跟随王师出战。” 话讲到这个份儿,姬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再坚持下去,人人都知道他是想保存卫国的实力,不肯为周王室效死了,只得勉强答应道:“原本是想等列国人马到齐再一起出击,既如此,那咱们先渡汉水吧。” “咱们可以一面行军,一面向列国发出檄文,约定夏五月会集于铜绿山下,共同抗楚。”召伯虎毕竟是周王特使,满帐人都跪拜道:“谨遵王使令!” 一直到了帐外,看着众人散去,申侯才找到机会,一把将召伯虎拉到僻静之处,责道:“子穆你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太子殿下带入如此险地?” “太子年幼任性,愣是躲在书箧中,待我发觉时,沣镐涨水,根本无法送他回京。又担忧消息泄露,有人在路上对太子不利,所以只得带着他一路南行。”召伯虎耐心解释着,又问道:“申侯如何知道太子行踪?”方才申侯见到姬胡分明并不吃惊,显然是早就知道内情的。 “是王后派人送来密信,命我尽量带兵远迎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 “王后真是事事想在前头。”召伯虎赞道。 申侯试探着问:“太子殿下的身份要一直瞒着吗?” “先瞒着,待到诸国的军队汇集完成,才能亮明身份,以鼓舞士气。” “哦!原来如此。”申侯眼中一亮。 鄂国不过是个小国,爵位虽在公侯伯子男的侯位,并不算低,但论起国力来比起随国与申国可就差远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一点,从宫殿的规模和高度上可以看得出来。比如处于鄂宫中央c位的大殿,也不过只有三级台阶,里头只能容纳至多数十人。逼得楚王熊渠不得不把庆功大宴缩减规模,只允许最亲近的将领与臣子参加。 熊渠正值壮年,精力旺盛,此番打下鄂都,可谓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此时高倨于原本属于鄂侯的席位之上,手里把玩着精美的兽纹铜酒爵,不时招呼儿子与臣子们痛饮:“来,再饮一爵!这鄂人打起仗来不怎么样,可这酒器倒做得不错!” “恭贺我王攻占鄂都!”臣子们一扬脖子,露出手臂上的太阳鸟纹身。 “二弟,这下你这鄂王当得可是有名有实了!”一个身材壮实的青年男子举爵向坐在自己正对面席位上的少年劝酒,他正是熊渠的长子——被封为句檀王的熊康,被劝酒的少年正是被封为鄂王的次子熊红。 熊红虽年少,但酒量却是惊人,座中人轮番向他劝酒,都是来者不拒,面不改色。熊渠眼见儿子们少年英武,不由大赞道:“好!我芈姓熊氏的男儿,个个都是千杯不醉,驰骋疆场,不胜不归的英雄好汉!” 或许是真的喝多了,熊渠渐渐话多了起来:“想我先祖鬻熊,身负异能,善卜筮,一身为文王武王两代帝师。为了支持讨伐殷商,那是出谋划策,呕心沥血,最后心力交瘁而死。可到了伐纣已成,武王大封天下诸侯,竟然把我先祖抛至脑后。一直到成王时候,才想起我先祖辅佐之功,封我先人熊绎于丹阳之地。呵呵,不过是区区五十里弹丸之地,爵位也不过是个末等的子爵。” 想起先祖筚路蓝缕的艰辛,在座的楚人个个面色凝重,倍感辛酸。 “啪——”熊红少年心性,一将手中的箸摔于案上,忿然道:“中原王朝忘恩负义,虽封了吾先祖,却另封一堆江汉诸姬来监视咱们楚人,将所有的铜矿山紧紧攥在他姬姓手中。咱们需要铸器修兵,却要跟他们赔笑脸,送重礼,楚国玉石为之一空。如今,终于打下鄂国,拿下三座铜矿山,以后再也不用看诸姬脸色了。” “我儿说得对呀!”熊渠一拍案几:“我楚国人本是帝高阳之苗裔,火神祝融之后,商灭夏后被驱赶至南方,僻居于荆山脚下。本想着助周伐纣能重返中原故土,不料那些中原人依旧把咱们当蛮夷看待,不与咱通婚。也罢,那咱们便索性豁出去了!” 他忿然而起,手按腰中宝剑,低沉的声音铿锵有力:“我蛮夷也,不与中国共谥号。他姬燮小儿能做王,吾等也做得。咱们楚国乃是南蛮邻国,不是他周王朝的藩属诸侯。哈哈哈,我熊渠跺跺脚,也叫那姬燮在镐京王宫抖三抖!” “对!”长子熊康立刻应道:“如今已灭了世仇鄂国,攻下鄂都,只需拿下铜绿山。从此后江汉流域,再无人是我楚国对手。咱们便可北图中原,直取镐京!” “拿下铜绿山,直取镐京!”众人齐声喝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楚人怨气冲天,却不能传导于千里之外。镐京王宫内,周夷王姬燮正在独自喝着闷酒。太子姬胡已经离宫出走了快两月了,宫内宫外谣言四起,人声鼎沸。朝堂之上,不断有臣子提议要他解了东宫的禁足令。内宫之中,左右宫人内侍不时会把宫外的风声刮到他的耳中。 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到一个爆发点上:太子出生时的沣水沉婴事件。大家都猜测是太子知晓了实情,与父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以至于父子几近决裂。还有人甚至推测下一步太子行将被废------ 这些人都是在揣测朝局,以判定自己的行事方向,没有人关心他——周天子作为一个父亲心里的痛。这么多年以来,妻子番己对他满怀怨念,这件事成了夫妻间不能触碰的痛点。他何尝不想补偿他们母子呢?可是,怎么这么难?他贵为天子,难道要他伏地谢罪不成? 渐渐地,他对妻子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怨恨之意。恨她这么多年死揪着这事不放,恨她为了掩盖儿子不在宫中的事实,竟将当年之事四处宣扬,不惜让他颜面扫地(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大王,别喝太多酒了,龙体要紧。”一只白皙的手夺走了酒爵,纪姜一脸关切地站在身边。 看着她已高高隆起的腹部,姬燮忙扶她坐下:“不是说私下里就叫表哥么,怎么又这么生分?” “这,王后已经教导过了,臣妾不能不守规矩。”纪姜低眉轻声说道。 “别提她,一提便心烦。”姬燮酒入愁肠,也想找个倾诉的口子:“表妹,你说,孤是不是个不慈之父?” “怎么会?”纪姜的明眸闪动:“表哥自幼心肠好,小时候兄弟们上树掏鸟,你还偷偷把小鸟还回去,我还记得呢?你对小鸟尚且如此,何况是身边的亲人呢?谁要这么说,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姬燮大受感动:“也只有你还记得孤小时候的事!可惜,王后不这么想。在她眼里,孤是这天底下最最无情之人,为了王位可以不顾亲儿的安危!” 纪姜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思索该说什么,不一会儿,她抬起眼眸,柔声说道:“表哥无需为那些无聊的琐碎话语烦心!您是这天下的王,自然要以天下为重,而臣妾作为您的女人,自要竭尽一切所有支持您。妾的孩儿,妾的身家,都是表哥的,予取予求,臣妾无有任何怨念。因为,在臣妾心中,您是最重要的人。” 姬燮双目热泪盈眶,这些日子以来的抑郁一扫而空,他将纪姜紧紧搂入怀中:“表妹,孤何其有幸,得你为伴!唉!王后若有你一半把孤放在心里,何至于此?” 纪姜眉头一蹙,她实在不喜欢姬燮在这个时候提起另一个女人,就如同一根细针扎她的心------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4.html 廿四 营丘布谋 已近初夏,昼长夜短,晚膳用过后,夕阳依旧不肯听话地落山,倔强地用它的余晖给苍茫的大地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院子里几棵稀疏的胡杨树上落满了乌鸦,翩翩起落,飞舞盘旋。一阵风打着旋掠过屋顶,周公定只觉得身子一颤。 “公爷,您交办的事已经妥了。镐京城里已是流言四起,奴才相信没几天一定会传到王宫大内去的。”一个三十来岁家臣打扮的人回禀道。 姬定没有转身,仿佛一直盯着那几只乌鸦,问:“确定不会被反查吧?” “不可能的。奴才等行事都非常小心,定不会让召公府那边拿住实柄的。只是------”他迟疑着抬了抬眼睑:“奴才不明白,为何不将太子出宫之事传扬出去,反而只一味提那件旧事?这般行事,怕是动不了王室根基。” “你不明白。”姬定心情颇好:“太子离宫乃大事,一旦传扬出去,四方震荡,局势将不可控。我毕竟是周室宰辅,怎能自己撼动姬姓社稷根基?反之,若只宣扬当年那桩尘封旧事,便是将大王与王后的心结翻腾出来,只要他们夫妻失和,父子必会生隙,时间一久,必会生变。或许那时才是咱们的机会!” “公爷深谋远虑,奴才等自愧不如!” 周公定捋了捋胡须,转过身来问道:“算起来,梅叔应该到了营丘了。也不知诸事是否顺利?” “我那弟弟一向行事谨慎,这点事必定不在话下,不日定会有消息传来,公爷不必多虑!” 东海之滨的齐国,是武王灭商之后,给仲父姜子牙的封国,位在侯爵。世人印象中齐国的都城一直都是临淄,其实在周夷王的时代,齐国的都城还在一个叫营丘的地方,这里才是姜子牙的始封之地。 与东部其他诸侯国相比,齐国靠近东海,可享鱼盐之利,从来就比其他地方更利于通商,市井集镇也更加发达与繁华。可是,这略带腥气的海风并不能抚平王子姬皙的故国之思。他来此已有年余,娶了齐国宗室女,生活也安定下来。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想起失之交臂的镐京王座,想起费尽心思诱自己入彀的那双执棋之手,仇恨便像毒液一般慢慢浸润着他的心,这几乎令他疯狂。 这注定又将是一个难眠之夜。深室之中,一张羊皮地图展开地案几上,两张紧张的脸孔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地闪现。姬皙神色中多了几分坚毅,这一年多大起大落的经历使他成熟了不少。另一张脸则属于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皮肤略显黝黑粗糙,但双目炯炯有神,此时正指着羊皮地图上的几个地点侃侃而谈: “我判断,按正常的行程,他们此时应该已经渡过汉水,下一步必定会去这个地方——”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三角形的标记说:“铜绿山,这是江汉诸国与楚国争夺的焦点,他们谁也不会放弃这个地方,定会在此展开一场厮杀。如果我们能在开战前赶到这个地方提前设伏,战场上刀剑无眼,定能将姬胡与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伯虎两人一举诛杀。” 姬皙抬眼瞟了年青人一眼:“荣夷,杀了姬胡即可,怎的要拉上召伯虎做甚?” “王子,我固然知道是谁把我父亲莫夷当棋子,用完即弃,仇人之子我断不会放过。可是,毕竟是召伯虎下令将我父悬首城门示众,他也逃不脱干系。所以,这两人一个都跑不了!”荣夷眼中满是仇恨。 姬皙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若自己真能拿回王座,召公一族也是必须拉拢的力量。可是目下一切皆是未知数,看荣夷的样子,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也罢,先随他去吧!他放下召伯虎的问题,继续向前思索道:“可是,如果你们不能提前赶到铜绿山,到时双方胜负已分,各自班师,又该怎么办?” “哦——”荣夷似乎对一切可能性都进行过充分的推演:“若姬胡与召伯虎两人都死于阵前,自不必说。若他们侥幸得归,那必定还要渡过汉水,经申国返回函谷关。届时,我再带领死士们在河上设伏,只需在他们渡河的船上做点手脚,必定让这两人葬身鱼腹。” “可是,他们是行军出征,身边总有数百辆兵车随行。你这十几人当得什么用?”姬皙依旧觉得不放心。 “王子多虑了。”荣夷轻蔑地一笑:“那是出征时,待到与楚国交战完,还能剩几辆兵车?就算他侥幸得胜,必也是两败俱伤,再说,他们也不可能把所有兵马都带上同舟护卫吧?王子放心,此行必定马到功成!” “既然你已规划好,那么明日一早便出发吧!我在营丘日日倚门盼望诸君的好消息!” “诺!” 荣夷猜想的一点不差,就在他出营丘城的当天,召伯虎一行便开始横渡汉水。俗语说:“隔山容易隔水难。”这话一点没错。为了渡河,他们收集了数十条民船,再加上临时扎的竹筏,忙活了好几天,这才开始轮流摆渡。因为申侯带领倾国之师加入南征的队伍,渡河的任务更显艰巨。 汉水西岸人声鼎沸,姬郑率领第一批人已过去了,召伯虎的脸上难掩紧张之色。姬多友想让他松快些,问道:“子穆何须如此忧心?” “我是担心有人趁咱们半渡之机突然伏击,那样我军将十分危险。” “子穆多虑了,楚人尚在鄂地,决赶不到这里来。再说,我已安排人在河两岸警戒,不会有事的。” 召伯虎赞道:“子良虽年少,却十分老成,将来必成大器。” “兄长,我要跟你一起上船。”姬胡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场面,十分兴奋。 “那是自然,难不成我还能把你丢给申侯?不过,那样也不错,或许就留下来做小女婿了。”召伯虎打趣道。 姬胡生气了,小脸涨得通红:“哼!我才不要呢!我要去打仗,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不要娶什么姜姓女呢!” “胡说什么呢?小心让你申伯伯听见!”召伯虎假 (本章未完,请翻页) 意喝斥道。 “童言无忌嘛!胡弟,天下有多少公侯王伯娶的都是姜姓女,你知道吗?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这么说了!”姬多友赶紧打圆场。 从清晨忙活到日落,两万余兵士,近千辆兵车才终于陆续渡过汉水。正在整理队伍之际,忽然有人指着远处的河岸说:“快看!怎么有那么多人要渡河?” 兵士们抬眼一看,只见河堤上出现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决堤般地往下冲。莫非是楚军已打到汉水边? “戒备!”姬多友扯开嗓子大喊道。这一声令下,大家全都搭弓上弦,执戟横矛,召伯虎把姬胡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按紧腰间宝剑——周夷王赐予他便宜行事的太阿之剑。 这一大群人待走近了,才看到河滩上遍布的兵车与甲士,似乎也吃了一惊,有的人转头便跑。从装束上看十分混杂,有丢盔弃甲的武士,许多都明显带伤;更多的是仓惶不安的老百姓,穷富都有,男女老幼,相扶相携。分明是破城后逃难的人群。 有眼尖的瞧见了白旄大旆,更瞅见了申侯戎车上立起的绣有“申”字的锦旗,马上叫住往回走的人:“别走!他们不是楚人,是王师和申侯来救援我们的!” 这一喊不要紧,逃难的人群中立刻冲出一对少年男女,跪于申侯戎车前高喊道:“舅舅!快救救我们吧!” 申侯大惊:“这不是鄂世子驭方吗?你兄妹二人怎的来到此地?”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满面泪痕,伏地痛哭道:“舅舅!你们来晚了!鄂城已被楚人攻破,我父亲在城头上被熊渠一剑射穿胸膛,母亲让我带着妹子投奔申国。听后来出城的人说,熊渠还将我父首级悬首城门耀功。鄂国,亡了------” 鄂姞只有十四五岁,身材娇小,面容清丽,此时听着哥哥的述说,亦是悲苦难抑,只在一旁泪如雨下。申侯亦是揪着车辕问道:“那你母亲怎么样了?” 鄂姞更咽着说:“适才听逃出来的宫女说,母亲打发我兄妹出宫后,便自缢而死了。呜呜呜------” 申侯的身子晃了晃,两颗泪珠滚落在车辕上,相伴而来的一声长长的叹息:“姐姐,吾来晚了!” 中军大帐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召伯虎案几后的那张三尺见方的羊皮地图:鄂城的位置已用朱砂打了个大大的叉,铜绿山的位置画了个圈,而遍布江汉的十几个箭头分别代表各个诸侯国的军队。现在所有的箭头都未合拢,而代表楚军的黑色箭头已从鄂城的位置指向铜绿山。 “必须加快行军,尽早赶到铜绿山,准备与楚决战。”召伯虎一拳砸在案几上,一锤定音。 姬多友站了起来,一拱手道:“末将请为先锋,请将军与王使拨百辆兵车与我,多友定不辱使命。”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5.html 廿五 铜绿山 申侯也站了起来:“吾国久居于江汉,熟悉地理,寡人请求引领自家兵马为前锋,在前引路。” 姬郑面向召伯虎说:“申侯所言甚是,咱们初来乍到路径不熟,不如申侯识途。何况有鄂世子引导,定可事半功倍。” 召伯虎一挥手:“那就依申侯所请。” 姬多友还待说什么,被姬郑一瞪眼,斥了回去,悻悻而出。 夜幕降临,汉水边燃起一团团的篝火,无论军民,都围着这团火焰,或烧烤食物,或闲坐谈天,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时光。待到天明,又将是一段艰险的旅途。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埙声,低沉婉转,柔美悠扬,便如静夜中一个女子低低地倾诉。此曲舒缓而忧伤,似流水,似女儿,似相思------但不论意境如何与中原不同,听在耳中却是如此的荡气回肠。 月色如水,薄雾弥漫,埙声已停,余音不绝。众人遥望绿色苍茫的远山,胸中俱为缠绵伤感的情怀所笼罩,篝火渐熄,竟无人上去添柴,生怕打破了这如梦如幻的寂静。姬胡稚嫩的小脸上挂着泪珠,不知怎的,此刻他竟如此思念自己的母后。离宫这许久,也不知她是否安好?父王会不会责怪于她? “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召伯虎低低问道,悄悄递给他一块帕子。姬胡不肯接,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家。” 鄂姞放下手里的埙,不无伤感地说:“小公子毕竟还有家,可是我与哥哥已是父母皆亡,无家可归。” “姑娘何须如此忧伤?待咱们将楚人逐出鄂城,你们自可收复家园。”姬多友安慰道。 “谈何容易?”鄂世子姞驭方完全不似他这般乐观:“你们不知道那熊渠的厉害。他勇力非凡,尤擅射术,据说能射石没羽,便是古之后羿都不能与之相较。他谋算我鄂国已非止一日,如今终于攻破鄂城,岂肯轻易吐口?唉,我只望能带领国人另寻一处安身立国之处,便也遂愿了。反正我鄂国也不是第一次搬迁了。” 姬胡想挽回自己适才的失态,便转移话题问道:“世子哥哥,楚国为什么非要灭了你们鄂国不可?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唉——”姞驭方长叹一声:“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我鄂国原本是夏商时期在此地捕鳄为生的部落,从来以鳄为图腾。在商代时位列三公,哦,和你们先祖文王是等同的地位。后来,九侯之女见罪于商纣王,父女皆被制成肉酱。我先祖为他们说话,也被同诛。那时候的鄂国还是在河汾之地。 后来,晋国不断压迫,我国不得不迁往江汉。先昭王攻打荆楚时,我鄂国为马前卒,三次跟随征伐。因此,楚人恨我鄂国入骨。当然,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之所以楚国数十年不断谋我鄂国,只是为了境内的铜矿山,有了铜,他们就可以制鼎器,造兵甲,利战车,称雄于江汉,甚至北图中原。” “只要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姬多友在,决不能让他们的图谋得逞!”多友按剑怒道。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的轮廓如远山一般清峻深遂。 召伯虎又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声音下令道:“我明日随申侯前行,由鄂世子引导,子良你随后军而行!” “我要跟少------啊不,跟兄长一起!”姬胡揪着他的衣袖恳求道,召伯虎怕不同意的话,这孩子更会生事,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长江与汉水流域,说是平原,其实属于丘陵地带。山势虽不似北方的山那般奇峰险峻,却可连亘起伏,绵延数十里不绝。若不是有鄂世子驭方带路,召伯虎带领的王师根本无法意识到,眼前这座只有两公里方圆的不起眼的山丘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铜绿山。 自渡汉水这十多天以来,晓行夜宿,一行人着实累坏了,决定就在山脚下休整一宵,再上山察探铜矿的情形。召伯虎深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趁这个机会,正好让姬胡熟悉此处山川地貌,以为将来治国做好知识上的储备。这些时日,他常常时不时地给姬胡实地讲课。眼下到了铜绿山,更是打开了话匣子。 名为兄弟,实为师生的二人闲倚在车旁,开始了一问一答。 “兄长,这铜绿山里头究竟有多少铜啊?”姬胡好奇地问。 召伯虎思索了一会儿,说:“这么讲吧,我周室每年祭祀所铸的所有礼器,西六师与成周八师每年所需要的铸造兵戈,修缮甲胄战车所需的所有铜,都产自于此。还有军队训练征战的所有箭镞,全都采自铜绿山的大矿。” 姬胡一吐舌头:“乖乖,这么多呀?怪不得楚人咄咄逼人,非要拿下铜绿山不可?但是这样的话,咱们可千万不能让楚蛮得了这座山呀!” “对呀!你记着,一国之大事,无非是两件,一为祭祀天地祖先,二为征战护民。这两件大事,都离不开铜。一个国家,没有充足的铜矿资源,就无法安身立命,更别提开疆拓土了。”召伯虎神情严肃。 “可是,这么重要的矿山,却在鄂国境内。现在鄂人连国都都没了,还能靠他们守住铜绿山吗?王师也不能长久守于此处,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姬胡有些着急。 召伯虎看他的眼神多了份欣赏与惊喜:“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难得!难得!” “你兄弟俩在说什么呢?”姞驭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我们在谈这座铜绿山呢!只是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正好你来了,可以解说一番!”召伯虎故意把话题叉开。 “这个么,”鄂世子的眼睛投向一旁的草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忽地拔起一丛形似狗尾巴草的植物:“就是因为这个——铜草花。现在它看上去与普通的野草并无多大差别,但到了秋九月开花之时,这座山上到处都是这种淡紫色的野花,漫山遍野,好看极了。传说铜草花只在地下有铜矿的地 (本章未完,请翻页) 方生长,哪里长着铜草花,哪里就有铜矿。但它只在秋九月开花,十月结果,春夏时节只呈绿色,与一般的野草无异。所以,这座山满是铜草山,便成了铜绿山了。” “真的么?”姬胡大眼睛发亮,脱口而出:“那花好看么?等到了打退楚兵,凯旋时我采一把放香袋里,给我母------给我娘带回去看看。” 召伯虎摸了摸他的脑袋:“等回到镐京啊,你的铜草花早就成干花了。” 三人轰然而笑。鄂驭方倒是听说召公的正夫人已逝,但看姬胡的年纪不大,以为他是召公的妾室所生,因而也并未生疑。三人再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回帐歇息。 当久负盛名的铜绿山采矿现场呈现于眼前时,无论是见多识广的召伯虎,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姬胡,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震惊于铜矿的规模,与采矿的复杂程度。谁能想到,走外面看毫不起眼的一座方圆四五里的山丘,里头竟大有乾坤,能同时容纳数千人作业。 山谷背面岩石壁上,密密麻麻林立着数十个矿洞,大小只能容一个成年人猫腰而入。每座矿洞下都连着一口竖井,不时有井绳将采挖出的矿石筐吊出,再由外头的矿工弓着身子在岩壁间简单扎建的竹木脚手架中向外递出。外头的工人将采集的矿石一筐筐挑拣,将精华倒入一个巨大的铸炉中,准备提炼出石头中的铜。 山谷底部,还有两个巨大的山洞,洞外有两个铸炉并排而立。鄂驭方像个解说员:“洞里还有两个铸炉,一旦外头雨雪,还可以在里头铸炼,不误工时。” “开炉啦——”,谷底一声长吼,“嘿呦嘿呦——”的号声响起。十几名赤裸上身的矿工在炉子上方分两边站立,弯腰抬起一根巨大的杠木。只听“咯咯”的巨响,铸炉被倾斜着举起,滚烫的铜液从炉口涌出,沿着特制的金刚石槽流入底下早已备好的铜范中。 “这是要铸鼎器么?”召伯虎问。 “非也。马上要打仗了,先要铸铜饼,再分解锻造兵器,以备战时之需。越到打仗时候,铜绿山越得加紧赶工。”鄂驭方解释道。 这场景令姬胡十分兴奋,他转脸对鄂驭方说:“世子哥哥,我要下竖井去看他们怎么挖矿的。” “这------”鄂驭方瞟了一眼召伯虎:“井下狭窄低矮,那些矿奴都是匍着身子前进的。再说竖井之中,时有塌陷事故发生,连我都从未进去过。”他指了指岩壁上的无数空空的矿洞:“这些矿洞都是因为塌方才废弃的,我们这里一个矿洞一旦塌陷便从此不再启用,所以才留下如此多的废洞。” 召伯虎明白此中厉害关系,喝斥道:“只许站在竖井边看,下去是决不容许的。再啰嗦,便让申侯也送你去申国,陪你鄂姞姐姐与申夫人。”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6.html 廿六 冷箭 姬姬胡不敢再言语,低头跟着他来到一处最近的竖井旁,正好一个矿奴从里头爬了出来。全身赤裸,只在腰间穿了条遮羞的布条,应该原本是浅色,如今也看不出颜色。此人像是从灰尘堆里爬出来,从头到脚都是粉尘,眉间胡子上都是灰白的尘土,看不清本来面目。 姬胡吓了一跳,忙往召伯虎身后躲,鄂驭方安慰他:“别怕,他们都是采矿的矿奴。” “矿奴?你们这里都是用俘虏采矿吗?”召伯虎问。 “对,大多是夷人,这些年和楚国交战多了,也有楚人。”鄂驭方解释道。 召伯虎没再言语,只盯着那个奴隶胳膊上擦出的血痕发愣,心中大有不忍:“以后,再要下井时给他们发个护臂戴吧!” “诺!”鄂奴方嘴里应着,心里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 姬胡正坐在门槛上沉思着,忽觉一只熟悉的大手正在抚摸自己的头顶,他不必抬头亦知道那人是谁:“兄长!” “怎么了?从矿上出来就这么一直闷着头,想什么呢?”召伯虎关切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些矿奴特别可怜,觉得心里堵得慌。我在镐京见过不少奴隶,可至少他们还有衣服穿,从没有看到这样的。” “哦——”召伯虎觉得欣慰,他感觉这一路行来,这孩子想了不少事,也成熟了许多。身为王者,自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可也必须杀伐决断,这两者该如何统一呢?他思索了一会儿,说: “他们都是战俘,在如今的世道,咱们大周四夷环伺,险象环生。这些戎狄之人就如同蹲在咱们身旁的老虎,一旦我周王朝显现一点疲态,定会饿虎扑食一般将咱们撕成碎片。到时,我大周百姓就都成了俘奴,如同他们一般,甚至境遇会更加凄惨。所以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无情之事,身为王者杀伐决断,冷面无情,亦是无奈之举。毕竟,咱们要保护的是自己的人民,对吗?” 姬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毕竟小孩心性,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召伯虎手中一个尖尖长长的黄铜物件吸引住了:“这是什么?” “这个么,”召伯虎晃了晃手中的金属,笑着说:“是我发明的车刺,把它安装在战车的轮榖中间,如同一根硬刺,打仗时横冲直撞,可以直接杀散敌阵,冲垮敌人的车队。这是刚做出来的,还需要调整长短。走,咱们一起去找矿监去!” “好!”姬胡拊掌,欣然答应同往。 从住所到矿区不过半里路程,二人只带着四五名侍卫,有说有笑地走在这条林间小径上。已是暮春,散落的花瓣铺满了路面,一行人的鞋履踏在上面,踩出一行花泥。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召伯虎是个敏感的人,虽然未经战阵,但这些日子在军中呆久了,不知不觉,对于杀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变得异常敏感。一阵轻风吹过,周围的灌木丛齐刷刷地弯了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嗖——”地一声,从身右的灌木丛中飞出一支冷箭,冲着召伯虎的面门而去。想要拔剑已来不及,召伯虎向后倒退两步,想侧身让过。不料到箭速极快,鼻尖已能感觉到箭镞高速旋转带起的箭风。召伯虎心里一凉,难道这辈子就这么交代在这里了? 只听“当——”的一声,那支箭竟然落在了地上。原来姬胡手中正拿着自己的短佩刀,他奋力举双手就势一挡,那刀鞘是铜锡打造,坚硬非比寻常,竟然抵住了箭镞的进攻。只是姬胡毕竟年幼力弱,那箭来势汹汹,力道凶猛,一时震得双臂发麻,后退了好几步,仰倒在召伯虎怀里。 “护卫!快护卫!”五名侍卫抽出佩剑,将二人团团围在核心,算做了个“人肉盾牌”。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一声呼哨,上百名铁甲武士将他们紧紧包围。当中簇拥着一员身骑枣红马的小将,不是姬多友又是谁? 召伯虎松了一口气,扶起姬胡,对姬多友说:“快!刺客定在藏于这灌木丛中,速速搜寻!” “弓箭手待命!”姬胡一挥手,十几名弓弩手搭箭上弦,对着右边的灌木丛一阵猛射后,并没有任何响动。姬胡转脸对召伯虎说:“我带人去搜,留下一队人马护卫你们!” 到了这时候,召伯虎才腾出空来问姬胡:“有没有受伤?” 姬胡似乎有点吓傻了,茫然地摇了摇头。召伯虎很是后怕:“你怎的这般鲁莽?贸贸然去挡剑,伤着怎么办?你可是------你可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我要是不挡,少------啊不,大哥你不就没命了吗?”姬胡有点委屈。 召伯虎柔声宽慰他:“好了好了,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他拣起落到地上的那支冷箭,仔细看了看,接着又放了鼻边嗅了嗅,隐约间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海盐的腥味,不由陷入了沉思------ 安排好人护送姬胡回住所,召伯虎带了十余名武士跟随,前去寻找正在搜寻刺客的姬多友。这是个急性子,恨不得一步就能赶上作为前锋的申侯部队,晓行夜宿,这才比预定行程早了三天到达铜绿山。刚一到便赶上了这场不成功的刺杀。 “亏得我及时赶到吧?不然的话,你兄弟二人的性命可就堪忧了!”姬多友不无得意地炫耀着。 召伯虎点头称是,心里却在说:拉倒吧!若不是太子的短佩刀,你来了不也只能替我收尸呢吗? 卫兵们把方圆几里的灌木丛和小树林都搜了个遍,依旧没有找到可疑人员。姬多友不信:“就这么点大地方,他还能上天入地不成?”他将目光投向树林后的一片空地上,在那里,矗立着十几顶茅草顶子。 矿监与姞驭方闻讯急急赶来,姬多友问:“那里是什么地方?”他手指着那些茅草屋顶。 “那是矿奴们住的地方。” “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看看。” 这些茅草房其实是地窝子,就是在地上挖个大坑,有的圆有的方,再沿着坑边夯些尺把高的土墙,上头再胡乱搭些木架子,铺上些茅草。没有门窗,可供一人猫腰进出的洞口便是门窗通道了。里头好点的有几块木板,差些的就在平地上铺些干草,便是矿奴们睡觉的地方,一览无余。 召伯虎与姬多友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怀疑刺客就匿身于这些赤裸身体,连脸都看不清晰的矿奴之中。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躲藏之处。 “你,”姬多友指指矿监:“有名单么?清点一下这些人。” “这,”矿监为难地看了一眼鄂驭方,后者会意,凑近前对召伯虎说:“召公子,这些矿奴都没有名字,我们也没有名单。” “为什么?”召伯虎十分诧异。 “这个么------”鄂驭方命令矿监道:“你自己说。” 矿监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矮胖子,前日见他采矿时挥动大鞭十分威风,此时却卑躬屈膝,似乎腰是天生挺不直的,对着召伯虎与姬多友点头哈腰道:“这里的矿奴几乎天天都有死亡的,咱也从不问他们的姓名,反正是用来挖矿石的嘛!只需知晓大概数目,如果不够了便再上报给上头,再打仗拨些过来。所以,就没有名单,我也认不得他们的脸。” “废物!”鄂驭方瞪了他一眼,他心知行刺王使可是重罪,必须有所交代:“既然出了这样的事,不如把住在这里的矿奴通通处死,也不怕刺客躲藏了!” “这样也行!”姬多友淡淡地应道。在这个时代,奴隶就和牲口没两样,许多时候甚至还不如牲口有尊严。 坑下的矿奴们相视一眼,个个露出恐惧的眼神,瑟瑟发抖。召伯虎脑中忽然回想起姬胡的那句话:“我觉得那些矿奴太可怜了------” “罢了!”他抬抬手:“此事到此为止吧!大战在即,若是处死他们,岂不是会耽误工期?算了吧!” 夜深人静,姬胡白天受到惊吓,晚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虽已近夏,但过了亥时,依旧是夜凉如水。召伯虎替姬胡掖紧被角,自己走到外堂案几前坐下,他感觉有些头疼,遂抽下头上的发簪,任一头长发披散下来,似乎这样能使自己紧绷的头皮与神经都得到片刻的舒缓。 这间屋子不小,但陈设简单,正中摆着三尺长的木几,几下铺着竹席,正是召伯虎跪坐于上。幽暗的烛光下,他的长发如瀑,冰雕玉砌般的面容写满了冷峻与沉毅,根本不似刚及弱冠之人。 他拿起那支冷箭再细细察看,是谁要刺杀于我呢?渐渐地,他似乎有了答案,紧锁的眉头慢慢绽平了。 “报——”,一位护军前来禀报:“有人要见大人。”同时呈上一块玉制令牌,召伯虎只瞟了一眼便知道,那是王后番己的中宫令牌。马上说道:“请他进来。”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7.html 廿七 逃奴 来人正是王后家臣獳羊肩。召伯虎先引他入里间看了看尚处于熟睡中的姬胡,二人这才坐于案几前低声密语。 “承蒙少傅大人悉心照顾,王后一直悬着心呢!”獳羊肩万分感激。 “虎一时不察,竟让太子尾随车中,惭愧不已!”召伯虎说的是真话。 “太子任性妄为,这不是大人的错!” 二人谦让一番,这才切入正题。召伯虎问:“家臣大人此来,是要带太子归宫么?” “非也。大王与王后已决定让太子跟随大人,您何时班师,太子何时归宫。此来是奉王后之命,前往番国送信的。” “哦?王后有何布置?” “王后密令番子带领军队设法拖住楚军,迟滞其行军速度,以给召公子您集结军队争取时间。” 召伯虎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内心的感受了,怎么远在镐京的王后才知晓他目前所处的困境,并如此及时地伸出援手呢?难道她能掐会算吗?到了此时,他才是彻底服了:“王后运筹帷幄,臣不如也。” “对了,这一路上是否顺利?”獳羊肩假作不经意地问道。 “这------”召伯虎拿起桌案上的那支竹箭,递了过去:“今日在山腰小径上,不知何人射出一支冷箭。若不是太子持刀挡住,虎只怕此时已横尸榻上矣!” “竟有此事?”獳羊肩接过那支箭,仔细端详了一番。此时虽有铁器出现,但因锻造工艺复杂,并未曾大量使用。上流贵族所用大多为铜器,而普通庶民只能用竹木陶器,箭也不例外。绝大多人只能用硬木如桑梓做弓,削竹为箭身,只用铜锡或铁制作箭镞。这支箭看上去与普通猎户所有竹箭并无二致。 “家臣不妨闻一闻。”召伯虎点拨道。 獳羊肩将箭身放于鼻下嗅了嗅,点点头说:“有一股海盐的鱼腥味。这有什么不对吗?” 召伯虎接过箭,缓缓说道:“齐国位于东海之滨,享鱼盐之利,多年来煮海制盐,行销天下。凡齐地之箭,常常会用煮盐之水浸泡,以增加箭身的韧度。” 獳羊肩听出了些门道:“依召公子的意思,这刺客是从齐地来的?那是谁?齐侯?还是王子皙?”他感觉后背陡然发冷:“那这刺客是冲着太子来的?” “不是太子,便是在下。并无二致,此箭家臣带回呈给王后,好早做提防。” “诺!我即刻启程,向王后复命!” 苍茫夜色中,铜绿山脚下的荒野中,晃动着七八个狂奔的身影。他们个个披头散发,身上衣不蔽体,一个个像脱缰的野马般狂奔不已。 良久,直到回望铜绿山已是一座小小的盆景般大小了,有位年长些的回身对一个青年说:“可以了吧,他们应该没追上来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这位青年只有二十出头,身材明显比这些终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日食不裹腹的矿奴要健硕得多。他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铜绿山,喘了口气说:“我是信守诺言的。你们帮我隐匿身份,我答应助你们逃跑,重获自由。如今事已办到,咱们便各奔前程吧!” 矿奴们面面相觑,还是刚才那位长者说:“不行啊!你送佛送到西,咱们连件衣裳都没有,走不多远怕会招人怀疑,再被抓回去可就没命了!都是夷人,你带我们一起走吧!” “是啊是啊!大周对逃奴一向严苛,抓到就是一个死啊!你救救我们吧!”其余矿奴也恳求道。 青年思索一阵,咬咬嘴唇说:“行!不过你们得什么都听我的,若有不从的话,也是一个死!”他目光中透出一股凛厉的寒光。 逃奴们战栗着跪下:“是!一切听首领安排!” “记着,我叫荣夷,从现在起,你们便是我的死士了!” 青年正是荣夷。他带领十余名死士出了营丘,昼夜兼程渡过汉水,来到铜绿山。此番他本来是前来察探召伯虎军中的布防情况,不想竟这么巧,在小径处撞见了召伯虎与姬胡。没想到刺杀行动竟如此顺利,当时他搭弓箭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去过镐京城,见过召伯虎,却没见过太子姬胡。当时姬胡穿戴普通,头发又因为无专人打理而松松散散,他还以为这是召伯虎的书童。因此便将箭靶指向了召伯虎。 一击不中,幸而有夷人矿奴们搭救,拣回一条命。如今能带着这七八个人和自己留在山下的死士们汇合,也算是意外之喜。走在路上,荣夷开始在脑中策划起下一次行刺的计划。 清晨,召伯虎梳洗完毕,刚步出房门,便遇见一脸慌张的鄂世子驭方,身后跟着一个满脸惊惧的矿监。 “出什么事了吗?”召伯虎镇定地问。 “昨夜,有几名矿奴杀了两个看守,逃往山下去了。那个刺客定混在其中,嘿!”鄂驭方忿忿地一捶掌心:“昨天真该把那批矿奴全都杀了,不留此后患!” 召伯虎一皱眉:“他们要刺杀的是我,下令赦免的也是我,世子何须如此懊恼?” 鄂驭方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悦之意,连忙施礼道:“是驭方失言了!王使大人也是忧心制兵进程,本来此等小事不应来劳烦大人,只因昨日大人遇刺,才不得不来回一声!” “算了,眼下诸侯人马正在往铜绿山集结。咱们实在分不出精力来追拿刺客,此事先搁置一边,今后加强警卫即可!” “正是正是呢!如此甚好。”鄂驭方似乎也有此意,这样今后无论是谁,也不好再追究周王使者在铜绿山遇刺的责任问题了。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支骑兵队伍正在向前行进。军士们头戴竹木藤条编制的头盔,身上的铠甲大约也并非金属制造,胯下的战马亦是荆楚之地的矮马,不见得高大。只有将领才配穿着的铜甲与铜盔,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茫。楚人出征的队伍,虽略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显寒酸,但个个精神抖擞,士气高昂。古铜色的肌肤,块块凸起的肱二头肌,彰显着楚人移居此地数百年间与南方蛮夷融合的成果。 骑兵队伍后头是戎车队列,约摸有二百辆战车迤逦而行。战车对阵本是北方中原擅长的战术,楚人本无战车,熊渠即位后立志北图,这才发展起战车队伍。因此,楚人的战车比起中原诸国并不算多,也不够坚固。车斗上只能站立一御者,一名车右。只有楚王熊渠所在戎车略大一些,此时他正气宇轩昂地立在戎车车头,身后的红旗上“楚”字迎风飘扬。 除了幼子因年龄太小而留在丹阳,此次出征熊渠将长子熊康与次子熊红一并带上,可谓是倾巢而出。从鄂城出发已有十天,到现在离铜绿山尚有七八天的路程,对于向来以行路迅捷的楚军来说,可谓是“龟速”了。 不知不觉间,军队走入一条狭长的山谷之中,两座数百米高的丘陵中间只有约三米宽的通道,估摸着只能容一辆兵车穿过。熊渠勒住马头,传令道:“此处地势险要,易于设伏。康儿,红儿!” 二子闻令驱车上前:“父王有何吩咐?” “你们各带一队人马,前往这两座山中搜寻一番,看看有无伏兵?” “得令!” 一个半时辰过去,熊渠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两个儿子这才喘着气前来回禀:“并无伏兵!但却有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有丢弃的旗幡帷帐。” 熊红将一面小旗交与父亲,上头绣着一个“番”字。熊渠掷旗于地,怒道:“又是这帮番国狗奴才!哼!己姓枉为‘祝融八姓’之一,竟如此为虎作伥,甘为汉阳诸姬的走狗。我熊渠饶不了他们!” 险情既已排除,大队人马继续前行。这条山谷夹于两山之中,看不到尽头,只是觉得越往前走,越觉得路窄难行,左右两座山越夹越紧------ 突然,前头的骑兵队伍停住了,或许因为停地太猛,后头拉戎车的战马来不及反应,纷纷抬蹄嘶鸣,以示反抗。熊渠猝不及防来了个急刹车,不由破口大骂:“他娘的,怎么了?” 前哨来报:“报大王,前面有巨石堵住山隘,无法通行。” 熊渠带着二子骑马急急往前,原来狭窄的山路在一个向右急转弯之后,便是一个更窄的不到两米的隘口。这个口子现在被一块巨石堵得实实的,莫说兵车,就是一人一马也无法推进一步。且这块巨石体积庞大,如一座石头小山,重量怎么也有十万石以上,根本推不动。不用说,这必是番国军队打前哨的战果。 “这些番狗,不敢和咱们硬碰硬,尽搞这些下作手段。先前伏击两回吃了大亏,接下来便只会砍浮桥,凿渡舟,如今就只会推石头堵路了。”回数这一路上被番军骚扰的经历,年轻气盛的熊康是气愤不已。 熊渠也不言语,向次子一伸手:“红儿,取我弓箭来!”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8.html 廿八 熊渠射石开路 熊红急忙取来楚王之弓,四面围观的军士们早听说熊渠有“射石没羽”之能,堪比古之后羿,只是一直没机会亲眼目睹。这会子个个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大王。 熊渠弯弓搭箭,使尽全身力气,将弓拉了个满月状,铜锡合铸的弓弧发出金属受强力拉伸特有的“咯咯”声。人们屏住呼吸,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弓箭深深插入巨石之中,果然只有箭羽露在外头。“好,大王好神力!”全军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声震山谷。 熊渠却并不满意,他上前摇动了下露在外头的箭羽,纹丝不动,眼中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沮丧。看来,这办法行不通啊! 他问一名鄂国降将:“若绕道而行,要耽搁多久行程。” “此山绵延三十多里,若绕道而行,还需渡河,算起来赶到铜绿山至少要多出半个月的行程。” 熊渠沉吟半晌,眉头紧紧蹙成一个“川”字。攸地,一计浮上心头,眉间微微舒缓。他开始传令:“五百人负责砍伐树木柴薪,堆于这巨石四周。另五百人往山上寻找粗大竹子,剖半而分,制成水槽,将山泉水引于这巨石两旁。天黑之前,全都办妥。” 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楚王这是要做什么。只有熊红领会其父之意,少年眼中闪动着喜悦与敬佩的光茫:“父王,您这是要裂开这巨石?” 熊渠微笑着说:“效法先古,试试看吧。” 日暮途穷之时,齐人高的柴薪已密密麻麻堆在了巨石之前。十几名军士手举火把站在石前,等着楚王的一声令下。熊渠一抬手,熊康高呼:“燃!” 军士们将火把投入柴薪,顿时大火熊熊,火光映红了整个山谷。约摸烧了一个时辰,巨石的这面已被大火烧得红透,发出“毕剥”的响声。渐渐地,火苗落了下去,所有的柴木都化为发灰或发白的灰烬。熊渠一拍手:“就是现在!” 他一声令下,山上的军士们开始一系列操作,他们放开堵住竹水槽的泥土,四股清泉源源不断地浇筑在刚刚被烧得红透的巨石之上。刚刚被烈火灼透,又被冷水一浇,经这一冷一热,巨石内部受不了剧烈的膨胀冷缩之痛,发出痛苦的“叽咕”声。 熊渠拿起手中的弓箭,一口气往石身上连射了十几箭,大喊一声“开!”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巨石象一个病人般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蓦地石身现出十几条裂缝,缝隙越裂越大。最终,一声轰响,巨石分崩离析!山谷中爆发出胜利的欢呼声:“大王神力,开山裂石!我王威武!” 这一切,匍伏于山顶上的番国探子都尽收于眼底,他长叹一声,疾疾离开山丘,向前方的番君回报。 自从来到铜绿山,召伯虎就养成了每日黄昏伫立山头看日落的习惯。时已入夏,昼长夜短,但无论白昼有多长终究还是有尽头的。西面的晚霞如同楚人图腾里的燃烧凤鸟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将西边的天空映得通红。渐渐的,火鸟燃尽,只余下一块块晶亮的红色宝石,镶嵌在形似灰烬的云层里,宝石的光茫越来越淡,红色退去,由灰转黑,终于淹没于苍茫的暮色中。 召伯虎目送着西沉的落日,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久久不能平复。身旁那小小的姬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沉郁的脸,恨不能伸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心,但终于还是没那个胆。只得轻声问道:“少傅,你有心事?” “要叫长兄。”召伯虎严厉的目光扫过,姬胡低下头轻声认错:“是,长兄。” 看着他那委屈样,召伯虎颇觉不忍心,摸了摸他顶上的双髻。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这个半谙世事的孩子,他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倾诉心事了。 “唉——”他长叹一声道:“咱们来到铜绿山快一个月了,楚军是一定会来攻伐此地的。可是,兵在哪呢?除了咱们自己带来的成周之师和申侯的军队,到现在江汉诸国只有权国,罗国派了点人马,加起来不过三万来人,不到四百辆兵车。军士战斗力逊于楚国,可绝对数量竟也不战优,如何有必胜把握?” 对于这些事,姬胡也是似懂非懂,他绞尽脑汁地劝慰道:“长兄不是给每辆兵车装了铜刺吗?到时一冲,肯定能把楚国军阵冲垮的!” 召伯虎苦笑道:“这法子只能用于一时,救急救不了穷。若不能一击制命,之后就难了。何况楚军攻下鄂城已有许久了,只怕还没等到江汉诸国的合军,熊渠的铁蹄便已来到铜绿山下了。” 正说着呢,忽然南面山脚一阵烟尘滚滚,像是有大队人马往这边开来。召伯虎心中一紧,怎么?难道楚人这么快就来到了铜绿山? “不是,不是。长兄,那旗子中绣了个‘番’字,是我舅舅的军队。”姬胡眼尖,一眼看到了队列前头的戎车上立着的旗子。 召伯虎仔细观察着这队人马,除了打头的擎旗战车之外,整个队伍居然没有一辆兵车,所有的武士都是骑马。这纯粹是一支骑兵队伍!旗车上站着一位中年将领,估计便是番子了。 “你和你舅舅见过吗?”召伯虎问姬胡。 “我与父王母后一直幽禁府中,不得见任何人。因此未曾见过。” “你回住所暂避,未得召唤不要出来。”召伯虎的眼神带有威势。姬胡无奈地低头应道:“好吧!” 番子是位高大长须的中年人,乍一看到他那张脸,召伯虎莫名有种熟悉之感。再一想,原来他与妹妹番己的确有相似之处。尤其是细眉长目的轮廓如出一辙,这也是血缘刻下的烙印。 来不及见礼,番子神色慌张,一见到召伯虎便拉着他的袖子急奏道:“臣一接到王后的密令便率领举国之兵前来相助。少傅大人应该知道,我番国国小民弱,只在子爵之位,倾全国之力也只凑得出五六千甲士,一百辆兵车。这么点兵力如何抵挡楚军?只能行骚扰之事,迟滞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其进攻速度。可是------” 他咽了口唾沫,召伯虎赶紧扶他坐下,又上了一盅茶,轻声抚慰道:“国舅不必着急,慢些说。” 相比起“番子”这个称呼,自然“国舅”的称呼更加体面尊贵。番子坐定,捋了捋胡须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军不断袭扰熊渠,砍断浮桥,凿沉渡舟,甚至不惜推巨石堵山隘。可惜------” 他痛惜地摇了摇头,将最近一次失败的袭扰经历讲了:“------想不到熊渠竟然烧石引泉,射石开路,这般不到一天,便把山路重新打通。反而出来追击我军,他们兵锋甚锐,无奈,臣只得命令将所有兵车卸下马辔,弃于路上。我军全部改成骑兵,轻装前来铜绿山报信。” 召伯虎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依国舅推算,熊渠的大军离铜绿山还有多远?” 番子似是心有余悸:“其实我军若不是丢弃兵车,定已被他们追上。楚人捡拾咱们的战车,再套马配鞍,怎么也会耗去一两天的时间。臣推算,明日黄昏或后日中午前,楚军定然能赶到铜绿山脚下。” “啊——”召伯虎倒吸一口凉气,只有最多一天半的时间准备了。自己手上的兵力明显不足啊?那么敌方呢?他问:“熊渠有多少人马?” “至少三万人马,本来是二百辆兵车,如今得到我番国的一百辆战车,楚军已然有三百辆兵车之数。” 召伯虎心中计算开了,敌方兵力三万有余,与己方相当;敌方战车三百辆,己方略多一些。何况自己这一方以逸待劳,只要善用得法,未见得没有必胜之把握。想到此处,他才略为心安,开始安排战略。 此时,申侯的人马和权国,罗国的军队已经在山脚下分东西两面扎营,申军在东,权罗两国在西。召伯虎把番国的骑兵也并入西营的权罗两军,却把所有的兵车调上铜绿山,只留步兵与骑兵在山下。山上只留成周的军队与三百辆兵车。 所有人对这样的安排都疑惑不解,但碍于召伯虎王使的身份,都不敢询问。只有姬多友与姬胡明白他的意图,大家按照各自分派的任务,分头行事。 铜绿山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忙碌的夜晚。所有的铸炉都烧得通红,最后一炉铜水从引槽中流出,注入脚下的铜范,用来制作最后一批铜刺。 山上也是人声鼎沸,成千上万的火把将夜晚的天空照得通红。兵士们从刚从山谷吊上来的竹筐中取出尚在发烫的铜刺,争相安装到一辆辆兵车的轮榖中间。瞬间,一辆辆平平无奇的兵车就像装上了刺刀,指向敌人的心脏。 鄂世子驭方格外卖力,他忽而下谷,忽而山上,忙得满头是汗,双目赤红。眼见这么多兵马来守卫铜绿山,可是身为本来的主人,他却已国破家亡,聚不拢一兵一卒,如何能不比他人更加卖力? (本章完) /68/68360/18253449.html 廿九 闪电出击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鄂驭方回头一看,召伯虎轻声说:“世子,明日若交战,你只需做好一事即可。” “何事?驭方定竭死力报效!” 召伯虎附耳对他嘱咐了一番,鄂驭方脸上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向废弃矿洞的方向走去------ 铜绿山一夜无眠,每个人的眼圈都熬得通红,兵士们枕戈待旦。 半山腰的隐蔽角落搭起了一座简易的中军帐,人在帐中,能将山下开阔地带的战场尽收眼底。两名执旗手立于帐前,随时准备用旗语向山下传递中军的号令。帐旁,一个高大的柴火堆已经搭起,只需点燃它,山脚下东西二营看到烟火,便会同时出击。 看样子,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只等敌人出现了。召伯虎坐于中军帐的案几后,闭上眼睛将战事的规划在脑中细细筛过了一遍,看看还有何遗漏之处。姬胡十分紧张地盯着他看,这孩子还从未经历过如此紧张而艰险的时刻,小拳头正攥得紧紧的,眉头也学召伯虎一般皱得紧紧的。 此时的铜绿山,无论山上还是山下的营帐,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这是大战一触即发前的宁静,令人窒息------ 楚军的脚程比番子的预推更早了半天时间,时近正午,南面扬起的冲天尘土与车马喧嚣声宣告了楚王熊渠的到来。 熊渠斜睨着不远处的铜绿山,目光中毫无掩饰自己的贪婪与渴望。铜绿山,大周最大的铜矿所在地,有了它,楚国将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国,就可以厉兵秣马,北指中原。 “哈哈,铜绿山!”熊渠兴奋地用手中长戟指向铜绿山顶,大笑不止:“只消得半日时辰,便是孤王的掌中之物!” “大王威武——大王威武——”楚军的喊声震动大地。 铜绿山的树丛深处,姬多友与众兵士紧捏手中的兵器,紧张地等那一声进军的鼓声。而山脚下,楚军开始列阵,一阵车马调动,掀起漫天尘土。 召伯虎睁开眼,晶亮的眸子放射出凛冽的寒光,他一把拿起案几上的一支签牌掷了出去,大喊一声:“出击!” 两名执旗手挥舞手中的红旗,帐前的光膀子鼓手奋力敲击着那一面牛皮立鼓,顿时“隆隆”的鼓声响彻铜绿山。随着这一声鼓响,无数战车从树林中,灌木丛中飞奔而出,向山下俯冲而去,杀声震天。 鄂驭方疾步冲到帐外看了看,又转过脸,嘴唇嗫嚅了两下,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又坐了下来。 “世子有何言?但讲无妨。”召伯虎瞥了他一眼。 鄂驭方尴尬地一笑,拱手道:“无事。只是古语讲‘不鼓不成列’,眼见楚军尚未列好阵,就这样俯冲下去,怕是以后论起来,会说咱们不讲究战争礼仪。” “礼?”召伯虎轻蔑地一笑:“打仗就是杀人,死生之地,何礼可讲?敌我力均,若想取胜,必得趁他们立足未稳之机给予制命一击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何礼让可讲?鄂世子这般迂腐之言,难怪得只身逃此?” 鄂驭方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召伯虎也觉言重,便岔开了话题:“若战事不利,世子可千万莫忘我昨日所托之事。”说完,瞟了姬胡一眼。 “驭方誓死不负王使所托。” 楚军正在忙着扎营,按熊渠的打算,是要包围铜绿山,再向上仰攻的。无论是骑兵还是兵车,只适合平原开阔地作战,若是从下往上仰攻,都是极为不利的。因此,围困铜绿山,断其水源补给,再伺机攻伐是最代价最小的进攻方式。 可熊渠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在自己立足未稳之时便突然俯冲下来,真是杀了个猝不及防。脚下的大地在不停地抖动,对方疾冲下来的速度极快,还没等楚军反应过来,弓箭手们也还没来得及集结,三百多辆兵车已冲到阵前。 “不要慌!立定阵脚!”熊渠横戟马上,喝令军士们准备迎敌。 “啊——”“啊呀——”四面惨叫声连连,熊渠身边的战马倒了无数,无数兵车翻覆于地,被斩断的马腿陈列了一地。再看敌人的战车,两面的轮榖上都装有一根长长的尖刺,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黄铜之光。原来这些都不是普通的兵车,而是装了尖刺的战车。 一时之间,楚军阵脚大乱,无数的车右与御者还没等站起来,就被周军的长矛刺穿了胸膛。骑兵也好不了多少,纷纷被周军的三百余辆兵车撞得人仰马翻,侥幸没被撞的左冲右突中也逃不脱敌方战车的铜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熊渠父子武艺超群,虽然戎车已毁,但各自抢得马匹,竟也杀出重围。 “父亲,战事不利,赶紧鸣金吧!”熊康对父亲说。 “也只好如此了。” 熊渠正要下令,忽然山上一阵鼓响,铜绿山半腰处燃起一缕烟火。山脚下东西二营突然辕门大开,两队人马又杀了出来,东边擎着一面“申”字旗,西边人马分执“权”“罗”“番”三字旗。 眼见自己带来的三万人马几乎折损一大半,如今竟然又杀出两路人马,熊渠仰天长叹:“天哪!我熊渠莫非今日要葬身于铜绿山下?” 熊渠横下一条心,无非今日便死于此处了,他拔出箭来,指着山腰处的中军帐,屏住呼吸,一箭发出,怒吼道:“吾父子今日便葬身于此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呀!” 那箭竟直直地往中军帐而来,此时所有将领都派出去了,帐中只剩下召伯虎,姬胡与鄂世子驭方。从山脚到中军帐足有半里之遥,没人能想到这箭居然真能射入账中,直直地冲着召伯虎去了。 想护卫已来不及了!召伯虎一把推倒面前的桌案,趴于案板后做了个简单掩体。只听“嘟”的一声,那箭直直的插入案板,入木至少四五寸之深。姬胡爬上前想拔下那支箭,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箭依然不动分毫。鄂驭方也上手试了试,依然动不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熊渠果然有射石没羽之能,乍听番子讲,我还不信。唉!可惜了!如此勇武,偏就天生反骨!”召伯虎连呼可惜。 山脚下,熊渠父子已陷入绝境,力战了两个时辰,身边只余千余兵士。 申侯一伸手,下令暂停攻击,他策马向前,打算劝降楚王。 他驱车上前,大声对熊渠喊话:“楚子,你已处绝境之中,还不投降吗?” “哈哈哈------”熊渠已是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身上的铠甲已被鲜血浸透,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他人之血。他双目通红,狂笑的样子十分狰狞。末了,他收住狂笑,质问道:“投降?笑话,向谁投降?” “王师已至,自然是你楚国向天子投降,去王号,前往镐京自缚请罪。天子仁慈,我等江汉诸侯为你求情,大可以保留你芈姓宗祀不绝,汝父子性命无忧。” “笑话!”熊红手中长剑指向申侯:“我等楚人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熊康似乎腿上受了箭伤,此时也艰难站了起来:“要我们投降,不可能!” 熊渠微笑着看着两个儿子,转向申侯:“你们都听到了吧?我楚人先祖何曾不是对周王朝亦步亦趋,言听计从?可结果呢?武王分封根本没想起我芈姓一族,好容易文王封了我先祖熊绎一个小小的子爵,区区丹阳五十里地。楚人为了给周王祭祀进贡,不惜偷邻国之牛,结果呢?像个仆从奴隶一样,安排守祭祀的火堆。我族人伤透了心,不再给王朝进贡,昭王反倒要亲自南征。结果怎么样?身死师丧------哈哈哈,自此后,我楚国人明白了,只有用刀剑证明我们的实力,才能逼中原正视咱们。” “至于去王号。”他将手中长戟用力扎入脚下的土地中,一字一顿道:“我蛮夷也,不与中国共谮号。” 申侯被顶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这父子三人,胡须不住地颤抖:“念在共一方水土,我才好言相劝,既然你们如此冥顽不灵,那就无须客气了。” 姬多友早就按捺不住了,抬手大喝道:“弓箭手准备!” 十几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单腿屈膝,已做好放箭的准备。楚阵这边,一群手持竹盾牌的武士齐聚到熊渠身旁,将楚王父子三人护在中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唧嗖”箭响,一支支羽箭带着风声,弓箭手们纷纷倒地。抬目远眺,一队人马打着“楚”字旗,正疾速往这个方向奔驰。 “不好,他们有援军!”姬多友拔剑对申侯说:“撤退已来不及,只有冲上前杀一阵了!” 这是楚国令尹的援军,原来熊渠这回攻取铜绿山本是兵分两路,一路人马由他亲自带领由鄂城直接进发;另一路则由令尹芈昭带领三万兵士,二百辆兵车由丹阳直接进军。这后一路本来是做接应之用的,没想到熊渠被番军迟滞了进程,这才与前一路前后脚到达铜绿山。 (本章完) /68/68360/18253450.html 三十 相持 不得不说,楚人的单兵作战能力还是在他国军队之上。里头的残兵从里向外冲杀,外头的拼死力救援主公,杀了一个时辰,周兵渐渐落于下风。 召伯虎在山头上紧张地注视着山脚下的一切,突然抬起手,下令:“鸣金收兵!” 好在令尹的军队立足未稳,只想着救回楚王父子,并没多大心力追击。双方各自收兵,楚军在离铜绿山以南二十里外扎营,一时两方进入相持。 大战之后的古战场,狼烟尚未散去,遍地鲜血,残阳如血。遍地都是狼藉的人与马的尸体,多数都不是完整的,走几步就能踩到一段残肢,或是马的断腿。死一般的寂静,间或传来一两声濒临死亡的呻吟声。 召伯虎的鞋履已被地上的鲜血浸染透了,脚趾黏乎乎的,十分难受。姬胡的小手紧紧拉着他的一只衣袖,眼中满是恐惧与惊惶。 召伯虎用力甩开他的手,低声喝道:“你是害怕了吗?” 姬胡惶惑地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忽而又摇了摇头。 “你是太子,将来的万民之主,护天下,守四方,还不知有多少硬仗要打?这样就害怕了,能成什么事?”召伯虎的语气十分严厉。 姬胡擦了擦眼角,倔强地抬起头:“我------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还是个小孩子,肯定会害怕的。你这哥哥也太严厉了,我都看不下去!”姬多友远远地瞅见这场小风波,缓缓走进来打抱不平。 “胡弟算好的了!”他摸摸姬胡的头,安抚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看见家里杀羊都哭了好一阵呢!” 召伯虎也是见好就收:“我召氏男人自幼承教,担当社稷重责,所以对他严厉了些!” “那是对你这个嫡子吧?他一个庶子,将来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便可,何须如此苛求?” “那是那是!”召伯虎与姬胡对视一眼,赶紧岔开话题:“军队损失如何?” 姬多友长叹一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点了点数,伤亡近万,兵车损失一半,现在不足二百辆了。能勉强维持现状就不错了,别指望主动进攻楚营了。” 他愤然将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向地上,怒道:“本来已经可以射死楚王了,被申侯这么温言软语浪费时间,结果被楚国的援军赶上,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战机!你说,他是故意的么?” 多日来与召伯虎相处,两人关系日渐亲密,说起话来也是渐渐不避嫌了。召伯虎只是淡淡一笑:“你我都是远来之人,打完仗便要回去。可申侯不同,他还得在江汉这一带繁衍生息,还得和楚人共一方水土。即便杀了楚王,只要楚国不灭,他可就成了楚人世仇了。” “这么说,他还真是故意的?”姬多友瞪大了眼睛。 “你看看鄂国吧!当年跟随昭王南征,为人先驱,被楚人恨入骨髓,如今可不就国破家亡了,鄂侯被悬首示众。江汉诸姬,哪个心里不打怵?说来说去,还是我周王朝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现今没有灭楚的实力,至多只能打疼它,消停几年罢了!”召伯虎话语苍凉,满是无奈。 一时无语,陷入沉默。末了,召伯虎远望着西沉的落日,喃喃自语道:“诸侯们各有各的算盘,谁又能与我周王朝共担风雨呢?” 秋蓼宫外,番己扶着獳羊姒的手,身后跟着宫女季桑举着个托盘亦步亦趋。她面色凝重,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脚下步履匆匆,似乎很急。 “王后娘娘,大王有吩咐,谁也不见。”宫门外的内侍伸手要拦她,被獳羊姒狠狠一个耳光打在脸上,吓得跪地求饶不止:“娘娘恕罪,实是大王的吩咐,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瞎了你这奴才的狗眼,王后娘娘乃后宫之主,这王宫之内,哪里不能入了?”獳羊姒还待责骂,番己心绪难平,喝止道:“罢了,赶紧去找大王要紧!” “诺!” 内寝殿,纪姜正半倚在榻上,腹部隆起老高,看起来产期将近。周夷王正坐在她面前,哄着她吃一块甜瓜。 “表哥,我不想吃嘛!吃了说不定又要吐的!”纪姜的声音娇得能滴出水来。 周夷王柔声劝慰道:“吐了也得吃啊!便是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吃啊!这是刚新鲜摘上来的,又脆又甜,保管你爱吃。” “那------表哥你喂我?” “好好好!”姬燮正拿起一块甜瓜要往纪姜嘴里送,番己只觉心里堵得慌,清了清嗓子。 姬燮一惊,抬头见到番己,脱口道:“王后怎么来了?” 番己压住泛上心头的恶感,对周夷王行了个礼,道:“大王,如今你连自己正殿都呆不住了,臣妾想见您,只有来这秋蓼宫了。” “王后说哪里的话?”姬燮放下甜瓜,眼中闪过一丝寂寥:“妻者,齐也。王后若想见孤,随时都可以!不过,这时日以来,孤虽不曾去往中宫,却也不见王后来寻孤。可见得,若不是有甚要事,王后也想不起孤来吧?” “臣妾的确有要紧事,请大王移步。”番己听出了周夷王的讽意,却并不想接茬。 姬燮拍了拍手掌,低声抚慰纪姜:“表妹,孤去去就来,你好好躺着!” 中庭院内,獳羊姒已清退了所有的宫女内侍,自己和季桑只在二十米外一左一右伺候着。 眼见周夷王走近,番己拿起托盘上的一支箭,开门见山道:“大王,召子穆在铜绿山遇刺,有人向他射了一支冷箭。箭已在此,请大王查看!” 姬燮大吃一惊:“召公子无恙吧?” “是胡儿用手中短刀挡住了此箭,不然的话,召子穆命已归西矣。” “那胡儿没受什么伤吧?刺客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番己摇摇头:“胡儿没受伤,虽不知这刺客到底是冲着太子还是冲着召公子,但却已可推断出这刺客是何人所派的。大王不妨嗅一嗅此箭,有何不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姬燮将箭身凑于鼻下仔细嗅了嗅:“似乎有股似有似无的鱼腥味。” “只有齐地才会将竹箭煮于卤水之中,以增加箭身柔韧度。” “你说什么?”姬燮面色惊惶:“齐地?是齐侯?还是王子皙?他们这么做,莫非是要阻我大军南征?居心何在?” 此事非同小可,周夷王心中十分明白。西六师被猃狁牵制,困于这丰镐之地不得动弹;汉阳诸姬被一个楚国搅得鸡犬不宁。如今齐国又心怀异志,蠢蠢欲动,中原也将不得安宁。大周天下,四面是敌,社稷动荡在所难免。 他一时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来,握着箭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番己替他理了个思路出来:“大王,南方战况如何?” 姬燮定了定神:“刚接到战报,召子穆打了个大胜仗,差点没活捉熊渠父子。只是被楚国后续援军赶到,救了回去。如今两军对峙于铜绿山,不战不和已有半月余。” 番己听出不对来:“楚国有后援,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兄长家信,江汉诸国中只有申,权,罗与臣妾的母国番国出兵襄助召公子,为什么随国却毫无动静?随侯血统高贵,地位尊崇,向来为汉阳诸姬之首。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 “王后所虑甚是,孤这就向随国发出诏令,命他们速速出兵铜绿山,不得有误。”他转身要走,忽地想起一事:“那太子在召公子军中的事,可以告知诸国了么?” 番己苦笑道:“召公子遇刺,此事怕早已泄露,若有利于战局,大王尽可以告知随侯。” 铜绿山,两军对峙已有一月有余。眼看着驻守时日见长,召伯虎开始做起了长期相持的准备。他将谨慎小心的老将姬郑派往后方负责粮草督运,这个活需耐心,危险性小,适合这位时时惦记着保存实力的老将。 此时的中军帐中,召伯虎正面色铁青地倾听探子的陈情,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坏消息。 “是的。前日鄂城方向运来好几车铜饼,马上楚营中便夯起几座铸炉,火光冲天,兵器敲打声不绝于耳,定是在铸造兵器。且楚兵日日练习射艺,从早到晚,轮班上靶,十分勤勉------” 召伯虎有些烦躁,挥挥手让探子出去了。他就知道,以熊渠那个性格,遭此大败,如何肯罢休?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对周军的战车铜刺心有余悸,一旦有了破解之法,必定会大举反扑,扳回老本。铜绿山,看样子他是势在必得。 姬多友耐不住了:“子穆你还等什么?再等下去,楚人也给他们的战车装上铜刺,所有的铜箭也铸好了,咱们就是他砧板上的肉了。赶紧趁他们没完全准备好,先发制人才是!” “先发制人?咱们只剩下二万多人马,二百多辆兵车,且战斗力逊于楚兵,先发必被制于人!”召伯虎一拍案几,恨恨道:“可恨汉阳诸姬个个坐山观虎斗,竟无一国前来增兵。” (本章完) /68/68360/18253451.html 卅一 讨价还价 他瞟了一眼姬胡,似乎欲言又止,姬胡却明白了:“我不!我不要跟鄂世子躲到矿洞里去!我也是男子汉了,我要跟长兄和多友哥哥并肩作战!” “什么?”姬多友被逗乐了:“你这小孩子,长得还没一支戟高,怎么和我并肩作战?”说完,还用手比了比姬胡的头顶,拉到自己的腋下。 满帐人哈哈大笑,姬胡气得小脸通红,一跺脚跑了出去。召伯虎担心出事,正要出去看看,忽听“报——”,探子又进帐来了:“随侯带着邓,郧,绞,江,黄五国大军前来助战!” 闻听此言,大家都跟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抖擞。召伯虎上前一步问道:“随侯带了多少人马?” “大约有四五万之数,兵车四百乘。” 这可是个大数目,一举扭转与楚军在实力上的劣势,战场格局将发生逆转。 “太好了!走,随我下山去迎接随侯。”召伯虎兴冲冲地要往帐外走。 “大人!”探子的眼神有些躲闪:“随侯------没来铜绿山,他在往西六十里的地方扎营了。” “扎营了?”姬多友觉得难以置信:“现在并非日昃,他就扎营了?还离此地如此之远?这是何意呀?” 大家面面相觑,只有召伯虎若有所思。 三天过去了,无论是召伯虎还是申侯,都往六十里外的随侯大营派出了好几拨使者,催促他们前来会师合军。得到的全是打哈哈的推托之辞,无非是水土不服,补给艰难,不便拔营之类的话。 这边不肯会师,可楚营那边动静却越来越大,每日从清晨到夜晚,铸炉的烟火不息。负责樵采的士兵满山遍野,都砍秃了半座山。召伯虎坐不住了,他明白这些诸侯都是各打各的算盘,随侯定是有什么要求需要自己来满足他。 “子良,你陪我一同去随侯营中走一趟吧!”召伯虎突然对正在帐前不安踱步的姬多友说道。 “啊?”姬多友回过神来兴奋不已:“是去教训那帮坐壁上观的老混蛋么,太棒了!” 少年心性!召伯虎无奈地笑了笑,也不言语,二人跨上自己的坐骑。突然,召伯虎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冲侍卫说:“去把召胡叫来,和我们一起去!” “你这会子倒不担心他了!”姬多友打趣道,召伯虎只是笑而不答。 一行二十余骑策马狂奔了大半日,别人还好,姬胡只觉得自己的胆都要颠出来了。远远望见连绵两里的白色营帐,这才如释重负,终于到了! 辕门大开,随侯带着几位岁数高矮各异的诸侯一齐出迎。这是位身形矮壮的男子,年纪足有五十开外,两鬓已现斑白,但一对不大的眼睛却依旧熠熠神采。 召伯虎与一众诸侯见过礼,再介绍姬胡与姬多友。随侯见到姬胡,眼中一亮,神情十分古怪,先是一惊,之后又 (本章未完,请翻页) 恍悟,末了又似有甚大期许。姬胡见他一双眼睛老往自己身上瞟,十分不自在。 众人来到中军帐中,一一坐定。随侯请召伯虎上座,但他坚辞不受,落于次席。大家寒暄已毕,召伯虎使了个眼神,姬多友会意,发问道:“各位诸侯领军来此已有三日,为何还不来铜绿山会师呢?” 一众人等齐齐瞟向随侯,召伯虎心道:汉阳诸姬果然都唯随侯马首是瞻,此言看来不虚! “这个嘛------”随侯笑而不答,只瞟了一眼帐外:“在下的确与王使大人有句肺腑之言,可否屏退左右?” 底下的邓,郧,绞,江,黄五国诸侯会意,齐齐告辞出帐。召伯虎对姬多友说:“你且去帐外守着。” 待所有人退去,帐中只剩下召伯虎,随侯与姬胡三人。随侯突然离席朝向姬胡的末席,撩起衣襟下摆,实实地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响头,嘴里呼道:“太子殿下来此,臣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姬胡惊得说不出话来,抖动着嘴唇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臣于数日前收到镐京急令,命臣领军前来襄助召公子击退铜绿山楚军,大王还在密书上告知说,太子殿下也随同召公子南征。臣见您年龄能对上,召公子称您为召胡,因此抖胆推断您的身份。” “太子殿下随同南征,原只为鼓舞江汉各国士气,大家通力抗楚。如今,你们既已出兵,为什么不来铜绿山会合,反在此处扎营,不战不退,是何道理?”召伯虎打断了随侯的表白。 随侯低着头不肯应答,召伯虎向姬胡努了努嘴。姬胡受到鼓励,壮着胆子问道:“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直接对本太子说吧!” “诺!”随侯似乎就是等姬胡的这句话,再叩首道:“我随国乃姬姓本支,在江汉诸国中爵位尊崇,地域最广,理当为周室担当更多守护之责。百年来,我们世代看护从铜绿山到镐京的‘铜锡之路’,从无差错。可是那鄂国却是不争气的,这回险些丢了铜绿山,葬送了我大周国脉所在。因此,臣想------” 他抬头用试探的眼神看了看召伯虎与姬胡,见二人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得自己接着说了:“臣想着,若是这铜绿山能掌握在我姬姓自己人手中,岂不比异姓强上百倍?何况鄂国经此一败,几近亡国,这回王师与江汉诸国帮他鄂驭方守住了铜绿山,那下回呢?他们还有能力抵挡住楚人的再次进攻吗?” 召伯虎头脑中掀起一场风暴。不得不说,随侯所说的正是他这些天所思虑之事。鄂城已失,大半国土已入楚界,接下来怕还得另辟地方重新建国。经此一劫,若铜绿山仍划归鄂国,而楚人对它志在必得,肯定会卷土重来。到时,山河残破的鄂国还守得住这座大周第一铜矿吗? 随侯虽贪婪,但毕竟是姬姓血脉,且实力在江汉首屈一指,将铜绿山归属于随国,于周室是有大大的利好的。可是------鄂驭方 (本章未完,请翻页) 岂会善罢甘休?这也是他鄂国的命根啊! 随侯善于察言观色,看召伯虎的脸色似有动摇,马上再加一把火,说:“若铜绿山能归于我随国,臣必当尽心竭力守之。就是战至我随境最后一人,也决不退缩。” 召伯虎终于打定了主意,他对随侯说:“大王虽赐我便宜行事之权,然此事过于重大,虎不敢擅权。这样,只要随侯您能领兵与我会师,共同击退楚军,立下不世之功。便可随我一同前往镐京向天子献捷,到时你再提出此请,虎与吾父定会为你说话。你看如何?” 大战胜后封赏有功诸侯乃是大周立国以来的惯例,召伯虎这么说,这事就是差不多成功一半了。随侯再将目光转向姬胡,这孩子早被召伯虎调教成精了,马上应声:“本太子也定会在父王面前为随侯美言。” 随侯大喜过望,伏地再拜:“臣多谢太子殿下!多谢王使大人!臣立刻打点拔营,明日正午前一定赶到铜绿山脚下!” 正值晌午,虽然时令已是夏末初秋,但刺眼的太阳晒得江汉大地一片滚烫。武士们耐不得热,纷纷脱去身上的牛皮铠甲,斜搭在马背上。召伯虎只觉心中郁闷,也解下自己的生牛皮软甲,愤愤地狠抽了几下马鞭。胯下的枣红马撒开蹄子跑了开去,随从们虽个个口干舌躁,却也不得不跟随上去。 姬多友上前拉住他的缰绳:“子穆,你心里有气也不能朝马撒呀!再这么跑下去,咱们和马都得累死!” 召伯虎这才回首,见人人风尘仆仆,无精打采,尤其是姬胡,累得大口喘气,在马鞍上蹭来蹭去,也觉于心不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在这里歇歇脚吧!” 他这话刚一出口,只见姬多友把马鞭丢给自己的卫兵,亲手扶姬胡下马,并拉他到了个僻远些的地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太子殿下请恕罪,臣不知殿下身份,连日来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海涵!” 姬胡忙扶起他来:“多友大哥说什么呢?这些日子以来相处甚欢,你这样倒显得突然生分了。以后,你还是叫我胡弟吧!” “不敢不敢,太子殿下!”姬多友连声说道。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可把召伯虎给逗乐了,他抓了一把土撒向姬多友,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他不过是个孩子家,你就怕成这样?等他当了天子,你还不缩到地里去?” 姬多友也不遑多让,马上拔了一把草扔到召伯虎脸上:“你还说呢!这一天天的,你瞒得我好苦!要不然,我敢跟太子殿下称兄道弟的?”想起自己还曾说过“庶子”之类的话,姬多友就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这一番打闹之后,召伯虎心口的郁闷之气倒是一扫而空,他甚有感慨地说:“若是我大周的诸侯臣子个个似你这般忠诚坦荡,那该有多好。” (本章完) /68/68360/18253452.html 卅二 尚父 姬胡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少傅,你若是不想答应随侯之请,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有我父王的命令在,谅他也不敢不出兵。” “拒绝他?王命的确不可违,但他们也可以不必尽心竭力。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铜绿山交与随国的确比留在鄂驭方手中要更有利于大周社稷。可是------”召伯虎重重捶了一下身旁的草地:“我就是不喜欢这种受人胁迫的感觉。” 他突然站起身来,背过手去,对姬胡说:“太子,你应该知道,我大周立国以来都是实行的分封制,诸侯们早已习惯了以‘忠心换取利益’。这次也不例外。” “以忠心换利益?那没有利益了,臣子们就不忠心了吗?”姬胡喃喃自语道。 “太子殿下,臣为大周效忠,决不为个人私利,只为天下安宁,姬姓社稷绵延不绝!”姬多友表态道。 “好,那我们三人此次便齐心合力,不退楚师,决不回归!” 三人将六只手掌紧紧叠在一起,面对苍天起誓:“不退楚师,决不回归!” 夜黑如墨,召伯虎独自在烛下沉思,他本想打开书简,但只看了几个字,便觉心绪烦乱,再也看不进去。干脆踱步于窗前,他本要入睡的,发簪早已摘下。清风吹来,散开的长发如细雨般轻拂着自己的脸,让浮躁的心绪重新归于平静。 他不后悔对随侯的允诺,只是在心中想起鄂驭方,总有些愧疚之意。自幼听父亲常常慨叹,如今这天下诸侯无论姬姓异姓,皆与周室离心离德,各自的算盘打得山响。本来他还不信,但这次江汉之行,他算是深深感悟到父亲所言非虚。虽承王命,随侯依然敢于和自己这位镐京来的王使讨价还价,不把铜绿山给他,他便不肯出兵。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楚国能够在这里日益坐大,原来------ 等等,楚军?召伯虎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疑问。随侯这么大动静,楚人会不知道吗?他们一旦知道,难道不会提前发动攻击,以争取己方主动吗?天哪,怎么我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呢? “传令兵,快,命子良将军赶紧点兵前往山下两座大营,提醒他们加强防备,楚人今夜怕要劫营!” 这一连串命令把传令兵搞懵了,他只得连声称诺,在召伯虎的声声催促声中向外狂奔。可是,还是来不及了------ 铜绿山下东西两座大营外,浓密的灌木丛中,无数箭镞在莹莹月色下闪着寒光,正对着周军辕门的方向,引弦待发。攸地,一支火箭燃烧着疾奔向东大营辕门而去,堪堪射中了绣着“周”字的王旗。霎那间,无数支羽箭裹着熊熊燃烧的火油射向周军的营帐。一时间,四处杀声震天,周营登时大乱。 召伯虎站在山腰上,眼看着山脚下两座大营起火,心急如焚。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浓烟都漫延到了山上,且夹带着浓重的硝石与血腥的味道。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伯虎急了,命令牵过自己的枣红马,披甲竖冠,准备自己下山营救了。 一身戎装的姬多友拉住他的马头:“你去干什么?拉不开弓,提不了戟的,别去添乱了!” “放开!”召伯虎厉声喝道:“我是统帅,自然该我去!不然,你一个人如何能救下东西两座大营,你能分身不成?” “让我去吧!”不知何时,鄂驭方已披挂好了,提着一支长戟立于当地。此时的他颇有几分少年英雄之气概,朗声说道:“我身为鄂国世子,自要卫护自己的家园,而不是终日留在山上看孩子。召公子,请遣我出战吧!” 不知怎的,一看到他,召伯虎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他躲闪着不去看对方的眼睛:“那好吧,世子,你去救申侯的西营,子良负责东营。如遇楚军,不得追击,以防埋伏,切记切记!” “得令!”二人转身上马,冲着山下疾奔而去。 混战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熊渠与熊红父子这回偷袭得手,留下近千具尸体,扬长而去。天明盘点,此次被劫营申侯的西营尚好,因其平时治军甚严,救火及时,士卒训练得法,只损失两三成兵力。可东营可就惨了,不但营帐烧了大半,兵车也大部折损,士卒伤亡近七成之多。 听完姬多友的汇报,召伯虎仰天长叹,看来此次与楚军的决战已经迫在眉睫了。可自己这一方却只能依靠随侯的人马了,除此别无选择。 铜绿山东西大营被楚军劫营的这一天夜晚,数千里外的镐京秋蓼宫内,也是一派人仰马翻的忙碌景象。 内寝殿里间不断传出纪姜痛苦的呻吟声,间或夹杂着稳婆的喊声:“娘娘,莫要喊,会泄了力的!赶紧用力呀!”端着热水盂盆的侍女们不停地进进出出。 外间屏风下,番己盛妆端坐于案几后,轻轻摇动着手中的丝绢团扇,冷眼看着阶下那个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的男人。若不是王后的职责所在——所有妃嫔临产时应该亲自坐镇,她根本不想来操这份闲心。 或许是被周夷王晃得眼晕,小腹也已隆起的孟姜大着胆子劝道:“大王,姐姐定会无恙的!您无须过份忧心,且坐下歇歇吧!” “孤怎么能不担心呢?这都推迟了好几日,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姬燮的眉头紧锁,双手不住地搓揉着。 “所谓‘瓜熟蒂落’,到了该生的时候自会发动,早几日晚几日都是正常的。”番己的话语平静如水,她看了看略带倦容的孟姜,轻声说:“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产房血腥气重,莫要冲撞了才好。来也来了,心意也尽到了,就回去歇着吧!” “这------”孟姜抬眼探询地望向姬燮,后者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听王后的吧!” 孟姜眼中的光芒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俯身施礼道:“多谢大王与王后体恤!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妾告退!” 看着孟姜离去的身影,莒嬴与夷己不无羡慕。她们没有任何理由,只能跪伏于阶下做个恭顺的陪客。突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从里间传来,一个稳婆满脸喜色地出来报信:“恭喜大王,贺喜大王,纪姜娘娘生了一个儿子!” 姬燮大喜,这就要往里头冲。却被好几个侍女稳婆挡在头里:“大王不可,产房血气重,待奴婢们收拾一下,再请大王入内!” 到了这当口,番己不能再坐“壁上观”了,只得出来阻拦:“大王守了这大半夜,不如回去休息吧,有臣妾在此就行了!” “那不行,孤一定要看到表妹和孩子才能入眠!” 高高的宫墙下,摇曳着几盏幽暗的宫灯,番己扶着獳羊姒的手,在季桑的引导下在青石甬道上默然走了许久。今夜的事触动了她久已远去的回忆,当年她在府里生胡儿之时,一直等到第二天,姬燮才见了自己新出生的儿子。可一见面就要把他交给召公与内侍监------可如今?对待纪姜母子则是判若两人。她从心里底感到一阵悲凉。 “娘娘,莫要太放在心上。大王膝下唯有太子与伯姬,对这个孩子看重些,也是有的。”獳羊姒想安慰她。 番己没有应声,可季桑毕竟年轻气盛,平日里又看不惯秋蓼宫众人得宠张狂的样子,便忿忿地说:“她不过是一个次妃罢了,平日里跟大王没大没小,今日娘娘来等候她生产。进去看都不看娘娘一眼,这还有个上下尊卑的样子吗?娘娘毕竟是王后,被干干撂在一边不搭理,成什么样子?” “季桑,你的话太多了。”獳羊姒厉声喝道,季桑被这么一唬,终于闭嘴了。 番己突然停住脚步,问道:“你们谁还记得适才大王给纪姜之子取的什么名字?” “奴婢记得!”季桑想弥补适才失言的过错:“叫什么‘尚父’。” “尚父,乃类父之意也。”番己嘴角一丝冷笑:“这样的男人,像他又有什么好?我儿姬胡,要做顶天立地之人,像先武王与先穆王那样伟大之君主。姬尚父,哼,不稀罕。” 獳羊姒压低声音说:“可大王如此宠爱纪姜,王后也不得不防啊!怕时日一长,这母子必会生出觊觎之心。” 番己遥望着南面的天空,繁星点点,喃喃自语道:“只要召公子与胡儿击退楚军,保住铜绿山,为大周立下不世之功,太子之位谁都无法动摇。纪姜和她的尚父再得宠,也是无用的。” 季桑也凑趣道:“娘娘,如今宫中孩子少,大王难免稀罕些。但只要日后大王多纳嫔妃,广生子嗣,他们母子又能算得了什么?” 番己盯着她好一会儿,季桑直觉得心里直发毛。末了,只听到一声叹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容我再思虑一番吧。” (本章完) /68/68360/18253453.html 卅三 决战阵前 被劫营后的第二天正午,随侯果然如约,带着绵延十里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会师了。原先的两营兵马已残缺,建制不全,召伯虎干脆将两营合并,让随侯的人马在山脚下另建两座大营。三座营寨以铜绿山为中心,呈“品”字形排列,声势浩大。 随侯既已到来,那么姬胡的太子身份也不必再遮着掩着了。大家只知道周天子十分看重江汉诸国,特遣太子前来犒劳三军将士,个个身受鼓舞,士气大震。请求太子殿下登台检阅兵马,以震声威。召伯虎自是无有不应的,姬胡带着七分兴奋,三分惧怕也麻着胆子答应了。 检校的这一天,铜绿山下旌旗招展,刀戟如林,军士们的喊声直抵云霄,场面十分壮观。姬胡毕竟只有七岁,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不觉腿肚子打颤。他颤抖着登上台,回过头向召伯虎投来求助的目光。召伯虎只是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他们都是您的兵士,您想说什么,便讲什么。都可以的!” 姬胡受到了鼓励,向前迈了一步,用足平生力气大喊道:“我大周英勇的将士们!吾受父王之命,前来劳军!” “谢大王记挂我等!”喊声如排山倒海。 “数十年来,楚蛮欺凌江汉诸国,非止一日。如今竟然敢僭号称王,吞并鄂国,并将鄂侯悬首示众,他们把我赫赫宗周放在哪里?我王一忍再忍,他们却蹬鼻子上脸,竟敢携兵北进,妄图夺取铜绿山。此处,”他一指身后的铜绿山。 “乃我大周国脉所系,一旦被楚人所夺,国将不国,家将不家。将士们,你们能答应吗?” “不能——不能——”山间回声阵阵。 “那就随本太子血战到底,定要驱除楚蛮,还江汉大地一片安宁!” “诺!” 姬胡说完,不无忐忑地望向一旁的召伯虎与姬多友,二人目露赞赏之色,纷纷冲着他举起一个大拇指。三人相视而笑。 西周的战争,正式决战都会下战书,约定决战之期。周军与楚师在铜绿山已相持对垒了一整个夏天,各自一胜一负,是到了决战的时候了。再拖下去,双方的后勤补给也快跟不上了。 这是秋八月初的一天,双方在铜绿山脚下列好阵势,准备开打。楚王熊渠父一马当先,戎车大摇大摆地列于阵前中央c位。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长子熊康与次子熊红,看样子熊康的腿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精神抖擞,一点不亚于弟弟熊红。这父子三人身后,紧跟着令尹芈昭,颇为干瘦的一个中年人,也是一身铠甲,披挂整齐。 周军这边,阵前一字排开的是近十位诸侯,处于中心位的正是随侯,申侯与番子一左一右拱卫着他,其余如鄂驭方等人分列左右。 随侯眼见己方兵强马壮,甚是自信,提起手中长戟一指熊渠:“吠!兀那匹夫,竟敢妄自称王?今日定取你项上人头!” “呸!你这大耳肥猪,有周王撑腰便了不得吗?若周天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知道他订了亲的媳妇是被你抢了,该作何感想?哈哈哈-----” 熊渠此话一出,楚营中爆发出一阵狂笑。申侯面色尤其难看,当年他的妹妹本与周夷王定了亲,不想姬燮被叔祖周孝王夺位,这才变了卦,退了亲,将申姜改嫁于随侯为正夫人,此事江汉诸国无人不知。但在两军阵前提起,的确有些不堪。 随侯气得脸涨得跟猪肝一样,提起戟就要冲向熊渠。忽然一员小将从身后闪出:“杀鸡焉用牛刀?随侯请稍待片刻,待小将打个头阵。” 此人正是姬多友。楚营那边,熊康也主动请战:“父王,待孩儿取下这小子的人头来祭旗!” 一通鼓响,所有人睁开眼睛看着这两位年轻小将间的对决,这是正式厮杀前的开胃菜。 熊康使戟,姬多友佩剑,二人你来我往战了二十多个回合。渐渐地,熊康落于下风,熊红要催马上前相助,被熊渠制止:“莫要以少胜多,教人看轻我芈姓男儿!” “是!” 这边姬多友故意卖个破绽,熊康以为机会到了,挺戟来刺。姬多友一让,熊康收不住势,跌落于马下。姬多友挥剑要砍,忽然一支铜箭如闪电般射来,正打在他的剑身上,势大力沉,他的手腕一沉,剑差点脱手。 熊渠弃车乘马,一拱手道:“将军果然少年英雄,犬子不是对手。不知小将军尊姓大名?” “在下姬多友,卫国人。” “小将军武艺高强,孤心向往之。可否与孤比试一番?” “你要比什么?” 熊渠微笑道:“比箭,小将军有没有胆?” 申侯急了:“子良,千万不能答应。熊渠箭术无双,你不是对手的。” “哈哈哈------”熊渠放声大笑:“申侯莫急,我只是惜才而已,这孩子少年英雄,我定要将其生擒,断不会害他性命的。” 姬多友被激怒了,大吼一声:“取我‘金仆姑’来。” 箭取到,熊渠显然被这把大黄弓吸引住了,“咦”了一声:“此弓何名?有何出处?” “此乃我的‘金仆姑’,不知有何出处。不知前辈想如何比箭?” “简单。我让你一箭,你先射,我不动。如何?” “不行。你一箭被射死了,还怎么分高下?不如咱俩同时向对方射出一箭,生死由命,如何?” “小子狂妄,那就如你所愿。”熊渠冷笑一声,取下背上的硬弓,开始准备瞄准。 姬多友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金仆姑”摘下,深吸一口气,将弓拉得满满的,箭括搭在弦上,微眯右眼,箭锋指向了熊渠的咽喉。 熊渠眼见姬多友的箭已发出,马上低下头去,也没看清他有瞄准的准备动作,只见一支箭从他手中飞出,疾如流星,迅若风雷,带着尖锐的啸声破空而来。姬多友还没看清这箭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走势,只听“当”的一声响,自己胸膛上遭遇重击,两支箭齐齐落于马下。 原来熊渠的这支箭在空中正顶上姬多友方才发出的箭,因其力大势急,竟将姬多友的去箭顶了回来,箭尾正顶在自己的胸脯上。若不是穿着铠甲,这一下便是射不穿,也定会吐血。姬多友一时立不住脚,在马上摇摆了好几下才稳住没有跌落下来。 姬多友一刹那间只觉万念俱灰,在两军近十万将士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丑,一时羞愧难当。可输便输了,气势不能输,他向熊渠一拱手道:“此次比箭,在下输了,无话可说。前辈便是要我性命亦予取予求,但若要我投降,决无可能。” 熊渠只觉得这个少年十分有趣,大笑道:“年轻人,需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也是难得人才,我在你这个年纪之时,箭术可远远不及呀!” 随侯早就不耐烦了,刚才姬多友出战时,他便不时望向铜绿山高处的望台,在那里,召伯虎与太子正紧密关注着战场上的形势。他正急于在太子面前露脸,这回见姬多友败北,马上喊道:“够了!两军对阵岂能靠匹夫之勇?该交战了!” 熊渠一声断喝:“好!弓箭手准备!” 如果说,刚才的阵前比试只是大战前的开胃凉菜,那么现在就算筵席的前菜。双方的弓箭手齐刷刷跑于阵前一字排开,拉满弓弦。一声号令,一支支羽箭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向对方军阵中射去。马上一片中箭后的痛苦声响成一片。 上次铜刺车战后,召伯虎改造了铸箭的配方,尤其是对箭镞进行了改造,从原先的尖刃状改造成了四瓣螺旋状,更具有穿透性,速度更快。楚人的牛皮甲根本顶不住这样的箭镞,纷纷倒下。虽然楚国弓箭手能把弓拉得更满,射得更远,仗着兵器的优势,这一回合算是周军嬴了。 “退——,投石手准备!” 弓箭手们转身退回入阵门,几百名投石手各自提着一块用藤网罩住的大石块,跑步列于阵前,开始做投石前的准备。 令旗一挥,无数条胳膊挥舞着,无数块石头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砸向敌方阵营。很明显,楚军的投石手力量更大,抛得更远,石头的重量更大,这一局楚军胜。 前菜上完了,筵席该开始了。铜绿山高处传来一阵鼓声,周军所有将士望向高台。召伯虎一声青绿色的长袍在身后猩红旗的映衬下分外打眼,这旗子便是列阵的信号。 “列阵!” 随侯一声断喝,周军阵营一阵骚动。诸侯们退入阵中,车马喧嚣之后,战地上现出一个巨大的矩形战阵。除东南西北方向,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处分设八个阵门,以赤橙,黄,绿,蓝,紫,白,玄八色为标记,在不住地移动。 熊渠从腰间拔出长剑,大喝道:“这是周人在故弄玄虚,不要上当!擂鼓!看我荆楚男儿如何破阵杀敌!” (本章完) /68/68360/18253454.html 卅四 八门金锁阵 楚王父子一马当先,无数兵车与轻骑紧随与后,接下来是数万步卒,争先恐后从各个方向闯入阵中。他们一入阵中,周军的阵门立马合上,楚人只觉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和马蹄,不停地转,根本分不清方向。 就在晕头转向之际,无数绊马索从地上拉起,无论是拉战车的马,还是骑兵的坐骑,全都中了招,摔了个东倒西歪。还没等站起来,已被一戟刺穿胸膛。熊渠虽箭术无双,但已入敌阵反无法射箭,于是换了条百来斤的浑铁枪,见人便刺,无人可挡。 申侯与随侯截住熊渠厮杀,姬多友一人独战熊康与熊红,鄂驭方则与楚令尹战成一团。双方交战于阵中,棋逢对手,五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杀得性起。 申侯喘着气撂狠话:“熊渠,念你我同一片水土,若肯投降,你父子富贵可保!” “呸!”熊渠吐了一口唾沫:“芈姓熊氏的男儿,可杀不可降!” 随侯不耐烦了:“跟他客气什么,今日定取尔项上人头!” 铜绿山上,姬胡眼看着山下这阵势,尘土飞扬,无数人马来回穿梭,硬是无一处破绽,十分惊异:“少傅,您摆的这是什么阵?这么厉害!” 召伯虎淡淡一笑:“这叫‘八门金锁阵’,相传当年黄帝大战蚩尤时曾用过此阵。分设八个阵门,随旗语变换阵门,交替转换。敌人一入阵中,便找不到方向,无法突围,所以叫这个名字。” “太厉害了!”姬胡不住地赞叹。 刚从补给线上调回负责守卫太子的老将姬郑也来凑热闹:“别说太子了,老臣征战多年,也从未见过此种阵法。召公子真不愧为镐京第一智士啊!” 阵中的熊渠已尝试多次突围,每次都摸不着阵门,顿时发了狂。他回首望着铜绿山,突然了悟,一拍脑门:“哎呀!怎的这么蠢?阵是动的,可山不是啊!” 熊渠大吼一声:“将士们听着,朝着铜绿山的方向突围,不要管敌军骚扰,只冲着这一个方向猛冲便是!” 这法子还真灵,楚王父子三人带着贴身近卫,只冲着铜绿山方向猛冲猛刺,不一会儿就突破了两层包围圈。姬多友见势不好,大喊道:“使绊马索!” 两队士兵牵着一根长铁索向熊渠父子疾奔而去,这三人同乘一辆戎车,拉车的头马被绊倒,其余三马也跟着摔得七仰八叉。熊渠父子栽倒在地,就势一滚,总算站了起来。但情势已十分危急。 恰在此时,西面闯入一队黑衣人,头上戴着黑头套,只露出眼睛,鼻子和一张嘴。一个个手里拿着一把大砍刀,腰上挂着弓箭,闯入阵中对着周军士卒一通乱杀乱砍。他们的武艺明显高于普通士卒,又个个毫不畏死。生生地把熊渠父子救出阵中。 有这些黑衣人断后,熊渠父子各自抢了一匹马,一手执兵,一手射箭,终于杀出阵来。狂奔了好一会子,才看见一些残兵与十几个黑衣人跟随而至。 熊渠对着领头的黑衣人纳头便拜:“多谢壮士救命之 (本章未完,请翻页) 恩!” 黑衣人取下头套,露出一张虽黝黑却十分年轻的面庞,他赶忙扶起熊渠,谢道:“不敢当不敢当!小人早就听说楚王能射石没羽,是个当世难得的勇士,有气吞山河之志!听说您在铜绿山,特意率门下之人赶来,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劳一二。不想竟救了大王,实是天意如此!不必言谢。” 熊渠何等乖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问道:“壮士肯否跟着孤,成就一番男儿伟业?” “荣夷余生听候大王差遣!”黑衣人纳头便拜。 “原来你叫荣夷呀!且跟着本王先回大营吧!” “诺!” 眼见楚王父子纷纷上马,另一个黑衣人凑到荣夷耳边,轻声问:“头儿,咱们以后就真的留在楚国了,不回齐国了么?” “回齐国?”荣夷冷哼一声:“再去投靠那个失势的王子皙么?他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有什么能力支撑我报仇?良禽择木而栖,我算是看明白了,楚国势力上升不可阻挡,又视周室为死敌。我就留在楚国,再不回齐国了。” “可是,”那人急了:“咱们兄弟在齐国可还有家室呢?父母妻儿怎么办?” 荣夷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何患无妻?父母也自有兄弟照应,何须挂心。待将来成就功名,你们一个个衣锦还乡,岂不荣耀?” 说完也不再理会手下的抱怨,荣夷翻身上马,直追楚王父子而去。 铜绿山之战,历时好几个月,从暮春到初秋,终以周军大获全胜而告终。楚王熊渠父子三人虽逃出生天,但令尹芈昭却丧命阵中。当日,惊疑不定的熊渠考虑再三并没有回营,他害怕周军已乘营中空虚之际夺取老营,正张着口子等着自己。一直到探得实在消息后才敢回营。 当夜,楚军拔营而起,连夜撤往丹阳。后来听说,熊渠在马上回首指着铜绿山,立誓道:“我熊渠之子孙,无论多少世,定要夺下铜绿山。不取此山,非我子孙!” 召伯虎听到回报,眉头紧蹙,许久不得舒缓。 大战过后,铜绿山下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一片浸透鲜血的土地。召伯虎主持,将此战的缴获与俘虏分与各个参战诸侯国。当然,得留下一部分押往镐京向周夷王献捷。大部分诸侯都各自归国打点,只有申侯与鄂驭方留下来与王师同行。 这一切工作完成已是秋八月底了,冷风瑟瑟,铜草花开始开花了。漫山遍野都是或蓝或紫的小花,十分眩目。铜绿山不愧是大周第一铜矿,一片片的铜草花生在山坡上,紫色的花瓣形似薰衣草。微风吹来,花枝摇曳,空气中充满着花香与铜矿混合起来的奇特气味。这气味令人陶醉,就连蜜蜂也迟迟不肯从花上飞起来。 如此美景怎能不引来流连忘返的游人?姬胡毕竟小孩子心性,这段日子为打仗心绪沉重,乍一出来游玩不免玩心大发,在山坡上跳来跳去,忽而采花,忽而逮蜜蜂,忙个不停。 召伯虎便如同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个护雏的老母鸡一般跟在后头,嘴里还不停嘱咐着:“太子当心些!别离山崖太近了!小心被蜜蜂蛰着!” 一旁的姬多友乐了:“瞧你这样儿,婆婆妈妈的!跟个娘们似的!莫非是亲事近了,惦记新媳妇了!” “去你的!”召伯虎一拳捶在他背上,以示报复。 姬多友假作呲牙咧嘴,冲姬胡喊道:“太子殿下,你表姐夫打我,你也不管管?” 姬胡乐了:“多友大哥,你可知我舅舅为什么第一个离开铜绿山吗?” 召伯虎红了脸,姬多友是明知故问:“是啊!为什么呢?” “他是赶着回国接我表姐,再到申国和我们会合,好一路回镐京跟少傅完婚的!” “哦——原来如此呀!”姬多友打趣道:“难怪这么护着太子,原来马上要当上人家的表姐夫了!” “行了!”召伯虎不想再纠缠于这么无聊的话题,忽见姬胡正站在铜草花丛中,将摘下的花瓣一枚枚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袋囊。便大声问道:“太子,你采这些花做什么?” “当然是马上去申国了,送给未来的太子妃的礼物吧?”姬多友打岔道。 “多友大哥说笑了,”姬胡正色道:“我母亲出身江汉,我想她自小应该见了不少铜草花。我既来了此地,便想摘取一些制成干花,带回去也好缓解她的思乡之苦。” “太子的确纯孝!”姬多友也不再调笑了,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这些紫色小花,突然:“咦”了一声:“这些花儿形状很特别呀,像------像咱们刷马用的刷子!” 细细一看,可不是吗?每株铜草花虽只有一株,但上半部却分成了许多条茎,每一条茎上都开着许多紫色的花。这花又十分奇特,它一面是叶子,一面是花。花瓣围在一起成了一个长方形,还别说,真的像刷马尾的刷子,只是小了许多。 姬多友也摘了一把放于袖中,见召伯虎正盯着他看,便自嘲地笑了笑:“我母亲虽然不是出身江汉,但素喜花草,北地罕有这等奇花,我采些回去给她玩赏一番。” “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们都可献花给母亲。可我母已离世两年有余,父亲也不知病好了没。”召伯虎叹道。离家大半年,忽而心中泛起深深的乡愁离绪,浓得化不开。 玩累了,一行三人在一棵老树下席地而坐。眼望着这漫山的蓝紫色花海,耳听着山谷中传出的采矿声,三人一时无言,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愁绪来。 姬多友眼见召伯虎的双眉又攒了起来,好奇地问道:“此战大捷,楚王父子狼狈而逃,子穆为何闷闷不乐?” “此战虽胜,但楚患难以根除,江汉诸国各怀心思。待到他日熊渠元气恢复,再次卷土重来,该当如何?” (本章完) /68/68360/18253455.html 卅五 汉水凿舟 “怕什么?随国兵强马壮,自有应付之策!”姬多友满不在乎。 “多友大哥,”姬胡插话道:“少傅一直觉得对不起鄂世子,你没见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回避着他吗?” 姬多友拍拍召伯虎的肩膀:“依我说,他鄂国受周室之封,却未没镇守住自己的方国,丧师失国。天子不治他的罪已是大恩,他还想怎样?你到了镐京,力劝天子给他改封个好地方也就是了!” “也只好如此了!”召伯虎拔下身旁一株草,在手掌中慢慢地搓着:“此番出征,令我感慨颇深。之前不明白,为何这些年以来,四夷一日比一日狂妄,而我周室则一日日衰弱?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同姓之亲,五世而斩’,无论是否为姬姓,诸侯们到最后只会打自己的小算盘,哪会有人真正为王朝考虑?这才是根源。可是,我又能怎么做呢?” 姬胡也在认真思索着,多友性子豪爽,猛一推召伯虎:“你既然没有法子,就不要再想了,徒增烦恼,何必呢?你们这些文人,就是喜欢自寻烦恼。” 召伯虎释然一笑:“子良说的对呀,多想无益,大周立国二百余年,积弊非止一日,我一介书生又能有何为?罢了,子良,你不如跟我们回镐京吧!依着你这次的功劳,定会得封留在朝中为仕,岂不比回到卫国做一裨将有前途吗?” “是啊,多友大哥。”姬胡也十分认真地许诺:“我会向父王请求,任用你为东宫卫,主领东营守卫事宜。将来你与少傅一文一武,为我左膀右臂,如何?” 多友感念一笑:“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子穆抬爱。只是我母亲虽为正妻,但一时不得父亲宠爱,在家中处境艰难。我实在无法丢下她独赴镐京,还请见谅!” 姬胡不觉得这是个问题:“那你可以带母亲一起来呀!” 多友苦笑道:“她毕竟不是妾室,而是正室,哪能丢下丈夫与一大家子与我同行?太子心意我已知晓,此事日后再说吧!” 姬胡还待再劝,召伯虎止住了他开口:“罢了!各人都有自己需顾念之人,何须勉强?若缘份到了,自会水到渠成。” 他拍拍手,站起身来,背手而立:“明日,咱们就要离开铜绿山了!但愿,这里的平静能长长久久维持下去!” 西周时代,人们还在凿木为轮,交通十分不便。等到召伯虎的人马再一次回到汉水之滨准备渡河之时,已快秋九月中了。虽不算深冬,但也是铅云低垂,万物萧索。河岸之衰草枯杨在风中瑟瑟颤抖,喑呀之声有如低低呻吟。 河滩上一字排开着几十艘扁舟,这是申侯与鄂驭方打前站的成果。看到车队,二人远远迎上前来,向姬胡施礼:“太子殿下,舟已备好,大约来回摆渡两遭便可全数过河了。” 召伯虎掀起帘子,站在车头望了望,问:“申侯与世子辛苦了,船也够数。” 鄂驭方抢着说:“有大小五十艘,顺利的话,只震半日便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河渡河。因兵车数目不足百辆,若搭建浮桥反而耽搁时日,因此我与申侯决定搜罗民船,以供摆渡之用。” 申侯上前一步,回身指着泊在岸边的一艘带舱的大船说:“太子与召公子呆会便乘那艘大舟吧!不过,等我与鄂世子先行一步,待第二批时你们再登船,可保无虞。” “申侯老成谋事,虎十分佩服!” 二人转身去准备登船了,姬多友不明白:“子穆,申侯是何意?为何不让咱们先过河?” 召伯虎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年先昭王就是过汉水时,所乘之舟突然翻覆才殒命于此的。史书记载是天有异象,但是也有传言是楚国人做的手脚。” “哦?”姬胡来了兴致:“怎么做的手脚?” “传闻楚人将昭王所乘之舟先行破拆,再用楚地的特殊材料黏合。船一入水,行至江心,船板渐渐散开,因此才出的事。” “要是真的,楚人可真是狠毒无比呀!”姬胡恨恨地讲。 “传说而已,申侯他们也是小心为上,未必真有此事!” 说是这么说,但既有这样的阴影存在,各人难免心中会忐忑一番。直到眼看着申侯,鄂驭方与姬郑乘着大船平平安安地到了对岸,那大船再摆渡回来,三人这才放心登船。 姬胡登船之时,船老大与摇橹的船夫人跪于船舷两侧迎接。一股浪涛伏动,姬胡只觉脚下一晃。“太子当心!”船老大赶紧伸手扶住他。 召伯虎走在前面,听到这声轻唤,转头去看,不过是个黝黑的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汉子。可口音却不怎么地道,带点中原口音,且声音比人年轻得多,不免多看了几眼。姬多友在后头催促:“子穆兄,快些走啊!别挡在头里!” 召伯虎也不好多想,只得钻进了船舱。这是一艘专用来摆渡汉江两岸达官显贵的渡船,比之普通的民船自然要高大上许多。打开舱侧的格窗,可将汉水两岸的景致尽收眼底。 起锚了!方才的江岸与河滩全速后退,渐渐地只能看到一条地平线。船到江心,忽然不知何处飘来一团浓雾,将船只团团笼罩,只能朦胧看见离自己最近的小船。 姬胡翘起嘴来:“怎么突然起雾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汉水宽有七八里,水气丰裕,船到江心遇上浓雾是常有的事。”召伯虎安慰道。 姬多友正闲坐于另一侧的舷窗边喝酒,正想打趣一番,忽然跳了起来:“哎哟!谁往我屁股上扎锥子呢?” 姬胡哈哈大笑:“多友大哥,你这人可真逗!” 召伯虎突然面沉如水,厉喝道:“休要吵闹!你们听!是什么声音?” 二人屏住呼吸细听,果然有“叮咚”之声隐约而至,姬多友扔下酒壶,趴在船舷上听了一会,摇了摇头。接着伸出头到窗外悬空听了一会儿,继而干脆跪伏于甲板上附耳。只一瞬,立刻大喊道:“不好 (本章未完,请翻页) !船底有人,似乎正在凿船!” “子良你赶紧保护太子!”召伯虎丢下这句话,马上冲出船舱高呼道:“太子遇刺,左右船只速来护驾!” 船老大转过脸来,斗笠下的目光变得无比凶狠,召伯虎心中一震:“你不是船老大!你是谁?” 那人也不言语,从手中的橹中抽出一支剑来,便要刺向召伯虎。剑风已到了鼻尖,只听“嗖”的一声,舱中一箭射出,正中船老大的肩部,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还没等姬多友冲出,此人便跃入江中,再不露头。 “你没事吧?”姬多友扶着召伯虎,关切地问。 “太子呢?” “我在这。”姬胡从姬多友身后钻了出来:“多友大哥真厉害,每个有声响传出的地方,他就是一剑,马上血水泛出。那些贼人都没命啦!” 召伯虎凝视着他们,眼中满是无奈:“那这艘船也快沉了!” “咕嘟咕嘟”之声不断从船舱内传来,里面已像喷泉一般,江水不断从捅穿的口子处涌出。就这么一霎那间,船中的水已没过了三人的膝盖。 “子良,你会不会凫水?”召伯虎大声问道。 “我会。” “那好,”召伯虎拼全力趟水过去,把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窗门拆了下来,递给姬多友:“你让太子趴在上头,护着他游到其他船上去。” “那你呢?”姬多友与姬胡同声问道。 话音未落,船身已失去平衡,开始向一侧剧烈倾斜。召伯虎刚张开嘴,一大口江水便灌入口中,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就像个称砣般落入水中,不甘心啊!他想:“我这是第一回领王命出征,便要葬身于汉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了吗?我自幼立志建不世之勋业,重振周室声威,竟这样糊里糊涂死了吗?” 他挣扎着,想浮到水面上看一看姬胡有没有浮在窗子上,有没有获救。可是他的身体太沉了,一直往下沉,身边飘来几缕红色的东西,如丝线般在水中飘舞。再一转头,几具尸体张开四肢,圆睁双目正把他围在正中,这些人个个赤裸上身,看样子就是方才被多友隔着甲板戳死的凿船之人,死时样态十分狰狞恐怖。他惊了一下,又呛了几口水------ 周围景象越来越模糊,渐次只剩下一片黑暗,耳中什么也听不见,意识渐渐模糊------难道,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召伯虎在水中已不动了,生命进入弥留之时。忽然,似乎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推着他向上浮起------ 不知过了多久,召伯虎口鼻中吐出一大股水,悠悠睁开双眼。恍惚中,只见一个人正在拼命按压自己的腹部,是个男人,但面目看不清楚,两只胳膊上有纹身。 “你------是谁?”召伯虎已用尽所有力气问出这句话,但其实在旁人听来依旧是声若游丝。 (本章完) /68/68360/18253456.html 卅六 获救 男人抬起头来,方脸阔鼻,典型的夷人长相,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见召伯虎醒了,二话不说,先叩了个头:“恩公,你醒了!” 召伯虎想坐起来,但身体绵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得躺着问:“壮士,是你救了我吧?我应叫你一声‘恩公’才是!” 男人拼命摆手:“不不不!恩公,你不记得在下了,若非你一句话,我便已被鄂世子处死了。” 召伯虎细看此人,背有些驼,手指关节弯曲,这是长年弓着背在矿洞里挖铜矿石的结果。马上想起来了:“你,你是那几个逃走的矿奴之一,对吧?” 男人并不否认,跪起说:“恩公,小的的确是逃走的矿奴。当日鄂世子怀疑刺客藏在我们的窝棚里要处死小的一众人等,若不是恩公为我们说话,此命休矣。今日见恩公落水,特意相救,以报当日救命之恩。” “哦,原来如此!”召伯虎又咳出一口水,喘了口气问道:“那------当日那刺客,是否真的匿于你们几个矿奴之中?” “这------”男人面有难色:“不瞒恩公,是的。同为夷人,咱们也是出了同胞之义,一时不忍。但若恩公要我交代他的藏身之处,请恕在下不能相告。此人救我等出于因厄,现在也是我们的主公,小的不能出卖于他!还请恩公海涵。” “少傅——”“召公子——”“子穆啊,你在哪儿?”召伯虎还待再说什么,河岸边传来一声急似一声的呼唤声。男人立刻目光慌乱,什么话也不说,望着身旁的水面猛地一扎,水面上泛起几个泡泡,便再无动静。原来这里是江岸边的一片芦苇丛,只需滚两滚就可以入水了。 “壮士,壮士!”召伯虎早已找不见男人的影子,只得奋力坐起,朝着江岸上影影绰绰的人群奋力举起胳膊挥了几下。 还是姬胡眼尖,马上看见了这挥舞的手臂,大喊道:“在那片芦苇丛里,快!” 一群人一拥而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扒开密实的芦苇丛,把召伯虎围了起来,七嘴八舌问个没完。 “少傅,可算找到你了,急死我了,呜呜呜——”姬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姬多友在一旁也红了眼眶,劝慰道:“好了,人没事就好。” 申侯与鄂驭方对视一眼,扑通跪下,叩头谢罪道:“都是臣等的错,未能安排妥当,以至于王使大人与太子再次遇刺。臣罪该万死!” “罢了,贼人处心积虑,筹谋良久,岂是你等能防范的?你二人无需过虑。” 二人看向姬胡,后者一挥手:“赶紧扶少傅上车更衣要紧,天气寒凉,莫要染了风寒才是!” 一行人这才醒悟过来,扶起召伯虎,向江岸上走去。 马车摇晃,召伯虎只觉得头晕脑涨,无数人与事物像转马灯一样在脑子里晃过,他必须理出个头绪来。那支齐箭是行刺的开端,可是刺客却是个夷人。还有,帮助楚王熊渠父子逃出“八门金锁阵”的那群黑衣人和这刺客有没有关联?若有,是不是证明齐国已与楚国有什么阴谋串联了呢? 想来想去,想得脑袋瓜子生疼,他狠狠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姬胡一直在关注他,立刻上来攥住他的手腕:“少傅,您干什么呢?” “哦,没什么,只是有点头疼。”召伯虎环视一下马车厢,空间不大,但正中的炭炉烧得滚红,轿厢中暖意如春。他掀起车帘,一股子冷风夹着绵细如针般的雨丝灌入车中,刺得他打了个寒颤,他问姬胡:“子良为什么不进来?外面正下着雨呢!” “多友哥怕打扰你休息,只在车边护着,不肯进来的。” 召伯虎心中不无感动,忽想起一事:“太子,这次除了咱们所乘的大舟,其余兵士们的船只是否无事?” 姬胡面露不忍:“这群贼人为数不少,咱们的船一进水,立刻有十几名船夫也跳下船来鼓捣,硬是弄翻了十几艘扁舟。有近百名士兵落水失踪,近二十辆兵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车落入汉水。” “唉!这些士兵都是北方人,哪里习得水性?想他们随我远征,却葬身鱼腹,尸骨不得还乡。实在是------”他想了想,凑近车门说:“姬郑将军何在?” 不一会儿,姬郑来到车前,叩问道:“太子与王使大人有何吩咐?” 里头传出召伯虎的声音:“老将军请掉转马头,带领所部帮助鄂世子搜寻落水的士兵,处理后事。因他们都是你的部下,面目熟悉,你去做这件事才最合适。” “可是------”姬郑有些迟疑:“这一路艰险,到申国尚有一段路程。我再调人走,只怕------” “老将军不必多虑!”这是太子的声音:“有我与小将军在呢!”姬胡说完,而转身对召伯虎做了个鬼脸,举着手中的短刀说:“在船上,多友大哥戳死了俩,还有一个是我做的。怎么样?” 召伯虎笑了:“行,胡儿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姬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儿子嘱咐了几句,便带着五百人离开队伍,掉转马头而去。 这一次出征,本来所带人马就不算多,经过铜绿山与楚三战,再兼汉水遇险,老将姬郑领命回师。如今这一行,只余下两三千兵士,与几十辆兵车,向着申国方向前行。 天色渐晚,而细雨丝毫没有停歇之意。旷野的风似乎比刚才冷了,确是比方才冷了。天还未到就晚的时候,却黑了下来,这一场雨下过,再晴也不是白天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住宿都没有的时候,傍晚遇雨是最难堪的事。对于刚从汉江逃出生天的召伯虎他们,更是如此。尽管雨不算大,可风向飘忽,不一会儿细密冰冷的雨滴已将兵士们淋了个透湿。看着大家的狼狈样儿,召伯虎担心得很,对于自己能躲于车中更觉良心难安,必须停下投宿了。远处影影绰绰有些房屋的黑影,似乎是个宅院,也不管什么地方了,先进去再说。 (本章完) /68/68360/18253457.html 卅七 凶宅 借着晦暗的暮色,只见眼前的宅院颇有气势。一色青砖到地高可丈许的院墙,屋宇则雕甍斗拱,飞檐翘翅,虽称不上多么雄伟,暗夜中看来,却有几分华丽气息。看这宅子的规模,少说也容纳上千人席地而卧了。 申侯一向在前头打点惯了,此时也上得前去,刚刚伸手要碰辅首上的门环,突然像烫着了似的,猛地往回一缩,急急地向后跃开。众人一怔,姬多友拔剑护在姬胡身前,所有人疑惑探询的目光都投向申侯。 申侯艰难地咽下一唾沫,右臂直直地伸着,说:“上面有血!” 他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劫,闻之不由头皮一炸。 召伯虎定了定神,缓步走上前去。这宅子当是建了若干年了,门上朱漆大块剥落,辅首的门环上沾着些墨迹一样的东西,门扇虚掩着,里面黑黝黝的,极像一个幽暗的陷阱。召伯虎在门环上摸了摸,用手细细地捻了捻,那东西又湿又粘,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他冲姬多友点了点头,做了个散开的手势,弓箭手们搭箭上弦。多友一脚将门踹开,人们两边分开,门里并无动静。一阵疾风扫过,那门环随着风的一鼓一吸敲打着门板,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当当”声。 姬多友点了五百名精兵相随入宅,其余人马则将宅院包围两层。一切安排妥当,一行人跨步进门,但见门洞的台阶上脚印杂乱,一片狼藉。再向前走,脚印便通通消失不见了,想是被雨水冲刷之故。 转过照壁,正房廊庑的栏杆下面,隐约伏着一条黑影,一动不动。姬多友轻移靠近,用手中剑尖捅了捅那黑影。姬胡颤着声问道:“多友大哥------那是什么?” 姬多友缓缓站直了身子,铠甲的甲片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淡淡地说:“是死人!” “是死人!”几个人情不自禁惊叫出声,在这沉寂诡异的荒宅中听来,甚或带着袅袅的回音,令人不寒而栗。 几滴水从廊檐滴落到申 (本章未完,请翻页) 侯的脸上,他就势在脸上搓了会儿,定了定神,走到姬胡身旁,说:“太子殿下,这家人定是遭了强盗了,人都死光了。咱们不如退出去吧,凶宅不利呀!” 姬胡没有言语,只是看着正趴在地上研究那具尸体的召伯虎。只见他抽出那死人背上箭筒内的竹箭放在鼻下嗅了嗅,低声命道:“燃起火把!” 军士们点燃火把,看得更清晰了。地上那人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把弓,另一只手的食指还勾在弦上,似乎正在瞄准发箭。背上一处深深的刀口,似是被人从身后一刀刺穿,气绝而亡。 “看来,他是在准备射杀正房中的某个目标时,突然被人从身后袭击而死的。”召伯虎望向正房的方向,提步向前。 跨过门坎,众人又是“啊”的一声,这房中更是横七竖八躺着四五具尸体。其中三具与外面那死人一样,身穿黑衣,手拿着刀或剑。而另外两具,则断发纹身,分明是异族之人。 突然,召伯虎抢过一只火把,蹲到其中一具尸体跟前,仔细观察了良久。末了长叹一声:“是他!” 姬多友不明就里:“是谁呀?子穆,你都看出什么了?快告诉我们吧!” 姬胡也来帮腔:“是啊!少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召伯虎负手而立,指着地上的三具黑衣人尸体说:“这几个人和外头的那个是一伙的,估计在铜绿山上对我射冷箭,便是他们干的。” 申侯十分纳闷:“公子,您怎知此等秘事?” 姬多友拿起一支箭来解释道:“这箭的形状,规制,大小,韧度,都和铜绿山那支冷箭相仿,看来真的是这伙人干的。可他们怎么又死在这儿了呢?” “这就要问他们了。”召伯虎指着那两具断发纹身的尸身说:“你们还记得在铅绿山上,有几个逃跑的矿奴么?他们应该全在这座宅院里了。” “少傅,我们都能看出他们是夷人,但是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矿奴呢?”姬胡十分好奇。 (本章未完,请翻页) “矿奴因积年累月在狭小的矿洞中躬身挖矿,他们的背是弓的,手指和膝关节都有弯曲,与正常人不同。” 姬胡与多友蹲下细看了看,大喊道:“真的呀!神了!” “很显然,这两拨人在这所宅子里发生了火并,互相殊死搏斗,横尸内外。而这位壮士,”召伯虎手指着刚才细看过的那具尸体:“便是今日于汉水救我之恩人!”他跪下郑重叩了三个头,长叹一声:“申侯爷,请命人将他好好抬出去,买具好棺木好好殓殡了吧!” “诺!”申侯领人找担架去了。 姬多友皱着眉头,追问道:“那这么说,当时的确是这些矿奴匿藏了刺客,又带他们出逃。那他们应该是一伙的嘛,怎么现在反而殊死搏斗,是为什么?” 召伯虎淡淡一笑:“不是他们,是他。” “他?这是何意?”姬胡也不甘落后地问道。 “在铜绿山射出冷箭的只是一个人,不然的话便是乱箭齐飞了,你我哪有命在?这些矿奴隐匿的也只有这一个人,因为他和他们一样都是夷人,所以才会冒险保他。至于为什么这两拨人会在这里火并,我想定然也是因为那个人。原先的死士团不知何因与这人闹翻,而矿奴们则不顾性命来保护他,因此才弄成这样。” “什么人啊?这么重要。那人死了么?在这屋里么?可刚才那矿奴既然如此护着那个独行刺客,又为什么违背主人意志来救你呢?”姬多友嘟喃道。 还没等召伯虎说话,姬胡已抢过话茬:“嗨!这还不明白,因为当时鄂世子要处死那几个矿奴,是少傅开口才让他们活命的。他这也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的。不矛盾的!”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灵了?”召伯虎抚弄了一下姬胡的脑袋,这孩子似乎很享受这滋味,摇头晃脑地十分惬意。 召伯虎缩回手,拍了拍姬多友的肩膀:“走!咱们再前前后后找找,估计还会有更多发现呢!” (本章完) /68/68360/18253458.html 卅八 涵洞 不一会儿,从里间传出一声喊:“有发现!” 众人举着火把进入后堂,顿时发出一声赞叹。只见后堂正壁上画着一幅巨大而精美的彩绘漆画,画面的右上方约四分之一的篇幅是一只五彩的凤凰,在迎着日光起舞。而下方则是一艘华丽的画舫,一个头戴王冠的男子正推开舷窗向外呼救,目中满是惊恐。而整幅画的背景则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众人心头涌上一股诡异之感。 “这不是汉水吗?”姬胡大喊一声。人们只觉心上一凛,可不是吗?这不是当年周昭王南征时,因舟覆死于汉水时的场景吗?什么人这么大胆,敢作画讽刺? 姬胡大怒:“逆贼!竟敢作画毁誉先王,该千刀万剐!” 召伯虎沉默了好一阵,才得出结论:“此必是楚人所留。楚人以凤鸟为图腾,只有他们才以昭王南征之事为傲,留画以纪。这个宅子,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扫视了整个屋子,最后停留在窗下的榻几上,只见一支沾血的羽箭静静地被放置于几上,旁边还有一盂治外伤的膏药与一团浸透了血的白布条。他将箭递给姬多友:“你的箭!” 姬多友一惊,果然见到箭身上刻着一个“友”字,惊愕不已:“真是我的箭!它怎么在这里?” “我明白了!”姬胡一拍脑门:“这是那个假船老大的!” “嘿呀,果然是他!”姬多友后悔不已:“当时要不是船摇晃得太厉害,我便一箭射中他心脏了,哪里容得他在这猖狂?此人看起来是个头目,不知是否已死在这里?” “事情已很清楚了。”召伯虎在房中缓缓踱步:“此人在铜绿山行刺不成,带着几名矿奴逃了出来,与原先的死士团谋划第二次行刺。或许有个什么机缘,竟让他们得到了楚王的支持,来到这座宅院筹备。今日行刺失败,这个人正在房中换药,不料被早已心怀二志的死士们叫于前堂伏杀。我刚才看过了,那几个黑衣人与矿奴肩上都没有箭伤,此人定已从此处逃脱。” 一番分析入情入理,姬多友佩服不已:“行啊!子穆兄,不愧在镐京王城做过大司理的人啊!那此人是从何处脱逃的呢?” “当然是这里。”召伯虎一指窗子:“窗台下与外侧墙壁上都有滴落的血迹,咱们顺着这个方向查找便是了。” 窗外是一片小花园,而顺着其中的林荫小道,就到了一片小池塘。这一路之上,又横了有四具尸体,一具黑衣人,另三具是矿奴。到了小池塘,众人更觉诡异。今日午后一直下雨,池塘原该水位上涨才是,可它的水位却十分地低,似乎是早被抽干了,只是因为今日的雨才勉强未见底。 “快看!”姬胡一指池塘对面:“那里有个洞!” 召伯虎抬眼一看,果然,有个半圆形的涵洞口子露在外头,心中十分纳闷:这么一个小池塘,何需劳师动众地修这么个涵洞来导水?定有古怪。 两名军士受命去洞口查看,刚走近便大叫一声:“哎呀!” “怎么了?”姬多友大喊道。 “好像踩到尸体了,来几个人帮忙!” 大家七手八脚地从涵洞口下的淤泥里拖出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似乎一个要提刀上去,另一个死拖着他的腿,被捅了数刀也不肯放手,最后提刀的那个被人一箭射中脑门,两人一起滚了下来。提刀的是黑衣人,拖他腿的断发纹身,夷人无疑。 “什么样的人物?值得这么多人拼死力护着?”召伯虎轻轻摇头,指着涵洞口说:“那刺客定然循着洞口逃脱了,这洞定然连着外头江河!把申侯请来。” 申侯从前院急急赶来,额头上的汗都没擦干净,便向姬胡深施一礼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离这里最近之外河是哪里?”姬胡早已领会召伯虎的意思,直接问道。 “是汉水,最近江岸离此宅约摸不到两里。” 果然不出所料,召伯虎再问:“此宅地势与汉水河面孰高孰低?” 申侯心中预估了一番:“应该是此宅地势偏高,否则汉水丰水季时定会被淹。” 召伯虎一指涵洞口:“请申侯于你军中选出两名精通水性之人,顺这洞口潜去,看看能不能直通汉水?” “诺!” 申侯带来的两名士兵是本地人,来服兵役前以在大湖泽采珠为业,可以潜入水下半炷香时间无需换气的。召伯虎听了眼中一亮,喃喃自语道:“采珠人------”他记得齐国滨海也出产大珍珠的。 两名军士顺着幽长的洞口下去了,一行人在池塘边焦急地等待着。这当口,只有召伯虎还有心情与申侯闲聊:“侯爷有没有清点一下所有尸体?” “清点了,黑衣人一共有五具,矿奴一共有六具。” “其中有没有肩上带新鲜箭伤的?” “没有。” 召伯虎点点头,问姬多友:“子良,你可记得当时在铜绿山,那些矿奴所住的地窝子?” “记得。”姬多友点点头,姬胡也说:“我也记得,一个地窝子大约住七八个人。” “那矿奴的数目大约就对了,那刺客应该是已逃脱了。可是黑衣人的数目是否太少了,应该也有逃脱的吧!” 他正扳手指算着呢,那两军潜水的军士已经回来了,还从涵洞深处拖出一具矿奴的尸体:“这个应该是淹死在里头的。我们一直走了快一里地,洞里才见水,潜了一段时间,果然浮出水面,就是汉水。这洞的入水口不到半里外便是咱们早上渡河的登岸口。” 申侯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么说,这些人果然一直潜伏于此宅中,刻意假扮船夫诱我等渡河。太毒辣了!” “申侯!不是假扮船夫,而是潜水于岸边芦苇丛中,待太子的大船行至江心,便潜入船底凿穿甲板。他们这是处心积虑要置太子,当然也包括我这王使,置我们于死地。且筹谋日久,其心可诛!” 召伯虎一指那涵洞口:“此洞地势高于汉水,便是防止水位倒灌入宅。若我所料不错,洞口必有机关设置,平日里封住洞口,使池塘水维持原状。待到需紧急启用之时,便打开洞口,放干池塘水,再派人潜入汉水河中。” “我去找找!”姬多友蹚水过去好一番查找,终于在洞口旁找到一个石磨般大小的石盘,还有根石轴与洞口连接。虽然沉重无比,但好歹几个力大男子也可以合力推动。 姬胡无比后怕:“他们------他们为了害我竟这般心思缜密?” “太子殿下,他们设此机关恐怕不是专为了您,而是为了先昭王!”召伯虎冷冷地说,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68/68360/18253459.html 卅九 迷茫 众人听了召伯虎的这句话,个个瞠目结舌。还是申侯先明白过来:“据说先昭王南征,用了八年时间未能征服荆楚,最后一次渡汉水时,因天象有异,舟船翻覆而溺于江中。原来,此事另有蹊跷,这一切都是楚人的阴谋诡计。” 姬胡义愤填膺:“将来我定要灭了这个蛮国不可!” 召伯虎心中则另有顾虑,他摆摆手说:“此事尚只是我等之猜测。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彻底捣毁这个涵洞,铲平这处宅院,再不能让楚人利用它来做不利于大周之事。此事,便交由申侯了!” “诺!”申侯深施一礼:“臣定然毁掉这一切,不留下一点痕迹,请太子殿下与王使大人放心。” 放心?召伯虎苦笑一下,那刺客显然已逃出生天,此人心思机敏,行事缜密,更兼能笼络人心为己所用。此番两回遇刺,皆是此人在后头布局谋划,其人必对周室怀有深仇大恨,将来后患无穷。且楚国给这帮齐地来的刺客提供如此机密之所,也不知他们间有多深的勾连?这一桩桩一件件------ 想来想去,召伯虎突觉胸口沉闷,头晕目眩,脚下踉跄了一下。姬多友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他:“别费这么多心思了,上午才刚从冷水里捞出来,正好也在此宅休养几日吧!” 汉水上游,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下游淅沥的雨水在这已变成了片片雪花,这是汉水初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稍早了一些。 苍黑的浓云在天际翻滚着,雪越下越大。初时是又细又轻的雪粒,渐渐竟大如琼花,纷纷扬扬,飘飘而降,将大地装扮得皑皑茫茫。雪未住,风又起,狂风卷动万千雪花,盘旋嘶吼着,有如千军万马,在无垠的平原上纵横来去。这样混沌迷离的风雪中,竟然有一个人不怕被它淹没,正高一脚低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着。 荣夷衣衫不整,从头到膝披着一张刚猎杀的野猪皮,虽然十分厚实挡风,但是长长的鬃毛如硬刷,一不小心裸露出来的手与脸便会被扎伤。里头的衣裳是刚烤干的,还带着几分潮气,搭在身上,十分不舒服。这些都没什么,只是归途茫茫,心中只留下一片惘然。 回想这一天,真是惊心动魄呀!眼看着太子就要与他的先祖昭王一样葬身汉水了,却不料功亏一篑,竟浮了上来。好在召伯虎应该是溺死了,也算是为父亲报了一点仇了。可没想到,自己手下的齐地死士们居然怨念那么深,竟然趁自己受伤之机要伏杀他,幸而有矿奴们拼死相救。他想不通,死士么,生死已交到主子手中,还有什么家人牵挂,非回营丘不可? 罢罢罢,不去想它!荣夷甩甩头,冷风透过层层单衣,手脸开始还如针刺一般的疼痛,慢慢却变得僵硬,失去了知觉。他心中突然有些异样的恍惚,真想就势躺在这雪地里好好睡上一觉。大约人在冻死之前,都是想睡觉的------ 不行!他猛掐了自己一把,若是真的躺下,不消半炷香功夫,他荣夷便会变成一具僵尸。那么多人为他而死,还有国恨家仇背负于一身,他不能死! 想到此处,他打起精神,继续向前走着。一面走,一面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自己如今该投往何方? 楚国是不能再去了。任务失败,未能除了太子姬胡,自己若是这般回去复命。楚王熊渠即便能饶了他,那从今往后,自己也无法再立于人前。虽然投奔没多久,但荣夷早就看出来了,与周王朝一样,楚国也只重用他们的芈姓自家人,他一个异族外姓人除非立下不世奇功,不然根本不可能在楚王麾下有什么前程。 回齐国,更不可能。肯定有几名死士离开那宅子,回齐国向王子姬皙复命去了。他们会为他荣夷讲好话吗?算了吧,实话实说那是客气的。必定会把行动失败的责任全推在他一个人头上,说不定还会禀明齐侯,将自己列为通缉要犯,背主叛徒。 想到这,荣夷嘴角浮现一缕自嘲的冷笑:“所谓‘丧家之犬’就是说的我这样的人吧!” 那么还有什么地方可供他容身呢?丰镐是周王所在,洛邑成周有不少认识自己的人,恐怕此次行刺失败,消息泄露出去,王后会命夷社中人追杀自己。那么江汉地区呢? 荣夷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自幼成长于此地,有多少张熟面孔?这里更呆不得。唉!如今他荣夷是没了属下,没了主子,没了归处,没了父母,没了------孑然一身,于这荒野雪地间昼伏夜出,赤条条来去,天地虽大,竟无我一处容身之地吗? 一股悲愤涌上心头,像一股洪流急切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荣夷仰望乌沉沉的天空,发出一声长啸:“啊——啊——我不服——凭什么——?” 喊完,他觉得胸口堵住的东西挪开了些,停着喘了口气,脑中却没有闲着。为什么两次行刺都失败了呢?或许是他错了,父亲也是死于“行刺”这两个字上。本来这两个字就充满着侥幸,成与不成全靠天命。可是,再往深了想,即便今天姬胡真的溺死于汉水,那又如何?他的父母伤心一阵子,就会有新的儿子,大周会有新的太子,番己也依旧是王后,将来成为王太后。自己又怎算真的报了仇呢? “呵呵呵——”这笑声在这沉寂诡异的雪原上听来,竟还带着袅袅的回声,连荣夷自己听见都觉得不寒而栗。原来,一直是他错了,他要谋取的不该是太子姬胡的性命,而是大周王权的威望。要像楚人击败周昭王那样,让王室的威望扫地,甚至王座倾覆,才算真正报了大仇。 他一生从来没有这般意志坚定过,目光望向北方,眼神无比坚毅果决。中原!中原还有许多与周王朝貌合神离的诸侯国,没准在那里便隐藏着自己成为国士的希望与可能。去中原!我命由我不由天,就不信我荣夷这辈子会碌碌无为! /68/68360/18325240.html 四十 贡女 当夜忽然下起大雪,正好也需要铲平这所诡异的宅院,所以召伯虎一行又停留了七八天。申侯的活干得很利落,涵洞被砖石与泥土填得实实的,再不可能重新启用,整座宅子被推平,不留一点痕迹。 待到初雪融化得差不多了,车队又踏上了归途。从江汉到镐京遥遥千里,这段旅途中间是有若干节点的,这第一个节点便是申国。从这里,可以入随枣通道,走“金锡之路”直入中原。 这一路走得挺顺,行不三五日便到了申国。老规矩,军队不入申都,只有召伯虎,姬多友护着太子姬胡直入申宫。大殿后头便是内宫入口,远远望见已有三辆马车停在那里,每辆都挂有绣着花朵云鸟图案的帷帘,清风徐来,送来阵阵幽幽香气,分明是女子所乘用的轩车。 番子是早到了申国了,这回负责迎接太子,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三辆轩车上,也不等太子或召伯虎发问,主动解释道:“这是贡女们所乘的,她们早来了,等着和太子殿下一同入京谒见天子。” 所谓“贡女”,是和打胜仗后向周天子献捷的仪式制度相关的衍生品。一般向天子所献的俘虏中,本应该也包括若干俘获的美女。但若没有,比如这回铜绿山虽胜,可因为是防御战,不可能俘获楚国的美女,就得由参战的诸侯国自家贡献。同姓不婚,这任务自然得由异姓诸侯国承担。其实,诸侯国也乐意,因为这样可以拉近和周天子的关系,为自己捞得不少好处,也是乐此不疲的。 “国舅爷,这回是哪几个国家的女子?”召伯虎随口问道。 “邓曼与黄嬴。本来罗国也要出人的,但随侯觉得他们也是芈姓,怕天子不快,便回了他们。” 姬多友少年心性,一时嘴快:“那只有两个呀!这第三辆车是谁的?” “呃,这个么------”番子瞟了一眼召伯虎:“那是小女的车子。臣此番归国,连番接到王后与召公的手书,要臣带女入京,与召公子完婚。所以嘛------” “哦------”姬多友做着鬼脸捅了捅召伯虎,后者白了他一眼,心中却升起一片乌云:父亲为何这么着急?莫不是他的身体------上回獳羊肩曾讲过父亲身子已痊愈,莫不是一入冬又复发了?唉!自己真是为子不孝啊! 姬胡一听说又有女子要入王宫,不由担心自己的母后,嘟囔着:“父王刚娶了纪姜为次妃,这就又要纳妃了?” 番子知道他的心思,劝道:“不瞒太子说,让江汉诸国献上贡女也是王后娘娘手书里的意思。臣等不过照办就是了,可惜臣膝下只有一个嫡女,所以只得委托邓黄两国为王后分忧了。” 姬胡与召伯虎对视一眼,心中打起了鼓:番己王后如此行事,看来在宫中处境也不太好哇! 申宫正殿台阶上,姬胡坐在描金的漆木长几后,不时举起手中的酒爵回应阶下众将与诸侯们的敬贺。他已知纪姜已生下一子,取名为尚父,母后怕是在宫中日渐失宠。想到此处,入口酒液味同嚼蜡,可却不得不敷衍着。 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从下首首座传来,姬胡一脸愧疚地低声说:“少傅,要不您还是回去歇息会吧!若不是为我撑场面,您本不该来这样的场合的。” “太子不用忧心臣,只是路上颠簸了些,不碍事的。”召伯虎尽量打起精神说。 一只手夺去了他手中举起的酒爵,回过头是姬多友关切的眼神:“子穆,算了罢。一巡酒都敬过了,太子殿下也开口了,我扶你回房歇着去吧。”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吵嚷声,鄂驭方与姬郑拉扯着入了殿。乍一看还以为这两人是在打架,其实不是,分明是鄂驭方气势汹汹要闯殿,姬郑想拦他没拦住,两人才撕扯着来到阶下。 二人来到庭下,各自放手,端端正正地给太子与召伯虎施了礼,姬多友也下去向父亲施礼归座。申侯毕竟是主人,觉得有点丢面子,正色对鄂驭方说:“鄂世子,你今日只需禀报,本可大方进殿参见太子。这是搞得哪一出?” 鄂世子姞驭方把两旁众席上的诸侯都扫视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随侯身上,瞪着通红的眼睛厉声质问道:“随侯,我鄂国一向与贵国交好,为何要趁人之危,自作主张派出军队强行接管铜绿山?”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大家都影影绰绰听说了随侯想要铜绿山之事,但都以为入镐京求得周王下旨他才敢做这事,这想到他就这样动手了。姬胡与召伯虎也是微微一惊,且看随侯如何作答。 随侯把酒觞重重一撂:“强行接管?哼!你鄂国无能,丧师国灭,被楚蛮打得如丧家之犬一般?试问,你姞驭方现在还有能力守住这大周国脉吗?你手上有多少兵马?而我随国则兵强马壮,这回击败楚军立下不世之功,歼敌无数。你呢?只有孤身一人,光杆一根,歼敌多少?且为了铜绿山,寡人的庶长子都战死于阵中。你自己说,天子还会放心把铜绿山交给你鄂世子吗?你也配?” 姞驭方一时语塞,座上众人也无人为他说话,他只得“扑通”跪下,冲着姬胡叩了几个头:“太子殿下,您可要为臣做主啊!铜绿山乃我鄂我世代相守的呀!我父侯也是为国捐躯,身首异处啊------” 见他哭得凄惨,姬胡一时心软,向召伯虎投去求救的目光。这一切,随侯尽收眼底,他立刻离席而起,也走到阶下叩了几个头:“太子,王使大人,此事你们早就答应过臣的。只要臣出兵击败楚师,铜绿山便划归我随国,臣不过提前接管了,又有何错呢?” 鄂驭方惊得目瞪口呆,望着姬胡与召伯虎一脸茫然。被人当枪使又架在火架子上烤的滋味,召伯虎这会子算是尝到了,可是他却不得不吞下这个苦果。他思索片刻,支着桌案站了起来:“确有此事。随侯大战前的确向我提出此请,但铜绿山乃大周国脉,它的归属本使无法自专,太子亦不能擅处,此事必得回镐京求得王旨方能尘埃落定。在此之前,随侯派兵保护铜绿山,以防楚人偷袭,亦是没错的。” 姬胡也回过神来,一拍案几:“没错,此事需由我父王圣心独裁,你二人不得再次争斗。” 说完,他正拂袖要走。忽听鄂驭方一声叫:“太子殿下留步!” 姬胡转身问道:“鄂世子还有何事?” “臣愿送妹入宫为贡女,服侍大王与王后,望太子殿下与王使大人不吝推选。” 召伯虎点点头,姬胡会意:“行了,如卿所愿吧。” /68/68360/18325241.html 四十一 家音 这场风波过后,召伯虎与姬胡更加归心似箭,第二天便要打马前往下一个节点——函谷关。申侯深恐太子心中不悦,一直毕恭毕敬地送他们出了本国境内,这才掉转马头回去。 出了申国,地貌迥然不同。一路上只见山崖险峻,奇峰突起,与江汉丘陵完全两样。便有平原,也是漫漫无际的黄土岭与土坡,直接天穹。所见河流再无来时之激越跳荡,残阳照着冰封的河面,宛若血珠滴于霜刃之上,令人望去更生荒寒畏惧之意。 与这一番萧瑟景象不同,因为队伍里新增了四辆散发着幽香的美女轩车,令这帮大半年没见过异性的大兵们十分兴奋。尽管他们知道这些女子属于谁,但好歹也能偷着瞟两眼不是吗? 因为知道召长公子的准媳妇也在其中,召伯虎迎来了许多艳羡的目光,就连姬多友也不例外,老拿这个开涮。说得多了,搞得姬胡都为自己的老师鸣不平了,他掀起车帷喝道:“我说子良兄,你是不是羡慕得紧?自己也讨一个去呀!” “哈哈哈——”姬多友虽还是少年,但在军中混得久了,说话也不文雅:“太子殿下,我看申侯的意思,倒是想让您把那小媳妇带回镐京,您怎么不开口呀?申侯和夫人一定会答应的,这样弟兄们就不用老盯着子穆一个人了。” “呸!”姬胡红了脸:“我才不要那些只会哭鼻子的小丫头呢!烦死人了!”他长这么大唯一亲近的小女孩就是伯姬,那是个爱哭的小丫头,所以他自然以为天下的小丫头都是爱哭的,烦人。 后车传来一阵女子低声压抑的哭泣声和鄂驭方的厉声训斥,姬多友向后头瞟了几眼,转回头是一脸的愤懑之色:“天下也有这样的哥哥?拿自个儿的妹妹当贡品下注呢!” 召伯虎伸出头望了望:“怎么?鄂姞姑娘又哭了吗?” “按说父母双亡,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竟如此不珍惜。真是可恨!” 他那怒目相视的样儿姬胡看了好笑,打趣道:“怎么?子良哥喜欢鄂姞?若是真的,我求父王把她赐你为妻好了。” “太子殿下尽拿臣取笑。”姬多友忽而认真起来:“我只是觉得鄂姞姑娘可怜,虽同为贡女,但另两位似乎关系更好,出入一同,反而刻意将她排挤在外似的。这还没进宫呢,若是入了宫,还不知会如何呢?” “邓黄两国与随国是世代婚好之国,鄂国如何能比?唉——人各有命罢了!”召伯虎忽然瞟了眼姬多友:“子良,你也十六了,怎么?你父母还没给你定下亲事吗?” 姬多友朗声一笑,朝后头望了望,没看见父亲的身影,眼中掠过一缕失落,自嘲道:“我父是有力无心,我母亲则是有心而无力。也罢,男儿生则成就功名,死则莫卧榻上。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也是好事。” 召伯虎望着他气宇轩昂的脸庞,暗自思忖:一直以来便觉得他们父子疏离,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按大周礼数,太子出外,所过诸侯国与方国宗主都得迎来送往,亲自打点安排食宿。因此这一路上晓行夜宿,兼之一直没下第二场雪,算是走得十分顺当。过了大半月,终于到达了函谷关。 此时天已向晚,一轮红日依着函谷关高大的角楼缓缓西落,万道金光从角楼拱洞的缝隙中迸射而出,照得四下里一片灿烂。关墙是由砖石垒成,下有两丈多高的夯土台,加起来足有十余丈高,宛如两条粗大的臂膀,向关门两旁一直延伸,无有尽头。一丛丛枯黄的红柳在墙角下东一簇西一簇地兀立着,在西天霞光的映照之下,像是团团火焰,给这处雄浑苍凉的关隘增添了些微暖色。 “弟兄们,咱们回来了——”姬多友见到熟悉的关楼倍感亲切,举起双臂大喊着。军士们也跟着他发出兴奋的呼喊。对于远征的军士来说,没有什么比能活着回来更令人激动的了。 “公子,长公子——”一个仆从打扮的中年男人从关门处急急迎上前去,边跑边挥手不住地呼喊。 姬多友一见此人,立刻跳下马来,迎上前去问道:“关叔,你怎么来了?我母亲还好吗?” 那个叫关叔的人喘了口气,拉住姬多友的手说:“夫人她不太好!自入冬以来就一直病着,大夫说是数年操劳,积劳成疾,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怕是挺不到来年了。老奴听说你们已经得胜归来了,特意从朝歌赶来函谷关,等了几日,终于等到长公子您了。” “什么?母亲怎么会?她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出征前还给我来过手书的。”姬多友只觉天眩地转,根本不敢相信。 “那是夫人怕公子在外担心,不能专心打仗,一直瞒着您哪!” “嗨!”姬多友一跺脚,五内俱焚,完全不知所措。一只温暖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传导给了他,不知何时召伯虎已站在他身边:“子良莫要慌,伯母应该只是一时受寒,只需静养,会渐渐痊愈的。此事,你还应告知你父才可。” “可是?”姬多友向后头的车队张望了一会:“父亲押护轩车还没见影呢!” “那咱们先入关等着他吧。” 入夜,天色全黑,函谷关被无边的夜色所笼罩,黑沉沉的看不出一点形容。只有几点昏黄的灯光闪烁其间,令人更感空旷寂寞。“吱呀——”一声门响,一个黑影走近其中一点昏黄的油灯,“当啷——”一声,将那点昏黄一把推在地上,摔得稀烂。 召伯虎一直在等,时间一长甚或有些眯糊,忽然被这一声响惊醒。只见姬多友不知何时已立于房中,满面泪痕,肩膀在不停地一起一伏。 “怎么了?姫郑老将军不肯一起回朝歌吗?”召伯虎猜到原因,小心翼翼地问道。 /68/68360/18325242.html 四十二 身世 姬多友愤愤地坐下,拿起自己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狠狠擦了下嘴角,咬牙说了句:“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父亲。” “子良,气归气,这话可不好乱讲的。”召伯虎低声劝道。 “子穆,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们父子关系冷淡,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却一直没有疏远我,也没有追问我的身世,你是君子,我敬你。”姬多友另斟了一觞酒,捧到召伯虎面前,后者没有皱一皱眉,一饮而尽。 “好,子穆,你不嫌弃我,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了。咱们今夜,敞开了说话,你有什么话便问,我决不隐瞒。”姬多友又自饮了一大口,颇有些醉意:“明日我便回朝歌探母了,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他一掌拍在心口,直直地盯着召伯虎说:“我这心里堵得慌,也只有子穆你能听我诉说一番了。” 这一番话讲得感伤,召伯虎亦是无限离情别绪在心头,这一路之上,姬多友插科打诨,一行人中数他笑得最爽朗,没想到也是自有苦楚在心头。他再次拍了拍姬多友的肩膀:“好兄弟就是要有苦共担,你有何事尽可向我言讲,便是帮不了你,说出来总比闷在你一个人心里强。” “好!”姬多友受到了鼓励,又猛喝了一大口酒,似乎在积攒勇气,嗫嚅了两下嘴唇说:“其实,他是不是我父亲,我真的不知道。” 他心虚地抬眼看了下召伯虎,目光触到的眸子清澈如溪,皎洁如山中月,不带一丝纤尘,却也并无惊异或鄙夷之色。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那对眼眸,继续讲着: “我母亲是山戎一个部落酋长之女,在一场卫国军队的战役中,因战败被部落贡献出来送给卫侯,就像鄂姞姑娘一样,是‘贡女’。” “难怪你如此同情鄂姞,原是想起了伯母。”召伯虎插了句话。 姬多友看着桌上的烛火,目光晶莹而温润,似在回想着很久远的事情: “我母亲很美,入宫后很快便得了宠幸,引来无数妒羡。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卫宫中流言纷纷,说她与卫世子有私情。老卫侯知道了,大怒,也不听她争辩,本要赐她自尽,又怕坐实流言于世子名声有损,就另想了个法子处置她。那时父亲------”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权且这么叫着吧!他在宫内是个普通的殿前侍卫,老卫侯随手一指,便把我母亲赐予他为妻。这事本是常有,君侯把身边的宫女妃妾赐予身边人是稀松平常之事。再加上父亲他祖上虽有爵位,属卫侯公室,但他是庶出,得靠自己挣出身功名的。因此,娶妻上也没什么讲究。只是他毕竟在宫中日久,那些流言他也听说了,自然对我母亲就好不到哪儿去。” 召伯虎自斟了一觞酒,陪着姬多友喝着,感叹道:“女子生于这世间,往往不得自主。嫁谁不得自主,嫁后不得自专,伯母便是如此。想来,令慈一生最自在开心的日子便是在山戎部落里的时光吧!” 听了此话,姬多友两眼放光:“子穆,你说的没错。母亲常常对我讲起她在塞外的生活,胡笳,篝火,草原,牧马------听得我无限神往。”攸地,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还说,死后要我将她送回草原,回归到那片故土芳香的泥土之下。” 他一仰脖子,将壶中剩酒一饮而尽,也就势擦去眼角晶莹的泪珠:“我母亲嫁给我父只八个多月,便生下了我。所有人都在怀疑,他也不例外。我记得刚懂事时,想出家门找小伙伴玩,可他们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指指点点地骂我是杂种。我还记得,父亲一般不到我母亲房里的,但每次来了便要把她痛打一顿,再揪着领子追问我到底是谁的儿子?是老卫侯的还是卫世子的?” 他已哽咽难言,召伯虎也觉得自己的胸口堵得慌,除了轻拍姬多友的肩膀,他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安慰他的心中愤懑。姬多友神色迷离,桌上的烛火在他眼中聚成两个小光点。 “再大一些,我有一次也追问母亲,为什么所有人都骂我是杂种,不理我。我到底是谁的儿子?当时,母亲眼中的震惊与绝望现在想起来都令我心悸,我真是不孝之至。”他一拍桌子:“我转身走了,母亲她立刻便悬梁自尽。若不是关叔发现得早,当时便没救了。” 说到这里,他猛揪着自己的头发,捶了一拳:“我真是混蛋!往母亲的心口上猛扎了一刀,她这一辈子被人当个玩艺儿贡来赐去的,受人排挤,遭丈夫虐待,结果连亲生儿子都这般怀疑她?我真是做人都不配了。” “子良-------”召伯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除了陪伴,他也做不了什么。 “我这辈子都记得,当时我跪在母亲榻前叩得额上出血,求她再也不要寻死,给我一个将来孝敬她的机会。母亲流着泪,就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友儿呀,你若要别人看得起你,自己得有本事啊!’自那以后,我拼了命地习武练功,只要听说国中哪有名师,立刻上门求教。母亲为了我的学业,一点点把自己那点首饰嫁妆卖了个干净。 世事难料,我父后来随军出征山戎部落,连连立功,竟也有了封地爵位。一朝得志,自是更把我母子看做是眼中钉肉中刺。他接连纳了好几房妾室,生了几个儿子。我虽然顶着嫡长子的名份,但府里上上下下谁会把我当适子看?” “既如此,姬郑将军为何不与你母亲和离,甚或休妻呢?凭子良你的本事,定可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岂不比寄人篱下的强?”召伯虎问。 “子穆,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姬多友十分感动:“我母亲再不济也是老卫侯的赐婚,而他尚在位,我父怎敢休妻?那岂不是把卫侯不放在眼里?我想,”他嘴角现出一缕自嘲的微笑:“他是巴不得我母亲死了,他好堂堂正正地续娶一房正妻,再生个嫡子。最好,连我也一块死了,那就更好了。你以为他带我出征是存着好心吗?这回我从‘八门金锁阵’里出来了,最失望的人怕就是他了。” /68/68360/18325243.html 四十三 挚友 一直以为他大大咧咧,心思纯良,却没想到身世如此凄苦。召伯虎看着眼前的十六岁少年,是真的心疼,心疼他所遭遇的不公,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静默不语。 “子穆,你知道我为什么去找他吗?”姬多友一手抚着胸口说:“在我心里,还对他抱有最后一丝期望。这些年,母亲顶着嫡夫人的名头,却过得连府中最下等的婢女都不如,每日里都被父亲的那几个妾室变着花样作践。一直到我长大,学得一身武艺,他们才不敢太放肆。我拼命在军中参战,立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就功名,接母亲出来另立门户,让她再也不受人欺侮。可是,母亲却等不及了------” 他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这回我有预感,母亲怕是要油尽灯枯了。但我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请他跟我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也听母亲最后一句辩解。若我真的不是他的儿子,那我会跪谢他的扶养之恩,从此浪迹天涯;若我是他的儿子,看在他肯见母亲最后一面的份儿上,咱一家三口也可以冰释前嫌。可是------” 他身子向前一冲,双手将桌案捏得“咯咯”作响:“可是他为了跟太子回镐京在天子面前露脸,断然拒绝了我,粉碎了我最后那么一丁点的念想。我也真是可笑,这么多年了,他什么德性我不清楚吗?怎么这么蠢?还对这种人抱有幻想?” “子良,你不必自责。你还小,自然是渴望父亲的疼爱的。你没有错!”召伯虎轻声安慰他。 姬多友抬起眼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躲闪与惘然:“好了,子穆,我将此隐密之事告知于你。便是当你是兄弟,是挚友,无所隐瞒。可是你------你毕竟出身高贵,家中世为天子卿士,若是你嫌我来历不明,身世混沌,我也必不会怪你。明日,我便回朝歌探母,咱们自此永不再相见便是了。你就当从来不认识我这个人吧!” “你小子说什么呢?”召伯虎一拳砸在他胸口上,面有愠色:“我召虎识人从来只看才华德行,何曾论过出处?你也太小看我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他从腰间取下自己随手所戴的一枚玉佩,递给姬多友:“此是我家中祖传一枚玉佩,自幼于腰间佩戴。此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时能够相见,权且留个念想。只要你家中事了,可随时来找我。天涯海角,只要君有呼唤,我召虎随唤随至。” 姬多友接过玉佩,那是块上好的古玉,质地通透,纹路细腻,镂空雕着吉祥云彩的图案。召伯虎说:“你仔细看看这些云合起来像个什么字?” 姬多友拿到烛火下仔细研究了半天,忽然惊喜地呼道:“像个‘友’字啊!” “对!多友的友,或许这是上天注定的缘份,你我为此生挚友,不离不弃------” 他话还没说完,姬多友已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他,颤抖着声音说着:“好!我认定你这个朋友了,咱们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环视着自己这间屋子,似乎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回赠的。他的目光落到墙上挂着的“金仆姑”上,正要起身向它走去,召伯虎拉住他:“打住打住,别打那弓的主意。这长路漫漫,你怎么离得了它护身?再说,我臂不能开弓,你把它送给我,岂不是辱没了这个宝贝?别打它主意啊!” 姬多友搔搔头:“可我也真没有别的像样些的东西呀!” “那就先欠着呗!多友,待你家中事毕,一定要来镐京找我呀!虎定会日日倚门相望啊!”召伯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得了吧!赶紧回镐京成你的亲去吧,召公子。”多友恨恨地说。 “叫我召虎,咱俩自此以名相称。”召伯虎端起酒觞:“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好,满饮此觞,你召虎便是我多友可以生死相托之兄弟!” 当召伯虎醒来时,阳光已洒满整间屋子。他睁开迷蒙的双眼,却发现自己手中紧攥着一支发簪。长约半尺,白玉所制,一端刻着一个鱼头,鱼眼的部位嵌着两颗碧莹莹的松绿石,簪身几近透明,中间横贯着一缕红晕,那红晕便如滴入水中的鲜血一般,色彩绝美又令人不寒而栗。发簪精致华贵,却隐隐透出一股幽远的古意和寒凛的杀气。 这簪子太熟悉了,不是多友天天戴在头上的吗?怎的落到自己手里?他环视自周,空无一人,墙上的“金仆姑”也不见了。难道他不辞而别了吗? 他急急唤进一个随从,问:“姬小将军呢?” “子良将军天还没亮就和他家仆从一起出关往朝歌去了,临行前给您特意从头上拔下这簪子给您攥着,嘱咐小的给您留话。请您多多保重,当心身子,天涯虽路远,只要心意相通,总有相见之期。” 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明知此一别遥遥无期,却还是连个送别的机会都不肯给?召伯虎心中郁郁,也顾不上漱洗了,骑上一匹马向关门疾奔。 关吏急忙迎上前来:“王使大人有何吩咐?” “子良将军什么时辰出的城?” “未时,到这会子已有两个时辰了。” 召伯虎也不言语,加了几鞭子,催着胯下坐骑跑上一座土坡,站在高处拼命向东张望,依旧看不见姬多友的背影。他这才死了心,从袖中掏出那簪子,记得多友说过这是他母亲从卫宫中带出来的,不是一般的民间俗物。“唉,才刚成为可以无话不说的挚友,竟旋即便要分别。上天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望着朝歌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没过几日,避过一场小雪,车队准备启行前往最后的目的地——王都镐京。这一回,参战的成周三师的儿郎中们将在姬郑将军的带领下护卫太子姬胡还京,一同接受周夷王的检阅与赏赐。大多部成周八师的军士都是一辈子没去过镐京,更没见过天子,消息传开,人人振奋,士卒争先往前。天气再寒冷也熄不灭他们心中之火。 /68/68360/18325244.html 四十四 近乡情怯 离开函谷,便进入赫赫有名的崤函道,这条连接渭河谷地与东部中原的要道被称作“鬼见愁”,可见有多么艰险难行。路径逼仄狭窄,时不时接入高山断崖,若遇大雪,更是交通断绝,只能等待融雪方能继续前行。 召伯虎的车队是冬十一月底离开函谷西行,待到了转年的春二月头,才回到镐京郊外。西周时代,人们凿木为轮,远行为艰,可见一斑。 镐京王城便在眼前,成周的将士们都是第一次看到王都,眼见绵延数十里的城墙沐浴在金色的朝晖映照之下,巍巍赫赫,格外壮观。想像着王城内的富庶繁华,大家都恨不得策马疾入城中领略一番,行进速度不由加快。 可姬胡则与大家的心境全然不同。所谓“近乡情怯”,离家万里时,思乡情切,可等到真的要回来了,心里却打起了鼓。自己毕竟是任性偷跑出来的,父王怕是会狠狠责罚一番,母后嘛?也少不了一顿痛责,说不定还得挨板子,禁足东宫好几个月。一想到此,他心中又是烦躁又是害怕,如坐针毡一般。 召伯虎的心情跟他差不多,父亲的病情令他悬心不已,离家越近心中越是忐忑,生怕有什么坏消息在等着自己。 远远的黑压压一大片人在城门外站着,一面绣着“周”字的王旗在微风下烈烈招展,那是周夷王派来迎接太子与王使凯旋的群臣。姬胡松了口气,看来父王并不打算打他的板子了。 忽然有一个壮硕的身影离开那群人,疾速奔跑着来到最高大华丽的辂车前,高喊着:“太子殿下,老臣来迎你了!” 姬胡一掀车帘,原来是太傅虢公长父,许是太长时间没见到了,看到他立时热泪盈眶:“太子殿下,您终于回来了!老臣为您日夜悬心,这下好了,平安回来了------” 姬胡心里一热,跳下车扶起姬长父,低着头说:“太傅,学生让您操心了,是我的错!”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父抖动着胡须说:“老臣也是刚从北边回来的,听说太子今日归来,特来相迎!” “行了,虢公,太子殿下是凯旋而归,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周公定缓缓走过来,向姬胡深施一礼:“大王命我等前来迎接太子,先入太庙祭告祖先得胜消息,再入宫谒见。” “我父王母后可都安好?”姬胡问道。 “都好。大王本要亲来迎接太子,不巧二王子抱恙,不得前来------哦,就是纪姜娘娘之子,太子有弟弟了呢!”周公定抢着答道。 姬胡神色微动,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召伯虎从第二辆辂车上缓步下来,向虢公与周公深施一礼,直问道:“二位叔父,可知我父可安好?” 虢公面有难色:“这------我刚回镐京,未及登门探视。”他瞟了周公一眼,后者会意,马上接话道:“召公大人沉疴日久,大王从宫中派了好几位医者去瞧过了,仍旧没有什么起色。我也去探视过,召公大人连床都起不来,公子还是尽快回去看看吧------” 召伯虎只觉整个心往下一沉,匆匆向姬胡辞别,催促车夫疾速往城内驰去------ 早春的镐京王城一片繁华景象,街头巷尾的一株株柳树枝条上有些已开始喷吐出嫩绿的新牙,风中摇摆犹太人如披着绿纱起舞的少女。午后,足有百尺宽的大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百姓们聚在一起热闹议论着刚刚结束的大捷献俘仪式。自从周穆王时代以来,与楚国的战争这是成果最大的一次。 穿着红衣黑甲的成周军士是今天的主角,他们押送俘虏游街示众之时,老百姓无不振臂高呼:“周军威武!”周公定沿街派发的祝捷糖饼被一双双手传递着,人们兴奋地咬一口饼再说一句:“此亦是食楚子肉也!” 可是,人们不知道,这场南征真正的主心骨并没有出现在献捷的队伍之中,而是驾接辂车直接驶入一座安静的宅院,探视他业已病入膏肓的老父。 当召伯虎看到父亲的第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到一年的功夫,父亲竟从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枯瘦干槁的老头子,容色焦黄,花白的须发干枯得如蓬乱的枯草。他“扑通”跪于父亲病榻前,泪如雨下:“父亲,不孝子虎回来了。您怎么竟病成这样啊?父亲------” 召公看到长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欣慰的光芒,他用颤抖的如柴的枯手示意儿子坐于榻前,积攒着力气说道:“虎儿,你得胜还朝,为父欣喜不禁。不必难过,天命自有定数,为父心里有数。之所以提着力气挣扎到现在,实是有事要嘱托于你。” “父亲定要安心静养,有什么事都交与儿子去办,千万莫要再操心。” 召公示意次子将自己斜倚于榻栏上,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努力睁眼说道:“当年‘沣水沉婴’之事,太子是否知晓?” “儿子未曾告知,太子殿下应该不知。”召伯虎不知父亲突然提及此事是为了什么。 “唉——”召公长叹一声:“太子决意与你一同南征之后,王后与大王商议后,决定对外假称太子忤逆顶撞,触怒大王,被罚禁足东宫。不想此事传了出去,有人翻出当年‘沣水沉婴’之事,说太子是因知晓当年实情而与大王争论,进而触怒大王。此事越传越邪乎,纪姜娘娘生子后,不少人说大王会废了王后与太子,改立二王子尚父为嗣。” 召伯虎十分诧异:“竟有此事?”他没想到镐京城中这一年也是如此暗流涌动。 “王后密令我查找那流言的出处,本来此事甚难,因为当年之事也是国人皆知。但机缘巧合,我还是发现周公定府上的门客似乎有意散播流言,便留了个心。这流言传得太纷扬,终于惹怒大王,在城内抓了几十个碎嘴巴,王后又在宫中处置了一些人,这才勉强压了下去。” “周公姬定?”召伯虎虽早有预感,但听到这个名字仍觉有些意外:“他世为国公,当为社稷安定不遗余力,为何要做此下作之事?” “虎儿呀,人都是有私心的。他毕竟与先孝王利益捆绑颇深,不可能完全得大王信用,你懂吗?”召公继续讲着:“得知你在铜绿山遇刺后,我也派人前往齐国联系高家,得知王子皙在营丘并不安分,四处招募死士。且就在你们出函谷之时,刚刚派出十几人往南去了,这难道是巧合吗?” /68/68360/18325245.html 四十五 动机 召伯虎眼见父亲说完这一大段话,已是疲累不堪,实在不忍,倒了一钵水递到召公唇边:“此事我已大略猜到。父亲你好好歇着要紧,万事有儿子料理。” “还有一事。”召公抿了一口水,清清嗓子说:“我一直派人盯着周公府,那些日子他的家臣梅叔曾离开镐京前往营丘。我与王后都猜测,他定是想了什么法子探知到太子离宫的确切消息,派梅叔去跟王子皙报信。” “此事不难推测。”召伯虎皱着眉头说道:“只为行刺我一人,那子皙怎肯下如此血本?但儿子疑惑的是,他们既已知太子离宫的确切消息,为什么不大加宣扬,反而隐瞒此惊天秘事?隐下此事不提,反而大加宣扬当年那桩流传甚广的实事,究竟是何居心?” 召公亦觉此事不单纯:“是啊!我也一直疑惑不解,他这是意欲何为呀?若说王子皙负责行刺你们,那姬定他在镐京城搞出这档子事,为的是什么呀?” 召伯虎思索着:他这么做一定有目的,若流言纷纷,那太子迟早亦会知晓此事。此事自己本想回镐京后再徐徐设法,最好与王后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不致使他们父子生隙------等等,这不就是周公定的动机吗? 若是太子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说了这些添油加醋的传闻,定会心绪大乱,前去质问大王,使这些流言落了实地------难怪在城外,周公定一见面就提及父亲的病情,便是有意支开自己------ “哎呀,不好!”他喊出声来:“他定是要让太子骤然知晓此事,算计使父子见面便起冲突。父亲,我必须去找太子!” 召公也慌了:“虎儿快去!家中有你几个弟弟,莫要顾念,定要赶在太子入宫谒见之前,替他解开心结。” 中宫内,番己正焦急地踱着步,不时询问站在门口的獳羊姒:“还没看见太子吗?” “哎呀我的娘娘呀,您稍安勿躁!才刚来消息出了太庙,太子还得见过大王才能来中宫,少说还要一两个时辰呢!您且坐下喝杯蜜水。” 番己这才觉得自己太性急,定了定神,坐下饮了一口,忽想起一事:“大王昨天不是说要亲自出迎吗?怎的又突然变了卦?” 獳羊姒轻蔑地一撇嘴:“还不是秋蓼宫那位又出玄蛾子了!说什么二王子身体有恙,我呸!哪个这么大的小孩子不吐奶的?就他金贵!” “让她折腾去!”番己冷冷地说:“迎接南征凯旋将士这么大的事,都可因她一个后宫妇人轻易改弦更张?哼!自会引来朝臣侧目。这个纪姜,就是太任性了!” “可不是吗?连自个儿的妹妹的醋都吃,孟姜都受过她不少排揎了,直到前儿生了个女儿,这才消停。这才哪到哪呀,待到江汉的贡女们入宫了,看她还能吃多少回的醋?” “我儿得胜还朝,才八岁的年纪,便立下如此功业。她的尚父再得宠又有何用?”番己的声音充满母亲的骄傲与笃定。 镐京城夜间宵禁,白日里也不允许纵马驰骋,所以尽管心急若焚,但召伯虎仍得勒马缓行。他知道周公定对周夷王的登基心有不甘,但却没想到他能算谋得如此精细和深远。若是太子耐不住性子,果然入宫后与天子剧烈争执顶撞,那么即使周王一时不会废黜姬胡的太子之位,父子二人至少也会留下一个解不开的心结。王后娘娘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层,但却没料到周公定会下手如此之快,无论是自己还是王后都来不及制止。 好容易挨到太庙前,已是空空荡荡,大典已结束。召伯虎翻身下马,正看到虢公长父从里头出来,一把拉住问:“虢公爷,太子呢?” “已经进宫谒见大王去了。”长父答道。 召伯虎只觉自己的心在往下沉,他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那太子离开时,神色如何?” 长父抓了抓脑袋,他是个粗人,有什么说什么:“可是奇了怪了,太子来时还高高兴兴的,可敬完胙肉后去更了个衣,便怒气冲冲地出来了。还没等分胙呢,便急匆匆要入宫去,你说太子这是怎么了?” “那周公呢?你见到他没?”召伯虎急急发问。 “一进太庙便没看见他,兴许这会子回府了吧。” 他还没说完呢,就见召伯虎风一般地再次骑上马鞍,连抽几鞭望着宫门方向而去。虢公长父是个实心眼儿,也顾不上吃了一口的灰,跟在马尾扬起的尘土后喊着:“召公子你慢些,进宫不能骑马的------” 此时太庙后院的一个隐秘角落内,那个鬼魅一般的内侍竖刁正阴笑着从周公定手中拿过一块金灿灿的东西,口里不住称诺。 “你敢肯定,太子没看到你的脸?”周公定问。 竖刁把胸脯拍得山响:“别说脸了,连背影都没看着。小的按国公的吩咐一字一句地说,决没错漏一个字,待到太子反应过来,咱早没影了。” “你一个人说的?”周公定还有些不相信。 “小的明白,此事多一个人知道便是多一份泄漏的风险。所以是捏着嗓子硬做出两个人的声音,决不会有破绽的。” “好好,干得好!”周公定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委屈在这太庙再呆一段儿日子,待事成之日,定会给你安排个最好的去处,坐上你师傅当年做过的职位。” 竖刁诌媚地凑上前去出主意:“那个夷己娘娘,早已失宠,现在连王后都不大待见她。国公吩咐小的在宫中本是为了联络她,这个------她还有用吗?” “这个就不用你来操心了!”周公定冷了冷语气:“有些看着无用的棋子,往往能给对手以致命一击。” 召伯虎骑马刚靠近王宫大门,果然被侍卫拦下,幸好都是熟脸,问道:“王使大人是要谒见大王吗?刚才太子刚刚回宫,您怎么没和殿下一同入见呢?” “太子进宫门多久了?”召伯虎急问。 “才刚半炷香时间。” 召伯虎扔下马鞭,提腿便向前猛追。一位世家公子,这种姿态十分失态,但他也顾不得了。必须追上太子,这是最后一搏。 /68/68360/18325246.html 四十六 王者无妻 王宫内是不许骑马的,想追上太子,召伯虎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了。他奔跑了一阵,眼旁掠过无数红色宫墙,只觉嗓子发甜,两耳鸣响,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住,四周的景物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正在他脚步愈发沉重之际,忽看到不远处一队内侍抬着步辇缓缓前行,还打着幡执着伞盖。召伯虎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大呼道:“是太子殿下吗?等一等臣。” “落辇!”这熟悉的童音,果然是姬胡。 召伯虎喘着气跑到姬胡面前,深深施了个礼:“太子殿下,请借一步说话。”他一抬头,吃了一惊,只见姬胡红着眼眶,一脸愤懑,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分明是要冲到大殿上争执一番的神色。便压低声音上前一步拉住他袖子:“太子殿下,切勿冲动。” 姬胡咬了咬嘴唇,吩咐内侍们:“我与少傅同往大殿,你们远处伺候。” “诺!”内侍们一直待他们走出几丈远才缓缓跟着,这样,既可保证太子在视线之内,又绝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少傅既然来了,就告诉我一句实话,当年所谓‘沣水沉婴’之事是真的吗?父王他真的为了王位继承权,把我交出去给先王处死?”姬胡直视着召伯虎的眼睛,追问道。 “太子,事已至此,臣也不瞒您。当年您出生之夜,江河暴涨,天降冰雹,太卜官说您出生不祥,不利于周。先孝王有意借此事剥夺大王的继承权,的确有过此请,但大王于心不忍,曾私下请求我父设法搭救殿下。因此才有沉婴之事,殿下不应为此事而责难大王,以至于父子生隙。”这是召伯虎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说辞了。他娓娓述说,将他父子当年设计鱼浮之法搭救姬胡之事归功于姬燮的请求,这是唯一能解开太子心结的法子了。 可惜姬胡并不相信:“少傅不用安慰我,或许您真的是受人所托搭救我性命,但那个人也不会是我父王,而是我母后。对吧?” 召伯虎无言以对,姬胡虽不到八岁,但此子聪慧,一点即通,更兼性格倔强,想说服他绝非易事。大殿的庑顶已在眼前了,姬胡疾步向前奔去,召伯虎只得跟在他身后问道:“太子殿下入得殿中,意欲何为?” “那还用问?自然是质问父王,王权与父子之情,他究竟看重哪个?” “太子殿下,若你要这般问,臣可以替大王回答,自然是王权更重要。” 姬胡对他的话十分意外,停下脚步,转脸来疑惑地望着他:“少傅,你说什么?难道你也认为当年父王做得对?” 召伯虎躬身一揖,坚决地回答道:“太子殿下,您与大王不是一般的父子,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总是先君臣后父子的。大王是君,您是臣,之后才能论父子。赫赫宗周只有一个王,但大王却可以有许多儿子,自然是王权更重要。” “为了王权,就可以用亲子性命去交换吗?”姬胡的声音开始颤抖。 “太子殿下,需知天家无父子。您为太子,便是这天下的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您的立与废也是大王股掌之间的事,这便是王权。您今日贸贸然上殿顶撞大王,以为这不过是儿子对父亲使性撒娇,可是大错特错了。” 姬胡似有所动,伫立原地不动,望着大殿的角檐思索着。半晌,才恨恨地喃喃自语:“可我这心里如堵石一般------” “太子殿下,”召伯虎趁热打铁:“您想想王后娘娘吧,她心中委屈断不比您少,可为了殿下您能安居于太子之位,这么多年何曾向殿下吐露只言片语?殿下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娘娘着想啊!万不可冲动啊!” “母后------”姬胡自语,胸中荡漾起的怒气与豪气顿时淡了不少,他虽年幼,但自小处于权力交争的旋涡之中,也懂得不能做无谓的意气之争的道理。他抬头,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淡淡说了句:“少傅良言,我都听进去了。咱们一起入殿吧!” “太子殿下,少傅大人南征凯旋,入宫谒见——” 内侍传召,大殿的八扇镂空雕花木门依次打开,太子姬胡在内侍贾的引领下徐徐入殿,身后跟着他的少傅,南征的主心骨——召伯虎。 周夷王姬燮耐不住了,离席而起,毕竟大半年没见儿子了,说不想是假的。只见姬胡比离开时长高了一些,人也壮实了,眉目间多了些坚毅之色,只是眼眶有些发红,不知是否哭过。他倒是有一肚子话问,但许是太久没见儿子了,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一开口竟然是:“太子哭过了?” 姬胡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召伯虎镇定替他作答:“禀大王,太子近乡情怯,十分思念大王与王后,又怕大王责罚于他,这一路甚是忐忑。” 姬燮这严父的形象还是要维持的,他“哼”了一声:“既怕孤责罚,又怎敢自作主张,擅离东宫?” 姬胡机灵,马上跪下叩头:“儿年幼妄为,令父王母后担心,罪在不赦。请父王责罚。” “算了,”周夷王一挥广袖:“好在我儿奏凯而归,自穆王时代以来,我大周军队对战楚国还未有过如此大胜。你与少傅都立了大功,少傅是承王命出征,至于你嘛!就不赏不罚算了。” “父王,”姬胡从腰间取下一枚香袋:“这是我从铜绿山上采来的铜草花,给您与母后各带来一袋。父王闲来玩赏,有如我大周国脉执掌于父王股掌之间。” 内侍贾接过香袋,递于夷王。这铜草花虽已干萎,但容色尚存,姬燮十分开心:“果然与此间花草迥异,我儿有心了。铜绿山乃我大周国脉所在,铜草花开得如此兴盛,则我大周所用之铜将来也会绵绵不绝。此物甚合我心!” 眼见周夷王看向儿子的眼神变得更加温和慈爱,召伯虎也在心里叹了个服字:这小子,转弯得挺快! 姬燮既做了慈父,自然能看出太子面有倦容,一路风尘的样子,也开始心疼了:“太子啊,你也累了,赶紧去中宫见见你母后吧!孤和你少傅还有国事要议。” “胡儿——,你回来了!”中宫正殿内,番己满脸泪痕,一把将儿子揽入怀中,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来,让母后看看!” 姬胡已离宫大半年,个子长高了些,人也壮实了,除了神色有些疲累,并无不妥之处。番己这才安心,点点头:“长高了,我儿在外头风餐露宿,可是吃苦了。听说你遇刺,母后担心得吃不下,睡不香的------” 她突然停住不说了,只见姬胡神色呆滞,眼眶红肿,心下有些明白了。转身对獳羊姒吩咐道:“我与太子有体己话要讲,你且带人下去吧。” “诺!” 空荡宽阔的殿中只剩母子二人,姬胡“扑通”一声跪下,向番己叩了一个响头:“阿娘,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看来,这孩子是什么都知道了。番己心头涌上一股热流,一把抱住儿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也好,也免了费一番唇舌。胡儿,只要你好好的,为娘受什么委屈都是值得的!” “阿娘------”姬胡已是哽咽难言:“这些年您与父王不冷不热,孩儿却没想到,此中有这般隐情。阿娘,您该早对我说,不必一个人闷在心里。” 番己似想起了什么:“你不会与你父王争论了吧?他是王,你是太子,你们父子可不能撕破脸呀!” “母后放心,少傅已劝过我了,适才------在大殿里孩儿并未提及此事。”姬胡也渐渐冷静下来。 “那就好。”番己默默坐回席上,长叹一声说:“妻者,齐也,就是与丈夫相等之人。可母后身为王妻,却必须懂得‘王者无妻’的道理。” “王者无妻?母后您不是王后吗?”姬胡不明白。 番己苦笑道:“王后不过是个称谓罢了,作用是为大王管理后宫,诞育嫡子,比起后宫其他女人显得尊贵些罢了。胡儿,你可知历代为王之人为什么都自称为孤家寡人?” 姬胡茫然地摇摇头,这个他的确不知道。 “那绝非谦称自己德薄,而是因王者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一人为君,天下为臣。母后执掌凤印,却不过是他的后宫之臣;孩儿你为太子,亦不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需他只言片语便可须臾兴废之。无情最是帝王家,为了王权,父子夫妻兄弟叔侄,自相残杀的还少吗?胡儿呀,你切不可自恃父子情义而使性妄为呀!” 姬胡听着,蓦然间双手全是冷汗,心中陡生一股寒意。 番己见儿子这般模样亦是心疼,抚慰道:“好在你还有母后,前朝也有召公子相辅,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今后遇事,一定要多多和他商议,切莫恣意而为。” “孩儿明白,少傅于我如父如兄,今后,孩儿知道怎么办了。” “那母后就放心了。” 看来那个莽撞而懵懂的孩童出了一趟远门,果然成熟多了,番己甚是欣慰。 /68/68360/18325247.html 四十七 争与不争 听完召伯虎的汇报,周夷王的眉头越攒越紧。虽然他已知太子在汉水上险遭不测,却没想到后头还有如此隐情,更没想到竟牵扯出先昭王当年的死因。楚国虽退兵,但国力未大损,只怕休养几年又会卷土重来。可最揪心的是东面的齐国,如此看来似乎有与楚勾结的迹象。齐国可是中原首屈一指的重要国家,姜太公吕尚的封国,若这样的国家都能和楚蛮勾搭,那不仅是周室的威望扫地,恐怕社稷之根基动摇也是可以想见的。 “依卿看,太子遇刺之事定是齐国在后主使吗?”周夷王问。 “禀大王,”召伯虎欠了欠身说:“仅凭几支带有海盐腥气的羽箭的确无法落实物证,但种种迹象表明,这群刺客的确是来自于齐地。或许齐侯并不知情,但王子姬皙定脱不了干系。他远在营丘,却能遥知我镐京王宫之秘事,臣想朝中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爱卿不必说了。”周夷王一挥袖:“此事孤已有数。王子皙在镐京经营日久,与丰镐之领主宗亲们利益盘根错结,不是一朝一夕能清除的,此事需缓图之。” “是。”召伯虎从袖中抽出一书简:“大王,这是随侯的上书。请求将铜绿山划入随国疆域内,以保证大周国脉的安全。” 周夷王接过书简来扫视了一眼:“这个随侯,一直对铜绿山垂涎三尺。此前本是由鄂国产出铜饼,由他随国派兵护送走随枣通道,经‘金锡之路’运至函谷,他觉得为他人做嫁衣裳,一直嚷嚷叫苦。这回鄂国丢了国都,倒给了他机会了。也罢,铜绿山如此重要之地,非强国不能守,就应许了他吧!毕竟同是姬姓血脉嘛!” 召伯虎有些踟蹰:“可是鄂世子姞驭方已经送妹入京为贡女,臣想他也是不肯放手铜绿山的。” “哼!不肯又如何?他们父子丢了世受的封地与国土,如今还要孤王另外给他划拨土地建国,怎么还有脸把着铜绿山不放?一个女子而已,孤岂会为了她而耽误国事?” “是,大王英明。”召伯虎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泛过一丝苦涩。那个月夜下篝火旁吹埙的小姑娘,被亲哥哥当做物件贡献入宫,却根本无望换回母国想要的利益,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你是说,今日大殿平静如常?”周公府内,姬定正坐于案几前,左手执一只竹签,右手执刻刀,边眯缝着眼刻字边听家臣梅伯的禀报: “是的,太子与召公子一齐入殿谒见大王。听说太子还给大王带回了铜草花,大王十分欢喜,传令宫中绣坊今春的所有服被绣品都用铜草花打样,以纪念此次南征大捷。” “哦?”周公定放下刻刀,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他们,小瞧了这个还没有八岁的太子。他可真是人小鬼大呀!” “国公爷,”梅伯目光有些躲闪:“咱们这回行事有些露底了,听说召公派的人已从营丘回来了,怕是早就怀疑消息是咱们透露给王子皙。这事怕是捂不住了。” “知道了又如何?”周公定把手中竹签一扔:“我乃世代袭爵的周公,除非是公然兴兵谋反,否则大王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最多是架空手中权力罢了。不用管它!对了,纪侯是要入朝了吗?” “是的,纪侯已从国中出发,大约要两个多月才能赶到镐京朝见。” “他一入镐京便迅速告知于我。”周公定目中寒光一闪:“番己王后太精明了,有她护着,太子之位难以撼动啊!” 天已完全黑了,明月当头,浮云涌动,薄薄的云层一团团,一块块急速向南行去,犹如千军万马衔枚疾走,无声无息,无止无休。月光冷冷,透过云层倾泻而下,照在镐京王宫黑压压的层层屋宇之上,给人一种萧然惨淡的寒意。 秋寥宫几扇摇曳着若明若暗的灯光窗里,传来一两句人声,这声音宫女们太熟悉了,那是属于中宫令獳羊姒的:“既然只是吐奶,那奴婢也好回禀大王,以免大王与王后挂心。” 过了一会子,依然是那个声音:“不过纪姜娘娘,二王子也半岁了,别的孩子这般大时早不怎么吐奶了。您可得上点心好生照看着,大王政务繁忙,您可得为大王分忧哇!” 接着是一阵衣袖摩擦之声和脚步声,想是来人已远。不一会儿,从里屋传来一声“当啷”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坏了。这声音,把门口两个值夜的宫女吓得一哆嗦,彼此攀谈起来。 “咱们娘娘这是怎么了?今儿火气这么大?”宫女甲问。 宫女乙答曰:“旧毛病了。回回请不动大王都这么发脾气,看得多了,也见怪不怪了。之前大王在别的娘娘那里,有多少回说不舒服什么的,硬把大王拉回来,连孟姜娘娘临产时,她都使这一招。今儿是太子南征回宫,大王早上没出城相迎,晚上自然要在王后那里三口儿团圆吃饭的。没想到娘娘还使这一招,我要是大王,也烦她了。” “也亏得王后能忍,一直没见她发作过。” “王后娘娘,厉害着呢!面上不动声色,一直纵着她,待到了时机再一击而中。早上娘娘硬拖着大王,听说朝中大臣已经有议论了,这晚上她还要这么作,谁能忍得了?大王再宠爱娘娘,也不可能一直这么纵着她呀!” “咱做奴婢的,也不敢劝呀!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中宫的团圆宴已散场了,太子姬胡已回东宫,可周夷王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还有一些事情要与自己的这位后宫谋臣商议。 “胡儿出趟远门,性子变得沉稳许多,处事也很有长进。看来,这一路上得了少傅不少指点哪!”周夷王对于儿子归来后的表现十分满意。 说起儿子,番己总是心花努放的:“那都是大王调教的好!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胡儿身为太子,总是要多多历练的嘛!” 姬燮正色道:“对了,胡儿遇刺之事,现在看起来与齐国大有干系。若是齐楚两国有所勾结,必是我大周心腹大患,王后怎么看?” 番己淡淡一笑:“此事只是我等之推断,并无有实证,齐侯也并无谋反之举,因此只能引而不发。但那齐侯收留王子皙,纳女赐邑则是不争的事实。形势所迫,大王虽不能与齐侯撕破脸皮,但还是要敲打敲打他,使他有所忌惮才好。” “嗯!”周夷王点点头:“恩威并施,的确该如此。且容孤思量一番。” 番己今日心情特别好:“臣妾一后宫妇人,大王却老拿朝事来为难臣妾。需知料理后宫妃妾,照顾嫡庶子女方是臣妾本份。这几日因胡儿回宫的事,孟姜生产都未曾去看过,实在是失职了。” “无妨无妨,忙完这几日再去也不迟。”姬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是不接这个话茬,番己心道:看来他还是护着纪姜的。 “明日江汉贡女入宫,”姬燮垂下眼睑说:“那个鄂姞你先不要安排她入彤册,先撂一段时间再说。” “怎么?大王已决定把铜绿山划给随国了么?”番己略略一怔。 “此番召子穆与胡儿带领诸将士,浴血三战方击退楚军,此等国脉重地,必须交给随侯孤才能放心。鄂国,”姬燮摇摇头:“太不争气了!” “是,臣妾明白了。”番己屈膝行了个礼。 “还有,明日安排完那些贡女,就把你的娘家侄女接进宫来,就从宫中出嫁召府。这次你兄长番子也立了大功,孤没别的好赏,一份厚厚的嫁妆还是出得起的。”姬燮微笑着说。 番己大喜:“多谢大王,臣妾代兄长与侄女叩谢大王!” “不必不必!”姬燮扶起王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夜已深,王后安歇了吧!孤还是去看看尚父吧!” 番己没有片刻迟疑,躬身行礼道:“恭送大王!夜深慢行。” 獳羊姒挑起帘子进来了,一脸义愤:“那贱人这般搅闹,搞得后宫鸡犬不宁,大王竟还这般护着她?真是个狐媚子!莫不是苏妲己投的胎?” 番己“扑哧”一笑:“乳娘你可真有趣,还苏妲己呢?难道我还成了纣王的姜后不成?” “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獳羊姒嗫嚅道,开始给番己铺床。 番己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解开自己的发髻,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流泻下来。她一向喜欢夜里自己解发梳头,或许这能让她一天紧张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松驰。 獳羊姒依旧在唠叨:“奴婢不明白了,娘娘处处忍让,那纪姜却一日气焰高过一日。后宫已经人人怨声载道了,连朝臣都有议论,娘娘怎么还能忍得下去?” “你可知做为王后,最重要的是什么?” “奴婢不知。” “隐忍不争,不争才能为天下先。至于大王为什么这么护着纪姜,大约是他也知道,这后宫里的女人个个都当他是大王,只有纪姜------”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有纪姜,拿他当表哥。所以他死活都要护着她吧!” /68/68360/18325248.html 四十八 后宫小聚 獳羊姒便是再迟钝,此时也能感觉到她话语中的悲凉之意,只得默然。番己回过神来,主动转移了话题:“老谈他做什么?乳娘,那件事查清了没有?” 一提此事,獳羊姒便觉歉然:“娘娘恕罪。奴婢遍查宫门出入纪录,这大半年夷己那边侍候的人没有出过宫的。我家那口子一直盯着周公府,也没见到可疑之人出入。” “难道错怪她了?”番己皱着眉头在心里扒拉了一遍:“可那时候除了伯姬,也没别人可能会把太子离宫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呀?” “娘娘,依我看,太子离宫的事东宫怕有不少人知道,不小心泄露出去也是可能的。只是时日久了,许多事已经无迹可循了。咱们日后当心些就是了!好在太子已立功归来,坏事变成好事了。” 番己长叹一声:“唉!我也不希望是她,毕竟也是同父异母的媵妹。以后,她要来看伯姬,便让她看吧!” “诺!” 今日是江汉贡女们正式入宫的日子,周夷王的后宫众嫔妃特意起了个大早,齐齐来到王后所在的中宫等着了。 当夷己与莒嬴步入中宫正厅时,一眼瞥见坐在一旁的纪姜时,很是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她都快一年没来中宫见过礼,怎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纪姜今天穿着一件大红色洒金百蝶穿花图案的裙裳,一条银红色散金绦子系在腰间,更显得纤腰盈盈,贵气十足。头上的丰厚的发髻被一支点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定住,整个人是富贵风流,窈窕多姿。 番己王后因是正式场合,特意穿上了明黄色的服色宫装,虽是气质高华,举动端庄,但打第一眼看去,还是纪姜更惹眼。莒嬴很是不忿,低声叨叨了一句:“就数她喜欢出风头!” 夷己戳了她一下:“小点声。” 除了正在坐月子的孟姜,人都齐了,番己看见室中的蓼蓼几人,很有感慨:“难得次妃今日有空来本宫这坐坐,不然人太少了,难免不显得寒酸,叫人笑话。” 纪姜摸了摸头上金钗上垂下的红宝流苏,不无得意地说:“大王吩咐,今天有新妹妹进宫,叫我无论如何都要来替王后娘娘撑撑场子。臣妾哪敢不听?” 这就是显摆昨夜她成功把大王从王后宫中拉走了呗?夷己瞟了瞟番己,且看她如何应对。番己并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好在今天有三位妹妹入宫,以后大家一同侍奉大王,为我大周绵延子嗣,宫里可就越来越热闹了。尤其是那位邓曼妹妹,听兄长说,是汉阳第一美人,呆会可以一见。” 她话说完,纪姜的俏目中掠过一丝忧惧之色。王后本就对大王不甚上心,夷己与莒嬴本就不得宠,只有一个孟姜略需应付。如今又有后来者,这一室女人唯她最怕失宠。 “江汉贡女入见——”内侍拖着长音喊道。 邓曼,黄嬴,鄂姞并排缓步低头进入殿中,对着番己王后一通跪拜,口里说道:“拜见王后!王后万安!” 声音如珠翠落入玉盘,十分动听。纪姜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这三个女孩子,王后所言不虚,鄂姞容色清丽,身材娇小玲珑;黄嬴肤白若雪,丰腴婉约,可都比不上邓曼。此女眉目间自有一股冷艳妩媚之气,且削肩细腰,柳眉杏目,她就那么轻巧地一站,满屋的衣香鬓影似乎都失了颜色。 纪姜眉头紧皱,直盯着邓曼,眼中的愠色遮掩不住,手里的帕子被她拧成了麻花。番己面带微笑,对几个女孩子们嘘寒问暖。一番场面话说过了,该给她们安排住处了。一般说来,新来的贡女都会安排和原有的妃嫔同住,也好学些规矩礼仪。夷己与莒嬴都有跃跃欲试之势,都想要邓曼过去同住。这样,也好给自己多争取些与周夷王见面的机会。 番己扫了一眼纪姜,又看了看夷己,最后做了决定:“这样吧,你们一路过来,彼此照应熟悉。邓曼与黄嬴依旧在一起住,本宫单拨一个院落给你们。至于鄂姞嘛,”她目光停留在夷己身上:“就和本宫的媵妹同住,大家同是江汉人,生活上也好互相照应,如何?” “谨遵王后娘娘凤令!”夷己与邓曼,黄嬴,鄂姞一同下拜谢恩。 曲终人散,番己有些疲惫,靠在案几上撑肘闭目休憩,獳羊姒在她身后用手指按摩她的太阳穴。 “娘娘,您让鄂姞跟着夷己,是对她还不放心吗?” “人心叵测,这深宫之中,除了你我谁也不能真正信得过。” “可为什么是鄂姞呢?奴婢看她并不怎么特别出众,只怕不能得大王的宠,浪费了娘娘一番心思。”獳羊姒对艳惊四座的邓曼更为看好。 番己瞟了她一眼:“因为她有所求,才能甘为我所用,明白吗?再说,你还是不了解大王,他性子软,可偏偏又争强好胜,最怕别人看不起他。所以,他得靠着一个内里强硬的王后替他治理后宫,出谋划策,让他无后顾之忧。可在内心深处,又想有这么一个女子因为他是姬燮而依恋着他,而不是因为他是天子。这就是他封我为王后,却独宠着纪姜的原因。” “哦,奴婢明白了。”獳羊姒一脸恍悟:“可是鄂姞呢?她又有何长处?” “她?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有一个长处——柔顺。她本不是贡女,就因为哥哥想要保住铜绿山,她便答应了,丝毫不知犹疑。听胡儿说过,一路上颇受邓曼与黄嬴二女排挤,她也默默受了。大王性子虽软,却也需一个更柔弱的女子映衬着,方显衬男子气概,不是吗?依我看,邓曼会一时得宠,但这个鄂姞,后劲会足些。” “娘娘真是运筹帷幄,了然于胸啊!奴婢佩服!” “日子还长,且看着吧!” 鄂姞低低地垂着头,弓背颔首,无声地跟在夷己身后。身旁的朱红色的宫墙不住地掠过眼前,让她觉得有些恍惚。这就是王宫吗?从今往后,自己便再也出不去了么?想到此,她的心里不住地发颤。 昨夜入宫前,哥哥特意再三嘱咐:“妹妹,你入宫后,最要紧的是一定要得天子的宠爱。只要你能为大王生下一子,将来我鄂国拿回铜绿山便有指望了。听说王后与大王不甚和睦,纪姜虽得宠,但太任性,早晚会触怒大王的。妹子,你争点气,还是颇有指望的。” 她是怎么回应的呢?她只有哭,边哭边说:“哥哥,我还小,不懂这些,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我只是怕------” “怕什么?我兄妹二人国亡家败,还有什么可怕的?”哥哥的面目从未这般狰狞过:“你得不到王宠,便是死也没脸到地下见咱们的爹娘。明白吗?” 王宠?唉!这后宫这么多女人,美丽如邓曼,亲近如纪姜,尊贵如王后------比比皆是,我凭什么得王宠?鄂姞看了看坐在步辇上的夷己,颇觉得幸运。还好王后安排我和她住在一起,要是仍和邓曼黄嬴住一起,怕是被活活拿捏死,不幸中的万幸了!还能求什么? 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 太子南征告祭太庙后只过了五六日,就是召伯虎的婚期了。之所以这般匆忙,实在是因为召国公的病已到了最后关头,再拖下去,只怕会生变数,所以紧赶着在老国公闭眼前把婚事办了,也算是“冲喜”了。 婚期将至,召国公府的上空却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草药味儿,气氛有些诡异。番国公主的嫁妆流水似的抬进召府,家具包括床桌榻屏,一色泛着好看的红光,衣料足足有几十大箱子,青铜作器也不少。还有各式摆设装点,还有陪嫁的丰邑几百亩田地和镐京王城不知多少家店铺,更过份的是连寿衣棺椁,恭桶脸盆都备齐了,看得召府众人目瞪口呆。 这些嫁妆中除了番子从本国带来的以外,也有不少是入镐京城置办的,青铜作器里大部分则是王后番己的添妆。身为王后,她有自己“以名作器”的特权。 准新郎召伯虎虽说忧心父亲日渐加重的病情,但脑中对于自己即将进门的妻子,也有一份好奇。她是个怎样的女子?既然是王后娘娘的亲侄女,应该与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吧?他曾好奇,商朝的比干号称拥有“七窍玲珑心”,那是个什么性情?如今看来,王后番己最像这类人,举一反三,一孔九窍,自己反是不如。 可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的人吗?想到此,不知为何眼前便会出现那个神采飞扬,爽朗单纯的十六岁少年,斜眯着眼恨恨地说:“你快回镐京成你的亲吧!” 召伯虎每每想到此处,总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也不知多友在朝歌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68/68360/18325249.html 四十九 父丧 成亲的吉时已到,召己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头上蒙着喜帕,一直垂到膝上,由两名侍女搀扶着袅袅婷婷走出中宫大殿。太子姬胡已在殿外等候着了。按古礼,姑娘出嫁应该由娘家兄弟送嫁的,可番世子并没有来,只得由表弟也就是太子姬胡代劳了。 姬胡握着表姐的手,感觉到那只纤手有些颤抖,他低声对新娘子说:“表姐,我的少傅是个好人,非常好的人。就是身体不太好,你嫁过去后,拜托你好好照顾他。” 召己也回应了,声如银铃,非常好听:“请太子殿下放心,这本来便是我的本份。” 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周王的大殿前,在那里,周夷王与番己王后会亲自主婚送嫁,送召己登上召府的马车。番己笑目盈盈,一挥手,中宫令獳羊姒亲自将一个不大的木函送到嫁车上,说:“此为本宫亲制的一面铜镜,前儿个才刚制好,寓意你们夫妻和和美美,子孙昌盛。” “多谢王后美意!多谢大王!”召伯虎与召己同时下拜致谢。 目送着迎亲队伍缓缓驰出宫门,周夷王颇有感慨:“王后,此情此景,孤不由想起当年与你成亲时的情景。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不知为何,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是啊,当时臣妾跋山涉水来到镐京,也只为嫁一如意郎君,便和今日的召己一般无二。只可惜------” “可惜什么?”姬燮的声音满是戒备。 番己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当年的公子成了天子,便不再是臣妾一个人的如意郎君了。” 姬燮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反有些欣喜:“王后,有些事能忘则忘,何必一直自苦?孤虽为天子,但此心与当年并无多少差异,只是王后你就是不肯看而已。” 他说得有些动容,紧紧攥住了番己的手,十指交扣。身后的纪姜目睹这一切,眼中满是嫉恨------ 拜堂成亲一般都是在午时三刻,那是因为古代都实行宵禁,喜宴只能办在中午的缘故。召府正厅的喜堂上,张灯结彩,里里外外的鞭炮贺喜声不绝于耳。堂上堂下的宾客们谁都知道召长公子远征立功,由周王亲自主婚,王后亲手添妆,镐京城里哪个不上赶着来贺喜?自然是宾客盈门,差点没把门槛踩塌了。 召国公怕是只剩一口气了,还非要强撑着由四个家奴抬着出来勉强完成了新人拜高堂的仪式,完事后立刻又给抬进去了。召公正夫人已离世两年多了,只能由桌上的灵牌代她接受了新媳妇的叩头。 召己犹如一个木偶一般,随着礼官的唱和提示不断起立,下拜,转身,再拜,再转身,再再拜,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好像小狗一样被牵走了。 入了洞房,被嬷嬷按坐在喜床上,眼前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一晃,原是喜帕被揭下了。召己抬眼正对上召伯虎的一对眸子,深沉而清澈,细长的眼线斜开去,看人的时候似乎总含深意。召己脸一红,然后低下头,一脸的娇羞。只这一眼,她便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夫君被称为“镐京第一美男子”?而自己是否配得上他呢? 召伯虎也有些窘,召己对于他来说也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子,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走到桌案前看着王后临上车前赠予的那个木函。这的确是个小巧别致的木制妆奁,四周贴满了金银箔所制的花纹,纹样已有些模糊,花纹中央嵌着四瓣鸡心形的红色玛瑙。奁盖上另有三道银扣,上头刻着一座云气缭绕的山峰。召伯虎觉得这山有些眼熟,细细一看轮廓,倒有几分像铜绿山。 他打开奁盖,里面静静躺着一面铜镜,还隐隐透出一股幽香。这香气有如暗夜中的薄雾,飘渺无际,捉摸不定,丝丝甜香中带着一股远山冰雪的凉气,嗅之令人神思俱爽口,心中却又不自禁地生出淡淡的忧伤。 召伯虎将铜镜取出,这才发觉此镜的边框造型颇为奇特,为一名飞天仙女形状,细眉长目丰颊,体态窈窕,面目生动栩栩如生。细看这眉眼,竟与番己王后有几分相似,他瞅了眼坐在喜床上的召己,心里暗自想着:其实与她更像些! 毕竟是洞房,两个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吧?召伯虎清了清嗓子,将铜镜递给召己:“王后娘娘送的铜镜,这仙女和你------有些相像!” 召己接过铜镜,面上飞过一片红晕,垂下眼睑说:“姑姑就喜欢取笑我,公子切莫要当真!” 她这一娇嗔,倒让召伯虎感觉亲切,正要坐下闲聊几句。忽然家臣密伯满面泪痕连滚带爬地进到洞房,膝行爬到召伯虎脚下哭喊道:“公子,快去看看吧,老国公不行了——” 召府的大红喜幡换成了白色的丧幡连挂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终于取了下来。虽然召国公已入葬,但满府上下还得认真周全地服孝,直到来年开春。院里的侍婢丫头们不许穿戴鲜艳,召伯虎夫妇虽不必再整日穿着墨衰,但依旧得着素色衣服。 门口的白幡虽取下来了,但那一排灯笼都罩了一层素白。春四月中,周夷王颁下谕旨,召伯虎继承召公世袭爵位,正是新一代召国公。西周时期,虽不似后世那般官员要守三年的父丧,但至少也要等次年纪年改元才算守丧期结束。因此,在这大半年的时间内,召伯虎还是不能真正执理父亲留下的政务,手中的事情大多分给了周公定。 太阳渐渐落下去的时候,镐京城里一片昏黄。大街小巷变得空空荡荡,喧闹的人群都已散去,一扇扇黑洞洞的门窗缝隙间渐渐渗出橘黄色的灯光。一旦暮色笼罩大地之后,所有的贫与富,贵与贱都变得不再泾渭分明,如同黑暗中无论是王宫屋檐上富丽堂皇的琉璃瓦还是贫民家的茅草屋顶,一样是黑暗的臣民,一样是冰凉的属民。 召伯虎正在书房昏黄的烛灯下写着什么,他虽然不必上朝,但太子少傅的职务却必须兼领着。姬胡已经八岁,正是该多读书,广见闻的时期,身为他的老师,召伯虎深感责任重大。每次授课的内容都得精益求精,删了又改,改了又删。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召己端着一钵热气腾腾的汤汁走了进来:“夫君,请用些夜点吧!” 召伯虎双手接过托盘:“有劳夫人了!” 因着父丧,二人并未圆房,彼此间依旧显得客气多于亲密。召伯虎见她伫立原地,并没有退出的意思,颇觉诧异:“夫人还有别的事吗?” 召己低着头,声音很轻:“我父亲来了,想求见夫君。” 番子原是打算待女儿成亲后便返国的,不想召老国公在洞房当夜猝然离世,这使他父女都陷入了不尴不尬的境地。中夜造访,他也是想要得个最终的结果。 宾主会面,见礼已毕,各自入席坐定。召己本要告辞退下,番子叫住女儿:“你且留下,我需与你夫君商议你的事,且留一留。” 召伯虎很是纳闷:“岳父大人这是何意?” “唉——”番子长长一声叹息:“子穆啊,我女嫁入召府本是王后娘娘作媒,两家结为亲好。之所以这么匆忙成亲,也是因为老国公的身体等不及。不想,我女命数不好,前脚进门,后脚家公离世。现如今这府内府外,乃至于这镐京城中,到处传言她命硬不吉。弄得我父女抬不起头来。” “竟有此事?”召伯虎一脸惊异,他忽然明白了番子中夜造访所为何来。 “贤婿呀,这门亲事虽是大王与王后作的主,但也不能让你为难。适才我已劝过女儿,若子穆你觉得心意难平,怪她‘冲喜’不成反坏事,不如就休了她。我这就带她回去了,亲事作罢!” 说到此,番子是一脸愁容,召己则伏地低泣,肩膀在不停地颤抖着。 召伯虎离席站起,缓步走到番子案前,深深揖拜,再扶起召己,郑重地说:“岳父大人,令嫒既然入了我召府的大门,便是我召虎明媒正娶的发妻。自我应下王后娘娘的提亲之后,便打定主意要一生一世照拂于她,不离不弃。何况‘冲喜’之说,本就是以讹传讹,之所以匆忙成亲,本是为了完成我父心愿而已。大家都清楚,我南征之时,父亲已抱病,与令嫒有何干系?” 说到此,他向召己施了个礼:“是我失察,竟不知外头流言纷纷到了此种地步,让夫人受委屈了。” 这一下,无论是番子还是召己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番子半晌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对女儿说:“孩子,你有这般好的夫君,以后要好生料理中馈,诞育子嗣,善自惜福才是!” 召己哽咽着说:“是妾不好,让夫君分心了。” /68/68360/18325250.html 五十 欲望滋生 “他真的这么说的?”中宫荷花池旁,番己斜倚着亭栏,正在悠闲地往池子里撒鱼饵,意态十分舒适惬意。 “是啊。”獳羊姒满面笑容:“听说召公子,啊不,召公马上召集府中有头脸的管事的,把几个爱嚼舌头的奴才狠狠打了一顿板子,撵出去发卖了。这下,满府里谁敢不捧着敬着新夫人?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这个侄女啊,命可真是寸,刚入洞房公公就没了。婆婆也早殁了,她一个还没圆房的新媳妇脸皮子薄,府里府外的老脸皮们,哪有不欺负她的?唉,也不知她私底下受了多少委屈,硬是自己忍着,也不容易呀!” “幸好有个好姑爷为她撑腰。国舅爷离京时再三跟我男人说,要好好感谢王后娘娘做的好媒呢!他还说,”她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待明年召府除了丧,便再来一趟,把番宫里两个快及笄的庶女也嫁过来为媵妾。也免得别人嚼舌头,说岳家不够重视这门亲事。” 番己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我那兄长可真真是有趣,哪有嫁女儿还这般一点点往外挤的?其实他是多虑了,召子穆非好色之徒,有没有媵妾有什么打紧?难不成他还怕这个好女婿变心不成?” 獳羊姒何等乖觉,就势替番己捶上了腿:“就是。王后娘娘的亲侄女,番国的嫡公主,太子的亲表姐,难道还配不上一个召公嫡夫人的地位?怕什么呢!倒是,”她面色一转,递上一份彤册:“娘娘还是该多操心一下内宫里的事吧。” 番己打开那册子扫了一眼便扔在了一边:“我不耐烦看,你拣要紧的说给我听吧。” “诺!本月大王除了初一,十五在娘娘这边外,再就是有两夜召了黄嬴,其余日子都是纪姜与刚入宫的邓曼平分秋色来着。看来,大王对这回的贡女们还是挺满意的。” “怎么?纪姜学乖了?没假作头疼脑热地拉大王去秋寥宫?”番己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那还是娘娘调教得好。上回太子南征凯旋,纪姜闹那么一出,已经有大臣上谏了,大王也在秋寥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现在她不敢了。我看,纪姜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怕没那么容易。”番己目光投向池中,那里,已有几株青色的花苞伸出水面,怯生生地------ 中宫的荷花开始吐出新蕊之时,纪侯终于来到了镐京。随着他的到来,城中专门为诸侯入京参谒提供的馆驿变得热闹非凡。每日从清晨到宵禁开始,出入馆驿的人流是络绎不绝,门口的马车来来往往,有如流水一般。 两个杂役坐在一头的长凳上,羡慕地看着另一头跑得脚不沾地,满头是汗的几位同僚。愤愤不平地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瞅瞅他们,连给人牵马的杂役都挣得盆满钵满的,哪像咱们这边?冷清得不得了!” “可不是吗?没法子,驿丞指派我二人专为齐世子打扫房间,服侍使唤。谁不知道齐侯与大王的关系不怎么的,这镐京城里谁会搭理他?纪侯就不一样了,姜娘娘已身为次妃,在宫中最为得宠,又生下二王子,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哪个不上赶着来巴结呢?” “我听说呀,纪侯本来上月就可以到镐京的。原是路过洛邑时,接到了大王的旨意,要将齐国在那里的封土划割三千亩给纪国为祭田,所以才耽搁了。” “是吗?”年轻些的十分诧异:“这么说,齐侯收留王子皙,是真的把大王给得罪透了,这是在敲打他呢!呵,也不是这齐世子是为何而来?莫不是向大王赔不是的?” “赔不是?”年长些的不屑一顾:“真要赔不是就该把那王子皙赶走或是押回来交给大王处置,这分明是来试探虚实的好不好?嘘——,他来了!” 一个身穿齐地服饰的少年从外头走了进来,看了看另一头出出进进的人流,皱着眉摇了摇头,返身把房门关严了。 馆驿外,一辆骈车已停留了好几个时辰。这段时日求见纪侯的官吏,宗主,富户有如过江之鲫,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辆普通的马车。 一个家仆打扮的中年汉子靠近车帘所在之处,压低声音说:“国公,已照您的吩咐,通知我们在京中的所有门生故旧,远近亲朋都来拜见纪侯,大家都自备了礼物,无需咱们操心。国公爷,您看小的要不要进去递名刺?”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车中传出:“不必,咱们回府!” 这家仆吃了一惊:“回,回府?”他不明白,自家老爷大清早换乘马车来到这里观察了半日,费了老鼻子劲,连人都不见就打道回府,是什么意思? “梅伯,你上车来!”周公定吩咐道。 梅伯带着一肚子问号进入车厢,马车缓缓驰动。周公定瞟了他一眼:“这城中不少人认识你,所以你得与我同乘,明白吗?” “这个小的明白。只是老爷安排这么多人去拜见纪侯,自己却避而不见,小的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是何意?” 周公定今日心情颇好,捋着胡子说道:“也罢,回府路长,和你叨叨也无妨。纪姜在宫中虽与王后争宠,但还是处处揣测着大王的心意的。姬燮那小子对我是防备的,她焉能不知?我若这般大咧咧地去套近乎,这父女二人必起戒心。” 梅伯拿了个靠垫给他放在腰后,开始拍马屁了:“所以老爷才安排了竖刁进秋寥宫伺候,可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呀!” “这步棋是很关键,但还不是最高明的。”周公定不无得意地说:“人的欲望需要肥沃的土壤才能疯狂滋长。或许刚开始纪侯父女只是借着王宠得些好处,可是眼见这么多人上赶着巴结自己,能不生出非份之想吗?当然,这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将来便是有个不测,说破天来我也只是对那些人说纪姜娘娘如何受宠,他们需拉拉关系之类,这又有什么错呢?” 梅伯的眼睛放亮:“老爷真是太高明了,小的佩服!” 纪侯站在秋寥宫的正厅当中,眯着眼扫视一遍周遭所有。这般华丽贵重的陈设他可是平生所未见,四面墙壁饰以明珠翠羽,耀眼生光,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案几后立着彩绘透雕漆座屏,屏上雕着鹿,凤,雀等物,并以朱红,灰绿,金,银等色漆绘就,委婉生动,玲珑剔透,美轮美奂。 “女儿呀,看来大王是真的最宠你呀!”纪侯在厅中绕了一圈,最后下了结论。 纪姜抿嘴不答,倒是一旁的近侍竖刁接话快:“那还用说!国舅爷您不知道,这每个月,有一多半的时间大王都是宿在我秋寥宫的。别的娘娘就是想见大王一面都难呢!” “多嘴!还不下去!”纪姜半嗔半怒,竖刁躬身退下,带领左右退于殿外侍候着。 纪姜向父亲微微一屈膝:“听说父亲新得了洛邑的田土,还没道贺呢!” “不过是区区三千亩祭田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纪侯摇着手指笑道:“不过,怎么说都是大王的恩赐,咱父女可要晓得感恩哪!听说,女儿你又有喜了?” 纪姜脸一红:“父亲消息好灵通啊!昨儿才刚让医者瞧过,是有两个月了。” “那就好,如今你已生下尚父,若再得一子,便是王后娘娘也不能与你相比了。”纪侯放下茶钵,不无遗憾地说:“论起来,王后的母国不过位在子爵,我可是侯位,比番国高两个级别。若不是大王当年被先孝王夺位,她番己只配做个陪嫁的媵妾,这后位能有她什么事?直是时也,运也。” “对了,”纪侯又问:“听说大王与王后久已不睦,是真的吗?” 纪姜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周礼有云‘妻老亦一月两御’,所以每月初一十五,大王是雷打不动都会去中宫陪王后。可是究竟是十分情愿,还是碍于礼法,女儿也不得而知。”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在眼前闪过,纪姜也拿不准在姬燮心里,番己是个什么地位。 纪侯却十分自信,一挥手:“自然是碍于礼法,王后怎比你年轻貌美,善解人意?倒是听说新进的邓曼甚得圣心,你要当心啊!” 说起邓曼,纪姜反倒轻松了:“父亲不必忧心,大王不过一时新鲜,他曾亲口对女儿讲过。邓曼美则美矣,但不解风情,太木讷无趣。我看,此女不足为惧。” “虽然,你眼下有了身子,便不好再伺奉大王,就让你妹妹孟姜帮你分担一二。你们是姐妹,一同入了宫,还是要互相扶持才对。” 纪姜脸色微白,咬紧嘴唇,硬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算是答应了。孟姜得宠总比邓曼,黄嬴或是王后好吧!她安慰自己道。 /68/68360/18325251.html 五十一 纪齐争娶王姬 周王宫正殿,文武两班大臣分列两边,文官以周公定居首,武官以虢公长父领头。周夷王姬燮高高倨坐于王案之后,俯视着阶下的齐世子。虽为世子,但也不过是个十三岁左右的孩子,大部分场面话还是靠身边的大夫高须弥说的。 周夷王十分不悦:“自孤登基以后,齐侯还是第一回入朝参见,就只派世子前来。吕不辰就这般看孤不起?” 齐世子毕竟年轻,不知深浅,答曰:“国中事务繁忙,父侯实是走不开,特命小臣前来进贡参谒。请天子恕罪!” “事务繁忙?”周夷王冷哼一声:“有我那好叔叔姬皙帮衬着,有什么事务不可解呢?” 齐世子瞟了一眼高须弥,后者也是一脸的尴尬,这话茬可不能接呀!周公定清了清嗓,朗声问道:“世子不远千里前来,毕竟也是齐侯一片拳拳之意。我王登基之地,四海升平,诸侯朝贺,实是社稷之福也!” 一番漂亮话一讲,再揪着不放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了,周夷王也见好就收了:“世子还有什么事吗?” 齐世子涨红了脸,高须弥再叩首替他说道:“禀大王,世子已过舞勺之年,可以定亲了。此行特来向天子求亲,希望能迎娶一位王姬,使我齐国上下共沐天子恩泽。” “啊?”不仅周夷王吃了一惊,文武百官也觉十分突然,个个面面相觑。周夷王本能反应说:“孤膝下只有二女,最大的也只有六岁多,谈婚论嫁尚太早了!” 高须弥满面笑容:“大王,世子想求娶的正是这位伯姬公主,可以先定下亲事,待公主及笄再行聘娶不迟------” 他话还没说完了,文班列中闪出一人,正是纪侯。他大呼一声:“且慢!” 纪侯持笏走到殿中跪下,大声喊道:“大王,老臣也想为犬子求娶这位伯姬公主!” 齐世子这段日子住在馆驿,吃了纪侯不少排揎,现今在大殿上又这般公然抢妻,如何按捺得住?手指着纪侯气得浑身发抖:“你这老匹夫,抢了我齐国的洛邑封土尚不罢休,现在又来和我抢伯姬?你纪国欺我齐国太甚!” “好哇!”纪侯抓住了把柄:“洛邑的三千亩田土乃是天子所赐,你这般口出怨怼之言,分明是对大王心怀怨恨。你齐国包藏祸心,收留罪臣,居心不良------” “你------”齐世子气得说不上话,高须弥赶紧拉他给周夷王磕头:“大王恕罪,世子一时失言,并非有意!” 这么一闹,周夷王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打心眼里不想把伯姬嫁给齐世子,但是齐侯此举后头必有深意,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纪齐两国争娶伯姬,此事事关重大,待孤计议一番,再做决断。”姬燮抛下一句话,就此退朝。 走在王宫狭长的甬道上,周夷王心中不胜烦闷。他真是不甘心就这般与齐国结亲,但若自己不点头,后头会发生什么他也没底,可是------一想起自己登基典礼上那一声冷冷的哧笑,他就心里堵得慌。 “大王,是去秋寥宫么?”眼看快到岔路口了,内侍贾试探着问。 周夷王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纪姜一定会又哭又闹带撒娇地逼他答应把伯姬许给她的娘家兄弟。罢了,“去中宫!”他命令道。 才入庭院,里头清晰地传出太子背书的声音:“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与归,百两成之。” “太子哥哥,你这诗是什么意思呀?”这是女儿伯姬略带稚气的童音。 “是有人要向你求亲的意思呗!” “太子哥哥,你太坏了。母后,你看太子哥哥欺负我。” “太子哥哥没欺负你,只不过,我们伯姬还小,谁也娶不走!”姬燮微笑着走入内室,伯姬张开臂膀扑进他怀里,姬胡只是原地施了一礼:“父王万安!” 番己起身也深施一礼,獳羊姒会意,将伯姬与姬胡都悄悄领了出去。 “事情看来你也知道了,该怎么办?孤想听听你的意见。”甫一坐定,姬燮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番己沉静若水:“臣妾之意,还是答应齐世子的求婚为好。纪国与大王本就是甥舅关系,若再结上一层亲,也没多大意义。可齐国则不同,此番大王削夺齐侯在洛邑的封地,是对他吕不辰的敲打,他不可能不做相应的反应。齐世子与其说是来求亲的,不如说是来试探大王的心意的。” 门窗大敞着,外面明丽旭烈的光线,透过新糊的浅绯色纱窗,流淌在姬燮朱红色的龙袍和脸上,而他俊挺的眉目上却笼着一层阴霾:“孤又何尝不知此中厉害关系,若求亲不允,他吕不辰定会铁了心勾结东夷与莱人反叛,找机会拱卫姬皙。往大了说,甚至会攻打洛邑,另立京都,与孤相抗。可是------” 他一阵烦躁,猛地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犹如一只困兽。末了,重重一拳砸在明光如镜的檀木案几上:“可是,一想起那吕不辰公然在登基大典上嘲笑孤,又收留废王子姬皙,还默许他派死士行刺胡儿。孤这心里就跟扎了一根刺一样!” “大王。”番己拉过他的手,一下一下,柔柔地抚摩着:“小不忍则乱大谋。齐国毕竟是太公之国,有征伐之权,为中原诸侯之伯,权且应下此事,以安齐侯之心。也告谕天下,我大周江山稳固,绝了那帮不安分的人的觊觎之心。反正,以伯姬的出身,能嫁与齐世子,也不算辱没她了,不是吗?” “唉——,”姬燮长叹道:“孤剥夺齐国的洛邑封土,本是为了敲打一下他。没想到他派儿子来反将一军。也罢,就照王后所说,明日召他上殿应许了这桩婚事便是。” 他面上的迷惘渐褪,嘴角缓缓绽开沉静的笑意,手指轻抚过番己的脸颊:“阿己,你真好。” 直到他转身离去,番己虽在心中反复默念“不要相信他的甜言蜜语”,但仍抑制不住心头扑扑乱跳。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还依然在心中对他留有位置不成? “行了,你也别绕弯子了,有话直说吧!是不是为了伯姬的婚事?”番己手中拿着一把算筹,面前一卷竹简记录着当月王宫的开支与进项,不耐烦地对跪在地上的夷己说。 “王后娘娘!”夷己抬起头来,细长秀美的眼中满是化解不开的担忧:“自伯姬搬入中宫以来,承蒙娘娘关照,臣妾感念不已。可这婚事------”她抬眼看番己并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咬牙往下说了:“伯姬还太小了,现在就订下婚事莫不是太早了!臣妾人微言轻,还望娘娘在大王那里说说------” “说什么?”番己将算筹往案上一扔,夷己只觉一阵心惊肉跳。番己斜瞟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听了些闲话,认为大王与齐侯不睦,怕将来伯姬嫁过去受委屈,是也不是?” 夷己只一个劲儿地磕头:“娘娘明鉴!满宫里都知道王子皙是被齐国收留的,若以后大王与齐侯有所冲突,那伯姬可就难处了呀——求娘娘------” “糊涂!”番己怒骂道:“天子无家事,王子公主们的婚事亦是国事,岂是你一介宫嫔能置喙的?伯姬身为大王亲女,享受荣华富贵,天下供养,自要为社稷安危出力,远嫁他方以巩固诸侯向周之心。何况,她本为庶出,能为齐世子正妻,将来就是齐国的国母,若不是本宫将她养于膝下,能有这样的前程么?你这个亲娘竟这般不识抬举,太令人失望了!” 夷己被骂得无言以对,只木呆呆地愣在当地。番己觉得还要敲打敲打她:“上次太子离宫之事,我还在查是谁走漏的消息,但愿你能好自为之,拎得清楚!” 她最后几个字是一字一顿着说的,夷己已是一身冷汗,伏地不起,嘴里喃喃:“臣妾糊涂,但凭娘娘安排!” 对这桩婚事不满的人可不止有夷己一个。秋寥宫内,纪姜也在大发脾气,除了新近得宠的内侍竖刁,谁也不敢留在次妃身边。生怕一个不当心,就惹祸上身。 将所有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纪姜的气仍没出够,她钗环散乱地站在屋中,秀丽的五官生生扭出一个狠相,恨声道:“天天说有多么宠我,原来全是假的!我父亲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求的亲,大王这么做,不是打他的脸吗?现在满宫上下,肯定都在看本宫的笑话!” 纪姜也深知自己平日里得罪人不少,这会子那些人不定躲在哪里排揎她呢?越想越恨。 竖刁眼见她东西砸得差不多了,正思索着说点什么话。忽然从侧院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纪姜瞬间便不耐烦了:“又哭又哭,一天哭到晚,丫头片子就是招人心烦!” /68/68360/18325252.html 五十二 小产 正赶上她气没顺,便一股作气杀到侧院,指着正在哄女儿的孟姜就是一通好骂:“你一天到晚都干了些什么,连个丫头片子都哄不好?” 孟姜是一脸疲惫:“姐姐,孟姬这几天不太舒服,总是夜里惊醒,白天也爱折腾。待过了百日便好了,请姐姐宽宥!” “宽宥?”纪姜冷笑一声:“谁来宽宥我呀!明明都是媵妾所出,人家那个叫伯姬,养于王后膝下,比同嫡公主。可你这个只能叫孟姬,诸侯们来求亲,只点名要伯姬,你这个人家提都不提。你把她看得眼珠子一般,有什么用?将来只配给伯姬做个陪嫁的媵妾,做齐世子的偏房妾室,和你一个样。” “啊——”女婴突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声,纪姜更怒了,冲到摇篮前戳了戳孩子的脸,顿时留下一道轻微的血印:“哭什么哭?还不能说你了?” 孟姜也不敢上来阻挡,只伏地不断叩头:“姐姐,求你了。孟姬毕竟是大王的女儿呀------” 竖刁也上前拉纪姜的袖子,她这才收手,恨恨离去。 孟姜赶紧抱起女儿,轻轻抚摸着她受伤的小脸:“孩子,为娘没能耐,护不了你,呜呜呜------” 一只皓腕递过来一块锦帕,孟姜一抬头,看见是莒嬴,顿时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嬴妹妹,咱们做媵妾的命可真苦哇!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了啊!” 莒嬴也是一脸义愤:“平日里把我不当人就算了,你是她的妹妹,也是纪侯的亲女呀!父亲来了都不让你见一面。得宠时便把你赶去和我同住,她一怀孕便又把你叫回来好拢住大王,这完全是把你当个玩艺儿使。咱们哪,也得为自己多多着想了。” 纪姜发泄了这一通,心气顺了些。回到内室中,靠在栏边,悠闲地看着宫女内侍们收拾着刚才被自己砸的烂摊子。忽想起还有正事没料理,问竖刁道:“你都打听清楚了没?” 竖刁一面摇着手里的丝绢团扇,一面谄媚地微笑着:“其实大王本不太愿意答应齐侯的求婚之请,可去了中宫一趟后就改了主意。八成是王后娘娘的主意,与齐国那样的国家冰释前嫌,以后自然可以使太子之位更加巩固。王后娘娘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我就知道是她!”纪姜粉拳一捶,身旁的褥子砸出了一个浅坑:“她就是看本宫不顺眼,想方设法要打击本宫与纪国。哼!大王才刚登基,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是啊!”竖刁眼珠子一骨碌,决意再拱一把火:“只是这样一来,纪侯的面子可就搁不住了。这满镐京城的人都上赶着来巴结他,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娘娘是大王跟前第一宠妃,所以纪侯一进驿馆,来参拜之人如过江之鲫。可如今,唉!侯爷哪还有脸面耀于人前哪?听说,已决定趁夜回国去了。” “什么?”纪姜站了起来,焦躁地不住跺脚:“这么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岂不成了全镐京城的笑柄?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娘娘不如再求求大王,看看此事还能不能转圜?” “大王旨意已下,还能改吗?”纪姜犹豫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娘娘身怀有孕,便是大王不肯应允,也会觉得欠娘娘一个人情。又有何损?” 纪姜下定了决心:“对,本宫这就去求见大王。” 走下步辇,纪姜忽觉小腹一阵微微疼痛,她皱了眉,嘴里发出“咝”的一声。竖刁注意到了,马上扶着她的手问道:“娘娘,怎么了?” 大殿就在眼前,纪姜摇了摇头:“无妨,扶我进去。” 殿门是开着的,门口只有两个小内侍在值守。忽听周夷王的声音从里头传出:“今早驿丞来报,纪侯凌晨时分便出城而去,回国去了。孤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想当年舅舅在中原为孤四处奔走,如今迫于情势,竟不能应许他的求亲。唉——亦是无奈呀!” 纪姜捂着肚子身体晃了晃,父亲竟已这般悄无声息地回国了么?他的心里该是多么委屈和失望啊!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应该是周公定:“大王若实在想补偿纪侯,不如把孟姜之女许配给纪世子,都是骨肉表亲,亲上加亲,岂不是好?” 纪姜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也顾不上通传了,推开想拦阻她的小内侍,跨步走了进来:“大王,臣妾的母国就如此不堪么?” 看到她走了进来,周夷王十分不悦,斥责道:“你怎的如此无礼?这里是孤处理政务之所,况有外臣在此,连招呼都不打就闯进来,像什么样子?” 周公定会意,马上拜辞:“大王,臣还有政务要处理,先告辞。” 周夷王点点头,周公定转身正迎上门口的竖刁,二人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可惜无论是姬燮还是纪姜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叱退左右后,纪姜“扑通”跪倒在地,满面泪痕地诉说:“大王,我父心里苦呀!当年为了扶助大王顺利继位,他老人家在中原诸国间四处奔走,我纪国的府库重宝都为之一空。宋卫曹陈,哪个国家没收我纪国的宝鼎玉璧,美女良马?大王,为了您,我父已倾尽所有呀!可如今,他不过想求娶王姬为世子正妻,大王竟连这点要求也不肯答应,怎不令他寒心?” 这一番话说得周夷王也面露惭色,他扶起纪姜,关切地说:“你有身孕,这大日头底下奔来走去,千万别动了胎气!”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替纪姜擦着眼泪,安慰道:“表妹,你稍安毋躁。孤一定会想法子补偿舅舅的,一定啊!” “如何补偿?”纪姜哽咽着追问:“他老人家这回在满朝文武面前栽了那么大的面子,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来镐京城?我不管,请大王把伯姬改许纪国,我父女才能挽回颜面。” “胡闹!”周夷王也生气了:“这是儿戏吗?孤已应许了齐国,岂能朝令夕改?此事,断然不行!是你父女的颜面重要还是我大周的社稷安稳重要?” 纪姜见他是真的生气了,知道自己的要求过了份,便也退了一步:“大王,既如此,臣妾也不是不体恤您。按周公刚才的法子也行,但孟姜之女需改称仲姬,记在臣妾名下,许给我弟弟为世子正妻,如何?” 姬燮叹了口气,上来哄她道:“表妹,伯仲叔季那是嫡子嫡女的排序,孤若应许你了,又把王后置于何地呢?” 纪姜再也压不住火了,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王一心只为王后着想,何曾为我们母子考虑过?” 她忽然闭口,双目圆睁,目露惊恐。周夷王吓坏了,摇着她的肩膀问:“表妹,你怎么了?” 纪姜低头一看,脚下的地上不知何时,已留有三两滴殷红的鲜血。她慌了,忙握住姬燮的双手:“大王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姬燮大喊道:“快,快请医者来!” 秋寥宫内,宫人们忙忙碌碌,不时端出一盆殷红的血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番己站在外屋不停地吩咐这个,嘱咐那个:“乳娘把二王子抱到孟姜那边去吧,孩子呆在这里冲犯了血光不好。”一会儿又问内侍贾:“大殿有没有安排人收拾?那是大王处理政务的地方,不可留有污秽。” 一切安排妥当,番己掀帘进来,看见姬燮坐在外间榻上,神色凄惶,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样不敢抬头。刚一走进,便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王后,是孤的错。孤该什么都答应她的,不该与她相争的,孤真是太后悔了!” “大王!”番己想把这个迷路的孩子拉回理性的状态:“您是天下的王,自然要以国事为重,所谓‘天子无家事’。岂能因一妇人而轻易更改国策?何况,臣妾适才问过秋寥宫的宫人们了。纪姜在宫里发了小半天的脾气,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肯定动了胎气。此事与大王无关,是她太任性了!” “虽说如此,可也是孤惹她生气了!”周夷王揪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向后扯,仿佛要把自己的头皮揪起来似的。 恰在此时,一位老医者从里间走了出来,周夷王与番己立即迎上前去:“怎么样了?” 老者深施一礼:“大王,娘娘,次妃娘娘气火攻心,又在这暑天里奔走,实是动了胎气。娘娘刚生下二王子不到一年,身体还没调理好就再次受孕,本该好自保养,不应该轻动的。唉!”他摇摇头:“此胎已没了!” 周夷王一阵晕眩,番己扶着他转脸问道:“那------次妃今后还能再为大王诞育龙嗣吗?” “这个嘛------”老者捋了捋斑白的胡须,面有难色:“小的还说不好,不过大王应做好准备,次妃娘娘日后怕是很难再生育了!” /68/68360/18325253.html 五十三 鄂姞 “叮当”,里头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声宫婢的劝说:“娘娘想开些呀!您还有二王子呀!”接着是纪姜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姬燮想冲进去抚慰一番,却不知为什么拖不动腿,他真的有些害怕。害怕面对纪姜,面对她痛彻心扉的苦痛,他甚至不敢看到她那双秋水明眸------他退缩了,番己微微一劝:“大王也累了,这里有这么多人侍候着,就回殿去吧!” 就这么一句话,他就像个听话的孩子一般跟着番己离开了秋寥宫。 纪姜小产后,曾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秋寥宫迅速地冷寂了下来。虽然周夷王不断送来各种高档补品,但自那日后,他的足迹再没有踏入过秋寥宫一步。当然,后宫中也没有出现新宠,多数时候,姬燮都是自己独自在大殿过夜的。 夏末的夜空,静谧异常,映照得御花园中一片暗淡,一弯惨白的月牙若隐若现,如同尖尖跷起的兰花指,晶莹剔透中带着一抹欲语还休的暖昧。姬燮顺着小径慢慢走着,园中草木幽静,枝头上的桂花和池塘里的荷花争相吐着幽幽的清香,清冷香馥。 也不知走了多久,姬燮只觉得心头舒畅了些。内侍贾不合时宜地问了句:“大王累了么?不如去哪位娘娘那里歇歇?” 姬燮苦笑了一下:“哪位娘娘?孤哪儿都不想去,就想一个人呆着。” 是啊,他能去哪儿呢?秋寥宫吗?虽然也牵挂着纪姜,但他实在害怕见到她那双幽怨的眼睛,就像见到债主似的,打心眼里发怵。其他妃嫔么,跟他说不上三句话便会大眼瞪小眼,太没意思。他倒乐意和王后说说话,可是------又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再说又无朝事可议,难道心烦意乱也要番己来为自己抚平?那不显得自己这个天子太无用了? 唉——他长叹一声,偌大一个后宫,竟无一人可以说说知心话? 他正要说出一句“回宫!”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乐音,低沉婉转,柔美悠扬,舒缓而忧伤,便如静夜中一个女子低低地倾诉------姬燮不知不觉听痴了,循声而去。 夜晚地气潮湿,不远处的山石边上一个身材纤巧的女子正坐在上头------月色如水,薄雾弥漫,乐声已停,姬燮犹觉余音不绝。 “此为何音?”姬燮这一问,那女子回身吃了一惊,忙跪在地上叩头道:“大王恕罪,奴婢月夜吹埙,惊扰了圣驾!” “你认得孤?且抬起头来。” 女子抬起头来,月夜下是一张清丽而有些眼熟的脸庞。姬燮皱眉问:“孤似乎见过你,汝为何名?” “小女鄂姞,入宫当日曾与其他江汉贡女一起参拜过大王。” “哦,原来是你。”姬燮模模糊糊记得似乎有这么一个女子,和邓曼黄嬴一起在自己面前露过脸。因为当时另两名贡女姿色远胜过她,因此并未引起注意。但或许月夜下此女娇弱可怜的姿态更显动人,此时看来,竟十分入眼。 “你说,此物为埙,那适才听你奏来,十分悲凉,却是为何?” 鄂姞垂首答道:“埙为奴婢故国所产乐器,因思念家乡,所以才在此吹奏。” 内侍贾站出来喝了声:“大胆!既入得宫来,自要以侍奉大王为要务,怎能思乡?” “非也!”姬燮瞟了他一眼:“离乡千里,思乡也是人之常情嘛!你兄长已经另外辟地建国,你也不必过于牵挂,万事都会好起来的。” “多谢大王。”鄂姞深深拜首道。 姬燮忽发一问:“你既入得宫来,可有什么愿望么?” 鄂姞迷茫地抬起眼睑:“愿望?” “比如,你兄长心心念念要收回铜绿山,这是他的愿望。可也是你的心愿么?”姬燮试探道。 鄂姞一惊,不住叩首道:“奴婢决无此非份之想。此乃国事,岂是我一介小小宫嫔所能左右?奴婢只想在宫中平安顺遂,将来能骨肉环绕,便满足矣!” 姬燮捋了捋颔下短须,笑了笑:“平安顺遂,骨肉环绕?曾几何时,孤也拥有过这样的日子,可惜,自即位后,一切都变了!” 他的语气带有一丝苦涩,看着鄂姞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似乎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似的,看得鄂姞有些害怕。 “罢了,你跟我回宫吧!”末了,他命令道。 獳羊姒风风火火掀起中宫后寝殿的锦帘时,番己正闭着眼睛,季桑在为她梳头。她劈头就是一句:“王后娘娘!大王把鄂姞带回寝宫去了。” “知道了。”番己才刚回应一句,就“咝”了一声,回头望着季桑:“你这一天怎么回事?做什么事都魂不守舍的?” “奴婢走神了,请娘娘恕罪。”季桑跪下求饶道。 獳羊姒接过她手中的玉梳,挥了挥手:“这里我来吧!毛手毛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番己的长发油亮及膝,獳羊姒一面细心地梳理着,一面絮叨着:“娘娘算无遗策,奴婢服了!那鄂姞姿容并不出众,怎么娘娘就能算到她一定能入得了大王的法眼呢?” 番己弯起淡红的嘴角,晒然笑了笑:“纪姜小产,大王心怀愧疚,正是心情最低落之时。鄂姞性子柔顺,身形娇小,最适合抚慰大王的心伤。何况,夷己眼见着是不中用了,也只有她勉强能顶上吧!” “娘娘为了大王真是煞费苦心啊!”獳羊姒感叹道。 番己已换上了肉桂色的寝衣,准备睡了,忽然那个毛手毛脚的季桑又进来了,嗫嚅着说道:“娘娘,那个------姜氏来了!” “哪个姜氏?说清楚!” “是孟姜,她说有要紧的事情,一定要求见娘娘!” “都这么晚了,她可真能挑时候!娘娘,”獳羊姒转脸说:“不如让她明日再来吧!” 番己略一思忖,从床榻上披衣坐起吩咐道:“引她悄悄进来,不要让他人知晓!” “诺!”季桑应声而出。 不一会儿,孟姜满面愁容地进来了,二话不说就扑通跪下叩了几个响头:“王后娘娘,请帮帮臣妾吧!除了您,臣妾再指望不着别人了!” 番己示意獳羊姒将她扶起,问道:“可是为了你女儿之事而来?” 孟姜脸色苍白,说话间带有几分怯意:“既然王后已经知道了,臣妾便直说了。次妃她有意收养我女,大王对她心怀愧疚,定会答应。可我的孩子还这么小,她抢去只为与娘娘争宠而已,又岂会细心照看她?求王后娘娘可怜臣妾,和大王求求情,还是把女儿留在我身边吧!” 说完,便不住地磕头,额头隐隐渗出血来。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稚子何辜,她喃喃道:“都是做娘的,我又何尝不能体会?此事容我慢慢设法,若是大王执意如此,那本宫也没有办法。” 孟姜大喜:“只要娘娘开口,定没有不成之理。这后宫嫔妾有如春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可只有娘娘您才是花开不败之常青树。” 番己哑然失笑:“你倒是乖觉,比你那嫡姐可是强多了。” 秋寥宫,纪姜无力地倚靠在云纹堆枕上,脸色苍白,一双曾经灵动的眸子如今也黯淡无光。竖刁跪在榻前,正捧着一盂补汤哄着她喝:“娘娘,您且得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您也见到了,自打出事后,大王可再没踏进宫门一步。您不心疼自个儿,那别人更指不上了!” 纪姜形容枯槁,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我又何尝不知呢?你素日劝我的话都是好的,都怪我一味逞强,最后只是自己吃亏。” “娘娘,”竖刁放下铜盂:“您该知道,这后宫之中王后为大,便是大王再宠着您,只要有她在上头盖着,您和二王子永无出头之日。这个女人心思深沉,您已经得罪她了,现在好歹还有大王在,她不敢造次。倘他日太子登基,到时别说这后宫,便是娘娘的母国都得由着她摆布了。娘娘不能不早做打算哪!” “可我又能怎么办?大王又不来见我?”纪姜一派凄然之色。 竖刁鼓励她:“大王虽人没来,但心里肯定对娘娘是愧疚的。娘娘,您该知道,一个男人的愧疚自责也可以成为使您立足于后宫之根本。最重要的是,娘娘要打起精神来,专心侍奉大王,再莫提起小产之事。您越不提,大王越愧疚,您说呢?” 纪姜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芙蓉花开,秋风送爽之时,镐京王宫的形势有了些变化。首先是纪姜复宠了,心怀歉疚的周夷王对她甚是怜爱,几乎是有求必应。秋寥宫的赏赐几乎占了王宫开支的三分之一。再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鄂姞忽而成为新宠,从一介贡女晋升为一宫之主,算是异军突起了。好消息是,邓曼与黄嬴都相继有喜,夷王的后宫子嗣广添,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68/68360/18325254.html 五十四 纯臣 只有王后番己没有变化。夷王依旧是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的规定日子才来中宫陪伴王后,日子依旧平静似水。 午后,番己准备在内室小憩片刻。屋里正中立着的佛手黄铜暖炉正飘散着云雾,番己靠在临窗的榻上,身后垫着一个吉祥如意团花迎枕。才刚闭上眼,只听一声:“大王驾到。” 姬燮一进来便拉着她坐回到榻上,笑嘻嘻地说:“孤可是打扰王后休息了?” “臣妾哪有那般娇贵?大王可是日理万机,就不必拘泥了,有事可直说。”这大中午不请自来,肯定是有事,番己早料定了。 姬燮搓了搓手心,像在考虑如何开口:“那个嘛------还是纪姜的事。之前孤曾应许过她,要将孟姜之女许给纪世子为嫡夫人,这事已定下。” “此事臣妾已知晓了,亲上加亲,这是好事。” “只是------”姬燮似有些为难:“表妹她又说,若那丫头的身份只是个庶出公主说出去不好听,纪侯的面子也挂不住。所以想让她改称为仲姬,”他抬头心虚地瞟了番己一眼:“记在她自己名下。”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番己在心里冷笑道: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这是觊觎她的后位呢!她正色道:“大王,臣妾支持这门亲事。可以抬孟姜之女为仲姬,以全纪国颜面,但按规矩,此女应效仿伯姬收在臣妾名下,才是名实相符。既称仲姬,又记于次妃名下,是什么意思?” “孤不是不知道这不合礼制。”姬燮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表妹她毕竟因为孤的过错失去了孩子,今后很可能再怀不上了。孤实在是内疚,如今她就这么一个要求,孤实在不忍心拒绝呀!” “大王以为这是小事一桩么?”番己忿然站起,冷冷说道:“昔者,商纣王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盛羹于土硎,则必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则必不盛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舍茅茨之下,则必锦衣九重,高台广室也,称此以求,则天下不足矣。圣人见微以知明,见端而知末。大王以为此不过妇孺微事,实则藏祸国灾殃。” 姬燮凛然:“此事固不妥,但还没有如此严重吧?” “我大周立国之基在于《周礼》,而《周礼》要义则是嫡庶有别。自先成王起,周室一直便是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余嫡子分封各处,以藩屏周室。庶子凭军功或才能各显其能,无能者自谋出路。不但王室,各诸侯国也是如此,嫡长子封世子,其余诸子各凭本事。便是到了民间,大富小足之家,亦是如此。至于女子,嫡女娶为嫡夫人,庶女为媵,大抵如此。只因臣妾生育不足,但各诸侯都有愿迎娶王姬,臣妾为周室江山计,乐意将大王的女儿全收于膝下,许配四方以拱卫我周。但若仲姬记于纪姜名下,这算什么?这是乱了《周礼》嫡庶规矩,坏了天下安定之根基。此事非同小可,臣妾断然不许!” 一番话说完,姬燮是倒吸一口凉气,他断断没想到此事干系如此重大,看来是自己想得不够深远。他抚着番己的双臂说:“王后所言甚是,的确是孤思虑不周。孤这便回了表妹,可以改称仲姬,许婚纪世子,但只能记于王后名下,孤这便让孟姜把孩子送到中宫来。” “大王且慢!”番己笑盈盈地说:“那孩子还太小了,尚需生母精心照料,臣妾后宫事务繁杂,如何看得了?不如还让孟姜照料着,待长大些,明了事理,再送到臣妾这里学些规矩,也好备嫁,大王看如何?” “还是王后想得周到,就这么办。” 姬燮一走,番己抚了抚笑得有些僵硬的脸庞,冲着里间喊了声:“出来吧!” 孟姜从里间怯生生地走了出来,一头拜倒:“多谢王后娘娘成全,奴婢感恩不尽!” 番己淡淡一笑:“也幸亏你先来报信,本宫才有应对之策。今后在你嫡姐那里,多多长些心眼。” “诺!王后娘娘运筹帷幄,我那嫡姐只知一味逞强,哪里比得上娘娘?”孟姜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以嫡庶之礼打退了纪姜的又一次进攻,又卖了自己一个大大的人情,在纪姜身边安插了一个钉子,这心机,也是没谁了! 寒风似刀,岁入隆冬,密密的雪花片覆盖了整个庭院。召国公府的堂屋正中置了一个五层高的镏金八宝莲花座暖炉,里头的银丝炭一闪一闪的。若是关门闭户的,自是温暖如春。可偏偏临院的窗户非要大敞着,弄得屋中亦是北风啸啸。 召伯虎是怕冷的,他守着暖炉,搓了搓手,仍是打了个寒噤。无奈之下,只得对着站在窗前发愣的姬胡说:“太子殿下,外头冷,还是把窗子关上吧!” 太子姬胡身着一件湖蓝色绣银丝交领长袍,腰束一条浅蓝色缀玉腰带,外搭一件银色灰鼠皮大氅,衬着漫天飞雪的背景,十分打眼。听到召伯虎的吩咐,他默默关上窗子,脱下大氅,走到暖炉边的苇席上坐了下来。 召伯虎见他鼻尖上还落着一颗晶莹的雪粒,已渐化成水滴,便伸出食指替他轻轻擦去,心疼地说:“这大雪天的,若太子殿下有什么不明白的,召臣入东宫便是,何须巴巴跑一趟呢?”他虽守父丧,但只要宫中有宣诏,还是义不容辞的嘛。 姬胡讪笑了一下:“无妨,还是来一趟的好。少傅这里宁静,坐于此处,可以抛却烦忧之事,专心致志。” 召伯虎心里“格登”一下,关切地问道:“怎么?宫中有什么事发生了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纪姜复宠后,明里暗里已给母后使了不少绊子。”姬胡一面说,一面拿过掐丝铜火钳,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炉中的银丝炭。 “上回仲姬之事,不是已经落定了么?最近,姜氏又生事了吗?” 姬胡望着炉中跳跃的火焰,亦是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多心了。昨日冬至大日子,也没有大办,只是宫中亲眷聚聚而已。父王见到尚父在学走路,十分高兴,搂着他在怀中很是欢喜的样子。当时,次妃娘娘笑着说了一句话,让我很是心惊。” “她说了什么?”召伯虎追问道。 “她说‘尚父与大王毫无嫌隙,亲父子就是该这般。以后有什么事也彼此能说开,这便是亲密无间’。”姬胡放下铜钳子,抬眼望着召伯虎:“少傅,她是不是又想翻出当年沣水之事,离间我与父王呢?” 召伯虎在思索,纪姜此话的确厉害,暗示太子与夷王已有嫌隙,日久天长必会生出异心,不利于王。这是在大王心中扎刺呀!厉害呀! “那,大王有何反应?”他问。 “父王只是笑笑,并未吱声,想是并未往深了想。但母后与我皆觉后怕,所谓‘天长地久,水滴石穿’,倘若那姜氏一直在父王耳边进谗言,那该如何是好?” 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眉宇间早已不复稚龄童子的天真,召伯虎不由一阵心酸,他语重心长地说: “太子呀,须知储君是天下最难做的位置。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太子是将来之君,必会招来许多人眼红。有人要拱你下位,有人要阿谀奉承以为将来进身之阶,稍不注意便会招来大王的猜忌。毕竟,王权是独一无二的,太子往往是天子的最大心病啊!” 姬胡听得后背直冒冷汗:“少傅,那您说,我该如何自保?” 召伯虎肃然道:“太子殿下,你只消记得一条——为人子者当忠君爱国,不论外头如何狂风骤雨,终将过去,要紧关节非得把牢。切不可随意陷入无谓之争中,做个纯臣才是正理!” “何谓‘纯臣’?”姬胡不解地问。 “忠诚笃实之臣。大王与太子殿下,既是父,更是君,所谓君父是也。太子只需一意效忠与尽孝即可,不问有无回报,不求大王同样信重。只需太子做到这等本份之事,天下有目共睹,谁想对太子不利,上至列国诸侯,下至庶民百姓,都不会答应此等悖逆行径。” 姬胡毕竟一点就通,站起身来深深拜了一揖:“多谢少傅指点,吾受教了。” 太子的马车刚刚驶离,家臣密伯应召入见:“公爷!” 召伯虎一脸期许:“叔伯,这一趟去朝歌还顺利吗?打听到子良的下落了吗?” 密伯摇摇头:“人没找到。但听说姬小将军回府当日,母子俩见面没多久,夫人便离世了。姬小将军悲痛过甚,其母入殓后竟不肯入葬,一直等到姬郑将军回来。父子两个大吵一架,姬小将军扶着母亲的棺柩往北边去了,说是要把她葬到草原去。姬郑将军怒极,把他母子二人都清出族谱,再不承认他了。” /68/68360/18325255.html 五十五 宋国弑君 “多友------”召伯虎扶着胸口,身体晃了两下,无力地挥了挥手。 密伯的一只腿已迈出去了,又想起一件事来,转身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姬夫人停灵在府里时,卫世子曾去祭拜过。此事,朝歌城里也有颇多闲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悄然退出。召伯虎无声地拔下头上的发簪,凝视了好半晌,喃喃道:“多友,唉!不知此时你在何方?” 五通鼓响过,朝门洞开,大周文武臣子们分两列躬身向正殿的方向趋行着。今日,周公定依旧打头,只是跟在后头的人换成了召伯虎。新年刚过,新任召国公的父丧已守完,这是他继任召公职位后的第一次上朝。 “大王升殿啦——”内侍一声喊,臣子们伏于大殿地砖上高呼万岁。周夷王提袖坐于王案之后,一眼瞥见召伯虎,亲切地问候了一声:“子穆也来啦!” “臣惶恐,谢大王关切!” 寒暄已毕,该处理国政了。巴拉巴拉说了好大一通,召伯虎这才听明白,原来自己不在的这大半年时间,纪齐两国已闹了两回领土纠纷了。纪齐边界本就是没划清的,自打娶伯姬不成,纪侯觉得自家吃了亏要找补回来,再加上自己女儿得宠,有人撑腰,便放开了胆子开疆拓土。攻打夷戎也就罢了,他连齐国的附庸之国都不放过,自然会惹毛了脾气不好的齐侯。一个个都来找周天子评理,都是周王的未来亲家,姬燮在心里偏向纪侯,可面上还是人家齐国占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团乱麻,直到散朝,召伯虎依旧觉得头晕脑涨,还不如在家守丧清静。 因武王伐纣的故事太过于深入人心,很多人以为商朝只有朝歌一个首都,却不知道商丘作为商都的时间不比朝歌短。这座中原大地上的商朝故都在子姓王朝灭亡后快二百年的时间里,依旧生活着当年的殷商子民。 周夷王三年的新年刚过,从宋国太庙去往王宫的官道上,一支人马正在前行。论起时令也算是开春了,但朔风执拗地带来北方草原的寒流,漫天的雪花从乌沉沉的天空洒下来,把官道两旁的荒草与远处村庄的茅草屋顶都染上了一片薄薄的惨白色。 武士们的手中长枪直挺挺地刺向天空,口中呼出的白气缥缈于空气中。他们紧紧将一辆帷幕驷马轩车护于正中,那正是刚刚告庙宣告改元的宋公子熙的车驾。 “嗖——”一支羽箭长啸而来,刺破了凝滞的空气,正中御者的胸膛,应声而落。还没等其余的武士做出反应,无数支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没有护盾的武士们纷纷中箭仆地。 “有刺客,保护主公。”在这一波箭雨中幸免于难的武士们手持盾牌警惕地护卫在宋公的车驾两旁。 “啊——”杀声四起,无数死士掀开头顶伪装的草垫子,从官道两旁跃起。他们的人数不下百数,一场殊死搏斗之后,宋公熙的卫士只余下不足十人了。他们个个身负重伤,此刻反而个个都置生死于度外,整齐划一地彼此靠拢将手里的木盾牌举过头顶,像一条鱼鳞紧密的大鱼般护住全身。 马蹄声响起,死士们让出一条通道,一位身着银甲的青年策马向前。只一声大吼,青年将手中长戟向前一刺,一掀,瞬间马车的整个厢板都迸裂而飞。一位中年男子正安坐于车中,肩上已中一箭,正在滴血。他这正刚即位的宋炀公子熙。 “果然是你!寡人就知道你必会心有不甘,不曾想你竟如此迫不及待!”宋公指着青年愤怒地说。 “哈哈哈——”青年仰天大笑,手中长戟一指:“我的好叔父,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向来父位子承,你不过是我父之嫡弟,凭什么继承宋国的君位?不过就是钻了我父无嫡子的空子,成天在他耳边聒噪什么‘庶子不承业’。什么鬼话?天子亦非嫡子,我等虽非嫡夫人所出,但也是我父骨血,凭什么将这君位拱手给你?真是笑话!” “子鲋祀你放肆!”宋公熙指着他怒骂道:“寡人已改元告庙,君臣名分已定,周王的敕令也已到商丘。你这般弑君篡逆,定会引来天下公愤,举义旗共讨之!” “我便放肆了!”子鲋祀举起手中长戟,目光冷厉:“你们这些蝇营苟且之徒,早就忘记这天下也曾经是我子姓之天下。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先从你开刀起!” “公子,莫要与他罗嗦,赶紧杀了了事!”一个领头的死士一面说着,一面一刀捅死一名近前的武士。 子鲋祀一挥手,死士们一声喊,一拥而上,瞬间又是一场血战。一阵短暂而又酷烈的搏杀过后,宋公熙的面前不再有一个活的武士。他害怕了,死亡的恐惧宠罩着这个中原爵位最高的诸侯,他向后退缩着,嘴里嗫嚅着:“天子不会放过你的!” 子鲋祀剑眉下寒光凛冽:“天子?就凭那个降阶相迎的懦夫庶子,他也配?”他将手中长戟奋力一掷,宋公熙前胸瞬间被贯穿,眼口鼻中淌出鲜血,身子一歪,不动了。 领头的死士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马上单腿跪下:“公子,他已经死了!” “好,荣夷,此次你出谋划策,居功至伟。以后你我共享江山!”子鲋祀夸赞道。他将长戟从宋公熙的尸体上抽出,刺向乌沉沉的天空,大喊道:“我当立!” 死士们纷纷举起手中刀枪剑戟,呼应道:“杀入商丘,改立宋公!” 从商丘到镐京,道阻且长。子鲋祀弑杀叔父子熙是在严冬时节,但消息传到镐京时,已是春意正浓时。王宫内春光正好,探出宫墙的桃花枝头恰恰绽出了春蕾,有些心急的骨朵儿开了半苞,满园一片灼灼粉色。 伴随着桃花的盛开,新即位的宋厉公子鲋祀派出的使者也已入了镐京馆驿,给周夷王送上一个难题。该不该承认弑君夺位的新宋公?他不能模棱两可,必须拿出一个非黑即白的态度。 朝中大臣的意见这回毫不意外地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主张立即驱逐宋使,调成周八师军队讨伐子鲋祀的弑君之罪,以维护正统,这一派以召伯虎为首,只获得一部分耿直的文官支持;另一派则以周公定为首,主张大事化小,承认宋国新君的正统地位,奇怪的是所有的武官都支持这一意见,连虢公都不例外。 两派人在朝堂上发生激烈的争吵。召伯虎说:“宋炀公熙已告庙改元,子鲋祀弑君夺位,分明是以臣弑君,以下犯上。此风不可长,若这样的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今后天下诸侯都群起而效仿之,岂不乱套?” 周公定反驳道:“乱也是正本归源。宋缗公自有子,却传位于嫡弟,这才是致乱的本源,子鲋祀这么做,也算是情有可源。”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高高在上的周夷王一眼。 又有人说:“虽然如此,但子鲋祀也不过是先缗公之次子,上头还有兄长,怎么也轮不上他吧?” 虢公长父和稀泥:“听说他让位给兄长弗父何,但其兄坚辞不受,所以他才即位的。” 召伯虎冷哼一声:“是怕成为下一个靶子吧!大王,我姬姓天下素以《周礼》为治国之本,子鲋祀做出这般灭绝人伦之事,与弑君的楚蛮有何区别?请大王一定要出兵讨伐此贼,以正国本!” 姬燮什么意见呢?他当然是倾向于周公定的,原因有许多,但最根本的一条是:伐宋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若是讨伐戎狄之国,若胜了则可以开疆拓土;可伐宋能捞着什么?又不能灭了宋国,人家毕竟是殷商后裔,按《周礼》不可绝其祭祀的。这般劳师动众,花费粮饷无数,若败了还好说,胜了还要从自己身上割肉去犒赏有功的将领。这买卖只赔不赚,再说有被叔祖先孝王夺过位的经历,姬燮对这位子鲋祀还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朝议的结果,自然是周公定的意见占了上风,周夷王召见了宋使,承认了子鲋祀为新的宋公,这便是宋国第七位君主——宋厉公。召伯虎寡不敌众,只有愤忿而已。 二月初,春寒料峭,柳树枝叶抽出了嫩嫩的新绿。因是初春,日头照在人身上并不晒,反而十分和煦舒适。宋都商丘城门外的官道上,远远地从东面与北面分别来了两列长长的车队。 待走近了,人们才看清楚,处于这两支车队正中的都是一辆扎着大红彩绸的轩车,清风徐来,送来阵阵幽香。这分明是两列送嫁的车队嘛!看着前呼后拥的架势,后头长长的装满箱笼妆奁的马车,便知嫁妆丰厚不匪。宋国百姓交头结耳,这都是谁家的女儿出嫁?如此大手笔,还一下就来两家,真是咄咄奇事! /68/68360/18325256.html 五十六 二女争夫 城门外已有一大群人在等着迎候,领头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大颀长,披着一件酱色缎貂皮大氅。此君鼻梁高挺,在白皙的脸颊上遮出一小块暗影,眼睛眯成一条线,这线条格外秀长,却隐隐透出几分不耐与阴戾。他就是刚刚弑叔夺位成功的宋厉公子鲋祀。 两支送嫁队伍几乎同时抵达商丘城门下,两位领头的华服少年相继下车前来拜见宋厉公。彼此眼神相交的一刹那,两人都是大吃一惊。齐世子与纪世子,刚刚在镐京争娶伯姬,如今又各自送姊妹嫁宋,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齐世子刚满十四岁,年少冲动沉不住气,截住纪世子问道:“你来宋国做什么?” 纪世子已十八岁了,比对方高出一个头,没好气地答道:“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我此来是送姐姐嫁入宋国为嫡夫人的!” “胡说!我妹妹才是宋公明媒聘娶的嫡夫人!” 子鲋祀默不作声,只静静看两人争吵,如看戏一般。城门处的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争着看这二女争一夫的好戏。 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喊了一嗓子:“都莫要吵了!两位公主都嫁给咱们宋公不就行了,不过嫡夫人的位子只有一个,另一个只能做侧室了。反正都是夫人,如何?” 本来两位世子已经快要动手了,听了这么一喊,马上把矛头指向了宋公子鲋祀。 “宋公,您可是两年前就向我君父求亲了,聘礼都还在我纪宫呢!怎能出尔反尔?”纪世子问道。 齐世子也不甘人后:“你也知道是两年前啊!那能做数吗?宋公上个月刚即位就向我父侯求亲了,大定小定都下了!” 子鲋祀抬起双手,此人自身仿佛带有某种与生俱来的威势,在他阴鸷的目光下,人人顿时噤声,再不敢言语。他指一指齐世子,作了个揖:“世子亲送嫡姐出嫁,寡人不胜感激之至。请世子与夫人先入城歇息!” 齐世子喜不自禁,向纪世子递了个挑衅的眼神,欢欢喜喜入城去了。 纪世子急了,上前一步拉着宋厉公的大氅不肯放手:“宋公此是何意?我纪国也是天子近戚,我妹妹亦是周王维私,怎能受此奇耻大辱?” 子鲋祀猛地甩开他的手:“既如此,就与世子把话说来。两年前,寡人还只是先公次子,前往纪宫求娶的是纪侯嫡女伯姜,不是庶女,对吧?” 纪世子有些赦然:“当时您也只是宋国一公子而已,我父侯已打算让嫡姐入镐京服侍周王,怎好答应您的求亲?但我父留下聘礼,就是答应了另将幼女少姜许配于您,咱不是说好了的吗?” “说好了吗?”子鲋祀嘴角一丝讥笑:“寡人可没答应。现今寡人已贵为宋公,你们纪国倒记起这回事了,可惜你这妹妹少姜不过一庶女,怎配为我宋国国母?” “少姜虽非嫡出,但也是我父最宠爱的如夫人所生,怎么配不上了?”纪世子忿然,急急跑到自家轩身前,伸手牵下一个女孩来,也顾不上什么避讳了。把妹子往子鲋祀跟前一推,说:“你且看看,哪里配不上你?” 白皙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皮肤,脸颊上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唇色淡粉,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儿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纸上,端的是颜若桃花------ 子鲋祀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艳之色,他躬身向少姜深施一礼:“姑娘,寡人的确上月向齐侯求娶其嫡女为正夫人,如今已不可更改。若姑娘肯屈尊,可与齐姜一同入我宫中,汝为次妃,可否?” 少姜眼中已是满含泪水,身子晃了晃,语气却无比坚定:“既然宋公已打定主意与齐国结亲,我纪国贵为王室近戚,又岂能低三下四?也罢,兄长,我们就此归国吧!” 眼看着纪国的车队离去,子鲋祀的眼中流露出迷离之色,荣夷试探道:“主公若是舍不得这女子,何不硬把她留下?” “罢了,原是为了给狗眼看人低的纪侯一个教训,或许是寡人的错吧!” “主公有什么错?自纪国送嫡女入王宫,纪宋两国再无来往,他们这般自作主张送女过来,是自取其辱,与主公何干?” 子鲋祀意味深长地看了荣夷一眼,挑了挑眉梢问:“是吗?再无来往吗?” 荣夷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一直到宋厉公走远了,才得空擦一擦脸颊上的汗滴,心想:此人外郁内狡,实在不好对付啊! 纪宋两国相距不远,走了不到七八日,纪城在望。纪世子有些忐忑,不知这般受辱而归,父亲会不会把罪责一股脑儿砸在自己头上。可他也知道,妹妹心里肯定更难过,于是策马走到轩车旁轻声抚慰着。可无论他说什么,里头都无一点声响,他起了疑,命道:“停车!” 侍女掀开帘子,只叫了一声:“公主------”立刻大叫一声:“不好了,公主自缢了------” 纪宫后殿,纪侯抚着爱女的尸体,颤抖着嘴唇立下誓言:“宋齐辱我至甚!寡人与你们不共戴天!吕不辰,尤其是尔齐国,先与我儿争娶伯姬,后又侵我边界,如今竟夺我少女之宋夫人位,将她逼至死地,寡人不将你碎尸万段,此恨难消!” “父亲打算如何?”纪世子抽泣着问。 “自今日起,由你监国,寡人要再赴王都,不杀吕不辰,誓不归国!” 召府后园笼罩在一团团桃花当中,微风掠过时整座宅子就像燃烧着的粉白色火焰。可是这团火焰却怎么也暖不了召伯虎的内心。自从宋使走后,他时时这般郁郁寡欢,自己所倾心相属的这个王朝终将走向何方?这团阴云始终在他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门被推开了,召己端着托盘柔步走了进来,托盘里摆着一小钵粟米粥:“夫君,你早上胃口似不好,妾温了钵粥,你好歹用一些。” 她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粉面含羞,连眼眸都不太敢抬。虽已成亲快一年,但毕竟才刚行过夫妻之礼,尚不算十分亲密与熟悉。应该说,二人尚在“初恋”阶段。 召伯虎不经意地问道:“王后娘娘一大早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这个------”召己偷偷瞟了丈夫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这才略略安心:“无他,只是娘娘知夫君为宋公一事郁郁于心,命我尽力开解一二。” “哦?”召伯虎眼底漾起一团暖意:“娘娘亦知此事?” “太子殿下告知的,说夫君近日神思郁郁,心事重重,为宋国弑君一事而忧心。” “那,娘娘是何意?也赞成大王承认子鲋祀继位吗?”召伯虎盯着妻子问道。 “唉——,娘娘也知此事不妥。但是却与妾讲了实情,依周室目前的财力,实是打不起这一仗了。上回太子与夫君南征,虽是江汉诸侯出的力,可一番赏赐下来,王室也亏空了不少。到现在,为了铜绿山的归属,随鄂两国斗得如乌眼鸡一般。大王与娘娘如何不知夫君说的是正理,可也是实出无奈呀!” 召伯虎用勺子调了调钵中的粥,喃喃道:“或许是我真的太过于执拗了吧!” 荷花开始吐蕊的初夏,满怀复仇之志的纪侯又来到了镐京。他连馆驿都没去,直接风尘仆仆地入了王宫,一头扑倒在周夷王的阶下,抽抽搭搭地诉说着这一年来所受的屈辱。 “那齐侯仗着自己乃大国,屡屡不把大王放在眼里。又记恨臣得了他们在洛邑的封田,对我国不遗余力地打压。先是争娶伯姬,后又侵犯纪齐边界,如今又紧着抢夺我女的宋夫人之位,生生逼死我那小女儿。大王一定要为臣做主啊------” “这------”事情涉及宋国,周夷王有些为难了。自己才刚刚承认子鲋祀的正统地位,为此还惹得召公虎不快,怎可为了小姨子而责难宋国?再说,也是纪国上赶着求这门亲,这才被别人打脸的。 纪侯何等乖觉,一见周夷王面有难色,马上掉转攻击点:“大王,若是只臣受点欺侮,那也就罢了,不敢劳动大王费神。可是那齐侯,不顾大王心中忌惮,不但收容叛逆的王子皙,还赐予封邑与宗女,分明是帮他培植羽翼,好与大王抗衡。那个王子皙,先是在镐京行刺大王不成,夤夜出逃;后又在营丘蓄养死士,趁太子南征之机,放死士前往汉水行不轨之事。” 周夷王神色一凛,厉声问道:“太子之事你怎知是王子皙所为?从何得知?”连自己都只是猜测,而无实据,远在千里外的纪侯又从哪里得知呢? 纪侯这回倒是镇定了:“大王,不但臣知道,营丘人人都知晓此事。原是那些死士从汉水回来后,依旧出入王子皙的府第,还在外头宣扬过自己如何如何做过此等大事。大王,王子皙狂妄至此,背后没有他吕不辰撑腰,他敢吗?” /68/68360/18325257.html 五十七 王子皙 姬燮已是怒极,一抬手,竟将案上的竹简全扫到地上,怒骂道:“竖子可恨!竟如此欺孤?” 纪侯吓了一跳,忙跪下膝行去拉他的袍摆,眼含热泪,目光诚恳:“大王,您身居这镐京王宫,远离中原,根本不知道这些年那齐侯的所作所为。收留王子皙只是其一,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还做过什么?讲!”姬燮一拂袖,气呼呼地坐下。 “大王,这些年来齐国与莱夷部落一直眉来眼去,有来有往,勾搭不止。这回,子鲋祀一弑叔夺位,齐侯马上将嫡女嫁于他结亲,如此一来齐宋两国便算是结盟了。再加上莱夷之力,他们三家合力,其势力足以搅乱中原啊!” “这,他们有这胆量?”虽然心悸,但姬燮仍然觉得事态不至于严重至此。 “哎哟,我的大王啊!”纪侯心急不已,今日必须趁热打铁说动周王:“怎么没这胆量?那宋国可是殷商子姓之后,一直心怀异志。当年,先武王好意为商纣留嗣,封其子武庚禄父于商丘,立宋国。不到三年便拉上‘三监’一同反叛,若不是周公旦筹谋得当,我大周江山险些被颠覆。现在的宋君虽为微子启之后,但毕竟时过境迁,只需有合适时机,难免不再生异心。” 一番话说得周夷王后背心一阵凉意,皱着眉头继续听纪侯的分析。 “大王,齐侯乃姜太公之后,当年先成王曾授予彤弓朱矢,掌中原征伐之权。若齐国起事,叫中原诸侯如何应对?到时宋国响应,联合莱夷与北面的戎狄一同攻下洛邑,扶王子皙为周王,割中原之地与大王分庭抗礼,大王该如何应对?” 因崤函古道过于艰险,从镐京前往中原费时费力,所以远在王都的周王难以把手伸到中原实行有效管理,便在洛邑设立副都,以通往来。所以切断中原与丰镐地区的联系也是十分容易的,若真的如纪侯所说的话,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或许大周天下将被一分为三,届时南方的楚国也必会生事,占据江汉,这------想着想着,周夷王的额头上直冒冷汗,他问:“那依舅舅说,该怎么办?” 纪侯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一闻此问,马上凑过来说:“大王不如先下手为强,趁他们计谋未熟,羽翼未丰之际,借召开天下诸侯大会之机,把宋齐两君都召来镐京,谅他们不敢不来。到时候,先逼齐侯交出王子皙,再将吕不辰与子鲋祀扣下,拿到了主动权,再看时局处置。” 姬燮一面听,一面微微点头。一场风暴开始酝酿------ 两人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周夷王已经毫不怀疑纪侯所言的真实性,可出于慎重,他还是问了句:“若齐侯果有反意,怎么高国两家不告知于孤呢?” 纪侯满脸痛惜的表情:“大王,当年管叔与蔡叔都是姬姓宗亲,被先成王派往宋国,还不是跟着殷商余孽反了?何况高国两家世代居齐,子孙世代食 (本章未完,请翻页) 齐之禄,早就忘了他们身为王监的职责了!” 周夷王长叹一声,他也不得不承认纪侯所言属实,如今派往各异姓诸侯国的所谓“王监”早已不是王室之臣了。纪侯嘱咐道:“大王,此事关系重大,即便是王后与太子面前也不可透露一字。一旦走漏丁点风声,那吕不辰与子鲋祀提前反了,可就糟糕了。至于臣,打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便是对臣女亦是如此。” “舅舅放心,此中厉害,孤晓得的。”周夷王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 很快,周夷王即将于秋九月大会天下诸侯于镐京的敕令便传谕四方。南征过后,周室一直无甚大事,为什么突然如此兴师动众要大会诸侯呢? 最先感到事有不对的是周公定。他敏锐地意识到此事定是纪侯出的主意,其矛头必是指向新近结下血仇的齐国,而对准的靶子必是在营丘避祸的王子姬皙。周公定马上派出心腹家臣梅叔,星夜兼程赶往营丘给王子皙送信,建议他尽快离开齐国,前往他处躲避风声。 梅叔是与周王的使臣前后脚到达营丘的,王子皙急急入齐宫之时,齐侯吕不辰正在思忖该不该前往镐京。不去吧,那就是明目张胆地与天子作对,违反君臣大义;去吧,又怕这后头有什么阴谋,与己不利。 王子皙呈上周公定的来信,齐侯看后不住地点头赞许道:“还是国公心思敏捷,思虑过人。他建议子皙你先往他处暂避一时,这样周王便没了攻击寡人的靶子,此计甚好。” “承蒙表兄关照,使弟在营丘暂得苟安。如今事急矣,弟该避往何处?请表兄拿个主意。”王子皙一时没了主意。 吕不辰思索片刻,说道:“这样,寡人马上修书,送你往莱夷国去。那里为化外之地,周天子的手还伸不到那儿。待我从营丘回来,诸事安定后,再接你回来。” 王子皙一头拜倒在地:“一切全都仰仗表兄了。” “你我兄弟,血脉相连,自要互相扶持才对。”吕不辰忙将他扶起,自去修书不提。 宋都商丘,公宫内殿,刚刚登位的宋厉公子鲋祀接见安置完来自镐京的使者,心中也是起伏不定。遂速密召自己的心腹谋士荣夷来商议对策。 “你看此事如何应对?天子大会天下诸侯,寡人才刚刚拿到敕令,不敢不去。可若真的去,听说纪国的少姜在归国路上便自缢了,那纪侯身为国舅,难保不会在周王面前进谗言。就怕去了会对寡人不利呀!”子鲋祀想起自己的祖先曾囚周文王与羑里,就怕如今掉个个儿,自己反成为周室之囚。 荣夷的皮肤已不再似当初那般黝黑,而是微显淡褐色,眉骨处的棱角似一痕冷月般的锋气,凝重如墨。对于宋厉公的困惑,他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主公,此事臣已有计较。去,还是要去的。便是别人都不去,主公您却是不得不去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哦?这是为何?”子鲋祀一挑眉毛,问道。 “主公切莫忘了,您是如何即位的?若是不去,周王正好以咱们不敬周室,得位不正之由而兴讨伐之师。而主公刚刚即位,国中尚有不服之声,这个时候,切不可自乱阵脚,给他人以可乘之机。” “你说的有理。寡人也不是那怕事之人,别说是镐京,就是龙潭虎穴走上一遭又有何妨?”子鲋祀眯缝着眼,一股阴鸷之气油然而生:“死有何妨?只是寡人心怀大志,不甘心这般引颈就戮罢了。” “主公放心,有臣在,定能确保您安然脱身。何况,周王此举,也有试探您之意,未必真会对您不利。若那纪侯真的发难,臣也有应对之策。” “什么主意?不要卖关子。”子鲋祀好奇地问。 “见招拆招,臣与主公一同去,届时再见机行事,如何?” 见他一副满有把握的样子,宋厉公也放了一半的心:“我知你素来机敏多智,也罢,此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 “诺!” 镐京王城,城周四十五里,每面辟三门,城下有池环绕,池上有桥,与街相直。城东紧依沣水,城墙顺河流之势,呈曲折之状,有如北斗七星。北墙沿太庙与王宫修建,南面向内收缩。全城历百余年修缮经营,庄严肃穆,规制宠阔,雄伟壮丽,无与伦比。处处彰显着大周王朝的声威与显赫。 从秋八月中起,来自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的诸侯车队便摩肩接踵地来到这里,城里的驿馆都快住不下了。有的诸侯便干脆投亲靠友,周公,召公与虢公自己的府里也住了不少客人。齐侯吕不辰老实不客气地住进了周公府,和鲁侯做了舍友。番子与燕伯住进了召公虎家里,虞公自然是往老友虢公家里投宿。一时间,整个镐京城车马喧嚣,陡然增加了不少人口。 秋九月初一,是个大朝日,已先期赶到的各路诸侯与王朝文武大臣一同上朝。周夷王一扫阶下,马上把目光锁定在齐侯吕不辰身上,立刻发难:“难得齐侯肯来谒见孤了!若是孤没记错的话,齐侯已有两年多未曾入京了吧?” “臣惶恐,因国中事务繁忙,一直竟未得脱身,望我王海涵!”吕不辰下拜叩首道。 周夷王向纪侯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清了清嗓子:“齐侯,上次太子南征险遭不测,现已查实乃废王子姬皙所为。此人一贯包藏祸心,曾与先孝王病重之时主谋行刺于大王,证据确凿。如今又图谋行刺太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身为大周臣子,怎可与此贼沆瀣一气?大王之意,请你齐国交出此人,否则与他同罪!” 满朝文武这才听出来,周王这是动真气了。大殿上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大家都屏住呼吸且看齐侯如何应对。 (本章完) /68/68360/18325258.html 五十八 廷辩 吕不辰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禀大王,臣与姬皙有姑表亲,当初他来投齐国,臣不疑有他便收留了。后来才听说镐京城里的事,正想质询与他,不料姬皙先探得风声,已遁去矣。如今,臣也不知他在哪里?如何交人?” 分明是一派胡言!姬燮死死捏住案几的一角,指节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发白,他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是吗?那齐侯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纪侯会意,一挥手,殿前武士一拥上前,将吕不辰拿下,怒喝道:“大王有命,吕不辰庇护逆王子皙,与其同罪,暂行收押。” 姬燮气极,对着一众蠢蠢欲动的中原诸侯们说:“尔等若想与吕不辰同罪,便尽管求情好了!” 眼看齐侯还没来得及喊一句便被拖了下去,中原诸侯们吓得魂不附体,跪地叩头不止。姬燮看着他们这样子,这才觉得心里一口气舒缓了些。他严厉的目光将阶下众人一一扫过,又落到了宋厉公子鲋祀身上。 “宋公这一向可安好啊?”周夷王冷冷地问。 子鲋祀转班出列,跪拜道:“托大王洪福,臣一向安好。多年不见,大王风采依旧,臣心甚慰。蒙大王敕命,臣得即宋公位,感铭于心,发自肺腑。” 这番话有两层意思。首先是念旧,姬燮幼时为王子时,在宫学中就读,除了王室子弟,各地诸侯也会把子弟送来伴读。所以子鲋祀与他算是有点同学情谊。其次就厉害了,子鲋祀论起来最大的罪过便是弑叔夺位,但既然周王已承认了他为正式的宋公,那么这一条就不能再追究了。 周夷王算是碰了个软钉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瞟了一眼纪侯道:“闻听爱卿迎娶新夫人,竟然累得纪侯爱女自尽身亡,这事你怎么交代?” “大王,”子鲋祀再拜叩首:“臣为公子时,曾向纪侯求亲不假,但当时纪侯并未应许。待臣即位后,宋宫无人主理,所以才向齐侯求娶嫡公主为正夫人。却不知为何,当日纪世子竟然也送妹来商丘。臣不是故意为难少姜公主,只是嫡夫人只能有一人啊!只得提出愿纳她为如夫人,可奈何少姜公主气性大,愤然离去。臣实在不知她竟然会自缢身死,想起来实在觉得有愧,毕竟是因臣而死,枉送性命,惜哉痛哉!” “你胡说!”纪侯也出列指着宋厉公骂道:“分明是你即位后派人来说,愿娶少姜为夫人,再说当年求娶的聘礼都还在纪宫内呢!怎么会不做数?” “实无此事啊!”子鲋祀一脸惊愕:“当时臣分明求娶的是纪侯的嫡女。如今臣既已即宋公位,又岂会娶一庶女为正夫人?没这个道理呀!” “你------你------”纪侯气得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姬燮却有些尴尬,谁都知道,纪侯只有一个嫡女,就是如今在秋寥宫的宠妃纪姜。他实在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这样一来,他倒不好难为宋厉公了,免得别人说他为难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情敌。赶紧了结此事要紧! “行了!”姬燮一抬袖,制止道:“此事既为你们的家私,不便在朝廷上公然相辩。纪侯痛失爱女,与你宋国不无关系,无论如何,宋公你都要拿出一个态度才是!” 子鲋祀知道自己已大致过关了,大大松了一口气,深作一揖说:“诺!臣也心痛少姜公主红颜早夭,愿割让纪国郜与防两座城邑,以表歉意。” 此言一出,在场诸侯微微颔首,觉得事已至此,宋国肯割两城已是大有诚意了,何况少姜之死说到底,还是纪侯自己上赶着结这门亲惹的祸。人家已退让至此,你还待怎样? 纪侯铁青着脸没吱声,早有鲁侯,陈侯,蔡侯等纷纷上去劝慰。大意是人死又不能复生,如今宋公肯退让至此,两国也不好结下仇怨,大家以后还都要在中原上混,不如和好的好。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纪侯头都晕了,再看周夷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白了把宋齐两君一块炖了是不现实的打算,只好先办一个是一个了。 “罢了罢了!”纪侯不耐烦地挥挥袖子:“那就这样吧!” “少傅,听说今日朝堂上激辩,您一言未发却是为何?”东宫书房内,姬胡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照他的理解,这么大的事自己的师傅身为国公,总要发表意见的嘛。 “不仅是我,周公不也一言未发吗?”召伯虎吹了吹手中茶钵里的茶叶,眼里浮现出齐侯被拖下去时周公定眼中的那一丝焦虑与惊惶。他还是有定力啊!这么大的场面,愣是一声不吭。 姬胡虽只有九岁,但身处权力斗争的中心久了,还是有几分政治敏感的:“怎么?这里头有什么猫腻不成?” “如今朝堂上,周公明显是站在齐国与王子皙一边的,纪侯嘛!当然是为了他的女儿和外孙,以后难保不会对付王后与太子殿下您,谋夺后位与储君之位。他们两方斗起来,于王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您,倒也不算坏。”说完,召伯虎苦笑了一下,曾几何时,自己竟也琢磨起权术来了?莫非真的是形势使然? “可是,母后不是还把伯姬妹妹许给了齐世子吗?若真的处置了齐侯,这亲事该怎么办?”想起妹妹伯姬,姬胡还是忍不住关切道。 “这亲事本就是为了安抚齐侯的,若这回真的能逼着齐国交出王子皙,也是好事。此人屡屡谋划与太子殿下不利之事,若能借纪侯之力除了他,何乐而不为呢?只是,眼下这两方相斗,必有一伤,咱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所以,少傅请命前往丰邑去修缮祖庙,以备下月举行大祭礼?”虽然镐京是王都,但举行大型的祭典还是要前往丰邑,那里才是周人先祖发祥之地。周夷王这回要带领四方诸侯前去举办大祭,自然是要人打前站的。 召伯虎微微一笑:“不是我,是和太子殿下一起去,怎么样?” “那敢情好!”姬胡高兴地蹦了起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整天呆在东宫里,我都快闷死了!” 深秋的丰邑一派萧瑟景象,幸好秋收已过,民夫们抛下妻儿与田地,聚集在郊外的工地里面服劳役。这是一项重大的国家形象工程,冬至之日,周天子将率领诸侯来此共祭先祖。 有太子坐镇,召伯虎亲自指挥,不到一个月,劳作的号子销声匿迹,一座宠伟的高台耸立于丰邑郊外。台上彩旗招展,汉白玉栏杆衬托着青石台阶,这景象,令人见之心旌神摇,顿生纵横捭阖之豪气。 工程完工,按礼制太子应该回镐京复命,并郑重邀请周夷王前往大典。姬胡恋恋不舍地与召伯虎告辞后,独自踏上了回王都的路途。其实丰镐两地并称两京,相距并不太远,若是纵马扬鞭,有个一天半的时间也就到了。可偏偏姬胡贵为太子,行动必须稳重,拉车的马儿颠儿颠儿地,一直走了三天多才望见镐京的城墙。 城还是熟悉的那座城,可不知为什么,一股诡异的氛围无处不在地宠罩着这座城市。姬胡掀起车帘,发现不论是守城将兵,还是普通百姓,都目光躲闪,似乎很怕与他的目光触及。可一旦自己的车马向前,他们便在后头低声耳语,指指点点。偶尔还有一两声传入耳中,无非是“大王也是为了太子------”云云。 姬胡放下帷帘,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进入王宫,这氛围可不仅仅是用“诡异”二字所能形容的了。他不过是问了一句:“这大殿前的青铜大鼎怎么不见了?”那些内侍们跟见了鬼一样目露惊恐之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差点连下巴都抖掉了。 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姬胡强压下满肚子的疑问,先去大殿求见周夷王,不料吃了个闭门羹。御前守卫的将官心虚地躲避着太子充满疑问的眼神,说:“太子殿下,大王身体不适,近一段日子都免朝,也不见人,请您先去中宫见王后吧!” 说完施了个礼,快速转身疾走,那样子,好象生怕姬胡再问他第二句似的。 在王后的中宫,姬胡倒是顺利拜见了母后。番己神色如常,亲切地询问儿子在丰邑的差事办得如何,可还过得惯,姬胡觉得自己的心定了些。 姬胡正想开口问话,忽然内侍贾前来传话:“大王召娘娘前去侍疾!” “母后,父王得的什么病?孩儿也想前去探视尽孝!” 番己的目光忽然有些游疑,似有什么话难于出口。她向獳羊姒使了个眼神,说:“太子难得回来,有季桑陪我去就成了,你就留下来陪太子说说话!” 身为王后,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言语与事情不便宣之与口,便只得委托身边可信之人去说。如此,姬胡有何不懂的?只得恭送母后,转身问道:“姒嬷嬷,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每个人都这么神神秘秘的?” (本章完) /68/68360/18359372.html 五十九 梦魇 “太子殿下,”獳羊姒扭捏着衣服下的青色缎带,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事情:“您和召公去了丰邑后不到半个月,大王他就把齐侯给当殿烹杀了!” “啊——”姬胡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炸开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头发丝一直延伸到脚后跟。好半天,才嗫嚅着问道:“那------那究竟是为什么呀?” 獳羊姒轻叹一声,慢慢讲述着事情的始末。其实,周夷王一开始只是想把齐侯吕不辰给拘押起来,一直到他肯把王子皙交出来再看如何处置。可是那日纪侯派往营丘的密探来到镐京,带来了两个消息,这才彻底惹毛了周夷王。 这头一个消息,是王子皙逃去了莱夷。本来,对于姬皙出逃这件事,周夷王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他却偏偏逃到了莱夷。那可是周王朝的法外之地,且一向对中原虎视眈眈,如今姬皙为莱夷王座上宾,这说明了什么?这不就坐实了纪侯的指控,齐侯与莱夷勾结,欲图谋中原吗? 这第二条消息,那密探可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打探出来。原来,楚国的熊渠那段时日曾派人前往营丘寻访王子皙的下落,一听说人去了莱夷,马上又去莱地寻访了。至于为什么?隐约听说是因为去年太子南征时,熊渠在铜绿山下被困于八门金锁阵,险些被擒。幸好有王子皙的死士们奋力营救,这才幸免于难。如今听说周王要捉拿姬皙,特意前来搭救一二的。 这两个消息一对上,周夷王勃然大怒,这还了得?吕不辰一身与楚国与莱夷勾结,定会搅动周室天下,动摇社稷于风雨飘摇之中。再加上纪侯与纪姜的卖力煽动,周夷王盛怒之下,将齐侯吕不辰剥去衣衫,于大殿之上,当着四方诸侯的面,投入鼎中活活烹杀。 将活生生的人投入煮沸的鼎中?姬胡想象着那个场面,只觉一阵冰寒之气从足底渐渐升到了腰间,他感觉双腿冻住了似的,挪都挪不动。獳羊姒也是心有余悸,喃喃道:“活了大半辈子,那场面可真是第一回见,太可怕了!” “怎么?嬷嬷亲眼见到了?”姬胡很是惊讶,论理后宫女眷是不能去往前殿的。 “还不是纪姜出的好主意。”獳羊姒愤愤道:“她撺掇大王把烹杀完齐侯的大鼎放在驷马大车上,拉着在各个宫门前展示一番,还非要各宫嫔妃出来亲眼目睹。” “这是为什么呀?”姬胡想不通,为什么纪姜要如此恐吓诸宫女眷? “她对大王说,这样好让各宫妃嫔警醒各自的父兄,自此对大王忠心不二。可实际上,谁不知道她这样做就是为了让自己立威,从此在后宫说一不二,好架空王后。” 姬胡这下明白了:“怪不得宫中人人自危,原来如此。” 想起那恐怖昏乱的一日,獳羊姒还是咬牙切齿:“那贱婢,明知宫中这么多有身子的,还这般恐吓她们。这不,鄂姞当场 (本章未完,请翻页) 被吓晕了,流了血,医者一诊脉,原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子还不自知,一下子流产了。邓曼和黄嬴肚子很大了,看了这一幕,全都早产了。邓曼的孩子生下来便没了,是个女儿;好在黄嬴生了个儿子,跟小猫似的,王后派了好几个医者去看着,还不知能不能保住。她们倒还好,最惨的是莒嬴!” “莒娘娘怎么了?”姬胡印象中,莒嬴最不得宠,能有什么祸事上门呢? 獳羊姒神色还算镇定,只是这些日子跟着番己身后,里里外外料理了不少事情,语气中难掩疲惫:“当夜,纪姜自是拉大王前去秋寥宫的。满宫里都知道她爱显摆,每回大王在她那里时,都会把自己的陪嫁媵妾召过去值夜。那夜是孟姜值上半夜,莒嬴值下半夜。本来好好的,可后半夜时不知怎的大王醒了过来,提着剑冲出内室。也怪莒嬴自己上赶着迎上前邀宠,竟被大王一剑给捅死了。” “啊——”姬胡惊恐不已,他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宫一个月,竟然发生这么多大事。一时竟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之感。 獳羊姒也有些难为情,姬胡虽是自己看大的孩子,但毕竟是个男孩子,这般直白地表述这些宫帷之事也不知是否恰当,一时有些踌躇。她绞着帕子,难为情地结结巴巴劝道:“太子殿下,也------难怪大王心绪不宁。那天看到大鼎的人哪有不害怕的?人还在里头浮着呢!唉!要不是纪侯父女一步步逼着,大王哪里做得出这般狠绝之事?” “姒嬷嬷,那父王是因为此事才生病的么?”姬胡问道。 说起这个,獳羊姒语气这才轻松了些:“其实,大王也没有什么病,不过就是总是梦魇,不敢独个儿睡觉。所以日日离不开王后,这几天不但每晚都召王后去大殿陪他,白日里也不时宣召。唉!王后宫里还有这一大摊事要料理,还得时时陪伴大王,真是分身无暇呀!” 姬胡走出中宫,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张开五指,让阳光能透过指缝挥洒到自己脸上,好让心底的阵阵寒意得到驱散。齐侯吕不辰死得惨,莒嬴死得冤,还有那两个未能谋面的弟妹,他们都很可怜!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镐京百姓说“大王都是为了太子------”,就把一切的因由都归结到他身上? 他只觉胸口闷闷的,恨不能大喊几声,可是------不行啊,他姬胡可是大周的太子,不能这么干!他只能郁郁地回到东宫,要是少傅在就好了,至少可以有个人说说话,他想。 番己走进内寝殿时,只见周夷王正把脑袋蒙在锦被里,说什么也不肯露头。床榻前的内侍贾劝说着,脸上是透不出的焦虑与无可奈何。一看见番己便跟见着救命菩萨一般:“王后娘娘,大王他------” 番己摆摆手,意思是都明白了,内侍贾会意,便与季桑一同退了下去。 姬燮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才从锦被里伸出头来,清俊的面庞难掩苍白之色,颔下的胡须因为多日不曾打理如野草般漫长,长长的头发披了满肩,整个人在这幽暗的室中看来形同鬼魅一般。 “阿己,你来了!”他一把揪住番己的手,力气颇大,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捏得番己生疼。 番己不着声色地抽出手掌,拿了把骨梳来替他梳理头发:“大王,莫不是又做噩梦了?” “是啊,孤又梦见那个大鼎了!吕不辰躺在里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身上的皮肉已变成红色。后来------后来不知怎的,那个大鼎也变得透明了,吕不辰的皮肉也变成透明的,能看见里头的五脏六腑。然后,然后他全身就化了,就一个头飘在上头------啊,”他猛一转头揪住番己的胳膊:“阿己,你说他会不会变成厉鬼来找孤索命啊!” “大王!”番己轻轻推开他,继续梳头,一下一下地,如轻柔的抚摸,姬燮渐渐觉得心定了些。番己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会的,那个大鼎臣妾已命他们埋入城郊土中。何况自古没有‘以臣凌君’的道理,吕不辰即便要复仇,也不会来找大王您的!” “那------他会去找谁?”姬燮颤抖着声音问道。 番己收起骨梳,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大王,此事你处理欠妥。纵使齐侯有千般不是,纵使他有谋反之心,您也不应该当着四方诸侯的面当殿活活烹杀。您这般做,虽然会使他们心生畏惧,却难免留下暴虐之名。您虽为大王,可也得当心史官之笔与万民之口哇!” 姬燮想开口辩白几句,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只好如犯错的孩子般任由番己数落。末了,只小声嘟囔了几句:“舅舅他言之凿凿,不由孤不信啊!” 番己冷笑几声:“纪齐两国矛盾重重,他的话不可全信啊!但凡大王事前与臣妾商议一番,决不至此。依臣妾的主意,只需将齐侯软禁于镐京,再下王诏另立一位齐君掌管东海之滨。只消过个几年,吕不辰之势力定然瓦解,岂不比如今这局面强吗?” 想起被自己梦游冤杀的莒嬴与没缘份的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姬燮也是心痛愧疚,再也不敢辩驳半句。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王,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有用。你首先必须振作起来,不能成日里像个蚕蛹般躲在被褥里。你是周王,总不能一辈子不上朝,不处理国政吧?齐侯已死,你得为齐国善后,抚慰后宫及国人之心啊!” “阿己,”姬燮怯生生地说:“孤也知道不能一辈子躲在内殿不出来。可是------孤害怕呀,这个大殿------”他神情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下:“这个大殿里好象处处都有吕不辰和莒嬴的影子飘荡,孤好害怕。白天晚上都睡不好。” (本章完) /68/68360/18359373.html 六十 宋质子 番己被他气笑了:“罢了,要是大王害怕的话,就搬去中宫如何?” “真的吗?”姬燮眼中闪着亮光:“阿己,你不知道,我心里害怕的时候,只有抓着你的手才能踏实,真的。” 当日,周夷王立即搬入中宫王后处。次日,在番己的鼓励甚至是逼迫下,才勉强上了朝。这才发现,数日之间,朝务已堆积如山。自从齐侯被烹后,周公定马上称疾不再上朝,召公虎在丰邑督造祭台,没有人主理政务了。 没办法,召伯虎被几百里加急文书紧急召回镐京。连家也没时间回,便直接于府衙中忙了个昏天黑地,废寝忘食地工作了四五日,总算把堆积如山的政务处理了个七七八八。这才能挪出时间来入宫谒见周夷王。 召伯虎之所以火急火燎地要见周夷王,实在是有两件迫在眉睫的要紧事体需要周王拿个主意。 这头一件,便是齐国的国君嗣位问题。吕不辰被烹杀的消息传回营丘,他的世子马上逃遁,据说是前往莱夷与王子皙会合了。当然,即便他不逃的话,周夷王肯定也不会让吕不辰的儿子即齐侯位的,毕竟是杀父仇人嘛!按姬燮的主意,肯定要将吕不辰一脉一撸到底。那么该选谁来即齐侯位呢? “其实,吕不辰是有同母嫡弟的,叫吕不山。论理,兄终弟及亦是传承之道,可是------”召伯虎抬眼看了看周夷王:“还是要请大王拿主意。” 姬燮微眯着眼,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恭顺得近乎谄媚的脸来:“孤记得,去年替齐国送朝贡的是吕不辰的异母弟弟,那人叫什么?” “禀大王,叫吕静,乃是先齐侯次妃所出。”召伯虎的朝务很是熟悉。 周夷王点了点头:“就他吧,孤这便下诏命,派人送往营丘。”先孝王在位时,齐国与周室好得共穿一条裤子,那时候不见齐哀侯打发这个异母弟来镐京办差。如今自己即位,齐国与周室关系急转直下时,吕不辰反而打发他来朝贡,分明是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由此看来,两兄弟关系不睦,这个吕静即位后也必不会心心念念他兄长被烹杀的仇怨。 周夷王这点心思召伯虎能不明白吗?若在以前,他也会争一争“嫡庶有序”的道理,可如今久历朝务,他的性子也磨圆了些。何况他也知道,说破大天来,周夷王也决不会让吕不山即齐侯位,倒不如随了他的意,反而能少许多周折。 齐国的事定了,接下来该说说宋国的事了。宋厉公子鲋祀亲眼目睹齐侯被烹杀后,深受刺激,这段日子以来的表现很值得一提。他先是亲自登门向纪侯谢罪,并奉上割让给纪国的两座城邑的地图与户籍册,纪侯也不客气地接收了,气平了许多。接下来,又上表给周夷王乞罪,语气之谦卑,叫人不忍卒读。 “此外,宋公之长兄弗父何来到了镐京,自请为质于周,乞求大王放其弟归国,以理国政,藩屏我周。”召伯虎继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奏说。 “哦?”周夷王很是吃惊,他自幼见惯了为了权力斗得如乌眼鸡一般的父子兄弟,弗父何这般行事令他又是钦佩又是羡慕:“这个弗父何就是不肯即宋公位的那个庶长公子吗?” “是的,此人已来到镐京,前日还特意来臣家中转述求为质子之意。” “其人如何?” “淡泊名利,品性高洁,性格耿介,实乃难得之君子。”论及这个弗父何,召伯虎亦是赞叹不已。 周夷王心生惜才之意:“那便留下他在朝中为大夫,先为大司理吧。这个职位自你就召公位后就一直虚悬,也算是与他有缘。” 召伯虎应了一声,再次追问道:“那么宋公呢?要不要放他归国呢?” “唉——”周夷王轻叹一声,忽然转移了话题:“子穆啊,你素来有自己的见地。孤很想听你说说,齐侯一事孤如此处置是否恰当?”其实他是想问外头怎么说自己来着,是不是把他比作夏桀商纣?可没好意思直接问出口,只好走委婉表达的路线。 “大王,是想听臣的实话吗?”召伯虎的反问却相当直白。 “自然要听实话。”姬燮一面说,一面坐直了身子。 “大王当殿烹杀齐哀侯,行事自然酷烈,令人侧目。可正所谓‘小人畏威不畏德’,如今天下四夷环伺我周,诸侯们心怀异志,蠢蠢欲动,也的确需要非常手段敲打一番。先古时候,舜帝何等有德,却也因治水不力,将鲧殛死于羽山。可见古之圣君,也是恩威并重的。” 这一番言语说得周夷王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他忽地想起前几日自己不肯上朝,王后番己也是如此这般训诫的:“大王此事虽做得过了些,但好歹也镇住了那些居心叵测之辈不是?如今天下万民,四方诸侯都紧紧盯着大王接下来的行事,若在此时露了怯,瞬间便会被人扑上来撕咬。若大王能借此立威,反而能将坏事变为好事呢!” 仔细想来,召伯虎所讲也是一般意思,既不似纪侯那般一意谄媚,也不一味指责,而是引经据典地铺排自己行事的合理之处。姬燮觉得心头十分适用,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温暖了许多:“可近日似乎有些风言风语,把孤与商纣相提并论,爱卿以为如何?” 召伯虎一拱手:“这正是我要劝谏大王的。此种手段不可轻易滥用,偶尔为之,可借以立威,震慑诸侯欲行不轨之心。若是用得多了,便如夏桀商纣一般无二了。” 周夷王颔首道:“孤明白爱卿之意了,便让那子鲋祀归国吧。他如此谦卑,若孤再揪着那点错处不放,岂不令天下非议?” “大王英明。”召伯虎叩首道。 子鲋祀最大的罪过是弑叔夺位,但因为周夷王的诏命在先,此罪已不好再追究。那么就只有一个错处,因二女争嫁之事无心逼死了纪侯之女,说起来只是私德略有瑕疵,若因此事羁押他,天下人只会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周夷王偏宠纪姜,公报私仇。周夷王是明白人,懂得其中厉害关系。 冷风萧瑟,子鲋祀坐着马车疾驰出城门,回首望着赫赫扬扬的镐京城墙,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明显聚集了一团阴戾之气。待我下次再来,定将整个镐京城搅个天翻地覆。 远远看见他的马车,荣夷疾奔过来,深施一礼:“主公,您终于能归国了!” 子鲋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若无你奔波两地,取来郜防两城的地契户籍,又请来长兄为质,寡人哪里能顺利归国?你放心,寡人不是那不知感恩之人,回国之后,就拜你为下大夫。” “多谢主公。” 子鲋祀回望了一眼,语气中有几分牵挂之意:“只是可怜兄长了,先是让宋公位于我,如今又为了寡人能早日归国不得不留周为质。寡人实在是亏欠他良多啊!” “主公不必担心。”荣夷劝慰道:“听说周王对长公子颇为赏识,已拜为镐京城主管刑狱之大司理了。长公子虽在镐京为质,但掌政之召公虎与其交好,他日或许果真在周有所作为,也不枉主公预先布下这一步好棋了。” 腊月刚至,一股寒流袭来,森森寒气好似一面玻璃罩子生生盖在镐京城上空,明明日头还在当头,寒意却依旧从脚底往上渗。番己的中宫已烧起了地龙,紫铜鼎炉内的银丝炭也烧得通红,映照着嫔妃们各怀心事的脸庞。 既然姬燮已振作精神重新上朝打理国政,那么身为大周国母,中宫的请安制度也到了该恢复的时候了。好在那事已过去了一个多月,邓曼几人虽在调养,但走几步路来中宫说几句话还是成的。 屋子里虽暖意融融,但各人心中却渗出一股寒意。邓曼依旧身姿曼妙,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薄施粉黛,只是形色蔫蔫,打不起精神,明显没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黄嬴一脸憔悴,想是早产的儿子耗费了她所有的心力。夷己,鄂姞与孟姜都是一脸瑟缩之态,完全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只有纪姜穿戴格外惹眼,一身桃红色斜襟长袄,领口和袖口笼了一圈灰鼠毛皮,边底还绣了金色缠枝花卉,下头露着月白色的裙子;头上插着一对镶珠宝镏金碧玉簪。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的。番己心中冷笑道:莫不是以为来中宫就可以见到大王了吧? 其实番己没有猜错,纪姜的确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来的。自从齐侯那事发生之后,天下人皆知他们父女受周王偏爱,的确也立了威。可也让大多数人对他们敬而远之,纪侯的馆驿变得门庭冷落了许多,除了宋公子鲋祀再无人上门。她自己在后宫中也感觉受到了排挤,人人见了她都绕道走。 这倒也罢了,更糟糕的事,周夷王也开始冷落她了。自从那夜梦魇误杀了值夜的莒嬴之后,姬燮再没有来过秋寥宫,反而整天黏着王后番己。 (本章完) /68/68360/18359374.html 六十一 独宠之争 刚开始她没有在意,以为周夷王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没想到一个多月过去了,姬燮再没召幸过任何妃嫔,还搬到了中宫与王后同住。真真让她想不通! 番己扫了一眼座下无精打采的众女,长长叹息一声,说:“唉——经此一劫,后宫也是人才凋零,亦无可心之人伺候大王。” 纪姜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咬牙道:“王后此言差矣。现在大王吃住都在中宫,这后宫之中,只消得王后得力便可,我等便是再可心,又有何用?” 番己并不生气,也懒得接她的话茬,只是清了清嗓说:“今日召大家前来,是有要事要讲,也需征询你们的意思,免得我自作主张瞎安排,拂了你们自己的心愿。大王明日便要前往丰邑祭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来去总要两三天时间,这一路上也得有个可心之人伺候茶饭。你们谁愿去?” 孟姜讨好道:“近日大王一直在娘娘这里,想必十分合意。娘娘何不自己随大王与太子一同前去,也好两相便宜。” 番己无奈苦笑道:“在这宫中呆久了,谁不想出去透口气呢?只是黄嬴之子身子弱,邓曼与鄂姞又没好全,本宫实在放心不下这一大摊子事啊!”其实她是担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若是自己与夷王都不在,没人镇着,纪姜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她的这一番心思,在座谁人不懂?邓曼,黄嬴与鄂姞感激涕零,马上离座拜谢道:“劳娘娘挂心,嫔妾等心怀感念。” “都起来吧,都是一宫的姐妹,照拂你们也是本宫份内之事。”番己深有感慨地说:“你们身子没好,是不得去的。”她把目光转向孟姜:“你愿陪同大王前去吗?” 这一问不要紧,倒把孟姜吓得魂不附体,想起那日清晨眼见莒嬴血淋淋从大殿里抬出来的场景,顿时浑身颤抖起来,话也讲得结结巴巴:“妾------妾还要照顾仲姬,她------她近日染了风寒,妾愿在宫中陪伴娘娘。” 也是个没胆色的!番己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你既不情愿,也就算了!那么你去吧!”她又把矛头指向夷己。 夷己倒是无所谓,正要答应。忽然一声尖厉的女声响起,只见纪姜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王后娘娘没看见我吗?我愿陪伴大王前去丰邑,娘娘问都不问一句,嫔妾好歹也是秋寥宫之主,大周次妃,娘娘就这般轻视与我?” “并非本宫轻视你。”这一大早的,纪姜屡次挑衅,番己都不理会,如今她这般跳出来,不回应是不行了。番己决意把话挑明:“这一段时日以来,你多次求见大王都被拒之门外。可知为何?” 纪姜咬牙道:“嫔妾不知!” “前朝之事我一后宫妇人不便置喙,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撺掇着大王将那只大鼎拉往后宫各个宫门前游示,以至于连累大王连失两子,后宫如遭大劫。如今,大王只要见到你,便会想起当日之事,如何肯带你同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纪姜其实隐约能猜出周夷王冷落她的个中缘由,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眼见番己把话挑明,邓曼,黄嬴与鄂姞纷纷向自己投来怨恨的目光,不由面目几近狰狞,怒喝道:“我不信,表哥他最疼爱我了!便是有什么错处,难道还会一辈子不理我吗?” 番己沉声道:“既然你不信我,便去问问大王好了。若他答应,本宫自没有话说。” “好,好,你们等着。” 纪姜转身要走,番己叫住她:“等等!还有一事要说,大王诏封的新齐侯吕不山已在营丘即位,上表说不日会送妹入宫陪侍大王。诸位,马上就会有新人来了!” 众女都把目光投向纪姜,吕不山的妹妹也是吕不辰的妹妹,身为谮杀齐哀侯的元凶,齐姜入宫将会如何与纪姜相处呢?肯定不会当姐妹吧。 纪姜的身子晃了晃,肩膀的线条忽然变得僵硬。 她一离开,番己也端茶送客了。只有夷己满面心事地留了下来,似有话要说。 “你是为了去丰邑之事么?放心,大王断不会允准纪姜之请的,你还是做些准备,明日出发吧!”折腾这么半天了,番己也的确有些疲累了,淡淡地说道。 “不,娘娘。妾是为了伯姬之事。”夷己鼓起勇气说道。 “伯姬?她不是好好在中宫吗?又有什么事?”番己一时不明所以。 “娘娘,听说齐世子已经逃往莱夷,大王也剥夺了吕不辰这一脉的继承权。那么伯姬的亲事------” “这个,你放心好了。之前只是说许婚给齐世子,也未必一定是吕不辰之子,谁是齐国的世子,伯姬便嫁给谁。吕静也有不少儿子,过不多久一定会重立世子的。”番己对她的担忧丝毫不在意。 “可是,妾听说齐国国内,有不少人不服新齐侯,将来会不会------”就一个女儿,夷己十分担心自己的女儿在齐国君位争斗中沦为无辜的牺牲品,平白落一个“克夫”的恶名。 “啪——”一声,番己手腕上的玉镯与案几清脆地撞击了一下,她动怒了:“你好大胆!一个后宫媵妾,有什么资格与身份对王姬的婚事说三道四?天子家事亦是国事,你竟敢对国事指手划脚,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娘娘息怒,妾知错了!”夷己叩头谢罪道。 “看来不重重罚你,会纵得你一日日得寸近尺。即日起,禁足宫中三个月,没有本宫的中宫令,不许你踏出宫门一步!” 夷己躬身退出,獳羊姒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那丰邑的事,让谁去呢?” 番己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笑容:“是我想左了,就让大王带纪姜去岂不是更好?朝臣们正把她比作苏妲己呢,这回是她自己往枪口上撞,想得大王独宠,怨不得旁人!” 周夷王姬燮当年之所以会失位与自己的叔祖周孝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王,除了非嫡子的原因外,他自身的性格缺陷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他这个人本性不坏,但耳根子软,没主见,很容易被他人摆布。这样的人是需要一个刚毅果决之人随时把他拉回正道上来的,比如说王后番己。 纪姜很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这一缺点,并加以利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尚父在大殿前往中宫的必经之道上成功地截住了周夷王,一跪一求,再加上怀中小儿不失时机地哭泣,成功让姬燮心软了。 纪姜平日里在番己及其余嫔妃面前十分张扬,但面对周夷王却完全是另一番风情。 “这回的事出来,所有的人都怪臣妾,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宫中姐妹们也厌弃了我,平日里没人与妾讲话了,连妾自己陪嫁来的庶妹都不理我了。若是连大王也厌弃了我,那妾只有去寻死了,呜呜呜------” 看她哭得可怜,姬燮也觉得心酸。心想到底这事不应怪到她头上,话是纪侯说的,命令是自己下的,实不该把帐算到她头上。再看纪姜弱不禁风的身姿,似是这段日子的确受了颇多委屈,不觉心软,拉起她说:“表妹,好了,等孤从丰邑回来,一定去秋寥宫看你们。” “大王,”纪姜哭得梨花带雨,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妾思念大王,便是一刻不见亦觉心中煎熬。不如,大王带妾同去吧!” “这------”周夷王踌躇了,他本意是想让王后陪同共祭,但番己以宫务繁忙为由宛拒了。如今------看着纪姜充满希冀的眼神,他实在不忍让她失望,便点了点头。 从镐京前往丰邑这一路上,诸侯们都议论纷纷。其实对于齐侯吕不辰被当殿烹杀一事,人们不但心有余悸,甚至还余忿难平。大家都知道是因为纪侯父女的谮言,才造成这大周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惨事发生——天子当着四方诸侯的面,烹杀堂堂一国之诸侯。可是事情还热着,这元凶之女竟然堂而皇之地登堂入殿,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炫耀着周王对她的专宠。这莫不是亡国之兆?许多人都想起了当年商纣王的妖妃苏妲己,看来这个纪姜也不遑多让了。 与她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王后番己的一番行为,嬴得镐京民众的一致赞誉。 为了收拾那妖妃造孽留下的烂摊子,王后主动放弃了随王出祭丰邑的机会,留在宫中照料饱受身心巨创的宫嫔们。 尤其是黄嬴早产生下的那个儿子,人们传说此子出生时比一个壮汉的巴掌大不了多少,皮肤皱得跟桂皮似的。因为早产儿吮吸无力,这孩子吸不了乳母的奶,饿得直哭,那哭声也跟小猫似的。番己娘娘特意督促打制了一把特别小巧而薄的匙勺,让乳母将乳汁挤出来,一点一点喂给这孩子喝。时值冬日,又怕孩子冻着,上千斤的银丝炭流水价地送进黄嬴的宫室,听说都是王后娘娘从自己中宫的用度中节省出来的。 (本章完) /68/68360/18359375.html 六十二 邓曼 这些消息传到宫外,无论是贵族官宦之家,还是庶民百姓街里巷间,人们对于番己王后,无不交口称赞。 “我大周有此贤后,真是社稷之幸,万民之福啊!”酒肆茶楼里,人们争相赞颂,王后美德堪比先后太妊。 也有人会提及周王最宠爱的次妃纪姜(至少在民间这么认为),十分担心番己王后会步前朝姜王后之后尘,历史再次重演。 王宫虽说身处九重,但宫墙外的流言多了,自然也会传入宫中。嫔妃们深感王后之德,如众星拱月一般围拢在番己周围,只除了一个人心有不平。 “娘娘,你在窗前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天冷,别着凉了!”狐姬从里间拿出一件狐毛领披风,轻轻搭在夷己身上。 夷己轻叹一声,眼看着那团白气氤氲而上,最终消失不见,转头问道:“你去见了竖刁,他怎么说?” “他说,如今城中众口汹汹,全都倒向王后一边,次妃娘娘处境不利。国公也称疾在家,吩咐说咱们都只能静静蛰伏,以待时机。” 夷己冷笑一声:“蛰伏?人人都说王后贤德,待人宽厚,可那是对别人。独独对我这个陪嫁来的庶妹,她却是如此苛待,凭什么?” 她回头瞥见案几上的那个锦袋包裹,问道:“药取来了?” 狐姬点点头:“本以为娘娘要随王出祭,所以才备下的。因得分次向医者索要,十分不易,所以便存下来以备以后之需。不过,娘娘,”她小心翼翼地问:“奴婢想不通,既然伯姬去了中宫,您为什么不愿再次有孕?只消生下王子,也算终身有靠了呀!” “终身有靠?哼哼!”夷己眼中闪过一缕哀怨:“再生下一个孩儿,好给番己抱去成为一个筹码吗?用来拱卫他儿子太子之位的筹码!再也不会了,一个伯姬就够了!” 三日后,周夷王从丰邑祭祖归来。各方诸侯完成了这一大典,立刻向周王辞行,打点行装离开镐京,车马浩荡,仿佛后头有鬼追他们似的,争先恐后赶在宵禁前出城。 这些人里头竟还包括了虢公姬长父。他以数年未归国理政为由向周夷王辞行,甚至要求辞去卿士之位,本来天子不肯,奈何他去意已决,只好准了。关于太傅之职,他是这么说的:“太子天纵聪明,老臣的一点本事早就学透了,实在没有什么再传授的了。大王应给太子另觅良师,以免耽误太子的学业。” 经姬燮与太子的一再拒绝,太子太傅一职还是勉强保留了下来。周夷王心里很是忐忑,不知道虢公是不是因为对自己失望才离去的。 话说虢公离京那日,召伯虎特意出城相送,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总之,召伯虎望着虢公马车扬起的尘土怅然良久,还十分羡慕的样子。 纪侯是真的失望了。他本以为虢公这一离去,周公又早撂了挑子,周夷王必定会拜自己为卿士的。毕竟召伯虎年轻无资历,一个人难挑起诸多朝务。不料周夷王宁肯亲赴周公府请姬定出山,也不理会自己。周公定赚足了面子,扭扭捏捏“病愈”还朝了。纪侯眼见镐京城中已呆不下去,也打点行装归国了。 寒冬腊月,漫天飞雪,秋寥宫从傍晚起就烧起了地龙。按说是够暖和了,但纪姜的心还是一阵一阵地发凉。周夷王已经从中宫搬回了大殿居住,自己也随驾前往丰邑回来了,按说也是后宫头一份子。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表哥待她已不似从前那般亲密和无话不说,两人间总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存在。 自从周夷王搬回大殿,后宫也恢复了召妃嫔侍寝的制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多数时间,姬燮要么在大殿独宿,要么前往中宫陪伴王后。整个王宫,还是番己最为承恩。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从宫门声经过,在寂静的雪夜中回声飘缈。不用说,是来接侍寝女子的凤鸾牛车到了。纪姜一阵惊喜,赶紧掠掠鬓发,还没等她的纤纤细手从鸦羽般的发间放下,那铃声已走远了。 纪姜的目光顿时黯淡了下来,这时,在宫门口探望消息的竖刁走了进来。看了看自己主人阴沉铁青的秀脸,顿时有些心虚,战战兢兢地说:“娘娘,那牛车要接的是邓曼。” “砰”的一声,纪姜将桌上的青金石如意簪子扫到了地上,断成两截,恨恨地说:“怎么又是她?连着两晚都是她,大王不是说她不解风情,不喜欢她的吗?” “这个,”竖刁抬眼瞟了瞟她,凑上前低声说:“奴才打听过了,是王后娘娘劝大王,说邓曼与鄂姞骤然失子,心气郁结,希望大王多多陪伴。也好让她们早日再孕,解开心结。大王------大约也是可怜她们罢了!” “哼!又是她。我就知道,她惯会卖好做人情,好衬得我处处不如,遭人孤立。”纪姜想起这段时日事事不顺,心头一口恶心不知该如何出。 竖刁躬身道:“王后这么做,恐怕另有深意。娘娘想想,邓曼她们是因为何事而失子?王后是想借此提醒大王,宫中这一连串变故都是因为娘娘您啊!”81??.??m 纪姜“霍”地一声站起,在房中踱了几步,忽转过身来,眼中闪出一道狠毒的寒光:“不能让她称心,本宫要让她们知道,站班王后跟我争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她招了招手,竖刁会意,纪姜在他耳边讲了一番话。竖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完了点了点头:“娘娘好妙计!这样看谁以后还敢上这凤鸾车?” 中宫内寝殿,番己整个人窝在褥子里坐着,手里捧着个铜胎手炉正在取暖,柔声说道:“前儿我去东宫,正见到胡儿和几个小内侍在摔跤,眼见人人都摔不过他,那小子倒不依了!硬是再找了几个东宫侍卫来较量,很是纠缠了一阵。我还在担心,虢公走了,这孩子的武艺会不会耽搁了,谁想却是多虑了!” 獳羊姒正有往一个暖壶中冲热水,好放褥子里替她暖脚,听了这话也是满面春风:“娘娘本就多虑,连召公都夸赞咱们太子天姿聪颖,文武双全,岂会有错?”她将暖水壶塞进褥子里,皱了皱眉:“娘娘,天这么冷,你把中宫份例的银丝炭送了那么多给黄嬴,自己也不够用了,何不再去领一些来?这宫中谁还会讲这闲话?” 番己笑笑:“算了,能省一些便是一些吧!” 正说笑着,忽见季桑慌慌张张跑来,连施礼都忘了,张口便是:“娘娘,不好了!载着曼娘娘的牛车掉进冰水池了!” “什么?”番己忽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追问道:“人怎么样?” “听说,曼娘娘自己爬上了岸,现今给抬回泽水宫了。” “走,去看看!” 因江汉地区河泽广布,因此作为江汉贡女,邓曼与黄嬴同住的这座宫殿改名为泽水宫。当番己慌慌张张来到此处时,只见院中女婢与医者出出进进,烧炭的烧炭,端水的端水,一派慌乱景象。 掀开锦帘,只见黄嬴正坐在邓曼的床前,不停地抹着眼泪。番己走上前去,拉住了准备施礼的黄嬴,问道:“醒了吗?” “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就是乍一掉进冰湖,哪有不受寒的?如今正发着高烧,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黄嬴啜泣着说。 番己走上前,只见邓曼的脸颊上飞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当是发高烧的缘故。嘴唇干裂,一个宫女正用棉签蘸着温水为她润唇;眼睛半睁半闭,像是看不清人的样子。于是无奈地退了出来,问医者:“邓曼的情况如何?” 老医者摇了摇头:“禀王后,曼娘娘这大冬天的掉入冰冷彻骨的寒水中,虽然仗着自身水性爬了上来,但是乍然受冰激,严重风寒。这般遭遇,便是壮汉也经受不住,何况她一个大病初愈,心气郁结之人。若是不能退烧,只怕------”他捋着胡须,再次摇了摇头。 番己也是唏嘘不已:“万请医者尽全力吧!” 獳羊姒拿着一块长木板火急火燎地进了院落,番己打发了医者,走到她跟前,低声问:“怎么样?” “不出娘娘所料,果然有猫腻。”獳羊姒喘着气说:“从大殿回到泽水宫,得过一木桥,就是因为桥板突然断了,牛车才掉入冰湖中的。奴婢看过了,这垫桥的木板果然是被人锯断的。” 番己仔细观察那木板,只见断口处是平平整整的截面,而不是自然压断时参差不齐的断面,心中便有了数。定是有人预先锯坏了这几块木板,再用冰雪盖上,待牛车一压,木板自然无法承压而断裂。 “娘娘,咱们要不要拿着这个去跟大王说?” 番己苦笑道:“怎么说?虽然能证明桥是遭人为破坏的,但却没有人证,能和秋寥宫那位扯上关系吗?没有十足的能扳倒她的证据,届时被她反戈一击,反会惹上一身骚。你我心中有数就行!”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六十二邓曼免费阅读。 /68/68360/18359376.html 六十三 齐姜 她似想起了什么:“回去以后,将中宫和东宫的宫女与内侍都细细排查一遍,若有形迹可疑之人立刻清除。明白吗?” 獳羊姒的眼珠一转,马上懂了:“奴婢明白了,一定会将此事办妥。” 两天后,邓曼高烧不退,终于病逝。宫中主管园林的内侍被判斩刑,这事就算了了。但周夷王几个月内连丧二妃,连失二子,人人都说是齐哀侯的冤魂作崇,少不得又是一阵流言绯语。 齐都营丘,大殿之上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主题是要不要将齐都从营丘迁往薄姑。 反方所持观点如上卿国仲:“我齐国自太公始封,便治都于营丘,经七世流传至今。营丘不仅宫室规整,且宗庙社稷,先君坟茔皆在于此,为何要迁都?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劳民伤财,所为何来?” 另一上卿高须弥也赞成国仲所说,不仅是他,几乎满朝文武都不同意齐胡侯吕静迁都的倡议。只有胡侯新立的世子赞成父亲的主张,但也提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无非是“变则通,通则变”的翻来覆去的几句话,毫无新意。 眼见己方双拳难敌四手,两张嘴到底辩不过这满大殿几十张嘴,齐胡侯干脆耍起了横。他离席站起,一拂袖子,怒喝道:“寡人乃天子钦定的齐侯,尔等不过是我吕氏阶下之臣,寡人决定迁都,你们有何资格说三道四?此事吾意已决,你们无须多言!” 说完,这父子两个也不管身后洪水滔天了,径直离殿而去了。大臣们傻了眼,心有不甘地围在了公子不山的身旁。这位公子不山便是被烹杀的齐哀侯吕不辰的同母少弟,也正值三十出头的有为之年,因立过不少军功,平日里在朝臣中还颇有威望。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诉着苦:“君侯根本就不听劝啊,这么一意孤行,非要迁都,到底所为何来呀?” “所为何来?”公子不山冷哼一声:“你们不明白吗?他是周天子钦点的齐侯,而非我等国人共同拥戴而登上的君位,心里能踏实吗?只有迁都到自己从前的封地薄姑,把你们这些老臣的势力连根拔起,他这个君位才能坐得稳固。” 人们面面相觑,心道果然如此。高须弥沉吟道:“如此,吾等怕是没法劝阻君侯了。难道真的要抛家舍业地去薄姑那个地方?”八1中文网 公子不山心中自有计较,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反而劝散众人,静观其变。 齐国的朝堂君臣矛盾因迁都而加剧,大周朝堂之上也不是风平浪静。 “啪——”姬燮一把从龙案上扔下一捆竹简,怒而喝道:“去冬以来,猃狁屡屡犯边,竟然现在才往镐京传信,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臣子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应声,周公定身为首辅只得壮着胆子出班奏道:“启奏大王,猃狁犯边本是常有之事,可能边将觉得能应付得过来,便不敢叨扰大王。再说------”他停了一停:“边务本是虢公主理,我等接手时日尚短,一时还未理清个头绪出来。” 想着周公定才刚刚“病愈”还朝,自己也不好苛责太过,姬燮挺了挺胸说:“现下,刚过新年,离开春耕尚有一段时日。孤意趁此时节御驾亲征,一举解决猃狁边患。” 话音刚落,早有召公虎站了出来阻拦道:“大王三思!天子出征,举国震动,万民仰望。倘有闪失,如何是好?还是召虢公入朝领兵吧!” 想起虢公坚决辞去卿士,绝尘而去的无情样子,姬燮气不打一处来,忿然道:“卿无须多言了!我赫赫宗周,没了他姬长父,难道就打不了胜仗不成?我意已决,御驾亲征,周公为辅;太子监国,由召公辅政。退朝!” 下了朝,周夷王也不打招呼了,径直往中宫走去。 “大王驾到——”听到内侍贾尖细的拖着长调的呼喊,番己也来不及更衣了,直接出来相迎:“大王刚下朝,想必还没用早膳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吩咐獳羊姒摆上吃食。圆圆的红木雕牡丹大桌正中摆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周围团团摆着红豆玉米面发糕,鹅脂酥炸豆沙麻团,四色葱香花卷,油炸麻花果子,还有枣泥山药糕,边上还搁着甜咸两色粥点。 周夷王顿时食欲大振,开动箸筷开始吃起来。番己笑吟吟地为他盛粥,边说起宫中的一件闲事:“大王,齐姜公主要来了,该如何安置?” “齐姜?哪个齐姜?”周夷王的眼神有些迷茫。 “齐胡侯吕静不是说要送妹入宫服侍大王吗?走了几个月,如今人总算快到了,讨大王的示下,该怎么安置?” 姬燮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自打烹了那吕不辰引出后头一场轩然大波后,他就再不想与齐国的人或事扯上关系了。如今这个女子,他实在是不想要:“王后,孤想起那宋质子弗父何是孤身一人来的镐京,便将这齐姜赐予他为妻如何?” 番己目光闪了闪,抿了抿嘴说:“大王可是忘记了,弗父何虽是孤身一人来的,但他在商丘是有妻有子的,是来的太匆忙才没带上的。这位齐姜怎么说也是齐国的公主,难道让她给弗父何做妾不成?再说,这是新齐侯的一片心意,大王不好拂了他的意的。” 周夷王也听到些风声,说齐国国内不少人对吕静的继位心有不服,若自己不纳了这个齐姜,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也对吕静不满,引起动荡,那就不好了。可是,他可是真的不想要这位齐姜,该怎么办呢? 番己何等乖觉,早就看出了他的为难之意,马上说道:“不如先纳她入宫看看人品如何,若好便留下。大王若实在不喜欢,”她抿了抿嘴:“待过个几年,事情安定了,再打发她出去也不迟啊!” 周夷王点点头:“王后看着办吧!” 这件事商量完,周夷王放下铜箸,擦了擦嘴,该说自己的事了:“近日接到边报,猃狁屡次犯边,孤已决定御驾亲征!” “哦?”番己怔了一怔,转而说道:“此等军国大事,大王定夺便好。只是此次出征不比去丰邑,大王想好带哪个妃嫔前去了吗?” 周夷王迟疑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孤------想带你去,又怕你不答应。” 这下番己很是吃了一惊,瞪大眼睛说:“大王,这如何使得?哪有天子出征带王后同行的?现说臣妾一走,这宫中的一大摊子可交给谁是好?” “先穆王亲征之时,不是带了王后同行吗?后宫的事自会有人主理。可这是孤第一回亲征,要是你在身边的话,好歹孤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说到后来,周夷王的声音越来越低。的确,出征击败猃狁几乎成了每一任周天子的必修课了,如果谁做不到,就配不上这个王位。这一点,满朝文武,四方诸侯心里都有数,现在都看着这位正值盛年的天子能不能拿出和先孝王相比肩的本事来。 可姬燮毕竟没有领过兵,打过仗,他心里虚着呢!他需要有个意志坚决的人在身边为他壮胆,替他兜底。番己也明白他的意思,一时甚为踌躇。姬燮的眼中满是希冀,甚至可以说是乞求了。番己无奈长叹一声:“那大王准备何时出征?” 姫燮欣喜不已:“你是答应了?救兵如救火,就这三五日内便要出发!” “那容臣妾安排一二,如何?” “那是自然。” 冰雪融去,春光渐好,湿润的枝头绽开初春的花蕾。镐京城外的西大营聚集了十万大军,端的是旌旗遮天,刀甲林立,杀气远冲云霄。此次出征是周夷王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对猃狁发动的军事打击,没有人敢不重视。 王宫内,既已决定随王出征,番己也细心打点着自己离宫后的各项事宜。 按礼制,王后离宫,后宫中位份最高能说了算的女人该是次妃了。可番己虽按规矩把宫中事宜交待给了纪姜,但代表王后主理后宫权利的凤印却没交给她,而是请召国公夫人,自己的娘家侄女召己代为保管。召己将于王后离宫第二日暂住中宫,帮助协理六宫。因周夷王已离宫,身为国公夫人入宫帮忙也不会惹出什么闲话来,毕竟太子只有十岁,还是表姐弟关系,就算是亲戚帮忙照看孩子的意思。 到了此时,番己才觉得深深遗憾,自己的嫡庶婆母死得太早。若是此时有太后在,谅那纪姜也不敢作威作福。可是------对此她深觉无奈,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对纪姜这个女人,她是一百个不放心。 番己将后宫一众嫔妾扒拉了一遍,重点关注几个有孩子在身边的媵妾。孟姜生的是女儿,又是纪姜自己的媵妹,想必不会太为难。只有黄嬴,是江汉贡女,与枉死的邓曼走得近,又生的是儿子,难免不会成为纪姜的靶子。因此在最后一次众妃谒见之时,当众宣布,因泽水宫阴气重,不利于三王子成长,将为黄嬴另择别宫居住,具体事宜由召国公夫人来安排。纪姜当时便变了脸色。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六十三齐姜免费阅读。 /68/68360/18400041.html 六十四 黄赢 獳羊姒颇不以为然,认为番己对这个孩子太上心了,没有必要。可番己却有自己的一番计较,这段时日一直悉心照管这个早产的羸弱小儿,不经意间真的生出几分母子真情来。再说,太子将来也需要亲兄弟帮衬,二王子是指不上的,不来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只有这个三王子还可倚重。黄嬴也十分感念王后的照拂,特意给儿子取名为慈,以表示永远铭记王后之恩。 安排完了宫内,该安置自己的人了。獳羊姒本以为王后必会带自己同行,没想到却巴巴地被留了下来,颇有几分想不通:“娘娘,自您嫁入王室,奴婢一直伴随左右,从未相离。如今为何变了?莫非是觉得奴婢不中用了?” 按说这话算是顶嘴了,可这些年生死相伴,二人早情同母女一般。番己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耐心劝慰她:“乳娘,你是我在宫中最信重之人,如何会嫌弃你?实在是对于胡儿,对于这宫里的事放心不下,只有你留在宫中,我才能放下一半的心来。” 獳羊姒也是一点就透的人,如何不明白?但转念间忽想起一事来,低声说道:“可是------娘娘也不该带季桑去呀!那丫头渐渐大子,心思难测,好几回大王来都特意涂脂抹粉的往前凑。娘娘也该当心些!” “她的心思我如何不知?”番己眼中的蔑视掩饰不住:“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呀!身边的人起了这样的心思最是难防,待这趟回来,再抓个错处把她发出宫去了事。” “娘娘心中有数,奴婢就放心了。” 秋寥宫正屋明堂,四面门窗紧紧关闭着,地上散碎着细细的陶片,茶水洒了一地,屋内弥散着一抹淡淡的茶香,打翻的熏炉散出来幽幽的檀香,混合成一股说不出的味道。81??.??m 纪姜铁青着一张脸,胸脯因为发怒而不停地起伏,脸上泛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所有的宫女内侍都跪在门外不敢抬头,只有竖刁一个人提心吊胆地在一旁伺服候着主子。 “大王不肯带我出行也就罢了,可做什么偏偏带她去?她人不在宫里,就该把后宫之权拱手交予我这次妃才对。可恨那女人,留下中宫令这个爪牙还不够,还从宫外抬尊大佛进来,分明是想掣肘我的意思!”发了一通脾气,纪姜依旧是余怒未消。 “娘娘受委屈了,”竖刁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说道:“王后这般行事不太合规矩呢,娘娘何不向大王诉说呢?” 这下纪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从齐侯吕不辰事发后,周夷王对她的宠爱远不及从前。看着委屈痛哭的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王后本不肯去的,孤许诺了她,宫中事务任其安排,孤决不干涉!你就不要多说了。” 她好恨哪!眼下王后番己不但坐拥贤后之名,宫里宫外受人仰戴,更重要的是在周夷王心中地位越来越高。而自己空有妖妃之名,却实际不受宠爱,既担了恶名又无实利,里外不是人。都怪番己,她恨不能撕了那个高高在上女人的皮。 “娘娘且放宽心,”竖刁躬身劝道:“待王后一离宫,您便是宫中位分最高的后妃,说一不二。那召己毕竟只是臣妻,暂住中宫的,还能起多大作用?借此时机,娘娘该好好筹谋,狠狠为自己立威才是!” “你说的也是。”纪姜挺起了胸膛:“我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 出征的羯鼓敲得山响,该离宫了。番己拉着儿子再三嘱咐,弄得姬胡都有些不耐烦了:“好了,母后,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我都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番己满面意地点点头,又抬头对召伯虎敛衽福了福礼:“国公,胡儿自幼性格执拗倔强,有劳你多多提点!” 召伯虎慌忙还礼不迭:“王后如此多礼,虎担待不起。这是臣的职责,自不必说。” “不但胡儿要托付于你,这后宫诸事还要拜托尊夫人多多帮衬。如此劳烦贤夫妻,本宫心怀有愧!” “王后讲哪里的话?能对太子和王后有所用处,那是我夫妇的福气。” 一番客套话讲完,终于还是要出发了。獳羊姒等一干中宫婢侍是强忍泪水,后宫众女也是一番离愁在心头,尤其是黄嬴,哭湿了两条帕子。 看着车队浩浩荡荡远去的背影,纪姜冷笑一声,对孟姜戏语道:“大王此去少说一个月,只带王后一人前去,你说,莫不是求子去了?” 孟姜面皮一紧,讪讪地还没应声,纪姜已笑着离去了。只有夷己听了这话,眼中忽地闪过一抹亮光,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刚过百日的三王子姬慈刚吃了奶,满身都是奶香味,又刚从被窝里挖出来,抱在黄嬴怀里东倒西歪的。眼见皱巴巴的早产儿如今养得又白又胖,黄嬴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贴身侍女最懂主子此时的心思,忙上前安慰道:“娘娘不必忧心,王后娘娘虽不在宫中。但事情不是早安排好了吗?明儿个召公夫人便会入宫主事,到时候咱们先搬到中宫暂住,量次妃娘娘也没胆子在国公夫人眼皮底下找咱们的麻烦。只消过得今夜,便一切万事大吉了!” “唉!这王后一走,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都是从江汉来的贡女,如今只有我诞下子嗣,纪姜还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素日有王后罩着,她都敢那般行事?如今娘娘不在,她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黄嬴亲了亲儿子的小胖脸蛋:“如今我只求能安安稳稳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喊:“你们闯进来做什么?娘娘------” 还没待黄嬴反应过来,竖刁已带着一行秋寥宫的内侍宫女,沉面肃穆地闯了进来。婴儿觉出气氛不对,大声哭起来。黄嬴一面哄着儿子,一面厉声喝道:“竖刁你是秋寥宫的近侍,来我宫中做什么?” “呵呵——”竖刁假意施了个礼,冷声道:“奉次妃娘娘之命,前来抄检泽水宫。” 这是直接踩到头上来了,黄嬴便是泥人儿,也有几分土性子,顿时气得浑身发颤:“我所犯何罪?凭什么抄检我泽水宫?” “好叫娘娘知晓,娘娘您不过妾侍身份,不在妃位,每月的用度却远远超过身为次妃的纪姜娘娘。这是正常的吗?所以次妃娘娘派奴才来查一查,看是不是泽水宫中众人贪墨谎报了许多。” 这是当面指责她是贼了,黄嬴怒道:“原是因为三王子早产怕冷,所以耗费的银丝炭和毛皮过了些,此事是王后娘娘允准的,后宫谁人不知?” “哼——”竖刁一甩手中拂尘:“少拿王后娘娘来压我。如今她不在,这后宫之中便是次妃娘娘最大,她说要抄,你待如何?抄——” 这一声令下,秋寥宫的人顿时搜开了,好好的宫室顿时遭了劫。首先是一个冬天所余的上百斤银丝炭被拖了出来,贴身侍女上前拉住装银丝炭的袋囊,恳求道:“大人,今儿晚上倒春寒,咱们倒不要紧。可是三王子还小啊!好歹留几斤下来给他用啊!” 竖刁一脚踹翻那侍女,骂道:“没眼皮的东西!你们娘娘是什么位分便得是什么待遇,这宫中只有大王,王后与次妃娘娘才配用银丝炭,其余人用都是逾制。早就该教教你们规矩了!” “东儿!”黄嬴此时倒硬气了起来,叫起自己的贴身侍女:“让他们搜吧!看他们能把咱们欺负到什么地步?敢不敢把咱们活活冻死?” 竖刁轻讽地看了她一眼,抖了抖袖子,大声吼道:“来呀!把这些过冬的皮毛与锦被全都给我搜走,都是逾制的东西,一个也不能留!” 这一番搜检下来,足足装了几十个大包,不但所有的银丝炭都拿走了,连下等宫人所用的黑炭都搜了去。不单如此,装在箱子里的皮毛衣物,床上的锦褥全都拿走,不但黄嬴的卧室如此,便是东儿等宫人的住处也搜了个干净。只有黄嬴自己身上穿的,和三王子身上的襁褓竖刁好歹没敢上来扒。 东儿说得没错,正值二月倒春寒,泽水宫又临着一片湖池,瑟风呼啸,冷得跟冰窟一般。内侍宫女们被搜去了冬衣,只得抱成一团相依取暖。便是包在襁褓中的姬慈,也冻得一颤一颤,打了好几个喷嚏,清鼻涕直流。 黄嬴急得团团转,已经有几个内侍去捡拾柴火,打算在院子里生团火来取暖。突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黄嬴急急喝止了他们,东儿不解:“娘娘,为什么不能生火?” “或许是我多想了吧!万一竖刁有后手,就逼着咱们自己烧火,到时若是宫中走水,便是咱们不小心失手,便是葬身火海也无人叫冤呢!”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六十四黄赢免费阅读。 /68/68360/18400042.html 六十五 僵持 东儿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喝止了那几个小内侍。转头对黄嬴说:“娘娘,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不如派人去中宫告知一声吧,王后娘娘走前定有交代,中宫令一定会设法搭救咱们的。” 忽然一个小内侍急急跑过来报信:“禀娘娘,外头的桥起火了!” 泽水宫是一座临湖的半岛,除了陆上的路口,西边还有一座木桥,也就是害死邓曼的那座桥与宫殿相通。如今陆上的路口已被竖刁留下的人守得死死的,木桥又被烧断了,分明是隔绝了泽水宫与外界联系的道路。 黄嬴倒吸一口凉气:“好一条毒计!知道明日召公夫人入宫,便要趁着今夜生生弄死我们娘俩,以绝后患!” “娘娘,咱们该怎么办?”东儿已带着哭腔了。 来报信的小内侍倒是机灵:“娘娘,奴才会些水性,可以潜水出去给中宫报信。” 竖刁的这一趟差事办得很得纪姜的欢心,狠狠夸赞了他一番。看着主子的心情愉悦,竖刁的胆子也大了些,问道:“娘娘,虽然邓曼死前只有黄嬴在跟前。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谅也没什么事了,咱们为什么非要如此呢?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大王,可怎么办?”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便是不能置她于死地,也得狠狠敲打一下她,让她以后谨言慎行。至于大王,什么时候把她们母子放心上了?只不过是王后娘娘看重她们罢了!为了给太子留个帮衬的左膀右臂呢,本宫偏不能让番己如愿!”纪姜秀丽的脸庞五官有些扭曲,看得竖刁都有些害怕。 “娘娘——”一个小内侍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道:“中宫令把泽水宫娘娘和三王子都带走了!” “什么?”纪姜与竖刁面面相觑。 竖刁首先反应过来,一巴掌将那小内侍扇倒,再踹上一脚,怒吼道:“不是让你们几个守住那出口,不许任何人出入吗?桥都烧断了,中宫怎么得的消息?” 小内侍吃了这一顿胖揍,赶紧跪好叩头道:“娘娘开恩,奴才几个的确把出口把得严严的,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过去。莫不是有人潜水而出报的信?” 竖刁跺脚道:“就是没防住这一点。娘娘,如今该怎么办?” 纪姜一声不吭,拔腿便要走,竖刁赶紧上前拦住她:“娘娘,娘娘,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自然去中宫,她獳羊姒不过是个中宫令,一介奴婢而已。现在这宫中还是我说了算,我偏要当着她的面,在中宫把黄嬴狠狠责罚一通,她能把本宫怎么样?”纪姜动了真气了。 “哎哟喂,我的娘娘啊!这事已经闹得这么大了,再往死了逼会出人命的。大王回来可就不好交差了!”竖刁劝道。 “娘娘,”地上的小内侍嗫嚅了几下嘴唇,轻声说道:“还有一事,中宫令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召国公夫人,所以奴才们不敢不让他们过去。” “什么?”纪姜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召国公夫人?她不是明日才入宫吗?你没看错?” “召国公夫人常常入宫的,奴才怎会看错?中宫令亲自持灯笼引着国公夫人进去的,奴才看得真真的!” “好哇!放出烟雾说什么明日入宫,暗地里早在中宫潜着的,等着我出手好拿住一个把柄。番己真是好手段啊!”纪姜恨得直咬牙,提起裙摆要往外走:“我便去会一会这位国公夫人,看她能把我怎么着?” “娘娘!”竖刁拉住她的衣袖,恳求道:“她是不能把您怎么着,可是您也不能把她怎么着不是?国公夫人论起来也至少可以与您平起平坐的,真的当面对峙您也落不着便宜的。” 竖刁的话外之意纪姜如何不明白?她虽贵为周天子次妃,可说到底也是个妾室,再尊贵也越不过王后去。召国公位在公爵位,论起来比诸侯中地位最高的宋公还要高贵些,他的嫡夫人与周天子次妃究竟哪个更尊贵?这是道无解的题目。若是王后,自不必说,天下所有女子除了自己婆婆外皆在其之下。可若是次妃么,那就------ 纪姜一甩袖子,恨恨道:“那就暂且便宜了他们吧。” 中宫内,黄嬴抱着孩子,对着召己纳头便拜:“谢国公夫人救命之恩!” “我不过一介臣妻,您还抱着三王子,怎么担得起?”召己扶起黄嬴,眼见泽水宫这一行人个个衣衫单薄,瑟瑟发抖,惊惶不定,忙安抚道: “你们来到这里尽管安心,好生休息,什么都不用想!” “谢召夫人!” 将他们安置妥当,召己感觉有些腰酸疲累了,獳羊姒赶紧扶她坐下,十分歉意地说:“夫人,您都有身子了,还带累得您如此劳累,奴婢真是过意不去。若是王后娘娘知道此事,定不会让您入宫帮忙的。” “哪儿的话?我是姑姑的亲侄女,岂有不为她分忧之理?再说,”召己颇有些羞涩地低头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若不是姑姑亲自做媒,我也没有福分嫁给子穆。我心里,明白着呢!” 獳羊姒笑了笑,试探着问道:“夫人,那纪姜还会来找麻烦吗?” 召己虽说年轻,但这一年多来身为当家主母打理国公府的日常事务,行事也练达沉稳了许多。她摇了摇头说:“我对她并不了解,兵来将挡,且看看再说吧。” 她心里明白番己姑姑安排自己入宫并非为了与纪姜争斗,其实只是为了让其行事有所忌惮,自己毕竟只是臣妻,对于后宫事务不好介入太深。但愿纪姜能见好就收,不再挑起事端,那便是众人之福了。 可惜让纪姜不挑事是不可能的。刚开始的几天宫中倒是平静如常,中宫与秋寥宫互不干扰也互不来往。这也难怪,召己身为召公嫡夫人怎能上门探望一个妾室?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可纪姜心高气傲,也不可能主动上门来说些虚情假意的话,因此后宫局势陷入僵持。 三天后,纪姜忽发奇想,觉得之前嫔妃们每天都去中宫请安的制度该恢复了。只不过既然王后不在宫中,嫔妃们便应该来秋寥宫向位分最高的自己请安。当竖刁挨个宫门传达了她的意思之后------ 次日一早,纪姜看着秋寥宫的正屋里孤零零只坐着孟姜一人之后,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这不是打她的脸吗?又羞又恼的她急需要一个发泄口,自然冲着孟姜来了:“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孟姜觉得莫名其妙,站起来答道:“姐姐,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在盛怒的纪姜看来,这简直是在顶撞她嘛?她什么也不说,上来便是一巴掌打在孟姜脸上,指着鼻子怒骂道:“你个贱婢,竟敢跟我顶嘴?在娘家我为嫡你为庶,不过是身边的丫头侍婢,如今也不过是陪嫁的媵妾,还敢还嘴于我?你跟王后勾勾搭搭,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拉拉杂杂骂了好大一通,这才让孟姜出去。看着自己主子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贴身侍女十分心疼:“娘娘好赖也为周室诞下了仲姬,就是王后也给娘娘留着面子,她还这么非打即骂当奴婢一般。也太欺负人了!” 孟姜恨恨地回头,喃喃道:“就这样的胸襟与本事还想跟王后娘娘斗?有她吃苦头的时候!”八1中文网 秋寥宫内殿,在竖刁的细细开解下,纪姜的怒气渐渐平复。眼见她情绪好转,竖刁开始为她分析局势:“娘娘,所谓‘擒贼先擒王’,您总盯着像黄嬴这样的小卒子也不顶用啊!便是把她母子都铲除了又能怎么样?王后依旧是后宫之主,太子依旧是储君,对于您和二王子都没什么大益处的。反而让对方起了戒心,得不偿失!” 纪姜皱着眉头说:“我如何不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太子还在冲龄,又有召公虎护着,怎么也不会有错处的。那番己又行事缜密,心思深沉,要抓她的把柄,谈何容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要娘娘耐心去找,总会有破绽的。” 泾河位于渭河平原的西北方向,这里水草丰美,海东青,苍狼与白鹿在此纵横驰骋。每到冬天冰坚之时,纵使战车奔驰于泾河厚厚的冰层之上也是毫无危险的。此处历来是各个草原戎族的聚居之地,尤以猃狁力量最强。 周军大营正驻扎于泾河中游,这里是周王朝势力范围与猃狁戎族的边缘地带。周军于二月初从镐京出发,历经半个多月时间来到此处,本想救援被猃狁骚扰的边邑,不料等他们来到此处,敌军早已探得风声已先行逃遁了。 中军大帐内,周夷王姬燮穿着眩目的黄金铠甲,坐在宽大的沉水柏木雕制的大椅上,身旁立着代表王权的青铜大钺,面色凝重地看着帐中正在激辩的两拨将领。这辩论的主题便是:猃狁已退兵,西六师现在究竟是该继续向前进击还是就此凯旋?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六十五僵持免费阅读。 /68/68360/18400043.html 六十六 进退之间 那些在军中多年,指望着借此仗在天子面前露脸的将官们自不必说,是主张继续向前进军,找到猃狁主力并与之决战的。可是以周公定为首的一小部分姬姓宗亲与谋士们则持不同意见,认为应该见好就收。理由嘛,也很冠冕。此次出征本就为了驱除边患,如今猃狁主动撤兵,边患已解,就该回师,以免耗费本就捉襟见肘的军费开支。再说,继续进军能灭了猃狁吗?显然力有不逮,那么又何必劳师动众呢? 两方意见相持不下,各有各的理,争论得越来越激烈,看样子就差打起来了。周夷王听得烦了,一挥手让他们全都退下,心乱如麻地结束了这次中军会议。 姬燮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大帐中,一掀开厚厚的棉帘子,忽见一个身穿铁甲的武士已在帐中,顿时吓了一大跳,需知卫士是决不允许进入自己的寝帐中的。他差点没叫出声来“有刺客”,忽然那人转过身来,身躯娇小,却是王后番己!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略带嗔怪地说:“王后,你吓了孤一大跳!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样子?” 番己也顾不上脱去自己的铠甲了,先上来忙着帮姬燮脱卸他身上的黄金铠甲,巧笑嫣然地说:“臣妾穿成这样,正是为了替大王站岗。只消站在中军帐外听一小会,就不劳大王费口舌转述了。” 姬燮脱下铠甲,只觉得浑身松快,笑着说:“你既已都知晓了,孤想听听你的意见。” 番己手中端茶倒水个不停,但思绪却没停下,她皱着眉头说:“依臣妾看,还是不能退兵!” “哦?为什么?”姬燮歪着脑袋十分认真的听着。 “猃狁是主动撤退,并未损失一兵一卒,一旦我军退兵,他们一定马上卷土重来。届时边邑将再次遭受劫掠,而我西六师则不堪屡次征发之苦,士气必会低落,再想取胜却是难了。再者,如今正值春季播种前夕,如果此时泾河流域被猃狁骚扰,农夫们无法正常耕种,只得举家逃离,必会冲击到丰镐地区,导致粮荒。若猃狁再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分析条分缕析,丝丝入扣,周夷王听得入神,说:“那些武将只知硬冲,哪里懂得朝政大局?你这番分析的确不错,孤也有此虑。只是,猃狁主力飘忽不定,怕是难以找到他们的主力进行决战,时日一长,依然会军心溃散的。” “大王,若是为这,您大可不必太忧心。”番己脱下头上的青铜顶盔,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看得姬燮有些发愣。 “若臣妾所料不错,最多半个月后,猃狁定会主动来找我军决战的。”番己甚有把握的说。 “为什么?”姬燮虽一向相信妻子的判断,但此时依旧是有些将信将疑。 “因为去冬天气酷寒,草原上牛羊冻死无数,各个戎族部落都极度缺乏食物。所以开春冰雪一消融,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们便出来大肆抢掠了。这回他们主动撤军,恰恰是以为我周军会见好就收,迅速回师。这样他们就会马上杀个回马枪,再度前来劫掠边邑,甚至还打算将战火引向两京。可咱们偏不撤军,臣妾算过了,他们这第一拨抢掠的物资与粮食还不够支持一个月的。至多半个月,猃狁定然会来与我们决战,如若不然,他们如何再抢掠?” “好哇!”姬燮一拍案几,兴奋地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孤便在此整备兵军,以逸待劳了!” 帐内天窗漏下几缕阳光,正投射在番己身上。在姬燮眼中,妻子素来是规整的打扮,如今在这帐中看来,虽然是素颜,却别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风韵。更兼一身戎装,英姿勃发,那一种妩媚与英气相结合的气质十分独特,看得他心旌摇荡。 “阿己!”他一把抱住妻子,嗅着她发间散发出的缕缕馨香,喃喃说道:“孤竟不知你穿起这铠甲这般好看!” 番己有些心头乱跳,想想十年过去了,他也是真心悔过了,何必总揪着那事不放呢?到底这姻缘是此生解不开了,不如好好过着,总比一世纠结地强。想通了,她也回应道:“大王不知道的事还多的呢!” ------ 大帐外,季桑捂着脸哭着跑开了。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恨恨地猛踩了几脚地上刚有些泛绿的青草,心里实在恨得不行。她本以为此次出征王后身边没带几个宫女,自己作为贴身侍女,肯定能成功吸引住周夷王的目光。岂料事与愿违,无论她打扮得清丽脱俗还是妩媚动人,周夷王就跟压根没瞧见一样。反而跟王后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叫她如何不恨? “把男人抓得这么紧,一国王后,还故意穿着男人的铠甲去勾引大王,哼!不要脸!”她朝草丛中呸了一口,这才觉得解恨了些。 番己的脸颊红得火烧一般,便如西域殷红的葡萄酒,在雪白的丝缎上晕开了一片。姬燮在她耳边呢喃道:“阿己,其实只消你解开心结,别人我都不放在心上的-------” “我信你------”大帐没有床,只是在地上铺的褥子,再怎么折腾也不怕床塌了。 三月春光映照,已僵持了二十多天的中宫与秋寥宫互不来往的局面终于有了松动。某日下午,纪姜忽然乘步辇前来中宫拜望召国公夫人。 召己吃了一惊,黄嬴吓得抱着姬慈躲进了内院,再也不肯露头。唯一能打个商量的中宫令獳羊姒又恰好有事分不开身,召己只得硬着头皮独自接待这位麻烦的制造者。 纪姜身穿一件大红百蝶穿花的银鼠缎袄,繁复的双翅凤髻上压着一枚大大的嵌红宝累丝赤金钗,耳畔是咣当叮咚的醉绿翡翠珰,腕子上挂着一对重重的嵌珠大金镯。一走进来,满室俱是她的珠光在晃动。 大红色与凤髻本是正室惯用的妆扮,纪姜素来毫无 (本章未完,请翻页) 禁忌,如今王后不在宫中,她倒摆起正室的派头了!召己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要当心眼前这个女人。 纪姜也在暗暗窥视着这位久闻大名的召国公夫人。只见她皮色莹莹,唇畔含春,一件简单的白底绣靛蓝花团的褙子,素色的挑线裙,也不见佩戴什么首饰,但却整个儿显得风采光华莹然若灿。与那位如芝兰玉树般的召国公颇为相配,看得纪姜又妒又羡。 既是主动拜访,自然要说明来意。纪姜抿着嘴说:“本该早些来拜望夫人,奈何宫中事务繁忙,一直迁延至今。今日上门,实是有一要务需与夫人商议。” “娘娘哪里的话?自家亲戚,本该常来常往的。有何事请直说无妨。”召己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则暗自戒备。 “昨日,宫门令递进一份奏简,原是镐京驿丞送来的。说是齐侯的妹妹已经到了镐京,在驿馆中已住了近半个月的时间,驿丞觉得那驿馆人多眼杂,这齐姜公主毕竟是要入宫给大王作妃妾的人,一直这么住下去怕是不妥。催促宫中能否派人将她接进来。可大王与王后都不在宫里,此等大事,我也不敢自专,所以才来与夫人商议。”纪姜吹了口茶,抬眼看看召己的反应。 这的确是个难题。周王虽答应了齐侯献妹入宫,可也没说准到底纳不纳她,给个什么位分,只言片语都没有。可是一个齐国少女,又是准宫妃的身份,若住在驿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召己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终于打定了主意不接这烫手的山芋。 “娘娘,此事乃内宫事务,我一介外人,怎好作这个主?还是按娘娘的意思办吧!大王临行前不是有话吗?让娘娘您照管六宫妃嫔,我不过来尽尽亲戚的本分,帮个忙而已。大主意还得是您拿!”召己的话颇有艺术性。 她这反应倒也不出纪姜的意料,她淡淡地笑了笑:“可不是吗?我想着毕竟是准备给大王做妃的女子,不好老搁在宫外,那怎么行?我欲派人接她入宫来,奈何那驿馆有规矩,还是要请动王后娘娘的玺印,才能接人呢!” 召己的唇角抽动了一下,她忽地明白了一点,莫非纪姜是想借此事将王后玺印拿到手?后头究竟还有何图谋?可她这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一时找不到理由拒绝呀!她想了想,直言道:“不瞒娘娘说,王后姑姑的确将凤印交予我保管,只是我怕自己对宫中人事不熟悉,恐其中有失,便将印玺皆置于东宫。何况,姑姑临行时特意交代过,王后玺印事关重大,若要动用,定要知会太子。您看------” “一点小事罢了,为何要如此惊动呢?”纪姜心中暗恨对方滑不溜手,却也无计可施。 末了,二人商定由驿丞直接上书东宫,再由太子出令,纪姜派人手去接。 (本章完) /68/68360/18400044.html 六十七 泽水宫闹鬼 召己在前厅与纪姜斗智斗勇,中宫后殿里,獳羊姒也没闲着,正在对着落泪的夷己又是劝又是教训的。 “原是为了给娘娘分忧,才想让伯姬去我宫中住几日,待王后回来,一准把她送回来学规矩。”夷己抽泣着说。 可无论她怎么说,獳羊姒都不为所动,只是叫伯姬出来与她见了一面,说了一些话,便又领进去了。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话:“王后娘娘临走时有交代,伯姬必须留在中宫,不得留居别宫。我知你母女情深,但公主眼看着就是齐国世子妃了,娘娘可不能只顾着自己,便不管她的前程了?若传了出去,公主以后不也难做不是?” 毕竟挂了个嫡公主的名头,总不能敲锣打鼓地送她去一个媵妾宫中,好叫天下人都知道她不是王后亲生的是不是?獳羊姒只差把这话挑明了,冷冷地瞧着她失望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娘娘好容易把伯姬带顺了些,假若又让你横插一杠子,岂不前功尽弃?” 夷己失魂落魄的样子正巧被中宫门外准备上步辇的纪姜瞧见了,她问竖刁:“那是怎么回事?” “哦,没事。算上这次,都第三回了。”竖刁满不在乎地说:“一定是她看王后不在宫里,想把女儿接回去团聚几日,被拒绝了。” “有这事?”纪姜忽地有了兴趣:“难怪别人常说她与王后早就关系不睦,看来两人就差撕破脸了。” 竖刁会意:“娘娘,需不需要奴才和她搭搭关系?” 纪姜甩甩头:“且放一放再说。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娘娘思虑周全。那齐国视我纪国如仇敌,怎能让那齐姜顺顺当当入宫?”竖刁满有把握地说。 “自然要让她入宫,只有她入了宫,放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才好摆布。”纪姜冷笑着说:“可笑那位召国公夫人,自以为把王后玺印护住了便万事大吉了。哼!” 召己不肯交出王后印玺,自然没脸干预齐姜入宫之事,那么自己便有了全权处置此事之权。哼!齐姜,这回不死也要让你脱层皮,她攥紧了拳头。 “你说什么?纪姜派人整修泽水宫,要给齐姜居住?”召己一脸不敢置信,盯着獳羊姒问道。 “她定是不怀好意!”黄嬴也愤忿说道:“泽水宫里被抄得一塌糊涂,什么都没了,自我搬出后,听说还不时闹鬼。宫里这么多房屋,她偏偏指了这么个地方,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七嘴八舌地,召己反而镇定了下来:“都稍安勿躁,这个齐姜毕竟是齐侯之妹,此番入宫也是心意难测。不如咱们静观其变。” 泽水宫三面环水,只有一个东面与陆上一片小树林相临,本来因其独特的地貌,番己特意拨来给来自河流水泽之地的邓曼与黄嬴居住。可自打邓曼死后,这里无论何时都显得阴森森的,便是白天也带着三分鬼气。紧接着便是黄嬴搬走,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里更是成为王宫禁地,任谁都绕着这个地方走。 可这么个鬼地方,纪姜却偏偏把初入王宫的齐姜安置于此处,便是个傻子也明白她是故意在整齐姜呢!这倒是可以想见的,纪侯谮杀齐哀侯,天下皆知,身为齐侯之妹,她能不记恨这杀兄仇人?连周天子都不太待见齐姜,还没想好纳不纳,何况是元凶之女?能不抢先一步除去这心腹之患吗? 没想到这齐姜倒是个胆大的,二话没说,入宫当日便高高兴兴搬入了泽水宫。看到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还开心得很,没口子地夸这地方好,连着在刚修好的木桥上踱了好几个来回。 獳羊姒听到宫人的回禀,只觉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两跳,这小丫头真是不知深浅,别出什么事才好?便暗自从中宫拨了两个宫女,两名内侍过去侍候着,既是保护,也是监督。 没想到当天晚上便有事发生了。 夜黑如墨,月暗星稀,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天际,四周静寂和落针可闻。一个白乎乎的人影晃晃悠悠地踏上了木桥,嘴里还尖声细气地哼着江汉小调------那声音在暗夜里听来,直令人毛骨悚然。 声音直传入泽水宫,有胆大的宫人扒在窗格上透过窗缝朝外望去。那白影梳着高髻,插着珠钗,似乎是个女子,一转脸,只看见白乎乎的一张脸,面目模糊。宫人们吓得赶紧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在窗下挤作一团瑟瑟发抖:“是邓曼娘娘的冤魂来索命了!------” “我去会会这个‘鬼’!”一声清脆如凤啼的女声,宫人们抬头一望,原来是齐姜正站在门口,身旁是她的两个从齐国带来的贴身侍婢。 “不行啊!您不能去呀,那不是人,是鬼呀!” “到底是人还是鬼,不会一会怎么知道?”齐姜满不在乎地笑笑。 “吱呀”一声推开侧宫门,走出不上四十步,便到了木桥边。那白影尤自在又哭又笑地,忽听“喂?”一声喊,似是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过脸来,露出一张涂脂抹粉的长长马脸。齐姜看得分明,这分明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宦官! 还没等那人作出反应,三块石头已冲着他的面门砸了过来,他一偏脑袋,一块石头正砸中他的额头,顿时鲜血时流,清晰地喊出“哎哟!” 这一声“哎哟”彻底露出馅,齐姜大喊道:“鬼会流血吗?你分明是在装神弄鬼,待我把你捉住,看看你这一张脸是哪个宫里出来的?” 那“鬼”吓得扭头就跑,齐姜带着二女追过木桥,便也放弃了追赶。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手掌,冲着那人的背影喊道:“想吓唬我?没到外头打听打听姑娘的本事吗?” 天一亮,齐姜泽水宫斗鬼的故事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周王宫。召己赞叹不已:“一个小姑娘,不想竟有如此胆色?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此女不凡!” 她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獳羊姒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吩咐下去,每日夜里在泽水宫畔的小树林里安排暗哨值班,以防不测。齐姜虽有胆色,并非普通闺阁女子,但这后宫中的鬼蜮伎俩,还是不得不防啊!” “诺!”獳羊姒应声而去。 秋寥宫内,竖刁正捂着刚包扎好的额头跪在主子面前请罪:“娘娘恕罪,都是奴才不中用,误了娘娘的事。”说到声情并茂处,还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看到他这样,纪姜也颇有些不忍,摇摇手中的罗帕道:“罢了罢了,此事也怪不上你。都是咱们小看了那个丫头片子,胆子竟这样大,真是不可小觑呀!” 竖刁委委屈屈地站起来,正待说些什么,忽见一个小宫女步履急促地走了进来,张口说道:“禀娘娘,那个------那个齐姜姑娘来了!” “什么?”纪姜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她来做什么?”同时与竖刁交换了一个慌乱的眼神。 “说是感谢娘娘接她入宫并安排住处,特意来拜望娘娘,别无他意。”小宫女言语清楚。 纪姜定了定神,一个连位分都没有的女子,别说是没有证据,便是知道事是自己办的,又能如何?她瞟了眼竖刁,吩咐道:“你躲进去,千万别叫她看见!”竖刁一闪身从后门躲了出去。 齐姜带着一名女侍,枭枭婷婷走了进来,顿时室中一亮。她上着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双凤织锦短袄,下着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头上绾着如云阳的朝月髻,上头只扎着一条累金丝嵌宝石金带饰。?召己在前厅与纪姜斗智斗勇,中宫后殿里,獳羊姒也没闲着,正在对着落泪的夷己又是劝又是教训的。 “原是为了给娘娘分忧,才想让伯姬去我宫中住几日,待王后回来,一准把她送回来学规矩。”夷己抽泣着说。 可无论她怎么说,獳羊姒都不为所动,只是叫伯姬出来与她见了一面,说了一些话,便又领进去了。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话:“王后娘娘临走时有交代,伯姬必须留在中宫,不得留居别宫。我知你母女情深,但公主眼看着就是齐国世子妃了,娘娘可不能只顾着自己,便不管她的前程了?若传了出去,公主以后不也难做不是?” 毕竟挂了个嫡公主的名头,总不能敲锣打鼓地送她去一个媵妾宫中,好叫天下人都知道她不是王后亲生的是不是?獳羊姒只差把这话挑明了,冷冷地瞧着她失望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娘娘好容易把伯姬带顺了些,假若又让你横插一杠子,岂不前功尽弃?” 夷己失魂落魄的样子正巧被中宫门外准备上步辇的纪姜瞧见了,她问竖刁:“那是怎么回事?” “哦,没事。算上这次,都第三回了。”竖刁满不在乎地说:“一定是她看王后不在宫里,想把女儿接回去团聚几日,被拒绝了。” “有这事?”纪姜忽地有了兴趣:“难怪别人常说她与王后早就关系不睦,看来两人就差撕破脸了。” 竖刁会意:“娘娘,需不需要奴才和她搭搭关系?” 纪姜甩甩头:“且放一放再说。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娘娘思虑周全。那齐国视我纪国如仇敌,怎能让那齐姜顺顺当当入宫?”竖刁满有把握地说。 “自然要让她入宫,只有她入了宫,放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才好摆布。”纪姜冷笑着说:“可笑那位召国公夫人,自以为把王后玺印护住了便万事大吉了。哼!” 召己不肯交出王后印玺,自然没脸干预齐姜入宫之事,那么自己便有了全权处置此事之权。哼!齐姜,这回不死也要让你脱层皮,她攥紧了拳头。 “你说什么?纪姜派人整修泽水宫,要给齐姜居住?”召己一脸不敢置信,盯着獳羊姒问道。 “她定是不怀好意!”黄嬴也愤忿说道:“泽水宫里被抄得一塌糊涂,什么都没了,自我搬出后,听说还不时闹鬼。宫里这么多房屋,她偏偏指了这么个地方,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七嘴八舌地,召己反而镇定了下来:“都稍安勿躁,这个齐姜毕竟是齐侯之妹,此番入宫也是心意难测。不如咱们静观其变。” 泽水宫三面环水,只有一个东面与陆上一片小树林相临,本来因其独特的地貌,番己特意拨来给来自河流水泽之地的邓曼与黄嬴居住。可自打邓曼死后,这里无论何时都显得阴森森的,便是白天也带着三分鬼气。紧接着便是黄嬴搬走,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里更是成为王宫禁地,任谁都绕着这个地方走。 可这么个鬼地方,纪姜却偏偏把初入王宫的齐姜安置于此处,便是个傻子也明白她是故意在整齐姜呢!这倒是可以想见的,纪侯谮杀齐哀侯,天下皆知,身为齐侯之妹,她能不记恨这杀兄仇人?连周天子都不太待见齐姜,还没想好纳不纳,何况是元凶之女?能不抢先一步除去这心腹之患吗? 没想到这齐姜倒是个胆大的,二话没说,入宫当日便高高兴兴搬入了泽水宫。看到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还开心得很,没口子地夸这地方好,连着在刚修好的木桥上踱了好几个来回。 獳羊姒听到宫人的回禀,只觉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两跳,这小丫头真是不知深浅,别出什么事才好?便暗自从中宫拨了两个宫女,两名内侍过去侍候着,既是保护,也是监督。 没想到当天晚上便有事发生了。 夜黑如墨,月暗星稀,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天际,四周静寂和落针可闻。一个白乎乎的人影晃晃悠悠地踏上了木桥,嘴里还尖声细气地哼着江汉小调------那声音在暗夜里听来,直令人毛骨悚然。 声音直传入泽水宫,有胆大的宫人扒在窗格上透过窗缝朝外望去。那白影梳着高髻,插着珠钗,似乎是个女子,一转脸,只看见白乎乎的一张脸,面目模糊。宫人们吓得赶紧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在窗下挤作一团瑟瑟发抖:“是邓曼娘娘的冤魂来索命了!------” “我去会会这个‘鬼’!”一声清脆如凤啼的女声,宫人们抬头一望,原来是齐姜正站在门口,身旁是她的两个从齐国带来的贴身侍婢。 “不行啊!您不能去呀,那不是人,是鬼呀!” “到底是人还是鬼,不会一会怎么知道?”齐姜满不在乎地笑笑。 “吱呀”一声推开侧宫门,走出不上四十步,便到了木桥边。那白影尤自在又哭又笑地,忽听“喂?”一声喊,似是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过脸来,露出一张涂脂抹粉的长长马脸。齐姜看得分明,这分明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宦官! 还没等那人作出反应,三块石头已冲着他的面门砸了过来,他一偏脑袋,一块石头正砸中他的额头,顿时鲜血时流,清晰地喊出“哎哟!” 这一声“哎哟”彻底露出馅,齐姜大喊道:“鬼会流血吗?你分明是在装神弄鬼,待我把你捉住,看看你这一张脸是哪个宫里出来的?” 那“鬼”吓得扭头就跑,齐姜带着二女追过木桥,便也放弃了追赶。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手掌,冲着那人的背影喊道:“想吓唬我?没到外头打听打听姑娘的本事吗?” 天一亮,齐姜泽水宫斗鬼的故事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周王宫。召己赞叹不已:“一个小姑娘,不想竟有如此胆色?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此女不凡!” 她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獳羊姒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吩咐下去,每日夜里在泽水宫畔的小树林里安排暗哨值班,以防不测。齐姜虽有胆色,并非普通闺阁女子,但这后宫中的鬼蜮伎俩,还是不得不防啊!” “诺!”獳羊姒应声而去。 秋寥宫内,竖刁正捂着刚包扎好的额头跪在主子面前请罪:“娘娘恕罪,都是奴才不中用,误了娘娘的事。”说到声情并茂处,还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看到他这样,纪姜也颇有些不忍,摇摇手中的罗帕道:“罢了罢了,此事也怪不上你。都是咱们小看了那个丫头片子,胆子竟这样大,真是不可小觑呀!” 竖刁委委屈屈地站起来,正待说些什么,忽见一个小宫女步履急促地走了进来,张口说道:“禀娘娘,那个------那个齐姜姑娘来了!” “什么?”纪姜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她来做什么?”同时与竖刁交换了一个慌乱的眼神。 “说是感谢娘娘接她入宫并安排住处,特意来拜望娘娘,别无他意。”小宫女言语清楚。 纪姜定了定神,一个连位分都没有的女子,别说是没有证据,便是知道事是自己办的,又能如何?她瞟了眼竖刁,吩咐道:“你躲进去,千万别叫她看见!”竖刁一闪身从后门躲了出去。 齐姜带着一名女侍,枭枭婷婷走了进来,顿时室中一亮。她上着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双凤织锦短袄,下着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头上绾着如云阳的朝月髻,上头只扎着一条累金丝嵌宝石金带饰。整个人如一枝早春风中的玉兰花苞,真是明媚鲜艳至极。 这般模样惹得纪姜心中又酸又妒,端着架子接受了齐姜的拜谢:“臣女初入宫中,得娘娘多方照拂,特来拜谢。特意从国中带来一点心意,万望娘娘笑纳!” 纪姜命宫女接过礼盒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对通体赤金的镯子,打成滚圆的荷叶宽边钏儿状,上头镶有两颗红宝石,璀璨夺目。纪姜面不改色的盖上盒盖,淡淡地说:“多谢姑娘了!我梳妆盒中也有不少这般的镯子,都是大王赏的,本宫都戴不过来呢!” 齐姜闻听此言并无愠色,反而四下张望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问:“咦?昨日引我入宫的那位公公呢?听说他在娘娘跟前最为得力,今日怎么不见他呢?” 纪姜面皮一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日他恰巧不当值,回去歇着了。” “那真是不巧了!”齐姜站了起来,深深施了个礼:“娘娘,我还需去中宫拜望,先告辞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纪姜面色铁青,一抬手打翻了案上的礼盒,那对赤金镯子滚了出来,在地毯上滚了老远。 “娘娘,”竖刁从里头走了出来:“看来她已知道了,咱们已经算是打草惊蛇,以后必须得小心了。” “等着瞧!”纪姜咬着嘴唇恨恨说道。 (本章完) /68/68360/18400045.html 六十八 大战猃狁 周夷王决定继续进击之后,将西六师的大营又向泾河上游推进了几百里下寨。不出番己所料,大约半个月后,猃狁果然遣使来周营下战书了。 西周的统治以《周礼》为核心治世原则,不光包括嫡庶之礼,祭祀之礼等等,就连战争也是有一套礼仪制度的。交战双书至少应有一方向对方下战书,约定交战日期,双方摆好阵势,相互交攻,生死有命。接战的一方必须接受对方的挑战,如果不敢接战书,那是会被天下耻笑的。 光线昏暗的帐篷里,正中摆着三尺长的木几,几下铺以毛毡席,姬燮跪在席子上,正凝神看一卷竹简。番己徐步走到几旁,轻声问道:“猃狁下战书了么?” 姬燮将几角上的一块毛毡递给她:“喏,你自己看看吧!” 番己接过那毛毡,匆匆扫了一眼便弃于一边:“战书嘛,无非是要约战罢了,没什么好看的。倒是大王,您做好准备了么?” “唉,说起来,这个猃狁真乃我大周心头大患,他们离两京太近了,轻骑兵只消一两日疾驰,便可直逼丰镐。他们就像悬在孤头顶的一把利剑,叫孤日夜不得安适!”姬燮恨恨地一拍案几,忽而似又想起了什么:“幼时曾听父王讲过,成康之时,猃狁本与我大周关系和睦,虽不是域内封国,但也按时朝贡的。” 番己十分意外:“哦?竟有此事?那是为着什么两国交恶的?” “昭王在汉水兵败身死后,我周室威望一落千丈。先穆王继位后,想靠打击戎狄来为周王朝重新建立威望,所以主动发兵打击猃狁。自此后,周与猃狁交兵,世世不休。说起来,西戎部落这么多,却只有猃狁拥有战车,力量最强,穆王拿它当出头鸟,也不足为怪。” 番己静静地出了会神,这才抬起头来,说道:“这不是好事么?猃狁可以与之车战,正好可以让车榖装上铜刺派上用场。” 姬燮点点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晃了晃手中的竹简:“召子穆这份讲述‘八门金锁阵’的书简,有几处孤怎么都看不明白,明日就要安排兵士操演了,真是急煞人也!” “哪里不明白?臣妾或许能为大王解忧!”番己笑着问道。 姬燮一脸惊喜:“你?你懂阵法?” “上次胡儿南征归来,臣妾细细问了他‘八门金锁阵’的关窍之处。大王和召公都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地讲,可胡儿是孩子,喜欢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所以他一说,臣妾便明白了。” 姬燮喜不自胜:“胡儿聪慧有才干,以后成就必在孤之上!” 四名黑衣黑甲的猃狁骑兵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初春刚泛绿的草丛刚刚能淹没他们的膝盖。最左边的狼将手持一根狼牙棒,中间的手持弓弩,最右边的手持军旗,朔风吹得军旗飘扬,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狼头,这是戎人的图腾。他们的身后便是浩浩荡荡的战车队伍,足有二百辆,每辆战车除了御者与车右之外,后面还跟了约二十名步兵。战车队伍之后便是猃狁的骑兵方阵,装备精良,精于骑射。 泾河畔,周军的“八门金锁阵”已经列好,严阵以待。照例,交战之前双方要在阵前打一打口水仗的。今日,周公定承担了这个光荣的任务,他义愤填膺地指责了一通猃狁如强盗般劫掠周境的无耻行径。戎王仰天一阵大笑,声如洪钟地答曰: “我戎人世居苦寒之地,一场大雪下来牛羊便会冻死。我等不在春天南下抢掠,吃什么?难道坐等饿死?少跟我说什么礼义廉耻,那是你们中原人讲究的酸倒牙的玩艺儿?在我们这儿,只有胜利者才能呼风唤雨!” 没什么好说的,开战吧!按规矩,既然是猃狁下的战书,自然是先由他们来破阵。战车在前,掩护着后头的步兵与骑兵,数万人杀气腾腾地杀向周军阵营。依着戎王的主意,要以难挡之势一举冲垮周军阵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要周军阵型一乱,人再多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乖乖地任人宰割。 一阵“嗖嗖”声响过,无数羽箭从周阵中射出,猃狁这边中箭者无数。戎王一声令下:“散开!” 猃狁战车呈扇形面散开,以分散周军弓弩的杀伤面。虽然倒在地上的人与马会立刻被友军的铁蹄踏成肉泥,但他们却没有停也不能停。既然冲锋已经开始,便只能一往无前冲破敌阵,否则大家都没有生路。 冲啊!战车在狂奔,骑兵在呐喊------可周营阵中忽然冲出数百辆战车迎着猃狁兵马对头冲去。戎王虽吃了一惊,但心里却安定了,他知道既然与敌军战车混与一处,周军就不可能再射箭了。可是,怎么回事?凡周军战车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被齐生生割断的马腿在草丛中滚来滚去,草原上传来一阵阵可怕的惨号声。再仔细一看,周军的战车车榖上全都伸出一根根长长尖尖的铜刺,所到之处,惨号声一片。 侥幸冲入阵中的,也没落着好。被绊马索绊倒当胸一戟戳死的,乱刀砍死的,不计其数。 周夷王站在轺车上,将战场上的一切瞧个真真切切。他挥了挥手中黄旗,鼓手开始玩命地敲击羯鼓。一通鼓响,周军阵营整建制向前推动;二通鼓响,周军大开阵门,倾巢而出;三通鼓后,所有的猃狁兵马,不论步兵,骑兵还是战车都被包了“饺子”。 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之后,已是尸横遍野,一地狼藉。周军大胜,猃狁戎王只剩二百余骑亲兵护卫着他向北逃窜,就连大旆都没来得及拿走。此战,周夷王御驾亲征,大获全胜。 我胜了!姬燮越过一堆堆猃狁兵马的尸首,跑过一群群跪地求饶的俘虏,大笑着面对川流不息的泾河水:“熊渠,王子皙,我那好叔祖,看到没有?猃狁兵马被大周西六师击败啦,我们胜利啦!” (本章完) /68/68360/18415345.html 六十九 王师凯旋 三月初的泾河上游,寒气已退,地气温暖,芨芨草早已从浮沙,乱石缝中冒出头来,嫩绿油亮,给荒凉死寂的原野平添了几许生机,令人望去胸襟为之一爽。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一队人马从周军大营里挥鞭疾驰而出,打破了这原野的寂静。 今日姬燮脱去身上沉重的黄金铠甲,一身短装打扮,更觉浑身轻快。他偏头望去,王后番己也是一身劲装,头上发钗全无,只是编了个麻花辫,远望去仿佛一戎族妇人。细眉长目,妩媚至极,更是来了兴致。 “吁——”他勒住马头,回头下令:“你们四散警戒,孤与王后要自在纵马驰骋一番,无需跟着!” “诺!”卫兵们四散开去,迅速以所在地为圆心划出至少几里的警戒区,任何人不得进入。 “大王莫不是要与臣妾赛马不成?”番己挥着手中的马鞭问道。 看她如此好兴致,姬燮也十分开心,回应道:“王后,孤知你在番国时曾数次随父兄出征淮夷,马上功夫了得,早就想见识一番了!” “那好,臣妾可就不客气了!” 二人跃马扬鞭而去,马蹄所踏之处,扬起一片经久不散的烟尘。不知不觉,二人几乎并驾齐驱来到泾河岸边,终于停住了。一阵风起,雪白的浪花被朔风吹得翻滚上岸。一排排前赴后继地涌上河滩,像是争先恐后地要来捉他们胯下座骑的腿一样。两匹马似不愿弄湿自己的蹄子,纷纷后退,打着响鼻。 “王后领先孤一臂之距,算是你嬴了!”姬燮大笑着说。 番己久居深宫,得到这大河荒原之畔,也是如出笼的鸟儿一般,心下十分愉悦:“还未恭喜大王得胜还朝,大败猃狁!” 姬燮也深有感慨,望着浪花迭起的泾河说:“什么时候能驱逐猃狁,派驻人马于此处屯田筑城,我丰镐两京方能长治久安啊!” “大王,会的。纵使我们做不到,也自有后来人的!”番己劝慰道。 “阿己,”姬燮一指泾河水:“你看这河水川流不息,奔赴向前永不回头。孤希望你能明白,往事已逝不可追回,以后还是要向前看的!” 番己岂能不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十年了,她也想通了,如果她死死揪住往事不肯放手,那么只能折磨自己,也牵累儿子,何必呢!帝王夫妻也得过寻常日子,既然这辈子已绑在一起分不开,那么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大王,”她笑靥如花:“臣妾早就想通了,那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怎能一直死揪着不放?天高云阔,山高水长,若是不把心放宽了,眼睛向前看,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虐?” 姬燮闻言喜不自禁:“阿己,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孤真是太高兴了,哈哈------” 看着他狂喜的样子,番己有些心酸。或许男人永远不明白,原谅放下并不意味着可以回到过去,算了,这样也好! 周夷王亲征猃狁是在二月初,等到奏凯归来时,已是三月底了。在西周时代,这样的战争进程已算是特别快的了。 镐京西城门外的朱红伞盖下,太子姬胡与召公虎正率领百官重臣出城郊迎王师凯旋,旌旗招展,鼓声隆隆,十分热闹。周夷王坐于八马齐驾的王驾之上,接受众臣的跪拜朝贺。他一眼瞥见太子姬胡神色局促,眼睛不时往身后的轩车上瞟,便把儿子叫上来轻轻训斥了一通: “听说你这次监国表现不错,办事稳妥,没出什么大错,也是难得。不过以后还是要稳重些。” 十岁的姬胡乖巧地拜伏道:“全仗召国公从旁辅助,群臣照应,儿子才能略悟些安民之道。” 姬燮捋了捋胡须,满意地笑笑:“行了,去见你母后吧。” 番己早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正坐在车中抓心挠肝的,忽然帘子一掀,姬胡像个小猴儿一般爬了进来,一头扑进母亲怀中,撒着娇说:“母后,儿子想死您了!”81??.??m 番己又是开心又是好笑,将姬胡从头打量到脚,硬绷着脸数落道:“都做太子监国的人了,没的还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让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搞得姬胡很是郁郁,我也只有十岁好吧? 母子二人正说着闹着,忽听车帘外一声低沉的声音:“请王后娘娘的安!” 是召伯虎!番己心头一热,回应道:“召国公这些日子辅佐胡儿辛苦了。听说国公夫人已身怀有孕,还这般入宫操劳,本宫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王后如此说,为臣实不敢当!” 这隔着一车帘,一问一答的,气氛渐趋尴尬。沉默了一会子,忽听一声:“大王起驾回宫!”番己只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恭送娘娘!”召伯虎深施一礼。 归来正值盛春时节,宫中景致幽绿嫣红,山石磊落,风光极好。周夷王心情十分畅快,既得了大胜,又解了王后心结,正所谓职场情场皆得意。特意要送番己回中宫。 中宫门前,众嫔妃团团站着迎接王后。当周夷王紧紧握着番己的手缓缓走来时,不由引来无数羡妒的目光,落在纪姜眼中,就不止是怨毒了。她恨不能扑上前撕咬几口,可偏偏得忍着。 “大王!”纪姜将心底泛上来的酸涩强行压下,从宫人手中接过儿子尚父,抱到周夷王跟前:“大王您终于回来了!尚父一直哭着要父王抱呢!” 姬燮眼见次子生得虎头虎脑,浑圆可爱,心中也十分欢喜,抱在手里逗弄道:“现在能说话了吗?” “能,能!”纪姜抢着说道:“快,叫一声‘父王’。” 两岁的尚父张开嘴,不太清晰地说了一声“布——娃——”。姬燮仰脸大笑,似乎被逗乐了,点着头说:“表妹你也辛苦了,孤在前殿忙完了便去秋寥宫看你们!” “多谢大王!”纪姜喜不自禁。孟姜与黄嬴对视一眼,眼中既是鄙夷也是酸涩。 姬燮环视一周,吩咐道:“王后一路风尘,也累了,需早些安置,你们便各自散了吧!” “诺!”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六十九王师凯旋免费阅读。 /68/68360/18415346.html 七十 移宫 召己与番己姑侄相见,来不及互诉别情,只把这一个多月宫中的情形堪堪讲了个大概。番己见她一脸疲惫不由心生愧疚,赶紧安排人送她出宫回府。 番己头脑清楚,善于从一团乱麻中梳理出清晰的脉络头绪。她明白,眼下宫中有两件要紧事要办,头一件,是给黄嬴母子安排一个妥当的居所;第二件,是处理齐姜的问题。 果不其然,一提到移宫的话题,黄嬴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泪流满面,不住磕头:“娘娘,妾愿意在中宫陪伴伺候娘娘,为奴为婢,毫无怨言。” 番己示意宫人扶她起来,轻声抚慰道:“此番你也是受惊过度,可是毕竟是三王子之母,怎好久居这中宫之内?也罢,中宫西侧有几间屋子,只有一进院子,地方小些,你可愿去那里?” 一听说能傍着中宫居住,黄嬴是欣喜不已:“愿意愿意,多谢娘娘。在这宫中,若离了娘娘庇佑,我母子命休矣!” 獳羊姒自去打点屋子不提。因那间院子临近花园,本是为夏日纳凉所用,长长的藤蔓爬满了屋墙,因此改名为“蔓萝居”。 出征猃狁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好好洗过澡。半人高的澡桶热气腾腾,以香柏木和紫铜丝细细箍成,番己舒展地坐在里头。水中的香精,被滚烫的水汽一蒸,顿时满室芬芳。 氤氲香氛中,獳羊姒又往桶里倒了一瓶御制香露。这些日子她也是心力交瘁,脸上的皱纹更加蜿蜒了。看番己在桶中闭目养神,她试探着问道:“娘娘,这些事您不打算告诉大王了吗?” 番己苦笑道:“告她什么?告她搜检泽水宫,还是告她装神弄鬼吓唬齐姜?烧桥和装鬼的事毕竟没有实据,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拿不出实据,她尽可推个一干二净,还会反咬一口。唯一能拿得住的错处便是搜查泽水宫,差点没把黄嬴母子冻死。但那女人惯会撒娇,到时一哭一闹,惹得大王一心软,没的还以为我故意为难他的表妹。” “那就这般任由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 胡作非为?”獳羊姒十分不甘,拿着洁净的细棉布巾子给番己擦试着。 番己穿上雪绫缎的里衣,在半人高的铜镜前转了转,笑了笑:“什么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现在且先纵着她,让她以为这宫中无人制得了她。待时机成熟,再一击而中。” 獳羊姒正待说什么,忽听“娘娘,娘娘,不好了!”帘外响起季桑慌乱的声音:“大王不好了,内侍贾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啊——”獳羊姒手里的毛巾掉落在浴桶里,溅起水花无数。番己强作镇定,问道:“大王怎么个情况?现在人在哪里?” 季桑磕磕巴巴地说:“大王现在秋寥宫,说是腹泻不止,都拉出血来了。内侍贾大人现正在外头等着娘娘呢!”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纪姜出的什么招吗?番己与獳羊姒对视一眼,后者会意,自去安排不提。 秋寥宫内寝殿,屋里正中立着一个金刚手佛陀黄铜暖炉,炉内散着云雾,雕花大床上铺着石青色厚绒毯。周夷王姬燮正歪在床上,身后垫了一个吉祥如意双花团迎枕,身边散着一条姜黄色富贵团花大条褥,身前摆着一个黑漆螺钿束腰小条几,几上放着一碗药汤。纪姜正跪在几前,拿着个小勺一口口把药汁往他嘴里喂着。 番己一进来,纪姜下床行礼,默默立于床畔。如此乖巧,与往日大有不同,番己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姬燮面如金纸,语气微弱,挣扎着说:“王后来了!孤------” “大王,快躺着吧!”番己扶他靠好了,问纪姜:“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医者怎么说?” 纪姜瞟了一眼身后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后者会意,跪答道:“禀娘娘,大王该是水土不服,想是出师一个月多以粗食及烤肉为主,腹中油腻积得多了。这乍一回宫,一时食物不合犯了冲,奴才已开了药方,大王渐渐已止了泻,只需慢慢调理,便会好起来的。” “这么说,大王的病不妨事了?” “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妨事,不妨事。看着凶险,实则无其大碍。” 听他这么说,室内诸人都松了一口气,番己注意到纪姜的表情也是如释重负一般,心道:若是往常,她早就哭个不停,恨不能让大家都知道她对表哥是如此的一片真情,怎么今天------?不管了,她吩咐内侍贾:“准备一张软辇,把大王移回大殿,在这秋寥宫养病多有不便。” 纪姜急了,阻拦道:“王后娘娘,大王病体虚弱,这挪来挪去的不利于病体。不如就在我宫中休养,妾一定会悉心照料的。” 番己瞪了她一眼:“你可知,大王抱病,周召二公与姬姓大宗伯,王室近亲总是要来探望的。外臣出入于后宫多有不便,怎能让大王居于汝宫?” 纪姜还待再辩,姬燮虚弱地一掀被子:“休要争了,孤回大殿!” “诺!” 番己扶着王辇沿着最近的甬道送姬燮回大殿,这里处于外朝与后宫的交界之处,取“前朝后宫”之意,是周天子日常起居与接待重臣之所。她故意慢了些脚步,等着后头赶上来的獳羊姒,悄声问:“怎么样?” “果然不出娘娘所料,怕是有些不妥之处。” “哦?何处不妥?” “秋寥宫自己有小厨房,以往大王来用膳,余食都是赏给宫人们吃的。今日却一点不见踪影,令人察无可察,这不奇怪了吗?” 番己冷笑一声:“她现在做事倒是越来越燕过无痕了。只不过,她这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算计她?不像啊!周王秋寥宫中病倒,怎么说都是她本人摆不脱嫌疑才是。难道只是为了留住姬燮在她宫中养病?这风险也略微大了些。番己觉得有些头疼,不知道敌人下一步招数所为何来,这是危险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周夷王姬燮在大殿养了大半个月,王后番己与宠姬鄂姞日夜轮流照看,其余后宫诸人皆不得见。等到他完全病愈能够临朝,已经是春末夏初了。 (本章完) /68/68360/18415347.html 七十一 齐胡侯之死 月上东山,齐都营丘一片静寂。公子不山的府邸后院的一角偏房中漏出点点微光,细细听来还有人在压低声音说话。 “公子,我们这些人都是先哀侯的人,如今那吕静要迁都薄姑,分明是要将我们这十几家的势力连根拔起,渐次除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公子,您发个话吧!我们都听你的。”一声既出,立刻引来十几声的附和之声。 “诸位,听我一言。”公子不山站起来,桌上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清了清嗓说:“明日吕静便将告庙迁都,一旦他顺顺当当进入薄姑城,筑城以拒守,以后再想图谋可就难了。所以,依我之见,今夜来不及行事,那么只有等明早于齐国宗庙中设伏,将他一举诛杀。如何?” “公子好计策,如此甚好!”大家齐声赞同。 “那么我们便各家领受任务,自带本家族人与死士前去埋伏。无论远近,只要看到太庙烟起,大家便一齐发作。” “是!” 一夜无话。第二日风和日丽,新任齐侯吕静起了个大早,带着自己的世子与心腹臣子,贴心护卫前往太庙祭祖告庙。待祭祀完成,便要将七位先齐侯的灵位收拾打包,一齐迁往刚建好的新都薄姑去。 父子二人割祭肉上完供后,吕静还不肯起,跪在祖宗灵前喃喃自语了好久。他是个敏感的人,早就感觉到这营丘城中暗流涌动,心内更加不安。他知道,只有迁都薄姑,自己这君位才算真的坐稳了。所以即便薄姑的城墙尚不够高厚,即便新的宫殿才刚刚成形,他也迫不及待要开启迁都的旅程。 大约周王朝的篡位夺权总是以乱箭齐飞开始的吧!周遭守卫惨叫连连,如蝗般的箭雨纷纷落到太庙的窗格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叮——叮——”声。吕静吓得心惊胆战,世子从外头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哭喊道:“不好了!父侯,公叔不山带人打来了!” “他带了多少人?”齐胡侯强作镇定,揪着儿子追问道。 世子用手抹了一把脸,顿时抹了血涂了满脸,带着哭腔说:“不知道,外边点了烟,四面都是武士,出不去了!” 到了这生死时刻,齐胡侯反倒镇定了一些,他指着一个持弓护卫说:“你,和世子换衣裳!” “父侯,您这是做什么?” “儿子,今日你若侥幸得脱,就前往镐京给周王报信,定要为我报仇啊!” 齐胡侯自即位后,出行十分谨慎,时时将护卫带在身边。此次虽是祭宗庙,却也带了八百名护卫,虽然与吕不山的数千人相比,算是寡不敌众,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因此一时间,宗庙外头的广场上,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竟也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攻上庙前的石阶。 “杀呀——”吕不山手舞长刀,率领众武士准备一鼓作气冲入宗庙的大门。忽听一阵箭响,内里射出十余支箭来,顿时倒下一片,便是吕不山自己也是左胳膊中箭。他咬着牙拔出那箭,折成两段扔在地上,冲着太庙喊道:“吕静,你已被团团包围,若是投降,念在一父所生,或许可饶你父子不死!” “呸!”里头传出齐胡侯愤怒的声音:“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寡人乃周王钦封的齐侯,你们竟敢犯上作乱,天子断不会放过你们的!” “少拿那昏君来压我!”吕不山想起惨死于鼎中的长兄吕不辰,一腔愤怒溢满胸膛,恨恨地说:“我齐国乃是太公封国,为周王朝定鼎立国,立下不世之功。身为中原诸侯之牛耳,那昏君听了妖妃与那奸滑国舅的几句谮言,便活活烹杀我长兄。那可是一国之诸侯啊!你身为齐侯,不思为先君报仇,反而对那昏君唯唯诺诺,送妹纳贡,奴言屈膝,丢尽了姜姓吕氏的脸。你有何颜面忝居这齐侯之位?” “好哇!你竟敢妄议天子?是要造反吗?胆大包天!”吕静的声音不住颤抖着。 公子不山冷笑道:“今日我等便是要反了那昏君,他能怎么样?先拿你这条走狗开刀!”他一挥手,大喊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咱们行此大事,不成功便诛灭九族。儿郎们,冲啊!” 一声令下,顶着木盾牌的几十余名死士在前开路,铠甲武士们如洪水般涌入了宗庙大殿。一阵短暂而又酷烈的搏斗过后,数十具尸体僵卧于大殿冰冷的地面上。公子不山的长刀在空气中疾快地划出一个又一个死亡圆圈,齐胡公的护卫们的盔甲,身体和兵器都化作一堆堆的碎肉和破铜烂铁。有的被拦腰截断的士兵在地上爬行,哭号,然后喷着血沫死去。 如此惨景,齐胡侯早已吓得腿肚子抽筋,根本无法动弹。两个武士夹着他,像扔一团肉一般把他甩到了公子不山面前,禀报道:“公子,查验了,那个是假冒的世子。真的恐怕已经趁乱遁逃了!” 公子不山一脚踏住正想爬走的吕静后背说:“你们父子演的一出好戏呀!做父亲的以身诱敌,好让儿子逃脱,真是父子情深啊!” 吕静惊惶地已说不出完整句子,只顾颤声说:“他------去镐京,周王不会放过------” “去死吧!”还没等他说完,不耐烦的吕不山已挥刀削掉吕静的半个天灵盖,又准又狠,在场诸人都是心里一寒,纷纷跪下齐声喊道:“我等拥立公子为新齐侯,决无二心!” 宋都商丘,宋厉公子鲋祀坐在案前,身体前倾,正在听取大臣的奏报:“禀主公,齐国内讧,齐胡侯吕静被杀,公子不山即位。胡侯的世子想借道前往镐京,被我关吏扣下,敢问主公该如何处置?” “押回营丘交吕不山处置。”子鲋祀声音十分平静。 “诺!” 臣子刚走,一个身材高挑,姿容殊丽的女子从屏后转出来,眼圈还有些红,躬身向宋厉公施礼道:“多谢夫君,为妾报仇!” 子鲋祀拉着她的手,轻声抚慰道:“岳父惨死于镐京王殿,寡人若非荣夷筹谋,也差点回不来。你我夫妻同心,汝之仇便是吾之仇,何谈一个谢字?”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七十一齐胡侯之死免费阅读。 /68/68360/18415348.html 七十二 有雉东来 因着要陪侍周夷王的病,番己差不多二十天都是呆在弥漫着药草与薰香混杂在一起的密室中,几乎没出过大殿。好容易熬到姬燮病愈上朝了,她这才有机会到御花园走走透透气。 不过两三个月没逛过园子,竟然从冬天走到了初夏,园中桃李尽谢,合欢飞舞,就连池中的些许荷花也开始打苞了。番己一时生出隔世之感。 不知不觉沿着池畔走到泽水宫附近,远远传来一阵年轻女子的嘻笑声,番己不由心中一动,她想起齐姜似乎一直住在此处。遂提起裙摆,向木桥走去。 池中波光粼粼,初夏的阳光反射在水面上,宛如一堆起伏不定的金子,明晃晃地刺目。水畔正有几个女子蹲着采菱角,裙子都曳到了腰间,挽着裤腿,站在水中,一派天然风韵。 番己看着有趣,不由站在桥上笑出了声,谁想却被那三个女子听见了。为首的女子身着锦缎,忙带着另两个布衣女子整理好裙裳,走到桥下跪拜,口中朗朗说道:“臣女拜见王后娘娘!” “想必你就是齐姜吧?”番己缓缓下桥,扶起她来,好奇问道:“你见过我吗?” “是。娘娘回宫那日,大王牵着您一直走到东宫,臣女于路旁瞧见过娘娘的风姿,因此识得。”齐姜略略抬头答道。 番己眼见齐姜隽长柔美的眼线,柔和含蓄的下颌,对答之间,那对微翘的长长睫毛都纹丝未动,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秀美的面庞静好如水。她装扮虽素雅,但却透着一股子镇定之气,看样子是个不易拿捏的性子。对这样的女子,只有直来直去更对路子。 “听说,你在泽水宫居住时,颇有些奇遇。”番己决意单刀直入。 齐姜神态悠然地说:“无妨。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臣女带着身边两个丫头把那装鬼之人打了个头破血流,落荒而逃了。” 番己听得好笑,打趣道:“你倒不怕?” “臣女有甚好怕的?”齐姜挺直了胸膛说:“我与邓曼娘娘无冤无仇,面都没见我,她便是真化成厉鬼,也断不会找我这不相干之人才对!” 番己赞道:“你能想得如此清楚明白,是那装鬼之人低估了你!” “没什么依仗之人,自然得事事想明白。” 一旁的獳羊姒皱了皱眉,她觉得这个齐姜说话太冲撞了些,但见番己神色如常,便也低下头不言语。齐姜似乎也明白了自己言语冲犯了些,再拜谢罪道:“臣女言语粗鲁,冲撞了王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无妨,”番己摇了摇手中帕子:“你现在还不是宫中嫔妃,自不必守那些繁文缛节。我听说,你是先癸侯的遗腹之女,不论是先头的哀侯还是现在的胡侯都有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儿,为何不送她们来,偏把你送入王宫呢?” 齐姜俏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三分委屈,四分愤懑,另还有几分无奈:“娘娘是聪明人,如何不知?若真是好事,我那两个做君侯的长兄岂有不把自己嫡女送来的道理?只有我是无所依靠的人罢了。” 是啊,周夷王既烹杀了齐哀侯,又怎会接受和爱宠他的妹妹呢?她入宫来,不过是安抚齐胡侯的一个手段和工具罢了。何况有个谮杀兄侯的元凶之女在,她又有何幸福可言呢?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齐姜如此聪慧,又岂能不知? “好了,”番己一甩袖说:“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了。同为女子,本宫劝你一句,女子生来实苦,若事事不能往好了想,就是给自己添堵。还是把心放宽些,眼睛望着前头,才是正理!” 话音既落,她已走上木桥。齐姜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在反复咀嚼着她留下的这几句话------ 番己眼尖,远远瞧见一个黑袍皮冠伛偻的身子的身影从大殿台阶上走下,疾步行远,自言自语道:“那不是卜官吗?大王召他来做什么?” “娘娘,您一直陪侍大王不知道,现在宫中流言四起,说大王病得有蹊跷。”獳羊姒低声说道。 “哦?这倒是奇了,莫非是她贼喊捉贼?”番己不无嘲讽地说道。 二人缓缓登上台阶,内侍贾正守在殿门口,正要张嘴喊,番己止住了他:“莫要扰了大王!” 里头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声,娇滴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不是纪姜又是哪个? “大王,臣妾说了您还不信,这回卜官都占了卦,您可不能不信啊?‘有矬东来,晦我紫辰’,这是说有东边来的女子会不利于大王啊!大王一向身体好好的,一回宫便病了,难道不是有扫帚星妨的吗?这段日子,宫中除了召夫人,便是这个齐姜是后来的,召夫人是臣妻,又不打东面来,自不是她。这说的是谁,不是很清楚吗?当初齐国要送女时,臣妾便觉得不妥,偏王后娘娘坚持。现下人已送来,可怎么好?” 獳羊姒气得将番己的袖子捏得紧紧的,脸色绷得厉害。番己却心中一动,眼前忽地一片明朗之色,原来是这样!纪姜的目的便在此了,原来她的目标便是齐姜,要将这个可能的后宫死敌扼死在摇篮里,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可是,毕竟新齐侯才刚刚即位,正需要孤的支持才能立威,孤也不能太扫了他的面子啊!”姬燮语气颇有些为难。 听到这里,番己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内侍贾会意,喊道:“王后娘娘驾到!” 番己徐徐入殿,纪姜站在王案前,乖巧地行了个礼,但脸却扬得高高的,颇有几分挑畔意味。周夷王坐在王案前,招呼道:“王后来了!正好,孤有事与你商议!” 番己走到次席坐下,整一整衣袖,并没有接茬的意思。姬燮会意,转脸对纪姜说:“行了,孤与王后有事要议。你回宫去吧!” 纪姜一脸不甘,但也不敢反驳,恨恨地跪辞了。 /68/68360/18418897.html 七十三 赐婚子弗父何 “大王,您有何事要与臣妾商议?”纪姜离去后,番己故作不知地问。 周夷王将事情的原委拣重要的约略诉说了一遍。无非是纪姜前来告知宫中流言四起,为保万全,最好请卜官过来占个卦,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云云。番己撇了撇嘴,心说老路子了,不新鲜。 “那------次妃有什么主意?”番己淡淡地问道。 姬燮忽有些不自在起来,清了清嗓说:“她说不如------不如一条白绫赐死那齐姜,孤觉得不妥!” 好个毒计!番己冷笑了一声,答曰:“自然不妥。一个齐哀侯还不够吗?他父女二人究竟要大王承受多少天下非议才肯消停?” 她言语有些激烈,但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风波,姬燮心中也对纪姜泛起些许愠意,并不以她为忤。他试探着问:“孤实在不想纳那齐姜,王后有什么主意可妥善处置此事吗?” “大王不是有意将齐姜许给那宋国质子吗?臣妾得到消息,那子弗父何的原配妻子在商丘因病亡故了,如今他已成鳏夫。大王尽可以将齐姜赐婚予他,这样可全了齐侯的脸面,也可安子弗父何之心,有何不好?” “真的?”姬燮十分欣喜:“我明日早朝便下诏赐婚。” “只是,”番己戏谑道:“我见过那齐姜,姿色决不在纪姜之下。大王确信以后不会后悔?” “哈哈------”姬燮乐了:“孤什么美色没见过?若不是做了这天下之主,便是只守着你一个妻子也足够了。有何可惜?” 秋寥宫。 “大王真的把那齐姜赐婚给了宋质子?”纪姜的话语中既有如释重负之意,又略有几分失望。 竖刁对于主子的心事摸得比谁都清楚,宽慰道:“娘娘且宽心,大王虽说没顺着娘娘的意处死那贱婢,也是看齐侯的面子,不好打脸不是?如今那贱婢既已许给宋质子了,便再也不可能入宫了,娘娘尽可以放心了。” 纪姜想想也是,在榻上伸直了腿,让竖刁捶着,长长舒一口气说:“你讲的也对,若是让她成了大王的枕边人,本宫岂能安枕?如今虽没能弄死她出这一口恶气,好歹也除了这将来之患,也是值得庆贺之事啊!说起来,那天不过就放几粒巴豆而已,没料到大王竟病得如此凶险,本宫当时差点没去寻死。” “都是娘娘筹谋得当,大王无事,都是上天在看顾娘娘呢!”竖刁不停拍着马屁。 又是一个早朝日。周公定手持一卷字帛出班奏曰:“启奏大王,卫侯加急奏报,齐国公子不山弑杀齐胡侯吕静,自立为齐侯。且决定迁都,正在修造临淄城,以为建都之用。” “什么?快将帛书递上来。”周夷王大吃一惊。 内侍贾将帛书双手捧过头顶,姬燮接过来扫视了一遍,勃然大怒,将帛书掷于阶下,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此事高国二氏身为王监,为何无只言片语告知于孤,反是卫侯来报?” “高国二氏已居齐国一百余年,早已扎根齐土,与我姬姓王室渐行渐远了。”周公定无奈地说。 姬燮仰面长叹一声,他早就明白当年几位先王派往各个异姓诸侯国的所谓王监,早就与所在国的诸侯们同气连枝了,只是齐国之事把这个事实血淋淋地揭示开了,令人一时难以接受而已。 末了,周夷王忽想起一事来,问道:“那么世子呢?他怎么样了?” 周公定向后瞟了一眼,那里正站着宋质子,假作踌躇道:“大王,齐世子原本承父命,是要来镐京向您求助。可是他借道宋国时,被宋公扣了下来,送回到齐国去了。” “什么?”姬燮这下才是真的惊愕了,他急急离开王案,走下台阶,一直走到子弗父何面前,咬牙道:“你自请为质于周,孤相信你们兄弟情深,这才放了子鲋祀回去。岂料你们沆瀣一气,将周王室的脸面置于何地?啊?” 子弗父何年近三十,长身伟岸,听了姬燮这一声厉喝,只得跪伏在地,朗声说道:“臣无话可说,既为质子,生死便全听凭大王处置,弗父何决无怨言!” 周公定凑上前去再加了一句:“大王,吕不山已经将齐世子于营丘闹市当众斩首。” 声音虽轻,但听在姬燮耳中却不亚于晴天霹雳,长女伯姬连许两位齐世子,一个逃奔莱夷,一个身首异处,怎么这般苦命?他愤怒地一指地上的子弗父何:“你们子姓真不愧是亡国之余,殷商余孽,一个个都这般忘恩负义,不知天高地厚?罢罢罢,孤便先斩了你,为王师祭旗!” “大王且慢!”召伯虎拜倒于王前,谏道:“子弗父何杀不得!” “有何杀不得?”姬燮虽盛怒,倒也还存有三分理智。 “这第一,送还齐世子乃是宋公子鲋祀所为,弗父何身在镐京,与此事有何干系,大王迁怒于他,岂非无辜?再者,子鲋祀本是弑叔夺位,弗父何是先公长子,其继承序列在子鲋祀之上,若大王杀了他。岂不是让子鲋祀去了一君位的有力威胁者?为亲者痛,为仇者快。这最后一处最要紧,子弗父何此来是为全兄弟之情为质于周,若被牵累枉杀,天下必同情之。届时那子鲋祀便可有充分理由叛周,无所忌惮。此三处关节,请大王深思。” 召伯虎讲得有理有据,姬燮的怒气沉淀下去,理性的思维占了上风。他摆摆手:“罢罢罢,先将子弗父何押入驿馆,严加看管,无有孤的王命不许任何人出入。” 事情已闹成这样,那齐姜赐婚于子弗父何的事情该怎么办呢?周夷王陷入了两难境地,自然要来问王后番己的主意。 “要我说呀,还是让他们结婚的好。”番己一开口便给出了明确意见。 第一,赐婚的诏命已下,满朝文武与镐京百姓都知道了,送去宋国的诏书也早就出发了,根本不能追回。那就把这件事进行到底吧! 第二,这件事是宋厉公子鲋祀的错,周天子好心给他做质子的哥哥赐婚,他却害死了周王的准女婿,任谁说都有他不义在先,周夷王可以博个美名。 第三,可以让子弗父何安心留在周朝,拉拢于他。此人在宋国内部威望颇高,不管怎么说对子鲋祀都是一个巨大的牵制。 周夷王频频点头,于是赐婚照常进行,选取良辰吉时,送齐姜至驿馆与子弗父何完婚。 /68/68360/18420791.html 七十四 故宅新人 这里本是镐京城里并不起眼的一座宅邸。前后三进院落,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偏院,后头一片不太大的林子将前头的建筑群包围。论起来地方不算太大,朝中品级中等的大夫的居所大约都是这个规模。可这宅子却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身份,周夷王姬燮登上王位前曾困居于此处六七年之久,称为“潜邸”。 召伯虎是第三次踏入此处了,望着园中林木馥郁,鼻畔一股白玉兰花香袭来,顿时一种隔世之感油然而生。耳畔恍惚间传来婴儿的阵阵啼哭,引得他用目光四处寻找一番------ “子穆,有何不妥吗?”还是子弗父何见他情色有异,将他从恍惚中唤醒。 “哦,没什么。”召伯虎回过神,跟在领路的獳羊肩后头,引着子弗父何往最里的一进院子走去。 “公子爷,这最里头的院子靠近园子,景致最好。您今后在屋里闷了,可以带着夫人一起在园子里散个步,平日里养养花草都是十分便捷的。”獳羊肩一边领路,一边夸说这最里院子的诸般好处。子弗父何心中泛苦,不就是最里头的院子便于看管吗?偏要找这许多借口。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召伯虎向子弗父何拱了拱手:“子何兄,你莫要多想。原是你即将成婚,继续住在馆驿多有不便,所以大王才特意安排了此处供贤夫妇居住。说起来,也是王后娘娘的主意,这宅子也需有人住才不易荒废,两下便宜。” 子弗父何正色道:“子穆哪里的话?吾弟有负于大王恩泽,我为宋质子,大王赦免我的死罪,还赐婚于我,大恩大德,虽粉身碎骨难以相报。岂有其他之想?”他接着深施一礼:“还未多谢子穆兄在朝堂上仗义执言,救我于斧钺之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召伯虎赶紧扶起他来:“你我同为社稷之臣,自当为国事着想,我救你只为大义,并非为私交。”末了,他再多问了一句:“子何兄,你既为周臣,亦为宋国公子,倘若宋公子鲋祀铁了心与大王为敌,你待如何?” 子弗父何神色坚毅,毫不迟疑地答道:“我身为周臣,自不能背叛我王;但我亦子姓公子,也不能损伤故国与血脉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便只有以死相谢,以全忠义了!” “子何兄真乃纯臣是也!”召伯虎赞叹道。 召伯虎走出大门,回首望着这片周王故宅,心道:王后让子弗父何与齐姜在此处成婚,是否意味着她已决意放下当年之事?如若真是如此,那也是可贺之事。毕竟,总揪着过去不放,于人于己都是有害无益的。 镐京馆驿最豪华高档的房舍里,几个杂役正在气喘吁吁地打扫着。往来王都的诸侯世子们,列国公子如走马灯一般,因此这间“豪华套房”使用频率居高不下。纪侯之后是宋质子,眼下子弗父何被周王赐婚迁居潜邸故宅,这不,马上又要有贵客入住了。 一个瘦高个的杂役伸了伸腰,捅了捅身旁矮小些的同事:“知道这回是什么人来入住吗?” “听说是卫国的一个小公子,来给太子当伴读的。”矮个子边做活计,边答道。 “你说这事有意思不?”瘦高个是新来的,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宋公把哥哥送来做质子,齐侯送妹妹给大王做妃,可大王偏不要,反把这齐姜许给了宋质子。莫非是这女子长得太丑,大王看不上?” 矮个子在馆驿混了多年,迎来送往的,见事精准:“大王烹了齐哀侯,此生都不会纳齐女为妃了。把这女子许给宋质子,看着吃亏,里头却有大计较。既可在天下人面前显示王室的胸怀,又可牵制住蠢蠢欲动的宋公,这一步棋高着呢!倒是卫国,怎么派个小公子来,能有什么用?”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瘦高个难得在矮个子面前显摆一番,得意洋洋地说:“老卫侯已经年过半百,这个小公子是老来子,宠得不得了。卫世子早就失宠了十多年了,若不是这个小公子年纪太幼,老卫侯早就废长立幼了。这回派他来为太子伴读,莫不是也有为他打算的意思在里头?” 矮个子忽似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了大王的伯姬,好好一个公主,前后许了两个齐世子,都没好下场。别人都说她命硬克夫,以后,怕是难嫁了!” 喜鹊登枝,良辰吉日,正是齐姜下嫁子弗父何的日子。因她是周王赐婚,所以按理来中宫拜辞王后,算是从娘家出嫁了。 齐姜一身新嫁娘打扮,只听得环佩叮当,在《桃夭》的唱和声中,缓缓步入中宫大殿,盈盈拜倒于番己面前:“臣女多谢王后许嫁,此恩没齿难忘。” 番己亲自离席扶她起来,拍着她的手背说:“子弗父何品性高洁,一表人材,你们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与大王不过是承天之意而已!” 齐姜低声道:“娘娘为我筹谋,齐姜此生视娘娘为恩人,恩同再造!” 吉时已到,众人吆喝着送新娘子上嫁车了,后宫众女平日里深居简出,好容易有这个热闹可看,自不肯错过。除了纪姜“身体不适”没来之后,其余的妃嫔甚至是中宫的女侍们纷纷出门看新嫁娘登车去了。一时大殿里迅速冷寂下来。 “娘娘,”獳羊姒不无惋惜道:“您就这样把齐姜许给宋质子,真是可惜了这般好颜色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番己淡淡地说:“若她跟秋寥宫那位一样是个爱慕权势,攀龙附凤之辈,那本宫也不会怜惜。可她偏偏是个有志气的女子,如此,便不得不为她筹谋一二了。” 番己的确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要帮齐姜,她后来细想才明白,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子身上有股子劲头和她自己有些相像,都有那么一股子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倔劲儿吧! /68/68360/18423886.html 七十五 故人归来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虽说有宫规拘着,可也用不着成天蔫蔫的,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可是有什么心事吗?”番己坐在案几后,盯着眼前的女孩儿轻声问道。 番己虽说只有太子姬胡一个亲生的骨肉,但毕竟身为太子居于东宫,平日里在眼前晃得多的反而是伯姬这个庶女。这孩子刚满八岁,眉清目秀才刚有点小姑娘的样子,只是近日有些郁郁寡欢,番己知道她的心事所在,今日闲些,特意和这小姑娘聊聊,也好开导一二。m.81??.??m 伯姬秀气的眉攒在一起,依旧是展不开的样子,闻言屈膝福了福礼,谢道:“劳母后费心了,女儿无事!” “你不必藏着掖着,”番己伸手拉她过来,拍着她的手背问:“莫不是因为齐世子的事,听到外边的闲言碎语了?” 伯姬两眼水汪汪的,眼看着就要淌下泪来了,她飞快的抬起袖子在眼角擦过,不无倔强地答道:“女儿以后不嫁人了,只一心一意留在宫中伺候父王母后。” “胡说什么呢?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番己看着伯姬委屈的样子,又心软了,劝道:“你知道为什么女子出嫁要唱和《桃夭》吗?那是因为呀,女子这一生,若真能如桃树般,明艳艳地开着桃花,再顺当地结出累累桃果,才是真的不枉此生。” 她拍着伯姬的手背,抚摩道:“齐世子的事与你无关,都是我与你父王的错,你的婚事许太早了,平添这许多波折。你放心,之后你的婚事你父王会细心拣选,待你及笄之后,再来议婚。在这之前,你且放宽心,你是王姬,养于我膝下,若有谁敢乱嚼舌头,本宫定饶不了他。” 伯姬脸色稍霁,拜辞而去。番己眼看她走远,脸上忽地一凛,对獳羊姒说道:“以后不可让夷己与她再见面,没的传许多闲话。” “娘娘,原来您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这中宫已整顿了多回,牙尖嘴利的早就撵出去了,不是她传的话,还有哪个?”番己将手中的扇子掷于案上,恨恨道:“大王大病初愈,正需祈福,不如趁这个机会,再放一批宫人出去。” 獳羊姒会意,问道:“是不是要把季桑放入名单里?” 番己点点头,拿起案上的纨扇轻轻摇着:“也该轮到她了。” 镐京身为王都,其集市的热闹喧嚣自是其他地方无以比拟的。正值开市时节,市场上的人呼马鸣声此起彼伏,商贩们在卖力地吆喝,买主们往来穿棱个不停。一个少年牵着一匹枣红马穿过集市,不时引得频频回首的关注。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修长英挺,一身朱玄双色箭袍,腰束镶玄色双龙抢珠葛绣嵌玉腰带,额上是一指宽的金蟒抹额,松松束着他乌黑浓厚的头发,看起来倒有些北方戎人的装扮味道。 少年对于四周关注的眼神根本置若罔闻,径直向西北方向来到一座气派的宅第面前。这宅子坐落于王城一角,足足占了一条街,不可谓不气派。少年勒紧马缰,看着宅子大门上高悬的门匾,念了句:“召国公府?就是这里了!” 他将枣红马系在门口最靠外的系马桩上,徐步上阶。朱红色的大门是紧闭着的,旁边开着一个小门供人进出,当然,是有门吏把守的。见他意欲叩门,门吏见他脸生,拦住他问:“来客有何事?” 少年也见怪不怪,答道:“意欲求见召国公,召子穆兄。” “可有名帖?或有约在前?” 少年茫然地摇头:“我乃你家国公的故交好友,从朝歌来。” 门吏颇为傲慢地一昂首:“每日里想见我们国公的人海了去了,个个都说是国公爷的知交好友,又有几个是真的?” 少年无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过去,拱手道:“请将此玉佩交予国公,他自会知晓我是何人。” 门吏见那玉佩玉质温润,触感细腻,当是块难得的好玉,心知此事有几分可信,便入内通传去了。少年在门外徘徊了约摸半炷香功夫,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一个淡青色的身影从小门疾奔而出,二话不说便紧紧抱住他:“多友,是你吗?太难以置信了,你小子快两年音信全无,上哪儿去了?” 姬多友看着召伯虎,也是说不出的兴奋与感动。只见他发髻有些散乱,似是疾奔所致;再看脚上,竟连鞋也没来得及穿,光着袜子便冲出来了。这哪里是平日里端方持正的国公爷呢? “哈哈哈------”姬多友捶了一下召伯虎的肩膀,眼眶湿润地说:“瞧你这个样子?明儿整个镐京城该嚼你的舌头了!还不赶紧进去,别在这大街上现眼!” 门吏惊呆了,便是周王也不敢这么跟自家国公说话呀?可召伯虎一点也不生气,反是欣喜不已的样子,欢欢喜喜把这少年迎入内院去了。 “我送你的簪子呢?没扔吧?”看着忙着端茶布果的召伯虎,姬多友语气中不无酸意。 召伯虎笑了笑,从里屋取出一个精巧的木匣,是有三层抽屉的。拉开最上面的一层,那支形状古怪的白玉簪正静静地躺在里头。姬多友撇了撇嘴,嘟哝道:“这还差不多。” “一直珍藏着,怕弄坏了,都舍不得戴呢!”召伯虎笑盈盈地轻轻往姬多友胸口砸了一拳:“该说说你了!怎么这快两年杳无音信,我都往朝歌派了两次人都打探不到你的消息。说是你奉母亲的棺柩北上草原了,一直没回来。” 姬多友自己斟满一觞酒,送到唇边抿了抿:“我找到我外祖和舅舅了,在他们部落里呆了一年多。放马牧羊,张弓射猎,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召伯虎听出他话中的自嘲之意,试探着问道:“听说,你与姬郑将军闹翻了,他把你们母子从族中除名了?有这事吗?” 姬多友嘴角一抹嘲讽的冷笑:“别提他了,现在整个朝歌城都知道,他不是我父亲。看来,以往他对我母子的错待也不算薄情寡义了!”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七十五故人归来免费阅读。 /68/68360/18424829.html 七十六 卫公子和 召伯虎虽心里有数:看样子多友的确不是姬郑的亲子,但亲耳听他说出来,也不禁替他喟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转而问道:“事情过去都那么久了,你怎么一直不来镐京找我呢?连累我四处打探你的消息。” 姬多友心中掠过一片暖意,话语中包含一丝歉意:“一是因为被舅父他们挽留住了,也好在草原上学些本事;二嘛,我觉得自己这般如丧家之犬,实在没脸来投奔你。” “你我之间,哪里用得着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召伯虎不无嗔怪道:“那现在怎么又想通了?” 姬多友神秘地一笑:“不瞒你说,我这回来是扈从卫侯幼子公子和来的,给太子当伴读来了。以后,恐怕要在这镐京城住上不短的时日了。” “真的?太好了!”召伯虎激动地将觞中酒一饮而尽:“那便住在我府中吧,家中有不少空屋子,你想住哪个院子都随你!” “这------”姬多友迟疑道:“这事还不好说,若是公子和决意入驻东宫随伺太子,那我才能搬出馆驿。再说,还没拜见嫂夫人,你便这般决定了,不太好吧?” “这有何难?”召伯虎唤来密伯,吩咐道:“去后院请夫人过来。” 密伯吃了一惊,好奇地望了望姬多友,心道国公爷今日是怎么了?男女大防,除非是自家骨肉与极亲近的眷属,一般夫人只接待女客的。但奇怪归奇怪,还是径往后堂去了。 不一会儿,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召己打扮停当,出来待客了。因着怀孕,脸上并未施脂粉,头上乌油油的,只绾了一个髻,竟无珠翠点缀。一身暗蓝素衣映得她肌肤欺霜赛雪,一双弯弯如新月的黛眉笑盈盈的,端的是如出水芙蓉一般! “来来来,这便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姬多友,少年英雄,我最看重的兄弟。”召伯虎拉过夫人,郑重地介绍道:“多友,这便是我的夫人,你的嫂子。” 姬多友单腿跪拜,郑重施礼道:“多友拜过嫂夫人,还没贺过兄嫂添丁之喜。” 召己红着脸让他起来,心说这人果不把自己当外人,哪有一见面就说主家怀孕添丁的事的?召伯虎却是心情大好,吩咐摆上席面,不醉不归。 在周王朝,太子在未及冠前册立后,仍需学习治国之道与征战武艺,分别要有太子太傅与少傅。可是教育这事也是需要氛围的,老师若只有一个学生,没有比较也是不好进行教学工作的。因此,太子伴读应运而生。一般来说,其余的王子是天然的伴读,若人数不足,则由朝中重臣或四方诸侯子弟补此余额。 姬胡虽有两个弟弟,但一个乳牙还没长全,另一个还在吃奶呢,如何伴读?朝中重臣周公定的儿子都成年了,召公虎的儿子还没出生,只有向四方诸侯征求了。话说他父亲周夷王从前当王子时,宋厉公子鲋祀不也入宫伴过读吗?其实,姬胡刚入东宫之时,也不是没有过一两个伴读,但不太投契,无论文韬还是武略都是拍马也赶不上他的,弄得他好不寂寞。 如今听说卫少公子姬和不仅与自己年纪相仿,而且自幼有才名,还可以随伺东宫一同起居,姬胡激动得好几夜都没睡好觉。伸长脖子望着自己的这个准伙伴,望得脖子都酸了。等啊等啊,终于把人给盼来了! “宣太子伴读,卫公子姬和入殿谒见啦——”内侍贾拖着长音喊道。 东宫大殿正座上,周夷王姬燮笑盈盈地正襟危坐,与一旁的王后番己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番己朝阶下那坐立不安,心内如猫爪子挠似的儿子努了努嘴,姬燮看到姬胡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轻咳了一声低声说:“太子,稍安勿躁!” 姬胡听了忙整好衣冠,一本正经地一动不动。周夷王与王后都十分满意,笑语晏晏。 说话间,卫公子和已被引住殿中,纳头便拜:“臣姬和拜见大王,王后,太子。愿我王万寿无疆,我大周四海升平,海清和晏!” 语音朗朗,声音亦十分动听。姬胡不由向前倾了倾身子。番己细看这孩子,不过九岁年纪,白净面庞,修眉俊眼,年纪虽小,但举动间却透着一股子书卷之气,十分端方稳重。虽为侯国公子,却仅着一身素净的细缎直衣,除了腰间一条如意绦子系的青玉佩,身上竟全无佩饰。不由暗暗在心中赞叹。 番己唤他上来,细细询问些起居之事,路上还顺当不,现住在馆驿还习惯不,平日里爱看哪一类的书,絮絮叨叨,搞得姬胡都撅起嘴来了。周夷王半开玩笑地打断妻子:“王后一见卫公子便如此喜欢,倒把自己亲生之子撂到一边去了。” 番己这才直入主题:“公子既为伴读,可愿随太子在这东宫一同起居,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姬和回头望了望阶下的太子姬胡,二人的目光一对上,姬胡率先眨了眨巴眼。姬和不甘示弱,也眨了一下眼睛,玩兴大发,回头对番己说道:“臣愿随太子同居东宫。” 姬胡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双眼盈满笑意。 周夷王也十分高兴,捋着短胡须问道:“那你的扈从们呢?要不把他们都编入东宫护卫吧,这样也便捷些。” “禀大王,”姬和施了一礼说:“旁人也就罢了,但多友武艺高强,一路护卫我来到镐京,唯此人是不可少的。” “多友?”姬胡心中一动:“莫不是曾驻守函谷关的子良将军?” “正是。” 番己多次听儿子提过这个名字,此时也来了兴致:“大王,妾听说此人在铜绿山一战中居功甚伟,一直未得一见,今日有此机缘,正好可一睹风采。” 姬多友在殿外守候多时了,一听说宣他入殿,卸下背上弓弩与腰间佩剑便入殿参见。姬胡一见他便扑了上去,大喊道:“多友大哥!想死我了!” 周王见他仪表不俗,少年英武,也十分欢喜,当即任命他为东宫郎将,扈从东宫,兼保卫太子。 /68/68360/18427419.html 七十七 骊山避暑 七月流火,三千年前的渭河谷地进入盛夏,也是如今天一般地炎热。或许是今年的炎夏更加酷热难耐,又或者是大胜猃狁勾起了天子俯瞰江山的兴致,继位四年多了,周夷王姬燮忽地要举宫迁往骊山行宫避暑了。 这对王后番己也是一个挑战。她正在整理一批准备在秋后放出王宫的女侍名单,堪堪理出个大概,自己的贴身婢女季桑与夷己的近身侍女狐姬都在此份名单之内。原因也很一致,年龄大了,不好再耽误,放出宫中自行婚嫁。 忽地接到要迁居骊山避暑的诏令,番己只得放下手上的名单,专心打点避暑事宜。骊山行宫多年未曾启用,先得派人去打点一番;王宫中哪些妃嫔随侍,哪些不宜挪动------忙得天昏地暗,好容易才理清头绪。 夷己因为最近见不到女儿伯姬而终日恹恹,惹得周夷王不快,所以便留下了,以免有碍观瞻。三王子姬慈体弱不宜车马颠簸,再加上蔓萝居本就凉爽,也一并留下了。其余嫔妃,包括次妃纪姜,这回全都随驾前往骊山行宫。 天子出行,朝中重臣与近支宗亲也要同往骊宫。虽说能带家眷,但这些人也门清,骊山行宫地方有限,自不好举家同行。周公定只带了一名宠姬与小孙子一枚,召己有孕也未随行,因此召伯虎是独身前往。81??.??m 最高兴的是太子姬胡,因骊山与镐京相去不远,这回他不用留下来监国了。小朋友要远行亲近大自然,还有小伙伴卫公子和同行,别提多开心了。 七月初八,镐京城门大开,京营兵士衣甲一新,手持长戟和皮鞭铁链,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打开一条宽阔的官道来。十八队仪仗卫士,紧紧护卫着周王与王后,众嫔妃宗亲的车驾,丈高的彩旗密密麻麻迎风招展,百姓们伏地相送不敢仰望。 这般浩浩荡荡,张扬气势,天子车队一路向骊山迤逦而去。 没有了宫中沉闷的规矩束缚,再兼之身边有个小伙伴,姬胡在骊山的日子过得无比畅快。骊山夏日花木繁茂,更成了小兄弟俩的游乐场。 池塘里荷花已谢,他们便卷起裤腿下到淤泥里采摘莲蓬,碰上特别大的荷叶便摘下来戴在对方头顶上,看谁的荷叶帽子造型最独特。天气好时,还可以带上弓箭去后山打只山鸡野兔什么的,架个火来烤着吃。没事便找个烂泥坑挖几只蚯蚓来好做钓鱼的铒------ 周夷王即便到了骊山行宫也还是要处理国政的,自没空去管小孩子的事。番己王后也忙,有时獳羊姒看不过眼,提醒着要去把太子和伴读捉回来,没的荒废了学业,野了性子。可番己却不以为然,她说:“人这一辈子,只有孩童时候才是真正无忧无虑的,胡儿自幼立为太子,更是责任在肩。这几年习文练武,无论严冬还是酷暑都无休止。好容易在骊山住这二十来日,权当是给他放假了吧,只让子良将军多照看着些。别出什么事就好。” 于是,姬多友便成了两小子的随身保镖了。他带男孩子有自己独特的方法,不像宫中嬷嬷,总是拦着不让干这不让干那的,他只是让他们玩去,自己在一边暗暗看着,有时兴致来了还和他们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玩得比他们还要嗨。所以嘛,姬胡与公子和都喜欢跟着他。 三人间欢乐的氛围也感染了素来端方持正的召伯虎。这日他闲来寻姬多友说话,正遇上他领着两个男孩子在后山溪水间叉鱼。姬多友一身短打扮,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看起来倒像是戎人少年一般,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不羁与洒脱。 他站在溪水里,反复示范鱼叉的正确使用方法。姬胡与姬和经过不断练习,终于掌握要领,各自叉上一条鱼。四个人兴头上来,上岸点起一堆篝火,就地烤鱼来吃,姬多友十分凑趣地奉上自己酒壶,两个孩子不经醉,才吃了几口便昏昏睡去。 “小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说睡就睡,什么心事都没有。”召伯虎不无羡慕地说。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多友指着公子和沉睡中的恬静脸庞说道:“这小子心里明白着呢。他那位世子长兄,马上要领成周八师攻伐齐国了,所以才送他来王都做太子伴读的。” “哦?是吗?”成周八师是周王室在东部平原的最重要军事力量,一般来说,若不是周王御驾亲征,那便是由中原的姬姓重要诸侯国领兵。从前齐国倒是牵头,领兵征伐过淮夷,如今要讨伐弑君夺位对抗周王室的吕不山,只能让姬姓大国鲁国或卫国领兵了。但鲁与齐世代联姻,周夷王只能靠卫国了。这事召伯虎是知道的,但这和公子和有什么关系呢? 姬多友瞟了他一眼,解释道:“卫侯年老不耐征伐,卫世子羽翼已成,是领兵的不二人选。但公子和是卫侯老来子,十分得宠,若世子领兵远行,不免担心后院起火。是以,卫侯为让世子安心,不得不把幼子送来镐京。” 召伯虎深谙权力平衡之道,如何不懂?令他奇怪的是,在他心中已然认定多友是卫世子的私生子了,何以提及生父,如此无动于衷? 多友似也不愿再提及卫国的事,主动掉转了话头:“子穆兄这般把夫人留于镐京,可放心得下?” 召伯虎莞尔一笑:“她有了身子,不便乘车马长途跋涉,只能委屈她了。怎么?你这个浪荡子,莫非也想成亲了?要不要你嫂子帮你物色一个?” 姬多友嘴角一弯,又现出那版极为标准的自嘲之笑:“我和你不同。你世为周王卿室,国之栋梁,自然要开枝散叶,永续绵延。可我却是个无根之浮萍,无家无业,无祖无依,天为盖来地为床,走到哪儿,哪儿便是我的家。落拓不羁惯了,一辈子就这么算了,何必去拖累别人?” 话语中满是苍凉与凄苦,召伯虎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忽地明白了,卫世子是不是多友的生父又有什么打紧?反正这辈子,便是下辈子他也不可能被纳入卫国的公族族谱,那么卫世子与他又有何干?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气宇轩昂却又落拓无依,心中凄苦却笑得如此爽朗洒脱,不由打心眼里心疼他起来。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七十七骊山避暑免费阅读。 /68/68360/18428184.html 七十八 暗流涌动 多友见他许久不言,知道他是同情自己的遭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可以遭人白眼欺辱,却受不了世人怜悯的目光,尤其是不要召伯虎可怜他。他正了正色,拍了召伯虎一掌:“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什么事?但有能做到的,我决无推托。”召伯虎身子向前倾了倾,很认真的答道。 “我已被逐出家门,族谱也除了名,便不再是姬姓中人了。我母亲出自戎狄部落,从此我便随母姓为隗,以后便是隗多友了。草原牧人与中原人不同,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说完,他将手中酒囊递给召伯虎,说:“尝一尝我们草原上特有的马奶子酒,这可是部族的圣洁之物。寻常牧人一年也只舍得饮上那么两三次,我舅舅们给的,统共带了几桶来,便宜你了。” 召伯虎接过来饮了一口,只觉入口绵软,乳香浓郁,又带着些微的酸辣之气,与镐京本地所酿的酒全然不同。他本来不胜酒力的,好在这马奶子酒酒味极薄,喝了一斤有余,也仅是微醉而已。 “多友,”人一醉,话便多了,召伯虎开始追根究底:“一直没机会问问,你是怎么成为公子和的扈从的?” “也是缘份使然,”多友眯缝着细长的眼线回忆道:“卫国与戎狄接界,常有贵族在北部打猎。那日我和几个族人牧马狩猎,偶然与公子和射中同一只飞禽,因而相识。他想拜我为师学习射术,死缠着不放。我本不想答应,但听说他马上要来镐京做太子伴读,就想跟来和你们一会,便答应了。” 召伯虎舌头有些打结了:“这酒不错,我觉得你在草原日子过得挺适意的。怎舍得放下那自在放牧的日子来镐京了?” 多友一听此问,只直视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说呢?” “我说呀,莫不是想建功立业,做个名动社稷的大将军?”召伯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答道。多友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 快乐的日子总是显得特别短的。到了秋八月初,暑气已消,天气微凉,周夷王也该返还镐京王宫了。这一路之上,番己却心神难定。她总觉得骊山行宫这一个月过得太平静顺遂了,以往在宫中时,次妃纪姜总要生点事出来,要么自己装病,要么推说二王子身体不适,总要把周夷王从其他妃嫔那里拖过去几回才觉适意。可在骊山的这一个月,她却缩起脖子装起了老实,连每天的请安都是规规矩矩,再也没讲过一句风凉话,没给自己找过一点麻烦。弄得姬燮都对她刮目相看了,去看望他们母子的次数显著频繁了许多。 难道,她学乖了,晓得以退为进了?她忽地想起一句话:看似万籁俱寂,实则处处暗藏杀机。不知为何,陡然背上起了冷汗。 心怀忐忑地回了中宫,黄嬴的来访很快证明了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原来为防节外生枝,此次出行之前,番己将所有中宫准备放出去的宫女都原地留下了,没有让她们随行。可就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黄嬴却发现王后的贴身侍女季桑与夷己身边的狐姬过往甚密。有多密呢?这么说吧,每天都要见一次面,有时还不止一次。???.81??.??m “之前狐姬是借着给伯姬送东西的名头来过几回中宫,和季桑认识的。可伯姬去了骊山,她二人却更加过从甚密了,难道真的是特别投契吗?还是在一起商议出宫后的生计?”黄嬴皱着眉头,喃喃讲着,她只是凭直觉认为这事有点不太对劲,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么夷己呢?她有什么不当之举吗?”番己直接点出最关键之处,她知道此事不是两个小宫女的私交那么简单,后头必定是有人的。 黄嬴似在努力回忆:“她倒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说身子不适,请了两回医者看病。我也去看过,不过是心气郁结,饮食不调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送走黄嬴,番己的眉头一直没能展开。左思右想后,她招獳羊姒上前说:“乳娘,你传话给獳羊管家,让他查一查大王离宫这一个月中,周公府上的人员出入情况。你也在宫里细细暗查一番,看看有什么人出过宫,尤其是季桑和狐姬,这两人在宫中都接触了什么人,有没有出过宫。特别是和秋寥宫那位有什么联系,查清楚了,速来报我。” 獳羊姒惊得眉头一跳,抖着声音问:“娘娘是怀疑------?” 番己顿了顿,正色道:“你们要当心,行事需缜密。这世上最难查探之事,不是深宅大院,也不是深宫庭闱,而是看似无事可查的风平浪静。那纪姜这段时日如此乖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獳羊姒会意,自去安排不迭。番己独自在殿中坐了一会儿,虽刚入秋,但不知不觉背上已沁出一层薄汗,但愿自己醒悟得还不算晚,她想。 不得不说,獳羊夫妇的效率还是很高的。第二天,獳羊肩便从宫外传入消息:周公府一切如常,只是周公夫人召过一位曾在宫中服务过的医者去家中开“避子汤”的药方,说是适子夫人善妒,要给所有妾室伺候汤药,不让她们有孕。 “避子汤?”番己的心为之一颤,莫非这便是他们的突破口?“还有呢?”她忍住心内的不安问道。 獳羊姒忽地扭捏起来,嗫嚅着说:“娘娘,季桑与狐姬都没出过宫。只是------只是那纪姜的心腹内侍竖刁提前了三天从骊山赶回宫中,说是要提前回来为次妃和二王子打扫宫室,当时我也没留意。可我当家的查到,他回镐京的当日是先去了一趟周公府,然后才回的宫。” “啊?”番己腾地站起,只觉得头顶一张巨大的,处心积虑编织好的网正铺天盖地向自己罩过来。顿时只觉天眩地转,差点栽倒------ 到了这份儿上,獳羊姒便是再迟钝也明白了事情的破口在哪,她扶住番己,带着哭腔问道:“娘娘,如今可怎么办?” 番己凄凉一笑:“来不及了!他们早就抓了人证,再添些物证,我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何况,此事属实,我也辩无可辩。一切只有看大王的意思了。”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七十八暗流涌动免费阅读。 /68/68360/18467826.html 七十九 避子汤 番己预料得一点不差,的确是来不及了。此时大殿后堂内,一脸得意的纪姜正站在王案下首,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医者检验药材包。姬燮扶着额头,不时向前方瞟一眼,只感觉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那医者将包中药材一样样检选出来,先放在鼻边嗅,再放入口中尝一下,验得十分仔细认真。足足花去了一炷香时间,终于放下药包与袖管,似乎是验完了。姬燮的心提到嗓子眼,急切地问道:“怎样?” “的确是避子汤。主料是芜子,于行房后服一剂,便可确保不会有孕了。京中许多贵妇嫡夫人,在嫡子出生前都会给家中妾侍准备此种汤药,奴才细验过,决不会有错。” 姬燮挥挥手,医者退下。他像是被人从身体中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整个人虚弱地瘫软下来,若不是有案几撑着,他怕是要躺倒的。纪姜眼疾手快,赶紧扶好他,在耳畔轻声劝道: “大王,之前我便觉着奇怪。王后娘娘还不到三十岁,大王也是一月两次雷打不动地去中宫,更别说这回出征猃狁便只带了她一人,怎会一直久久不孕呢?臣妾也问过医者,他们都说王后娘娘月信正常,身子康健,上次生产也没伤身子,原来是她自己不想为大王诞育子嗣呢!身为王后,竟对大王狠心至此,实在令人心寒呐!” “你确定,这些药材是王后用过的?”姬燮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纪姜忍住心头的虚颤,厉声答道:“臣妾明白,大王觉得我与王后素来不睦,不会全信我的话。不如再见一人如何?竖刁,”门外锦帘处应了一声,纪姜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锦帘掀起,一个宫女缓步进室,跪于正中。姬燮依稀觉着此女面熟,细一看,原来是王后的贴身女侍季桑,便指着地上的药包问道:“这些是你从中宫拿出来的?” 季桑眼珠子转了转,叩头道:“是的,王后娘娘带了些去骊山行宫,因配这些药需派人出宫找民间药铺,十分不易。所以剩下这些,奴婢全拿来了。”81??.??m “她都是派谁去抓药的?”姬燮咬牙问道,牙缝间透出森然冷意。 “中宫令獳羊姒的丈夫在宫外,这事都是他们两口子包办的,奴婢不得出宫,具体并不清楚。奴婢只是隐约听说,当年在潜邸时,娘娘就开始吃着这药了!” “你既早就知道,为何早不来告知?如今又为什么肯向次妃娘娘揭发此事呢?”姬燮追问道。 季桑额头上渗出厚厚的汗珠,她一迭声地叩头道:“大王恕罪!实在是因为王后娘娘要将奴婢逐出宫去,已列入名单了。她这么做,其实就是要把知道内情的人通通哄出去,奴婢不甘心,是以举报,望大王恕罪呀!” 姬燮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这般卖主之物,留之何益?来人!”内侍贾掀帘而入:“大王有何吩咐?” 姬燮一指季桑:“将这个贱婢拉出去,杖毙!” 季桑被两个内侍夹着往外拖,嘴里发出凄厉的呼喊声:“次妃娘娘救我!你答应过我的,等扳倒------”只听闷闷的一声响,她再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了。 纪姜脸色苍白,双手在不停地颤抖着。姬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内侍贾说:“传孤谕令,命王宫侍卫营三百甲士即日起包围中宫,不许任何人进出。你亲自去一趟,收回王后的玺印,快去!” “诺!” 纪姜腿开始打软,一个没站住跌坐地上,姬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双眸刺出两道凛厉寒光,冷冷地说:“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且管好你自己吧!否则,你当明白孤为什么要杖毙这告密的宫女。滚吧,哼!” 纪姜好容易才站起来,也不知如何走出大殿的。这好像和她预料的结果不一样,王后不是快要倒台了吗?可为什么看起来表哥反而恨上自己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娘娘,都怪奴婢行事不密,被那贱婢探知底细了。如今那贱人不知去向,肯定是去秋寥宫或是去夷己那里了。咱们该怎么办啊!”獳羊姒急得要哭出来了。 番己只觉自己脑中一团糨糊,她强迫自己镇定,必须先理出一个头绪来。事已出了,无法抵赖她也不想抵赖,那么就该想想如何让此事的罪责全担于自己身上,不能牵绊到太子。若是大王封宫,谁可以给太子带消息,叫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呢? 她忽地一抬头,说:“快,去叫伯姬来!” 中宫外,刀甲林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院墙内,无数的内侍宫女四散惊逃,呼喊道:“侍卫要开始拿人了,快跑呀!” 内殿中,獳羊姒看外面实在乱得不成样子,几次想出去喊几嗓子,都被番己制住了,她说:“随他们去吧,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等闹腾够了,他们就会明白,一入深宫,生死不再由己,再闹腾也是无用的。” “娘娘------”獳羊姒更咽了:“大王竟如此狠心,先是封宫,后是夺走你的王后印玺。难道他要------”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废后是吗?”番己替她说了:“或许吧。但我相信,至少在这之前,他会来这里,亲耳从我嘴中听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獳羊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揪住番己的手恳求道:“娘娘,你可千万不能再倔下去了。若是大王来了,你一定得服个软,认个错,说不定这事也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下来,奴婢冷眼瞧着,大王对您还是有情的。便是一时生了气,好生哄着,时间一长不也就没事了。娘娘,你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 “乳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番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獳羊姒略安了安心,又想起一事,禀道:“娘娘,伯姬公主已经出了中宫,娘娘尽可放心。她是个心里明白的孩子,不会往夷己那边去的。”说着说着,心头涌起一股愤恨之意,咬唇道:“先是出卖太子,后又出卖娘娘,早就该把那贱人铲除了,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她不会有好下场的。”番己断然下了结论。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七十九避子汤免费阅读。 /68/68360/18467827.html 八十 情裂 夜黑如墨,周遭落针可闻。番己思量了至少两个时辰,终于拿定了主意,大约想得太疲了,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先是自己回到了少女时代,父母牵着她的衣裾送她远嫁镐京,母亲井姬的手帕在风中挥舞着,追逐着她的嫁车。接着不知怎的,自己便落入一个无底深渊,正要往上爬,忽然纪姜,夷己与季桑在下头拼命拉扯着自己的腿。她跌落下来,却听见怀中的婴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啼哭------ “胡儿!”她惊叫着坐起来,却正对上一张熟悉而又充满戾气的脸,不是姬燮又是谁? “果然做了多年王后,定力非同一般,如此情势,竟也能睡着?”男人嘴角露出一抹毫不遮掩的讥意,近乎自嘲了。 番己爬起来趿上鞋子跪地行礼,声音镇定如常:“臣妾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请大王恕罪!” 姬燮几乎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声音冷如冰厉如刀:“今日孤来,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你必须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大王要问什么,臣妾定会如实回答。”她呒然一笑,低语道:“到了这步田地,再扯谎也没必要了。” 姬燮围着她走了一圈,定住道:“你是否一直在服用避子汤?” 番己想也不想便承认了:“是。” 回答得如此干脆毫不犹疑,姬燮大出意料之外,却又从心底生出一股子恨意:她竟连辩解一句都不肯了。他想发怒,又想端个架子,好显示自己并不在意此事,但张嘴却直白地道出了内心深处的疑问:“为什么?” 番己倔强地昂起头,毫不示弱地迎向他的目光:“大王知道是为什么,何须问我?” “还是为了你生下胡儿后的那件事对吧?十年了,十年了------孤立你为后,立胡儿为太子,自问对你们母子已经补偿够多了!你竟还如此揪着不放,你究竟想怎么样?”姬燮几乎是在咆哮了,脖子上青筋暴起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大王,你可知道?当年得知要嫁入周室,臣妾有多开心?我每日绣着自己的嫁妆,眼里都是含笑的。我知道您已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可我对自己说,纵然这辈子走不出那个宅院,我也乐意陪伴您身边从青丝到白发,为你生儿育女,里外操持,无怨无悔。” 回想起新婚时的旖旎时光,二人皆是眼角含泪,姬燮的语气和缓了些:“那件事你便这般放不下?” 番己的声音开始更咽:“你叫臣妾如何淡忘?那不是别的什么,胡儿是我与你的唯一的孩儿呀!大王你为了王位,说把他交出去便交出去了,叫我如何再相信你?再为你生儿育女?自那日起,臣妾便立誓,我番己此生便只有胡儿一个亲生骨肉,再无其他。” 姬燮背对着她,声音变得低沉暗哑:“这些年来,你为孤筹谋王位,操持后宫,抚育王子王姬,孤还以为,当年之事你已放下。哼!究竟是错看你了。” “我身为王后,为天下之母,自要恪尽职守,履行好一个贤后之责。大王要宠爱哪个妃子,臣妾并不在意。”番己嘴角一弯,颇有几分嘲讽意味。 姬燮的袖子里,他的双拳已是攥得紧紧的:“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是把孤当成大王,而非丈夫是吧?” “试问后宫哪个女人是把大王当成丈夫的?你以为纪姜是真的爱你吗?若你没登上王位,纪侯会送女入宫吗?帝王无情爱,大王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那么出征猃狁之时,你亲口对孤说,当年之事你已放下,以后的日子还要往前看。难道是骗孤吗?”姬燮脸色铁青,五官都有些狰狞扭曲,灯下看有几分可怖。 “不,那些是真话。只是大王您没有明白,放下往事并不意味着一切归原,破镜难原,这世上之物一旦破损,即便再高明的工匠也是难以将它复原的。” 她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了,因为姬燮的一只手卡住了她的脖子,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喷了她一脸:“说来说去,你的意思就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说你心里早就没有我姬燮了,对吧?” 番己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难道他要掐死我?她来不及反应,便被姬燮提起来狠狠摔到了床上,一双大手死死摁住了她,耳畔是他愤怒如受伤的恶狼般的嘶吼:“你身为王后,竟然不肯为孤诞育子嗣?孤就让你长长记性,以后此处便是你的冷宫,孤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像饿狼般撕咬着她的身体,发了疯般往死了折腾她,没有一丝怜惜。仿佛她不是人,只是一团剥了皮的猎物,战利品------- 无论受到怎样的揉搓,撕咬,啃噬,甚至是殴打,番己都强忍着一声不吭,这是她最后的倔强。看到她如此,姬燮更加火冒三丈,更加变本加厉地折腾她。 这般两三个时辰过去,丑时的更声响起,姬燮终于累了。他爬下床,胡乱穿好衣衫,头也不回地说:“孤看你是王后做久了,好日子过惯了,忘了自己是谁?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以后孤再也不会踏足你这中宫,呵!你很快就知道弃妇的日子是怎样的了!” 他刚刚挑帘出去,獳羊姒便急不可耐地进来了,就着床几上昏暗的烛光,看见番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遍布伤痕,嘴角淌血的样子真是吓了一跳。她赶紧张罗着给她穿上衣裳,番己却拒绝了:“乳娘,算了,衣裳一蹭就疼得厉害,怕是明日才勉强穿得上。” 獳羊姒未语泪先流,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吐出一句话来:“大王太狠心了!何至于此?娘娘,你也太倔了,为什么不肯跟大王服个软,说几句好话,也好过受这天大的罪呀!” “乳娘,你不明白的。”番己只说了这句,便再也没有力气了。 走出中宫正殿,姬燮被夜风一吹,满腔的愤恨终散了些,一股辛酸苍凉之意涌上心头。他是拥有天下的王,却被自己的妻子伤害了自尊,难道他做错了吗?你既无情,我便无义,今夜之后,夫妻情断,形同陌路。 (本章完) /68/68360/18467828.html 八十一 封宫 姬燮拂起锦袍下摆,沉着步子迈出大殿的门槛,黑暗中内侍贾忙不迭地挨过来,轻声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晓谕中宫诸人,日出后便要封锁中宫,王后非老死不得出。他们若是不想与此妇一起困死冷宫,便于日出前离宫,逾期不宥!”姬燮眼皮低垂,语气无比冷硬。???.81??.??m 内侍贾倒吸一口冷气,心道一声好狠!王后平日待他甚厚,此时也不由在心中惋惜不已。可在脸上绝不敢表露出来,自去召集宫人不提。 头顶上,月牙如钩,微微闪动着幽光,却已没有适才的光彩。原来今天是初一!姬燮猛得记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出中宫大门,他已不似来时那般满腔怒火,反而觉得心里一阵空荡荡,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他摆摆头,正要上步辇,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巷道里窜了出来。 “父王!”姬燮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长女伯姬。只见她眼眶发红,泪水似要盈眶,轻声问道:“伯姬,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就寝?” 这一问,正戳中了伯姬的心事,她张口就说:“父王封了中宫,叫我上哪里就寝?” “哎呀!”姬燮一拍额头,竟忘了这孩子是养在番己膝下的,想起齐世子的事,八岁的小姑娘也是经历坎坷,不由大觉愧疚,低声问道:“那父王派人送你去夷己那里怎样?” 伯姬拼命摇头,姬燮大觉奇怪:“她可是你亲娘啊!怎的不肯去了?” “她与母后不睦已久,女儿不想夹在她们中间为难。”伯姬的手不断地扭着手中的帕子,小小的身体也拧得跟麻花似的。 到底为何不睦,姬燮已觉疲累,不想再追问,转而问道:“那你想去哪个娘娘宫里呢?” 伯姬向后一指:“我要去黄嬴娘娘那里。” “为什么?”姬燮颇觉好奇。 “因为------因为那里离母后近。”伯姬大着胆子答道。 姬燮嗫嚅着嘴唇,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而吩咐道:“带公主去蔓萝居。” 看着父亲的仪仗走远,伯姬松了一口气,捏了捏衣裳内衬,在那里面,有母后番己亲手缝进去的一份帛书。她这辈子都会记得今夜,素来持重的母后在如此慌乱的情势下,依旧不失镇定。 “伯姬,我们恐怕都出不去了。这是给你太子哥哥的帛书,你出宫后设法住到黄嬴娘娘那里,再把这份帛书拿出来,她会交给太子的。孩子,这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办到。” 她点了点头。母后又顿了顿,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告诉她一句话:“你生母夷己,虽与我同出一父,但------只怕母后此劫,她居功至伟,你出去后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了,明白吗?” 唉!不想了,大人的事情太复杂。她默默地放平整衣裙,遮住鞋尖处的几滴湿润,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天亮了,王宫中的这场变乱悄然传开,所到之处,人们震惊不已。昨日还见周王夫妇携手从骊山行宫归来,执手相握,笑语晏晏;一夜之间便风云突变。王后被夺去凤玺宝册,宝印,被幽禁于中宫,周王下令非死不得出;太子被禁足东宫,不得外出。而次妃纪姜则被委任主理六宫之权,虽无凤玺,却成了实打实的后宫之主。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人们私下有各有各样的猜测,按照最大获利者便是始作俑者的思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次妃纪姜。肯定是她又出了什么夭蛾子!可谁也不敢作声。周夷王姬燮变得狂躁易怒,一连十日辍朝,只在大殿发脾气。白日不宣召重臣,夜里也不召嫔妃侍寝,只把自己关在内室,内侍宫女但有半分不顺心的,立时拖出去杖毙。才三天功夫,连着杖毙了五人,另有逐出宫的若干。 整个王宫都战战兢兢,噤若寒蝉。纪姜新掌后宫,想让各宫妃嫔每日来自己这请安摆摆威风,也在竖刁的劝说下偃旗息鼓,暂时夹紧尾巴,害怕触动周王之怒。 番己这一觉直睡到中午才幽幽醒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腰已直不起来,腿酸涨难耐,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卸下来重装上的一样,脑子便如一团糨糊。她轻轻想翻个身,皮肤一蹭到被子,立刻一阵钻心的痛,不由“啊”了一声。 锦帘动了一动,獳羊姒挑帘进来,目中一喜:“娘娘,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她转身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粟米粥,放在番己床头前,劝道:“娘娘,都中午了,您从昨天晚膳开始就没吃,这会子肯定饿了!” 番己无力地靠在迎枕上,似乎饿过了头便没什么胃口了,无力地说:“我不太想吃!” 獳羊姒目光一动,眼中滚出泪珠来,劝道:“娘娘,不管心里有多大委屈,不吃点不行啊!大王已传令,日出前便要封锁中宫,娘娘您非死不得出。那帮刁奴马上在宫里跟打劫似的,除了娘娘这里他们多少有点畏惧,不敢进来。中宫所有地方都被他们劫掠了个遍,粟米,冬衣,首饰------就连轻便些的木器铜鼎都被他们掳走了,什么都不剩。这点粟米粥还是从缸底刮出来的,您得吃啊!” 番己苦笑了下:“若不是有人在后头撑腰,他们还不至如此大胆。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乳娘,扶我起来,我吃粥。” 那一碗粟米粥番己一点不剩地喝完了,末了擦了擦嘴,笑了笑:“他们要饿死困死我,我偏不死!只要我活着,那些人便如鲠在喉,一日日不得安睡,想想就畅快。” 獳羊姒听着她似话中有话,有些迟疑地问道:“娘娘莫非留了后手?” “乳娘,你去夹壁里看看吧。” 古时大户人家的房屋常有里外两层墙壁,中空的那点地方称为“夹壁”,自然中宫的正殿也不例外。獳羊姒看了回来,兴奋地脸上开出一朵朵菊花:“娘娘,竟然有十几袋粟米,省着点吃起码能撑一年呢!娘娘,您什么时候藏的,连我都不知道!” “是母亲教我的,大户人家风平浪静时也时时隐藏风险,夹壁中需备些粮水以备不时之需。”想起母亲井姬,番己一阵沉默。 “可惜井氏败落了,不然以夫人的主意,定是要将娘娘您嫁回她娘家去的,又岂会有今日之祸?”獳羊姒长吁短叹道。 番己甩甩头:“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以后咱们一日只食一餐,日中生火造饭,尽量靠近蔓萝居。让黄嬴能看到我们这的炊烟,好让太子安心。” “诺!”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八十一封宫免费阅读。 /68/68360/18467829.html 八十二 炊烟 相对于中宫的完全封锁,东宫的情况就好多了。只有太子一人被禁足,其余的人依旧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只是门口的盘查严了些。此外,闲杂人等也不能入见太子。 夜漏更寒,东宫正殿的窗棂间漏出些许灯烛之光。姬胡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幼兽,在不安地踱着步,光滑的大殿石砖快被他的鞋子磨出人影来了。他已满了十岁,初初看起来有个少年的坯子了。细长的眼线斜斜向上,眸子深深的,与母亲番己颇有几分相似。 姬胡的眼圈红红的,透出几分焦躁与不耐,心里的烦躁与忐忑实在压不住。末了,终于在案几上猛地一拍,愤然道:“身为人子,母亲被囚,我却安坐于室,叫我如何呆得住?不管了,我要求见父王。” 说着便要往外冲,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了他:“太子殿下,不可冲动!” “多友大哥!”姬胡冲着他喊道:“若是你母亲被困,你能坐得住吗?” 隗多友怔了一怔,依旧劝道:“太子殿下,大王余怒未消,且已下令禁你的足。若你这样冲出去,只会激怒大王,更加迁怒于王后。子穆要我看好你,我不能有负所托。何况,你便是不听子穆的话,也该相信王后娘娘,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要相信她!” 姬胡摸了摸自己的前胸,那里母亲托黄嬴辗转送来的帛书端端正正地置于胸口,他迟疑了。多友继续劝道:“公子和不是探得了消息吗?每日正午中宫都会有炊烟升起,说明王后娘娘一切安好,太子殿下还是耐心些好。” 卫和也走过来拉住姬胡的手:“太子,以后我每天都会到中宫外头看有没有炊烟,一有消息马上回来告诉你。你放心好了!他们看我是小孩子,又是卫国公子,不会拦我的。” 姬胡咬咬嘴唇,显是让步了,可还是双泪滚过脸颊:“可是,我------我太想念母后了!也不知她是否吃得好,睡得香,有没有足够的衣裳,我好担心啊!” 眼见他哭得伤心,无论是多友还是卫和都心里不是滋味,不知如何劝慰才好。王侯之家讲究“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若王后被废,下一个就该轮到太子了。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得很。 周夷王把自己关了十天的“禁闭”,终于想起自己天下之主的责任了,开始上朝了。他也预料到后宫之事必会有人当朝发难,但却没想到召伯虎竟会如此地生硬和不留余地。 多日不朝,事情堆积如山。可召公虎昂然出列,手持一份谏书,开口就是:“大王,王后不知所犯何罪,被幽闭于深宫。太子被禁足,不得探视其母,中心焦虑,夜不能寐。特上谏表,请求大王宽恕其母,不至让她困饿至死。” 话音刚落,周公定“呵呵”冷笑两声:“太子禁足东宫,就该好好自思其过。怎么还如此消息灵通?如此不思悔改,怎堪为国之储君?” 眼看周召二公争的是储君这般大事,大臣们便如锯嘴葫芦,再也不敢吱声了。召公虎不去理他,继续进言道:“太子虽被禁足,但东宫并未被封,如何不知王后之事?大王,”他郑重地叩了个头:“请您体谅太子殿下一番孝母之情,大王封了中宫当夜,宫中粮食,被褥,首饰皆被劫掠一空。之后一连十天,无粒米送入中宫,亦无片麻丝缕以进,王后多日困厄,何以为食?”???.81??.??m “竟有此事?”周夷王大惊,他自幼锦衣玉食,总以为衣食跟天下掉下来一般,自然就有,从未为此事忧过心。他以为中宫衣食丰足,困上个一年半载也饿不死,根本不曾想过这一关节。难道,番己------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召伯虎继续痛陈:“大王,您虽封了中宫,却并未下明诏废后。王后依旧是一国之母,岂能幽闭于深宫活活饿毙?莫说是王后,太子之母,便是没入宫中的洗衣奴,也不该受此苛待呀!” “你不要说了!”周夷王忽地站起,身子晃了两晃。他恨番己的高傲与倔强,恨她不把自己当回事,可他却不想看到她死。她现在还活着吗? 他的心忽然揪得紧紧的,眼前金星直冒,只得无力地挥手,内侍贾会意,高声唱道:“散朝——” 朝臣们还没呼完“万岁——”,周夷王已经消失在大殿上了。通往中宫的巷道上,他疾速奔跑着,后头的内侍们都快跟不上他的步子了。忽然,他立住了。内侍贾忙挥袖让步辇跟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王,快,快上步辇吧!离中宫还且有一段路呢!” “不,不去中宫!”姬燮上了步辇,挥了挥手说:“去黄嬴那里!” “诺!”内侍贾眼珠子动了动,喊道:“去蔓萝居。” 不巧的是,前呼后拥地来到蔓萝居,黄嬴竟然不在,说是一大早便去秋寥宫请安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等了一会子,才见黄嬴在贴身宫女东儿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回来,双颊红肿,眼中含泪。 才刚开口问缘由,黄嬴倒是隐忍不言,还是东儿忍不住倒了个干净:“今日宫中嫔妃第一回去秋寥宫请安,我们娘娘因为是最后一个到的,被次妃娘娘掌嘴二十,罚跪两个时辰。若不是大王派人来叫,还一直跪在秋寥宫门口呢!” 好个沉不住气的纪姜,难怪得在宫中人缘如此之差。姬燮无奈地摇了摇头,劝慰了几句,问了问伯姬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不?三王子身体怎么样了? 伯姬抱着小弟弟出来了,眼见瘦弱的早产儿如今白胖可爱,嘴里还长了一颗米粒牙,儿女绕膝,姬燮沉重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黄嬴是个乖觉悟,眼见周夷王似乎心不在焉,便让孩子们下去了,轻声问道:“大王突然来妾这里,莫不是有其他事情?” “你这里离中宫近,封宫那夜,孤听说中宫的内侍宫女们劫掠了许多东西,是否属实?” “确有此事。那帮奴才吵吵嚷嚷了大半夜,是以妾都清楚。如今里头只有王后娘娘与中宫令两个人,其余的都到秋寥宫报到,重新安置去处了。”黄嬴不紧不慢地答道。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八十二炊烟免费阅读。 /68/68360/18467830.html 八十三 牵挂 “这帮刁奴!”周夷王恨恨地自语道:“这十多天,她无以为食,你说------她还好吗?” “大王请看!”黄嬴打开向北的窗子,指着中宫红墙内一缕袅袅而上的白烟说道:“妾这十多日都在正午时分看见这道炊烟,当是王后娘娘与中宫令在生火做饭。她们一天只吃一顿,想是依旧在苦苦支撑!” 姬燮凑近细看,那道炊烟袅袅而上,若隐若现,气若游丝,像一根细得不能再细的丝线般缠绕住了他的心,扯不断也挣不脱。莫非这就是牵挂?成婚十余载,有过争吵冷战,他也动过手,可从未有过十多日互相不见面的事情。 黄嬴抬眼见他脸上明显现出牵挂之色,十分乖觉地提议:“大王,王后娘娘平日里对妾与三王子多方照拂,妾十分牵挂。恳请大王开恩,容妾带些吃食衣物进去看看王后,也好让外头的人安心。”八1中文网 姬燮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制令牌,递给黄嬴道:“让内侍贾带你去,持这个令牌,侍卫必不敢拦你。孤就在这里等你回话!”他想了想,又说道:“她毕竟还是王后,若真饿毙深宫,传出去又是一场风波。” 蔓萝居的确凉爽,坐在藤枝缠绕的花架下,凉风习习,看着伯姬逗弄着八九个月大的小弟弟,也甚是和乐。可姬燮仍然觉得等得太久,好像一时一刻都有一年那么长。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番己那双细长的双目,柔柔的,弯弯的,似薄纱般矜持笼罩。那夜,她在自己身下瑟瑟发抖,如秋日的落叶。那双细长的眸子扑簌簌地滚落珠泪,他在那一瞬间愣住了,原来她竟也有这般柔弱无助的时候。可他还是硬着心肠往死里揉搓她------ 唉!她为什么这么倔?宁肯咬着嘴唇,宁肯揪烂身下的褥子,就是不肯开口对他说一句软话。只要她说了,或许他就不会这般狂怒?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胡思乱想了许久,仿佛过去了一辈子那么长。小姬慈已经在乳母怀中昏昏欲睡了,姬燮挥挥手叫一双儿女自回房歇息去了。他一个人在静谧的小院中枯坐良久------ 终于,脚步声响起,黄嬴带着侍女东儿回来了。去时大包小包,回时两手空空,想是东西都留下了,姬燮心头一阵欣喜:她必是活得好好的! 黄嬴笑盈盈地施礼道:“大王,娘娘她挺好的。带去的东西都收下了!” 姬燮让她坐下慢慢说,细细问道:“她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你去时见她状况如何?与孤细细讲来。” 黄嬴端庄秀丽的面庞上掠过一丝不忍之色,缓缓道:“大王,妾进去时,娘娘她正提着一个大竹篮,在园中拣拾干柴。宫内有井,用水是不缺的。大王还记得娘娘池中养了不少鱼吧?这些日子,娘娘与中宫令在池边挖蚯蚓,制成鱼饵钓鱼,或是用网捞,池里的鱼都吃得七七八八了。只是没有柴火,只得靠拣拾干柴,或是抽灌木丛。妾看过了,娘娘的手满布血口子,都是拾柴火弄的。” 想起从前王后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如今却如此潦倒,黄嬴忍不住试了试眼角的泪。姬燮不敢置信地自语道:“她竟自己拾柴烧火,捞鱼烹煮?她哪里会干这些?” “娘娘身边现在只有中宫令一人在旁,衣食都得自己动手,不这么着又能怎么办?”黄嬴感叹道:“不过,娘娘精神头尚好,见我来了,反复问太子情况怎样。还问了伯姬与三王子是否安好,这才略略安心。” 姬燮迟疑了一会儿,张口问道:“除了孩子们,她还问过其他人吗?” 黄嬴的眼神忽地有些躲闪:“有。娘娘问召己夫人什么时候生产,还问过齐姜夫人在潜邸过得如何,可惜这些情况妾都不清楚。” “她便一句都不曾提起过孤?”姬燮一腔怒气上涌,忍不住吼了出来。 黄嬴吓得伏地不起,以叩头代替默认。姬燮冷笑一声,心道:不愧是番己,落到这步田地了,依旧是不肯低头。也罢,你要做那傲霜的冬梅,孤便成全你! 望着周夷王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的身影,黄嬴只觉全身发软,瘫坐在地。在侍女东儿搀扶下才勉强站起,喃喃道:“东儿,你说娘娘为什么要让我这么说,非惹得大王不快不可?” “或许,娘娘另有打算吧!” “是吗?大王今夜召了夷己去侍寝?没留在蔓萝居?”秋寥宫内,纪姜一面吃着竖刁剥好的橘子,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刚入秋的橘子不甚甜,吃了几瓣便撂下了。 “没错,”竖刁拊掌说道:“娘娘还担心黄嬴告状呢!看来大王本来也不甚在意她。不过是让她去中宫探知一下那女人的生死罢了,也不见得有多在意。” “也是,那些奴才劫掠中宫,也不见大王知道了有什么发作呀!不过,那女人也真是命硬,竟靠着池中之鱼硬撑了这十多日没饿死。想想就恨!这么个眼中钉留着终有后患。”纪姜秀美的双眸瞬间充满戾气。 竖刁劝道:“娘娘稍安勿躁,此事急不得。莫说现在中宫封着没有大王的话谁也进不去,便是能进去也不好做手脚的。” “此话怎讲?”纪姜直起身子问道。 “一是现在外边流言满天飞,若是这当口她死于非命,人人都会怀疑娘娘您的。再一个嘛,”他满脸堆笑地开始为纪姜捶腿:“大王毕竟没有下诏废后,若是她现在死了,那太子依旧是嫡长子。只有她不是王后了,那二王子才能------是吧?” 他没说完全的话纪姜听明白了,周室素来立嫡以长,便是王后死了,太子依旧是第一继承人。只有王后被废,太子的身份才能从嫡子变为庶子。想通了这一关节,她欣慰地拍了拍竖刁的背:“还是你思虑周全。” “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小的不过是个传话的。”竖刁附耳轻声说道。 纪姜眼中闪了一闪,遂开始沉思,怎样才能让周王下诏废后,这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王后得罪大王的原因是不能宣之与众的,否则周夷王的面子往哪里放?没有充足的理由,召公肯定会带头阻拦,该怎么办呢?她觉得一筹莫展。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周长歌更新,八十三牵挂免费阅读。 /68/68360/18467831.html 八十四 朝堂之争 一晃,中宫被封了快一个月,太子也禁足了相同的时长。周夷王除了吩咐说每隔半月往里送些衣食柴薪,并无其他表示。后宫众女也基本是“雨露均沾”的状态,次妃纪姜也没见特别得宠的样子,平均看来,反是夷己与鄂姞伴驾次数略多一些。人们猜测,莫非周王转了性子,从前喜欢有性格的,如今反对性子柔顺乖巧的更感兴趣一些? 论理来说,此事无非两个相反的发展方向。要么大事化了,周天子宽宥王后,解了中宫之封,归还凤玺印册,也解了太子的禁足;要么便是一道废后诏书,紧接着废太子,再另立新后与幼子,让前朝商纣王的故事重演------ 可等了一个月,迟迟不见周王有任何动静,有人坐不住了。既然王后的错处不宜宣之于众,那么就直接向太子下手。一时间,弹劾太子行为不端的奏疏如雨般砸向大朝议事殿。 在中世纪时,英王征服了威尔士,问当地贵族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管理此地。不服气的贵族们提出两个苛刻条件:一为血统高贵;二为品德毫无瑕疵。这第一条容易,第二条就难了,任是品德再高尚之人也怕被人拿放大镜挑刺呀? 贵族们好整以瑕地等着,谁料英王转头便叫把自己刚满月的儿子抱了出来,说:“这便是你们的威尔士亲王!”贵族们大眼瞪小眼,小王子血统高贵,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能有什么品德瑕疵?只好丧气认栽。 这个故事说明太子年纪小还是有好处的。召伯虎站在朝堂上,逐条辩驳,气势如虹。什么?说太子好色无德?太子年方十岁,生理发育完全不成熟,如何好色?什么?说太子嬉戏怠学?我这个文化课老师都认为太子聪敏好学,你们有什么发言权? 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保太子的一方大获全胜。 反方认真总结经验教训,觉得还是得从王后那头下手。只要找到番己的一个错处,周夷王下一道废后诏书,太子的嫡长子身份便没有了,事情便妥了。可找什么错处呢?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次妃纪姜身上。 “善妒?这是什么罪名?有什么说头?”姬燮盯着纪姜,言语中颇有些提防之意。番己最大的罪状便是不把自己这个丈夫放在心上,若她善妒,自己就不必这么憋气了。 纪姜趴在他耳边说了一通,姬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让她进来细说吧。” 夷己从帘后款款而入,跪在地上,准备回话。姬燮问一句,她答一句,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你也喝过避子汤?是什么时候?”姬燮问。 “在潜邸之时,王后就开始喝避子汤,待妾产下伯姬后,她便逼妾也喝那东西,不许妾再次有孕。” “那入宫之后呢?” “每次侍寝中宫令都会送来汤药,看妾喝完才走的。” “胡说!”姬燮喝斥道:“宫中诸女有孕者若干,难道王后单单为难你一人?” “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启禀大王,”夷己颤声说道:“王后心思深沉,她自己不愿为大王诞育子嗣,开枝散叶。便想借他人的肚子为太子培植势力,后宫妃嫔但有愿依附于她的,便许其受孕;不依附的,便送上避子汤药。妾因为伯姬之故,与她生隙,被其排挤;而次妃娘娘她又不敢动,是以,唯妾一人饮过那避子汤。” “大王,”纪姜在一旁敲起了边鼓:“上次也是夷己提醒,臣妾才觉察王后之事。她多年在王后身边,所言非虚。医者也给她把过脉,的确有数年服用避子汤的痕迹,并非臣妾空口白牙,胡乱诬陷。” 姬燮仰天长叹,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两个女人都出去。夷己与纪姜对视一眼,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别人都以为她忽然得宠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床第之间周夷王时不时口中蹦出两个字——阿己,那不是在叫她。可是,纪姜来威逼利诱时,想起自己去蔓萝居见女儿时,伯姬那冰冷的眼神,她还是答应了。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便赌一把又有何妨? 一个出身前周公府门客的中级官员公然以“善妒”罪名提出废后之议,顿时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召公虎勃然大怒:“王后贤惠宽宏,执掌中宫以来,大王膝下王子王姬接连出生,何来善妒之说?我王胸怀天下,素来不好女色,后宫人才不多也是明君之表率,岂是王后之罪?” 周公定不紧不慢:“已有后宫妃嫔指认王后逼其服用避子汤药,言之凿凿,实不是空穴来风。” 两下里正在争辩,忽听一声殿外一声喊:“虢公求见!” 周夷王一怔,周公定亦是面色一紧,心道:他怎么忽然来镐京了? 虢公长父膀大腰圆,性格爽直,声如洪钟,上得殿来,开口便是:“大王,老臣一入镐京,便听百姓们议论纷纷。说大王要效仿商纣故事,废贤后,废嫡长子,另立妖妃为后,祸害我大周江山。可有此事?” 姬燮一阵心虚,把目光投向阶下的周公定,后者会意,上前解释道:“虢公不知,王后落下善妒之名,大王也只是在朝堂上公议此事,虢公有何意见也可以说出来。怎么一开口便将前朝昏君挂在嘴边呢?” “我呸!”虢长父啐了周公定一脸唾沫星子,怒道:“我看你就像那申公豹,没安好心。大王可知晓,成周八师败给齐国了,人马折损一半,损失惨重啊!” “什么?”姬燮大惊站起:“卫世子呢?还有洛邑为何不送军报来?” 虢公长父意味深长地瞪了周公定一眼:“我这西北之国都知道了,如何没有送军报?卫世子已败退朝歌,军报嘛,想是被什么人扣下了也未可知啊!” 周公定双腿一软:“大王,臣也是才知道此事。或许------或许因近日事务繁多,洛邑来的奏疏一时没整理出来吧?” “是军情重要,还是废后重要?你的私心谁不知晓?大王,王子皙已从莱夷回到临淄,宋公子鲋祀与齐结盟,斩 (本章未完,请翻页) 断成周之师的后路,这才败北。他们意欲攻下洛邑,扶王子皙为东周之王,与我周王室平分天下。大王,江山危如累卵呀!” 虢公长父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周夷王只觉眼前发黑,差点没一头栽到阶下去。 虽然西六师曾经在南征荆楚的八年战役中全军覆没,但是成周八师一百多年来在中原地区还从无败绩。此次大败于齐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镐京周王朝相对于中原诸侯国,已不再具有压倒性的军事优势。 形势危急,周公定审时忖势,一缩脖子,上表自省贻误军情之罪,请求革去主理军事之职,闭门思过。周夷王也不客气,不但准其所请,还一口气夺了他三座封邑,三千亩俸田,在家禁足一年。 周公的事好办,可中原那个烂摊子该怎么办?成周八师刚逢大败,士气低落,而西六师被猃狁牵制,根本不可能东出函谷。而宋齐两国很可能趁着士气高涨之机,挥师直指洛邑,扶立王子皙另立一个周王朝,届时中原各诸侯国要么首鼠两端,要么见风使舵,周室江山将为之四分五裂。 一连几天朝议,君臣形成一致意见,为今之计,只有和为上。先安抚住宋齐两国,息兵止戈,以图后举。可是,派谁出使呢?虢公是个武将,已接手军务走不开,周公定在家关禁闭,等级不高的官员出使不能显示周王之诚意,那么就只有召公虎了。这位?一晃,中宫被封了快一个月,太子也禁足了相同的时长。周夷王除了吩咐说每隔半月往里送些衣食柴薪,并无其他表示。后宫众女也基本是“雨露均沾”的状态,次妃纪姜也没见特别得宠的样子,平均看来,反是夷己与鄂姞伴驾次数略多一些。人们猜测,莫非周王转了性子,从前喜欢有性格的,如今反对性子柔顺乖巧的更感兴趣一些? 论理来说,此事无非两个相反的发展方向。要么大事化了,周天子宽宥王后,解了中宫之封,归还凤玺印册,也解了太子的禁足;要么便是一道废后诏书,紧接着废太子,再另立新后与幼子,让前朝商纣王的故事重演------ 可等了一个月,迟迟不见周王有任何动静,有人坐不住了。既然王后的错处不宜宣之于众,那么就直接向太子下手。一时间,弹劾太子行为不端的奏疏如雨般砸向大朝议事殿。 在中世纪时,英王征服了威尔士,问当地贵族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管理此地。不服气的贵族们提出两个苛刻条件:一为血统高贵;二为品德毫无瑕疵。这第一条容易,第二条就难了,任是品德再高尚之人也怕被人拿放大镜挑刺呀? 贵族们好整以瑕地等着,谁料英王转头便叫把自己刚满月的儿子抱了出来,说:“这便是你们的威尔士亲王!”贵族们大眼瞪小眼,小王子血统高贵,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能有什么品德瑕疵?只好丧气认栽。 这个故事说明太子年纪小还是有好处的。召伯虎站在朝堂上,逐条辩驳,气势如虹。什么?说太子好色无德?太子年方十岁,生理发育完全不成熟,如何好色?什么?说太子嬉戏怠学?我这个文化课老师都认为太子聪敏好学,你们有什么发言权? 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保太子的一方大获全胜。 反方认真总结经验教训,觉得还是得从王后那头下手。只要找到番己的一个错处,周夷王下一道废后诏书,太子的嫡长子身份便没有了,事情便妥了。可找什么错处呢?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次妃纪姜身上。 “善妒?这是什么罪名?有什么说头?”姬燮盯着纪姜,言语中颇有些提防之意。番己最大的罪状便是不把自己这个丈夫放在心上,若她善妒,自己就不必这么憋气了。 纪姜趴在他耳边说了一通,姬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让她进来细说吧。” 夷己从帘后款款而入,跪在地上,准备回话。姬燮问一句,她答一句,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你也喝过避子汤?是什么时候?”姬燮问。 “在潜邸之时,王后就开始喝避子汤,待妾产下伯姬后,她便逼妾也喝那东西,不许妾再次有孕。” “那入宫之后呢?” “每次侍寝中宫令都会送来汤药,看妾喝完才走的。” “胡说!”姬燮喝斥道:“宫中诸女有孕者若干,难道王后单单为难你一人?” “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启禀大王,”夷己颤声说道:“王后心思深沉,她自己不愿为大王诞育子嗣,开枝散叶。便想借他人的肚子为太子培植势力,后宫妃嫔但有愿依附于她的,便许其受孕;不依附的,便送上避子汤药。妾因为伯姬之故,与她生隙,被其排挤;而次妃娘娘她又不敢动,是以,唯妾一人饮过那避子汤。” “大王,”纪姜在一旁敲起了边鼓:“上次也是夷己提醒,臣妾才觉察王后之事。她多年在王后身边,所言非虚。医者也给她把过脉,的确有数年服用避子汤的痕迹,并非臣妾空口白牙,胡乱诬陷。” 姬燮仰天长叹,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两个女人都出去。夷己与纪姜对视一眼,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别人都以为她忽然得宠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床第之间周夷王时不时口中蹦出两个字——阿己,那不是在叫她。可是,纪姜来威逼利诱时,想起自己去蔓萝居见女儿时,伯姬那冰冷的眼神,她还是答应了。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便赌一把又有何妨? 一个出身前周公府门客的中级官员公然以“善妒”罪名提出废后之议,顿时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召公虎勃然大怒:“王后贤惠宽宏,执掌中宫以来,大王膝下王子王姬接连出生,何来善妒之说?我王胸怀天下,素来不好女色,后宫人才不多也是明君之表率,岂是王后之罪?” 周公定不紧不慢:“已有后宫妃嫔指认王后逼其服用避子汤药,言之凿凿,实不是空穴来风。” 两下里正在争辩,忽听一声殿外一声喊:“虢公求见!” 周夷王一怔,周公定亦是面色一紧,心道:他怎么忽然来镐京了? 虢公长父膀大腰圆,性格爽直,声如洪钟,上得殿来,开口便是:“大王,老臣一入镐京,便听百姓们议论纷纷。说大王要效仿商纣故事,废贤后,废嫡长子,另立妖妃为后,祸害我大周江山。可有此事?” 姬燮一阵心虚,把目光投向阶下的周公定,后者会意,上前解释道:“虢公不知,王后落下善妒之名,大王也只是在朝堂上公议此事,虢公有何意见也可以说出来。怎么一开口便将前朝昏君挂在嘴边呢?” “我呸!”虢长父啐了周公定一脸唾沫星子,怒道:“我看你就像那申公豹,没安好心。大王可知晓,成周八师败给齐国了,人马折损一半,损失惨重啊!” “什么?”姬燮大惊站起:“卫世子呢?还有洛邑为何不送军报来?” 虢公长父意味深长地瞪了周公定一眼:“我这西北之国都知道了,如何没有送军报?卫世子已败退朝歌,军报嘛,想是被什么人扣下了也未可知啊!” 周公定双腿一软:“大王,臣也是才知道此事。或许------或许因近日事务繁多,洛邑来的奏疏一时没整理出来吧?” “是军情重要,还是废后重要?你的私心谁不知晓?大王,王子皙已从莱夷回到临淄,宋公子鲋祀与齐结盟,斩 (本章未完,请翻页) 断成周之师的后路,这才败北。他们意欲攻下洛邑,扶王子皙为东周之王,与我周王室平分天下。大王,江山危如累卵呀!” 虢公长父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周夷王只觉眼前发黑,差点没一头栽到阶下去。 虽然西六师曾经在南征荆楚的八年战役中全军覆没,但是成周八师一百多年来在中原地区还从无败绩。此次大败于齐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镐京周王朝相对于中原诸侯国,已不再具有压倒性的军事优势。 形势危急,周公定审时忖势,一缩脖子,上表自省贻误军情之罪,请求革去主理军事之职,闭门思过。周夷王也不客气,不但准其所请,还一口气夺了他三座封邑,三千亩俸田,在家禁足一年。 周公的事好办,可中原那个烂摊子该怎么办?成周八师刚逢大败,士气低落,而西六师被猃狁牵制,根本不可能东出函谷。而宋齐两国很可能趁着士气高涨之机,挥师直指洛邑,扶立王子皙另立一个周王朝,届时中原各诸侯国要么首鼠两端,要么见风使舵,周室江山将为之四分五裂。 一连几天朝议,君臣形成一致意见,为今之计,只有和为上。先安抚住宋齐两国,息兵止戈,以图后举。可是,派谁出使呢?虢公是个武将,已接手军务走不开,周公定在家关禁闭,等级不高的官员出使不能显示周王之诚意,那么就只有召公虎了。这位美如冠玉般的年轻召公,素以能辞善辩著称,定能不辱使命,安定社稷。 国家危急,召伯虎欣然受命,但是人家也是有要求的。 “大王,臣为解国事倒悬,义不容辞。可是在出使之前,大王需应许我三件事,否则,和议必不能成。”大殿内书房内,召伯虎缓缓述说着。 周夷王捋着短胡须扶起他来:“只消事能成,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三百件,孤都依卿。但讲无妨。” “这第一件,大王必须同意下诏,承认齐侯之地位。” 姬燮点点头:“这个是自然。”虽然气不平,但打不过人家,又有什么办法? “这第二件嘛,”召伯虎抬眼瞟了一下周夷王的脸色:“请大王于大朝上表态,决不会废后。” 姬燮吃了一惊:“此乃孤后宫之事,与中原何干?” “大王,此事正是齐侯最关切之心病。齐哀侯吕不辰因纪侯父女之谮而被烹杀,吕不山乃其同母弟,焉能不恨?倘若番己王后被废,纪侯之女上位,纪侯之外孙当立为储君,那么齐国上下将反心更坚,决无回头之可能。大王,您该知晓,帝王无家事啊!” 一番话叫姬燮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日子他只顾置气,却没有往深处想一想。也怪当初被舅父一撺掇,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如今想想也真是有些后悔。 (本章完) /68/68360/18467832.html 八十五 步步紧逼 姬燮无奈地点点头:“孤本也无意要废后,王后性子太孤傲执拗,也该吃些苦头,长长教训。好吧,孤答应你,此生断无废后之念。” 召伯虎松了一口气,拱手深揖道:“臣替太子殿下谢过大王了。还有第三件事,请大王同意,让臣带着子弗父何同归宋国商丘。” “这又是为何?”姬燮十分不解。 “大王,宋公子鲋祀其人,心机深沉,行事狠辣。大王把其兄长留在镐京,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放其归宋,反而能牵制子鲋祀,使其行事有所忌惮,不至于放开手脚蛮干。毕竟,无嫡立长,说起来,子弗父何才是最该坐上宋公之位的那个人。” “孤又何尝不明白?可是子弗父何这个人,忠于故国,就怕他回去后便一门心思为宋国着想了。” “大王可以将其妻齐姜留于镐京为质,此女已有孕,料想子弗父何不是那绝情之人。” 姬燮站起来缓缓踱了几步,转过身来似下定了决心:“好,孤便答应你所请这三件事,卿做些准备,尽快出发吧!” “诺!” 秋寥宫内院正屋,传来一阵叮里咣当的乱响,院子里的宫女与内侍跪了一地。大家都清楚,纪姜娘娘又开始发脾气了,所有的人都不敢作声,只伸长脖子望着院门口,心里喃喃道:竖刁怎么还不回来? 望呀望呀,终于把救星给盼来了。竖刁脚步匆匆,擦擦额头上的汗,挥了挥手,让奴婢们各自散了。眼见没有闲杂人等,这才一缩脖子,走进屋里。 “你才回来呀?知不知道,大王于朝会上公然说了,大周无废后。忙活了这么久,全是瞎耽误功夫。”一见竖刁,纪姜便没好气地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奴才都知道了。知道娘娘生气,这不赶着回来了嘛。”竖刁满脸堆着笑,心里思忖着措辞。 纪姜忽地火起,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什么让她死不如废后。这下好了,全完了!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先除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才好。如今,我与那番己已是不共戴天,若是她翻了身,我母子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您别急呀,大王不是还没解封中宫吗?有三百护卫日夜轮守着,咱们也伸不进手去,不是吗?” 纪姜听出他话中的别样意思,转脸问道:“你,有什么消息吗?” 竖刁附耳说了一段,纪姜眼中一闪,追问道:“真的吗?大王对召公说是想让王后吃些苦头,长长教训?” “对呀,这就有文章可做。如今只把中宫封锁,不许进出,谁也进不去。只要衣食丰足,王后又哪里有苦头好吃?娘娘不如跟大王说,如此如此-------” 纪姜听得频频点头,面露微笑,末了忽又蹙起眉头,竖刁知她心事,劝道:“娘娘,只消除了王后,那些女人还不是您砧板上的肉吗?” “行,就依你的主意办。”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东宫,翌日即将远行的召伯虎正在向太子姬胡辞行。 “太子殿下,眼下大王虽允诺决不废后,却没解中宫之封,也没解殿下您的禁足。您还是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给人留下把柄才是。” 召伯虎反复叮嘱着,倒把一旁的虢公长父搞烦了:“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有我虢长父在此,哪个邪魔歪道敢蹦哒,老子一戟戳死他!” 姬胡一笑,向召伯虎深施一礼:“少傅放心吧,我已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轻易上当的。一切但等少傅回来定夺!此去山高路远,道阻且长,少傅一定要多加保重。” “放心,有我呢!”多友转着手中的长剑,满不在乎地说:“有我这个护卫在,太子尽可以放心,一定把‘镐京第一美男’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满座皆笑,姬胡拍了拍卫和的肩膀:“这次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了。” “你知道就好。”卫和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黄昏将至,外头的天色六分明艳,四分浅暗,天边浓霞似火,渲染得满地金霞。窗外的芙蓉树已然明艳似锦,半开的花苞缀满枝头,虽说无甚香气,却也自有一番果木清爽之气,随着习习晚风飘散入中宫后殿。 初秋微凉时节,正是宫中女眷们放纸鸢的好时候。顺着徐徐晚风,一只彩蝶样的风筝飘飘忽忽飞到了中宫里院,不知怎的卡在了老槐树的枝桠间,不动弹了。 不一会儿,獳羊姒拿着那彩蝶风筝进来了。番己接过来,动作麻利地扯开那风筝的竹骨架,从一支较粗的竹筒内抽出了一卷小小的写着字的布片。匆匆读完后,便递给一旁的乳娘,吩咐道:“看完便取燧石来,把它们都烧了吧。” 獳羊姒扫了一眼,立刻面露喜色:“太好了,召国公已经出使宋齐了。大王也允诺永不废后,看那贱婢还能翻出什么花样儿来?奴婢这就取燧石来。” 火花一闪,风筝与布片都在钵里燃起幽幽的蓝光,渐渐化为灰白色的残烬。獳羊姒看着那火光渐渐暗下去,感叹道:“亏得黄嬴娘娘有心,想出这个法子往里递消息。不过,娘娘,大王什么时候才能解封中宫呢?这已然一个半月了,还要封到何时?” 番己沉声道:“封到我向他磕头服软之时。” “娘娘就是这个性子吃亏。”獳羊姒瞟了她一眼,似有不满:“但凡肯顺着大王些,也不至于此。上回黄嬴娘娘来,您就是不肯给大王带个软话,真是太倔了!” “因为我番己天生便不是低三下四的人。”番己声音虽轻,但却透着一股子坚定:“何况,既然他要出这口气,我便由他出好了。若不把我打入尘埃,受尽煎熬,他这口气如何出得透?也罢,既嫁入王室,生死不得出这宫门,我又有何说?” 她轻叹一声,口中透出凄凉之意:“若不是为了胡儿,我便被废又有何憾?整日里筹谋算计,又有何意义?” 獳羊姒还待再劝,忽 (本章未完,请翻页) 然殿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似有不少人入得殿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番己迅速吩咐道:“乳娘,你先去看看。我加件衣裳再出来。” 纪姜走进中宫后殿的大门,心里无疑是愤懑的。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作为一国之母踏入这里时该有多少威风,可是那似乎已成为泡影。她曾以主理后宫事务无有权柄的理由向周夷王讨要过那凤玺,可是那位王者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番氏虽被夺玺,但依然是王后,只有王后才能执掌凤玺。你不要想太多了!” 为了彰显王后在后宫内的绝对统治地位,中宫占了王宫四分之一还要多的面积,分为前,中,后三座大殿。前殿为举行宫中宴会的场所,中殿是会客厅,以为后妃向王后请安之所,后殿才是王后的起居之地。每座大殿两旁都有东西两座偏殿,房间无数,以为王子王姬们的居所。 如今这空荡荡的后殿寂寥无人,四处落灰,一副潦倒之景。纪姜觉得心里痛快了些,可还是没对獳羊姒有好脸色:“你算什么东西?竟敢阻拦本宫?打狗看主人,你主子已经倒台了,你这条老狗又有何用?来人,掌嘴!” “住手!”一声清脆的厉喝,番己从屏后转了出来,一脸沉郁。毕竟是数年王后,出场自带威势,一众人等都下拜道:“王后娘娘!” 番己把獳羊姒拉到身后,走到纪姜面前,嘴角一弯,不无挑衅地问道:“怎么?次妃来此有何贵干?莫非是要做这中宫主位?” 纪姜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上去把面前这张清丽的面庞撕个粉碎,竖刁死死掐了她的手腕一把,她这才清醒过来。敷衍地福了福,跟道:“不敢打扰王后娘娘自省,实在是大王有旨意,臣妾不得不从。” 她意态悠闲地踱了踱步,似在打量这座建筑,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王后娘娘这里多日不曾打扫了吧?瞧着到处都是灰尘,身边定是缺人手了。” 她一挥手,八个宫女上前来,纷纷拜倒,口中齐道:“给王后娘娘请安!” “你这是何意?”番己充满警觉。 “无他,只是不忍见王后娘娘身边没有足够伺候的人,把这八个宫女拨给娘娘使唤,以备洒扫之用。” “不必了,”番己拒绝得斩钉截铁:“大王已能下令,我此生非死不得出中宫,何必耽误她们的花样年华?我身边有乳娘一人足矣。人你还是带回去吧!” 纪姜格格一笑,用一条锦帕捂着嘴说道:“看来娘娘还是有所不知,不仅这八个宫女,还有三十名美人即将搬入中宫居住。届时,这中宫可就成了后宫中顶顶热闹的所在了,王后可就不寂寞了。” 番己心头一惊,微挑眉头问道:“这究竟是何意?你一句话说清楚了。” (本章完) /68/68360/18467833.html 八十六 集美宫 “娘娘还不知道吧?大王忽然想选美了,命臣妾在宫中女子中粼选出三十名姿色上佳的,称为美人,全部搬入中宫居住。对了,还有鄂姞,大王也命她入驻中宫伴驾呢!” “伴驾?怎么?大王也要住进来?”番己愕然。 纪姜面色一紧,其实她自己也是想搬来的,但是只提起一个话头便被姬燮驳回了。大约按他的意思,谁都可以进来住,只有她纪姜不行。她掩着心里的酸意与讪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不错。因这其余宫殿都太挤,只有娘娘的中宫宽旷,大王想着娘娘被禁足,必定寂寞孤苦。所以才带着三十位美人来与娘娘作伴呀!” 一旁的獳羊姒那个气呀,这哪里是来陪伴娘娘,分明是用夜夜笙歌来刺娘娘的心?她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番己反而镇定下来,神色变得淡然:“此事本宫已知晓,多谢次妃告知,若无他事,便请自便吧。” 纪姜瞟了地上的八名宫女一眼,语带威胁地说:“你们好好伺候娘娘,出了任何差错,拿你们是问。” 獳羊姒扶着番己的手臂无端紧了一下,番己拍拍她略显苍老的手背,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夷王要挑选三十名美女齐聚中宫的消息传出来后,人们都觉得有些诡异。细一打听,这个主意竟然是次妃纪姜挑唆的,那讲的话就难听了。妖妃开始祸国了,能出什么好点子?指定是要害大王沉缅于酒色罢了! 可是,周夷王自登基以来于女色方面一向表现良好,后宫妃嫔加起来还是个位数,这是事实。何况只是在内宫宫女中挑选,又不惊扰民间,任谁也不好说个不字。这事也就罢了。只是为什么非得住到中宫呢?这样把堂堂王后往哪里摆呢? 官方说法是,只有中宫地方宽裕,也免得大王四处奔忙,集中在一处便于调教云云。凡此种种,也只能听听罢了。王后与太子依旧禁足,召公出远差,周公靠边站,虢公只保着太子这一块儿,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有好事的,便暗暗把中宫改名为“集美宫”,聊以解愤懑之意。 日将昃时,姬燮兴冲冲地来到中宫。一路上,只觉得宫殿布局广阔壮丽,汉白玉石为阶,描金绘彩为廊柱,处处高大宽阔,气势宏大。虽不是第一回来,但此次却觉得心情甚好,一时周围的环境也变得更加入眼。 中殿内,紫铜熏炉里燃着珍贵的龙涎香,如袅袅青烟般细细散开,弥得屋内异香扑鼻。光洁的大理石铺地,直欲照出人影来。大殿内脂粉漫香,珠钗响动,端的是满堂红颜娇俏,叫人看花了眼。 鄂姞微笑着迎上前来,带领众女跪下叩首,口称喏声谢恩。她虽姿色不算顶极,但禀性温顺乖驯,颇得周夷王喜爱。 “起来吧,众美人的住处可都安排妥当了?”姬燮扶起她来,在上首坐下,和颜悦色地问道。 “妾已安排妥当,大王便住于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中殿,众美人分前后两殿,每殿各居十五人,房间俱已安排妥当。” “什么?”姬燮坐直了身子,听出了不对之处:“后殿也安排了人?那王后可有异议?” 鄂姞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神色局促地答道:“禀大王,王后娘娘她昨夜只带着中宫令一人,搬到从前中宫令的小院子里去了。次妃娘娘拨来伺候的八名宫女全都留在后殿,一个也让她们跟着。” “小院子?是从前内侍宫女们住的边屋吗?”姬燮的声音暗含愠怒之意。 鄂姞怎能听不出来,伏地不敢抬头说:“的确是的。妾闻讯便去看过,想请娘娘搬回来,要不多留几个伺候的人也行。可娘娘坚辞不肯,还说那里只有两间瓦屋,再多一个人都住不下,妾只得回来,禀知大王。”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当郎”一声巨响,那紫铜熏炉已被一脚踢翻,冒着火星的香灰洒落一地。众美人吓得个个身体打抖,不敢吱声。 姬燮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从牙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滚!全都给孤滚!” 不过转瞬之间,刚才还衣香鬓影,脂粉浮香的中殿顿时变得空旷无比。姬燮觉得气闷,打开窗户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恨恨道:孤来你便走,宁肯住奴才的瓦屋也要和孤拉开距离是吧?哼,孤就偏不让你遂意。 他转脸吩咐内侍贾:“去,把夷己给孤唤来!” “诺!” 所谓边屋,便是在中宫主建筑群两侧的三排屋子,一水的清水瓦房,齐齐排在一起。只有像中宫令,内侍监这样有头有脸的奴才头才有单独的小院,以作为他们在宫中不当值时的休憩之所。 獳羊姒满面愁容,正在院子里淘洗粟米,虽是黄嬴上回送来的,但还是得仔细淘洗才能安心。虽然搬到这里来可以摆脱纪姜在娘娘身边安置人手,但呼啦啦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谁知道里头有多少是次妃的人手呢?自今日始,衣食住行,处处都得当着心,一个不留神怕就会着了对方的道。防不胜防的日子这才开个头呢! 里屋的番己却没有这么多闲心思,她正卷着袖子在归置不多的几个箱笼衣物。忽然一声“姐姐”,她只觉一阵恍惚,回头一看,只见夷己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娘娘------”獳羊姒这才后知后觉地跟了过来,扭捏着手似乎很是歉疚,有外人来,自己竟毫无知觉。番己挥了挥手:“乳娘,你在外头就行了。我倒是乐意和本宫这妹妹说说话。” 姐妹?夷己何时这样叫过自己?之前叫“夫人”,后来叫“王后娘娘”,只有小时候在父亲面前偶尔叫过几声,真是恍同隔世啊! “妹妹如今真是不一样了,这声‘姐姐’有二十多年没听见了。真是稀奇呀!”番己冷笑道。 夷己似乎挺开心,满脸堆笑道:“姐姐一向高高在上,妹妹便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想喊也在心里打怵啊!今日来是大王有吩咐,以后凡是前夜侍过寝的女子,不拘什么名分,都得次日一早来姐姐门前叩头谢恩。这不,妹妹就来了吗?” 这是在显摆她有多得宠吗?番己心中警铃大作,嘴上还得推辞着:“这么说,恭喜你了。事已毕,你也该走了。” 夷己看着眼前的番己,一身布衣荆钗,连普通的宫女的装束都比不上,心里顿时受用了不少,却也不打算即刻就走。她示威似的在屋子里打量了一番,啧啧道:“姐姐当年是何等威风,今日竟沦落至此,叫妹妹心里好生惋惜。” 番己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这不是拜你这个好妹妹所赐吗?我早就知道,当年太子离宫的消息便是你放出去的,如今又害我第二回。果然是我的好妹妹!只不过,我左思右想都想不通,你这么做是为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损人而不利己,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为什么?”夷己秀丽的面庞看起来虽与番己有四五分相似,此时看起来却有些扭曲:“同出一父,你却自幼娇养,呼奴使婢,我却跟小宫女一般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趋。你嫁人,我却只能为媵妾,便如一个陪嫁的物件一般召之则来,挥之则去。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你母亲是井姬,而我生母只是一个夷人?” “那又如何?”番己直视着她那张气愤扭曲的脸庞,毫不示弱:“嫡庶云泥之别,自来如此。你对此不满,又无力抗争,便把一腔怒气发泄于我头上是吗?” “正是!”夷己忿然道:“若不是你矫情,非要喝那避子汤,以你的聪慧机智,我还真找不到你的错处!若不是你非要把伯姬夺走,我也不会断然下定决心要置你于死地。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伯姬的事情嘛,那是你咎由自取。”番己捋了捋垂到耳畔的几缕乱发:“小孩子都是心明眼亮,知道谁是真的对自己好。你心术不正,她看不过眼也是事实。” 的确,夷己已经有三次前去蔓萝居看伯姬,每次提出接她回自己身边,都遭到冷冷的拒绝。哪里有亲生母女的亲密?都怪眼前这个女人,若不是她,女儿怎会与自己如此生分?夷己脸色惨白,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恨恨道:“你别得意,待次妃娘娘登上后位,伯姬自可回到我身边。到时,你不过一介废后,千人踩万人踏,出不得宫又翻不了身,恐怕活不了几时了。” “哈哈哈------”番己大笑不已,笑得颇有几分豪爽,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末了,在夷己愤怒的瞠视下,才勉强收住笑容:“原来你竟打得是这个主意,真是太好笑了!可笑你们这样人只有些许小聪明,却根本看不清朝局大势。” 夷己被她笑得心里发毛,怒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好笑的?” (本章完) /68/68360/18477147.html 八十七 伤痕 番己把笑容一收,面色发紧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王已下令大周永无废后。你们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回去给你主子带句话,便是我死了,这个后位也决轮不上她,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次妃与王后不过一步之遥,怎就轮不上?你是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吧?”夷己已有些气急败坏了。 “纪侯谮杀齐哀侯,只要大周还想保住东方的疆域,保住中原之安宁,就永远不能让纪侯之女登上后位,让纪侯外孙登临储君之位。”番己一字一句如当头棒喝,夷己瞬间目光呆滞,全身冰凉。是啊,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么没想到呢? 番己冷眼看着她,一身紫红缠枝牡丹团花缎甲,头上硕大的五凤朝阳赤金大珠钗珠光四射,显然是特意来自己眼前显摆的。不把她的所有希望戳破,指不定又想什么歪主意来下套呢? “至于你------”番己趁她走神这一瞬间,猛地伸手揪住她的后衣领子,向下一扯。夷己“啊”地一声,想要去拉已来不及,她的半个后背都裸露在番己与门口站着的獳羊姒眼前。 雪白的肌肤已看不出底色,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间或还有几处咬痕,牙印所在之处还在向外渗血。夷己慌了手脚,顾不上羞涩与疼痛,急急将衣服拉上。 番己冷笑一声,目露讥讽,语气冰冷:“你便是这般得宠的?满宫里人人都说你被大王冷落数年,如今守得云开见日出,终于复宠了。恐怕------”她一转过脸来,细长的秀目寒如冰刀:“恐怕只有你和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王他,不过把你当成一个‘影子’,至于是谁的影子?你该清楚吧?” 夷己的眼睛快要滴出血来了,谁的影子?无论是凌虐还是爱抚,姬燮嘴里吐出的依旧是“阿己”,影子?她愤而大喊:“我不是你的影子,你这个贱人,今日我跟你拼了——” 边喊边要扑上去,番己闪身一让,夷己扑了个空却收不住脚,獳羊姒就势抬脚让她在门槛处摔了个跟头,半天爬不起来。只听身后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响起:“想来硬的吗?你别忘了,自幼在番国,许多男孩子尚不是我对手,何况是你?” 夷己转过脸来,此时的她已是衣衫不整,鬓发蓬松,恨恨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大王已命我搬入这集美宫,与鄂姞同掌宫务。以后,你的衣食皆在于我手,咱们且走着瞧。” “那你也该清楚,我虽被困,但大王是果真厌弃了我,还是另有别情?我只需将今日你背上伤痕稍作宣扬,你自己想想,会是什么结果?”番己毫不相让。 夷己恨极,却也不敢再纠缠下去。眼见日上三竿,只得狼狈离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番己并未有几分胜利的快感,反从心底升起一阵凄凉之意,女子这一生荣辱皆系于男人一念间,便是贵为王后也不例外,这是多么悲哀! 接下来的日子里,番己的独门小院自然是不得清静。那些 (本章未完,请翻页) 新晋的美人们,刚开始并没有把侍寝后来小院叩头的事放在眼里,试想一个近乎于被打入冷宫的王后,何需如此重视?岂料周夷王认了真,某天大发雷霆,把两个敢不守规矩的美人当场杖责十板子,立刻逐出宫庭。这一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再不敢轻忽这个莫名其妙的规矩了。 对于早晨来叩头的女人,番己分三种态度对待。 一是对于黄嬴,鄂姞与孟姜。她们来时都会捎带些必需品,有时是衣物布料,有时是针头线脑,更多时是一些吃食,番己会一概收下,言笑晏晏。但除了黄嬴,其余二人大多数时候是由獳羊姒接待,番己只偶尔露个脸。 二是对于那些新晋美人们。无论是獳羊姒还是番己,只要远远瞧见人影,便关门闭户,只看着她们叩头谢恩走远了,才肯出来。反正这些人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见不见到真人并不要紧。番己隔着窗缝居然也发现两张熟面孔,分别是黄嬴的侍女东儿和夷己的贴身宫女狐姬。她们也选入美人之列了。 三是对于纪姜和夷己。番己是绝不露面的,一律由獳羊姒来应付。反正她们也不敢打进屋门,顶多隔着门板说几句风凉话而已。 每天清晨都有人来,搞得番己不堪其扰。有的时候竟然有两三个人同时来,弄得外头议论纷纷,番己也是哭笑不得。都说周王如今变得好色无度,夜御二三女,如此纵欲,亡国之兆! 出了函谷关,隗多友狠抽几鞭,胯下马儿撒着欢向东疾驰而去。 “多友,多友!”召伯虎急急从后头赶上来,气顺吁吁地说:“跑这么快干吗?后头有鬼追你呀!” 多友目光颇有些不自然,向身后的关楼瞟了几眼,喃喃道:“无甚!天色尚早,快些赶路吧!” “我明白。你不想见到姬郑将军,对不对?本来昨儿个黄昏便可入关的,你非要在关外五十里处歇宿,不就是为了避开他吗?” 多友本能辩解道:“我与他早已了无干系,以后休要再提及此人!” “好好好,我知道了。”召伯虎明白,身世之恨始终是多友心上的一道伤痕,便是好全了也会留下一道疤,一扯便疼。以后,尽量不去触碰好了。 宋齐两国虽相隔不远,但严格说起来,中间还隔着薛,郯等小诸侯国,并不算是邻国。秋风乍起,黄叶遍地,官道上人流往来穿梭,络绎不绝。道旁不断出现写着“薛”字的石碑牌,提醒着南来北往的人们,薛国到了。从这里,往东北方向便是齐国,若是向南便可以直入宋都商丘。 召伯虎也不答话,只是指了指前头站在车中的子弗父何,问道:“多友,你觉得子弗父何是个怎样的人?” 隗多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子,说道:“是个好人,君子,没说的。就是有点太迂腐了些,一根筋,做事不会拐弯,从里到外都是方的。”为了加强自己这番话的效果,他还举例说明:“他骑马不行,本可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和你共乘轩车。可他非说自己是质子,不能与王使共乘,有碍礼法。非要自己傻愣愣站了一路,你说这人傻不傻?” “你个促狭鬼,专好在背后编派人!”召伯虎笑着拍了他一掌,忽又收住笑容道:“所以,到了薛国,你跟他一起入宋都,我去齐国,咱们分开走吧。” “什么?为什么?”隗多友一口酒呛在喉咙眼,喷了一地:“不是说好了咱们一路的吗?我跟他又不熟,我不管,我要跟你一起去齐国。至于他,要么他自己回宋国,要么跟咱们一路先去齐国。” “你别急呀,听我慢慢说。”召伯虎缓缓劝道:“这回出使宋齐两国,关键还是在宋国这一方面。如果宋公放弃扶立王子皙的想法,那么齐国便不在话下。可要子鲋祀放弃,这世上只有他兄长子弗父何才能办到。成败在此一举,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我保证,齐国的事一完,马上来商丘找你们,说到做到。” 隗多友看着前驱中子弗父何紧绷的双肩,不服气地撇嘴道:“他有那么重要吗?你别是看错了人吧?” “我看人,一看一个准,决不会有错。”召伯虎满有把握地说。 翌日清晨,薛城郊外官道上,子弗父何与召伯虎长揖拜辞,身后是一个满眼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隗多友。 “子穆兄,你尽可放心。吾此番回到故国,定要劝谏我那二弟,绝不让他行悖逆之事,毁我子姓宗祀。若是他执迷不悟,大不了以死相谏,决不负天子殷殷期望。”子弗父何目光坚毅。 “子何兄,大可不必如此。若是宋公执意不听劝谏,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一切都等我从齐国归来,再行决断。”这样说着,召伯虎还觉得不放心,又拉过隗多友千叮咛万嘱咐:“多友,你一定要替我看着子何兄,千万不能让他出什么差错。” 说了又说,终惹得隗多友不耐烦了,吼道:“有完没完?我保证等你到商丘时,还你一个全须全尾的子弗父何好了。”说完便翻身上马,扬起马鞭,丢下一句愤愤的话:“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扬长而去。 召伯虎领着王使仪仗往东北方向而去,而隗多友护着子弗父何是向南而去。分道扬飙几日后,终于到了宋国的北部边界。边吏一问姓名,马上面露喜色,深作一揖道:“原来是公子弗父何回来了,主君几日前已传谕各处关隘,一旦公子归国,马上遣使报予他知晓。他要亲率满朝文武在商丘城外相迎。” 隗多友一听心里便如放下了块石头,当即便要离开,自往东北方向去追召伯虎。可子弗父何却死活不让,言之凿凿地说:“子穆兄分明是让你护我入商丘的,你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怎可半途而废?大丈夫怎能如此言而无信?便是追上了,怕也是无法交代的。” (本章完) /68/68360/18477148.html 八十八 绝食以谏 听了子弗父何这番话,多友的脸都变绿了,恨不能把他痛揍一顿,可想起召伯虎的临别嘱托只得生生忍下了这口气。这个人可真是------他一时想不出能用什么词来形容,只好痛骂道:“一块方木头,滚都滚不动。” 就这么的,两个人别别扭扭地来到了商丘城外。隗多友要么在队伍前头,要么在后压阵,死活不愿凑近子弗父何的马车。幸好有关兵们护送,不然两人间这气氛还真是尴尬。 宋厉公是个说到做到的,远远地已在商丘城外等候。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大氅,浑身的杀伐决断气势显露无遗,一见车队前来便满面喜色的迎上前来,高呼道:“兄长,兄长,弟好容易把你给盼回来了。” 语气之亲切,态度之真诚,看得隗多友一愣一愣地,心道:难道宋国公室间的兄弟情谊竟这般真切么? 子弗父何下车,在场所有人都是“啊”的一声。只见他赤裸上身,披散着头发,手里的剑已出鞘,一步步下得车来,跪在宋厉公面前,口称:“臣死罪!” 子鲋祀给吓了一跳:“兄长,您这是何意?” 子弗父何将手中之剑双手高捧过头顶,大呼道:“请主公放弃与齐国结盟之意,不要领兵东进,做悖逆叛国之事。” 子鲋祀一怔,怫然不悦道:“兄长久居镐京,莫不是为周王来做说客的吧?” “主公,周王的确待臣不薄,赦免死罪又许以妻室,但若是只报私恩,臣大不了一死了之,决不会让主公为难。臣这么做,着实是为了我宋国着想。天之弃商久矣,一姓不再兴,主公想想那武庚禄父,在周立国之初拉上‘三监’一同作乱,尚且身死功灭。何况如今姬姓周王朝已立国近二百年,如何能轻易撼动?先祖微子能受封于宋地,保我子姓宗祀不易,主公切不可意气用事啊!一旦身败,吾国将宗庙不存,社稷堪忧,百姓流离失所,你我兄弟有何颜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呀?” 说完,子弗父何长嚎不已,涕泪满面。宋厉公这些日子以来正为击败成周八师而志得意满,今日却被子弗父何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如何不气?他指着子弗父何问道:“你------尽为那些周人说话,寡人便非要与齐结盟,你能怎样?” 子弗父何收住眼泪,敛容说道:“那臣唯有以死相谏,今日臣便不入城了,什么时候东出的宋师打这经过,臣便什么时候伏剑自刎,以谢天下!” “你------”宋厉公的手指不住颤抖着,拂袖大怒:“你爱死哪死哪去,寡人不管了!” 十月金秋,出入宋都商丘城门的人流是川流不息,车水马龙。可偏偏有那么一个不识相的汉子,平平躺在城门东边的一辆牛车上,一动不动。若不是他那不时眨动的双眸尚算炯然有神,谁都以为这是一具死尸呢! 看衣着,分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宽袍广袖,一派士大夫的装束。却偏偏蓬头垢面,及腰的长发胡乱披散了一头一脸,虽是大白天,仍让人觉着一股阴森鬼气。身旁立着一个木板,上头是用鲜血写的八个大字:“绝食以谏,不可叛周”。 这人谁呀?不时有好事者凑近来观看,议论纷纷。 “他是谁呀?躺城门口是什么意思?官兵们竟也不来赶?”人们的第一疑问通常是如此。 “他呀,便是先公之长子弗父何。周王烹了齐侯,扣了咱们主君,他为了救弟亲赴镐京为人质,换下主君回国。这回,周王特意放了他回商丘,来劝谏主君来了!”先来者告诉后来者。 “哟——,这么说他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了。身为长兄,却让次弟做上了国君位,还巴巴地以身赴险把主君救回国。真是咱宋国的大贤人哪!” “谁说不是呢?谁像他似的,有好事尽留着给弟弟,危险的事自己个儿扛着。他劝谏主君不要叛周,这不也是为了咱宋国的百姓免遭战火吗?怎奈主君不听,他就只得绝食进谏。我说,咱们主君也是忒狠心了。都三天了,难道要眼看着长兄饿死不成?” “莫不是故意的?毕竟弗父何比他更有资格坐上这国君之位!” “嘘!小点声,别惹祸上身。”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来了又走,走了又聚。不知不觉,日渐西沉,金乌西坠,入秋后的夜幕降临得更早一些。值班的门吏走过来,冲着牛车深施一礼,道:“公子,您真的不入城吗?俺们要关城门了!” 没有任何回应,门吏摇摇头,长叹一声,转身而去。旋即,朱红漆底镏金门扣的城门重重关上,将牛车与城外的世界全都关在了门外。 恰在此时,一个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靠近了牛车,步子无比轻捷。他将腋下夹着的一捆干草扔在牛嘴旁,那牛都饿了一天了,见有吃的,也不管湿的干的,迅速大快朵颐起来。 少年走到子弗父何身旁,看着他长发覆面,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由皱紧了英挺的眉头:“嘿嘿,我说,别装死了。人都走了,城门也关了!快吃吧。”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烙饼送到他嘴边。 谁知子弗父何只是微眯眼看了看他,接着便用摇头表示自己的拒绝。隗多友见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世上竟有你这般死心眼的人,真是气死我了!” “我------绝食以谏,便要说到做到。”子弗父何声音微弱,语气却无比坚定。 多友就着月光观察他的脸,三天功夫,白净的面颊像被人砍了两刀似的,两颊的颧骨如崖挺立,眼窝深陷,双唇干裂发白,真的只剩下一口气了。这可怎么办?要他真的活活饿死了,自己可怎么跟召伯虎交代? 他一眼瞟到自己腰间的酒壶,顿时计上心来。一把取将下来,递到子弗父何嘴旁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是说了要绝食以谏,可没说要绝水吧?人不吃东西可以活上十来天,不喝水可三天都活不下来。也许明儿个一早你那好宋公便回心转意了,你却死了,那你置他与召子穆何地?快喝点水吧,好歹能知道个结果。” 子弗父何翻了个白眼,看着那壶,艰难地舔了舔唇,似乎同意了。隗多友见他心意有摇动,赶紧把他扶起来坐好。子弗父何迫不及待接过酒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喝完了满满一壶,子弗父何觉得一股甘露直入自己脾胃肚肠,味美且带着一股子暖意。顿时觉着有些不对劲,问道:“这不是水吧?” “哈哈哈,”隗多友一脸得意:“这是草原特有的马奶子酒。戎人骑兵出战,只带这么一壶,便可迅速补弃体力,犹如饱食一顿。好喝吧?” “你------”子弗父何的脸由白转红,显然是气愤所致,他忿忿地将手中的壶掷在地上,恨恨道:“子穆兄端正持礼,是个谦方君子。怎会与你这般狡诈之人为友?” “你这方木头哪里懂得?”隗多友甩甩满头的小发辫,拣起地上的酒壶在空中抛了几下,戏道:“他那是外方内圆,我这是外圆内方,正好互补。得了吧,你也别犟了!你夫人还在镐京怀着身子呢,你忍心这般弃她们而去?” “我------”子弗父何眼中水光闪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商丘宋宫,一个皮肤微黑的年轻人面色沉郁地走入内宫正殿。空无一人的大厅内,宋厉公正在焦急地踱步。一看见年轻人进来,便迎上前去问:“荣夷,怎么样?兄长他入城了吗?” 荣夷摇摇头,轻声道:“我去劝过几次,连长公子留在城内的家人孩子都去哭谏过两回了。可长公子依旧不为所动,说主君若是执意出兵伐洛邑,他便只有一死了。” 子鲋祀英挺的面容隐没在烛火的阴影中,笔直地立在当中,浑身充满了一种切齿的危险气息。他厉声道:“不过年余功夫,配了一个女人,这就如此死心塌地来报效了?难道他忘了自己身上流淌的是子姓之血吗?” “主君千万不可意气用事!”荣夷近前一步说道:“如今国中民议,皆是同情长公子的,若他真的饿毙于城门口,咱们可就太被动了。依臣看,不如先对长兄子说,伐洛邑是齐国主导,而主君夫人与齐侯乃是嫡亲之叔侄,自不好作壁上观。听说召公虎已前往临淄,只要齐国打消此念,那么主君自然是从善如流的。依臣看,不如先含糊过去,请长公子入城在馆驿安歇,一切等召公来到商丘,再最后敲定。如何?”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宋厉公将浑身的隐然怒气敛去,淡淡地说道:“明日一早,你便去城门口找他,就是抬也要把他抬入这商丘城中来。” (本章完) /68/68360/18722424.html 八十九 上兵伐谋 驿馆外秋高气爽,天空澄澈清明,窗外传来幽幽清风,墙外潺潺流水声随风而入,伴着落入的几片红彤彤的枫叶,屋内凉爽温润,清香盈然。 身着同色同款服装的仆役们鱼贯而入,将手中的盘碟炉鼎摆了满满一桌子,那叫一个丰盛啊!一道木耳爆炒鸭胗,一道凤梨排骨,看起来格外鲜美可口,更有新酿的秋日果子酒,闻起来果香扑鼻。 隗多友早就肚皮打架了,还没等菜上齐便一屁股坐在桌案前,拿起一只烤羊腿便大喇喇地啃食起来,那样子看起来十分不雅。尤其是他啃一口羊腿,便就着酒壶大饮一口酒,满嘴是油都不擦------ 子弗父何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从他口中夺过那羊腿,喝道:“你莫非是饿死鬼投的胎?这羊腿哪是这么吃的。” “那是怎么个吃法?”隗多友抹了抹嘴角的油,一脸的莫名其妙。 “瞧着,”子弗父何拿起桌上小盘子里装的一把短刀,开始片起羊腿来。他动作挺利落,片下的羊腿肉再放在桌上的染炉里烤一烤,等到羊肉“滋滋”地开始冒油了,这才夹出来递给隗多友:“给。” 多友尝了一口,赞叹不已:“嗯——,果然是外酥里嫩,妙不可言呀!没想到你这方木头对吃的研究还挺透,没看出来呀!”自打进了驿馆,他便一口一个“方木头”的叫着,子弗父何早就不以为意了。 “这回不绝食了?”隗多友又拿他打趣。 “我只是等子穆回来,若是和议不成,我还得绝食。” “得得得,算我没说。”隗多友摆着手,皱着眉,十分头痛的样子。他瞄了子弗父何一眼,忽又好奇地问道:“方木头,我问你,当初你二弟要把国君之位让你来坐,你为什么不接受?是因为得位不正吗?” 子弗父何瞪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接受?我二弟杀了叔父夺来的君位,他背了恶名,若我坐上去了,岂不是平白获利?凭什么恶名他担,我得好处?所以,恶名与好处都该他得的,与我无干。” 多友一口果酒含在嘴里,险些没喷出来,倒把自己呛着了,边咳嗽边说道:“这------只有你这种方木头,才能这么想。脑子真是跟别人不一样啊!” “而且,”子弗父何给自己斟了一觞酒,缓缓举到唇边:“你说的也没错,我这人不通机变,根本不适合做国君。鲋祀他比我合适,他有谋略野心,又能征善战,什么都比我强。” 听着听着,隗多友倒听出了几许凄凉之意,也不忍再说下去了。只好转移话题:“也不知子穆在齐国事办得怎么样了?” 齐国新都临淄,召伯虎站在正殿大厅里,正以一人一舌与齐国君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辩战。他刚一说出来意,便引来了新齐侯吕不山的激烈反弹:“周王不辨事非,只听纪侯一家之言,便烹杀我兄长,置我齐国与何地?如此昏暴之君,凭什么还要对他俯首称臣?” 召伯虎深深一揖:“此事皆是因先哀侯收留废王子皙造成,大王虽说有偏听之失,但先哀侯亦有错处。何况大王已生悔意,这才派臣不远千里前来安抚。” 上卿高须弥出列反驳:“召公言天子有悔意。可既有悔意,又为何偏宠那纪侯之女,圈禁王后,分明是要废了王后与太子,扶那纪氏之子上位。若如此,我齐国上下岂有坐以待毙之理?” 一言既出,满堂皆忿然。召伯虎不紧不慢,辩解道:“高相莫非是上月得的消息?大王已当着满朝文武下了谕令,言‘大周永无废后’。己王后贤能有德,素来主张怀柔东海,之前还欲将膝下伯姬公主许配齐国世子,只是遭逢内乱,未能成约罢了。若君上有意,臣可以从中斡旋,待公主成年,依旧完此婚约。” 齐侯吕不山的脸色平缓了许多,清了清嗓道:“若是王后与太子安然,想此事也是有转圜余地的。”若非兄长死得太过惨烈难看,他也不想落下个叛臣之名。 “不行,”一位少年纵身出列,厉喝道:“先侯死得那么惨,周王室必须给个说法,不能这么轻飘飘算了。我齐国乃太公封国,岂能不明不白受这冤枉气?” 召伯虎一看,认出他便是之前齐哀侯的世子,现在只能称为公子了,不知何时从莱地跑回来了。遂深施一礼道:“公子为父报仇心切能理解,可再怎么说,大王乃天下共主,即位将近五载,君臣名分已定。公子提及太公,岂不知太公立国后给子孙留了话,要你们世代为周王室藩屏东海,公子难道忘了吗?” 他的眼神从齐侯与众臣的脸上一一扫过,知道他们已有动摇之意,便趁热打铁道:“成周八师虽说新逢大败,但毕竟主力尚在,真要逼到墙角,定可拼死一搏。你齐国纵有宋国结盟,又岂有必胜之把握?” 另一位上卿国氏跳了出来:“便是不能伐洛邑,咱们也可以转戈向西,攻打纪国,为先君报仇。” “对,对,灭了纪国!”众人高举臂膀大声喊道,连吕不山的眸子都亮了一下。 大殿内传来一阵大笑声,众人皆奇怪地看着召伯虎,素来端庄的国公爷什么时候变成一位狂士了?吕不山皱着眉头问道:“召公为何发笑?难道我齐国君臣上下都行事荒唐吗?” 召伯虎收敛笑容,正色道:“君上,我是笑堂堂一个齐国,竟无一人看到国内最大的忧患来自哪里?” “哦?”吕不山身体前倾,扶住案几问道:“愿闻其详。” “君上不要忘记您的侯位是怎么来的?先胡公吕静受天子册命,是名正言顺的齐侯。如今他与世子皆身死,但毕竟胡公诸子尚在,即便逃奔他国,亦是随时可以归来的。臣敢担保,只要齐国大军一离开临淄,那么后方必然大乱,届时这君位鹿死谁手亦不好说。” 吕不山腾地站起,倒吸一口凉气,可不是吗?这是他内心隐隐担忧之处,没想到被召伯虎当众戳穿了。 召伯虎嘴角现出一丝微笑:“为今之计,为齐国与大王计,应该先把国中隐忧去除,才能缓图其他。您说呢?” 十一月初,在齐国大获成功的召伯虎马不停蹄地匆匆来到商丘,给宋厉公带来了齐献侯吕不山的亲笔帛书。 大殿外,子弗父何肉袒上身,腰间长剑置于膝前,披发跣足跪于阶前,只待宋厉公不接受王使之请,便立刻自刎求死。在离他五十步开外的地方,隗多友正坐在玉白色的栏杆上,闲适地一面嚼着枣子,一面吐出枣核。那不羁的模样,任谁从他身边走过,都得多看两眼,心道哪里来的胡人少年? 大殿之内,宋厉公将齐侯来书愤然掷于案下,怒吼道:“出尔反尔,枉为一国之君!” 召伯虎拱手揖道:“君上,此事怪不得齐侯。他得位不正,心意难定,如今天子不仅明发诏书肯定了他的君位,还有意继续联姻,焉有不成之理?何况,先胡公诸子流散在外,若齐师贸然出征,临淄必将生变。此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说完,他还特意抬眼瞟了宋厉公一眼,子鲋祀明白了,这是借齐国的事在敲打自己呢!同样是得位不正,同样存在君位的有力竞争者,且那人还站在周王室一边,正跪在外头以死相逼呢!还有什么可说的?齐国都放弃了,自己一个敲边鼓的,岂有不退之理? 子鲋祀虽性子刚毅果决,却也能知进退,善隐忍,旋即和颜悦色道:“既如此,寡人又岂会一意孤行?征伐之事自此休再提及,公子弗父何谏主有功,特将孔地赐其为封邑,子孙世享。” “谢君上,君上英明!”召伯虎呼道。 散朝归宫,荣夷将一脸怒容的宋厉公引入一间偏室,内中一人已安坐等了半晌了,正是齐国上卿高须弥。 “怎么?齐侯真的打算就这么算了么?”甫一见完礼,子鲋祀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高须弥一脸歉然:“寡君也知道这样对不住宋君,所以特意派臣前来谢罪。实在是先胡侯诸子有十余人之多,世子虽死,但其余诸子逃散各地,一时难以追查。而国中近些日子以来也是流言四起,有不稳之象,当此时机,实在无法挥师远征啊!” “流言四起?那是怎么回事?”子鲋祀认真问道。 “君侯,此事臣略知一二。”一旁的荣夷插话道:“大约都是议论齐侯乃是弑君夺位,残暴不仁,定会将先头的哀侯与胡侯的党羽诛杀殆尽。搞得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已有一些公族与朝臣惧祸出奔。” “的确如此。”高须弥忧心忡忡:“臣来之时,先哀侯之世子已出逃,结果被关吏拦下,如今已下狱收押,大约至少要开除出吕氏宗庙了。” /68/68360/18722425.html 九十 相思苦 联想到自己,子鲋祀也是心惊肉跳,他忽地想到一人,直问道:“那王子皙现在如何?寡人听说,召公虎向齐侯讨要此人,莫非------” 高须弥捋须道:“宋公无须担忧,寡君还是深知此中厉害关系的,不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召公的确有过此请,但寡君已拒绝,他也是个乖觉的,并未揪着这个议题不放。如今,王子皙仍旧好好在营丘故地,寡君还加封了他名下的封邑。毕竟,这张牌还是要抓在手里的好。” 端茶送客后,子鲋祀英俊的面庞上隐隐浮现不屑与愠意:“哼!首鼠两端之辈!” “君上莫忧,伐齐一战成周八师惨败,可见周室已是今不如昔。假以时日,何愁大事不成呢?”荣夷低声劝道。 子鲋祀斜乜了他一眼:“你为何总躲着那召公虎?是怕他不成?” 荣夷脸上一僵,应道:“实是因为在铜绿山有过一面之缘,此人心思缜密,过目不忘,不得不防着些。” 秋风萧瑟,商丘城外红透了的枫叶也开始掉落了,一片片如艳丽的秋花般随风起舞,煞是好看。子弗父何衣袂飘飘,前来为召伯虎与隗多友送行。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此处已远离城门,子何兄就此别过吧!”召伯虎劝道。 子弗父何动了动嘴唇,似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召伯虎心知肚明:“此次出使,子何兄居功至伟。待愚弟回到镐京,定会奏明我王,送嫂夫人回宋国,让你们夫妻父子完聚。” 子弗父何眼中含泪,深作一揖:“大恩不言谢,若大王一定不允,也请子穆休要一意孤行。只需替我照拂姜氏母子一二,不至于衣食无着,愚兄就感念于心了。” “哪里的话?说句心里话,此次出使,齐国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宋国------若非子何兄,决难成行。此恩愚弟一世铭记,没齿难忘。” 隗多友听得不耐烦了:“谢来谢去的?有完没完?我只愿那姜夫人的孩子,别像你一样,又是一块方木头就好了!” 召伯虎皱眉正要训斥他,子弗父何倒不以为意,笑着去拉他:“无妨无妨,我的确是块方木头,这比喻有趣得紧!我都听惯了,以后没人叫我这三个字还不习惯了,哈哈哈!” 召伯虎一定看着子弗父何先转驾回城才肯动身,隗多友见他俊逸的面庞上隐现忧色,奇怪问道:“子穆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宋公子鲋祀其人,真的是心机深沉,子何兄如此耿介,如何自处啊?” “我看不会,所谓投鼠忌器,宋公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隗多友十分豪迈地断言。 “但愿如此吧。” “那我们是直接回镐京吗?我都想太子和公子和了。”隗多友兴高采烈地问道。 “不,我们要先去洛邑,再往西行。”说完,召伯虎扬鞭策马向西而去。 “去洛邑干什么呀?你等等我------”隗多友也扬鞭催马,向着那团马蹄扬起的尘土疾追而去。 子弗父何因封于孔地,自此后以孔为氏,世为宋国上卿。到了孔父嘉这一代,被太宰华督陷害,全家被诛,只有一幼子逃往鲁国。此子依旧以孔为姓,传数代后便到了孔子这里。所以,子弗父何是孔圣人的先祖。这是后话了。 番己的小院在热闹了一个月后,终于冷寂了下来。早晨来门口叩恩的美人后妃们人数日渐稀少,有时候甚至一连两三天都不见一个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周王废止了这个规定,其实只是夷王似乎渐渐对这批女色失去了兴致。更奇怪的是,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一名后妃或是美人传出有孕的消息。 暮鼓声响起,三十名美人列队鱼贯进入中宫前殿大厅。十六扇朱红大门全都敞开着,厅内摆着两排长桌,每张长桌各摆着十四份粥点与豆沙麻团等早膳。内侍贾笑容可掬地立于厅首,朗声道:“今儿个是月中,大王赐各位美人一同用早膳,大家可要用心品尝,方不负大王殷殷美意。” “谢大王赐膳!”众人盈盈下拜。 一时间,厅内鲜香四溢,众美人喜笑颜开;因有内侍贾在场,无人敢大声谈笑,只听见碗箸轻碰之声。不一会儿,眼见桌上的碗碟已空,内侍贾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手:“来呀,端上来!” 一队内侍每人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前来,上头搁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内侍贾笑盈盈地说:“老规矩,这是新配的上好的坐胎药,大家都喝下去,也好早为大王开枝散叶!” 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众美人都端起药碗仰脖子喝尽,只有一女目露狐疑,将那药碗嗅了又嗅,似乎十分迟疑。内侍贾走到她跟前,不悦地问道:“狐姬,你为什么不喝?” 狐姬眼中闪过一丝疑惧的神色,支支吾吾道:“禀大人,婢子近日脾胃不适,闻不得苦药味,是以难以下咽。” “这可是大王的恩赐,你怎能不喝?岂不是藐视天子?”内侍贾声音虽低,但语气十分严厉。 狐姬无法,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接着似要作呕,皱着眉头向内侍贾求饶一般。内侍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狐姬低头冲了出去------ “你说什么?大王借坐胎药之名,实际赐下的却是避子汤?”纪姜杏眼睁得溜圆,身体坐得笔直,直瞪着下首坐着的夷己。这个事太匪夷所思了,她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夷己十分肯定地说:“狐姬在我身边多年,避子汤便是她为我配制的,如何辨不出那气味?只是大王此举究竟是何意?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纪姜想了想,颇为得意地说:“也没什么好琢磨的。大王给她们赐药,却不曾给咱们赐过,应该是嫌弃这群女子出身太低,不想让她们生出王子王姬罢了。也好,省得咱们动手。” “此事好是好,可就是------”夷己又将身子凑近了些:“按娘娘原先的打算,是要在尚膳间做些手脚,给这些女子下红花,到时设法栽到王后头上去。可如今番己深居简出,大王又来这么一手,原先的计划可就不能实行了。” “先不急,”纪姜吹了吹碗中的茶沫,淡淡地说:“她深居简出,可她身边的中宫令可不成。如今她们信不过尚膳间的饮食,非要自己开伙,那么挑水担茶的事番己不出来,獳羊姒能不出来吗?哼!她有个王后身份护着,可不见得她身边的老狗也有,等着瞧吧!” 夷己一脸恍悟:“噢,娘娘真是高见!” 冬日的旭阳暖暖的,好像软软的棉絮捂在皮肤上,头顶秃秃的枝头随着微风轻轻抖动。天光明媚,日头平好,山石静妍,一切景致都那么淡然从容。中宫前殿与外宫门之间隔着一脉浅浅碧水,其间只用两尺余宽的青石板铺了条五六步长的短桥,水声浮动。短桥尽头是一座凉亭,鄂姞正坐于亭中吹埙。隔水而望,淡若烟华,景致音色俱是极好。 埙音陡然低沉,鄂姞眼神中满是天荒地老的深情,不时扫向站在亭栏旁的周夷王。可任她的目光如炬,姬燮始终无意回头看上一眼,鄂姞眼中神采渐渐黯淡下去。 “大王,”一曲终了,鄂姞上前呼道:“可是妾吹得不好?” 姬燮这才回过神来,眼神闪烁:“啊,不是,你吹得很好。只是孤看这池中之鱼,一时失神了而已。” 鄂姞凑过去看了看,水面上结起了薄薄一层冰,只有几条鱼儿在透明的冰层下,好半天才动一下,似乎没什么可看的呀?姬燮却又看得出神,嘴里喃喃道:“你不知道,从前在潜邸时,王后常拉着孤一起钓鱼。每钓上一条,她便兴高采烈,挽着袖子要亲自下厨做鱼汤给孤喝。” “听说,前段日子娘娘独居中宫,已将这池中之鱼食去十之七八了。若大王不喜,等开春天暖了,再放上几十尾于这池中,可好?”鄂姞压下心头酸涩,柔声劝道。 姬燮看了她一眼,不经意地说道:“明日你替我备份贺礼,召夫人生了个儿子,孤一时想不到该送什么才周全。你替孤好好想想。” “此事,不是该次妃娘娘作主吗?”鄂姞小声问道。 提到次妃,姬燮的眉头一皱,怫然不悦:“她行事多有不妥贴,孤不放心。若是------”他甩甩头:“此事便交由你作主了,召公这回说破宋齐同盟,为我大周解了一大隐患,定要好好封赏才是。你为人素来小心谨慎,不偏不倚,自有你的好处。” “诺!妾定竭尽全力。”鄂姞语透欣喜。 “王后,她还好吗?”姬燮突然低声问道。 鄂姞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答道:“娘娘近日都不大出来,妾已有近一个月未见到娘娘的面。倒是她身边的中宫令曾悄悄对妾说,问妾能不能设法弄几只下蛋母鸡,好给娘娘补补身子。” /68/68360/18722426.html 九十一 银丝炭 “哦?竟有此事?”姬燮的口气明显充满了关切:“她们不去尚膳间领膳食吗?” “从来不曾。许是心有顾虑吧。” 姬燮心中顿然明了,轻叹一口气,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诺!” 眼见她已走远,姬燮这才吩咐内侍贾:“你去找十只下蛋母鸡,交给姒嬷嬷。跟她说,日后有什么需要,尽可直接找你。” 内侍贾应声正要走,姬燮又叫住他:“千万不要说是我的旨意,明白吗?” “奴才明白。”内侍贾唇角一拉,很痛快地答应了。 夜黑如墨,新月如钩,寂寂宫庭万籁俱静。中殿已多日不再传出丝竹钟鼓之声,可满殿依旧烛火通明,照着周夷王姬燮灯下略显孤寂的脸庞。他冷峻的眉头高高挑起,眼窝深深陷入烛火阴影之中,眼神很阴郁,却又带着淡淡了然,似乎无可奈何。 一爵又一爵地独自小酌,内侍贾终看不下去了,劝道:“大王,当心自个儿的身子。若大王觉得无聊,可是要召几位美人来歌舞一番?” “美人?”姬燮唇角略带讽刺:“全都是些无脑的皮囊罢了,孤一个都不想看到。” “那------夜已深,大王要召哪位娘娘来侍寝?”内侍贾小心翼翼地问。 “想要的近在咫尺如在天涯,不想要的见天在眼皮子底下转。”姬燮苦笑道。 内侍贾眼珠子一转,马上明白了周王的话外之音,可他也不能把话挑明了说,便转着弯子劝道:“这里是大王之后宫,上至王后,下至洗衣妇,全都是大王的女人。大王想要谁,召她来便是了,何难之有?” 姬燮眯着眼,仰望着雕栏画栋的屋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末了,他一掌击在案几上,猛地站起身:“走,孤要出去透透气!” 冬十一月的夜风如刀般刺冷,姬燮沿着石子路向东疾走,穿过一片小树林,便是之前中宫内侍宫女们住宿的排屋。内侍贾举着宫灯在前头照路,前进方向心知肚明,是以引起路来毫无迟疑。 “大王,那边就是中宫令的小院了。”内侍贾停下脚步,指着最靠外头的一座独门小院说道。 这座院子只有两侧有院墙,院门两边则是木栅栏围的,因此可将院内情形一览无余。两间瓦屋一片黑暗,显是熄了灯。可院子里却有一团明火在燃烧,火光照亮了两张熟悉的面庞,一张是属于中宫令獳羊姒的,另一张则是------ 姬燮一只手揪紧了身旁一株老树的树皮,是王后番己!她如瀑般的黑发只在脑后松松地束了个布发带,额头上包了块粗布方帕,看起来有如郊外普通采桑妇一般。清丽的面庞依旧白净莹润,整个人看起来有如冬日室中盛放之水仙,气质高洁,而不染尘埃。 她们似乎正在跟那团火焰奋斗。獳羊姒趴在火盆边不住地用嘴去吹那团火焰,嘴里停下来时还劝道:“娘娘,您进屋去吧,我来就行了!” 番己不住地用手中的蒲扇去煽那火:“不行啊!这炭根本没烧透,简直跟树枝没两样。若不在外头把它烧透来,这夜里这么冷,咱俩可怎么睡呀?” “那起子黑了心肝的贱人们,娘娘纵使被圈禁,可大王从来没有废过后呀!不配给银丝炭也便罢了,竟把最次等的木炭发给娘娘,要知道,这么差的炭头可是连下等宫人都不用的。真是黑了心肝的!烂肚肠!”獳羊姒忿忿地唠叨着。 番己倒不以为意,柔声相劝:“好了,乳娘!世间之人,哪个不是拜高踩低的?随他们去吧!” 姬燮看不下去了,他奋然转身,速度之快连内侍贾都来不及反应。他小跑了一段这才追了上去,气还没喘匀便听到周夷王说:“你速回宫中,取几斤银丝炭给王后送去。” “啊?银丝炭?”内侍贾似乎没反应过来。 “是,银丝炭。总不能让她晚上不得安眠吧!”姬燮厉声喝道。 夷己兴冲冲地精心打扮好来到中殿,却没看见来迎接的内侍,却只听得一声断喝:“跪下!” 她吓得全身一哆嗦,抬头却见周夷王怒气冲冲地坐于案几后,目光如炬,正死死盯着她。夷己赶紧顺从地一骨碌地跪下,颤着声道:“大王,不知妾有何失礼之处,请大王指教,妾也好纠正。” 姬燮厌恶地瞟了她一眼,实在不愿与她多费唇舌:“孤要罚你还需要理由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向孤讨要理由?现在是子时,你便于此处一直跪着,直到明早日出,方能离去。” “诺!”夷己虽心有不服,但也只能咬着牙答应着。 姬燮缓缓站起身来,扶着内侍贾往里间走去,声音渐渐传来:“孤将这中宫事务托于你掌理,本是以为你在孤身边伺候时日长,办事应比他人妥贴,岂料你竟如此不堪?自明日起,便由鄂姞代掌中宫事务,你好好反省反省!” 夷己又羞又气,颤颤跪着不敢起身。中殿门窗大开,冷风刺骨,一旁看时辰的两名小内侍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她,虽不敢议论,但那打探的眼神也叫夷己羞愤欲死。她不敢怨咒周夷王,只恨自己命苦,自出生起便一直居于人下,这日子几时是个尽头?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夷己受罚的消息天刚亮便传遍了整个王宫。 “大王为何要突然处罚夷己?还这般宠信鄂姞?”秋寥宫中,纪姜一听到消息,便急不可耐地派得力的竖刁前去探听其缘故。 可周夷王身边的人嘴都紧,竖刁只在夷己和狐姬等几个素日有交的美人那里探到了些消息。只知道似乎是因为夷己主理中宫事务有失,可能惹来些闲话抱怨,因此招致周王不满。可究竟是什么事呢?谁也说不上一个准头。 纪姜皱着眉头思量半晌,问了又问:“最近中宫内都在忙着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特别之事。无非是冬季来了,各位娘娘美人都要添置冬衣鞋履,这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有定例的,发下去便是了。哦,对了------”竖刁又添了一句:“还有过冬用的银丝炭,每个美人一个月只得一斤,不少人抱怨分量不足,或说不够用,时出怨言。莫非------?”他也迟疑了。 “对了,定是此事无疑了!”纪姜重重放下手中茶碗,若有所思道:“不患寡则患不均。看来这银丝炭在那边引起不少风波呀!莫不是可以做点文章?” “娘娘的意思是?”竖刁探询地问道。 “王后那里不是只有黑炭吗?你去跟夷己说说,如此如此------”纪姜附耳对竖刁说了一番话,竖刁听得频频点头,赞道:“对呀,如此让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先去了那条老狗再说。” 周王室虽说在东部拥有广大的控制区域,但从中原前往王室所在的丰镐两京却十分不易,狭长艰险的崤函古道就像一根细长的扁担,一头挑着渭河平原,一头挑着东部平原。二者间交通十分不便,一般在天气晴好之时,都要走上至少一个半月的时间,若遇雨雪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在东部平原上必须要有另一个副的行政中心,用以实现周天子对东部地区的控制权,这就是洛邑。这座城市里有周王的行宫,各部署衙,供东部诸侯往来王畿地区的歇脚驿馆。当然,这附近的田土也几乎全都是诸侯们的封田。 洛邑城外,成周八师的八座大营一座连着一座,绵延数里,操演声不断,十分壮观。 最靠东边的一座大营辕门之外,一群人正跪在那里迎接王使召公虎的到来。他们全都赤裸上身,披发跣足,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当头一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头上的抹额正中镶嵌着一块蓝色的宝石,手中宝剑高悬于头顶,玉面疏须,样貌不俗。他便是卫国世子姬馀,此次成周八师兵败齐境的军事统帅。 从宋都商丘出发后,也是走了近十日才来到这洛邑平川之地,恰刚一掀帘,便是这一阵仗,召伯虎也是心中一震。 卫世子馀高声喊道:“臣卫馀,有辱王命,兵败于齐师,请王使大人治罪,以儆效尤。” 召伯虎下车,不经意间目光扫过车后的隗多友。他有点好奇,多友对生父(至少他这么认定)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奇怪的是,多友的目光中没多少关切之意,反而是鄙夷更多一些,此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同情。 他甩甩头,赶紧扶起卫馀,劝慰道:“此次宋国忽然反戈,不仅不助王师作战,反而截断粮道,以至于全军兵败,实不是世子之过。大王已明白此中缘由,不会降罪于殿下。” 卫馀已是满面泪痕,更咽道:“大王能如此宽宏,实在令馀无地自容啊!”他忽然看见召伯虎身后站着的隗多友,也是一怔,旋即擦了擦泪,殷勤地将王使一行迎入大帐。 /68/68360/18722427.html 九十二 獳羊姒 这一群人穿戴甲胄也用去了一炷香的时间。隗多友等得不耐烦,悄悄问召伯虎:“咱们今夜要在这儿歇宿吗?” “估计要的,呆会儿还要视察各营,只怕要盘桓几天都未可知。”召伯虎故意逗他:“怎么?你一个在军中呆惯的人,怎么这么急想要进城呢?” 多友脸上神色颇为不自然:“当然了,早听闻洛邑繁华喧嚣,富甲天下,迫不及待要去见识一番。谁耐烦呆在这鬼地方,跟卫国的人呆在一起。” 召伯虎盯着他,目光颇有深意:“你------不喜欢卫世子,对吗?” 隗多友正要反驳,他不喜欢的人已领着属下藩将呼拉拉进帐来站了一地。召伯虎见他实在拘束,便挥挥手让他自便。多友松了一口气,逃也似地离开大帐。 召伯虎问了问军中操演备战的情况,卫馀与诸将对答如流,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对于心机深沉的宋厉公子鲋祀,召伯虎始终是不放心的,宋国虽口头答应了,但一旦情势有变,不排除会有反复的可能。成周八师必须枕戈待旦,以防宋齐再度联手叛周。正因为此,才不能追究卫世子的败军之责,反而委以重任,允他戴罪立功,防护洛邑。 其实说要在营中盘桓几日,完全是召伯虎逗隗多友玩的,事实上他们只在大营中歇了一夜,翌日清晨便驾车直入洛邑城。为了多友,召伯虎还坚决拒绝了卫馀要亲自护送他们入城的请求。 洛阳果然不愧为周王朝的东都,街市繁华嚣喧嚣堪比镐京集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极是热闹。召伯虎倒是见惯的,只在车中闭目养眼。隗多友毕竟少年心性,看什么都觉着新鲜,不时凑到车窗边问这问那。 虽有行宫,但那是专为周王巡幸时下榻所用的;馆驿是为诸侯使臣们往来道路提供便利的,而召伯虎是王使,最合适的驻地便只有王室署衙了。这里专为周王室成员及持天子命之使的王臣办公及歇宿提供便利。 刚走进这座富丽却不失古朴的建筑,召伯虎便撞上了同为镐京王臣的太史箴,他乡遇故知,两人唠了好一会子。 算起来离开镐京已有近两个月了,召伯虎迫不及待地问及朝中情形:“太史大人,王后与太子可好?大王可解了他们的禁足?” “大王虽未解禁令,但自己却携众美人搬入了中宫,想来也快了。太子虽不得出宫,但有虢公护着,定会周全。大人不必挂心。”太史箴捋着长须不疾不徐。 “那,大人此番出使,是往哪国去?”召伯虎虽有些失望,但还想多打探些消息。 “往鄂国去。大人离京多日,不知道最近江汉平原有些不太平啊!” 召伯虎眉毛一挑:“哦?莫非是楚国又开始生事了?” “正是。那熊渠自上次兵败后一直不甘心,最近又开始向北不断骚扰诸国边境。幸好,那新鄂侯颇有勇略,连打几个胜仗,竟然将荆楚蛮军打退,如今已回师丹阳。大王心中甚慰,特命老臣出使嘉奖鄂侯。” 没想到鄂驭方还有这般本事,召伯虎也十分高兴:“如此甚好!没想到鄂国几乎被熊渠灭国,如今竟也能起死回生,成为我周室南方屏障。” “谁说不是呢?”太史箴似乎对这趟差事十分得意:“鄂国如今自己扩充了地盘,扼守随枣通路,守望南阳盆地。怪道大王如今越来越宠爱鄂姞娘娘呢!” “此话怎讲?”召伯虎追问道。 “老臣出使前,大王刚刚命鄂姞娘娘协理后宫事务。哦,对了,还给你------”太史箴一拍脑袋,大呼一声:“哎呀!竟然忘记此事了,给国公贺喜!老臣出发前一日,召夫人刚刚诞下一子,还没给国公爷贺喜呢!” “真的?”召伯虎一脸惊喜:“夫人生了儿子?” “千真万确!国公爷,您赶紧回镐京吧,说不定能赶上小公子满月呢!” “吱呀”一声门响,伴着呼啸的凛冽北风,獳羊姒跌跌撞撞地进了屋,似乎立足不稳,差点没倒在地上。番己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来,却见她已是一头一脸的伤,腿脚也有些不灵便,忙问:“乳娘,你这是怎么了?” 獳羊姒满是风霜的面庞上皱纹如刀刻一般,此时因为疼痛而拧作一团,她红着眼眶说道:“娘娘,奴婢去井边打水,被几个贱人打了一顿,硬说我是插了她们的队。” “竟有此事?”番己一脸不敢置信:“宫里娘娘们用的水不都是从宫外拉的山泉水吗?只有洗漱才用宫中的井水,且这中宫有三口井。离这最近的一口井她们都甚少使用,怎的今日倒来这边打水了?” “谁说不是啊?这口井本是给住排屋的宫女内侍们用的,自从他们出宫,便只有咱们使用。可那伙子贱婢说,其余两口井出水少了,非要来这打。她们一桶又一桶地打个没完,奴婢不过争辩几句,她们就上来动手了。”獳羊姒也是风光多年的中宫令,如今竟沦落到被小宫女欺侮的地步,也是一脸愤恨。 “乳娘你可看清是哪几个人?”番己沉声问道。 “别人我不太认识,为首的那个小宫女正是狐姬身边的,因她不是第一回找奴婢的麻烦了,是以识得。” 番己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道:“此事不简单。乳娘,”她语气中歉意满满:“我毕竟有个王后的头衔罩着,又素日不出门,她们找不到我的麻烦,便盯上你了。乳娘,是我连累你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獳羊姒慌了手脚:“娘娘是奴婢自小奶大的孩子,这么多年说句托大的话,便如亲生母女一般。如今更是相依为命,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只是,缸里已经没水了,这中午可怎么做饭呢?” “我去,”番己一面说一面到外头院子里,一面担起扁担,一面用铁钩吊起两个木桶来。动作不甚熟练,略显笨拙。 獳羊姒一瘸一拐地去抢那个扁担:“这怎么好?娘娘怎能自己去挑水?娘娘的身子------还是让奴婢去吧!” “乳娘,”番己拍拍她的肩膀,柔声劝慰道:“怕什么?难道她们还敢为难我不成?没事,我打半桶水,慢一些没关系。” 见她意志颇坚,獳羊姒也没法,只得让她去了。 其实这口水井位于排屋的后头,地处偏僻,平日里甚少有人光顾。番己还以为自己会遇到多大的阵仗,不料来到井边一看,已是空无一人。只有井旁被踩踏过的草丛默默告诉她,这里适才发生过一场不太激烈的打斗。 番己摇了摇头,放下吊桶,挽起袖子去摇动辘轳,装了两个半桶的水。毕竟是第一回挑水,她对自己的技术没有信心。反正打满桶也是会至少洒半桶,还不如一开始就打半桶呢!细心调整好两桶水的重量,她担上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小院走去。 从水井到小院其实也不过一百步远,她却像走了半个时辰一般。好容易入得院门,番己一看桶中水只洒了少许,一股自豪之感油然而生。高声叫道:“乳娘,你快来看,我把水打回来了!” 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番己心中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定是有事发生了! “娘娘!”一个女子从院外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轻声唤道。 番己认出她便是东儿,黄嬴从前的侍女,如今也选为美人入了中宫的。马上近前问道:“东儿,你看见姒嬷嬷了吗?” 东儿神色慌张,凑近前来低声说道:“娘娘莫要喊了。适才次妃娘娘身边的竖刁过来,把姒嬷嬷带走了。他们还进屋翻了好一会子,拿了一包不知什么物什,一起带走了。” 番己猛地一惊,连忙冲进屋内,里里外外翻找了一会儿。东儿跟着进来:“娘娘,少什么东西了没有?” “银丝炭。所有的银丝炭都被他们拿走了。”家徒四壁,只一眼,番己就知道什么东西少了。 “他们拿银丝炭做什么?”东儿不解地问道。 “还能做什么?自是要安个偷盗的罪名,不是我,便是姒嬷嬷。如今看来,纪姜定是要诬陷姒嬷嬷偷盗宫中其他娘娘的银丝炭,借此除掉她,好孤立我,让我身边无人可倚重。”情势危急,番己依旧条理清晰,东儿暗暗在心中称了一个服。 “东儿,”番己忽然拉着她的袖子,眼中满是恳求:“我现在要去找他们,不能让乳娘吃亏。现今我分不出身来,你替我去找大王身边的内侍贾大人,将这里的情形告知于他,姒嬷嬷与我情同母女,请他无论如何要救她一救,拜托了!” 东儿点点头:“娘娘您放心,黄嬴娘娘嘱咐过我,在这里头一定要设法护娘娘周全。奴婢一定会找到内侍贾大人,不辱使命的!” /68/68360/18722428.html 九十三 诬陷 送走东儿,番己在心中思量了一番,周王既然住在中殿,那么纪姜便只可能在前殿当众审问处置獳羊姒了。她这个人喜欢抖威风,这样的场合必定会集合宫中嫔妃与众美人,好为自己立威。想到此,她抬脚往前殿走去。 果不其然,前殿阶下围了一圈内侍,都在窃窃私语。见到番己,一个个都像卡了喉咙似的闭了嘴。番己正要走上台阶,被一个内侍拦住了:“王后娘娘,次妃娘娘驾临中宫,正在里头审问。您是被大王禁足之人,怎能如此随意走动?” “好个奴才!”番己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掴在他脸上:“你既称本宫为王后娘娘,当知自己身份。你是什么人?竟敢阻拦我?大王是命我禁足中宫,这里便是中宫地界,旁人来得,本宫凭什么不能来?” 那奴才捂着脸,眼中隐含不忿。正僵持间,竖刁从里头出来了,一见到番己,立刻笑眯眯施了个礼:“原来是王后娘娘。这小奴不知礼数,竟然阻拦娘娘。请娘娘勿怪,次妃娘娘有请!” 番己狠狠瞪了他一眼,昂首走上台阶,向殿内走去。 番己越往上走,殿厅中传出的争吵声越听得清晰。乳娘熟悉的声音略带气极的颤抖:“美人们的银丝炭短了,凭什么便赖到奴婢头上?奴婢再不济也做过多年的中宫令,难道还贪图那点子东西?” “不是你是谁?”这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的声音:“这一个多月,内殿的姐妹们好几个都丢了炭,虽说都是短的一二两的,但加起来数目也不少。偏从你的院子里搜出这么多银丝炭,次妃娘娘并没有配给,这炭不是偷的,难道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不成?” “什么都不用说了,竟敢在中宫公然行窃,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的。”这是夷己的声音,她似乎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紧接着纪姜下命令道:“来呀,取木杖来,一直打,打到这老奴认罪为止。” “慢着!”番己疾步走入前殿大厅,厉声喝止道。 只见宽敞的厅中密密匝匝集结了不少人,两边齐齐站着的应是中宫的二十余名美人,最上首坐着的是次妃纪姜,次坐上是夷己和鄂姞,下首黄嬴与孟姜分坐两旁。各宫妃嫔可算是济济一堂了。厅堂正中,两名内侍正将獳羊姒按倒,准备行杖了。 番己这一声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昂首步入厅中,关切的目光扫过獳羊姒,见她只是激愤,并未吃什么亏,这才略略安心。 纪姜敷衍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也不招呼宫人置席,只淡淡应道:“王后娘娘来了正好,姒嬷嬷毕竟是你身边的人,来听听也好。免得说我们欺负你们主仆,哼!” “适才你们言之凿凿,说众美人所丢的银丝炭,是姒嬷嬷偷盗的,不知有何证据?”番己沉着脸问道。 “证据?”纪姜冷笑一声,指了指阶下摆于正中的一张桌案,说:“从你们所居小院搜出来的银丝炭,本宫从未配给,那么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番己走到桌案边,仔细验看了这些银丝炭,心里便明白了大半。她笑了笑,拈起其中一块说道:“这堆虽都是银丝炭,但材质却不同,至少是两种不同品级。我手中的这块是顶级的银丝炭,轻如雁羽,色泽玄黑泛银光。而另一块,”她拈起另外一块:“则是次品,虽然燃烧时不易起烟,但无论重量还是色泽都要远逊与顶级的银丝炭,也无银光。只不过是介于黑炭与顶级银丝炭之间罢了。” 夷己面带紧张地看了狐姬一眼,后者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插话道:“王后娘娘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番己转脸盯着纪姜,目中带讽:“次妃为什么从来不问问姒嬷嬷,是谁为我们送来这顶级的银丝炭呢?” “娘娘,”獳羊姒询问的眼神看着番己,获得肯定后才开口道:“是内侍贾大人送来的。”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纪姜瞪着夷己,夷己用眼神向狐姬询问,而狐姬更是一脸的惶惑。这一切都没逃过番己的眼睛,她倒要看看,这些人黔驴技穷之时,会怎样狗急跳墙? 鄂姞试探着问道:“王后娘娘,您是说是大王派人送来的吗?” “一派胡言!”纪姜怒火上涌:“她不过是周室一弃妇,大王早就厌弃于她,亲自下令‘此妇非死不得出中宫’,又怎会怜惜于她?给她送来银丝炭?分明是她们主仆为了逃脱罪责,在这里巧言令色,掩饰罪责!” “可是------”黄嬴小心翼翼地说道:“那顶级银丝炭只有大王,王后与次妃娘娘才有,连我们宫中都用不上。总不能是姒嬷嬷偷的吧?” “哈哈哈------”番己大笑不已:“你们想栽赃陷害,将次级的银丝炭混入我院中炭筐时,没注意到这是两个不同品级的东西吧?可惜,不知是谁办的这个差事?竟然露了马脚,办砸了!真该吃打!” 夷己怒视着狐姬,而后者已吓得不敢抬头。纪姜气得浑身颤抖,似在问自己,又像在问番己:“大王为什么要体恤你?你已被打入冷宫,形同废后,凭什么享用银丝炭?” 番己忽地收了笑容:“为什么?本宫且问你,身为次妃,掌管六宫事务,你当真不知依着我王后的位分,应该是什么待遇?大王只是命我禁足中宫,几时说过要剥夺我的王后待遇了?镐京冬日苦寒,你竟一根银丝炭都不配给于我,大王是体恤你,不忍你背上刻薄之恶名,才替你弥补这一过失罢了。不想你竟拿这个来做文章,可真白费了大王一番苦心!” “闭嘴!”纪姜已是气急败坏,她猛地推翻身前的红木案几,站起身来厉喝道:“饶你巧舌如簧,终究只是落毛的凤凰,如今我执掌后宫事务,无王后之名而行王后之权。难道处死一个老奴还需看你一个弃妇的脸色?来人哪,把她拖开,杖责獳羊姒,先打三十杖。若是不招便继续打,打死为止!” 当即那两名内侍便按倒了獳羊姒,另两人手持长木杖照着肩背后腿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番己想扑过去相护,却被另两名内侍死死拖住。獳羊姒凄厉的喊声在大殿里回荡着,不少美人与妃嫔都转过脸去不忍猝看。 番己死命挣开了两名内侍的拉扯,从头上抽出自己所戴的白玉簪,指着自己的咽喉大喝道:“住手!你们再打她,本宫便自刺咽喉而死!记住,今日之事有目共睹,是谁逼死本宫的,朝臣与史官自有定论!” 这句话有如巨石,把所有人的心都震了一震。毕竟番己仍是王后,周夷王心意难测,朝臣们基本上是不支持废后的,更别提太子依旧备位东宫,若真的把王后逼死,只怕在场之人个个下场难测。每个人的眼中露出恐惧的神情,都将乞求的目光投向纪姜。 纪姜咬着嘴唇真是骑虎难下,两个内侍也不敢再打下去了,都丢了长杖跪在地上噤若寒蝉。反而獳羊姒清醒了过来,手脚并用地向番己抓去,嘴里仍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因受了刑,她声音已是断断续续,但因殿中鸦雀无声,反而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她在说:“王后------,奴婢不值------当,您有了身子,要当心!” 什么?番己有孕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番己的确怀有身孕,早在她与獳羊姒被封锁中宫之时,她已察觉出自己身上的不妥之处。那段时期她是孕吐不止,终于叫獳羊姒觉察出来,登时喜出望外:“娘娘,如今您身怀有孕,那帮奸妇给您安的罪名便不成立了,只消报与大王知晓,您便自此脱困了。”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番己竟然死活都不肯,还严令她守口如瓶,断然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搞得她郁郁许久,总也想不通。 獳羊姒腹诽她太爱使性子,其实不然,番己有自己的考量。一是就这般求饶,自会被姬燮看不起,她不愿低那个头;二是若姬燮郎心似铁,依旧怀恨在心,只怕自己腹中胎儿会成为纪姜下手的目标,没有凤玺权柄,她将防不胜防。 如今生死当口,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掀开此事,番己亦是无奈长叹。她眼风扫过半晕厥的乳娘,心想:罢了,接下来便看天意如何了! 纪姜张大的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你------真的是?”她忽然甩甩头:“胡说八道!大王自骊山行宫回来,就再没碰过你,哪里来的身孕?若不是这老奴胡说,便是外头的野种,来人哪,把这贱妇拖下去,一同打板子!” 话音刚落,黄嬴与孟姜扑上前来,跪地伏请:“次妃娘娘不可呀,事关王嗣大事,怎么也要等大王来决断呀!” /68/68360/18722429.html 九十四 珠胎 “本宫代掌六宫事务,连这么点事情都不能决断吗?你们两个素来与这弃妇沆瀣一气,打量本宫不知道吗?”纪姜越想越气,若是番己借这一胎而翻身,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今天,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把她灭了,待木已成舟,料大王纵有责怪,最后不也会原谅她么?之前的事情,不都次次如此么? 她已决意拼死一搏了,厉声喝道:“来人!将这两个贱人拖下去,再有人求情,便一同杖责!” “次妃好大的威风啊!”一声男人低沉的吼声由殿外传来,纪姜身体一震,险些跌倒。是姬燮! 周夷王面色铁青,目光澈然如冷泉,纪姜在这样的目光盯视下不敢抬头,走上前低声说道:“大王来得正好!这主仆二人为脱罪责,竟敢谎报身孕,臣妾正要行刑责罚,既然大王来了,便交由大王处置吧!” 姬燮的目光转向大厅正中,在那里,番己正背对着他跪着,手上捏着的发簪尖头已沾了些许血迹,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流泻到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他挥挥手,一位须发皆白的医者趋向前去,跪在番己身旁,低声道:“请娘娘伸出手腕,老奴好为娘娘诊脉。” 大厅内落针可闻,人人都屏住了呼吸。不过须臾,老医者回声禀报:“启奏大王,娘娘的确身怀有孕,大约三个半月了。” 姬燮闭目思忖,三个半月,那便是------他想起封锁中宫的那一夜,番己的睫毛因疼痛而扑闪着,如同黑蝶的双翼,这个孩子,怕就是那次有的吧? “大王,”纪姜膝行向前,尖声大叫:“臣妾看过彤册,在骊山行宫后十日起,大王因朝务繁忙,便再没召幸过王后。她若有孕,当是四个月以上才对,这一胎分明有诈------”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颊上,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脸的难以置信:“大王,你------你打我?你竟然为了这个荡妇打我?” “打的就是你!”姬燮气极,指着她的鼻子怒骂:“王后有孕,孤难道心里没数?你既存疑,那孤便告诉你,也告诉所有人,她腹中的骨肉千真万确便是孤的!难道孤什么时候来中宫见王后,也要告知你不成?” 纪姜还待说什么,只听得一声女子的尖叫:“王后娘娘,王后娘娘晕过去了!” 姬燮顾不得纪姜了,疾步走过去,从黄嬴怀里接过番己,一连声呼喊着:“阿己,阿己——” 苍白的脸庞,紧咬的双唇,喉间隐约还能看见发簪刺出的血痕------姬燮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牵扯得生疼,不由落下泪来。 姬燮独坐于床头,看着尚未醒转的妻子,心中是五味杂陈。这孩子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给了自己也给了番己一个台阶下。他早就后悔了,这几个月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可偏偏又不能宣之于口。原指望妻子番己先服个软,自己好就坡下驴,可她性子太倔了,一直就这么死扛着。现在好了,她有了孩子,自不会死倔到底,而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关怀她,照顾她。 他握住番己的手在脸上摩挲着,忽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这哪里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后宫女子的手?手掌指节下方结了厚厚一层老茧,手背处还有东一处西一处的划痕,分明是劳作与抽柴火的痕迹。姬燮又是心疼又是愤恨,疼的是她受的苦,恨的是她偏偏这么倔,宁愿承受这一切都不愿向他低头。 “大王,”一声呼唤将他从百转千愁中唤醒,原来是老医者来回话了。姬燮擦了擦眼角,问道:“如何?” “娘娘身子无大碍,只是这几个月受了苦楚,饮食不调,又思绪愁苦。再加上娘娘年逾三十了,这个年纪怀孩子本就疲累,再加上未得保养,胎象颇似不稳。真的需要好生调理,不然------”他皱着眉头晃了晃满头白发的脑袋,没把话说完以示忧心忡忡。 姬燮忿而起身:“定要保王后与腹中胎儿安好,不然的话,孤灭你全族。” 老者吓得魂不附体,叩头不止:“诺!老奴定会竭尽全力护卫王后,决无差错。” “这样吧,”姬燮缓了缓口气:“你即日起白天便入中宫为王后调理饮食,一粥一茶一饭都要细细查验,但有差错,唯你是问。” “这------大王,老奴未净身,怕是多有不便吧。” 姬燮轻蔑地直视着他斑白的头发:“有何不便?你都快入土的人了,有何忌讳?何况孤自今日起与王后同宿同起,你又有何惧哉?” “诺!” 打发完医者,姬燮猛一回头,却见一双晶亮的眸子正直视着自己,顿时一阵心慌:“王后,你醒了?” 番己的眸子干净坦然,尘埃不染,似乎是回到了新婚时期,那时他们正是蜜里调油一般,彼此心无芥蒂。她直视着他,喃喃开口了:“大郎!” 姬燮一愣,只有在新婚时她这样称呼过自己,他反复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旋即喜出望外:“阿己,你------你都有十年没这样叫我了,太好了!” 秋蓼宫内,四处噤声,人丁冷落,小径中残叶枯枝落了好些,池塘上亦浮着许多青黄的萍藻,任谁都能觉出宫中那股深深的萧索之气。次妃纪姜虽说不似像夷己那般被降位,交由鄂姞看管,如同打入冷宫。但也被褫夺主理六宫之权并兼禁足,每日里还有两位嬷嬷过来教习女德与宫仪,完全是彻底失宠的作派。 如今的秋寥宫,内侍宫女们都在各寻门路,寻求改派到别的宫中当差,谁还有心思打理庭院呢? 竖刁端着一碗热药,从门口进来时,却见纪姜已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迎枕上默然落泪,他轻叹一声,走上前轻呼道:“娘娘可得保重身子,不管怎样,您还是有二王子傍身呢!” 纪姜泪如雨下:“若不是为了尚父,我便立刻一头撞死,也了无牵挂了!” “娘娘莫急,依奴才看,大王对您还是有情的。您想想,咱是以什么理由扳倒王后的?”竖刁耐心地启发着她。 纪姜一时不解:“避子汤啊!可------可她怎么又有孕了呢?”她恨恨地一拳捶在被褥里,发出闷闷的声响。 “您别管是怎么有孕的,横竖王后现在身怀六甲,大王一颗心完全转向了她。这些日子里,虽说王后不能伺寝,大王却依旧歇在中宫,其余诸事上也是对她百依百顺的。大王这是摆明了在补偿王后这几个月所受的委屈呢!” “她不能伺寝,不还特意留了个东儿在身边吗?大王把所有美人都逐出了中宫,却偏偏留下这个为她通风报信的东儿,这女人真是好心机!”纪姜就是这样,总是一叶障目,看不到真正的关节在哪里。 竖刁摇了摇头,决意把话摊明了说:“娘娘,您还没领会到要点。您和夷己以避子汤为证,扳倒王后,可如今她却身怀有孕,恐怕大王心中已认定您乃是诬告,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呀!” 纪姜如梦方醒:“是呀!这可怎么办?若如此,大王今后只怕再也不会信任于我了!”她揪住竖刁的袖子:“你有办法对不对?对不对?” 竖刁皱着眉头,拍了拍纪姜的手背,柔声劝慰道:“娘娘莫急,奴才暂时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大王下令杖毙狐姬,又拘禁了夷己,可对娘娘算是念着三分情面的。目下,娘娘只有安心居宫反省,让大王体会到您的一片忏悔之意。听说,大王有意复周公之职,届时奴才设法出宫一趟,或许国公爷有什么好法子也不一定。横竖,那个獳羊姒已被送回家养伤,一时半会回不了宫,王后产期且还有些日子。咱们未必没有机会------” 镐京王宫的御花园算不得很大,但景致却四季分明,春绿满园,夏夜月荷,秋赏红枫,冬日晴雪,各有千秋。偏偏冬十二月正是尴尬时节,赏红枫吧,已落尽;赏晴雪吧,还没下呢;若说赏冬梅吧,连花骨朵都看不见呢!虽然是满眼的萧瑟,但拦不住周夷王的兴致高啊! 眼见主子一路步行春风满面的样子,素来谨言慎行的内侍贾也忍不住想凑个趣:“大王前几日一下朝便急着去看王后娘娘,怎么今儿个倒有兴致自个儿游园子了?” “你不知道,”姬燮今天的确很高兴,乐意多说几句:“昨儿个孤解了太子的禁足,今天特意晚些去,好让他们母子俩多说些体己话。这几个月,他们母子都受了不少委屈,孤且得好好补偿他们。” “要说大王对王后真是没说的。”内侍贾掩口轻笑道,眼睛却望着手中捧着的木匣:“一得着好东西,第一个就想到娘娘了。” /68/68360/18722430.html 九十五 天子无家事 姬燮打开匣盖,里头是一柄白玉点翠金丝三镶福寿吉庆如意,通体温润洁净,竟无一丝瑕疵,他满意的盖上,点头道:“王后有孕,很多东西得忌口,又只能穿些轻便柔软的衣饰,孤便只能找些玩赏之物供她解闷了。医者说了,她这几个月且得卧床静养了。你说,这玉如意她会喜欢吗?” “哎哟,大王,瞧您说的。”内侍贾笑道:“大王您精心择来的东西,娘娘能不喜欢吗?” 忽地,一株老梅树下转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当径跪下道:“父王!” 姬燮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了:“伯姬,你在这里做什么?” 本来,王后复位之后,伯姬本该送回中宫的。但考虑到番己的身子经不得教养之劳,便依旧留她在蔓萝居黄嬴处。前几日夷己被拘禁,听说这孩子竟偷着去看了一两回,是以姬燮现在看着她很是不顺眼。 果然,伯姬深深垂着小脸,小孩子开口直来直去:“父王,请您宽宥我母亲吧,她现在过得凄惨,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得自己浆洗烧柴------” “住嘴!”姬燮厉喝道:“你虽是女孩子,但也该知理了。你生母做了什么她自己不清楚吗?孤留她一命已经是宽宥,还想依旧呼奴使婢,享受荣华富贵?她诬告王后,离间天家骨肉,其罪当诛!过得凄惨?王后这几个月怀着身孕,难道不是自己浆洗烧柴吗?怎么,她还能比国母金贵?” 他越说越气:“你虽是夷己生的,但满宫人都称你为伯姬,记住,王后才是你该孝敬的嫡母,孤所有子女皆该以她为尊。八岁的人了,还如此不辨事非,不知所谓!” 其实生母与嫡母势同水火,最为难的莫过于伯姬了。这几个月她也是水深火热,当王后落难之时,她自是一心站在嫡母这边,积极在东宫与蔓萝居之间传递消息。可一旦生母夷己也落得一个凄惨下场之时,她也是一般地心痛,恨不能以身相替,如此才做出这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举动。 伯姬眼中含泪,扭着手中帕子不知跑到了哪里。姬燮看着她远去的小小背影,眉心皱成一个“川”字:“看来,她是不能再回到中宫了!毕竟夷己是她的生母,阿己也不好再教养她了!” “告诉黄嬴,伯姬日后便由她教养抚育了,让她多尽尽心!”他吩咐道。 “诺!”内侍贾应道。 中宫后寝殿,母子在分离数月后终于迎来了重聚的这一日。 “胡儿——”“母后,孩儿终于再见到您了!” 番己抱着儿子上下不住地打量着:“胡儿,你长高了,胳膊腿也粗壮了,太好了!看样子,这几个月磨砺下来,性子也沉稳不少,这样很好!” 姬胡也是泪眼迷糊:“母后,你瘦多了,这几个月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孩儿不孝,一直未能救您于水火之中。” “傻孩子说什么呢?记住母后对你说的话,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乱了方寸,一定要先自保,才能顾得了其他。”番己殷殷嘱咐,虽依旧是帛书中看过的那些话,但此时听来,却分外亲切。 一番倾诉离情之后,番己将目光投向一边站着已是局促不安的卫和:“这就是卫国的小公子吧?这几个月一直陪伴着胡儿,真是好孩子!长得也俊。” 卫和小脸羞得通红,根本不敢抬头看,拱手道:“谢王后娘娘夸赞,其实------一直是太子殿下照顾小臣来着。” 番己见他的确是不自在,便让东儿陪他到外头吃些茶水点心。卫和乖觉,知道太子想和母亲说说体己话,便十分听话地出去了。 “母后,”姬胡想起这几个月的憋屈,依旧是愤懑难言:“论起来那个狐姬和夷己不过是马前卒子罢了,真正的主使父王却对她如此轻纵?只是禁足三个月,如此这般,岂不令人心寒?” 番己眼眸一闪,忽地低声说道:“天子无家,家事即国事;天子无友,只有君臣之分;天子无私,心中当只有江山社稷。” 以姬胡的年龄和领悟力,还不能明白母亲此话之深意,他蹙着挺秀的眉头问道:“母后此话何意?难道这和父王宽纵纪姜有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番己淡淡一笑,盯着手中的琥珀色茶汤:“召国公快要回来了吧!” 姬胡歪着头想了想:“是的,已经派人先入召府送信了。这两日便可入宫向父王复命了!” “齐宋虽平,但终究其心难测。而纪国乃齐国近邻,又与山戎有交,兵强马壮,实是在东边牵制齐宋的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母后,你是说,父王是为了得到纪国的支持才宽纵次妃的?”姬胡瞪着大眼睛,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十分别扭:“父王是天子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番己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就是因为是天下万民之主,所以很多时候都不能为所欲为,一步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出口的话都要反复思量。后宫的女人都各自代表着一方势力,身为周王,有时候为了江山稳固,不喜欢的女人也必须得亲近,因为天子无家事,家事即国事,明白吗?” 姬胡思考了一会,似乎有所领悟:“那么父王之所以提拔鄂姞娘娘,命她协理六宫,也是因为鄂侯现在势力增长,已经能在南边牵制住楚国,对吗?” “举一反三,我的胡儿真聪明!”番己喜滋滋地抚了抚儿子的脸颊。 “可是,”姬胡鼓着脸颊似有不平:“这样母后岂不是白受了这几个月的苦?” “我是王后,自要尽王后之职,为着周室江山稳固,也为了你,受点委屈算什么?”番己垂下眼睑:“何况,等召国公回来,没过多久,只怕周公也会还朝的。” “为什么?”姬胡想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关联,为什么非得要周召二公并立于朝不可? “为了平衡。”番己语气平静:“子穆此番说破宋齐同盟,还中原一个宁静,此乃不世之功。再加上之前南平荆楚,护铜绿山国脉之功,已有功高盖主之嫌。大王他一定会起复周公定,以平衡朝中局势的。” “胡儿,”她拉着儿子的手:“你也十岁了,当了好几年的太子,这些事情应该学起来了。须知把控朝臣,操纵时局这些帝王心术,也没多少记于史书,你且得自己揣摩。” 姬胡走出后寝殿,沿着石子铺就的小径一路走去,想到小池塘边散散心。母亲的话一直在心中回荡,搞得他抑郁不已。他本是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如今虽年岁不大,却也被无常的世事磨得不得不拗着性子,越想越憋屈。 “胡儿!”这宫中只有父王母后会这么叫他,姬胡一激灵,回身拜道:“儿臣给父王请安!” 姬燮心情颇好,见儿子呆头呆脑神气蔫蔫的样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见过你母后了,如何这般神情?” 姬胡鼓起勇气:“无甚,只是听母后讲了一番道理,心里一直转不过弯来罢了。” “哦?”姬燮来了兴趣:“什么道理,叫太子这般想不通?说出来,父王可为你解解惑。” “母后说,天子无家事,家事即国事。大意是说,做天子的,喜欢谁,不喜欢谁,都由不得自己,得权衡着朝局大势而为,不得自专。父王,当天子真的得这般委屈自己吗?” 姬燮一愣,颇觉得有趣,孩子的话虽浅显,往深了琢磨却大有深意。遂思索了一番,决定好好给儿子讲讲。 “胡儿,父王小时候没当过太子,因为先王娶了两任王后,一直等着嫡子出生。可惜后来事与愿违,到他病危不能起之时,大周依旧没有嫡子。可他仍旧不肯立孤为太子,这才被先孝王夺了位。父王被幽居潜邸之时,也曾怨过先王,为什么不早立孤为太子?可现在,父王自己当了天子,这才体会到先王的苦衷啊!” 周夷王眼神微眯,沉浸于对往事的追忆中。姬胡追问道:“王祖父有何苦衷呢?” “唉——”姬燮轻叹一声:“先孝王是父王之叔,但却与他同龄,多年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在军中掌握实权,又与中原诸侯,比如齐国,有千丝万缕之联系。再加上当时猃狁已沿泾河南下,直扑镐京,情势危急,若是先孝王撂了挑子,则丰镐不保,王业不存。所以,父王不敢立太子,就是怕激反了先孝王啊。” 姬胡闻言紧皱着眉头,小脸绷得十分紧张,一日之内受到父母两番教诲,他且需要时间消化。 “胡儿啊,”姬燮拍拍儿子的紧绷的双肩:“做天子不易呀!处处掣肘,如履薄冰,做天子的家人也不是易事。你性子刚烈倔强,像你母亲,可她如今也学得柔缓许多,你也要慢慢学起呀!” /68/68360/18722431.html 九十六 新年守岁 爆竹隆隆,梅枝堆雪,镐京城内上下俱是一片喜气洋洋。周夷王五年,中宫的年夜饭,气氛格外特别。 因是宫中家宴,团年守岁,并无外臣,只有宫内有位分的妃嫔与王子王姬参加,那些美人是没有资格列席的。对着面前案几上摆放着的精致年菜,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事与面孔。 黄嬴最是开心,逗弄着怀中刚刚开始长乳牙的白胖三王子,心情十分愉悦。不过半个月时间,她脸盘子也阔了,人也开朗了许多,再不复当初瑟瑟缩缩的模样。可坐在她身旁的伯姬就没有她这般好心情了,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小大人模样。 孟姜左边哄着二王子尚父,右手搂着女儿仲姬,不停地哄着这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吃这吃那,忙得不亦乐乎。纪姜尚在禁足中,周夷王便将二王子暂时委托她照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鄂姞面色如常,只是看着黄嬴与孟姜儿女双全,眼中不免有些黯然。身担协理六宫事务的重责,这次宫中年宴是她第一回独立承办的席面,她穿梭呼喝着不时催促上菜,照管大家的饮食胃口,倒也没什么闲情去感伤。 一众宫女们鱼贯而入,每个人都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鼎炉,里头还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大家莫名有些兴奋,这是最重要的一道菜式上来了,意味着年宴到了高潮。 周夷王笑眯眯的用铜箸从炉中夹起一片羊肉,放在满是酱汁的小钵中蘸了蘸,再轻轻搁到番己碗中,轻声劝道:“天冷了,吃羊肉进补,这酱汁是专门为你调制的,既不辛辣也不寒凉,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番己微微一笑:“多谢大王挂怀。” 夫妻二人细语呢喃,可声音再低,这殿中人人也听了个真切。除了黄嬴似是完全没听见,鄂姞与孟姜飞快地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回了头。 太子姬胡眼见父母和好亲睦,也是欣慰不已,打趣道:“待母后诞下幼弟,父王只怕眼里再看不见孩儿了。” 番己脸上掠过一片微不可察的红晕,姬燮心中愉悦,亦不真的生气:“你这孩子,早就是做兄长的人了,还这么说话没规矩。以后,可不能再淘气了。” “唉!”姬胡放下酒爵,叹道:“说起来,每添一回弟弟妹妹,嬷嬷便要教训我一番。这一回,肯定更逃不脱了!” 童言有趣,一座哄堂大笑。可偏偏这其乐融融的氛围被二王子不合时宜的哭声给打破了,姬燮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看着孟姜:“尚父怎么了?大过年的,哭得多不吉利!” 孟姜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行了个礼,语中满是慌乱:“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尚父一直哭个没完,老说想娘亲了。听说,姐姐在秋寥宫中亦是思念不已,也难怪毕竟是母子连心------” “啪——”一声,姬燮手中的铜箸重重摔在了案几上,吓得孟姜再不敢开口。还是鄂姞站起来打圆场:“大王,娘娘,听说次妃娘娘在秋寥宫日夜忏悔,又思念尚父,已病了好几日了。昨儿个派去的教养嬷嬷传话来说,她想来大王面前磕个头,也向王后娘娘当面赔罪,也不知大王肯不肯给这个机会?若大王不肯,她便只有在秋寥宫殿外跪至天明,以求大王宽宥!” “天这么冷,她一直跪在外头吗?”姬燮有些动容。他瞟了眼身旁的番己,见她面色如常,这才略略安心。 “是啊,”鄂姞垂首小声答道:“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王后你看------”姬燮小声地询问着,眼中颇有一些恳求的意味。番己在心中冷笑了一下,不过是苦肉计罢了,倒要看看她如何使,便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叫她来吧,磕完头就回去吧!也算了了心愿。”姬燮命令道。 番己以为自己已经心若死水,再难起任何波澜了。可是,在纪姜进殿的那一瞬,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一只大手覆在她略觉冰凉的手背上,似在将手中的暖意传导给她,姬燮紧紧握住她的手。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执手相握。 纪姜瘦了也憔悴许多,装扮上再不似当初那般招摇,头上只插着一支白玉簪,此外再无一点首饰。眼中含泪,一步三摇,袅袅婷婷走到大殿正中,扑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声音清冽:“罪妾给大王叩首,请大王宽宥。愿大王国祚永昌,子嗣绵延。” 她伏在地上良久,才听见姬燮说道:“行了,知道了!你头也磕完了,该回宫了!” 纪姜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她本以为自己此举至少能博得一点周王的怜悯之意,不料竟这般冷淡。她一抬头,看见姬燮与番己在案几上紧紧相握的双手,顿时心中的嫉妒与怨愤像火山喷发一般几乎要爆发,如果目光能杀人,那么番己早就被剐了几百遍了。 既然周王已经下令,纪姜再留恋,也不能在殿中停留了。她恨恨地盯了一眼番己,再留恋地看了看儿子尚父,两岁半的小豆丁似乎完全认不得她了,也并未扑上来演一出“母子情深”的戏码。孟姜眼看情势不好,也不敢有别的举动,就这样,纪姜磕头这事就只当是宫中年宴的一个不和谐的插曲,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无人再提起。 亥时的更声响过,番己有些疲乏,起身告退。周夷王十分关切:“太子,送你母后回后殿歇息。孤待过了子时也会过去。” “恭送娘娘!恭送太子殿下!” 在周夷王热切的和宫妃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姬胡扶着母亲沿着小径朝后殿走去。宫灯下,见番己沉吟不语,姬胡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介怀,便劝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见父王见到那纪姜,神色中并无多少怜惜之意。想必只是为安抚纪侯之心,如今父王一颗心都在母后这里,断不会错的。” 番己淡然:“我不是为的这个。适才只是在想,为什么孟姜会为纪姜说话?她们姐妹不是一直不和吗?”还有鄂姞,举动也颇为可疑------ “她们毕竟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纪姜平日里对她不好,但若她真的倒了,只怕孟姜也难以立足。依儿臣看,孟姜娘娘是明白人,比起夷己不知强多少。”姬胡徐徐说道。 这番话倒是令番己吃惊,她停下脚步,直视着儿子:“胡儿,不知不觉,你竟长大了,母后再不能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 大年夜,不仅是王宫,镐京城内无论是公侯贵族,还是庶民百姓,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守岁,团团吃着年饭。可总有些孤魂野鬼,到了这万家团圆的当口,只能互拥着取暖。 作为周王朝的世代卿士,虢公在城中有自己的府邸,只不过他白日里呆在东宫的时候多,只有夜里宫门下钥后才回来睡个觉,权当是个旅馆罢了。 此时,府邸内的下人们大多也各自回家守岁,少有人走动。可正厅内却传出觥筹交错声,夹杂着男子大声猜拳行酒令的吼声。 虢公已喝了不少,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他本是个直性子,这会子酒入愁肠,说话更是无忌讳了。他一只手搭在少年肩上,捋着舌头说:“子良,你------你小子一天到晚不是跟在------太子身后,就是------缠着召子穆,跟影子似的。怎么?今儿个怎么到我------我这里来了?” 隗多友俊眉一挑,语中凄凉:“太子今夜自要与大王与王后团圆守夜,子穆也有家。只有我是个孤魂野鬼,便荡到你这里来了,莫非国公爷嫌弃在下?” 还没等虢公长父说话,卫公子和便接过话茬去了:“子良兄此言差矣,在座的三位哪个不是没着没落的,不独你一人!” “对对对!”虢长父附和道:“都是万家团圆时落了单的,大家都一样!喝!” “哪里一样?不一样!”隗多友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指着二人说道:“你们一个在虢国有妻有子,一个在卫国有父有母,只有我。只有我才是真正的孤魂野鬼!” 他忽然颓然坐下,喃喃道:“明儿个我就回草原上去,去找我的家!” 虢长父与卫和都已是大醉,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子时刚过,姬燮便急匆匆直奔后寝殿,番己已就寝。他伸手轻搭床帘,见锦绣堆里露着半丛乌云般的秀发,整个身子却埋得看不见,一只白净如藕节般的胳膊却横着露在外头。 他轻笑了下,小心翼翼地拈起那胳膊想放入绣被当中。转身去了净房,洗漱后,换过一身缎子里衣回到床边,却见番己已经醒了,正靠在枕头上,睁着眼睛看着他。 番己摇摇头,皱着眉头:“不是大王,是他在踢我。” /68/68360/18722432.html 九十七 纪妃复位 “哦?”姬燮大惊,将手抚在妻子明显凸起的肚皮上,清晰地感觉到小而有力的冲击,一时竟然不知所措:“阿己,这------要紧么?要不要叫医者来看看?” 番己觉得好笑,把他那惊惶摊开的手掌打了一下:“他是个小人,也得动弹一番,活动活动手脚呀!” 闻听此言,姬燮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挠了挠头皮:“我还以为,今儿晚上惹你气恼了,所以才带累了腹中的孩儿。” “大王,纪姜的事您看着处置吧。只要是为着大周朝的社稷好,臣妾自己的委屈没什么要紧的。”番己垂下眼睑,语意无奈又带着几分坚定。 她越是如此,姬燮越觉得内疚,他拉着番己的手,抚着着她依旧有些消瘦的面庞:“阿己,这些时日委屈你了。其实,这个孩子------你本不想要的,是孤硬要给------” 话还没说完,便被番己的一根兰花样翘起的手指挡住了:“大王,咱们说好了不再提以前的事了。其实从前我也有错,如大王所说,太过于执拗,纠结于往事,伤人害己。自征猃狁回来,我本已下决心抛下往事,之后只往前看,那个汤之后我再没喝过。若不是------” 她甩甩头,笑得灿烂又开怀:“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总之,臣妾经此一番折腾,也明白了好些事。大王身在天子位,许多事由不得自己。臣妾身为王后,享天下之供奉,尊为国母,自然不能只顾享受,还要承担责任。如果大王为着江山稳固,需要复位次妃,那臣妾也能理解,决无异议。” 姬燮含笑听完,目中的爱意更加深浓,他从身后掏出一件鲜红的物事。番己拿在手里一看,竟是一枚红玉同心锁,一把锁扣,一把锁头,扣在一起是个如意绦子状,分开又各自成形,不但打磨精致,玉色也是极好的。饶是番己身为王后见多识广,但这般上乘的红玉也属罕见,红得鲜艳耀眼,润如温泉,托在嫩白的手心,好似一滴心头血。 二人清亮的眸子都被这红玉锁渲染上一层温暖的火光。姬燮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这枚红玉,突然低声说:“阿己,你自己编个络子,咱们两个一人戴一半。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番己突然心跳加快,谁说她的心已死,只要人还活着,就依旧会有呼吸心跳,会有渴望期盼,不是吗?她强忍住眼中即将夺眶的泪水,慢慢靠在他胸膛上,悄声说:“我一定时时刻刻都戴着它,大郎。” “阿己。”姬燮紧紧拥她入怀:“孤已有三儿两女,很快,你也会再为孤诞下一孩。这就够了------” 番己一时不解他话中之意,但依旧觉得是好话,甜甜地笑了。 “恭喜国公爷,宫里已传下话来,待过完新年,国公爷即可还朝复位了。这不,大王依旧赐下胙肉,这不是明证吗?”周公府的管家梅叔举着手里的一块鹿肉,喜笑颜开地向周公定作着揖。 周公定心中欢喜,可在家仆面前还得端着架子,他捋着胡须:“都是天子垂爱,祖宗庇护,有何喜哉?”他忽似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问道:“宫里有什么消息吗?” “没别的。王后要养胎,后宫事务都是鄂姞主理,她已升了位分,现和纪姜一般是次妃,平起平坐。大王依旧独宠着王后,几乎夜夜歇宿于中宫,便是偶尔有召幸,事后必会备下一碗避子汤。看来,是铁了心让后宫自此只准王后生育了。” 周公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集专房之宠,也是集六宫之怨于一身,且等着吧。” 梅叔凑上来问道:“国公爷,如今夷己废了,纪姜娘娘也失宠了,王后独大,以后咱们在宫中可再无人可依恃了。” “那可不一定。”周公定意味深长地说道。 “早说了那树太高,你非要爬上去,这下好了吧,脚扭着了!” “太子,不是你要看看那鸟窝里有没有蛋吗?我爬上去,你还在下头望着风哩!现在却来怪我?” 东宫小径上,姬胡背着八岁的卫和一步一步走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吓得赶紧把卫和扔地上:“少傅,您来了!” 召伯虎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两小孩的游戏,一脸焦急地问卫和:“公子,你看到多友了吗?” “子良兄吗?他那日喝完酒就回召府了呀?这几日一直没来东宫啊!”卫和童稚的小脸写满三个字:不知道。 “坏了!”召伯虎将手中的一份帛书递过去,语中满是不舍与凄凉:“他又走了,每次都这样,说走就走,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那帛书上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言简意赅:吾回草原去也!召伯虎扶着卫和的肩膀追问道:“你们年夜喝酒,他说了什么吗?” 卫和秀气的眉毛蹙成一团,似在仔细搜索记忆:“他好象说什么人人有家,只有他是孤魂野鬼,要回草原找他自己的家什么的。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听了这话,召伯虎手一松,颓然转身,喃喃道:“是我忽视他了,让他觉得自己是孤魂野鬼,一个人飘荡,真是不该呀!” 姬胡看着他颓丧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难受极了,可又说不清为了什么。 按周夷王本来的思路,是要等到春祭过后,才给纪姜复位。可一份讣书的到来,加快了这个进程:纪侯卒逝,世子主丧嗣侯位。 于是,刚过完新年,夷王传下谕旨:次妃纪姜解禁足,复位。但却永远失去了协理六宫之权。 中宫内寝殿正屋内一片静谧,窗台恰恰支开半格,吹进清晨落在庭院花草间的些许冷霜气息,东首桌案上摆着尊小巧的双麒麟护灵芝的紫玉香炉,炉口处袅袅吐着芬芳的香烟。 纪姜垂首在内侍贾的引领下立于房帘前,静等着周王与王后的召见。屋里隐约传来天子夫妻的对话。 “既有人来问安,大王为何不一早叫起我?”这是王后番己略带嗔怪的语气。 “昨夜胎动甚频,你定没睡好,晚些起又有何妨?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姬燮听上去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极尽温柔与关切。纪姜心里泛苦,紧紧地揪住手中的帕子,仿佛那是番己的脖子。 一阵衣裳的窸窣之声,想是番己在起身:“饶是如此,大王也该自己先用了早膳,不必等臣妾的。” “孤今日不必早朝,等等你又何妨?何况横竖有点心垫着呢!” 这几句对话满是平常夫妻的互相敬爱,平淡而隽永,回味悠长,听者无不有岁月静好之感。可纪姜只觉自己的心被他们这一番对话鞭打,一直淌着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周夷王一声:“让她进来吧!” 内侍贾撩起帘子,纪姜趋步入内,跪于正中,也不敢抬头:“妾给大王请安!给王后娘娘请安!多谢大王与娘娘垂爱,使妾得以复位次妃,特来谢恩!” 姬燮抬眼见她穿着一件暗青缂丝薄灰鼠皮子镶边的锦缎袄子,周身只佩戴些许素净精致的银饰,胸前一条细银链坠着块极名贵的羊脂白玉,通体温润剔透。这通身的打扮既不施为父守孝的礼制,又得体优雅,显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舅父的事,你也不必太过悲伤了,毕竟也是享尽天年之人。次妃可要节哀呀!”姬燮的话很官样,却听不出半分情义来,纪姜颇有不甘。抬眼看时,却见番己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嬷嬷正在为她插簪子,而姬燮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后背,一下都不舍得挪开。 纪姜咬咬牙,走上前去:“嬷嬷,就让妾来侍候娘娘梳妆吧。”说话间似要去夺那支簪子。 姬燮吃了一惊,走上前去,接过那支金簪,皱着眉头:“这儿有人服侍,你回秋寥宫吧。王后有孕需静养,以后你和其他宫妃一样,若无传召,不要来中宫请安,以免打扰王后。” 语气威严,不容抗辩。纪姜的动作僵了一下,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情,垂头忧愁且依依留恋地挪开脚步。内侍贾已打起帘子,忽听一声:“等一下!” 纪姜充满希望地回头,姬燮转身说道:“孤已派人把二王子送回秋寥宫,你以后好生抚育孩儿,再不要有其余非分之想,自有你的好处。” “诺!”纪姜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字的。 刚步出帘外,身后传来姬燮的一声极轻的闷笑:“阿己,这簪子戴歪了,罢了!还是让嬷嬷来吧!” “术业有专攻,你就是这般不服气。”接着是一阵轻笑。 人在倒霉之时,喝口凉水也会塞牙的。出了中宫大门,没两步纪姜又碰上了抱着三王子的黄嬴。 “给次妃娘娘请安!还没恭贺娘娘复位之喜呢!只是娘娘身服父丧,不然定要请众姐妹到秋寥宫一聚,冲冲这晦气。”黄嬴满面春风,半是嘲讽半是揶揄。 /68/68360/18722433.html 九十八 诸侯岁聘 纪姜斜乜了她一眼:“怎么?你也是来中宫问安的?大王不是让众妃免了问安,以免打扰王后养胎吗?” “娘娘不知,大王因怕王后娘娘寂寥,特意吩咐妾平日里多多陪伴王后,还嘱咐定要带上慈儿,以免娘娘惦念。我也没别的本事,只是陪娘娘说话,做点子婴孩针线。”黄嬴一面说着,一面瞧着纪姜的脸色越来越青,心里颇觉痛快。 她又说了一会儿,身边侍女假作提醒:“娘娘,王后娘娘昨儿个邀您一块用早膳的,这会子再不去,怕是要迟了。” “哎哟,不说我都快忘了,妾还得赶着伺候大王与娘娘用早膳,失陪了!” 纪姜气得抓狂,掐得扶她的竖刁手腕生疼:“本宫现在连黄嬴都不如了,大王宁愿要她在眼前晃荡,都不愿看到我!” “娘娘,您这第一天复位,日子还长呢!切莫自己乱了方寸啊!”竖刁忍着胳膊疼,耐心劝道。 纪姜忽停住了:“对了,她怎么只带着三王子,怎不见伯姬同来?” “娘娘不知,为着亲娘,伯姬向大王求情了几回。似是惹恼了大王,不让她再入中宫,怕王后见着心烦。” “可见,王后娘娘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集六宫之怨于一身。”纪姜嘴角现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十分阴冷。 西周时代,人的寿命大多都达不到五十岁,所以三十五岁这个年纪可算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了。周夷王自己也没有想到,人到中年,会在这个年纪再一次陷入热恋之中,犹如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后宫众嫔妃美人,那些鲜花样年轻娇好的容颜,他一个都看不入眼,反而是三十岁的王后番己越来越吸引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王后有勇有谋,知书达理,有远见,识大体,顾大局,除了性子倔,并无其他缺点。可自从此番和好之后,这唯一的缺点也消失了,继之以无限的温柔与包容,令他着迷。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新婚那段旖旎的时光。夫妻俩如胶似膝,一时一刻也不愿分开。有时候,即便在大殿会见大臣,批阅奏疏时,也会不自觉想起番己,嘴角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般爱得如醉如痴的模样实是招人恨呢!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王后娘娘!”獳羊姒一进来便伏身相拜。 “乳娘!”番己忙不迭地从榻上翻下来:“您身上的伤都好全了么?怎么来得这样快?您都这么大年纪了,且得当心呢!” “别动,别动!”獳羊姒见她敏捷伸过手来,吓出一头汗,大喊道:“娘娘您躺下吧,别动得这么快这么急!” 黄嬴连忙上前按住番己,东儿则很机灵地拿了个长杌子放到榻边,让獳羊姒可以坐在榻旁好好说话。 “王后娘娘不必挂心,奴婢的伤都好全了,没什么事!知道娘娘如今身子重,身边没有得用之人,在家里如坐针毡呢!”獳羊姒扫了一眼东儿,见她似有些不自在,便补了一句:“倒不是别的,东儿姑娘太年轻,又没生育过,没有我这婆子提点着不行啊!” 东儿面色微霁,福了福礼说:“嬷嬷教导的是。” 番己笑了笑,忽想起一事来:“乳娘既从潜邸来,那齐姜夫人可好?” “好好好!”獳羊姒脸上笑成一朵花:“她听说我又要入宫,一定托我向娘娘问好。她月份比娘娘大约大一个月,如今也在安心养胎呢!” “召国公一再相求,大王已答应待她生产完毕,便着人去通知子弗父何来接她们母子归宋。想来不过一两年功夫,他们便可以夫妻父子完聚,我也算功德一件了。” 一群人正说笑着,忽然内侍贾求见,身边的小内侍手中托盘内放着一件羊羔皮:“这是虢公进贡的顶级羊羔皮,大王命小的拿来,给娘娘做一件搭肚毡。娘娘且看看这皮子可好?” 番己摸了摸,手感厚实柔软,毫不掉毛,的确是难得的好皮子,便含笑点头。獳羊姒看着忍不住了:“奴婢在外头就听说了,如今大王极宠娘娘,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送来给娘娘享用,看来真是不假!” 黄嬴笑了:“嬷嬷你刚回来不知道,我可是见惯不怪了。每日里大王上朝也就罢了,若是去大殿理政,一个上午最少要送两回东西来,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大王跟不要钱似的,流水价往中宫送。可怜内侍贾大人的腿都跑细了,大王还嫌他跑得慢呢!” 番己佯装薄嗔:“别胡说八道,叫别人听见,大王成什么了?”她似乎不想再被打趣,转而问内侍贾:“我记得虢公过年后才刚回的国,怎的就送朝贡来了?” 按规矩,由周王朝册封的诸侯们每年都应该送些贡品来镐京,以示忠诚,顺带在周王面前汇报这一年的施政得失。如果诸侯自己脱不开身,也可以派世子或国相卿士级别的重臣前来,这称为“岁聘”。一般说来,诸侯岁聘一年中分两个时间段和批次举行,一个是春季,冰雪消融,道路平坦;一个是秋季,赶在大雪封冻东边的崤函道和北部的萧关道之前。 内侍贾无比恭敬地作答:“是的,虽刚开春,但水暖风轻,有几个诸侯已经来镐京了。” “哦?都有哪几位?”番己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 “虢世子,鄂侯,还有纪侯。”内侍贾抬头瞟了一眼。 番己心中一动:“纪侯?是新嗣位的纪侯吗?” “是的,娘娘。大王都接见了他们,现下准许他们入后宫谒见两位次妃娘娘了。” 难怪姬燮要紧赶着为纪姜复位,原是为了新纪侯入宫谒见时好留些颜面。番己心下了然,淡然道:“大人辛苦了,且回大殿伺候大王吧。” “诺!”内侍贾擦擦额角上的汗,躬身退出。 召伯虎坐在摇篮边,看着里头那个白胖的小娃娃出神。儿子已经满百日了,真是一日一个样,让首次当爹的他欣喜不已。小娃娃正在睡觉,不知在想些什么,粉嫩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秀气的眉头还皱成一团,莫不是在梦里跟人打架? 妻子召己轻巧地走过来,低声问道:“相公,看样子儿子快睡醒了,这里有我哄着,你刚下朝回来,去歇歇吧!” 丈夫自大年夜后,便时常失神,她也不好问其缘故,总当是朝政烦心,逮着机会就让他多多歇息。召伯虎今日倒是有话说:“夫人,这次岁聘岳父大人会来吗?” 召己略略一惊:“父亲上次来书说打算今年秋天再来,因为那时四妹也及笄了,便一起带来与你为媵。”说完,便以十分复杂的目光看了丈夫一眼。深爱丈夫的妻子,哪个愿意和别的女子共享一夫呢?即便那女子是自己的亲妹妹。可是丈夫是召国公,府中无妾岂不被人所笑?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力劝丈夫接受父亲的好意安排。 “也好,待他们来了,便让多友选一个为妻吧!”召伯虎淡淡说道。 “啊?”召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嫁给子良为妻吗?” “是啊。”此时的召伯虎眼中心中满是那个神采飞扬的戎装少年的影子:“是我错了,以为他那么洒脱的人,根本不会介意。大年夜自顾自阖家团圆,刺激到他了,毕竟他才刚刚丧母,四处飘泊,居无定所。都是我的错,应该给他娶个妻子,安个家,这样以后他也就心定了。” 召己此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嗔,回应道:“夫君说的是,若子良能看得中我妹子,想父亲也是乐意的。” 秋寥宫显然刚刚细致打扫装饰过,但新上任的纪献侯仍能从仆役们没精打采的神情中看出这里的寂寥与落寞。姐姐纪姜殷勤地招呼茶水果点,但眼角眉梢之间满是失宠后的无奈与不甘,他如何看不出来? 可是能怎么办呢?不只是姐姐,整个纪国都在周夷王这里失宠了。父亲身为夷王亲舅,死后只得了个“炀”字的谥号,这可不是什么好字眼,人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谮杀齐哀侯一事的后果。 姐弟甫一见面,难免会首先语及亡父,尚未及冠的纪献侯长叹一声:“父亲自镐京归来后,一直心怀不安,特别是新齐侯吕不山继位后。他一面怕齐国那边终会来报复,一面又怕周王怪责,夜夜噩梦,终于积郁成疾,才刚五十岁就走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做那事。” “谁说不是啊?”纪姜揩了揩眼角的泪水:“若不是为了妹妹死得冤,父亲也不会如此。说来说去,纪齐两国算是两败俱伤,反是那宋国居间得利。唉——” “姐姐,往事休矣,弟此次来,便是要巩固周王对我纪国之信任的。如今齐国正在内讧,吕不山四处驱逐抓捕先胡侯之子,暂时无暇对付我国。就怕他们一旦腾出手来就不好办了。我那婚事当不会有变吧?”这是他最担心的事。 /68/68360/18722434.html 九十九 娘家人 若在以前,纪姜定会对这样的问题嗤之以鼻,可如今她可打不了保票,迟疑地说:“应当不会吧。大王既复了我次妃之位,这婚约当不会有变。” 纪献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确定,忽然呓语一般说道:“若是能娶王后所生之真正的嫡公主,我纪国当百世无忧矣。” 纪姜怒极,一拍案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便是生个女儿,也绝对轮不到你,别做梦了!” 纪献侯吓了一跳,再不敢言语了。 其实纪献侯是早朝时谒见,散朝后承周王体恤,入宫与姐姐见面,中午时周王于大殿正厅赐宴,为了后妃们能与娘家人多些见面说话的机会,特许纪姜与鄂姞伴席作陪。 姐弟二人一路走到后花园,穿过这片小树林便是大殿后头的场子了。忽听假山后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纪姜心中纳罕,宫中成年男人不是周夷王便只有内侍了,这是谁?听说话声根本是个正常的男人,便示意左右噤声,竖起耳朵细细听了起来。 只听那女子声音中满是乞求:“兄长,在宫中已跟你言明了,讨回铜绿山决无可能。你便是追到这里来也无用,妹在大王跟前没有那么得脸。”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鄂姞,又听那男子说道:“不得脸?不得脸会升你为次妃,和他亲表妹平起平坐?不得脸会让你主理六宫事务?你就是念着自己的位分虚荣,从不把母国放在眼里心上!” 女子的声音已带着哭腔了:“兄长,大王提拔我不过是为了制衡姜氏罢了。如今我虽主理后宫,不过是替王后代管罢了。至于大王,我------别说承宠了,就连面都极少见到,你不明白的。” 男子未作声,女子抽抽搭搭说起来:“大王如今眼里心里只有王后一人,夜夜只宿于中宫,哪处宫宛都再没踏足一步。呜呜呜------” “怎么可能?王后不是怀孕了么?又不能------”男子似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 “那又怎么样?”女子的声音忽充满了怨毒:“奈何她手段高啊!便是幽禁冷宫也能勾着大王过去临幸她,这不有了身子一朝脱困,便把着大王一下不松手。我们只有夜夜冷榻孤灯到天明了。” “你只会哭,别的宫妃好歹都有个一儿半女的,只有你膝下空空,以后怎么办?”男子怒吼道。 “我------我也不知道哇!兄长,铜绿山妹子是没本事帮你了。” 男子似若有所思:“王后这一胎若生个女儿就好了。年前你嫂子刚诞下世子,若大王肯结亲,事就好办了。” 听到这里,纪姜疾速离开那假山石,对跟上来的弟弟不无戏谑道:“看来,盯着王后娘娘的肚子的,可不只你一个呀!” “虢公身子可好?”甫一开席,周夷王便亲切地问候虢世子。 虢世子也未到及冠之年,长得圆头虎脑,颇有乃父之风,见周王下问,忙起身作答:“父亲身子康健,目下正在西边巡边,以防猃狁来犯。” 姬燮点点头:“每到春季,草原上牛羊瘦弱,草也没长起来。这个时候戎狄常常会南下抢掠,也辛苦国公了,有他在,便是我大周泾河上的一道屏障啊!” 虢世子大喜,赶紧跪谢表忠心,一时间君臣对答,十分热闹。周夷王扫了颇不自在的纪氏姐弟一眼,端起酒爵问道:“纪侯,东边情况如何呀?”他其实是想问齐国怎么样。 纪献侯会意:“其他都如常。只是齐侯正在国内搜捕先胡公之子,且是要乱上一阵子了。临淄那边放出话来,说是有意维持伯姬公主与齐世子的婚约,如今看吕不山之意,待内部清理完毕,便要着手立世子了。臣在此恭贺大王了!” 谁不知道伯姬与齐国的婚约,同他与仲姬的婚约是前后脚许下的?姬燮心中明了,嘴角微翘:“此事属实。纪侯放心,仲姬才四岁,待及笄便送往纪国与你完婚。只是如此一来,纪宫中得十一年不得立正夫人,你可等得?” “等得,等得!臣一定洒扫庭院,等待王姬驾临!”纪献侯放了心,磕头如捣蒜。 鄂侯驭方微微一笑,向周夷王拱手道:“眼看纪国与齐国都与大王结为儿女亲家,臣心中好不羡慕哇!不知我鄂国能否有这般幸运,娶得王姬为子妇?” 姬燮一愣,手中酒爵停在空中:“爱卿此为何意?孤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哪有第三位王姬?” “听说王后有孕,臣的世子年前已出生,若能娶得王后娘娘诞下的嫡公主,我鄂国上下当无限感激,此后自当为我王藩屏荆汉,以御荆楚,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你------”周夷王死死捏住手中的酒爵,这是威胁,是逼自己把铜绿山从随国手中交还给他。 虢世子是个直肠子,马上跳了出来:“鄂侯此话何意?难道娶不得王姬,你便不为周室藩屏荆汉不成?” 鄂驭方被噎得结不上嘴,鄂姞一旁赶紧跪倒请罪:“大王恕罪,我兄长只是一时口不择言,并无不敬之意。他素来仰望周王室,只是见纪齐两国娶得王姬,心中艳羡而已。” “罢了!”周夷王语气淡淡:“王后中年有孕,正需小心保养,且不知腹中是男是女。何况便是生了嫡公主,也还是个婴孩,日子且长呢!此事以后再说吧。” 好歹没把话说死,鄂驭方这才抬起头来:“谢大王!” “你说,鄂驭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孤不肯把铜绿山给他辖制,他便要逼娶王姬?”姬燮穿着里衣,攥着拳头忿恨不已。 番己却没有他那样激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大王不必恼恨。依臣妾看,此事也没什么。哪个王姬不是嫁到异姓他国为夫人的?只是伯姬的事咱们也该吸取教训,以后所有王姬只能及笄后才能论亲事,订完亲便可直接完婚,岂不是好?” “这样也好。”既给了鄂侯面子,也全了周室的颜面,又没把话说死,将来也有回旋余地。可姬燮依旧觉得不甘心,他坐在床边,轻抚着番己隆起的小腹:“若是个王姬,孤定会将她宠成大周最尊贵的公主。让她穿最华美的衣裳,佩戴最名贵的首饰,将来嫁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看着他那般沉醉其中的样子,番己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大王,恐怕叫你失望了,这个孩子八成还是个王子。” “啊?”姬燮一愣,愕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番己撇了撇嘴角,略带几分顽皮地说:“怀相和反应跟怀胡儿那会子差不多,而且姒嬷嬷也说是个男胎,她可是做过稳婆的人,说的都八九不离十。” 姬燮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他忽然被番己脸上的神情吸引住了,她正在想着当自己生下小王子时,那些眼巴巴得想迎娶嫡公主的诸侯脸上的表情------想到有趣之处,番己眼神离合,贝齿轻咬着嘴唇,仿佛暗怀着什么有趣的小秘密,眼角眉梢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娇媚,有一点坏心眼,还有一点小淘气。像极了新婚时那个娇俏活泼的小女子。 姬燮忽觉心旌摇荡,紧拥着妻子,一只手顺着她的衣领向下探去。番己一惊:“大王,这,我身子不方便。要不叫东儿伺候你吧!” “不,不要。孤只要你------阿己------你都六个月了,也稳了,不如------”他轻吻着她的耳后,发间,再顾不得说话。 次日一早,二人贴着脸醒来,便跟民间偷情的男女一般脸红忸怩。番己虽觉难为情,但身心舒畅,姬燮也十分惬意,紧紧抱她入怀,便是那圆滚滚的肚皮也觉得俏皮可爱极了。二人温情脉脉地抚慰了好一会儿,心头十分甜蜜。 宫人们进来伺候夫妇俩洗漱时都红着脸,王宫中历来规矩,妃妾有孕便立刻从侍寝名单中去除,直到婴儿满百日。可周王其兴之所致,所谓规矩根本就是人定的。 早春时节,春光正好,探出矮墙的桃花枝头恰恰绽出了春蕾,有些心急的骨朵儿开了半苞。御花园里柳绿桃红,正是如沐春风,喜不自胜。可如此美景,却并不能使置身其中的一位宫装美人释怀。 “娘娘,大王虽未允婚,但也没把话说死不是吗?以后所有王姬必须及笄后才论婚,只要咱鄂国届时依旧得大王器重,结亲也不难。娘娘又何必在此伤怀呢?”侍女反复苦劝道。 鄂姞嘴角微微一扯,表情凄然:“我那兄长从来只把我当个工具,可是我却不能无视母国。没有娘家撑腰,大王又如何会高看我一眼?你看看夷己便知道了,一样的罪过,为何纪姜无事而她却被幽禁?” “妹妹既如此明白,便当知道如何为自己谋算了!”一个清厉的女声响起,纪姜从桃树后转了出来,嘴角含笑。 /68/68360/18722435.html 一百 冷宫弃妇 鄂姞条件反射般地要下拜施礼,但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也是次妃的位分了,一时二人便僵住了。纪姜也不在意,挥挥手示意竖刁后退十几步,鄂姞明白她有话要讲,便也要侍女们后退到听不见二人对话的地方等着。 “姐姐有何见教?”鄂姞问。 纪姜略略压低了声音:“昨夜之事妹妹可知晓了?” 鄂姞美目中闪过一丝怨意:“大王宁肯要一个三十岁的大肚婆,也不召我等,此事宫中已传遍,谁人不知?” “我虽才二十一岁,却也知道,自己已失了大王的宠爱,以后就只能守着尚父过日子了。可妹妹才只有十八岁呀,膝下尚无一男半女,以后该怎么办?大王如今这般宠爱王后,其余人都完全不放在眼里,难道往后余生咱们便只能冷被孤灯地过一辈子了!” “你不必再说了!”鄂姞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姐姐可别忘了,自己是怎么被禁足的?如今自己不中用,便想把我当刀使么?哼!我也不是那么傻的人!” “没错!”纪姜忽然目光狠厉:“妹妹你是不傻,可是难道你不明白,这深宫之中,不是被利用就是被踩瘪。你是王后扶持上来的不假,可是那时她不也是利用你来分我之宠的吗?如今大王宠着王后,王后只宠着黄嬴母子,何时看过你一眼?至于我为什么被禁足,本宫当然清楚!” 她缓了口气,接着说道:“王后为人心机深沉,我和夷己费了姥姥劲儿才找到避子汤这么一个把柄,却不料她却借着身孕翻身。如今大王对她不是宠爱,而是全身心地挚爱,再想找她的把柄已决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只有——”她凑在鄂姞耳畔轻声道:“只有让她死,咱们才有出头之日。” 鄂姞瞳孔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纪姜轻轻一笑:“这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园子我是不认的。妹妹好好思忖,反正夷己由你看押,她是个有主意的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去问她。” 伯姬穿着一身簇新春袄,怏怏不快又惴惴不安地站在番己面前。她心里忐忑着,不知嫡母会说些什么。 “伯姬!”番己一脸温柔:“等我腹中孩儿平安生下,你父王会大赦,到时叫把夷己放出来,以后只要她安守本分,自可以在宫中安闲度日。待你出嫁之后,也可以带上她一起去往夫国过活。” 伯姬猛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母后,您不怪她陷害您吗?” “怪亦无用。若她真的死于非命,怕是会伤了你我的母女情分,也伤了你与太子的兄妹情分,何苦呢?你毕竟是周室的长公主,我与大王都不能不给你留体面呀!”番己语气有些无奈。 伯姬心中无比感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姿态端庄温雅,正视上首,朗声道:“谢母后宽谅,女儿定督促生母,决不叫她再生事端。” 待送走伯姬,獳羊姒还有些不放心:“娘娘,那夷己居心叵测,真的这般轻轻放过了?” 番己轻叹一声:“伯姬将来十有八九会是齐国正夫人,若她对我,对胡儿心怀恨意,则对江山不利。如此,便只能将私怨放下,以国事为重了。反正,多派些可靠之人看着她,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冷宫,是个令历代王朝后妃闻之汗毛倒竖的地方。不过,在西周王朝,“冷宫”并不指代一个具体的地方,而只是一个称谓而已。那时节,若君主真的厌弃了自己的某个女人,一般的处理方式是处死或驱逐。只在某个特定情形下,如此女已生育子女,才终身幽禁,那么她居住的地方俗称“冷宫”。 所以,夷己被打入冷宫,只是将她原来所居的宫室圈起来,逐出所有侍候的宫女内侍,每日里只送一顿饭菜,由她自生自灭罢了。因她本来就是和鄂姞同住一宫,所以便由她看管。 自升为次妃后,鄂姞便成为一宫之主位,只单拨了一个院子给夷己幽禁。当她走到那明显荒凉破败的院门口时,正在昏昏沉沉打磕睡的看守内侍着实吃了一惊,连连道:“奴才该死,娘娘怎好踏足这般贱地?” “开锁!”鄂姞只扫视一眼,身旁的贴身宫女梅子沉声下令。 内侍颤巍巍地打开生满了绿绣的铜锁,点头哈腰地将一行人迎了进去,一面不住地解释道:“因饭菜都是从屋子的一个墙洞里递进去的,所以这锁多日没动过了。” 不用细看,任谁都能感受得到这院子的萧索与破败。和别的宫殿一样高耸的屋脊,飞扬的檐角,但屋宇顶端左一丛右一丛冒出的杂草都很说明问题了,好一座无人问津的冷宫! 院里无人,梅子推开虚掩的屋门,原本硕大广阔的厅堂,目之所及只有暗沉沉的一片,唯有高高的窗台处还余下几丝微弱的亮光。 “稀客呀!”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把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夷己像鬼一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她从香台左侧第三格木架下摸出层层油纸包好的火石与引绒,看也不看,抬手就把两侧高高的黄铜烛台上的巨烛点燃。如此暗淡光线,也不曾使她动作慢半步。 鄂姞不由轻轻嗤笑:“看起来,你对这么黑的地方早就适应了。” 夷己微一踯躅,自嘲道:“当然,怕黑的时候便点来给自己壮壮胆。听说你升次妃了,这般贵人怎肯踏足我这荒僻贱地?” 烛光下,鄂姞见她披头散发,曾经乌亮的长发如今恰如一团枯草,毫无生气地搭拉在焦黄枯瘦的双颊边,整个人便如老了十岁。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夷己嘴角一撇,语气忿然:“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看我变老变丑,你很得意是吧?我告诉你,要不了多久,你,你们都会和我一样。” 鄂姞心中一动,挥手叫梅子在殿外守着,她凑前一步放缓了语气说:“姐姐多虑了,今日是特意来看望的。不知姐姐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夷己凝视着她:“别人都以为我是因为陷害王后才被大王厌弃的,你也这么认为,是吗?”鄂姞老实不客气地点点头。 夷己勾起唇角,似是揶揄:“那时王后被圈禁中宫,满宫嫔妃大王只点了我与你陪伴入住。你可知为何?” 鄂姞茫然:“我只知自从烹了齐侯那事发生了,大王颇为忌惮纪姜妃。因此要提拔其他宫妃以制衡,也是有的。” “你可知,我是怎样侍候大王的?”夷己忽然激动起来:“他每次宣我,都是在和王后吵架之后,心情郁闷,便拿我撒气。他打我的耳光,掐我的脖子,每次都掐得我快喘不过气才住手。他拿我当姐姐,在我身上发泄着爱而不得的愤恨,你懂吗?他爱的只有王后,却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便只有拿我来发泄了!” 鄂姞大吃一惊,烛火的光亮下她这才发现夷己与王后果然有五六分的相似,莫非------她心中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大王心中至爱唯有王后一人,果然如纪姜所说,王后不死,她们谁都不能出头! 夷己还在诉说着:“每次我侍寝完,都带着一身的伤,心也碎得一片一片的。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人就是番己。同为番子之女,她便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我当个丫环都不配。她出嫁,我被当个东西一样陪嫁;她母亲井姬贵为君夫人,我母亲只能用来殉葬。到了夫家,丈夫也只是把我当成她的一个影子,一个影子------” 她突然扑到鄂姞跟前,用枯瘦的手一把扯住鄂姞的前襟,厉声吼道:“我凭什么一辈子从生到死都只能做她的影子?我也是一个人啊!也需要有人敬我爱我呀!我已没有机会了,纪姜也没有机会了,大王为了番己已彻底厌弃了我们二人。可是你还有机会呀!只有你有机会!难道你不想登上后位?” “后位?”如一记重锤击打在胸口,鄂姞喃喃道:“我------我不,不不不,我不能!” “有何不能?”夷己枯槁的面容,忽燃起希望的红晕:“你有得力的兄长,大王器重鄂侯,因为鄂国能在南边藩屏周室。只要能得宠生下儿子,你便是后宫独一份。可是,只要有番己在,大王他便不会多看你一眼的,你明不明白?” 离开冷宫,回到自己的宫室,鄂姞脑海中依旧回响着夷己临别前的那几句话:“你想想王后与宫妃有多大的区别?只需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凤位,便是周王今后也能让你三分,更别说一座铜绿山了。想想你兄长的希冀,想想自己的前程,番己怀孕六个多月了,女人生孩子便是过鬼门关,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出乎意料的是,伯姬来拜见:“鄂娘娘,麻烦你替我跟母妃传句话吧!” /68/68360/18722436.html 一百零一 宠冠六宫 伯姬手里的帕子早被她扭成了麻花状,嗫嚅着嘴唇说:“我不敢去偷偷见她,要是被父王知道了,就好事变坏事了。” “什么事?本宫一定传达。”鄂姞奇怪地问道。 伯姬愉快的昂起头:“母后宣我过去说了,待她生产后,父王便会颁布大赦令,届时就可以把我娘放出冷宫,以后就在宫中安稳度日。将来我出阁,还可以带她一起去夫家安顿。鄂娘娘,您一定要劝抚我娘,这几个月好歹消停些,别再动什么歪心思,要是惹怒了父王可就全完了!” 鄂姞笑得诡异:“我一定把话带到。”其实在心里,她已经给这句话尾加了两个字——才怪! 古时的小妾若是不受宠,想见到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别说帝王家中,不特别得宠的妃妾更是难见天颜。若无宣召,她们是肯定不能前去周王办公的大殿的,那种行为弄不好就会脑袋落地。至于周王现居的中宫,那更是把守得如铁栅栏一般,王后深居不出,若无宣召也是不能进去的。于是,她们抑郁了。 有儿女的妃妾还好,比如孟姜和纪姜,借着儿女有个头疼脑热的时机,也可以和周王见上一面。可惜二王子姬尚父还小,若是他年纪大点开始读书识礼,三不五时地姬燮还得考校他的学业,那纪姜便更是求之不得了。可惜他还只是个两三岁的小豆丁。 鄂姞略好些,隔三差五地前去中宫向王后汇报工作,时机赶得巧的话偶尔能和周夷王碰上一面。更别说黄嬴与东儿了,仗着与王后的关系亲密,能在中宫进出无忌,顿时成为所有后宫女子羡妒的对象。 于是,有脑子灵光的开始另辟蹊径。 周夷王这些日子以来,发觉从中宫去往大殿的必经之路变得热闹非凡。不时听见有动听的笛箫声,或是美人引吭高歌之声,甚至还有白衣飘飘迎风起舞的倩影在不远处诱惑着他。这大多数还是从前中宫戏称为集美宫时那一批选入的美人,如今她们四散各处,骤然失宠,如何心甘? 好在周夷王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些年也经历过不少事,且历经波折方与王后重归于好,正是情浓之时,如何会看不穿这些小把戏?也不待王后发话,他自己便将几个惯会作妖的女子发落出宫,总算宫中才归于平静。其余一干女子或囿于身份,或知情识趣,再也没有谁敢出来蹦哒了。 这些番己不可能不知道,她自己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黄嬴却会把外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番己皱起眉头,她深知“集六宫之宠,便是集六宫之怨”的道理,虽然中宫被獳羊姒看得如铁桶一般,但毕竟和外头总是断不了联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尤其是身边的暗箭,那是一定不能留的。 “阿嬴,你恨我吗?”黄嬴被番己的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给弄懵了,番己再问了一遍:“大王如今这般待我,你嫉恨我吗?” 出乎意料的是,黄嬴并没有如从前那般跪地讨告表忠心,她是个聪明且智慧的女子,知道那般做是无用的。于是淡然一笑:“娘娘,您想哪里去了?自从邓曼走了以后,我便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我慈儿能平安长大成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至于大王,本来就与我情分寥寥,纵有什么事也指望不上。娘娘您才是我母子宫中最大的靠山,只要娘娘好了,我们就好。至于大王如何,我真的不是很在意。” 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黄嬴虽出入中宫,但的确从无争宠之意,只一心一意陪伴自己,往往周王在场时,她比在番己面前还更要低调内敛。番己一阵愧意,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大王如今对我这般,我心里也发虚呀!就怕成为众矢之的呀!” “娘娘多虑了,”黄嬴眼神清澈:“娘娘是大周的王后,大王的正妻,又是结发夫妻,太子生母。大王敬您爱您是应当应份的,满朝臣工,天下万民,有哪个不服气?娘娘只管安心养胎,诞下小王子,太子也好多个弟弟不是?” 待黄嬴退下,獳羊姒悄无声息地凑近来:“娘娘,您怎么只问黄嬴娘娘,那东儿天天近身伺候着,您却那么放心?” 番己淡淡一笑:“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就会全心全意为他着想,这是人伦,没有办法的事。东儿尚未生育,只有依附于我,才有继续承宠将来诞育子嗣的可能。比起宫外的那些美人,已是幸运太多了,这一点她如何不知?” “娘娘远见,奴婢敬服。” “我如何想这般算计,可实在是有了胡儿,无论如何得为他着想,将所有的隐患一一排查,直到万无一失为止。”番己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般算计的模样。 随着番己的产期渐次临近,獳羊姒越发警觉,两眼绿莹莹的,怪骇人的,看着宫里的哪个都不像好人。番己入口的一汤一饭一茶,哪怕老医者已查验过了,她还要仔细再验一遍,眼睛都生生抠下去一圈。 天气一日暖似一日,一应事务早已陆续备好,连生产时用的剪子,棉布,铜盆,被褥,都叫獳羊姒反复严查了几遍,恨不得连烧水的柴都劈成细丝看过。大约是知道自己疑神疑鬼地太过了些,獳羊姒忍不住叹道:“虽说人各有命,但人心难测,如今宫里虽看着风平浪静,但------那起子奸妇是断不会甘心的,还是小心点的好。” 番己低头抚着肚皮。能做能防的都做了,接下来也只有看老天的意思了。 周夷王面色阴沉,番己连忙抚着肚子迎上前去。姬燮扶住她,在榻几两边坐下,见她又要撑着腰来张罗茶水,姬燮喝止道:“你且消停一下吧,这些事底下人去做便好,你只需顾着自己和孩儿,旁的事少操些心吧!” 番己知道他心绪不佳,过了一会子,待他饮下半碗茶水这才柔声问道:“大王脸色不善,莫非是朝事不顺?” “唉——”姬燮放下茶碗:“也没什么,都是些老问题了。今天南边的铜饼送了上来,依旧是较之往年少了些数目。铜绿山之金,随国没下一些,扼守随枣通路的鄂国扣下一些,等运到镐京还剩下多少?北边的猃狁去年虽新败,但听说近来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明年卷土重来。东边的宋齐两国虽新平,但直到如今也不遣使朝贡,什么表示都没有,分明是不肯驯服。这些诸侯们!” 他重重地一拍榻几,上头的茶碗盖震落到桌面上,幸好没碎。姬燮越说越气,嗓门渐高:“他们都是我姬姓先祖所封,土地人民都是周王室所赐。如今却个个心怀鬼胎,恨不能趴在我王室身上多吸些血才好。等到要他们出人出力的时候,却一个个缩着脑袋朝后缩,以保存自身为第一要义。偌大一个天下,仿佛靠着孤一个人推动,真的是推不动啊!” 关于诸侯们不肯驯服以及私心过重的问题,饶是足智多谋的番己,此时也是束手无策,毫无头绪。倒是姬燮自说自话,最后长叹了一声:“要是当初先王们没有封那么多诸侯就好了!”说完,他忽然自嘲地笑了:“可那是不可能的!” 的确不可能,周王朝的分封制已进行了快两百年。周部落本是偏安一隅的西北小国,经文武二代君王励精图治,再加上殷纣暴虐,政基动摇,这才抓住机会牧野一战,鼎定天下。可当时从遥远的渭河谷地来到广阔的中原,周人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完全处于数量更多的殷民包围之中。不得已,只能册封将姬姓骨肉册封以镇住东方。齐国的先祖姜太公乃武王仲父,被封在朝歌地区的康叔是周武王的同母弟弟,再加上成王时“桐叶封弟”于晋国,天下七十二诸侯国姬姓占了一大半。 可是,岁月流转,所谓“同姓之亲,五世而斩”。一百多年过去了,姬姓诸侯们之前的血缘关系已变得遥远,再不会把周王室视作自己的骨肉至亲,而更多的为自己考虑,这也是难免的。 “孤真的是害怕打仗啊!”姬燮深有感慨地说:“每次打仗,若败了还好说;若是胜了,就得给参战的诸侯或大夫奖赏,赐予田土。以前王室赐地是一整块一整块的,如今只能零零碎碎地一小片一小片地给,连二十亩的整数都凑不出来。” 番己终于开口了:“这个自然,王朝的土地也是有数的,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分封的诸侯越来越多,他们一个个索求无度,做一点事就朝大王伸手要土要田。以土地换忠诚,大王就好比割自己的肉去喂养他们,哪天是个头?” 姬燮眼前一亮:“阿己,莫非你有什么好法子?” /68/68360/18722437.html 一百零二 产期将至 番己苦笑着摇摇头:“夏殷两朝分封的不多,只因他们辖制地域不广,可周王朝地域辽阔,西至泾河,东到大海,北达太原,南到江汉。不分封无以御万民,可也不能无休无止地分封下去。臣妾觉得,大王可以自本朝起,不再分封王室子弟,只将他们派往各国做王监。这样,既可以替大王辖制诸侯,又可以减轻王朝的负担,如何?” “好哇!”姬燮一拍桌案:“这是个好法子。孤可以先从自己做起,以后就将二王子三王子派往他国充为国监。以前的王监早就忘了自己对王朝的责任了,而只与所在国沆瀣一气。早该换换了!” 他虽并未明说,但番己知道他所指的便是齐国的高国二氏。这两家在齐国之变中完全站队齐献侯吕不山,真真伤透了周夷王的心。 番己拉过他的手,在脸上轻轻摩挲着:“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治国不易,得循序渐近,大王切不可操之过急!” 姬燮心中是既温暖又感动,起身紧挨着番己坐下:“阿己,你真好!无论多么纷乱的国事,孤只消和你稍稍聊两句,便能将事情理个大略头绪。虽不能彻底解决,但总算有个方向出来。你在,孤的心里便能踏实许多!” 他忽而伏在番己高高隆起的肚皮上,轻轻说道:“你要好好生下孩儿,以后咱们便是到了黄泉,也不分开。咱们生生世世永做夫妻!” 他说得真诚,番己心中格登一下。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丈夫的话有些不太吉利,心头掠过一团乌云------ 为了考校太子的学问见识,第二天问安之时,番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儿子姬胡,看看他见解如何。谁知他不假思索地张口说道:“那就废分封,把那些诸侯的土地人民全都收回来------” “胡闹!”番己一拍桌几,吓得姬胡赶紧住嘴,躬身听候母亲的教诲:“你若如此那般,马上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大周分封近二百年,诸侯们个个都在本地枝繁叶茂,根基深厚,岂是你这一蚍蜉所能撼动?你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定会群起而攻之,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她边说边使眼色,獳羊姒会意,马上把两扇朝南的大窗摇上,只留东西向的两面气窗通风,她自己守在门外看着,以确保母子俩的对话绝对不外传。 番己尽量压低声音:“若是能废分封,为何你父王,先孝王从来不动这个念头?你当天下只有你最聪明吗?周王朝分封了一百多年,无论同姓或是异姓诸侯皆是羽翼已成,相互通婚,彼此间牵丝绊藤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你是要连根拔起,简直异想天开!” “可是,天下是王室的天下呀!孩儿近些年也有所感悟,这些诸侯们个个都只看重自己的利益,有哪个是真正为大周考虑的呢?真要是有事,他们躲得比谁都远,深怕自己利益有损。出一点力便伸手要这要那,就比如鄂侯吧,刚对楚蛮打了几场胜仗,就一会要铜绿山,一会要娶嫡公主的,简直贪心不足!指望这种利益换来的忠诚,靠得住吗?”姬燮不服气地辩道。 “你讲的我何尝不知?你父王又何尝不知?”番己似有些头疼:“你年纪小,尚不知人心之深浅,世情之艰险。身为君王,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而今周王朝四面环夷,个个虎视眈眈,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休说其他,光一个猃狁便犹如镐京城头上悬着的一把利剑一般,灭一戎族几十年间尚不能够,何况是实行了近二百年的分封制?” 她缓了缓口气:“罢了,你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再好好请教少傅,再来我面前策对吧!” 姬胡刚刚一个“诺”字出口,便听得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似有人和獳羊姒嘀咕了几句。紧接着她面色慌张地推门进来:“娘娘,东儿报我,说我那男人去郊外收租子时,拉车的马儿忽然发了性,狂奔不已。结果车子翻覆了!” “啊!”番己一惊:“人可有事?” “人挣扎着爬出来了,但也受了不轻的伤,奴婢,奴婢------”獳羊姒一时慌了手脚。 番己反而镇定下来:“乳娘,你速带宫中医者前去潜邸,好生看护着。我这里有黄嬴和东儿照看着,你且不必挂心。” 一直到黄昏上灯时分,卫公子姬和才从潜邸探听消息回来。太子姬胡一刻也没耽搁,赶紧前往中宫回话。 “母后放心,獳羊叔瞧着凶险,实际上并无大碍。” 獳羊肩并非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贵族公子哥儿,虽有一把年纪了,但好在身手敏捷。当时马车一有倾翻,他马上撑住车壁,一跃而出,只折了一条腿骨,头,胸,腹等要害部位并未受创。 “那要不要紧?以后会不会瘸?”番己急问道。毕竟是有年纪的人,比不得年轻小伙子,一旦伤筋动骨只怕难复原。 姬胡苦笑了下:“因撑得用力过猛,右臂上肱骨裂了,但无甚要紧。现在医者已给獳羊叔矫了骨头,上了药,又绑缚了夹板。只要好好将养,仔细调理,应无甚大碍的。” 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嘱咐道:“明日让公子和再去一趟,送些滋补的药材。再告诉乳娘,千万别惦记我这儿,好好照看獳羊大人才是。” “是!”姬胡正要转身告辞,忽然番己又叫住他:“胡儿,可知那马为何会突然发狂?” “说是行经花田之时,不知为何被一只野蜂蛰伤了马的一只眼,因此发狂。卫和也去看过那匹死马,的确被蛰伤了眼。其余的,便不甚清楚了。” 番己紧咬双唇,沉声道:“明日你和召国公说一声,查一查此事背后有无人操纵,特别是------”她刻意压低声音:“特别是周公府的动静,明白吗?” 姬胡会意退下。番己心乱如麻,这事究竟是偶然发生的,还是有人蓄意为之?如果是场阴谋,那么到底所为何来?难道是为了调开乳娘?那么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可若獳羊肩无大碍,没几日乳娘还是可以回宫的。难道是这几日就要有什么大动作? 她想得头疼,孕期不宜多思多虑,这几个月一直把自己关在中宫,人也变得懒怠了许多。对危险的敏感度也下降了不少。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番己不由得深深自责。 这夜,番己睡得极不踏实。她先是坚决地把周夷王赶去另一间卧房去睡,想自己再捋捋思绪。 她先是向右侧卧,肚子里的小家伙踢呀踢——好,她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赶紧叫睡在侧榻的东儿帮自己翻个身,改成向左侧卧,但小家伙依旧踢个不停。 好吧,番己轻叹一声,试着艰难地挪动几下,冒着巨大的风险仰着卧,结果八个半月硕大的肚子差点没把自己压断气。大约那小家伙也不喜欢这个姿势,更是咚咚乱踢一气。 番己撑着床板痛苦地坐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肚皮,忍不住哀号出声。深更半夜,暖烘烘的屋内,番己抚着肚皮托着腰,绕着小圆桌一圈圈地散步。胎儿才是最难缠的,你不能打他骂他,甚至不能哄他劝他吓他,一切五花八门的人类伎俩在胎儿面前均告无效。他自己不舒服,就必定让你更不舒服,哪怕他并无不适,但他要想让你不舒服,你还是得不舒服。 真怀念前几个月那种慵懒自在的日子呀,不用提心吊胆,不用疑神疑鬼,唉,真是越想越忧郁。 产期一天天临近,这几个月一直吃住在中宫的那位老医者把了脉,掐指算了好一阵,又叫带来的稳婆摸了摸番己的肚皮,肯定地说道:“大约就是月底了,也有可能提前些,要是迟些发动,拖到下个月也没准。娘娘请放心,这一胎的怀相极好,胎儿大小正好,只是------”到底是王后呀,为着自家的安全,他敬畏地瞟了眼在一旁威严的周王,又添了一句:“生产到底有风险,娘娘万万小心。” 好一个圆滑的老世故,好话坏话都叫他一人说尽了。番己忍住腹绯道:“这几个月辛苦您了,待王儿出世,你也卸下这千斤重担了。” 老医者口中唯唯,心里却赞同地很。 宫中的医者会安胎保胎催产,但却不能真正干接生的活儿,这事还得仰仗专业的稳婆,也就是接生婆。本来有獳羊姒在,番己对这个问题从不忧心,不管有几个稳婆来接生,只要乳娘在场,她也是无比踏实的。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忧心,真到了自己生产的那一日,乳娘她腾得出手么? 谁知从潜邸传回来的消息颇为振奋人心。卫公子和带回獳羊姒肯定的回复,他男人的伤已大好,只需绑着夹板慢慢恢复即可,她铁定能在月底前回宫。番己这才略略心安。 /68/68360/18722438.html 一百零三 噩耗 金乌西坠,中宫内园一片寂静,草木无声。五月底了,暑气开始酝酿出灼人的热气,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将至的信号。 番己下午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头好了些,便想趁晚饭前在园子里走走。东儿扶着她的手缓缓而行,园中的合欢花已开了不少,远远望去有如一片绯色的云霞,望去沁人心脾。 “东儿,阿嬴这两日怎么没来看我?”番己似是无意地问道。 东儿的手一颤:“许是知道娘娘产期将至,不想再来打扰娘娘吧!三王子正是活泼爱闹腾的年纪,若是一个不小心,蹭着娘娘了,可怎么好?” “是吗?”番己狐疑地瞪了她一眼,这两日每个人都有些不对劲,黄嬴不来中宫也就罢了,太子说话也躲躲闪闪,姬燮一个劲地顾左右而言他,一个个都那么奇怪,似乎------ “东儿,”番己忽地缩回手:“你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 “娘娘,”东儿吓得匍伏在地,磕头如捣蒜:“您不要逼奴婢了!大王下了令,谁也不许告诉您,否则便是灭族之罪。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能说呀!” 番己心头掠过一片阴云,她上前一步揪着东儿的肩膀问道:“是不是乳娘出什么事了?五月底已到了,她怎么还不入宫?你快告诉我呀!” 东儿紧咬嘴唇,拼命地摇头,泪如雨下。番己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拔腿向宫门走去。既然中宫的人都不说,那么外头总有人知道。 临近晚饭时节,在外头行走的宫人并不太多。说来也是可笑,虽然周夷王早就解了番己的禁足,但几个月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走出中宫的大门。番己步履沉重,硕大的肚子拖累了她的脚步,可她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备辇。东儿已急得满头大汗,一迭声地劝道:“娘娘,您不用去找大王,只需遣人去请大王过来便是。您这般闯去大殿,大王定会斩了奴婢的,求您了,娘娘------” 番己走了几步,已觉气喘得厉害,她的腹部这几日仍未下坠,沉甸甸地顶着胸口,平时坐卧都觉得喘不过气,何况是走路呢!无奈,她扶着墙根立住:“东儿,那咱们先回去,你派人去大殿请大王马上过来一趟!” 说完,便扶着朱红砖墙缓缓往回走着。其实她们才出了大门不过百步远,出来时甬道寂静无人,可回去时却见中宫大门一侧有几个小内侍围作一团,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夏日晚风拂过,不断有只言片语吹到番己的耳畔,其中有几个词语的重复概率挺高,有“刺客”“悬赏”“大王”等等。 番己心中一动,这些话十分蹊跷,便凑近去听。这几人正说得起劲,完全没注意到周遭境况。原来当中一个小内侍手里正擎着一张羊皮画像,其他几个正围着他指点评论。那画像中的人是个虬髯大汉,面相十分凶恶,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额穿过鼻梁,直至下颔,正是传说中的“包天围地大破相”,人们见了非怕即厌。 “这就是那个刺客?真是一脸的凶相呢!”内侍甲心有余悸地评论道。 “看清楚些!”擎着羊皮画像的那个小内侍得意洋洋地显摆道:“这画像可是我从宫外得来的,大王悬赏五十斤金,只要谁能报知此人的来历,当场兑现赏金。你们若有这福份,下半辈子可就不用愁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内侍乙看样子稳重些,皱着眉头提出质疑:“既然他当场便自刎了,还要这般悬赏做什么?说到底也不过刺死了一个老宫奴,有什么要紧的,值得这么大笔赏钱?” 拿着羊皮的小内侍听了这话可就不依了:“你知道什么?那是一般的老宫奴吗?那可是王后娘娘的乳母,堂堂的中宫令,几十年与王后相依为命,情同母女一般。”他压低声音道:“大王对王后封锁了消息,可私底下却加紧缉查此案,便是要到瞒不住的时候,给娘娘一个交代呢!------” 他还说了什么,番己已完全听不到了。此时的她,只觉得天眩地转,耳畔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越来越大,简直震耳欲聋:“乳娘死了,她死了------” 眼见她脸色煞白,人也摇摇欲坠,东儿慌了,忙扶住她:“娘娘,王后娘娘,您怎么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几个小内侍闻言,转身看见身后二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通通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王后娘娘恕罪,奴才们胡说八道,惊动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番己勉强定了定神,只把双眼盯死那个拿着羊皮画像的小内侍,恍惚间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问道:“你是在哪个宫当差的?” “奴才------奴才是负责在宫门附近洒扫的。”那小内侍战战兢兢地答道。 “我见你面熟,之前是在哪里当的差?若你不肯说,本宫也能查得出来。”番己半带威胁地问道。 小内侍见瞒不过去,这才支吾着说道:“奴才------奴才之前在夷己娘娘那里当过差。” “果然又是她。”番己冷笑着,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就势问道:“你在宫门处当差,那么自然知道那场刺杀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本宫细细说来,若有半句虚言,定不饶了你。” 那小内侍似乎早就准备,马上一五一十说了起来,语气流畅,似已在心中过了无数遍。 原来三日前獳羊姒已登上了回宫的马车,因想着给王后一个惊喜,所以并未提前报知番己。按规矩,马车必须在离宫门百步远外停下,然后再步行谒宫。可是獳羊姒刚刚下车,还未来得及打发车夫,忽然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暴起一个虬髯汉子,手里提着一个铜锤,没头没脑地便向獳羊姒当头砸去。那铜锤足有六七十斤重,一个老妪如何当得?当场便脑浆迸裂,尸横宫门。 那汉子得手后,并不急着逃奔,趁着宫门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机,忽然将铜锤猛地砸向自己,也死于当场了。且这一下自砸比适才的第一下还要势大力沉,整个脑瓜子都击开了,人也毁了容,破了相,难以分辨容貌。幸好车夫瞧见了那汉子行凶时的样子,请画师画了出来。这才有如今的这张羊皮画像。周夷王在镐京城内张悬此画像,希望获知此刺客的身份,近而能追查出幕后主使。可一连三天了,依旧毫无音信。 “你们跪在这里不许动,本宫会派人将你们暂时羁押。” 吩咐完后,番己转身回宫,她的鼻尖掠过一股子血腥之气,眼前是乳娘脑浆迸裂躺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内疚,痛苦,哀恸一股脑儿袭来------她十分清楚,獳羊姒的死决不简单,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布局。先利用蜂蛰驾马的眼睛来制造事故,引得獳羊姒出宫,接着再除掉她。如果乳娘只是个普通老妪决不会有谁如此费尽心机,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腹中一阵酸涨坠感袭来,仿佛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番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脸上现出痛楚的神色。东儿慌了,连声问着。番己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不对,怕是要提前生了。快大声喊人!” 东儿忍住惊慌,高声叫道:“来人哪!黄嬴娘娘,快来帮忙啊!” 好在这里离蔓萝居极近,首尾相闻,黄嬴闻听喊声,慌慌张张带人跑了出来。抬辇子的抬辇子,黄嬴则一连声地问病痛------手忙脚乱间,番己忽地醒悟了,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对头非要除了獳羊姒不可。定是要在她生产之时没有可信的稳婆在身畔,届时好使绊子。她马上抓住黄嬴的手,连声说道:“快,快去派人出宫,让召公夫人带着召府的稳婆马上入宫,要快!” 黄嬴已是六神无主,但还是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去布置人手。一面要将番己抬回中宫,一面派人去大殿通知周夷王,一面派人出宫------ 一群人七手八脚终于将番己抬回到中宫后殿主屋内,此时周夷王终于也赶来了。他嫌王冠碍了手脚,早已取下,因动作过猛,反把发髻扯乱了,几缕散发零乱地垂于耳畔,看上去的确有些失仪。 “阿己——”他一进来便紧紧握住番己的手,眼中满是怜惜与担忧:“姒嬷嬷的事孤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实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你------你可一定要挺住啊!这件事孤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你放心!” “大王——”番己已没有力气计较这许多了,身下垫着的褥子已被羊水与血水混合的液体打湿,她摇着头:“大王,孩子------” /68/68360/18722439.html 一百零四 生产 老医者端着一个托盘躬身而进,盘中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姬燮急切地问道:“王后情况如何?” “娘娘已破了水,可胎头却尚未入盆,此种情况十分凶险啊!”老人抖动着花白的胡须,皱着眉头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喝下这催产药,让娘娘提前生产。好在胎儿已快足月,若稳婆手法到位,也是可以让胎头准确入盆的。” 两名稳婆也跟着进来,跪在老医者身后唯唯诺诺。本来按番己本来的想法,只要獳羊姒能在临产前赶回,再让宫内监派两个助手来帮忙也就是了。可如今事情变生肘腋,这两人都是临时当班指派的,面生的很,但却也顾不得了。可是------她拉着姬燮的衣袖恳求道:“大王,如今乳娘横死,臣妾实在不愿在这生死关头四周一个熟识之人都没有。请大王允准让召夫人携本府稳婆入宫,可否?” “依你依你。”姬燮心疼地拍拍她的手背:“只要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儿,你想要谁进宫都可以。这样,孤让黄嬴在这里陪着你生产如何?” 番己正待点头,老医者急切地奏道:“娘娘,请尽快喝下这催产药,若是羊水流干了,那------那可就危险了。” 姬燮一抖袖子,亲手端过那碗药,扶起番己:“阿己,你先喝下,不要怕。孤哪儿也不去,就在外头等候着,啊?” 喝下催产药,屋里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两个稳婆也紧张地等待着。番己此时忽觉意识模糊,便如躺在云端一般,却得忍受着一波波如浪潮般袭来的阵痛。这不是她第一回生产了,但十一年的光阴已冲淡了她对第一次生产时的记忆。她只觉得奇怪,似乎并不怎么疼,只是腰间酸胀得厉害,腰腹以下酸得几乎叫她想哭。简直酸到痛!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汗水浸湿了衣裳,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外头天色暗了下来,耳旁的声音犹自喊得起劲。那两个稳婆轮流在自己高耸的腹部上按压着,一会儿抚摩,一会儿用力下按,似乎是在试图用外力将胎儿推入骨盆。 黄嬴的脸不时出现在两个稳婆身后,噙着眼泪,不时劝慰道:“娘娘且忍着些,大王一直在外头呢!” 一会子又过来说:“娘娘,太子也来了,他们都在等着娘娘平安产子呢!” 屋里点起灯来,星星点点如夜空,配上本已满眼的金星,倒也相映成趣。屋内的啦啦队犹自在重复,无非是“吸气”“忍着疼”“省着力气别喊”“使劲”“就好了”之类翻来覆去的老话。 阵痛的间歇,她仿佛听见外头姬燮在喊声什么:“------若有不测------通通赐死------”之类,或许是她看错了,明显两个稳婆似乎相互递了个眼神,究竟何意?她却无暇深思了。她腰间的酸痛已积累到临界点,深觉自己快要死了。 忽地门帘掀起,召己带着一个稳婆一脸焦虑地走了进来。什么话也来不及说,便走到床边紧紧握住番己的手:“姑母,你放心,有我在呢!” 来了生力军,自己人,番己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来,咬紧牙关,抵住一口气使劲,忽地褥垫间一阵湿热,近乎疯狂的痛感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瞬间张牙舞爪地奔袭而来。人世间所有的奇迹却在这一刻到来,激烈地宣告着新生命的到来。 刚刚卸下负担的番己仍在云端,耳畔传来稳婆们的尖叫——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大胖小子!是个小王子。” 番己已十分虚弱,只能用眼神看着召己,后者会意:“娘娘,且放宽心,孩子要是擦洗包好了,便抱过来给您看看!” 外头似乎也是一片贺喜声:“恭喜大王又得麟儿!”这似乎是鄂姞的声音。 “赏!王后产子,大家伙儿都辛苦了,都重重有赏!”周夷王的嗓门比谁都高,接着是一片道贺与谢恩之声。 召府的稳婆将包裹严实的襁褓送了过来,满面都是笑容,连声道:“是个又白又俊的胖小子!恭喜王后娘娘了!” 番己浑身已无力,只能略歪个头去看,红红皱皱的小肉球,哪来的又白又俊?不过,看着圆头圆脑挺可爱,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肿肿的眼睑下头是一条秀长弯弧的眼线,很瞧不清五官如何,只是不断发出小动物般的声响。 “小王子长得像大王呢!”黄嬴微笑着凑趣。 提着最后一口气看完孩子,番己再也撑不住了,上下眼皮直打架,身心俱疲到了极点,终于昏睡了过去。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她仿佛看见鄂姞掀帘进来------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大概是“心有所思,必有所梦”,她一直梦见乳娘------梦见她望着自己笑,又梦见她倒在血泊中不醒人事------反反复复,乱七八糟------ 一股带着辛甘味的酸苦渗入齿颊,番己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黄嬴忧心的面容。她正拿着一把铜胎细嘴小壶给自己灌着参汤,口中道:“娘娘,你------你感觉可好些了?” 产房本有血腥污浊之气,但这一觉醒来,这血腥气比之前更浓了。番己略略一惊,再摸摸身下一片腥湿,几个稳婆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心中明白了大半。她低声问道:“阿嬴,我是不是------不好了!” 中宫内寝殿外,周夷王姬燮面色铁青,谁都感觉得到那阴郁面孔下隐藏着的如雷霆之怒正蓄势待发。在他面前,齐刷刷跪了一大圈人,以鄂姞为首,后头是主管医者,医婆与稳婆,宫女内侍们。只有召国公夫妇犹自站在夷王身后,神色不安。 姬燮扯动嘴角:“王后为什么会血崩?你们就这般束手无策了吗?今日孤把话撂在这里,若王后有个什么不测,你们这些人------”他指着面前的这一圈人冷冷说道:“一个不落,通通赐死!” 老医者磕头如捣蒜一般:“大王饶命啊!下臣已给王后施以针灸,也喂了止血汤剂,又以参汤补气,实在是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呀!请大王原宥!” “休得与本王推三阻四!”姬燮怒极:“四王子已顺利娩出,好好的,王后怎会大出血?定是你们不用心之故!再有一句推托,通通族诛!” “大王!”召国公府的稳婆此时倒沉住了气,膝行出列跪奏道:“奴婢适才觉得有些不妥,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若是揭发有功,不但免死,还可请赏!”姬燮沉声说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跪在前头宫妃列中的鄂姞与纪姜。 那稳婆又抬头看了召己一眼,得到了首肯之后,便不再犹豫,一五一十说道:“大王,按说胎儿产出后,应该再等个半炷香的功夫胞衣才会娩出。可奴婢剪断脐带后把四王子抱走擦洗,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见王后娘娘的胞衣已出来了。奴婢见那胞衣血淋淋的,比之正常娩出的胞衣甚有不妥之处。” “有何不妥?”姬燮问道,袖子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不完整,有裂痕,似乎------”稳婆迟疑地说道:“仿佛是借助强力生生从体内扯出来的,用力甚猛。”她边说边满怀狐疑地看了身旁的宫内稳婆一眼。 那两个稳婆听了这番控诉,顿时手脚慌作一团,接连叩首道:“奴婢们不知啊!这宫中近几年生产的娘娘们都是这般接生的,并无什么不同!请大王明鉴哪!” “明鉴?哈哈哈------”姬燮从齿缝中发出一阵冷笑:“只怕你们是对王后独独不同吧?敢在孤面前胡言乱语,推诿罪责,以为有人护得了你们不成?” “大王------”黄嬴神色慌张地从里头掀帘出来:“娘娘醒了,叫大王,太子殿下和召国公夫妇入内,娘娘有话要交代。” 姬燮一脸关切,向前走了几步,忽停了下来,交代内侍贾说:“把这几个稳婆分开关押,一定要看紧了,不得与外界接触。” “诺!”内侍贾自去布置不提。 昏黄的烛光下,是番己苍白如纸的面庞,几缕乌发无力地搭拉在两颊,黑白交错,看上去尤其触目惊心。更令人心悸的是她往日高挺的鼻梁已从鼻头部分塌陷了下去,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生命行将结束的标志。她的鲜血行将流尽,也带走了她生命的所有活力。 太子姬胡按捺不住,跪在母亲床前放声大哭,番己却没有力气去安抚儿子。她聚集起体内最后一点力气,抬手示意黄嬴将婴儿交给召己,眼看见孩子在召己怀中哭泣,番己这才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这孩子就交给召-------国公夫妇了------大王,请允准!” /68/68360/18722440.html 一百零五 王后薨逝 西周王朝,也早有将王子交由重臣抚养的先例,番己此请并无不可。何况此时,姬燮已是泣不成声,只有不住点头的份。番己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姬燮会意,轻抬她的颈项,取下那枚红艳艳的玉锁,轻轻地放在四王子的襁褓中。番己又指指周夷王的胸前,又指指太子,姬燮赶紧取下自己的那一半红玉同心锁,给姬胡戴上。 “你们兄弟,虽不在一处长大,将来也-------也要互相扶助,明白吗?”太子姬胡抚摸着自己胸前的玉锁,连连点头,泣不成声:“是,母后!” “召子穆!”番己突然声音大了些,召伯虎赶紧从后头跨了一步,跪于王后榻前。他本是外臣不该来此的,可王后此举分明是要临终托孤,无论是他还是周夷王都顾不得君臣男女之大防了。 “王后娘娘,臣在此!”召伯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太子性子生来倔骜,他自小就与国公缘份非凡,万请国公尽心辅佐为上。我的这两个儿子,都得烦请你们夫妇照看一二了!”番己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字都吐得十分费劲。 召伯虎与妻子双双下拜,泣声叩首道:“臣夫妇蒙王后厚待之恩,定会尽心竭力,若有二心,定遭天打雷劈!” 婴儿越哭越大声,召伯虎突然问道:“请王后娘娘为四王子赐名!” “皇父,就叫他王子皇父。”番己缓缓说完,似乎所有力气都耗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姬燮挥挥手:“你们全都下去吧!孤要与王后单独说说话。” 一室沉寂,夫妻泪眼相对,已是生死一线间。姬燮满面泪痕,拉着妻子枯瘦的手掌,既是无限的留恋也是深深的悔恨:“阿己,是孤不该呀!你本不想再要孩子的,是我硬要给,生生害了你呀!早知会如此凶险,孤断不会对你如此啊!” “往事已不可追,大王不可因臣妾而迁怒于皇父。他乍一出生便丧母,若父亲再不待见他,情何以堪?”番己神情凄然:“还有,大王不要因为臣妾之死而枉送无辜之人性命,莫让臣妾带着无数条性命的罪业去地下,好吗?” “阿己呀!”姬燮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孤不会滥杀无辜,可是那些害了你的人,孤定要一个个揪出来凌迟处死,他们一个个都别想活,一个个都得断子绝孙。”说到这,他忽然伏到番己怀中痛哭起来:“其实我知道,真正害了你的,是我姬燮呀-------” “大郎!”番己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鬓,颤声说:“嫁与你,我从不后悔!这些年,我也有错,未能好好待你。这才有了纪姜,有了夷己,有了这许多事------若我不能与你同心,自会给他人以可趁之机,不怨你!” “阿己!”姬燮紧紧握住番己的肩膀,似乎要尽全力抓住眼前行将流逝的生命:“别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间,我们说好了生死相随的,你不能丢下我呀!” “大王,”番己苦笑道:“你虽是大周之王,可也左右不了生死之事啊!” 凌晨时分,伴随着晨曦的微风,镐京王宫的云板之声响彻云霄。西周的臣民百姓惊闻噩耗,他们的王后番己,已于昨日深夜猝然离世,终年三十一岁。 国母辞世非同小可,算是国之大典。作器坊的炉火日夜不息,为王后铸造随葬冥器。王宫八座大门外分挂起两只硕大的白灯笼,中宫与东宫更是人人缟素,披麻戴孝。 秋寥宫却是一片寂寥。正值盛夏,金乌西坠,宫中一片寂静,草木无声,暑气灼人。王后薨逝的云板声响起之时,一队乌鞘灰衣的王宫侍卫便将秋寥宫团团围住,不许进也不许出,个个沉面肃穆,无论宫人怎么叫骂哀求都一声不吭。一时之间,众人皆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打听不到外头的消息,纪姜也是坐立难安。竖刁安慰她道:“娘娘稍安,咱们行事之前已安排妥当。这宫里的事,都是夷己谋划,鄂姞安排的,咱们只是负责宫内与宫外的联络,天塌下来自有她们顶着,怕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我毕竟与王宫积怨已深,如今她死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害死了她。别人也就罢了,怕就怕大王------”纪姜嗫嚅着,想想自己与姬燮现今日渐冰冷的关系,以及他看向自己时那深深怀疑的目光,她就打心底里发颤。 “那又如何,只消没有证据,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不是。何况娘娘是纪侯嫡姐,大王还得仰仗娘娘的母国去制衡齐国,不会怎么着的!”竖刁还待再劝,只听得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帘一掀,内侍贾铁青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也不待纪姜开口,内侍贾沉着声说:“娘娘,奉大王之命带走二王子。”说完,也不多废话,一挥手,后头几个小内侍便急急往里屋冲去。 眼见儿子被抱出来,在内侍的怀中挣扎喊娘,纪姜忍不住了,猛扯住内侍贾的衣袖恳求道:“大王为什么要将儿子从我身边带走?大人要带他到哪儿去?” 内侍贾面无表情:“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大王之意,谁敢多问?至于去哪儿,大王自会妥善安置二王子的,娘娘无需挂心!” “王后之死与我无干,大王为什么要这么针对于我?生生让我们母子分离!”纪姜发出绝望的呐喊。 “哼哼!”内侍贾发出两声冷哼:“到底有无干系,大王自会查明,不劳娘娘费心了。” 望着这一群人远去的背影,纪姜倚在门框上,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无力地瘫软在地。虽说这并非是第一次被封宫,但上一回周夷王也并没有带走儿子,这一回却------难道,自己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的那一步了吗? 大殿之上,番己安静地躺在灵床之上,等过了今夜,她便要入殓了,姬燮格外珍惜这最后相伴的一夜时光,一直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就这么不错眼珠地一直看着。虽然明知道她再也不会坐起来,再也不会与他亦喜亦嗔,但只消这个人还在眼前,起码还能骗骗自己,她还在,她还没有离去------ 令姬燮烦乱的是,殿外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不住地提醒着他:他的爱妻番己已然故去了。时值炎夏,大殿四角放置着巨大的冰盆,每个冰盆旁都站着两名宫女,不时用巨大的蒲扇送来凉风。可他的心已然凉透,纵是烈日炎炎,也不能让他暖过来了。灵床那头,是一声缟素低头哭泣的太子姬胡------唉!可怜的孩子,不过十一岁,骤然失怙,仿佛一夜间也长大了许多。 几乎听不见任何脚步声,内侍贾轻轻趋入,跪在周夷王身后,低声奏报道:“禀大王,奴才已将二王子送到孟姜娘娘处。只是------”他抬眼不见夷王有任何反应,只好自己咬牙说了下去:“只是孟姜娘娘是与鄂姞次妃合居一宫的,如今------” 还不等他说完,姬燮断然道:“将孟姜迁居别宫,这事你去安排即可,不必再来回奏。” “诺!”内侍贾领命正待转身,姬燮忽叫住他:“周召二公来了没?” “禀大王,正在殿外等候大王召见!” 姬燮略一思忖道:“不必了,你传我谕令,命周公主理王后丧礼,不得有任何差错。否则------”他的话语中忽然透出一阵彻骨的寒意:“请召公虎入内,孤另有诏命!” “诺!” “孤与召公有事交代,你们全都下去吧!”姬燮一挥袖,殿中所有人包括太子姬胡通通撤出殿外。恰逢召伯虎在内侍贾的引领下趋进,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大王!”召伯虎跪于夷王身侧,从他所在的角度看过去,只见到夷王的侧面冷硬异常,如同青灰色的天际,用钢刃切割出的线条。 “皇父可好?”等了半晌,姬燮忽蹦出这么一句。 “内子已为四王子选好了妥贴的乳母照料,请大王放心。”得王后临终之托,召公夫妇如何敢不尽心?只是这份责任太过于沉重,想起来召伯虎的心头如坠铜锤,沉甸甸的。 “那就好。”姬燮点点头:“请召夫人专心照料皇父即可,王后身后之事自有人料理,不必分心。至于爱卿你嘛,孤另有要事委任。” “请大王尽管吩咐,臣一定尽心竭力完成。”召伯虎坚定表态道。 “王后生产当日的一干相关人等,孤已分开关押。宫中两位次妃也已禁足闭宫,与外界隔绝消息。孤便将此事全权委托于你,定要将王后生产当日的所有事由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管涉及到何人何事,一概追查到底,决不姑息!爱卿可明白了?”姬燮的语气冷厉非常。 /68/68360/18722441.html 一百零六 真相 召伯虎只觉背上掠过一阵寒意:“臣世受大周国恩,自舞象之年起便深受大王与王后知遇之恩,自当誓死报效,请大王放心,臣一定不会让王后娘娘枉死。” “那就好,那就好------”周夷王始终不肯将目光从番己平静如沉睡一般的面庞上挪开,喃喃自语道。召伯虎有一种直觉,自今夜起,大周王朝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恐怕这一切,也并非王后之心愿,可他召伯虎又能如何呢?他只能长叹一声,拜辞出殿。 尽管召伯虎曾做过镐京司理官,审案决狱之事本是驾轻就熟。可在獳羊姒一案上却着实走进了死胡同。 凶手已当众自杀,虽留下画影图形,但悬榜多日,只有个卖吃食的小贩提供线索,说此人曾在他处买过几回吃食,依稀带有齐地口音,别的再无其他线索。 召伯虎反向推理,忽觉得当日为獳羊姒驾车的潜邸马夫疑点颇多,待回过头要拘传此人时,却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一番调查下来,得知此人本为宋人,当年是跟着宋质子弗父何入的镐京城。之后,子弗父何归国匆忙,他便留在潜邸,因其养马技术好,便帮着料理马厩。在此其间一直老实勤恳,且与外界无甚联系,此番还助画师还原凶犯样貌,算是立了大功,如今人不见了,不知是主动消失还是被人灭口,众说纷纭。 眼见宫外难以追索,召伯虎遂把调查重点放到了宫内。那日在中宫大门外拿着羊皮图像的那个小内侍当夜便服毒自杀了(毒药已预先藏于耳洞内,想是早就抱了必死之决心),其余几个内侍则一问三不知,无论怎样拷打,都坚称是被之前自杀的那个内侍召集来说话的,实不知发生了什么,想是真的不知情。 好在那两个稳婆当日被看得牢牢的。为防止她们自尽,特意将她们用皮革缠住手脚,嘴里塞了布条以防咬舌。召伯虎是个细心之人,特意派人前往她们宫外的家中,果然是都被一群黑衣人挟制。一场激战之后,黑衣人落败,纷纷逃散,落单的也全都自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召伯虎将稳婆的家人押解入宫,终于让那两个婆子开了口,这一说不要紧,可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原来三个月前,便有宫中贵人分别找过这两个婆子,那女人面上罩着黑纱,故而看不清容貌,但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来人衣饰华贵,气度雍容,像是出身于大户人家,只言谈间冷冷的,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极不舒服的感觉。 那女人一见面就单刀直入,说自家主人受王后逼迫,身陷危难,求两个婆子施以援手,为家主驱邪禳灾------谋害王后是何等样大罪?两个婆子如何肯答应。那女人便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递了过去------那包裹入手甚是沉重,稳婆偷偷揭开一瞧,竟险些晕了过去,里面黄澄澄的都是金子! 一大包金子------一辈子也花不完哪!两个婆子也不傻,想着先把金子骗到手,管他是谁给的,趁早带着家人遛之大吉,手里有了钱,谁的摆布都不听! 可是------召伯虎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冷哼一声。这钱岂是白给的?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这是买命的钱。这两个稳婆已然入了局,成为人家手中的棋子,进退由人,自己是再也做不得主了。 自收下这定金之后,这两个婆子家中便分别住进两名租客,日夜吃住皆在一处,如何走得脱?待到獳羊姒一案发作之时,两个婆子便被安排入宫轮班,至于她们家中,则被里外看守严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王后生产当日,非常凑巧的恰逢这两个稳婆当班。她们本想麻着胆子做些手脚,不料召国公夫人突然带着自己府中的稳婆前来助产,这下不好动手了------待胎儿娩出之时,她们都打算放弃此事了,恰在此时,一位宫妃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进来了。 那位贴身宫女手上拿着一个银链子制成的长命锁,其中一个稳婆眼尖,一眼认出这便是自己小孙子脖子上常挂的物件,立时慌了手脚。那宫女走近刚出生的四王子,不过问了句:“这孩子多重?”正在给婴儿擦身子的另一个稳婆手中一颤,她听出这正是给她金子的那个罩黑纱的女子。 宫女眼带威胁,虽不言语,但两个稳婆都感到了如大山般沉重的压力自头顶轰然而下。横了横心,眼见召府的稳婆抱着四王子掀帘子向周王贺喜去了,屋里只剩下昏迷不醒的王后与两个稳婆。于是,她们一不做二不休,动手用暴力扯出尚未娩出的胞衣,这般即便不能造成番己产后大出血,至少也能让她今后再不能生育------ 召伯虎听得头皮发麻,好一张精心筹谋的网,宫里宫外联动。先是利用獳羊姒之死,惊动王后胎气,以致早产。接着再收买胁迫稳婆,在生产时置王后于死地。真是处心积虑,筹谋日久啊! 至于是哪一位宫妃与她的贴身宫女,查出来是轻而易举之事。召伯虎本以为与纪姜次妃脱不了干系,不曾想竟是鄂姞与她的贴身宫女梅子,事关重大,他立即向周夷王禀告。 周夷王这几日如同失了魂一般,只一日日地在妻子灵前守着,吃睡都在棺柩旁边,什么都不想理会。若不是召伯虎来回禀的事情涉及王后之死,他怕是也不会接见的。 听完召伯虎的奏报,晦暗的厅堂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召伯虎躬着身子等了好半天,才听到周夷王低沉略带暗哑的声音响起:“孤曾说过,无论涉及到何人,都必须一究到底。鄂姞自也不例外,也罢!来人!” 内侍贾正守在门口,闻声而入:“大王有何吩咐?” “你陪召国公内宫走一趟,赐夷己鸠酒一杯,亲眼见她喝下去。她身为王后的媵妹,如今王后既已逝,她便该相随于地下。” 召伯虎吃了一惊,明明是说鄂次妃的事,怎的又扯到了夷己身上?虽说那自尽的小内侍原是夷己宫中的近身宫奴,可人已死,也没拿到实证啊!可周夷王脸色铁青,显是不容置辩的样子,他也不便多说。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惊疑,姬燮又补了一句:“先将梅子与鄂妃宫中所有人都一一拷问,孤就不信撬不开这些奴才的嘴!” 他忽地站起身来,轻轻手抚着番己的棺木,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棺中人低声呢喃:“阿己,谁害的你?孤定要一一把他们揪出来,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中一个个迸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召伯虎只觉得背上一阵发毛。 “咣当——”一声巨响,一个眉目清秀的宫女从杌子上跌落,项上的白绫崩断,片片飘散如飞雪一般。 鄂姞上前一步,用双臂生生接住宫女的身子,一脸焦灼:“梅子,你怎的这般想不开?你我自幼情同姐妹,有我的便有你的,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 梅子咳了几声,吐出一口含着脓血的痰液,哑着嗓子说:“娘娘,就让奴婢去吧!您就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奴婢头上,横竖都是一个死!奴婢不怕的------” “宫中谁不知道你是我的贴身侍婢,你做的便是我做的,有何不同?梅子,你可再不能这么傻了------”鄂姞还待再说些什么,忽听外头一阵喊:“内侍贾大人到!召国公到!” 也没待通传,召伯虎与内侍贾已带着数十名内侍与嬷嬷闯了进来。一进屋,就见到地上覆翻的小杌子,破碎的白绫与梅子脖子上明显的勒痕,二人对视一眼,心道:幸亏来得及时,再晚一步怕是没活口了! 内侍贾心道侥幸,再不肯耽搁时间,一打眼色,两个宫嬷会意。二人齐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挟住了梅子,令她动弹不得。梅子两边被挟住,也不知被那嬷嬷如何拿捏,只觉双臂酸软,挣扎也使不出劲来,只能奋力地左右扭动身子。两个嬷嬷反向把她胳膊一拗,肘部顿时传来钻心剧痛。 梅子哎哟痛呼出声,疼得几乎淌泪。鄂姞见不得她受此苦楚,愤而冲着内侍贾大叫:“大人,梅子乃我的贴身侍婢,你当着我的面如此折磨欺侮,可把我这次妃放在眼里?” 内侍贾只是冷哼一声:“奴才只是奉大王之命行事,梅子涉嫌买通稳婆,谋害王后性命。为了防止她再次自尽,毁了人证,只得使些手段出来。”他思忖了一番,又说:“这女子很是忠心,为防她咬舌,二位嬷嬷可知怎么做了吧?” 梅子还待大叫,一个嬷嬷迅速伸手在她下颚捏了下,梅子闷闷呼痛一声,下巴立刻脱了臼。她半张着嘴,嘶哑着叫不出来。 /68/68360/18722442.html 一百零七 拷问 鄂姞看得目瞪口呆,知道内侍贾浸淫宫中多年,早看惯了宫中的阴毒伎俩,便将目标转向召伯虎:“召国公大人,您素以宽厚闻名,今日之事你可看得过眼?” 岂料召伯虎只是冷冷瞟了她一眼:“对付阴毒之人,自要使用非常手段。若论狠毒,次妃娘娘怕也是不遑多让!” 目送召伯虎将梅子押走,鄂姞反倒镇定下来:“宫内监大人还有何见教?” 内侍贾面冷如冰:“召集所有宫人来大厅集合,另去冷宫提取夷己。” 萱宁宫正厅,数十宫人噤若寒蝉,齐刷刷跪了一地,人人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上首坐着的鄂姞一动也不动,如泥塑的雕像一般。内侍贾威风凛凛,站在阶前,没人敢抬头看他的脸色,只是听到声音都害怕,仿佛是阎王的召唤。 “你们哪个是负责给冷宫递送食物的?”阎王发问了。 人们默不作声,有几人转头瞅向了前排一个头快低到了胸前的四十来岁的嬷嬷。那妇人咬咬牙,知道已躲不过去,便膝行向前了几步,叩首道:“是奴婢!” 内侍贾气定神闲地抚弄着自己的手指,仿佛跟它们很有话说:“除了食物,还递送了什么别的东西没有?” “没有啊,真的没有啊!”那嬷嬷头叩得山响,大呼冤枉。 “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内侍贾忽然拍拍手掌:“夷己身边的被杖毙的狐姬可是你的娘家侄女?次妃娘娘选你来为冷宫递送食物,可真是用心良苦哇!”说完,特意抬眼瞟了鄂姞一眼,后者并不为所动。 狐嬷嬷性子泼辣,闻言有些愤慨:“我侄女被杖毙不假,可我也是在宫里侍候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总不能因为沾亲带故的缘故,便把没影的事硬安在我头上吧?------” 内侍贾一挥手,一个膀大腰圆的宦官一记耳光扇过去,狐嬷嬷的面孔立刻肿起半边高,嘴里咯了一声,吐出半口血,其中还掺杂了一枚牙齿,她眼泪都出来了。旁边众人全都噤若寒蝉,缩着不敢动弹。鄂姞忽觉得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拦着梅子,这里都如此,还不知她在召国公手上会遭受什么酷刑呢? 说话间,夷己已被两名宫嬷扔到了阶前。内侍贾又一挥手,一名小内侍手捧着托盘上前一步,盘中是一尊镶红宝石的黄铜酒爵,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内侍贾冷冷说道:“大王赐夷己鸠酒一爵,好为王后娘娘殉葬。请娘娘这就上路吧!” 在场所有人都吓白了脸,身子抖如筛糠,再无人敢随意开口。夷己不住颤抖着,睁着通红的双眼道:“为什么?王后死便死了,凭什么要我殉葬?我可是伯姬之生母,大王这般做,置公主于何地?难道把我打入冷宫还不够,非要让我死才肯罢休吗?” 慌乱中,她与鄂姞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一切都没能逃过内侍贾的眼睛。他心如铁石,半点不为所动:“大王有话,夷己本为王后的媵妹,自该生死相随。至于公主,自有其无量前程,不可为这般卑贱的生母所累。娘娘好好去了,自有死后哀荣!” “哈哈哈------”夷己忽然仰天大笑,笑到脖子上青筋暴起,笑到发髻散乱,形同疯妇。她的声音悲怆凄凉,发出生命最后的质问:“凭什么?从小,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嫡女,嫁人后是母仪天下的王后;我与她共一父,却如同侍婢一般,不能称呼生父,只能称大人。等到嫁人了,我依旧是她的侍婢,一辈子都摆不脱这卑贱的身份!我母亲为番子殉葬,我为嫡姐殉葬,为什么?就因为她母亲是井姬,我母亲是夷奴吗?我不服,不服------” 她忽然冲上来打翻了酒爵,鸠酒洒出,地上冒起一股白烟。内侍贾怒起:“夷己身为废妃,竟敢抗旨不肯为王后殉葬?来人,把这一壶都给她灌下去,敬酒不吃吃罚酒------” 内侍贾话音刚落,马上便有七八条胳膊伸过来将夷己死死摁住,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动弹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自找的。一个冷宫弃妇,竟敢打翻大王御赐的鸠酒,哼哼------”内侍贾冷笑着,手里拿着装鸠酒的扁平铜壶,一步步走近。夷己睁着通红的双眼,拼命地摇头:“不,我不要------求求你们,别------” 内侍贾一打眼色,一名小内侍捏住了夷己的鼻子,她硬撑了半分钟的时间不肯张嘴呼吸,憋得满脸通红,终于还是破了功。趁这时机,内侍贾马上将细长的壶嘴塞进她嘴里,生生将一壶鸠酒都灌了进去。 事已毕,内侍们将夷己重重掼在地上。一下子喝入这么大量的鸠酒,毒性发作得很快。马上,夷己捂着肚子在地上不停地翻滚,鼻孔与嘴角淌出泛黑的血,样子十分骇人------不过半炷香功夫,她再也滚不动了,只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喃喃道:“伯姬,我的女儿,你要为娘报------仇啊------” 她说这最后一句话时艰难地抬了抬头,从眼角处淌出黑血,如同地狱爬出来的女鬼。在场所有人都汗毛倒竖,惊悚不已。 “来人哪!”内侍贾抖抖衣袖:“把夷己抬出去,装入棺柩,待王后大殡之日,一起抬出宫门。” 夷己抬出去后,地上仍然留有一块块斑驳的血迹。鄂姞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虽强作镇定,但已是半身酸软,既喊不出,也挣脱不出,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至于其他人,早就吓白了脸,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至于那位狐嬷嬷,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反倒是破罐子破摔了。见内侍贾的眼光扫向自己,立刻梗起脖子嚷道:“看大人的意思,老婢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横竖一个死字。大人杀了我便是,还问什么?” 内侍贾冷笑一声,身边的一个长相凶狠的内侍大步上前,从腰间扯下一块汗巾,一捏狐嬷嬷的下颚,将汗巾塞进她嘴里。然后左膝顶住她的脊背,左手扣住她的肩,右手捏她一掌,也不知手上如何使力,只听一声沉沉的骨头碎裂声,狐嬷嬷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只是被堵了嘴,叫不大声。 堂下跪着的众人看去,只见狐嬷嬷右手小指弯曲成奇怪的样子,指根往后压,几乎贴着手背,指尖却往外弯成九十多度。鄂姞死死盯着那指头,吓得簌簌发抖,魂不守舍如痴呆。 狐嬷嬷疼得脸色紫红,眼白翻起,半昏厥过去。早有人在她脸上泼了一盆凉水,狐嬷嬷悠悠醒转,眼前就是内侍贾那张阴沉的脸:“你不怕死对吧?那就让你生不如死,反正你有十根手指,咱们再来几回如何?” 这一下,狐嬷嬷几欲吓死,急急点头:“我说,我全都说。” 内侍贾冷漠地盯着她:“说吧。” 这回狐嬷嬷可算是竹筒倒豆子了,她捂着手指,哆哆嗦嗦全说了:“------是鄂次妃娘娘让我去负责给冷宫传递饭菜的,还给了我不少金,让我传话。夷己娘娘说,王后身边的姒嬷嬷,是她一等一的心腹,定要去了此人,才好在王后临产时放开手脚做事------” “胡说!”沉默多时的鄂姞忽然开口了:“我只是看你的侄女从前是夷己的贴身侍女,所以才安排你去伺候她的。何曾让你传过话?分明是眼见夷己事发,在这胡乱攀咬!” “次妃娘娘若是清白,自可安坐,总得让人把话说完吧?”内侍贾高声说道,转脸问道:“你是怎么传话的?是直接告知鄂次妃吗?” “不是,不是。”狐嬷嬷捂着指头,咧嘴道:“我只告诉我梅子姑娘,其他的事,婢子真的不知啊!” “行!”内侍贾一挥袖:“将她带去交给召国公好好审问,去吧!” 这一天对于萱宁宫众人来说太过于漫长,长得仿佛过了一年。眼见红日西斜,但内侍贾这个白日阎罗依旧没有回归地府的意思。他仍然在正厅光洁的地面上踱来踱去,每一步都踩在宫人们颤抖的心上:“------你们知道吗?王后大殡在即,依着大王之意,不但夷己要殉葬,萱宁宫与秋寥宫和王后之死脱不了干系。所有宫人皆要殉葬,除非有谁能站出来,将所知道的事吐个干净。大王定会恩准其免死,派于别宫伺候。就看------” 他目光扫过下跪的众人:“谁能识时务了?” “大人!”话音刚落,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内侍从队列中膝行而出:“奴才是伺候宫中茶水的,所知不多。只要大人但有所问,定竭力应答!” “好!”内侍贾脸上难道地露出笑容:“我且问你。萱宁宫中谁是负责与宫外联系之人?” /68/68360/18722443.html 一百零八 白纸鸢 小内侍低头说道:“禀大人,咱们娘娘从不与宫外联系,便是鄂侯入镐京谒见大王之时,也只是在宫中兄妹相见,从不派人出宫。即使在宫内,也甚少与其他娘娘来往。因此,萱宁宫并无大人所提之人。” 内侍贾脸上晴转阴了:“那狐嬷嬷的话岂不是白传了?” “也不是白传。”小内侍抬眼看了看座上的鄂姞,迟疑道:“梅子姑娘近来常派身边的小宫女前去找秋寥宫的竖刁公公。依奴才看,这与宫外联系的事,应该落在秋寥宫那边。” 哦?这可是条重要线索。内侍贾眉毛一竖:“谁是梅子的贴身宫女。” 堂下众人纷纷膝行后退,空出了一个十四五岁面目清秀的小宫女,浑身如筛糠一般发抖:“奴婢是------梅子姐姐的宫女,叫孟妫。” “闲话少说,你可曾为你主子前去秋寥宫传话?”内侍贾直接问道。 过了半晌,孟妫慢慢挺起腰杆,目光颇有几分镇定,傲然道:“梅子姐姐与次妃娘娘待我恩重如山,粉身难报!你想向大王邀功要我们诬陷娘娘,却是万万不能的!” 话一说完,孟妫猛然暴起,冲着宫墙壁猛冲过去,意图碰壁自杀。内侍贾脸色大变------ 还没等他叫出声来,身旁那个膀大腰圆的内侍早已斜刺里冲过去,只用一只手便把孟妫如老鹰拎小鸡一般擒住,扔到了内侍贾脚旁。 “干得好,祁仲!”内侍贾一面赞叹下属的身手敏捷,一面对着孟妫啐了一口:“呸!为着你主子的黑心肝,下狠手害死王后,这叫什么忠心?我倒要瞧瞧,是我内侍监的手段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他再不肯废话,只淡淡地吩咐道:“两位嬷嬷,动手吧。” 刚才绑了梅子的两位嬷嬷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一得了令,立刻从地上的大包袱中取出一团布料,轻轻一抖,却是半尺宽,十几丈长的灰黑粗布。孟妫看得发慌,忙爬起来要跑,被一个婆子拿住,压在长几上。 然后两人手上不停,左左右右地缠绕起来,宽阔的布条先平平绑住她的手脚身躯,然后继续不停地缠绕,连人带几地缠起来,足足绕了几十层。 孟妫被牢牢缚在案几上,背贴着冰冷的硬木板,周身便如一只蚕蛹。这粗布十分结实,她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不由得惊叫道:“你们要做什么?要对我------用刑么?” 内侍贾十分满意地左看右看:“恰恰相反,是怕姑娘想不开,自己伤了自己。”话音一落,早有一团臭烘烘的布团塞进了她嘴中,以防她咬舌自尽。他转头微笑道:“两位嬷嬷手段了得呀!” 一个婆子道:“这本是为了伺候宫中不懂事贵人的把戏,防她们自戕自伤,倒叫大人见笑了。” 内侍贾点头道:“把她抬到内侍监去,每一两个时辰给她灌些汤水,吃食就不用了,拉撒由她在身上吧。” 眼看孟妫被内侍们抬走,刚才举报她的那名小内侍满怀希冀地膝行向前,内侍贾厌恶地瞟了他一眼:“你先去中宫院里洒扫吧,以后再安置你。至于你们------”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转向萱宁宫众人:“我今儿累了,就到这里吧。明儿个再来,你们可得想清楚该说些什么,若不能让我满意,那就只能去王后陵里头伺候了------” 大殿后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内,满脸疲惫的周公定来不及休憩,正在听取家臣梅叔的奏报。二人低声耳语,周公定的神色越来越严峻。 “这么说,已经挖出了鄂次妃?梅子与孟妫已经被押入内侍监受刑了?” “小人打听了许久,的确是这样的。”梅叔也是一脸的忧虑:“大王亲赐夷己鸠酒,命她为王后殉葬,人已经装殓了。萱宁宫那些人被吓得够呛,只怕吐口是迟早的事。大人,幸而咱们与宫中只通过一人联系,只要断了这条线索,谅那召国公也抓不住实证。您可要早做决断哪!” 姬定的脸上难得地显露出些许不忍之意:“可这些年竖刁为我也是鞍前马后,忠心一片。这么做于心何忍?” “哎呀大人,”梅叔急急拱手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既然孟妫已然暴露,下一步便是竖刁了。届时严刑拷打生不如死,还不如此时早做了断,大人也会照管他在宫外的家人。想他也是乐意的。” 周公定默默地凝视了半晌天边的晚霞,声音冷硬如冰岩:“秋寥宫已被封闭得如铁桶一般,进不去也出不来,看来只有用那最后一招了。” “竖刁与大人早有约定,看到信号便一定会意。” “但愿如此吧。”周公定长长叹道。 “师傅,咱们不是回大殿向大王复命吗?怎的还望西走?”祁仲一脸茫然地问内侍贾。 “你呀,真是没脑子!”内侍贾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懊恼:“趁热打铁不明白吗?若是去得迟了,等人家把物证人证全都毁灭了可怎么办?” 祁仲恍然大悟:“原来师傅要去秋寥宫啊!高哇!” 转过前面的宫巷,再往里走一百步左右便是秋寥宫的宫门了。朱红的宫墙内,忽地升起一只白色的巨大纸鸢,映衬着血色残阳,显得十分诡异。夏季本不是放纸鸢的最佳时节,因此这纸鸢显得十分突兀,造型也有些怪异。通体是个规则的菱形,十分巨大,足有七八岁孩童的个子那么大。且上头用黑墨画了一个哭脸,三角眼,下头点点重墨代表泪水。最骇人的是一张血盆大口半张着,还有一条舌头伸出来,便是日头还没落下去,众人见了都心生惧意,若是夜里看到这么一个白纸鸢,便跟见到白无常没两样了。 “师傅,那是什么鬼东西呀?”祁仲指着那白纸鸢,惊问道:“要不要派几个人过去看看?” “罢了,秋寥宫就在眼前了,还是办正事要紧。”内侍贾断然道,可心里还是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安,这白纸鸢实在太过怪异------似乎是什么不祥之兆? 祁仲一脚踢开秋寥宫的大门,见这么一群气势汹汹的人闯进来,宫人们知道不好,皆躲避不出。内侍贾沉着一张脸,径直向纪姜所住的寝殿走去。 纪姜正独自歪在榻上,见到内侍贾进来也不动身,只冷冰冰地问了句:“内侍监大人几乎快成了我秋寥宫的常客了,这回来又有何指教呢?” 内侍贾敷衍地行了个礼:“次妃娘娘,奴才奉大王之命拘传竖刁前去问话。” “竖刁?哼!你们先是把尚父从我身边带走,如今又要拘走竖刁?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次妃?”纪姜怒不可遏,语气中却满是无可奈何的苍凉:“本宫在大王眼中,就是如此的无足轻重么?” “好叫娘娘得知。”内侍贾声冷如冰:“大王已用鸠酒赐死夷己,准备为王后殉葬。鄂次妃买通稳婆,借生产之机谋害王后,罪名已坐实。还请娘娘配合交出竖刁,以免激怒大王,牵连自身。” 纪姜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顿时露了虚怯之意,她迟疑着说:“竖刁适才还在这,后来说他要出恭,便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不知怎的,内侍贾忽抬起头,侧脸去望天,刚才在秋寥宫附近晃荡的那只诡异的白纸鸢竟然消失不见了。他顿时明白过来,大叫一声:“不好!”转脸吩咐祁仲:“赶紧在秋寥宫搜查竖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挖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诺!” 天色已黑,风冷星稀,凉爽的夜风吹来,倒使人散去一些心头的惊悚之意。秋寥宫灯火通明,几十名内侍与侍卫川流不息,手里提着的灯笼远远望去有如点点荧火,忙碌个不停。 内寝殿反不如外头亮堂。内侍贾撑着手臂坐在案前,看一旁跳跃的烛火,一只飞蛾抖着颤颤的翅膀,柔弱却又坚定,慢慢逼近火苗。从午晌出了大殿就忙活到现在,他真的是累了,若不是因为竖刁失踪,这会子他怕是早就歇下了。 祁仲轻手轻脚地走近来,一脸的疑惑不解:“师傅,宫里内外弟兄们都搜过了,的确找不到竖刁。” “你确定他在宫里吗?没有趁咱们来之前跑出去吗?” “不可能啊。秋寥宫早就被封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也问了许多宫人,大家众口一词,今天午膳时还是由竖刁分的饭食,下午也是由他伺候的次妃,这么一会子功夫能去哪儿呢?” 内侍贾缓缓踱了几步,忽旋转脚跟问道:“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谁?” “是在寝殿门外伺候的小宫女,她亲眼见到竖刁往后园子的方向去了,以为他是要去出恭,所以没在意。” “走,去后园子。”内侍贾果断挥手道。 /68/68360/18722444.html 一百零九 投井 秋寥宫的后园并没有多大,只有一片池塘和一片林子,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什么。内侍贾根本没有搜林子,他心里清楚,祁仲他们恐怕早就把这片小树林翻了个底朝天了。 “这园子你确定找过了吗?”对于内侍贾的疑问,祁仲表情很忧怨:“找过了,师傅。四处都找遍了,就差掘地三尺了。” 内侍贾一指池塘:“那水里呢?” 祁仲一愣,忽反应过来:“师傅,你是说------嗨!!”他一拍大腿,马上回身道:“你们几个,脱了衣服,下水去摸一摸,看看人在不在水里?” 几名水性好的侍卫脱衣下水,又是趟又是潜水的,折腾了好半天,除了捞上些水草之外,一无所获。内侍贾纳了闷:“水里也没有。难道那竖刁生了翅膀飞走了不成?” 他转头问祁仲:“这后园子里还有什么地方是咱们没搜过的?” 祁仲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听说西边还有一口井,因水有些咸,甚少有人去那打水。哦,我明白了,师傅!” 内侍贾一见到那口井心里便凉了半截,觉得自己的推断怕是有误。因为这井口实在是太小了,若是娇小玲珑的宫女还可以勉强跳进去,若是竖刁这样的内侍嘛------那把身体塞进去还是蛮困难的。但事已至此,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从狭小的井口望下去,只见深不见底黑黝黝的一口静水,什么也看不到。放下井绳与辘轳舀了半天,除了井水什么也没捞上来。内侍贾终于卸了气,但却依旧不甘心:“派人在这后园子守着,一有动静速来向我回报。” 王后的丧事是在大殿办的,这几日的中宫反而分外安静,后部僻静的排屋内,隐隐传来些惨叫哀告声,顺着风向,若有若无地传了些到外头的蔓萝居中。 东儿伸着脖子往窗外眺望,喃喃道:“怎么半天没声响了?” 黄嬴坐在床上,轻声逗弄着三王子姬慈,闻言抬头道:“你可真有趣,有声响时坐卧不安,没声响了也惦记着。” 东儿苦笑一声,走到黄嬴身旁,低声说:“想起王后薨逝那日的事,我这心里猫挠似的。看大王这些日子的样子,莫不会迁怒咱们当日没照顾好王后吧?” 黄嬴沉思半晌:“你的思虑也不无道理。但王后之死与我们并无半点干系,想大王也是清楚的,所以此事咱们知道得越少越好。看召国公大人这几日不眠不休,怕是已审出来了。别的我不知,那秋寥宫与萱宁宫这回定是脱不开干系了。” “娘娘说的是。”东儿一皱眉:“大王赐死了夷己,那伯姬公主她------” 黄嬴敛容道:“但愿她能想明白。” 大殿内,周夷王姬燮正沉着脸听取召伯虎的审问报告。 “臣审问了秋寥宫与萱宁宫的众人,现事实已清晰。此事是由冷宫的夷己出谋划策,由负责传递食物的狐嬷嬷居间传话给萱宁宫大宫女梅子,先设法除掉中宫令獳羊姒。再将其惨死一事设法透露给王后,引发娘娘胎气早动,再由先前买通的稳婆在王后生产之时做手脚。但因王后临时叫召夫人入宫,稳婆无处下手,只得在四王子出生之后强行撕离胞衣,造成王后产后大出血。” 姬燮的牙关紧咬:“此事与鄂次妃有何关系?” 召伯虎一抬眼,他是跪着的,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夷王微微鼓起的腮帮,紧紧绷着,咬牙切齿一般。他低下头:“因为梅子死活不肯承认,只说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与次妃无关。因此不能定论。” “什么一人所为?”姬燮暴吼道:“一个宫女,若无人指使,哪来的那么多金子收买稳婆?她以为自己咬死了,便把孤当傻子不成?” “大王息怒。”召伯虎叩首劝道。 姬燮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那秋寥宫又是怎么回事?” “两宫多人指证,梅子与纪姜妃的贴身大内侍竖刁走得很近,二人常常见面说话。根据宫门出入纪录,竖刁近两个月数次出宫。据臣推断,竖刁便是宫内与宫外联系的中间人,偏偏此人失踪了,臣与内侍贾大人搜遍内宫,依旧不见踪影。” 大殿门“吱呀”一声,内侍贾缩手缩脚地走了进来,嗫嚅着说:“禀大王,竖刁找着了。” “在哪?”召伯虎与姬燮几乎同时问道。 “他投井了。想是这几日尸体泡了水,今日晌午后终于浮了上来,虽然躯体肿大了一倍,但叫秋寥宫人一辨认,都说是竖刁。” “你不是说那井口狭小,竖刁根本进不去吗?”召伯虎追问道。 内侍贾一脸懊恼:“那厮狡猾,他是把衣服脱光了,再将衣物和一块大石头包在一起捆于臀下,借着井壁的滑溜劲,自己硬沉下去的。也不知那厮是吃了什么药了,竟然这么硬着心肠非要赴死不可。” 召伯虎叹息一声:“如此一来,秋寥宫与宫外头连着的那根线便断了。既无法定了纪姜次妃的罪过,也没办法确定到底外头是谁在相帮。唉!” “奴才就知道,那只白纸鸢有古怪。可惜当时没有在意。”内侍贾想起来,真是无限懊恼。 “什么白纸鸢?”周夷王问道。 “哦,那天奴才领人走到秋寥宫附近,这看见天上飘着一只白纸鸢,样子十分怪异。接下来奴才等搜遍全宫,都没找到竖刁,想是那时他便投井自尽了。” “如此说来,”召伯虎拖长音调:“那只白纸鸢便是竖刁与其宫外主子相约好的信号,只要看到它,便知事已败露,需自尽以保全秘密。一定是这样!” “区区一个近身内侍,死活何足挂惜?”姬燮怒吼一声,一拳重重砸在案几上。只听哗啦一声,几首以花梨木雕饰的一簇海棠花已是碎裂了:“孤乃天下之主,给人定罪何须什么人证物证?先将鄂姞带到大殿来!” “诺!”内侍贾躬身道,他心里清楚,周夷王姬燮不是个易怒之人,但一旦动怒,便是雷霆万均,或许现在才只是个开始。 /68/68360/18722445.html 一百一十 红花汤 夜黑如墨,花梨木雕葫芦藤蔓的隔扇稍开了一半,丝丝凉风吹入屋里。八月初的暑热天气,此时竟凉得叫人心悸。周夷王姬燮端坐于昏黄的宫灯之下,双目微闭,眼下是深深的黑晕,面色青白中泛着一丝焦黄,连平日里饱满的双颊也陷进些许。 鄂姞只抬头瞟了一眼,顿时心中一颤,不过七八日未见,没想到周夷王竟然憔悴至此?联想到他是为什么事憔悴思虑,她心里不由得惊惧不已。 空荡荡的大厅内,姬燮沉郁的声音有如祭钟敲响:“你的事孤尽已知晓,叫你来便是想听听你最后的辩解。怎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大王说的什么,臣妾根本就听不懂。都是梅子她自己做的事,与臣妾无干呀!她和狐姬关系好,本是为了姐妹报仇来着,臣妾并不知情呀!”鄂姞决定抵死不认,反正说不说都是一个死。 “呵呵!”姬燮冷笑一声:“你想错了,梅子还有些骨气,若不是召国公拘了她的家人来,想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但萱宁宫的其他人倒吐了不少东西出来,你是如何在御花园与纪姜密谈的,夷己又是如何通过狐嬷嬷传话给梅子,再由竖刁送信到宫外,这条线孤都一清二楚。还有那个在中宫门口拿着羊皮画像的小内侍,是你安排到宫门囗当差的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和你脱不了干系,夷己还只是出谋划策,而你------”他一脚将鄂姞踹倒在地:“你就是那杀人的刀!” 这一脚力道十足,鄂姞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淤血,容色凄然:“大王既然已经都知道了,干吗不一杯鸠酒赐死了我,如夷己一般?何必召我来多此一问呢?” “孤是好奇呀!”姬燮默了一会,缓缓道:“你自入宫以来,一直性子柔顺,从不违逆于孤。又是王后提拔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竟然生此歹念?” 鄂姞卸下心防,反倒镇定了下来,漠然道:“性子柔顺?夷己又何尝不柔顺呢?可大王是真心喜欢我们吗?还是把我们当成是您与王后置气后的膏药贴?至于王后,她提拔我不过是为了制衡纪姜次妃罢了!我又何须感激于她?为了避子汤一事,大王险些废后,可老天不开眼啊!竟让她怀孕了,将大王整个的心和人都占了去。别人也就罢了,黄嬴与纪姜都生了王子,便是夷己与孟姜膝下也有王姬了。只有我一无所出!只要王后在,臣妾这辈子便再没有机会有孩子了!漫漫宫中长夜,臣妾该如何度过?” 姬燮睁大眼睛,一步步向她逼近:“所以你便要谋害阿己是吗?给宫中妃嫔用避子汤是孤的主意,你为什么不来恨孤?却要针对王后?为什么?” “大王------”鄂姞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更咽着说:“臣妾怎能恨大王呢?自嫁入宫中那日,大王便是臣妾的终身依靠,我这一生走不出这深宫,也不能离开大王了!我只求大王多少看我一眼,让我也能为大王开枝散叶,臣妾就这么点要求哇------” “是吗?”姬燮的声音冷厉如刀:“你只是想要孩子吗?难道对王后之位没有想法?”他低头托起鄂姞小巧的下巴,一字一顿道:“纪姜失宠,黄嬴与孟姜地位低,你兄长在江汉势力渐长,只要王后薨逝,你的机会就来了?不是吗?纪姜与夷己不就是这样对你说的么?” 仿佛被触及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心中隐匿的那一处轰然塌方,被掩藏住的丑陋无处躲藏。鄂姞一手撑着地,哀哀戚戚道:“------我------,她们是这样说过。但立后之事,全在大王一念之间------” 姬燮狠狠抽出脚,猛一甩袖,冷言道:“罢了,与你多说一句都是多余的。来人哪!” 内侍贾与祁仲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从门口躬身而进,内侍贾的托盘正中是一个黄铜镶红宝酒爵,祁仲的托盘里却是一个瓷碗。姬燮指着酒爵说:“念你跟了我数年给你一个选择,这爵中是鸠酒,而瓷碗中则是红花汤。若你饮下鸠酒,孤便立你为后,以大周王后之名风光下葬,给予你母家无限哀荣。若你不肯,便只能饮下这红花汤,自此绝育,此生幽闭于萱宁宫,如何?” 大颗的泪珠从鄂姞秀目中垂落,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过瓷碗,一仰脖子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谢道:“多谢大王饶命之恩!” 姬燮也不作声,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从鄂姞额头上滚落,她捂着腹部倒地翻滚,嘴里不住呻吟着,叫得越来越大声。姬燮也不叫人来,只是满意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 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鄂姞终于熬不住晕死过去。姬燮这才轻蔑地冷笑一声:“还以为骨头有多硬?原来也只是个怕死的货色,哼!” 内侍贾与祁仲凑了过来,姬燮吩咐道:“把她扔回萱宁宫,留两个人伺候着,一天只准送一顿饭食,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真要论起来,周夷王姬燮并不是个狠心之人,当年先懿王之所以迟迟不肯立他为太子,除了叔叔孝王的压力之外,其中有一个缘由就是觉得这个儿子性格寡柔,怕他挑不起天下这副重担。 自即位至今已有六年之久,除了烹杀齐哀侯那件事之外,大部分时间夷王在诸侯及宫人宗亲眼中还算是个脾气好的君主。 可王后番己的猝然离世改变了这一切。死了老婆的姬燮忽然变得暴戾非常,先是不由分说赐死了夷己,接着又逼次妃鄂姞饮下绝育的红花汤。那天夜里,鄂姞被三五名内侍抬回萱宁宫时,一路都淌着血。接着萱宁宫紧闭宫门,只留侧壁小洞一日供给一顿吃食,没人知道里头人的死活。 /68/68360/18722446.html 一百一十一 王后大殡 更为恐怖的是,夷王再次下令命萱宁宫与秋寥宫所有宫人随葬。那一日黄昏,宫中哭声震天,成群的乌鸦在两座宫殿的天空中飞来飞去,不时梗着脖子发出“嘎——”的嘶哑叫声,叫人听了毛骨悚然。内侍贾从里头抬出一具具白布包裹的尸体,装入一个个粗陋的柏木棺材,那情景-------真是一言难尽! 一时之间,宫内宫外,朝上朝下,人人自危,恨不能抱着脑袋钻进沙丘里以求自保。当然,人们心里对于周夷王的暴戾是又惊又惧。只有太子例外。 姬胡已经十一岁了,这几年也懂了不少事,再加上已经从召伯虎口中得知所有幕后之事,对于宫中这场血雨腥风他只有两个字——痛快!在他看来,自己的母亲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好吗?这些贱妇或为了争宠,或为了泄私愤,更或为了贪图王后之位,残忍谋害了大周王后,难道不该遭报应吗? 他红着双眼,每日跪在灵前,躬身拜礼,哭灵摔盆。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眼窝已深陷下去。终于熬不住了,一时晕倒在灵堂。 召伯虎看不下去了,对周夷王说:“大王,已快一个月了,该大殡了。再这样下去,您和太子的身子都要熬不住了。往者已矣,活着的人且得好好保重啊!” 姬燮木呆呆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明日就是正式大殡的日子了,姬胡既觉得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痛苦的不舍。本来他还想为母亲守这最后一夜,但召伯虎与卫和都劝他回东宫歇息,明日才能有体力扛得住。 走在通往东宫的甬道上,姬胡只觉得头重脚轻,每一脚都似踩在棉花上。卫和想扶他一把,都被他推开了,心里暗骂:真是个倔脾气! 天色已晚,头上明月高悬如镜,月光流泻如银。大殿一旁的偏殿一角亮着烛火,隐隐有压抑着的低泣声传出,窗纸上映出一个娇小窈窕的影子似在抽搐。虽只是个影子,但姬胡一眼就认出那是妹妹伯姬。 不自觉的,他把脚跟转了过去,轻轻推开门,伯姬仿佛受了惊,猛地站了起来,有如一只乍惊的兔子。房中什么都没有,只在正中搁着一个黑沉沉的棺柩,前头一个铜盂里还烧着纸钱,那灰白色的残烬被门开时的风带起在空中飘飘忽忽许久才落下。 “伯姬,你------”姬胡心疼妹妹,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说,最后只得毫无新意地说道:“你别再伤心了,人死如灯灭,还是节哀为上!” 伯姬虽只有九岁,却像突然长大了一般,她嘴角浮现出一抹讥嘲的笑意,缓缓福了福:“多谢太子殿下挂念。伯姬与母亲夷己都是下贱之人,死不足惜。太子身份贵重,切莫让我母女带累了才是!” 姬胡闻言紧攥双拳,周身怒气隐隐聚集,眉间的戾气越来越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夷己之死不是咎由自取吗?我母后已许她出冷宫,将来还可以随你一同前往夫国,她却依旧出此毒计暗害于母后!伯姬,就算你不念母后对你的抚养之恩,也该清楚是非曲直吧?” 伯姬紧咬嘴唇,回过头看了眼夷己的棺柩,眼中噙泪:“我眼里只有枉死的生母,再装不下其他人!太子殿下,你虽丧母,却依旧有父王的依重,有好友师父环侍于侧,还有兄弟姐妹都依傍着你,可我除了生母还有何人可依恃?如今她去了,你我兄妹情分也算是断了,今后太子殿下与我只有君臣之分了!” 姬胡愤怒地一拂袖,摔门而出,背后传来伯姬的大声哭泣之声。卫和提着灯笼追上来劝道:“太子殿下,伯姬公主还小,等她长大了,就明白了!” “不可能的,”姬胡怒气渐消,心里涌上的是一阵苍凉:“丧母之痛,感同身受!罢了,不强求了!” 钟鼓声响起,云板声响彻云霄,八马拉着的灵车载着王后番己的棺柩,后头跟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上百辆拉着随葬小棺的车队,两边跟着成群的宫女,内侍,王孙与百官,浩浩荡荡出了王宫。车队在镐京百姓震天的哭声中送出了城门,往西面的原野走去。那里,是西周王室的陵寝聚集地。 按规制,王后是要与周王夫妻同陵的,只是番己先亡故,所以注定不同穴。令送葬队伍特别是姬姓本家诸侯们吃惊的是,周夷王姬燮居然亲自来送葬了。本来夫为妻纲,王后下葬只需太子及众王子在场即可,周夷王此举可算是僭越了,但他最近暴戾非常,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杀太牢三牲祭天之后,王后的棺柩该送入地宫了。太子姬胡已哭得不能自已,黄嬴与孟姜也是前仰后合,若非侍女扶住,肯定是站不住了。岂料姬燮竟然做出石破天惊之举,他疾步冲上前拉住抬棺柩的粗木滚子,大吼道:“阿己,你先在此等着孤!孤没过多久就会来陪你,阿己-------呜呜呜,大郎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地方等多久的,你放心------”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脸色骤变,这可是大大的不吉之言啊!周召二公与内侍贾是连拖带拽,这才将周夷王拖出了地宫口。 王后番己终于入土为安,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笼罩在镐京上空的阴云总算到了散去的时候。没成想周夷王的表现给了人们当头一棒。 回宫的第二天,狭长的甬道上,吱嗄作响的步辇上坐着面色铁青的周夷王,身旁的内侍贾手捧着一个漆黑的托盘,里头赫然搁着一条雪白的绫缎。内侍贾心中暗忖:还以为大王会放过纪姜,了不得会将她与鄂姞一般终身幽禁,不想------不想大王连二王子的颜面都不顾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君心难测啊! 赐死纪姜次妃的决定,是姬燮独个儿做出的,召伯虎是反对的。理由有二:一是保全周王室与二王子姬尚父的颜面;二是为了纪国,如今齐宋两国与周王室离心离德,倘若再激怒了纪侯,那周室在中原又少了一个支撑。 /68/68360/18722447.html 一百一十二 血雨腥风 姬燮对此不以为意,面子问题好办,死后照旧按次妃礼节下葬就是了,有名有份,谁敢说什么?至于纪国,因谮杀齐哀侯一事已与齐国势同水火,如今只能依傍着周王室这棵大树,还敢有什么二心?赐死了纪姜,说不定那位新齐侯还得巴巴地来镐京请罪呢,哪还顾得上别的? 黑暗的幽室中,门一开,一道光线如利箭般划开那片幽暗。发髻散乱的纪姜眯着眼睛看向那一道光亮,看清是姬燮后,她仿佛如临大赦般,爬到姬燮脚下,哭喊着:“表哥,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表哥你心里是有我的!” 姬燮厌恶地将她踹倒在地:“念在你我往日情谊份上,特意来与你作别。也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讲,免得再生事端!” 纪姜一回头,这才看见内侍贾手中托盘内的白绫,顿时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大王,你要赐死我么?不------不要------”她俏丽的杏眸中满含泪水:“大王,王后之死真的与臣妾无关呀!都是竖刁自己干的,是他出宫与国公爷联系的,都是他做的。” 姬燮一把揪住她的领子,从地上拎了起来,一字一咬牙地问道:“哪个国公?是不是周公定?” 他的双眸满是红色的血丝,样子十分骇人,纪姜被吓得说不出话,只有拼命点头。姬燮反而颓然,一把松开她,语气无奈又苍凉:“孤猜也是他。” 纪姜见此情形,赶紧膝行上前,拉住姬燮的袖口乞求不已:“表哥,大王,你现在知道了吧?此事与我无关,看在尚父面上,饶了臣妾吧!” “与你无关?”姬燮冷笑不已:“竖刁出入宫禁,用的难道不是秋寥宫的腰牌?你敢说你不知情?还有鄂姞,不是你在御花园对她说,若王后一死,她便是后位的不二人选?怎么,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还用得着孤提醒?” 一语道破隐秘,纪姜顿时面如死灰,嗫嚅着双唇道:“臣妾------臣妾也是一时不忿,才说出那些话的。可是事情都是鄂姞做的,至于竖刁,他素日勤谨,又是臣妾身边得力之人,他要出宫,臣妾也不便阻拦呀!请大王明鉴。” 姬燮猛地抽回袖子,力度之大,将纪姜带倒在地,语气冰冷:“若是王后尚在,孤可以饶你。可如今阿己已被你们害死,孤饶得了你们哪个?” 纪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第一天认识眼前的男人,突然她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是我一直在做梦!大王你最爱的人一直都是王后,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与她若即若离,在别人面前做出一副夫妻不睦的样子?臣妾被你骗得好苦,还以为你不喜欢王后,以为自己有机会,原来------”她又是一阵狂笑:“原来是梦一场!” “闭嘴!”姬燮忽然不耐烦起来,指着纪姜骂道:“你这个疯妇!自你入宫起便一直针对王后,若不是你,阿己不会这么早离开孤,你这贱妇!” “是吗?”纪姜忽地站了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是我害了王后吗?其实大王比谁都清楚,害死她的是大王自己!我们这些妃嫔,若不是大王自己的行为误导了我们,哪个有那个胆子敢去谋害王后?不是大王自己封闭中宫的吗?如今又来怪谁?” “你------”姬燮气得浑身发颤,在极度愤怒中又忽然镇静了下来,他轻轻放下手:“罢了,孤不想与你作无谓之争,反正你也是个将——死——之——人了!” 他背过身去,朝着内侍贾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一步道:“请次妃娘娘上路了!” 纪姜脸色苍白,瞳孔中的恐惧之意满溢,她冲上前将白绫抢在怀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三把两把撕碎了,雪白的绫片如雪花般散落一地。此时的纪姜形同疯妇:“我不死,我偏就不死,我是纪国嫡公主,大周次妃,二王子生母,谁敢动我?” 姬燮根本就懒得转身,只留下冷冷一句:“再过一个时辰,就将她入殓。” “诺!” 内侍贾抬头,目露凶光,对祁仲说:“既然娘娘不肯上路,咱们就只好送她一程了!” 祁仲会意,从袖中抽出一段牛皮革制的短绳,一步一步向纪姜走去。纪姜目露骇色,拼命地摇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尚父,你长大要为娘报仇啊!------” 不到一炷香功夫,内侍贾满头冷汗地从寝殿出来,姬燮还没有走,正站在院中老槐树下等着他的复命。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事了了吗?” “禀大王,纪次妃殁了。”内侍贾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试探着问:“大王,那下一步,周公他------” “不急。”姬燮点点头:“先把召国公手上的那些人都料理了再说。” 纪姜的后事办得十分敷衍潦草,虽是以次妃之礼下葬,但没有冥器也没有随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周夷王对她十分厌憎,与王后番己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几日,旨意下来。召伯虎手上的那些人犯全部都有处置:两个稳婆与梅子凌迟处死,灭族;狐嬷嬷腰斩,全家驱逐出镐京。竖刁已死但仍不能免刑,将他的尸身枭首,悬尸于城门外曝尸七日,其家人通通伏诛。那个在中宫门外的小内侍虽已自尽,但与被处斩的小宫女孟妫一样,其家人全被流放西北边疆,三代不得迁居。至于一直为王后医治的老医者,怜其数月劳苦,准其自尽,其家人亦被逐出镐京。 几日之内,镐京集市人潮汹涌,日日都有行刑可观看。城中人心浮动,王族宗室大臣人人自危,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周王,也赐个毒酒白绫什么的。人人说夷王现在得了失心疯,只要与王后之死沾个边,便是一个字——死。 /68/68360/18722448.html 一百一十三 噤若寒蝉 这段日子以来,镐京王宫的氛围一直都只能用“诡异”二字来形容。尤其到了晚上,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喊声常常从王宫一角传出,令人闻之汗毛倒竖。宫人们日落后便只龟缩在自己的屋内,没人敢伸出脖子望一望,生怕被不知何处游荡的孤魂野鬼抓了去。 黄嬴能听得出那是孟姜的声音,伴着夜风,飘飘忽忽传入了蔓萝居。依稀还听见有侍女劝慰声:“------大王不会降罪娘娘------”云云。一声声地,听得她心里一阵一阵地揪紧。 “娘娘,夜里凉了,披件衣裳吧。”东儿将一件锦褡披在黄嬴肩上,劝道:“娘娘这是何苦来呢!这么夜夜不能安寝的,身子熬不住的。” 黄嬴长长叹息一声:“唉——,怎能不忧心呢?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狐悲’,鄂姞被终身幽闭,如今孟姜竟也吓疯了,大王的妃妾就剩我一人了。怎能不怕?” 东儿又何尝没被近日的狂风骇浪吓着?可还得乍着胆子安慰黄嬴,也安慰自己:“娘娘和她们怎能比?娘娘与王后素日要好,大王是心知肚明的,惩治谁都不会落到娘娘头上。娘娘尽可放宽心,还得为三王子好生筹谋呢!” “你说的对,我是该好好筹谋一番。想想该怎么避开眼前这团祸事------”黄嬴陷入了沉思。 周夷王自从丧妻之后,一直不肯搬离中宫,谁来劝都没用。中宫的一应摆设器用,都和番己在世时别无二致,每日下朝后姬燮都会来中宫后寝殿,睡在熟悉的那张床榻之上,独自缅怀着妻子。 夷己与纪姜被赐死,鄂姞打入冷宫,孟姜被吓疯,整个后宫有品级的妃嫔只剩下一个黄嬴------当然还有当初所封的二十多名美人,如今也都处于被废置的状态。可是姬燮一个都不想要,对谁都提不起兴致,他只想让他的王后番己回来,可这是不可能的。 这日他下朝刚步入中宫后殿,内侍祁仲低头躬身上前一步禀奏道:“启奏大王,黄嬴娘娘已等候多时。” 姬燮一愣:“孤并未宣召于她呀?” “娘娘说有要事需求大王首肯,午后便来了,一直等在厅内。” “罢了,让她来见吧。”姬燮一皱眉,挥手入内室换了一套常服。黄嬴是番己生前的宫中好姐妹,他得给这个面子。 黄嬴进来时,姬燮正披散着头发,坐在昏黄的宫灯底下看着一份竹简。她赶紧敛衽下拜,姬燮这才抬起眼皮,不经意地问:“你来见孤有何事?” 黄嬴也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头自顾自说道:“臣妾------臣妾请求大王的允许,让妾带着三王子去为王后娘娘守陵。” 姬燮闻言一惊,猛地将竹简一掷,竹子与硬木击撞发出一声脆响。他身体前倾,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要出宫为王后守陵?” 语音低沉,实在听不出是怒还是别的什么?黄嬴的心跳得扑扑的,只好将预先的说辞结结巴巴地讲了一遍:“臣妾与王后生前情同姐妹,虽蒙大王恩赦,不忍体弱的三王子失母,不让妾殉葬。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想起王后生前待我之情义,着实于心不安,想她虽有夷己殉葬,又有纪姜坟茔在侧,但此二女与她生前关系不睦。妾也怕王后地下难免孤寂,所以愿带着三王子于王后陵前尽孝,日夜陪伴,不知大王可允否?” 这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姬燮不由生出恻悯之意,安抚道:“如今宫中妃嫔凋零,你其实无需如此的。” 黄嬴听出了他语中的动摇之意,赶紧叩头道:“求大王成全!” 姬燮长吁一声:“罢了,既然你去意已决,便由你去吧。你可带蔓萝居的所有宫人一同前往伺候,待为王后守满三年陵,便还是回来吧!” “多谢大王成全!”黄嬴满心欣喜,谢恩不止。 其实谁都知道,王后之死与孟姜,与黄嬴毫无干系,可这两人还是一个被吓疯,一个为自保自求为王后守陵三年。那么与番己之死脱不开干系的周公定,岂不是更加噤若寒蝉? 召伯虎看到府门前的那辆驷马大车,顿时便皱起了眉头,这是周公府的马车,他如何认不出来?这几日,周公府天天来人,他只是寻由头不见,或只推说不在。可架不住来人的品级越来越高,先是门客,再是家臣,昨日竟是周公嫡长子,今日看这架势,莫非是周公定亲自来了? 果然,他猜的没错。召己迎上前,低声对丈夫说:“周国公已来了一个时辰了,妾怕人多嘴杂,已请他入后花厅叙话。” 召伯虎点点头,大家都是平级,人家这般纡尊降贵上门拜访,总不好连面都不露吧?这便换下朝服,着常服往后花厅走去。 周公定也没客气,甫一见面便纳头下拜,边拜嘴里还边说:“子穆救我!” 召伯虎赶紧扶起他:“国公真是折煞我也,咱们同为大周国公,你的辅政之位尚在吾之上,何须拜我?” 周公定人是起来了,可竟然哭了起来,还越哭越伤心:“老臣侍奉三代天子,为大周殚精竭虑二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可如今宫里宫外,人人皆言王后之死与老臣深有干系,连大王都疑我。我实在是------实在是无处诉说委屈呀,只盼子穆能解我心忧呀!” “国公想子穆如何为您解忧?”召伯虎斜瞟了他一眼:“王后之死与国公无关,那么姒嬷嬷呢?宫里的娘娘们手可伸不了那么长哟!” 周公定止住了哭泣,狡黠的双眼眯缝着看向召伯虎:“刺死姒嬷嬷的主使抓到了么?便是证明是齐国人,那又与老臣有何干?不能因为我娶了齐国的姜氏之女,那便把什么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吧?再说那个车夫,不是子弗父何身边之人么?大王为何不从宋国拘了那孔弗父何呢?还养着他的妻女作甚?” 召伯虎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这正是他最揪心的地方。在周夷王面前,他是一力担保子弗父何的忠诚的,所以齐姜在潜邸的生活依旧如常。明明知道眼前之人是罪魁祸首,却奈他不何,他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68/68360/18722449.html 一百一十四 权衡 这世间有许多事都是这样,明明大家心知肚明,却拿不到确凿实证,指证那个显而易见的人。周公定与王后番己的事便是如此,召伯虎知道,周夷王也清楚,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一定脱不了周公定。可偏偏这一切都是逻辑推理使然,若说实证嘛------也不是没有。 召伯虎略一思忖,顿时有了主意,徐然而谈曰:“国公爷好谋算。但有一事小可想请教,不知肯否见教?” 周公定满有把握地捋捋胡须,一摊手道:“子穆但讲无妨。” “三年前,内侍竖刁忽然将其在边地的家人接来王原,并平白地得了五百亩地,以资耕作。此次,秋寥宫事发,竖刁家人统统伏诛,虽然他们至死未吐一言。可是余走访邻人与佃户,却得知这块地从前乃是国公爷府上家臣梅叔的私产,不知为何竟给了竖刁?也不知这二人从前有何交集?此事,国公爷可知否?” 周公定陡然变色,他没想到召伯虎竟如此执着,这般隐秘之事都被他挖了出来。幸而自己留了一手,没从自己名下拨产业给竖刁,否则真是说不清楚。他清了清嗓,晒笑着说:“竟有此事?老臣竟全然不知。不过竖刁从前乃是先孝王座下内侍监的徒弟兼义子,常常来往于各朝臣宗亲府邸,或许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也未可知。” 好一个一推六二五,召伯虎冷笑一声,端起茶碗吹了吹:“国公爷不愧为三朝元老,对一个内侍的前情过往竟知道得如此细致,也真是难得!” “彼此彼此!”周公定也不遑多让,对方若想深究,无非是再舍出一个棋子罢了,反正滑不溜手的他多的是棋子。 “所谓燕过留痕,许多事一旦做了,想完全抹去痕迹不是那么容易的。”召伯虎继续敲打着,高手过招,一字一句皆有深意。 周公定不想再揪住这话题不放,解释得越多,马脚露得越多。老奸巨滑的他如何不明白?他迅速转移了话题,郑重放下茶碗,拱手道: “子穆,今日我登门来访,可不是来嚼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王后丧事过后,大王在朝会上屡屡责难,言老臣对王后的后事办得不尽心,是故意给王室难堪。真是冤莫大矣!王后的丧事是有定例规制的,老臣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而已,又哪里做错了?历代王后丧礼只需姬姓宗亲出席即可,难道还要大会天下诸侯,那不是僭越吗?老臣真是一肚子委屈不知该和谁去讲?------” 为了增加煽情效果,他还挤出几滴眼泪,借试泪的机会观察召伯虎的反应。可惜对方全然不上当,就当没看见一般,一点劝慰的意思都没有,真真讨了个没趣! 周公定只好讪笑着自己找台阶下,召伯虎意思淡淡地:“国公爷是聪明人,何须这般做戏?有事不如直说的好。” “既如此,那老臣不客气了。”周公定正色道:“老臣心里明白,大王这是拿不到实证,想借着别的由头整治于我。子穆你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盼着老臣倒台的,可不是吗?” 召伯虎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角,继续吹着碗中的热茶,不动如山。周公定只好自己说下去了:“可是子穆你也不想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王现在咬牙切齿地想整治于我,却迟迟不动手,是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呢?”召伯虎自嘲地笑了笑:“还不是为了天下的安定吗?你周国公姻亲故交满天下,大王是投鼠忌器,生怕动一人而撼天下。” 周公定松舒一口气,缓缓坐下:“原来你都知道。先孝王在世时封了嬴姓非子为附庸,把老臣的长女嫁了过去,如今秦国虽小,却乃镐京西北抵御猃狁的一道屏障。如此说来,拱卫边疆也有老臣的一份功劳在里头。” 召伯虎脸色如常,但捏着碗盖柄的左手明显用力了些,周公定看到了这几乎微不可察的变化,轻轻晒笑一声道:“那年子鲋祀弑叔夺位,为争得周王首肯,特意将其妹嫁于老臣长子,此事子穆知晓吧?齐国就不用说了。便是南边,老臣也是下了功夫的。鄂驭方其正妻病弱,已不能起,老臣已将幼女提前送去为其侧室,将来极有可能为下一任鄂国正夫人。此事子穆怕是不知吧?” 好一个老狐狸!借儿女亲事为自己织了一张严密而厚实的保护网,让周王对其投鼠忌器,轻易动他不得!召伯虎冷笑一声:“看来,国公爷为儿女的亲事的确操了不少心。只可惜,国公爷不知,如今的大王失了王后,失了至爱之人,已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看待他了。” 周公定眉间一跳,这正是他最担忧之事。丧妻之后的姬燮,变得暴戾非常,似乎接近于疯癫状态了。处死夷己与纪姜,完全不顾舅家的颜面,也根本不考虑儿女们的感受。后宫妃嫔凋零,孟姜吓疯了,黄嬴乞求为王后护陵以自保,这哪里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做的事?想到此,他背上直冒冷汗,实心请教道:“请子穆教我。” 见召伯虎不作声,周公定索性把话摊开:“我知子穆与我不和,但子穆是聪明人,为着大周江山稳固,为了太子将来王业永昌,您一定要救我一救。” 二人又再三推托了一番,召伯虎这才放下茶碗,正色道:“为了大局,我可以指点你一条路子。若你能做到,大王出了心头的这口恶气,你又立下大功,天下悠悠众口,大王若要再处置于你,天下都会为你说话。” “请子穆教我。”周公定再深深一躬。 “若你能帮大王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自然就立下大功了。” “心腹大患?”周公定略一思索,忽然恍悟:“莫非是王子皙?” “对,就是此人!我知他是你和齐侯手里的一个筹码,可如今大王王位稳固,太子文韬武略,再无被撼动的可能。王子皙已经无用了,何不拿出来给自己换一个平安呢?” “可,他毕竟是齐侯的妹夫,吕不山肯吗?”周公定有些犹疑。 “这就要靠国公爷的本事了。” 眼见周公定略佝偻的背影离去,召伯虎长叹一声,向天长揖道:“番己王后在天之灵,臣为大周江山计,为太子基业计,出此下策。不知王后有知,能原谅臣否?” /68/68360/18722450.html 一百一十五 皇父 四匹青色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锦帷马车缓缓驰出王宫,向召国公府徐徐而去。路人所在,无不退让,镐京城里大多数人都识得,那是太子的专用马车。 车厢内,太子姬胡满脸疲惫,正在闭目养神。身旁的卫公子和倒是兴致挺高,不时挑开侧边的帘缝好奇地向外张望一二,兴奋地说些什么。可姬胡兴致索然,往往卫和说了一大通,他只轻轻哼上一声。一来二去的,弄得卫和也甚为扫兴,讪讪道:“你这人真没劲,明明是去看弟弟的,却摆着这么一张难看的脸,小心皇父见了你吐奶!” 也就是卫和了,其他人哪敢这么跟太子说话?姬胡并不生气,闻言睁眼怵然道:“卫和,你说我是不是太无情了?亲弟弟双满月了,这才想起去看他?” 卫和轻叹一声,扶着他的肩道:“我知道,你是怕见到他,又想起王后娘娘离世之事。触景伤怀嘛,大家都知道,不妨事的。” “其实也不止是这样。”姬胡喃喃道,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召府内院,双满月的皇父与太子长兄第一回见面,嘴里发出咿呀的声音,粉红的小手团团地摇动,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哥哥。姬胡一腔的忐忑化为满心的喜欢与怜爱,伸手抱了过来,向召己深施一礼:“表姐受累了。” 召己连连摆手:“四王子聪明伶俐,十分好带,累不着妾什么。再说,本是王后娘娘的嘱托,我夫妇自当尽心竭力,太子千万莫要见外!” 宾主寒暄后落座,太子自然居于上首,召伯虎居于次席,卫和于末席落座。召己张罗完茶水点心后便抱着皇父下去了。姬胡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召伯虎见卫和一直不得开口颇觉无聊,便主动问了他几句:“听说大王要召卫国巫师入宫,可有此事?” “有的。”卫和坐起答曰:“我卫国与戎狄接壤,巫风甚浓。大王前日遣使命我父侯选派国中手段高明的巫师入镐京,以为王后召魂。” “大王要为王后召魂?”召伯虎吃了一惊,他知道周夷王近来行事荒唐,却没料想竟荒唐到如此地步。 “哼!”姬胡嘴角挂着一缕轻讽的冷笑:“父王若真的顾念母后,就该在生前厚待于她,人死了,再诸般追悔伤怀,又有何用?”他将手中玉卮在案上重重一墩,恨恨道:“当年若不是纪姜入宫,也不会有后头的许多风浪。” 语气冰冷,眉间隐含戾气,召伯虎看着眼前这位十一二岁的少年,忽觉得有些陌生。王后离世,周夷王与太子都变了,一个变得暴戾,一个变得隐恨,而他却无能为力。他看了卫和一眼,后者会意,知道他们师徒有话要讲,便借故更衣离席了。 “太子,你是否对大王有所怀恨?”召伯虎轻声问道。 姬胡这段日子以来变得沉默许多,身边之人只是劝慰他,却没有人真正触及他的心中隐痛。今日得见亲弟,往事历历在目,又面对素日亲厚的恩师,一时忍不住,将心中块垒吐了个干净。 “少傅,你说身为王者,为什么要纳那许多女人?”姬胡喃喃道:“父王既然深爱母后,就该一心一意对待她,不给其他女人以可乘之机。哼!那几个贱妇,还真以为害死了我母后,她们就能上位了?还不是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召伯虎还是第一回看见姬胡流露出那般深刻的怨毒与痛恨,这结该如何解?他思索片刻,有了主意:“太子,身为王者,有各方势力需要平衡,这样才能保持江山稳固。天下的非姬姓诸侯,也需要周王身边有本国女子侍奉着,他们才觉安心。这是政治的需要,你母后也是懂得的,身为王后,一国之母,所需要承担的东西有时并不比周王少。” 见姬胡默不作声,神色有所动,召伯虎继续说道:“太子啊,等你登上王位,就自然懂得你父王的难处了。还有一句话,子不言父母之过,何况是君父?莫要等到失去时,再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身为人子,还是要孝敬父亲为上!” 姬胡低下头,转动着案上的白玉卮:“所以,你也主张父王放过周国公吗?” “是的,此事的确是臣力劝。”召伯虎丝毫没有迟疑:“我知道太子心有不甘,但周公家族十几代为大周卿士,其势力根深叶茂,一旦摇撼,则天下不稳。若能借此机会除去王子皙,解了大王与太子之隐忧,又使齐国与周公生隙,是最好的办法了。” 沉默,姬胡似乎反复思量了一阵儿,终于还是妥协了。他长叹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扭头看着窗外这在吐蕾的芙蓉花枝,缓缓说道:“皇父出生已有两个月了,如今我这个长兄才来看他,也不知他长大后,会不会怨我不顾兄弟之情?” “不会的。太子与四王子是真正的嫡亲兄弟,骨肉相连,怎会怨您?”召伯虎低声劝道:“臣知道太子一直不来看他,是怕回想起当日王后崩逝的情景,触景伤怀。其实大王也是如此。” “少傅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姬胡将卮拿起,送到唇边,借此遮挡住自己的脸:“其实我是有些恨他。若不是因为要生他,母后又怎会离开我们?我------唉——”他悠悠长叹道:“我心里很明白,皇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他是最无辜的,他是母后在这世间留给我的唯一的亲兄弟。我是长兄,要爱护他,疼惜他。可------一想到母后这么早就离我而去,我就不能释怀。” 他伸手抚摩着颈间的红玉锁,语音更咽:“刚才看到他,长得很像母后。我们俩兄弟,一个像父,一个像母,只是不知他长大了,性情如何?” 召伯虎也不言语,他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只是静静听着。姬胡絮絮良久,全然不似往日的果毅,末了自己也觉好笑,讪讪道:“少傅笑话我吧?” “哪里哪里?”召伯虎哑然失笑:“臣倒觉得太子这般才是真性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太子日后常来看望四王子便是了。” /68/68360/18722451.html 一百一十六 反斗击杀 过了盛夏,秋意渐浓。齐国新都临淄一片万象更新之景象,无论是齐宫还是各大夫的宅第,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无论营丘多么古老辉宏,人性都是喜新厌旧的,尤其在此时的新贵眼中,临淄哪都比旧都好。 都城东南角的一座府第内,一场饮宴正在进行。主人正是王监高须弥,招待的正是从镐京远道而来的周公家臣梅叔,陪客的也非同小可,正是前王子姬皙。按梅叔的身份来说,本不必这么高规格的接待,但姬皙也想探知一下镐京城内,尤其是妻儿的消息,因此才纡尊降贵前来相陪。 炙羊肉上过了,新酿的米酒也喝过几爵了,宾主都有几分醉意了,话也渐多了起来。梅叔说起周夷王自丧妻后的一系列疯癫举动:“------连伯姬公主与二王子的体面大王也顾不得了,赐死了他们的亲娘。如今后宫嫔妃凋零,大王也从无召幸,成日里只想着怎么给王后召魂。如此下去,唉------”他连连摇头。 “哼!”姬皙将手中黄铜爵重重一掷,恨声道:“我这位堂侄自来行事荒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不是因为他偏听亲舅纪侯的谮言,齐国岂有今日之乱?伯姬公主怎么说也是未来的齐世子夫人,他如此行事,更是不把咱们齐国放在眼里!” 他口口声声“咱们齐国”,倒把高须弥恶心到了。心想:你不过是齐国的外甥兼女婿,竟把此地视为父母之邦,也真是有趣!不过嘴上并不言语,只是一味劝酒。 恰在此时,一个面目丑陋,身材高大的披发男子提着一桶热汤走进大厅。高须弥神色一紧,旋即恢复正常:“来来来,大家喝些热汤醒醒酒,然后再接着喝。” 那披发男子先走到高须弥面前为他斟汤,二人对了一个眼神。之后又挪到梅叔座前,在他低头舀汤的一瞬,一缕乱发掉了下来,男子伸手一撩,露出左额角的一道伤疤,从额角一直划到嘴角。好可怕的一张脸啊!梅叔心中一凛……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丑男子已提着桶儿缓缓走到王子皙身后,默默举起手中的舀汤用的长铜勺。这勺子实是十分特别,足有三尺来长,且特别坚厚,看起来足有五十斤左右。 王子皙完全没有防备,依旧在谈笑风生,全然没看到身后的厨子已目露凶光,手中的铜勺反转了方向。只听“咚”的一声巨响,男子已用勺背狠狠击打在姬皙的后脑之上,立时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眼见大厅上出了人命,厅中起舞的女乐们四散惊逃。一场惨烈的凶杀案就发生在眼前,梅叔明显反应不过来,一时瞠目结舌。正在瑟瑟发抖之间,高须弥已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阶,那丑厨子已跪下似在等待主人的夸奖:“好个孟贲,果然是个力士,反斗击杀不费吹灰之力!你将尸体拖下去,割下头颅交给梅大人,好让国公爷在天子面前有个交代!” “诺!” 孟贲应声而动,不一会儿,地上留下一条鲜血混杂着花白脑浆的长长痕迹。 梅叔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迟疑着问道:“这个刺客……原来是高大人您家的食客!” “错!一年前他还是王子皙门下的死士。”高须弥淡淡地说:“国公爷身在局中岂有不知?还是梅大人您派人往王子皙家里送的信,要他派遣死士前去镐京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这个------”梅叔脸色有些尴尬:“是我接洽的没错,但当时此人面目模糊,每次斗笠遮脸,又只见过一回,哪里记得?只隐约记得脸上这道疤。他是怎么投到大人您门下的呢?”还杀了自己的前主人?梅叔忍下后一句没敢问。 “也怪姬皙其人无义,在孟贲回来的路上派人刺杀他,意图杀人灭口。行事不密,事败,孟贲逃脱后偶然为我所救。我见此人力大无穷,可堪驱使,又善易容,便留他听用。你看,这不派上用场了?”高须弥低声凑近说道:“国公爷派你远道而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梅叔会意,忙拱手揖道:“高大人您此举真是解了我家公爷的大危之难了。如今大王瞧主公是怎么都不顺眼,若不能立下大功,只怕就会从里被撸到外。若主公倒了,只怕齐国也会成为下一个靶子。反正如今王位大势已定,姬皙已成弃子,何不拿来换得主公平安呢?只要国公爷不倒,对齐国来说,可比一个废前王子有用的多。这笔买卖,齐侯不亏!” 高须弥苦笑,做主子的当然不亏,横竖有他这个狗腿子在前头顶着呢! 见他捋须不语,梅叔猜到他的心事,凑到耳畔说:“国公爷心急,小的不得不在前头先行。我兄长梅伯正押着几辆温车在后缓缓而行,主公幼女刚刚及笄,这回送入齐宫为齐侯奉箕帚。还有三名美女,都是府中调教数年了,送入大人府上,以娱左右。还望大人不嫌粗陋,欣然笑纳。” 高须弥这才露出由衷的笑意。 齐宫后园,齐献侯吕不山皱着眉头听完了高须弥的汇报,轻叹一声:“毕竟是寡人的堂妹夫,若不是形势所逼,寡人又何至于此呢?罢了,以后给堂妹再寻一门亲事也就是了。” 高须弥眼珠转了转,嚅嗫着嘴唇说道:“禀君侯,姜夫人她乍闻得王子皙死讯,便------便自缢身亡了。” 吕不山倒吸一口凉气,久久才道:“是一个烈女子啊!好好将他们夫妇合葬吧!” 高须弥见他面露不忍之色,赶紧劝道:“君侯不必内疚,这般做也是为了齐国着想。太子虽只十二岁,但身边有召公与虢公护持,又南征立功,其地位已不可撼动。若继续留着王子皙,则我齐国与周王室之间就永远留着一个钉子,几无和好之可能,于我齐国和世子将来大大不利呀!毕竟先胡侯之子尚流落在外呀!” “卿所言甚是。”吕不山面色微霁:“如此,周公定也落个把柄在咱们手上,这笔买卖不亏。那个孟贲且让他去东海避避风头吧!” “诺!” /68/68360/18728681.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一十七 召魂 镐京王宫的大殿前头是一片广场,入秋以后,这里成了一片忙碌的工地。一座高台拔地而起,打破了王宫建筑规整的格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倒配得上它的名字——召魂台。 民夫们劳作的号子已销声匿迹了好几天,召魂台在白天看可算得宏伟辉煌。台上幡旗招展,汉白玉栏杆衬托着青石台阶,天子的黄龙伞盖下面设立了两个华美的红色坐垫,等待着夜幕降临时主人的驾临。 一到夜晚,召魂台便成了整座王宫最热闹的所在。宫人们不论所居何处,都能听到从召魂台方向隐约传来的清脆铃声,那是用来召唤王后亡灵的。不论从哪个方向,都能看见竖立在高台上的如林的白色长幡,上头或用羊血,或用朱砂曲曲弯弯画着各种各样奇奇怪的文字和符号。半夜里见到这些,听到这些,哪有不疹得慌的? 别人可以躲得远远的,偏偏周公定不行。周夷王不知怎么了,这些日子以来拼命地使唤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往他身上撂。刚刚费心巴脑的操办完王后的丧事,却吃力不讨好,被夷王指着鼻子骂“根本没尽心办,存心的”。好容易不提这茬了,姬燮又想起建召魂台了。 秋收农忙时节,把农夫们从地里拽出来干基建工程,这可是挨骂的差事。为了讨夷王的欢心,周公定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了。台子建好了,又命他搜罗江湖术士,大巫神棍,入宫为王后召魂。 饶他抓耳挠腮了许久,可夜夜都被戳穿,不过是江湖骗子的一些粗鄙伎俩。于是,王宫侍卫可有得忙了,夜夜都得值班斩杀几个骗子,血淋淋的尸身一到天明便运出宫门。搞得本就阴森森的王宫更加疹人了。 这也就罢了,夷王每夜召魂时,还必得宣召周公定相陪。弄得他昼伏夜出,逢到要上朝的日子,竟彻夜不得休息。再这么下去,这把老骨头怕是要熬不住了。 一连弄了半个多月,召伯虎终于看不下去了,在某夜夷王再一次设坛召魂时前来劝谏。刚走到台下,就遇见了睡眼惺忪且叫苦不迭的周公定,拼命地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子穆啊,你劝劝大王吧!如此这般下去,别说老臣了,就是大王自己也熬不住啊!” 召伯虎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他,话里有话道:“这不是国公爷求仁得仁的结果吗?” 周公定眨巴了几下眼睛,显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召伯虎也不理会,继续往上走,忽听台上传来夷王的怒吼声:“又是一个骗子!阿己从来没有这般和孤说过话,骗子!拖出去斩了!” 不多会,两名侍卫拖着一个巫师打扮的人走下阶梯,那人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被使了什么手段,连求饶也不会了,只如一条软麻袋一般在台阶上倒拖着,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召伯虎无奈地摇了摇头,步履沉重地登上召魂台的最后几级阶梯。周夷王背对着他坐在黄龙伞盖之下,披散着头发,似乎正在发怔。听到他的问安声,姬燮身子一震,缓缓转过头来,召伯虎瞧着他的脸,略微有些惊讶,心道:上朝时隔得远,不想不过半个来月,大王竟憔悴至此? 召魂灯幽暗的光影下,姬燮的脸一丝血色没有,苍白得有些可怕,两颊瘦削,颧骨高耸,隆准长目,眉宇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郁之气。仿佛一只在暗夜中迷失方向的野狼------ “大王,已经为王后召魂了大半个月,一无所获。想来人死如灯灭,事既不可得,不如撤去召魂幡,毁了这召魂台,也好让王后安心入土。莫要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啊!”召伯虎心疼地劝慰道。 他本以为姬燮定会勃然大怒,已做好了受罚的心理准备,谁料等了许久,只听得夷王一声苍凉的叹息声:“爱卿啊,孤又何尝不知呢?只是,孤太想阿己了。哪怕明知希望渺茫,总想着最后再试一次。”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略带乞求地向召伯虎要求:“让孤试最后一次。卫国大巫已在路上,若这次再不行,孤便如卿所想,撤去召魂幡,毁了召魂台,从此再不言召魂之事,如何?” 召伯虎还能说什么?看着他血红的眼眶,近乎癫狂的模样,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这之后,周夷王果然消停了,周公定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每到夜晚便去召魂台值夜班了,也不用四处搜罗那些魂师巫士的了。可唯有召伯虎心里轻松不起来,他在担心卫巫来了该怎么办?若能成功召魂,夷王必定会从此陷落进去,甘之如饴;若是不成------那反倒好了,从此也死心了。 他想让太子去劝劝夷王,自此放弃召魂之念。姬燮因番己之死,对儿子颇有愧疚之意,既不敢见四王子,太子所说的话也能听进去一二。谁料姬胡只是冷笑一声:“生前不能专一而待,死后千般追悔又有何用?随他去吧!” 召伯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仿佛根本不认识一般。王后番己之死改变了这父子俩,做老子的变得癫狂,做儿子的变得冷漠,有如掩盖在冰天雪地下的火山,愤恨的岩浆在底下聚集,而表面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生平第一次,召伯虎觉得对眼前的情势无能为力了。只能指望那卫国大巫是个有名无实之辈,也好让周夷王彻底绝望。 黄铜烛灯造型奇特,乃为一侍女跽坐持灯之形,那侍女细眉长目体态窈窕,面目生动栩栩如生。召伯虎看得入了神,嘴里喃喃道:“王后娘娘,我该如何是好?” 正发着怔,忽然密叔来报:卫国大巫来了!召伯虎一惊,本能问道:“入宫见大王了吗?” “未曾。先来谒见大人您,明日再入宫谒见。” “这是为何?”召伯虎没反应过来。 密叔一脸喜色:“因为护送大巫前来的是子良将军!” “多友!”召伯虎猛地弹起:“他来了!” /68/68360/19421591.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一十八 卫巫 外头雨已停了,天色昏暗,夹着半边依依不舍的蒙蒙灰蓝,远处添上几抹暗淡的橘红,映得庭院中的树叶都带了些许颓废。池边几抹秋日里栽下的晚菊叫风吹得微微摇晃,真好比是“黄昏月影残菊落,晚风秋水澹碧波”。 隗多友站在窗边,傍晚凉爽的空气叫他精神大振,拂去了连月奔波跋涉的疲乏。他是大年之初离的镐京,其实并不是一时起意,因卫侯记挂幼子,又不好召他回国,只能召身边人回朝歌细问情形。之后又回草原探亲几个月,不料回来后竟惊闻王后崩逝的噩耗,正好缺人护送大巫,他便领了这个差事再度奔赴镐京。 想不过大半年时光,竟然出此大事,简直天崩地裂,物是人非------他正感慨间,忽觉肩膀被人重重砸了一拳,一转头,便是召伯虎如冠玉般皎洁的面庞,表情却难掩激动:“多友,你这个死性不改的,要是再这般不辞而别,你------我便要你好看!” 多友是知道召伯虎的性子的,本是沉稳之人,难得有如此失态之时,一时也觉得红了眼眶。只轻轻抱了抱他:“这段时日你辛苦了。” 召伯虎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一阵刻意的咳嗽声,这才发现室内还有一人。此人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笼罩在黑色的长斗篷里,不仅看不清面目,连身形都分辨不清。依稀只觉偏娇小一些,不似成年男子。 隗多友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那个黑斗逢说:“子穆,这位便是我卫国大巫。” 那人一掀斗蓬盖,赫然竟是个女子!头发不是黑色,而是微浅的褐色,瞳孔的颜色也与中原人不同,乃是极浅的琥珀色。面部线条柔顺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下面是性感的厚嘴唇。她的嘴唇轮廓比中原女子要大一些,可是面部皮肤却是那种令人意想不到的苍白颜色,仿佛是个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冰雪美人。至于年纪,尽管她仍是个美人,但召伯虎依然能从她眼角微不可察的细纹中推断出,此女至少有三十岁的年纪。 “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卫巫竟然是个女子,失敬失敬!”召伯虎失礼道,他推断这个女子定然不是纯粹的中原血统,莫非是草原上的戎狄之后? 卫巫明显不是个多话之人,并没有谦让之意,直说道:“今日之所以来见国公大人,不是想听这些废话的。大王宣我前来为王后召魂,国公大人以为如何?” 召伯虎一愣,反将一军道:“莫非大巫名不副实,不能为王后召魂?若是如此,我倒可以跟大王直言,放大巫好好归国。” 大巫眼神急闪:“召国公大人本就不想我召魂成功,是吗?” 好厉害的女子,三言两语便能探察人心。召伯虎心里暗叹,却也不想再说些虚与委蛇的废话,直言道:“大王沉迷召魂,若真的成了,只怕从今后陷入此术,不理朝政。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是以,我倒是希望大巫名不副实的好!” 隗多友扑哧一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大巫乃草原圣女,无论在卫国还是在戎族都威望甚高。莫说召魂了,便是呼风唤雨也没什么难的!” 卫巫眼风扫过召伯虎明显失望的脸色,淡然道:“其实那些都是些障眼法罢了。我只是知道的比别人多而已,大人放心。明日入宫,我自当使大人如愿,令大王自此绝了召魂之念。” “可,大巫这是为何呀?”召伯虎既觉得欣喜,又觉得难以置信。若卫巫真有这个手段,为何肯为自己保留?而不拿出来换取荣华富贵? “不为什么。”卫巫狡黠地眨了眨眼:“假的终归是假的,终有被戳穿的那一日。还不如从来都不要让它存在的好。” 果然,周夷王第一眼看见卫巫便十分失望,怎么竟然是个女的?他皱着眉头说:“虽说你是个女子,但是前头已斩杀了十二名装神弄鬼的骗子了。若是你也是个招摇撞骗的,孤也不会客气。” 卫巫不慌不忙答道:“自来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便魂归地府,转世投生。若七七后还有魂魄不愿归去,那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在人世间尚有眷恋难舍之人,要么便是有天大的冤情,不肯含冤莫白。如今王后离世已有三月多,小人若是召不到其魂魄,定然是娘娘已放下人间所有眷恋与不甘,转世轮回去了。因此,小人并没有多少把握能为大王召魂成功,还请大王明鉴。” 周夷王闻言一怔,一直以来,那些魂师巫士们只有两种表现。第一种是在他面前夸夸其谈,拍着胸脯保证定能成功,结果却装神弄鬼被他拆穿;第二种便是吓得瑟缩不已,根本还没做什么呢,便跪在他面前讨饶。还没有哪个像眼前这个女巫这般坦荡直陈,不卑不亢,他顿时对其说法便信了大半。 “如此,你便试试看吧!若是真不成,孤亦不会迁怒的。”姬燮说这话时,神色已不似往日那般阴戾了。 沉寂了几日的召魂台重新又喧闹起来,林立的召魂幡在夜风中招展着,清脆的铃音随着晚风飘荡到好远好远------姬燮再一次坐在黄龙伞盖下,神色紧张地看着站在中心c位的卫巫。只见那女子身着插着羽毛的古怪服装,或坐或跳,不一会儿又拿起鼓槌猛地捶打那面铜面大鼓,嘴里不断嘟噜着“魂兮归来!” 周公定站在高台下,冷眼看着这一切,心情复杂。一方面他希望卫巫召魂失败,这样自己以后便解脱了这份苦差事;一面又觉着不忿,凭什么召伯虎一劝,夷王便许诺这是最后一次召魂。那么自己推荐上去最后被斩杀的那十二名巫师又怎么算?同是国公,自己的脸今后往哪儿放?他恨恨地瞪了对面的召伯虎一眼。 召伯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召魂台,反是身旁的隗多友觉察到了这个眼色,戒备地握紧了手中的剑鞘------ /68/68360/19421592.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一十九 怀风 这场被周夷王寄予最后期望的召魂的结果嘛——与之前并无不同,失败。好在周夷王并无明显不快,只是颓然叹道:“难道阿己真的已将孤父子放下了吗?” 卫巫的回答也颇有深意:“娘娘乃豪迈通明之女子,世事练达,睿智卓识,自与寻常女子不同。如此这般,她也是希望大王能最终放下帝王私情,专注于国事,如此,亦是万民之福,社稷之幸。”------ 秋十月的夜比及之前自是要漫长一些,天色分明时,已是镐京开市之时。召伯虎坐在轺车斗中,只觉心情舒畅,不时与隗多友谈笑风生。 “大王总算决意不再召魂了,我这心里一块大石头可算是放下了。卫巫果然名不虚传,待事了了,一定要好好重谢于她。”召伯虎春风满面。 隗多友也被他的好心情所感染,笑道:“恐怕要些时日了。大王说宫中阴气重,要卫巫负责驱邪事宜,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不会放她出宫的。” “不妨的,我可以等。对了,今日去东宫拜见太子,给卫小公子的家信你可都带在身上了?” “瞧你说的,我是那么办事不牢靠的人吗?”二人相视而笑。 说说笑笑间已来到了宫门外,远远竟然瞧见内侍贾抱着双臂正在那里踱步,身旁放着一个用草席覆盖着的担架,下头盖的是什么,看不真切。召伯虎心里暗自纳罕,内侍贾身为周王贴身大监,向来不会出现在外宫大门附近,难道是在等自己不成? 二人赶紧下车,内侍贾神色紧张地迎上前来施礼,看见隗多友,更是一怔,旋即脸上浮现一抹羞愧之色。他也不多说,只挥挥手,站在担架旁的祁仲将草席掀开一角,赫然出现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女人脸——是卫巫!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召伯虎转脸一看,隗多友正张着嘴立在那里,话也不会说了。还是他先打探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卫巫召魂失败,大王不是当面表态不计较此事了吗?” 内侍贾十分可惜地摇摇头:“唉!这后来的事你们有所不知啊------” 原来昨夜召伯虎等臣子散去之后,周夷王本要回宫休息,不料负责收拾善后的周公定突然发难。大意是卫巫与其他被斩的巫师都是召魂失败,然却两样处置,大王如此行事,怕是会招致天下人不服。 周夷王满脸倦意,不想与他再纠缠下去,卫巫也辩解道:“召魂失败乃是王后亡魂不愿滞留人间,所以召不得来。” 周公定这边也有说辞,再三诘问道:“大巫怎知王后亡魂不愿前来?既然在人间召不到,大巫何不前往黄泉之下替大王亲自问问王后?大巫身为卫国国师,手段高明,曾自夸可自由穿棱于人间与地府,如今竟不肯为大王略尽绵力,是何道理?” 这么一说,周夷王忽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一再逼迫卫巫替他前往地府走一趟,还亲笔手书了一份帛书,托卫巫带去,以面见番己诉说离情。这命令一下,卫巫只得饮下鸠酒------结果------ 内侍贾无奈地摇摇头:“结果国公爷也看到了,大王一直等到天明,依旧不见卫巫醒转,反而尸体冰凉,死透了。大王是又怒又绝望,命我将尸身带出来交给国公大人处置。” 镐京五市,东市最为繁华,两侧店铺酒肆鳞节栉比,入市者连袂成云密集蚁聚,市中人声鼎沸,喧闹不堪。 召伯虎陪着隗多友走了好半天,身边只跟着两三侍卫,却只见他铁青着脸,根本没有停下来驻足之意,不由劝道:“我是知道你的,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借酒浇愁,既不肯入东宫,又不肯回我府上。眼见这东市都快走到尽头了,你倒是挑一家进去呀!” 隗多友一怔,抬头一指:“行!就这家吧!” 只见不远处一个土屋门前挑着幅酒招子,皱皱巴巴,污渍斑斑,似乎多年不曾清洗,上面写着的“梅家老店”四字已不甚清晰。东市的店铺多为木制重楼,只这梅家老店是单独的一间土屋,被四周层层叠叠,富丽堂皇的楼阁裹挟着,尤显残破不堪。 召伯虎心中暗笑:“千挑万选,竟找了家镐京城里最破烂的酒肆。” 举步入店,一个精瘦的伙计上前来招呼:“几位公子,里头雅座有请。” 店中狭小,东西墙下各放着四张桌子,桌下铺着蒲草编成的坐席。南面靠窗的位置用屏风隔了间雅座,那屏风上的黑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木色来。召伯虎指着东边桌子对侍卫们说:“你们在外间坐,我与多友坐里头的雅间。” 隗多友看了看他的脸,出神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子穆莫要看不起这家店,镐京城里酒家无数,可我只偏爱这里的一道名菜。” “哦?是什么美味?”召伯虎来了兴致。 “梅花鲤鱼炙。” “何以叫这个名字?莫非里头有加梅花吗?” 隗多友一脸神往:“哪有什么梅花,不过是为着名字好听些罢了,其实是苜蓿。这道菜最绝之处就在于,要用苜蓿草而不是寻常的木炭来烤炙鲤鱼。在草原上,苜蓿草是喂马用的上好牧草,用它为烤炙鲤鱼,鱼肉里面自然便有了青草的芳香。” “所以,多友是借这道菜来思怀母亲的家乡,是吗?”召伯虎替他斟满一爵酒:“其实中原也有苜蓿草,还给它取了个雅号,因日照其花有光采,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故又名怀风。” “怀风?草原上的风果然是值得怀念的。”隗多友将这两个字咀嚼了几遍,呷了口酒道:“此名妙不可言!” “多友,莫非卫巫之死令你对大王失望了,难道你------”召伯虎心中一紧,脱口而出:“你不是又想回草原去了吧?”甫一见面难道又要分离? 隗多友一仰脖子,将爵中酒饮尽,眼中噙泪道:“这一路上我小心护送着卫巫,却不想竟然亲手将她送入鬼门关,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68/68360/19421593.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 黑洞 谈及卫巫之死,召伯虎也是心情沉重:“这事谁都无法预料,你也无需自责。究竟说来,你这趟差事本是受卫侯的差遣,卫巫之死怎么也不是你的责任。” 显然这样的劝慰之辞对于隗多友来说毫无作用,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懑,“啪”地一下轻拍桌面,怒道:“周公定这个老贼,就为了自己的面子,非要害死卫巫一条性命不可?这样与他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召伯虎冷冷一笑:“好处有二。之前大王一连斩杀的十二名巫师都是他举荐的,如今同样召魂失败,若大王独独赦免了卫巫,那么他周公定的脸往哪里放?这是一。这二嘛,可以向全天下的人表明,他周公定依旧是周王的股肱之臣,叫他的党羽尤其是与他家结了姻亲的诸侯们放心,他周公的势力依旧是屹立不倒的,好叫他们放心继续支持他。” “可王后之死天下谁不知晓,与他周公脱不了干系,大王也是心知肚明的。为何还要如此宽待于他?”隗多友十分不解:“大王对王后如此愧悔追怀,不惜接连赐死宫妃,连王子公主的脸面也顾不上了。却为何单单对那老匹夫网开一面?” 召伯虎轻叹一口气,呷了口爵中酒,淡然道:“这就是帝王之术了。我与周公早就不睦已久,大王即位之后,虽然明知姬定乃先孝王之心腹,却依旧让他官拜原职。你可知为何?” 隗多友思索了一会,忽挑眉问:“莫非------是为了制衡你?”不会吧? 召伯虎抬眼看了看好友,目中满是赞赏之色:“不错。若我与周公关系亲密无间,大王心中未必高兴。只有这般相互牵制,才是最有利于王者的局面。虽然论本心来说,大王更信重我一些,但是------”他咬了咬嘴唇:“或许在他眼中,我更像是太子的人,所以------”下面的话,他也不敢说出口,再说下去,有挑拨周王父子关系之嫌。 隗多友听到这,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继续默默听着召伯虎的讲述:“大王乃天下共主,家国一体,他的家事便是天下人的公事。做王者的只喜欢一样东西,那就是‘权’,天下共主的王权。咱们做臣子的,不过是王者手中之器,可以利用却不可有所图谋。一旦为王者所疑,一旦权倾朝野,则必为大王所忌。” “因此,”他又替隗多友斟了一爵:“这人世间最大的黑洞,便是朝政。它能吞噬掉一切美好的物事,如青春,友情,理想,亲情------亦或是世间万千生灵。多友啊,我身为王室上卿,却日日躬省自身,如履薄冰。凡事不敢自专,上命不敢有违,功成则归德于主上,事败则揽过于己身------我如何不想为王后讨个公道。可奈何姬定世为上卿,势力盘根错结,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周王心思难料,我也是无奈呀!” 他说完这些,仿佛轻松了许多,委实这些话对谁都不好说,他也是憋在心里太久了。 隗多友则是心中一紧:“子穆,你------你就不能跳出这个黑洞吗?远离这一切,不行吗?” 看着他热切的眼神,召伯虎心中一动,跳出这一切烦扰,找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带着妻儿隐居,还可与多友比邻而居。不必为朝政人事烦忧,不必揣摩帝王心思,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可是------不行啊! 召伯虎苦笑着摇摇头:“那只能想想罢了,我答应过王后,要护持着太子,抚育四王子成人。何况召氏世代为公卿,家族繁茂,这一族人,天下人,还有王后临终嘱咐,我只能担在肩上。” 隗多友垂下眼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召伯虎见他难过,也想岔开话题:“我也羡慕你洒脱,觉得不痛快了,便可以回草原散心。怎样?这回怎么舍得回来了?我当你要牧马放羊一辈子呢!” 隗多友抬眼看了他一眼,嗫嚅了几下嘴唇,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因为恰在此时,街市上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梆声,伴随着拖长调子的吆喝声,隐约听到什么:“------周公------逆王子姬皙------首级------” 召伯虎使了个眼色,墙角边的一名侍卫会意,出门而去。伙计端着一盘烤好的梅花鲤鱼炙来了,隗多友一边招呼召伯虎品尝,一边等不及地向伙计打听外头出了什么事。 那伙计见召伯虎气度雍容,衣着华贵,又看隗多友举止洒落,仿佛都是有来路的人,愈加不敢得罪。赶紧挤出一脸媚笑,说道:“外头据说是周公府的家臣,刚刚从齐都临淄归来,带回了逆王子姬皙的首级,现正挂在车顶杆子上游街示众呢!按说,周公可是为大王立了大功了!” 召伯虎尝了一箸炙好的鲤鱼肉,顿时赞不绝口,伙计也是满面红光,赶紧下去配菜去了。隗多友低声道:“你就不着急?那老贼这般作派,搞得镐京城人人尽知,以后大王就不好再找他的不是了。” “这点心思也不难猜。”召伯虎微笑着往他碗中夹了一箸鱼肉:“你最喜欢的梅花鲤鱼炙,家乡的风味,还不快尝尝?不过,他这么做,总算为周王室,为太子除掉一个隐患,也是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隗多友按下满腹心事,夹了一块鱼肉在嘴里嚼着,果然,一股青草与野花的气息从唇齿间溢出。他精神陡然一振,再加上喝了几口酒,迷迷离离之中,仿佛自己又置身于阴山脚下,那终年不化的积雪,连绵起伏的绿浪,缭绕不散的雾气,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渐次浮现与眼前------虽遥不可及却分外清晰。到底为了什么离开这么美的草原,来到这镐京是非之地?他有些迷怔了。 /68/68360/19421594.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一 秋猃 迷蒙之中,一个人悄悄走到召伯虎身边,只一句话便把隗多友震醒了:“国公爷,大王召您速速入宫商讨征伐猃狁大计。” 这一下,无论是召伯虎还是隗多友都是一脸迷茫:猃狁?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怎么好好的又要打仗了? 召伯虎觉得奇怪是正常的。周王朝与猃狁自穆王时代成为死敌以来,几乎隔不三五年便会爆发大战,可那一般都是在春季。春天草原刚刚解冻,贮存的粮食与财物经过一个寒冬,已消耗殆尽。牧民们只有出来抢掠才能继续维持生存,那周王朝为自保,也必须持戟自卫。 可那是春季呀!如今却是秋天,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正在长膘,游牧民族正膘肥体壮。若战事不利,一拖就会到了冬天,到时天寒地冻,后勤补给跟不上,大军困在冰天雪地动弹不得,可怎么办? 人人都知道,秋季不利于与猃狁作战,可偏偏周夷王吃了砰砣铁了心,谁的劝都不听。周公定献上了逆王子皙的首级,觉得自己的腰杆子硬气了些,理直气壮地出来劝谏:“若是猃狁坚壁不战,打定主意拖到冬天,那我军可就进退维谷了。届时便是想退兵也难了!” 姬燮目光扫过案几上的木函,那里头正盛着他堂叔姬皙的一颗首级,斜乜着周公定道:“国公为我周王室立下如此大功,此番出征便随孤一同前去,卿素来是个有福之人,我大军定能借卿之力,逢凶化吉,大胜还朝!” “怎么,大王又要御驾亲征吗?”这下,召伯虎也是大吃一惊:“去年大王刚刚亲征,大胜而归,如今宫中遭逢大变,大王心力交瘁,如何受得那远征跋涉之苦?若大王执意出征,臣请为帅,领军出征!” 姬燮眼中掠过一丝暖意,缓了口气道:“子穆啊,知道你体恤孤。只是此番出征非同小可,不成功便成仁。你需留下辅佐太子监国,镇守丰镐两京,国本为重,太子离不开你呀!” 见召伯虎还欲再辩,姬燮却打定主意不让他再开口了,他站起身道:“孤此次出征,西六师全军出动,虢公长父为辅,秦君策应,周公参佐。兵贵神速,三日后起兵,请召公子穆协办出征粮草。孤意已决,你们都不必再多言!” 周公定是暗自心中叫苦:每回出征都把我带着,是生怕自己掣肘太子呢!也不知这回有没有那么好命。 众臣见事已至此,都只能摇头叹息,退出大殿。周夷王却偏偏把召伯虎留下,单独嘱咐道:“此番若不能大破太原之戎,孤誓不还京。若事有不测,你一定要好好扶保太子即位,还有皇父------王后可是把两个儿子都托付与你夫妇了!” 召伯虎不由悲从中来,跪地伏泣道:“大王,出征之前,切莫言此不吉之辞,臣一定好好辅佐太子监国,等待大王得胜归来!” 因要带隗多友前往东宫给卫公子和送家信,一直盘桓到月儿东升之时,召伯虎这才出宫。虽是入秋,但京城入夜便觉异常寒冷,仿若一瞬间入了冬。朔风在树丫间飞快走动,如潜伏暗处的毒蛇在咝咝吐着芯子。 召伯虎抬头望天,夜黑如墨,月暗星稀,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天际。街市已宵禁,周围静得落针可闻。 正要上车,忽听一声:“子穆且慢!” 看到来人,召伯虎一愣:“国公爷?!”他看了看周遭,迟疑道:“难道您散朝后一直在此处等我?” 周公定苦笑着点点头,召伯虎颇觉心惊,旋即镇定下来:“国公爷定是有要事,但讲无妨,若虎真有能略尽绵力之处,定不会推托。” 周公定一拱手,郑重其事地向召伯虎施了个礼,召伯虎还礼不迭:“你我同为王室公卿,您的辈份犹在虎之上,实不必如此,折煞我也!” “子穆是个聪明人,应知大王此行是抱着必死之志去的吧?”周公定一脸愁容。潜台词是,那位死了老婆不想活,别拖着西六师和他陪葬呀,他还想活呢! 召伯虎虽也有同感,但却不能宣之于口,本能辩驳道:“大王乃天子,必能逢凶化吉,得天护佑;再加上众将士奋勇当先,战场风云变幻莫测,往往能绝处逢生,转败为胜。国公爷何必如此悲观?” 周公定摆摆手:“悲不悲观且另说。子穆要求我铲除废王子皙,而今我已办到,该轮到子穆践约了。” 召伯虎皱起眉头:“莫非------你要我出面将你留在镐京?”此事怕是有难度。 “非也非也。”周公定捋捋胡须道:“大王心意已决,他想借猃狁之手除去老夫,以解心头之恨。别人尚有生机,唯有老夫决难生还。我只望子穆能保全我的子孙平安,不知可否?” 他的语气已几乎是乞求了,召伯虎一时不忍:“周氏世代公卿,在王朝地位尊崇,何况老国公已立适子。你放心,若有不测,我定会向太子进言,保周公府一门老少平安。” “多谢子穆了。”周公定明显松了口气。 召伯虎上得车来,心里堵得厉害,一个个都像在请他托付后事似的,真是不吉利。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之前是王后,现在是夷王和周公定,难道自己真的看起来这般可靠? 十一月上旬,周夷王命太史卜一吉日,御驾亲临镐京城外阅兵台,点齐将帅,歃血祭天,随后率领西六师大部人马,齐齐奔西而去。大军浩浩荡荡,端的是旌旗遮天,刀甲林立,杀气远冲云霄。 太子姬胡站在镐京城墙上直直望着城下的这番盛景,心里十分不忿:“父王远征从来都不带上我,自从攻打荆楚后都好几年了,我都没出过这镐京城,闷都闷死了!” “得了吧!”卫和戏谑道:“你见过哪个君王出征带着储君的?太子乃国之根本,动摇不得。”他竟老气横秋地晃起了脑袋,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对了!”姬胡歪着脑袋问正靠在墙栏上的隗多友:“多友大哥,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出征?以你的本事,少说也能做个裨将帐前听用。男子汉沙场立功,将来封妻荫子,岂不痛快?” “伴君如伴虎,我才不去呢!”隗多友抛了抛手中的酒葫芦:“再说,我无妻无子一身轻松,于这天地间无牵无挂,岂不自在?” 召伯虎似是这被一番话勾起了心思:“多友,你都十九了,差不多也该成家了。你我既已结拜,你的亲事我自该为你操持,早些成家,也好有个牵挂不是?” 不想隗多友听着这话倒像是真生了气,涨红了脸,跺脚“哼”了一声,恨恨走了。 有时候老天爷作弄起人来,也是毫无底线的。周夷王姬燮的确如召伯虎所料,是抱着必死之志亲征猃狁的。他所率领的中路军王旗招展,兵强马壮,一路招摇地来到泾河上游,生怕人家不知道这是周王亲征的中军主力。 可这般招摇晃眼,也真的把戎人吓住了,别说猃狁不敢掠其锋芒,连在泾河两岸经营几十年的山贼盗匪们都暂时停业,避而不出,自然这一路除了徒损粮草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失之东隅,得之桑隅。反倒是虢公长父的边路收获甚大,不知怎的竟然摸到了猃狁的军用放马场,一举缴获了上千匹良马。要知道在西周时代,马可是弥足珍贵的战略资产。这上千匹马,足可以配置一个骑兵团,或是少说三百乘的战车。何况是从敌方缴获,猃狁的损失是巨大的,至少两三年内不可能再对两京发动大规模的有效攻击。 秋十月初出征,不到一个月便奏凯而还。召伯虎接到军报,算算日子,再有个三五日周王便要还京了,得赶紧准备迎接王师凯旋的准备。他这里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不想另一路人马反从南边先到了。 一入东宫,见到太子,番子涕泪横流地下拜:“臣不忠不敬之至,紧赶慢赶也没赶上王后娘娘大殡之礼,臣有罪呀!” 姬胡忆起亡母,亦是悲从中来,赶紧扶起番子道:“舅舅不必自责,番国与镐京相隔数千里,道路不通,舅舅赶不到也是正常,何须如此自责?” 番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自喟自叹道:“若不是非要等幼女及笄,也不至于到这么晚才启程,若能早些来就好了!” “怎么?舅舅此番来,还带了表姐吗?莫不是来替她们找婆家的?”或许是刚才的氛围过于悲伤,姬胡想转换一个轻松些的话题。 “嗯哪。”番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听说大王就要凯旋还京了?” “是啊。父王此番出征,缴获甚丰,虢太傅居功于首,秦君侧翼为辅,父王已下令擢升其为子爵位------” 甥舅二人又闲话了一会,番子这才归去,前往召国公府看望女儿。姬胡倚门相送,颇有些疑惑:“你说舅舅带表姐们来镐京,究竟是为什么?” /68/68360/19421595.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二 番氏的盘算 他本来是自言自语,不料身旁的卫公子和却直接回答上了:“自然是为了送她们入宫侍候大王的了!” 姬胡吓了一跳:“别胡说八道!我母后尚尸骨未寒呢!” 谁料卫和小孩心性,不肯认输道:“我听召夫人讲过,番子本要待两个女儿及笄后再送她们入召府为媵。如今见了太子,一字不提此事,反一个劲儿地问大王的归期。不是打着让她们入宫的主意,又是为什么呢?”他瞟了瞟姬胡,忽而阴阳怪气地说:“也不一定,或许是想让她们入东宫侍候你,也不一定。” 姬胡被他撩起了火气,捋起袖口道:“看来你今天是皮痒痒了,欠揍!” 见他要动手,卫和赶紧跑开了,姬胡放下袖子,忽然轻叹一声,他不得不承认,卫和讲的事------十分有可能。 秋意渐浓,夜里寒气尤其重,召国公府的主屋早已烧起地龙。因是家宴,召伯虎便不在偏厅设宴,只在里屋烧起炕来,拉着岳父番子边吃酒边说些体己话。 照召伯虎的意思,自从他得知番子带了两个及笄之女入京后,便一直存了替隗多友求亲的意思。谁知无论他怎样旁敲侧击,番子就是不上套,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一忽儿说女儿得福,在召府生活美满;一忽儿说外孙长得有福相,且有四王子为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云云。 云山雾罩半天,召伯虎终于不耐烦了,直接把话挑明:“岳父大人上次曾说过,待二庶女及笄后送来与我为媵。此事是否做数?” 番子看着女婿澄净秀美的眼眸,想起心里的小算盘,颇为尴尬地咳了咳:“这事嘛,只要女婿你有这个想法,我------我自然是遵从的。” “那好。”召伯虎身子向前凑近了些:“岳父是自家人,小婿便直说了。我有一个好友,名隗多友,适才岳父大人已见过了,端的是一表人才,武艺高强。他年方十九,尚未娶亲,若岳父同意,我想替他求娶二庶妹为妻,此子将来必有出息,封妻荫子。如此这般,二庶妹终有出头之日,岂不比与人为媵的强?” “这个嘛,”番子捋了捋颔下的短须,迟疑道:“我知女婿高义,看重这个隗多友。可是他------这么说吧,我也听说过一些传言,此人在朝歌时反出家门,忤逆其父,已被开除出卫国的姬姓公族籍册。隗姓乃戎族姓氏,他这般不明不白的出身------唉!”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况且,我那两个女儿的归宿,来之前也与夫人商议好了。若女婿你中意哪个便留下一人为媵,咳咳咳------”他抬眼瞟了一下召伯虎的脸色,咬牙道:“至于另一个嘛,老夫想着大王甫鳏,身边没有可心伺候的人,想送入宫服侍大王,女婿你看如何?” “这------”召伯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老丈人打的是这个主意,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才好。 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听起来是皂靴着地之声,而非侍女们的软底绣鞋,顿时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追了出去。也不管身后番子是什么脸色了。果然他看到一袂玄色的衣角在回廊转角一闪而过,想也没想便喊道:“多友,你等一下,你听我说!” 召伯虎疾步奔过回廊转角处,果然看见隗多友默然伫立在回风口,身上的玄色短袍被朔风刮得衣袂飘起,但他挺直的身子却如同黑色的岩石般伫立不动,语气冰冷的回道:“那你说,我且听着。” 这下召伯虎反而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道:“我------你过新年时不辞而别,说是要回草原找家的感觉,那时我便存了心思,想等岳父送媵妹来镐京时,替你求娶一个。以后,你在这里便有了一个家------我是真心实意替你着想的,多友!” “真心替我着想?”隗多友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意:“若是真心替我着想,至少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问一问我,愿不愿意让你操这份心对吧?你这样做,无非是让你的岳家嘲笑我一番而已,有什么好处?” 召伯虎心里一紧,张口欲辩,隗多友后退一步,摆摆手道:“什么也不必说了。子穆,你太让我失望了。不错,我身世不明,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走到哪里都会遭到世人的白眼和唾弃。我以为你和别人不同,却没想到------”他苦笑着摇摇头:“别人对我是看不起,是白眼,你对我却是同情和施舍。你知道吗?我宁愿被千万人看不起,也不愿意被你可怜!” “多友,你听我说,你不要走!”召伯虎拉着他的袖口,急忙辩道:“我知道这事我做错了,不该自作主张。我也没想到岳父他竟有别的打算,多友------” “够了!”隗多友语气冰冷:“子穆,你我终究地位迥异,难于相交。自此后,你自是世享汤沐邑的周室公卿,妻妾成群,一呼百应;而我依旧是那个飘零无依的无族无氏之人。往日之事,全当是梦一场吧!” 他猛一用力,只听“嘶拉”一声,袖口被大力扯断,决袂大步流星而去。身后,召伯虎捏着一块玄布呆呆发愣------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他真的决绝而去,此生便永不再相见了么?------ “夫君!”不知愣了多久,召伯虎忽然被一声呼唤惊醒,转过头来,召己温柔地替他披上一件白色大氅,柔声说:“别在风中伫立久了,小心着凉!” “你怎么来了?”召伯虎本是随口一问,忽然心意一动:这里是内院,多友是守礼之人,平日里没自己的吩咐从不主动从外院进来的。除非是------他忽然反应过来:“是你叫子良进来的?” 召己闻言也不辩驳,只是无声地跪下:“是的。妾也没想到子良将军如此气性大,竟然愤而离府,是妾思虑不周,请夫君责罚!” “你------”召伯虎手指气得颤抖,终架不住连续的情感剧烈波动的冲击,无力地扶着栏杆:“你父不愿招多友为婿,此事想必是和你提前通过气的吧?” 召己缓缓抬头,语气和缓而不失坚定:“夫君,番国国小民弱,己姓虽曾兴盛一时,但如今已难挽颓势。若不是机缘巧合,姑姑也不会成为周王后。如今,姑姑猝然离世,己姓番氏一落千丈。听父亲说,江汉诸国会盟田猎,从前他是座上宾,而今却连叫都不叫他一声。世情凉薄至此,我父也是无可奈何呀!” “所以,你们想送女入宫,成为继后?”召伯虎真心觉得这是痴心妄想。 “不不不,”召己拼命摆手:“番国上下都知己姓之女再无可能为王后。只是------自知王后薨逝,黄邓等国都有送女入宫为妃的打算,听说宋公也遣使要求送聘其妹为妃。若周王日久天长,终立了他姓之女为继后,那么无论太子,还是我番国,以后都将无所凭仗。所以,无论如何,大王身边总要有己姓女的存在,才能安心啊!” “既如此,你们对我直说便好,为何要拐弯抹角,遮遮掩掩?还故意让多友听见我与岳父的对话?”召伯虎越问越来气。 “夫君看重子良将军,决意要为他在镐京娶一房妻室。若我们婉转言之,夫君会死心吗?不如以此绝了子良将军之意,也绝了夫君之想头。”召己低着头,越说越心虚。 召伯虎说不上来此时的感受,仿佛吞了一只苍蝇,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觉得一阵恶心。他无力地拍了拍栏木:“你们父女打得一手好算筹,却伤了多友的心,也伤了我们的知己之情啊!” 隗多友骑马走在街市上,心中是一片茫然。离开了召府,他忽觉自己无处可去:首先,他不能去东宫,具体说来宫规所限,他只能白天去,却不能留宿。他是个成年男子,不比卫公子和还是孩子,不受宫禁所限。再次,他本可以去追上周王军队,干脆投军,人家就快要凯旋了嘛!回卫国去吗?他毕竟名义上的主子是卫公子和,他能丢下主子自己回去吗?谁会待见他?回草原吗?路途太遥远了,马上入冬封关,他也走不了------ 想着想着,他忽觉得后悔,刚才干吗那般使性子,非要决袂断交,弄得自己现在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了。上无片瓦,下无锥地,说的就是他隗多友吧? 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到,公子和不是在镐京驿馆有个包房吗?平日里没人住都是空锁着的,自己身为卫国随从,去那里将就一下总是没问题的。反正卫和又不在,好!就这么办!他勒转马头向驿馆方向驰去------ /68/68360/19421596.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三 孟己少己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推开那扇团花隔门时,卫公子和正安坐在里头等着他呢!甫一见面,二人均是一愣,还是卫和先反应过来,疾步上前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打算叫人去召公府请你呢!不想你竟自己来了?” 隗多友也是本能反问:“公子怎的离开东宫了?你不是一直要陪太子读书吗?”伴读的职务可不是止于陪太子读书,还得陪太子吃饭,玩闹,田猎------总之,太子干吗他就得干吗,哪里得空出来? 卫和嘴角一撇:“还说呢?太子哪里有空?他正监着国呢!召国公每天都把他批过的奏折牍书挑进东宫,让太子一份一份地详看,第二天还要详细讲解给他听其中的利好与弊端,一个不好便是兜头一顿圣人训。姬胡那小子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哪有时间陪我玩?” 虽是心中积忿,但卫和讲得有趣,多友也是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所以,你便溜出来找我玩了?” 不料听了这话,卫和倒是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找你可是有正事吩咐。你准备一下,跟我回卫国去吧!” 这下轮到隗多友吃惊了:“回卫国?这是怎么话说的?不是刚收到家书吗?怎的突然要回朝歌了?” 说到家信,卫和尚稚嫩的脸庞上现出一丝尴尬:“父侯在信中说思我至甚,且身体每况愈下,担心会见不到我最后一面。母妃也是日夜倚栏西望,他们希望我找机会求大王准我归国省亲。我见太子监国其间一直忧心大王西征安危,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如今大王凯旋在即,我已上表请归,太子已准。只待大王点头,这便可以走了。” 身为卫国人,隗多友还是知道公子和与世子姬余之间的嫌隙由来已久,不然以他如此受宠的幼公子身份,怎么可能巴巴送来镐京做太子伴读呢?于是试探着问道:“那卫世子他知道这事吗?” 卫和不屑地撇撇嘴:“知道又怎样。连周王都准了,他还能说什么?再说,我此番归国也是有正事要办的。” “你能有什么正事?”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样儿,隗多友打趣道。 没料想卫和反背起手,像模像样地踱起了方步:“一来呢,是要护送卫巫的灵柩回朝歌去,毕竟她身为国师,后事得办得体面,不能草草葬于他乡;二来嘛,还要顺带护送齐姜母女回宋国,子弗父何会在卫宋边境等她。” 隗多友一面听着,一面觉着庆幸:正与召伯虎闹翻了,恰好公子和就要回卫国了,真好比是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太好了!待下回再见面,时间久了,事也就淡了,岂不妙哉?于是,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行了,公子,不必说了,我跟你一起回朝歌去!” 三日后,周夷王率西六师凯旋回京,领着一长串的俘获和战利品,尤其是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上千匹猃狁良马,风光无限地从城门经过,满城欢呼赞慕。排山倒海般的香袋,绣囊还有花朵,果子,全都扔向了西六师中年青英挺的将官们。有胆大的妇人,竟敢向周王的王驾扔了几朵鲜花,险些惹得禁军护卫们拔刀。 奇怪的是王驾中的夷王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走出车厢与民同乐一番,也没有因那几朵鲜花而勃然大怒,大开杀戒(他近来喜怒无常地很),倒是让周召二位国公松了口气。 西周的臣民很快便能感受到自己的王与以前不同了。尤其是垂头丧气走出大殿的番子,其切身感受更为强烈。他是兴冲冲地前来恭贺夷王出征凯旋之喜,且想趁着大王高兴献上二女,不想却碰了一鼻子灰。若不是看在他是王后长兄的面子上,只怕会落得个和齐哀侯一样被活烹的下场。 看着他这灰头土脸的模样,召伯虎不用问也知道事没成,迎上前安慰道:“岳父大人莫要灰心,待小婿入内再劝劝大王如何?” 这一言倒让番子打起了些许精神,他拍拍女婿的肩膀道:“莫要强求,大王他------看来是痛惜王后之死,还没走出来。” 召伯虎躬身行礼,理了理衣冠,跪于殿外朗声道:“臣召虎求见大王!” 早有内侍贾迎出来,拂尘一摆,尖着嗓子喊道:“大王有旨,请召国公入内谒见!” 月余不见,召伯虎只觉得周夷王精神头好了许多,不似出征前那般颓唐,只是消瘦了不少,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加显得立体了。还没等他行礼,姬燮先开口问道:“番子要献女入内宫,是你的主意么?” 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召伯虎不敢抬头,据实以答:“实是岳父与贱内的主意,不过小臣也是赞同的。大王思念王后,臣想同为己姓一脉所出,容颜性情必有相类之处,若己姓女伴王左右,或可稍解大王相思之苦。” 言语恳切,姬燮颇觉几分感动:“孤知爱卿心意,可是------”他痛苦地摇了摇头:“阿己那样的女子,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其他人------哪怕是血肉至亲,也只能形似而神迥。罢了吧!画虎不成反类犬,何必呢!徒惹伤心------” “王后娘娘------的确是世间奇女子。”召伯虎也是无限感慨。 姬燮眼中满是哀伤与沉痛:“孤也是近日反复追思回想,才体会到王后的好处,越想越觉得沉痛。阿己她虽身为女子,但文韬武略均在孤之上,每每有军国大事牵丝绊藤,委决不下,她总能替孤条分缕析,理清脉络。许多事,孤没想到,她却早就替我操持上了。有她在,孤就觉得坐在这王座上并不孤单,身后总有一个依屏在那里。可如今她去了,孤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沉,再往下便只有呜咽了。召伯虎一脸尴尬,主子在臣子面前落泪,这样的情形他也没有经历过,不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他转念说道:“大王之前设坛为王后召魂,如今臣见那孟己与少己与王后面貌有相似之处,大王何不------” 还没待他说完,姬燮连连摆手:“罢了,罢了,孤之心已与王后同葬于王陵。一个活死人,何必去耽误王后的两个花朵般年纪的侄女呢?” “可是大王,”这回召伯虎是真的急了:“臣妻讲过,岳父此来是要带二女入宫的,人已带出,再无送回番国的道理。若大王不肯收纳,岳父与二己有何颜面返回番国?只有一死了。” 姬燮轻叹一声:“既如此,这样吧。那少己尚未及笄,就送入东宫服侍太子吧。毕竟是阿己的娘家人,想胡儿也不会拒绝。至于孟己,子穆你便带回府为媵,姐妹一同服侍于你,也是一段佳话。” 西周贵族男子一般是二十岁及冠后才正式娶妻,在这之前房中也是有女人的,相当于后世所称的“通房”。这些女子无名无份,往往在正妻进门后被草草打发,因此一般都由地位比较低下的侍婢充任。少己身为番子的庶女,让她当通房可说是委屈了,但姬胡毕竟是太子,左右也不算委屈她了。那申姜比太子小五岁,待她嫁过来还早呢,趁着这个“真空期”若真的与太子培养出深厚感情,以后也不愁在宫中没法立足。 想想岳父与妻子的打算,召伯虎可以断定他们一定会举双手赞成,便也不做他想,应诺道:“臣遵旨。” 晚风徐吹,召国公府正屋内灯光浮动,忽隐忽现的灯光照在当中的两个女子脸上,却赫然发觉这是颇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白生生的脸蛋,清秀的眉眼,尤其是细长的眉目,正是己姓番氏女子的标签容貌。 召己站在头里,羞愧地不敢抬头,只敢对丈夫喃喃道:“多谢夫君收留,否则我妹妹只有一死了。” 孟己在姐姐身后,羞得头都不敢抬,早闻得召公子穆乃是镐京第一美男子,一直心向往之。如今人在眼前,却不敢抬头偷瞟,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清隽的背影与暗紫的大氅。忽地,一个低沉和缓的男声响起,十分动听: “夫人言过了。这两年你操持家务,宿兴夜寐,实在辛苦。如今有娘家媵妹与你分担,也可轻松些。”召伯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语气怅然:“只是------此事你该先与我商量一二,知你父女意指王宫,我必不会强求。如今多友与我生了嫌隙,竟要跟随卫公子回朝歌,此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召己闻言更是羞惭,几乎要落泪了,忽地跪下道:“夫君,都是妾的过错。妾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挽回?妾一介女流,不便出门,不如请父亲替妾登门向子良将军致歉吧?” “罢罢罢,事已至此,再纠缠又有何益?”召伯虎猛一转身,映入孟己眼中的是一个秀美俊雅如美玉一般的人儿,一双眼眸清澈如水,恁多少浓情蜜意都欲说还休地括在里头,她一时看痴了。 /68/68360/19421597.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四 无处排遣的悲伤 那芝兰玉树般的男子躬身扶起召己,柔声道:“夫人,我并未怪你,也怨我没有事先探知你意,是我疏忽了。好了,小妹入宫了吗?” “才刚宫里来人,接她入东宫去了,夫君不必担心。”召己这才拉过孟己:“来,见过夫君。” 孟己的脸已红到了耳朵根,满面羞涩地施了一个礼,心跳得厉害。没想召伯虎只是淡淡说了一声:“你与夫人是姐妹,在家中也不必拘礼。” 浅浅淡淡,客客气气,却又透着一份疏远。就这样吗?孟己有些失落。 卫和归心似箭,头天得到周夷王的允许,第二天便启程归国了。因实在是太过匆忙,来送行的人并不多,可是却足够份量。 这一年来同卧同起,一同练功比箭,自己忘记完成召少傅的功课,每次都靠卫和帮自己打“小抄”,太子如何舍得这个死党发小?可是卫和毕竟是卫侯最得宠的小公子,他的根在朝歌不在镐京,再怎么舍不得也是无用的。姬胡既觉得难过,又有些气愤,早知他早晚要走,就不跟他走这么近了! 卫和何等乖觉,见太子脸色不好,还不忘打趣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因为身边有了小表姐,耗费了些精力?” 姬胡扑哧一笑,捶了他一拳:“什么呀?那是父王指派来伺候的,又是舅舅家的女儿,我能怎么着呀?”照他的意思,女人都太麻烦了,一个都不想要。可偏偏少己是母后娘家的女儿,他不能拒绝,还得好好待着人家,真真烦死了!他忽然对父王的处境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意味,或许他也本不愿娶那么多女人的吧?唉! 他甩甩头,撇开这些烦人的念头,问卫和:“你呢?以后还会来镐京吗?” “来,当然得来!将来,你为君,我为臣,只要太子殿下一声令下,我卫和披甲戴胄,决无二话!殿下是储君,大周天下的王,我卫国也是你的属地,我卫和永远是您的臣子。” 卫和小脸绷得紧紧的,姬胡颇有几分感动:“好,咱们就说好了,一辈子都做好朋友!” 那边厢,召伯虎也正在齐姜的马车帘帷外话别。只听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车内传来:“妾留居镐京数年,多蒙王后与召国公多方照顾,妾感铭于内。” 提及番己,召伯虎也是面露悲色,辞谢道:“夫人言重了。子何兄与大周社稷出力甚多,照拂夫人是应该的。此番前去,夫人一家夫妻父女重聚,也是上天所给的福份,虎何功之有?” 一声叹息传来,车内女子感慨良多:“妾与王后一面之缘,却得其赐予良缘,让妾终身有靠,不至孤萎于深宫内宛。说起来,王后离世,妾也不得拜谒灵前,实在是------” “王后慈悲,恩泽广布四海,岂惟夫人哉?”召伯虎还待再说,忽听一声稚嫩的孩童哭泣声响起,只得匆匆结束谈话。 召伯虎举目四顾,终于在道旁一棵老树下看到一个不羁的背影。依旧是披发抹额,左衽革靴,俨然一个戎族少年的打扮。多友自从被开除出卫国公族名籍之后,便“破罐子破摔”了,不仅改了隗姓,还一直做胡人打扮,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有一半戎狄血统似的。 召伯虎苦笑一声,缓步踏过半枯的草丛,走到隗多友身后,故意清了清嗓子,可惜人家依旧岿然不动。召伯虎只好主动叫了声:“子良,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你真的------不愿再看我一眼了吗?” 多友的肩膀颤了颤,依旧没有转过脸。召伯虎只好继续道歉:“这几天我派人往馆驿送东西给你,你不肯收。我亲自上门求见,你也避而不见。那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我也反复致歉了,你要怎样才肯宽宥于我?” 看着眼前的肩膀再次颤抖,却依旧没有回头的意思,召伯虎急了:“少己已遵王命送入东宫服侍太子,我也收了孟己为媵,你还待怎样啊?难不成操心你娶妻的事还成了罪孽了?” “哈哈哈------”一阵猛烈的笑声差点没把召伯虎的耳朵震聋,正发怔呢,隗多友转过脸,大笑不止,一边笑一边指着他说:“你收妻妹为媵,那你可欠我一个老婆了!说,什么时候赔给我?” 召伯虎这才反应过来,又气又喜,抡起拳头准备砸过去,却只轻轻落在对方胳膊上:“原来你早就不气我了!怎不早说?害得我这般出丑?哪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说,我说,”隗多友假意讨饶道:“本来是很气的,但想到你也是好心,就不生气了。说实在的,有人关心自己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阿己——”,锦缎帷帐内,姬燮惊叫着坐起来,本能地朝身旁摸了摸,依旧只能感觉到丝缎冰凉的触感。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喘着气,渐渐地从梦境回到现实中来。 “大王,可是又被梦惊着了?”值夜的内侍贾掀开帘帐进了里间,虽然是满脸关切,但却并不怎么吃惊。自王后薨逝后,周王惊梦已非止一日,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姬燮扶着他的胳膊,眼中满是不甘心:“刚才我梦见阿己了,她还是那个样儿,冲着我一直笑啊,笑------可是我去拉她,她便消失不见了。你说,阿己是不是没有死?她还在什么地方等着我?” “大王,”内侍贾像哄孩子一般轻言细语说道:“娘娘已葬入王陵快两个月了,大王再惦记娘娘,也该多顾惜着自己的身子啊!这天下万民,还有王子王姬们都得依靠大王哪!” “入葬了?”姬燮喃喃道:“入葬王陵------王陵------对,王陵。阿己一个人呆在那里太凄苦了,我要去看她,我要去王陵!”他忽地掀翻身上的被褥,站起来直着嗓子道:“备马,我要去王陵!” 还没等内侍贾反应过来,周夷王已披了件大氅,疾步向外冲去。内侍贾吓坏了,跟在后头喊叫不迭:“大王,外头正下着雪呢!王陵离镐京几十里地呢,这半夜三更的,可怎么好?” 已是十二月初冬,森森寒气好似一面玻璃罩子生生盖在王宫,也盖在镐京城的上空。走出烧着暖炕的大殿,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往上渗。内侍贾打了个寒颤,还没等他跺下脚甩脱寒意,却见周夷王径直冲下台阶,根本不理会脚底下刚刚开始泛白的硬冷地面。 他急了,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大王,您在大殿等一等,奴才去备马就行了,用不着亲自去马厩呀!” 姬燮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独自冲在前头,好在御马厩离大殿并不算远,不过几百步之距。姬燮根本没理会门口值班打盹的圉人,直接牵走一匹离门最近的枣红马,骑上便往宫门驰去。 内侍贾无奈,也只好随手牵过一匹马,对后头跟着的徒弟祁仲吩咐道:“快去招呼侍卫保护大王前往王陵,然后去东宫通知太子。”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还有召国公,也要通知到。快去!” 这无疑是镐京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淡淡柔柔的月光下,细细的雪瓣在空中反射出银色的荧光,朦朦胧胧好似一面薄纱。 忽然,一辆驷马锦帷高车冲破这雪幕薄纱,疾驰出镐京王宫西宫门,马车后紧跟着二百来名执戟武士,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他们身上的银亮甲与长戟在月光与白雪的映衬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 车队望西城门而去,才离开宫门几步,忽然一匹白马斜刺里闯入车阵,当头坐着一位羽纶士大夫疾呼道:“太子殿下请留步!” 姬胡掀帘探出半个身子,看到来人亦不掩满面焦色:“少傅,父王单骑前往王陵去了,我得带侍卫去为他护驾!” 召伯虎下马作揖道:“太子为一国之储君,既然大王离宫而走,太子就该留居宫中镇守。王陵那里,臣去也就是了!” “可是------”姬胡明白他的意思,可又不甘心,正待再辩,却被召伯虎堵了嘴:“难道太子不相信臣吗?” 姬胡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就有劳少傅了!” 王陵地宫入口处有株老梅树,本是为了作为标志特意从中宫庭院中移栽来的,枝头上朵朵黄梅柔柔而颤,纷纷扬扬的雪花细细碎碎地自天空飘下。姬燮正背手站在树下,仰头看那梅瓣积雪。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头都没有回,问道:“怎么样?人都叫齐了?” 虽是雪天,但因为急促的奔跑,内侍贾额头上冒出了热汗,他咂巴了下嘴唇道:“叫齐了,马上就到。还有黄嬴娘娘听说大王来了,也要带三王子前来参见大王。” 番己是作为周王配偶入葬的王陵,因姬燮不仅要与王后合葬,还非要同穴不可。所以,地宫的入口并未封死,只是有一扇活动的石门,但依旧十分沉重,非得合十人之力才能推得动。因此,姬燮要入地宫,要见到番己的灵柩,且得等一阵子了。谁叫他深夜不请自来呢? /68/68360/19421598.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五 家的意义 待到召伯虎带着二百王宫侍卫赶来时,王陵外已聚集了一些护陵吏民了,大家都仰头望着封土堆地宫方向,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黄嬴正带着四岁的三王子姬慈在那里,一见到他便上前问候:“召国公安好!” 召伯虎恭敬还礼,不待对方开口相问便劝道:“天寒地冻,三王子素来体弱,不宜在这雪地久站,请娘娘带他回去歇息吧!这里一切都有臣呢!请娘娘放心。” 黄嬴嗫嚅了几下嘴唇,她是个乖觉之人,尽管觉得蹊跷莫名,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带着姬慈下去了。 召伯虎顺着打滑的台阶好容易爬到地宫入口处,早有内侍贾满面焦急地迎上前来:“国公您可终于来了,大王进去半天了,谁也不让跟着。这可怎么好?” “我且进去看看,一定要劝大王回宫。” 地宫入口幽暗,尽管手提宫灯,若不是两旁甬道都点着了长明灯,很难想像如何走到它的尽头。越往里走,越能听见姬燮断断续续的哭诉声: “阿己------我对不起你------幽禁你于中宫,那夜凌虐你,非逼你有了孩子------早知如此,我决不会------” 涉及宫帷私密,召伯虎回头看去,幸好身边只有一个密叔跟着,是断不会出去乱讲的。前面一片开阔地,正是王后的棺椁灵床,姬燮正靠在黑檀木棺角旁诉说着什么。他满面泪痕,一面说,一面泣,其情状令人鼻酸。 “大王,臣请您暂收悲伤,还宫去吧。” 一听此话,姬燮猛地一抬头,目光恍惚,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子穆,你怎么来了?是要上朝了吗?孤这便走。” 能这么顺利,召伯虎也是没想到。可是很快,他便发觉出不对了。今夜的周夷王仿佛是在梦境当中,从镐京到王陵,从王陵又回到宫中,他一言不发,目光呆滞,整个人尤如提线木偶无知无觉。不时,只会喃喃自语,落下眼泪。难道只有王陵才能装下他那无处排遣的丧妻之痛吗? 按现代的说法,这场寒流的影响范围不可谓不广,从渭河谷地一直到函谷关都飘飘扬扬下起了初雪。当看到高大的关楼时,隗多友心情复杂。一方面他很庆幸能在崤函道冰封之前出关;另一方面看到函谷关他便想到自己那徒有其名的养父,心情也莫名地抑郁起来。 不过,他毕竟是幸运的。关吏向公子和回话时无意提及,姬郑将军因病已回朝歌休养,走了有个把月了,如今函谷关守将暂时空缺。这让隗多友松了一口气,不必为了回避此人而冒雪前行。同时,关吏还请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与他们相见。 “方木头?哈!你怎么来了?”隗多友一见来人便跳了上去,猛捶一拳。 子弗父何揉了揉胸口,强作端庄道:“不敢劳烦卫小公子,特来关隘迎接,天寒地冻,公子一定归心似箭,臣又怎敢劳动公子绕道而行?” 公子和闻言颇有些感动,还没等他说话尼,隗多友先打趣上了:“拉倒吧!还不是你自己想媳妇想得紧?别说的那么好听!” “你------”子弗父何涨红了脸:“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行了,行了!”卫和拉住隗多友,笑道:“姜夫人与令嫒都在后头温车内,孔大夫请吧!” 子弗父何面露喜色,忙不迭地施了个礼,且往后头走去。 雪越下越大,前路迷茫,一行人只好暂留函谷关驻足。因这关隘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冲,客房是足够多的。厢房内,子弗父何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女儿正与隗多友推杯换盏。 “你把她交给嫂夫人吧?哪有大男人喝酒还抱着个孩子的?”无论到了何时,隗多友都喜欢打趣这块“方木头”,这仿佛已成了一种习惯。 子弗父何看着怀中的小女儿,粉嫩的脸庞红扑扑的,正伸着小手冲自己“咿咿呀呀”地说话,心中喜欢得紧,笑呵呵道:“我离开镐京时,她还未出生,快两年了,能不想得紧吗?这会子一抱就舍不得放下了。等你成家有了孩子,就明白了。” “我?成家?”隗多友苦笑:“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谁能看得上我?” 子弗父何听出他话中有异,便将孩子交给一旁的侍女:“带她去找夫人去吧。” 侍女离席,子弗父何拿起桌上的双龙入海青玉大壶,缓缓给他斟酒:“我听夫人说过,召公有意将妻妹许给你,你不允,因此事愤而离京,可有此事?” “我允不允有什么关系?”隗多友端起酒杯,嘴角一抹自嘲的笑意:“番氏自有鸿鹄之志,有意送女入宫服侍周王与太子,哪里看得上我这么个半戎之人?” 子弗父何默然,只得缓缓喝尽杯中酒,只觉酒气清香,沁人心脾。他盯着隗多友:“饶是如此,也是番氏之过。子穆本是一片好心,你可不能迁怒于他哟!” “我没有!”隗多友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砸出一声短促清响:“我只是觉得他太多事而已!” 子弗父何静了半晌,缓缓抬起头来:“世人多有攀龙附凤之心,却不知平淡隽永日子之可贵!这回王后薨逝,周王性情大变,后宫妃嫔非死即废。这些诸侯们却依旧争先恐后地将姐妹亲女送入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唉!”他忽而感慨道:“现在想想,王后娘娘是真心为我夫妇着想,才撮合我们的!” 隗多友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想想当年汉水边吹埙的鄂姞,他也是心中激愤,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似在问自己,又像在问对方:“你说,这世间男女为何非要成家不可?似我这般无牵无挂岂不自在?” “世间哪有真正的无牵无挂?人终究非花非雾,有父母亲长,有儿女牵累,如何能如花露,如朝雾,说没就没,了无牵挂?子良你是聪明人,千不念,万不念,也要念着你母亲慈爱养育你一场,总要立身成人才是。”子弗父何一句句都发自真心,对于隗多友的身世,他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隗多友不禁有些动容,低声问:“我母已逝,世间还有谁值得我牵挂?” “没有吗?”子弗父何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皱眉道:“子穆为了你拒婚一事十分自责,我夫人与召夫人在镐京相交甚好,听说为了你的事,召公夫妇生了嫌隙,好几日都不曾说话了。” “真的吗?”隗多友心一沉:“真是如此,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不妨不妨,”子弗父何一笑:“夫妻嘛,哪有隔夜仇?会过去的。只是可惜了一桩好姻缘就这么没了,若你真的娶了孟己,那与子穆就是结义兄弟加连襟。以后两家比邻而居,多好的事,可惜,可惜呀------” 是吗?隗多友一怔,莫非这才是他最初的想法?是自己误会他了? “对了,公子和呢?我可是请了他一起过来的。”子弗父何的问话打断了隗多友的思绪,他本能答曰:“哦,朝歌那边来人了,正跟公子在房里说话呢。” 转角过去的另一间稍大些的厢房内,卫公子和正与一位年轻人说话。此人方面阔耳,高额广颐,显得十分睿智。卫和从他手中接过一份帛书,将烛火捻亮了些,看着看着,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禹,父侯既立了母亲为正夫人,我又有何可惧,为什么要这般藏着掖着?”卫和不解地问,依他的年纪,还是很难理解父母煞费苦心的安排。 那个叫禹的年轻人赶紧施礼劝道:“公子,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君侯久病多日,这时候扶立正夫人,难免世子他不会多想。您可是夫人唯一的亲骨肉,不得不万般小心啊!” “可是,依着你这样的安排,岂不是陷多友于不利吗?把他放在明处,还不告诉他实话,这万一有个差错,他毕竟是召国公的挚友,太子也视他甚亲,到时我如何向他们交代?” “吉人自有天相。何况,”禹抬头一瞟,目光有些意味深长:“隗多友的身世,公子也是知道的。不管怎么说,难道世子会眼看着他死于非命?就算是私生之子,毕竟也是父子,虎毒还不食子呢!公子何必为他人操心呢?” 公子和默然良久,长叹一声道:“但愿吧!” 镐京召国公府后院一片白雪皑皑,却听见阵阵孩童的嬉笑声从外头传进来。召伯虎打开半扇窗,好散散屋里的炭气。 正值寒气料峭,宽阔的庭院中,几个稚龄婢女正打扫着积雪,地上薄冰未化,女孩们嘻嘻哈哈地玩闹着,或从地上捡薄冰来塞对方的领子袖口,或互推着滑来滑去,摇晃着不稳,亏得都穿得暖和圆胖,倒不会伤着,只个个都玩得小脸通红兴奋。 /68/68360/19421599.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六 鄂氏虚后 召伯虎正看得有趣,忽听身后一声怯怯的女声:“国公爷,姐姐让我把这手炉送来给您暖手。天冷了,还是关上窗吧!小心着凉。” 召伯虎回头,孟己正捧着一个黄铜小手炉怯怯地站在后头,清秀的面庞因羞涩而涨得通红。他微微一笑,麻利地关上窗,随意问了声:“夫人还好吗?” “姐姐一切都好,吩咐我来伺候国公爷。”孟己一面递上手炉,一面拿起铜火钳给鼎炉加炭。 “夫人才刚坐上胎,近日还需多休养。家中之事,你能分担便替她分担一二。尤其是四王子,天气骤寒,你定要小心看护着。” 孟己面上闪过一团暖色,一连声应承着。难得今日夫君心情好,跟她说这许久的话,她的胆子也大了些,壮色问道:“国公爷是为大王的病忧心吗?” 周夷王自那夜单骑奔赴王陵地宫之后,毫不意外地染了风寒,已病了好几日,昨日才略有起色。召伯虎面色平静:“那倒不是,太子纯孝,在大王床前衣不解带地侍奉了好几日,大王的高热已退。昨夜起已能进些汤食了,想是无大碍了。” “难怪国公爷今日心情颇好------”孟己还要凑趣说几句,忽然密叔疾奔而入:“国公爷,南边传来一份加急帛书,请国公爷阅看。” 召伯虎接过帛书,匆匆看了几眼,越看脸色越沉,低声道:“备车,我要进宫谒见!” 大殿帷帐内,召伯虎向半躺在榻上的周夷王呈上帛书,姬燮只瞄了一眼,便觉有些头晕,置于一边道:“爱卿跟我说说吧,孤现下看不得字。” “诺!”召伯虎缓缓道来:“随国传来消息,淮夷部落入秋以来蠢蠢欲动,招兵买马,敛兵聚甲,似有再次兵指雒邑之企图。” “什么?”周夷王直起半个身子:“为什么是随侯来传信?鄂驭方干什么去了?他离淮夷更近,孤把他封于鄂地为的就是要他屏卫中原,做中原与淮夷,楚蛮之间隔开的屏障,难道他不明白?他是死人吗?” 许是气急了,姬燮开始咳嗽,内侍贾不住地替他抚背,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召伯虎奏道:“大王保重,且听臣一言。淮夷此举鄂侯必定是知道的,但是大王您也知道,数世以来,鄂国与淮夷一直过从甚密,二者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若不是如此,当年武王伐商为何偏偏没带上鄂国?鄂驭方此举,意在骑墙,首鼠两顾,如果不着力安抚的话,别说靠他鄂国挡住淮夷兵指中原,便是指望他两不相帮亦是难事。” “那怎么办?难道叫孤把铜绿山给他吗?那孤如何向随侯交代?他们才是我姬姓同宗,不是鄂国异姓能比的。”姬燮愤然,想起上次鄂驭方入京时咄咄逼人的态度,便觉得恶心。 召伯虎似心中已有定论,缓缓抬袖道:“大王,臣听说鄂侯有意送侄女入宫服侍,却被大王拒绝。可有此事?” “有。孤不但拒绝了鄂驭方,也拒绝了纪侯之请。何况那鄂驭方所要的是联姻,而不是送一个妾室给孤。除了阿己,孤不想再立别的女子为后,她们也不配。”姬燮话语中带着一种悲怆之意。 “大王。鄂驭方不比纪侯哇!纪齐两国交恶,不得不依附于大王之力以求自保;可鄂国不同,先穆王时,淮夷反叛,一度杀到黄河边,若不是崤函道突然冰封,他们差点没打入镐京来。若是当时的鄂国拼力抵抗,淮夷何至于打得如此顺当?大王,淮夷反叛之心常有,不可掉以轻心。此正是大周生死存亡之机呀!” 周夷王冷静下来,不得不说召伯虎的话很有道理。可是,难道真要他立鄂氏之女为继后吗?召伯虎紧张地望着夷王的脸,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如今朝中世为上卿国士的周召二公,周公定因王后之事已自动靠边站,只有他独得周王父子信重,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关乎王朝兴衰,无时无刻不觉得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良久,终于听到周夷王长长的叹息声,满是苍凉的无奈:“传旨,赦鄂次妃出冷宫,册为继后,赐王后玺印。但不得入居中宫,依旧留居于萱宁宫,王子王姬不必向其行嫡母之礼。他日身故,单独起冢,不得与孤入葬王陵。” 这样的王后不过是个虚名罢了,料那鄂驭方若知内里,必不会满意。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召伯虎心知这是周王最大的让步了,不可再逼之过甚,小心地问道:“那------依礼,册立新后需告太庙祭祀,此事------” “孤身子不适,你替孤去吧。”周夷王已是满满的不耐烦,召伯虎只好告退。 召伯虎迈着沉沉的步子刚刚步出大殿,却见庑下立着太子姬胡。面色铁青,手中拳头攥得紧紧的,十二岁的少年眉毛浓黑挺拔,眼神因愤怒而炽烈地燃烧着。 不好,这孩子定然是听见刚才君臣俩的对话了,召伯虎还没想好怎样开口,姬胡先开口了:“方才为父王送药,少傅的一番话我都听见了。” 召伯虎一时语塞,只听姬胡继续说道:“少傅是臣子,与我母后只是相识,也便罢了。可是父王------他不是一直在追怀思念母后吗?为什么要偏偏立害死她的女人为后呢?他为我想过吗?” 少年眼角挂着泪珠,大声喊道:“他以为只是一个虚名而已,你们都以为不要紧,可是谁为我想过?鄂次妃变成了父王的继室,我以后见她还得称呼母后,还得尽孝道。我得有多么委屈?” 召伯虎也不知怎么了,冲上去一把将少年揽在怀中,抚着他的背低声安慰着:“太子,臣知道你委屈了。为了大周江山稳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姬胡把头埋在召伯虎怀中,不住地低泣着,似乎要将这段时日以来的委屈一倾而尽。攸地,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是他自开蒙以来常常嗅到的气味,他觉得安心,渐渐安静下来------ 半个月后,周夷王册立新后的诏命便通告天下了。鄂姞被赦免,留居萱宁宫,赐王后玺册,封为王后。消息一经传出,鄂国自是一片欢腾,鄂侯驭方上表谢恩,誓言效忠周室,以报大王知遇之恩。淮夷那边,也渐渐停止了骚动。 而镐京王宫内部,则是另一番景象。随着册后诏命一同传达的还有内侍贾挨宫宣诏的夷王口谕,声言王子王姬们不必日日前去向新后问安,只重要日子承周王谕命前去即可。虽然宫妃们还是得遵循日日向王后问安的制度,可问题是,如今宫中有品级的妃嫔只有疯疯癫癫的孟姜而已。这个制度等于是名存实亡。 这样一来,后宫中人人皆知鄂王后不过是顶了个王后的虚名。除于在衣食上的待遇,并不能真正在宫中行权。后宫中皆是拜高踩低之人,日子一长,鄂姞的日子渐渐不那么好过了。 这些也就罢了,鄂姞心里也明白周夷王不待见她,可有一事却不是忍一忍便可过去的。按《周礼》,册立王后是需要告庙祭祖的大事,需要周王陪同王后前往太庙,祭上三牲太牢,告知天地祖宗知晓。如此,才算是历代周室祖宗承认了这个媳妇,履行完所有手续。可是,册命下达多日,周夷王却迟迟不肯举行这个祭祖仪典。仪典一日不举行,鄂姞的王后之位便一日不“合法”。对此,她如坐针毡。 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到大殿相请,依旧还是内侍贾出来相挡,依旧还是那套说辞:“大王身体抱恙,仪典之事,容年后再议。请娘娘回宫吧。” 鄂姞不甘心:“大王抱恙,臣妾不敢勉强,可否请太子或召国公代王主持?” 内侍贾脸色一沉:“册后仪典何等重要之事,岂能儿戏?鄂后莫要妄言!” 一个内侍,竟敢对一国之后如此摆脸?鄂姞再一次悻悻而归,身边的宫女是新拨过来侍候的。因番己薨逝一事,后宫元气大伤,不得不在外头补了一些新人,附近的领主诸侯国也献了一些人。这位叫叔妘的宫女便是偪阳子送来的。 叔妘年纪不大,但颇有眼力见,眼看主子脸色郁郁,忙劝慰道:“娘娘不必忧心,大王册命已下,天下尽知。便是不举行那个仪典,难道有谁敢不承认您是王后不成?” 鄂姞苦笑一声:“你哪里明白?大王与我情缘已绝,册我为后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安抚我兄长镇抚淮夷部落,哪里是真心立我为后?怕事情一了,我这后位也是要被收回去的。” 她忽地立住,南面而望,悠悠说道:“现在鄂国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姞姓人人以出了国母为荣,他们得了荣光炫目的表面,可内里的苦楚都是我承受。”冷宫幽闭的苦,被灌下红花汤的痛,不都是她在承受?身为女子,为母家尊荣献出一切,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68/68360/19421600.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七 滑国伏杀 “娘娘,话不能这么说。”叔妘低声劝道:“咱们身为女子的,总得依靠一头。若是丈夫儿女靠不着,那就只有靠着娘家的兄弟了。娘娘的兄长是鄂侯,威震一方,藩屏周室,连大王都不得不忌惮着。有这样得力的兄长,那是娘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你说的对,大王与我情绝,强逼我绝育,如今我也只有靠着娘家了。”鄂姞若有所思:“什么情情爱爱,什么王后之衔,都是假的。只要我兄长有实力,谁敢小看于我?” 这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卫公子和许是着了凉,一直呆在屋里延医用药,没与隗多友打照面。三日后,好容易雪过天晴,隗多友计划着该踏上回朝歌的归途了。等下一场雪来时,运气好的话可以赶上半个月的脚程。 一切议定,隗多友敲门去请公子和。连敲了好几声,里头才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是子良将军吗?请入内。” 听声音挺陌生的,莫不是公子和新买的仆役?隗多友心中犯疑,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坐在炕旁,面容清秀,五官看上去与公子和有五六分相似,但个子明显要高些。少年见到隗多友,立即起身行礼:“吾乃公子和家臣公孙禹之庶子,公子和已于三日前与家父离开函谷关,先行赶回朝歌去了。” “啊?什么?”隗多友大吃一惊,本能问道:“公子为什么不与我言明,自己悄悄走了?” 少年深施一礼:“好叫将军得知,家父与君夫人担心公子路途遇险,为保万全,特留小可在此假扮公子,与将军一同上路。” 隗多友这才听明白,原来是把这孩子和自己当成明路上的幌子,公子和的真身好悄无声息地回到朝歌去。可是,为什么这么做呢?他忽地想到一事:“莫非是卫世子有意对公子不利?” 那少年也不多言:“我只是按家父吩咐行事,不好问其究竟。将军之问,小可无法作答。” 见他对答有礼,进退有度,隗多友觉得有趣,问道:“若世子真的有所行动,你父这般做,可是陷你于危险之中了,你也不怨他?” 想不到那少年想也不想,小脸一凛答曰:“父为子纲,为人子者,只有听从父命而已。我又岂敢有怨?公子和乃君夫人唯一嫡子,也是卫侯最宠爱之幼子,尊贵无比,我能为其赴汤蹈火,亦是荣幸之至。何况,我父不过是先卫侯一旁支庶孙,蒙君夫人收留,得以辅佐公子,嫁以贴身侍婢,恩同再造。小可岂敢有二志?” “原来如此!”隗多友心想:看来公子和之母,新上任的卫侯嫡夫人也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啊!是啊,后宫之中,没几分手腕,怎能存活至今?像自己母亲那般只有美貌却无心机的女子,才叫真正任人宰割的羔羊。 那少年见他一直沉吟,倒是想岔了,开口为公子和讲话道:“将军千万莫要责怪公子,此番不辞而别,本是君夫人严令,加之我父强拖之。公子本要与将军言明厉害的,却不得机会开口,请将军见谅!” “哪里的话?我岂是那种促狭之人?”隗多友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子,公子和可不是那么好假扮的。以后,你在路上能不露脸就别露脸了吧!免得露馅。” “诺!”少年认真应了。 既已决定封锁消息,卫国的马车自然不能与子弗父何同驾而行。好在人家夫妻刚刚完聚,女儿尚幼,并不急于赶路。隗多友便领着数十随从,护卫着假公子和的马车踏上了前往朝歌的归途。一路上,那少年都很当心,一应吃喝拉撒都在车上,只有一个贴身小僮伺候,甚少露面。 好在这些随从虽然跟了公子和日子不短,但上下有别,素日里只有低头听令的份,哪敢与主子多么亲近。偶尔远远露个脸,竟也没人瞧出破绽来。 一路晓行夜宿,通往朝歌的官道渐渐宽敞起来。 当暮色尚未褪尽之时,滑国城外的乡间古道上,宁静的气氛被一行马队踏破。一匹绯色马驮着身材高大的主人率先而行,这位披发扎束绯色抹额的年青人便是刚及冠的隗多友了。虽然明知马车中坐着的是假的公子和,但是他也想保全这个纯朴少年的生命,一路昼行夜宿,眼看着滑国就在眼前。这不过是个弹丸小国,再过去便是卫国的西南边界了。 翻过一个小山岗,马蹄下的土路蜿蜒消失于淡淡的薄雾中,一个小村庄的轮廓朦朦胧胧出现在眼前。有一名随从拍马上前告诉多友:“将军,穿过这个村子,就能看见滑都城墙啦!” 隗多友微微一笑说:“这一路大家辛苦了,到了城中好好歇息歇息!” 他催马欲行,忽然又皱眉停步。身为一个曾混迹沙场数年的军人,他对于杀气这种似乎虚无缥缈的东西很敏感。前面的小村子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反复打量后说:“你们觉得怪不怪?” 随从们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便回复道:“请将军明示,哪里奇怪?” 他拔出背上的长剑,点醒随从们说:“中原的村落中清晨不闻鸡鸣,我们如此接近也没有狗叫,岂不很可疑?” 有个随从疑惑地说:“我看不到有炊烟升起,或许是将军多虑,眼前只是个无人的荒村罢了?” 隗多友问道:“要去滑都必须经过此村吗?” 有认得路的老卫国人答道:“禀报将军,官道一向是穿过此村的。” “哦,却是奇怪!”隗多友暗自琢磨自己一路如此小心,应该无人知晓,就算是有什么埋伏或许也不是冲着自己这一行的。便吩咐说:“大家快马加鞭,快速通过此村。个个都要留神谨慎!” 随从们齐声答应,于是众人一齐拔出刀来催马前进。 这村子果然寂静无声,煞是奇怪。大伙提心吊胆地经过村头的酒店,又经过几家无声无息的农户门口,没有人的声音,也没有牛羊鸡犬的鸣叫。只有马蹄声和遮住视线的讨厌雾气在身边凝聚不散。 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手推车,马匹被惊得立起前蹄嘶鸣起来。大家大吃一惊连忙用刀指着膀大腰圆的农夫喝问:“什么人?” 那农夫也惊叫一声:“你们是什么人?我是普通庄稼人,没钱给你们!” 大家一听倒笑起来说:“无知草民,以为我们是盗匪么?” 农夫瞪着眼睛说:“可不,青天白日的手持兵刃,须知这里可是太平地界!” 隗多友问他:“你这汉子莫怕,我们不是歹人。村里怎么不见有人呢?” 农夫指着手推车上的一堆铁钉耙说:“刚下过雪,大人孩子都在地头耙地呢。土要是冻住了结块,转年春天可怎么下种呢?” 一听这话,大家都松了口气。此时太阳还没冒出头来,农民却早就去地里忙碌了。隗多友正在感慨百姓谋生不易,忽然一丝血腥味道从眼前的手推车里钻进他鼻孔,他断喝一声:“大家小心!” 说话间不知从何出蹿出两个矮个子来,他们手持短刀跃上前来将措手不及的两名随从砍落马下!那农夫也换了一副嘴脸,从手推车下面摸出一把长矛,对准隗多友心脏刺去。隗多友毕竟久经战阵,他随手挥剑一挡用剑锋劈断了长矛的枪杆,随即催马向前一剑向那农夫砍过去。 那农夫身矮占了便宜,一缩头被长剑削掉了一层头皮,虽然受了皮肉之苦却保住了脑袋瓜子。此人受创之后惨叫一声,蹿入临街的屋子不见了。那头的两个刺客也被砍伤,依旧将手里的短刀向公子和的马车掷去。隗多友腾空一跃,长剑左挥右舞,只听“当啷”作响,两把短刀被打落在地。两个刺客失了武器,被随从们乱刀砍死。 隗多友大声喊道:“儿郎们,保护公子,随我冲出去!” 话音未落,忽然又有数辆装满木柴的手推车从前后一起推出来,火焰随即腾空而起把隗多友一行堵住了。 从路边的各家各户里都蹿出一些手持长枪大刀的黑衣刺客,呐喊着直冲过来。隗多友等人在马上周旋不开只好跳下马迎战。随从们一起喊道:“隗将军护着公子先走!” 隗多友却说:“大家一起冲出去!” 转眼间,两方人马短兵相接混战在一起。隗多友加上随从有四十来人,而躲在村中的刺客却不知有多少。他们一拥而上,把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团团围住,俗话说一拳难敌二手,何况他们还得分出精力护着公子和的马车,转眼间随从们砍倒几个敌人后也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刺客们猖狂地喊着:“千万不能让公子和跑了!” 隗多友又惊又怒,他已尽了最大努力,可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身边这些随从都是他从卫军中选出来作为公子和的镐京护卫,个个都是精锐之士,不想却死于如此肖小之手! /68/68360/19421601.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八 卫世子 隗多友琥珀色的眸子几乎要瞪出血来,将长剑插入鞘中,身子一歪,将背上的大黄弓取下。弯弓搭箭,箭风所至,必有一名刺客闻声而倒。 刺客们没想到他如此凶悍,对方的箭术太过厉害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于是气势顿时受挫。他也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也是逞蛮勇之气,眼看敌方刺客已几乎被射杀殆尽,便收起大黄弓,只将一把长剑挥舞得好像风火轮式般,好让敌人没有使用弓弩瞄准的机会。 隗多友把一把长剑挥舞得好像风火轮一般,凡是身到之处只把白雾都染成一团团血雾,一时间残肢断臂和断矛碎刀四处横飞,惨呼和咆哮群起呼应。 当最后一个敢于顽抗的刺客惨叫着倒下后,刚经历一场厮杀的小村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隗多友顾不上清点自己的随从,只是看了眼那些黑衣刺客,有几个没断气的,只是哼哼着也答不上话来,于是他手起剑落结果了他们。 隗多友手里拿着尚在淌血的长剑,一步步急切地走向公子和的马车。越走近,血腥气越浓重,他不由心中暗自叫苦:不好!刚才只顾着厮杀,根本无暇照看马车,想是已遭毒手了。 恰在此时,马车的帷帘被掀开了,一个满身满脸是血的少年滚落车下。隗多友疾步上前看时,少年的脸被划得血肉模糊,看不清本来面目,肩上,背上光肉眼可见的刀剑贯穿伤都是五六处。 不中用了!隗多友扶起他来,大声质问道:“公子,是谁对你下的如此毒手?” 一股鲜血从少年的口鼻处涌出,他迷茫的眼神看见了隗多友,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揪着他的袖子更咽着说:“将军,快------待我死后,将我的尸身装入棺柩------带回朝------歌------,不能留------在这,他们会------查看的------” 隗多友已是泣不成声:“你是故意滚出来,让他们看见你已死的?你------这是何苦?” 少年的脸上忽现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们的目标是------公子和,只有确认我------死了,公子和你们才会------平安。将军回去,告诉------我父,我------没有给他------丢------脸!” 最后两个字说完,少年手一松,断了最后一口气。隗多友悲愤难抑,抱着他尚温软的身躯痛哭不止:“公子啊------公子------” 不远处的山丘上,一位身披斗篷的贵公子正俯瞰着山脚下的这座村落,将所有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他不过三十开外的年纪,颔下留着稀疏的短须,装扮华贵,气度不凡,出现在这荒乡僻壤显得十分突兀。 “世子,眼线已经归队,确认公子和已死,请世子放心!”一个黑衣人喘着粗气跑上山丘恭敬地跪报道。 贵公子清俊的脸庞上现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很好。此次行动大家出力颇多,人人有赏,重伤及死了的兄弟本世子都会重加抚恤。”他旋即收起笑容,目中闪过一丝凶光:“父侯已卧床不起多日,可偏偏吊着这最后一口气不肯咽下,非要扶立那个女人为正夫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给卫和一个嫡子的名份,将来好与我相抗?打的一手好算盘哪!如今,我釜底抽薪,杀了公子和,看那女人以后拿什么来掣肘于我?” 山下村落中,隗多友横抱起“公子和”的遗体,跌跌撞撞地向马车走去。山丘上,一个黑衣人弯弓搭箭,指向隗多友的后背,卫世子姬余一眼瞥见,厉声喝道:“住手!你要做什么?” 那武士扔下弓,跪地求请道:“世子,此番截杀,这隗多友杀了咱们这么多兄弟?难道就这么算了?世子,小的不甘心哪!” 卫世子余上前一步,将武士身旁的弓远远踢开,叱喝道:“你有没有脑子?我卫国先祖乃武王亲弟,素来蒙周王青眼,中原各诸侯国,只有我卫国的军士使用的弓弩箭镞与成周八师是相同的制式。你这支箭射出去,岂不是昭告天下,公子和乃是我姬余所杀?” 姬余身边一个谋士模样的人凑近谄媚地说道:“难怪世子不让死士们使用弓箭,而只使用滑国本地铸造短刀,原来是有此一虑。世子深谋远虑,属下们望尘莫及!” “行了,不必拍马屁了。留几个人善后,你们速跟我返回朝歌,若父侯咽气,我身为世子不在床前伺候,岂不是授人以柄?”姬余匆匆转身,只一瞬间,适才风声鹤唳的山丘顿时平静如常,看不出丝毫杀伐之气。 那谋士下山前好奇地瞟了眼山下的隗多友,心道:人都说这位半戎小将军是卫世子的私生之子,今日一见,方知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世子的确对此人多有怜恤之意,只可惜------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公侯之家,父子兄弟都是这般,唉! “原本以为这世上像子弗父何那样的‘方木头’只有一个,没曾想你小小年纪,竟比他还要死心眼儿!”隗多友将少年的遗体费力地搬到车中,忍不住咕叨了一句。 确信周围的杀气的确已消散后,隗多友终于有时间清点自己的随从了。他惊骇地发现所有的随从已丧死于此,有两个重伤的,还没等他扶着身来便断了气,无一生还。这些都是他从卫国选来的老兵,虽不说关系多么亲密,好歹也共处了这许多时日,不过半日功夫,竟全部折损于此,他心中是说不出的心疼与难过。 念在袍泽之义,他不能把他们的遗体扔在这荒村里毫不顾念,只得费力地将他们拖出来置于一处,反复清点,竟发现少了一人。起先他以为是自己数错了,反复点了两遍,果然是少了一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到了此时,他才陡然醒悟:为什么刺客能及时掌握自己一行人的行踪,原来是在己方早已埋下内线。那逃走失踪的神秘人物,定然是那个奸细。 好悔呀!隗多友拍腿恨道,离开军中多时,竟然把及时排查奸细的事给疏忽了。真是后悔无及!他冲着随从们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拔出剑诉道:“兄弟们,都是我的疏忽,带累你们葬身于此!我隗多友在此立誓,定不会让你们的血白流,有违此誓,便如此树!” 他挥剑一劈,将身旁的小树拦腰砍断。 想着凭自己一人之力难以处置这么多人的后事,隗多友想找些帮手。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几家农户,却看到这几家的老小都被杀死在屋内了,看来刺客们手段毒辣非常,为了不走漏风声竟然屠杀全村百姓。他越看越愤懑------ 太阳驱散了薄雾,金色的光芒照在隗多友身上,徘徊在村道上的绯红马打了一声响鼻,这倒提醒了他: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将随从们的尸首搬进一间柴房,最后点起一把火来。火焰飞快地吞没了柴房,一股浓墨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隗多友随手斩下几颗刺客的首级摆放在火焰四方,这是戎狄火葬勇士的习俗,隗多友觉得用在这些忠诚的随从们身上也很合适。 卫都朝歌曾为殷商旧都,正因为此故,此处的城墙比起其余中原诸侯国的国都还是要坚厚高大许多。 时值隆冬,铅色的浓云在朝歌城的上空翻滚着,雪越下越大。大如琼花的雪花纷纷扬扬,飘飘而降,将城外的大地装扮得皑皑茫茫。在这一片苍茫之中,一队轻骑人马正向着南城门的方向疾驰。随着“驾——驾——”的催马声,马蹄在雪地中翻飞,扬起一片晶莹的雪雾。 “世子——”离城门还有几百步远,一个穿裹得异常雍肿的家仆迎上前来,拦住卫世子的马头,喘着粗气说:“世子,石大夫------让小的来报信,国君已于三日前崩逝了。” “啊?什么?”卫余大吃一惊,身为储君世子,父侯病逝前竟未能在床前伺奉,这在崇尚《周礼》的天下,可是够人说嘴的大把柄。他转眼看去,因雪大竟未能发现,原来城门楼上已挂起两个硕大的白灯笼,城墙垛上也插着白幡,只有大丧才是这般的规制。 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入宫主丧要紧。卫余正要打马向前,那家仆抓住他的缰绳,低声道:“世子莫急,您现在去也晚了,还是赶紧想想对策要紧。” 卫余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奇道:“什么叫晚了?你把话说清楚。” “石大夫让小的转告于您,公子和已回朝歌,今日晌午之前已与君夫人一起,主持了老国君的入殓仪式。此事------” 卫余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根本没听清他接下来说的什么。身旁的谋士唤了他好几声,他这才清醒过来,问道:“卫和什么时候回的朝歌?” /68/68360/19421602.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二十九 情深不寿 那家仆眼见他的瞳孔渐渐发红,心中打怵,颤声答曰:“大约六七日前已回了,老国君临终前只有公子和与君夫人在侧------” 谋士插话道:“从时间上算,公子和定是在函谷关时便启程走间道直奔朝歌。公孙禹是君夫人身边的第一心腹,此人诡计多端,定是他使诈术用了个替身蒙蔽世子,真身早被他带回了朝歌。嗨!世子,咱们失算了。” “当——”,卫余愤而抽出腰间宝剑,指着身后一名黑甲武士怒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连一个假的公子和都认不出来?嗯?” 那武士翻滚下马,跪在雪地中辩道:“世子饶命啊!公子和长年住在东宫,平日里与咱们见面不多,小的已尽力了,世子------” 后头的话他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白皑皑的雪地上溅上了一摊殷红的鲜血,他捂着淌血的喉管,无力地倒在雪地里。 世子余将淌血的宝剑插回鞘中,厉声道:“以后,再有人办事不利,此人便是下场!” “诺!”众人瑟缩着回应道。 “世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回宫!”卫余无比坚定地盯着南城门:“谁也别指想夺走我的君位!” 卫宫大殿相传是在当年鹿台废墟上建立的,夯土基台比其余宫殿要高出数米,端的是可俯瞰整个朝歌城。如今却摆放着卫釐侯的灵柩,声声云板直入云霄,宫人们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君夫人只有三十来岁的年纪,保养得极好的俏脸上今日反常地不施一丝粉黛,正端坐于右首苫席上捂着帕子低泣。本来她身为嫡夫人,不必亲自来守灵,但担心爱子镇不住场面,这几日天天亲自来灵堂坐镇。 不满十岁的公子和一身孝衣,腰间系着草绳,正边哭边往火盆中扔进一两串纸锭。毕竟年纪小,这几日为父守灵没日没夜,小小的人儿已熬出深深的黑眼圈,却还强自支撑。一时倒让朝臣们赞叹不已。 “父侯,儿子来晚了,孩儿不孝——”殿外一声声传来凄楚的哭号声,釐侯夫人心中一凛,与公子和交换了一个充满警戒的眼神:他来了! 卫余一步一叩首地走上高高的正殿台阶,他今日也是一身孝衣,身系麻绳,与公子和一般无二。更有甚者,他是光着脚的,披散着头发,所谓“披发跣足”,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大殿前的台阶足有上百级,且都被冰雪所覆盖,卫余一步步叩上来,膝盖早被磨破了,额头一片青紫的痕迹中隐隐渗出斑斑血迹。所过的台阶上,留下的血印颇让人触目惊心。 声声泣血,步步洒泪,此一幕难以让人不动容。公子和年纪小,咬着嘴唇正要讥讽两句,忽接到母亲扫过来的眼神,遂只得闭口不言。 好容易卫余一步步叩到殿中来了,一看到卫釐侯的棺柩便不管不顾地膝行向前,鸡啄米般地叩首谢罪:“孩儿大大不孝,身为卫国世子,父亲弥留之际竟不能伺候床前。余有何颜面忝为储君,更无颜在幼弟面前以兄长自居?” 照理说,眼见他这般卖惨痛悔,釐侯夫人本该说几句劝慰的话语才是。岂料她却闭目不语,大夫石角只好上前第一个劝抚道:“世子莫要如此哀伤,臣等皆知你乃孝子,还望节哀才是。君侯之大丧还得仰仗您主持才是!” 石氏世代为卫国上卿,平日在朝中一言九鼎,见他开口了,其余朝臣便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抚卫余。只听殿中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世子风尘仆仆而来,不知有何要事,竟要抛下卧榻君父不顾,远行至今方归?” 卫余心中暗自叫好:就等着你有此一问呢?他恭恭敬敬地向釐夫人施了个礼:“母夫人容禀,儿子是打听到商丘那边新来了几名东海齐商,携有数百年生的灵芝,有起死回生之奇效。父侯久病于榻上,儿子携重金前往,指望不惜一切代价欲购此仙草,只求为父亲延寿添福。不想灵芝购到,父侯-------却等不及了!” 说完,他哇地大哭起来,完全是一副悲从中来,痛不欲生的样子。弄得石角等人也跟着红了眼眶。接着,卫余抖抖索索从袖中拿出一枚半尺来长的灵芝,果然硕大无比,世所罕见,一殿之人都瞪大了眼睛。 卫余将灵芝捧过头顶,低头俯首道:“既然父侯已无福消受,儿子愿将此仙草敬与母夫人。儿子已丧父,请母亲要加倍珍重,切莫悲伤过度,伤了身子。父亲的后事由儿子们料理便是了。” 公子和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好一个口蜜腹剑的长兄啊!他也没经过这样的场面,为难地向母亲投去求救的眼神。釐夫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石角便把话抢过:“世子如此纯孝,先君在天之灵自然知晓。您身为卫国世子,自当主持丧仪,这般才合祖制,谁又有何话讲?” 此言一出,满殿附合:“臣等附议!” 釐夫人脸色铁青,颓然坐倒于苫席上,心道:终究,还是太轻敌了! 正月刚过,盘旋在镐京上空的冷流依然没有一点要离去的意思。特别是到了深夜,那股携着雪气的至寒之气从人的脖颈一直钻到脚踝,冰冷彻骨。 王宫大殿内门侧,两个值夜的小内侍一人手抱着一个小小的铜手炉,跺着脚在抱厦内不停地踱步。因天冷的缘故,他们不能再像春夏时那般在值夜时随便打个盹儿,只能在这有限的空间内活动活动筋骨,以免被冻僵了。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二人的话题转到了夷王的病情上。 胖些的说:“两三天了,咱们大王总算退了烧,情况稳定了下来。太子也好得空回东宫歇息了,这些日子床前伺候着,我瞧着都瘦了两圈了。” 瘦些的附和道:“可不是吗?还有召国公大人,终于不用在宫门外值班了,熬了这十几日,听说真病了,撑不住了。要不是虞公来替他,还能接着熬。这下好了,大王刚退烧,总不好再去王陵了。” 胖些的内侍问:“怎么?召公大人在宫门外值班是为了堵住大王的?” “这你都不明白?”瘦子嗔怪道:“自从腊月前大王第一回去王陵,这一个多月,他是去一次着一次凉,病好些又挣扎着非去不可。每次往返五六十里路,顶风冒雪的,还得在天亮前赶回来处理朝务。饶是咱们大王正当壮年,这么折腾也吃不住哇!召国公无奈,这才让太子宿于大殿,自己在宫门外值守。若是太子劝不住大王,他也好在宫门处劝谏。总算,召国公的话大王还是能听得几句的。” “这都第几回了?大王自从亲征猃狁归来后,就没断过汤药。可偏偏他还不保养自己,这么往死了折腾,照这么下去,甭说他自个儿。就是太子和召国公大人也会被拖死,还是周公精明,早早交权归家养病去了,撇得干干净净的。” “嘘——”瘦子警告道:“你低点声,叫人听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哦——”胖子点点头,表示领情,也压低声音说:“好在今夜大王刚退烧,总不至于再折腾了,咱们这一班也好安安稳稳到天亮,向内侍贾大人一交班就完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卡了壳了,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愣在那里,直视着前方一动不动。瘦子很奇怪:“你是怎么了?见到鬼了么?”他顺着胖子的目光扭头一望,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伏地跪拜道:“大王,小的见过大王!” 大殿摇曳昏暗的烛光下站着一个形销骨立,枯瘦如柴的身影,苍白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披散的长发直及腰间,眼睛已深深地陷入眼窝,看上去宛如地狱中爬出的鬼魅。周夷王仿佛没看到他们一般,摇晃着身躯,抖动着泛白的嘴唇嗫嚅着:“备马,孤要去看王后!” 周公府的花园小径内,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干男子正在疾步穿行。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内书房门口,恭敬地回禀道:“国公爷,小的回来了!”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内传来:“是梅叔吗?快进来吧!” 梅叔进屋将门推拢,跪奏道:“老爷,小的已打探清楚。昨夜大王又去了王陵,回来就一病不起了,据说是被马车拉回来了,人已不醒人事!” “哦,是吗?”周公定似乎吃惊不小:“昨日宫中传信,不是说大王刚刚退烧吗?怎么又去了?太子与召公虎没拦着他吗?” “正因为病势稍缓,太子与召公大人这段日子也被折腾得厉害,昨夜太子回了东宫歇息,至于宫门处,召公熬病了,是虞公顶的班。连召子穆都挡不住大王,何况是虞公呢?”梅叔语声很轻,语意却颇为悠远:“老爷,小的不明白。大王明知自己身体熬不住,还要这般往死了折腾,他------他莫非是真的想随王后而去吗?” /68/68360/19421603.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 继母难缠 周公定皱眉捋须,长叹一声:“情深不寿,过慧易夭啊!原本以为大王与王后情份寥寥,没想到------”他摇摇头:“失算了,老夫千算万算,唯有这一处失算了。君心难测,情义在心不为人知,咱们这些外人眼中看到的,往往都是假象。也罢,看样子,咱们大周很快就会有一场国丧了!” “啊——”梅叔倒吸一口凉气:“不至于吧?大王才刚刚三十六岁,正值壮年啊!这------太子他------” “三十六又如何?似这般折腾,哪会有什么寿数?”周公定喝斥道:“至于太子,他才十二岁,心性未定,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是!”梅叔又想起一事:“我听说丰镐附近的诸侯宗主们都在陆续往镐京赶,他们打算一同祭天,祈求上苍护佑大王过此难关!” “此事你看着些,少不得咱们也得凑个份子,毕竟同是姬姓血脉,即便分了氏,面子活也不能落下!” “诺!” 朝歌城外,一辆破败的马车正吱吱呀呀地向南城门缓缓行进。身旁过往的行人马车都投来诧异的目光,不为别的,只因为这辆马车上并排拉着两副棺柩。一副黑漆翘头有几分气派,另一副则不过是平平钉好的薄薄杉木制成,十分寒酸。若说这是一主一仆,可在那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仆从的棺木岂能与主人并排而置?再看那赶马车的青年,不过及冠之龄,披发只束一条玄色抹额,一副戎人打扮。人们更觉奇怪。 隗多友可顾不上这些,越靠近朝歌越觉得心里发慌。他已听说卫釐侯薨逝的消息,也看见了城楼上的白灯笼,虽然他将自己视为戎人之后,但朝歌城毕竟是他的父族所在之地。而今,他该归去何方? 城门外,已经有人在等着迎接他了。来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目光敏锐如鹰隼,一见到他便上前施礼道:“小的公孙禹,奉公子和之令前来迎接将军。” 隗多友跳下马车,也不还礼,只是上下打量了公孙禹一番,这才冷冷地敷衍地抱了抱拳:“多谢阁下相迎。”他指了指那具杉木棺材道:“令郎的遗骸我幸不辱命,给阁下带了回来。也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替儿子办后事,若有不便,我这便带走,不劳烦阁下。”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这话中的讽意,何况是公孙禹这般水晶心肠之人,他薄薄的唇角抽动了几下,回道:“隗将军哪里的话?我儿为公子慷慨赴死,君夫人与公子自会厚葬于他。至于将军,九死一生,将小儿尸骨带归,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隗多友按捺不住,近前问道:“你真的半点悔意也无吗?” “自然不悔。”公孙禹想也不想便答道:“夫人的知遇之恩大于天,不仅我不悔,相信我儿也是不悔,这一点,将军应该十分清楚。否则,便不会费此心思将棺柩带回朝歌,难道不是为了安世子余之心吗?” 隗多友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对父子真乃绝配,一个漠然地拿儿子的命来报答什么知遇之恩;一个甘心情愿地做父亲的棋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公孙禹的目光扫到另一副华贵的棺柩上:“这是卫巫的棺柩吗?请将军先入城,公子会另派家臣护送它送往草原故部的。” “不必了。”隗多友突然打定了主意:“不用另派人了。请将令郎棺木卸下,我这便向北走。”与其见到公子和两人尴尬,不如回避一段时间的好。 公孙禹倒也并不挽留,深施一礼道:“如此,便劳烦将军了。” 隗多友正要掉转马头,公孙禹又叫住他:“好叫将军知晓,姬郑老将军已于月前亡故。不知将军是否要入城祭拜?” “哦?”隗多友微惊,旋即复旧,一抹自嘲的神情挂在俊逸的脸上:“罢了,我早被卫氏公族除了名,何必去惹别人不快呢!” “那------将军慢走!” 隗多友缓缓前行,心中一片茫然。朝歌城里是他的父族,如今他要前往母亲的族人所在地,可是他自己的家又在哪里? 卫宫正殿,昔日苏妲己曾轻歌曼舞过的鹿台,已成为卫釐侯的停灵之所。主丧的位置已换成了世子余,此时正无奈地注视着在灵前哭得声嘶力竭的釐夫人,目中隐露恨意。这位继母实际上比他还小一岁,三十刚出头,生得娇小清瘦,颇有姿色。世子余虽然一向忌惮这个女人,但直到近日才领教到这个女人的难缠之处。 自从自己主丧以来,本不必亲赴灵堂的釐夫人每日点卯来哭灵。每次一来,便抖开手中帕子,反反复复痛诉同一个主题——丈夫早逝(都六十多了,哪里是什么早逝?),留下自己这孤儿寡母的,在年富力壮的继子手下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 “------不过是想晚些迁宫罢了,是什么大事?世子的家眷已入宫了,卫宫宫宛众多,哪里不能住?我不过是思念亡夫,想办完他的后事再迁出去。宫人们个个都拉长了个脸,平日使唤好的答应我一声,不好的还暗里说我不知羞,一个寡妇还占着主宫不放。”她一边抹泪还一边拉扯着身旁不满十岁的儿子:“我倒好说,和儿还小,知道什么?还当他父侯在世时呢,如今咱们孤儿寡母的,岂不任人欺侮?呜呜呜------” 被母亲拉着当枪使的公子和小脸涨得通红,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他知道母亲此举意在为难刚嗣位的长兄,好让他今后行事投鼠忌器,可------这也太丢人了吧?不知怎的,他忽的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太子殿下也有一位继母,但愿没我娘这般难缠。 釐夫人诉苦极有技巧,巨细靡遗,丁点大的事都能漫天发挥,慢了一盏茶,冷了一碗汤,一句话,一个眼色,都能牵到尊重体面上去。她边哭边说,絮絮叨叨,尽管涕泪满面,话却条理分明,并非一味蛮横不讲理。 姬余毕竟是个男人,哪里晓得这些妇人伎俩,偏灵堂上因有世卿朝臣在侧,自家女眷不便在场,没有人在旁相帮劝解。他憋了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母亲既如此说,那便让儿妇居于偏宫,母亲与弟弟一直住在主宫便是了。” 谁想釐夫人抽泣着回嘴道:“君侯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现在已即了位,你的妻室自然应居主宫。若我母子一直占着主宫,这宫里宫外的流言还不得把我们母子活活淹死?” 卫余梗着脖子强忍着没有喊出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可他不能喊出来,否则他苛待嫡母幼弟的名声可就要满天飞了,只好活活噎着。 好在此时,他的救星来了。大夫石角匆匆进殿,眼风一扫,卫余就势告罪失陪。出了大殿,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恨恨道:“这个女人真是难缠,父侯临死前立她为正夫人,分明是要给我添堵。对了,大夫有何事?” 石角拜奏道:“君侯,镐京传信,大王病重。王畿附近的诸侯宗主们已陆续入京,准备为大王祭天祈福。不知君侯------” 卫余微惊:“大王真的病重到这等地步了么?” 石角面色凝重:“怕是如此。想我大周近几位君王都得享天年,不想大王才刚即位六七年,这身子就如此不济了。真是谁也料不到哇!君侯,您也是刚即位,要不要去镐京参拜呢?” 卫余摇摇头:“朝歌与镐京相隔千里,这祭天仪式是怎么都赶不上了。还是等一段时日,若真的------到时再说吧。何况,你也看到了,那女人如此难对付,一旦寡人离国,她必定会趁势立公子和上位。” “老臣也是此虑。”石角凑上来道:“君侯放心,若真的镐京那边有大事发生,臣替君侯走一趟也就是了。” “也只得如此了。”卫余无奈地点点头。 卫宫长廊中,因连日作戏体力消耗太大,釐夫人无力地躺在步辇中闭目养神。忽瞟见一旁的儿子卫和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神气,便叫了他一声。卫和小声地请求道:“母亲,明日儿子能不能留在宫中?” “怎么?嫌你娘丢了你的人了?”釐夫人怒而直起身子,喝退侍女们,转脸斥道:“你兄长为世子时,尚敢在滑国截杀于你,若不是为娘的筹谋,此时你已在棺中矣。如今他已即位,将来一旦坐稳侯位,这世间岂有你我母子立足之地?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卫和躬身乞问道:“儿知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为何要把隗将军派去草原送卫巫之棺?此番滑国遇刺已是对不住他,若再有个闪失,儿不知该如何向太子和召公交代呀!” “你放心吧。隗多友此人看着放荡不羁,内里却颇为正气,与其让他在朝歌碍事,不如远去草原的好。那里毕竟是他的舅家,不会有事的。” “碍事?”卫和不解。 “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事。”釐夫人颇为不耐烦。 /68/68360/19421604.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一 母族部落 初春的草原还没到繁花似锦的时候,但远远望去,冬日里的漫目枯黄之下隐隐泛出嫩嫩的绿色,那是牧草从根部开始苏醒的颜色。 一辆孤独的四轮马车缓缓地驰上一座沙丘,中原的马不习惯走这样的沙石之路,走一路陷一步,十分艰难。两匹驾马喘着粗气,驾车的青年也是满脸疲惫。 “多友哥哥——,是多友哥哥吗?”一匹枣红马远远地向沙丘奔来,马鞍上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像花儿一般地美。那个时代的女子都没有正经名字,隗戎族长的女儿也不例外,直到现今的隗戎王,也就是隗多友的舅舅仿周人的习惯,将自己的姐妹称为x隗。这位是隗戎王自己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因容色俏丽,人们叫她丽隗。 隗多友见到表妹也是十分开心,打了个响指呼哨:“嘿,丽儿,隔那么远怎的一眼就认出我了?” 丽隗也是一脸兴奋,甚至有些羞涩:“哥哥你忘了,你这绯红马与我这枣红马是一母同胞,不是我认出来的,是我的马认出了你的马。” “哈哈哈,”隗多友拍拍身旁的绯红马,笑道:“真的是,我倒忘了。” 丽隗瞥见马车上的棺木,倒吸一口凉气:“哥哥,这是什么?” 隗多友面色一凛:“卫巫在镐京被周王赐了鸩酒,这是她的棺柩。” “啊,姨母------”丽隗一惊,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几只海东青正在空中盘旋争斗,不时传来响亮的鸣叫声。天空之下,是一座圆圆的并不起眼的土山,不过它却有着一个神圣的称呼——天坛。这里便是隗戎部落向长生天祈福的所在,也是部落首领与英雄们举行葬礼的地方。 卫巫的棺柩被端端正正置于天坛正中,底下由几根硕大的圆木架空,堆满了柴草与枯草。隗戎王已年近五旬,曾经的雄心壮志都已被岁月抹平,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层叠皱褶与胸前的花白胡须。他亲自手执火把,点燃了火堆,冲天的火焰顿时直趋天际。 在场的隗戎人个个神情庄重,眼神忧伤,口中念念有词,向着长生天祝祷着卫巫——这位草原巫女的来世顺遂。他们身材粗壮,圆头阔脸,神情剽悍,弯弓又长又大,斜背于肩,箭筒横吊在腰上,耳垂上穿着孔,佩戴着一只金环。戎人在刚会走路的时候便开始骑马射箭了,即便在出席葬礼时也不会弃下弓箭。 隗多友悄悄扫过每个人的脸,他在寻找卫巫的女儿,自己的小表妹。为什么没出席母亲的葬礼呢?攸地,他的目光扫到了隗戎王身后的一个青年男子脸上,那人也在盯着自己,目光满是怨恨。隗多友心里打了个激灵,身为隗戎王的中子,隗奴一直与自己不对付,更厌恶周人血统,这回卫巫的事怕是不肯善了------ 王帐之中,头戴金冠的隗戎王坐在榻上,正在清点着新卫侯送来的礼品。女奴们将一些华美的衣物,名贵珠宝和美食醇酒捧进来请戎王过目,并放置于案上。这个过程被隗奴数次打断,直着脖子叫喊道:“咱们隗戎好意送出圣女,卫国人却把她送去镐京,结果没了命。这么点东西就想让咱们算了吗?” 直到隗戎王不耐烦了,命他住嘴:“你给我出去,多友且留下。”隗奴这才愤忿不甘地退下。 待到帐中只剩下两人了,隗戎王才轻声问多友:“你看,卫巫之事,咱们应该报复么?” 隗多友一怔,本能答曰:“舅舅,依我本心,自然不愿咱们与卫国起冲突了。这么多年,隗戎部牧民们能安心放牧,都是因为与卫国通好之故。牧民们可以用牛羊骏马换来中原的布匹铁器,无需抢掠,隗戎部才能过上比其余部落更富足的生活。何况,若与卫国轻开战端,那岂不是腹背受敌?” 隗戎王一抬眼:“我知道你的意思。无终部落是猃狁的一支,自从向东迁徒到咱们西面,一直对我隗戎部落虎视眈眈。可是,卫巫毕竟死得冤,若不出一口气,怕是难以说服部众。你刚才也看到隗奴的样子了!” “姨母之事,的确冤枉。可是卫侯本是出于一片好心,并不知事情会到如此地步,周王丧妻后喜怒无常,镐京城中人人自危。也怪我,没能护住姨母,都是我的错。”隗多友自责道。 隗戎王忽地话锋一转:“算了,不说这事了。友儿,你此番回来,便娶了丽隗吧。这样,我死之后,你也好即位为王!” 隗多友大吃一惊,把一碗羊奶都打翻在地上,拜倒在地:“舅舅,俗话说疏不间亲,您有儿子却传位给外甥,恐怕人心不服啊!” “什么疏不间亲,丽隗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娶了她便是我唯一的传人了,谁敢废话?”隗戎王命他坐回席上,继续说道:“我虽有过几个儿子,但这些年来相继在与无终部落的战役中阵亡了,只剩下一个隗奴。可偏偏他头脑简单,一心只想着做草原上的英雄,还妄想吞并中原。再说,他------” 隗戎王一仰脖子,将杯中奶酒饮尽,咬牙道:“他是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能确定。” 隗多友一惊,忽想起一个在部落中隐约听过的传言,隗奴的母亲本是无终部落王子新娶的侧妃,新婚没多久与夫婿骑马出猎时,被隗戎王硬抢了回来,不久便怀了身孕,生下了隗奴。今天看舅舅的表现,这个传言竟然是真的。 他正发着愣,隗戎王却等不及了,追问道:“你究竟答不答应?给个准话呀!难道你不喜欢丽儿?” 丽隗那娇艳如花的面庞浮现在眼前,他不喜欢她吗?似乎不是。反正连召子穆都打算把妻妹嫁给他了,他还有什么想头?不如留在这草原算了,也不必连累他人替他操心了。或许,他原本就是草原之子,就该回到这里,终老于斯。 想到此,他迎着舅舅热望的眼神:“可是,这事该怎么向隗奴解释?” 隗戎王叹了口气:“怪他自己不成器,也怪他投错了胎。这孩子血脉不清,但我毕竟养了这许多年,我要你对长生天立誓好好对待他,将来让他衣食无忧!” 隗多友听罢便跪下发誓说:“长生天在上,我隗多友做了隗戎王,定要善待自己的兄弟隗奴和他的后代,让他们的富贵如黄河一般长流不息,让他们尊荣如天空一样浩瀚无边。若有假话,天诛地灭!” “好,好。”隗戎王连连点头,不觉从眼角渗出老泪来。他和隗多友都没有发觉,在王帐外面有一个女奴把他们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她是隗奴的人。 夜已深,隗戎王卧于王帐之中,一阵冷风吹到他身上,他微微睁开眼,只见隗奴像个幽灵一样掀开帘子走进来,伏在自己脚边像孩子一样哭泣。隗戎王厌烦地重又把眼睛闭上,嘴里说着:“你这是怎么了?哭哭啼啼像个娘们似的。” “阿父你既然看不上我,当初干吗要把我母亲抢回来?如今还要传位给一个卫人的杂种,这是什么道理?”隗奴噙着眼泪说道,满腔的委屈和愤怒让他粗壮的身躯颤抖不已。 隗戎王明白消息走漏了,他无奈地叹口气说:“你是不是我儿子连你母亲都不敢打保票,何况你又没有治国的本事,偏头脑简单,以为凭着匹夫之勇便可以吞并中原。简直是在做梦!丽隗是我的女儿,若多友娶了她,生下的孩子怎么都是我的血脉。我草原民族以母为先,多友既是我的外甥,将来还是我的女婿,我传位于他,有何不可?”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累得大声喘息。隗奴却没什么意思要上前扶他一把,只是直瞪着眼睛问道:“你,不肯改主意么?” 隗戎王怒道:“我才是王!” 隗奴随手从案上捡起一大块卫侯送来的软糕,走到父亲床前说:“那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隗戎王惊怒地要呼喊护卫,却被儿子一手按住。隗奴将手里的软糕猛塞进父亲的喉咙,鼻孔里,嘴里念叨着:“你还想喊谁?王帐已被我的勇士控制了,等你死了,我便杀了那个卫人杂种,再把你的宝贝女儿嫁给无终王。当年,你抢了他的女人,如今也该还给人家一个老婆了!” 隗戎王拼命挣扎,可是隗奴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按住了他。父亲的指甲在儿子的手背上抓出无数血道子,隗奴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他不停地将软糕塞进隗戎王的喉咙。不知不觉间,满面的泪水滴落下来,和手背上的血混在一起,流到隗戎王的胸前,直到他一动不动地死在床榻上。 隗奴在确定父亲死了以后忽然感觉到了恐惧,他仔细聆听帐外的动静,害怕有忠于父亲的勇士冲进来。 /68/68360/19421605.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二 逃出生天 他躲在帐篷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好像天塌下来了一般。他不敢朝父亲尸首的方向看,从脚底涌上来的寒意冻得他手足僵硬,即便是那些大铜火盆里的炭火也不能为他解冻。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守候在外面的无终王使实在按捺不住,挑开毛毡门帘朝里面窥视,随后鬼鬼崇崇地溜了进来。他踮着脚尖走到隗戎王的床前,确认他已经被捂死后,喜形于色地在帐篷里到处找隗奴,最后在角落里发现这家伙用毛毡把自己裹起来正在发抖。 他伸手拍拍隗奴的肩膀:“王子?” 隗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瞪着猩红的眼睛说:“是你,都是你!” 无终王使看着隗奴那副癫狂的样子,在心里升起一阵鄙夷。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走到床榻前把隗戎王头上的金冠摘下来给隗奴戴上,然后轻声地叫他:“王子------隗戎王?” 这一声让隗奴回过神来,他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地位。于是,一股暖流从丹田里丝丝缕缕地涌遍全身,让他又重新生龙活虎起来。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手背上一阵刺痛,那些被父亲抓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简直叫他忍不住想再朝尸体上砍几刀。隗奴带着满腹的欣喜抚摸着头顶上的金冠,他在帐篷里连着转了好几圈,开心地大笑起来。 “就这么简单,害我等了这么多年,其实就这么简单!”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到案前,用佩刀把那些卫国送来的美食和美酒全打翻到地上,又将那些丝绸衣服丢进火盆里面焚烧,弄得室内满是烟雾和焦糊味道。 这些噪音和烟雾引来了一些部民,大伙不敢擅入便在帐篷外议论纷纷。只见隗奴从帐中走出来,大喊一声:“父王归天啦!卫国送来的食物有毒,隗多友这个卫国杂种蒙父王好心收留,却居心不良,害死我父!自即日起,我隗奴即位为新的隗戎王,愿长生天保佑草原平安!” 隗奴说罢拔出短刀划破额头,放声大哭。卫兵们也纷纷效仿,这是戎族习俗谓之“血泪”。等众人哭完后,隗奴宣布道:“召集部众,我有紧急命令要宣布!” 其实,从王帐出来没几步,隗多友便被丽隗派来的侍女请了去。许婚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部落,夜幕下的营地中,胡笳和骨笛合奏出欢快的旋律。丽隗与多友坐在帐篷间的空地上,接受部民们的歌舞庆贺。几名亲兵把几头刚宰好的羊用木棍穿了,架到篝火上烤起来。一袋袋羊皮袋被传过来传过去,人人痛饮马奶子酒。 丽隗两颊绯红,不时抬眼看看坐在一旁的多友,秋波流转。被周围欢乐的气氛感染,隗多友也渐渐放下了心头的那一丝淡淡惆怅。这样也好!或许自己的归宿便是如此,何不顺时顺势呢! 忽然有哨兵来报王帐那边人声鼎沸,有马队奔驰而来的声音。他正要起身去看,忽然有一个小女孩骑着无鞍马闯进营地里来。大伙定睛一看却是今日一直不见的卫巫之女巫隗。 丽隗连忙迎上前去问:“妹妹你怎么这么晚一人赶来?” 巫隗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她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拉住丽隗的手臂说:“丽隗姐,你和多友哥快走!隗奴这头养不熟的饿狼害死了舅舅,现在自立为王。还诬陷说是多友哥毒杀的,他的兵马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啊,父王——”乍闻噩耗,丽隗站立不住,摇摇欲坠。隗多友一把扶住她,转脸问道:“隗奴这个畜生!难道部落里就没有肯为舅舅报仇的人吗?” 巫隗噙着泪水说:“忠于舅舅的人在与无终部的战斗中已损失大半,剩下的大都是近年从其他部落投靠来的人,再加上无终部派来了数千骑兵支持他,哪里有人敢出头?”她接着催促道:“你们都上马,都得走!隗奴还想把丽隗姐姐送给无终王做侧妃,你们这里只有数百骑兵,根本抵挡不住!” 见他们依然呆愣愣地,巫隗急了:“现在隗奴还不知道表哥在你的营帐,等他一个个营地摸过来还有时间,你们赶紧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正在众人慌乱之际,忽听得不远处一声响箭射上天空发出凄厉的啸间,紧接着无数支箭便如飞蝗般射了进来,将火堆旁的舞者和乐手射得如刺猬一般。这时外面有数百上千人一起在喊:“卫国杂种速速出来受死!” 丽隗反倒镇定下来,她让隗多友抱着巫隗一起骑上他的绯红马,她自己则骑上枣红马,呼唤部众和自己一起突围。能骑得动马的部民全都跳上马,一齐朝敌人最少的方向冲出去。忽然一只箭飞来射到绯红马的后胯上,所幸这匹马性格温良吃得住疼,跑得反而更快了些。在黑暗和混乱中冲突一番后,只有这两匹马冲出重围。 三人回首只见适才欢歌笑语的营地已变成了火海,传来的喊杀声渐渐稀少,显然部众大都遇难。这些人才是部落里最忠于老戎王的核心力量,如今尽数罹难。丽隗心如刀绞,双腿猛踢马腹与绯红马并驾齐驱,转头问道:“表哥,你怎么样?” 没有回应。丽隗借着星光看见隗多友背上仿佛已中了数箭,顿时心提到嗓子眼,一边声喊着:“表哥,你------你怎么样?巫隗,巫隗!” “我没事。”隗多友从马背上立了起来,脱下捆在背上厚厚的毛毡毯子,适才不过是垫在臀下的物件,竟然救了自己一命。巫隗被他护在胸前,自然也没事。只可惜绯红马成了箭靶子,此刻已跪在地上,这匹重伤的马也到了自己的极限了。 现在只有一匹马了,该怎么办?三人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身后出现一道火线,正朝着他们快速袭来,那是长长一列手持火把的骑兵!隗多友取下背上的大黄弓,准备做最后一搏。 “不,表哥!趁他们还没上前,表哥你赶紧带着巫隗走!”丽隗拉住他的手,眼中满是急切与焦灼。 “你疯了吗?我怎么能丢下你自己逃命?”隗多友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你听我说!”丽隗眼中泛红,目光狠厉:“我是隗戎公主,隗奴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是要杀你的!还有巫隗,你愧对姨母,难道还想连累她的女儿也去死吗?听我的,快走!走——” “丽隗你带表妹走,我留下拖住他们!” “不行!”丽隗语速越来越快,她迅速将巫隗抱上枣红马,又用极大的力气推隗多友上马:“我要留下设法为父报仇,你带着表妹亡命天涯去吧,去卫国,去镐京都好,草原再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她一说完,便取出怀中匕首,向马臀狠狠刺了一下。枣红马吃痛嘶鸣一声,向前猛冲。隗多友想跳下马,却被巫隗死死揪住:“表哥,你就听丽隗姐姐的吧!她做了无终王的侧妃,定会想法为舅舅报仇的,你什么也帮不了她!” 隗多友回首,只见丽隗站在原处,初春的夜风掠过耳边,让人彻骨生寒。一匹枣红马驮着表兄妹二人走向未知的目的地------ 这是一个无声的世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暗中,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长剑。忽然眼前有一片光亮,在昏黄的灯光中,断垣残壁之间净是倒卧在地的人。他踏上曲折的回廊,墙壁上画着奇怪的图案,他想停下看个究竟,可是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他满心惊慌地挣扎着前行。到底是什么在召唤他呢?走进一座山洞。里面是摞在一起的一大群人,他们的手臂都竭力伸向上方,好像在争抢什么东西一样。于是他也走近,抬头向上望去。头顶上是一片虚空,仿佛什么都不存在,可是却分明又有可怕之极的暗流正倾泻下来。 他在手足无措间蓦然回首,却看到一个狰狞的猩红色太阳落在自己面前。这太阳上充斥着血一般流动的火焰,不知不觉间火焰中浮现出眼珠来,太阳变成了眼珠,眼珠又一分为二,天与地凝聚在一起变成一张毛茸茸的狼脸。狼瞪着他,猛地张嘴将一切都吞下去------ 隗多友浑身一震,从恐惧中惊醒过来。山洞里漆黑一片,身旁的篝火烧得很旺,让他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他苦笑一声:都满二十岁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会从噩梦中惊醒。 他琥珀色的眸子无意地向对面扫了一眼,忽地惊叫一声:“巫隗呢?”毛毡毯下空荡荡的,枯草褥子已是冰冷,看样子已离开挺久的了。这下糟了!他在山洞里不停地寻找着,边找边喊:“巫隗,表妹,你快出来呀!” 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回声,忽然,他看到篝火堆旁的地上有一些黑乎乎的字符,凑上去细看,原来是:“母死于周王之手,卫侯乃帮凶,兄长自去朝歌,妹自寻去处!” /68/68360/19421606.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三 托孤大臣 原来是这样!隗多友有些颓然的坐倒在地,耳畔想起临睡前自己与表妹的一番对话。 “表哥,你是要去朝歌吗?” “不是我,是咱们一起去。怎么,你不愿意?” “我阿娘虽然是周王杀死的,但卫国人也是帮凶,我不想去朝歌,不想去周人的地方。” “可是,草原已是隗奴的天下,咱们只能去卫国了。虽然公子和------,但除了投奔他,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哦,知道了。” 这孩子,真是太有主意了。本以为她是妥协了,不曾想,竟然是下定决心独自出走。隗多友一拍大腿,后悔不已。她能去哪儿呢?不管了,等天亮了,还是先去朝歌为要。边安顿下来边寻找吧! 镐京太庙,顶着初春的朔风,为周夷王祈福的祭典正在举行。周召二公领头献祭,渭河谷地的诸侯宗主们,以虞公虢公为首,宰杀太牢三牲,涂其血于唇上。三跪九叩行礼,虔诚地向上天祈求为周夷王姬燮延寿。这位即位前后不过七年的天子,以三十六岁的盛年一病不起,丢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王国,四夷环伺,诸侯异心,天灾频仍,怎不令人忧心忡忡。 才刚出召国公府的大门没多久,天就稀稀疏疏地飘起小雪来,几片颤颤的白云被赶得不见踪影,路两旁高大的桐柏树早不剩下叶片,光秃秃的枝丫横七竖八的,暗褐色衬着天空的青灰,倒也干净明白,宛若一幅水墨书画,自在洒脱,不拘一格。 召伯虎一手攥着缰绳,一手垂下镶翠宝的乌金马鞭,空出手来向后轻舒,纤长白皙的手指扯过风兜,遮住头脸,侧侧一张俊雅温文的面孔。簌簌的细碎雪花散落在他的藏青色锦缎大氅上,便如芝兰玉树般秀美。路两旁的民家少女俱忍不住抬头去瞧,又羞涩地垂下冻得通红的脸蛋,只不断偷眼瞥着。 他的身前身后俱是随行护卫和家仆,身旁还有一辆华丽的乌顶八宝垂金大车。这辆车轿颇为阔大,宛若一间小小的屋子,足需四匹健壮的骏马来驾车。这时,侧旁的车帘微微掀开一线,随即一声婴孩的啼哭声传出。 召伯虎策马靠近车帘,轻声问道:“四王子可好?” 一个清脆的女声答曰:“回相公的话,四王子忽地烦乱啼哭,乳母喂了奶仍是不行,相公可要进车里瞧瞧?” 召伯虎迅速地下了马,拍掉了大氅上的雪花,略略侧身进了马车。一进车里,当中便是一个设计精致的紫铜暖炉,另有导气的管囱从车底伸向车外,是以车里只有暖意,却不曾受了烟熏火燎。 刚一坐定,一股暖意融融地直扑脸上,召伯虎一个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坐在里头的孟己急道:“相公快过来暖暖吧,别叫寒气渗了身子------您这几个月三不五时地在宫门外值守,病了两回了,可得当心啊!” “不妨事。”召伯虎到暖炉边扯了个垫子坐下,缓缓脱下厚重的大氅,张开手臂道:“我来抱抱皇父吧。” 说来也怪,这不到周岁的婴儿竟也认人,一到了召伯虎怀里,不仅止住了啼哭,还格格笑个不停。连乳娘都赞道:“看来四王子还是与国公爷亲啊!” 孟己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乳娘自知失言,赶紧告罪下车步行跟车了。召伯虎抱着小小的皇父,对孟己说:“委屈你这风雪天随我入宫,若不是因为夫人身子不便,也不必劳你走这一遭了。” “相公哪里的话?为相公与姐姐分忧是应该的,只是皇父与我相处不多,许是认生,还得劳动相公亲自哄孩子,实是我无用。”孟己低头垂首道。 “这也不是你的错。呆会进了宫,你便去东宫找你妹妹少己吧,说起来你们姐妹也有小半年没见面了,我自己抱皇父去大殿见大王。” “诺。”孟己咬牙称诺。召公府中仆从们称呼她为“二夫人”,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二夫人”与“夫人”不过一字之差,竟是天壤之别。若是召己,自然能与夫君一同入大殿谒见大王与太子,可她不过是个媵妾,没这个资格。 “相公,皇父自出生起,这还是第一回见大王。莫不是------”孟己迟疑着没敢说出下面的话,自入冬起,周王在数次往返王陵的过程中已耗尽了自己的生命精气,业已油尽灯枯,这在镐京王城已不再是个秘密和禁忌了。 “休得胡言,国家大事岂容尔等妇人多嘴?”召伯虎喝斥道,孟己虽素日待自己温柔体贴,但总有些上不得台面,他很多时候不得不训斥一二。 “是。”孟己不敢再多言。 周王寝殿,三十六岁的周夷王姬燮无力地躺在床榻上,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庞与嘴唇,突出的眼眶,连曾经高挺的鼻梁都有些塌陷了。这一切,无不在宣告着他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他的野心,欲望,精力,热情,都随着妻子番己的离世而烟消云散,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体而已。可就在此刻,这具枯槁的躯体也要彻底枯死了。 太子姬胡跪于床脚处,无声地试着泪。床榻枕畔边,是召公虎抱着皇父,周夷王伸出一只枯木般的手臂想去摸摸皇父粉嫩的脸蛋,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皇父一进入大殿便哭个不止,召伯虎怎么哄都哄不住。 姬燮悲从中来,声如丧钟:“这孩子还在恨我呢!” 召伯虎劝道:“大王哪里话?父子连心,四王子这是见到大王病重至此,心绪难宁的缘故啊!” “你倒是会说话。”姬燮无力地瞟着他:“王后将太子与四王子都托付于你,也是慧眼独具啊!也罢,孤也就着王后的意思,将太子托付于国公。望你在孤身故之后,好好辅佐于他。太子!” “儿臣在!”姬胡应道。 “召公与你,几乎是半个父亲了。给------召公磕头!”姬燮似是说累了,开始气喘。 姬胡将膝盖朝向召公,召伯虎赶紧欲扶他起来,姬燮伸手道:“不行,这个礼是要受的。” 受了三拜之礼,召伯虎只觉如坐针毡,赶紧扶起太子,泣涕而向周夷王:“大王正当盛年,为何作此悲声啊?” “天命已至,如之奈何?”姬燮喘了口气,让内侍贾在脑后垫了褥子,他好稍坐起些:“子穆啊,我周室本是二公并佐,这些年孤------刻意打压着周公定。可是他的势力依旧深厚,若连根拔起,只怕会社稷动摇,不得不隐忍至今。今后,子穆你可得小心应对。” 召伯虎更咽道:“臣知晓。周公定毕竟世为卿士,若是针对臣,虎退让一二有何难?若是有损于周室社稷之事,想他也不至于糊涂到那步田地。大王放心,一切臣自有分寸。” 姬燮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 “大王还有何吩咐,臣一定肝脑涂地,竭尽全力!” 姬燮看着眼前这双清澈的眸子,忽地犹豫了:“罢了,没什么。好生照看皇父,这孩子是真正的无父无母了!” 姬胡已是忍不住,哭泣着表态道:“父王这是何言?弟弟好歹有孩儿这个不肖的兄长在,一定会照拂他一生一世的。他是母后留与孩儿的唯一嫡亲兄弟了。” “那便好,那便好。”姬燮低声道:“子穆带皇父下去吧,我与太子还有话交待。” “诺!” 内侍贾多年伺候,深知夷王心思,知道此时父子俩有大事要讲,马上清退了所有人等,关上寝殿大门,自己亲自守于门侧,不让任何人靠近。 昏黄的灯光下,行将就木的周夷王撑眼看着眼前的长子姬胡。太子虽只有十二三岁,方及束发之年,却已是气度飞扬,通身气派。尽管多日病榻前服侍,已有些形容憔悴,但炯炯双目光华四射,端的是一副英姿勃发的模样。姬燮心中既是艳羡又是欣慰,儿子年纪虽小,但已有少年有为天子的雏形了。 他不由感叹道:“胡儿,自你出生那日的事之后,孤知道,你母亲便与我生隙,不敢再完全信任于孤。这些年,孤虽尽力弥补,但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肯相信我。” “父王母后伉俪情深,怎会不相信父王呢?”姬胡口不对心地劝道。 “不是吗?”姬燮苦笑道:“阿己她提议将虢长父任为太傅,召子穆任为少傅,二公相辅,荆汉为后盾,将你这储君之位打造得固若金汤,比我这王位还要稳固。她为你思虑深远,可偏偏漏算了一处最重要的。” “那是何事?”姬胡好奇地问道。 “她低估了自己,低估了她在孤心中的地位。其实,她什么都不必做,你是阿己与孤的骨肉,又是大周嫡长子,储君之位自然是你的。无论是纪姜还是尚父,谁也动摇不了。她------这是何必呢?”想到妻子,姬燮自是悲从中来。 /68/68360/19421607.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四 夷王遗言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良久,姬燮这才开口道:“孤已时日不多,治国之事,自有召公辅佐于你,孤无须多言。只有一样,你需牢牢记住,此事若不实行,我大周王朝倾颓之日不远矣。” 姬胡正色前倾,拱手问道:“请父王明言,孩儿定当用心牢记。” “分封制乃我大周立国之本。因当年武王以偏安一隅之诸侯夺了商纣之天下,不得不分封姬姓骨肉以镇守中原,抚治殷民。而今几世已过,诸侯们各怀异心,与我周王室渐行渐远,今后你若再行分封,一定要慎之又慎。”姬燮说完喘了口气,他也知这是为难儿子了,分封制已实行数百年,岂能一朝而废? 思虑再三,他嘱咐道:“胡儿,别的不说,大周之官禄制度一定得改了。无论遇到何种阻力,此事都必须推进。” 姬胡如何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大周实行的官员俸禄制度几乎是“自杀”性的,官员们的俸禄是周王室不定期赐予的不动产——土地田产,而不是按年按月付予的财货。这些年以来,周王室最怕有个什么征战之类的事情,一旦有战事,战败还罢了,战胜了必定得给参战的诸侯宗室,将领们分赏土地。一来二去的,王畿的土地越来越少,这样就好比周王室在自己身上一块块割肉,分给这些人食之。诸侯宗主们越来越肥,而周王室则越来越瘦弱。 可不打仗又是不可能的,四夷环伺,尤其是西北的猃狁,几乎隔个三五年便会大举进犯,周室不得不反击,有时候甚至还得主动出击。每打一次仗,周王室都得大封有功之臣,可供封赏的土地越来越少,面积也越来越小,地块也越来越碎,甚至十几亩,五六亩地赐予。这般下去,迟早会把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肉”割得净光。这般景况,姬胡数次监国,怎会不明白?他迎着父王期待的目光,坚毅地点了点头:“是,孩儿定要革新官禄制度,从此处入手,使我大周气象一新。” “好,好。”姬燮说了这会子话,似乎心力已尽,大口喘气:“你回东宫歇息吧,孤也累了。” 太子刚出大殿,内侍贾便悄无声息地进寝殿来伺候周王安寝。姬燮瞥了他一眼,招手道:“你近前来。” “诺。” “孤有一事嘱托于你。”话音一落,内侍贾便大吃一惊,还从未有过临终前的周王对宦官寺人有所嘱托的事情。不由一脸惊愕:“大王何不托付于召公大人,小人如何担得起国事之托?” 姬燮无力地摆摆手:“召子穆乃是正人君子,定不屑于行此宫帷秘事,只有托付于你,此事才办得成。” 内侍贾这才放下心来,坚定心意道:“请大王但讲无妨,小人肝脑涂地,定不负大王所托。” “孤本不乐意立鄂氏为后,奈何情势所逼,实是出于无奈。本可于此时将她赐死,奈何她有王后之名,孤与阿己都不想在地下与她为伴。只得给胡儿留下这么一个隐患与掣肘------”他抖抖索索地从枕下抽出一块帛书,递给内侍贾:“这是一道诏书,你收好。若孤身故后,鄂氏为难太子,为祸周室,你便设法除了她。若事情败露,你可拿出这道诏书,保你性命无虞。” 内侍贾满面泪痕地接过诏命,叩首道:“小人定不付大王所托,死而无憾。” 周夷王今日已说了不少话,已是疲惫不堪,但仍强自撑着说道:“孤已嘱咐太子,留你在他身边伺候,不可以你殉葬。太子------他也答应了,召公为证,你尽可以-----放心。” “大王如此为小的着想,小人实在是粉身难报。”内侍贾到了此时,真的是满心感激,泣涕不成声。 “孤的担子也该卸下了,如此------可以轻轻松松去找阿己了------”姬燮的眼中无声地流下两颗泪珠,打湿了锦枕上的一对鸳鸯眼------ “妹妹,你入宫快小半年了,太子殿下待你可好?”东宫内寝殿小花厅内,数月不见的己姓姐妹二人正在对坐闲聊。照例,是姐姐孟己谈兴更高:“你可别忘了父亲临别时的话,如今番国势弱,眼见我己姓渐衰已不可避免。王后费尽心思让咱们姐妹三人先后嫁入镐京,以后己姓的荣辱兴衰可就系于一身了。” 少己垂下眼睑,绞着手中帕子羞涩着答曰:“妹妹可没有姐姐那般心高,只要能一辈子在太子殿下身边服侍,余愿足矣。别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你呀!”孟己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角:“你傻不傻?太子虽与申姜有婚约,但大婚至少得等到及冠之年。这当中六七年时间,你得好好利用起来,让太子心里只有你。多难得的机会,这么长的时间,太子殿下是你一个人的。连我都羡慕你呢!” 少己一脸的不解:“羡慕我?莫非姐姐你想让召国公只属于姐姐一人?” “你?”孟己满面绯红,气愤地别过脸去:“我不与你说了,哼!” 萱宁宫的夜,格外的漫长与孤寂。 昏黄晦暗的宫灯,映衬着鄂姞苍白的面庞,灯光下,这张脸显得有些虚幻与不真实。宫女叔妘捧着一件外衣缓缓走近:“娘娘,夜已深,还是早些安寝吧。” 她垂首等待良久才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难为你了,我这萱宁宫与冷宫无异,别人都是应付差事,只有你是实心实意的人。本宫记得你的好处。” “娘娘,”叔妘有些更咽:“您莫如此说。不管怎么说,您也是大周的王后哇!” “王后?哼哼------”鄂姞冷笑一声,指着幽暗的宫殿:“你看看,我这里哪有正宫娘娘的样子?大王连告庙都不肯,分明是打心眼里不想立我为后,这王宫里,哪个不心知肚明?谁又会真的把我当成王后了?” 叔妘知道情形的确如此,又见主子是真的动怒了,只好跪下不再言语。鄂姞别过脸去,语中满是凄凉:“你知道吗?自从大王病重,我便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担心大王的病情了。”叔妘不假思索地答道。可只换来鄂姞的讽笑:“担心他?自从王己亡故,我与他早就恩断义绝。我是在忧心自己,他已赐死夷己与纪姜,哪一个他没宠幸过,何况是早已失宠的我?” “娘娘,”叔妘这回听懂了,身子开始发颤:“莫非您怕大王会-----”不会吧,若是赐死主子,自己也是得殉葬的。她这回是真的怕了?“不会吧,不管怎么说,您也是诏封的王后啊!”哪有让王后殉葬的? 想起夷己饮下鸩酒时的可怖样子,鄂姞的心在颤抖:“但愿如你所说,大王顾着周王室的面子,顾着鄂国的力量,会网开一面吧!” 此话说开,主仆二人再也无心入寝,二人对坐相泣。忽然,宫外传来一阵嘈杂喧嚣声,仿佛有不少内侍宫女们在走动的脚步声。叔妘高声喊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内侍尖着嗓子答曰:“禀娘娘,刚才大殿传来消息,大王薨了!” “什么?”鄂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抓住叔妘的手:“怎么办?您到宫门外看看,如果------如果内侍贾来传诏,定是要赐死我的。快去!” “好好,婢子这就过去,娘娘你莫要慌乱!” 镐京王宫正殿外,内侍贾垂泪而立,不住地拖着长音高声叫道:“大王崩——,大王崩——”。宫人们跪了一大片,哭泣声划破平静的夜空。人们换上缟素丧服,每个宫殿都升起白灯笼,云板儿一声声敲响,镐京城的平静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所打破。 朝臣们听见了云板声,刚参加完祈福大典的姬姓诸侯宗主们披衣戴冠,急急驾车赶往王宫。早起的百姓们在忧心,需要有多久的时间才能重新开市?酒馆茶楼的老板们准备关门歇业,国丧期不短,只怕这些时日得另寻谋生之路了。 只有鄂姞满心欢喜,内侍贾没有来,她逃出生天了。从今后,她便是大周的王太后了,没人会在她头上压制她,管着她了,何其痛快!她足足在寝殿捂着肚子笑了半个时辰,这才换上缟衣,装模作样地作出一副丧夫的寡妇哀痛样子给别人看。其实,鬼才伤心呢! 按礼制,周王作为天下共主,天子之尊,至少要停灵三个月,待天下诸侯皆赶到镐京之时,才能举行正式丧礼,以显尊贵。 周夷王薨逝的第二天,镐京八门洞开,数十骑快马载着加盖王玺的讣告,奔向四面八方。各方诸侯一旦接到讣告,必须亲自前来列席国丧大典,不能来的,也至少要遣世子或是重臣前来向新王告罪------ /68/68360/19421608.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五 谁去镐京? 朝歌,公子和府第。 隗多友在家仆的引领下,走进后院正厅。公子和早已守候在此,一见他来,便起身相迎:“多友大哥,你回来已多日,今日才得空与你相聊,实在是和之过也。” 面对着他的热情,隗多友只是毕恭毕敬地回礼:“公子说哪里的话?多友不过是公子门下一舍人耳,何足道哉?得蒙公子如此厚待,实是受之有愧!” 公子和一愣,从前隗多友与他一直都是没上没下,打成一片,几时如此生分和客套了?他心里一阵酸楚,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从前多友大哥从来不会如此与我说话,看来是真的与我生分了?” 隗多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时二人竟相对无言。卫和轻叹一声:“其实,我知道大哥还在为滑地的事怨怪于我。事实如此,我也无甚好辩解的。当日,禹叔之言只是道长兄恐会有不利于我之举动,母夫人为防万无一失,这才有如此安排。我见禹叔将亲子留下做我之替身,心中便存了侥幸之念,不料,这一切竟发生得如此惨烈。多友大哥怨我,也是应该的,和无话可说。” 他向隗多友深躬道:“和向大哥赔罪。” “公子何须如此多礼?多友乃不祥之人,命该如此。”隗多友扶起他,嘴角浮现一抹自嘲的苦笑:“我走到哪,灾祸便降临到哪,公子不怕么?” 卫和一愣,忽想起了一事,忙道:“还未报大哥知晓,草原那边有消息了。” 隗多友心中一紧,急问道:“如何了?” “隗戎王之女已嫁于无终王为侧妃,隗奴就任新王,如今正在加紧练兵,似乎不日这两部将联兵大举南下,不利于我卫国。” “是吗?”隗多友喃喃,心道:自己在危难之时弃表妹而去,如今又有何颜面指责于卫和呢?这么一想,心中倒也释然了。 说到此处,适才尴尬的氛围好容易缓解了些。卫和正待再说些什么,忽见公孙禹远远跑来,头上的汗珠都未来得及擦一下,急忙施礼道:“公子,夫人急召您,速速入宫!” 卫和见他如此匆忙,心中觉得纳罕:“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哪,”公孙禹跪奏道:“镐京送来了讣告,大王------大王薨了!” “什么?”卫和与隗多友对视一眼,俱是惊异惶恐不已。 公子和匆匆忙忙入到卫宫,母亲釐夫人早已清退了其余左右之人,只留一个公孙禹安坐于席,二人已等了他近一个时辰。 见到他来,公孙禹依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可釐夫人却是定力不够,还没等他请完安,便离席拉着儿子,一脸的兴奋:“这下可好了。那人一听说消息,马上召石大夫入宫,二人一直商议到现在,还拿不出主意来。哼!不管派谁去,都是我儿你的机会。” “难道兄侯不打算亲自前往镐京吗?”卫和颇有些迟疑,身为新任卫侯,姬姓诸侯,若连周天子的丧礼都不亲自出席,那可真太说不过去了! “此正是夫人的妙算。”公孙禹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若卫侯忌惮夫人与公子,派石大夫前去,对于周王室来说,自然是大大的失敬;若他亲自前去,国中空虚,自然也给了公子树立威信的机会。” “可是,要是兄侯派我去怎么办?”想到隗多友在滑地遭劫杀,卫和心里有些发颤。 釐夫人一声冷笑:“我儿放心,可知为娘这些日子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如今朝歌城中流言四起,人人言说卫侯欲将我母子斩草除根,人言可畏,谅他不敢行此险招。何况,我儿乃太子伴读,如今太子已嗣位,他能不顾及这一点吗?” 说到此处,釐夫人不无得意地想起自己先布置下的一步棋,缓缓昂起头道:“依我看,他必定会亲自前往镐京。等到了王城,哼哼,就有他好受的了。” 卫和听出母亲话中有话,疑惑地问道:“莫非母亲在镐京也有了布置?” 釐夫人飞快地与公孙禹交换了一下眼神,回道:“罢了,告知你也无妨。在你回朝歌的第二日,我便修书两封,分别投送于东宫与召国公府。算算日子,也快要送到了。太子与我儿情同手足,听说召公也早就与隗多友拜了把子,叫他二人知道卫余在滑地做下的好事,定不会有好果子给他吃!”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釐夫人忽地岔了思路,喃喃道:“等国丧礼毕,太子便正式登基即位,周公已势衰,召公独掌国政。还是王后有远见,早早将己姓女子安插于召公府和东宫,别人想都别想。不愧是井姬之女,端的是有手腕------” 可惜卫和却不是这么想的,一听说母亲已往镐京送信,顿时神情萎然:“母亲,你怎的自作主张,把这事告诉太子殿下与召公?怎不与我商量一下?” 公孙禹觉得奇怪:“公子,此事有何不妥吗?” “没,没有------只是太子与我情义甚笃,我------我自己的事,不想借他的手去打压兄侯。这次滑地的事已对不起多友大哥了,我------我不想再利用朋友!” “你知道什么?”釐夫人怫然不悦:“你那长兄要杀你,还怕别人知道吗?为母只是据实以告,有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说的这么难听。难道要卫余在镐京过得开开心心,在天下诸侯面前坐实了君位,再领了新王的赏赐,大摇大摆地回朝歌来,才叫对得起朋友?小孩子知道什么?” 公孙禹赶紧打圆场:“夫人息怒。公子为人仁善,待人真诚,此是他的好处,正因为此,才深得太子殿下信重不是?等他长大些,经些事,自然会明白夫人的苦心的。” 釐夫人这才面色微霁,转而问道:“你看,卫余会亲自去镐京吗?” “八九成会亲自去。若他不肯去,不仅失礼,更会深深得罪新王。无论哪种,于公子都是有利的。” 果不其然,在卫宫正殿议事厅内,甫一见面,石角便提议让幼公子卫和代替长兄前往镐京,卫余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其实他何尝不想如此,派卫和出使镐京,既可解釐夫人之患,凭借他与太子的关系,又可轻易获得新王的谅解。可是不行啊! 先有釐夫人在先侯葬礼上的一番表演,后又有公孙禹家大张旗鼓地为庶长子举行丧礼,这是明晃晃地告诉全朝歌的人,他们母子乃新侯的眼中钉,目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这个当口,自己若强行派卫和出使,流言必会满天飞,也不知那难缠的继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想想,卫余只觉得一阵头疼。 “那么,就由臣出使镐京吧。太子与召公便是怪罪,臣再三赔罪,也就是了。”石角只得退而求其次:“若君侯此时离国,那君夫人定会生出事端来,臣怕届时控制不了局面哪!” “寡人又何尝不知?奈何有嫡母名份在前,寡人也是进退两难!”卫余一脸无奈,他头一回觉得自己不惜担上弑弟逼母名声得来的君位,其实滋味也不过尔尔:“可寡人细想了想,这回只能自己前往镐京才是!” “君侯这是为何?难道------”石角试探着问道。 卫余长叹一声:“你可知,太子殿下与舍弟卫和私交甚好,二人在东宫同卧同起。更别说那隗多友与召子穆早就结拜了,寡人只担心,滑地之事早已传至镐京。若寡人不亲自前往镐京,只怕新王与召公更有理由为难于寡人,为难我卫国上下。且身为新侯,不列席夷王国丧大典,有何面目位列于姬姓大国?今后与其余中原列侯会面,怕也抬不起头来。这回,还非得寡人亲自去不可!” 话说到这个份上,石角也知苦劝无用:“既如此,君侯也不得不作防备。若君夫人效仿滑地之事,于路途上设伏,君侯该当如何?此事不得不防啊!” 卫余一想,也是如此,沉吟片刻道:“如此,便将朝歌守军带走三千,于寡人作为路上护卫之用。” 石角拊掌称赞:“如此甚妙。削弱朝歌守军,也可防止君夫人从中煽动,臣也好放心些。” 后宫内,一名小内侍伏地低声语毕,釐夫人微露笑容,点头让其下去领赏。转脸对公孙禹说:“果然如先生所料,卫余决定亲赴镐京。如此,咱们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替和儿好好谋划谋划。” “诺!一切如夫人所料。” 正值春耕时节,卫国北境的田野中,一派繁忙景象。农人们牵着耕牛,挥舞着绳鞭,手中扶着耒耙,正忙着耕开冬日冻紧的土地,好播种下今年的庄稼种子。虽是刚开春,但男人们从黎明开始耕作,到了日出时分,已是满头大汗。 忽然,农人们感觉脚下的土地有些微的震动,耕牛们发出警觉的“哞哞”叫声。 /68/68360/19421609.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六 来势汹汹 有曾入过伍的村民最先反应过来,高喊道:“是骑兵!戎人来劫掠村镇了!快跑呀!” 话音刚落,挥舞着弯刀,披发左衽的戎人骑兵已策马赶到跟前。霎那间,平静的边境小村顿时沦为人间地狱,充满了鲜血与求生的哀鸣------ 这场对卫国北境的袭击持续了整整一日,到了夜晚,无终国与隗戎部落的骑兵们才结束这场杀人劫财的狂欢,围坐在篝火旁畅饮美酒,纵情歌唱。一堆堆篝火燃起的炊烟让整座营地都蒙上了一层青色的纱,男子们一边喝着羊皮袋里的马奶子酒一边戏谑谈笑。女人们把干牛粪不断地倒进火堆里,熊熊燃烧的火焰轰走了夜的寒意,架子上的羊肉滋滋地一个劲往火里滴油,让一股股肉香飘荡在营帐四周。 王帐内的人也能闻见烤羊肉的香味,无终王的手里捏着一盏翡翠雕成的夜光酒杯,酒杯里斟满了猃狁送来的美酒。夜光酒杯的确是上等的珍宝,竟然能倒映出无终王的模样。近二十年的征战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曾经的壮汉已成为花白胡须的老头,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如狼眼一般桀骜不驯。 座下第一席置的是新任隗戎王的席案,隗奴一脸得意,沾沾自喜,不住地举杯向无终王与对坐的各部族首领们劝酒,话里话外都在夸耀着自己的战绩:“卫国不堪一击,我草原骑兵傲视天下,拿下卫国,不,拿下整个周天下,不过探囊取物一般。” 终惹得无终王子郅于不快,冷然道:“隗戎王如此英武,却不知为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卫国奸细?听说那隗多友已逃回朝歌,得卫公子重用,不知隗戎王有何打算?” “那个杂种,根本不足道。”隗奴说话舌头已有些捋不直了:“当年------我那姑姑,号称草原第一美人,可惜先王骨头软,非送去朝歌------和亲,生下那么个杂种。什么东西?呸!还想娶丽隗?做他的白日梦!” 无终王瞪了他一眼,郅于轻蔑地一笑,他以勇武著称,最看不起隗奴这种玩阴险伎俩,借妹求荣的无耻之徒。隗奴亦知失言,一时缄口。 “可是,你这般大开杀戒,消息定会传回朝歌,让卫人有了防备可怎么办?”无终王缓缓开口道,他有些后悔让隗奴为前锋的决定了。 “无妨,无妨。”隗奴辩解道:“我已打探清楚,周王死了,新任卫侯带了三千多名护卫前往镐京。朝歌守军空了一半。卫国大部人马为防淮夷叛乱,年前就被调往雒邑防守,不及调回。合咱们无终与隗戎之兵,定可以一举拿下卫都,咱们大可以在朝歌卫宫中遛马放羊。中原的美女珍宝,尽为我戎族勇士所有,岂不快哉?” “哈哈哈------”首领们开怀大笑,畅所欲言。席间添酒上肉的女奴们穿棱往来,毫无避讳------ 这场欢饮一直持续到明月高悬的时候,闹够了的人们才不分长幼尊卑,一齐醉卧在草丛中酣睡。冷风习习中传来鼾声一片,倒也给清寂的草原带来异样的景致。 就在月冷风清的寂静时刻,王账西北角的一座偏小些的帐房内,一个女奴附在丽隗耳边诉说了一番话。丽隗的神色凝重,思索了一会儿,说:“叶子,我记得你们姐弟都是卫人对吗?” “禀王妃,是的。无终人杀了我的父母,将我姐弟掳来为奴,已有三年之久。” “你一个女子多有不便,趁着夜深人静,让你小弟骑上一匹快马,逃出戎营,前往朝歌的公子和府上,亲手将这消息当面说给我表哥听。记着,一定要当面说,不得由他人转述。” 叶子颇有不解:“王妃,既然卫国边境已被袭击,朝歌自有防备。为何要多此一举?” “你哪里知晓此中关节。”丽隗耐心解释道:“自姑姑和卫以来,卫国与隗戎部落一向相安无事,多年未经战事。此番即便知晓北境遇袭,多半也会以为只是边境滋扰,哪里会预知无终与隗奴的意图是要灭国毁都?你们是卫人,总不能眼看着故国毁灭吧?” 叶子这才醒悟:“小的明白了。这口信定会让小弟送到,王妃尽可以放心。” 夜色浓,一匹黑马轻轻踏出营地,骑士小心翼翼地纵马跨过一个个醉鬼,每走错一步都可能会前功尽弃。亏得这匹马训练有素,竟然没踩醒一个骑兵。黑马如鬼魅般在帐篷之间穿行,趁着黑暗的保护跃出栅栏,扬起蹄子迅速地消失于夜色之中,无人知觉------ 朝歌城外北向官道上,由于无终与隗戎联兵入侵,成群结队的边民如潮水般涌入北城门。正值春荒,被劫掠了粮食与财货的边民们无以为食,只得在城中四处乞讨。卫宫与公子和的官邸外,分别支起了两座大的粥棚,每日早晚各分粥两次,确保逃难的边民不会大规模饿死。 卫宫内,石角神色紧张地向釐夫人汇报局势:“戎人这回来势汹汹,不到三四日,北境已全入敌手。现在正快马加鞭望我朝歌而来。夫人您看,要不要弃了朝歌,带着公子与宗室向南逃往宋国暂避一时。”虽然卫侯姬余临行时将国政托付于他,但弃守国都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敢独自承担责任。釐夫人毕竟是先君夫人,有了她在前头顶着,自己对国民也有个交代不是? 釐夫人虽说精明,但毕竟专业擅长领域在于宫中内斗争宠,哪里能在军国大事上拿主意?听得戎狄铁骑来袭,顿时失了方寸,正要开口说个“好”,只听一声:“不可!” 釐夫人抬眼便望见儿子卫和当前,身后一左一右跟着隗多友与公孙禹,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拉着儿子一连声说道:“和儿,你来得正好!隗戎叛盟,和无终国联兵入侵,石大夫说让咱们带着宗亲百官弃朝歌南逃,你觉得该当如何?” 卫和拱手施礼道:“母后,此事万万不可!我卫国自康叔受封以来,近二百年立国于此,宗庙社稷皆在此处。若弃之不顾,你我母子生无颜面对国人,死亦羞对列祖列宗。何况,据探子来报,戎骑已距朝歌仅一日脚程,逃走已来不及了!” 他向身后窥了一眼,公孙禹会意,上前一步奏道:“禀君夫人,此时弃城已是下下之策。戎骑以快马轻骑著称,若夫人与公子携宗亲百官出逃,不出一日便会被贼兵追上。届时,身处旷野,无所依凭,便如案上之肉,任人宰割。” 不得不说,他说的是实情,石角自知失策,闭口皱眉不再言语。釐夫人更慌了,紧紧攥住儿子的衣袖泣涕而下:“儿啊,那可怎么办?难道只能坐守朝歌等死吗?” “母后莫慌,多友大哥已有破敌之策。”卫和安慰道。 一时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隗多友,眼中满是希冀与惶惑。隗多友深施一礼,直起身道:“末将不才,毕竟对戎骑知其一二。他们所擅的便是千里奔袭,快进快出,最不擅长的便是攻取城池,尤其是面对坚城深池,骑兵便如没了牙齿的老虎,刀砍不入,牙咬不烂。为今之计,臣有内外两策应对。” “哪两策?”石角忍不住问道。 “其一,于内,咱们要趁戎骑未至的这一天时间,将城墙外的所有树木砍尽,拆毁所有民房茅屋,将所有的物资与人口迁入城内。这样,使戎骑攻城时无所依凭,他们的马既上不得城墙,也跨不过护城河,最多只能围城而已。此外,公子与石大夫要尽全力筹措粮草物资,守城用的羽箭,滚石,擂木与火油,至少得够一个半月之用。” 公子和看了眼石角,后者会意,言道:“城中本储有一个月需之物资,臣再加紧调集,勉力可为之。” 卫和点了点头,问道:“多友大哥,如果贼戎围城一个半月还不肯撤兵,又该当如何?” 隗多友不紧不慢答曰:“公子要速派人出城向宋曹等国求援。此外,君夫人应下诏命,速调雒邑之卫军主力回援。若成周八师能分兵来救,自是最好。一个半月之后,应该会有援军襄助朝歌。” 安排周详,众人心中有了底,点头称赞。到了这当口,釐夫人反倒清醒了,她明白了一件事:若儿子此番能率领众人保卫朝歌,那么就是为卫国立下了不世之功,这是任谁也撼动不了的强大政治资本。若真如此,那卫余可就再也奈何不了她们母子了。 主意打定,她问隗多友:“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分派人手呢?” 话音未落,公孙禹抢在头里说道:“君夫人,小臣愿率领所有家仆门客护卫公子与夫人。臣会车战,亦会守城,定会护我卫国宗庙社稷安好。隗将军曾在成周八师卫戍,不如派他出去求援更为稳妥。” /68/68360/19421610.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七 朝歌保卫战 不料素来对他的建议言听计从的釐夫人这回想也没想便回绝了他:“不,你出去求援,今日便率心腹门客出城,各往四方求取援军。隗将军牵头守卫朝歌城池,石大夫负责城中治安与后勤,和儿坐镇指挥。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大事议定,众人告退。公孙禹走在最后头,忽地脚步迟疑,回转头见釐夫人尚未离席起身,赶紧上前几步轻声问道:“夫人,将您和公子的安危全都托付给隗多友,臣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他毕竟有一半的隗戎血统,且其母又------”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釐夫人何等聪敏,如何听不出其言下之意?她端起案上的白玉卮淡淡回话道:“汝多心了。隗子良与现在的隗戎王已翻脸,二人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他在草原已无立足之地,除了倚靠和儿,还能倚靠何人?况且------”她轻啜了一口卮中蜜浆,轻轻放下,语气轻忽:“他毕竟也是我姬姓卫氏之后,这点事还是拎得清的。” 公孙禹虽觉得言之有理,可仍旧不甘心。照他的预想,自己才是君夫人与公子和的第一心腹,如何能在这紧要生死关头离开主子?赶紧申辩道:“便如夫人所说,隗子良堪用,可为何不遣他出城求援呢?反将小臣遣出朝歌?若有个万一,下臣百死莫能辞其咎哇!” “你的忠心我何尝不知?只是,那隗多友孤身一人,四处飘忽,无牵无挂,若遣他出去------万一他置我母子于不顾,该当如何?”或许是为了安慰公孙禹,釐夫人刻意离席,走近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死守孤城不是办法,最重要的是求来救兵,方能解公子之困,解卫国之危。若不遣自己人出去,其他人怕是不会拼尽全力,禹可明白?” 公孙禹抬起眼,只在一片迷蒙中看见釐夫人秋波流转的双眸,一时怔住了。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釐夫人的眼神颇有些异样。二人怔了怔,还是釐夫人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好了,军情紧急似火,你赶紧带上心腹人手,速速出城要紧。记住,顶多一个半月,一定要搬来救兵。” “夫人放心,臣定搬来救兵,举家与夫人共存亡。” 朝歌城本是殷商故都,素以城墙坚固,护城河深阔而著称于中原诸国。与别国不同的是,在护城河与城门之间还有一道矮城墙,称为“次垣”,专作防御之用。从次垣门上放下吊桥,平日里可自由出入。待到战时,收起吊桥,护城河便成为敌方进攻的一道阻碍堑沟。 隗多友与公子和,石角一同协作,一日之内将朝歌城外方圆五里的民房全部拆除,所有门板与石块通通运入城内,充作守城物资。所有的树木通通伐尽,灌木丛焚尽,不让敌骑有任何遮蔽之物,而完全暴露在守城军士的视野范围之内。 城内城外,挑灯夜战,昼夜不息。待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分,枕戈待旦的朝歌军民终于看到了隗戎骑兵的前锋------ 隗奴得意洋洋,此番攻卫,他一直是担任先锋,率领数万隗戎骑兵一路杀来,好不威风!岂料到得朝歌城下,望见城墙外数丈宽的护城河,与高大坚固的石筑城墙,立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需知戎狄以骑兵为主,一向只在周朝边界地区掳掠,所过的城邑都是些小城镇,不过是夯土城墙,有的低矮不堪,且有斜坡,甚至可以策马而上。可朝歌是什么地方?殷商故都,那城墙为悬板夯筑,外包砖石,便是铁笊篱也只能在上头打个窟窿,这可如何是好? 有十数余骑不知死活,愣是要纵马跃过护城河,结果全都掉入河中,人马皆溺水而亡。这下戎人们全都裹足不前,纷纷将目光投向首领。隗奴也是暴跳如雷,他已望见次垣上那位威风凛凛的青年将军正是隗多友。如何不想生擒他? 也有部下出主意,可以伐木架桥,这一路掳了一些卫国工匠,正可派上用场。可偏偏朝歌方圆五里已是不毛之地,若要采伐树木还得往远处寻觅。好在隗奴脑子尚算好使,他命兵士们用布囊兜土,先将护城河填出一条可供人马通过的土埂。 隗多友见势不妙,命弓手向敌方射箭,可弓箭手最多只能射到河边己方一侧。只得放下垣门派小队人马近前射箭骚扰,可这样一来,己方人马也处于对方弓手射距之内。如此这般,双方各有死伤,隗戎的土埂进度拖慢了,可隗多友这边也不能再这般损耗下去。 天色渐黑,眼见护城河上已被填成了一条宽约五尺的土埂,骑兵们如潮水般涌过河面,来到次垣门下。隗多友明白,今夜的拼杀正式开始了。 次垣虽不是正式的城墙,但门墙也比寻常人家的高大厚重,足有两三人高,近半尺厚的朱漆大门外包铜皮,上了门闩后,非有重锤不能击破。戎人们在外头疯狂擂门,却不见半点儿晃动,拿刀枪又砍又刺也无用处。卫兵们从上头又是射箭,又是扔石头,射死砸死无数。 隗奴命令将搭王帐的圆木扛来撞门,另一边催促手下搭简梯爬上次垣。谁知隗多友早备了许多两米余长的白蜡杆,顶端尖利,杆身轻便,垣上两人一组共托着,但见垣下有人沿简梯想攀爬而上,便狠狠戳下去。只听惨叫连连,“扑通”数声,立时就有几个被戳穿下腭或胸膛,重重跌落下去。 也有勇悍的戎人,挥舞大刀爬墙,谁知那木杆是涂抹过焦油的,等闲利器砍它不动;另有身手灵活,木杆戳刺不中的,早有弓箭手在上头看着,唰唰几下射将下来。 停了片刻,隗奴也让自家弓箭手在垣下集结,一同往垣上射箭,好掩护同伴向上攀爬,一时箭镞纷纷。片刻间,手持木杆的兵士们有不少中箭的,隗多友让人赶紧把伤者换下来。 隗多友挥舞长剑,命兵士们拿出小包装好的石灰,避过箭雨,迅速抬手撒出去。石灰纷纷扬扬,下头一阵“哎哟”惨叫,夹杂着咒骂惊呼—— “快闭上眼睛,上头撒石灰啦!” “卫人都是不要脸的东西,居然使这般下作手段------” 此后近半个时辰,戎人停止了进攻,里外渐渐安静。可隗多友清楚,这是敌方在酝酿新的攻势。依隗奴争强好胜的性格,他是决不肯丢面子的,一定要在无终王大军到来之前立下大功才有面子。他嘱咐军士道:“弟兄们要小心,戎人还会再次进攻的!” 果然不出片刻,戎人在眼睛处蒙上一块薄布条,呼喊着再次攀垣。这回进攻人数众多,土垣上人头攒动,射箭,捅杆子已是来不及了。 此时,垣上早架起的油锅已冒起瘆人的青烟,隗多友大叫一声将一桶桶滚油传开,然后“刺啦”一声,泼洒下去。只听下头瞬间响起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伴随着人肉焦臭的气味,深夜中显得格外惊怖。此时正值春季,浇油的兵士们身披棉袄,手戴皮套自是不怕。可下头的戎人自入卫境都脱了皮裘,别说被当头浇中的立时去了半条命,便是周围被溅到些许的,也是剧痛到跳脚。 泼滚油远比旁的波及面大,戎人这次进攻死伤惨重,下头一时消停。 隗奴气急败坏,却也无计可施,自从弑父夺位以来,还从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这叫他以后如何在无终王的面前吹牛自吹?他已经能想象大王子那嘲讽的嘴角了。 下属进言:“大王,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这边死伤惨重,这还只是朝歌的次垣,今夜是断断拿不下卫都的。不如休整一下,牧人们赶了大半天路,又恶斗到大半夜,连晚膳都不曾吃。实在是打不动了!不如等后头无终国大军到来,两下合军一起攻城,一举拿下岂不是好?” 隗奴再执拗的性子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他只同意了一半:“行,今夜休整,待明日天亮,再行攻城。拿不下朝歌,至少要先拿下次垣。否则,我有何面目立足于草原?” 日上三竿,隗戎骑兵的新一轮攻势正式开始。这一回,隗奴仿佛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不管不顾地押上了自己所有的赌注,不拿下次垣誓不甘休。 垣门被连夜捡拾的干柴包围放火,烧红的铜皮与里头的硬木扭曲着发出痛苦的哀嚎声。为防垣上射下的弓箭,戎兵们整齐划一地彼此靠拢将手里的木盾牌举进头顶,像一条鱼鳞紧密的大鱼般护住头顶,也护住燃烧的火堆。无数的短梯一夜间冒了出来,那是隗奴连夜鞭策着工匠们赶制出来的产物,无数的兵士挥舞着大刀爬上垣头,渐渐地卫兵有些招架不住了。 /68/68360/19421611.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八 最危险的时候 一阵短暂而又酷烈的搏斗过后,无数尸体僵卧于次垣之上,垣门经不住火烧与锤击,终于轰然倒塌。无数戎兵弃马步行而上城垣,却被垣上的卫兵阻击,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卫兵们的一支支长矛同时贯穿好几个人体,如同是烤肉串般地屠杀着,可是在隗奴重赏的蛊惑下,那些戎兵还是一股脑地硬往上扑。 见此情形,年轻的副将冲着隗多友大喊道:“将军,撤吧!咱们快顶不住了!” 隗多友眼看着不断爬上城垣的戎兵,回望着高大的朝歌城墙,咬牙说道:“不行,没有公子之命,谁也不许退却!” 眼见己方占据了优势,已爬上次垣的戎兵勇气倍增,他们嗷嗷叫着翻身杀了回来,把隗多友和卫国士兵们挤在狭小的城头动弹不得。 “杀呀——”就在此时,援军来了!公子和一身戎装,挥舞着长剑,带领着上千人前来增援。人群中夹杂着许多没装甲胄的青壮,那是城中百姓自发组织的民兵。 戎兵们个个都是披发左衽,极易区分。守军有了生力军的加入,顿时士气大涨。隗多友的两只琥珀色的眼睛此时闪着猩红的光芒,他疯狂地在人肉森林里面砍出一条血路,长剑在空气中疾快地划出一个又一个死亡圆圈。戎兵的盔甲,身体和兵器化作一堆堆的碎肉和破铜烂铁,那些被拦腰劈断的戎兵们在地上爬行,哭号,然后喷着血沫死去。 眼见戎人潮水般的攻势渐次退去,公子和十分兴奋,大叫着:“多友大哥,他们退了!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隗多友遥望着垣下的隗戎王旗大旆,忧心忡忡地说:“不,等到无终国军队押上的时候,最危险的时刻才真正到来。” 他料想的没有错。为了守城,朝歌城中无论是卫氏公族,世家大夫,还是庶民百姓,人人皆知戎兵破城之日,定会屠尽老幼,将青年男女掳去为奴。为了保住身家性命,无论富家穷户,大家都是倾尽所有。便是刚逃入城中的边民,也拿起趁手的武器主动帮助守城。大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在次垣屡屡受挫的隗奴并不死心,之后又组织了几次进攻,却被公子和与隗多友联手一一击退。眼见戎民的攻势减弱,士气低落,朝歌人的心里无不松了一口气。直到------ 十日后的朝歌城外,昔日一马平川的黄土原变成了刀的海洋,马的原野------戎骑铺天盖地而来,漫山遍野,马蹄的共振声城内人人有感,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卫国立国二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敌骑。声势之大,令人胆寒。 “没想到啊,无终王竟然率倾国之师而来。看来,是不灭卫国誓不罢休。”隗多友看着城下连绵起伏的帐篷城,不由自主地叹道。好在无终师远行而来,且日色昏暗,他们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在城外开阔地安营扎寨,生起篝火,准备休整一番。 卫和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如此众多的兵马,稚气的小脸亦有些惨白:“多友大哥,咱们该怎么办呢?朝歌------还守得住吗?” “守得住得守,守不住也得守。”隗多友面沉如水,目光如电:“大不了,玉石俱焚罢了。你我皆为姬姓卫氏子孙,天地纵广,然舍此何往?” 卫和为他言语所壮,咬了咬牙拔出剑道:“说的是,大不了战死,有什么可怕的?” “公子,公子——”后头城墙上悬绳缒下一人,急吼吼上得次垣来才看清是大夫石角。 “老大夫有何事宜?”卫和问道。 石角抖抖索索从袖中抽出一份帛书来:“君夫人有命,请公子与隗将军弃守次垣,将全部兵力回收入城防守。” “什么?”卫和不相信:“母夫人怎会有此命?莫非是你畏敌,假传诏命?” “公子容禀,这的确是君夫人亲笔所书,石角纵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假传诏命啊!” 卫和拿过帛书,果然是母亲的笔迹,他疑惑地转向隗多友:“大哥,母亲这是何意?无终王才刚到,未及交战,便主动弃守次垣。恐这是滋长敌志,徒耗我方士气呀!” 隗多友稍一思索道:“君夫人深谋远虑,在下佩服。次垣高度不够,无终王必带来长梯等攻城工具,有所防备。与其在此徒耗兵力,不如收缩守城。朝歌城墙坚固高大,戎人只有长梯,根本够不到城头。我等只需守死城门,谅他们也无法破城。” “好是好,可是咱们守了这么久,难道弟兄们的血就这么白流了?”卫和颇不甘心。 石角施礼道:“怎会白流。好叫公子得知,这十来日,下臣也没有闲着,趁着隗戎不注意,且兵力不足以围城,已从后城门调入一大批粮草,羽箭等物资。周围城邑也多有守卒前来增援,公子与隗将军苦战多日,为我朝歌多争取了至少一个月的坚守时间,哪能毫无意义呢?” “既如此说,那咱们是不是立刻撤回城内?”卫和问询道。 “不忙。”隗多友摆摆手:“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咱们再次第撤防,以防戎人知觉。” 石角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隗将军,城门已被大石筑死,稍晚还将浇筑铜水。你们需得缒绳而上。” “啊?什么?”卫和与隗多友俱是大吃一惊。 又是一个十日过去了,朝歌城久攻不下,王帐内,隗奴与无终大王子郅于正争得面红耳赤。 “你当时是怎样在父王帐前夸下海口的?结果连区区一个次垣都拿不下来,什么隗戎骑兵冠绝草原,我呸!” “你好么?次垣是你攻下的么?那是隗多友主动弃守的!你没跟他交过手,有什么资格在此嘲笑于我?”隗奴恨恨咒骂着。 “那也是他们畏惧我无终国的军威所致!”郅于仿佛占了上风,洋洋得意道。 隗奴一步都不肯退让:“什么军威?你大王子任先锋,十天过去了,还不是一样攻不下朝歌城?” 这一下踩到了郅于的痛处,他跳起来骂道:“卫国杂种们闭门不出,他们用大石筑起城门,还用铜水浇筑,无论刀剑戟戈,还是铁锤重击,根本轰不开,我能怎么办?” “朝歌城墙虽固,但那么长的一圈城垣,选一处薄弱的,就是用牙磕也能生生磕开!你当初抢做攻城先锋时不是这样言之凿凿的吗?怎样?你用牙磕一个给老子看看!”隗奴挑衅道。 “他们在城头上日夜巡视,一有人靠近便往下射箭。我损失了两百多骑奴了,依旧近不得前,这能怪我吗?” “好了!”无终王终于忍无可忍,怒拍案几道:“都给我住嘴!打仗不中用,咬起自己来一身的劲!” 制止了这场无谓的内斗后,他若有所思道:“卫人自己筑死了城门,咱们攻不进去,他们便也出不来。也罢,传令下去,停止攻击,撒开营帐,将朝歌团团围住,一只鸟儿也不许放出去!我看他们能守到几时!” “是!” 夜深更寒,镐京王宫最靠东的一座三进宫殿群内,两丈高的宫墙一色青砖砌就。墙内古木参天,光秃秃的枝条伸至墙外,在地下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随风轻轻摇晃,显得阴森而又诡异。 这里便是太子的东宫。周夷王的丧礼过后,姬胡便要正式移居周王大殿了,东宫的所有物品该归置的已经收捡起来了,更显得空荡。 院中静悄悄的,四周尽是深堂广厦,高篷阴屋,但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只西面一座二层木楼门前的风杆上挂着两盏素色的纱灯。 万籁俱静中,忽地从宫门外传来一两声稚童的哭泣声,显得分外刺耳与突兀。夜风乍起,一个女子一面轻声哄着那孩子,一面不住向东宫侍卫乞求着:“这是三王子慈,现求见大王,望大人行个方便。” 侍卫颇觉为难:“夜已深,大王连日操劳丧礼,怕是已就寝了。也罢,某便先知会内侍贾大人再说吧。” 内殿正厢房中,姬胡已脱下朝服,一身寝衣斜倚榻上。少己手捧一只精美的铜盂悄悄走进,低眉道:“大王,喝下这盂安神汤,好好睡一觉吧。为了先王大丧之礼,您已多日不得安寝了,这样下去可怎么熬得住?” 姬胡微微一笑,接过铜盂:“多谢表姐,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累了呢!” 少己故意一撇嘴:“大王,说过多少回了,现在得自称‘孤’,总是你呀我呀的,也不怕朝臣们笑话。” 姬胡略一皱眉:“我就是不喜欢什么‘孤’呀‘寡’呀的,听起来多凄凉呀!” “那可不行!你现在可是周王了------”少己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悄然进屋的内侍贾打断了:“禀大王,黄嬴娘娘那边的东儿姑娘来了,还带着三王子,大王看看,要不要见?” /68/68360/19421612.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三十九 妃殉 姬胡心头掠过一团阴影,思忖道:夤夜来访,怕是有不好的事。连忙披上一件便袍说道:“让他们进来!” 三王子姬慈如今还不到五岁的年纪,跟着进屋后不及跪拜,便放声哭道:“王兄,救救我阿娘吧!” 新天子不知就里,询问的目光投向东儿,后者伏地解释道:“禀大王,适才嫡后娘娘亲自领人前往蔓萝居,要黄嬴娘娘自尽以殉先王。” “什么?”姬胡大吃一惊:“此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她又如此生事的?” 依制,周天子的丧礼乃国之重典,在那个奴隶制的社会里,自然是要有“人殉”的。陪葬之奴仆至少上百人,后宫低等级媵妾也得有十人以上,这倒好办,之前曾入集美宫的那些美人们亦能凑数。麻烦就在于至少得一位有等级的嫔妃殉葬,称为“妃殉”。 江汉诸侯商议,邓国领头,鄂国附议,强烈要求黄嬴殉葬。被召公虎与周厉王姬胡驳回,理由黄嬴育有三王子,年纪太幼,不能失怙。两方意见相持不下时,岂料早就疯了的孟姜攸地出事,不意跌入池中溺死。姬胡已下诏孟姜“妃殉”,诏命都写好了,入殓赐葬都完结了。不料,鄂姞又出幺蛾子! 东儿带着哭腔说道:“邓侯与鄂侯向继王后上书,说孟姜业已疯癫,如何能在地下侍奉好先王?必得要黄嬴娘娘殉葬,才能保先王地下安乐!还说,这大半年娘娘为先王后守陵,未能于先王谒陵时照顾周全,惹得先王屡染风寒,不重重惩处无以正宫规!” “岂有此理!”姬胡大怒:“先王的脾气,连孤与召公都劝不住。黄嬴又能有何为?来人!”内侍贾上前一步道:“大王有何吩咐?” 姬胡想了想,一挥袖道:“罢了!孤亲自前往蔓萝居一趟,看谁敢在孤的面前造次!” “大王,怕是来不及了!”东儿垂泪道:“妾来之时,继王后已入得院中。娘娘让妾抱着三王子瞅空子向大王求救。言道,为防继王后不利于三王子,求大王念在她与先王后相交一场的份上,护佑三王子安然长大,她便感激不尽了!” 提及番己,姬胡已是涕泪满面,一咬牙道:“孤定要前去,救得救不得,总得试试!” 果然去晚了,前头便是中宫了。姬胡的王辇忽地遇上了一队提着宫灯的侍女,簇拥着鄂王后。 姬胡没头没脑地问道:“黄嬴娘娘安在?” 鄂姞十分不悦道:“大王新即王位,当为天下臣民之表率。见到母后,既不施礼也不问安,劈头便问一个妃妾的所在,大王此言行,合乎《周礼》否?” 姬胡耐着性子下辇施了个礼,问道:“嫡后娘娘,请问黄嬴娘娘是否安好?” 死活就是不肯称“母后”,鄂姞对这个继子也是没有好气,怒道:“那婢子已赐白绫,如今已气绝身亡。后日先王发丧,一同抬入王陵侧耳室吧。便宜她了!” “啊!”一旁的东儿已是身形摇晃,掩面痛哭道:“娘娘——” 姬胡死死盯着鄂姞,一字一顿道:“孤才是周王,是天子。嫡后要黄嬴殉葬,为何不与孤商议而自行决断?” 鄂姞毫不退让:“大王尚未加冠,便不能亲政。朝政之事有召公料理,这后宫之事,自然由我说了算。待大王大婚,娶了申姜,我自会将这后宫权柄移交。何必现在等不及?” “你------”姬胡怒气上涌,正待发作,内侍贾拉了拉他的袖口。毕竟鄂姞有个继母的名份在上,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姬胡强压怒气,冷冷道:“嫡后娘娘不要忘记了,先王虽下了封后诏命,但却从未领娘娘入太庙告祭祖先。说起来,大周历代先王还没见过您这个媳妇,做不得数的!” 一番话正中靶心,鄂姞只觉天旋地转,少了告庙这么一道程序,她这个王后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直不起腰杆来。如此,真是硬伤啊------ “孤去看看黄嬴娘娘。也让东儿和三弟见最后一面。”姬胡拂袖而去,缓缓向蔓萝居走去。夜风将他的调子拖得悠长:“今后,三弟便交由少己表姐抚养。嫡后娘娘已有了二弟尚父承欢膝下,其余的,便不劳您费心了。” 鄂姞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只是被袖口掩蔽,谁也没看见------ 望楼,不仅是王宫,也是整个镐京城最高的建筑。登临最高处,不仅可以远眺沣镐两水浩荡之势,更可以凭栏俯瞰,镐京街景尽入眼帘。 召伯虎一层层爬上望楼的九转旋梯,却见周厉王正背手而立,不知已在栏边伫立了多久了。听见脚步声,姬胡也不回头,轻唤了声:“少父来了!” “大王已嗣位,朝中已无太子少傅之官职,大王还是唤臣之字的好!”召伯虎拱手道。 姬胡一回首,少年英挺的面庞满是勃勃生气:“不,孤所唤的乃是年少的‘少’,父亲的‘父’。孤未及束发之年,离加冠之年时日尚远,国事有赖于卿。召氏虽早已从我姬姓王族分支立谱,但毕竟同宗同源,卿又年少,非姜尚之年高,所以称为‘少父’,既贴切又合孤心。” 召伯虎慌忙跪辞:“臣于国无尺寸之功,如何担得起如此抬举?” 姬胡扶起他来:“少父之与孤,亦父亦兄,亦师亦友,如何担不起?”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孤年少失怙,虽即王位,却举步维艰。少父乃孤最信托之人,如果少父担不起,这朝中便无人担得起。” 十二岁的少年风采璨然,眉宇间已隐露帝王英气,只是目中隐露一股戾气,令召伯虎有些不安:“大王,昨夜之事突发,臣不及回应。大王初登王位,还是该以大局为重。如今鄂国羽翼已丰,屏卫南藩,镇慑荆楚与淮夷,鄂姞之于大王又有继母之名份,此时不宜闹翻啊!” “孤又何尝不知此中厉害?”姬胡双拳紧攥道:“只是,先王为了稳住鄂国而封她为后,如今孤也得步其后尘,想想真是不甘心!”他狠狠一拳砸在栏上,语中满是不甘:“黄嬴娘娘与母后素来相交甚好,当年我母子被先王下诏禁足,多亏了她从中联络消息。种种恩情不能还报,如今孤为王,竟不能护她周全。这个天子做得有何乐趣?” “大王,这便是为王的苦与难。既登王位,便没了个人的恩怨思虑,万事都得以国为先,为万民计。”召伯虎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了解自己的这位学生,既继承了番己王后的坚韧执拗,又继承了周夷王姬燮外绵里戾的特征,实在很难劝服。好在如今还多少能听进自己的话。 姬胡长叹一声:“孤现在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将四弟托付于少父,这后宫,真的不适合他。今早孤已命将仲姬妹妹也接来,以后三弟与二妹都将由少己抚养,也免得嫡后再伸手,离间我们兄弟姐妹。至于尚父------” 他眼中忽然浮现出那六七岁的稚童看见自己时那隐露恨意的眼神,不由心生寒意:“且由她去吧!对了,少父此来有何事?” 召伯虎这才从袖中抽出一份竹简,一份帛书,奏道:“简书乃是崤关守吏的奏报,卫侯余于半月前刚刚抵达,因辎重扈从过多,行程耽搁,不可能赶得上明日的先王大丧仪了。这帛书乃是公子和之求援书信,言无终国与隗戎倾举国之师,现已包围了朝歌城。” “什么?”姬胡抢过帛书扫视了一番,急问道:“这已是一个月前了,朝歌现在如何?赶紧急调成周八师前去救援啊?” “大王莫急。公子和已言明,城中现有粮草足可支撑两月,戎骑不擅攻坚城,目下当无碍。他已派出使节向周边列国求援,雒邑那边也已得知消息,定会有援军及时赶到的,臣也向成周八师发出诏令,大王尽可宽心。” 姬胡恨恨道:“这个卫余,弃国之危难于不顾,又故意拖沓,不列席先王之大丧典仪。孤定要重重惩处于他,哼!” 这回召伯虎也不劝了,只是默立思忖良久------ 三日后,周夷王丧礼完结。镐京王宫大殿依然一片缟素,文武朝臣身着孝服,冲着同样一声墨蓑的姬胡行三跪九叩大礼。太子胡正式即周王位,是为周厉王。 “新王即位,大诏天下——”伴着礼官的拖长腔,朝臣们再次跪叩,口称:“大周万年,大王万年——”周厉王的第一次朝会开始了。 姬胡面色阴沉,瞟了内侍贾一眼,后者会意,清清嗓子喊道:“宣卫侯余入殿觐见哪——” 三十出头的卫侯余战战兢兢地步入大殿,头也不敢抬地跪在当中金砖地面上,抖着声音说道:“臣卫余羁旅耽搁,以致未能列席先王丧典,臣有罪!求大王降罪!” /68/68360/19421613.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 公私之间 姬胡很想当面斥责于他,可是他自知君王不宜多言,因王者一言九鼎,言多必有失,何况自己尚未加冠亲政呢?他向阶下的召公看了一眼,召伯虎会意,言道:“卫侯乃我周室近亲,先王丧礼这般举国瞩目的大事,卫侯竟然未能列席?实在是无法对天下交代呀!” 卫侯余头都不敢抬,额头上渗出层层汗珠,辩解道:“道途艰险,臣已竭尽全力,奈何天公不作美,不是雨便是雪,臣实在不是故意延期的!望大王宽宥!” 见他如此为自己开脱,姬胡忍不住了,怒斥道:“道途艰险?卫国身处中原腹地,与曹陈等国相隔几何?为何别的诸侯都赶来了,而你却迟迟不致?” 卫余一惊,猛抬头正遇上姬胡利剑一般的目光,顿时缩了脖子嗫嚅道:“臣------臣随身护卫有三千人,所携辎重行李过于冗余,以致行路迟缓。臣——知罪矣!” “哼!”姬胡怒起,似乎要将这些日子的窝囊气一泄而尽:“你将朝歌城的护军带走一半,只为一己之私,却削弱了守军城防,以致于戎骑包围朝歌,卫国面临灭国之危。这就是你身为国君的作为?自你即位以来,不恤幼弟,不尊嫡母,连先卫侯临终时都不能在榻前伺候,身为人子,孝道何在?身为臣子,姬姓近宗,连先王丧礼都不出席,忠字何在?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有何脸面忝为卫侯?” 这话已说得很重了,卫余只听得一个“不恤幼弟”就全明白了,天子是在为自己的伴读公子和鸣不平呢?赶紧抓住这一点申辩:“天子容禀,臣自即卫侯位来,一直对嫡母早晚问安,未尝失礼。至于滑地刺杀一事,本是公孙禹庶长子在外头结怨所致,与臣与公子和皆无干系。这些都是朝歌城中一干多事嚼舌之人的闲话,大王不可听信啊!” “你------”姬胡正待再斥,忽见召伯虎向他投来严厉的目光,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便赧然坐下,缓了一口气道:“虽然无实据,然你未能出席先王丧礼乃大不敬之罪,且朝歌被围,你身为国君亦是失职。若不重惩,何以令天下信服?也罢,孤未亲政,请少父处置吧。” 召伯虎冲他欣慰一点头,缓缓说道:“诏令,卫侯余着降位为伯,敕令立即回国,防卫戎狄。” 正值初夏,团团飘摇的合欢花将处于镐京王城西北角的召国公府渲染成一片绯红的花海。微风吹过,整座府邸就像燃烧着绯红的火焰。 召伯虎嗅着花香,看着窗外明艳的景色,一时心旌飘荡。正想提笔画几笔朱砂丹青,不料密叔进来打断了他的画兴:“公爷,卫伯求见。现已到了府门外。” “他来做甚?”召伯虎眉头一皱,不仅是因为卫余打断了他的雅兴,更是因为------滑地刺杀,只隗多友一人逃脱,便是凭想象,也能想知当时的情景是多么的惊心动魄。这一切,都拜现正登门的那人所赐,他打心底里真的不想见到这个人。 “公爷,您忘了。”密叔耐着性子解释道:“大王下诏命他前往雒邑调动成周八师前往朝歌救援,他是来拿兵符的。” 成周旧制,西六师与成周八师两个主力军团的调动必须有周王的调兵印符,主将才能听命。此兵符为虎状,一剖为二,平日里成周八师主帅持一半,若周王有差遣则由来将持另一半与主师对符,兵符合一,才能接受号令。前次周夷王伐齐,卫余也曾持一半虎符前往,所以业务很熟悉。如今的周天子姬胡未及束发之年,尚未亲政,王玺与兵符都是由辅政的召公虎执掌。 召伯虎如何不知此乃公事,可他着实不想见到卫余其人,也怕一见面便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上涌,于是对密叔说:“你去我书房取来兵符,交予那卫伯也就是了。” 密叔深觉此举不妥,迟疑间未及迈开腿,忽听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慢着,此事不妥。” 召己已近临盆,举步已有些艰难,尽管有两名侍女搀扶,但还是只能一步步挪到跟前。召伯虎迎上几步扶住她一只胳膊,嗔怪道:“夫人行将临盆,这几日不宜挪动,有什么事叫为夫去就行。再不济,也还有孟己,让她多多分担一二才是。” “多谢夫君体恤,妾身子还好。”召己艰难施了个礼道:“夫君,虎符乃国家重器,当由您当面交托与卫伯才显庄重,岂能由家仆传递?再说,卫伯好歹也是一国之诸侯,承王命调兵出征,夫君身为首辅重臣,怎能避而不见?” 召伯虎这才恍悟:“若非贤妻提醒,为夫险些误了大事。”他颇有感慨道:“前日大王为黄嬴之事愤慨不已,为夫还劝导大王国事为重,顾念大局。如今,自己却------”他猛转头对密叔道:“请卫伯入府,到前厅叙茶,我马上携兵符前去。” “诺。” 密叔应声而去,召伯虎望着他的背影,深有感触道:“真是,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啊!” 召己知道丈夫的心事,轻声问道:“夫君莫不是为了子良将军之事,不愿见那卫伯?” “夫人不必再劝,为夫知错矣。为人臣子,自然要以公为先;然人生天地间,自然有私情牵绊,公私之间,有时难以完全分清。见卫伯,当面交符是公事,至于其他的,为夫自有分寸。” 前院会客厅,召伯虎将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高高举过头顶,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卫伯余:“此番前往雒邑调兵,伯爷一定要吸取前次伐齐失败之教训。用兵之道,一是要快,二是要果断,切不可瞻前顾后,贻误战机。戎骑不善攻城,但不可延宕日久,以致朝歌军民无以为食。” 卫伯余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兵符,朗声道:“臣定不负周王与召公之重托,亦不负国人殷望,不退戎骑,誓不为人。” 公事交托完毕,召伯虎见那卫余嗫嚅着双唇,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干脆直问道:“伯爷还有何事?直讲无妨。” 卫余目光有些躲闪,低声道:“召公大人,您现为首辅相宰,掌大周国政。寡人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应允?” 召伯虎堵了他的话头:“莫不是为了你卫国的爵位?” “是啊。”卫余大着胆子恳求道:“我卫国自先祖康叔始,一直是周王室在中原的第一倚重之国,姬姓正朔近宗,袭位为侯爵。如今余行事不妥,惹怒天子,一朝降位为伯。卫余归国,实在不知如何向列祖列宗及国人百姓交代啊?此番若能击退戎狄,可否请国公向周王建言,复我侯位?” “哼哼。”召伯虎冷哼一声:“看来,卫伯是当真不知自己罪在何处?” 卫余咬牙跪下:“愿听国公指教。” “卫伯先为世子之时,曾受先夷王之诏命,率领成周八师前往伐齐。结果,却兵败垂成,丧师辱国,狼狈逃回朝歌。之后,赖先卫釐侯与中原各诸侯之力,才收拾散败之游勇,重新聚首。此战你为主帅,若论战败之罪,你当居首,是也不是?只是念着先夷王烹杀齐哀侯,行事不当,这才招来齐国反目,兵戎相见。先王并未追究你的战败之责,是也不是?” 他的语气渐次严厉,卫余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点头道:“余战败,罪当论死。谢先王与国公不杀之恩。” “此其一也。其二者,你登临君位,当凝聚人心,抚慰宗室才是。可你是怎么做的?因为与公子和有争位之衅,为了防止前往镐京途中遇刺,特意将朝歌守兵带走一半,以致于朝歌城守空虚,给了戎狄可趁之机。汝一人之安危,与朝歌一城之安危,与卫国一国之安危,甚至与我大周中原之安危相比,孰轻孰重?” 听到这里,卫余额角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叩首不及道:“余死有余辜,国公莫要再说了,余已无颜立足于世间矣。” 召伯虎微叹一声,语气和缓了些:“至于一个孝字,你既未在父侯临终前陪侍床榻之前,又未能在其逝后与嫡母幼弟好好相与。更有甚者,因兄弟畔衅而耽误了先王大丧之期,你之为人,不忠不孝不悌不义。如此不肖,大王不过是降你为伯,尔有何脸面在我面前自忝委屈?羞也替你羞死了!” 字字如刀,卫余只剩下哭泣的份了。召伯虎见他如此,也觉得该适可而止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兵贵神速,你既已领了兵符,速速出函谷调兵才是。切莫再负了国人,倾覆了卫国社稷,那你才是真正的万死难赎啊!” 卫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拱手重重一施礼:“谢国公教诲,余谨受教!此番朝歌若有事,寡人定会以身殉国,决不生还!” /68/68360/19421614.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一 飞蝗 一到夏季,无论是朝歌城外还是戎人的草原都是百花开放,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无终与隗戎联军的攻势早就过了高潮期,一波又一波的骑兵们面对铁壁般的朝歌城墙与卫人的箭雨,无奈地一次次退了回去。城墙下的尸体已垒了好几层了。 草原民族逐水而居,从来没有什么持久战的定力。到了如此境地,终于死了进攻的心,只将营帐密密麻麻排布于朝歌城墙之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实,指望困死饿死敌人。战事进入胶着状态。 然而牧人此刻却最为忙碌。戎狄打仗从来都是带着骑兵团与牛羊团,一为战力,一为军粮。初夏的朝歌与草原相若,都有一层层“薄雾”在追逐着他们的牛羊群。这就是蚊虫大军,无数只蚊虫飞起来铺天盖地,远远看去竟然好像是淡淡的雾气一样。人还可以躲进帐篷,牛羊马匹就只能硬挺着了,甚至会有牛羊被叮咬致死的事情发生。牧民们只能用牛粪点燃药草驱赶,在煎熬中度过盛夏。 此时的朝歌城外,无论是无终还是隗戎的牧民都在做同样的事情,不过他们要比以往更加辛苦。因为出征的人口和畜群都在一日日减少,那些饿疯了的蚊虫们蜂拥而来,简直要把牛羊的血都吸干了。 牧人们正在愁苦抱怨,却不知真正的灾难还在后头------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诡异的骨笛声,调子悠长而古怪,虽在白日里听见,却也能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骨笛声还余音未了,又有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惊惶的人们仰天而望,忽见朝歌东北面有一团团的黑云遮天蔽日而来------那是什么?晴空万里无云,烈日当空,似乎不像是有雨。且那团团黑云行进飞速,还带着震动耳膜的“嗡嗡”声,仿佛是千万只昆虫一同扇动翅膀的声音。 “不好,是蝗虫!这么多?是飞蝗大军!”一个牧人惊恐地吼道。无论是朝歌城外还是城内,所有的人都惊慌地躲进帐篷里,角楼内,实在不行的便找块破麻布袋把自己包裹起来。 上百万只蝗虫遮天蔽日而来,只一瞬间,天地色变,没有人能看见太阳,尽管适才它还高挂于澄澈的天空之上。蝗虫扇动翅膀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要把人们的耳膜震破------密集如暴雨般的打在帐篷布上,打在朝歌的屋瓦之上。这是飞蝗们的狂欢,它们肆无忌惮地啃噬着肉眼所能见的一切事物------ 朝歌城内所有的树木都被啃得不剩一片完整的叶子,好在粮食都已存库,损失稍轻。可城外的戎人联兵可就惨了。虽说公子和与石角已将所有大木伐尽,可低矮的灌木丛与春天新长出的草苗还是不少的,原本这些都是牛羊的食材,可现在全都完了。 飞蝗大军在朝歌地区盘桓了不到一日,振着翅膀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王帐内的无终王已经连续躺了好几天了,他每天都在酒醒与酒醉之间轮回,偶尔清醒的时候就抱着隗奴进献的女人们鬼混。当大王子郅于蒙召来到的时候,一进帐篷就看见不堪入目的下流场面。郅于强忍着厌恶向父亲行礼道:“父王,孩儿奉命前来见你了。” 无终王一边一个搂着两个女人,叫剩下的女子们给儿子倒酒。那些女人们风骚嬉笑着把酒杯送到郅于眼前,被他一掌打飞。他板着脸对无终王说:“既然是特地叫孩儿前来商量,想必是军国大事,让这些下人们听见不好。” 无终王无奈地把身边的女人们推开,挥手让她们退下。然后把衣服穿好,嘴里稀里糊涂地问儿子说:“外面情形如何?牛羊有吃的吗?” 郅于以嘲讽的口气答道:“牛羊饿死怕什么,大王只管叫隗戎王解决好了。” 无终王一听变了脸色,呵斥道:“混蛋东西,就是因为你总顶撞我,才没把你立为王储。看来你是一点改进都没有啊!先锋是你抢着做的,现在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攻不下朝歌?” 郅于一听不敢再犟嘴,就沉着脸听了无终王唠叨了半天关于隗奴向天问卦,长生天降旨说一两年内无终便会征服中原的鬼话。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无终王的话说:“父王,现在我军的情况你了解吗?” 无终王猛地瞪圆了一双牛眼说:“老子一清二楚!隗戎王每天都会向我汇报呢!” “蝗虫未来之前,牛羊因水土不服与蚊虫吸血已一日日干瘦。如今可恶的蝗虫把朝歌城附近十数里地的所有草木叶根啃食殆尽,牛羊根本找不到食物。牧人们必须把它们放牧到离朝歌数十里的地方才能找到食物,道路阻隔,时常迷路,或被卫人袭击,常常是放出去回不来。便是三五日后能回来,羊群也所剩无几了。父王,我十万大军已损失近半,再也无力攻城。不如,不如撤回无终吧!” 他还在跪地静听父王的回答,却看见无终王直愣愣地望着账篷外面,竟然开始做起遣使纳降的白日梦来:“攻下朝歌,先灭了卫国。让镐京的周王亲自来缴纳贡品,还有中原的女子,工匠,要多多的要,尽管送过来,才饶你们不死!” 郅于长叹一声,转身走出大帐,却听得无终王在他身后喊道:“你跟隗戎王合兵,一定要攻上朝歌城头!不然的话,我便把王位传给隗奴好了!反正,他也是我的儿子。哈哈哈------” 郅于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恨恨地捏紧了自己的腰刀鞘。他捏的十分用力,险些将那刀鞘捏碎------ 戎人的困境,朝歌早已窥知。眼见戎帐周围游走的牛羊群日渐稀少,如何能不知晓敌人所处之困境?隗多友主张立即拆除城门外的砖石壁垒,伺机反攻,彻底将敌人赶回草原。可是石角主张依旧以固守待援为要,反正城中粮草尚能支撑半个多月,算算日子,救兵也快到了,何须冒险? 两方意见相持不下,公子和与釐夫人难以决断。到底是要固守待援还是主动出击?哪方意见正确?一日日僵持中,戎人开始了最后的反扑------ 破晓之前的天空最为黑暗,而敌人灭亡前的反扑最为凶残。朝歌城墙瞬间变成了地狱的修罗场,生与死的较量只在一线间。 戎兵们挥舞着圆月弯刀,瞪圆了杀红了眼的双眼,前赴后继地登上用藤蔓捆扎且加长了的长梯。杀呀!头顶的箭雨已势头减弱,大营的牛羊已日渐减少,只有攻下朝歌城,才能开怀吃喝,才能有一线活命的机会。那么还等什么呢?往上冲啊! 守城的兵民也红了眼。城中的粮草已快消耗殆尽,开城投降便只能接受屠城。左右是一个死,不如和敌兵死战到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拼了! 一番血肉厮杀,朝歌城墙仿佛成为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无数鲜活的生命和青春的躯体投入其中,变成无数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残尸。烈烈燃烧的军旗之下,城上城下的鲜血被热气烤得焦臭,地面上的积血直到脚踝------ 卫和的甲胄已被飞溅的鲜血染透,胳膊上,腿上已有好几处刀口在淌血,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与隗多友背靠背,望着城外远处的沙丘,怆然问道:“多友大哥,咱们会死在这儿吗?援兵什么时候才会来呀?” 隗多友琥珀色的眸子乍然血红,他回道:“公子,咱们都是卫氏子孙,为保祖宗社稷,死了也是应当应份的。有何可惧?” “是,卫和受教了。”二人一声断喝,再次杀入如潮水般涌上城头的敌军中。 城墙下,隗奴与郅于并马而立,紧张地注视着城墙上的厮杀情况。每过一个时辰,便投入一个千夫长所领的兵力,由隗戎部与无终部轮流攻击。此一回,素来不睦的两人倒是难得地合作起来。因为无终王已然疯了,若今天再不拿下朝歌城,二人定会被斩杀。 事关生死,所有的关注的目光都投向了朝歌城墙,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本营已是危机四伏------ 一支神秘的小队正在空空荡荡的戎人大营中穿行,他们的衣服大抵都是羊毛纺织的白色单衣裤,长途波波后早已变成淡褐色,但恰恰与帐篷的颜色融为一体。他们的腰间挎着刀剑,背上有弓矢,手里提着一个土罐子。 每靠近一座帐篷,他们便将罐盖打开,从里头倒出一种黑乎乎,油兮兮的液体,任其四处流淌。事毕,一声忽哨,他们便统一的,迅捷地退出戎营,急速钻出木栅栏,扬长而去。 夕阳西下,将大地上普照到的所有物什染上一层血色。隗奴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在颤抖,胯下的座骑惊惶不安,回首看去,顿时惊叫:“有敌骑!” /68/68360/19421615.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二 奇人奇谋 沙丘上一团团黑点在密集移动,两里,五百米,三百米------这才看清前头打的是“宋”的旗号,有几百辆兵车,上千余骑。马蹄声由远而近,隐隐约约,渐趋清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尘土味。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一百支箭一齐射向戎人老营,只一瞬间,王帐所在之处便成为一片火海。戎人的马匹都因为受惊而四散奔逃,在那些被宋国兵车撞倒的人头上脸上践踏一气。受伤的骑兵们尖叫着,被稀里糊涂地卷入更大的混乱当中。 就在此时,适才那支神秘的倒油小队不知从何冲处了出来,冲进戎营里大砍大杀,他们的马鞍上挂着点燃的油壶,遇到帐篷便再甩一个过去,遇到挤在一起的戎兵也招呼一个过去。顿时营地里面到处都是火焰和惨叫,七八万的戎人联兵在此时迎来了崩溃与灭亡。 眼见救兵来到,己方士气高涨,隗多友拔出腰间长剑,高举过头顶,呼道:“弟兄们,宋国的援军到了!传我将令,破壁出城,杀尽这帮戎贼,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哇——” 从黄昏杀到黑夜,从黑夜直至黎明,凭着自己的一腔血勇与无双的臂力,也靠着身边百余亲兵护卫的拼死保护,无终大王子郅于终于在重重围困中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一路向北狂奔四五十里后,眼见身后并无追兵,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地距离草原已是不远,且是回无终国的必经之路。天光放亮,不断有无终或是隗戎的败兵往这个方向聚集,亦不断有坏消息传来。 其实早在看到宋国兵车的那一瞬,郅于的身旁便看不到隗奴的身影了。当时他的托辞是:“大王子骁勇善战,先抵挡殿后一阵。我领人前去王帐救出父王与王后如何?” 当时宋兵来势汹汹,尽管对隗奴并不放心,可是事发突然,也的确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为了让隗奴这个素来自私的家伙尽力,郅于还特地叮嘱道:“隗戎王,之前的种种不快本王子可以不与你计较。只要你能救出我母后与父王,将来无终王位由你来坐,我郅于向长生天起誓,决不与你相争!” 而今无数消息传来,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禀王子,大王昨夜醉酒,火起时没能出得了王帐,定已葬身火海了。”这是王帐前当值护卫所说,定是没有错的了。 郅于心头一紧,虽然父子不睦已久,但毕竟血脉相连,焉能不痛?可令他更痛心的事还在后头。 黄昏时分,陆续有大营中的妇孺被宋卫联军放归,消息更多也更准确了。他认出了一名母亲帐中的侍女,赶紧追问母亲的消息。不料那女人提及无终大后,顿时涕泪满裳,跪在地上恨恨道:“王子,大后死得冤,你可定要为她报仇哇!” 郅于只觉天旋地转,勉强定住心神问道:“不会吧,隗戎王答应即便父王不测,也定要救我母亲出来的!” “快别提这个贼子了,老大王真是引狼入室,连自己亲父都能杀的人,如何能信?”侍女咬牙切齿道:“原本我等老部民已护着大后登车了,还有几十步便可杀出来了。不料那天杀的隗奴不知从哪窜了出来,硬将车子抢去,装上他的妻小。害得大后陷于敌阵,被流箭所杀。我是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呜呜呜------” “啊——”郅于发出一声长吼,对于草原上的孩子来说,亲娘便是他们的长生天,不是父亲。 “隗奴,你这个天杀的贼子,害得我亡父丧母,丧师辱国。我郅于向长生天立誓,此生定要砍下你的狗头,以祭我父母在天之灵!” 大战后的朝歌城,一派劫后余生的惨象。尤其是城墙内外,鲜血漫溢,四处是支离破碎的尸体。此一战,虽以宋卫联军的大胜告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胜利是惨胜,无甚可称道的。 好在朝歌城内状况尤可,粮草尚未耗尽,房屋人口损失不大。更别说卫宫所在,未受战火波及,殿宇屋庑皆是完好无损。 釐夫人安坐于寝殿正厅上首席位上,俯视着堂下立着的一人,反复上下打量着。此人梁冠曲裾,腰系青绶,足着钩履,年纪约摸三十五六,但肤色黝黑,样貌清瘦。脸上从鼻翼展开两道刀刻般的法令纹又深又长,斜伸到嘴角,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感念宋公高义,共抗戎狄,救我卫国社稷宗庙于水火之中。妾不甚感激之至。”釐夫人再三向来使表达谢意。 不料来人却不大领情,开口便十分漠然:“夫人无须客套,眼下尚有件最要紧之事须紧急办理。” “何事?” “请夫人下令,将城内被蝗虫啃噬过的树木与民居户牖,通通集中在一起焚烧,务要一处不漏才是。” “哦?”釐夫人不解地应声,向一旁的公孙禹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会意,施礼解释道:“夫人,荣夷大人乃是宋公身旁的第一谋士,素来远见卓识,奇计百出。之前曾有蝗群袭击的事,他也是了然的。” “莫非------”釐夫人惶然道:“那些飞蝗是大人操控的?” 荣夷没有作声,反是公孙禹笑答道:“正是。荣夷大人不仅善奇谋,还身负异能,素能控制鸟兽虫蛇以进攻敌人,屡建奇功。” 釐夫人大为惊奇:“这------如何能办到?先生不妨点拨一二,也好让我这久居宫中之人长长见识。” “这个不难。”荣夷淡然道:“蝗乃群居虫类,凡此类生物皆有头领,只需控制训练好其头领,自能制控整个种群。只是此法有其局限性,至少需要蝗群更替两三代方能成事。这些飞蝗臣养了两三年了,这才能派上用场。只是蝗群所过之处必会留下虫卵,待来年时机合适,虫卵孵出,朝歌附近恐怕会颗粒无收。定要将飞蝗咬过的树木连根焚毁,方保无虞。” 釐夫人听得入神,直到荣夷说完了,还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公孙禹见状,轻轻咳了声,她这才醒悟过来:“先生所讲真乃平生所未闻,放心,此事本宫会交予石大夫着手去办。朝歌城内,以及城外几十里内,所有飞蝗所过之地,定会如先生所说,将虫卵可能附着之处,尽数焚毁,不留一处隐患。” “如此甚好。”荣夷再施一礼:“夫人,外臣尚有一事,若夫人能采纳,则可保卫国数十年北境无忧。” “请先生赐教。”釐夫人刻意坐起前倾以示讨教,她甚少这般谦恭,公孙禹不由瞟了她一眼。 荣夷缓缓说道:“待到战场打扫完毕,事情稍许平息。可以派合适之人前去联络无终国主,联兵讨伐隗戎部落,再许诺开放边市贸易,许戎人以牛羊马匹交换卫境内粟米布匹。这样,双方各取所需,以后戎狄便无需通过入境抢掠来获取所需物资了。” 一旁的公孙禹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但仍蹙眉道:“好是好,但无终国刚刚大败,老王夫妇俱丧于朝歌城下,那大王子郅于肯吗?”蓦地,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恍悟道:“先生将戎帐的妇孺放归草原,而不是没为俘奴,是否已有布置?” “公孙见事极明,的确如此。外臣早已审过俘虏,得知那隗戎王本是弑父夺位,其人残虐贪婪,甫一即位便献妹于无终王为侧妃,以换得此次联兵伐卫。而无终大王子郅于父子关系泛泛,反对其生母孝爱有加。此二人不和已久,此番隗奴为逃命慌不择路,竟夺了无终后之车,以致其身死乱军之中。如此,郅于继承王位,怎么还可以继续维持与隗戎部的联盟关系?” “妙啊,妙!”釐夫人击节赞叹,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宋公竟得先生这般的奇人相助,实在是羡煞吾母子了!” 荣夷是个寡言之人,说完要讲的话,便言语寥寥了。无论釐夫人言语中透露出多少延揽之意都不肯再接茬,这般枯坐无趣,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釐夫人恋恋不舍的眼神,公孙禹心里多少不是滋味,轻声问道:“夫人莫非是想招揽他?” 釐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应道:“禹啊,你莫要多想。此番吾母子能脱困,你的确是居功至伟的。听说你旬月之间遍走中原,跑死了好几匹马,此恩此情,吾母子毕生不忘。” 公孙禹正色道:“夫人的知遇之恩,禹此生没齿能忘,这都是臣的本份,夫人切勿言谢。” “好了好了,自己人就别弄这些虚礼了。”釐夫人微笑着说:“你与隗多友,一文一武辅助和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和儿若想尽快成就大事,非得有个奇谋之士替他筹划才是。我见这个荣夷思虑悠远,运筹帷幄间游刃有余,有心招揽,也不知能否成事?” /68/68360/19421616.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三 隐晦之事 “夫人若有此心,成算颇大。”公孙禹回道。 “哦?是吗?宋公肯放?”釐夫人坐起问道。 “禀夫人,这个荣夷的确是宋公座下第一谋士,当年子鲋祀弑叔夺位也是出力甚多的。但宋国乃殷商之后,素来只信重子姓公族之人,外臣不得重用。如今宋公之兄子弗父何被赐姓孔氏,与华氏并列为世卿,哪里还有荣夷一个外臣施展的空间?依臣看,只要夫人与公子看重,说服此人留下并不难。” “如此------如此真是太好了,此事便全权交托与你去办,务要留下此人于公子府中听用。”釐夫人十分兴奋道。 “诺。”公孙禹应道,略抬起头试探地问道:“夫人是否准备派隗多友前去草原联络?” “嗯,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过几日城中事平,便派他出使。此番我儿领头保卫朝歌,在朝在野人望正高,可那卫余则不然。既得罪了新天子降位为伯,又没救民救社稷于水火之中,若是隗多友此番能成事,又会记在我儿名下一大功。待卫余回来,能奈我和儿如何?哼!” 三日后,一队人马逶迤出了朝歌城。队伍之中,最显眼的便是一面绣着“宋”字的大旌。百姓们对这支及时从天而至的救命之师感激涕零,欢送的队伍排至城外好几公里。 上大夫石角立于轺车之上,回首望着城门楼上一个瘦长的身影,嘴角抽搐了几下,表情十分复杂。釐夫人竟留下这位他国谋士,反将自己遣派往宋国,不知背后有何深意? 荣夷远望着宋军的队伍渐行渐远,目光迷离,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一个娇小清丽的少女悄悄走近,轻声道:“师父,你真的不回宋国了?” “唉——”荣夷长叹一声:“宋国有华孔二氏当国,已无我这外来客的施展空间,回去做什么?何况,宋乃殷商子姓之后,是周王室所忌惮的,长久呆在睢阳(商丘),于我之所求相距甚远。既然公子和留我,何不顺水推舟?” “那-------宋公会肯吗?”少女嘀咕道。 “自然是肯。石大夫送来府库重宝相酬,宋公必喜。再说,我留于此处,可以收编中原夷社势力,以为宋公将来之用,他何乐而不为?” 自周夷王即位后,番己身为王后,处于深宫,行动受限,中原夷社势力已转入地下。如今,更加群龙无首,人员各寻出路。宋公子鲋祀看准了这个机会,正要派心腹干将进行收编。且卫国立国于殷商故地,正是宋人放不下的一块心病,这给了荣夷机会。他与子鲋祀之间,并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更多的时候,是两个志同道合者的联盟。这一点,他明白,子鲋祀更明白。 见师父一直沉吟不语,少女不敢吱声,不料荣夷反先开口了:“巫隗,此乃南门。你表哥今日要出北门,去出使无终与隗戎故地,你不去北门看看?” 巫隗不假思索道:“我与表哥,道不同,所谋之事不同,相见何益。不如这般彼此不知对方的存在更好。” 荣夷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捋了捋颔下短须道:“也罢,随你吧。你盯着石府已有数日,如何?” “正要向师父禀报。”巫隗上前一步,低声在荣夷耳畔说了一番话。后者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凝滞,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巫隗说道:“釐夫人擅用内闱控制朝臣与贵族,借以登上嫡夫人之位。果然,她在石角与卫伯余之间安插了一个钉子,一个解不开的结------” 他的目光隔着远处的沙丘,却望不到已消失在天尽头的宋军队伍,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让石角去宋国呢?此去睢阳,见到卫伯余,除了劝返成周八师,她还有什么布置?难道------”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身,语气坚决:“速备车,我要入宫见釐夫人。” 卫宫内,公子和一脸愁容地望着母亲:“母亲为什么又要让隗大哥出使草原各部?他们刚刚大败于朝歌,岂会给隗大哥好脸色瞧?” “哎呀,和儿,你这可冤枉你娘了。”釐夫人放下手中玉卮,一脸委屈道:“这是你隗大哥自己向娘求来的差事。他牵挂母族部落,更忧心表妹,此番是他主动要求出使的。可不是我的主意。” “可这事------也太危险了。”卫和捏着衣角,十分不安。 釐夫人安抚儿子:“你隗大哥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再说,他们戎人刚败,正惊魂未定,我卫国主动求和,正是求之不得,又岂会为难你隗大哥?再说,他隗子良本就有一半的隗戎血统,在草原上不是没有根基之人,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出使的吗?” 母子俩正说着话,忽听内侍传话:“禀夫人,公子,荣夷先生求见。” “是吗?”釐夫人面露喜色:“快快有请。” 荣夷大踏步进来,施礼完毕,便直入主题:“夫人,请问卫伯的所有妻妾是否都已入内宫?” 釐夫人看了眼儿子,表情颇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道:“那个自然,先生何有此问?” 卫和见此情形,知道接下来的话题涉及内闱,自己未及束发之年,不适合听这些事。于是,便起身告辞了。 荣夷眼见卫和的身影消失在庑外,马上问道:“夫人擅长内闱争斗,在下早有耳闻。然夫人为公子所谋之事,毕竟是凶险,若不能坦诚以告,在下如何能为公子筹谋?请夫人明告,石府是否藏有卫伯的姬妾?” 釐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心想:此等隐晦之事,他如何得知?旋即正色道:“本不是有意要瞒先生,只是此等阴私,怕污了先生的耳朵。既然先生问及,那本宫不妨明告。我那继子的确有个相好的,管氏之女,因不便公开,现藏于石角大夫府上。” 荣夷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之色:“管氏本是管叔之后,出自姬姓,同姓互婚,有违周礼。难怪卫伯不敢让其入宫,情有可源哪!听说,出使宋国的石大夫身边有夫人的人,莫非夫人是要在卫伯抵达睢阳之时,告破管姬与石角之子的私情之事么?” “先生,有何不妥吗?”釐夫人闻言更是惊异,直起身子问道。 “自是不妥,大大不妥。”荣夷断言道:“在下听闻卫伯姬余极其看重石大夫,若他听闻此事,极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将那管姬赐予石府。那么,自此后,他二人关系更加坚如磐石。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目前石角尚不知其子已行苟且之事。若他听闻,断然逐其子以安君心,那夫人又当如何?” 釐夫人大惊失色:“本宫的确未曾想到这一层,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夫人若想利用管姬离间此二人之关系,收石角于公子麾下,就断然不能为其留下后路。管姬之事,定要当机立断。将石府之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令其不得收场。依在下之意,夫人不如先听之任之,择一良机将管姬先行接入卫宫。待卫伯余归来,木已成舟,有了名份。那石氏子得了便宜,二人种下情根,不可能轻易断之,届时夫人拿了这个把柄,自可以随时发难。夫人以为如何?” “妙啊,妙!先生真乃神人也!”釐夫人击节而赞。 镐京,召国公府这些日子门庭若市。虽然国公夫人召己这一胎生的是女儿,但前来恭贺召国公夫妇“弄瓦之喜”的宾客仍络绎不绝。 满月之期未至,门房处便陆陆续续来了贺礼,京里京外的都有,远一点的有北境戍守的将领,近一些的有王畿官宦,更别说关外各诸侯了。连久处南蛮的吴国都送来了一大盒珍珠,颗颗饱满硕大,滚圆明净。如今大周天下,人人皆知召公虎乃天子首辅,执掌国家公器,哪个不争着来烧热灶? 因召己还在坐蓐,这些迎来送往之事自然都落到了二夫人孟己头上。满月酒前一天,周王的赏赐也到了:一丛一尺余高的珊瑚树,通体朱红润泽,鲜妍欲滴,端的是珍稀异常的宝物。 看着满堂堆积如小山般的大箱小笼,孟己只觉一阵天眩地转,迅速投入到礼单整理备档的浩大工程中去。可哪些人送的礼可照单全收,哪些需回些许礼物,哪些需回送等值礼物,她毕竟摸不着头脑,怕出了错处,只得捧着一箱礼单记档来问召伯虎的意思。 召伯虎一一掠过名单,有些名字他看了挑挑眉,不置可否,有些他沉思片刻,似有疑虑,还有些则目露鄙夷,轻哼一声,但只消不是太过的礼钱,一般他都会叫孟己一概全收了。可当他的目光落到“鄂侯驭方”的名字上时,竟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孟己深觉不安,低声问道:“公爷若觉妾收下此珠不妥,妾愿亲自奉还。” /68/68360/19421617.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四 管姬之迷 “是什么样的宝珠?取来我看看。”召伯虎语意冰冷。 孟己战战兢兢从袖中取出一枚鸽子卵大小的宝珠,果然光华四射,通体莹泽,比吴地送来的珍珠还要大上一倍。召伯虎扫视一眼,冷冷道:“近日鄂侯再三上谏,要求将铜绿山的属权交还与鄂国。我说他为何如此理直气壮,原来是你收了这枚宝珠!哼!” 孟己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首道:“妾不知啊!望公爷恕罪,妾见这宝珠实在难得,想着姐姐产女为公爷的掌珠,语意正合。却不知背后有这些瓜葛,公爷恕妾无知之罪!” “你不是无知,乃是短视!”召伯虎拂袖怒斥道:“果然是庶出之女,目皮子浅,见到什么好东西便贪心骤起。罢了,你将家事交由密叔料理,回屋反省去吧!” “诺!”孟己放下宝珠,默然退出屋内。她能感觉到堂上堂下的仆役们都在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一时羞愤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庶出之女,眼皮子浅-------”难道自己身为庶女,便永远无法出头了吗? 王宫大殿,召伯虎匆匆进来之时,周厉王姬胡正在聚精会神地做一把桃木小剑,三王子姬慈正在一旁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王兄上下翻飞的手臂。君臣见礼已毕,知他们有国事相商,少己十分乖觉地一手牵着仲姬,一手拉着姬慈,告退出去了。 “大王如今真是越来越有长兄风范了!”召伯虎半是戏谑,半是赞叹地言道。 姬胡摆摆手,苦笑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孤有愧于黄嬴娘娘,再也不能委屈三弟与二妹。对了,少父此来有何要事?” 召伯虎正色揖礼道:“臣此来,是请大王下诏,春耕时令正紧,严令所有在京诸侯五日内皆返国理政,以免荒废农时。” 姬胡会意,自先王丧礼已毕,各诸侯尽皆返国。如今还留在镐京城不肯走的,只有辅政军务的虢公,鄂侯驭方与随侯。个中原因,不言自明。鄂侯已再三上谏要求归还铜绿山之属权,而随侯自不肯将铜绿山拱手相让,二人天天上朝吵个面红耳赤,个个要求天子与召公为自家主持公道。此事,朝野尽知,议论纷纷,若再没个定论,只怕会生出别的事端来。 “哼!”姬胡一拍案几,怒道:“这个鄂侯太过分了!先王为安抚他,已经册封他的妹子为王后,生生在孤的头上压了个嫡母。孤这口气一直隐忍,如今他竟然得寸进尺,还要铜绿山,岂非痴心妄想?” “大王明鉴!”召伯虎不紧不慢说道:“臣细细思虑过了。铜绿山还是继续由随国掌握为好,随为江汉大国,姬姓近支,自当掌握大周之重器。而那鄂国是殷商所封之国,素来与我周室面合心不合,武王克纣时不来会盟,其心已异。数年前是他们自己不敌楚国,而丧师辱国,若不是大王亲自出征,铜绿山已落入楚蛮之手。如今,他鄂国有何功,凭什么要来拿铜绿山?大王,此例不可开!” “好!”姬胡坚决心意:“明日朝会,孤会亲自下诏,五日内诸侯不返国,视同谋反!”末了,他又恨恨道:“鄂侯驭方敢如此放肆,还不是仗着其妹的王后之冠?孤真是恨极这种被人掣肘的滋味!” 召伯虎默然不语。但门口侍立的内侍贾却心中一动,不经意地挺了挺胸膛,前襟内衬沙沙作响,那里有周夷王给他留下的遗诏------ 萱宁宫内寝殿,夷王后鄂姞正手捧着那颗宝珠,反复把玩着。她已下令将所有烛火熄灭,殿中一片黑暗,但那宝珠之光华则如晦暗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一般倾泻而出,照亮了半个寝殿。如此宝物,所有的内侍宫女们都惊呆了! “那召国公真是不识抬举,鄂侯身为国舅,将如此宝物相赠,他竟这般退还给娘娘?真是------”侍女叔妘愤愤不平地嘟囔着,却不知道找个什么词汇来形容,只好愤忿地闭了嘴。 “他没有错。”鄂姞断然道:“拿人手短,我兄送此宝珠是为了得到铜绿山,无论是召公还是大王都是铁了心不肯给,他又为何要收此宝珠?不但他不收,此物我亦不能收。明日,你便将此珠退还给鄂侯。” “可是娘娘,如此鄂侯岂不与娘娘更生嫌隙?”叔妘不解问道。 “你还要转告与他,铜绿山之事今后休要再提,本宫帮不了他。”鄂姞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再补上一句,兄长儿女长成后,若想与大王联姻,本宫可为母国筹谋。” 她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在夫家便没有根,娘家才是唯一的倚靠。我是哪边都不敢得罪呀!” 朝歌东市,巳时,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一天中最热闹忙碌的时节。一辆双马温车缓缓驰过街市,在一家药铺门口停了车。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在侍女搀扶下徐徐下车,后面还跟了个仆役打扮的人相送。那女子穿着一袭素纱锦衣,面上蒙着素色的纱制面巾,窈窕纤弱,盈盈欲仙,冷眼看去,便如月色一般朦胧神秘。 大约半个时辰后,那女子从药铺出来,步子有些凝滞,明显不如来时轻巧。临出门时,她忽又回头对药铺伙计说道:“明日此时,我这侍婢会前来拿药。你们可需备好了。”她的声音沙沙的,像清晨的薄雾,四处荡漾弥漫。 “好的,您哪,决误不了夫人的事。”那店伙计朗声应道。 马车启动,眼看着驰过街角,再望不见踪影。另一个仆妇打扮的青年女子闪入药铺,不由分说坐在那中年郎中的案几之前,二话不说便掏出一块铜饼掷于案上。那铜饼足有半斤重,郎中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彩,连声问道:“这位大姐,是何见教?” “别的不用说了,适才那位夫人得的是什么病?” 反正又不知是谁,看在铜饼的份上,有什么不可说的?郎中毫不犹豫地答道:“适才那位蒙面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两个月?你确定是两个月?不是四个月?”仆妇先提高了嗓门,顿觉不妥,复又压低了声音问道。 “瞧您说的,某虽不才,但到底是几个月的身孕总还不至于看错的。委实是两个月,没有错的。”被质疑自己的医术,郎中有些不悦。 仆妇也不理会,继续追问道:“那她是来开安胎药的?” “就是这点奇怪。”郎中捋着胡须道:“她要某开堕胎药与她,这是头胎,贸然堕胎,明是凶险之事。可那位蒙面夫人十分坚决,某也只能应了。” 仆妇眼珠转了一转,口中流出一套说辞:“郎中,刚才那位正是我家少夫人。因与我家公子拌了嘴,硬要使性子堕胎,我家太夫人急得什么似的。明日那婢女来拿药,麻烦大夫换一副好的安胎药与她。” 语毕,又掏出两块铜饼,轻声说:“待少夫人产下孩儿,我家太夫人另有重谢。” 郎中喜不自禁地收下铜饼,起身揖道:“好说,好说。” 卫宫后宛,那仆妇打扮的女子换了一身宫装,附在釐夫人耳畔低语了好一阵子。末了,再加上一句:“奴婢已买通那郎中,将堕胎药换成安胎药,太夫人自可放心。” 釐夫人嘴角现出一丝嘲讽之意:“哼!卫余走了快四个月了,若是两个月的身孕,自然是石家的野种了。怪不得她要悄悄堕胎,好在卫余回来之前了结此事。本宫可不能让她如此省心遂意,这么好的把柄怎么能轻轻放过?算你机灵!” 那宫妇得此夸奖喜不自禁,赶紧献计道:“谢太夫人夸奖,然若管姬一次堕胎不成,必要换家药铺再行其事。太夫人还是要设法将她接入宫中,放在眼皮子底下,才翻不出花样来。” “本宫何尝不想如此?”釐夫人皱着眉头道:“只是如今,人人皆知我与卫伯不睦。若是我这般公然出面将那管姬接入卫宫,只怕太过刻意,将来若有个什么,我也撇不清关系。就是这事难办。” “太夫人放心!”宫妇献媚道:“奴婢有个娘家侄女,正在石家少夫人跟前听用。只需通过她将管姬有孕一事透露过去,石家怕事,定会把那女子送入卫宫的。” 釐夫人眼中一亮,对那宫妇说道:“这样,你速去找你那侄女,就说------”她附耳说了一番话,宫妇会意:“太夫人真是绝顶聪慧,这般说便万无一失了,奴婢这就出宫。” 在朝歌城中,上大夫石角家的府邸无论是规模还是气势,可算是首屈一指。毕竟是卫国世代为上卿的重臣之家,别说是主人了,就是家奴侍婢进出也是极有体面的。 可是此时,石家的当家少夫人,也就是石角嫡长子之妻,心中却笼罩着愁云惨雾。因为她刚刚从自己的侍婢云儿口中得知到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公爹替卫伯养在家中的外室管姬,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68/68360/19421618.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五 心结 “这个贱婢,仗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便在家里勾三搭四。卫伯去了镐京,她便勾搭我的男人,我------我要去撕烂她那张脸!”少夫人恨恨便要往外走。 “少夫人三思!”云儿死死抱住她的大腿:“那管姬可不是少爷的媵妾通房,少夫人想打便打,她可是君伯的女人,动不得啊!若少夫人轻举妄动,她正好可去了腹中这孽种,孩子没了,谁敢说那不是卫伯的?到时她把这屎盆子往少夫人头上一扣,就是老爷也不好过关的!” “那可怎么办?就由着她这样一女二夫的,搅得我石家不得安宁?”少夫人又恨又不甘心地嚷道。 “奴婢倒有个主意,夫人可以把这烫手的山芋给甩出去,又可绝了少爷的念想!”云儿窥着主母的脸色,轻声说道。 “甩给谁?”少夫人低声问道。 云儿正色道:“卫宫太夫人与卫伯一向不睦,正愁没把柄拿捏君上呢!若少夫人入宫将管姬之事告知,那太夫人定会接此女入宫待产,此后管姬之事再与石家,与少夫人无干了。她入了宫,少爷再见不着她,自然回心转意,如此,岂不是好?” “可是------”石少夫人有些迟疑:“若是太夫人知晓她只有两个月的身孕,必会知道那不是卫伯的,到时要问罪与我石家可怎么办?” “哎呀我的少夫人啊!”云儿开解道:“人是太夫人接进去的,她还不吃这个哑巴亏,自己遮掩着点?再说,她巴不得管姬有把柄落在她手上,怎会轻易嚷嚷?再说------”她见四下无人,压低了些声音说道:“这回公子和为国立下不世之功,可君伯却遭天子厌弃,天下皆知。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少夫人不如在宫中太夫人面前卖个好,将来也给石家留条后路不是?” “你说的对。”少夫人赞道:“公爹一意押宝卫伯余,好比把鸡蛋全放一个篮子里,摔了可就全没了。我的确是该给夫君寻个后路才是。” 斜月晶莹,幽辉满室。一个蒙着素纱的女子在侍女宫灯的引领下缓步走入卫宫后寝殿,那是先釐侯夫人的卧房。 釐夫人正斜倚于榻上,虽换好了里衣,却似乎并没有立刻就寝的意思,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素纱女子进得室来,盈盈跪倒,口中称道:“贱妾给卫太夫人请安。” “你就是管姬?”釐夫人直起身问道。 “妾正是管姬,蒙卫太夫人不弃,将妾接至宫中,不胜感激之至。”管姬一袭素衣,脸罩面纱,房内青灯荧荧,衬得她的身影分外清冷孤单。 “不必谢本宫。”釐夫人一挥袖道:“石家少夫人为你之事特意入宫,禀明你已身怀有孕。既然是卫伯的骨肉,自然不能流落在外,否则我姬姓卫氏的颜面何存?你也不必谢我,还是你自己的肚子争气!对了,你的身孕是几个月了?” 因罩着面纱,管姬的面目看不清,但声音有些抖动的不安:“禀太夫人,是------四个月了。” 四个月?釐夫人在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是个奸滑的贱婢,怀了石家的孽种,竟想如此蒙混过关。也罢,先遂了你的意再说。她接着话茬说道:“既有四个月了,那必然是卫伯临行前就有的了。这样,本宫已吩咐下去,就在此宫中另辟侧室,供你养胎之用。就不必与君上的其他姬妾共处一室了,也免得她们眼红。” “多谢太夫人照拂!”管姬如释重负,语气中亦有几分真切的感激之意。 釐夫人见她似有告辞之意,心下颇有不快,悻然道:“自你入室便一直戴着这面纱,而今要与本宫共处一屋檐下,时日长久。你竟要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不成?” “太夫人息怒!”管姬跪伏求告道:“此是卫伯临行前的嘱咐,要妾尽量以面纱蒙脸,不要轻易示与人前。” “哦?是吗?”釐夫人冷哼一声:“你竟如此听他的话?我听石家少夫人说过,你在石家时也不是时时蒙面,石家父子婆媳皆是见过你的真面的。如今入得卫宫,在本宫面前却要遮挡其面,莫非是藐视本宫不成?” “太夫人恕罪!妾出自闾巷,深恐自己言行粗鄙,怕失态于太夫人面前,所以才遮面。既然太夫人有吩咐,妾自当将面纱除去。” 管姬轻轻将面纱摘去,釐夫人只觉桌上的烛火一晃,仿佛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釐夫人才重重喘出一口长气,缓缓说道:“怪不得卫伯要你蒙着面纱哪------你实在是太像她了------” 管姬心中疑惑,怯问道:“太夫人说妾像谁?” “没什么?你退下吧!”釐夫人疲惫地挥了挥袖,管姬只好告退。 夜已深,管姬早已离去久矣,但釐夫人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寐。她索性披衣而起,在外间踱步。管姬的脸在眼前反复浮现,她那平静多年的心境不由掀起阵阵波澜。 这两张脸太像了!难怪卫余会冒着“同姓不婚”的罪名,顶着被废黜的风险将此女纳为外室,出行镐京前又费尽心机将她安置于石府------难怪啊!难怪。 她想起初入宫的时日,那位号称“草原第一美人”的女子是如何和蔼可亲,她笑起来如轻云出岫,说起话来如春风拂面,宫中谁不喜爱她?她是那样爱护自己,把初入宫的这个小女孩当亲妹妹一样疼爱,可是自己呢?------ 纵然时移事易,但午夜梦回,想起她,自己如何能不心虚?听说她改嫁后过得并不好,自己更是如鲠在喉,仿佛是个偷了别人贵重宝物的贼人一般心虚。 “隗姐姐------”她长叹一声:“你恨我吗?我真是多此一问,能不恨吗?连我自己都痛恨自己,何况于你?” 是的,她是心虚。隗姐姐是她一生解不开的心结,看到管姬会想起她,看到隗多友更会想起她。唉!多友------这少年本该与卫和一般,是堂堂的卫国公子,如今却被逐出卫氏公族,一切都拜她所赐啊!都是自己造的孽,将来这份报应会落在哪里? 隗多友正奔驰在卫国西北边境的古老驰道上,并不知道有人正在念叨着他。数日前从北门出朝歌后,便直冲着西北方向的孤竹国前进。此番出使的最终目的地是无终国,联络刚即位的无终国王郅于共同讨伐隗奴,同时与卫国盟好,两国互通有无,不再互相侵扰。 若从朝歌往北直走便是隗戎的领地,这条路虽近,却行不通。所以他选择从西北方向途经孤竹国,再进入无终境内,虽须绕行,但更稳妥些。为了行事方便,他与随从们皆扮作客商,带着几车送给无终国的礼品一路疾行。孤竹与无终一样乃戎狄之国,只有一座孤竹城,其余的皆是游牧部落。 眼看着孤竹城就在眼前,隗多友心中甚喜。 宋都睢阳城外,临时行营中。卫伯余听了匆匆赶来的石角一番汇报,大吃一惊:“什么?戎兵已经退兵了?那我成周八师岂不无功而返?” “正是。太夫人让臣赶来,请君上将大军遣回雒邑,归还兵符。”石角禀道。 卫伯余是万分不甘心:“我大军出征不易,如果这般返回,寡人在周王面前岂不颜面尽失?不行,大军既已行至此,何不干脆挥师前进,剿灭隗戎与无终,岂不大功一件?” “君上容禀!”石角跪谏道:“朝歌经此一役,已是元气大伤,举国粮草耗尽,庶民与军队皆需休整。成周八师出征有定例,所需粮草兵器损耗皆由所在国提供,如此,我卫国着实是负担不起了呀!” 卫伯余上前几步,揪着石角的领口逼视道:“大夫说句实话,究竟是太夫人不让寡人立功,还是国中粮草委实耗尽?” “君上,太夫人的确是这个意思,可这------亦是实情啊!戎狄兵败之前,朝歌方圆五十里范围内遭逢蝗灾,只怕来年的收成亦会受影响。如今城中粮草耗尽,臣此次来,还负使命向宋国借二十万石粟米归国。仗,我卫国真的是打不起了。不然,也不会派隗多友前往戎狄草原盟和呀!” “也罢!”卫伯余狠狠一拳砸在墙柱上:“那就让裨将带兵符返归雒邑,你我明日启程归国!” 孤竹国与无终国一样,都曾接受过周王室的诰封,爵位不高,都为子爵。可自周昭王汉水溺亡之后,此两国便不再安心臣服于周室,开始在北方自封为王。天高皇帝远,周天子也管不了那么多。 虽隔不多久,但因中有沙漠阻隔,孤竹与卫国少有来往。因此,对于这个蕞尔小国,隗多友远不似对隗戎那般了解。只知其国土面积与国力兵员远逊于无终国,其民亦是半游牧半农耕,战时为兵,平时为民。 /68/68360/19421619.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六 孤竹血宴 数十年来,这还是第二回有卫国使臣来到孤竹国。为隆重起见,孤竹王特意在内宫举行宴会以招待远来之客。 孤竹王宫内宫院里传来阵阵弦乐之声,一名玄衣侍女坐在厅堂下方弹琴,另有数名白衣侍女在一旁鼓瑟吹笙。铜鼎香炉里焚烧着西域来的幽香,袅袅青烟熏出一个仿中原的书香世界来。 孤竹王是个瘦高个的中年男子,那张脸瘦长得就像个倭瓜,在一双淡而又淡的眉毛下是大大的眼袋,二者之间夹着一双红红的小眼睛,好像害着眼病。他个高又有些驼背,这让他的身体显得有些微微前倾。虽然其貌不扬,可是却派头十足。一见到隗多友便是一副一见如故的热络样,连声夸赞他英气勃勃,不愧是老隗戎王的外孙子。 隗多友觉得此人举动颇有些古怪,本来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为何要如此拉近乎,莫不是有什么目的不成?他兀自留了心眼,托说是身体不适对眼前的酒菜一概不碰。无终王倒也不勉强,只一味地诉说着自己对中原的向往,愿意与卫国盟好,还主动提出送信给无终的郅于新王来引荐卫使。 “如此甚好,本使此来也带了些许薄礼,可分与孤竹国一半,以示本国交好之诚意。”隗多友嘴里客套着,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这种场合说着这些虚无缥缈的场面话,真还不如到荒原上去舞剑射箭呢! 就在此时,一个矮胖的青年男子仗剑闯了进来,隗多友戒备地按了按自己的腰间宝剑。来人大踏步地走进厅中,一抱拳道:“父王,儿臣听说卫使正是大败无终与隗戎联军的隗子良将军,十分仰慕,特来求见。” 孤竹王瞟了他一眼,向隗多友致歉道:“此乃犬子贴多尔,勇猛好剑术,常常自诩为孤竹第一勇士。犬子行为无状,烦请贵使不要介意!” 隗多友一欠身道:“既然是孤竹王子,便请一同就座吧!” 贴多尔大刺刺地坐下来,侍女忙为他斟酒。连饮数盅后,贴多尔感觉一股热气从五脏六腑中蒸腾而起,于是酒壮胆气,猛地站起来说道:“这琴奏得如同老鸹叫一般,甚是无趣得紧!” 隗多友笑道:“大王子以为有何有趣事做呢?” 贴多尔看着他说:“在下曾师从中原名师学得一身好剑法,愿意在席前舞剑以助兴。” 孤竹王看着儿子阴冷的眼神,忽然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他心里一惊,不由得把手里的酒洒了满怀。这个逆子!他在这里动手老子岂不也成了剑靶?他连忙说:“你这等粗野末微之伎如何入得了卫使之眼?” 隗多友却说道:“哪里哪里,我正想看看王子的剑法如何。”他将腰间长剑解下横在腿上说:“无妨,孤竹王何必紧张至此。哈哈哈。” 贴多尔一惊,立刻问道:“在下师从南林处子,不知隗将军平时所习是何剑法?” 隗多友摇头说:“我本一介武夫,所用招式全系战场上习得,并无什么门派。” 贴多尔定下心,只道原来只是个力大的莽汉而已!便朗声说道:“那么在下就献丑了!” 于是,他开始拔剑起舞。贴多尔虽然身材矮胖,可的确剑法精妙,正是剑似流星赶月,身如猿猴跃林。那把细长的南林剑转眼间化作万道银光笼罩住贴多尔全身上下,一股股寒冷剑气如冰霜般铺满整个酒席。贴多尔一边舞剑一边偷偷窥视着隗多友,不时用威胁性的动作试探一下,旋即又飘然离去。 如此情形,就算是外行人也能感觉到这剑舞中涌动着无限杀机。那些斟酒奏琴的侍女们纷纷躲下去,只剩下谈笑自若的隗多友,惊惶坠汗的孤竹王和舞成一团白光的贴多尔留在这是非之地。 忽然间,贴多尔一个突刺直奔隗多友咽喉而去,这一招刚才他已做过多次,只是这次不再点到即止而是痛下杀手!只听嘡啷一声响,隗多友举剑挡住了这一击,南林剑在长剑剑鞘身上撞出一簇火光。隗多友旋即从地上弹起,一脚把酒案踢向孤竹王。后者连忙向后一跃避开,可是那淋漓的菜汤酒水却也浇了他满头满身。 隗多友大笑道:“亏王子你自称是剑客,犹豫这许多时间才出手!” 他一脚踏住正想爬走的孤竹王的后背说:“你们父子演得一手好戏!身为孤竹之王,竟然肯舍身诱敌,在下真是万分钦佩啊。只是在下不明白,若不肯借道于我,直说便是,为何要对我下手?难道你不怕惹怒周王室与卫国吗?” 孤竹王惊惶地已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只顾颤声说:“莫要------莫要误会!” 隗多友只是冷笑,贴多尔则呼哨一声唤来一帮杀手,有恃无恐道:“隗多友你听着,我孤竹国小力弱,数年间夹在无终,隗戎,与你卫国间仰人鼻息,哪边也不敢得罪。如今你既送上门来,我与父王商议,不如杀了你,将你与随从的尸体往无终国的荒漠里一扔,引得卫国与无终反目为仇,如此我孤竹国方有喘息之机。你小子今天是跑不了了!” 隗多友用剑指着孤竹王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父王本打算待我的马队进入无终边境再动手,是王子你等不及了,对吧?难道你就不怕你父王没命么?” 贴多尔狞笑道:“人生在世总有一死,还省得我父王在位时日久了,多生几个弟弟来与我争位。对了,你不知道吧?当年他没能娶到你娘,为这事可是饮恨了一辈子,恨透了卫国呢!” 孤竹王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指着儿子骂道:“你这逆子!我若死了,你如何坐得稳这孤竹王位?” 隗多友苦笑道:“真是一对活宝父子,既然你做不得挡箭牌——那就去吧!”说完他挥手一剑砍掉孤竹王的人头,大喝一声扑向贴多尔,挥剑便剁。 /68/68360/19421620.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七 天月剑 隗多友手持的这柄宝剑端是有来历的。当年周昭王南征荆楚之前,镐水之滨忽天降陨石,昭王以为是出征之吉兆,命收此石与内府,待王师凯旋之日便邀请天下铸剑名匠以打造一柄神兵利器。不料昭王南征三年,不仅劳师无功,反而溺毙于汉水。继位的穆王将此陨石视为不祥之物,然毕竟是天降神物,不好毁弃,怕上天降罪。于是,便随手赐予召公。 此石在召公府上收藏了好几代,直至先召公暮年,其子召伯虎领命南征,才机缘巧合之下,得一名匠将此石打造为一柄重剑。可召伯虎毕竟武艺稀松,此剑又十分沉重,自此长置箱中,甚少使用。隗多友上回离开镐京返回卫国,召伯虎便将此剑赠予好友防身。 此剑比一般的宝剑长宽重了太多,贴多尔的南林剑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把痒痒挠一般,刚才一击已将南林剑的刃给崩了,此刻贴多尔不敢硬接只好避开。可他没想到隗多友挥动着如此重的兵刃居然动作还很快捷灵敏,一看贴多尔朝一旁闪避,剑锋也随之而去。贴多尔眼看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皮斜身一挑剑。柔韧的南林剑像蛇一样缠在重剑身上,两人开始比较力道。 隗多友占据了身高与剑重的优势,双手握住剑柄猛地向下一压,只听“咔”一声南林剑便断为两截。贴多尔大惊失色,他猛将手里的断剑朝隗多友脸上一丢想要趁机跳出圈外。不想隗多友竟然张嘴叼住了迎面而来的断剑,随即踏前一步,往上一撩便把贴多尔的半截手臂给斩了下来。 贴多尔惨叫一声,猛地冲到侍卫们身后喊道:“看什么看,还不快上!” 侍卫们本已在殿外与隗多友的卫国随从们战成一团,此时不得不分身围攻隗多友。趁此机会,贴多尔逃出室外,一路踉跄着不知所踪。 隗多友在孤竹宫内把遇到的人都杀尽后,再也没能找到贴多尔的踪影。一路回首,不时看到横七竖八的尸首倒在地上,现场一片狼藉。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二十多名随从都完了,心里也凉了。 他的目光一个个掠过躺在地上的随从们,抱着侥幸之心寻找幸存者。忽然他听到好像有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人在微弱地呻吟。于是赶忙低声问道:“是谁,还有活着的么?” 呻吟声大了一些,听起来有几分熟悉。隗多友在一个尸堆上掀开几具尸体,从死人堆里把一个少年拖了出来。少年眉目清秀,正是几个月前丽隗派来给自己传送消息的叶季。他的胸口被人击碎了,肋骨断了六七根,衣襟上全是鲜血。此刻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每一次竭尽全力的呼吸,都会有血从嘴角和鼻孔里渗出来。 隗多友知道他不行了,只好扶起他轻声问道:“叶季,你有什么未了之事么?” 叶季只颤巍巍地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来:“去隗戎------找我姐姐------她叫叶子------带一绺头发给------” 说完,他眼神一变,气绝身亡,那逐渐扩散的瞳孔中充斥着遗憾与不甘。手里却还紧攥着一柄小刀,因为割断太多敌人武库中的弓弦,刀口已开了刃,不再锋利。隗多友落泪不已,若不是叶季冒险潜入武库,若孤竹侍卫持弓万箭齐发,自己本事再大也早成了刺猬。 隗多友割下叶季的一绺头发,装入自己的随身袋囊中。虽然找不到贴多尔,然而敌方巢穴不可久留,只好便宜那小子了。于是,他用剑挑起庭院中的火盆掷到纸窗上,看着一把火渐渐烧起来便匆匆翻墙跳出孤竹宫。当他急步走了一段以后回头望去,内宫的屋脊已被鲜红的火苗舔食起来了。 隗多友凝视着自己手中的这柄宝剑,若有所思道:“对不住了,老伙计,这次次遇险皆靠你脱身保命,大半年了,却连个名字都没给你取。也罢,传说上古时蚩尤曾有把神兵利器,名曰‘天月神剑’。我隗多友托大,便也给你取名为‘天月剑’。” 言毕,他忽而想起召伯虎赠剑时的一句话:“此物颇为不祥,若非道途艰险,你亟需重器防身,虎断不会赠予此剑。若有不合之处,子良自可弃之不用。” 想到此,隗多友苦笑了一下,自嘲道:“不祥?还有什么比我本人更不祥的吗?”细想想,自己打离开镐京,便如一个灾星一般,走到哪里,哪里便遭逢灭顶之灾。滑地遭截杀,一行数十人惨死,偏他一人苟活;回到隗戎,舅舅刚决定将部落传承与他,立刻便遭隗奴弑杀;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回朝歌,隗戎与无终联兵便围了城------如今,出使大漠,才走到孤竹,二十余名随从与所带贡礼全都毁于一旦,奈何? 想此,隗多友心中不胜苍凉,他举起天月剑,对天祈祷道:“长生天,或许我隗多友生来不祥,只会给身边之人带来灾难。也罢,此生便让我孑然一身,与天月剑为伴吧!或许负负得正,也只有我降得住这天月剑也未可知。” 夕阳金色的光芒照在隗多友身上,宫门外徘徊着的枣红马打了一声响鼻,这倒提醒了他:马鞍后的袋子里尚有公子和的亲笔帛书,加盖了官印,以及代表卫国的铜节仗。尽管随从皆亡,贡礼尽毁,但凭这些依旧可以证明自己的卫使身份。他赶紧从宫墙上跃下,跳上枣红马,换上最外头的血衣,向孤竹城门疾驰而去------ 好在此时,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宫中大火所吸引,守城士兵们忙着提水救火,根本没人注意到他。隗多友纵马顺利驰出孤竹城,向西北方向而去。 他连奔了十几里,一直到夜幕降临,确信后头并无追兵,这才停了下来。枣红马打着重重的响鼻,长吁着气,隗多友远远瞧见不远处似有一片林子,这大半日的缠斗下来,的确倦了。便牵马入林,随便寻了处松软些的所在,倒头便睡。 /68/68360/19421621.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八 桃林之伏 大约隗多友是太疲累了,竟然什么梦都没有做,这一觉便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明晃晃的光芒直照到他脸上,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懵然惊觉原来自己身处于一座桃林之中。已是夏五月的时节,然孤竹身处极北之地,直到此时,桃花才开始凋谢,园中仍是一派暮春景象。 圆月当空,桃花的气息在空气中暗自流转,一株株粉白色的桃花在黑暗中吐露阵阵杀气。不对呀!刚才那道光芒如此强烈,分明是兵刃的刀锋反射的月光。糟了!有埋伏! 隗多友所处之地正是桃林边缘,旁边田埂歪歪斜斜插了个破烂稻草人,他随手拎了以作防身之用。他的衣服内虽然裹着一层生牛皮制成的软甲,若有人用强弩射出弓矢恐怕也是抵挡不了的。 俗话说,吹面不寒杨柳风,可是朵朵桃花却好像连杨柳风都经受不起,片片散落的花瓣铺满了整座桃园。隗多友的靴子踏在桃林里面,踩出一行花泥,整个林子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轻轻作响。他静下来,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果然有轻微的声音,林子里有人! 隗多友故意重重走了几步,把自己的外袍裹在稻草人上后猛地甩出去立即趴下。果然,林中一阵嗖嗖地乱响,好几支弩一齐把弓箭射在稻草人身上。接着冲出五个刺客来,抡刀朝稻草人身上乱剁。等刀砍在稻草上,刺客们明白上当的时候已经晚了,隗多友如猛虎般扑上来,抡圆了手里的天月剑一个半月斩便将三名刺客全拦腰斩断! 被腰斩的刺客拖着半截身子在地上乱滚乱爬,血把桃花喷出满树猩红。隗多友一个力劈华山砍向另一个刺客,那人慌忙举刀格挡,但是天月剑削铁如泥,一下子砍断了刺客的刀一路直下将他从头劈成两块! 剩下的刺客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尖叫着转身逃走,还把一个陶土烧成的哨子吹得震天响。隗多友知道他在叫援兵,一扬手将天月剑投掷出去把他刺了个透心凉。哨音戛然而止,最后一名刺客一头扑倒死了。 隗多友一个箭步跟过去,拔出天月剑来警惕地看着四周。看样子这些刺客在这里还有其他帮手存在,所以才会拼命吹哨子求援。可是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万朵桃花在月色星光下映着淡淡的苍白色。 他在桃园里走着走着忽然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急忙俯身一看竟是一具尸首。这具尸首手里拿着刀,脖子上有一道剑痕,应是被软剑缠颈而刎------他朝前走了几步,又发现一具尸首,伤口依旧在脖子上。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有人暗中助我?可此人为什么不现身呢? 不管了!离开这是非之地要紧!隗多友骑上枣红马,冲着桃林深处一抱拳:“多谢义士相助,救命之恩,没齿不忘!他日相逢,定会回报义士之恩!” 直到马蹄声远去,巫隗才将手中的短剑放下,揖道:“师叔,得罪了!” 贴多尔忍着断臂处传来的阵阵剧痛,踉跄了几步,冲着背对自己的瘦高个男子低吼道:“大师兄,你就是这么对待我这同门师弟的吗?” 男子转身,赫然竟是荣夷。他微瞟了一眼贴多尔尚在淌血的断臂,不无惋惜道:“师弟,为兄早已传信给你,让你促成卫与无终的和谈。你不但不襄助,反而要刺杀卫使,挑起两国争端。掌门之令,你竟如此迕逆?非我南林弟子!” “师父偏心,你早已离开师门多年,却依然承袭掌门之位,凭什么?”贴多尔微胖的脸庞因失血而苍白,说话也中气不足:“我孤竹国夹于中夏与草原之间,不知受了多少夹板气。若是两边不和,尚有喘息之机;若是两边和了,那无终与隗戎定会肆无忌惮地侵吞瓜分我国。身为王子,我岂能坐视?大师兄,我贴多尔首先是孤竹王子,然后才是南林剑派的弟子。” 荣夷看着他苍白的面庞,颇有微悯之意,缓缓说道:“师弟,你偏狭至此,不顾断臂之痛,非要截杀隗多友。却不知你眼前之患,非在他身上矣!” “此话怎讲?”贴多尔问道。 “你已断臂,形容残损,还能顺利承袭孤竹王位吗?只怕你的几个弟弟此时正在城中联络群臣,推选新王呢!”荣夷淡淡道。 贴多尔如被当头泼了一瓢凉水,喃喃道:“那------那可怎么办?”他已失一臂,若再失去孤竹王位,那岂不是成了一个真正的废人?看着眼前的荣夷,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扯着荣夷的袖子哀求道:“大师兄,你一定有办法对吗?帮帮我吧,只要能登位,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出师门不久,知道荣夷接任掌门之后,又兼并了中原地区的夷社组织,合为一个新的组织——南林社。组织严密,集刺探情报与暗杀等于一体,势力比之前更大了许多。大师兄神通广大,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荣夷嘴角现出一丝冷笑:“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今后唯南林令是从,不得有违!”末了,又加上一句:“我知你恨透了隗多友,可他现在仍是卫使,与无终媾和成功事关全局,岂是你能破坏的?至少,在目下,你断不能动他一根汗毛!” 贴多尔仿佛听懂了师兄的言外之意,叩首道:“我懂了,师兄,哦不,掌门。我贴多尔对着长生天起誓,今后定然唯掌门之令是从,若有所违,死无葬身之地!” 贴多尔远去,巫隗甚为不忿,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师父,为何要放过他?此人故意违逆掌门之令,手段阴毒狠辣,着实可恨!” “怎么?担心你表哥的安危?”荣夷淡淡扫了她一眼:“若想成大事,便得多布棋子。有的棋子或许现下用不着,将来却大有用处,谁知道呢?杀他有何益?留着将来或许有用。” 他轻叹一口气:“行万里,步须稳健。卫国只是个跳板,你也知我的目标在镐京。隗多友乃召公至交,此人将来亦有大用。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定会护他周全的。” “多谢师父!”巫隗谢道。 /68/68360/19421622.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四十九 摄政监国 清晨,镐京的周王宫南门大开,近百朝臣三三两两步入。按规矩,进得宫城,臣子不得骑马或坐车,只能步行。好在南门到正殿并不太远,否则对于那些年迈的大夫们可是够呛。 只有身为辅政大臣的召公虎可以驾车直至正殿阶下,这是一项只属于首辅的权力。而正殿之上,召公虎的座案位于王案之下,可却高了下头列班的朝臣好几个台阶,以彰显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今日虽起得稍早,但召伯虎的心情还是颇为舒爽的。昨日刚接见了专程前来归还兵符的成周八师一裨将,得知朝歌解围,又听得隗多友立下大功,更是喜上眉梢。素日严厉的面容亦是春风拂面,判若两人,令朝臣们颇为不解。 “有本上奏,无本散朝。”处理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政务后,掌殿寺人扯着嗓子吼道。 阶下左班中闪出一人:“臣有本上奏。” 姬胡与召伯虎打眼一看,原来是身为中大夫的祭公高。二人对视一眼,颇为诧异,此人素日寡言,声名不显,不知今日有何事上奏。 “祭大夫有何事上奏?”召伯虎朗声问道。 祭公高抬眼扫了召公虎一眼,直视着周王前的案几,道:“臣请授予太后监国之权。” “什么?”一言既出,满殿皆惊,连姬胡都在王案后直起了身子。还是召公虎镇定自若,轻声问道:“祭大夫怎么突然有此一议?” “太后乃先王诏命所册立的王后,那便是大王的继母。大王只在舞勺之年,加冠亲政之日尚远,理当由太后监国,方保我大周社稷无虞。”祭公高不紧不慢地说道。 姬胡压住心底的愤懑,向召伯虎投入求救的目光,后者的神色亦是无奈。姬胡马上明白了,召公身为执掌大权的首辅,若是反对祭公高的提议,难免给人以“瓜田李下”的揽权口实。无奈,他又看了眼阶下的虢公。 虢公长父会意,马上出班反对道:“王姞虽有王后之名,但先王在世时,并未带其告庙。没有告庙,便始终未得到先祖的承认,名不正则言不顺,怎能行太后监国之实?何况,当年武王早逝,成王年幼,亦有周召二公辅政,武王后也并未干政。我大周王后以贤德著称,从不干政。再说,先夷王之遗诏也并未有监国之交代,大夫怎好自作主张?” 祭公高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阶上的召伯虎,淡淡道:“先武王时有周召二公联合辅政,可是如今,召公可是一人大权独揽,辅政监国之权集于一身。如此权臣,亘古未见啊!” “大胆!”姬胡一掌拍在桌案之上,怒喝道:“少父对我大周忠心耿耿,乃敢以权臣污其清名?当殿挑拨君臣关系,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要说出“来人哪!”,召伯虎离席站起,深施一礼道:“大王,祭大夫所言也是实情,臣集摄政监国于一身的确揽权过甚,日日如履薄冰。堵了祭大夫一人之口,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请大王切莫责罚祭大夫!” 姬胡想了想,这才忿然坐下:“那么,一切听凭少父处置了。” “诺!”召伯虎转头对阶下众臣说道:“祭大夫所言不无道理,虎若揽权过甚,于大周社稷不利。然,王姞监国断断不可,有违《周礼》,我大周亦无此先例。摄政监国分立的确必要,容在下与大王商议之后,再拿出策略,于下次大朝会上议定。” “这定是鄂侯临走时埋下的引子。孤听闻,鄂侯在京时,曾将两名貌美宗女送于祭公为妾,就为的是今天。孤没答应把铜绿山给他,此人贼心不死,又想让其妹得到监国之权,好使手段得到铜绿山。真是做梦!”散了朝,姬胡依旧恨恨。 召伯虎淡淡禀道:“大王,臣今日才明白鄂侯此举用意何在。”他将案上的一颗红枣置于左边一侧:“监国事大,他亦知大王断不会同意。所以,必会做出一些退让。”他又在案右摆上一颗红枣,抬眼满是深意:“比如,让周公复朝,以制衡臣。” “周公定?”姬胡眼前浮现出一张五十开外,微胖却目光阴戾的脸庞,皱着眉头说道:“他与我母后之死有莫大的关联,如何能让他还朝?不行!” “大王,”召伯虎语气有些疲惫:“番己王后之死,只是怀疑,却并无实证。否则,先王又岂会容让姬定至今?如今,祭公之提议,表面上是要授予太后监国之权,实际上则是要让周公还朝当权。监国事大,周公事小,臣又牵涉其中不好反对,大王也不好不让步的。” 他说完跪下谏言道:“自此后,臣每日所批奏折皆会送至大王宫中,请大王亲自盖上王玺,政令方能通行天下。如此,大王亲掌监国之权,朝臣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姬胡喃喃道。 五日后,大朝会,召公虎当朝宣布:准周公姬定还朝,掌祭祀宗庙之事。周王亲掌王玺,兹后召公府出的政令,皆须送入王宫由周王亲盖王玺方能通令天下。与此明诏同时下发的,还有一则内宫通告,内侍贾升任宫城令,主掌宫城一应事务。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场不大不小的朝堂风波,周公定得以还朝,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召公虎的地位得到巩固,周王姬定得以收回部分监国之权。就连幕后的隐形之手——鄂侯驭方亦不是无所得,可唯有一个人一无所获。 鄂姞百无聊赖地坐在亭中,湖畔一侧传来二王子姬尚父的朗朗读书声,她忧郁的脸上才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这是她寂寞的宫廷生活中唯一的一点慰藉了。她的娘家亲人,兄长只把她当成一个棋子,不时拿起来挥舞以为母国换得利益,可有谁在乎过她的感受与处境?姬胡本就防范忌惮她,这场风波之后,她在宫中处境更加艰难。 周王姬胡尚未成年,宫中没有王后,本该由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继母来替他掌管内宫事务。可内侍贾的任命,分明就是在架空她鄂姞的后宫之权,谁看不出来? 侍女叔妘明白主子的心思,轻声劝道:“娘娘休要忧心,好歹——为了二王子,您也得打起精神不是?” 鄂姞眼睫一闪,似乎隐隐有波光闪动,喃喃道:“是啊,好在有尚父------” /68/68360/19421623.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 卫伯归国 朝歌卫宫,微风空堂而过,扑在玉帘上,那玉帘发出“叮咚”之声,衬得房中更是幽静。左右侍女皆是嘀咕,自从这管姬入宫以来,釐夫人每回召见她,都会特意安置在这间有玉帘的房间,不知是何道理? 管姬跪于帘前,冲着玉帘深施一礼,神情异常谦卑:“劳太夫人挂心,贱妾今后定不会如此毛手毛脚,烦扰太夫人清静。” 她说话的声音柔和之至,宛如幽谷之清泉,山间之皓月,冷冷冥冥,清清净净,不载一尘,不着一色。这动听之声落入釐夫人耳中,倒是心中一松:还好声音不像,否则对着这张脸,岂不夜夜要做噩梦? 她清了清嗓,问道:“你的确是太不当心了,若不是本宫派给你的宫女得力,拼死力拉住你,若真的滚下台阶,莫说是你腹中的胎儿,便是你自己也难逃一死?” 管姬身子一震,颤声道:“妾未曾想过------” 釐夫人冷哼一声,语带双关道:“你的那点心思本宫何尝不明白?可是有些事情,本宫还是要明告于你。医者早已禀告过了,你腹中的胎儿嘛------” 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一顿,果见帘外的管姬虽低着头,但双手却紧攥着衣袖的飘带,就是过份紧张而至。 “你也不必过分紧张,你虽只是怀了女胎,但日后为君上开枝散叶依旧有机会。”管姬的双手瞬间松开了那根飘带,头也略抬高了些。釐夫人继续言道:“但若是你这一胎强行堕下,那么很可能就此不育,再也不能生下一男半女了。” 管姬又攥紧了飘带,釐夫人一挥袖道:“你是个聪明人,当知晓,你本姬姓,若不是腹中这块肉,此生当无此机缘入我卫宫,长伴君上左右。你自己的前程当自己当心,孰轻孰重,你当好好掂量。行了,你退下吧!” 眼见管姬远去,侍女卷起玉帘,轻声说道:“管姬分明是心里有鬼,欲自己堕下此胎以遮丑。太夫人为何不挑明此事,以震慑此女,捏住一个把柄也好?” “你懂什么?”釐夫人微嗔道:“我那继子眼看马上入朝歌了,这贱人如何不心虚?只是毕竟这块肉在她自己肚中,若她执意妄为,咱们也是防不胜防,本宫加派多少人手看着都是枉然。只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毕竟,这孩子只有生下来,才是一个真正的把柄。否则,皆是虚妄罢了------” “太夫人深谋远虑,奴婢等自愧不如。” “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派人出宫打听一下,君上什么时候入城?” 侍女诌媚道:“太夫人放心,早布置停当了。如今朝歌城中流言诽语四处乱飞,保管落入君上耳中------” 卫伯余是从朝歌南门入城的,这里商贾云集,店铺林立,是城中最热闹之去处。可他一入城,便觉得一股异常的氛围笼罩着自己。虽然不想招摇,坐着一辆有厢的马车,但百姓们还是从护卫的仪仗和车马的制式看出此乃是卫国国君之车驾。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不断,仿佛有无数人在指着自己的马车在议论纷纷。 “他还有脸归国?我卫国数世为周王室近亲宗室,袭为侯位,他去了一趟镐京,便得罪了周王与召公,降为伯了。奇了怪了,这样的国君怎么有脸回来?”这是一个大嗓门。 “你不知道吧?咱们这位国君啊,说是去镐京奔丧的,结果先王大丧之礼都结束两三天了,他才慢慢摆到王城。你说,天子能不震怒吗?若不是看在同为姬姓的份上,把他和那个齐哀侯一般烹了,也是活该!” “哟!”这是一个妇女的声音:“咱们先君离世时,榻前也不见这位孝子。他呀!是不忠不孝习惯了,有这样的国君,咱们卫国以后在中原可是抬不起头来!” “哼!”一个苍老些的声音怒道:“戎人围城两月,也不见这位国君带领我等保家卫国。若不是公子和拼死血战,我等早被戎人掳往草原为奴了!此等国君,与家不孝,与民无义,要他何用?” “就是!”众人和道。方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又开口了,语气颇显神秘:“唉!你们知道吗?我听说,他纳了一名女子为外室,珠胎暗结,现已被太夫人接入卫宫了。” “哦?”不管哪朝哪代,群众对于八卦消息总是兴头十足的,纷纷追问道:“什么样的女子?为什么不直接纳入宫?莫非------是有夫之妇,不敢公然行事?” 一阵爆笑后,那个女子煞有其事地说道:“比有夫之妇还要不肖,那女子出自管氏一族。” “管氏?”有人惊道:“那不是管叔之后?姬姓分支?哎呀呀!行此悖逆之事,置《周礼》与何地?简直禽兽不如------” “难怪朝歌城会遭兵祸,原来是卫伯行事不端,纳同姓之女为妾,连累我等。此人有何面目做国君?” 这阵阵讥笑,声声斥责,一字一句落在卫伯余的耳中,犹如一记记耳光掴在他脸上,令他如坐针毡。 “停车!”车驾吁住,石角从后头奔上来揖问道:“主公有何事?” “上车!” “诺!” 石角刚掀起轿帘,卫伯余便迫不及待问道:“管姬现在哪里?” “禀主公,刚刚入城时,有家臣来报,因其有孕,我那子媳自作主张入宫禀告了太夫人。现已接入卫宫,一切安好,主公勿需牵挂。”石角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卫伯余喃喃道,旋即语带凄凉:“可我那继母不是好相与之人,她得了寡人这个大把柄,焉会轻轻放过?只怕还会生出无穷事端。” “主公,”石角实在是忍不住:“臣早就劝过您,切不可与这管姬交往,纳为外室。可------如今事情既发,也如覆水之舟,无以挽回了。好在不过一个女人,时日长了,国人也就懒得再说了。” “这么说,马车外的议论你也听见了?他们都觉得寡人不配再当这个国君,公子和样样都比寡人强。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卫伯余半是酸楚半是沮丧地说。 石角吓了一跳:“主公何有此意?臣忠心侍奉主公,决无二心,天日可鉴。” “罢了罢了!”卫伯余无力地摆摆手:“随他们去吧!继母欲为幼弟谋夺此位,国人厌弃寡人,天子与召公也不待见寡人。看来,卫国很快便不是寡人的了!” /68/68360/19421624.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一 无终论和 无终国与半中原化的孤竹不同,从王族到庶民过的完全是游牧生活,毕竟是猃狁的分支么。 隗多友一路跋涉,终于来到无终王帐所在的营地之外。正要下马,忽然一个年轻人举着弯刀喝止了他:“你,干什么的?我见你眼生,根本不是我无终部族之人!” 隗多友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青年鄙夷地瞅着眼前的半戎打扮的年轻人说:“我便是王弟巴图!”他目光瞟到隗多友背上的天月剑道:“我看你背着这么大一把剑,真是大而无用!周人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之物,哪有咱的弯刀好使?” 既是王弟,那便不可失礼!隗多友压低声音自报家门道:“速去禀报无终王,就说卫使隗多友求见!” “什么?你就是在朝歌城杀我无数攻城勇士的隗多友?你竟敢来无终送死?”巴图弯刀出鞘,眼冒杀气。 隗多友从怀中摸出一个两尺长的铜节杖,对巴图说:“两国交兵,各有损耗,多友为国而战,问心无愧。此乃卫太夫人亲赐铜节杖,你还不信么?” 巴图仔细瞅了瞅对方手里的铜节杖,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出这节杖造型威严,工艺精妙,恐怕是真货。于是忙不迭地入营禀报去了。 过不多会,一名骑奴出来将隗多友引入。刚走到王帐之外,忽然巴图领着四五名壮汉挡住了去路,冷哼道:“卫使,恐怕你不知晓我无终国的规矩,若想入帐见我王兄,得先过我这关。” 隗多友心中冷笑:哪有这样的破规矩,分明是不甘心兵败朝歌,想为难我找回面子!也罢,不治服你们几个,恐怕也会被郅于瞧不起!于是,大手一摊:“来吧!请王子赐教!” 巴图霍然起身,双手挥舞着,抓向隗多友的肩膀。隗多友身高臂长,只一伸手,便抵住了巴图的胸口。巴图的手臂跟他比差了一截,不论如何使劲,却总是够不到人家身上。隗多友单臂运力,轻轻巧巧将他掷了出去。巴图飘飘悠悠飞了一阵,“咕咚”一声,头撞在王帐的撑柱上,仰面朝天跌在地上。 他挣扎了好半天,这才勉强爬起,眼前金星乱冒。手下四个大汉眼见主子吃了亏,只得硬着头皮缓缓上前,屈腿躬身,双臂微张,将隗多友围在当中。 隗多友哈哈一笑,一拳挥出,快如电闪,直打在对面大汉的下颚上,旋即向前一跃,转身展臂,双手分别按住左右两个大汉的后脑,双手一合,那两个大汉的前额重重撞在一起,立时晕了过去。 余下那人张大了口,一步一步向后退去。隗多友不由分说,一脚撩向他的下阴,他惶急间身子前倾,用手一拦。隗多友却缩回脚来,变拳为掌,劈在他的后颈上。那人哼都没哼一下,便仆倒在地。 巴图见隗多友大发神威,只眨眼功夫便将己方五人全部打倒,一时间懵怔了。 隗多友走到他跟前,深揖一礼:“王弟殿下,如何?多友是否算过关了?” 巴图未及回答,只见王帐的厚帘撩起,无终王郅于已立于帐门口,喝道:“巴图,你胡闹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隗将军既是使者,自当好生相待。”他冲着隗多友一抱拳:“小弟失礼,将军休怪!请进!” 无终王帐内,郅于居高临下地斜乜着案下的隗多友,漫不经心地切着面前的炙羊排:“和?为什么要与卫国议和?” “就是!”巴图忿然插话道:“难道我数万无终勇士的命就这么白白算了?” “请问巴图王子,”隗多友不紧不慢:“那数万无终勇士是我卫国请他们来攻城的么?戎兵压境,掳杀我边境百姓,难道我卫国军民就不能奋起自卫,而应该引颈就戮么?照这么说,我卫国边境死于贵国弯刀之下的无辜边民,他们该向谁来索命?” “这------”巴图一时语塞。 眼见巴图言语上被压制,一直沉默不语的无终相来解围了: “听闻隗将军生母乃隗戎王女,当知我无终国之由来。从前,猃狁先王与周王室交好,请为藩臣。我先王力谏,周人反复无信,不可信,奈何猃狁王不听。我先王无奈,只得带领部众出走,向东建立无终国。果不其然,周穆王好战征伐,即位后便拿猃狁开刀,驱之如刍狗,杀戮无数。周人岂有信义乎?” “相国所言甚是!”巴图感觉找回了面子,插话道:“何况草原冬季寒苦,一场大雪下来牛羊皆冻死矣。若不趁秋天南下抢掠,如何过得冬?” “此一时彼一时,穆王已薨逝数十年矣,后人不言先人之过。”隗多友先是不卑不亢地驳回了无终相的话,再盯着巴图说道:“王子此言大谬!诸位以为戎兵强悍,来去如飞。可是既然要抢掠就必定要与周军交战,打得嬴才能得到战利品,若打不嬴,如此次朝歌之战一般,便凭空折了士卒军马。况且草原上所需物资甚多,从日常铁器到布匹粮食,难道为了一锅一铲都要南下劫掠,都要搭上性命去换吗?” 此番话让王帐内的众将议论纷纷,有人不服气地大喊:“隗多友,你好歹有一半的草原血统,可不能一心只为周人着想,忘了你的母族了!” 这话让隗多友心头憋闷,他怒道:“是何言也?我隗多友一刻不曾忘了生母之族。我舅舅在位之时,奉行与卫国交好之策,隗戎部数十年无征战,人口繁滋,牲畜成群。若不是隗奴弑父夺位,背弃与卫之盟约,无论是无终还是卫国,哪有这场刀兵祸事。只要杀了隗奴,与卫复好,到时要什么便与卫人买卖即可,何需洒尽部民的血去换呢?” 只听“啪”一声,无终王郅于一掌拍案,震得案上的炙羊肉抖了一抖,他将匕首插入桌案,恨恨道:“隗奴这个狗贼,害死我母后,本王必会血债血偿。可是------”他身子略略前倾:“我听说卫伯与幼弟不睦已久,你是公子和的人,卫伯肯听你的吗?” 隗多友一怔,这一点他还真没想过,稍一思忖后他答曰:“两国修好有利于双方百姓,想来卫伯不会有异议。若大王有疑,容我回朝歌后,重派使臣前来修盟如何?” “请便。”郅于答道。 /68/68360/19421625.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二 沙漠苦涉 和谈既有了意向,隗多友便该返国了。来时经过孤竹国的那条路线是不能走了,若是向东直行,经过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场便可直入卫国北界,可那偏偏是隗戎部的草场,也走不通。那么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行,向东南方向经过一片沙漠从西北境归国。这片沙漠面积不小,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也得至少跋涉两三天才能穿过。 隗多友的准备还算充分,他将枣红马的蹄子包好,以防被滚烫的沙砾所伤,又装了满满一大革囊的清水,这才向着茫茫戈壁进发。 走了约摸半日,正值初夏,阳光炽烈,整个沙漠热气蒸腾,隗多友擦了擦额上的汗,取下腰间的小水袋正要补充些水份。忽听前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驼铃声,隗多友抬头看去,不知何时从沙丘另一边翻过一只骆驼,已缓步踱至眼前。 骆驼上那人全身罩在一件黑色大斗篷里,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了两只眼睛。隗多友见他装束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人在隗多友面前停住,打量了他一阵,突然问道:“可是卫使隗将军?” 也不知是哪里的口音,字字说得极为生硬。隗多友点了点头,问道:“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并不说话,催着骆驼前行。隗多友暗自疑惑,斜眼看时,那人的斗篷居然像风帆一样鼓了起来,似乎是伸直了手臂对着自己。隗多友心中一动,身子猛地后仰,紧靠在马背之上,右手顺势将负于马鞍上的大黄弓取了下来。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狼牙箭贴面而过,只差寸许便射到隗多友。那人眼见一击不中,料知无法得手,便跳下骆驼做逃跑状。隗多友正弯弓搭箭,准备等他稍走远些便一箭发出,不料此人杀了个回马枪,向着隗多友的马鞍猛得一扑。只听“哧”的一声,似乎什么东西被割破了,接着是“哗哗”的水流声。 坏了,隗多友暗叫不好,一定是装水的革囊被他割破了。那人趁隗多友分神之机,转身便逃。隗多友冷冷看着那人的背影,左手撑开弓弦,将箭矢搭上,眯着双眼,瞄得准了,拇指一松------不远处,那人摇晃了几下,终于仆倒在地。 隗多友一步步走近,那人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隗多友看得真切,方才一箭正射中那人的背部,绝无可能立时致其死命,他躺着不动,多半是想麻痹自己,以做最后一拼,是以始终不敢大意。 到了近前,那人仍是毫无动静。隗多友用天月剑顶着他的头部,右脚一勾,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那人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匕首,深及左胸数寸,地上淌了一滩鲜血。 隗多友益发诧异,此人下手行刺自己,事既不成,先是扎破水囊,然后立刻自尽,手段之狠辣,行事之利落,计划之周详,绝非仓猝间所能为之,一定预先准备得相当妥当。究竟是谁与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必欲除之而后快? 他默然良久,伸手扯下了那人脸上的面巾,一下愣住了:那人颧骨高耸,鼻翼极宽,皮肤黝黑粗糙,胡须卷曲浓密------竟是一副戎狄勇士的模样。心想:莫非是无终相与王弟巴图派来行刺于我,意图阻止和谈?又或者是隗奴派人于暗处一直窥视我的动静,伺机动手?甚至是孤竹王子贴多尔的手下,要报断臂之仇? 他想来想去,仍是毫无头绪,索性不想了,真相未明,还是尽快走出沙漠为要。他看了看马鞍上的革囊,已是空荡干瘪,不由哀叹:只剩下腰间的一小袋水,如何走出去?看来,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隗多友将马鞍扔下,解开马辔,拍了拍枣红马的脊背:“马儿呀,我知道你能自己走出荒漠的,不要陪我一起渴死在这里!你沿着来路回去吧,我必须前行!” 枣红马颇有灵性,二话不说,撒开蹄子便跑了,隗多友苦笑一声,心里颇不是滋味:还是老伙计呢,这般不留恋我这主人。罢了,随它去吧! 沙漠腹地的蔚蓝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空气热得像火焰在燃烧。沙漠在太阳的光辉下,随着深深浅浅地从土黄变幻到金色。沙丘表面并不平滑,从上到下有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沙纹,像是万道涓涓溪流轻轻流淌,粗犷的沙丘因此平添了几分柔美。 不过酷烈阳光下的沙丘还是惊人的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上面艰难地爬行。如果有大胆的生物凑近去看的话,才能发现那是一个人。他背上背着一把大得玄乎的长剑,用双手一下下刨着沙子向前爬。 隗多友已迷失方向,极度干渴让他时不时产生幻觉。那些死去的随从和亲友不断出现在他面前,带来冥界的召唤。当他奋力挣脱幻觉的骚扰后,又陷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出沙漠的绝望情绪。这两天,他只能凭日出日落的感官推断时间的流逝,论理他应该快走出沙漠了,但因为迷失了方向,他对此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身后远远追上来一只老狼。骨架足有驴子那么大,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毛都掉光了。老狼的牙齿也松动了,再也捕捉不到猎物,这才被同族抛弃赶出狼群。它放弃尊严以求苟活,凭着本能在沙漠中寻觅食物,隗多友是它最后的指望。它一路跟着他,等着他爬不动时,好扑上去撕咬。 隗多友每爬一段休息时,老狼都兴奋地紧盯着看,它很谨慎不敢冒险,让它失望的是隗多友每次都能再朝前爬,只是动作越来越慢。这样反反复复,老狼也快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了。当太阳渐渐落下去,冰凉的空气笼罩着沙漠。从白昼的酷热到夜晚的清冷,广阔无边的世界中只有这两个快要崩溃的生命在苦苦挣扎。 脱水整整两天两夜,隗多友浑身的皮肤如碎纸一般开始剥落,他的舌头肿得缩不回去,手上全是被沙砾磨出来的条条血痕。如果是一般人处于这种极度缺水的境地,恐怕早已休克而亡了,他还能活着,全仰赖着他坚强的意志在支撑。每到绝望之时,他便按一按腰间的铜节杖,想到对此次议和翘首以盼的故国人民,他便强撑着继续爬下去。或许只需再坚持一两个时辰,便可走出这片死亡沙漠。 /68/68360/19421626.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三 孰轻孰重? 镐京召国公府,一个身穿锦缎素袍的青年男子疾步向正门外走去,边走边喊着:“密叔,快,备车!我要出远门!” 满府的仆役与侍女婆子无不面面相觑,露出诧异的神情,心道:国公爷素来稳重,何时这般急吼吼的? 召己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出正堂,急急拦住丈夫:“夫君这是要往哪里去?” 召伯虎的眼睛紧盯着左侧的马厩,随意地应了一声:“哦,夫人,我要往卫国朝歌走一趟,家里的事全都托付给夫人了。” “夫君,家里的事尽有我可托付,可国事该托于何人?” “这------”召伯虎怔了一怔,应道:“夫人你有所不知,适才朝歌传来消息,言子良出使草原诸部,在孤竹宫遭伏击,斩了大王子一臂,现已不知去向。上次是滑地,这回是孤竹,我不能让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我必须去卫国将子良带回镐京,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召己直视着丈夫的眼眸道:“我知夫君与子良将军相知甚深,一闻他失踪的消息便乱了方寸。可是夫君如今不再是任性而为的少年了,而是大周的首辅托孤大臣,一言一行身负国运,岂可率性而为?如今,新天子以舞勺之年即大位,正是主少国疑,危机四伏之机。夫君若为友人远行,大王将仰赖何人?国事谁来主持?大周百姓又该怎么办?” 一席话让召伯虎陷入了躇踌,他叹了口气道:“可是------一想到子良生死不明,我便如坐针毡,一刻不得安席。” “夫君,朝歌与镐京相隔千里,夫君收到的已是将近一月前的消息了。或许现在隗将军早已脱困返回朝歌,何况道途遥远,夫君便算是晓行夜宿,赶到朝歌只怕也是一两个月以后了,于隗将军有何益?不如留在镐京等消息为佳,朝歌那里只需遣心腹家臣前往,这样两相便宜,哪头也不耽误,岂不是好?” 召己不紧不慢说着,眼见召伯虎脸色渐霁,知道自己的意见已被采纳,这才补上最后一句:“适才妾已遣人入宫告知小妹,若夫君执意前往,妾也只得通知大王了。” 召伯虎无奈地摇摇头:“也罢,夫人所言亦有道理。”转脸对正在准备车马的密叔吩咐道:“密叔,你持我亲笔信函前往朝歌,当面交与卫公子和。无论如何,定要找到多友,把他安全带回镐京。不得有误!” “诺!”密叔应道。 “哦?竟有此事?”几条街坊外的另一所国公府内,周公定正饶有兴趣地问正在汇报的家臣梅伯:“召虎为了隗多友这样一个人,竟要放下国政亲往朝歌?这可不像他呀!” “是啊,可惜被召己夫人劝住了,否则他一旦离京,就是老爷您的机会呀!”梅伯讨好地说道。 周公定摆摆手:“你想得太简单了,咱位这位新天子年纪虽小,但心思活络得紧呐!你以为老夫此番能复出,全是仰赖鄂侯与祭公之力么?” “要不然呢?”梅伯有些糊涂得问道。 “自古君王掌控朝臣,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制衡之术,朝臣之间力量均衡,相互牵制,君主才能掌控政局。若不是天子早就存有此心,就凭祭公高,大王能起复老夫?哼!”周公定眯着眼睛叹道:“毕竟是番己王后的儿子啊!此子不可小觑呀!” 梅伯微笑着点头,见主子心情甚好,又提了一句:“看样子,召己夫人的话还是挺有份量的。” “己姓女子,自是不一般!”周公定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召公府不是还有一媵吗?听说还是召夫人的庶妹,此女如何?是否得宠?” “似是不太受宠。召公其人,并非贪色之辈,对其正夫人尚存敬爱之意,至于媵妾嘛,自是不太放在心上。听说上回由于收错了一份礼,一直被罚禁闭,还是召己夫人求情,这才放了出来。” “这可不太好。”周公定嘴角一弯:“无论朝堂还是内宅,都得讲究一个平衡,不能一头独大。召己夫人在府中一言九鼎,人前人后都有面子,那个媵妾看着,能不眼热?你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搭上这条线?” “老爷的意思是------”梅伯旋即醒悟:“哦,奴才明白了。可这能行吗?她们------她们毕竟是一父所生的亲姐妹呀?” “姐妹?”周公定哑然失笑:“嫡庶之差有如云泥,当年的番己王后与夷己不是姐妹吗?纪姜次妃与孟姜不是姐妹吗?还不是照样生隙反目?姐妹!哼!人哪,都是为着自己的多!” “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办!” 牵动镐京各方势力关注的那个人依旧在沙漠中苦苦跋涉着。爬着爬着,恍惚间,他叭在沙地上睡着了。忽然有股冰冷的气息喷到他的脖子后面,接着几个尖锐的东西轻轻卡在他的皮肉上。隗多友猛地惊醒,拼命用手一打,“啪”地拍到一个粗糙的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发出一声惊叫逃离了。那是老狼在试探,看看隗多友是不是已经彻底无力反抗。 隗多友看着它慢慢走到不远处趴下来,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自己的敌人:如果这是一头健康强壮的狼,那他不如认输算了!可这么一头令人作呕,只剩下一口气的老狼,他绝对接受不了!好歹他是军人,可以输给更强的对手,但绝不能容忍自己被蛆虫所吞噬!他心里涌起阵阵厌恶,幻觉再次弄得他迷迷糊糊,而神智清醒的时候也愈来愈少,愈来愈短。要除掉它,必须打败它! 隗多友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老狼再次走过来,隗多友清晰地听到它那沉重的呼吸声和脚爪在沙地上踏出的轻响。越来越近了,到跟前了------老狼警惕地磨蹭着,试探隗多友的反应。老狼的耐心真是可怕,不过隗多友比它更可怕。经过了无穷的时间之后,隗多友始终不动。 老狼慢慢蹭到他耳边,用那条像砂纸一样的干舌头舔着他的脸,接着熟练地用牙齿对准他的咽喉——它要进食了。就在这时,隗多友的两只手一下子伸了出来——他凭着铁一般的毅力把指头弯得象鹰爪一样,如果老狼离得稍远一些,隗多友是抓不住它的,因为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可是它近在眼前,隗多友的计策成功了。 /68/68360/19421627.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四 隗戎故地 此时的隗多友亦是极度虚弱,根本没有力气去扼死老狼,便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老狼的身上。狼牙咬穿他的皮肉,他也把自己的脸紧紧压住老狼的咽喉,嘴里满是狼毛。他用尽全力去咬------ 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去后,老狼终于停止了挣扎。隗多友感到有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正慢慢流入自己的咽喉。这是老狼的血,在这一刻他有些惊恐,这可是狼血呀!可他别无选择,既不能松开也不能吐掉,否则他就得渴死! 狼血又腥又臭,像一摊流动的稀泥一般硬灌到他的胃里。喝饱以后,他翻了一个身,安详地仰面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出来了。几个打猎的人牵马走到他身旁,站在头里的人惊恐地说:“看,这是周人的衣服还是戎人的短装?他,他竟然杀死了一头狼!公主,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有些耳熟的年轻女子的声音说道:“翻过来先看看他是什么人再说。” 隗多友感到有人伸脚将他翻了一个边,他太虚弱了只能微微地哼哼。仿佛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叫了声:“咦?表哥------” 接着隗多友听到那女子一声令下,感到自己腾云驾雾般地被抬起来,他弄不清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这些人的动作太大了,他在马背上颠簸几下后就昏过去了。 隗多友的运气还是不错的,他被换上干净的衣服,很好地放在帐篷里看护起来。此后数天,他都在清醒与混沌中度过。似乎有人问他为何会在沙漠里迷路,他都不回答。某一日,他忽然从地上的羊皮褥子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出帐篷。 原来他在一个不算小的沙漠绿洲里,两座高大的沙山上生长着稀疏的骆驼刺,而在两山合抱的小谷地里奇迹般地存在着一汪清泉,青草和树木围绕着清泉而生。几十座简陋的帐逢耸立其中,有不少骆驼,马匹和绵羊在水边安详地吃草,它们的主人们则在默默注视着走出帐篷的隗多友。 这是个小部落,但毫无疑问是个戎族部落,但他们的首领是谁?那个被称为“公主”的女子是谁?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疑窦丛生时,忽然有位十八九岁的侍女远远望见了他,满面微笑迎上前道:“陌生人,你终于站起来了,我得赶紧报告公主去!她说了,你一清醒过来便通知她。” 隗多友正纳着闷,忽见那侍女引着一名年轻女子疾奔过来,眉宇间勃勃英气。隗多友大吃一惊,迎上前问道:“丽隗,怎么是你?你------你不是做了无终王的侧妃吗?怎么竟然在此处做了部落的首领?” 丽隗双目噙泪,更咽道:“表哥,没想到你我还能活着相见。” 原来当初无终王在隗奴的撺掇下围了朝歌城,他的大部分妻妾儿女都是随军出行的,丽隗也在其中。宋军在荣夷的带领下火烧联军大营,丽隗趁乱出逃,本想进入朝歌城找隗多友,但到了城门底下却只见一面石壁,为防城头乱箭,只得跟随溃兵向北逃窜。 她在逃亡途中集合了一批不愿继续跟随隗奴的原部落民众,一行人历经周折,这才回到这片隗戎故地——沙漠绿洲。 “表哥你知道吗?”丽隗兴奋地指着帐外的绿洲:“这里本是我隗戎部落的聚居之地。当年祖父与卫国和亲,两国交好,边境安宁。再加上部族人口繁衍,绿洲渐渐承载不了,这才向东迁居到水草丰美之地。这里我也从没来过,还是族里的老人认出来的,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隗多友亦是十分惊诧:“原来这里便是隗戎族的故地?听我母亲说起过,也曾神往过好久,不想今日得以亲见。真是长生天的安排呀!” 他想起温柔美丽的母亲,不由默然良久。直到听丽隗说起部落之时,这才回过神问道:“丽隗,我看这里至少生活了一两万人,这么多人都是从隗戎部投奔来的吗?” “差不多吧。其实刚开始时只有数千人,但近两个月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都不愿继续在那个暴君手下生活了。听说我在这里,他们就扶老携幼地都来了!”丽隗颇有几分骄傲地说道。 “怎么?隗戎部发生了什么事吗?”隗多友敏锐地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之处。 “这个说来话长了。”丽隗缓缓说道:“因为此次交战,无终王夫妇双双陨命,继位的郅于把帐算到了隗奴头上。因此,无终与隗戎两部交战频繁,都是战败之余,大仗也打不起,但小的摩擦与冲突是不断的。还有,就是------”她迟疑了一下。 “还有什么?”隗多友追问道。 “还有就是飞蝗。那些飞蝗不仅糟蹋了朝歌城的附近,也把隗戎部落的草场啃食得所剩无几。牛羊正是长膘的时候,草场没有草,牧人们只好往远处放牧。可往南有卫国,卫人深恨戎人,逮住了不死亦为奴;往西有无终,亦是敌国;往北是苦寒之地,往东是戈壁------牧人们无法,越走越远,远到回不了草场。听说,隗戎部的部民与奴隶都在外逃,我们这里都接收了上万人,周边其余部落也收留了一些。” “这么说,”隗多友眯着眼道:“隗奴已经众叛亲离,离灭亡只差一步之遥了?” 丽隗双目含恨:“这个杀千刀的白眼狼,弑杀了父王,又逼我嫁与老无终王为侧妃。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方解吾恨!” “好!”隗多友一拍大腿:“隗奴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咱们就应该联合公子与无终,给予他致命一击,彻底铲除这个草原毒瘤!” “表哥,你有主意了?”丽隗惊喜地问道。 “是!”隗多友神情坚定:“明天开始,训练部民,准备出击隗戎部!” 隗多友知道,戎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在马上长大,几乎个个都是神箭手,都是天生的骑兵。两万人的部落,组织起七八千人的骑兵队伍是丝毫不费气力。若是趁夜对隗奴发起奇袭,便如疾风般来了又去,定会叫敌人防不胜防。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得等待同盟者的到来,才有必胜的把握。 /68/68360/19421628.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五 丽隗 狂欢的气氛笼罩整个沙漠绿洲,这里不分男女老少,长幼尊卑,大伙围坐在篝火旁。每个人都在歌唱,舞蹈和畅饮美酒,整只的肥羊被串在大铁棍上,牛粪炭火燃得正旺,一滴滴的羊油滴落到火焰里,肉香四溢。 当夜色已深时,醉醺醺的人们回到各自的帐篷里休息。隗多友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帐篷里面,人们散去后他才发觉身边坐着表妹丽隗。 隗多友竭力在胡床上坐正,然后问道:“丽隗,你------这是怎么回事?” 丽隗含羞垂首道:“表哥,你------可还记得我们之间本是有婚约的?你是应许了我父王的------” 她低着头不好再继续说下去,过了好一会之后,隗多友才走到她身旁,她闭着眼睛等待着。但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丽隗睁开眼睛,只见隗多友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她不好问什么,便也只好呆坐在另一张胡床之上。草地里的蟋蟀传来阵阵鸣叫声,尴尬的气氛却在帐篷里流淌。 丽隗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表哥,我听说周人那边都十分看重女子的贞操,你------你是不是嫌弃我曾被无终王收为侧妃?” 隗多友猛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的!表妹,你是为了我才沦落至此,我隗多友若因此事而嫌弃你,那我便是猪狗不如了!” 丽隗听后脸色绯红,更加羞涩地问道:“那,是不是你已有了意中人?放心,我不计较这些的,我愿与她姐妹般相处着,不让表哥操一点心。” 隗多友再次猛摇头说:“没有,我真的没有。可是表妹,我------我是个不祥之人,已经害了舅舅,我再也不能害你了。” 丽隗却根本不肯相信,她面如死灰般颤抖着说:“借口!这都是借口!你------你是嫌弃我------我好容易从无终逃出来,你却嫌弃我------”她顿时泪如雨下,捂着脸跑出了帐篷。 “公主,公主!你要去哪里?公主------”帐外隐约传来侍女急切的呼唤声。 须臾,帐帘被掀开,贴身侍女叶子怒容满面走近隗多友,厉声斥责道:“你凭什么这样对待公主?你知不知道,她放弃了做无终王后的机会,执意来到这沙漠里苦熬,就只为了等你?你却这样对待她,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吗?” 隗多友看着她的脸,忽觉心中一动,问道:“你是叫叶子对吗?” “是啊?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叶子依旧气乎乎的。 “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叶季?” 叶子一惊,追问道:“自搬到绿洲后,就没接到过弟弟的任何消息。怎么,你有我弟弟的消息?” 隗多友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囊,躲避着叶子充满希冀的眼神,递过去说:“叶季到了卫国后,一直跟在我身边做护卫。这回出使,我在孤竹遇刺,他-----不幸遇难了。这是他的一撮头发,临死前托我找到他姐姐,亲手交还。” “叶季------” 隗多友骑上一匹骏马往沙漠深处寻找表妹,身后,是叶子摧心揉肝的恸哭声。一步一步,让他下定了决心:我隗多友就是一个灾星,只会害了表妹。要找到她,劝她回来,决不能再次拖累她。 月色下的沙漠褪去白昼时那一望无际的黄色,沉默的沙丘映衬着星光璀璨的天空,月光下沙砾的石英反射出点点微光。这里没有草原中的蟋蟀鸣叫,只有冷风呼号。远远的天边传来狼的嗥叫,隗多友胯下的骏马紧张地连打响鼻。他身后的绿洲已被沙山遮掩得严严实实,当他催马翻过一座沙丘之后,沙地上空留两行马蹄印迹对着冷冷的月光。 终于,在被三座沙山层叠环绕的一块谷地中,隗多友找到了丽隗。她正坐在那里,一丛丛骆驼刺将它们坚硬的枝条织成屏障,正在无声地守护着她。 流泻如瀑的月光将丽隗的身影衬托得分外婀娜,她正仰望着月亮哭诉:“------自从十五岁见了表哥,我便一直喜欢他,一年年在草原上等着他。有人喜欢我,我也只能当瞎子,聋子,傻子,就为了等着他。可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却又不要我了!我知道,他是嫌弃我------呜呜呜------” 隗多友轻轻走到她身后:“对不起,丽隗。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你------” 丽隗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地抹着眼泪,但却不哭出声来,也不让他听见。隗多友心里赞叹:真是个有骨气的好姑娘! 他在丽隗身旁盘膝坐下,轻轻问道:“你还记得叶季吧?当初还是你派他去朝歌给我送信的?” 丽隗的眼神有些迷茫:“记得啊!他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隗多友顾不上丽隗惊愕的眼神,从马鞍上取下一个羊皮酒袋来,喝了一大口马奶子酒:“丽隗,咱们虽是表兄妹,却并不是一块长大的,你也不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接着,他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大概叙述了一番。尤其是离开镐京后,在滑地与孤竹两处遇刺的情况详细讲述了一遍,丽隗在他的倾诉中渐渐停止了抽泣。 “总之,我就是个天生的灾星煞神,走到哪里,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祸患与灾殃。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娶妻生子呢?我已经害死了舅舅,再不能拖累你了。”最后,隗多友总结道。 “我不怕!”丽隗高喊道:“等灭了隗奴,你便是咱们隗戎部的新王,这也是父王生前嘱咐过的。咱们一起留在草原上生活,谁敢说三道四,我便割了谁的舌头!” “丽隗!”隗多友心中一热,可依旧狠心打断她道:“你听我说!我母亲虽是戎人,可我毕竟是在卫国长大的,身上流的是姬姓的血。我------始终还是要回周人那边去的。这回朝歌之战,有多少戎人骑士是死在我的刀下的,虽然是戎狄侵卫在先,但毕竟------在草原人的眼中,我隗多友是个叛徒,这里已无我容身之地。” 他叹了口气说:“在戎人眼中,我是卫国孽种;在周人眼中,我是戎狄异类------丽隗,这种感受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他的声音分外凄凉,让丽隗心里一紧,她本能反应:“不是的!我可以跟你去周人那边,你去哪我便去哪,这样还不行吗?” “丽隗,”隗多友身色俱厉:“你没有去过中原,不明白周人的女子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你,不会习惯的。我------不想你重蹈我母亲的覆辙。”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个人的心里都泛起无限的苦涩。良久,只听丽隗低声说道:“表哥,我明白了。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妹。”语气苍凉,隗多友的心中亦是无限痛楚,他已更咽难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68/68360/19421629.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六 子嗣艰难 八月初秋,所谓伤春悲秋,正是秋愁泛起的时节。卫共伯姬余独坐枯室,望着那一盏豆油灯的昏黄光晕不断长吁短叹。 一灯如豆,静室幽幽,白日里与上大夫石角的那番对话一句句浮现于耳畔: “君伯,此事就这么定了。让公子和领两万边军出征北境,荡平隗戎与无终。这样,将他支出朝歌,君伯可趁此机会勤修国政,抚恤安民,渐渐收拢朝臣与国人之心。待公子和归来,大势已定,太夫人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了?” “可是,”当时他是有些犹豫的:“朝歌方经兵患,人心未定,而戎兵虽遭大创,但草原广阔,适合轻骑驰骋。若卫和此去,徒损兵马,可如何是好?” “此正是臣所期盼的。”石角一脸诡秘:“公子和此去,只让他带两万边军,若败兵而还,则之前朝歌一战的功绩则统统抹杀;若侥幸而胜必也是惨胜,国中徒添孤寡,此亦是公子和之过。君伯稳收渔人之利,可不是好?” “好是好,”卫余沉吟道:“只是隗多友出使戎地,虽说失踪了,可始终是个变数啊。” 石角揖道:“君伯大可放心,孤竹那边传来消息。贴多尔的死士虽说功败垂成,但在他的尸体旁边却发现一个被扎破的水囊,必是隗多友的。此人无水难以穿越沙漠,想必此时已渴毙于沙丘之中,已成干尸了。” 说完,他又凑近加了一句:“君伯不可犹豫了,赶紧下诏命责令公子和出征,有保境安民为我卫国数十年安危的大帽子压着,想来他也不好违逆大义人心,必会应允的。太夫人亦不好阻拦,君伯切不可错过这个机会了。” 可是,为什么听隗多友极有可能渴毙沙漠的消息后,自己心里却这般烦乱呢?一方面,理智告诉他,这事大大有利于巩固这岌岌可危的卫君之位,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为什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有些气愤与牵挂呢?难道,就因为当年那个被逐出卫宫的女子吗? 一股如远山冰雪般清甜的香气泌入鼻端,管姬端着一个托盘袅娜地走到身侧:“君上,夜深了,用完这钵安神汤,便早些睡了吧。这些日子您都没怎么睡安稳。” 卫余微笑着拉她坐下,轻声道:“劳烦你了,有了身子还这般为寡人操劳。” 管姬桃花般的面颊泛起红晕:“这都是妾应该做的。” 卫余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她的腹部,忽而“咦”了一声:“爱姬应有六七个月的身子了吧?怎的肚子看起来这般小?莫不是营养不够的关系?” 管姬心中猛然一紧,本能地将早备好的台词顺嘴溜了出来:“君上去镐京那段时日,妾日日揪心,食不甘味,夜不安眠,或许于胎气有损亦未可知。” “唉——”卫余长叹一声:“也难为你了。寡人虽已三十五六,但膝下只有二女,尚无一子。一嫡一庶本有二子,却皆早夭。爱姬这回若能一举得男,寡人将来定立你为正夫人。” “恐会叫君上失望了。”管姬心下倒坦然了,笑道:“妾已问过医者,都说大抵又是个女胎,是妾无能,不能为君上绵延子嗣。” “哦?是吗?”卫余微觉失望,旋即反过来安慰管姬道:“无妨,只要是你生的,无论男女寡人都会心疼的。” “多谢君上!” 两情缱绻之际,卫余早就忘记了他本是有正夫人的。此刻,在卫宫偏东北的一座冷寂的宫殿内,卫伯夫人仲子正在席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干脆吩咐侍女点灯,披衣在屋内踱步,一边和自己的贴身侍女交谈着。 “你确定了,医者说管姬腹中乃是女胎?” “千真万确,奴婢花了好几个金饼,都是这么说的。”侍女斩钉截铁地答曰。 “太夫人在卫宫中打熬多年,宫中医官皆听她的,这么说,她一定也知道此事了。”仲子依旧有些疑惑。 “正是呢,”侍女分析道:“太夫人定是早知是女胎,这才悉心照料那贱人的。若是男胎,待生下来,公子和争位岂不多一个障碍,太夫人定难相容。夫人无需疑心,定是女胎无疑。” 仲子长吁一口气,语气如释重负又略带悲凉:“若是男胎,君上定会废了我的正室之位,立那贱人为夫人。届时这卫宫之中,岂有我的安身之处?” 她本是宋国公主,父亲为先宋公之嫡弟,本无机会嗣位。不料公父颇有手段,竟哄得先宋公将君位传于嫡弟,而非庶出亲子。她成为宋国嫡出公主,一时风光无两。彼时卫世子姬余甫鳏,为求得宋国强援,特向父亲求娶嫡公主。自己出嫁那日,百骑相迎,十里红妆,亦是风光无限,世子余亦是对自己敬爱有加。 好景不长,自己刚嫁过来不到一年,父亲便被堂兄子鲋祀弑杀,宋公之位易主。自己失去了娘家的倚仗,成为宋国的弃子,接着因为惊恸过甚,又早产滑胎,失去了腹中已成形的男胎。一个女人,没有娘家作靠山,又无子嗣作为倚仗,丈夫看自己的眼神只有厌弃。现在又来了个深受宠爱的妖媚的管姬,自己这个夫人之位还能守到几时呢? 侍女跟随她多年,如何不知主子的心思。见她依旧愁眉不展,便劝慰道:“夫人切莫灰心,依婢子看这一胎管姬无论生的是男是女,若想母凭子贵,还得看太夫人的意思。毕竟她出自管氏,乃是姬姓分支,同姓婚姻不祥,虽然君上被美色迷了心智,可满朝文武和在野百姓都不糊涂。管姬,她是注定不能做正室的。夫人放宽心好了!” “你的意思是,太夫人她会帮我?”仲子有些疑惑:“她恨不能把君上拉下卫君之位,又岂会真心为我好?” “夫人,她自不会为您好。可是,若管姬得逞,那女子有君上撑腰,又怎会把太夫人放在眼里?依我看,太夫人是更愿意夫人您做这正夫人之位的。夫人不如多多孝敬走动,必要时也可引以为援不是?” 仲子无奈地长叹一声:“也只好这般了。” 诏命下得很匆忙,公子和还来不及和母亲告别,便匆匆驾车前往北境调兵去了。待太夫人接到消息,已是回天无力了。她恨恨地咬牙道:“好你个石角,出这么个毒计算计吾母子俩!你等着,待我反击之时,你和卫余定皆死无葬身之地!” 俗语说:“欲图其干,必斩其蔓。”草原上部族林立,隗奴虽说差不多众叛亲离,但忠于他的部族还是有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密支部,因为密支王那个抠抠索索的糟老头子正是隗奴的外祖。 隗多友已获知卫公子和领兵两万将讨伐隗戎部的消息,他打算趁着隗戎主力被卫军吸引的时机,奇袭密支部,以斩断隗戎部的羽翼与侧援。 密支部许是刚刚从哪里掠劫回来,带回来许多的肥羊与奴隶,人们欢声雷动。他们欢快地围坐在篝火旁畅饮美酒,纵情歌唱。直到明月高悬,这才一齐醉卧于草丛中。 就在这月冷风清的寂静时刻,一匹黑马轻轻踏入敌营,隗多友小心翼翼地纵马跨过一个个醉鬼,每走错一步都可能会前功尽弃。亏得这匹马训练有素,竟然没踩醒一个密支部的士兵。 当隗多友走到王帐附近时,发现还有几个尽职的卫兵在把守。他跳下马拔出天月剑仰望明月,在心里说:“好一个明月夜,天月剑,和我一齐闹他个天翻地覆吧!” 隗多友如鬼魅般在帐篷之间穿行,借着黑暗的保护渗入卫兵中间,在电光火石之间接连砍倒数人。每一个被杀死的卫兵都是从背后被一剑斩落首级,连叫声都没发出来。就这样,片刻之间,密支王的卫兵们全都魂归地府,做了无头鬼。 密支王毕竟年事已高,在一番痛饮之后早已烂醉如泥。他只顾鼾声如雷地在牛皮被子里大睡,丝毫没留意王帐外头已是血流成河。在一片牛油蜡烛的灯火照耀中,帐篷被剑尖挑开,隗多友冷冷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敌人,简直是一头蠢驴!他一个箭步冲进去,一脚踏在密支王的胸口上。 密支王从梦中惊醒,一睁眼便看见一把明晃晃的黑剑正戳着自己的咽喉,一抬眼,只看见隗多友淡琥珀色的眸子盯着自己,恶狠狠地说:“我是隗多友!” 密支王“啊”了一声,惊魂未定地问道:“你竟然还活着?” 隗多友听出了弦外之音:“怎么?你听谁说我死了?这么说,你知道沙漠里的刺客是谁派的了?” 密支王讨好地说道:“是隗奴说的,不过那死士------那死士是孤竹那边派的,与我无关!” “你们俩都是一伙的!”隗多友恨恨道,一剑刺穿他的嘴,斩断他的舌头,接着又一剑砍下他的头颅。 /68/68360/19421630.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七 草原儿女 当隗多友拎着血淋淋的头颅走出帐篷时,恰被一个起来撒尿的密支部士兵发现了。那士兵张着嘴正打哈欠,顿时全身的酒都吓醒了,大喊大叫着拼命逃跑,把满地的人都给吵醒了。 隗多友眼见自己形迹败露,便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埋伏在四周的绿洲人马接到信号,立刻骑马冲进营地里大砍大杀,他们在马鞍上挂着点燃的油壶,看到帐篷便甩一个过去,遇到挤在一起的密支士兵也招呼一个过去。顿时营地里到处都是火焰和惨叫,一万人的大军在骄纵的饮酒狂欢后迎来了崩溃与灭亡。 凉爽的清晨,隗多友带着队伍凯旋回到绿洲。骑士们欢欣鼓舞,将丰厚的战利品给族人们分享。马蹄沾着湿漉漉的露水,马背上大包小包的食物,布匹和兵器让男女老幼都笑逐颜开。 隗多友走进帐篷,盘膝坐在羊毛地毯上,拔开羊皮酒袋的塞子喝了起来。 丽隗掀帘进来,看着他说:“你现在真像一个牧民的子弟了!” 隗多友苦笑着说:“我究竟是周人还是戎人,有时候我自己也迷糊了。” 丽隗却不言语了,她托腮望着帐篷外的湖水,几个孩子扑通扑通地跳进湖里戏水,野鸭被吓得振翅飞起,激起一大串涟漪。这样的绿洲真是难得!隗多友疑惑地问道:“丽隗,你们当时是怎么找到这片绿洲的?沙漠里这么一大片绿洲可是难得,周围的部族若先发现,一定会重兵把守的,你们怎么能找到,且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其他部族来抢夺呢?” 丽隗淡淡一笑:“你若真的想知道,这两天或许就会有答案。” 马蹄掀起漫天的沙尘,在一片昏黄的晨雾中,无终王郅于骑着白马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他身后跟着上万骑手,军容严整,军士们穿着统一的淡黄色军服,身上披挂着厚实的青铜铠甲,戴着用雉尾装饰的头盔,手里的兵器为统一制式的马刀和短弓。郅于本人穿着一身黄金铠甲,骑着白马飞奔在队伍的最前方。 隗多友率先迎上前去,兴奋地问道:“无终王,我才刚刚送信过去,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怎样,进帐商议联兵剿灭隗奴的事吧!” 不料郅于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然后目光有些急切地向他身后望去:“丽隗呢?她在哪里?” “丽隗?”隗多友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想起在无终时偶然听说过,按习俗,郅于嗣位之后本可以接受他父王留下的所有妃妾,可他一个都没要,全都遣散给其余兄弟了。再想起叶子说过的,丽隗原本可以做王后的,难道------他是钟情丽隗? 忽然一匹红马飞奔而来,横在两人中间。丽隗对隗多友说:“表哥,你问过我是怎么找到绿洲容身的,那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都是因为有郅于。这片绿洲本是属于无终部的,四周都是要塞,是郅于撤了所有士兵,准许我带着故部族人在这里容身。并传谕周围部族不得骚扰。” “原来是这样!”隗多友喃喃道。 郅于接口道:“丽隗,这些往事就不用再提了。你的信我收到了,我只问你一句,这回你是真的答应做我的王后了么?” 一听此问,隗多友顿时大惊失色,本能地对表妹说道:“他说的是真的么?丽隗,你------真的要嫁给他么?” 丽隗狠狠心不去看他,直视着郅于道:“是真的,但有两个条件。一是剿灭隗奴,为我报了杀父之仇;二是答应表哥,与卫国媾和,互不侵扰。” 隗多友忍不住了,开口劝道:“丽隗,你真的不必做此牺牲------” “你闭嘴!”郅于一鞭差点打中隗多友的脸,怒斥道:“你不娶她,难道也不准她嫁给别人了么?你不珍惜她,我来珍惜!” 他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发誓道:“长生天在上,我此生定会善待丽隗,无论任何情况都会对她不离不弃。不恶言对她,不动手打她,用心让她欢笑,满足她的所有愿望。如有违背,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隗多友默然,他不得不承认,郅于比他更爱丽隗,也更适合她。他还有什么话讲呢?只有祝福他们了!可这心里,为什么这么空落落呢?------ “父王,父王——”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狼狈地跑进隗戎王的老营当中,还没靠近王帐,就愣了一愣。 王帐的四周架起了四口热气腾腾的巨锅,里头滋滋地冒泡,微风拂来,一股人肉的焦烂味钻入鼻端。少年怔住了,身边一个小兵正垂头丧气地走过,一把抓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兵摇了摇头:“大王子,这是密支部逃来报信的几名兵将,还没等他们说完,大王便命架起锅把他们全烹煮了下酒。王子,大王疯了!” “嘴里吐牛粪的狗贼,你竟敢侮辱我父亲?”少年一脚踢翻小兵,拔出刀来就要砍下去。 那小兵眼中流出泪来,吼道:“大王子,我也是为了隗戎部出生入死的勇士,你要杀便杀吧。只是如今我隗戎部如同坐在火堆上一般,密支部完了,又与无终反目成仇,卫国大军也要来了。部落里人心离散,大王把出征将士的家小扣在老营,一旦有战败的消息传来,便立即杀了败将的家小。有不少人受不了,已弃营出走了。” “这------这不可能!”少年大叫一声把刀丢进草丛里,捂着脸强忍着心中的愤懑道:“父亲,你真是疯了吗?” 小兵又问道:“大王子这是与卫军交战败归了吗?” 少年的声音无比苍凉:“卫兵士气高昂,我部骑兵食不裹腹,如何能胜?一番厮杀,我只带着千把人拼死逃回。” “大王子!”小兵急切地劝道:“你千万不能回大帐,大王说了,王子若是不能击败叛军就不要回去见他。” 少年仰天长叹,他知道隗戎部的精兵到了如今已是星云流散再也聚拢不起来了,人心已散,如流水落花,再也无回天之力了。他极目四周,隗戎部的王帐四周已是一片残破至极的景象。四处不见炊烟,听不到长调,只有残破无助的空帐篷和遍地的人与牲畜的白骨。 适才他领队败归,一直走到老营附近才遇到一小批赶着羸弱牛羊的部民,这些人不做声地与他们擦肩而过,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大王子自己与隗戎部的彻底决裂。 罢了吧!少年眼中噙着热泪,回首对自己的骑士们说道:“我们走吧!到天的尽头去,长生天会给我们一个安身之所的!” 到了秋高气爽之时,已有三万人马聚集在沙漠边缘了,主体是隗多友的绿洲部队与无终部的精兵。隗戎的军队在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面前土崩瓦解,连战皆溃,似乎没有什么力量阻止隗奴的覆灭了。 与此同时,公子和率领的两万卫军也在谨慎地向隗戎草原深处推进。一路上他们只是艰苦地行军,没有一个隗戎士兵出现在他们眼前。时近黄昏,一匹枣红马兴奋地跃出卫营,冲着营门外一名骑着黑马的隗戎骑士不停地嘶鸣着。 那骑士看到枣红马,似乎十分亲切,跳下马来抚着它的鬃毛,感叹道:“老伙计,想不到你竟跑了这么远?” 一名校官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骑士笑道:“我要求见公子和。” 校官喝斥道:“你这戎人好大胆子,竟敢直呼公子名讳!” 骑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根铜节杖,刻着云纹,看样子十分贵重。校官急忙入帐去禀报,不一会儿,公子和带着侍从们飞马而出,高呼道:“多友大哥!久违了!” 草原深处的隗戎老营如今就像是一座鬼城,没有炊烟,没有狗叫,没有马匹的嘶鸣,更没有羌笛和歌声,没有大声的谈笑------更要命的是,连报信的人都没有了!自从部民们跟着大王子出走后,隗奴再也不知道他的王国正在变成什么模样。他害怕隗多友与公子和的军队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而眼前最大的问题是,连给他送上酒食的奴仆,陪他淫乐的美人也都不见了!就在一觉醒来后,身边顿时变得一无所有,连一个会喘气的人都没有了。隗奴恼怒地大声咆哮也不管用,他只好自己蹒跚着从锦缎床上爬起来,打算出帐去杀几个不长眼的奴才出出气。 已经多久没有走出过帐篷?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大半年的时间,他就躺在这里吃喝玩乐。饿了有美酒美食,醒了有美女相伴,他就这样不自觉地一天天糜烂下去,酒色掏空了他的躯体,沤烂了他的脑髓,他却一点都不自知。 没有人,连一只羊,一头牛都没有。好像天地间只有他隗奴自己在喘气,他从未这般害怕过,颤抖着声音喊道:“有人吗?答应一声啊!我是隗戎王啊------” 风将他的喊声切碎了,飘散四方,隗奴无力地瘫倒在地,他明白,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了! /68/68360/19421631.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八 产期将至 当隗多友率领联军与卫军从西南两个方向会师并抵达隗戎王帐时,浓雾遮盖了草原的每一寸角落。阳光被遮蔽,人马无法识途。没有人知道有没有隗戎的兵马埋伏在这片浓雾里,可是历经千辛万苦的跋涉之后,谁也不愿意在此刻打道回府。靠着隗戎部故民循着地上的马蹄痕迹,一寸一寸地把大队人马带到王帐附近。 在这座被废弃的营地里什么都没有,难道隗奴已经逃走了?人们很泄气,只能暂时歇脚等雾散了再追击了。 “哈哈哈-------我是隗戎王,我才是王!哈哈哈------”一阵诡异的笑声从浓雾深处传来,是隗奴无疑!隗多友手持天月剑,冲着笑声传来的方向一步步摸去。 笑声越来越近,只见隗奴披头散发,满脸屎尿污秽,却穿着一件黄金铠甲,又唱又跳,如疯子一般。 “看样子,这家伙是疯了!”公子和低声问隗多友:“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杀了他?” “不必!”隗多友收回天月剑,沉声道:“权欲熏心之辈,如今活成这样,比死还难受一万倍。可无终王郅于恨他入骨,不如将他押往无终,听凭郅于王处置。也算是我卫国与无终媾和的一片诚意!” “妙啊!”公子和赞道:“多友大哥,此番出征全凭你之力,和无终,平隗奴,居功至首,待回到朝歌,定要给你封地爵位。看谁还敢多说一句?” “罢了!”隗多友摆摆手:“公子先回吧,我还得去无终,把和议通商之事最后敲定!” “和儿——,为娘可想死你了!” “母亲,儿回来了!” 卫宫后殿外,釐夫人顾不得站立半日的辛累,一把将远行归来的儿子揽入怀中,噙着泪眼上下打量个不停。虽说卫和去镐京的时日更长,可此番领兵出征,凶险非常,她无一日不揪心,食不甘味两个多月,如今终于盼到爱子归来,如何不开心? 十一岁的卫和依旧是少年心性,兴奋而迫不及待地将此次远征的精彩之处讲于母亲听:“母亲,您可不知道,此番出征儿子本想着会是一场激战,生死未卜。没成想多友大哥早已策动隗戎各部叛离,隗奴已是光杆司令,夺取隗戎草原竟不费吹灰之力。” 釐夫人嘴角挂着笑意,眼神颇有深意:“隗子良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难得啊------” “可不是吗?”卫和神采奕奕:“和无终,灭密支,平隗戎------皆是多友大哥之力。这一回,待他回来,定要将隗戎草原封给他,至少应该是个中大夫的爵位------” “公子,”一旁的公孙禹插话道:“这封地也好,爵位也罢,都得君上同意才行。” “哦——”卫和眼神黯淡了:“我明白了。只是归附的隗戎部民没有多友大哥统领,那是不行的。” “那是自然。”釐夫人断然道:“娘明白此中厉害。待隗子良抚北归来,本宫定会为他讨得应有的封地与爵位。也只有他在,隗戎部民才会真心归附我卫国。” 说完,便打发人接公子和入殿洗沐更衣。公孙禹瞅准空子上前一步,釐夫人低语道:“和儿北征所得的土地和人口,一毛都不能让那边沾手。” 公孙禹应曰:“太夫人放心,臣与荣夷已商议好,将北地边民迁往草原,待隗多友抚北归来时,会带领隗戎部民南下。这般杂居,隗戎部的土地与人口便全部融入我卫国了。如此,公子为我卫国开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必将尽得国人之心。” “如此甚好。本宫估计我那继子不会甘心的,你多盯着点。” “诺。” “轰咚——”,半人高的黄铜鼎被踢翻在地,炭灰撒了一地,也撒到了阶下跪着的石角一脸一身,可他连擦都不敢擦一下,也不敢抬头看暴怒的卫共伯姬余。 “你是怎么告诉寡人的?”姬余愤怒地在丹阶上走来走去,衣袂带风:“你说,无终与隗戎骑兵精良,卫和这两万人马带过去,便是胜亦是惨胜,使国中徒添孤寡,人民含怨。可是,如今呢?” 他几乎要跳下去了:“公子和大胜归来,两万人出征,不仅未损折多少,反带回三万隗戎义兵。两万加三万就是五万哪,这支人马通通归入了公子和的私属武装了。他现在不仅封地扩大了,麾下还有五万军马供他驱策,势力之大,在寡人之上。还有------” 姬余怒不可遏地揪住石角的衣袖,双眼通红地吼道:“他卫和此番剿灭隗奴,媾和无终国,使我卫国北境至少二十年无战事。这是什么功劳?此乃定国之功啊。一个朝歌保卫战,让他收尽朝歌民心;如今他又得了整个卫国百姓之拥戴。你告诉寡人,如今寡人手里还能有什么筹码可与他相抗?” “君上啊!”石角的额头都要叩出血来了:“臣亦不知那隗多友不仅在沙漠中死里逃生,还组织起一支义军来襄助公子和啊!为今之计,君上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还需打起精神,从长计议才是啊!” “从长计议?”姬余冷笑一声:“你告诉寡人,如何从长计议?” “君上,公子和现今虽得势,可他毕竟年纪尚小,羽翼未丰。君上眼下还是先把最要紧的事看顾好,其余的都可从长计议,容后思量。” “最要紧的事?是什么?”姬余皱着眉头问道。 石角轻声道:“君上已三十有五了,膝下尚无子嗣。若管姬娘娘此番诞下世子,君上有了继承人,而公子和年纪尚幼,余事皆未可知。假以时日,局势未尝不可逆转哪!” 姬余明白了他的意思,长叹道:“看来,也只有这么一点指望了。但愿天从人愿吧!” “你说什么?君上亲口许诺,管姬生子即封为世子?”另一座宫殿内,卫侯夫人仲子听了侍女的禀奏,眼中闪现出骇惧的神色。 “是啊!”侍女急切地说道:“夫人,君上已经三十五了,膝下无有一子,别说现在公子和的势力如日中天。便是没有公子和,君上无有子嗣,这卫君之位也是岌岌可危呀!此番若管姬生子,君上必会封为世子,母凭子贵,首当其冲的必是娘娘您啊!” “你不是说医者断言,她肚子里的是个女儿吗?哪来的世子?”仲子抓住最后一点救命稻草。 “哎呀夫人!俗语说‘肚子货,识不破’,这到底是男是女,只有生下来才能最后落定。医者的话也不能全信啊!” “那可怎么办?怎么办?”仲子紧张得直搓手:“若那个贱婢诞下儿子,君上必会废了我,立她为嫡夫人,以正世子之名。到时,宋国我是回不去的,我那堂兄弟是恨不得我死的;卫国也无我容身之处,那贱婢定会设法除了我的。怎么办啊?” 回不去的娘家,呆不下的夫家,自从管姬有孕得宠,仲子便夜夜不得安眠。夜里怕得咬着被子哭,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怎么办啊? 侍女见状,亦是心酸,柔声劝道:“夫人莫怕,横竖她不是还没生吗?待孩子坠地,或许真是个女儿也未可知啊!” “也许吧,万望上天垂怜我一二吧!”仲子语中无限凄凉。她怎么落到这般田地了呢?没有娘家倚仗,没有子嗣傍身,这就是她的悲剧吧! 随着管姬的“预产期”一天天临近,与仲子的紧张恐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釐夫人倒是一天天心情轻松起来。她一天天数着日子,心中默念着:待孩子呱呱坠地,就该收网了!落入网中的不仅有卫伯余,还该有石氏一门!她要将姬余的势力在卫国彻底连根拔起! 朝歌卫宫,二百年前苏妲己歌舞过的鹿台之墟,如今所有人翘首以待的是管姬生产的消息。不论是满心期待的卫伯余,还是心怀叵测的釐太夫人,在朝在野,所有人的关注力都集中在管姬日渐隆起的腹部上。人们都清楚,一旦生下男孩,就必将成为卫国的世子,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等啊等,半个月过去了,管姬的肚子依旧高挺,丝毫没有下坠的任何迹象。卫伯余急得嘴唇起泡,干脆吃住都在管姬宫中,日夜陪伴。 虽说卫伯与釐夫人这对继母子貌合神离已是人尽皆知,可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不说每日请安,但隔三差五卫伯余还是要带着夫人仲子前往嫡母宫中问安的。 六楹的宫殿内里极为宽阔,阳光透进窗扉,雾蒙蒙的一片,仿佛氤氲着一层云气。轻风徐来,庑下悬挂的金铃微颤,其声拟珠似玉,惊动左右。 看着卫余与仲子各自紧锁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釐夫人甚为不悦:“你们若是不愿来问安便别来了,既然来了又全都皱着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请问你们夫妇是来问本宫的安呢?还是添堵来了?” /68/68360/19421632.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五十九 尧母宫 此语一出,仲子马上伏地请罪,卫余不满地瞟了她一眼,也起身告罪道:“母夫人容禀,实在是因为管姬的预产期已过了半月,依旧毫无发动的迹象。儿子心中担忧,劳母亲挂心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呀!”釐夫人心里冷笑:当然不会发动,这不才八个半月吗?现在发动岂不是早产?不过她嘴上决不说破,微笑着抚慰道:“你不必担心了。本宫听说,当年帝尧之母受孕之时,怀了一十四个月才生下尧帝。古来大圣大贤,都是天生异象,在母腹中呆的时日都长于寻常之人。说不定,这亦是个大贵之胎呢!” 卫余满面惊喜之色,呼道:“正是呢!寡人怎么没想到呢?哎呀呀!还是母夫人见多识广,儿子自愧不如啊!” 卫伯余告辞时心情极好,可夫人仲子却目中噙泪,看着太夫人似欲言又止的样子。釐夫人故意没有挽留她,挥挥手让夫妇俩一同离去了。 待继子夫妇一离开,釐夫人马上屏退左右,冲着屏风后轻喝道:“人都走了,先生为何还不现身?” 一个皮肤微黑,目光精亮的皮弁男子从屏风后闪出,冲着釐夫人深施一礼:“荣夷失礼了,望太夫人见谅。” “罢了吧!”釐夫人不耐烦地一挥袖:“如今管姬这一胎已快到瓜熟蒂落之时,本宫已按你的主意对卫伯说了,只是这般要等到何时?难道要等到那个石家的孽种堂而皇之地封为世子,君臣名份已定才戳破此事么?” 荣夷微微一笑:“太夫人请耐心,大半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最后的一哆嗦。至少要等到那孩子降生,卫伯正式封他为世子啊!要做就要做到底,不能给卫伯和石角一丝反应的时间才行!” 釐夫人略思索片刻,便明白了荣夷之深意,点点头:“就依先生的主意办吧!对了,和儿前往北地迁民,听说孤竹新君不甚驯服,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太夫人安心,那贴多尔能成为孤竹新君,多靠的是我南林社之力。他恨的是隗多友的断臂之仇,决不敢对公子有不利之行为的!” “那就好,可新归附的隗戎骑兵野性难驯,他们只听隗多友的。这个人------”釐夫人颇有深意的目光扫过荣夷棱角分明的脸庞,道:“这个人目前还是不可缺少的,要护好他。” “诺!”荣夷似乎不放心,问道:“管姬那头,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哼!她敢?”釐夫人冷哼一声:“不管是医者,还是身边侍候的人,都唯本宫之令是从。她一个女子,哄哄骗骗也就是了,再加上此女亦有贪心,不怕她翻天!” “爱妃——”卫伯余一条腿刚迈进管姬宫中,便一叠声地呼唤着。 “君上今儿个是怎么了?这般高兴?”管姬撑着高耸的腹部,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艰难地走过来,正要行礼,卫伯余赶紧止住她:“万万不可如此,你这腹中可是寡人的命啊!” 他高声朝后喊道:“快快快!赶紧把匾额挂起来!” 管姬不明就里,问道:“君上,挂什么呢?” 卫伯余一脸兴奋:“你这宫中一直无名,今儿与太夫人一番话,寡人忽得了灵感,得了个极妙的宫名!来,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殿外,几名内侍正架着木梯,把一块铜铸的匾额挂在宫门檐梁之上。 “这是什么?”管姬只认得一个“母”字,不解地问卫伯余。 “尧母宫!”卫伯余一字一字指给她看:“你这一胎怀了十月半了,依旧不肯发动。正如当年帝尧之母一胎怀十四个月一般,这孩子必定天生贵象,非比寻常!” 管姬看着那三个字,转脸望见满目希冀的卫伯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铜匾一挂上,卫宫哗然。尤其是尧母宫中,人人满面兴奋之色,谁不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眼见自己主子一旦诞下麟儿,必将成为卫宫女主人,个个面有得色,恨不能见人踩一脚。 只有管姬闷闷不乐,侍女劝道:“娘娘不必担心,医者的话也不是全对的。我听嬷嬷们说,娘娘是宜男之相,这一胎保管一举得男。到时候,君上必会废了仲子,立娘娘为嫡夫人。等到世子即位,娘娘您便是这卫国最尊贵的女人,如太夫人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何不好?” “真的能如此吗?”管姬颇有些动心,真的能从此摆脱被人摆布的命运吗?腹中的胎儿动了几动,她的心被牵动了。或许,真的能凭借这个孩子青云直上亦未可知!也许自己真的该赌上一把? 与花团锦簇的尧母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夫人仲子宫前门庭冷落,寂寥凄清。 不过仲子的心情却并不荒凉,听了侍女的回报,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竟有此事?我要去禀报君上,把那个贱人打入冷宫!” “娘娘,”侍女拉住她:“你千万不能去!君上正在兴头上,决不会相信你的话。再说,就凭石府内一个侍婢的只言片语,也无实证啊!若想成就此事,还得布置周全,不击则已,一击中的才是!” 仲子收住脚步,喃喃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人微言轻,若无强援,断难成事!可有谁能帮我呢?” 侍女附耳说了几个字,仲子露出笑容:“对对对,太夫人也断不想看到君上顺利立世子的------” “尧母宫”的匾额额挂上去一个月后,管姬终于有了阵痛的迹象。挣扎了一整天,终于生下一个男孩。稳婆的报喜声响彻屋顶:“生了生了!是个又白又俊的胖小子!恭喜君上,贺喜君上了!” “我有儿子了!哈哈哈------我卫国终于有了世子,哈哈哈------”卫伯余的笑声几乎把屋顶掀翻。 管姬苏醒过来,挣扎着要去看孩子。只是一个红红皱皱的小肉球,哪里看得出又白又俊了?不过,倒的确肥壮,圆头圆脑的,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肿肿的眼睑下头是一条秀长弯弧的眼线,很瞧不清五官如何,只是不断发出小动物般的声响。 稳婆红光满面地从外头进来,眼角都带着笑意,一迭声地向管姬贺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君上喜得不得了!若不是咱们拦着,早冲进来了!夫人,君上急着看世子,奴家就抱出去了。这孩子长得俊,像娘娘!” “等一下!”管姬虽累得脱力,但依然强撑着把孩子看了又看,从透明粉红的小手指,小脚,一直到他那皱成一团的小耳朵。这才心虚地问道:“你说这孩子长得像我?” “是啊!那还有假,将来准是卫国第一的美男子呢!” 管姬无力地挥挥手,任她去了。既然一开始就撒了谎,接下去只好把这个谎继续圆下去了。 婴儿的洗三礼一过,卫伯余颁下诏令,管姬产子有功,自此后卫宫称其为如夫人。待婴儿满月之时,即正式封其为世子。 虽早有预兆,但当靴子真正落地之时,卫宫中众人反应不一而足。 釐夫人只是嘴角冷笑一声:“好哇!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待那孩子满月,本宫定会送一份大礼!哼!” 仲子听到侍女的回报,则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愤懑:“一个水性杨花的贱货,也配称为如夫人?哼!君上的心思我懂,姬姓诸侯册封正夫人是要给天子上表的,那贱人亦出自姬姓,天子怎么会准奏?于是便称个如夫人,比肩与我的意思。好吧!你既不仁我亦不义------”衣袖下,她攥紧了拳头。 上大夫石角在卫国世代为卿,地位尊崇,位极人臣。然而饶是他一生见多识广,在被釐太夫人召见之后,也不禁心惊身摇,不敢置信。他石角竟然会有愚蠢到这般发指地步的儿子和儿媳?! “老夫素日知道你好色,家中略有姿色的侍女皆被你淫遍。却不曾想你如此色胆包天,连君上的女人你都敢打主意?你------”石角指着嫡子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着:“你胆子太大了!” 当着母与妻的面,被指责好色荒淫,石适子的面皮一阵青,一阵红,臊得连头也抬不起来。见父亲胸膛起伏得厉害,只得赔着小心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不是。可------父亲既知儿子的禀性,那管姬如此姿色,儿子如何按捺得住?要怪,就怪君上不该把这般绝色的外室放在我家!” “你------”石角气得浑身打抖:“你还敢指责君上?传家法,今日我便打死了你这逆子,老夫自去向君上请罪!” “老爷!且慢------”一直不作声的石夫人见丈夫真的发狠了,立即跪挡在儿子身前,泣涕皆下恳求道:“老爷千不看,万不看,也看在多年夫妻情面上,饶了这个逆子吧!妾头前二子早夭,三十五六才生下这么个孽障,如今妾已是快入土的人了。老爷真要打死了他,便------先把我打死了吧!” /68/68360/19421633.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 大闹满月宴 石角看着老妻,一腔怒意化作了灰烬,无力地扔下手中的长棍,身形愈见苍老,叹道:“你呀你!真是慈母多败儿呀!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如今竟拿国祚当儿戏,惹下这弥天大祸,可怎么收场?” 石夫人自是知道此番祸事不小,咬咬牙霍地跳起来,扬手劈下一掌,响亮地打在儿媳脸上,怒骂道:“你这贱人!明知管姬腹中所怀是这逆子的种,为什么还巴巴地跑到太夫人跟前卖乖?好死不死地给人家送上这么一个大把柄,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你不明白吗?” 石少奶奶捂着脸,当即被打懵了。自嫁入石府后,公婆对她和蔼,下人对她恭敬,除了丈夫爱寻花问柳之外,还从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立时不服气回嘴道: “母亲教训的是。可儿媳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家好哇!公爹在卫国为卿多年,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公族的公子宗亲们。君上若无子,将来其他公子当国,又岂会重用公爹?若此番管姬之子能立为世子,那便是我石家之后坐了卫国的君位,于公爹,于石氏都是有大大的好处的呀!” 听到这里,石角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这个儿媳素日看着还行,没想到心思如此之歪,人还愚蠢不堪。想他石角一生精明,家门里怎么会有这样轻信张狂的蠢货? 石少奶奶见公爹不作声,还以为自己说中了要害,略爬几步轻声道:“此事外头虽有些风言风语,但只要公爹您咬死了,管姬那边也不松口,君上又正在兴头上,谅他们也不敢胡说八道!咱们硬把事做成了,这以后石家便在卫国真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石角不耐烦地一挥袖:“罢了罢了,千里江堤,毁于蚁穴,家门之治,重在子孙,要在家室。”他的语气愈加苍凉:“你们夫妇眼中只看到一个‘利’字,却不知此中凶险之处。那太夫人一直对君位虎视眈眈,拿住了这个把柄,又岂会轻易作罢?唉!痴人不堪与语,你们下去吧!” 老妻快要跨过门槛了,又不放心地转过头来,轻声问道:“此事,果真不能善了?” “不能!”石角耳中忽回荡起今日釐太夫人的话语:“石大夫,此事已捂不住。是保住你们石家满门富贵,还是保君上之位,你该做个选择了!” “老爷------”石夫人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石角无力地说道。 石夫人咬了下嘴唇,直说道:“那妾便抖胆了。如今卫国人心皆归于公子和,老爷一人亦是独木难撑。如今又出了这事,恐君上再难信用于你,不如干脆投靠了太夫人与公子和,亦可保一家平安不是?”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看着丈夫,不料石角并不生气,只是苦笑道:“晚了!若依你之言,太夫人定会将弑君的脏活推到老夫手上,届时我石氏一门才是真正的绝祀了!唉!这是个死局呀!” 盛夏已然过去,天气渐渐凉了,天青水碧,乌鹊南飞,卫宫中满是黄花堆积,落红无数,更添几分秋意。一转眼间,管姬之子也该办满月了。整个卫国都知道,卫伯余即将在满月宴上正式诏封这个新生儿为世子。 宴席举行的这一天,釐太夫人特意起了个大早,她在脑中把今日的程序一道道过了一遍,确定无一环节有纰漏之后,这才安心让侍女为自己梳妆。虽然已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了,但这么久的铺排终于到了最后的收关时节,她也难免忐忑而兴奋。 尽管诏封世子是个大日子,但卫伯余心疼管姬,不想把场面搞得太大累着她,邀请的朝臣只有爵在上大夫的数人,除此之外便是姬姓卫氏的公族宗亲以及后宫眷属。 男女分席,中间隔着一道帷幕。釐夫人来到女眷席中,却见众女眷宫妃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管姬母子奉承个不停。刚满月的婴儿白胖滚圆,啼声洪亮,人家看着他招人喜欢,多摸了两下,小小的人儿居然还会生气,用大大的眼睛去瞪人,精气活力十足,惹得釐夫人都忍不住抱了又抱。 管姬脸色白嫩,可神色却颇有些憔悴,仿若还有些恍惚,看起来十分柔弱。釐夫人言不由衷地抚慰了她几句,便向大殿的台阶上走去。石阶之上,处于正中的是卫伯余的主位,其后一左一右另置了两张小案。右边的案后,公叔华已正襟危坐。他之所以能坐在那里,正是因为姬华乃是先釐侯唯一的嫡弟,血统亲近而高贵,在卫氏公族中威望颇高。 釐夫人与公叔华打过招呼,刚预备坐下,只听宦者一声长呼:“主公到——” 除了太夫人与公叔,参会人等统统伏地呼应:“请君上的安!” 卫伯余疾趋几步,第一个将管姬搀起,牵着她一起坐于阶案之后。宴席开始—— 三十六岁已算是中年得子了,卫伯余是真心地高兴,将刚满月的儿子抱在怀里,耳边是朝臣与宗亲们的不断奉承,不知不觉已喝了不少酒。他太高兴了,连石角没来参加宴会都没发觉。 “诸位——”卫伯余放下手中酒觞,清了清嗓道:“今日是小儿满月之礼,我卫氏宗庙社稷终于有了承继,寡人也算对得起天地祖宗了。值此良辰,寡人有诏命宣布!” 司礼监展开早就备好的帛书诏命正要宣读,忽然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殿外,空气仿佛凝固了。釐夫人的目光向前一扫,唇角线条稍稍一收。 在她视线的终点,低眉垂目的卫伯夫人仲子一身玄色薄衫,披发跣足,上殿前的一瞬间迅速地将半垂于脸侧的黑色头纱拂到脑后。面容苍白但眸色沉凝。在与釐夫人的目光暗暗交汇后,便更加坚定地走上阶前。 卫伯余颇为不悦,低声却满是嫌恶地斥责道:“今天是世子满月之喜庆之日,你穿成这个样子给谁看?” 仲子却似根本没听到一样,长裙轻摆间已缓步走到殿中锦毯之上盈盈下拜。大厅内已是一片静寂,大家都不自禁的推觞停箸,睁大了眼有看她。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公叔华也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铜爵,略有些吃惊地问道:“今日是为我大卫社稷立嗣的大喜之日,侄媳妇你纵有不满也得看祖宗面上,如此这般是为何?” “就是为了我卫国社稷不落入奸妇之手,为我公室血统之纯净,妾才斗胆直言。”仲子眸中露出决绝之意,深吸一口气,扬起了下巴:“妾只想在众位亲贵大人们面前揭露管姬以石氏之孽种冒充君上血脉的大逆之罪。” “你在说什么?”卫伯余愤怒地将手中酒爵掷在石阶上,发出“当啷”的脆响。管姬已面如死灰,釐夫人趁此机会让身边的嬷嬷把婴儿抱过来哄着。 卫伯余的暴怒反使仲子一咬牙,胸中的怯意荡然无存,语音也更加清亮:“管姬根本不是什么尧母怀胎久于常人,她是足月生产,这孩子实是君上去镐京的那两个月里怀上的。实是她与石氏嗣子私通生下的孽种!” 就这样一句话,整个大殿如同沸油被淋了一勺冷水一般瞬间炸开了锅。卫伯余的脸色也刷得变了,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仲子怒道:“你------你------胡说八道!来人,把这个妒妇给寡人拖下去!” “慢着!”釐夫人清亮的嗓音制止道,她转向公叔华道:“公叔,看子氏言之凿凿,何况管姬此胎的确来自宫外,既有存疑,还是弄个清楚明白的好。毕竟,关乎卫氏血脉传承,非同小可!” 公叔华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嫂嫂言之有理,君上请稍安勿躁!”他转向仲子:“你既出首,想必已有证据,不如当众呈来,以孚众人,如何?” “妾有人证!”仲子叩首道:“石家少夫人侍女荷花可为人证!” 荷花早已在殿外候着了,此时由仲子的侍女引入大殿。因是头一回见这般场面,吓得头都不敢抬,说起话起也是哆哆嗦嗦的:“我------我家少爷自来好色,全,全朝歌城都知道。老爷知道少爷的德性,特意将管姬安置于偏院,不准其他人出入。可------依少爷的性子,怎敢罢休?咱们做奴才的也不敢硬怼主子,趁老爷不在家,少爷一得空就溜那偏院去,两三个时辰才出来------” 她语声很轻,却如一记晴天霹雳,砸得卫伯余面如槁木。管姬神情慌乱,死命揪住他的袖子,哀声乞求道:“不,君上,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她------”她指着仲子:“她妒忌妾得宠生子,买通了石家的侍女来诬蔑我。这孩子是君上的血脉,君上亲提的‘尧母宫’,您都忘了吗?” /68/68360/19421634.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一 滴血验子 釐夫人冷眼见那荷花不时去捋一下腕上的金丝镯,那镯子做工精细,几月前她还见仲子戴过。鼻子里不由冷哼一声:看样子仲子挺舍得下本钱啊!再看到近在咫尺的管姬,那张堪称倾国倾城的面庞被惊恐扭曲得丑陋起来,还在辩称:“妾这胎怀了十一个月半啊,这是医者令说的。君上怎能听一下女胡言乱语,便怀疑自己的骨肉?” 公叔华见卫伯余已是方寸大乱,大袖一挥:“既如此,传医者令来!” 医者令来了,是个须发皆白的长者,面对满殿的诘问,自然是抵死不认:“君上,管姬娘娘这胎的确怀了十一个月半,久于寻常之人。有医案为证!” 管姬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震荡,平静下来,胸腔在濒临迸裂的瞬间吸到最清新的一口空气,立时舒畅了许多。她慢条斯理拨一拨红珊瑚耳环上垂下的碎碎流苏,轻泣道:“君上,妾是冤枉的!” 仲子愤然:“君上,太夫人,公叔,医者令为管姬诊脉多月,早已被其买通,他的话并不可信!君上请细想,管姬居于石府两三个月,依石家嗣子的好色禀性,怎么可能对如此美色无动于衷?什么怀胎十一个月半,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何况管姬入宫之时,众人所见,她小腹平平,哪里有怀胎四月的样子?此事若不分明,卫国国祚倾危。” 卫伯余冷冷道:“那么,你说要如何才能分明?” 仲子眸光敏锐一转,缓缓说出四个字:“滴血验子。” “怎么验?”卫伯余追问道。 “这便要问医者令了。” 老医者令也不敢抬头,叩首道:“就是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能否融为一体,血相融合者即为亲,否则便无血缘之亲。”说完抬眼看了一下卫伯余:“这法子不难,只是要刺伤君上玉体,下臣实在不敢。” 管姬心头猛地一震,骇人的目光同乎要夺眶而出。她感觉到嘴唇失去温度的冰凉与麻木,心里在呐喊着:不能验!不能验啊! “不能验!”她霍然立起:“怎可损伤君上玉体?这个法子断断不行!” 釐夫人轻蔑地瞟了管姬一眼,好整以瑕地拨弄着裙子上的杏色如意结丝绦:“此事不只关系管姬清誉,更关乎公族血脉与国祚绵延。事情如此棘手,但只消一试便可知其真伪。君上无须犹豫。” 卫伯余神色有所动,管姬恳求道:“君上可曾想过,若今日当真滴血验亲,即便证明我儿是君上亲骨肉,将来孩子长大后知道,损伤父子情分自不必说。若君上当真立他为世子,后人也会对其加以诟病,损其威望,于卫国埋下祸患!” 仲子冷笑道:“这话可糊涂。正是因为君上对这孩子寄予厚望才不能不验,否则真有什么差池,君上岂非所托非人,把康叔留下的江山拱手让与石氏外姓了?” 卫伯余眼底清晰的震惊与浓重的疑惑密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兜头向管姬扑来。她的贴身小衣都被汗湿了,紧紧吸附在背上。除了紧紧抓住他的信任,她已别无他法。管姬苦涩一笑:“君上远去镐京,妾孤身一人苦守于石府偏院,日日为君上的安危忧心。若早知如此,妾不如一头撞死的干净!” 卫伯余的手掌有些冰凉,他握住管姬的指尖:“爱妃,你别这样说。”公叔华投来赞同的目光,他终于下了决心:“只要一试,便能还你之清白。” 被冷汗濡湿的鬓发贴在脸颊有粘腻的触感,像一条冰凉的小蛇游弋在肌肤上,那种汗毛倒竖的恐惧如此真切。管姬艰难地摇头:“君上要试,便是真的疑心妾了。” 卫伯余颇有些为难地望了一眼公叔华与釐夫人,咬了咬牙转过脸去:“把孩子抱过来。” 乳娘把襁褓抱过来,那孩子睡得正香,半张小脸被襁褓盖着,很是安适的样子。卫伯余微有不忍,道:“医者令,你去刺一滴血来。” “慢着!”卫伯余不解地转过头望着釐夫人,后者淡淡一笑:“医者令涉于其中,不宜插手。若君上信不过本宫,就请公叔亲自执针吧。事关重大,假手于其他人实在不妥。” 公叔华旋即起身:“嫂夫人思虑得是,若君上信得过,就由老夫亲自来吧。” “公叔德高望重,寡人无有不信重的。” 一钵清水,装于白玉钵中,清可鉴人。公叔华嗅了嗅,再传于卫伯余和釐夫人,以证明此是一碗干干净净的清水。他拈过一枚雪亮的银针,犹豫着是否即刻要动手。 管姬再一次扑到卫伯余跟前,哀求道:“君上,这一动手,即便认定我儿是君上亲生。他日也会被世人诟病是被君上怀疑过血统的孩子。你叫------你叫我母子将来如何在朝歌立足?” 卫伯余轻轻握住管姬的手,他的手势轻得好似棉絮一般,无力说道:“终究是咱们的孩子才最要紧。” 说完,他踅步上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公叔华一针扎下。殿中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鲜血“咚”一声落入水的轻响。乳娘从襁褓里摸出孩子藕节样的小腿,公叔华狠一狠心,闭眼往孩子脚背一戳,一滴鲜血沁入水,孩子觉得痛,立时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公叔华亲手捧起白玉钵轻轻晃动,只见钵里新盛的井水清冽无比,水波摇动之后,两颗珊瑚粒般的血珠各自为政,怎么都不靠拢。又等了好一会,两颗血珠依旧不融合。 卫伯余额上青筋突突跳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狠狠一掌击在案几的扶边上。那案几本是赤金镂空铸就的,花纹繁复,卫伯余一掌击上,面色因为吃痛而变成赤紫。 仲子眼中浮起如鲜血般浓重的快意,釐太夫人怒喝道:“大胆管姬!还不跪下!” 管姬浑身一软,无力地瘫倒于地上,釐夫人环顾四周:“来人!剥去她如夫人的服制,关入冷宫!” “等等!”卫伯余眸底血红,有难以言喻的被撕裂的伤痛,他伸手狠狠捏住管姬的下颔:“寡人待你不薄,你为何------为何这样对待寡人?” 管姬拼命摇头,下颔有被捏碎的裂痛,她已说不出话,挣扎间,唯有两滴清泪滑下,落在卫伯余的手背。似乎被烫着了一般,卫伯余轻轻一颤,手上松开两分力道,不觉怆然:“你太叫寡人失望了!终究------你不是她!” 釐夫人冷哼一声,语音清朗:“此事不能这般善了!这孽种既非君上的血脉,到底是不是石家的,尚需查个究竟!来人哪,传本宫谕令,召石氏父子速速入宫!” 釐太夫人这一声吼,倒叫卫伯余明白了。本以为这场闹剧是为的阻止自己立世子,看来其真正目标在扳倒石氏。石家先祖为周天子派往卫国的王监,代为上卿,在卫国树大根深,而今自己君位不稳,民心不附,若再失去石氏这一支撑,结果可想而知了。他用愤怒而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位同龄的继母,却也无可奈何。 殿外侍卫传话进来:“上大夫石角携妻与子媳,于殿外披发跣足谢罪,请示是否让他们入殿。” 公叔华怒不可遏:“这个意图借孽子谋朝夺位的贼子,竟敢来上殿?”在座的宗室亦是议论纷纷。 “公叔,各位宗亲。石角来得正好,今儿这事正该当众查个一清二楚,省得日后再来掰扯。传他们入殿!”釐夫人镇定下令,没人听得出她心中的淡淡失落之意。 石角与儿子袒露上身,其妻与媳则披发跣足,失魂落魄地走入殿中。 釐夫人冷哼一声:“男的负荆请罪,女的脱簪待罪,石大夫的消息好灵通啊!” 石角早有准备:“昨日子媳之婢女荷花一夜未归,听说入了公宫。子妇自知不好,将其中情由禀报。下臣一听,真是五内俱焚,急急入宫请罪。请太夫人与君上降罪,我石氏满门无有怨言。” 公叔华忍不住插问道:“这么说,管姬之子果真是石氏的血脉?” “你这个杀千刀的,我------这便跟你拼了!”管姬忽然拔下发间金簪,瀑布般的黑布散落腰间,猛地扑向石嗣子。事发突然,众人都未及反应,那簪子插入石嗣子的咽喉,顿时血流不止。须臾之间,那青年只剩出的气却没有进气了。 “大胆贱妇!竟敢当殿行凶,来人,把这贱婢押下去!”釐夫人怒起暴喝道。 “君上,君上!”管姬满面泪痕,冲着卫伯余发出凄厉的哭喊:“妾是被这恶棍强占了身子,不意有了身孕。自入宫以来,君上对妾爱护有加,妾实在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般欺君之事。君上,妾心中只有您------妾这便以死谢罪!” 说完,她奋力推开来拉扯她的侍卫,将那金簪深深扎入自己的咽喉,身子晃了晃,便倒下不动了。大殿之上,顿时血流满地,人人目瞪口呆。 /68/68360/19421635.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二 一箭三雕 卫伯余眼看着这一切,身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都不能动一下,只是闭眼微叹了一声,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下。 医者令匍伏上前,将手指放在管姬鼻翼下方试探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又去试探石嗣子,禀奏道:“此人还有微弱的呼吸,是否施救?” 釐夫人断喝道:“不必了!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赶紧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公叔华有些不解:“既已证明此子非君上血脉,石家也已承认,还有这个必要吗?” “公叔,自然有必要。”釐夫人缓和了口气:“石氏虽已认罪,但若想孚悠悠众口,还是要有真凭实据。为慎重起见,还请公叔辛苦一番。” 公叔华下阶,石嗣子的胸膛仍在一起一伏,但气管被刺破,不断地往外冒着血泡,人也只能睁眼而说不出话。石角看都不看儿子一眼,只有石妻与媳妇在偷偷抹泪。公叔华蹲下,持起一只手来,用银针刺破手指,一滴鲜血落入钵中。 乳娘将襁褓打开,公叔华再度从婴儿的脚背上刺出一滴鲜血滴入水,置于案前。两滴鲜血似一对久别重逢的亲人,很快融为一体。 卫伯余只看了一眼,便闭眼呆若木鸡。釐夫人长袖一挥,内侍手持白玉钵在殿内转了一圈,将此番滴血验亲的结果展示于各位宗亲重臣面前,再无疑议。 虽然这个结果是早预见到的,但乍一见到,宗室众人亦难免气愤填膺。公孙禹率先向石角发难:“石大夫,枉你身为周室的国监,竟意图以自家血脉冒充我卫国世子?如此行事,与禽兽何异?你有何面目见我卫氏历代先君?有何脸面见周天子?” 石角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膝行上了几级石阶,一头叩在坚硬的石面上,血流如注。他从怀中抖抖索索掏出一份血写的帛书,泣道:“此为臣给君上的请罪表。都是石角利欲熏心,教子无方,以致有今日之祸。请君上开恩,饶我石氏一族之死罪。” 内侍要接那帛书,石角一闪:“请君上亲自接臣的遗表。” 卫伯余无力地站起,刚接过那帛书。只见石角目光一闪,大喝一声:“君上,臣来世再侍奉您!”一头冲着殿旁的铜柱撞了过去,只听“当”一声巨响,立时脑浆迸裂,死于当场。石氏婆媳扑过去呼天抢地,恸哭不止。石角多年重臣,与公室宗亲多有交往,见此情形,不少人都有恻隐之意。便是公叔华,此时也眼圈发红,几要落泪。 釐夫人敏锐地感觉到了情势的微妙变化,朗声道:“君上被石氏与妖姬蒙蔽,涉于案中,不便裁夺。也罢,传本宫诏命,石角父子其罪当诛,但念其世代为卿,又当殿自裁以表悔过。便准其所请,石氏一族免予死罪,举族迁往北地戍边。” 石氏婆媳磕头如捣蒜:“谢君上,谢太夫人恕我一族性命!” 只是那婴儿依旧啼哭不止,公叔华试探道:“嫂夫人,您看这孩子------” 釐夫人长叹一声:“稚子何辜?何况石氏数世谋国,本宫也不忍心见其绝祀。这样吧,这孩子便由本宫抚养,待其成人便正式承继石氏的卿位与封邑。如何?” 公叔华大喜,大殿众人亦跟着他下拜:“太夫人襟怀宽广,公子和乃国之柱石,臣等拜伏!” 釐夫人眼角含笑,眼风扫过阶下诸人,缓缓道:“婢女荷花首告有功,以后就留于宫中服侍仲子夫人吧。还有------”她颇有深意地看了医者令一眼:“你怎么说?” “太夫人饶命!”医者令连滚带爬地乞求道:“管姬夫人入宫之时的确只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臣撒谎,自知死罪当诛。只是------臣不敢不撒这个谎啊!” “究竟是谁买通了你?是管姬还是石角大夫?”公叔华追问道,花白胡子气得在胸前一抖一抖。 医者令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看,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臣就直说了。是------是君上让臣这么说的!”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卫伯余脑子哄地一下,他本以为今日太夫人是要一箭双雕,没想到还有后招,这分明是一箭三雕啊!而隐藏最深的那支箭镞正是指向自己的! 医者令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都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卫伯余,心里思忖着:为什么呢?不可能啊!明知不是自己的血脉,竟还要立为世子?这是为什么呀? 公叔华率先发难,愤怒斥责道:“胡说八道!君上既知此子是石家的孽种,又岂会立其为世子,托付江山社稷?这------分明说不通!一定是你见事急,胡乱攀咬!来人哪!立即拖出去诛杀!” “且慢!”釐夫人优雅地抬起衣袖,柔声劝慰道:“公叔切莫动怒,此人乃为重要人证。若不听他说个明白,恐怕你我很能难堵住卫人悠悠众口。且听听他狗嘴里吐出何物!” 公叔华思忖了一番,无奈地点点头。医者令如蒙大赦,叩首道: “太夫人,公叔,下臣世为医家,久食卫禄,自然是誓死报效,血脉之事何等要紧,小人如何敢蒙骗?小人给管姬第一回诊脉,便已知其身孕只有两个多月,那决不会是君上的。管姬私下里曾给过小人两斤黄金,要小人代为遮掩。可小人左思右想,深觉此事干系重大,弄个不好便是灭九族的死罪。数月为此踌躇,终于等到君上回来,小人第一回禀报时便将此事和盘托出。可是------” “可是什么?”公叔华离席追问道。 “可是君上他------初闻此事,似乎十分震怒。小人伏地了好久,只听君上重叹一声,嘱咐说此事他已知晓,让小人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他自有主张。尤其是------”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釐夫人:“尤其是太夫人,一个字都不能吐露。” 釐夫人轻蔑地瞟了一眼卫伯余,故意问道:“为什么不能告知本宫?” “小人万死。”医者令叩头不止:“只因太夫人与君上关系不睦,已是人尽皆知。若让太夫人知晓此事,定会拿来大做文章。公子和原本已是势大敌匹,若再被太夫人拿住这个把柄,君上自会忌惮。” “那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便禀告本宫,反而等到君上回来才告知此事?”釐夫人追问道,她必须堵住这个口子。 “一来是为了君上计,小人若先告知了太夫人,怕会对君上不利;二来,管姬与石少夫人对下臣亦是威逼利诱,还派人入驻臣家。小人怕他们会对家人不利,不敢声张。只想着偷偷禀报君上,既尽了人臣本份,又可保全自身。”医者令越说声音越小。 “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奸佞之臣!寡人何负于你,你编出这般谎言来诬蔑与寡人?”卫伯余听了这许久,眼见众人的狐疑的目光如刀片般向自己袭来,由不得不怒了。 釐夫人使了个眼色,殿前的两名侍卫得了信号,一左一右挡在医者令身前,以防卫伯余激愤下动手。卫伯余见此情状,更加恨恨,大吼道:“好好好,那你可说说,寡人明知管姬之子乃石氏余孽,为什么还要立他为世子?” “这------”医者令嗫嚅着:“这个下臣却是不知。” “他不知道,妾来说。”许久不曾再开口的仲子说话了:“君上年已三十六,膝下却无一子,眼见公子和在国中一呼百应。若一旦有个好歹,这卫国可就是卫和的了。管姬之子虽非亲生血脉,但大可拿来做个‘挡箭牌’。先立为世子,让太夫人与公子和断了念想;另一方面,也可让石氏一族死心塌地效忠于君上。待他日,君上再有别的公子诞生,亦可随时废了此子,两不耽误!” “胡闹!”釐夫人一拍桌案:“这是你听君上亲口说的?” “非也!”仲子声中满是委屈:“君上对臣妾冷若冰霜,此等机密之事,如何会告知?这是管姬的侍女偶然曾听见的。此女已在殿外,太夫人可传她入殿,一问便知。” 那侍女入得殿来,眼见一地血迹,已是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倒:“太夫人,公叔,饶命啊!奴婢只是伺候管姬娘娘,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公叔华这小半天经历这么多变故,已是疲惫不堪,此时强打精神问道:“你且说说看,管姬身孕之事,君上是否知情?若有半句虚言,立刻斩首!” 那侍女战战兢兢答曰:“奴婢不十分清楚。但------但君上刚回来那几日,待娘娘十分亲热,自从有一回拌嘴后,就------就有些冷淡了。虽然常常来,但却是与娘娘分床而居。” “为什么事拌嘴?”釐夫人追问道。 /68/68360/19421636.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三 后手 “奴婢当时在二门外,听得不十分真切。依稀听君上说‘石家那个孽种’如何如何,还听见我们娘娘哭个不停,不断求饶。大约就是如此了。” “荒唐!”釐夫人愤起道:“君上行事实在是荒唐,岂可因为忌惮我母子而将祖宗基业,宗庙社稷轻托于他姓之人?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你父侯?” “啊——”卫伯余一声长啸,他终于明白这位心机深沉的继母铺排了这么久,最终的靶子竟然是他,和他的君位!没有人相信他,人人都在怀疑他!他的爱妃,重臣,通通死于当场,此时他失去了君位最后的依撑。卫伯余终于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卫伯余双目通红,嘴唇亦被自己咬出血来。他猛地抽出腰间宝剑,发疯似地向釐夫人扑去------ 这一切发生得十分突然,侍卫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釐夫人吓得往公叔华的身后躲去,呼喊着:“公叔救我!” 公叔华年纪不小,但行伍出身,声响身挺,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卫伯余的腕子:“君上,你疯了!当殿砍杀嫡母,我卫国公室怎能容下此等悖逆之举?” 众侍卫回过神来,趁这当口一齐上前,夺下了卫伯余手中的宝剑。卫余依旧直着脖子喊着:“你们才疯了!寡人是卫君,你们都是乱臣贼子!寡人要杀了这几个贱人!------” 釐夫人确定自己已安全,这才好整以暇地摸了摸鬓上插的钗环,淡淡说道:“君上深陷管姬与石氏之案,如今又状若疯癫,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叔看此事如何处置呢?” 话音刚落,阶下一人上前,正是公孙禹。好歹亦是卫国公族,这样的场面还是撑得住的。他深揖一拜,道:“臣提议,由公叔摄政,太夫人监国。待此事水落石出,再议后事不迟。” 众人皆觉得此提议十分公允,若是许太夫人与公子和大权独揽,未免也太------那个了,于是皆附议道:“臣等附议。” “既如此,老夫就暂时执理一段时间的国政好了。”公叔华话中满是疲惫。 十数年筹谋,一朝夙愿得偿,釐夫人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脸上尽可能地板着,不让人看出一丝喜色,可轻盈的步伐却难免泄露了她的心情。回寝宫的路上,她健步若飞,险些把抬步辇的寺人们甩在后头。 贴身侍女手捧着一个楠木锦盒紧跟在后,那里头装的正是代表卫君权力的印玺。想那卫余方才在大殿里还抵死不肯交出呢!却不曾想过掌玺内侍早已反水。想到此,釐夫人的鼻翼轻轻哼了一声。 迈入寝宫门槛,一名侍卫早已候于门内。釐夫人远远瞥见那侍卫身上的黄铜铠甲反射着月色的冷光,微微清了清嗓,道:“今儿本宫也累了,你们都散了吧。玢儿,你去吩咐备香汤沐浴,本宫要在这院里走一走!” 那侍卫眼见众侍者散去,这才疾步上前,纳头便拜道:“恭喜太夫人,夙愿得偿!” 釐夫人满面春风地扶起他来:“荣夷先生,千万莫要如此。多亏先生尽心筹谋,这般大手笔,今日才能一举扳倒石氏这株大树。否则,我母子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呢?”说到此处,她略顿了顿,颇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和儿远抚北界,不在朝歌,唉!” “太夫人无需慨叹,”荣夷一开口,洁白的牙齿在黝黑肤色映衬下显得分外扎眼:“一来,北边的确需要公子镇抚才能安定;二来嘛------”他略压低了声音:“此番事成,公子和无疑将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为免将来有人诟病,还是不出面的好!” “先生说的是啊!”釐夫人盈盈一笑,轻吁一口气:“其实本宫也知道,我那继子是个庸人,易与尔。麻烦的是石角那个老家伙,心思缜密,党羽众多,若不是他有那么个混帐儿子,此番还真找不到他的错处。也是险啊!” 荣夷眉尾一挑:“太夫人果真以为石角已死,事情便万事大吉了么?” 釐夫人闻言一惊:“怎么?先生方才亦在殿上,难道瞧出什么不妥之处了么?” “太夫人所言甚是。石角这个老狐狸,几日前太夫人已与他把话挑明,他思忖了这几日,难道就只想出父子引颈就戮这一个法子?而没有其他的后手?他乃三朝老臣了,久持国政,朝野内外党羽众多,门客上千,难道会束手就擒?” “可------可那老家伙已经死了呀!难道死人还能翻出天来么?”釐夫人越听越心惊。 荣夷向前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太夫人请回想,石角自戕之前,给卫伯亲自递上了什么?” 釐夫人皱着眉头,攸尔大呼:“那份遗表,是他亲手递给卫余的,然后才撞柱而亡的。是了,一定是它!” “臣估计,石角一定在遗表中对卫伯有所交代,他离府之前也一定对自己的族人门客做了铺排布置。太夫人,石角虽死,其势力尚存,咱们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哪!” “你说的对,看来,本宫还是要再探一探我那继子的底了!”釐夫人望着无边的夜色,喃喃自语道。 世子的满月册封礼典成了一场闹剧,太夫人的慈令接二连三地降下。医者令检举有功,免其死罪,全家发配北地实边。石氏满门将于三日后动身迁往北地,不得延误。至于卫伯余,则被软禁于自己的寝宫,由太夫人信任的亲信把守,出入不得自主。人们都猜测,等到公子和从北境归来,卫国的君位就该换人坐上去了。 硕大广阔的殿堂,虽只是黄昏,却依旧是暗沉沉的一片,只有高高的窗台处余下几丝微弱的亮光。釐太夫人刚从外头进来,一时很不适应这昏暗的光线,立住不敢再往前走。 “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来看寡人的笑话么?”一个低沉的男声让釐夫人吓了一跳,公孙禹手摁腰中宝剑,警觉地站在太夫人身前护卫着。 卫伯余的身影在黑暗中一点点清晰。他挪步上前,从香台左侧第三格木架下摸出用层层油纸包好的火石与引绒,利落地转身,看也不用看,似乎对这里东西摆放的位置熟悉至极,抬手就把两侧高高的黄铜烛台上的巨烛点燃。如此暗淡光线,也不曾使他动作慢半步。 “怎么君上亲自点灯?那些奴才们呢?好歹你还是卫君,怎能做这般低三下四之事?”釐夫人故作关切地斥责道。 卫伯余嘴角漾开一抹嘲讽的笑意:“卫君?您不是已将让位诏令送来了吗?寡人只须誊抄一遍,这卫君的位置可就是和弟的了,怎么?太夫人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正是为此事。”釐夫人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斗了半辈子的老对手:“你已一败涂地,乖乖写下让位诏书,本宫会封你一处大邑,好让你后半辈子尽享尊荣富贵,有何不好?怎么?到了这步田地,石角已亡,你还指望谁来救你?” 随着烛火燃起,厅堂里明亮许多。寝殿用的是上等香烛,影影绰绰的光线,弥漫幽幽檀香。卫伯余定定地注视着一丈外的女人,目光凶狠,公孙禹戒备地挡在釐夫人身前,目光警惕。卫伯余旋即收回目光,冷笑道:“怎么?寡人已是你们砧板上的肉,这么着急做什么?等公子和从北边回来,再写诏书也不迟么!急什么?” 他忽而抬起头,忿然道:“太夫人这回真是好大的手笔,连石角大夫那般精明的人都着了你的道。背后,定有高人指点布局吧?” 釐夫人一怔,意识到言多必有失,赶忙将话题岔开:“那又如何?你输了,成王败寇,千古定律。”忽而她嘴角现出一缕阴冷的笑意:“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输了。上一回,你父侯护着你这个世子,拿隗姐姐顶了包;可这一回,可再没有人给你当替死鬼了!哼哼------” 一提这一茬,卫伯余果然瞬间暴怒,本能地扑向前,怒吼道:“不许你提她,你有什么资格提她?你这个贱妇,你别高兴得太早!”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釐夫人脖颈上的那一刻,公孙禹迅速抓住卫伯余的手腕,厉声道:“君上请自重!太夫人乃是君上的嫡母,岂可如此无礼?” 卫伯余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眼圈发红,他用手抚着胸口,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釐夫人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头顶一片亮光,釐夫人已走出了阴暗的寝殿。荣夷迎面而来,低声问道:“太夫人,如何?” “果然不出先生所料,石角定安排了后手,咱们要赶紧商议对策才是。” /68/68360/19421637.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四 孤注一掷 自从当上摄政大臣之后,公叔华的日子并不好过。刚开府理事,他还是挺兴奋的,当闲散宗亲大半辈子了,也想体会一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个什么滋味。 他是先卫釐侯的同母弟,兄长在世时对他关爱有加,出入待遇是与世子相同的。兄长临终前,把幼子和郑重托付与他。他不是不明白兄长有“废嫡立幼”的打算,可那不行啊!为了《周礼》“立嫡以长”的祖训,为了卫国长治久安,他必须奉世子余登位。可为了兄长的深恩,他也处处护着釐太夫人与公子和。滑地伏杀之事,他一直如鲠在叫喉,但想着只要卫伯从此安分守礼,这事也就这么算了。 不成想,这个卫余如此不争气,先是未奔父丧,后是先夷王大丧失期,带累得卫国世代相传的侯爵位被天子降为伯位。却还不思悔改,行事越来越荒唐,竟纳姬姓女子为妾,惹出这般泼天大祸。罢罢罢!或许兄长看得准,此子的确不堪社稷重担,反正公子和也是兄长的嫡子,既已是民心所向,自己又有何言? 只是做了这个摄政,日日真是如坐针毡。石氏已接受诏令,答应五日后行装整束完毕,便启程北上。只是点查名单,发现少了一个人——石角庶子石骈,另还少了上百门客。石家给出的解释是,石骈上月便回他外祖家探亲了,至今未归。至于门客,人家见石家败落,另攀高枝去了,也是人之常情。 正将信将疑之间,家臣们却陆续传进消息:朝歌城内近几日来了好些形迹可疑之人,三五成群,聚落不知所终。有些做买卖的,见街市不太平,都纷纷关门歇业,躲去别处了。 公叔华听见这些消息,急得嘴上冒泡,把朝歌令叫来问话。谁知人家满不在乎,只是说去年收成不好,逃荒的人多了些,这无甚稀奇,多开几座粥棚也就是了。听得他一愣一愣的,看着对方那笃定的脸,只能挥手让他去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弄得他焦头烂额。若真有什么事,如今朝歌城里加上宫城守卫也只有四五千兵卒,新旧精兵都被公子和带去巡抚北界了,自己可怎么办?就凭府里这数百门客与家兵?想想就头疼。 这日天空阴沉,大清早便灰蒙蒙的,不见日头,到了晌午也依旧阴着。明明已是初冬,秋老虎却卷土重来,蒸得人生生闷出一身汗来,透不过气得厉害。 才到申时初刻,城中竟然响起暮鼓来,沉沉的咚咚声直敲得人心头往下沉,随即全城戒严,家家户户紧闭不出,路上并无半个行人,处处都有兵士巡逻,见着个可疑的就一刀戳死,几个时辰的功夫,路上无辜丧生者颇众。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家臣连滚带爬地进了院子,身后的担架上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人,正是方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其中一名家仆。 “这是怎么回事?”公叔华又惊又怒。 家臣喘着气说道:“外头不知怎么了,连寻常买菜挑柴的都不许进出了,多抗辩几句便当街杀头,什么也打听不到。只知道是公宫侍卫们控制了朝歌城,还有一些是从外头调来的,从哪调来的也打听不到。” “废物!”公叔华无力地挥挥袖:“抬他下去医治!” “诺!” 打发完这一茬,公叔华想着太夫人与卫伯余尚在宫中,情状不明,便要入宫去看看。哪知被自己的夫人带着两名媵妾死命拦住,哭求道:“外边这么乱,宫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夫君愣要出去,若有个好歹,你叫这一大家子以后靠谁去?” 正拦扯间,忽听一名媵妾惊呼:“瞧呀,那边走水了!” 众人忙回头,顺着那媵妾的手臂看去,只见远处冒起高高的浓烟,滚滚的火光传至老远。甫入夜的天空如沾了煤灰的浅色布匹,墨黑色且浓且淡,衬着金乌西垂仅余的光晕,远处的火焰耀眼得惊心动魄。 “夫------夫君,那方向不是------”公叔夫人惊疑不定。 公叔华感觉自己的心像坠上了一个铁秤砣,默默地点头:“这么高的火光,定是极高处的屋宇起了火------该是公宫。” 卫宫乃是在商纣王鹿台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全朝歌城再也没有第二处比它地势更高的了。 ——大幕拉开了。 眼见卫宫失火,公叔华是心急若焚,再也不肯听夫人的劝阻,急得跨上一匹光背的马就要扬鞭。谁知那马鞭刚扬起来,就有另一名家臣呼喊着:“公爷,公爷,宫里来人了!” “在哪儿?”公叔华来不及多说,刚跳下马就见一行四五人从侧门外向自己行来。前头护引的两名男子一个是公孙禹,另一个面黑的十分脸生,他不认识。这两名男子身后跟着是一名头戴黑纱帷帽的女子,后头另有两名年轻女子,左手的一身宫女打扮,右手的更年轻些,一身劲装短打扮,目光锐利,应该是个练家子。这两男两女如众星拱月般将那名黑纱帷帽的女子护在当中,公叔华已隐约猜到那女子的身份,但还不便明说。 “禹,你这是------”他首先询问公孙禹。 “公叔请屏退左右,太夫人出宫来府上避难。”公孙禹压低了声音说道。 待确信院里只有公叔华一人后,那居中的女子掀开头上戴着的黑纱帷帽,正是釐太夫人。事出紧急,公叔华也不及见礼了,急问道:“嫂夫人,宫中发生何事?” “别提了!”釐夫人恨恨道:“石氏余孽勾结公子辕,杀进了公宫,放火想烧死本宫。多亏荣夷先生预先得了消息,本宫这才赶在他们动手之前逃出生天!” “那------那君上呢?”公叔华想起一件紧要的事。 “他?”釐夫人冷冷一笑:“他好得很哪!有石氏一族和他同母的亲弟卫辕帮衬着,朝歌令也被他们策反,如今他们已掌控宫城,下一步就要全城搜捕本宫了!” “啊?”公叔华闻言大惊失色。濮阳本是卫国仅次于国都朝歌的大邑,至少有一万兵马,当初本着血亲就近的原则封给了卫伯余的同母弟公子辕,不想如今他竟领兵杀入城来。再加上石氏一族的家兵族人,这朝歌城岂不成了他们的天下?这可怎么办? 当漫天的火光映入卫伯余的眼眸之中时,他的瞳孔都兴奋地放大了好些。石角的临终遗表早已焚尽,可那血帛书的每一字都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他知道,救兵来了!这是他反转命运的最后机会。 尽管如此,可他依旧不敢造次。卫伯余将耳朵贴在宫墙壁上,屏住呼吸倾听殿外传来的隐约喊杀与刀剑碰撞发出的金属摩擦声------终于,一个穿着黄铜铠甲的青年疾步跃入殿中,正是他一直等的那个人——同母弟公子辕。 卫辕比他小了整六岁,虽不满三十,可也是统管一方的大邑领主了。此时,进得殿来,花了好一番功夫才适应殿里昏暗的光线。冲着卫伯余喊道:“兄长,弟来了!石骈一把消息送到,辕便点齐濮阳所有兵马赶来营救了!兄长,你怎么样?” 卫伯余望着弟弟满是关切的面容,心中一暖,拍了拍卫辕的手,安慰道:“无妨,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寡人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寡人一直在等你!” 卫辕眼见兄长面容憔悴,又气又恨:“都是那个妖妇害的!父侯在世时便将咱兄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又设陷阱谋害兄长,意图篡位。我------我定要斩下那妖妇的头!” 兄弟俩急急赶往已着火的太夫人宫,不料却扑了个空。负责纵火搜宫的石骈扯过一个怀抱婴儿的乳娘,禀道:“公子,起火时众宫人都往外逃,并没有太夫人,只抓到这个乳娘。” 卫伯余一惊:“怎么?那妖妇已逃出宫外了不成?” “审了好些宫人,都说从正午后便没看到过太夫人。对了,咱们打进来之前见那个荣夷带着一个女徒弟来了,找太夫人和公孙禹嘀咕了好半天。之后,便再没人见过他们了。” “嗨呀!”公子辕一拍大腿:“我听说那个荣夷是‘南林社’的头领,耳目众多,手眼通天。定是他预先得了消息,让那妖妇跑了!” 或许是火苗的光焰让婴儿觉得不适,那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石骈十分不耐烦,拔出腰间佩剑指着婴儿的咽喉吼道:“你这孽障这有脸哭?石家一门都是被你这小畜牲害的,待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够了!”卫伯余厉喝一声:“此事与他何干?杀一婴孩,非丈夫所为!还不收起剑?” 石骈嗫嚅着嘴唇将剑插回鞘中,卫伯余轻叹一声,缓了口气道:“你急什么?待大事已成,石氏的爵位封邑都是你的,到时候这孩子还得你来照拂。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68/68360/19421638.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五 反转朝歌 石骈大喜,主动请缨道:“君上,臣愿领人在城中搜那妖妇,若捉不到人,唯我是问!” 这一拨人刚走,又有几名兵士押着两个披头散发,衣衫零乱的女子过来,一把甩到地上。原来是仲子与当初出首的石家婢女荷花。这下,仇人相见,岂能不眼红? 兵士禀道:“这两名女子想躲到太夫人宫中求庇护,被咱们当场抓住!” 卫伯余一见仲子,眼中冒火,一步步向她逼近:“夫妻本为一体。你嫁过来也有六七年了,不曾诞下一儿半女,寡人念你娘家无靠,依旧立你为正夫人。你却狼心狗肺,勾结外人,定要害死寡人方休!要你何用?” 只听一声刀剑出鞘之声,仲子还来不及哼一哼,便无力地倒在地上。旁边的荷花见势不妙要跑,也被公子辕一剑穿了个透心凉。 “兄长,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公子辕来不及擦干剑上的血迹,急着追问道。他长于武艺,却并不擅长出谋划策。 卫伯余用仲子的衣物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向地上的尸首投去了厌恶的目光,转脸问弟弟:“你从濮阳带了多少人过来?” “足有一万,再加上石家的近千人,公宫侍卫大多也是忠于兄长的,有这么多兵马,控制朝歌城不在话下。”公子辕说到这里,难掩得意之色。 “不在话下?”卫伯余苦笑着望着头脑简单的弟弟:“等到公子和回来,这一万一千人能挡住他的近十万铁骑?” 公子辕的舌头开始打结了:“那------那该怎么办?咱们毫无胜算不成?” “非也!”卫伯余的头脑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过:“咱们要做的是迅速控制朝歌城,尤其要守住城墙,从明日起严把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以防消息走漏。那公子和近两日便会归程,只要诓他入了城,生死------”他冷哼一声:“可就由不得他了。” “妙啊!”公子辕赞叹着,忽又想起一事,略有些怯意地问兄长:“那------隗多友怎么办?他要是寸步不离地护着卫和,是杀------还是不杀?” 卫伯余的脸上忽现出一种极复杂的神色,似是痛惜,又似是不舍,半晌才答曰:“尽量生擒!” “兄长!这不是你死便是他亡的,你可不能------” 还未等他说完,卫伯余一声断喝:“听命!你速带人把守朝歌四门,城墙上你亲自布防,赶紧去吧!孤注一掷,你我兄弟生死便看这一遭了。” “诺!”公子辕无奈领命而去。 公叔府黑漆漆的后院厢房中亮起了一间,桌上燃着烛火,照着众人疑惑的脸庞。公叔华与公孙禹费力地挪开一面靠壁的大书架,指了指那面白墙:“这里头有个夹壁,太夫人可以躲在里面。臣保证,定不让他人搜到此处。” “不必了。”釐夫人斩钉截铁地答道:“本宫不需要这个夹壁,公叔可将自己的家眷藏于其中。至于本宫,公叔大可放心,若真让他们搜到这里,也是本宫命数该尽,谁也救不了了。” “嫂夫人!”公叔华心里发急:“方才得到消息,那石骈带着一队人马已冲公子和的府上去了。他在那里扑了个空,定会挨家搜查各近亲宗室之家的。这首当其冲的可就是臣了!太夫人,您若有个好歹,臣无论是对公子和还是对先君都没法交代呀!” “你放心。”釐夫人安慰道:“那石骈是个短命的,他能活着走出和儿的府第,就算他命大了!” 公叔华满面狐疑地抬起头:“嫂夫人此话何意?” “行了。”荣夷匆匆上前:“公叔就照太夫人的意思去办就是了。巫隗!” 那位劲装少女迈步上前:“师父有何吩咐!” “贴身护卫好太夫人,为师去去就回!” “诺!” 公子和府邸所在的街区一片死寂,街边的破房子中没有一间亮着灯。也难怪,本就是兵乱戒严,再加之已是深夜,哪里还有人家敢亮灯呢? 石骈将带来的数百人分成四列,每列上百人,俱是高头大马,练甲锦袍,看上去极为威武。马蹄整齐地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闷雷一样的巨响,领头的马鞍上挑着一盏硕大的灯笼,上书“石”字样,明晃晃地照得四下里一片通亮。仿佛要告诉朝歌城里所有的人——石家又回来了! 公子和府并不太大,只有三进的院落,两丈高的院墙上一色青砖砌就,墙内种了许多古树,光秃秃的枝条伸至墙外,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树影随风轻轻摇晃,显得阴森而又诡异。 “所有人下马,把马系在树桩上,一间一间地搜,定要把那妖妇给老子翻出来!”石骈下令道。 院中静悄悄的,四周尽是深堂广厦,高篷阴屋,但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石骈让兵士分东南西北各持一个大灯笼,四百人分四个方向搜屋。院子不大,很快兵士们便有了结果:“东面没有!”“西面没有!”“北面没有!”“南面------” 石骈听得不耐烦了:“够了,够了!什么都没有是不是?” 难道那妖妇躲在别处了?石骈十分不甘心,恨恨地跺了一下脚。这一跺不要紧,一脚下去,竟然飞溅起一些黑乎乎,油腻腻的点子。这一群人这才发觉,脚下似乎踩着了什么液体。石骈蹲下身嗅了嗅,陡然瞪大了眼睛:“不好,这些是火油!咱们中计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利的鸣镝划破寂静的夜空,接着从府邸四面八方无数火箭射入。地上的,屋里的火油被引燃------一栋栋屋子在火海中扭曲挣扎,炽热的火苗从窗户,房门和开裂的墙壁缝隙中气焰嚣张地蹿出来。这种火焰内焰的颜色几乎是纯净的白色,在内外焰结合时显现出青白色,而到了外焰最外边同空气接触的廓区域又呈现出金色的光芒。 祝融下凡,可却没人敢在此时上来救火,只能听凭火焰舔食着这座公子府,以及误入府中的数百人。 石骈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跑到府门外,他的皮肤已被烧得焦黑,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对方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似乎并未认出他来,便领人翻身上马向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隗-----多----友-----”,石骈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却没有人能听清。 公叔府后院,侍女玢儿正在焦急地劝着自己的主子:“太夫人,若公叔劝不住君上,他硬是要冲进来怎么办?太夫人您还是进夹壁躲一躲吧!” 釐夫人只是不理她,玢儿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一声刺耳锐利的鸣镝声。公孙禹疾推开门呼道:“太夫人,公子府着火了,时机到了!” 釐夫人脸上难得地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她吩咐巫隗:“你不用在这守着本宫了,且去前头打探一下动静再做决断!” “诺!” 会客厅内,卫伯余正费尽唇舌劝服自己的叔父:“寡人居世子位多年,又已告庙即位,君臣名份已定。叔父为何要帮护卫和母子,置大义于不顾?眼下,朝歌城已在寡人控制之中,叔父何不顺水推舟,与寡人共拒公子和呢?” 公叔华愤然:“汝言不假。然你为世子时未能为父守丧,为子不孝。先君尚未入殓,你便与同姓之女行苟且之事,纳为外室,此禽兽行径为天不容,此为一。滑地伏杀公子和,为兄不悌,行此悖礼之事,此为二不肖。如今,汝又火烧卫宫,意图杀死太夫人,不孝明矣。有此三不肖,汝上违天子,下失民心,若继续忝居君位,于我卫国大不利。我姬华为卫国计,已决意改立公子和为君,上顺天子,下承民意。若汝能顺天承意,则可封以大邑,安享富贵终老。 不想,汝却一意孤行,非要兴兵乱,老夫也无甚可说。先君临终前嘱咐老夫要照拂公子和母子,要老夫交出太夫人,断断不能!” “哼!叔父是不打自招哇!”公叔华冷笑一声:“看来那妖妇不在他儿子的府中,竟是躲在叔父这里了!哼哼,果然好算计!” “你------”公叔华一时激忿,此时方觉失言,竟一时语塞。 卫伯余正要下令搜府,忽听一声锐利的鸣镝声,接着西北方火光冲天。一个兵士从外头急急跑入,跪下奏道:“禀君上,公子和府邸突然着火,石将军一行不见出来。” “什么?”卫伯余一惊:“何人所为?” “不知。” “去看看!” “诺!” 当卫伯余心急若焚地赶来公子府时,这座三进的院落已烧得轰然倒塌,只剩下一片冒着焦烟的废墟。几层台阶尚存,依稀能看出府门的样子,上头伏着一个黑影,依稀还在呻吟。 /68/68360/19421639.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六 兵败出逃 “君上,是石将军!” 卫伯余闻言大惊,将那人翻转过来,满面焦黑,七窍流血,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石骈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认出了卫伯余,猛地揪住他的袖子,刚一张口便从嘴角吐出一股血流。卫伯余心酸不已,劝道:“不说了,石将军,不说了!先把你抬下去医治吧!” 石骈摇头,又咳出一大口血,嗫嚅着说:“君上,是------是隗多友!他------回来了!” “你说什么?”卫伯余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隗多友出现在朝歌城,这就说明公子和的大军也不远了嘛!说不定,此时已在城外了。这是真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可就满盘皆输了呀! 可还没等到他问出来,石骈揪着自己袖子的手便慢慢松开了,他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卫伯余噙泪放下石骈的尸体,擦了擦眼泪,翻身上马:“走,去城门,找公子辕去!” 朝歌的北城门,为防止公子和南归,这里重兵云集,公子辕带来的一万濮阳卒至少有三四千都驻防在此。 子夜时分,正是人易犯困的时刻。城墙上的一个巡城士兵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正嘟囔着换班的怎么还不见人影。忽然,他不经意地往远处的城外扫了一眼,立刻惊得合不上嘴。他指着城下几里之外的点点灯火支吾道:“兄弟们,看------那是什么?” 不知何时,城外一片黑暗的荒原之中,星罗棋布着密如荧火虫般的数千光点,还在不停地晃动着------“是火把!这么多!足有数万人马呢!”有人惊呼道。 早有人报知公子辕,这位血气方刚的青年公子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一脸惺忪的睡意尚未散去。看到城外的点点光焰,浩如繁星,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怒喝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马出现,竟然毫无知觉?你们都是死人哪?” “公子!”巡城兵士叩首求饶:“人手不够,小的们日夜巡防,今夜------今夜实在熬不住了,就打了个盹。不料,就------” “打盹?你们还有理了?”姬辕怒不可遏,一只手已经去拔腰间的宝剑了。凭空斜刺里伸出一只胳膊将剑按了回去,一抬头,正是卫伯余。 “算了,是寡人失算,怪不得他们。”卫伯余一脸疲惫与沮丧:“寡人小看那个妖妇了,隗多友已经入城了。这一回,是咱们兄弟输了!” “什么?”姬辕又惊又惧:“城外有公子和的近万人马,城内又有一个隗多友,这------这不就是腹背受敌吗?兄长,咱们怎么办?” 卫伯余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一声刺耳的鸣镝声划破夜空,他悟道:“糟了,那是隗多友对公子和发出的信号,马上他们就要攻城了!” “兄长,趁他们立足未稳,让公宫侍卫们护着你从其他城门逃出去。这里,我来拖住他们!”姬辕急切地要把卫伯余往城墙下拉。 “不行,要走一起走!寡人只有你这么一个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咱们生死与共!” “你们谁都走不了了!” 一声怒吼,隗多友如天神一般出现在城墙之下,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辉。城外的荧火虫方阵已经开始迅速南移,一步步向北城门靠近,正是千均一发之时。 公子辕眼中冒火,张弓搭箭瞄准城下的隗多友,怒骂道:“你这有娘无爹的孽种,今日老子定要杀了你!” 隗多友拔出天月剑喝道:“儿郎们组成鱼鳞盾阵!”他手下的兵士都是百战之余,此刻一听命令,立刻整齐划一地彼此靠拢将手里的木盾牌举过头顶,像一条鱼鳞紧密的大鱼般护住全身。 公子辕松开弓弦一箭射去,隗多友一挥天月剑将来箭斩落,瞬间又有无数支箭自城头射下。隗多友猛然一跃跳进门洞里面,只可怜他胯下的枣红马瞬间变成了血刺猬,嘶鸣一声颓然倒地。 城墙上下的人都有些发愣,他们弄不清楚隗多友是怎么做到如此敏捷的。隗多友猛地从门洞里冲出来,沿着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拿下城头,减少自己母族骑士们的伤亡! 濮阳邑兵们没见过这么蛮勇的人,竟然顶着无数的长矛和箭头硬冲上来,而且速度还这么快!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了,只在公子辕一声怒喝后那些弓箭手才匆忙射出第二波箭来。隗多友把手里的天月剑舞得如风车一般,朝他射过来的箭矢都被挡飞。 他几下子便跳到台阶边缘,几十支长矛齐刷刷地刺过来,隗多友奋力举剑向斜上方一削,几十支长矛的枪头都被削落,变成了几十根烧火棍。 离隗多友近的士兵们发一声喊反身就逃,这下弄得他们身后的同伴都乱了手脚,箭也不敢放,队也站不齐。尚在城下的隗多友手下们也跟着他冲上城墙肉搏,一时间墙上一片大乱,数千濮阳邑卒们被两百人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雪上加霜的是,此时城门处传来阵阵“咚咚”的撞击声,那是公子和的军队正在用巨大的擂木撞击北城门。而城墙之上的守军已被隗多友冲得七零八落,根本无力阻挡潮水般从云梯上爬上来的武士。 城墙下,那些还没来得及跟隗多友登上城墙的骑士们正在与守城门的兵士激战。骑士们居高临下,刀劈马踏地将对手们杀得尸横遍野。可守卒们也不含糊,他们奋力扑上马匹把敌人拽下来,然后用短刀刺死。 眼见隗多友如此英勇,一名公宫侍卫小声嘀咕道:“隗多友这么勇猛,真是我卫国的战神啊------” 公子辕大怒,起手一剑将这名侍卫刺死。死尸扑通倒地,让一旁的卫伯余浑身打了个哆嗦。卫辕还没来得及擦去溅到脸上的鲜血,天月剑的剑锋已指向他的咽喉。卫辕咬咬牙,乞求道:“隗子良,方才是本公子要射你,骂你的也是老子。你放了我兄长,本公子任由你处置!” “辕弟——”卫伯余已是泣不成声------ 隗多友看着卫余,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这个男人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厌恶过他,可是------他轻叹一口气,收起天月剑,背过身说:“你们都走吧。记住,公孙禹与荣夷分守西门和东门,你们只能从南门逃出去!” 卫伯余与公子辕对视一眼,拱了拱手,急急向城墙下冲去。 令隗多友没有想到的是,南门的这一缺口,釐太夫人已让公叔华领着府兵亲自把守。可是------ “君上夤夜出城,是要往何处去啊?”公叔华一身铠甲,只略欠身问道。 卫伯余无奈下马,单膝跪地乞求道:“公叔,寡人被那妖妇所算计,如今已兵败如山倒,再无力回天。只想着和辕弟一同出奔他国,只求苟活罢了。请公叔念在与父侯的兄弟情份上,放我兄弟一条生路吧!” 见他如此凄切,公叔华亦是不落忍:“一父所生,何至于此?老夫向嫂嫂求情,许你一处偏远小邑,终老此世如何?总好过飘泊异乡啊!” “谢公叔好意!”公子辕亦一同拜倒:“我兄弟与公子和母子已势同水火,两不相存,此番若公叔不肯放,我兄弟二人只有自刎,也好过于来生受此屠戮。” 公叔华无奈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打开城门!” 朝歌城外南向的官道上,数百铁骑正在疾速奔驰。天边现出一缕鱼鳞般的晨曦,视线依旧昏暗。走到一个岔道口,领头的几匹马踌躇起来,原地打起了转转。 公孙禹跳下坐骑,蹲下身来,就着火把的亮光细细察看了一路,迅速上马,手中马鞭望左手边一指:“他们一定是向这边逃了,这条道一直走直通濮阳,那是公子辕的封邑。若让他们回到濮阳,定会据城为乱,成为我卫国的心腹之患。儿郎们,时间紧迫,各人下马卸去重甲,除了刀剑弓矢,什么都不要带!” “诺!”空旷的黎明荒野之上,响起一阵铁器金属碰撞之声------- 不一会儿,地上留下数百副亮闪闪的铠甲,一排排整齐地置于荒野中,如一队队整装待发的武士在静静地等待出征------ 一夜混战,一地狼藉,公子和踏着淋漓的鲜血与堆积如小山般的尸首纵马入城。街市两旁的店铺有些还在冒烟,那是激战中火箭头射中的结果。浓烟混杂着肌体焦臭的味道直往鼻翼里钻,此时公子和的心中并无多少胜利者的喜悦,反而体会到的是无边的沉重。 一辆装饰豪华的驷马轩车沐着晨光而来,那是釐太夫人的仪仗。公子和见是母亲来了,急忙下马迎候:“母亲,原是儿子护卫不周,让您受苦了!” /68/68360/19421640.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七 釐侯丘 一双纤手掀开锦帘,釐夫人降车扶起儿子。眼前的公子和虽然依旧只是个十一二岁的稚嫩少年,但这几年屡经历练,眉宇间已不失君主的威严稳重,举止间亦有行伍之人的杀伐决断之气。看来,自己这半辈子的心血没有白费! 事出紧急,釐夫人已来不及对爱子嘘寒问暖,直问道:“你兄伯从南门逃了,你可知否?” 卫和表情并不诧异,他点点头:“儿子已知,他已兵败,再无回天之力。不如随他去吧!” “糊涂!”釐夫人柳眉一竖:“他在滑地伏击你时,可曾念及半点骨肉兄弟之情?和儿呀,权力斗争只有你死我活,哪里来的温情脉脉?他毕竟是告过庙,当过多年卫世子才即的位,只要他活一日,你在君位上便一日不得安生。” 眼见卫和神色一动,知是有所意指,釐夫人顿了顿道:“和儿,你反过来想想看,若今日事败的是咱们,他卫余肯否给咱们娘儿俩留一条活路?” “母亲说的是,的确是儿子思虑不周。”卫和急急叩首:“儿这就去叫上隗大哥,统领人马前去追赶。” “慢着!”釐夫人拉住儿子,低声问:“东西南三门,为何卫余偏偏选南门?公叔宅心仁厚,念着与你父侯的兄弟之情,再加上他兄弟二人苦苦哀求,怎会对他卫余斩尽杀绝?定是有人指点迷津,他们才恰选的南门出逃。” “母亲,您是想说什么?”卫和有些疑惑不解:“难道您信不过隗大哥?” “和儿啊,”釐夫人有些欲言又止:“我是担心他与那卫余的关系------” 卫和释然:“我懂母亲之意。朝歌人都说,隗大哥是我兄伯的私生之子,然自他归我麾下,几年来出生入死,我卫和如今的一切,一多半都是隗大哥打下来的。我信他!” 说完,他纵身上马,高声喝道:“传令兵,速传隗将军与我一同出城!” “和儿!”釐夫人拉住卫和的缰绳:“为娘已派公孙禹领三百人出南门追击,他沿路会留下标记,你循迹去追,与他会合!” “原来母亲已有安排,儿子这便去了!” 二百来人二百多匹马没命价地跑了近两个时辰,天光放亮。眼见离朝歌已近百里,一行人又困又乏,饥渴难耐,眼见路边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河边正有一块空地,众人便都不肯走了。人人央求卫伯余歇歇再走,千万不能把马累坏了,此去濮阳尚有数百里脚程,若马倒下了,便再没得换的。 公子辕也是无精打采,他自幼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生活,何曾吃过这般苦头?卫伯余见这一群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侍卫们这般狼狈模样,亦是于心不忍,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这歇歇脚,吃点东西,饮个马,半个时辰后,咱们接着赶路。” 一听这话,众人兴高采烈,饮马的,拢柴薪的,忙个不停。 寂静的小河边顿时热闹起来,一溜十几处篝火升起乳白色的炊烟,烤鱼与黍米粥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忽然,在道口值望的兵士急急赶来,高呼道:“君上,公子,北面扬起烟尘,似乎有兵马向这边赶来!” 卫伯余首先反应过来,他一脚踢翻正翻滚着黍米粥的铁锅:“快,都把锅踢翻,把火熄灭。这烟火会把追兵引来的!” 一阵“叮当”乱响之声,十几处篝火瞬间熄灭,快到嘴的早膳也泡了汤。公子辕翻身上马,拔剑呼道:“儿郎们,快上马!” 卫伯余吼道:“辕弟!追兵已近,濮阳怕是去不成了,不如占据一隐匿高处,据险以守,或可逃出生天!” 姬辕极目四望,河对岸正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丘,在这平原之地显得十分突兀。便一指那里:“咱们上马,这河不深,蹚水过去,占据那座山丘,如何?” “好,就这么办!” 马蹄纷纷,小河的碧波被踏成颗颗碎玉,四处飞溅。 方才,卫伯余便觉得这小山丘有几分眼熟。待过得河来,细细看去,不由惊呼:时也!命也!这山丘竟然就是釐侯丘,也就是他父亲卫釐侯的坟茔。 当初,父亲卫釐侯下葬于此。古时无论天子还是国君,新君即位后的当年仍是沿用先君之元号,待第二年元日之后才能改元,正式告庙即位。论礼,他应该在告庙改元之后,正式为父亲的坟茔举行“封土仪式”,也就是封上墓道。可是,他改元即位之后,正赶上周王大丧,他急奔镐京而去。回来后,又一事接着一事,连父侯的“封土仪式”都没来得及举行。这事,还被太夫人当做一个把柄四处宣扬过。 如今,自己兵败出逃,走投无路竟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釐侯丘,岂不是命运使然? 他郑重地下拜长揖道:“父侯大人在上,不孝子余被嫡母幼弟暗算,沦落至此。望父侯英灵在上,护佑余躲过此劫,儿日后定当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公孙禹轻装简从,纵马飞驰,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蹚过小河水,只看到卫伯余一行登上釐侯丘的背影,隐约似有一二百人的规模。顿时气急,指着丘顶大骂道:“不孝逆子,以为躲在先君的坟茔上,我便奈何不了你这竖子么?来人,放火烧山!” “将军,不可呀!”身旁的裨将劝道:“这里毕竟是先君的墓葬所在,若放火烧山,这------您便罢了,公子可得背上一辈子的骂名啊!再说,咱带的火油都在路上点火把耗尽了。” “他说的对,公孙将军可得三思!”远远传来一声洪亮低沉的男声。公孙禹在马上抬眼望去,只见一队十余骑飞马自北而来,为首的一人肤色黝黑,目光炯炯,不是荣夷又是谁? 从心底里讲,公孙禹是十分看不惯荣夷这个人的。不仅因为自他来了之后,分走了釐太夫人对自己的信重;更是因为此人心机深沉,意不可测,令人望而生畏。可偏偏他在扳倒卫伯余之事上运筹帷幄,深得太夫人信任,自己不得不与其虚与委蛇。 公孙禹强忍心里的厌憎,上前施礼道:“原来是荣夷先生!不在城里帮着太夫人与公子稳固大局,来此何干?咱们都走了,谁来护卫太夫人与公子呢?” 对于这种深藏于内,若隐若现的鄙夷,荣夷似乎早已习惯了,他虽在马上,也立刻还礼道:“听说卫余逃跑时身边尚有二百多轻骑扈从,太夫人放心不下,特命在下前来襄助。哦,对了,公子和率领大军随后便会赶来。” “哦!原来如此。”听说公子和即将前来,公孙禹收敛了些,搭讪问道:“适才先生说不可放火烧山,不知有何缘故?” 荣夷淡淡一笑:“前两个缘由您的属下已经讲过了。还有一个原因,将军身边只有三百轻骑,人数只略多于卫余所属人马。若放火烧山,他们狗急跳墙,瞅准一个口子全力突围,将军势不能挡。届时,我等岂不只能眼看着他们逃脱?” “可是,若不如此,他们要是依然全力突围,我手上这三百人依然是顾头顾不了腚。那又该当如何呢?”虽然觉得对方言之有理,可公孙禹依旧想为难他一下。 “这个不难。三百人虽不多,但釐侯丘弹丸之地,包围它却是不难。请将军散开轻骑,将此丘团团围住。另外,”荣夷转向那裨将:“请小将军带着手下将剩余火油点着箭头,时不时往丘上射出。这样,他们忙于救火,哪里有心思想着突围而出?稍待片刻,待公子大军到来,一举拿下此丘,生擒卫余兄弟!” 公孙禹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主意,他转向那裨将:“还不依先生之计而行?” “诺!” 说是片刻,但公子和的近万人马赶到釐侯丘时,已是时近正午了。公孙禹望得脖子都酸了,火油也用完了,这才远远望见那巨大的绣着“和”字的锦旗。 一见面,公孙禹又提出要放火烧山,公子和皱着眉头断然拒绝了:“此乃先侯之墓寝,父亲安眠与此,身为人子,岂能搅得他地下不得安宁?” “可是,不如此,他们居高临下,硬是不出来该怎么办?”公孙禹急切地问道。 “好办!”隗多友朗声答曰:“只须用密集的箭阵,逼他们出来就行了。” “若是他们就是不肯下来呢!”荣夷拖长音问道。 “那就变成刺猬好了!”隗多友明白因卫伯余出逃,釐太夫人已开始怀疑自己了。反正自己已放过卫余一回了,就还了他那点情了,接下来各为其主,谁也不欠谁的了。打定主意,他大吼一声:“儿郎们,列箭阵!” 上万铁骑听他一声令下,迅速呈扇形将釐侯丘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密密匝匝,莫说是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68/68360/19421641.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八 往事如烟 虽是冬日,但正午日光正明,骑兵们的铠甲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寒光,刺得丘上的敌军睁不开眼。 阵已列好,隗多友取下背上大黄弓,望着湛蓝的天空射出一支鸣镝。伴着那刺耳得令人心悸的鸣镝声,骑兵们在马上望天搭箭,同时射出两支箭矢。霎那间,两万支箭从四面八方密如飞蝗地向釐侯丘射去,它们在空中划出的恐怖弧线似乎能把空气撕碎------- 箭矢钻入釐侯丘的灌木丛中,发出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声。这一波箭阵刚结束,又是第二轮箭雨袭来,釐侯丘仿佛被鲜血浸透,变成了人间地狱。 隗多友放下大黄弓,面无表情地转身对身后的公孙禹说道:“可以了,将军可以带人攻上山丘了。” 从正午到黄昏,釐侯丘遭受火苗箭矢,已是一片血海。公子和与荣夷站在山丘之下,丘上的震天杀声就在耳畔,丘上各处漫起滚滚浓烟,其间不时有几处金赤的火焰傲然闪动。天色越暗,火光就越亮,似是神话里的天神,身披战甲,踩着烽烟雷鸣,下凡来诛妖降魔。 困兽犹斗亦是垂死挣扎,确认丘上再无活口后,公孙禹领人清点尸首,一具一具地扒拉来扒拉去,好容易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翻过来一看,却是早就断了气的卫辕。应该是被隗多友的箭阵射死的,背上密密麻麻插了十几支箭,眼睛圆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可无论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卫伯余的尸首。公孙禹越找越急,顶着冒犯先君的罪名,却依旧让卫余给跑了,自己可怎么交代呢? 正着急间,忽见自己的裨将赶来报告:“将军,在墓道口发现血迹!” “什么?”所有人闻言大吃一惊,没想到卫伯余会在走投无路之际钻入先釐侯尚未完全封合的墓道之中。这下,可麻烦了! 中原的诸侯墓葬一般都是平地起丘,先挖墓穴,之后再将余土填于穴上起冢。一般来说,在位时间越长的君主,拥有更长的时间为自己修墓造陵。卫釐侯在位近三十年,他的墓穴不小,深度直达地下五六丈,其墓道入口位于半丘之腰。顺着墓道往下就是地宫。好在地宫早已封死,卫伯余若进去,只能藏身于阴暗的墓道之中。 公孙禹第一个着了急,他是在釐夫人面前立过军令状的:无论死的活的,一定要把卫余擒住。他管不了那么多,撩起袍子便要往墓道里钻。 荣夷挡住了他:“将军不可!这墓道你不能进!” 《周礼》视死若生,对于诸侯的葬制有细致的礼仪规定。地宫封闭到墓道闭合,只有逝去先君的直系子孙方能进入墓道检视,之后由现任国君亲自主持封合墓道入口。若有他人进入,视同谋反。从这个意义来说,便是先釐侯的嫡亲弟弟公叔华,也没有资格进入墓道。 公孙禹不服气:“我也是姬姓卫氏之后,有何不可入?再说,这入口虽有血迹,焉知不是调虎离山之计,若不进入探知一番,太夫人与公子如何安得下心?” 公子和也是十分踌躇,仅凭墓道口的血迹并不能确定有人躲在里头,更不能确定此人就是卫伯余;可若不进去确认一番,此人若生遁亦是后患无穷。他咬咬牙:“行了,我亲自进去看看!” 此言一出,无论公孙禹还是荣夷都是坚决反对:“断断不行,卫余最恨公子您了。若他真在里头,定会对您不利!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宁可不进去,公子您也不能以身犯险呀!” “我进去!”隗多友大呼一声,所有人都觉十分意外,再思之却觉得再合适没有。隗多友的身世扑朔迷离,但不管他怎么说,他一定是先釐侯的子孙,进入墓道并不违礼制。 他接过兵士手中的火把,猫腰要往里钻,公子和挡了他一下:“隗大哥,区区一个卫余,远不及您的性命要紧!还是莫要去了吧?” 隗多友淡淡一笑:“公子,有些事,一辈子悬而未决比死还难受!您让我去吧!” “唉!”公子和轻叹一声:“就知道拦不住你!也罢,大哥千万当心,若有不对,马上回来!” 墓道狭长而逼仄,越往下走越幽暗,尽管点着火把,但隗多友也只能看清自己脚下这一方地界。这墓道,真的像一条通往幽冥地府的专道。隗多友走路姿势很特别,是挨着道壁侧着身子一点点往下挨,这样的姿势可以观察自周的动静,以防止有人向自己偷袭。 这墓道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空气越来越稀薄,手中的火把也一点点变得微弱暗晦,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再找不到人,隗多友就打算上去算了。 “你的箭阵的确是厉害得紧!”黑暗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十分突兀,把隗多友吓了一跳。 他猛地举起手中火把残烬,余光照亮了一张熟悉却又在此时变得十分恐怖的脸。是卫伯余!往日勉强可算是棱角分明的脸上此时遍布血痂,也不知是脸上受了箭伤,还是别处的血涂抹上的,再加上他发簪脱落,披头散发地十分可怖。看上去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再往下看,卫伯余是坐在地上的,大腿上有个黑乎乎的血洞,还在往外冒血泡。身子一旁一支折断的箭上还留有斑斑血迹,他自嘲地笑笑:“若不是辕弟拼死护着,此时的寡人早被你的箭阵射成了一只刺猬了!” 想到公子辕的惨状,隗多友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他撕下袍子下摆递过去说:“包扎一下吧,不然血流干了,你可就没救了!” 卫伯余倒是接了过去,却并不拿来包扎腿上的伤口,只是抬头看着隗多友的眼眸,有些发怔,喃喃道:“你------长得挺像你娘的!她也有这么一双眼睛------” “别说了!你不配提她!”隗多友怒吼道。往事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从他能记事起,养父姬郑就一直为了眼前这个男人殴打自己的母亲。瞪着通红的双眼,紧攥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娘的身上,嘴里还不断咒骂着:“你这被卫君父子玩剩下的贱货,老子就当给卫世子养了个外室------”云云。 那时他还太小,虽不知什么是“外室”,但也明白这不是好话。等到后来,他渐渐长大了,也明白了“外室”的涵义,明白了朝歌城中为何人人用那么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变得沉默。每日里只发狠地练功,练箭,人人看不起他,自出生起他隗多友就注定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没人能为他撑起一片天。 他还记得,母亲刚开始挨打时只是默默忍受,最多只会噙着眼泪乞求养父相信她的清白,辩解几句。后来,母亲便不再辩解了,养父再打她,她也开始反抗。曾经有一回,被打急了,母亲用愤恨的眼神看着养父,冷冷地说:“你既然这么嫌弃我,有本事跟君上说呀!就说你不要我们娘俩了,嫌我们脏,把我们退还给卫宫好了!说我是世子的外室,你有本事去找他呀!你有刀剑把世子杀了呀?只会在家里找我们娘俩出气,你算什么男人?我部落里最下贱的奴隶都比你有骨气!” 他记得,养父当时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将母亲打了个半死。自己前去护母,也被他甩了出去,头撞到地上,晕了过去。等自己醒来,母亲跟没事人一样温柔地照顾自己:“别怕,友儿!以后他再也不敢打咱们了!” 是的,自那以后,养父再没打过母亲。只是把她当成空气一般的存在------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他造成母亲的一生坎坷,是他害得自己有族难归------ 卫伯余的问话将隗多友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子良,你娘临终前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你——不是寡人的儿子,而是寡人的兄弟,对吗?” 隗多友不说话,代表默认了。 “那么,你是不是非常恨寡人?恨我害了你母亲,也害得你流离失所,唉!本来,你应该是堂堂的卫国公子,就像公子和一样。如今,却血统难明,百口莫辩。你恨寡人是应该的。”火把已完全熄灭了,墓道陷入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这样也好,以免彼此面面相觑,反而尴尬。 黑暗中传来卫伯余的一声长长的叹息:“其实,自躲进这个墓道,寡人便知道你一定会进来。寡人一直在等你呀!当年的事情,你娘来不及说,寡人却不能不告诉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年的事,寡人不想永远就这样封存于这墓道之中,应该让你知晓。你现在倾全力辅佐的是怎样的一对母子------” /68/68360/19421642.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六十九 玉隗 我是先父卫釐侯的嫡长子,母亲是他的原配正妻,出生后不久便被立为卫国的世子,名正言顺。我母亲生下我与弟弟公子辕后,年近三十,渐渐人老珠黄,不能得我父宠爱。就在此时,隗戎部为表示与卫国结好通盟之诚意,将公主入献我父为次妃。 这位异族公主号称是“草原第一美女”,因自幼生得如花似玉,部落人称她为玉隗。自她入宫之后,我父十分宠爱,将我母子三人抛至脑后。我不服气,便时常想着报复这个女人一番。 有一回秋猎,父侯要带着玉隗和公子们一同前往。我预先使了些手段,出猎前,派人去马厩给玉隗的坐骑吃了沾了巴豆粉的草料。到时,再给她牵一匹自幼由我调理的马驹,到时那马只需听我一声呼哨,定会把玉隗摔个仰八叉。摔不死她也弄个重伤,叫她成个瘸子更好。 出猎那天,我还记得是个和风丽日的晴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玉隗,只一眼,我便明白了父侯为什么如此宠爱她,换我也会一样。 她真的很美,卫宫也算是丽人云集之地,可是这女子的美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没有的。细想起来,她的五官身材也并不是如何的惊世骇俗,可就是美------这美不是想让男人将她压在身下行那苟且之事,其实,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而是——心疼。看着她,我就忘了我是谁,只想变成风,变成气,围绕在她的身边,替她解开心事,抚平忧伤------ 那时我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亦是情窦初开之时。那天玉隗的穿戴装扮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她上着一件窄袖短衫,外罩一件黄金细甲,腰间一条五彩丝绣带,头上玄色轻绡抹额。腰悬箭袋,手执朱弓,一身妆束好不整齐,别是一番风采,与中原众女不同。她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便跟到哪里。 于是,一直到围猎结束,我的呼哨始终没有打。回宫后,我是夜夜辗转难眠,虽然知道玉隗她是父侯的次妃,是我不能窥视的女子,可是------我就是忍不住。父侯已年近四十,我才真正与她年貌相当啊!或许------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玉隗身边有位侍婢,原是我母亲宫中的婢女,特意安排在她身边以做耳目的。我想着,既是我母亲的人,一定不会声张此事。于是,特意用帛书写了一首《诗》,托这侍婢代为传递。我不知玉隗心意,也不敢写得太露骨,只录了一首我们卫国流传的一首《竹竿》,以慰她远嫁思乡之情。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磋,佩玉之公傩。淇水悠悠,松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那侍婢将帛书拿走后,我便日夜如坐针毡,等着玉隗的回音。可三天过去了,依旧毫无音信。我很丧气,便到后花园走走散心。正走着,忽见道旁的大树上掉下一只还不会飞的乳雀,我正要爬树把那小鸟送回巢,忽听身后一声清脆的女声说道:“世子,不要!” 我一回头,只觉得自己眼前一亮,是她,是玉隗!她疾奔过来说:“世子,你若爬上树,雀儿定以为你是想对它们不利,一定会拼命啄你的!” “那可怎么办?”我问。 玉隗一笑,她笑得十分好看,像皎月出云一般柔美:“你只需把这乳雀放在树下,咱们走远些,大鸟就会用嘴把它们的孩子叼上去的。”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 “真的。” 我们一起退到几丈外,躲在草丛中,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两只大雀从树上飞下来,扑打着翅膀将那小乳雀叼了上去。 我十分开心,正要对玉隗说些什么,一回头,却见她已走远。那次偶遇,让我有了希望,或许------玉隗已收到了我的《诗》,她-----或许也有意? 没想到,这次偶遇之后,突然事情有了转机。那个侍婢带来了玉隗的口信,让我第二天申时前往卫宫后园里见面。这消息令我欣喜若狂,晚上激动得觉都睡不着,一整日心如撞鹿。 第二天申时未到,我提前了半个时辰来到那里。正值秋日,园里的菊花盛放,暗香扑鼻。远远地,传来一个女子的轻声吟唱:“采呀采呀采卷耳,半天不满一小筐。我啊想念心上人,菜筐弃在大路旁。攀那高高土石山,马儿足疲神颓丧。且先斟满金樽酒,慰我离思与忧伤。登上高高山脊梁,马儿腿软已迷茫。且先斟满大杯酒,免我心中长悲伤-------” 是玉隗的歌声,唱的是卫国民间流传的小谣《卷耳》,可词却不大一样,更加俚语化一些。这唱词情致缠绵且浅近易懂,仿佛是说一名女子思念心上人,引颈侧望,想长久追随在他的身旁,却为世路风雪所阻,无法如愿。思之深而怨之切,爱成痴而歌咏怀,徘徊惆怅中又蕴含着无限的神往。那歌声缥缥缈缈,溶溶荡荡,一时如在耳畔,一时又杳邈难寻,我竟不知玉隗有如此动听的歌喉。 这是为我而作的歌吗?我们卫国民风开放,男女情歌对唱是习俗,既然玉隗已把话挑明,我也该和一曲更直白些的。于是,我清了清嗓,唱了一首母亲教我的《陈风.东门之池》:“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与晤语。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可以待我刚刚唱完,就听见一声断喝:“逆子!竟敢行此悖逆之事!” 不知什么时候,父侯已站在我身后,而一边的是一脸惊惶难以置信的母亲。玉隗疾奔过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父亲一耳光掴倒在地,怒骂道:“戎狄女子果然不守妇道,竟与世子勾搭,如此不贞之妇,寡人要你何用?” 玉隗反复辩解:“妾只是来后园练一首新曲,准备在君侯万寿之时献唱的,不知世子为何在此处,请君侯明查!” 父侯怒极,什么都不肯听,只命令将我与玉隗分别看押起来。 “我在卫宫用来看押罪奴的排屋里关了整整两个月才被放出来,那时候玉隗已被先父许配给一个远支宗室为妻。” 说到这里,黑暗中传来卫伯余一声长长的叹息,夹杂着些许愤懑:“那个姬郑,也就是你的养父,他的父亲算是我父侯的庶从兄,与公族关系已远。家中寻常度日都艰难,他是靠着给石角做门客,搭上了关系,这才谋得宫中侍卫的职务。玉隗嫁给他,从卫宫第一宠妃沦落为一个朝歌平民之妇,真是委屈她了。父侯看在你的面上,让玉隗把陪嫁都带走,你养父家这才置了宅院与奴仆,可他------却心存不甘,薄待你们母子------” 隗多友听到这里,忍不住回了一嘴:“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你是怪我没有向父侯言明玉隗之冤情吗?”卫伯余语意凄凉:“你以为我不想吗?可自我被放出来后,虽然世子位依旧,可父侯对我母子日渐疏远,常常一年见不上两三面,还只是在祭祀之时。再说------木已成舟,我再说什么都晚了。” “不管怎么说,先侯还是看重你这个嫡子的。”隗多友不无讥讽地说道,下一句他本想说“比起我来,你又有什么好怨的?”想想这话过于矫情,便硬忍下没说。 卫伯余哪里听不出这样的弦外之音,他回了一声哧笑:“你以为,父侯是看重我这个儿子?错了。我母亲本是陈国公主,为了我的事,娘舅陈侯屡派使臣来朝歌为我求情。再加上,母亲为保我的世子之位,早早替我定下了石角之长女为妻,父侯看在陈国和石大夫的面上,为卫国朝局稳定计,这才饶了我。 至于玉隗,听说父侯本要处死她的。但刚与隗戎交好,若如此行事,盟约不成,或会引来兵祸。再加上玉隗已有孕在身,这才如此处置的。” 隗多友有些不解:“那为何非要将我娘改嫁?先君明知我是他的儿子,却非要把我放逐在外?这是为什么?” “当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若留玉隗在宫中,我父子总会遭人诟病,久而生隙。再说------”他咽了口唾沫:“我母亲也怕玉隗留在宫中,我会不死心,再生事端。便想将她改嫁他人,永绝我念。” “结果,倒遂了你的意了。”隗多友语气冰冷。 墓道忽然亮了起来,原来是卫伯余颤抖着用火燧点燃了地宫入口的一盏烛台。晦暗的灯光照着他苍白的面庞,毫无血色,连鼻头都陷了下去。隗多友在战场上拼杀数年,心里明白得很,这是失血过多,即将血枯而亡的征兆。 /68/68360/19421643.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七十 卫国新君 卫伯余的语速明显加快:「我快不行了。你不要怪你母亲,她这辈子命已够苦的了。其实,也不能怪姬郑。本来,一个男人得了像玉隗这样的妻子,谁不是如获至宝?可时间长了,周围的人风言风语,让他抬不起头来。他不能恨先侯,也不能报复我,甚至连你都得给三分颜面,就只能拿你母亲出气了。 我一直派人在外头打听着玉隗的消息,知道她过得不好,我心如刀绞。后来,想出一个歪主意,给姬郑送了两名姬妾去。本意是让他待玉隗好些,谁知他像悟到了什么似的。之后,他每次殴打玉隗,都能从我那里得到些许好处,比如钱财,田地,奴仆,甚至是升官进爵------ 终于有一回,玉隗受不了了,主动托人找我。她对我说只要我能自此护着她们母子,她什么都答应我。后来,我便找机会把姬郑调往成周八师,长年驻守函谷关,玉隗的日子这才松快许多。」 「你别说了,别说了!」隗多友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天月剑一挥,烛影在剑风中一晃,幸而没有熄灭,他愤怒地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算什么?害了我们母子,又来施舍可怜我们,有意思吗?」 「是我害的吗?」卫伯余也提高了嗓门:「那件事后,父侯将我母子完全抛至脑后,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这一切都是谁设的局?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1 隗多友心中念头一动:「你是说------那个侍婢?那个替你传诗给我娘的侍婢?她是谁?」 卫伯余轻舒一口气:「你终于明白了!这些事也是后来我才慢慢知晓的,当年玉隗根本没收到我写的诗,她去菊园真的是练歌的,那时父侯即将生辰,她那段时间每到申时都会去的。至于我母亲,也是那个侍婢报告说,玉隗跟一个侍卫好上了,要在那时私会。我母亲认为这是扳倒玉隗的好机会,根本不知道那侍婢所说的奸夫就是我。 那侍婢本有姿色,虽不如玉隗,但在卫宫中也算是出色的了。我母亲一直压着她,可在玉隗身边时,毕竟得到了我父侯的关注。玉隗出宫后,这侍婢举告有功,被升为次妃,一举顶替了玉隗的地位,成为卫宫第一宠妃。逼得我母亲郁郁而死,她又被立为正夫人,她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1 隗多友只觉手脚冰凉,心中惊疑不定:他说的是真的吗?难道,我一直都在认贼作父不成?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事实!」卫伯余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展开来,用食指蘸了自己腿上的鲜血,在帛书最后签了名,递给隗多友:「这是太夫人一直逼我签的让位诏书,现在,我已署了名。你出去交给和弟。以后,他就是卫国的新君了。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卫余是个庸人,无德无才,易上人当。和弟文韬武略比我强得多,也比我更适合这个君位。我只是------恨他的母亲,与他无关!」 隗多友接过帛书,卫伯余欣慰地长舒一口气:「我终于可以放心去见父侯与玉隗了!」 他忽然直盯着隗多友的眼睛:「子良,可以让我摸一摸你的眼睛吗?那是跟阿玉一模一样的眸子,管姬也有------可是她终究不是阿玉,不是!」 隗多友迟疑地走近,卫伯余抬手轻轻触了触那琥珀色的眼眸,隗多友只觉眼皮一阵冰凉,再睁眼时,卫伯余已气绝了。他叹了口气,合上了卫伯余的双目,转身向墓道上方走去------ 在隗多友二十一岁的人生中,还从未走过如此漫长而幽暗的道路。 他挨着墓道的夯土壁,手脚并用摸索着一步步向上蹭着,耳畔回想的却是母亲临终前对自己的最后嘱咐。那时,母亲已是奄奄一息,可还是挣扎着对自己说: 「友儿,娘这一生就是吃了轻信他人的亏,害了自己,更害了你。如今,后悔也晚了。你早知姬郑非你生父,娘出卫宫时已有身孕,是卫侯的,你本该是卫国的公子。姬郑,卫侯------他们一个比一个更不堪------世子,倒对为娘有那么一分真意,可他还是更爱自己一些。友儿,娘去了,以后你若想活得自在,还是离开卫国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是啊!如今真相已明,自己怎么可能屈居于那蛇蝎心肠的太夫人手下,听她差遣呢?可是离开朝歌,自己又能去哪里呢?隗戎残部已被他自己全部迁入卫境,自此后天下再无隗戎,草原亦非他容身之所。天下之大,何处可依?1 不知摸索了多久,头顶上方攸地漏进一线光亮,接着是在墓道口警戒的士兵欢呼起来:「隗将军出来了!」 卫和紧赶上来拉住他,一脸关切地嘘寒问暖,隗多友心里膈应,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胳膊,从怀中拿出那方帛书:「公子,这是他------留给你的。」 卫和打开帛书,从第一行读起,当目光落到最后用鲜血蘸写的署名后,嘴角抽搐了几下,将帛书递给急切凑上来的公孙禹。后者喜形于色:「公子,太好了!这样,您嗣位为新君就更是名正言顺,水到渠成了!」 「他------真的在墓道里吗?」卫和没有理会公孙禹,径自问隗多友。 「是的,他腿上受了箭伤,将帛书交给臣后,便因失血过多咽了气。」隗多友抬起头,迟疑地问:「公子,要不要将他的遗体挪出来,好生安葬?」 「公子不可!」卫和还来不及回答,荣夷紧上一步低声反对。他挥手让四周的侍兵们后退几步,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公子,若将卫伯余之尸抬出墓道,入殓收殡,他受箭伤的事必会泄露出去。届时,人言鼎沸,于公子甚为不利。不如就此封了墓道,对外头就说嗣君纯孝,绝食自殉先君,如何?」 卫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一会儿看着手中帛书,一会儿看看黑洞洞的墓道口,似是难以决择。公孙禹急了:「公子,事不宜迟。速速了结此事,迟恐生变哪!」有一句话他不好说,依着隗多友与卫伯余的关系,他严重怀疑此人未死,而是躲在墓道里,待机出逃。不如封了墓道,让他彻底死绝的好。 他的这层意思,卫和如何不明白?他仰天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公孙禹如释重负,转身命令道:「封了墓道!」 朝歌今年入冬以后,只是一味地干冷,入冬快一个月了,竟一场雪也未下。直到腊月初二,天空方阴了下来,苍黑的云压得很低,没有风,又冷又闷。当晚申时,才有零零星星的雪花飘下,然而始终下不大,只如烟雾一般,在寂静无人的街上飘来荡去。 南城门靠里北侧开着一家小酒馆,由于附近住的都是些庶民,这酒馆也十分的简陋,南边的土墙已裂了一道指许宽的缝隙,为防透风,店家只用了几块粗布胡乱挡住,在土墙下又堆了半人多高的砖垛。有这砖垛顶着,土墙便不至坍塌。屋中只摆了三张方桌,桌下铺着的草席多年不曾更换,黑糊糊的,破着许多大洞,隐隐地,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店中只有四个客人,似都是认识的,围着火炉鞠跽而坐,火炉上热着酒。四个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条咸鱼干,声音低低地在聚谈着什么,时而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 门口挂着挡风的破帘子被掀起,围炉而坐的四个人被渗进来的冷风激得身子一颤,正要发作,却见十几个人鱼贯而入。对方人多阵势大,这四个人只好各自裹紧深衣,靠着火炉坐近了些,一面去取炉上的那壶热酒,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新进来的这些人。 这些人装束整齐,看衣着不似卫国本地人,倒像是哪个豪门大族家主的仆役之流。为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方面阔耳的汉子。小店本不大,这些人一进来,便呼拉拉占满了所有方桌,好在他们似乎赶了很长的路程,一坐下来便只管向伙计要吃要喝,一点没有找麻烦的意思。前头四个人这才放下戒心,继续方才的话题。 「老天是有感应的。」一位老者神神秘秘地说道:「咱们卫国新君刚即位,马上就下雪了。这所谓「瑞雪兆丰年」,等开了春定是个好年成。」 「您老说的是啊。」坐在他下首的中年汉子应道:「去年被戎人围城,又遭了蝗灾,当时您老就说了,这是嗣君无德,上天降的灾祸。可是应了呢!只不过呢,」他迟疑了会:「这新君即位,大赏功臣。怎么不见封赏隗将军呢?这朝歌城谁不知道,隗子良可是咱们卫国的「战神」哪!解围朝歌,北定隗戎,哪样不是居功至伟?怎的不见封赏呢?」 为您提供大神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一百七十卫国新君免费阅读. /68/68360/19421644.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七十一 釐夫人的心病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老者看了看四周,见那些人只是一心吃喝,听口音仿佛是从函谷关那边过来的,更加放心说道:「这就跟隗将军的身世有关了。」 「哦?」中年汉子来了兴致:「莫非传言是真的?他真是前头那个卫伯余的私生子?」. 「对了。」老者神秘兮兮:「你想,怎么说也是杀父之仇啊?太夫人和君上怎么能放心把军权交到他手上?我看,这隗将军在卫国也是没有前途的了!」 接着是好一阵窃窃私语。新进来的那位领头的中年汉子听着这些言论,也不言语,只是皱着眉头暗自思索------ 「密叔,咱们该怎么办?国公可是吩咐咱们定要把隗将军接回镐京的,你看------」手下低声问道。 「吃完咱们就出发,直接去隗将军府上。不要通告任何人!」密叔也低声吩咐道。 朝歌卫宫正殿内,新君即位后的第一场大朝会已经结束。 群臣已退朝,就连摄政的公叔华也已告退,可卫和却依旧坐于宽大的君案之后,没有挪窝的意思。他不走,监国的釐太夫人也不便自行回宫,心里明白,儿子这是在跟自己置气呢! 「怎么?君上这是跟哀家置气不成?不就是驱回了你提出的大司马人选,至于跟哀家生这么大的气么?莫非你即位新君,便可以不听我这个母亲的话了吗?」釐太夫人心里是有些愠意的,但语气却不似句意那般冷硬。对于唯一的这个独子,她是无论如何也硬不下心来的。 照她的想法,事关孝道,自己这般责问,儿子也该就坡下驴,谢个罪也便完了。可卫和却全不搭这个茬,只转身跪起道:「母夫人见谅,儿子并无此意。只是隗大哥在镐京陪伴扈从,又在朝歌保卫战中居功至伟,此番平定北疆也全赖他之力,封他一个大司马是实至名归。儿子实在不明白,如此顺理成章之事,母亲为何要驳回?」 「和儿啊——」釐夫人明白卫和看似谦和,但其实是有几分拗性子的,看来这事不能硬压着他,得把道理捋清才行。她耐着性子说道:「哀家何尝不知,卫国上下如今都视那隗子良为战神一般的人物?可是,做大司马,他是万万不能的!」1 「为什么?母亲,寡人即位后大封功臣,无论是公孙禹还是荣夷先生皆得高位,可偏偏陪寡人出生入死的隗大哥却未得尺土之封,这般厚此薄彼,朝歌城中已是物议沸腾,您可知否?有人说寡人刻薄寡恩,惯会猜忌功臣,您都知道吗?」卫和急得什么都顾不得了。 「和儿!」釐夫人厉声喝道:「索性今天咱娘俩便把话说开,这个大司马之位,是掌管整个卫国的兵马大元帅。封谁都可以,独独他隗子良是断断不行的!」 「为什么啊?母亲?」卫和想起那些不堪的流言,直言道:「难道那些流言是真的么?母亲也认为隗大哥是先兄伯的私生子,今后定会为父报仇不成?」 「不得不防啊!」釐夫人断然道:「你可以给他封地,封他高爵,却断断不可将全国兵马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上?若他一旦有异志,你我母子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现今,你既已坐上这卫君之位,就得为千秋万世考虑,明白吗?」1 「可是-------」卫和还想争辩,釐夫人已起身作势离去:「你不必再说了,只要哀家活着一日,他隗子良就做不成卫国的大司马!」 走出大殿,釐夫人低声对迎上来的巫隗说:「刚散朝,禹怕是没走远,速去请他回来,哀家在殿后外廊处等他。」 巫隗自打管姬之事后,又一直护卫釐夫人逃出卫宫大火,早已被视作心腹。听到她如此吩咐,心知是有要事,便应身向宫门处走去。 公孙禹果然没走远,不过一炷香功夫便来到正殿外廊。釐夫人一个眼神,巫隗会意,将左右侍者带至几丈远外,而她自己则在一丈开外侍候。这样远的距离,即可护卫太夫人的安全,又不至于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太夫人,唤臣前来有何事?」公孙禹见礼已毕,低声问道。 面对自己的多年心腹,釐夫人也不再伪装,直接问道:「那个隗多友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 「还好,没什么动静。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君上的即位典礼,再没出过门。」 「可有人上门拜访?」釐夫人追问道。 「这个倒是寻常,日日都有不少人登门,大多都是跟着他入卫的隗戎人,还有些是军中的部下------日日人来人往的,臣也不好一一查实。」 釐夫人沉默良久,忽地长叹一声:「这个隗多友,始终是哀家的一块心病啊!」 公孙禹一怔:「怎么?太夫人担心他已知晓当年之事,会对君上和太夫人不利?」 「哼!想当初那卫余为了方便与隗氏私通,在姬郑家里安插了不少人,殊不知这里头也有哀家的人手。若不是确定隗氏临终前并没来得及将当年之事对儿子和盘托出,哀家怎会让他接近和儿?可是,卫余临死之前只见过隗多友一人,他恨我至深,定会将真相告之,挑拨他们君臣关系。那隗多友为报母仇,自此后岂会真心效忠和儿?时日一长,为他人所乘,必会生出祸端来!」 她语中充满着深深的无奈,公孙禹于心不忍,表态道:「夫人想让臣做什么尽管吩咐,臣水里火里万死不辞!」 「哀家也没什么吩咐你的,只是这个隗多友呆在卫国一日,哀家便寝食难安。你明白吗?」 「臣明白。臣这便下去安排,定为太夫人除去这块心病。」 他们不知道的是,巫隗离得虽远,但对于一个练家子来说,丈把远的距离已足以使她听得清他们谈话的大致内容------ 夜静风寒,空气中有些厚重的潮腥味,也许到了下半夜又会飘雪。卫和仅带着区区十几名侍卫,急急出宫门向城南的隗多友居所驰去。巫隗的密报令他心急若焚,若母亲真的要刺杀隗大哥,那么他今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呢? 夜已深,隗宅的三进院落已是灯熄烛灭,里面的人显然都已经安歇。若是从前,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进去把隗多友给闹醒,可如今------自从他坐上这个国君之位,就似乎与隗多友渐行渐远了,连见面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了。瞧着黑洞洞的院门和夜影下的树枝,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恐怕早已失去这么一个敬慕的朋友了。 该怎么办呢?是守在门外,还是不管不顾地敲门,告诉隗大哥这些日子多加小心呢?若巫隗听错了,根本没有刺杀这回事,或是母亲改主意了,那么自己平白这么讲,会否让隗大哥对自己母子更生芥蒂呢?卫和踌躇起来,想走又不甘心,只好继续在街角徘徊。 卫和还能清晰地回想起第一次和隗多友见面的情景,那是在与隗戎草原交界的地方,为了争一只中箭的大雁。其实他心里清楚,那时只有七岁的他如何有这样的臂力,明明是隗大哥的箭,可他嘴硬非说是自己射下来的。隗大哥见他年纪小,也就不拆穿他了。可在心里,他对隗多友的箭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非要跟他学不可。 如今,不过短短五载,人事变迁已至于此,不由人不心生感怀。卫和正想着,突觉面上一凉,伸手摸时,却是水滴。仰起头来极目四望,满天黑沉,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但肌肤和口鼻已先眼目一步,发现了开始轻轻飘下的薄雪。 未到三更,雪已落地,看来明天应该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冰雪世界吧。若没有这俗事纷扰,自己若不是这个卫国国君,自可邀隗大哥一起围炉赏雪,和身在镐京时一样,想想都是人间乐事。只可惜------ 再次叹一口气,卫和摆摆头,仿佛是想要甩去胸口烦闷一般,伸手抹了抹面上潮湿的落雪。就在他放下手掌的那一刹那,眼角的视野上方边缘隐隐掠过一抹黑影,迅疾而过,犹如幻觉,等蓦然回首再行捕捉时,眼前已无动静。 无法判断这是不是幻觉,卫和命令侍卫们噤声,自己静静地站在街角处,屏气凝息地注视着隗宅的方向。 果然未及片刻,屋顶上又是黑影一闪。这次因为注意力集中,看得更加真切。黑影是从墙外的马车上跃上院墙后便伏身在屋脊上凝然不动,少顷又有第二个黑影掠进,如此这般反复数次,隗宅的屋顶上已来了将近十人。 卫和正奇怪以隗多友的机警此时怎会毫无动静时,隗宅角楼的窗户突然晃了一晃,而几乎是在窗扇晃动的同时,屋脊上一声闷哼,已有一人头朝下坠入院中。夜幕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修长而柔韧的身影,手中的长黑剑如鬼魅般闪动,余下的几条黑影已被尽数逼退回了东厢房顶,抵挡得甚是狼狈。 为您提供大神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一百七十一釐夫人的心病免费阅读. /68/68360/19421645.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七十二 雪夜不速客 卫和脸上刚刚浮起一丝赞赏的笑容,下一个瞬间又僵住了。因为视线内又出现了另一拨来袭者,自另一个方向而来,似乎正在找合适的角度弯弓搭箭。他来不及多想疾奔上前,口中大喝一声:「什么人敢夜闯隗将军府?」 话音未落,他已循着第一拨刺客踏上了院墙外的马车车顶,跃上了隗宅的屋顶。侍卫们有的跟着他跃入,功夫不济的便去撞门,一时声势颇为壮大。 卫和拔剑,挑了一个最前面的,当头劈下。对方显然是没想到还有人来相救,初时有些惊诧,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一挥手,分出了两个人前来阻挡卫和。他自己和其他手下直扑已跃入院中的隗多友而去。1 这位刺客首领的决定虽然果断,但他却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他低估了卫和的武功。虽然只有十二岁的年纪,但釐夫人望子成龙,自幼为他延请名师,身手已算是卫国内第一流。被他分配去阻挡卫和的两个手下,第三招就被断了剑,第四招就双双倒地。只能将这位卫国新君的步子稍稍减缓了一下而已。 第二,他低估了隗宅中守卫的人数。除了卫和带来的十几名侍卫现在加入厮斗之外,隗宅中竟还有十余名身手不错的守卫,一场混战下来,双方犬牙交错,己方反落了下风。 可是,这刺客首领的实力也是不容低估的。卫和一剑劈来,招式犀利,那首领移步换影,以腕间铁刺格挡,刚压住剑头,卫和后招的一掌已狠狠拍了过来。 一掌印上前胸,对方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起,卫和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可是已来不及收手了。那首领拼死硬接了这一掌之力,借力打力,身形如箭般从屋顶上落下,冲着院中的隗多友而去。 而此时,隗多友正被几名黑衣人缠住,又要提防可能隐藏在暗处的冷箭,哪里分得出心来抵挡从天而降的敌人? 「隗大哥!」卫和哑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跟着那首领跃下,伸出胳膊想抓住他的腿,可已来不及了。就在那人的长剑即将点到隗多友的后背那一瞬间,眼前寒光一闪,那人身子晃了一晃,重重地仆倒在地上。一支弩箭从前颈穿透,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见首领已亡,刺客们已无心恋战,且战且退,逃不了的便自刎。一时间,激烈的厮杀渐渐平息下来。 卫和低下头,那刺客首领的尸身就躺在地下不远的地方,一柄精巧的箭端端正正插在他喉结上。虽然他胸前一片殷红血色,但那显然是受了自己一掌后喷出的,并不致命。而喉间的伤口却由于箭势凌厉,刺激得死者肌肉紧缩,别无血迹溅出,可以想象当时端坐在暗处的发箭人眼有多利,手有多稳。 「你最好别看。」见卫和似乎想要掀开死者面上蒙着的黑纱,隗多友低声阻拦道:「没想到君上您会来。」 「我------我有些担心隗大哥,特意赶过来,还好不算晚。」卫和手指已捏住那黑纱的一角,但心头却有些莫名的犹豫,并没有立即掀开。 他不是一般的贵族公子哥,他自幼习武,也见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他并不怕尸体,无论那人死相有多么难看,也不至于会将他吓倒。可是隗大哥却说:「你最好别看。」------. 这刺客就躺在面前,他的容貌被遮在黑纱之下,无论看或不看,都是同样的一张脸。就如同真相一样,无论自己明白还是不明白,那些事实都是永远存在的,并不会随心意而改变。 卫和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揭开了那张轻薄如无物,却又沉重若千钧的面巾。 只一眼,目光便是一跳。手指慢慢握成拳头,面颊上的肌肉因紧张而闪过一丝痉挛。那是一张有几分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面孔。 陌生是因为从未有过交集,说过话,卫和不知他的姓名,亦不知他的职位。熟悉是因为见过,常看他跟随在公孙禹的身边,听从并执行着一些琐碎的指令。而公孙禹,是他母亲釐太夫人的第一心腹------ 如果这样一张脸都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话,那此刻周边的静寂则更象一张慢慢收紧的网,一寸寸地绞紧了卫和的心脏。让他痛得没法说------ 越是纯粹的静寂,越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夹杂其中。夜风吹拂树枝,飞雪飘落于屋顶,砰砰心跳,甚至呼吸之声-------不该听到的声音都听到了,可该听到的声音却一丝也没有。 堂堂隗将军府,静夜被袭,杀声喊声兵刃声足以撕碎夜空,可是却有如一粒石子落入古井,只泛起微微涟漪,便陷入无边之沉寂。弥散的血腥气在夜风中越来越淡,淡到可以完全将其忽视。 「君上,」隗多友身上的牛皮铠已被血染红,雪光反射的月影摇曳在他清俊的面庞上,显得有几分肃杀,可他开口时却语调平淡:「臣大约也该离开卫国了。」 「离开卫国?」卫和的目光仍是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尸首,喃喃道:「是啊,是该离开了,这朝歌,隗大哥确实是住不下去了------」 隗多友有些不忍心,虽说釐夫人行事歹毒,对自己从来居心叵测,但卫和这少年却从来都是一片赤诚对待自己。他将手掌压在卫和肩上,微微用力:「君上,请您现在就带着侍卫们回宫去。就当今晚没有出过宫,你所看到的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幻梦。不要胡思乱想,太夫人行事------从来都是为你好的。」 「怎么可能?」卫和站起身,回头凝望着隗多友淡琥珀色的眸子:「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杀你?难道------就因为先兄伯的关系吗?还有,隗大哥,隗戎已无,离开卫国,你要往哪里去?」 隗多友抬起双眸,神色微显凛冽:「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处,君上不必忧心。」 一阵风雪从被撞开的门洞中卷入,带来阵阵寒气与一条人影。一个背负大黄弓的中年汉子阔步走了进来:「隗将军,逃出去的刺客已基本处理干净。」 卫和一见大惊:「你------你不是密叔么?什么时候从镐京过来的?寡人怎么一点不知?」 密叔也是一怔,旋即施礼道:「君上,早在将军在孤竹遇险的消息传到镐京时,国公爷便派小的前来朝歌接隗将军。不料路上大河涨水,多耽搁了一个半月之久,前几日方才到得朝歌。未曾来得及向君上禀报,是小的疏忽。」 卫和的目光落到密叔背上的大黄弓上,忽然明白了什么:「也难怪,的确不该禀报寡人的。否则,方才的情形,隗大哥可就凶险了。寡人明白了,既然召国公派人来接,隗大哥有了安全的去处,那么寡人也就放心了。」 谁都听得出来,他话语中泛起的苦涩之意,一时密叔也不知如何接话。还是卫和自己整理好了情绪,问道:「隗大哥,你什么时候启程?寡人要亲自护送你去镐京。」 隗多友赶紧婉拒:「这怎么能行?此去镐京时日尚远,你还刚刚即位,怎能舍下朝政为我一人远赴镐京?这绝对不行。」 卫和也犯起了倔脾气:「你不答应寡人便不走了,跟着你启程就是。反正寡人还没亲政,在不在朝有什么关系?」 眼见情形僵住,密叔只好说了实话:「君上,我们并不打算从函谷入关?而是------北上。」 「北上?」卫和有些吃惊:「大哥是想走草原北路绕泾河上游回镐京么?可已入冬了,极北苦寒之地,这该怎么走?」 他思索片刻,忽而明白了关节所在:望南走,经函谷入关这条路上,虽远离卫国,却也是其势力影响范围。兼之荣夷的南林社,在中原地区势力颇深,若母夫人不依不饶,自己也很难护隗多友周全。只有走北边,才脱离太夫人的掌控,安然回到镐京。 密叔有些欲言又止,隗多友倒下定了决心:「君上,我不瞒你。我们打算先去燕国,待冰雪消融之后,再启程。此去路途不远,你尽管放心,我隗多友的命硬着哩。」 「燕国是召氏的封国,寡人很是放心。」卫和下定了决心:「此番,寡人定要亲率精兵护送你入燕境再返国。此事寡人已决!」 卫宫内寝殿,行动失败的公孙禹正跪在釐夫人座前请罪:「太夫人,臣无能,致使那隗多友逃脱,罪该万死!」 「行了!」头顶上方传来釐夫人冷冰冰的声音:「本宫本来便没指望你能真的杀了他。那隗多友历经滑地与孤竹数次刺杀,想是个命硬有天佑之人,杀他本非易事。此番能逼得他离开朝歌,永绝后患,亦是可喜之事。你起来吧!」1 公孙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低声奏道:「只是君上如何得知此事的?莫非有人走漏风声?」 为您提供大神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一百七十二雪夜不速客免费阅读. /68/68360/19421646.html 第二卷 反转朝歌 一百七十三 隗多友辞卫 其实他没有明说的意思是,是不是荣夷手下的南林社走漏的风声? 釐太夫人却不肯接这个茬,冷冷道:「事只吩咐给了你一人,若说走漏风声,也该从你这查起。」 「是,太夫人说的是,的确是臣的错。」公孙禹不敢再提这个话头,转而说道:「只是此番召国公专程派家臣前来朝歌,只为迎回隗多友一人。看来此人与周王室关系匪浅,若他回了镐京,在天子与召国公面前非议君上与太夫人,或对我卫国不利呀!」 「你说的本宫何尝不知?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君上驾到!」殿门外传来寺人一声尖嗓,公孙禹不及闪避,只见卫和着一身黄铜铠甲昂然入得殿来。 釐太夫人强自按下心虚,挤出微笑问道:「和儿怎的一身戎装?没听说要打仗啊!」 「母亲,孩儿已决意亲率一万精卒护送隗大哥前往燕国,特来向母亲辞行!」卫和拱手揖礼道。 「他走便走嘛,你是一国之君,岂有亲自护卫一个弃臣前往他国的道理?」釐太夫人本能地反对道。 「母亲有所不知,」卫和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公孙禹:「昨夜隗大哥的宅院遭到十余名刺客的袭击,寡人若不亲自护送,实在是放心不下。需知,寡人离开镐京之时,无论是天子还是召国公,都曾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寡人保隗大哥平安。此番必亲自护送他入燕,不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1 釐太夫人被儿子这一番抢白堵得说不出话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卫和却眼皮都不抬一下:「母亲若无别的吩咐,儿子这便出城整兵去了!」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釐太夫人气得手指发颤:「你说说,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知是叫兄长还是叫侄儿的孽种,顶撞自己的生母?这------本宫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呀!」1 初冬时分,冰雪覆盖的北国寒冷异常。时近黄昏,朔风带来北方的寒流,漫天雪花从阴沉沉的天空洒下来,把远处大漠的沙丘,古道旁的荒草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惨白色。 沉寂多时的燕南古道远远驰来一列人马,绵延足有数里长,骑士们的铁铠甲已积了一层薄雪,稍一动作,雪粒子便「扑籁籁」地往下掉落。这些甲士前后簇拥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驷马辎车,车顶上伸出一根铜管,还在往外排着乳白色的炭气。车旁的旗杆上立着一面半人高的朱色锦旗,上绣着一个醒目的「卫」字。 卫国国君的仪仗赫赫扬扬出现在燕南古道上,这还真是稀罕事。可惜这极北苦寒之地,人烟稀少,不然定会万人空巷前来观看。 尽管车外严寒刺骨,可车内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紫铜炉鼎内的银丝炭烧得通红,烘得车内温暖如春。隗多友早就脱了外袍,这会正一点点往帷窗处挪,似乎想躲那炭火。 卫和瞧着好笑:「隗大哥,你还怕这炭火不成?」 「我早说了,我这人不爱烤火,倒宁愿和儿郎们一块骑马,你非要把我拘在这里。真真热死我了!」隗多友不太好说,其实自从他在大漠中饮了狼血之后,便经常手脚冰凉,可身体却有些躁热,这种体验和常人完全不同。 「君上,隗将军,还有几十里就到了蓟南城了,燕侯会在那里迎候咱们!」帷窗外,密叔隔着厚厚的帷帘报告说。 一听到「燕侯」这两个字,卫和脸色瞬间不悦。隗多友敏锐地感觉到了,轻声问道:「君上,莫非不想见燕侯豹?」 「哼!」卫和冷哼一声:「召仲豹其人,根本不似他兄长一般谦和。大哥有所不知,这燕国与鲁国乃周公封国一般,它是召氏的封国,自恃血统高贵,以遵从《周礼》嫡庶之别著称。燕侯之位非嫡子不传,若无嫡子,便从镐京召国公处过继嫡子。可偏偏这燕国历代国君命短,要么早夭无子,要么正夫人不太生养,只得从镐京过继。前头一位燕侯正是召仲豹的嫡叔,他尚未束发便遥领了燕侯之位,自是眼高于顶,看不起旁人。」 「当年之事,臣也略有耳闻。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召仲做了燕君,当不会似从前那般浮浪才对。」隗多友劝和道。 「隗大哥有所不知,当年寡人在镐京做太子伴读时,母夫人尚未被扶正,寡人还是一个庶子。那时,没少被这召仲冷嘲热讽,算了,寡人不想见他!」卫和向帷窗外喝道:「停车!」 隆隆的车辚声戛然而止,卫和满脸歉意地对隗多友说:「本想送大哥直往燕城的,现今前方路途不远。这样,寡人分出一半人马护卫大哥如何?」 「万万不可!」隗多友心中感动,婉拒道:「这些卫兵都乃卫国士卒,怎么能背井离乡跟着我一个弃将呢?有密叔他们就行了。」 「大哥不必多心。」卫和拍着他的手背宽慰道:「寡人便在此处等候,他们护送你到蓟南城再返还就是,如此就不要再推托了。」 「既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隗多友穿起外袍,正要掀帘往外走,卫和叫住他:「隗大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方得再见?」 隗多友回首见他眼圈微红,心里也是不落忍:「你明年改元正式即位,便会前往镐京朝谒天子,届时只要我在镐京,你我自能再聚。何须做此小儿女态?」 「好,寡人知道了。」卫和有些迟疑:「隗大哥,寡人一直到现在都不知晓,你------究竟是我兄长还是-----」 他没好意思说完,但隗多友却会意,回首笑了笑:「你叫我大哥,一直都没叫错。」 说完,掀帘而去,卫和被这冷风一激,恍惚反应过来。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你我真的是亲兄弟------」 燕国,跟隗多友想象中的样子大不相同。本来,他以为,召公贵为周王室的世代上卿,他家的封国虽没有丰镐两京那般气象万千,至少也应该与宋卫等中原诸国繁华相若。没曾想竟是如此景象。 即便是作为国都的燕城,人口也不过万,城中民居皆是圆形夯土茅草房,看上去倒像是当年在铜绿山看到的矿奴住的那种圆窟,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燕宫也是夯土建造的,只不过有多几进屋宇,房脊高挑些罢了。城中街市萧条,根本没有几家像样的铺子,若不是亲身至此,说破天他也不敢相信这是一国的都城。 滴水成冰的冬天,地处这极北苦寒之地的燕都,更是在朔朔北风,漫天飞雪中度日艰难。屋顶得天天清雪,不然的话雪结成冰,便会压塌屋顶,就连燕宫也不例外。 隗多友坐在炕上,漆卮里盛满的是本地产的清酒,入口清冽,但后劲颇大。他喝了几卮,酒劲上来,瞧着对面坐着的召仲豹有些发愣。这哥俩长得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召伯虎腹有诗书,气质飘逸中不失持重,可这召仲豹却流露出几分浮浪了。 此时召仲豹也喝了不少,话也多起来了:「卫和那小子,听说寡人来迎,面都不肯露一个就回朝歌去了。寡人知道,他还记得镐京的事呢!唉!说起来,寡人也后悔,做这燕侯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镐京做个浪荡公子的好!如今,寡人可比不上他卫和,不见也好!」 隗多友打趣道:「你当年可不是这样说的?你那时可得瑟了,连你哥哥都不在你眼里!」 「寡人也后悔着哩!」召仲豹一口将剩酒饮尽:「这燕国,就是个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一年只能熟一季庄稼,根本就不够吃,剩下的日子只能靠打猎,用些貂裘毛皮送往中原交易过活。一到入冬,那就什么都干不了了。庄稼本来就不够吃,还得分出一些来酿酒。不酿酒吧,过冬没点酒暖胃,整个人都得僵住。寡人真是受够了!」 他将漆卮重重往案板上一搁:「等开春,寡人亲自护送你回镐京吧!」 隗多友在心里哑然失笑,心道:你哪里是要护送我?分明是想回镐京享几天富贵繁华日子,又怕兄长责怪,拿我当挡箭牌呢吧? 看破不说破,隗多友笑着继续与召仲豹推杯换盏。 隗多友在燕国的日子过得分外悠闲,怎么说呢,就是太闲了,闲得骨头里都在痒痒。 整日价只能窝在炕上,哪里都不得去,不是喝酒就是躺着。实在闷了,便找几份书简来读读,说来惭愧,打出娘胎,他就没好好看过书。这两个月,倒是把该读没读的兵书战策看了个遍,闲来无事,自己也可以提笔写一两行,把从前打过的仗总结总结。. 幸而早晚,他还可以在院子里练会子拳脚剑术,否则这么两个月下来,武艺怕是要荒废不少。只是不能骑马,在这冰天雪地的燕国,朔风一吹,马也得冻死。 为您提供大神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一百七十三隗多友辞卫免费阅读. /68/68360/19421647.html 一百七十四 叶子 塞外的冬天分外地悠长,日盼夜盼,冰雪渐融,漠上的枯草根部开始显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绿色,预示着春季的到来。天光渐长,无论是密叔还是召仲豹,都是喜上眉梢,这预示着他们马上就可以启程回镐京了。这几日,连着几天收拾打点行装,安排随行人员路程,已然是差不多了。 隗多友的心中却暗自敲起了鼓,当然,他也思念镐京的故友,尤其是召伯虎。可是,自己的到来会给最看重的朋友带来灾厄么?他真的是怕了。如果是那样,还不如就留在燕国,了此余生算了。 左思右想,不觉心乱如麻,兼之太久没骑过马了,他决定出城骑马散散心.密叔苦拦不住,自己又脱不开身,只得吩咐几名随从贴身跟从。隗多友有些不悦,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卫国战神一般的人物,密叔却把自己当成需要保护的小绵羊一般,真是的! 出了燕城低矮的城门,隗多友极目四顾,但觉天高地远,荒原茫茫。触目所及,既无鸟兽,更无人迹。远处的沙丘形如海浪,连绵不断,此起彼伏。一阵风贴地而过,卷起细小的沙粒,飘飘摇摇有如轻烟一般,在浩浩荒野上流转不定。 隗多友自由自在地奔驰了一阵,许是多日不曾骑马,无论是他还是胯下的坐骑都累得通身是汗,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觉得心中无比舒畅。干脆下马坐在地上,命令随从们将马牵去吃草,他自己则仰卧于草坪之上,欣赏这塞外的无限风光。 天空澄碧清澈,没有一丝云彩,隗多友仰望青天,顿生神往之意,心想:「我如若能化身为鸟儿,定要一直向上飞,去看看天上到底有些什么-------」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渐渐困了,清风如水,掠过他的脸庞,说不出的惬意舒适。他只觉倦意上涌,眼皮愈发沉重,终于闭上双眼,睡着了。 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反而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见自己的母亲红着双眼对他说:「你到底是谁的儿子?我也不知道啊。」后来,不知怎的,又梦到一支军队从天而降,杀光了整个隗戎部族的人,舅舅满身是血地指着他说:「------原来------他们说的没错,你------真的------会带来腥风血雨呀------」 咦?是谁把他的肩膀扯得如此用力?隗多友被晃得悠悠醒来,迷蒙的眼前出现一个随从放大的面庞:「将军,那边有一单骑疾奔而来,似是冲着咱们来的。您快看看哪!」 原来已是日影西斜时了,隗多友放目望去,果见夕阳下闪出一骑,因离得远,看不清马上之人的面容,只觉身影略嫌娇小。莫非是刺客?不像啊,哪有这般大喇喇独个人来杀人的刺客?马上那人年岁极轻,一身绿衣,骑着红马,看上去十分扎眼。 隗多友箭术超群,眼力自不是常人能比,待那单骑稍近了些,他马上看出来了:「不用如此紧张,那是个女子。」 果然是女子,且还是故人。当那女子跑上最近的沙丘时,隗多友吃了一惊,心道:「这不是叶子姑娘吗?她怎么来燕国了?」 叶子翻身下马,向着隗多友疾奔而来:「将军,叶子有要事禀报,请屏退左右。」 隗多友一挥手,她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将军,可是不日便要启程从草原经泾水返回镐京?」 这下由不得隗多友不惊讶了,这条路线她如何知晓?他一脸惊疑地问道:「你------听说已离开丽隗了,一向去了哪里?又从何处得知我的行踪的?」 叶子神情急迫:「将军不必打听这些了,孤竹王贴多尔,一直对您怀恨于心。他已于阴山隘口设下重重埋伏,想趁此机会杀了你。」 「啊?」隗多友虽吃惊,但细想来,此言中漏洞不少:「他是如何得知我的行踪的?还有,如此机密之事,你又从何知晓的?」 叶子此时反而镇定下来,缓缓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将军,其时我从来没有忘记弟弟的死。叶季死于孤竹王贴多尔之手,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个仇我必须报。你离开沙漠绿洲后,我便辞别了丽隗公主,前往孤竹国寻找机会。可巧,新王即位,后宫需要侍候的宫女,我便找机会混了进去。 前段时间,贴多尔好像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天天神神秘秘地布置着什么。三天前,他突然决定离开孤竹国,要往东北边打什么猎,我便留了心。好在他是个娇生惯养之辈,到哪里都少不了伺候的人,所以我也跟着出来了。他在阴山隘口设伏,安排了无数弓弩手,定要把将军万箭射死。 将军,我拼着一死送出这消息,您可一定不能走这条路啊。这阴山隘口,可是向西的必经之路哇!」 隗多友抓住一个紧要关节问道:「那你可知他是如何知晓我要前往镐京的,又如何知晓我要走北线的?」1 「这个,我也说不清。」叶子长长的柳眉紧蹙着:「戎狄各国,在燕城,朝歌都是有些耳目的,想是有些细作也未可知。」 「那么,你来到这里他们可会察觉?」 叶子不明其意,答曰:「今日,我不当值。若是天黑前赶回去,或可无人知觉。」 「那好。」隗多友忽地站了起来,神情坚毅:「你现在带我赶往阴山隘口,先下手为强,杀了贴多尔,为叶季报仇如何?」 叶子惊得瞪大了眼睛:「将军,就凭这么几个人么?您还是从燕城多叫些人手吧!」 「不了,那样会走漏风声。只是杀个人而已,又不是攻城略地,要许多人做甚?我也受够了被人猎杀的日子,兵贵神速,咱们说走就走!」 苍穹如墨,点点星光照耀下,阴山南麓远远驰来一队人马。他们人人口中衔枚,马掌包蹄,在夜色中行进得悄无声息。 「快到了,前头有两个帐篷,住着假扮成过路商旅的暗哨,咱们得饶过去,不能惊动他们。」叶子低声说道。 隗多友转过脸,挥手做了个手势,他淡琥珀色的眼眸在星光下如夜猫之眼,锐利机敏。随从们纷纷弯下腰,只用双腿夹着马催它们前行。这里常有野马出没,纵然有人远远发觉草丛里的马影晃动,也不会在意。 阴山隘口是从周王朝的势力范围进入游牧民族地界的必经之道,两座高山之间只留有数丈宽的隘口,易守难攻。那孤竹贴多尔也是费尽了心机,才找到这么个地方来伏击自己,隗多友看着夜色中的隘口,如黑洞洞的猛兽之嘴打落了一颗门牙,不由这么想道。 约摸又走了半个时辰,叶子转过头对他说:「到了。弓弩手都布置在两座山的南面,从山脚到山腰都是,只有山的北面没有防卫,咱们可以摸上去。」 「嘿------」隗多友叫住她:「你不要跟着咱们上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们办完事,再下来找你。」 「那怎么行?」叶子厉声问道,旋即意识到自己音量高了些,马上压低了声音:「你不识路,我得跟你一起上去。」 「你不是说北面无防卫么?一直往上走就是了,还需识什么路?」隗多友顿了顿,看着叶子沮丧的面庞,缓了口气劝道:「你武艺不行,咱们人手不够,分不出手来保护你。」 「那------将军您多加小心!」虽不甘心,叶子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叶子的情报很准,隗多友一行十数人在北坡的密林中穿梭向上前行,没遇到任何埋伏。一直走到山顶,向下望去,只见南坡的层层密林中星罗棋布着十几顶帐篷。其余帐篷都只够住几人,占地不过几平米,只有最大的那个看起来足可以住下一户人口,按叶子的说法,那便是贴多尔的住处了。 隗多友略一思索片刻,便有了主意,他回头对随从们说道:「你们分散到下面各处隐蔽起来,只需听到我的鸣镝声,便开始放火烧林,火燧都带了没?」 「带了。可将军,您不能一个人去杀孤竹王,必须分两个人来保护您。」随从们坚持,隗多友无奈,只得留下两人在自己身边。 三个人蹑手蹑脚摸到大帐篷附近,却见里头传来点点光亮和低低的说话声。隗多友略为一惊,怎么这么晚了,这个贴多尔还不睡,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他作了个手势,两名随从会意,从袖中掏出匕首,趁着夜色向帐篷门口的两名守卫摸去。只听「咔嚓」两声,这两人无声无息地被割断了咽喉,两名随从把尸体拖到后头,自己站在守卫刚才站的位置。反正月黑风高的,营地里静悄悄的,想是都入睡了,也没人知觉。. 隗多友这才放心地靠近帐篷气窗旁,竖起耳朵细听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