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西书 (二战 1V1 HE )》 久别重逢(中) 藤原信岩一早便走了,小鹤丸在知恩町睡了一晚,今天美惠子会来接他回去。 小竹清早起来,发现寿子自己在给孩子穿戴,连忙接手。 “这些我来就好,夫人怎起的这么早,再睡会儿?” 婚后,小竹改了口叫她夫人。 寿子盯着小鹤丸穿衣服,觉得他可爱。难得在身边她也想多陪陪。 可是有心无力,当下咳嗽起来,觉得胸闷气短。 小竹开始担心。 “现在还是开春,天儿冷着呢。”昨晚寿子陪小鹤丸在外院玩了那么久,吹过不少冷风,八成是冻到了。 去衣柜给她拿了件大外衣,让她披上。 身体不舒服,她没有勉强出门,等小鹤丸被接走,便躺在卧室的软榻上看看书,做些针线活。 想起他昨日的军外套似乎有颗扣子松了,当下去他的房间找,衣服就披在椅上,他也没说要让她补,倒是自己先不穿了。 寿子笼统收到手里,发现太阳升高。 这段时间都在下雨,她便让打扫卫生的侍女进来拖地抹桌,她在一边为他补衣扣。 侍女收拾着,忽而,随口提,“这表先生不是天天带,怎么今天忘记了。” 寿子抬眼看,是他常常戴的那块劳力士,“忘记了就忘记了,你放回去。” 想一想,干脆过去帮她收拾,自己却无意碰倒了铁盒,东西都翻出来了,又连忙去捡拾,里面放了一个御守,这个小御守她认得,是他一直挂在佩刀上的,怎么今天也不带了…… 大衣补好了,侍女打扫完,她带着这御守回了房,打仗找找相似颜色的丝线,给他补补勾丝的地方。 小竹来递药,见她手里的荷包陈旧,又有些积灰,没反应过来是谁的,只下意识顺口道,“这么脏,得洗洗了,还能趁这日晒干。” 寿子浅笑。 “这是御守,御守哪能轻易洗?也得把里头的东西拆出来。” 吃完药,她将袋子打开,手一勾,竟又勾出一个御守,蓝色的。原来这外头的是个套子,不仅装着更小的御守,还有一块布料,看样子是从哪里裁下来,感觉像睡衣。 上有模糊的一团污渍,她凑到阳光底下去瞧,竟然像血。 他把一块陈旧的血布带在身边? 又是一阵猛然的咳嗽后,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样做不妥,于是便将东西都塞了回去,当成没有拆开的样子,复放回了铁盒。 这布料的真正来历,寿子可能想不到。 她想不到藤原会偷偷收藏一个女人的落红。 在台湾,带血的衣服不好处理,千西的贞洁怎能被丢进垃圾桶?也不可被任何人看见,藤原信岩当时盯着衬衣半晌,想了这个办法。 他用刀割开睡衣,将那点点初夜的痕迹完整留下了。 这块布料最初装在普通信封收着,后来就和她送的御守一起保佑他平安。 ...... 九元介绍的乐队光屋不在千代田的富人区,驻扎在临城新宿,坐火车也要一个下午。 她有些留恋故巢,想跟九元反悔,结果团长得知九元的侄女愿意接班,百忙中还亲自来接人,她只好跟着去了。福山还是她的保镖,她一发话,舅舅哪敢不立马放人。 随影跟福山熟,去德国前就养到他家去,千西想它的紧,两年多了,小骑士的眼神和嗅觉还是一顶一,福山一带着狗来永平公馆,随影就飞过去将她扑倒,舌头在她脸上脖子上乱舔亲热了好半天,小骑士也陪她一道去新宿下榻。 团长四十来岁,现在的男人不穿西装,一律穿‘国民服’,国民服在他身上,更加老气横秋。九元说过,这团长虽然是乐队的头头,没艺术感,像个管家公,只想着怎么给乐团挣钱,多年朋友了,人品倒是可以放心。 果然,才安顿好团长便兴致勃勃要带她去熟悉客户——那人今天有杂志版图在拍摄,地方不远,为了显示尊重,团长要千西和他主动去,这样比较合适。 路上,团长问她,“八重珠,认识么?” 千西摇头。 “就是拍《敌对航山》的那个。” 她还是摇头。 团长了然了,给她稍微说了说。 八重珠是前不久刚拍完那部电影后红起来。 电影里她穿两段式粗布衣裤,别着爱国挺身队的肩带,在夜里打着煤油灯,为要出战的哥哥在他的军机上刷涂红日,感动了不少观众,还得了个艺名,珠子灯。 这位珠子灯歌喉婉转,除了拍电影少不得唱歌。 为军队服务的艺术不叫艺术,千西不看,也就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 这次乐团接了几个大单,节目安排紧凑,但八重是歌舞晚会的重头戏,眼看要正式演出,结果钢琴手生病,员工撂担子,团长找人救急,主要是配合珠子灯,“九元推荐你来,我不会亏待的,只要尾款收到手,除了薪水还给奖金。” 团长一气讲完,不免显露出中年管家的困窘,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表示自己了然了,反过来安慰道,“放心,我会好好干!” 到了拍摄现场,那里聚集着一帮人。 八重被一些摄影师围着,曝光灯不断在拍她,她则打着伞坐在亭内,倚靠人工湖水,变换优美的姿态。 千西靠着角落打了两个哈欠,等中场休息,团长才带她上去。 八重看到他们,连忙很礼貌地站起来。 团长对八重也很是客气,他的客气千西有些不解,好像怕得罪她似的。 光屋在国内也排的上号,近几年乐队是式微了,但老团长对个女星,还无需这样得卑微。 被团长指着,千西当下上前一步,“小女宫泽,多多指教呀。” “我是八重。”她还蛮热情,回应完弯腰礼后,伸出手来跟她上下握了握,边握边道,“女钢琴师还挺少见的,有缘幸会了。” 千西还以为八重是个顶明艳的女子,原来不是。恍悟,要让平民共鸣,不能太美,太美的不实际。 像八重五官清秀,眉间还有点英气,举手投足又落落大方不失温婉,这样比众人出众一点儿,才符合媒体的宣传要求。 团长把他盘下的几间宾馆经营得井井有条。 乐师全是男性,住一楼,他手下还有一支如花似玉的歌舞队,这些女孩们都住在二楼,四个人一间,珠子灯地位高,单独住三楼。至于千西,团长本想一视同仁,但中午看见她给她的那只狗点了跟她一样的牛排,她的保镖带着行李下榻在大酒店,团长讪讪否决这想法,安排她也单独住三楼。 这样千西就和珠子灯成了邻居,住了几天,知道了关于珠子灯的那些流言,也知道团长对她的客气打哪里来。 全都因为珠子灯有个干爹,之前驻朝鲜总督府,退下来后在日本开办了个公卫会,自己当会长,表面上搞政商互助,其实是权色交易的中介机构。 这男人一路将她捧红,如今又塞她进光屋来直接当任主唱,虽然八重从不趾高气扬,对谁都很有礼貌,但舞女们依旧看不上八重,常聚在一块议论她。 千西跟八重一块排练的时辰远比那些舞女长,觉得这中间应有隐情,八重对那些舞女们的恶意从不计较,舞女们疏远她,她也一笑了之,这样的人,不会自轻自贱去当情妇的。 ...... 下一章还有、之前我在微博写过有一个乐队命案的剧情,八重就是那个乐队同事。八重很惨。重逢共写四章才能写完,今夜肝到男主视觉,明天再肝女主和男主双视觉。 久别重逢(下) 大岛先找到了前排预留的贵宾位子,请在交谈的大队长和板尾两位中佐来上座。 大岛还是一直跟着藤原混,他和藤原家其实是旁亲,不出意外也会一直效忠于藤原。 藤原升衔后出差少了,这次他来新宿,是为收拾个烂摊子,找一个叫板尾的人。 他大姐的丈夫领导一只台湾部队,错误指挥被羁押,板尾是他上级在大本营的上级。 板尾刚好要在歌剧院给珠子灯捧场,盛情邀请他一起来看,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特意来问候自己。 大岛当时就要帮藤原推脱了,心道不管板尾是不是装糊涂,光屋这类应酬,藤原已不参加,而且最近更是没心情耽在酒色享乐。 藤原信岩想要速战速决,遂拦下大岛的话,后说,“既有求于人,便给板尾个面子。” 趁节目开始前,藤原主动提起他来的目的,说了几句,板尾一直在打断藤原,扯些有的没的。藤原信岩混迹官场多年,即刻明白了,让大岛凑来在他耳边,低语交代了片刻。 随后坐回去,板尾立马冲他认可得一笑。 藤原笑意淡淡,几乎没有。他心思本就不再这里,也没去看舞台上如何,他近来很是焦头烂额。 寿子自那次送走小鹤丸后,便是重感冒,她坚持出席杉相公爵的寿宴,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出门,此后便是一病不起,后来咯血。藤原请了急诊医生,确诊她是得了牛肺结核,连忙送去医院处理,这一下两个家庭都乱了阵脚。 换心后,藤原对她都是悉心照料,她身体也渐好,就会出门上街去玩一玩,还会自己回娘家串门,伍代夫妇没高兴多久,寿子就得了这个病。 她出院后,先住在娘家修养,前阵子,藤原信岩亲自去将她接回来,也挨了伍代的大骂。 伍代是迁怒,他并未反驳什么。因为事情很严重了,肺结核要过很多人的命,心病加肺疾寿子吃不消的,她能活多久,医生也不知道。 虽然得的是不容易传染给人的那类,她还是把自己关在屋内。 藤原信岩不再参加应酬,除了忙公务便是回家陪她,直到出了这件事,才急忙离开知恩町。 藤原信岩跟板尾不熟,虽然同级,但板尾是前辈,人头落地,他大姐便成遗孀,藤原不能行差踏错,处理完自己部队的事,看望了寿子,又让大岛开四小时车来新宿,他亲自跟板尾切磋,一整天,忙得连口水都没喝,也顾不上吃饭。 板尾爱财,这人好对付,能拿钱解决那便不是问题,他打仗等这边结束,板尾下过放人的命令,就打道回府。 事办完,他疲倦地不说话。 但板尾和他相反,很有兴致,要跟他聊天,过会儿又望着台上,“怎么还有女提琴手?” 女琴手确实不多见,灯还未关,藤原顺着话潦草地一撇。 只是这一撇,却又定住了。 大岛也是无聊,跟着看。 他们的位子近,确实该看得清,但大岛近视,晃眼见动来动去的袅影,觉得有几分肖像宫泽三小姐,认为肯定是自己看岔眼。 但大岛是敏锐之人,他发现身旁藤原信岩的呼吸声,一下变得重了不少,一口气,分了几次,才真正吐完。 当了许多年副官,大岛了解他每次做这个动作,都是因为情绪异常时,还要维持住面上平淡的神色。 福至心灵:好巧,那就是宫泽三小姐没错了。 识趣地闭起嘴,尽量不吵到他。 ...... 千西回国后,藤原信岩以为能在社交场合碰到,毕竟东京富人区就那样大,可无论到哪里,都没有她的音容笑貌。 他还有些遗憾,两年未见,内心颇想看看她如今样子、过得如何,却没想能在这里阴差阳错得碰见。 她头发剪短了,烫成水波纹。除了校服千西一直穿彩色,藤原信岩也是第一次见她穿这种黑礼裙,她最爱蓝和红,其次是嫩黄和粉,多俗气的颜色,在她身上都能相得益彰。 礼裙是哑光布绒所裁,除了下摆两层蓬松的黑绉纱和一根背后的同材质腰带,再无其他,不华丽,不张扬。 他看着她坐在后面,调度手里的小提琴,摆好眼前的乐谱,和身边的琴师错耳交谈,随后扬起调皮的灿笑......藤原信岩努力看清楚,她那只小提琴非常眼熟。 原来是他所赠。 掩埋了两年的情思,被这把旧琴猛然牵出,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感到很不适,跟板尾借说要去厕所。 结果才起身,灯灭了,坐席全黑。 藤原不好进退,又坐下来。 首场节目音律低低的,是正餐前的冷菜。 板尾想看珠子灯的压轴,对这个节目不起兴头,他四处望,发现藤原信岩半光亮的嘴角紧抿,挺入神,但哪有人听个音乐听这么痛苦还要听的? 板尾不懂,觉得他是有些毛病,不过人家是大贵族,贵族都有点怪癖,板尾咂咂嘴,继续走神。 千西最拿手的当然是钢琴,光屋的音乐水平有门槛,团长不敢让她这个半吊子砸掉招牌,但眼下人手紧缺,她既然会小提琴,就得来凑凑数,在第二节那一点合音的地方拉一拉,这个位子正是那个辞职的提亲手的。 琴不新,是好琴,是那把藤原信岩的琴,她在罗马尼亚就一直用,音色醇厚如低雷。 众客在黑暗中呆了良久,直到最后珠子灯亮相,舞台就亮起彩灯。 珠子灯如郦鸟的歌喉一开,背景音就从千西指尖上蹿下跳地流淌出,是首紧凑愉悦的小乐曲。 气氛欢快,座客大燥,掌声长久不绝。 旁人为了珠子灯鼓掌,而他鼓掌,是为那坐在钢琴后,脸都没漏,只露了一边裙角在钢琴脚架上的钢琴手。 藤原在无人处苦笑,看来,她过得很好。 大岛中半场时离开,等他回来,藤原信岩已经瘫在车后座位上,扯了扯那紧致的立领,动作有些烦躁,将它猛得扯开了,才吐了口气出来。 “怎样,箱子给他了吗?” 大岛颔首。 他去了银行兑藤原开的支票,板尾要现金。他又去买箱,来回跑得还有点热汗。 怕藤原听不到,又怕吵到他,俯身凑近说,“加急电报,刚已经发出去了,我亲眼守着的。” “辛苦了。”他用掌揉了揉太阳穴。 按理大岛该带他回去,但因为千西,现在大岛有点不确定了,便问,“要我开车回上元吗?” 藤原信岩睁眼,眼皮耷拉着看了看后视镜。 他们的车停在剧院的后门,那里的草坪小路上还有些快灭尽的烛火,几个表演完的舞女换了衣服,三三两两在草坪上踢毽子,等乐队和珠子灯出来, 千西在礼裙外披着大衣, 他们一起上包好的客车回宾馆。 她身边都没有人照应吗,福山呢? “明天还有表演?”藤原忽而问。 大岛心细如发,早找过侍应生打听过,忙说,“这个乐队一周连办三场,其他时候就休息,三场都在这个点。今天是特场,有歌舞,明后两天都是普场,只有乐队。” “......在这住一晚,明天,帮我买张乐队后排的票。” ------------ 忘了补充,上一章男主偷偷收藏女主落红,有点变态,但戳我性癖。我想男主的爱一直都很内敛吧,如果女主当初不主动,不恋爱脑,他们就走不到一起,现在女主回来了,他也是暗戳戳的关心。 好在是双箭头,不然这不是男配的命嘛? 寂夜寐语5:久别重逢(终) 在宾馆排练完,千西被福山接到他们下榻的大酒店,她如今也搬来这里。服务生便提醒她的房间有过电话找,还是那位小姐。彩杉常来找她打发时辰。 千西先去遛狗,回来后洗漱过穿着睡袍,才让电话员转线。彩杉问她不是说要辞职么,怎还不回去。 千西道团里走不开,月底吧,算一算还剩下八次演出。 想到傍晚时演出完那幕,“彩杉,我今天好像看到......我看到藤原的车,那一辆灰色吉普,真的很像。” 客车行驶中,她自下而上看窗外风景变幻,一辆车也擦身而过。当时便看愣了,她费劲扒开玻璃,迎风看那灰黑色的车影,它沉寂在湖边,越来越小,直至变为一个点。 彩杉啊了一声,说不可能,“你近视是不是严重了,之前的眼镜带着还清楚吗,看来要新配一副。” 非不信邪道,”人在东京忙呢,好端端去新宿作甚?” “也是。”千西勉强认可,他的车是德国订制的,很特别。她还未见除他外有谁开那种车。 “说起藤原,哎喂喂喂,”彩杉忽而切切道,“上周我和三浦去杉山公爵的寿宴,在那听到了一个有关他的八卦,立马要打电话说给你听,结果半夜三浦不让我打搅,这就被忘岔了。现在一定要告诉你——” 什么八卦,要半夜也得打电话来跟她探讨? 千西很有点好奇。 谁知她接下来说,“藤原和他太太那次也去做客,我看到他们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屁孩,我一问,那竟然是他儿子,他老婆不是体弱多病吗,怎么转眼有这么大个儿子了?”她说到这里,还特意把‘这么’拖得很长,咬住了‘大’字,拔高声线。 “……” 彩杉当时可是十分震惊的,听那端没人回应,咽了咽唾沫又继续说,“我再一问,果然不是亲生的,那孩子是信坊的,千代子一生下来就过继给他了……” 彩杉有时候很坏。 故意吊人胃口。 千西方才想象着藤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就像在悬崖边荡一架秋千。 听完,蓦得猛松口气。 也咽咽唾沫,重新开始了呼吸。 佯装一股子不耐烦道,“干嘛要跑来跟我说这些?!” “你们不是回国后一直没碰面嘛,不跟你提前说,哪天真遇上,那不得哭的死去活来了。毕竟藤原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形单影只的。”说罢还在那头闷乐了几下,嘲笑的意味不言而喻。 千西登时血气上脑。 她气不打一处来,瞪大眼,“瞎讲!——”彩杉在那头还要分辨,她已经把手里的话筒敲回电话架上,房中这才再次安静了下来。 闷头钻进被窝,闭起眼睛。 良久。 唉。 她拽住被子长叹一声,一股脑用被子蒙住脸,耳边还遍遍回荡着方才彩杉一惊一乍的话语,什么儿子,太太的。 彩杉太坏了,是故意要她睡不着么。 ...... 久别重逢(终) 为了演出,第二日她都待在排练室内排练。演出快开始时去了后台。团长先步履匆匆来后台问大家,“看到珠子灯了没?”乐师们不知情,团长复问跟八重来往多的千西,“你在排练厅有见过她没,她在哪里?” 瞧他脸色凝重,千西心里打鼓,“我也不知道。今晚也没她的节目,应该休息了。” “什么休息?”团长丧着脸,看了看帘后,又问,“她不是总和你一块排练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去哪里。” 这话说的,“那也不是一直都在呀,唱歌累了,想要休息也正常罢?”说罢,她还不忘不失礼貌、而略讪的莞尔一下。 没问出结果,团长哼出两声粗气,复凝重的摇了摇头。把在场的乐师摇的一头雾水。 这时走入后台的帘布被掀开,一个方脸男人探了进来,低声,“问清楚了吗,八重人在哪里?” 节目要开始了,团长生怕他影响演出,忙拉着他往外走,“我们去外面说。”帘被团长的手掀起,千西看到外面过道里站着几位肃穆的男性,有个面孔她记得,分明是上次因为一桩失踪案,去过宾馆盘问的警察之一。 她预感不妙,警察这次直说要找八重,那八重会不会是出事了? ..... 一个场次笼统八个节目,藤原信岩隐入尘烟后的人群,重新心无旁骛听了一场,他闭起眼,灵动的音符间,往事历历在目。很多他不愿主动想起的,属于内心深处的回忆,都在一曲曲间抒发开来。 沐浴在千西完成的曲中,竟然慢慢睡着了,短暂的睡眠,让他连日来的偏头痛都得到了缓解,他还能在音乐会上睡觉,真是破天荒了。 灯亮起,是剧院侍应生叫醒他才醒,原来已经结束了。侍应生有些憋笑,藤原信岩第一次在音乐会上面露尴尬,他有些局促地理了理衣服上的细小褶皱,抬脚出门。 车还停在那条后院的湖边,大岛已经在驾驶室等他,问要不要开车。 他看着后视镜,还是那个角度,心情不错,道,“再等会儿。” 等啊等。 藤原信岩想看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回客车的人里没有千西。 藤原信岩有多年行军的洞察力,他早发现剧院今天有一帮警察在零散出没,再看他没怎么注意的其他乐师,无不是步履匆匆又犹疑回头。 团长没上车,他手里拎着千西的小提琴给了乐师,又自己返回和一个站在草坪上的男人争执,看样子也是警察,没说两句就推开团长走了。 好容易松快的面部表情又凝结,他微微皱眉,不悦道,“大岛,去问问怎么回事。” 大岛也一直观察远处,闻声便立马行动。片刻后回来了,表情很为难。 藤原信岩顷身过去,已经预感到了。“.....是不是她有麻烦?” “是。”大岛是个机灵的,冒充千西的朋友,但团长知道的有限。 如实说,“警察要宫泽小姐看过一把枪,随后就被带走。团长一听我是她老家来的,要我们立马去帮她通知她的保镖,他去通知她叔叔。应该还是那福山,住在望京酒店。” 藤原信岩的脸色,越来越沉。 “那帮警察什么来历?” “我问过,是附近辖区的片警,前不久因为一桩失踪案来找过乐队几回,但今天又加了新宿警署本部派来的四名刑警,都是为了找那个叫珠子灯的。那女人好像失踪了,警察没找到,反而莫名其妙牵扯上宫泽小姐。”说完这一通,大岛也是思绪乱的很,但能判断千西撞上的案子不小,至低是刑案,“带走她的也是新宿警署本部。” 藤原信岩凝眉,“上车!” ..... 审讯室内,那把小枪放在千西面前,小枪镀银,握手底端有刻章小字,千西。在演出后台,他们也只是这样晃一晃就将她带到了这里,千西当时没狡辩,“是我的。” 负责她的是个姓滨田的警部补,到了这里他才跟她解释。新宿的公卫会会长昨晚死在家中,八重杀了他。 千西倔强生冷的脸色猛得坍塌。 “你说什么?!” 她捏紧自己的双手,手套布料在安静的审讯室内摩擦出呲呲的细微声,整个人发着抖。 八重的继父赖长,来新宿后便没了消息。下了雨沉尸浮上来,他是个无业酒鬼,八重不止一次被他殴打勒索,跟着干爹红火发达后,赖长就又想投奔她,辖区警察也怀疑过八重,没有证据就不敢抓。 直到今天八重再次犯下案。 赖长死了本不打紧。但公卫会会长,前保安局局长这样的人物竟然被情妇用刀捅死,这八重就一定要抓回来。 听他说完,千西呐呐摇头,“......我的枪怎会给她,是她趁我不注意偷去了,你说的这些我也全不知情。” 她干瞪着一双泪眼,无力道。 滨田双目如鹰,没有放过她刚刚眼角那若有若无的一点泪花,其实心中已清楚她未杀人。 抽丝剥茧后,种种可疑之处,滨田断定她肯定知情,这个女人虽长相纯良,绝不如看上去那般无辜。这把枪会出现在那里,是他依据之一,板着脸沉吟:“你一定知情,宫泽。”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人打开。 来的是滨田的上上级关谷视长,他对身后的男人点了点头。 警署的顶灯是刺目的白炽灯泡,惨白的光线中,藤原信岩穿着便服,就这样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扶起来直接带走。 滨田搞不懂这情况,连忙拦着了他,“你怎么?” 高大男人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往那块布料上的手射去,几乎要将滨田胳膊上的那只手射穿。 压抑的氛围里,视长适时过来,低声训斥,“是你搞错了!这位小姐已经被保释,还不放人?!” 视长爱惜羽毛,说完好心推他一把,推他到墙边,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示意他,不要得罪,不要犯傻。 滨田想要破案邀功,也只能看着千西被那人带走。 白炽灯隔两米在顶上便有一盏,射下来是一圈圆形的光斑,他虚扶着千西的背穿过这走廊,两边是不同的房间和办公室,还有零散或成群的警员。 光晕散在他的头顶和宽阔的肩膀,千西尚在呆傻和震惊中,只知道提起裙子跟着他的脚步。心中飘飘荡荡的,如被战火打走的浮萍,耳根是热的,眼眶也是。 仰头看了一眼他,便立刻看着前方的路。 一路无言。 相比她,藤原信岩的想法很简单,带她出去之后立刻送她走。 两人出了大门,一路畅通无阻,千西还是有些呆呆的。 直到他要将她塞进福山开来的车,她固执插在车门和车间,鼓起勇气。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日原来她没有看错,他就在新宿,遇见他,千西积压的情绪差点便崩漏了。但为何是在这么狼狈的时候呢? 福山和大岛都自觉让到一边。 因为要为她关门,两人离得很近。 她抿着嘴,在风中有些单薄。 齐肩的发用两个发卡卡在脑后,发丝被风刮起,有几缕发尾刮到了他的脸上,略痒,还有一股花草的芬芳。 藤原信岩的太阳穴在跳,他退了一步,转而将衣服褪下,披在她身上,“我来见一个同事,他邀请我看光屋的表演,知道你有事,我不能视而不见。接下来的事你不必管,直接回家如何?” 保释之前他大概了解案件原委。千西是被动牵扯,没有必要再待下去,如果让东京知道她和杀人案扯上关系,被当成嫌疑犯审问,恐怕又有流言蜚语中伤她。 他要将她摘出去,摘得干干净净。 ----男主永远为女主保驾护航。 关于八重,原本写死的,但女主在罗马尼亚的遭遇就够惊险,再来个女同事的惨烈自杀这小心脏怎么受得了,而且我这可是在写言情啊,呜呜呜!少搞点严肃文学。 西西,再见 他的表情很镇定。 口吻似只是再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衣里有松香,熟悉的气味,礼貌的用语,客气的距离,千西忽而笑了一下,是僵笑。 这个人结婚了,她怨恨过,她该将他结婚铭记于心,但是一见面,他的沧桑,叫她更想起他的苦衷。 千西狠不下心肠。 “真没想到会这样。”“八重......还有枪,它也没装子弹,偷去又能干嘛,而且我本是要回家的。”千西胡乱说了两句,字不成句,句不成章。 没能在警局里流出的眼泪,此时在他面前却绷不住了。 她本该委屈。 被人冤枉,着实委屈。 泪水一股脑流淌了出来,为了掩饰,抬脚上了车,躲开他的注视。 藤原信岩并不说破,默默帮她关好门。 门窗未合,她一边将衣服揭下来,一边捂着脸转过身去,从车窗里递出去给他。 “冷就披着。” “不冷。”她背着他闷道。 他忽而非常短促地弯唇。 这开头很糟糕,现在不是能叙旧时,但千西依旧是那个别扭、可爱,且十分特别的小小女子。 他没接大衣,俯首道,“一根烟时间,我跟福山交代些事。” 冬夜严寒,临了宵禁……警署外的街道很冷清,黑乌乌的,千西怕黑,为了她能不害怕,藤原还特意叫福山下车前开着两盏车灯。 福山自己日日呆在小姐身边,却不比解救小姐先一步,正自责。 藤原信岩点燃一根烟,“出了命案,警察记者都会来,这里不可久呆,今夜你就护送她走。”他吸了一口烟头,火星子顿生,被烟火点燃的那半边面容,沉静瘦削。 男人的语气直白冷漠,事情发展太快,福山思绪成乱麻,汗毛倒竖,当下不免茫然,竟然还问“去哪里?” 藤原吐出一口苦涩浓郁的烟圈,“自然是要你送她回父母身边。待会回住处收拾好行李,坐今晚十点出发的军属列车,我来安排。” “是。” 两年前退婚,不论原因种种之多,在福山眼里就是一场始乱终弃,他因此憎恶藤原全家,当下却不敢忤逆藤原信岩的话,这个男人的强硬和给福山的压迫感,比两年前更甚。 藤原把烟一扔,看了眼表,“还有两时辰不到。我去拿票。稍后与你们汇合。” .....藤原信岩同福山说话时,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伸到车窗边,愣愣地看着。 从前跟他在一起,不必担心有任何事会搞砸。到后来她爱跟他腻歪,每次都是他掐点提醒她该回学校,如今他效率还是这样高,叫人安心,他似乎更高更瘦了。 这三人的波云诡谲被大岛遥遥注视。 良久,千西的目光某时同他对上,他忙装镇定朝那方向行礼,千西反应过来,立让身体缩回车内。 ...... 她同他是先后两刻钟头到得宾馆楼下。 东西收拾完,她将藤原信岩给她御寒的外套收好,再闻了闻那衣料里淡淡的松木冷香,差使福山下趟楼,“你去将衣服还给他们。” 福山还愣了愣。 千西错开福山迷惑目光,“还不快去?” 福山接下。 千西对着空屋,觉得没脸,大岛方才撞破时,一种浓郁的羞愧涌上心头,她一贯任性自我,的确很少有这类情绪。但想一想,大岛是他的副官、秘书,知道他们是前任关系,虽他始终未多言,但这样推拉往来在他看,又算什么呢,算是,是她的非分之想吧。 总之,她没脸再亲近藤原了。 遂不敢亲自交于他衣服。 下楼时,两个男人一高一低沉默地站在车旁。 阿随闻到旧主熟悉的气味,想要往他身边跑,千西死活才拽住了。 有一种不舍不可言状。 但她没有薄胆表现,只好匆忙将阿随强行拉上了车。 等车开走了,藤原信岩轻声吩咐后头的人,“你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事情还没完,别给警察留下什么。” “是。”大岛才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外套扬起边角,已经错身踏上楼梯,“算了,你在这里,我亲自去。” 套房内比外头温暖,墙边有很大的壁炉可以生火,还不到退房的时候,收拾完,除了原有家具已没什么了。 他关好门,走了几圈,拉开抽屉,连床上床底也没放过。桌里拆开的几封信壳有她家的地址,除此之外,被子一掀开,有条真丝睡袍皱巴巴的堆在枕头间。 藤原信岩摇摇头。 还是这样丢三落四。 好在没叫大岛上来,大岛可不知如何应付。 将睡袍提起,准备跟信放在一起,再让侍应生拿空袋子过来。 绣花长睡袍的材质刚一碰到,藤原信岩忽而想到什么,定在那里。 细吊带,低领口,领口有一圈珠片刺绣,裙边还镶着蕾丝,这样精致的小东西,他已经两年多没见过,摸过了,捏在手里凉丝丝、滑溜溜的,像女子娇嫩的肌肤。 摩挲良久,自觉这样的自己很卑鄙,还是忍不住在无人的环境里,将睡袍拱在鼻尖深嗅了一口,嗅入她的气息,那种春天中绽放的花香...... 大岛在风中,被吹得似一尾冷疙瘩石,就坐到了车里。藤原几分钟后出来,手里多一个袋子。 他进车后不发话,兀自思索着,问,“之前从警署里取来的那物证——” 大岛连忙摸出来给他,“这里。” 双手捧着的,赫然是那把银灿灿的小枪。 九点半,这里已经断电。电力管制让整个新宿都是黑漆漆的,火车站平时没电就用煤油灯,冬天,军列的地勤喜欢用火把,麻布沾上煤油,点燃了插在登车口的那条路上。 车停在车站外,大岛看了眼后视镜,哈出一口雾气:“阁下,还有二十三分钟发车,要给她吗?” “嗯。”藤原信岩下了车。 大岛负责近身伺候,勤勤恳恳跟着他一路,走进车站,直到走近登车口,他开口,“把东西给福山,然后到这里等我。” 登车口连接平地的,是一条宽阔的阶梯,他靠右走了上去,大岛亦步亦趋地跟着。 千西等人检完票,正在候车,这趟车末班,军属人很少,半截用来运输煤矿。 一直安静的阿随在福山手下忽然高声沸叫,露出獠牙。 仔细听,有脚步声上移动,渐行渐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随叫的越来越高。 地勤人员说过今天除了他们还没有别的乘客,主仆俩还没坐过军列,加上又一直精神紧张,本就够心乱如麻了,阿随一吼,更是让两人一阵心慌,神经绷到了极限。 福山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 “是不是警察来了?”千西促道。 可当那人更近时,阿随又忽然安静了下来,转成低低的呜呜声,摇起了尾巴。 她懂了,“……不,不是警察。” 细微的声音传来,千西从福山身后出来,目视前方,“你先到旁边等我一下。” 福山奇怪地看向千西。 发现她警惕抖擞的身板转瞬已经变得松弛柔和,眉稍眼角都低垂,呼吸轻缓。 看见了来人,恍然。 场地开阔幽静,只有火把在燃烧,火光莹莹绕绕,半明半暗中,他夹在光中悠然上来,拉成一个瘦削沉默的影子。 身后是火车,场地又只留下了他们两人,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他瘦削的脸隐在半边暗处,但嘴角在微笑,“你有东西落下了。”又说,“是我思虑不周,该来送送你。” 明灭不定的侧光中,千西低垂着头流下一滴热泪,像烫过的火珠,很快蒸发掉了水痕。 丧气道,“是不是很像落荒而逃......我真的没杀人。” “我知道。” “不辞而别,警察还是会怀疑的。” “新年将至,你只是思家了。” “可那把枪上有我小字。” “枪不在他们手上,我拿回来了,现在还给你。”他负手而笑,微微附身与他平视,也像是忍成那样哄道,“你看,没有警察能怀疑你。如果有,我也会看着办的。” “......” 千西抬头望着他,她的妆已经卸了,一张素脸黑白分明。 他读懂她的不安,微笑,颔首,“放心回家。” 夜里寒凉,霜重,她戴了一顶小帽,八角帽坠下的流苏摇着,压不住的那点发丝再次点点蹭到他的衣料,还是若有若无。与上次不同,他没有后退避开,当然也不会更进一步。只默许她的头发擦到自己的衣服。 福山牵着狗,一直在远处默默看着,觉得这样很不对劲。 他们应该要形同陌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底线钢丝上克制得游走…… 鸣笛响起,伴随着巨大笔直的蒸气,车轮转动起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最后关头,藤原信岩看了眼她身后,“新年后,我会从本土师团被调去旅顺。”藤原信岩有他的顾虑,他怕以二人这种关系, 都在东京,也还是没机会能跟她说上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战局很紧张,人手不足,本土也要支援远东部队指挥。” 千西呆住。 时针已快十点整,列车员催促他们,千西的双脚却被钉住了一样,她忽然知道他为什么要特意来送送她了。 这人说话自留三分,是前线吗,会不会死人,什么时候回来,带着太太孩子一起吗。 千西想问,却嘴角发僵。 男人的眼底亦有诀别,“宫泽,保重。”说完,他示意福山,自己已经不再耽搁,大步往回走。 福山大着胆子,不等她说甚将她捞上车。 千西屁股挨着座位,连忙去扒火车的窗口,眼看那个背影就要消失了,一股热流贯穿四肢头脑,千西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喊,“阿信!——” 听闻这二字,那背影停下,而自后略侧过身来。 半边挺刮的轮廓,没有笑,没有表情。 她哭着道,“你要平安啊!”费力将身体探出去,摆着手,再说,“一定要平安啊!” 藤原看着她被火车带走。 轱辘碾压轨道,只有她的呐喊还不停在空荡荡的登车口内回响,他闭了闭眼,有雪落在他肩膀上。 下雪了。今年的初雪。 ——西西, 再见。 --- 火与雪中诀别,画面略美。 血色眼泪 夜中雪景凄清,银漫天地,反光在厢内玻璃,白茫茫一片。千西头抵在摇晃的玻璃窗上,看着雪,一路无眠。 广义与清和连夜从永平公馆赶到出站口,他们从九元那里知道这意外,后来九元又转告,她那个前未婚夫帮忙摆平,杀出重围,助她脱困。 她除了手包就提着一个袋子,不肯假于人手,里面是那把小枪,藤原信岩将它再给了她;一些她不要的信封;一件她忘记带走的睡袍 果真。 千西前脚离开,警察后脚就去了。 滨田自己赶到乐队下榻的宾馆,藤原信岩的车停在门口,他在里面与团长交应,包括帮千西请辞。 大岛一直守在门外,看滨田带着手下过来,估计他们在酒店一无所获后又要对宾馆下手,便从驾驶室出来,“别搜了。” 滨田是认得他的,藤原信岩将千西保释时,他就跟在现场。从视长那得知此二人来历,大岛不过是一名下属,既同是为权贵做牛做马,滨田尤不服他这般看不起人。 阴阳怪气地嗤道,“你怕我找出什么么?宫泽的嫌疑很大。” 大岛面无表情,对这位气势汹汹的警官摆手,“那你便找吧。”转身上车。 他跟着藤原这么些年,对藤原信岩与千西二人间的分分合合一路看来,从不多嘴。只是她的一件衣服而已,藤原都不允许旁人去碰污,心里很清楚千西在藤原那里的分量。 悠然点一支香烟,手搭在车窗外,道:“要真的找到什么,该怕的人就是你们了。” 连夜赶路后,她精神更加萎靡。夫妇对她在新宿的经历也没多问,回了公馆就让女仆帮她生好卧室内的壁炉火。 “先睡一觉,歇够了再说罢。”清和坐在床边,等她闭上了眼睛,方起身将灯灭了,关门出去。 千西在暗中睁开眼。 一天内接受住这么多道惊雷,她又如何睡得着呢? 事情要从千西听见珠子灯房内的异响说起。 珠子灯一周只唱一次,她对音律孜孜追求,空余的时间都待在排练室,千西陪着她。除了拍摄和采访之外,她还常被一辆车叫走,每次都是同一辆。 那辆黑车很神秘,车主人从不亲自出面,只让司机来请她,只要那司机一出现,不定是在排练还是别的活计,她都会立刻放到一边,分秒不敢耽误,一走可能就是一天。千西看懂了,这是一段极不对等的关系,才让珠子灯每回这么兢兢战战的。联络之前的谣言,也许那个人就是她干爹,也许不是。 叁楼只有千西和珠子灯在住,珠子灯偶尔有几晚,被车接走后就没回来过夜,她没打仗探听,和珠子灯聊天时也避开这个话题。 直到有一晚千西朦胧中醒来,她是被隔壁发出的动静吵醒,翻了几个身,除了女人的,还有男人的。千西耳膜打鼓,意识到珠子灯带了个男人回来。 那夜,女人压抑的低低呻吟,男人快活的嘶吼粗喘,还有类似皮带的抽打,就回荡在那里。 千西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珠子灯的叫喊,有时听来痛苦,有时听来婉转。 她自己也经了人事,又有呆在花楼的经验,这样的声音,她觉得并不是在愉悦里发出的。 那男人吃了春药似得,将将猛烈弄了她一整晚,后面珠子灯的声音都哑了,只有几下不成器的抽泣。 光听,都觉得她单薄的身体要被这压迫捣碎了,该多疼啊。 这样的思绪里,千西终于能在凌晨睡了过去。 没想八重劳累了整晚,还能起的比她早,原来那天有她的演出,已经自己排练了几遍,在敬业方面,没人能否定八重。 前段时日因为八重的房间取暖坏了,八重到千西的房间睡过一晚,此后都坐在一起吃午饭,今天也不能例外。 千西硬着头皮在她对面坐下,才喝了几口汤,八重便问,“昨夜,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防她这一出,千西一抬眉,瞧她未上妆的脸色几分苍白,脖子以下都裹得严严实实,这话轻飘飘的,细细品味,带一点试探的味道在里头。 非要形容,其实八重她不吵,已经刻意压低了声,反倒是那男人荒淫程度叫千西作呕。 “没有啊?我头疼很早就睡了,吃了安眠药,因此睡得久了点唉,咱们下午配合,我不睡午觉了。” “都怪我,平时增了你的工作。”千西连摇头。八重淡笑,也开始小口吃着饭,“你怎么不爱跟那些舞女玩儿,今天她们要集体去看电影。” “我不喜欢碎嘴的人。”她头脑一热说完,又觉得这措辞不妥,不该这样说,便嘿嘿笑,摇头晃脑道,“我觉得她们太吵闹了,一吵,我这脑袋更痛了!” 八重这所谓的不爱玩,也是指不会特意黏着她们抱团罢了,千西在新宿不爱黏着谁,却也很活泼讨喜,和乐队里的乐师舞女都相处得不错。 不知道八重相信了没有,因为千西不忍拆穿,这样一来便不好搬出去了,只好请求别再有下一次。 但八重此后又带了几次男人回来,且从床上的行事风格来看,竟然还是不同的男人。 这下千西受不住,要跟团长辞职。临近过年、还有年后都是最忙的,团长只当她小姐脾气犯了不肯吃苦,一把鼻涕一把泪让她再坚持一段时间,打完商量,千西勉强待到月底。 只是她也渐渐和八重疏远了,并不是嫌弃,而是很多话没法说开,所有有了芥蒂,八重察觉到,也并未勉强,且此后没有男人来过。 有一晚下着大雨,千西以为隔壁不会有人回来时,八重回来了,淋的透透湿的,被去拿牛奶的千西撞见,可吓了她一跳。 她大衣外露出的那截腿上有血,没等千西说什么,八重只是开锁后连忙闪到了屋内躲避。 虽然平时也只限于点头之交了,见她流血还是于心不忍。在关闭的门上敲了几声,斟酌,小声道,“你是受伤了么?雨下得大很容易摔跤,我有碘伏呢,要不给你消消毒?” 她隔着冷冷的门回答,“不必我没事。” 这么大雨,她又受了伤,该直接回家的,她从没提过家里,听口音也不是东京新宿人。 压下满腹疑惑,千西回了自己屋。 八重那几日不在排演室,修理工胜村也不肯按时来调钢琴的音,钢琴音都跑偏了,催过几次,团长说那小子忽然离开了乐队,也不说为什么。 很快有警察找上了门,一个被报失踪的外地人找到了,尸体就沉在剧院后面的那条河里,不是单纯溺亡。因为案发地离这里不远,片警要对这一片的住客按例盘查。 千西立马想到八重回来的那个深雨夜,她上一次登台,腿上没有伤痕,也没有疤。 ——那血根本不是她的。 千西开始觉得八重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带整个光屋也透着古怪。月底将至,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便从宾馆直接搬到福山在的酒店,有福山和阿随在,她安心许多,不必再疑神疑鬼的。 回忆在这里结束。 滨田一口咬定她知情,关键就在这里。 ——她发现了八重的异常,可跟盘问的警察告发,但因为同情八重,也不想惹是生非,没有张扬。 内心烦闷,躁不可耐,干脆一把掀开被子,光脚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窗外白雪皑皑,淅淅沥沥还在下。 她用手支颐,手指曲起摁在唇上,因为火还燃着,窗玻璃上有她红澄澄的倒影。 八重杀了会长。 会长,一个拉皮条的,不是什么善茬。但如果她当时能和盘托出,警察会不会早一点发现人命横在胸前,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想着,眼前的自己,又渐渐化成那个在火与雪中沉默瘦削的影子,烛火在晃动,把外面的雪月染红,成了血色的眼泪。 她和藤原信岩不会有什么后续,独留一份固执的牵挂,还迟迟割舍不掉。 他不能死,他得好好活着才行。 远东那样远,那他是不是随时也会不见了,消失了,回不来了? 两息坏事齐发,一时心中大恸。 悲惨世界(上) 大雪撒盐,倾盆了一天一夜,知恩町矮炕上生了新火。 寿子睁开眼,便是咳嗽,小竹听着动静,知道她醒便端着洗脸盆进来。她身体虚乏后爱懒觉,又因为闷在家里,因为病见不到小鹤丸,空空别别、无事可做,因此一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榻中度过。 冬帘卷上,窗外是满目的雪白,晃得她两眼一刺。小竹忙要把帘打下,寿子道不必,小竹便过来给她穿衣梳洗,头句便说,“老爷昨晚已经回来了呢。” 藤原信岩去了新宿两天,昨晚趁早回的上元,后半夜雪才下大,今早去看,已将停在外的车顶盖淋了个透。既然他在,寿子便不在床上就餐,而要起身去餐厅。 大冷的天,藤原信岩还是雷打不动去了后院,那里有剑击、弓射,还有一众器械,都是他从老家搬过来的。锻炼完了,带着一身冷气踏步进去,身上除了贴身衬衫只披着一件厚外衣,湿冷的汗水黏在额头, 下人拿来汗巾,他脱了外套,发觉寿子已经起了在等他,稍微笑一笑,寿子便也弯唇。男人顶上衣扣开着,露出喉结和半截锁骨,袖子也卷起来,回房三两下收拾完,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装。 寿子方才羞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穿的少,鬓白脸色才染上点点胭脂粉,此时看上去也能红润些。 赤饭之日,下人在饭中加了红豆,考虑到今日要过节,所以让大岛连夜赶回家。寿子胃口不错,吃足了满满一羹才停筷。 他拿着碗筷踌躇,还是跟她坦言自己年后要调配到中国满洲,“大部队在黑龙江哈尔滨的边境地区,你最近在读俄国着作?那里离苏联的西伯利亚铁路就很近。” 饭中时间很充裕,这次虽比跟千西说的详细甚多,但也是拣着好听的地方,至于是因为前线大批死亡导致的指挥官紧缺,都要伸手伸到本土师团来要人这种原因,他已自主略下。 寿子很意外。 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肯定不能随军。 咬着唇,“是什么时候?” “年后,等过完休沐,就该去就任了。” 她低下了头。 心中道,是有这一天的。当初她指名道姓人选时,伍代非常头痛,满口回绝。嫁给谁不行,军人侍奉国家,溺在战火,如何平稳地陪伴和照顾她?但拗不过她,最后她如愿了。 这两年来,藤原也花费大量时间和心血耗在她身上,她过得很满足,而如今...... “你,能不能带我走?”她小心翼翼地恳求着。 如果要死,她希望能够死在他身边,死在她的丈夫身边。 藤原信岩也放下了筷子。他并不诧异她如此说,甚至已经想好了措辞。 寿子养在深闺,不入社会、不干社交。所有人优待她,没有人敢拒绝她,视野像馋嘴直接讨糖的小孩,只按自己的心愿来,也像她喜爱的园中千鸟,那是盛开给自己看得,两年,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如童孩般的,从不触及成年的两难。 一来,满洲靠近前线,他照顾她也要分心,恐怕会应接不暇;二来,她很可能水土不服、长期跋涉加重病情,实际一点,如她异乡病故,责任说不清楚,伍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就真给家里惹了麻烦。 一去不知有无归期。 前途未仆的一条路。 他不能拖家带口,无能带上个病弱女子。话到嘴边顿了再顿,“那里天气严寒无比,雪最厚时能没过膝盖,车轮都无法挪动,你需要在温暖的地方疗养。不如——” “我不怕,没有关系的。”寿子打断了他,“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可做,到了那里我会守好本分,不给你添乱。” 被她抢话,他也不急,“不如先问问你父亲的意见?”擦擦手,岔开话,“等你身体好些,鹤丸想来找你,他每日都惦记着你呢。” 年后,伍代夫妇来看望女儿,不必想,对她离开本土肯定不同意。不能跟他走,寿子颇为郁郁寡欢,赌气赌得日渐憔悴。但藤原信岩心意已决,不吃这一套。他和伍代都没指望过她能成熟,也就没法教会她这个道理——想要事事称心如意,千金难求。 最后还是活泼顽皮的鹤丸将寿子哄好了,她想起自己除了妻子,也可以留在东京当母亲。商量着将她接回伍代家,寿子不肯,就想了个折中法儿,平时跟在美惠子夫妇那边,同鹤丸一块生活,开春后便回娘家由医生集中疗养。 如此这般,大岛早要跟着不说,高木也自请远下,两员大将在他手上一同开拔,藤原信岩年后初月里便忙在调配交接上,不想又是一个降温的雪夜里,寿子就提前病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次肺炎引起心衰,医院施救后下了病危通知,人命关头、形式危急,饶是满洲那边再紧要,藤原信岩这边也脱不开身,准备好的开拔也延迟了。 ...... 又有电话接了进来,在永平公馆的沙发桌旁响了三响,千西已自觉起身去接。 自过来刚魂不守舍的那几时辰,她就一直勘察光屋和八重的案子,来的电话基本都是她联系到的新宿记者挂来公馆的。 八重跑了,抓到的是她的同伙,千西意外八重竟然还有帮凶,帮凶竟然是那个突然辞职的调音师,胜村。缉拿归案后,记者给了千西一个半证实半推断的说法,五六分可信。 八重出生在青县的一个小渔村,母亲生继子时难产,就留下她和亲哥哥还有继父一起生活,她也读过几年书,是发起的战争给了她和弟弟一个机会,弟弟参军了。 而八重刚开始都是因为军中的弟弟,她被哥哥的长官在火车上看上,哥哥早已走火入魔,竟然因为慰问大日本帝国的妇女是功臣,而骗说八重半推半就给了。 那是八重第一次牺牲自己,后来转而成了会长手下的一名圈养的禁脔,他将八重装包得光鲜,再送给各路政要。 交换权色,这种女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八重受他控制,弥足深陷,就此走上了不归路。 胜村是八重电影外的追随者,他跟着八重来了光屋,在八重被继父威胁和纠缠时,胜村也跟着。也许,八重是想用千西的小枪对付赖长,直到胜村归案,才交代赖长掉进湖中的那晚曾发生了什么。 赖长是个禽兽。见八重越发冶艳,拿了要的钱不走,趁后院无人还要动歪心思,胜村在他强迫时从背后突袭,将赖长活活勒死。枪和赖长都滚进了河坡,天色又黑,他们也来不及捞,没想那支枪还有机会被警察找到。 那个漏水的夜晚,也只有那个夜晚八重来过她的房间,但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有枪的呢? 至于会长,八重发现自己怀孕,不知孩子父亲是谁, 那日又是要她伺候某个男人, 这让她彻底崩溃。捅死会长的是八重还是尾随的胜村,记者不得而知,胜村已将罪责全都揽下,给八重生路。 ...... 听完,千西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清和曾道,这个社会,女子,活来便很辛苦。而八重,是千西遇见过最悲惨,又最坚韧的女子。 --------- 扭曲的社会构造了扭曲的人性, 八重,胜村,八重的哥哥、 战争里每天都是荒诞文学。 悲惨世界(下) 案子结束,千西把在光屋所得薪饷与奖金,一并作为探案的酬劳给这记者朋友过完账。不知他突然联系还要补充甚,因此边走边狐疑地挑挑眉,麻利接起响个不停的电话,在那端唤,“喂?”马上又笑,“哦,彩杉是你啊。” 接入的是彩杉与三浦的别墅话机,她这次没再嘻嘻哈哈,转达,“还记得帝大石野不?画图的才子学长。” 时过境迁,不防彩杉忽而提起这个人,“记得的,怎么呢?”千西有些不好预感。 果真,“他的太太在我们厂里当女工,今日听经理说,”彩杉作为化学厂的老板娘总端的一幅细长高挑的水嗓,此次极少见得低沉,“石野的阵亡通知书寄到,我让经理给她准假接她丈夫衣冠去了。” “......” 千西有些懵,懵着听彩杉在那头继续道,“正月还好,尤其腊月隆冬那会儿,好多家里也要出殡,厂里都运转不过来呢。没成想,轮到了熟——熟人——西西,在,在听吗——”近日刮台风,电话站的讯号都糟糕,电话里传出点斯拉斯拉的电流噪声,女声断断续续。 彩杉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一股脑说完,“我问过厂长,他好像去了海军服役,那艘船上礼拜就被米国的飞机炸沉了,说什么是镇里的帝大高才,反正要给他升衔比烈士,要由村长和宪兵为他举行一场祭念,你说是不是假惺惺!” 千西懵了半晌,鼻头紧而一酸,感到腿站得有些酸麻,坐到了沙发里。 “可有孩子呀?” “有啊,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不然他太太也不会抛头露面得来厂里做工。”说完,开始在那头不清晰地纷杂说骂。骂他们将男人都骗去前线找死,诺大工厂,劳动生产还要靠老弱妇孺硬撑。 等良久,千西才道,“石野不会喜欢那种仪式的。” 石野身上有股风淡云轻,行动不紧不慢、胸有成竹。刚回国的千西被这种气质吸引。暑假里,石野的母亲病重,却拒绝千西的援助,那句出于自尊出口的‘我不配’,让她觉得错付了。 她年幼任性,一昧不肯回头,后疏远之,而不往来。等她也真正爱上过一个人,偶然回忆起细节,方恍悟那时石野说他不配,可没说要和她分手啊...... 临别前,石野还特意来见她一面,想到这份眷恋与善意,憋着的那股酸意猛然冲了出来。 哽咽着,让彩杉帮忙,转寄那孤儿寡母一笔资金补助衣食,彩杉的抚恤金已送过,问她这笔以什么名义? “就,故友罢。” ...... 石野的死讯过去不久,千西终于待去了文学社。 与她同届的毕业生陆续解散,回乡的回乡,结婚的结婚,她忙着添桌板、设施,想申请正儿八经的杂志出版,再返聘老同学回文学社。 开一家属于她的报社,这是千西从前就有的事业计划。 计划之余,她也在拐弯打听上元,至迟,知道藤原什么时候走罢。 不料上元知恩町的女主人先到文学社找上她,一个姑娘自称是寿子的贴身丫鬟,“我家夫人,想邀你去见上一面。”说罢还奉上信函。 千西看完上面所写,瞧这丫鬟咬着口愤气,对她有很大的敌意,请人拿出一幅这样态度,千西可不干。 信一搁,嘴一撇,坐在桌前佯装埋头,“我镇日也忙,也许脱不开身呢,抱歉啦。” 小竹更是咬牙,胸口因为愤怒久久起伏不定,瞪千西后脑勺一眼懑懑要走脱。可走了几步,想到寿子在病床上的再三嘱咐,又转身过去,僵在那里。 千西自得其乐,走来走去布置房内,偶然瞥眼这不明阿女,皱眉狐疑,“你还不走,光挡我门口干什么?福山,送客。” 寿子临发前,让小竹一定要和颜悦色将人客气请来,是小竹自己愤懑不平,自作主张摆出了一幅臭脸。想到寿子,小竹不敢让她连遗愿也完成不了,福山来赶她走,匆忙软下语气,恳求,“我家小姐如今已经病重了,在医院呢,她请我一定将您请去,还请宫泽小姐您抽个身罢。”说罢,还落一滴泪。 ...... 寿子住在东京最大的外科医院,她从重症区转到贵宾病房单独养病,仪器支撑着生命,她随时要吸氧。 见千西来了,就摘掉了呼吸鼻罩子。小竹要制止,寿子示意她先出去,单独留下千西。 千西内心是打鼓的,她只知道她体弱多病。藤原信岩娶了伍代女,那之后直到回国,她没再听过有关藤原家中的丁点儿消息。 在新宿,她才和藤原短暂地见过面。 寿子靠在病床,皮肤已经褪尽血色,真是病入膏肓,她内心百感交集,对于自己仍割舍不下的那份情感,那枚良心遭受折磨,当下心虚。 “宫泽小姐,感谢你应约,请坐。” “藤原夫人,”这四个字对千西来说还有些别扭,不肯坐,“请问找我何事呢?” 寿子觉得自己这模样是吓到她了,喘口长气,“不会传染给你的,请宫泽小姐来,是寿子有几句话要说。” “您请坐。” 千西只好坐下。 她不知道寿子要跟她说甚么。 “宫泽小姐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寿子笑时,她的脸颊还是有肉的,扬起的弧线撑起一对括号,像夜鬼,没见过这样的活人,比鬼还让人害怕。 “我以前默默关注过你,很羡慕你这么健康活泼。我从出生起,就病怏怏的,不被允许跑,不能闹,除了佣人,也没有朋友可以陪我玩,长大后我不能上学,只能待在家里,一年有好几个月都要坐轮椅,不停的吃药,疗养,最熟悉我的外人,是我的家庭医生。” “我想过自杀。” “......” 千西勉强维持脸上的笑意。 “不记得哪年起,都有个大哥哥,会时常来我家做客,爸爸们坐在沙发,他就会坐在我对面,耐心地教我下棋,陪我猜谜语,还教我画画,也会辅导我不懂的作业。” “从那以后我每天盼望他的到来,生活有了乐趣。只可惜他要去外面读书,我好长时间见不到他。” “听见他订婚的消息,知道那个大哥哥也要成家立业了,我很替他高兴。但是,有天我因为晕倒摔下了楼梯,我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医生说我差点死了。” “那天之前,我从未有过打扰你们生活的想法。可是醒来后,我迫切地想要实现一个愿望,爸爸问我还想要什么的时候,我做了这辈子最自私的决定。” “我错过学业,也没有工作过,就希望临死前还能够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成为他的妻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用一纸婚姻把他绑在我身边,的确是很沉重的负担,新婚夜里,他睡不着觉,那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让我愧疚难当。我质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害怕他会怨恨我。” “但他不,他对我很好。温和、细心、无微不至。我很庆幸,也更加内疚自己破坏了他的感情,只好真诚祈祷他的心还可以是自由的,我不想阻止他去爱另一个人的心愿。就像我爸爸妈妈的相敬如宾,我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妻子,是他推不开的责任,唯独不是他喜欢的女人。 能拥有一段这样的婚姻,已经达成我的梦想,我没有什么遗憾可言。” 说到这里,她开始猛烈咳嗽,门外的小竹听见声音,顾不得礼节,忙进来帮她套上呼吸罩,让她吸氧。 她的肺部全坏了。 千西只得被动无措地呆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要离开时,被她的手伸出拽住千西的包,“别走——” 寿子将将缓过气,不管多艰难,还要再说,“我不能恳求你原谅我。但是请你不要责怪他,他从未背叛过你。自新婚起,我们就一直,分房而卧,他没有碰过我。” 千西僵在当下,她瞪大了眼。 “我知道自己的生命绝不会长久,能有这样一个人朝夕相处的陪伴,我已经很满足。”时间不多了,寿子内心大松,她信教,觉得自己终于能够赎罪,说完,竟然对着千西释然一笑,“现在我的生命已到尽头,我终于可以把他还给你了。” 仪器里心率有些异常。同一时间千西胸腔内血流如注,也听见自己愈发如鼓如雷的心跳,寿子强撑着,“我走以后,还请宫泽小姐,千万不要放弃他啊……” 说完又是猛咳,这次小竹要为她戴呼吸罩,她没有挣脱,看了看千西,含笑,脱力闭起眼。 被晾在一边的千西心乱如麻,忙叫小竹看,“她昏过去了!” 小竹为她掖好被角,红着眼圈道,“小姐只是没力气说话,每次说完,都要这样睡上一觉。” ...... 两日后,寿子于东郊医院病房,西落时过世。 外头已然黄昏落幕,寂静熹微的门内,突兀地响起伍代太太的哭咽。医生劝他们,心脏病加上肺结核,她多撑一天就是多痛苦一天,也算是解脱。 人生最后的时刻,寿子握在夫妻俩手中的指头动了动,藤原信岩也在床边陪着,紫红的夕阳透过病床墙上的玻璃窗,洒进来,洒在盖住身体的白被上。 她相信那个充满信仰的世界,将不再有病痛折磨。 寿子缩水的遗体被火化,她是藤原信岩的亡妻,葬礼也需要由藤原信岩出面举办,再将其骨灰放入族社安置。 伍代女崩逝的讣告至与报纸头书,在一张报纸的,还有另一篇讣告,来自提康,死者是海军少尉,提康部予。 去见寿子那日,千西曾于街边瞧有一队列,是妇人挂着她们丈夫的骨灰盒。战争,这是第一次,战争能近距夺走千西的亲人,她的懵懂如被捶碎,痛恨这残酷的战争。 参加葬礼的告知传来永平公馆,千西捂着脸摇头,心情是万般窒闷抑郁的,她放下的报纸上糊住眼泪,上有挨近的两篇讣告,寿子的那篇,有藤原信岩所提之短诽,作亡妻悼念词。 尝有所思, 斯世如磐, 熟料浮世事, 留驻难。 ----- 逝者已去,生者往矣。悼念因疫情失去生命的天使。诗句非原创,百度摘抄。 孤注一掷(有糖) 没有哪个司役厅敢让提康家的青壮年服役,是部予自己要去的。部予妻子无福,也是这两年因肺结核去世。 葬礼上,夫妇俩膝下的两个长门一看见爸爸变成了骨灰,已经大点的少予哭得不行,这厢打破了平静。 悲伤之中,后方宣传课的小总长凑手和总编窃窃私语几句。小山总编斟酌着上前来,略表歉意后,难为道,“今天是不能哭的,拍到了,肯定会影响士气!” “……”一时除了孩子的哭喊抽噎,空气滞静。 他们肃静的脸上都是不满和厌恶,尤其是千西的大舅,已经暗中握紧了拳头。小总长抿着嘴,还在等待他们安静,双手向后,丝毫没有是他先闯了进来监视的自知之明。 只有上来说话的小山夹在中间,已难以动弹……他涨红了脸,又青又白。清和提脚过来时,他唇珠上方正中央的那块胡子被紧张的肌肉牵动,哆嗦了两下。 结果清和擦过了他,径直去到两个记者那边,“咯噔!”扬手打翻他们的家伙什,对上他们诧异错愕的目光,怒道:“滚!” 她昂起头颅,以一种不亚于男人的霸气对上小总长的目光,篾道,“提康家的内事,还轮不上你们这些外人来置喙!滚!” 总长脸色很黑,沉稳的架子端不住了。 三通社掌管半个黑市,平时不把总长放在眼里,总长也只能拂袖而去,但今天不一样,他可是军方宣传课派来的呢。往大了说,这就是看不起军方!何况还是败给一介嫁出去的妇女,这太损颜面! 正要开口还击,广义连忙挡在清和面前,也拉下脸:“您请回,今天不欢迎。” 见大事不妙,主编翁头转向,两头奔走陪着笑,“都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千西的二舅推开碍事的主编,指挥打手,“哪来那么多马鹿,清场!” 于是很快,记者,小总长,连带还妄图挽救局面的老主编在内,都连人带机器都被一起扔出去,并噗通一声锁上了大门,叫他们这闭门羹吃得彻彻底底。 ...... 因社氏规矩要丧请全社,晚间在外留几席。宴请结束,清和在门口送客时,竟然现出美惠子母子。 气温冷凉,千西将将打着伞出来为送客的清和挡雪,藤原信岩率先看到了对面的千西,他们四人中间,只隔着一道酒楼的阶梯。 下起的雪,落化在地,在楼宇左右穿梭的包括他们全是黑衣,连整个世界都是灰白的。原来两家的讣告一前一后,在同一天举行丧食,还是一尺之隔的两个相邻酒楼。 感受到一道视线,千西从伞下打眼,自千西出现,藤原信岩的目光便未转过。美惠子也朝这边望首。 藤原和宫泽两家不论结下愁与怨有几分,这一刻,也不过是大环境里造就出的几位死者家属罢了,同为逢丧,遂隔着楼梯颔首,互表节哀。 她瞧着咫尺之遥的人,在新宿,她看得最多的是他的背影,自寿子那番话,千西对他的情感变得极其复杂。 孩子话最天真也伤人最甚,寿子从不曾长大,她说完那些是解脱,是赎罪,一了百了干净去了。 可有考虑知道真相后的千西,只会比蒙在鼓里时,更难受,更心碎,更无法放下眼前这个男人。 寿子很残忍。 她在逼自己孤注一掷。 而他,甚至无法往前踏出一步。 对视许久,藤原肢体松动,前脚刚要迈出,被一边的美惠子暗中用力拉住,微微颤抖着,低声强笑。 她内心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也不能让藤原信岩做。 客送完,清和适时转身接过了被千西拽的低低后后的伞,重新罩在了二人肩头。身体全挡住她的视线,缓缓眨着眼,用指提醒,“看,你爸的车,咱们回家去罢。”说罢不管她如何心不在焉,拽着她便走。 下楼途中千西频频往后看,楼上,藤原信岩还被美惠子拉着,母子堪堪目送她们离去。黑色的衣装往上,一张平静克制的脸,眼角有尾纹,那情绪只翻滚在眼底,一切都不动声色。 千西平地起惊雷,全身如过了一道电流。那个讣告…… 二人间横亘太多,无论是火车站台,还是这个楼梯,永远差之微毫,永远触不可及。 她甚至不知道,这一次后,能不能再见到他。 犹疑时,清和又猛力拽了她一下,将她拽得踉跄,身体都碰到车上。广义下来给她们开门,清和已经坐到了车里去,广义就等着她了。 千西迟迟不肯动,结果便在广义不解的目光中,一股脑得转身,疯狂朝上跑去。 雪天路滑,她跑得跌跌撞撞,几次要跌倒。 藤原信岩大恸。 下意识立即要往楼下去,却被美惠子缠住衣袖,藤原信岩将望眼她,那是恳求,美惠子迟疑了一秒,还是放开了他。 他们朝对方跑去,最终在中途相遇。千西扑到更高的他怀中,被他抱住,彼此互相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甚至扬散了二人周围纷纷落落的细小雪花,隔开一片天地。 两人的呼吸和着冷气融在一起,不能平复,他的手将她完全搂在了怀里,千西跑上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清楚她什么都知道了。 黑软带着湿的头顶发,戳在他的下巴,那是种久违的熟悉感,跟他身上的香气一般,这瞬间的触碰让他差点红了眼圈,落下几滴男儿泪来。 活的愈久,名利越发是浮云,生死关头,金钱家世都是过眼云烟,抛不开的是他的西西,是这朵存在于胸口的木槿花。 静默的雕影也会汹涌无匹,这汹涌却只有当事人能知晓,无论多少眼睛在看着他们,藤原信岩都不想再在乎了,千西不放手,他就不放。 他们一直抱在一起。 就在这雪地里成了彼此短暂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不过相聚这一会儿,就有广义上来急急将女儿从众人目光中拉走,分开的那瞬,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了句—— 谢谢。 千西被押上车,她趴在车窗上,忽而点了点头,泪眼婆娑地离去了。 她在回应那句谢谢。 驻足原地,等转身,藤原信岩面对的是一个脸色铁僵,负手睥睨的藤原教治,世界再度恢复了灰白,若不是她扑进怀中时留下的余温尚在,还以为自己刚刚是经历了黄粱一梦。 ...... 一晃,已过四月。 一颗老樱花树随风摇曳,过后落下灿满的碎花瓣,下起满天的飞雪,少予的女儿阿熙刚学会走路,跑跑跳跳得去接花瓣。 欢脱的小身子似个掉落人间的小仙子,跟着哥哥跑来跑去,“别跑——小姐慢点——慢些跑哦!” “别摔到啦。”丫鬟跟着后应对。 听着小人儿咿咿呀呀的娇语,千西和邀请来的幼儿老师彩杉,也立马加入了进去。 “我来喽!” 艳阳高照,星灿点点中,鸟语交织,小院流水潺潺,郎舅等人,在廊下看着她们一大几小玩起小孩子的游戏。 你追我赶,欢声笑语不断,好像部予夫妇的死根本没有发生,小小的阿熙和少予没有失去父母。 有人硬生生憋出了一声哽咽,是舅舅。他也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揩揩眼泪掩饰。 广义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舅舅挎着脸,边哭边顽强笑,“知道,知道,我是,我是忍不住……”转而问起千西的工作。 四月是和谷雨时节。 千西的文学社现名东京珍阅,出两本文学杂志,一本《风月》给女人,一本《明刀》给男人。 在军事控制下,媒体只能成为煽动情绪,鼓吹胜利的工具,能刊印的内容非常有限,办刊搞媒体没有一点前景,但战争眼看遥遥无期,总要找点生之乐趣。 不允许外国文学出现,东京珍阅就节选本土文学,不允许发表个人思想,东京珍阅就摘抄名人名言。杂志社才刚开始起步,不足之地许多,千西当任珍阅主编,和两个副编,一个校对忙到深夜去克服难关。 “她是不是成熟些?还能帮她妈妈管管酒店。”广义瞧着远处女儿,颇有我家儿女初长成的自豪,“能对自己的工作负责,能稳定事业心。” 舅舅很认可地点头,千西算算已经二十四,是成熟了,这个年纪放在姑娘里早做母亲,可她还一直未出阁。那狗屁退婚,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姑娘家娇娇脆的,还是一直有影响。 于是又打听起千西的另一半。 舅舅是个粗人,心急。可接触的全是黑社会,再好的也拿不出手,就怂恿慢性子的广义去给她找,“你让我妹,快看看下家啦。” 谁知广义这次努努嘴,悄悄道,“有个人选。” “是谁?” “清水保圆,有印象吗?前几年是东京很活跃的古董拍卖商,他们年后就从上海搬回来,发了家要投资地产同清和重新联系上,那儿子影健,与千西是同龄人,小时候他们就见过,现在一直也有约会。” “生意人?好,好,”舅舅目光赞许,“是得找个同行啊!” --- 好治愈的拥抱有没有~ 清水:荣获年度戏份最少男二。 后面会有转折啦,始于虐,终于糖。 清水求婚 东京珍阅创刊半年,副编就因为结婚去了外地。缺了骨干,千西一直在招聘副编,等到月底要出下期时还没合适的人选。还剩七个小时就得去印刷厂交稿,连珍阅的插画师也预备着半夜被叫来校对,还好彩杉带着女作家安东来救场,安东就是编辑出身。 三个女孩抱成一团尖叫。 千西一阵大笑,“来的太及时了!”随即给同事们介绍了安东,安东之作珍阅也有收录,她平时耽于文案,同事们都是闻名而未一见。 一伙媒体人大干一场,干完已经是凌晨,一位女同事说她去泡点咖啡,就不用睡了,喝着咖啡聊天,等天亮。 安东不爱喝咖啡,且困成鸡啄米,迷迷瞪瞪待到最后。同事们挨个都回家了,千西负责收拾纸张残局,又问她要不要来当珍阅副主编。 彩杉瞧着没别人了,拉她过来放下活计,道,“安东想找你帮个忙。” “嗯?” 安东表情变得羞腼,很不好意思说,还是彩杉替她给千西转达的,“安东有个朋友,她的丈夫谷联,前阵子因为搞民主运动,逃出国了——” 千西听说过这个运动家。 下半段是安东自己说的。 “他临走之前写了点东西,这些东西他已经写了很久,也拜托我丈夫一定帮他印刷出来,可是我们出版社,如今纸张和墨水的供给实在太有限,自己也无法开张了,附近也没有印刷厂敢接,我找到彩杉,彩杉又说可以来找你问问。” 千西,“我想先看看内容,可以么?” 果然安东提前准备过,立即从随身包裹拿出一沓装订的格子纸递给她。 千西看完,心情登时紧张起来。 如雷捣鼓。 格子纸里主张的可是反战啊。弄不好,也是赤色分子一样的下场,被当成叛国贼和非国人。 但不得不承认,反战, .......这个禁词, 是她的心声。 “就算这份文书真能印刷出来,恐怕还没等流入市场,就会被宪兵和警察全部查收的,我们都会倒霉。” 千西翻看着,也说出自己的考虑。 安东颔首,“我们只要负责印刷这个步骤,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掺和了。他们有内部渠道,能暗暗得流通。” “内部渠道?” 安东咬牙,豁出去了,“他们在国内有团体,叫,叫,叫什么,” “无产主义。” 清晨的撞钟此时敲响,三人心里都猛然一颤。 千西望了望玻璃窗外,太阳已经照常升起了。 时间交给了她。 “这样,”千西商量着,“珍阅是有合作的印刷厂,但我不能以珍阅的名义交过去。这个杂志社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大家共同的心血。”随即微微弯唇,“我可以去问妈妈,她有私人的印刷社。” 彩杉拉过她问:“阿姨会帮忙吗?” 千西颔首,随即看着安东,“爸爸还不能保证,但妈妈和我的态度是一致的,如果只是单纯印刷,问题不大。” 三人自日东升分头,于西落时汇合,千西带来了好消息。“我妈妈同意了,出借印刷厂。” 安东大松口气。 “我有个条件——” 彩杉嘟嘴,“喂!” “急眼了,”千西笑得调皮,“在我找到新副编之前,安东女士先要上任如何?” 谈判关头,电话铃此时突兀地响起。 三人大眼瞪小眼。 千西去里间主编办公桌上接起,她看了眼远处紧张着的二人,清清嗓子,才低声试探:“喂?” 出来时,发现彩杉和安东都吊着一口玄心,瞪着她的方向。千西登时乐了,“别紧张,是清水,他喊我吃晚饭啦。” “清水,千西的男友,啊,应该说是追求者。”彩杉连忙给安东解释。 两人又猛得将心放回。 ...... 清水影健定的西餐厅比较高级,千西换了合适的衣裙过去,侍者将她引进去,清水看见了她,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自那个与藤原的拥抱,外界有些议论。 广义当时在车上便忍不住责骂她感情用事,夫妻俩也终于看清千西还没死心。 她若这般永远吊在那一颗树上,不是个办法,时间一长,不管他们是多么得开明包容,也会沦为一对庸俗的父母,为了她的人生幸福着手操办,加上老宫泽一直给千西安排相亲对象,要将这位老姑娘嫁出去,千西可谓焦头烂额,冷汗涔涔。 清水刚回国,这个大好的青年才俊也正被逼婚,每日被叫不出名姓的姊妹环绕。 千西与清水谈的来,二人一拍即合,对父母双方以约会发展交差,私下就当朋友随意相处罢。 灯影重重,他的脸挂笑。 千西坐下来,面前是烛光晚餐,颇有些意外。 等侍者走开,再低声询问,“不是就给家里做做样子么,为何要这样隆重呀?” “这家是我朋友新开的,带你尝尝鲜?大忙人也别忘了适当享受啊。” 千西哼哼两声,翻开菜单。 清水的已经点好了,他便看着千西低垂的脑袋。 以前,他把千西当个毛毛躁躁的孩子看待,喜欢同她说趣逗闷子,这几年她大约也经历了不少事,浮灶渐消,工作时独当一面,也有了她母亲清和年轻时的影子。 她在长大,在成熟,连带那俏生生的五官也都生出几分都雅之静,活力满满外,陈贵加持她。应该可以说是更叫人想要一亲芳泽来讨好了。 感受到对面凝结的视线,头顶心发烧的她抬起头来,皱起鼻子,“清水兄,你今日古怪。” 清水只是闷笑。 饭毕,甜点一上,清水进入了主题,“我找你,的确是有要事要和你商量。” 她擦擦嘴,“请直说。” “你父母也希望你尽快结婚吧?” 千西顿了顿。 他续道,“不如你直接嫁给我?” “......你是不是见我爷爷了,他说了什么?”她沉默了会儿,方问出这话。 清水也大方承认,“他要我当上门女婿。” 千西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哼?少开玩笑。”她抻手,撂了餐布。 清水拢拢上身的外套,俯身,“千西,你为何觉得我是开玩笑?我很早便想娶你。”又说,“你讨厌我吗?” “......并不。” “那和我说话无聊么?” “不觉得无聊。”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能和我试一试?” 千西终于意识到该认真起来,她坐直了回他,“你明明知道的,我,我不心悦你。” 清水豁达一笑,前倾的身体靠回椅背,“心悦否不关键,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根本不会去想,这世上有些人要挣扎努力多久才爬到你这样的位子,没时间探讨情爱这种东西……”他的表情非常轻松,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不如我们实际一点,爱和哲学一样绕来绕去的,我才懒得求索。你和他所谓相爱,不也一样没有结局?” “……” “你现在不喜欢我不要紧,总没什么事是一成不会变的,我不敢说我父亲爱我母亲,但他们携手同行了几十年,有谁能拆散他们呢?” “……” “好好想一想,只有我知道你的过去,我也不介意,你知道我的为人,我比那些你连名字都记不得的男人更靠谱吧?” “……” “西西,我的太太不论我心不心悦,都不会让她受委屈。更何况,我心悦你。” 她还是一声不吭。 高级餐厅的灯灿漫,打下一层静谧的绒光,笼在千西脑上,发尾透着金黄黄的光圈。她今日描眉涂唇,纤长身姿在玫粉的半透绉纱裙里曜曜迢迢,越发淑女窈窕。 他此时依旧折服于她的美貌,多年前,初见时那般怦然心动,难以忘怀。 真心地说,“嫁给我,我会好好对你。” 千西心情纷乱。 反战的印刷敲定前,她不想牵扯到任何感情,况且如清水真知道她背后在做这些,还能眼眉含笑,兜满春风么,下意识蹙眉:“我还无法答你。” “但考虑无妨,想好了,告诉我。” 就餐结束,外面的雨从她来以后越下越大,侍者将手兜递给千西,她揣好。 福山先为她撑开伞,从门踩开一条路,裤腿上已经一圈水痕。 脚下的白靴纤毫未染,虽防水,不免搞脏,正要走,身后的清水赶上来,“别脏了鞋,我抱你过去。”说罢不待千西反应,已经将她腾空抱起。 千西一声惊呼闷在腹中,福山皱起眉。 稳稳实实踩了几步放她到后座,福山表情很冷,不客气地啪一声,关车。未正眼看他,“我送小姐回家。”态度很鄙视。 清水嗤笑,不介意地挑挑眉。反正人他抱到手了,跟一个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直起身,插兜,对着关起的车门道别,“再会。” 等不到佳人回应。 车扬长而去。 ..... 车里,千西看了会儿神色铁青的福山,“福山,你是不是讨厌他?” “不是……”福山斟酌一下,实话道,“我看不惯有人冒犯您……清水先生还不是小姐的男友,怎敢如此。” 千西翘着脚看自己的那双小羊皮鞋,又问,“如果他当了我男友呢,敢你是答应不答应?” 福山琢磨不透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好闷闷道,“……那我听小姐的。” 怕有暗探,千西和安东只在杂志社有工作接触。趁安东入驻珍阅,千西在文学社内做了气球彩带的装潢,办了场小小的欢迎会,夜里趁机将安东留下,这样方便交付那批神秘的印刷品。 她们这晚还喝了点酒,准确说安东和彩杉只是陪客,彩杉在备孕,安东则一杯倒,喝酒的是千西,她喝多了,彩杉一肚子坏水,“你这时候最老实了,来说说,清水追没追到你呀? 她的脑袋比较迟钝,慢悠悠地思考了一会儿。 “他那天跟我求婚。” 彩杉舌头上下弹,啊了两声。 安东根本不了解情况,一味替她高兴,扬起灿笑,“看来主编好事将近了呐!” 千西却叹了口气,很委屈很委屈地说,“我不想的。可,我也不想我父母失望。” 周围的所有人,都在期许她能成家,有一桩美满婚事,生儿育女,因为她的固执,受到议论的除了自己,还有最亲近的父母,想一想,他们再心大,也会难堪的。 从前她可以不在乎,但这种等待似乎没有尽头了。她可以等,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能等几年,千西不能让父母因自己抬不起头。 这才几年啊,她也走上藤原那张和纸上的十六个字。 从己心、报育恩, 真的不能两全。 安东讪讪,非常尴尬,“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彩杉宽她心,“没事没事,她睡一觉什么也不记得的。” 千西醉眼朦胧地看着安东,安东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安东,你也有放不下的人么?” 安东想要补偿方才得冒昧,说了一大段。 “要说放不下的,是我的父亲,他养育我,不顾反对让我学习英文,直到他去世,我也没能回报他。” “我放不下的人,他,他是一个在家庭中两难的男子,对我,曾有过刻骨的温柔。”千西大着舌头,脑袋摇摇晃晃,抓了两把脑袋,趴着了。 这样的男子,在台湾,可以频繁地交替左右手,就为了能让她在桌上的哪个方向写字,都能和他的手碰在一起,满足她那点小情趣。 对面的姑娘说完,再念叨了一阵,便失去动静,安东还有些云里雾里,她看着彩杉。 彩杉还是决定替千西遮羞,“又是话本子看多了,我妹一醉糊涂就爱把那书里的台词念出来。” 最后,彩杉和安东两个人,将不省人事的她一路搬到了二楼卧室。 ——女主成了反战一员。男主男二都是行动派——我站男主,信岩的深情yyds。他下章出现嘿嘿嘿。 藤原下狱(上) 昭和十九年,民国三十三年(1944),秋。 黑龙江哈尔滨民巷厂区。 “混蛋!你们是不是脑子不清? “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岂有此理?这是单方面的虐待!和那野蛮一族又有什么分别?” 他的出格和突然发作,叫在场随行者都为之震慑。 野田对藤原的反应也是大为震惊,本以为会愉快视察到底,谁知碰到这样强硬的钉子? 藤原等人刚带兵打完一场与当地反动组织的硬仗,从年关腊月打到开春,又从开春打到胜秋。赢了。 这几个月叫他体力透支,上一次这样不眠不休还是在俄国边境打俄国人。他接到消息,可以从山脚到这里修整两天,关内的野田负责接待,为他安排了一些参观。 半小时前,藤原信岩被一辆哈牌军车接到了这个秘密仓区,隶属731。 藤原信岩极少在公共场合对谁怒目相向过,总是温文尔雅的端方君子模样,向来推己及人,以理服人,不涉及原则底线的事情都好商量。 此时却满脸骇容,一直以柔旭示人的琥珀色晶眸几欲喷火,额上青筋凸起,这是他自来中国战场最严厉的一次,已经失态。 引导兵小林不敢抬头,生怕下一秒就要吃巴掌,被长官殴打多次,怕了,下意识脚抖如糠筛。 藤原信岩看见小兵这幅模样,颇为无奈。 他环视一圈,满腔的惊恐忧惧不知可以能跟谁发泄,这个人不会是野田,那他又可以把这不合法的责任算到谁头上? 小兵庆幸这长官只是原地踱几个来回,脚步沉重又仓促,带着压抑的怒火匆匆地离开了。 无论多生气,终究没有动手。 野田率先追了上去,“是为了战争最终的胜利,藤原君。”他带着一丝凉薄的干笑,冷静地告诉他,大可不必反应如此激烈。 这话叫藤原信岩再次深深地皱起眉,脸色阴沉。他不解,反问,“这和战争又有什么关系?” “这……” “靠这些实验,前线就能回回打胜仗?拿平民做实验,还都是些老弱妇孺,未免太惨绝人寰……”藤原信岩声音带着浓重后音,温润的京都腔更低沉。 “藤原君,你又不是新兵,怎么还妇人之仁呢。”野田看他一眼,眼底流露出几丝嘲讽,“这是生物战术,藤原君你管辎重,这方面可能不太了解,人体实验是很重要的。不然那些提供给部队的化学武器哪里来呢,是不?你莫要光享受好处,就不认这摘桃人是谁了。” 可藤原信岩没有给费心解释的野田一点面子。冷风挂在紧蹙的两道剑眉,面色不悦,再次大步扬长而去。 到了门口,对着愣愣的野田喊话,“又酸又涩,我不稀罕这桃子!”野田连哼几下,摇摇头,“无礼至极!” 后续,野田安排好的也全然没用上,藤原信岩将将疾走,自己开车回到了关外的山脚部队,并很快接到上级办公室的谈话。 藤原信岩在这里的上级是关东那边派来的,叫小野寺,藤原信岩在731的话他知道了,那个人不是野田,其实是藤原同级打得报告。 小野递给他支白烟,藤原信岩双手接下,小野又帮他点火。 两人简单谈了几句。 小野拐弯抹角,慢吞吞的,藤原便陪着,陪等他说到731的事,“你那天在野田面前,为什么要那样说话啊?” 藤原信岩没吭声。 他自寿子葬礼后赶到哈尔滨一直在昏天黑地得打仗,来不及摸清这个上级的脾气。 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是正确前,他理智地选择沉默。 小野便又说,“那样说会让人误会的,你看,野田还以为你反对人体实验呢。” 这句话其实是废话。 藤原信岩挑挑拣拣,捡了比较中肯的,“我不知道还有妇孺平民。”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稳、眼不斜视;高高个子、清霜傲骨,即便再掩饰,那种骨子里的对他们所作所为的厌恶,都无法消融。 不对付一开始就注定了。因为无论藤原信岩怎么做,小野寺都会觉得这个贵族子弟是在瞧不起他这样的关东粗人。 只是轻轻一句话,小野寺便可以恼羞成怒。 忽然站起身,拔高声线,“不要把你贵族的优雅带到我的军队,那只会削减士兵的战斗力,变成一种懦弱!喂,”小野决定给他个下马威,治治他这反骨,踱步到藤原信岩面前,“藤原,你一直在本土做事,以前打俄国人,没有和支那打过仗。” “支那人,他们非常狡猾恶毒,是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女人,不要被敌人的假象迷惑了!” 藤原信岩出于礼节避开他的视线,眼神低垂望着地板,眉头微皱,不认可。 小野也看出他的不认可,脑筋一转,嘲弄,“藤原桥课长,是你的亲戚罢?我见过他,那是个很优秀的代表啊,你能和他关系好,怎么就想不通这个?你跟我们当然是一伙的呀,对吧。” 小野寺如绵羊的外表下,满藏权术与心机,他的话永远念来动听,活泛多变,也令人难以琢磨,相比小野寺,藤原不如和桥那般异类打交道来的痛快。 藤原桥无依无傍,耍起阴招来颇为不择手段,他的眼里没有社会的秩序和道德,而藤原信岩坚信杀人三千,也会自损元气,只另其断手断脚不能再造反,且对付的也多半是触及底线的恶者。 两人的深交始于对扩大战争的反对,藤原桥戾气很重,的确冷酷无情,但枪口从不指着朋友,他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出卖。 可眼前之人就明显不是了。 “下官自会反省。”藤原信岩给与微笑,懒得与小野寺辩论。 哈尔滨边陲,有点天高皇帝远的意思,这里的人习惯报团取暖来互相包庇贪污受贿,不管战事多糟糕,小野寺一类的人在这个江湖吃得最开,地方排斥中央,小野寺自然排斥藤原信岩这种中央派来指手画脚的京城子弟官,藤原信岩寄给东京的只言片语都会受到特别关照,家书一封自哈尔滨到东京,短短两周的路程竟然走了四十天。 一向严谨的人这下被抓到把柄,小野寺将对话添油加醋后报告。这次大本营只好装傻认怂,放任藤原信岩被推到更边缘的地区。 他笑着受下了调令,带领后勤预备中队,平时就给前头据守关卡,看守装甲坦克,是为辎重末流,浸淫官场多年,深知大本营的决策,既要实现高层野心、也要迎合下层的激进。 外人都道以一当百官场失意,但与其说他是不小心露了马脚,不如说是故意路出马脚。 藤原信岩也曾相信“大东亚共荣”,坚定正义,殖民是为了长远的开拓和发展,目光所及野狗在啃食路边的尸体,赤地千里、饿殍万路,战争避免不了小部分的牺牲,能自圆其说也可以,但从731出去,他已改变想法。 辎重部队除了本职,还专管别人不要的疑难杂症,俘虏来的兵总是被放在他这里审,军队宿舍有两间排屋不住士兵,改成牢房和酷刑室,每日和牢犯打交道,每日里都哀声遍野。 藤原每日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打到他们肯招供为止。” 渐渐地,他面对这些犯人的生死再也无动于衷,甚至能顶着隔壁鞭子的节拍小憩。平日里的温润不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贵族子弟,萦绕在他周围的是寒风凌冽的肃杀之气,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现的不是他的脸。 巡视晨间操练时,发现他们用的靶子不是稻草人,而是抓来的中国士兵,刀刀刺进去,肠子流出来,气味荤腥。 这批人烂掉,就换那后边跪着的下一批。 其中有个瑟瑟发抖的中国少年引起他的注意。 他抬脚下了马。 少尉过来对大队长敬礼,并递上捂鼻的手帕。他没要,只是问,“你确定他们都是士兵?” “是!” 藤原信岩让人将少年带过来。 他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没有帽印,手上也没有枪茧,当地很多抗日游击,不穿军服不拿武装,但藤原信岩能判断出他只是个孩子。这个平民之家的孩子到了这里,结局就注定了。 他用中文问,“多大了?” 被绑着跪在递上的那人用东北土话回答,“十,十四。” “别用他当靶。” 上尉不敢反驳,疑问,“那?” 他望了望周遭,天气非常好,是东北的大晴。同僚也纷纷下了马,都在注目他。 他的目光扫过一遍,那一刻,他的身体有挣脱不开的浓烈窒息,一种深沉而发的无望涌上心头。 他能做什么呢? 周身都是麻木不仁,他便也只能渐渐麻木。 隔壁看刑时,他就在办公室,数着隔壁鞭子的节拍进入睡眠和小栖,直到下属进来告诉他,那人死了,或者问出了敌军部队在哪里。 ......沉舒口气 背过身,勉强镇静。 帽檐的阴影掩饰掉所有异常情绪。 重新上马,俯视下,拉住缰绳扬长而去,只留给中尉一句话。 “用枪,给他个痛快!” 藤原信岩要独善其身,老天却未必肯成全。 临了大冬。 聪明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开打,或者长打,因为极端寒冷,二来冬季食物最紧缺。 但偏偏今村均不信邪。 因连日被那群脚匪袭扰,一会儿炸个铁路,一会儿切个电缆,今村不胜其扰,得到情报后不顾劝阻要围剿,命令第六师团20旅少将中村带兵深入腹地,结果失踪了三天,而士兵只带了三天补给。 这个师团还有些特别,虽然编制上属于乙种师团,但骨干力量都是从留守本土的106师团抽调的,是天皇的御兵,非常珍贵。 一整个建制师团被合围,以前听都没听过这种事,无论是那一层原因,面子还是里子,都得救回来。 于是大本营要求要求调来18师团和近卫旅团混成增援部队向进发,原本藤原信岩所在的装甲辎重不在范围,但调令一划,赫然在内。 -----下一章还有,我今晚必写到男女主同框,必写到男女主发糖给大家拜年~ 藤原下狱(下) 既然天高皇帝远,某些人干脆利用信息闭塞这点,眼看要装营作哑,对电报熟视无魅 隔壁的副旅长直接冲进办公室与他大吵一架,藤原并非不想救,可坚决不让步。一只孤军深入深山已是犯了兵家大忌,还想着一锅端了土匪老窝? 今夏已经有米国飞机到达过日本南部州轰炸,他心里清楚海军已到末路,日本已经没有制空权了。 辎重部队掌管的装甲洪流黑,最多的是坦克车,坦克车很贵,在雷地里开得龟速,现当下,没有制空权,也没有远程打击火力来掩护,根本无法推进,突围不成,只能是送死。 “我带的这只装甲,也是不远千里从本土调配而来,一旦辎重打散、打伤,整支师团就会变残,你我都承担不了这样的责任。” 副旅长眼珠瞪裂,劈声咆哮。 “你这个—————懦——夫!” 可他还是负手静静而立,丝毫不为所动。 副旅长疾走,而后旅长也来了,半夜里军帐依旧灯火通明,里面有愤怒的争吵声。藤原坚决不带兵,旅长相劝不成,决定临时架空大队长,给大本营先斩后奏。 要高木替他的职位。 威胁藤原,等事情结束再治你的罪! 高木在这伙人剑拔弩张的时候急急忙忙地出现,即将被临危受命。高木也很能打,他可是藤原一手带出来的得力干将。 “不行!”藤原信者被人一左一右架着带走,就差绑起来了,“你别听他们的,听我的!别去!” 高木头大,悟惜地吾若眼前人,“老大?” “高木!”藤原信岩没想他们来这出,一直淡定的脸猛然气红了,挣扎着被往外扯,他瞪着高木,“你敢!” 胡子扎拉的高木很快反应过来,施展三头六臂,将藤原一行人拦下,肃声,放手吧,我答应。 他转身对两个高层说,别为难我老大,请当他生病了罢。 旅团长和副旅长负手,胡子显得耐人寻味。 “高木……”藤原信岩正视他,“你不能去。”他终于服软,对两位说,“我去,我自己去。” 两位上级不放心他,相比藤原的不情不愿被逼无奈,高木更老实忠诚好掌控,且能力也上乘。 职位最高的旅长大手一挥,就做下独断决定,“你好好养病,我看藤原你真的不宜过度劳累,还是让高木代你去一趟。” 遵原信爸还要再辩驳,那两个他们带来的勤务兵又上前了,高木挡在萨原信岩面前,他低声道,“老大,你放心,我定会带着部队平安回来。”又比手穹腰,对旅长恳求;“如若突围成功,还请阁下别同大队长计较,他也是爱惜羽毛!” 高木自阴蓝风雪中紧急带队离去。 旅团长春大事已定,抽出烟,藤原信岩不肯,要起身时,被左右手一边一边得压着,无法动弹,旅团长将烟嘴塞进他几乎咬碎的唇齿间。 眯眯眼得干笑了几声,用打火机给他点燃,“蔬原大队长,放松,经历过了,就好啦。” 五十多岁的旅长浑浊的牙黄渍渍,嘴唇厚而干裂,吐出的烟丝也苦涩非常,弥漫其间,苍茫中是高木壮阔的背影,还有那些在雪中一去不返的士兵。 藤原信岩悲从中来,脱力,放弃了挣扎。 抬手将烟夹在指尖,虚空的回光往窗外,越过着押他的士兵,落在这一望无际的东北雪地,及其忍耐,长长得,吸了一口。 吸得逼红了眼圈。 两天两夜的枪炮声,增援只带出了部分原队伍,不到几千员。 指挥官基本死光,基层指挥陷入混乱,连战壕都填平了,山中尸体追布。 尸体流出的血水将上游的山峰冰水都染红,流到下游,水是粉红色的,带着腥味, 而高木,还是没能回来。 被埋伏重伤,不治后,死在了那个属于东北土着的深山中。 监禁室的门打开,他得以重见天日。藤原大队的残兵拖拽着回关内,大岛来帮他弄换洗衣物, 藤原信岩只肖春一眼大鸟的表情,不用问,就知道了结果。 他干裂的嘴唇对若大岛用力蠕动了几下,归为咬牙的沉默。大岛悲痛得不敢吾藤原的脸,阁下.......他抢起头,脸上的裹情是朗据的,而靠原信岩则面无表情,那是种激动之余转变的麻木。 “抓到了,”大鸟泣不成声,溃声,“抓到了杀高木的共匪!” 人被带到了那间暗无天日的排屋,又被靠原信岩下令拖出来,在露天的展操场跪若,和高木冰冷的尸体面对面。 那人是个首领,典型的东北汉子,他被风沙和胡子棚住的脸宽广,皮肉瘦削结实,肤色黝黑,眼里进发出憎恨的光芒,一瞬不瞬地昂着头。 蔬原信岩器到过这种田光,上一次,是在台湾的行刑夜,问,“你认识他吗?”语气没有起伏。 那人吐出一口血水。 门牙也被打没了。 他用被迫屈服的跪姿尽量昂首挺胸,作为中国人的胸脯,抬得高高的,“是,人就是俺杀的,咋滴,要杀要剐随你便!” 对簿公堂,堆积情绪已经酝酿太久,他一承认,藤原信岩手猛然握上佩刀的手身,让开!他要公开行刑,要为高木报仇雪恨,他要亲自斩下这人的头颅祭奠高木的死亡! 佩刀是传家,已良久未血刃,刀上曾凝殿一战时的亡魂,抽出佩刀的瞬间,这刀冷气横生,寒光乍现。 却有一个粉白的小东西闪过他深海狂澜的眼底. 是那枚缠绕在刀柄上的御守。 千西将它在东京转赠,希望他能平安,无病无灾。 千西…… 大岛不知藤原信岩为何忽然变得迟疑。 高界的情绪喷发,眼见他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直愣地盯着眼前的刀,却迟迟不肯拔。 “阁下!”无法忍受他在此时停下的大岛,高声规劝,“斩了他!为高木报仇!” 其他士官也高声应和,“报仇!” 报仇! 人潮狂热,而他渐渐在耳鸣中,找回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理智。 心跳如潮水拍打胸腔。藤原信岩一阵沉重的骇然,大脑盆烈的空虚着, 他失去了自由,道德,以及,大和民族的那种骄傲和尊严。为了捱过战争,要硬生生练就另一个麻木不仁,面目全非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活得,已然行尸走肉。 而这个御守是他心底坚守的最后一片净土,不能让这把刀污染她给与的祝福。 据刀的手还是松开了,逃荒般的转身离去。留下不知所措也大失所望的大岛等人在原地望背。 这场战役失败,旅长和副旅长需要找人背锅和顶罪。他们想到藤原信岩之前的抗旨不尊,便以此为借口,将突围大半损失归结为藤原信岩这个大队长的不作为和临战脱逃。 高木已死,无法佐证。 大鸟也自身难保,无法对东京求助。 藤原信岩银铛入狱。 脱衣卸武,押进了来别内军牢,等待他的,是关于他的失职如何定罪的一场无谓审判。 一审时,藤原信岩作为窦娥,却丝毫不为自己辩解。 军务长问,“你为什么不肯带兵?” 他竞然笑了一下,善向军务长官,“万事如下棋,是要守规矩,再论输赢才有意义,送死和居杀,请恕在下无法苟同。” 军务长觉得他是拿支那与日本相提并论,真是愚蠢,这如何是高等教育出来的精英?! 责骂,你,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而他们,是卑贱的支那人! “不,你说的不对。” 藤原信岩摇了摇头,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毫无表情说出了这辈子自己认为最大逆不道,也最正确的话,我首先是个人,他们,也首先是人。” 男主家世优良,吸收外国思想,性格本身就比较正直寻良,这样的人很难被彻底洗脑。 监狱相见 新岁之初,庆贺新春之际,米国军机再进犯,破坏了一个飞机制造厂,这边美惠子也是伤上加伤。 妇人瘦削憔悴,为了小鹤丸四岁的童真还要强颜欢笑。她哄来卖乖讨巧的小鹤丸自己去顽儿,“让奶奶静静。” 小鹤丸跟着几个家仆在园内疯跑,嘴里咕咕哝哝的,丝毫不知他的父亲,爷爷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一只灯笼在门外掉落,灯灭了,家仆打开门去挑捡起,跟着飞跑的小鹤丸迎头撞到一个软乎乎的裙面里,不痛。 他抬头看这个馨香味道的主人,柔柔黑黑的长发在她的而后飘扬,咧嘴,“妈妈?” 家仆忙过去拉开小鹤丸,“少主可不能乱叫!”园内的美惠子闻声赶来,看见一个尴尬局促的千西站在门外。 美惠子将千西带到了客厅,让下人沏茶,自己亲自给她倒了一杯。 “请用。” 千西自认受不住这礼,忙拦了,“我自己来吧。”她接过去,茶水绿澄澄的续在白兰花杯中,原本冬日喝红茶,藤原教治的丧事刚过,红彤彤的东西一律避免。 千西私下来,是因为她忽然断了和藤原的联系。 她请节哀,斟酌后,又问了句,“远中那边,没有异常吧?” 美惠子考虑了考虑,淡淡摇摇头。 “没什么异常。千西小姐如何这样问?” 说来话长。 “其实,我们偶尔有联络,他会在每个节日给我寄一张节日卡片,”她很久没收到他送的卡片了,这个节骨眼挺不方便问这些。所以她在门外踌躇许久。 卡片上也许连只言片语也无,但有淡淡的水彩画和松木香。自从他离开,文学社总能收到这些空白的、带着画的明信片,她知道是寄件人是他。 除了彩杉,没和任何人透露过这个小小的隐晦的信号。 “可是,我真的有段时间没收到了,刚开始以为是交通运输的延误。”千西百感疑惑,“这次就连这么重要的新年,我也没能收到。” 她担心得很,“藤原在远中,是真得没有事吗?”宽心自己,“该是我多想罢。” 美惠子忽然就绷不住了,“千西小姐,真是对不住,我没说实话......他,他在远东——” 不等说完,美惠子已经当着千西的面,掩帕低哭了起来。 “大本营派人来告诉我,他因为抗旨不尊进了军牢,太郎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我想肯定是他们误判了。” 坐在一边的千西刚想安慰,却猛然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军牢? 抗旨不尊? 美惠子还在边哭边道,“我赶紧请我哥哥们去当地联络,监狱长说,太郎现在不接受任何人探视,一审时,他不肯澄清事情的经过,根本就是要背负一切、一心求死啊......” 千西深吸口气。 蓦然的不真实感和惆怅,叫她胸口发紧。 亦或者干脆说,是心痛。 ...... 细细勘察,这十年是过了一个时代。本土经济不仅不发展,还在倒退,战争掏空了生产力。 相比整个藤原氏的式微,他们落败的步伐全靠藤原信岩才稍缓,藤原信岩能维持大家庭繁荣这样久,已是强弓之末在力挽狂澜。 家督出降哈尔滨一久,由他掌管的黑市贷款长期群龙无主,加上军部管控剥削变本加厉,渐渐维持不下去。寿子离世后,生意渐差的伍代也无那心力去照看藤原家。 却失两大经济靠山,藤原二房可见地萧条下去。 藤原教治对当初追随藤原教野的那股蛮劲,偶然追悔莫及。后来因战事吃紧,他又归从年轻时本心,自动请缨去了班赛岛坐阵,却被飞机炸得尸骨无存。 这两个顶天的男人,一个已死,一个还在求死,饶是心性再如何得坚强的妇人,也接受不了同时失去丈夫、儿子。 独处时无眠,多次哭悲,泪水浸湿枕头。 可美惠子还不能轻生,她还得带着孙子小鹤丸生活,小鹤丸已经是是这代唯一的希望。 温厚的京都腔带起幽怨,声音早已变了,“如果这个家再失去太郎,就真的不是家了,我那父亲说还得看二审,如果他自己不肯,又有谁能救,可我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去争取......” 此刻,妇人心酸的泪,转瞬已经沾湿绢帕。 迭迭整整侧身去,止住垂泪,泪眼婆娑地坐直。“对不起,阿姨这般很失态,可是千西小姐,这么久,我都不知该跟谁去倾诉。” 女儿早已成家,孙子在由然还是四岁稚儿,下人,老仆,亦或是亲戚,都不合适。 千西这时候非撞上来关切,美惠子自然是忍不住的,她颤声,万分愧疚,“只能......亏待你了。” 如雷贯耳、火里焦灼的千西,才知道原来美惠子也有这样多的眼泪可以流。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皮,艰难开口。 “那二审,是什么时候?”她决定要自己去趟哈尔滨。 ...... 千西现在不打没准备的仗。 她先拜托手边的清水查清事情原委,清水才不干,千西便找到了二伯。 广叽不希望她插手。 但千西非得软磨硬泡。 “你不要和他再有关系了,好好发展对象,结你的婚,”广叽恨铁不成钢,“你想毁掉一切啊?爸爸妈妈该伤心喽。” 她刚刚从清水那里回来。清水违背了两人定下的名义夫妻的承诺,逼她选择。 清水的喜欢,同藤原的喜欢,都是喜欢,给她的感觉却不同。 公共场合里,藤原习惯亲吻她的手,清水要用唇去碰碰她的额头,前者是爱惜,后者是占有,她知道自己无法和这样一个先生走完余生。借此机会,千西正式与他分开。 她道出了真意,“我没想以后要怎样,我只是想救他。” 广叽笑她自不量力。 “你?你救不了。” “我要试一试。” 她还倔强得很呢。广叽要逃,她含泪拉住他,“二伯,你不是说他和他们家那些人都不同吗?别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无奈之下,广叽跟她说了事情经过,最后还跟她打赌,“你救不了他的,我感觉他应该不想活了,当缩头乌龟无甚意思。” “要是我能呢?” 广叽笑笑,温蔑的,“那算你厉害。” 清和是最大的阻力。 她将千西的护照藏到自己的抽屉里锁起来,不给她去。广义偷偷给了她钥匙,半夜里,千西拿着钥匙,偷来了自己的护照。 她疾走,回望二楼时,发现清和和广义都站在阳台望着她。 夫妇俩和月光融在一起。 千西摆了摆手,对最爱她的,这世上最宽容的母亲和父亲。 ...... 0716,来牢里的这十天,一直非常沉默,神色灰败,性格冷漠。 每日就坐在床上,也不曾要求过什么。一个出身华族,德国军校留学的高材生,哪怕是一本书都没有要过。整日发呆虚度,不同人说话交流,对狱友的生死也漠不关心。 来别内的狱警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并不感到特别。 “0716,有人探视。” ----------0716是我的生日,借给男主用用。 监狱绝吻(发糖啦) 藤原信岩不吭声,他一心求死,似乎西西弗斯终生推石头的意志力也拉不回来。 实则他怕自己为外所动,决定不见任何人,直到死刑。 “0716!”狱警递给他一张卡片,“一位宫泽小姐,她来找你,在外面等着。” 藤原信岩觉得大概是做梦,缓了一会儿,确定还活着,才慢慢透过牢狱栏杆,捏住了那卡片一角翻看,黄绿的水彩描绘着东北的稻田,那是哈尔滨关内的春色。 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狱警连日来,看到的第一次表情,将卡片放到脚边,“不去。” 狱警低低卒了两口,走了。 他的心中并非不起波澜,这个信物,是他和千西两人的秘密,她在东京,那又为何忽然知道他关在这里,并且来了这里。 卡片被他摩挲又摩挲,天黑和白日对他失效。 他一夜无眠。 第二日,那狱警又来了,他告诉藤原信岩,“0716,那宫泽小姐昨晚没走,在门口等了你一夜。这姑娘也够狠的。扎扎实实能在军牢外吹一宿冷风。” 他的表情有些触动。 狱警和监狱长都收了千西钱和金条,那狱警继续规劝这不知哪个军中的落魄子弟,“去见见吧,她说你不见她,她绝不走。” “我看她一直打喷嚏,这东北的冬天可不比南方,待上个几宿,耳朵都能冻掉的。” ..... 军牢也不是普通地方,接见室也跟牢房一样,铁门,小窗,昏暗,非常压迫。 她坐在椅子上,对面两米之外有另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物。门打开之前,她一直在低头抠着指甲,排解这压抑。 吱呀一声,光束短暂地照进来。 千西猛然站起身,看到狱警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影。狱警先走到了千西面前训读条例,千西只好再坐下,条例宣读完,另一个狱警将他的手铐解开,他才恢复自由,坐到了凳子上。 千西的眼圈登时红了,她在狱警面前吸了吸鼻子,装作是冻得。 对面的男人非常瘦,像一块长条的白板。 他的头发稍长,倒在两边。脸颊因为长期处于寒冷的边关,起了一层浮屑,有细微干燥的皲裂痕,胡子也很久没打理了。 只有那双目光和眼眉,不看她时也依旧熟悉。 狱警拿着手铐离开,留下另一个狱警站在门边上数着墙上的钟点。 “阿信.....?”千西试探着叫他。 藤原信岩抬起眼,看了看她。 千西勉强微笑,她用以往声调同他讲,“是我,我来了。”溢满了心疼和怜惜。 藤原信岩最怕她这般,将脸撇过去,尽量冷漠,“你来干什么?” “我很久没你的消息,你出了事,你妈妈——”千西忍耐着情绪,尽量平稳道,“不小心透露给我的。她很伤心......阿信,你不想回家么?” 藤原信岩的心猛然扎扎紧,却又自己放弃了。 他轻笑,“我这一生都在顺流而游,服从多数安排,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了。” 心跳,跳得很平稳,他有一种临死的畅快。 破釜沉舟,向死而生。 “妈妈有小鹤丸支撑,那个家,没有我也不会亡的。” 千西从没听他说过这种话。 藤原信岩说完这话,对上她的哑然,本想宽慰她,却发现嘴角发瑟发僵,开始笑不出来。 心中空茫,悲凄皑皑。 手还搁在膝盖上,落寞道,“西西,你不知道我在哈尔滨都经历了什么,现在的我,是连我自己都厌恶的……” 他不忍回忆那些审讯,亦或是实验的细节,那些上级的嘴脸,“我已经失去了大和子民的那种骄傲和尊严,若现在死,我至少有血有肉。还可以拥有为数不多的人性。” 如果死亡是终点,是他父亲那样,因为这场不正义的战争尸骨无存,却引以为豪的结局,他宁可给自己留一具全尸,保住藤原氏最后的风骨。 历史会鉴正邪,他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不希望小鹤丸被人戳脊梁骨,骂成灭国臣。 男子声音郎朗,虽然虚弱,依旧是金风朗月。 藤原同她说话,不至于故意刻板,能听出那种京都柔尾。 千西哽咽,很认可地点头,“你是对这个人间失望了。我也很失望,这世界这么残酷,这么坏,这么没有理由。”她再吸了吸鼻子,“可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往前迈步,蹲在了他身前。 用手握住他粗糙的脸,不允许他眼神躲避。 千西盯着他,望到他的眼底去,其实他的眼眸依旧黑漆漆的,疏于打理的面孔下,也非常深邃俊秀。 “我从前不懂事,你挽留过我,是我拒绝了,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弃你了。” 他的眼眸蒙在灰色里,有一点光亮,像一艘远航的船,划开水面上的雾。 “哪怕我为了父母的眼光也会和别人一般结婚,生子,那些我都觉得无所谓。只要你还在,我们之间的那种羁绊是不会变的,正如在那么遥远的罗马尼亚,我都能在身边感受到你的气息——”他一直珍藏在她心中的宝盒。 一番话,发自肺腑,也深入肺腑。 寥寥百字,诉说这多年来分开的无法扬语的心声。 是她,也是他,他们共同的情绪。 “你对这世间,就真的一点点,一点点的眷恋也没了么?”她说完这句,落下了今日第一缕绵长的泪水。 人非草木,回望过去,持向佛前,一一述之,她的话终究还是触动到他。无论他们分开多少年,藤原没有停止过对她的爱,她亦是如此。 藤原信岩眼眶有些不舒服,他即刻感到后悔。不该怕她生病,病死在这里,而出来见她。正如多年前那个音乐会的门桌旁,他不该一时心软,就答应陪陌生的她走到停车口。 有了开始,便没有结束,不开始,他不会这样为难。 但他很庆幸能遇见千西。 人之将死,荣幸之至。 有温热的东西忽而打在她的脸颊。 千西一愣,往他的脸上看去,“你哭了啊.......”千西呐呐的,“骗子,你哭了啊。”说完也像用尽全身力气,半坐在地上,就这样将脸靠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西西,”心中的堡垒崩塌,摇摇欲坠中左右摇摆,十分苦闷。 他伸手梳理她脸侧柔滑的黑发到而后,动作无比怜爱,劝她放弃,“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了。” 她趴在他膝盖上,“有办法的,只要你肯澄清,你家中舅亲都在打点,他们会让你转成预备役,你可以陪着小鹤丸和你妈妈.....不用再回战场做你厌恶的事。” 他摇头,“我看不到出路。” 千西起身,“路再漫长也有尽头,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你相信我。” 他再摇头,“我也许没有爱人的能力了。” 千西站起来,“那也没有关系,我有决心让你重新爱上我。讨人喜欢这不就是我最擅长的?” “你依旧完美。”他也慢慢地站起来,珍惜地打量她。 可是他丧偶,寡居,且入狱,几乎身败名裂,“我却配不上你了。” 她认真道,“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男子。” 他自嘲摇头。 千西见识到了他最落魄的模样,“我爱你。十九岁的我爱你,二十四岁的我也依旧爱你。”千西坚持。 他穿着白衣裳,身上的那种松木香却还没有消弥,她扑到了尚且还算温暖的可靠的他怀里。 他的脑中好似恢复了温度,因为不曾有过的眼泪,无比畅快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流淌。 要上断头台的男人和挽留他的女人,在一起抱头痛哭,场面悲凄。 看守他的狱警是个老实人,喊着时间到了。 可藤原信岩不仅没放手,还低头捉到了她的唇角,发疯般吸吮了起来,扎拉的胡子磨在千西水磨豆腐的嫩面上,一路跌至墙角,口唇激战,搂抱得越来越紧。 狱警哪里料想得过这场面,脸莫名涨得通红,看着这猛然接吻起的二人,早已在一旁目瞪口呆。 这年轻女子长得娇美,倒是赏心悦目,又和他吻得舍生忘死,让人想入非非。只是发生在这昏暗的水泥牢狱内,对方又是代审判的军犯,生离死别的凄凉,盖过了狱警惊讶后,隐隐猎奇眼前情事的香艳感,还是默默背过身去,留给他们空间去厮磨。 他边掐算时间,边想0176。这样高位的军官要做军劳,太引人注目,都忍不住私下八卦,互相打听过。没记错的话,这佐官是不久前才丧偶,是有家室的。 听着耳后衣料的摩挲,和唇舌交战产生的暧昧水响,还有不容忽视的粗重的呼吸声,耳根发烫,再次惊掉下巴。 除了看好戏的心态,也觉得他们惊世骇俗,面对这对违人伦的男女,一时间无法直视。 ----------- 预备役后 窗外传来急切的脚步。 先前出去的狱警将门慌忙蹬开,打断那门边狱警出神。 他朝室内大吼,“人呢!还不出来!?” 巨大地噪音也没让贴在墙上的他们停下,那狱警错愕,而后上前来将这对男女分开,“喂!”他呼那门边狱警上前来给藤原上手铐,边黑脸对千西吩咐。 “时间到了,您赶紧走——” 他们要将藤原带走,千西偏偏又拉住了藤原身上的一块布料纠扯,她望着他,“你别死,你答应我——” 那狱警又气又急,扯开她的胳膊,她就不肯。 狱警才半求饶地压声说,“别拽了!上面有人来检查,还不赶紧走,别惹麻烦!”说罢将她一把用力推开。 看千西被这样粗鲁对待,藤原回头,灰败的神情不善,“你别碰她。”那狱警丢手,着力搡着藤原,“那你走,还不快走?你走了她就走了!”让她探视死囚原本就不合规,被发现可要倒霉。 千西追在两个狱警之后,在门前他们被警棍强行分开了。 他被带回牢房,千西不断回头,她被拖着往监狱门外去,距离相隔渐行渐远,只能匆忙地大声喊,“阿信——别死,答应我,好不好——” 他的脚步略有停顿。可是没有回头。 直到被赶出去,千西也没得到一个肯定的恢复...... 福山首先将风中掩面的千西扶进车内,外边寒冷至极,还没有三月回春的现象。 他将车缓缓开出了监狱周围,后视镜里有量军务车拐进去,就是要视察的官员了。 福山以为千西会如往常那般放声大哭,她一直都是如此的,不掩饰自己的眼泪,可以毫不忌惮地发泄情绪,但这次不同。 后座的人儿非常安静,安静得垂着头,将手掩在脸上。 福山有些担心,试着,“小姐......” 千西只是哭够了,现下不出来罢了,她想将那股深切地哀怨和郁闷哭出来,可身体做不到,一个人哀莫大于心死时,是不会有眼泪的。但是藤原他刚刚哭了,千西又觉得有希望。 “福山,我不明白,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千西喃喃的声音自后座传出来。 拿开手,下边是一双失焦失神的眼,“如果对天皇忠诚却不得善终,那忠于天皇到底有什么意义,这是不是一场暴政?还有公平和正义可言吗?藤原被他们摧毁了,就这样摧毁掉了......” 前座开车的福山没吭声。 福山没读过书,不信天皇,也就不知道他们当兵的,如此孝敬天皇的原因。安慰千西,“没准天皇就是人,不是什么神明转世,神明是无所不知的,但人民经受苦难的时候,天皇看不到。” 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寒风还是日晴,她都试着和他见面,但都以失败告终。 狱警不让,藤原自己也不肯。 千西只好托人给他送了些东西过去,其中还有美惠子的亲笔信,不知他看后如何做想,每日战兢等着。 牢房中昏昏暗暗,依旧是不知年月几何,藤原曾经观察过如何拷问囚犯,那时候他是掌控者,而如今位置调转,他虽不能很好适应,却也不排斥,甚至从未有过的心安。 千西送进去很多文字,还想办法让他听音乐,送了个小音乐盒进去给他解闷。 上面弹钢琴的少女转动时,就能播放莫扎特的钢琴进行曲,狱警每次去提他时,他如果醒着,就会这样,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给那个音乐盒上发条,看着它机械地转动。直到他累了,或者光线落幕转为电灯。 灯火冥冥中,藤原喊住了经过的执勤狱警。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狱警停在他面前,他用干涩的嗓音请求,“我需要纸,还有笔。” 到了二审那日,她正日不停地挂电话,牢所不耐其烦地对付她,最后隐约跟她透露,藤原信岩审讯过程开口了。 他还提交了一份陈情表,肯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录出来...... 他这是肯为自己辩驳,说出真相了? 千西挂了话筒,看到窗外升起的阳光,还有哈尔滨融化的雪景,她将窗推开,让风灌进来,刀割般刮在脸上刺疼,由此留下来放松的眼泪,尽情地发泄。 ..... 藤原信岩被宣告指挥不当,念及其此前三番建功立业,将功抵过,转成预备役。从牢里梳洗过、换上便装,这样放出去的时候,他的家里人来接他回日本。 美惠子忍着泪,大起大落之后亲子才能团聚,藤原差点难逃一死啊。她不远千里带来小鹤丸,正式迎接他回归家庭。 他环视一圈,最终默默抱起叫他爸爸的孩子,眼底都是血丝。 美惠子知道他在找他最想看到的那个姑娘。能久违地能依靠着儿子肩膀,确定儿子的体温,知道太郎是真的回来了,落下几滴热泪。 随即低声念道,“千西小姐已经回去了,宫泽老社长病危。” 他的事让她在哈尔滨逗留得太久,清和广义都五次三番来过电报催促她回日本。美惠子听到二审转机带着小鹤丸赶来,她与千西见了面。 老宫泽在东京病危,千西一定得回去。美惠子千恩万谢她让藤原回心转意之外,也告诉她藤原的外公还有亲舅都已经上下里外打点,危机会化解的。 此时,她和福山赶最近的一艘海航客船,已经到了东京看望垂垂老矣的老人家。 好在虽下了病危通知书,老宫泽命硬还是挺过来了,但痊愈后也得用轮椅行动。过度衰老、加上中风,出院后老宫泽身体还暂时麻痹着,每天睡在卧室床上,疾病缠榻,身体已大不如前。 千西趴在床头,握住老宫泽干枯的手,“爷爷,我回来了。” “户傅?”老宫泽还有些神志不清。户傅一意孤行,离家出走去当了神风飞行员,已经很久没回家。 千西鼻酸,“是我呀,三丫头。” “西西啊——”老宫泽反抓她的手背,抠出指甲印来,千西忍住疼,他问她,“我说,你和清水分手啦?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乖乖结婚呐?” 他眼里褪去锐利,都是盼望,盼望户傅回来,盼望看能到彩杉怀在腹中还未出世的外孙,也盼望千西能嫁人为娘家添丁。 千西轻柔拍拍他手,哄老人家闭眼睡,出来了卧房。 客厅里广叽专门在等她,能救下藤原,他先服软:“算你厉害!”而后半是告诫,半是苦口婆心地规劝,“三丫头啊, 我们两家一直都是不同阵营,不可能破冰, 如今没有人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藤原回国后, 也最好别和他有接触,别走得太近。”广叽这话形容得很客气了。 至少他还活着,千西其实,对二人只能止步于此,也没什么不满足。 她回珍阅恢复了主编工作,彩杉忽然搬来跟她住。 彩杉现在是孕妇,撒泼打闹脾气比天大,这次还是因为和三浦怄气就搬出来。 晚上两个人挤在哥特小床上,彩杉没有困意,她也因为牵挂哈尔滨的藤原睡不着,两人窝在被里絮絮叨叨。 “彩京订婚了?” “嗯,忍成财务长家的小儿子,我听妈妈的意思,是要直接入赘呢。” 彩京,老宫泽私生女儿六道的独生女,六道不争不抢的性子,倒也让她与同母异父的几房相处还算和谐。 本还健朗的身骨忽然就倒了,老宫泽频繁担心起他身后的事情。 放眼望去,一个偌大的企业,一辈子的心血,除了四房和大房在操持,便无更好人选。 老宫泽曾寄希望于千西,希望通过她能与皇室和军阀交结,但前后两次闹黄,若千西后来能与商贾清水结姻也好,这能让清水来企业内助力,清水早私下答应过老宫泽,这是他们的交易。 可千西还是转眼就和清水分道扬镳,她太叛逆,至今也没有要嫁的迹象。 最亲的几个孙女孙子都靠不住,只得将眼光转向稍远的彩京。 “要是爷爷真的不在了,该怎么办呢?”彩杉尚被保护得很单纯,泪眼汪汪的,“大哥要当下任社长,可四弟觉得自己出了不少力,他不服气大哥做那个位子,你说,咱们家也会同那些家族一样陷入内斗吧?会不会头破血流?” 彩杉的话再次提醒了她。 千西也想象过,老宫泽在一天,这个家还能维持孝亲友爱的表面一天,老宫泽身盖棺……这个家的秩序一定会四分五裂,重新建立。 “谁都想独揽大权,不争是不可能的。”新旧政权总要更迭,何况生死面前,荣华富贵算得了什么,千西在哈尔滨遇见一个看淡风云的藤原,自己竟然也能看淡,“就让大哥和四哥去斗。”她说。 彩杉愣了很久,“以前你一定已经和我抱着哭了。”孕妇喜怒无常,挂眼就哭诉。 “可能是因为,”千西心痛,“长大了罢。” ------福山:我说了大实话,天皇啥也不是。下一章男女主发糖哦。 黑巷拥吻(H准备) 红公爵酒吧的晚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这里依旧很偏僻隐蔽。 角落尽头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位啜了酒,开口,“什么时候?” 他对面的是藤原,藤原洒了玻璃杯里的威士忌,写下几个字。 门铃响起,新客的进入吸引了在场人几眼的注意。来者是一个妙龄少女,女子落座后解开毛茸茸的锁边小披肩。 天黑后能单独来这里,是有几分薄胆。 隔着卡座,他只看到一半背影,入眼是黑色的衣裙,她的脚步动了动,鞋子是矮跟的,脚踝边的裙边流苏也随之摇曳。 他皱了眉,对方铺捉到他这点变化,便望了望,有些诧异。随即道,“是那宫泽家的三小姐?” “你知道她?”藤原警钟敲响。 对方知道一点藤原和千西的感情纠葛。之前不方便说,既然他问,便坦白,“实不相瞒,这位千金帮过我,今年和去年的两批宣传材料,都是她想办法印刷出来的。”谨慎地放低声音,让他意会,“她很支持.....” 他懂,随即反问,“她今天是来找你的?” “不不不,”对方解释,“都是我朋友的太太与她委托,她不认识我。” “别将她牵扯进来。” 对方愣了愣,这种事如此危险,也明白藤原的顾虑在哪里,“那时情况窘迫,她参与算是巧合。” 那边却忽然出了点意外。 一个醉鬼骚扰千西,喝她喝了一半的酒,千西应该恶心坏了,赏了醉鬼一个巴掌。 这丫头一脸怒色地跑了出去,并未发现这里。 藤原努力放平了语气,“今后一律都找我。”看了眼表,“今天就先到这里?约定时间见。” “好。”打完招呼对方从前门离去。 老板将醉鬼从后门赶出去,那醉鬼拎着酒,神不知鬼不觉还顺走了千西落下的包,藤原在暗处瞧他那动作,老伎俩了,是个惯偷。 藤原平时也从后门走。 藤原窜进门后,走在醉鬼的后面,小巷子充斥着油烟味儿和垃圾味,光线昏暗,只有远处传来点广播里的慰安音乐,“喂。” 醉鬼回头。 他把别在外套内身后的手枪取出来,转手,用金属枪托对付这流氓,金属反光在空中挥舞,形成流线,小巷吞没了惨叫。 捡起手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他返回红公爵,将手袋放在了老板收银台,前后不过一两分钟。 “是刚刚那位小姐落下的。” 老板吓了吓,“你的头——”“无碍。”红公爵换了一位老板,现在的老板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千西。 藤原未想多待,他的车还停在后门,说完要走,不料千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福山。原来她是去搬救兵去了。就说嘛,这丫头受了欺负哪会善罢甘休。 千西错愕地看着他。 看了看他身旁摆着的,她遗落的手包,还有他额头上的血迹,双眼皮褶下的眼珠瞪得直愣愣的,“藤原.....” 酒店还未打烊,她一定要给他处理伤口。 老板出借消毒水和棉签,藤原只好坐到了桌前,让千西能伸手将他头发拨开仔细瞧了瞧,还好,头皮上有个一厘米的裂口破皮,她心疼坏了,拿了纱布沾上消毒水,用手帮他轻轻摁在伤口上边消毒,“嘶......”千西吸气。 本该有这反应的人比她镇定,瞥了眼她,“胆子大不是用在这种地方,下次别单独来。” “福山都在的,是我让他帮我去隔壁买东西而已,倒是你——” 她上半身凑近了,给他小心轻柔地擦干净留下的那点血迹。 冰凉的消毒水让伤口针刺般灼疼。 “都说小人防不胜防,下次你不要跟这种流氓过招了!他不值得你浪费精力。” 她柔润的气息吐气如兰,呵痒一般,离得太近了,不仅四季花草的味道钻到了鼻子里,就连她的体温,他都能感知。 说话时,贴身毛衣下那圆润饱满的胸脯在不停起伏。 藤原连忙抓住她的手腕,轻声,“我自己来。” 他的手代替了她,擦拭着伤口,千西,“你轻一点,不痛吗?” “还好。”他说的是实话,她的存在感比伤口强,那点疼,他基本感觉不到。 说了几句,他带她离开。 身上除了松香和烟味儿,并无其他,联想忍成的话,千西终于意识到不寻常,“福山,我有话要问藤原,你别跟来。”从自己车里下去,追到了后门外,将孤独走在黑巷里的他抓住,“你逗留在这里,却并不喝酒,车在后门,好端端的不走前门?”探究着,眼睛瞪大晶亮而有神,“你要干甚么?” 他看着她,将她带到一根破旧的路灯下,“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千西嘟囔,“我以前就爱来这里啊。” 他继续道,“我猜猜,是谁呢?忍成,对吧?” “对。”她大方承认,出卖了忍成。 那小子? 他来酒吧,的确是有除了喝酒更重要的事,不过忍成哄她来,并不是真的要她去打听那些。忍成纯粹闲得慌,不想看好友一直寂寞,还觉得千西能救救他,故意撮合。 也许是小巷子的封闭和昏暗,千西不用像白日那么拘谨,可以让自己的情感发酵,她一直都很依赖他,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看看他严肃的表情,当下更加担忧。 心砰砰跳,“你是不是在跟谁,在密谋什么呢?” “......”藤原一时不敢回答。 他在纠结,到底能不能告诉千西,从前没有想过她也做过与他相同的事,没想到,他们的信念已经一致了。 纠结,退宿,又满不在乎,这就是战争里的人心。 千西对他是了解的,他没有否认,就是默认。她猜对了,忽而鼻酸,控制住要流泪的冲动。在这个黑暗的小巷里张开手,从他腰间穿过,得以久违地抱抱他。 在他的怀中蹭了蹭,呐声道:“阿信,我已经长大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小姑娘。”两手回抱住她,像延续在楼梯的那个黄粱一梦般,用下巴贴紧她的额发,痒痒的触感,看来她是真实的,真实的在他怀里。 空荡荡的内心被这一瞬间填满,藤原闭起眼,将她紧了又紧,呼出一口因长久空荡而缥缈的气息,得以落定。 “你过得好么?”闷闷的声音传出,“我了解藤原信岩,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悲观主义者。遇事多愁善感,喜欢无事生非,尤其是批判自己,每日三省吾身非给自己找不痛快,没有人开导,怕是得天天郁闷吧?” 这样对话的机会,百次难寻,只有在这个充满垃圾味儿和慰安之音的小巷里,他们才可以短暂的肆无忌惮。 “德国有社群精神,旁人深信集体意志永远高于个人想法。在德国,一个人的行为是不会被承认的,在日本也是。”他睁开眼,“西西,部队里有很多人,但我依旧是孤独的。像现在这样,退到社会边缘,我却自在许多。” 埋头在她的颈间,“我离开部队,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那片肌肤温热润滑,比落在新宿的那件睡衣更具有隐秘的诱惑。曾几何时,千西将一半灵魂栖息在他这里,也在他内心建了一座玻璃房子,七彩斑斓比金坚。 “那我们,”她直白地问,问进深处,“是不是志同道合?”她所想和所说一致,“我长大了,能陪你走到路的尽头。” 她从他的胸膛前退出来。 “你相不相信我?”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视线便陷入了更深的昏暗。 电力管制的越来越厉害,还会随时停电。没有任何预兆的,头顶上的灯柱灭了。 剩下的只有他们眼底的反光,承受着彼此,那点光源可能是远处的工厂里来的,也可能是本土防御的探照灯,总之,只有这点眼底的反光。 音乐也消弥,呼吸声放大了。 一阵风刮过来,小巷里堆积的垃圾尘土迷了千西的眼角,她闭眼的瞬间,藤原的唇带着些微热度,压上来。 他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里,身前,控制的紧紧的。 这个吻带着久违的热烈和怀念,一声急促的喟叹后,激起舌头火热的交战,津液吸吮声频出。 他弓背歪头,力度凶狠,恨不得要将她拆吞入腹,那只手控着她的腰,往后退,抵到了粗糙的墙面。 吻从唇开始,蔓延到千西白腻馨香的脖颈间,导致得到后这情欲便不受控制地放大,放大,直到占据平时的所有理智,三年的离别和缺失让他非常渴望她,也渴望她的身体,因为他们曾经可以亲密无间,负距离的融合碰撞。 那只手渐渐不满足只缠在纤软的细腰间,往上,往下,自她的臀到股间,还有棉软的两坨胸前,他缠着千西的服装布料,身体插入她的两腿间,用牙齿去啃咬锁骨,像个捕猎的禽兽。 趁他转移千西才得以呼吸。她同时也同样得渴望他,手下意识已经爬到他的脖子上,手下的青筋血脉明显。 脚步声响起,插入暧昧淫靡的呼吸中,他最先反应过来,将千西转到了后方,等手电筒的刺目光芒射到他脸上时,千西被他完全挡在了后面。 是搜查夜巡的宪兵,“喂?什么人!”他粗鲁地打量,藤原将随身携带的退役军官证交给他。证件上的军衔仍停留在中佐,那宪兵很惊讶,连忙敬了礼,很快离开。天色漆黑,宪兵眼中的调笑还是一闪而过,打击着这对偷情男女。 这也完全终止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意乱情迷。他恢复了理智,千西也恍然,慢慢让身体那种特殊的热度消退。 两人为刚刚的失控双双沉默。 良久,他将外衣脱下,罩在她单薄的身上,“我送你回去。” “......有福山。” “嗯,我送你回福山那里。” --------妈呀,我恨宪兵。但其实没结束哎,相爱的人必然要滚床单呀,我酝酿会儿。 我想你了「Рo1⒏red」 昼夜的温差媲长,他的风衣暖热,带着沉闷的松香,直到福山将披肩换到她的肩头。 “爷爷去世后,我为了赶工,基本都住在文学社。”千西说。 他清楚这只夜猫子的作息,“别熬夜,早起一点不很好?”对她说完,向站着的福山颔首,“送你家小姐回去”。 福山对藤原早没了脾气,车子发动以前,千西隔空捏住了他的袖口,藤原着力,回了头。 “别冒险,好么?” 现在的他,像一个围城中孤独的勇者,千西还是摸不准他到底在做什么。 光复明了,罩在他身上,换来他的柔旭一笑。 “放心,三小姐。” 车子行到半途,才忽然想到三浦穿着那破烂西装,来将彩杉哄回去了,不要她陪,珍阅只剩下她一个人。 玻璃上打起水花雨点,愈下愈大,行到文学社,周身变得黑布布,乌云十分低沉。 洗完澡,她在审稿桌里挨到半夜,才将多余的烛火灭了,留一盏桌柜边的照明进了被窝。 雨停后,空气变得针掉可闻,没了彩杉,这里静的可怕,“路易斯?” 路易斯舔舔爪子,才慢悠悠跑到她床上陪她。刚摸了摸,听到门外的那种悉索声这么晚了,谁还敢在外头逗留呢? 她竖起耳朵,那一声类金属碰撞,想起前几夜,彩杉也曾跟她描述过,但她睡着了,觉得彩杉是孕妇的并发症,多疑。 可此刻,她抱紧了猫,悄悄下了地,剥开一缝的窗帘儿。 室外黑漆漆的,有几团模糊的黑影,还有忽闪忽灭的火星子,这样太诡异了。 烟头亮时,隐约一个瘦削的黑影,原来有个男人大半夜坐在车里抽烟。也就是下雨没有空袭,不下雨,空防可不让在外点火。 千西心下打鼓,瞪大了眼去瞧。 那辆车 “藤原?!” 她哑然朝窗外喊去。 那人转过了头。 千西用了手电筒,闪到了他的错愕。 而后,热流自白骸而过,她飞奔下了楼将珍阅侧边的铁门打开,隔着铁网,藤原下了车,立在那里。 她紧张得解开防盗网,往前跑,扑到了他展开手臂的怀中,被他牢牢地接住了,“慢点跑” “阿信!” 他叹气,低头看,雨水果然将她的拖鞋浸湿,“我在。”说着,将她提溜,往上让她能踩到自己的鞋面,“我在。” “为什么?”她手紧紧揪着他背后的那块布料,揉成了拳头,揉成了一团凹凸的褶皱,带着哭腔,“为什么?!” 两人间隔开一点距离。 他低头,看向眼前的她,揉了揉发,下意识抱紧。 自肺腑道,“西西,我只是,想你了。” 八个字,难以启齿。 父亲教育过他,人生正道,无非智仁信勇严。可最终家破人亡,战友契别,恋人生离,这其中辛酸都要靠自己化解。 但她还在。 哪怕远远地守着二楼的那点灯,灯会飘散她移动的影子,这也是一种安慰。 千西哭了,他用拇指揩泪,而后将她吻住。 这个吻眷恋,轻柔,虔诚,一吻结束,千西不肯放开他,“你别走了好不好?” 他不说话,一个劲儿看着她。 千西将手从肩移至他的手掌心,牵住了他,带他往珍阅走。 门一关,只有一盏火烛,她转过身,自然而然到了他身上,很默契地被他打横抱起,带着她往楼梯上走,边走边吻…… 这种事,他们之前在文学社就做过很多次。 而如今,今夜,他们都特别想要对方。 特别想。 进了门,千西将他的外套拽下。 那件充满潮气的衣服落地,她乖巧配合,仰起头让他去吻那截脖子,砰得踢上门,两只鞋子也甩到木地板上,露出十只圆润小巧的脚趾。 路易斯瞄瞄叫,下秒她被脱了外套放到床上,藤原压上去,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叫路易斯哀怨地滚下去了。 他们一起轻笑出声。 千西笑着,手抚摸额间那道伤口,他将柔夷捉住,闭眼放到脸边蹭了蹭。 她在,真好呐。 “西西?” 千西的鼻音绵绵的,“嗯?” “我只有过你,一直都是,”他讷言少语,这大概是表白了。 女子身躯馨香柔软,他想要她想了三年,如今能碰上,不定在她身上摩蹭,大手饥渴的浑身抚摸,全都是下意识的靠近。 丝绸刺绣的长睡袍都滚乱了,挤出两团雪赞赞,刺目而不容忽视的奶团子。 他将温暖的手慢慢从腰底下钻进去,千西任他动作,那手在一边捏了捏,触感棉软,尽在掌握,藤原对最柔软的这处,不能再喜欢了。 “从没有过别人。”他用牙齿将细细的那根肩带褪下,风光呼之欲出。 怕自己的衣服搞脏了她,挺起半身将上衣解开,脱下,露出一身坚挺的疤,将她的手带到了那朵胸前的木槿。 隔着血肉,深处是他鲜明的心跳。 为她而快的心跳。 千西又去解他的腰带,“谢谢你。”他说,额头磕着额头,而后带着她慢慢褪下裤子。 被子掀开,两人纷纷黏在一起,掩在了被下。硬挺挺的那处刚好嵌在她腹部以下,对着两腿间,一黏一压,异物感明显。 好久不曾这般,她害羞了,脸热哄哄的,飞起两篇红云。落在他眼中甚是可爱,笑一笑,在她脸颊边各亲了亲,千西搂住他的脖子。 没有安全套,做进去恐怕不行,这样和她待在一起,尽管是折磨,已经是恩赐。 手有意识般,已经将她的衣服往下,自胸褪到床边。 他的手在胸前来回碾时,指尖残留烟味,淡淡的,并不难闻,慢慢地,也很快挑起她两腿间的空虚和情欲。 “嗯”性器隔着薄薄的内裤挑逗,犹如隔靴搔痒,千西起了难耐的哼哼,脚趾摩挲着他的脚踝,往上走,架在腰上。 男人自胸,捏,咬,吸吮,百般蹂躏,手口并用,间隙响起嘬声,似吃奶般,逗弄得她急喘儿。 “嗯哎” 吻自湿润润的脖颈胸前到小腹,色情舔弄。 这手法,好似在品尝美食,满刀细磨,难受的不知是谁。 她脑间闹哄哄被情欲取代,在他再次从被里钻出时,想要脱他的内裤,却被他止住了手,“没有安全套。” 她烧的迷茫,呐声,“也许还有?” 眼神转向了洗手间,搂着他脖子撒娇,“你去找找嘛,这个屋子我没动过,也许老地方还有没用完的呢?” 他下床去了,浑身只有一件白兜,千西藏在被下,眼跟着他动。 “有没有啊?”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再滚,被返回的他捉住。 手里竟然真的是个安全套。 交给她,“能行?” “行的。我给你戴,好不好?” 好,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藤原坐在床上,拆了最后一层屏障,许久不见的小家伙,虎虎生威的,戴的过程也不顺利,她照样笨手笨脚,碰到他的铭感点,“乖乖,轻点?”许久不做,千西两腿间的肉粉小缝抹上去湿乎乎,却窄小密合。 怕她吃痛,藤原的脑袋缓缓钻了下去,用舌头帮她开道。 第一次口交,她有点紧张,“不要了吧?”蹬一蹬,被他摁住了腿,“别乱动。” 舌头在蓓蕾处轻轻舔,带出黏腻水声,很快她细声细气地叫,夹住了他的脑袋。 过了半刻,缓缓泄出一股清泉般的阴精。 千西哀怨着捂住了脸,手指缝中瞥见,路易斯躲在猫窝中睡得香,三角耳朵抽了抽。 “别害羞。”他擦擦脸,轻笑着掀开她娇艳欲滴的脸庞,“抱紧我。” 千西将自己贴紧他。 温柔的性爱,她喜欢的,双腿被分开,藤原扶着自己的那家伙,慢慢凿进那口幽静深井,久未开荤,才插进去一个头,两人都深吸了口气。 性器青筋跳动,藤原一咬牙,果断翻了个身,扶她坐骑在身上,“试试自己沉下来,乖。” 强行干,她多少是要痛的,不如利用身体重力慢慢吃进去。 “不要啦。”她僵在那里,悬空得难受。 “你不是有几分薄胆?” 藤原摸摸她的脖子安抚,“试试。” 可千西的薄胆时尔大,时尔小,时尔不见。 她鼓鼓气,被他控着腰肢,坐了下去,不紧不慢的。藤原亲眼看那被窝下的一幕,千西的两腿间,那根柱体慢慢耸了进去,说不出的满足。 她将将坐到底,顶胀感几乎顶到心脏,却并不反感。 吃下去了,耳朵要听他夸赞,“我厉不厉害?” “厉害,你最厉害了。”她得意地扬扬眉,待他一个起身,与她面对面,搂着深喉交吻。 鼻尖都是她的馨香,越来越上瘾,手上发力,同时那根家伙往里间捅去,只嫌不够深,不能将她就此拆吞入腹。 她这么好这么软,这么讨人喜欢。 肩胛边的肌肉上下鼓动,扶着细腰上下插干百来下,销魂若仙,细细体味后,再次翻转她至体下,与她窒息亲吻。 “啊,嗯啊——啊——唔——” 身下不停往深处捣冶,水花四溅,出时紫柱上一层亮晶晶的琼浆玉露裹挟,进出欢畅无比。 有情人的欢爱,真是飘然欲仙,恨不能死在对方身体里。 藤原喜欢她咬着。每逢进去,总要停留两秒,让内壁紧紧吸,传递那种需求和急切,而后再浅浅拔出。 这般深入浅出,在里转圈,耸动,只一个姿势,千西也能泻身,嘴里咕哝时,他停在她脖间喘息如牛。 避孕套只有一个,他不想这么快结束,是以忍得辛苦。 等千西缓了过去,第二波冲撞便再次开始,腿被弯折,干一会儿,不够劲,又架在肩上,好尽根而入大开大合几百来下。 “啊”他俯身亲她酡红汗湿的脸颊。 声音波澜起伏,带着哑,“叫出来,没事的。” 小床在摇晃,咯吱咯吱,同他与她的呻吟高低呼应,千西再次泄了身,他额头青筋频发,汗水自太阳穴滑到下颌,滴在千西的脖间,被他以舌卷去,连带啃咬那雪乳。 轻柔的情爱里,她已然如一滩烂泥,最后关头,藤原带她连根翻转本身,让她俯卧。 也就是这时,看见她肩胛上同样鲜红的那朵花。 动作迟钝了下,吻了吻那花与疤。 千西转来半头,喘气儿,“我在德国纹的,漂亮吗?” “漂亮。” 他咧嘴笑,养长的头发披在两边,一撮一撮,有点凌乱,看上去有点傻。 千西也笑,反手扯了扯他耳朵,“快点呀?你今天好久。” 手下的那片肢体肌肤汗软湿滑,发酵出催情剂一般的气味,藤原闻声还是没动,反而进一步深深的埋进去,抱紧了她。 她不知道,他是要忍住眼泪。 明明是一体的,却生生错过了三年。 等鼻酸过去,才真正起身,对准花心敏感处,猛送猛出,千西拱起身体,两人贴在一块蠕动,伴着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共同攀上巫山云雨的巅峰。 最后关头,千西转过头来,泪眼朦胧,他看向她发丝后的泪眼,内射了进去 珍阅八点开门,雨后放晴,阳光射入珍阅二楼,窗帘内,浅蓝和灰黑的衣物鞋子散落一地,临近床上,更是凌乱,床上的男女被外肌肤赤裸,一素白,一黄褐,女子的手放在男子胸膛,摁在伤疤上,也摁在那半朵花上。 相拥而眠,呼吸平缓的温馨里,藤原因生物钟睁开了眼,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时针。头才往下,胸前趴着个毛茸茸的脑袋。 藤原浅笑,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发顶芯。 昨晚做完,千西困到眼皮打架还不肯睡,不让他走,他倒是也不想走,聊了聊,哄了哄,将她哄睡去。 总之,他们重新在一起了,无论世俗如何。 被枕着的胳膊早已僵硬,他控制着不去闹醒她的梦乡,手握拳,松开,如此反复,局部地活血。 片刻,她也十分不情愿的醒了,眼皮耷拉着,还是一脸懵。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藤原伸手点点她鼻尖,像逗弄。 她揉揉眼,伸了个懒腰,继续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身上,“我也有生物钟,几点了呀?” “六点半。” 哦,那还早。 千西闭起眼,像树獭。 他无奈,“先让我的手动一动?” 千西抬起脑袋,等他抽走胳膊,又倒下去“我身上”她撇撇嘴,“黏兮兮的。” 昨晚做的激烈,做了一个多小时,做完也不洗澡,不黏兮兮的才怪。 浴缸换了更大的,足以容纳两人。考虑避孕套只有一个,他先让她单独去。 她几乎黏在他身上,耍赖,“不,你陪我嘛。” “我怕控制不住,”拍拍她脸,指着门,“快去。”说罢去给她拿衣服,铺新床单。 窗外有几个男孩子去上学,吹着纸做的喇叭,在路上玩闹,藤原洗好澡出来时,她就站在窗边看外头。 从后将她搂住,脸蹭着脸,陪她看风景。胡子用那把旧刮胡刀草草刮干净了,碰上去对比她的肌肤,还是粗糙。 除了脸,他特别爱她的脖颈,这会儿又在嘬,吻了吻,嘬一嘬,千西眼眉弯弯,被痒痒得缩起脖子,转头嗔他,“痒痒痒,你干嘛呀,就这么青睐我脖子?” “嗯。”他嗅了口,“有你的味道。” “再待一会儿,我该走了。” 千西转过身,发现他已经穿戴好了衣服,抱着他,“嗯,我也要上班的呢。” 两人磨蹭了一会儿,千西给他系上衬衣上的领带,“你为什么没穿国民服?”她捏着领带把玩。 “那所大学里,校长保留了英文,教师可以穿西装。” “哦。”千西拉着领带,让他弯腰,而后踮踮脚,他明白过来,与她亲一下。 “早安。” “早安啊。” 藤原回了藤原宅邸,他打开老家卧室的保险柜,千西退回来的那枚粉钻还遗留在这里,他将它取走。 吃中饭的饭堂上,美惠子发现藤原手上带了婚戒,那枚属于与千西结盟的素戒,重回藤原空空无也的指间。 相当于一种无言的宣誓。 美惠子愣住,“太郎——你们?” “战争结束,我想和千西在一起。”他垂目吃饭,冷静道。 她只是颔首,欣慰地点点头,头间白发如雪生。 美惠子也老了。小鹤丸眉眼初鲜,已经能学会端正跪坐,是个未来可期的后代。 藤原自后摸摸他的头,像往常一般,带他挥写毛笔。 闹鸟花香,控笔自由。 大手牵引小手,慢慢挥洒出宫泽千西四字,小鹤丸不认识,便问,“爸爸,这是谁?” 是对爸爸而言,很重要的人。藤原耐心答,“你以后会见到她的。”—— H啦啦啦。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绝处相拥(五分糖) 阳光之外鸟语花香,送屠苏,“春天是不是要到啦?”千西站在一边跟珍阅的同事寒暄,眼荡春风。同事一眼看出她的不寻常,“主编今天气色格外美,快跟我们说说有什么喜事?” 千西忙打哈哈。 破镜重圆后的第一顿晚饭,藤原在珍阅二楼亲自下厨,做了千西爱吃的番茄鸡,碗底空空时,他拿出了戒指盒子。 很平常的,他打开,说,“我一直留着。” 千西被这老朋友吸引。 钻戒曾经背负着决裂的沉重,如今柳暗花明,明媚的光芒依旧绰绰,她将碗边的手平移到圆桌的另一边。 藤原执起,像当初在水中央看江津烟花那般,再次套上她的无名指,尺寸刚刚好,好似丢了锁的房间,重新找到了能打开门的那把钥匙,错位的东西得以还原。 男人眼中的波光温柔,执起柔夷在唇边轻吻了吻,千西看着他,“如果,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里,该多好?”说完煽情话,又美滋滋地问,“我手上是什么味道?” “番茄鸡的酸味。”他笑,捏捏那柔软肉感的手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两个年纪不小的老大人,还跟热恋时一般你侬我侬的,吃过饭,放起唱片,千西依偎在他怀里,享受难得的慢舞。 “我在想,要不要跟爸妈坦白,”她道,“别的我都浑不在意,但父母——” 藤原脚步未停,他早已想到了,“要说,也应该是我们一起。” “那你的家人?”她抬头,藤原的笑让人安心,“她们欢迎你去做客。”藤原家的阻力已经没了。 因为自他被转为预备役后,便等同于被父部家族放逐,他是要娶第二任老婆还是养情妇,没人管他。 藤原刚归国时,本土健全的男人已经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被战争吃了一大半,家内,就连他的父亲也没放过。 满目衰败萧条之景,他甚至想过要皈依出家。 有次问来看望的忍成,“都说人生正道,这道,在何为?” 过去他作为家督,体面光鲜,旁亲依靠他求荣,当他失势,那些人合该都弃他而去,耗尽大半生的委曲求全,换来的不过是落井下石,竹篮打水,一切都是一场空。 忍成闷口酒,豪迈笑言,“大象无形,大音无声,无为便是尽力而为。信兄,你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是你之正道。无论何时,遵从本心!”拍拍他肩,“可别出家,我算出你命犯红鸾,红尘还未断。” 之后,忍成急于将千西诱骗去找藤原,生怕他一想不开,真真出家做和尚去了。 而千西这边,老宫泽的贵职顺给了长子广叽,爵位加身,这枚圆滑的弹珠忙于独善其身,会作主的老父亲不在了,他也没什么主见,也就最怕谁主动给他惹火烧屁股,是决计不看好千西同藤原这样的罪臣混在一起不清不楚的。其余人等,也大差不差。 她打算先不对家公开,不是因为她害怕有人站出来反对,而是因为,他们的二人可以见面的时间已经这样少,不该为了应付旁人抽心思费精力,“这条路,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走,对叭?” 他与她的想法一致。 音乐停了,一曲结束,他将她搂住,心下有些窒闷。“当然,黎明之前,只有你我。” 那晚又是做爱做到半边肚白,厮混不过二日,藤原打仗约个时间与清和广义谈谈,千西决定先回家探探口风。 刚进家门,清和和广义都已经在一楼正对门口的沙发那等她。 “一连几天都待在珍阅,还知道回来?”夫妇一眼看见千西手上失而复返的粉戒子,并不惊讶,冷静道,“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搬回家住。” 千西面色一霁,看到夫妇二人身后低着头沉默的福山,知道是他告了密,“福山,你——” 广义先截断她,“是我找他来问话的,他对你忠心得很,是我逼他的。” 千西泄气,凑近了揣着手,一幅好商量的语气,“爸爸.....” “别别别,别跟我商量,没用。”他赶忙看了眼清和,清和一双水目正盯着他呢。 广义有眼力见儿,但也不愿意对宝贝女儿说硬话,叹气,“不是不让你和他在一起,不说别的,单说外面可能有轰炸,太危险了。” “你是想怎么样啊?”清和让福山先退下,对她斥问,“和他结婚?还是就像这样未婚同居?” “我想,等战争结束以后再说。”年纪渐长,千西情绪也平稳了许多。她答应搬回家,不在逗留珍阅了。 夫妇基于此睁只眼闭只眼,他们是总体反对大于支持的,但只要别做太过分的举动,则不会给她施压,不干涉她。 可清和也许还有点没消失的天真,战争里的日子是不会太平的,指不定,何时人头就与身分离,血洒一地,身前事销毁的毫无踪迹。 也因着这份天真和赤城,情报局长不请自来,亲自上门做客。清和与千西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广义外出公干,清和叫人上茶,茶资源在这时只能招待贵客,情报局长从公文袋里拿出一张折迭的纸,叫住了避开的千西。“请三小姐也来过目。” 展开来,推到二人面前。 “这张传单,贵夫人和贵千金,一定都眼熟罢?” 千西愣了愣,清和喝着手中的茶,兀自镇定。情报局长唔了几次,胡子吹动,“这资料已经被我们全部查抄,” 事实并非如此,但情报局长决定说的严重些,好让这爱折腾的两位小妇人即刻停手,“你们也知道,这种事是违法的,此外,贵夫人是否在创作——” 情报局长停了下,清晰咬字道,“鼓励停止战争的书?” “......是不是其中误会?”清和放下茶杯,直视情报局长,丝毫不见心虚。 情报局长呵呵摇头,“在查抄传单后,我见了您的经纪人和主编,多流利的法文,贵小姐还为您充当日翻,果真学识渊博。” 事情遭到败露,这下,两个人都不敢再吭声了。 不过情报局长单独来谈,而非带着警察和宪兵来,说明并不想抓她们。 看着二位,挂着浅笑,继续不温不火地让她们煎熬。 “也许误会,是我们的人办事不力,看错了眼。” “可惜,那篇优美文章已经被禁止,审查室不能再出现,请夫人将稿子烧个干净,别留有后患。”他起身,戴上帽子和公文包。 母女二人冷汗过后,一同送客。 他再道,“这次就算是误会。二位该明白,如要按章办事,你们已不知到了哪里去。” 等人走后,清和脸色愤懑又苍白,那传单清和其实不认识。 原来自千西参与印刷一事后,厌战已久的清和与她共情,千西停下后,清和又利用经济和人脉暗中帮助宣传,母女二人都支持反动。 清和更是笔下不倦,备受灵感和环境鼓舞,反讽现实,批评官僚,不出意外,这本书的书稿会在法兰西共和国出版,如今只能夭折。 她们受到了特务严密的监视。去过珍阅后,她发现与她靠的近些的同僚,都有被缠身和认成非国人的麻烦。 广义原本在这场反动中保持中立,如今见势糟糕,他也焦心,非常后悔放任妻女一博在推杯就盏几番后,得到答案,情报局没想闹大,只要别再添堵。这边说罢,那边监视果然松了,不注意,便察觉不到。 广义要她们别放松警惕,因为连他也摸不准情报局长不动她们,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还是真碍于宫泽家权势,情报局长的担保也只有一半的可信。 如今情报局要杀一个人,不必明刀,只需暗枪。就算知道是他们干的,却拿不出任何制裁,他们做的事,背后都为军部暗许。 千西不敢社交,除了珍阅,只敢去育儿园,在那里,她见到了藤原信岩。 他是特意来等她的。 教完课,室内照常围着许多吵闹的孩子,藤原很快从教室里出来,要靠近时,千西制止住他。 对她的拒绝,他的愣怔只是一闪而过。 千西匆忙摇着头,低声,“有话停在那里说罢,别和我靠太近。我背后总被特务监视着,他们知道了,连你也会盯上的!” “没关系的,”他去拉她的手。 女主推开,“别……” 下刻,便堂而皇之在大庭广众,在那些暗处埋伏的眼睛里,抱住了她,“我不在乎。” 他早就无所谓了,“我不在乎,西西。”他在她耳边重复了这一句,摁住了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千西的眼眶酸热,推不开后,她选择了回抱住他的身躯,“我会害了你的。” 孩子的声音远去了。 他把千西整个的人生拖住,把她的命运扛到他的肩上,如果她是一只玻璃沙漏,他也会去堵住那个流逝的管洞。 “西西,我与你处境一般。” “与其各自被监视,不如命运与共,你是我的伴侣,战友,如果必定要死,那就共赴黄泉。” 她一愣,手上的力度绞紧了他的衣服,泪水滚滚而落,打湿那层衣襟。 “我爱你。”她说。 “我知道。”藤原吻了吻她的发顶芯,“此后,你我没有秘密。” ........ 灵魂共鸣的爱侣,也许是几生难求吧~倒计时五章 神风特攻(糖+H) 彩杉缺席,育儿园人手不足,清和两袖空空,再无书可更,便也来育儿所帮忙,更为了瞧瞧这三姐妹一手培育的基金会,从前她忙,倒是疏忽了女儿辛劳的成果。 他们抱在一起,同孩子站在一块儿的清和也看见了,不等二人分开,她转身默默自行离去,只跟院长说了声。 师生一块晚饭,发现晚餐异常丰盛,每人都有雪白饭团,沾了黑芝麻,一开盖,喷香喷香的,院长说,“是宫泽夫人从家里厨房送来的。” 除了这些,还有玉子烧,天罗妇,诸多美食陆陆续续地被司机和管家搬进桌上。 其余人都眼睛发亮,千西没见过这架势,愣愣看着司机管家上菜。 藤原信岩跪坐在千西手边,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默默牵起了她的柔夷,于虎口处搓了搓。 千西反握住,与其十指相扣,对他舒心一笑。 以为清和不辞而别是又生气了,其实不然,饭菜的关怀表明了清和的态度。 清和只是想一个人静静罢了。 千西因为绑架闹得沸沸扬扬时,藤原义无反顾挽救,而今情局紧张,其余人等避之不及,这个男人还是做了同样不讨好的选择,尽管他自身也难保,千西就不用提了,说是一条道走到黑都不过分。 这两人何止是瞳色,性格也如出一辙地执拗,又或者说,是文学里的从一而终。 想想之前,她与广义为了撮合千西的婚姻一度殚精竭虑。 儿孙自有儿孙福,独自离去,选择了理解和尊重。 藤原嘴中的没有秘密不是光说说而已,下午,他驱车“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有那么多钱?忍成没骗你,除了资助二二六的后代,还有我在进行的,背后的合作。” 千西坐在副驾看外头的路景,“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我在上原的家,”他看了她一眼,“我悄悄约了几个人会面,等到了那里,你就明白了。” 从前她不成熟,他对秘密不敢和盘托出,后来他的秘密会牵连到她,不能和盘托出。 既然千西和他都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那就无所谓了,他们之间再也不需要你瞒我瞒。 到到目的地,他先下车给她开门,朝她伸手,千西的皓腕素白,将手搭在他掌心,跳下了车,刚好到他身前。 这里她从未来过,古朴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石子路边植物的枝叶在簌簌作响。 粉灿灿的花瓣随风摇晃,千西瞟了过去,竟然有满院子的三河千鸟,灿烂夺目,应该是伍代留给这栋房子的痕迹。 这么想着,耳边一阵热风,男人忽然在她耳边落下一吻,千西的睫毛颤了颤。 两人都没瞥一眼远处的特务,这些人阴魂不散,吸血为生。 转了个身,他俯下头。 千西配合的闭上眼睛,让他贴近自己的唇。 唇与唇摩擦之间,吐息,“进去之前,我们得做一件事,打消某些人过分敏锐的好奇心。” 黑色的长风衣宽大,衣诀翻飞中看不清千西的脸,特务只看见千西搭在他身上的手,他们靠在暗处的墙边看好戏。 在随时危险的境地里,这个吻是缱绻的,真情实意,他的舌头柔软,触及到的点,成了彼此在春风中最热之处,也与这院里的花草轻轻共振。 交吻罢,他在她嫣红馨香的腮旁亲了亲,遗作停留,随后牵着她的手一起进去。 屋内的茶室已经聚集着三五个人,他们是如何避开特务的监视进来? 上原自一战建造,有挖掘好的地下室可以当成防空洞,也能通到外街,是比后门更隐秘安全的逃生捷径。 这样的构造,更现代的藤原老宅也配备了,藤原早考虑到会有本土不保的这一天,因此有很强的忧患意识。建造前是藤原亲自画的图纸,这样才能有非常坚固的防空设施,如今米国进犯,这些都派上关键用场。 千西听他解释地下室,还有些懵然,这人一早就知道日本不会赢到最后么? 藤原摇摇头,平静道,“我当时考虑的,只有以防后患这点。毕竟结局如何,有谁猜得到呢?” 那几位男士知道她,先后介绍自己,有的是他培养出的从士,有的是他安插在黑市里的手下,还有被各路人马追究扑杀的日共。 气氛丝毫不轻松,千西被他握住的手起了薄汗。 他不多废话,当着千西的面,让手下清点目前所有的票据财产,有债券,股票,甚至还有大额布票,各式各样,换算成现金,已经是一笔庞数。 这还是如今萧条后缩减的结果,前几年只会更多,最鼎盛那会儿,可以资助千西在全国开育露。 按之前约定,抽检出了五成,尽数交给日共,装好的东西转交到了日共负责人的手里,那人清瘦,中年。 沉甸甸的物什拿到手中,那人忍住热泪,所谓大恩不言谢,咬咬牙,对藤原敬了个礼。 藤原回礼,“保重。” 剩下的五成,一部分留给老宅留给美惠子和小鹤丸,剩下的,都叫其余人带走分发下去。 “就此一别,当归无期,多年来,多亏几位辛苦。” 他预感帝国气数已尽,决定让这营生到此为止,该散就散了,这是最后一次清点账目。 等一伙人先后分别悄悄散去,千西将桌上没来得及喝完的冷茶收拾掉。 上原的之前的仆人在他去黑龙江前就全被遣散,只有藤原老宅的家丁会按时来清扫灰尘和照料花草,现在除了他们也没别人。 抬眼,发现本还清明的视线一下子变得乌压压的。 春雨季节里时不时就会如此,她将茶室的卷帘卷上,磨砂花窗推开,窗外的云舒,雨来,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打在木廊边,也打湿了后花园的苔藓和草木。 “冷不冷?”怀抱自后而来,一双手箍住她的腰,鼻尖蔓延松木和冷杉香。 千西不吭声儿。 平日里吵闹的宝贝这么斯文,他还不适应了,“想什么呢,理都不理我?” 千西嘟嘟嘴,“在想你前妻,这些花可真漂亮,照料得也很好,肯定都是她喜欢的罢?” 这让他有些语塞,心想她还去吃一个故去人的味儿呢! “我把她当做,妹妹。”他斟酌出这个词,陪她一起看花,“伍代天生不长寿,我也没想过要为难她,你是不是吃醋?” “没有。”千西立刻回答。 他凑过去,闷闷笑,“真的?” “你不是没和她发生过什么呐,我为何要吃醋,你不会是骗我吧?”千西转过身,死死沉下脸。 他无奈,“怎会?”瞧她还不开怀,捏捏她的腮帮子,“喂?你——” “我开玩笑!”她笑着拍开那只手,又收敛笑容,问,“这栋屋子里,是不是也有伍代的相牌?我想去祭拜一下。”毕竟伍代的葬礼,她当时是没可能参加的。 藤原带她上楼,相牌摆在伍代生前的卧室里,伍代的面庞会永远年轻,作为伍代,她再也不会老,就定格在最灿烂的年华。 千西祭拜完,跪在原地,两手交握抵在了胸前,闭起眼。虽不信教,但能给去世的人祝福。 一边的藤原反应过来,千西是在为她祈祷。 祈祷。 祈祷来生。 可是人,真的会有第二世么?藤原眼中映出的千西,渐渐黯淡下去,他垂下了头 又是大雨,雨水压海棠,圆月也藏于风云后。 珍阅的二楼内,小红木床吱吱呀呀了段时间,慢慢停了,他们刚完了一轮,才捏弄几下,那根囊袋前的柱体又直挺挺地竖起来耀武扬威的。 千西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想着他帮自己舔弄过几回,干脆也试一试口弄。 头下去前还调戏,“不想停吧?跟我在一起肯定一下子变得年轻不少,感觉在床上能有无限精力” 藤原笑了笑,“嗯,不想停。”承认也无伤大雅,将避孕套摘掉擦干净液体,等她把发别到脑后,却还磨磨蹭蹭的,忍不住用手轻轻推推她脑袋,暗示她快些,“不想了你可以随时停下来。” 千西也没什么经验品萧,伸出软红舌头,在蘑菇头前碰碰,引来他低沉喘,再一看,他额上有汗,手上的肉棒顶端也泄出乳白精华。 这可比销魂洞刺激,他猛然坐起来,“要不还是别弄,不用委屈自己。” 千西这下不服了,一把又将他摁回去,“躺好躺好躺好,别捣乱。”说罢赶忙在那棒上自下而上一舔,舌碰过软囊,一路舔过棒身上的筋脉,来到柱头,像他嘬脖子那般含住嘬了两口。 藤原被弄得敏感又舒爽,折腾得是对她一点没脾气了,拍拍她脑袋心,暂时纵容她这般毫无章法的玩闹。 她舌头卷上去含咬,吃到咸腥的气味儿,刚要嫌弃,被他捏住了下巴,“别用牙咬,容易泄。” 千西有些懵懂,脸上刺上他那里的阴毛,显得色情,这模样他看了如何不心醉,干脆起来与她亲了几口。 吃到乱七八糟的味道,有他的,也有她的,都混到了一起。 亲完,千西嘴一瘪,嗲声,“不好玩,我不想弄了。” 藤原也不指望能在她嘴里进进出出,盘起腿,将她扶过来,“那就不弄了,你坐上来,用下面吃,更方便。” 千西从善如流,给他带上避孕套,一回生二回熟,现在速度快多了,扶正,慢慢让那棒体沉到体内,温度高于平常,细微的蠕动里带着黏腻的水声。 他闷皱着眉,体味这感觉,下一刻,用力一顶,同时手帮她沉,啪的一声,千西小叫,肉贴着肉,吃完了一整根。 坐式比躺更深,那烙铁刻入深处,顶在宫口,猛得一跳,被内里的肌肉绞着,能感受到壮大了些。 藤原试着将手放在千西嫩白的腹部,果真摸到一根凸起的硬物。“感受到了么?我就在这里。” “你别摁啊,”她哼哼唧唧的,被他慢慢带着抽动起来,“我难受呢。” “哪里难受?嗯?”他的嗓音在这时是最螭骨好听的,低沉,沙哑,色欲,又柔情蜜意。 “哪里都难受。”千西的手没有着力点,很快乖乖地缠上他脖颈,跟着他一起起伏,这场比较温柔,情欲如拍打礁石的海浪,在一点一点地拂过敏感处,让快感聚集,酥麻感越来越盛,可每当要到巅峰,他便又慢下来。 迟迟不肯给。 千西被欲火焚身折磨地浑身发颤,缠紧了他,“你快点快点快点——” 藤原的坏心思是明显的,在床上,他偶尔也爱玩点情趣游戏。 挑挑眉,“你自己动。好不好?” 说罢,停了下来。 浪潮停留在顶尖尖,迟迟不肯给她致命一击,千西的胜负欲被激起,颤声,鼓鼓气道,“自己出力就自己出力呗!”说罢屁股抬起,找准角度,朝着最痒痒地地方戳,他则欣赏千西沾染情欲的表情,啃咬那弹跳的乳儿,咬的红肿,水光弥漫。 “啊——”一阵耸动后,液体流出,浇在两人还在蠕动进出的连接处,得到满足,她脱力地靠在他肩膀上,不忘为刚刚的游戏回挠他一手,这一挠,好似四两拨千斤,加之被咬得紧紧的地方因着她高潮一收一松,仙仙死死,他也射了白液。 两人抱在一起喘息,等这阵快意过去。 这还没完,等藤原抱她去浴室洗漱,又变成鸳鸯戏水,避孕套够,没那么多忌讳,两人在水中酣战,水凉了又迭身抵在洗脸池前,镜子面里,两人化身欲男玉女,身上都是对方留下的各色吻痕与战绩。 真真两相缠绵,至死方休。 三四次做完,两人都有点虚。外头天色压黑,他瞧了瞧表,“一会儿送你回家。” 她一滚,滚趴到了藤原胸膛,两只乳儿压得奶胖扁扁的,乳头戳着他的,舔了舔唇,“你明天陪我去找下户傅好不好?” “找到了,”她将脸转到一边,腮帮子贴着那肌肉,听着蓬勃的心跳,“他就躲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飞行中队里,彩杉说,那里在执行神风特攻。” “神风?” 千西瞪着眼,“神风,就是神风!”千西略有耳闻,不敢确定,追着他问,“那是不是有去无回,送死的地方?他们真的会把驾驶舱焊死只能和对方同归于尽吗?”得到他的颔首,千西眼睛瞪得更大,“彩杉都快急死了,但是那孩子根本不听劝。他亲姐姐都已经待产了,他也不回家,彩杉没法出远门,我替她去劝劝。” “你也说他谁的话都不听,难道就能听你的话么?”藤原太了解洗脑术和自欺欺人的思想了。 千西失落地吸吸鼻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户傅从前可乖了,他刚出生时,我还在二伯母的产房抱过呢,就跟个小猴子一样。” 藤原伸手揉揉她脑袋,黑发被揉得蓬蓬乱。他将她揽过去,千西调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继续说。 “虽然叛逆,但他向来最听我和彩杉的话了,从小打到大,也还是亲近我的,什么都愿意跟我分享,他只是糊涂了,人都会犯糊涂的呀,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真去送死呢。” “我们提前商量好了,如果这次还劝不回来,二伯就去将他五花大绑绑回去,等战争一结束,他的脑子就差不多清醒了。” 藤原心紧了紧,曾几何时,信坊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死的。 “好,我陪你去。” 东京轰炸 户傅所在飞行大队的队长,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的老教官,因为事先打过招呼,见家属来,面色不善得让身边的飞行员叫户傅过来,瞥了二人一眼,不多说便离开了,无意招待。 户傅穿着一身黄绿的飞行服过来。 千西目不转打量着,户傅比从前高了不少,也比从前更黑更瘦,早不是印象中那个瘦弱的小少年。 “小户?”见他很平安,千西上前激动得将他抱住。 户傅刚看见他们时,表情亮了一瞬,待看到千西身旁的男子,嘴角扬起的弧度又平下去。 藤原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也清楚户傅对他的憎恶,并未作声。 正直中午,身后不远,饭堂里的香味飘出来,飞行员陆续收队了,户傅摁捺住那股子因千西来看望的高兴,和想伸手回抱她的情绪,作势不耐烦地推开她。 一推,有些后悔。 他长高了,从前平视的千西,如今已经俯视,原来三姐姐这样纤瘦娇小。 “你怎么来了?” 千西道,“小户,你跟三姐姐回家去吧……” 他一听回家便排斥,“我已经长大了!” “你再大也是我和彩杉的弟弟啊,彩杉很想你,再过四个月她就要生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那也是你的亲侄,你都不肯回去看看么?” 他还倔着,“就是她让我滚的!” 千西耐着性子哄,拿出无比可贵的温柔,“她从来就这样,脾气火爆,说的可不是真心话,你是她唯一的亲弟弟,她心中疼爱你,怎么会想让你去送死?” 户傅最亲近的就是千西,是属于家中的关爱,这样柔柔的语气,和严厉的教官是截然不同的,怕自己动摇,不断告诉自己,依恋家女是懦夫,他要有男子之气。 不想就此屈服,便找茬道,“干嘛带他来?” 千西解释,“这里偏僻,我又不认路,所以他开车送——”被户傅打断,“用福山不就好了。” 说完,打量着他们两个人,这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忽然意识到:“你们两个又搞在了一起?”他瞪着眼,难以置信。 千西,“小户。” 稚嫩的脸上几乎要喷火,“他们家对我们家做过什么你都忘了?!” “小户?” 千西这两声微弱的呼喊即刻被户傅的咆哮掩盖,“不知廉耻,都滚!还来管我做什么!口口声声都说自己是大人,先把自己的烂摊子管好吧!” “闭嘴!”藤原挡在千西身前,挡住户傅那张失态的脸和口水。收起之前的温和神态,横眉冷对,“你胆敢再这样和你姐姐顶撞一句试试!” 千西自他背后钻出来,横在二人之间,“你明知那是上一辈的恩怨,爷爷去世,藤原家也人口细微,死者为大,你何必怀恨在心?你厌恶我们就算了,你还厌恶彩杉,厌恶苏联,厌恶美国英国,为什么你对整个世界都心怀恨意?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她的眼中没有斥责,却比斥责更让户傅难过,眼眶一酸,垂下头,忽而眼前地面大亮。 阴沉天色转阳,天空晴朗无云,山后钻出金黄通透的阳光,笼在几人身上,紧跟其后的,还有几粒黑子。 户傅将手搁在额上遮光,眯起眼。 越来越近时,他瞪大了眼,目次欲裂。而后,警报在整个空军基地拉响。 “嘭!—!!—!” 远处山峰,烟霾火光笼,一架飞机飞速陨落。地动山崩,气动山河,地面也随之一震。 飞行基地的警报拉响!基地混乱起来,千西受了惊,被揽到藤原怀中。 抬眼,远处烟雾和火光冲天,依稀还有几架飞机自远处靠近。 户傅精神瞬间崩到极致,尖声嘶喊,“是敌机!” 那几架美国轰炸机与日本军机交战后,剩余的都直冲冲地奔这边基地而来,她白了脸,藤原拉住她手朝反方向移动,“户傅,防空地带在哪里!?” 户傅反应不过来,藤原猛得摇醒他,“户傅!带路!” 没走几步,身后就有高射炮和轰炸的爆裂,几乎震耳欲聋,大地不断震动,不过一分钟,飞行基地便成了一片枪林弹雨。 于枪林弹雨中,藤原猫腰带他们找躲在一处凹洼的沟渠处,四处有沙袋,半露天,是他们的防御堡垒。 又是连续轰炸,尘土飞射两米多高,声音最大时,鼓膜都要被震穿。 千西大脑已经被震得一片空白了,震得发不出声。 两架飞机就在上空,户傅傻眼看着,已经吓瘫了。 藤原大喊,“蜷好趴下!”一个翻身,他捂住她的耳和后脑,用自己覆在了千西身上。 眼前成了一片黑暗。 ...... 待周遭终于恢复平静,轰炸结束了。 “吱——”户傅的大脑一阵嗡鸣,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他的眼神失焦,直到有人来拍醒他,一个巴掌,两个巴掌,他扩大的瞳孔收缩,看清眼前的人。 藤原拍着他脸,“户傅?户傅!” “啊!”他朝后退了一步。 见他没傻,藤原转而回去,头上那半片夯起的黄土顶上,不断有泥土块掉落。 千西再次受惊,他顾不得拍掉自己身上的尘沙,将瑟瑟颤颤的人儿摁在怀中,“别怕,不会塌的,那只是流沙。” 户傅瘫在地上,手撑着地面,两条腿也在不停发抖。 米国竟然直接找到了他们的训练基地?! 无措的他只好看着藤原,而藤原还给他的只有更深的阴郁,冷静,沉着。 对于户傅这般反应,藤原毫不意外,这样的软骨头,虚张声势,就该是这样的表现。外强中干脾气大的东西,平日里少爷做掼了,以为自己真能呼云唤雨,等真正上了战场,根本顶不住一丝压力。 他一下下拍着千西的背,千西已经明显安定下来,对户傅颔首,“无事的,你待在那里。” 这句话一出,户傅也似打了镇定剂,他的脑袋终于得以恢复思维,缓了缓,坐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灰土。 藤原就这样同时安抚好了两个小孩,当然最要紧的还是怀里这个。 等三人再爬出去时,半小时前还人来人往的基地,早已不复存在,鲜血和尸体染红了这片土地,幸存的士兵拖着残躯,收拾轰炸后的残局。 户傅惶惶,对着这片废墟,摁头蹲在地上哭泣。眼泪划在砂砾里,脚底下只有自己空空的影子。 藤原也蹲下身,告知他真相,“我们早就已经穷兵黩武,美国的军机要上本土,神风也拦不住,你是日本最后可以保留的的青年力量,留下来照顾好你的母亲姊妹,帮助战后的经济复苏才是最重要的。” 户傅痛不欲生,“日本不会败!” “无论胜与败!我不与你讨论这些,只有一点毋容置疑,战争终将逝去,这一切都拖得太久了。”藤原望天,那里还是没散完的硝烟,苦涩一笑,“东京也成了他们的目标,现在就是该结束的时候了,你更应该做的,是好好活着。” “不.....不.....”他大声痛哭,千西也蹲下,轻轻抱住了他,听他哭时,她摸摸他脑袋,哽咽:“回家吧,大家都在等你。” 户傅会回去的,后续她也不必管了,二伯会自己来接他,帮他做完退出神风的手续。 神思恍惚得坐上车,驾驶室内,两人皆灰头土脸望着前方。至此刻,她还未曾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一路上,才发现轰炸的根本不止是一个郊外的飞行基地。 各处房屋倒塌,弯街巷柳,四月的早樱散尽,皆化作废墟和一片焦土,地上陈着死尸,到处起火。 昨昔繁华化为虚无,她只在关东大地震时见过这般被摧残的东京。 千西捂住嘴。 窗外的残象让她无法接受,“怎么会这样?我就知道,”眼泪和灰混在一起。藤原看了她一眼,她的眉目惨败,“在台湾,我就想到日本会遭报应的,这就是因果报应。” 藤原声音艰涩,“别这般诅咒自己。”千西猛然道,“阿信,那你和我家——!” 驱车快速驶入千代区,好在市西还并未遭殃,但是附近不远的那片皇家园林烧着了,那里离藤原家更近,森林里的苦烟弥漫,整片街道似有大雾,几乎无法视目。他将她送到就要往自己家赶。 清和广义闻声都赶出门来,大难不死,三人抱在一起,“没事,我们都没事!”清和看到了要走的他,一开口便被焦烟呛了几口,边咳嗽边道,“藤原!你家那块好像也没被炸,幸好!” 藤原脸上,衣裳都算不上干净,像是灰里捞出来的,“他们的目标是城市,这次轰炸只是开始,我打算将家里人转移到乡下去,你们也要尽快找安全的地方避难。” 千西听他说只是开始,“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个一向睿静远驰的男子,此时也只能吐出山穷水尽的话,然后闷头扎进那漫漫焦烟中。 ...... 那片最茂密优雅的皇家森林烧了三天三夜,皇宫宫殿的一部分被焚烧,明治神宫都被焚毁,大火之后,政府花了25天才将烧焦的尸体清理完,东京面目全非,瞬间化作了一片十八层的人间炼狱。 米国的军机投放的炸弹摧毁了东京一大半的工厂和商业区,望目远去,银座附近的高楼全都陷入一片火海,宫泽遭受了全所未有的打击,总工厂被夷为平地,更不要提死伤了数不清的员工。 提康家也是,全国连锁的旅店关闭了三分之一,在东京的几大旅店也都基本都瘫痪。除了被炸掉的旅馆,其余全部停业,清和干脆开门用来给政府放置无处可去的伤民和临时的医疗院。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有在东京的地产富豪和商业巨头,名下那些数不清的金钱和财产,都这般瞬间石沉大海。 百年积攒的企业,怎能说倒就倒呢? 直到炸下来的前一刻,宫泽家的长孙和老四还在为谁当老大争吵得喋喋不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辛苦了努力了一辈子的东西,会一下就化为乌有。不止如此,隔壁的名古屋,大阪,神户都全数遭殃。 此后接二连三的轰炸下,曾经不可一世的宫泽株式会社,最终因资金链断裂,向政府宣布破产倒闭,宫泽家几户都大难临头各自飞,要走要留全凭自愿了。 彩杉本就是保胎的,月份大了更不好迁徙,三浦也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无奈之下带她躲去偏远的乡下,惊心胆颤得伺候着,每日掐着指头等本土的战火平息,日本要投降就先投降吧,只要停战就好了,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代价还不够吗。 提康家想得通,他们挣得钱别说一辈子了,就是两辈子三辈子也花不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战后,必重振提康!” 就算不能重振,剩下的也足够这辈子让自己和后代衣食无忧,富贵人家,战乱再苦,也能化腐朽为神奇来捱过这段低谷,不是么? 他们商量着送女眷和小辈去哪里躲躲,决定举家搬往中立国瑞士。 ...... ---还有两章大结局,最多一万字。 大结局上:背水一战 “阁下,宫泽小姐身边的福山求见。”大岛覆在办公的他耳边道。他穿着常服自老宅出来,四处张望,有个柔笑声甜甜得出现,“darling?” 原来千西在秋千下晃,衣裙飘扬,藕臂勾着麻绳,于空中荡漾。 藤原轻笑。 美惠子和小鹤以及大姐都被送去了乡下,老宅如今是他自己住,千西不用顾着规矩,自己在这边玩儿,使唤福山去叫藤原。 却见他身后跟着好久不曾出现过的大岛,大岛穿着军服,很恭敬。“宫泽小姐。” 她很惊讶:“咦?大岛,你也在?” 大岛转眼瞥了藤原,后者摇摇头,大岛便闭嘴,行过礼自觉退下。千西满腹疑惑,缓缓荡着,“他来看望你?”藤原没接这茬,朝她走近,“怎么特地来找我?” 她近日和清和一起照顾伤员,安排饭食,大事小事都得靠她跑腿安排。 千西脚板抵住地面,让秋千停下。 心里憋着话,想找个时间和他说,“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如何?你来下厨,我想吃你做的菜了。” “可以。”面对她纯粹的笑容和扯娇,他一时心情复杂,门外福山停着车在等,便问:“在忙吗?” “嗯?”千西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褶皱,没听清。 “我问你在忙什么,”他摸摸千西脑袋,吻了吻额,“连话都听不清,昨晚没睡好?” 千西顺势黏在他身上,让他送自己到门外,“是啊,我正要回学校,和学校里的红十字会商量再去筹集一批米粥。”烦恼道,“来临时医疗院的伤员太多,前两天才送到的大米又快吃完了。” 上了车,他看了眼她放在车槛的手背,随即迭了上她的。 两人目光一瞬触结。 “……” 他视线落下,忽然落到她脖颈处。想要看她脖颈下被遮挡的那种,洁白无瑕的明媚春光,胸脯到腰间的前后起伏。他想要和她像昨晚那样在床上纠缠,不分彼此。衣冠齐整的彼此,在青天白日下,隔着一道车门,思念对方赤裸的、温存的肉体。 他最近总会这样子,患得患失的,千西意会,安抚性摸了摸他有胡渣的脸:“晚上见啦?” 身子要缩回去时,手再次被他捏住了,“不用去了。” 千西不解。 藤原想了想,还是直接告诉她,“参谋部昨天就请我协调一批人手运输装坦克到你们学校去,学校今天会被关闭清空,你此时去,怕是找不到秘书的。” 这段时间,她对这种新闻多到已经可以麻木,但,那可是自己的母校,千西震惊。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要把坦克弄到学校去?” “它是法国人的地盘,参谋部觉得,在法国人开的学校里藏匿这些坦克,就不会被炸。” 千西沉默了会儿,很快恢复平静。 他还站在窗边留守,千西恹恹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不去就是。大岛找你难不成就为得这个吗,你都不在部队,参谋部干嘛还要找你干活?”嘟囔完,对他说,“你适度就行,别太劳累。” 他掩饰性地笑笑,“好,晚上我们再聊。”说罢,亲亲她的手背,嘱咐福山开车送她回去。 送完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 回到室内,桌上搁置的全是作战计划和军事地图。大岛在一边帮他整理标记。 陆军省的任务是临时交代的,问要不要给他划个办公桌,眼见隔壁的海军省都被炸了,一群海军军官临时搬进粮仓上班,他婉拒,直接回家办公。 大岛方才看那样子,千西竟还不知情,藤原恢复现役并未告诉过她,不清楚该不该说,却见藤原摇头,他那时也就不多嘴了。 福山开车在半途,千西要福山掉头,“去学校。”福山诧异,千西道,“我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福山开着车到了珍阅那条街,往上便被管制了,依稀看得见学校大门,镀金栏杆敞着,一排排坦克车往门内轧了进去,轧平了中草药园中的花坛,那是她的母校,是最神圣的学府,从没想过坦克车会开进去,路上只有几个捡垃圾的行人,千西转过头,“回家罢。” 这边,大岛收拾完毕,藤原递给了他一杯茶,“歇会。” 藤原恢复职位,最先要求参谋部拨冗了他过来,大岛才被释放出狱。 共患难后,情谊笃深,便也放下几分拘谨,“恕在下多嘴,阁下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宫泽小姐,您要往外开拔?” 藤原还在为她纠结,可怎么瞒得了呢? 站在对方角度想一想,以大岛对千西的了解,劝藤原,“宫泽小姐心性倔强,拖到临头怕是会更难以接受,不如提早说明,趁离最后开拔还有段日子......” 意思是,让他珍惜最后团聚的机会。 晚间他凝眉不乐,郁郁之志,怎能瞒过她,千西在厨房追问,“你有什么心事?”藤原专心下厨,她边上看着,支支吾吾,也藏了一肚子的措辞。 总之,这顿饭吃得气氛不妙,千西想要让他跟自己去瑞士,白天就在想,怎么才能劝动他,搁下竹筷,“伯母和小鹤丸都去了乡下,你的学校还没停课?” “国防学,教育的都是士官,这会正需要人才,还没。不过也快了。最迟五月,学校会关闭停学。” “哦?”千西一喜,“停课以后呢?你回乡下么?” 他又未接这茬,看着她笑盈盈的脸,“你憋着呢,对不对?” 千西眨一眨眼。 他捏捏她的脸,“快说,什么事?” “我们家打算接上外婆,一起去瑞士避难,舅舅们留守东京,等战争平息再把我们接回来。我不想一个人去,我想你跟我一起。”她在桌面上拉住他的手,“乡下也不一定安全呀,万一哪天真得炸到那里呢?亲爱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说完这一大串腹稿,千西抿唇观察他的反应。 可等来的答复却是—— “五天前,我收到返回部队的通知,大本营将我复职了。我现在是现役,不日就要开拔冲绳。” 她的笑容凝固。 茫然站起身撞掉了凳子,去拿自己的外套,藤原自后将她搂住,搂进怀里,她挣了几挣,已是泪水和冷意蔓延,小声哭了起来。 她越哭,他越心痛,将她搂得越紧,“人手紧缺,复职不是我主动选择的,我想的也是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立刻娶你回家,”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也在发抖,“是你将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俗人俗事,不过一日叁餐,朝朝暮暮,我会坚持过去,等战争结束,我来找你。” 千西哭的泣不成声,他将她调转过来,帮她揩泪,“对不起——” 当今局势,日本毫无胜算,去哪里都是背水一战釜底抽薪,如非毫无办法,怎会同她生离。 千西泪眼盈盈,话不成章,望向他,他的眼圈,也红了。 颤颤巍巍,破嗓道,“你怎能再去战场呢?那么多美军,一颗子弹就会直接要了你的命的。” “如今我惜命得很,不会轻易送死,”“听我说,没事的。”见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将她抱在自己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千西揪住他的后衣领。 他一直在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抚。 ..... 开拔的正式文件下来,他签了字,同时递交假条。那司令官来审批,不忘漫不经心地苦刺一句,“藤原啊藤原,都这时候了,你倒还有度假的闲情逸致?” “回家探亲。” “探亲要七天?可不短了。” 藤原淡笑,“权当我把从前没请的假都补上,七天之后,我立刻出发。” “好!”司令官眼皮一翻,红印章盖上假条,“准了!” ....... 广义暂时留在日本焚烧文件,清和和政府交接好临时疗养院的使用权,比他先走一步。 藤原开着车来接人时,千西不在家。 “她去寺庙了。”清和转告他一个方向,按之前来拜访的意思,清和知道他出征前,要带千西回乡下探次亲。 随即又说,“我老公比我晚几天,我让千西跟他一块走,你只有几天时间,最迟不超过下礼拜一,得把她送回来,不然就赶不上礼拜二那班船了。”末了,关门前道,“藤原,你保重。” ..... 寺庙建在郊外半山,天明时偶有撞钟,暂时未受炮灰袭击。 庙内的长老陪千西出门,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脚下又是百步绵延青梯。唤来一年青小僧,让他打伞送千西下山。 “不用,”千西的卧蚕笑弯如新月,清霖霖的眼眸倒映出外头的景色,指了指门外,“有人来接我。” 长老和拿着伞出现的小僧往那长梯下瞧,是有一高瘦身形,执一把鲜亮鲜亮的红竹伞,趁阶而上。 于是与她行过礼,不再叨扰。 藤原来了最高处,将手一举,她钻进伞下。 “好了?” 她弯唇,点点头。拿出自己刚求的御守,“从前我给你的那个,你还留着吗?” “嗯,一直挂在我佩刀上。” “那肯定脏了,换掉罢?写的总归不是你的名,”她嘀咕,“我这次是帮你求的,常来我家化缘的那位大僧,他就在这所寺庙里修行,这次他写了你的名字呢,肯定更灵验。” “嗯。”他脸上都被伞面漫射出红润润的光,配上放假中优柔的神情,有种喜艳艳的错色。 一手将御守上的水珠擦干,收进胸前的口袋中,把她肩头揽住,“仔细看着脚下走。” 两人在风雨中同行,两边有些幸存的青色木杉,边相携看,边一步步慢慢下了山。 ...... 小两口真恩爱,下章上H。 致死之欢(糖+H) 车开了几个时辰才快到乡下,夕阳西下,经过山麓蜿蜒出一条琥珀,千西瞥见了,将车窗开开,风灌入车内,吹起了她的碎发。 瀑布不大,有些溪流自上而下,再往泥路内开,竟然还有些许点点白粉,几株细瘦的早樱,躲过了毁坏,坚强伶仃得立在高矮不一的土坡间。 千西尝试将手伸去,看能不能借着风接入一片花瓣。 藤原瞧见了,将车放缓,往坡边开。 慢散的摇晃里,真有一朵早樱吹落的花瓣落入她掌心,如此小小的粉白的一团,软软颤颤的抖动着。 千西宝贝极了,伸过来与他看。 藤原亲了亲她嬉笑风雅的眼角,专心开车。 ..... 乡下,室内四边的推门敞开。 廊下夕阳通透,管家在做饭,美惠子膝盖捧书,与一边的小鹤丸念故事。小鹤丸穿着一身小小的棕格子布衣裤,脑袋圆圆的,很可爱,两只腿太短,够不到地面,于是和奶奶一起搭在石栖上。 “阿奇最后能找到它的骨头吗?”故事最后,小鹤丸问。 “阿奇那么聪明,肯定是找到了。”她听得路上熟悉的引擎声,合上书扬起笑。 喊屋内的大女儿一起去迎接,自己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了,跟鹤丸讲,“肯定是你爸爸他们来了呢。” 车上先是下来了藤原,小鹤丸飞快扑到高大的父亲腿上,仰起头,悄悄从爸爸的腿边探出头去。 奶奶和姑姑都说,今天不止爸爸一个人回家。她的头发黑黑长长的,有点卷,夕阳下散发着光圈,小鹤丸记得她,他把她错叫成了妈妈。 爸爸提前告诉他,“她是对爸爸而言,很重要的人,她就是宫泽千西。”爸爸不止一次带他写过这个名字,四五岁的小鹤丸想,自己没有妈妈了,那她会成为自己的妈妈吗? 饭后,怕被战火损坏,美惠子遂费力将老宅里的小提琴全都搬来,大姐有钢琴,提议二人合奏一曲。 靡靡之音想起,大姐和美惠子都早认可千西,除了欣赏还是欣赏。这方小天地中,只有单纯团圆的一家人,藤原许久不拉了,技术还是很老道。 两人曲毕,余下几名听众无论是阿姐还是美惠子,还有小鹤丸,纷纷买账鼓掌。一声声夸赞,宾至如归的感觉。 末日之下,他们还能度过如此温馨的时光。 美惠子带着阿姐的两叁个孩子,将小鹤丸让给他们小两口。千西不会养孩子,试着养一养。好玩的时候陪他玩,闹脾气的时候就不可爱了,好在 小鹤丸是最黏爸爸的, 不可爱的时候,藤原就会出面。 棚内还养了两叁只羊,一些别的牲畜,全都是从老宅打了木板箱用货车迁来的。那两只老宅的老军犬也还带过来了,如今只剩下一只养老,醒时睁着一双昏聩的老眼,多半睡觉。 千西用长耳盘给藤原掏耳朵的时候,它就趴在那里呆呆得看着。 这里的小溪连着那条路上的瀑布,水清生鱼。千西从来不曾钓过鱼,但藤原是钓鱼高手,有许多野外捕猎的技巧,上午两人站在溪边,他教她如何往小溪里下钩,钓鱼。他往前贴着她身体,手把着手,帮她一起猛收鱼线,小鱼终于浮出水面挣扎。 千西乐了。 小鹤丸喜爱帆船,旁边的鱼篓里搁着他们钓到的河鲜,也荡着水花. 两人脱了鞋袜,抱着他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将手里做好的纸船放游到河面,一双小手不断拍打着河面,让帆船漂远,他是玩得不亦乐乎,弄得二人眼里身上全是冰凉凉的水珠。 藤原两手控着他乱动的身子不滑下去,眼睛都被凉得眯起来了,看不清东西,她瞧着狼狈样儿,边笑边帮他擦。 他两手抱着孩子,俯下头与她接吻。 小鹤丸晚上同阿姐的孩子跟着乳母睡。 老宅没有西式高脚床,只有地褥,人隔着垫睡在地席上,前几个晚上他们都是相隔而眠,但会将推门拉开,手握在一起。 今日,千西在对面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藤原听见了,将那扇推门推开,他刚洗过澡,换了睡衣,头发还有些湿润。 看她脸咳得发红,怕她又生病,“是不是玩水感冒了?” 摸上额头,“睡得还习惯么?半夜冷不冷?”她从小到大各处走,生活习惯早就西式了,都是睡高脚床。 千西乖乖等了一会儿,听他道,“还好,热度不高。”拉下他宽大的手,“没有不习惯,你在我身边我都能睡得很香的。” 今夜他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同,带着些情欲。一是旷得时间久了,二是可能被白天那个饮鸩止渴的吻勾起了欲望。 两人热烘烘地吻了一会儿,他低低问,“可以吗?” 千西点点头。 前几晚他们至多是牵着手入睡,没有出格。但美惠子的态度可以说是很微妙,给他们安排的,是两个分开的卧室,然而是相邻的,之间的隔门可以推开。 转手将屋内的烛火吹灭,千西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等适应黑暗才渐渐恢复了视觉。 这期间他已钻进了被子,暗中两人触觉放大,胸贴胸拱在一块儿互相抚摸。藤原手从腰肢滑下大腿,找到睡袍边缘,熟稔地探手进去,褪了底裤小衣,她的睡袍是美惠子准备的,崭新,扔出去时上头的竹叶暗纹还一闪而过。 千西手勾在他背后肩胛,与他脖颈吻交了好一会儿,那两坨酥胸被他揉的渐大又棉软无骨,此时也随他手运力变作各般云状。 过会儿他与她分开,唇舌往下游走,舔咬那两枚酥香,挑逗起她如火的情欲和虚空。 蝉停水顿,乡下的夜晚缺乏照光,窗外是一轮似水倒江的清冷圆月,替他们倒数着生离与分别, 林子里安静得过分,只有室内传出唇舌作响,她感觉下面开始湿了,被他发现,用指摁在花核上轻揉慢捻,若她是琴弦,则线绷紧。 变着法儿地搓弄过后,千西咬唇,唇齿间破出的点点声音,欲拒还赢,琵琶半遮面,更具魅惑。 他将一指沾了那露水,戳进穴道,在内壁上抠挖,抽插,荡出噬骨销魂的郦叫,与他的低喘粗吟谱出络绎不绝的淫艳之曲。 换了那粗物进去时,千西稍微被顶得有点痛,咬得紧了,他在里头呆了会儿。 待她放松,便将她腿捞在臂间操干,每回都入得很深,出得很浅,抽插了几十下,水声渐明,里头愈发湿滑紧热,出入畅快,他也没有加快速度,不追求高潮,只着力感受这销魂紧热,盯着千西被月水沾染的俏脸。 发现她在走神。 “嗯—”被他深戳了两下,转过脸,他唇角悦翘着,“怎么连这时候都能走神?”下身在深处戳调情试探,“在想什么?” 她舒服地哼了两下,娇娇道,“我在看月亮。”窗帘有一丝缝隙,夹着精壮腰臀,就着结合的姿势将他勾了过来,原来自她底下这角度,能看见半边白月。 “不知道冲绳岛的月光有没有这么亮,阿信,我还是有点害怕。” 两人鼻子碰在一起,他问,“.....怕甚么?” “怕你会在那个岛上消失。”“要是你不见了,我还能去哪里找你?” “你不用来找我,我会去找你的。” 千西穴口一紧一松,主动套弄他,“那你不许骗我。”动作放浪,神情纯洁。 她这样乖,让藤原怜惜,用唇在她鼻尖碰碰,“好,不骗你。” 隔天,美惠子趁孩子午觉,得了闲,在做手工,那千人针腹都快完成了。这一看便是给要守岛的藤原的,千西跪坐在她脚边,“我能帮什么吗?” “你不去午睡?” 千西摇摇头,“我不困,本来就睡了懒觉。” “藤原去拜访邻居了。”美惠子左右望望,“不困的话,你不如帮我卷卷线?” 线圈只有几捆,千西拆了重卷,卷了再拆,时不时望望身旁做针线的妇人,欲言又止。 美惠子等着千西开口,终于,千西道出了腹语,“他就这样上战场,基本是九死一生,我想试试带他离开。” 千西一直有这个想法,要带他走的念头根本没有消失,她肯来就是为了这个的,不是为了探亲,藤原把回乡看成最后的团聚,可她不,她从路途一开始,就打着要劝返他的主意。经过昨晚这想法更坚决了,但得先和美惠子等商量,毕竟现役不任职,逃出国去,非同小可。 千西继续盯着那千人针腹道,“他不能去冲绳,美军如果真的要在那里登陆,会用飞机把那座岛炸平的,就像他们能轻易得毁掉东京一样。”这是没去过前线打仗的千西,能想象到最坏的结果。 美惠子将最后一针穿过布革,打上结,用剪子剪断。千西说出这番话她并不惊讶,“我和你一样明白,可是千西,”美惠子看向她, “他的爸爸死前最后一刻,都还在战斗,作为继承他衣钵的儿子,你觉得,太郎会甘愿当逃兵吗?” 千西对于逃兵有自己的理解。“我想试试。用尽全力,我也得试试。如果,他愿意的话?” “那是件好事。”美惠子答,重新垂下头去,摸着布帛,一滴泪打湿在上,泊开了,美惠子将千人针腹收进柜子,转而去书房拿来一册厚厚的相本,里面是一家二十多年来的记录。 她快快翻着,抽出一张保存完好的报纸,递予千西,千西半不解得拿着,才发现这张被裁减的旧报纸,是她落水后背救起,刊登的寻人启事。 “这个.....您怎会保留?” “太郎高中的时候住校,只有周末会回来。”美惠子回忆起从前,阴色也转晴了许多,慈蔼地调侃道,“有天明明是晴日,却浑身跟个落汤鸡似得回家,被我看见了,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他才肯说是因为下河捞了个溺水的孩子。” “怕别要还礼,跑得比兔子都快,我父亲当时在你家做客,跟我转述了叁丫头落水的趣事,时间太巧合了,所以我私下问了太郎。” “他也看到了那篇报刊,就对上了。那年他也才十八岁,这么多年,那孩子借着自己会水还帮过其他淹水的孩子,大概忘了还有这一回事。不过我都会帮他记录,保存在这迭相册里,有空了,就拿出来翻翻,蛮有意思的。” “兜兜转转,他还是栽在了长大后的你手上呢,这样的缘分,我觉得很难得,所以。”美惠子拍拍她的手,“我也并不想让他去送命,千西小姐你曾让他改了一次主意,如果这次也能,就请你带他远走高飞,我会带着孩子么躲回京都,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 “拜托你了。” 大结局(中):致死之欢(最后的H) 圆月依旧未有缺痕,房间里燃起了灯火,明天就是礼拜一,是送千西回去的最迟日子。 笔锋几顿,他凝眉垂手,在信纸上写遗书,才起了个开头,千西敲响了隔门,“阿信?” 一个激灵,他迅速将纸笔收进屉中,随口应到,“嗯?进来吧。” 刚转身,却愣住了,千西今日不同凡响,换了身鲜红的和服,是台湾那身。 他自己说过,好像很青睐她身上的红色,总之每次做爱,他都对红色特别兴奋,千西猜想,大概是那晚落水她穿的是红色有关系? 他们的缘分,还真就是从落水开始的。 这件衣服是她来前特地放进行李箱的,“怀念吗?现在都看不到我穿和服了,是不是?”两手扒在门边,冲他笑笑,光脚踩了进来,将门合上,跳过来蹦到桌前的他腿上。 鲜艳的腰带猩红刺目,似火烈鸟般剧烈灼烧着他的眼睛。藤原道,“喜欢。” 两人都洗过澡了,身上有同样的香皂味儿。 她覆在他耳边道,“我们做吧?”边说,边将腰带的边角递给他,负手等他解开。 藤原抓住那根衣角布料,摩挲。缓缓收紧手指,眼神黏在她身上,往下寻索千西的躯体,脚趾白嫩,红白的嫩色被他的灰色睡袍衬托地越发的脆弱娇美。 眼角低垂,半磕着眼。 她不知道藤原写遗书时的顿笔,他对她,对尘世,的确是割舍不下了。想要活,却也只鞥提前写好遗书。 最终端正跪坐在她脚边,右手抓着她的系带。 他一直低着头,那么谦卑,而后伸手把它拉过来,很虔诚地在腰带上,印上一个吻。 放下腰带,将这不舍的源头搂进来,两人交颈,鼻尖缠着幽幽体香,一截嫩白乳滑的侧颈和他的相贴,两只手穿过她的腰间布料向上,按住她突出的蝴蝶骨。 错眼,只能看见他的青色头皮,唤:“……阿信?” “我在。” 藤原展现出的孤寂和脆弱让千西有些无措,她想要守护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自己,心脏变得砰砰砰地跳动,转而也搂住他的肩。 被他牢牢锁在身前依偎了一会儿,她再也忍不住了,转头,去捧住他的脸一探究竟:“你?” 藤原信岩的眼底,有血丝和透明赤忱的泪水,在台湾的这件衣服,再度激起了他所有的记忆。愧疚,自责,懊恼,和熟悉的爱意,复杂地交汇在一起,放大在这张沉默的面孔 “怎么难过了?别难过,我懂,我懂。” 她懂他半生的克制,委屈,和纠结,于是就此吻住了他,藤原也很快回应。语言不能表达的,交给身体诉说。 就像她此时非常渴望,和他轰轰烈烈,酣畅淋漓的做爱,让自己痛让自己哭,吻完,像只小猫挠住他的脖颈,对着他轻红的耳朵轻呼:“你干脆把我撕碎好了。” 以前他在床第和她交媾,总是极尽温柔的。几乎不愿意她有一点点受苦,她不是不喜欢。 “我想和你,致死之欢。” “……”藤原信岩的脸上光线跳动,忽明忽灭,他的神情也变得模糊,很不稳定,但能确定的是,他眼里的倒影都是她。好似被一层光影促成的空间罩着,除了她和自己,什么东西都进不来。 伴随着一股喷涌而出的激烈情愫,深吸一口气,已经手伸到膝盖,一把将她腾空抱起,低头和她接吻。 她还是如当年那般娇小玲珑,在他怀里缩成一团,正如那年落水被他救下,一抹湿润的红艳,妖冶清纯至极的矛盾,成为他两年来,深夜梦境里一抹魂牵梦绕、挥之不去的魅影。 接吻的水声潺潺,两人急迫地舌吻深喉,期间他的手隔着布料转而捏住她的臀,将她转个面往上一带,得以让她两条腿岔开勾住他的腰。 他离开她的嘴唇,仰头,露出喉结和立领:“脱吧。” 千西手指颤抖,赶紧把他睡袍内的衬衫扣子一粒一粒解开,把衬衫底从腰带里扯出来。 脱衣服的过程他还带着她转圈圈。 她喘着气儿:“我不是小姑娘啦。” 衣服落地,他上身赤裸,低头轻咬了口她脖子,“就是。”又去咬右边的一口,正中血管,有点疼。她也不躲,特别大方地贡献着自己。 日式浴衣的构造经不起折腾,早已经开了,滑落出肩膀吊到细瘦的胳膊,展露肩头和锁骨,再往下的叁角领处有欲说还羞的深色乳沟,大敞的衣服凌乱放出半个蜜桃乳。 在烛火中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灯火给她白腻腻的肌肤镀上一层蜡染的光泽,性感外更增添一丝神圣与禁忌。 他的手里揣着一个绝色的宝贝。 视觉的刺激,充分挑起他的感官和性欲,藤原信岩的下身早已抬头,他缓了缓下腹充血的压力,和她头抵着头,哑哑地跟她说:“我说了,你可以一直做我的姑娘。” 她想听他呻吟。双手捧住他的脖子,歪头咬住了那不断滚动的喉结。 敏感处温热的触感另他虎躯一震,闷哼一声,又硬了不少。 两人暂时分开,都急切切的。 藤原信岩去拆开底裤,他连带最后遮羞布一同扔在地垫,浑身赤裸。 千西的浴服被解开了,腰带便自己流泻至小臂腿边,给寡淡的灰蓝色棉被铺上一层艳色。 比之在台湾,她更好似一只妖精,白而娇媚,勾人心魄。藤原趴上床来,她伸手迎接他靠过来的脸。 藤原信岩用吻,慢慢将她从那片红色中剥离出来,她的四肢全部缠上他,被他紧紧抱住。 藤原信岩早的下半身此时又硬又热的像块烙铁,不断磨蹭着她的腹下,和腿间的花心擦过时,酸酸麻麻,引来她轻微的呻吟。 舌吻不太够,藤原信岩又喘着气去咬她的脖颈和锁骨,再往下埋头在她的胸乳,轮流缠着那两颗红珠裹吮。 “嗯……”她难耐地往下看他的动作,被他上来轻柔地吻了吻鼻尖,鼻腔里全是属于他的味道,她看见他脸上小小的汗珠,嗅了一口,一只腿下意识挂上他的腰蹭来蹭去。 她揽住他的脖子,气息不稳地点点头,喘息道:“等做完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让她把另外一条腿也打开,捏住她的脚踝,笑的有些自得:“完了再说,还早。” 两条细腿被分得开开的,露出预备接纳的花心,花心湿润,他上去大肆舔弄了几番,弄得千西只能咬着被角压住能传出房门的叫声。 除了进去时比较温柔,接下来便是大开大合地猛然肏干。他展露出属于他性格中的占有欲,真的是时隔多年了。 身体如拨浪鼓上下翻飞,心脏被顶到的痛越深,快乐便越甚。 藤原信岩是个骨子里传统的男人,他谨言慎行,感情上表达一直内敛而克制,他们热恋的时候,在她的引导下,他也能说出很多世纪情话,也学着她那般浪俗大胆,在床上说些让她面红耳赤的话语。 当然这一面只有她能看见。 “你是谁的?” 她和他玩起多年前小情趣小暗号来,“我是你的。” “那当然,你永远是我的。” 这一晚堪称疯狂。 一夜两次是他们之前的惯例。 但两人做到昏天黑地,脑袋不清醒,身体私密处还在连接着,做最原始最赤裸的律动,数不清,只知道好久。 高潮,呻吟,戴套,摘套,做了停,停了做,探讨了之前没有尝试过的各方位的姿势体位,灵肉合一,颠鸾倒凤到天明。 -----实不相瞒有点放飞了,都说了这个是甜文嘛。 大结局中:生的别离 还未到天明渡白时。 藤原点燃一盏煤油烛火,搁在之前写遗书的桌上,让千西穿好衣服。她才刚穿好跪坐在褥上,藤原便蹭过来侧身一趟。 前几日总这样来给他掏耳朵,如今也这般将头枕在她腿上,大概是男人的撒娇和依恋方式。 千西顺了几把他的发喳,短短的,有点扎,手感跟胡子差不多。藤原袖手,闭起眼,跟她一起对窗,等着外头天亮。 弯下腰,脸贴着他的半边侧脸,轻声,“你跟我一块走吧。离开这里。”那截脖子天鹅般纤长白腻,交领外,脖颈上还有激烈欢好中留下的红印。 “......”他于这话后,睁开眼,缓缓翻了个身,面向她,千西明媚的面容上映衬着跳跃的烛光,十分美丽妖娆,他皱起眉头,似在探究这话的性质。 “你妈妈也是同意的。”千西将眉间紧皱的川宇用指尖点去,认真复述,“跟我走吧。” 他叹气,起了身,与她相坐,“你是要我当逃兵。” “什么是逃兵?别被他们骗了,他们只是想利用你到最后一刻,可你为这个国家做的还不够多吗?” “我不是独女,也不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在我出生以前,我曾有个哥哥,但他在四岁时候夭折了。”千西看着他,一字一句,“因为身子太小了,烧掉以后连骨灰都没剩下,这世上没有一点我哥的痕迹。” 他垂下头,被她捧起,“生命不息才是意义追溯的根本,创造历史的的并非尸体,都是想要拼命活下去的人,你看着我——”“只看着我,别去想那些责任,军队的,”他的眼神躲避几番,最后停留在她面上。 “政府抛弃了你,根本不值得你再去拼命,为了我,为了你的家人,跟我走吧。” 他的神色有些流转颠沛,不是因为她要他逃命,而是,他自觉自己一次,又一次得辜负了她的期望。无论哪一次,他都做不到满口自如地答应她。 千西使出了杀手锏,“你在十八岁那年,救过一个骑自行车落水的小女孩,对吧?” “那个小女孩,就是我。那个报纸上刊登的,你不是撇过一眼吗,你忘记了我,十年后,在吉原你又再次救了落水的我。” 此话一出,他不免震慑。 再次的,千西说,“我们到国外去,你可以帮助日共,战争就要结束了,天马上就要亮了。” “跟我走,好吗?” 她的眼里亮晶晶的,是忍住的泪花,柔情之后,情深意切,溢满恳求和诱哄。 他真的幻想过与她骑着马,奔跑在瑞士那片草地上的情景,自由的小鹤丸,没有战火的广阔的绿地,幸福的叁口之家。 他是真的动摇了。 送死毫无意义,活着却有无限希望。 千西再说,“如果你不肯走,我也不走。”她可不是开玩笑,“我说过了,要陪你走完这条路的。” 他起身,避开,“别犯傻了!” 千西拦住,仰起头,坚定而有力的,“我说到做到!” 天亮了,日出升起,日光横贯在二人之间,逼视流逝的时刻里,藤原最终服了软,“好。” ...... 一夜无眠的何止是他们二人,待二人出来时,美惠子就抱着小鹤丸从饭厅赶过来。 千西对她点点头,美惠子喜极而泣,松了口气,心中宽慰无比。藤原没说什么,接过越发胖了的鹤丸,“先去吃早饭。” 阿姐随后得知,虽然有些意外,但基本也是接受的,“什么时候走呢?这件事得神不知鬼不觉,”阿姐忐忑得很,宪兵太厉害了,时常打压叛徒,多少人去了大牢再也没回来。 千西接话,“明天上午九点零叁开船,我提前多买了一张船票。” 阿姐点点头,算道,“从这里开车要四个多小时啊,要不,今晚你,”阿姐斟酌着,“你今天就和——” 藤原说,“我得先安排好你们,还要见一下大岛,送完她我还会回来。我们说好了,”他看向千西,陈述,“到港口会面,然后一起上船。” 千西颔首,“嗯!” 等二人走了,阿姐还是觉得不真实,对母亲怪道,“太郎真的会跟她走吗?这不像是太郎会做的。千西小姐是如何劝动的呢?” 美惠子淡笑,“我也不知道,千西很厉害啊,你忘了之前太郎在哈尔滨?” 孩子要阿姐带着回去院里玩儿,调戏声传出,美惠子的淡笑隐去,却有一丝忧愁。 真的走倒也好了,怕就怕这是他的权宜之计,是他的障眼法。待他一回来,定要好好问一问,哪句话是真,哪个字是假。 广义同美惠子一样,十分好奇,“他答应了跟你走?” 千西点头,“亲口应允的。” 广义不信,“那你信吗?” 千西这次信。 “他做不到的事,从没对我应允过,他,应该不会骗我。”如果他敢骗她,她会恨他的,真的会恨的。 ..... 千西的车马上就要开到港口通行处,生怕他不来了,怎会不来了,他答应的,远远地看见升腾的蒸气冲天。 伟岸的巨轮身躯停在浩浩荡荡的大洋上,即将通往瑞士。行人乱麻上下运作,正如千西的情绪。 她甫一被接下车,四处张望,大喜,藤原在向她招手,她对广义道,“你看他来了,他不会骗我!” 迅跑几步,藤原张开双臂将她身子接住。 广义提着父女两人的行李,有些吃力,经过时,发现他没有带行李,身后不远处停着两个人,于是问,“你的行李呢?” 千西听闻,从他怀里出来,张望,“对啊,你的行李呢?” 他温笑,而后摇摇头。 千西表情一滞。 “可,可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我骗了你。” 他的确是堵上之前全部的信任,来骗她这一次。 “忠君百年,信志长久。”他念,“这是我父亲自我十岁那年传刀所言。藤原自祖上便没有出过一个逃兵。到我这里,也不可以。” 千西内心震颤,木头般呆愣原地。一时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现实,她或许早有预感,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他爱着她,爱愈深,弃愈痛。 她的眼眶泛红,他的又何尝不是。 藤原信岩让自己把汹涌的眼泪逼回去,“日本亡了,多少小鹤丸就没了故乡,你也没有家能回了。我上战场,不再为国、为君而战,而是为后代,为子民!我要守护这片故乡,给你们留条后路。”说罢,他还扬起一个酸涩不已地笑容。 听他把话逐字逐句说完,她绞痛的心,猛然一紧,脑中一片争鸣的空茫。点点冰晶划过她苍白的面容,随港口的风冷然化在繁闹萧条的空气里,烟消云散。 “你不能丢下我……” 她仓皇失措地抓住他一只手,“船要开了。”他摇头。 广义将将来拉她,千西不肯, 她反抗得撕心裂肺。 藤原早想到这局面,挥挥手,那身后的两人上前,帮着广义把她往船舱上拖。“晚上切记不能吃太多。”他静静看着这一切,任由他们被分开,苦笑道,“遇上风浪会吐的。” 广义茫然,“这.....” “别担心,他们是我的人。也要去瑞士,一道吧,路上有什么需求,可以跟他们提。” 千西大声吼——我不走!我不走!掰住他的那只娇小的手,在这两个大男人的作用力下,终究是徒劳得松掉,“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他最后碰过她温良的指尖,嘴角一抿,尝到了咸湿。看着她被压进船舱,消失不见,心下绞痛不已,默念,“西西……” 当着广义的面,这个男人,哭了。 邮轮在大西洋和波罗的海上匀速航行,海鸥伴在凄美的紫红夕阳归途中鸣叫,千西在舱内,只望着那一轮夕阳中隐约的一弯半钩。 那是月亮。 ...... 在这座隔岸的荒岛上,他时常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疯子,亲情,爱情,友情始终是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无论这些人有多多舍生忘死,要粉身碎骨去为国尽忠。 他们对家乡对亲人,仍旧有着最简单的思念和牵挂。可惜这么点未曾泯灭的人性,最终也无法改变什么,战争的残酷时常让人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昭和二十年,四月,硫磺岛沉没,五月二十日,冲绳即将对登陆的美军发动第叁轮夜袭,集结了所有兵力,藤原冲锋在前,他抽出刀来,等待指针指向凌晨一点整。 还有最后的叁十秒,对岸的故乡望不到了,昂起头,月生空中,冲绳岛的月光,原来也可以这样亮。 指针滑过十点字,指向零点,一切都归零,他扬起刀,上头的白色御守随之滑动,西西,今晚的月光不错,是不是? 西西.....西西..... “啊!”千西自瑞士家中的卧室惊醒。 窗外雷声呼啸,正大雨倾盆,虚脱得坐起身来,摸摸额头,发现满头得大汗,一声雷鸣,印在窗上的树影被照得形状可怖,她心脏一窒。 是噩梦,梦里有谁在叫她的名字? 尾声:予西书 昭和二十年 深冬 东京 “小姐?”守门的小丫鬟过来。 是昨日新请的那个,千西嚼着肉,“嗯,怎么?” “外面有位先生找你。”彩杉抱着襁褓里醒了的孩子给她瞧,注意力全在孩子上,随口道,“哦,哪一位?怎么不请进来?” 丫鬟讲,“我请了,他自己不肯进的,他说,他叫大岛,说什么,他是藤原队长的手下,我看那位先生腿脚不太好呢,下着雪都还拄着拐杖。” 今年年初,菲律宾群岛解放,四月硫磺岛被攻破,六月米国占领了冲绳,直接攻入了海军基地,又接连投下两枚原子弹,日本接受了波茨坦公告,于八月十五日无条件投降。 战后东京重建,提康与宫泽叁房一家一直待在瑞士,跟着千西去瑞士的那两个男士,参加了海外日共的工作,千西也在帮他们组织演讲。 这期间彩杉早产,孩子的叁月初步日到了,又是过新年,叁房一家从瑞士回了国看望彩杉,今日也主要宴请彩杉夫妇,还有双方父母带着孩子来吃饭的。 此话一出,桌面上忽然噤声,看向了丫鬟。 “......” 冲绳早就被粉碎,彩杉等都默认那消失的人是死了。但宫泽上下没有敢真的说他死了,怕刺激到千西。对于这个人,这个字眼,这个话题,所有人都很默契地避开不谈。却被一个丫鬟打破。 千西停了刀叉,咽下肉,转过身,她面无表情,“你再说一遍?” 丫鬟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胆小地低下了头,“有个,有个叫大岛的人,说是藤、藤原队长的手下,他要求见小姐。” ...... 永平公馆的屋外,积雪压路,只有玻璃花房里还五颜六色,一个萧条身影挂在大门底下,瞧着这边。 一看见她,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倒。 千西大步跑过去,飞雪顿时沾湿了她及踝的刺绣裙面,她只来得及套了大衣便冲出门。 用力将他扶住,面对这个沧桑的人,“大岛?” 男人站稳了,抬起头,眼未曾敢直视她。 千西去瞧,“真的是你?!”她记得,大岛是要跟着藤原一块去冲绳的,她喘气儿,呼出白雾,“你还活着?!”心砰砰跳,燃起星星的希望,搀着他胳膊,大声问,“那藤原呢?!他在何处?” 战后,米国保留了天皇制度,却废除了所有军队和武装,没人再认可他们,这些曾经的军人,都被国家抛弃了。 大岛看上去苍老了不少。不是身体上的,而是那种精神上的衰老,他的面容有战后军人都具有的颓败感。 “对不起!”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弯腰,看着地面,哑声,“我没能陪队长到最后!” 大岛到冲绳的第叁天就被袭击炸断了腿,失去了战斗能力。藤原安排他回国动手术,并让大本营另外派副官过来,大岛乘飞机返回,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就此逃过一劫,幸存了下来。 大岛对千西怀有愧疚,没侍君到最后,反而苟活于世,他无能去直视千西,又怎敢辱没她家门。 “从冲绳回来,我在医院里,就开始打听您的消息。”从怀中掏出信件,“知道您近日回国了,我从老家连夜赶到东京,队长交代给我的最后任务,就是让我把这封信,交到宫泽小姐手里。” 大岛扔了拐杖,双手奉上,将腰弯进雪泥里,已经哽咽。 藤原是知道千西去了瑞士的,一时半会回不来。让大岛送信,是怕他会战后负罪自裁,想要借此留下他一命吧。 信封经了冲绳的泥沙海风,又被大岛怀藏,已经泛黄,上面有叁字,曰:予西の信。 即写给她的家书。 “......” 千西看着那封信上的这几字,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他。 他说过,战后会去找她。 可是从瑞士,到东京,没有人影,也一点消息。 仅存的信念和才燃起的希望,也被这几个字冰冷打灭。 留给她的,就只有一纸家书了么...... 清和与彩杉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既与藤原有关,皆离桌在窗前昂脖翘首。 雪里的二人好似沧海一粟,瞧着那背影,都觉得冷而伤。 二太太看了几眼,便不肯看了,叁浦也连忙拉着她回桌上去。许久后,彩杉才道,“莫不是,来送遗书的?” 彩杉的父亲广叽,先是因为所有的贵族废除被贬为平民,再是被划入处理战犯的名单,处以了绞刑。战争一结束,广叽的爸爸就死了,彩杉抑郁过,二太太也几次哭的晕死过去,死刑后,他们也是这样派人来送遗书的。 这场景,勾出了母女两个心底未平的伤痕。只有清和还在。 她看见大岛走了,千西缓缓蹲了下去,连忙道,“不对劲,管家,拿伞!” 千西并未来得及打开看信里写了什么,就病倒了,自那日发起烧,要说这点雪淋着也不至于,多半还是心理作用,她昏昏低烧,从冬到开春,都是虚晃晃的,一直打不起精神,过来一整个冷气节,总算是恢复如常。 那封信,一直由清和帮她保管,她从屉子里拿来,交给她,“冲绳岛来信……那时候你发烧,我怕你看了受刺激,没敢交给你。现在,是时候了。” 千西自二楼忘得见楼下的阳伞下,展开了信纸。 “昭和二十年 五月二号? ?阴?岛风十二节 西西。 我醒来时是在病床,现在是晚上,轰炸让我们搭建的防御工事被破坏,我的腿受了点伤,但并没有大碍,也不必住院,切勿担心。 不知这封家书漂洋过海,还能否到你手里?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多半已不在人世了。 我最终还是选择屈服于命运,这样懦弱的我,甚至不敢当面说出爱你的话,只能以信纸一一辗转我的情思。 回忆起经年岁月,我始终亏欠了你一个告白。 于落水中将你救起,那种代表着你的红色,就在我脑海中,多年挥之不去。 信坊去世的第二日清晨,我从噩梦中醒来,看见枕边你疲惫沉睡的脸,我暗暗发誓,我是一定要娶你的。 在我最崩溃之际,也还是你把我从死亡线边缘拉回来了。 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不想要多一点的自由? 我当时想,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一直是这样的,不敢想象不谨言慎行的生活。这场残酷的侵略战争中,对那些无辜百姓的屠杀,使我彻夜难眠,精神遭受了偌大的折磨。 我本有着贵族的骄傲,却因为即将战败,被打上了罪人的烙印。时代有时代的使命,这些血腥与罪恶总有些人要去背负。 西西,我的西西。 你已把身心全然交付与我,不惜付出生命,而我,我是属于你的,却只能回馈如此苍白无力的言语,还要你独自承受失去我的噩耗,可想而知你的心碎和悲苦。 战败后的日本,会是什么样子? 岌岌可危的政权,难保的君主,这片生灵涂炭的故土,又该如何能重生呢? 你要活下去。 要去帮助那些失去双亲无家可归的孩子,帮助那些战争的受害者,也要告诉民族的后代,世界和平之贵与国家的征战之恶。 而我, 我爱你。 即使身体与冲绳岛一起沉没,魂魄也会随着岛上的季风,回到海岸线对面的故乡,以另一种方式到你的身边去。 天黑了,又是那轮家乡的明月。 就此搁笔。” 行云流体,倒更像一封情诗。 阿随见千西泪流满面,焦急地呜呜叫起来,他转了几转,想到了从前男主人教过他的法子,忽然奔下楼去,用牙咬下花圃里的一朵茶花,叼着花枝到了她脚下,将花放到她膝盖,想要逗她开心。 椿花挨过冬天,此时被迭在信纸上,好似某个午下,他不经意地一段表白,而后又送上一朵时令鲜花...... 是遗书,是家书,也是最后的情书。 千西笑了。 ...... 春夏秋冬,就这样过了一年。 一个往常的春日清晨,听见清和对她分外厉害的叫声,在珍阅忙了大半宿才回家补觉的千西,懵懵从房内下楼,远远瞧见清和的身后仿佛有站着人,在楼梯处问,“妈妈,怎了?” 清和的眼里竟然莫名含着泪花,她整个人抖动着,高声叫,“你看,是谁回来了!”让开了身体。 到底是谁? 法式宫殿大门的设计高耸,晴日里,站在门框中央,会像渡上教堂的光,门外,正是春日灿漫,遍院的芬芳。 千西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 一个瘦削的男子,一个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午夜梦回里的身影。 庭前西影挂阑珊, 自此信山皆青蓝。 他,回来了。 (全文完) 番外1:懒椿桧 藤原在外流浪了将近两年。确切点,是被抓到米国当了两年的俘虏。 硝烟平息后,最后一批米国兵登陆上去收尸,不少人一上岸直接吐了。 冲绳是反法西斯里公认最激烈的战争之一。 那座小岛上,到处都是日本兵,米果兵的残肢断臂,内脏肚肠,血肉模糊的尸体,苍虫蛐蛐满地飞爬,空气里都是腐肉的味道。正常的人几日食不下肉,更不敢回忆那日太阳底下赤裸裸的的景象。 战争结束之后,米果释放了一般俘虏缴械回乡,就跟猫逗耗子似的,还有几万日本官兵被留在集中营,给他们修铁路,经过了两年的交涉,刚刚放归。 惨绝人寰的战役后,整个中队只剩下了他一人,苦苦守岛,被俘虏,又遭受了整整两年的囚禁生活。 …… 千西不知道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回来时,他已经瘦的脱形,两鬓也全是白发。 他人的确回来了,可好像融入不了社会,也融入不了家庭,他也知道自己不对劲,主动接受治疗。 “他病了。”藤原回避后,医生摘下眼睛,给她看自己的分析报告,报告结果是叁个字。 “弹震症?”千西没接触过,“什么意思?” 医生划了划太阳穴,“是一种战后的创伤反应,心理精神障碍,很多退役的军人都会有类似现象。” “以他的催眠反应来看,他的记忆,心理,还一直停留在战争。” 千西,“……可战争已经结束了。” “是的,客观上讲的确如此,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战争从没有结束,相反一直在折磨他,他可能会幻听,也可能会幻视,会不停地回到战场上去,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经历他曾经在战场里,集中营里的遭遇。” 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精神崩溃。 “他有自杀倾向吗?”医生问。 千西如雷贯耳,“……没有。他不太吃的下饭,胃口不好。” “嗯,你的先生很坚强,可以看得出他是有求生欲望的。” 是啊,整整两年,作为贵族的后代,在被俘虏的那一刻,他本会选择自裁。死有何难,对他而言,当时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在集中营的每一天,他都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他没有,不管多难,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等战争结束,我会去找你。” 此刻,千西才真正意识到他为了活下去到底做了多么大的牺牲,又忍受了多少次的折磨。 为了履行对她的承诺。藤原信岩从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千西含着泪低下了头。 “别气馁,太太。”医生保持乐观心态,“我们可以进行积极的干预,成功痊愈的病历也也很多,更何况他的情况不算特别糟糕。” “我该怎么做呢?” “陪着他。” “他要多久才能痊愈?”面对这样的事实,她更多的是无奈,“我完全没有这样的经验……” “耐心些太太,也许是半年,一年,叁年,因人而异,心理伤痛的治愈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家属肯努力,肯定会有成效。”医生还建议千西带他换个地方居住,日本经历了核辐射,自然环境早就变异了,二来,新的环境也不会让他时时陷入过去。 花了半年时间,藤原的体重慢慢长到正常,于是他们搬到了法国,并要在那里举行结婚仪式。 尽管千西一再表明自己什么都不缺,美惠子还是将手边所剩的财产拿出来,为他们在法国购置了别墅。 西式婚礼在当地的教堂举行。 家人都在,小鹤丸当了送戒指的花童,阿姐的女儿为她提裙摆,彩杉抱着孩子没有化妆,就连叁浦都换了身新衣裳,田中和雅美也都写了信来。 这个老教堂以主持婚礼而远近闻名,据说在这里结婚的夫妻永远不会离婚。 千西与藤原,正好是他们接见的第3000对新婚夫妇。 “如果有人,对他们成为夫妇并携手白头有异议的,现在请站出来——” 千西的手上带着粉钻,手里的一束木槿是藤原自己种植,他从一堆种子,等它生根,发芽,长大,到开花,正如他们之间理不清的纠葛,也走到了摘果,进入了婚姻的结局。 “......” 现场十分安静。 看来是没有异议了,牧师扬起微笑,“那我宣布他们正式结为夫妇,共享荫蔽,风雨同舟。阿门。” “阿门。” “阿门。” 藤原揭开新娘头上边缘嵌满珍珠的蕾丝白纱,头纱里,她正盈盈地笑着,眼眸比雪纯,比珍珠更亮,整个人散发着神圣的光泽。 这穿着婚纱的笑容,跟他在集中营里梦里的非常相似。那个梦,让他放下了自裁的刀。忍辱负重。 热烈的掌声与鲜花漫天,藤原在千西的额头落下一吻,随后与她唇齿相碰。 他想和她有未来,也想要像现在这样重新开始。 真就这样一辈子了。 多好。 婚礼结束之后,美惠子将小鹤丸留给他们,自己和女儿回了日本,藤原希望能尽到长子义务,侍奉赡养她,美惠子道,“我想回京都老屋侍奉你外公,自从出嫁,我围着这个家转几十年了,也想清静清静。”同样的,清和广义也同样不做打扰。 这是小两口的疗愈之路,私人空间全数交给了他们俩分配。当初陪同前夕去瑞士的那两位也写信来法国,询问能不能从瑞士过来,他们还是习惯跟随藤原,藤原培养了一帮士学,影响力还在,除了大岛,依旧有许多扈从愿听吩咐。 藤原拒绝了。 战争的后遗症仍旧缠扰着他,他是个自己都管不好的病人,这是婚姻的外壳里的实质。 好在他的太太千西这朵小花儿,从温室里破墙而出,为他遮挡风雨。 从天子骄子到为了维持精神稳定必须吃药,心里的落差不是一丁半点的,如何想得通,他也具有颓唐,懊丧,无能为力的这些属于凡人的情绪,脆弱又敏感,总拿愧疚的眼神瞟千西。 可是千西长大了呀,她会好好照顾他的。 藤原的睡眠很差,有治不好的耳鸣,半夜常常会惊醒,这时候千西也会被吵醒,她也不会发脾气,总是将他搂在怀里,等他稳定了再闭眼成了一种习惯。 两年风餐露宿的过度劳动弄坏了他原本就不健康的胃,腿在下雨时还会关节痛,她也跟着保姆给他煲汤,炖粥,和他散散步运动消化,在他看书的时候提醒他盖毯子。 藤原病了,像个大孩子,千西现在要照顾这个大孩子。她在当地附近的造纸厂里当文编,藤原在一家航洋贸易公司里当翻译,不过他能力好,总监看重了他,要他当外贸副总监。 总监也看出了他身上的外交天赋,场面话和打圆场,那是个中贵人,可惜藤原拒绝了,他不缺钱,也不渴望名利,相反的,他要奶着小鹤丸,自己也得细心养病。虽不明说,他也希望自己尽快好,不想拖累千西。千西一半的时间都花在家庭上。 他希望她能飞的远一点,轻盈一点,像曾经的,对他宣称的那种肆意妄为的生活。 番外2:樱花下 ....... 藤原今天的午觉睡得有点久。 外面下了雪,她和小鹤丸都有些兴奋,想要一家叁口一起打雪仗,“那你在这里等,我去喊爸爸。” 千西悄无声息地靠近,戳戳床上的人,一个阿信还未喊出来,手被摁住,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她。 “啊!” “妈妈?”小鹤丸的声音和千西的惊呼叫醒了噩梦中的人,“是我,是我,阿信。”千西长着嘴。 藤原扔掉了枪。 他那瞬间的表情让人过目难忘。震惊,疑惑,再是惭愧和自我厌恶。 “妈妈?”小鹤丸有良好教养,不擅自进门。千西呐声,“没事,跟你爸爸......闹着玩呢。” 他竟然将枪口对准了她...... 枪扔在一边,他掩面。 千西拍拍他的背,“没关系啊,没关系的。”最近他试着停了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他趴在千西的膝盖上,默默无言了许多,感到湿意,她知道他难受地哭了。 “你要一个人呆呆么?”千西摸摸他的头,吸了吸鼻子,她不能哭,“那打完雪仗,你记得教他练字?” 藤原最终没有出那道门。 隔着一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千西和小鹤丸在外面互相打得欢快,跑跑跳跳的,而后又一起堆了圆滚滚的小雪人。 ..... 嘭的一声,他回神。 又在小鹤丸写字的时候发呆了,这种出神和注意力的涣散是生理的激素导致的,他不好控制。 小鹤丸望了望,“妈妈摔跤了。” 千西在放回高处的书籍时摔了跟头,头着地,鼓了个大包。她揉着头,鼓鼓气,又闷声放了回去才回了卧室。 这应该是他这个个子更高的男主人来做的,藤原走过去,一直偷偷看着。 ...... 忘记从什么时候,她就已经不掉眼泪了?尤其在他面前,她明明是那么爱哭的小姑娘。 晚上熄了灯,藤原在她额头上亲一亲,他每天都会如此,千西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俯在她头上方,一直看着她,暗中的眼眸黑峻,藏着许多得情绪。 “怎么了?” 藤原吻上她的鼻尖,吻到了她的嘴角,几下柔转之后,撬开了贝齿,加深这个吻。 薄荷味的牙膏很沁心凉人,千西的脸蛋却红醉醉,手捏紧了胸前的那块被角。 其实,他们很久没做了。 刚重逢,藤原很长一段时间不肯面对和亲近她,结婚后,好像对性爱也提不起兴趣,千西还怀疑过是自己的问题,但是他爱她,所以还是因为他的病。 虽然难过,她默默承受了身体的距离。 吻到了脖子和胸,他捏了捏千西炽热的乳房,啃咬了一口。 “啊.....”急促的不适应的叫声。 藤原鼻尖嗅嗅,她的肌肤依旧吹弹可破,她的身体是香的,四季的芬芳。 可他一直都在忽略,连她昨天准备的饭是什么味道,前天看完电影是哭,是笑,他发现自己都记不起来。 那是他的小姑娘,摔了跟头也会痛的小姑娘。 可他忽略了这么久。 “对不起,西西,”他想试一试,至少试一试,让自己的大脑装满她,而不是那些早该过去了的纷纷杂杂。 “我其实很想你,很想你的身体。” 那晚,他们终得鱼水之欢。 好似将从前的都要补回来,两人在床榻上翻云覆雨。藤原大展雄风,一夜作弄了好几次,她只好求饶说自己吃不消。 自那以后,千西的双腿常为他打开。 一旦身体的距离拉近了,心也亦然。那个良善,温吞,绅士且风雅的男人,逐渐由时间还给了她,她得到了一个越来越熟悉的藤原。 隔年秋,千西在妇产医院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惠央,乳名椿儿。 椿儿,可抵万药的宝贝。 藤原快不惑才得此女,又肖像其母千西,宠爱地要星星不给月亮,他当时已经是法国日共负责人之一,常要做些反战演讲,那两个早就写信的瑞士同志,也来了法国帮忙。 千西是不爱带孩子的。椿儿都跟着哥哥小鹤丸,小鹤丸跟着藤原,大人在那头演讲,俩孩子便在后面玩耍。连那两位同志都随身携带玩具,哄起藤原的宝贝女儿来得心应手呢。 此去又是一两年辰光,因藤原外公去世,他带着千西和子女回了国。身体已全好了,除了耳鸣和关节痛,注意些便和正常人一样。 他在家陪了陪孩子,便要出门,千西见他要出门,嘟嘴,“才呆半天,又干嘛去?” 她又怀孕了,藤原放下鞋,跪在她身边,耳贴了贴那圆鼓鼓的肚皮,回答她,“一个中国来的女医生,桥兄的故人,又忘记了?”他上午早跟她提过,千西怀孕了后,很健忘,大小事都要说上个好几遍,他也不烦。 “哦,知道知道。她是来跟你打听?”藤原默了默,颔首,“她是几经辗转才找到了我。”千西不再追问,左右看了看,“哎?就这样去了,怎也不带点见面礼呢?” 他一尬。 常安,印象中如星月般冷清的女子,一般东西,她大概也不在乎。 千西叉着后腰去闷头翻柜,又让保姆和阿姨都来,找七找八,找到了没拆封的酒心巧克力,“甜的最好,能让人心情转晴,给她带点巧克力罢。” 亲手打包,还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才递给他,“快着点走,别迟到了。”打了哈欠倚在门上,依旧娇娇美美的,跟他说拜拜。 出了门,藤原一步叁回头来看她,“我会快去快回。” 正是赏樱季,有兴致的会成群结队铺着枕席,在樱花树下喝酒野餐。这样的樱花,他以为此生都看不到了。 还好,千西在,还有了椿儿,和即将诞生的第二个孩子。 藤原脚步轻迈,穿过悠长粉催的花林,看见了那个许久不见的女子。 她的背影板直,黑发飘柔,站在樱花树下举着相机。 走了几步,来到她身后,“常小姐?” 那被唤女子闻声转过头来,面白如雪,弯眉如月,和几年前的面容重迭。 她微笑,“好久不见。” (完) ----------- 写在最后, 唐在此,祝每个陪我走到这里的你平安幸福~ 中日血海深仇,切记保持底线,坚守原则。 日本的罪行是不可原谅的,不存在无辜一说,主人公的行为虚拟,不可带入现实。 中国是跪下去又努力站起来的民族,这片土地孕育了我们长大成人,纵然它至今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却也是唯一一个会真心去会保护我们的地方。 希望大家在面对文化盗窃,以及歧视,打压,侮辱中国的行为时,都能亮出态度,捍卫民族尊严。 相信,星星之火,终将燎原。 -----------有人纠结《常安桥》女主常安,她拍下樱花树的契机,我给出了我的答案。接下来还有两章常安桥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