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音讯》 00楔子 「颱风登陆的那晚,这里下了好大的雨啊。到了半夜,山里头突然发出了巨大的轰鸣,隐约还伴随着鸣鸣的哭泣声。我家老奶奶说,这是山神在哭号,要我在家里躲好。那时候我年轻啊,哪会听老一辈的迷信,于是便从后门出去,走到枯乾的小溪边,试着向一片漆黑的山岭上看去。」 「不是下了大雨吗?怎么溪里会没水?」她问。 「是啊,」老闆回答:「要是当初有想到这点,也许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但那时我只是呆呆地向上游看去,纳闷着远方怎么有一堵高墙,和我平时所看惯的景物完全不同。然后,当那堵黑墙不断长高,并衝到手电筒光线所及的距离时,我便本能地吼着转身并向屋子跑去,接着才意识过来,那不是一道墙,是奔流而来的土石流啊。」 老闆坐在茶几前,啜着茶,说着那夜颱风肆虐的故事。 这是间古老的三合院,座落在个偏远山区的某条小溪谷中,被老闆改建成一间民宿,侧倚着山,门前小逕穿过树林,另一旁则是条流水潺潺的山涧。 房子里里外外打理得特别清净、雅致,于是她甚至要了张名片,打算下次带我再来住上一回。 「后来怎么了?」她问。 「什么后来?」老闆一时没会意过来。 「我是说,」她解释:「那晚后来怎么了?你们后来有躲过土石流吗?」 「没有,」老闆声音突然沉下来,惨绿着脸回说:「没有,我们一家,和我,都没活下来。」 -------------------------------- 「这到底是什么鬼啊?」沛沛趁我去上厕所,摸黑抄了我的手机过去,窝上沙发上胡乱翻阅,看我走进门来,便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嗯?」我藉着萤幕上的微光,在黑暗中走过去,不太开心地拿回手机,顺便瞄了一下她打开的档案,然后恶狠狠在她脑袋瓜上敲了一下:「不是告诉你很多次了,不要随便乱看我的档案?」 「可是人家很无聊嘛…。」沛沛捂着头蜷曲在沙发上闷声哀号,带着的耳机则掉落地上。 「那是大头的故事…遭遇,」我解释,然后,我心虚地问她:「还有,呃,你的头,很痛吧?对不起?」 「是痛死了…,」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坐起,但一隻手仍是不住地在头顶上搓揉:「要我接受你的道歉可以,但你必须告诉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我没心情讲这个…。」我边说边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然后抬头就看到她正要转换成小猫模式。「等等等等!我讲我讲!」我连忙阻止她:「我说过了,那是大头的亲身遭遇,她最后一次打给我,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了…,她…,」怎么感觉越描越黑?我抓了抓头,又补充道:「她人不见了,无影无踪。」 沛沛扬了扬眉毛,「人间蒸发?」她问。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难怪我总觉得过去这一年人生好平静。」沛沛下结论。 是啊,我暗自叹了口气,总算。「总之,」我接着说:「她那晚没头没脑地打了电话过来, 说是要介绍我一间超棒的民宿,就是她现在住的那间,还要我听听民宿老闆的故事。你刚听的那个档案,就是那晚我录下来的。」 「你很奇怪欸,」沛沛皱着眉念我我:「干么没事乱录别人的通话内容啊?」 「还不就是你…,」我念道,「在我手机里偷装了automate,还写了一个流程,好自动录下语音通话并上传到google云端硬碟?」 「那时候我被外星人入侵了,当时发生的事我都没记忆嘍…。」沛沛一脸无辜地说。 「难怪那阵子你在…上总是特别热情…。」我故意含糊其辞。 「嘿!我才没有!」她火大地反驳。 「你不是都忘了?」我噹她。 「选择性失忆啦,那外星人是他们星球上的立法委员可以吧?」沛沛耍赖道,「算了啦,」她挥挥手:「后来呢?」她问。 「电话到那里就断掉了,」我说:「我试着再播回去,却没人接听。然后,大头就这样消失了。」 「消失?」 「嗯,三天后收假,大头没回公司,一个礼拜后也没有,据说有几个同事…想追她的…。」说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天吶,想追大头? 「他们怎么啦?」沛沛追问。 「喔,」我回过神:「他们跟公司要到大头家里的地址,然后下班顺道过去关心她一下,结果没人在,之后的一个星期每天都是如此。最后有人担心大头是不是出事了,便报警请锁匠来开门,结果你猜怎么着?」 「死了?」 「我不是跟你说她失踪了吗?」我没好气地说。 「嘿!你兇什兇?」沛沛怒道:「是你要我猜的欸!」 「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我揉着抽痛的太阳穴:「我只是不想提到她而已…。」 沛沛坐过来捏捏我的肩膀,「好啦,都过去了。」她柔声地说。 「谢谢,」我说:「总之,意思是从那天之后,就没人再见过她了。」 「所以这是大头最后的通话?」沛沛问? 「嗯。」我点头。 「可是…,」沛沛把我手上的手机拿回去,带上耳机,把那档案又仔细地重听了一遍,最后,她狐疑地问我:「可是…,你相信吗?我是说,也许那只是民宿老闆在开完笑而已啊。」 「怎知?」我两手一摊:「问题是我后来有按着大头的描述去了那个地方一趟。」 「你去了?」我在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欣慰。 「嗯,虽然她做了那些事,但总算是同事一场,」我无奈地说:「我总觉得没问到她的下场…下落,会对不起自己。结果你猜怎么的,我到了那附近,但是哪有什么竹林、小路、小溪的?有的只是一大片宽广、乾枯而裸露的砾石河床而己…。我向附近老一辈的人打听,得到的答案却是在上次土石流之后,那条小小的山涧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民宿倒是有过,不过早就被土石流埋掉了,而且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因此你觉得大头真的遇到了鬼?」沛沛问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又不是亲眼见到的…。 「所以你才会想接下这个案子,在这个ㄍㄨㄟ…地方做这些调查?」她硬是吞下那个字: 「只为了证明有…的存在,这样你才能相信大头的遭遇是真的?」 沛沛已经接近真相了。 「或许吧,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不相信有鬼…。」 哐! 屋子深处,不知道那个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令我们两人面面相覷。 「说真的,我一直不喜欢这间房子。」最后,沛沛说。 咔嘎~~~~嘎嘎嘎嘎嘎嘰嘰嘰吱吱嘎~~,房子某处回应。 「起风了,我想,」我说:「也许我们应该要像之前讲好的,不要在这栋房子里谈论这栋房子。」 「你说你不相信ㄍㄨ…的。」沛沛哭丧着脸。 彷彿要证实我说的是正确的,外头真的刮起了大风,片刻间,滚滚乌云便掩蔽了月色,冷风扫得屋外那一大片竹林是沙沙作响,粗状的竹子互相摩擦,喀喀嘰嘰唉唉嘎嘎…,伴随着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檯上,阵阵雷光则时不时地在房间中佈下了扭曲的阴影。 我看了一眼沛沛惨绿的脸,那是被手机萤幕照亮的。「呃…,你介不介意先…?」我问。 沛沛抬起头,正好与对面窗户玻璃上的倒影打了个照面,「一,点,都,不,介,意。」 她默默地关掉手机。 01弹珠 『你是谁?』停顿30秒。 『你几岁?』停顿30秒。 『你在哪里?』停顿30秒。 『你是怎么死的?』停顿30秒…。 一组特定的问题,以特定地时间间隔,从西厢房「那间」房中的扬声器中播出,闷闷地越过稻埕传进我这间屋子里,为整个夜晚增添一股诡譎的气氛。 说诡譎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是座颇有规模的古老三合院,左右各有三层护龙,后头靠着一座小士丘,四周则包围着一大片茂密的竹林,一条曲折的小径从满地的竹叶下鑽过,然后还得穿过更大一片比人还高的芒草林,才能接到外头那条仅能通行一台汽车的柏油路,而最近的人家也是十分鐘脚程外的事了。 照理说,这样的个自然环境与这样的仲夏夜晚中,理应要有许许多多的虫鸣蛙叫,但是没有,一座诺大的宅子有的只是完完全全的寂静,如果你没算进晚风扫过林头的唰唰声、竹子彼此摩擦咬合的嘎嘎声、与远方不时传来的吹狗螺声的话。 难不成是隔在芒草林和柏油路间那道无形结界的关係,越过结界走上小径气温便会顿时少上几度? 不,我是说,这诡异是实在太安静了,彷彿不论是人是鬼,都被西厢房中整晚重覆的问题给彻底惹脑,累积的怨气可能随时会爆发…。 『你死的时候几岁?』停顿30秒,【别再问了…】。 『你是鬼吗?』停顿30秒,【我快要发飆了…】。 『你想要做什么?』停顿30秒,【很好,就要到临界点了…】。 「你在这干麻啊?」 我吓到唰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因为那组每晚都要重覆播放的问题已经听了快两年,但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问题啊!况且这个声音和扬声器中的播音一模一样,又是问得这么靠近与大声,难不成…,我慢慢地转过头去…。 「天吶,」果然是那傢伙:「沛沛,不是跟你说过了别突如期来地在别人背后说话吗?」不过说真的,我是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拜託,吓死人的应该是你吧…,」她白了我一眼,俐落地在黑暗中绕过我坐的沙发、茶几与满地的线材,没好气地倒坐到她的位子上:「你不是说明天要期末报告,今晚不做实验,要我们回家好好休息吗?那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把仪器都架好开始录音了?」 「既然要你在家休息,为什么你还要跑来这里?」我用问题逃避她的问题:「况且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在这种荒郊野岭乱跑,也太危险了吧。」虽然我万分感谢有个人能在这样的夜晚一起聊天,但我是真的打从心里为她担心。 「哈哈!」没想到那小妮子居然没良心地笑道:「你最不用操心的就是这个,看我这身打扮,」沛沛轻轻一甩她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衬着一袭白色连身洋装:「我刚才在小径的入口看到几个小混混,嘿!还都带着他们的小女朋友,一群人在那吹嘘自己有多勇敢,说待会儿到鬼屋夜游有多刺激,但看起来一副没人敢第一个踏上小路的胆小样子。结果他们猛地看到我低着头幽幽地转进小路,就把他们吓得目瞪口呆,连身上的刺龙刺凤都瞬间萎缩掉了。反倒是我走进竹林里后,赫然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在问『你是谁?』哼,这才让我吓到快尿裤子勒…,后来才想起应该是你先来把录音机打开了…,鸣鸣…。」她假装委屈的啜泣。 我白了她一眼。「你穿着一身白又在这种地方哭泣,不觉得有点太阴森了吗?」 「是吗?」沛沛抬头用水汪汪的大眼望着我:「也好,要不然等一会吓到你这个胆小鬼…。欸,不过说真的,你不觉得今晚房间里特别的冷吗?」说着,她开始摊开手上那揉成一团的风衣夹克。 「冷?」我说:「我觉得这间屋子从来就没有停止阴森过。」 「喔?是吗?」她还在和纠结的夹克袖子奋斗:「我倒是满喜欢这个鬼地方的…」 喀………喀……喀…喀喀喀喀…… 我俩同时抬头望向那发出弹珠掉落声的天花版……。 「我听说过,」我迟疑地说:「这种声音是来自于水锤效应,水龙头快速关闭,导致水管中的水压剧变,压力在水管中震盪,使得没固定好的水管来回碰撞墙壁,所以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屁啦,」她口中的语气总是那么倔强,但她流露出恐惧的双眼却始终不敢转离天花版:「如果是水锤效应,那水管长度不变,撞击墙壁的周期间隔也应该要一样,不是吗?但是,你听那撞击声是一次近过一次,这明明就是一个弹性系数0.46的球形或圆形硬物掉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 「啊?」我怀疑她那精确到小数点下第二位的数据。 「我算过了,」她终于穿上那件纠缠已久的的夹克,并将视线离开天花版对我说:「如果你要看证明的话,我把档案放在你笔电的桌面上。」 「嘿!我说过不要乱动我的笔电的!」我赶紧起身把萤幕盖上。 「算了啦,」沛沛不在乎地挥挥手:「那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总而言之,那就是弹珠掉在天花版上的声音,不可能是别的。」 「弹珠?」我指着三合院的天花版说:「那上头就是瓦片屋顶了欸,谁会在上面玩弹珠?我倒觉得是小鸟叼的种子掉下来,或陨石的声音…。」 「你是认真的吗?」沛沛扬起半边眉毛:「有那么多陨石掉在我们的屋顶上?运气没那么好吧…?」 「那你觉得还会是什么?」我觉得我们已经准备进入斗嘴模式。 「天晓得,反正这间鬼屋这么阴…」 喀………喀……喀…喀喀喀喀…… 另一个弹珠掉落的声音让我俩四目相覷,片刻后,我才又问道:「所以你明天真和我去期末报告?」 不在这间屋子谈论这间屋子的事,这是我和沛沛多次被这里的怪事吓到,并相互责难与争执后所达成的共识。 「不行吗?」沛沛识相地跟着转移话题:「很可怕?不要问?」 「还好,但…,」我在脑中寻找合适的词:「很诡譎…?」我不太满意地说。 「诡譎?」沛沛满脸不在乎地说:「有比我第一次来这边还诡譎吗?」 唉,我暗地里叹了一口气,的确,我确实还记得沛沛第一次来的样子…。 02a下女(1/2) 想当初,我才刚拿到这个…嗯…我叫它「抓鬼计画」的时候,还在与无边无际的程式、网页、仪器与线材奋斗,令我心中不禁开始盘算着是否真的要在人力银行网站上徵才了…。 「嘿!」身后突然多个声音,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啊?」转头一看,原来是沛沛。 「天吶,你没听过人吓…」我压住下半句话,因为她还不知道我新工作的内容是什么…。 「不是说会去载你,怎么自己就跑来了呢?」我换了个问题。 「谁叫你先给了我座标,我就自己用google地图过来啦!,这叫作惊喜,惊喜!」沛沛满脸骄傲地说。 唉,都怪自己当初在她面前说露嘴,说什么我现在的工作有多么诡异,然后这傢伙便开始缠着我,无论如何就是要我带她来看一下。好吧,现在可不是自讨苦吃了吗? 唉,我暗地里又叹了口气。「那不是问题,好唄,」我说:「这里这么偏僻,你一个小女生自己一个人跑过来,实在很危险欸。」 「拜託,别把我当孩子,」沛沛没好气地说:「就这么荒凉的地方,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事后证明她是对的,因为她仍是常常一个人跑过来,而且还是在晚上,只是每次都搞得我提心吊胆的…。 「所以…,」她环顾着这间房间:「这就是你的工作?还真是个鬼…」 「等等别说那个字…」 哐!我连忙阻止她,但屋内一声巨响来得更快。 「哦?这里还有其他人啊?」沛沛问。 我摇摇头。「只有我们两个…。」我说。 沛沛嗤之以鼻:「拜託,这么大的声音,不是人,难道是鬼啊?」 碰!显然是隔壁的房门被猛然甩上。 「你看,」她仍然不信邪:「鬼哪有这种力量甩门?」 喀嘰嘎嘎嘎…嘎嘎嘰嘎喀嘎…嘎嘎嘎嘰嘎…… 竹林深处传来竹子相互摩擦的声音,但却没有强风拂过竹叶的刷刷声。 「这里真的没别人了。」我试着一脸认真地说,唉,都怪我平常跟她闹惯了…。 「你说这屋子里没人…?」看到我难得认真的样子,沛沛终于有点惧色了。 我点头。 「这和你说的『诡异』实在差很多。」沛沛皱眉道 「是定义上的差异罢了。」我辩解。 「闭嘴,你最好跟我从实招来,」她面露冰霜地说:「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工作?」 唉…,该来的还是要来,不是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找鬼,有人聘我用科学的方式找鬼。」我说。 「…………,」沛沛瞪了我足足有十秒左右,「认真?」末了,她问。 我点点头。 「how?」 我用手比了比散佈在整个房间中所有开封与未拆箱的仪器。 她瞇起双眼打量我。「天吶!」然后,她揉着太阳穴说:「你真的是认真的!」 「嗯。」我耸耸肩。 「我衷心地觉得我们现在得好好地聊聊…,」她说:「我不认为你妈把你交给我照顾,目的是让你随便去做这些摸不着边际的事…。」 「第一,」我出言反驳:「我妈没有把我交给任何人照顾。」 「我知道,我这只是戏剧化的说法,戏剧化。」沛沛强调。 「第二,我找的确实是种摸不着边际的东西。」 「嘿!别跟我耍嘴皮子。」她警告我。 「第三,老闆…他是认真的,我们甚至签了合约,说明我的工作是在两年内用科学方法证明鬼的存在、不存在,或是证明这个命题是错误的命题亦可。我找过念法律系的同学研究这份合约,他整整研究了三天,说这份合约完全没有问题,所以,我想,老闆他是…真心地想找鬼…。」 「天吶…,我真心的祈求你那法律系的同学不是被退学的那位…,」沛沛碎念道: 「难道这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是清醒的?还是…,」她又看了我一眼:「你是认真的?」 我想她终于有几分相信了。 「这里真的有ㄍㄨㄟ…」她硬是吞回那个字:「有你在找的那种东西?」 「在没找到前,都算是没有?」我这算回答她了吧。 她把手上的夹克甩到我脸上,好吧,应该是没有…,于是我正色道:「我不能给你确定的答案,因为我自己在这里也没见过。」 沛沛给自己在沙发上挪了个位子坐下来,「所以这里不是…屋?」她问。 「它是,」我斩钉截铁地说:「附近的人家这样说的,虽然我没问出这里到底有什么鬼。」 「但至少很古怪?」沛沛环视这间房间。 「的确,」这点我倒是非常同意:「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这是座颇具规模的宅子,我在这里的每间屋子中都翻过,根据房内的陈设与遗留的物品判断,我认为这里最迟在四、五十年前还有人住过,只是人丁日见凋零,最后在某个日子,昔日的大家族烟消云散,而这座大宅也就此成为在荒烟漫草中的一大片鬼屋了。」 「这么大的宅子,应该也是个大家族吧,」沛沛问:「你有看到稻埕外头的那片池塘吗?」 我知道,那池塘现在可称得上是失传已久的生态圣杯,高大的芦苇掩映着水面上破碎的月光,在池畔的竹林中立起一道道人形与鬼影,伴着从未响起却理当存在的蛙叫虫鸣,恐怕还得用上二十分的想像力,才能看出这池塘与后头怀抱着大宅的小丘,共同组成了一块风水宝地。 「这才是真正诡异的地方,你也看出来了,这是个大户人家,我想我第一次跟着老闆的秘书来这里时,恐怕也和你一样对这里充满了疑惑,就拿规模来说吧,这么大的家族都上哪去了?他们的子孙现在都在哪里?为何放任着这座大宅不管?我这样问祕书,结果,」我嗤之以鼻地说:「你知道吗?她竟然回说让不干我的事,我只需要履行合约,证明鬼存在,或不存在就好了。」 「真跩…专业,」沛沛即时改口,「但这阻止不了你到别处打听吧?」 果然是她了解我,「我想,」我说:「既然这里至少四、五十年前还有人住过,而且又是个大户人家,所以这附近必然有不少住户会与这里的人来往过,是吧?况且也才四、五十年这么点时间,所以父执辈应该也都会对这屋子有点印像,至少他们小时候可能与这里的孩子玩过,因此,我才认为应该可以在附近问出关于这座宅子败坏成鬼屋的原因。」 「这倒是,」沛沛同意,「那后来有问出什么名堂吗?」 「没有…,」我沮丧地说:「什么都没有,我是说,虽然现在这里的邻居不多,但我确实还是找到不少对这屋子有印像的耆老,只是弔诡的是,大家都还记得这里以前多家大业大, 现在这里则在正在闹鬼,但却没半个人知道这家族究竟是如何家道中落,更没人知道这座大宅是怎样变成鬼屋的。」 「没人知道?」这下可沛沛好奇了。 「没错,」我点点头,「或是正确地来说…,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林妈,老闆请来帮忙打扫这间屋子的。」我说。 02a下女(2/2) 「林妈,老闆请来帮忙打扫这间屋子的。」我说。 「咦?等等,你说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她抓到我的语病。 「算是吧…。」我犹豫地回答。 「她现在在这儿?」沛沛再问。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那你怎么知道这屋子里的怪声不是她弄的?」沛沛质疑。 「我没说她是个人。」我说。 「那她还是林投姐嘞。」看来她是以为我又在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还有,」我责备地瞪了她一眼:「其他的事我是没意见,但别拿林妈来开玩笑,好妈?」 「喔…,对不起。」沛沛像个犯错的孩子难过地低下头。 「好啦,别这样,我也有错,」我揉揉她的头:「这些事我应该先跟你讲的。」 「所以,林妈她是…?」沛沛边正色问,边用手梳理被我弄乱的头发。 我叹了口气,「如果说这屋子里满是疑点,那林妈本人可能才是最大的疑点之一…。」我说:「这么说好了,你知道吗,我也只使用了这间大宅子中的两个房间而已,但其他屋子却不像久无人居的样子?」 「一尘不染?」沛沛顺手摸了把她身后那乾净到可谓无尘的窗台。 「的确,这就是这间大宅起人疑竇的地方,因为我从来就没看过有人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打扫。」 「什么意思?」沛沛问。 「意思是我曾经几次在这间房间里一待就是两三天,期间只离开过几次去上厕所,但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鐘内,房间便已经被整理过了,不过我却连半点声都没听到过。」 「所以林妈不是……那种东西…,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沛沛含糊其词。 「我不知道…,但应该不是…,」我也跟着含糊地回答:「至少祕书她是这样讲的,还有…。」 「还有什么?」沛沛听出了端倪。 「还有,其实我见过林妈一次。」我不情愿地承认。 「你终究还是见过她嘛,那她怎还会不是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那一次不期而遇,让我更相信她是…,不,应该说越分不清她她究竟是人是鬼了…。」 「你在讲什么啦?」沛沛蹙眉。 「是这样的,那天我要去另一间房整理仪器…」 沛沛打断我:「你说的是稻埕对面那间啊?」 「嗯?」她怎么会知道那间?我心想。 「喔,是这样的,」沛沛解释:「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两个房间点着灯,一间就在稻埕旁边,一间则在最外边那里,于是我就先进到最近的那间嘍,结果里面只有一堆电线和麦克风。」 「喔…,」我看着沛沛,心中犹豫着该不该对她说那屋子发生过什么事…,「算了…。」我轻声说。 「什么算了?」沛沛随口问道。 「没什么,刚说到我要去那屋子一趟,」为了不让沛沛追问下去,我当机立断地回到先前被她打断的地方:「我从来没预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人,结果那天才一开门,便让我吓得是全身血液冻结,因为竟有个人影站在昏暗房间中,你相不相信,那时候我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上头去了?就在我还没打定主意是要战还是要逃的当下,那影子突然向我鞠了躬并问道:『您是吴总管请来的人吧?』那人边问边同时缓缓转身,并走进门口射入的光亮中,我藉着光仔细一瞧,才看出她原来是名妇人,应该有五十好几了,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棉衣,手里拿着一落黄色的什么东西。 「我见屋里的看起来八成是个人,心是安了一大半,但吴总管是谁我可不知道,于是我打了张安全牌:『我是受顾来这里工作的。』 「『是吗?』那妇人问:『也包含了这间屋子?』她的手往身后满地的器材一挥。『没错。』我肯定地说,至少我记得我的合约里是这样写的。 「妇人犹豫了一下,我在她眼中补捉到了一丝极度的不悦。『是吗…。』她不情愿地同意,然后迈步就要从我身边挤出去。『不好意思,』我拦住她:『请问您是…?』 「『整理洒扫,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我在她的自暴自弃里听到了永远无法付诸实现的反抗。『怎么称呼您?』我忽略她语气中的不快,继续试着套她的话。结果她只是冷冷地回答:『叫我林妈就好。』 「『这里还有别人吗?』我继续像扒着浮木般地赖着她,毕竟我能从老闆那儿问来的资料实在少之又少。『就我一个。』说完她闪身就要走,却被我一个跨步拦在门口,『您在这做多久了?』我问。 「『多久?』听我这么一问,她突然站定,瞪铜铃大的双眼恶狠很地怒道:『久到能让吴总管覬覦我的姿色,久到让他能侵佔我的身体,久到让我知道我只能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 「砰!她突然欺过来,毫不客气地一肩膀将我整个人顶到门框上,那力道之大,令我彷彿都听得到肋骨碎裂声,而我只能无助地蹲在地上喘气,看着她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房弄之中…,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但她似乎总是在打扫这间屋子,无时无刻,呃…,因为我做过实验…。 「刚刚说过了,只要我不在,这间房间就会被整理过,哪怕我只是进个厕所,我也曾经在大宅的某几处故意丢下一些垃圾…,好吧,是食用顏料,不是那么好清理的,但也仅是兜个圈子的时间,回头便发现地上的污渍已经被洗掉了,一丝不剩,只留下地上一片水痕,证明已经有人处理过了。」 「那可能真的是林妈来处理过了啊。」 「我知道,」我揉揉后颈:「但就这么点时间?我自己试过,不可能清乾净的。」 「所以…,林妈,她究竟是谁…?」沛沛一头雾水地问。 「不知…,」我无奈地说:「我也拿这事问过祕书,但她也只说林妈是打扫大宅的,再问下去,她就会说,你只需要专心履行合约,证明鬼存在或不存在就好了。」 「于是你没从林妈那儿问出这间大宅的过去,即便她是这大宅中的最后一人?」 「没有。」我耸耸肩。 「喔…,那林妈说过还有一个总管…?」沛沛再问。 「我也问了,得到的还是那句话,你只需要专心履行合约…」 「证明鬼存在或不存在就好了,」沛沛顺口接下去,「欸,我说,」她不悦地说:「所以你跟本就没搞清楚道这间大宅发生过什么事嘛!不知道的人讲不出所以然,知道的人又都不说,老闆、老闆的祕书、他们请的员工,甚至是附近的邻居,大家都这样?」 「走半个小时才到的了的地方怎么能称得上邻居?」我碎念着。 「什么?」沛沛没听清楚。 「没有,我是说,没有,我知道的真的不多。」我老实说:「有的就只是一个谜包着一个谜。」 「然后你就接下这个案子?」沛沛皱眉道。 「那是因为我最终还是打探到一个故事,那故事没让我摸到谜底,却间接印证了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沛沛好奇地问。 「遇到林妈的那天,我似乎看到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我回答。 「是什么?」 「你说你来的时候,去过那间摆满仪器的屋子?」我突然这么问她。 「是去过,怎么了吗?」她说。 「我没有看得很清楚,但那天在西厢房的屋子中,我看到林妈手上拿的,可能是一落四方金。」 「一落什么?」基督徒的沛沛问。 「四方金,通常用来祭祀神明、祖先或地基祖的。」我解释。 「喔,所以那时候林妈是要去那屋子里祭拜神明的?」 「可以这么说,但是…,」我顿了顿:「也有习俗是亲人过往三年后便能烧四方金。」 「什…么意思?」沛沛结结巴巴地问,一抹不安的情绪则慢慢笼罩到沛沛脸上,看来终于把我讲的事与这间鬼屋的成因联想在一起。 「该来的还是逃不掉…,不是吗?」我轻轻地叹口气:「这就是我打探到的故事,是祕书她亲口说的,挨不住我一再的追问,祕书最终还是讲了一件事…,一个诡异的故事…。」 02b火柴(1/2) 「挨不住我一再的追问,祕书后来终于讲了一个诡异的故事。她说这是唯一一个被记载在家族史中的故事,看起来也是唯一一个和家道中落有关的记录。我是怀疑它的真实性啦,你知道的,缺乏外部资料嘛。不过另一个原因是,这故事听起来实在是令人…呃…匪夷所思…。」 「哦?说来听听。」听到说故事,沛沛精神都来了。 「嗯…,怎么说呢…,如同我的猜测,祕书她证实了这里曾住了一户姓张的大户人家,枝繁叶茂,子孙满堂,从日据时代时便是当地的有名有钱的旺族了。但你也知道,树大招风,人美招嫉,显然有人因此想作弄这家人,只是不知道是得罪、招惹、或是引诱了不知是外人、下人、还是自家人就是了。」 「还真是一整个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啊…。」沛沛评论。 「敌在明、我在暗嘛,这不就是台湾最美的风景吗?」我说:「总而言之,看来是有人吃了秤陀铁了心,打从心底就是要让这户人家不好过,于是每到了深夜,便派了一批小孩到屋外骚动滋扰。」 「孩子?」沛沛问。 「嗯,家族史中明确地记录了大家都听到了小孩的嘻闹声,即便家中的孩子都已被严格地要求噤声,甚至还有人在窗外瞥见了孩童跑动的身影。只是古怪的是,记录中并不是写做小孩,而是称他们做仙子,而且按照前后的语意,这里的仙子更像是西方童话中的顽皮鬼。我是说这是…,」我心算了一下: 「67年前事了欸,那时候台湾乡下一个传统的旺族人家,怎么会用一个西洋名词,来形容一个摆明是道教文化中的小鬼囝仔灵呢?」 「呃…,是有点古怪…。」沛沛不得不点头同意。 「而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我说:「后来,这些小鬼闹得实在太兇了,于是家族开会决要逮到这些小鬼。他们选了一个晚上,把女人和小孩先藏好,然后男人则在暗处埋伏起来,等待着小鬼们出来捣乱。 「午夜时分,捣蛋鬼如期出现了,家族里带头的人一声令下,眾人便从藏身之处衝了出来。 其中二房一个叫阿国的年轻人跑的最快,一马当先地逮住一个躲避不及的孩子。」 「抓到了?」沛沛问。 「嗯,但当晚只抓到了这个孩子而已。事后有人问阿国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是这么说的: 那天不晓得是谁的决定,但我们都知道今晚要闹得特别兇,大家便卯起真本事来闹事,于是我看了一眼手上那罐水,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往一扇木门上甩去,当然,我知道那不是水,而是一罐灯油。」 「等等等等,」沛沛打断我:「我?现在不是阿国在说话吗,他是在说什么?」 「这就是整个故事中最诡异的地方,」我说:「这里虽然记录的是阿国的说法,但内容写的,却是阿国以对方的第一人称角度,来述说当晚发生的事。」 「所以他是被附身了?」沛沛顿了一下:「而且直到事后,也就是家族审问时仍是如此?」 「看样子应该是,」我同意:「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话…。」 「的确…,但你也没别的故事来源了,不是吗。」 「没错,」我无奈地接着说:「后来,阿国继续用孩子的口吻说,我在身上翻找,想找根火柴点火,却发现我什么都没带,然后我想起来那些美国大兵都会变魔术,用大姆指点火,所以我搓到手指都酸了,却连点热度都生不出来。 「后来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把我逼紧了,于是我放弃这个想法,跑进大堂,做我该做的事,也就是抡起贡桌,往神主牌位上砸去。我转头便逃,没有时间去看我的成果如何,因为听到那声巨响,便是我和同伴们约定好的暗号,大伙闻声立刻向外逃跑,而我则是最深入宅子,也就是最深入险境的那个人。 「我飞也似地衝进竹林,眼角馀光瞟见大宅内已有许多人挑着灯笼跳出房门,向我们追来。我自信我的速度之快,没有人会看清我的身影,但第一个衝出来的人却边跑边修正方向,在稻埕上画出一道弧线,他看到我了吗?不会。我一扭身,滑进一堆树丛之后,我躲得够利落吧,还是那人已经发现我衣衫露出的一角?突然间,我一把被拎起,我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令大宅的人更加兴奋,他们在稻埕上胡乱打转。 「而我则混在这一片混乱中,打量着我这副沉重的身躯,重新适应陡然增加的视野高度,探索着这陌生的大脑,然后,我发现我身上带了火柴,一整盒的火柴!我全身兴奋地在晃动的光影中找到那扇泼满油的木门,整个稻埕上没有一个人怀疑我这个他们看惯的身影在干麻, 于是我用颤抖地手指擦亮一根火柴,往闪亮着油光的门上甩去,轰!一团火球照亮了整片稻埕,也照亮了人们吃惊的脸庞,大火点着我措不及防的衣角,火苗爬上了我的衣裳,炙痛衝击着我全身,却压不住我内心疯狂的快感,我在火光中打滚,我在火焰下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02b火柴(2/2)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引述书上的文字,在这座死过人的大宅里笑着。 「够了,」沛沛一脸惶恐的阻止我:「这些状声词是写在书上,还是你自己加入的?」 「书上。」我说。 「那好,」沛沛敬谢不敏地说:「如果已经你知道这些字在哪里,那我建议你之后把它们都跳过去,在这种地方笑这种声音…,听起来…不太舒服…。」 「喔,」我同意:「不过阿国的说词到这里就结束了,剩下的是在记录这次火灾死了几个人,总共3名老人,5名妇女,与17个小孩。」 「呃…,你说…这里?」沛沛不可置信地问。 「嗯,」我比了比对面:「25个人,就是对面西箱房的那间屋子,你先前去找我的那间。」 「所以这就是这间屋子闹….的原因?」沛沛摸了摸发凉的后颈。 「我想,这也是那时林妈会在手上拿着四方金的原因。」我附和:「不过有一点说我很怀疑,」我话峰一转:「因为这段故事实在是太写实了,如果它出现在随便一本乡野奇谭中,也许还会有些可信度,但在认真的家族史里?看起来还真有点可疑。 「而且真正的问题是,就算这家人没对外面提到有小时鬼喧扰的事,但宅子失火,邻居不太可能会没人看见;再者,死了人,丧事总得要办,帖子总得要发,一次死25个,这种大事也不一定瞒得下来吧。只是我后来拿这些事再去问附近的邻居,居然连一个对此事有印像的人都没有,没有一个活人知道这里失过火,死过那么多人,彷彿整件事就只发生在一本家族史的纸页中,所以更令我难以断言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这点的确是有些难以解释…,」沛沛沉吟着:「算了,」她挥挥手,「后来呢?这个家族就因此没落了吗?」她问。 「这倒没有,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家道中落的开始,只是当初没人看得出来。毕竟虽然一次死了那么多人,对家族来说总是个打击,但整个家业、事业与產业都在外头,能打拼的年轻人也都活着,因此大火终究没有造成经济上太大的损失。后来家族又重建了烧毁的屋子,不过可能还是坏了某处的风水,因为整个事业似乎从此不再一帆风顺,到最后,家财散尽、分崩离析、人去楼空,这间屋子也就从此荒废在这里,成为眾所周知的鬼屋了。」 「是哦…,咦?不对啊,」沛沛突然想到:「你说家族倖存的人仍住在这里,那当年死在火灾下的人应该有被安葬吧,况且这么大的家族总会有自己的墓园,所以花点时间比对墓碑上记载的死亡日期,总会找出有一群人在同一天往生吧,这样不就证实了家族史中记录的事件是真实的了吗?」 「我找过了,或是说,我试着找过了,」我双手一摊:「但根本不知该从何着手,毕竟已经将近五十年,就算真的有家族墓园,现在也早该掩没在荒烟漫草下,根本无从找起了。再者,仅存的家族史中也没记载往生的人被葬在哪里,老闆与祕书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资料,或是…。」 「或是?」沛沛不带一点期望地问,这下她也懂了。 「或是他们有,只是不愿意给我,因为我曾问过祕书关于家族下葬的事,然后她依旧是那一千零一个回答…。」 「我受够那份合约了,」沛沛啐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我莫可奈何地耸耸肩。 「所以,」沛沛整理整理了思绪:「这是间死过人又没人住的ㄍㄨㄟ…屋,而且没有人确切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唯一似乎知道些什么的人是你的老闆与祕书,但他却要你来这边证实鬼的存在?」 「或不存在,」我补充:「不过大致上就是你讲的那个样了。」 「那你老闆究竟是谁?」见我是如此地搞不清楚状况,她始有些脑火。 「不知道,我只能从他与祕书的言谈间,猜测他在这个家族没落后,透过某些管道继承,或取得了这座宅子。」 「还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道。」 「他这样做可以得到什么?」沛沛再追问。 「不知道。」 「我想我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吧?」 「呃…,没错。」我老实回答。 「真是…。」沛沛不知道在低声地抱怨什么。 我趁机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却让洒在竹林间的血红暮光惊觉时间已晚。 「好啦,」我起身说:「现在你屋子也看了,故事也听了,天也黑了,该送你回去了吧?」 「不要!」沛沛大剌剌地赖在沙发上,「你说你想徵人,是吧?」她的双眼一转。 「天吶,不会吧?」我有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我会说不行。」不管是什么事,我先拒绝再说。 「好啦~~~~,顾用我啦」沛沛合掌拜託道:「况且你一定找不到人的啦,想想看你要怎么写徵人啟示?让我们一起来找阿飘吗?」 嘖,这傢伙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痛处。 「你之前护理师不是做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不干了?」我试图负隅顽抗。 「拜託!我哪有不干?是那家诊所倒闭了好不好?」 「诊所哪有那么容易倒闭?」我嘟嚷着。 「怎么不会?」沛沛扳着手指算道:「投资、赌博、赡养费,而且还是两个,我想就算是郭台铭本人也吃不消吧。」 「那你还是可以再找一家诊所啊,」我奋力地来个垂死挣扎:「况且我是不知道我妈嘱咐过你什么,但你妈确实曾交代我,千万别让你这个儍丫头去做出会伤害自己的蠢事。」 「嘿!我妈才不会这么说呢!我这么了解她。」 「不,是真的。」我对天发誓。 「那你不要跟她讲就好啦。」沛沛给我出餿主意。 「哼,她连这你这句话也猜到了,一字不差。林小沛,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不知道她那时是怎么威胁我的,」我心有馀悸地说:「内容大概是跟埋起来、水银、剥皮有关。」 「不管啦不管啦!」沛沛突然倒在沙发上开始耍赖:「是你带我来这边的,现在你要负责!」 「什么啦,快起来,你几岁了,还来这招?」 「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她不理我,持续放大绝。 「好啦好啦,我顾用你啦!」我投降,否则她就要开始打滚了。 「哈!」沛沛从沙发上跳起来:「合作愉快!」她伸出一隻手来。 我敷衍地握了一下:「合作愉快…,真是的…。」 「喂,先说好喔,」怎知她竟握着我的手不放:「我不是你顾用的员工喔,我们是合伙人,合伙人!」 「嘿,你不要得寸进尺喔!」我叫道。 「这你就不懂了,如果之后我妈怪罪下来,这样就不会完全是你的责任啦!因为我也是合伙人嘛!」 「我怎么觉得我之后会死得很难看…。」我碎念。 「喂!你很囉唆欸!倒底要不要答应啦!」沛沛立刻翻脸。 「好啦!我答应啦,合伙人!」我咬牙切齿地说。 「哈!合作愉快!」沛沛给我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将我的手用力地再握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回自己沙发上,慵懒地翘起脚问我:「好啦,合伙人,我们现在应该来谈谈…你到底是怎么找……,咦,等等,为什么你可以讲,但我却不行?」沛沛突然莫明其妙地问道。 「什么我可以你不行的?」 「就那个字啊,说出来之后会有怪声音的那个。」 「喔,那个字啊,说的时候心要虔诚。」我回答。 「拜託,什么年代了,别跟我说你相信这套喔。」沛沛笑着说。 「林小沛,我是认真的。」我正色道:「如果你想当个合伙人,那有些规矩就你就得去重视。」 「喔…,我知道了…。」沛沛收敛起笑容。 「还有,」我补充:「你必须说一个亲身经歷。」 「啊?什么?」 「一个故事,现在,这里。」 「这样我就可以说那个字了?」沛沛完全不解。 「不知,」我回答:「但祕书她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也讲过?」 我点点头。 「也许她这么讲只是为了骗你一个故事?」沛沛实事求事地问。 「怎知?」我回答:「况且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认真的?」 「算了,再下去也是我猜你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游戏,所以,好吧,」沛沛认命地说:「我确实有个亲身…经验…?故事?总之就是说来话长啦…。欸,不过在此之前,我得说,你这间屋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冷欸。」 「旁边有毯子,」我指着她沙发上的一角:「都是乾净的,你可以拿去用。」 她从毯子堆中抽出两条将自己密密地包起来,抱着膝盖并紧紧挤身到沙发中,然后她突然叹了好大一口气,一抹阴鬱的神色爬到她俏丽的脸上,乾涩的语音则像喉咙里哽了把粗糙的沙子…。 「你知道碟仙吧,用一个小碟子请鬼…?」她说。 03帐号(1/2) 「你知道碟仙吧,用一个小碟子请鬼…?」 「碟仙?请鬼?实验?难不成…?」我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故事,「大明?小媜?小娜?那个小娜?」在那件事之后,我们就没再提过这些名字。 我从沛沛眉宇间隐藏的黯然神伤看出了答案。「你们是从那时候认识的?」我问。 「嗯,」沛沛幽幽地说:「小媜是我大学朋友,有一天我告诉她,我想做一个碟仙实验,她听完我的想法后,就兴高采烈地整天缠着她男朋友,也就是大明,一定要他来帮我。然后实验那天她又带了另一个朋友来,就是小娜…,当晚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她,之后…就是那次了…。」 「你还好吧?」我担心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要不要我们先回去好了?」 沛沛没说什么,只是闭着眼睛,等待着呼吸平顺下来,许久,她抽了抽鼻子,「没事啦,」她说,「只是很久没想到这些名字了。」她接过我递过去的卫生纸,「真的没事了啦,」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而且故事起了头,就该让它结束,不是吗?」她指的是这间屋子的规矩。」 我无奈地笑着点点头,「你说你做了那个碟仙实验?」于是,我问。 「嗯,等我一下…,」她又抽张卫生纸擤了擤鼻子,顺便调整了一下情绪,深吸了几口气后,她才说:「我一直很好奇,玩碟仙的时候,碟子会动,究竟是人手不自觉的施力,还是真的有未知力量介入的关係。也许是禁忌的关係吧,你知道我是基督徒嘛。」 的确,小时候,越是不能碰的东西,就越吸引我们两个人…。而提到这些调皮捣蛋的往事,我欣慰地发现她脸上又浮现出那抹熟悉的淘气神情,看来小娜那件事对她的打击虽大,但她终究也算走出来了吧…。 「反正什么事也拦不住你。」我说。 「多谢抬举,」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为了弄清楚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做了一个碟仙实验,嗯…,我还没跟你提过细节吧?」 是没有,她只在小娜发生那件事时,跟我提了一下小娜、大明与小媜之间的关係,但我只是摇摇头,刻意不再去提那三个人,免得…。 幸好沛沛没看出我的犹豫,她只是接着说下去:「总而言之呢,我就是好奇啦,所以我设计好了整个实验,然后把这些想法告诉小媜,看她能不能找个工具人帮我把这些设计实做出来。」 提到了这些鬼灵精怪的点子,沛沛又眉飞色舞起来,但是,「工具人?」我扬起一边眉毛。 「是啦,当年可是有很多人要来帮我修电脑的,我还没那么多电脑能让他们修呢!再者,」她气嘟嘟地瞪着我:「当初是谁总是跟我说他很忙,忙到脑袋里只放得下三件事:论文、论文与论文,连吃个早餐都约不出来?」 「那个…赶…来不及…对不起…,那后来呢?」我含糊地道歉并矇混过去。 「哼,」她瞥了我一眼:「后来小媜说她刚好知道这么一个人,于是她就去缠她男朋友了…。大明挨不住小媜的苦苦哀求,于是就帮我把实验用的指套做了出来,还好大明他研究室有…知道那些资源…。」 「指套?什么指套?」我好奇地问。 「就是一隻指套,可以戴在食指上,前缘则装了一个微型的剪力计,测头上又黏上一个压力感测器,指套上方再黏着一隻五公分长的红色牙籤,方向与压力感应器的指向平行。」 「这是要干么?」我还是不懂。 讲到我不会的东西,沛沛这下可开心了,她兴高彩烈地向我说明:「剪力计与压力计可以测手指施力的大小,牙籤的长度则可以算施力的方向。」 「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了解。「你不是工学硕士吗?」她笑说。 「人有失足,马有乱蹄。」我说。 「欸,不懂就不要乱用成语好不好?我讲的就是高中物理而已啦,」她比手画脚地解释:「我在请神黄纸的坛位正上方架了一台摄影机,从那个角度看下来,如果手指越倾斜,影片中牙籤的长度不就越短?」 「嗯,投影长度。」我说。 「所以我可以用这个关係来反推牙籤倾斜的角度。」 「sin与cos的反函数。」 「没错,」沛沛接着解释:「如果牙籤倾斜的角度越大,影片中看起来的投影长度便越短,也就是说,我可以反过来量测影片中的牙籤长度,好换算出手指倾斜的角度。然后影片还能拍到牙籤在水平面上的方向,透过这些角度,我就能算出手指上的施力到底指向哪里了。」 「喔,施力在三个方向的分量,那摩擦力怎么办?」我问。 「这简单,」沛沛笑着说:「弄块板子,把请神用的黄纸铺好,玩碟仙用的小碟子放在最上面,然后倾斜板子,再计算小碟子下滑50公分所需要的时间就好啦。」 「嗯嗯嗯,」我说:「下滑力减掉摩擦力会等于小碟子的质量乘上加速度,加速度你测量出来了,碟子的质量也已知,再加上板子的倾角便可以算出下滑力,这样动摩擦力与动摩擦係数就能求出来了。」 「静摩擦係数就更简单了,只要改变板子倾斜角度,看小碟子什么时候开始下滑就…」沛沛的声音慢慢地小了下来,「等等,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讲什么,是吧?」,她瞇起眼精瞪我。 「呃…呃…,」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没错…,我…我只是喜欢看你认真的样子…。」 「变态!」她双手拉紧衣襟、羞红了着脸嗔道。 我火大地甩了个抱枕过去,「是变态早就吃掉你了啦!」我没好气地问:「后来呢?」 「有点风度好不好?」沛沛把抱枕捡回来,大力地拍着出气,「后来就简单了啦,」她说:「有合力就能算加速度,有起始位置就能算出理论路径。 「当然,我在请神黄纸上加的那台摄影机,还能帮我从影片中描出碟子真正的移动路径。所以,如果计算出来的理论路径与影片中的实际路径相符,那我便能知道碟子之所以会移动,纯粹就是人类手指在推动的关係。 「反之,如果理论与实际路径差异过大,那么便表示在整个受力的系统中,有一个未知的力没有被测量到,而这个力只能来自于未知,于是我就能证明出碟子的移动,确实是碟仙从中作祟的关係了!」 「所以,你做了这个实验?」从沛沛眉目间的神采飞扬,我推测道。 「有,嗯…,」她回忆着:「大四下学期吧,大明说他把指套做好了,于是我找了个晚上,约他和小媜一起来做碟仙实验。」 「大四…?」我换算了一下时间,「我怎么没印象?」 「我又没义务把每件事都跟你报告!」她突然火大地说:「而且我约过你了,只是你都忘记了!因为你在赶你那份,烂,论,文!」 这下可真相大白了,话说那阵子我的日子过得如此辛苦,原来都是我捅到马蜂窝了…。 「我记得那几月我皮夹的洞特别大,所以我以为我应该已经赎罪了。」我打打马虎眼。 「那没用!」的确,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唬弄过去的,「我都帮你存起来了!」 「什…什么…?」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哼!跟你讲只是不希望你误以为我是个败金女,我从你那边讹诈来的钱可都存在我这里。」 哈!这就是了!难怪她老是藉故?我竹槓,但她吃的穿的用的却还是那么朴实,连隻手机都捨不得买,我瞠目结舌地心算着,打从我有零用钱以来,这十多年…。「或许我该叫你小富婆了。」我说。 「金融风暴时都赔光了,」她的唉声叹气地说:「他们买到了马多夫的基金…。」 「啊?」我试着在她脸上找出一分开玩笑的蛛丝马跡,但沛沛是个天生的演员…。 「呀…,」她故意伸了回好大的懒腰,自顾自地回到方才被打断的地方:「总而言之,那晚我约好了人来我家做实验,我还依古法将房间佈置成适合请神的样子,用黑布遮住窗户,又点上几隻白蜡烛,然后大明和小媜来了,还额外带着小娜,小媜解释说小娜有阴阳眼,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她想说这样玩碟仙会比较刺激,大明还在旁边帮腔,说他做了四隻指套,所以多一个人应该没有关係吧? 「人都来了,我还能有什么问题呢?而且多一个人只是多一点的分析时间,于是我就让他们全进来了,结果这就是后悔的开始…。」 「后悔?因为买到不该买的基金吗?」我试探着问。 「死了那条心吧,你问不出真相的,」她笑着说:「不是,是大明和小媜一进门便开始嚷嚷,说天吶!为什要弄成这么阴森的样子?不是只要做实验而已吗?你太认真了啦!拜託,我们是在玩碟仙欸,房间弄那么欢乐是请得到神吗?然后更糟糕的是小娜,她一句话也没说,就只是一直往房间里几个最阴暗的角落看去,看到我全身的鸡母皮都站起来了。 「所以我就要他们赶快到请神黄纸旁坐好,别在房间里给我乱晃,我则去架设并调整录影机的角度,要大家先等我一下。然后你知道吗,这里其实才是我整个实验中最高明的地方。」 说到了异想天开,沛沛整个精神都来了。「怎么说?」我顺水推舟地问。 「那张请神黄纸是我特别设计过的,上面的字数够多,多到能拼出想要显示的词汇,但也够少,少到你多看几眼便能对上头的文字分佈一目了然;同时,那些字都还是我亲自手写的,你知道我的字有多漂亮吧,总而言之,只要你在那张请神黄纸旁坐上一阵子,你必然会对那张黄纸上的文字多看上几眼。」 「这样做有什么目的?」这回我可真的不懂了。 沛沛摇摇手指解释道:「你知道玩碟仙的时候,整隻手臂都是悬在半空中吗,因此手臂上任一个无意识的用力,甚至是身体上轻微的摇动,例如呼吸、心跳,都有可能从手臂毫无阻碍地经过指尖传递到碟子上,而这就是为何大家总是说手上没出力,但碟子却自己动起来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碟子这么容易受到无意识的动作干扰,再加上参与碟仙游戏的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在做实验,手上还带了那么一隻引人注目的指套,所以我认为这些额外的干扰可能会影响大脑中的潜意识,让人做出更多意识之外的微小动作。 「因此我需要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祕密,让我可以分辨碟子在动究竟是受到参与者有心或无意的操控,还是真的有未知的外力在介入。」 「那秘密是什么?」我问。 「哈!就是我要大家先到请神黄纸旁坐好的原因嘍!」沛沛得意地卖了个关子…。 03帐号(2/2) 「秘密就是天机不可洩露!啊…,好啦,」看到我一副大便脸,沛沛连忙解释道:「那就是我要大家先到请神黄纸旁坐好的原因。」只见她起身把我拉到沙发前的茶几旁跪坐好,然后随手一挥,把小桌上的杂物推到一边,又拿了本杂志摊开来放到我们面前,然后,她问道: 「你想想,如果此时此刻你没事做,只能呆坐在这儿等待,那你会做什么事来打发时间?」 「看杂志…?」我回答。 「而且不管桌上放的是什么,你都会看上两眼吧?就算只是张请神黄纸?」 「嗯,是没错,但是…?」我追问:「这和你说的祕密到底有什么关係?」 「我让他们在我那张特製的请神黄纸旁坐好,目的就是吸引他们看看上头的文字,并且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然后让他们在下意识中大略记得黄纸上的文字分佈。如此一来,如果真的是人有意或无意地在推动碟子,那他们在选字的过程中,必然会因为已经知道那些字在哪里,而让选字排列出词汇的速度快上很多。」 「你的意思是,」我问:「玩碟仙的人先看过了黄纸上的字,于是他们组字的速度比较快;而碟仙是临时被请来的,祂没事先看过黄纸,于是祂找字的速度便会比较慢?」 「没错!」沛沛得意地点点头。 「但这有什么用?」我怀疑:「你们在玩的时候,碟仙也在旁边看啊,这样祂不也看到了整张黄纸上的文字了?」 「你这样问就弄错两个重点了,第一,」她扳起指头数给我听:「在正统的碟仙中,请来的灵并不是在参与者的四周,而是躲在碟子的里面,所以祂是看不到整张黄纸的! 「因此,如果碟子里的灵要选字,祂必须先让碟子在黄纸上乱转,然后当祂看到想要的字进到碟子里后,这才会让碟子停止,再把选字退出来。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因为碟仙一被请来就进到碟子里了,于是祂根本就不知道祂想要找的字在哪里,所以祂找字组词的速度就会慢上很多?」 「的确…,」我承认,「那接下来就是第二嘍?」 「没错,组词速度快慢只是个相对的比较,由于我们只玩了一次,所以根本无从比较这次组词的速度是快是慢,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能果决地说碟子组词的速度很慢,于是这一定是碟仙在找字的关係?」 「那…?」我问。 「很简单,」沛沛回答:「只要问的问题够多,玩的时间够长,碟仙也在黄纸上绕了够久,久到可以记住某些文字的相对位置,那么此时祂找字的时间是不是便会缩短?」 我入神地点点头。 「很好,」于是沛沛继续说:「既然如此,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再假设,随着时间的进行,碟仙选字速度会越来越快,也就是说,碟仙选字的歷程表现,其实就是条先慢后快学习曲线?」 「可以这么说。」我又点了点头。 「所以嘍,如果实际的结果是没有那条先慢后快的学习曲线,那就可以反过来证明碟子找字组词的过程,其实是人为介入的影响,因为这些参与者已经先看过黄纸上文字了,所以不用花时间在黄纸上找字; 「反之,如是选字一开始很慢,然后才逐渐加快,那就证明了显示选字的...东西看不见整张黄纸,因为它正躲在碟子里,而能躲在碟子里的东西,显然就只有碟仙!于是,这才是我用来证明碟仙存在的方法,」 「所以那些压力计、指套的…?」我佩服地问。 「障眼法,那些指套、程式、仪器其实都是塑造出一种心理状态的障眼法,让参与实验的人聚焦在那些复杂而吸引人的小东西上,进而忽略掉最简单的细节,也就是新请来的灵,不可能这么快便能摸清楚整张请神黄纸上头的文字!」 「我是没想过这些…,」我慢慢地閤起下巴:「只能说,你这不是在做物理实验,根本就是在玩高明的心理游戏。」 「没错!连我自己都很佩服我自己!」 沛沛边满面春风地说,边爬回沙发上坐好,看她又像之前那样眉飞色舞了,我心中的担忧也总算放了下来。 「那后来呢?你们后来有请到碟仙吗?」于是,我问。 「别提了…。」沛沛的神采飞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问错问题了…,「怎么了吗?」我问。 「那天我们确实很快就请到碟仙了,只是说真的,我当下实在无法判断碟子究竟是谁还是它自己在动,更分不出来碟仙选自究竟有没有学习曲线。我只知道那晚我们玩的够久,也问了够多的问题,应该够我进行碟子的力学分析和选字速度计算,然后,碟子就停不下来了…。」 「啊?出事了?」我问。 「是啊,天晓得谁问了什么蠢问题把碟仙给惹恼了,只见碟子自顾自地在桌上狂转,怎么样也不肯回到坛位,我们没人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移开手指,八隻眼睛就这样一直看着碟子转圈圈,一直转、一直转、一直转…,然后,鏗,小碟子应声裂开,碎成好几片。」 「怎么会这样?」 「怎知?」沛沛无奈地回答:「也许有人太紧张,用力过度了吧。」 「用力过度?」我质疑:「就算再廉价的碟子,也没那么容易就能用手指压碎吧?」 「问我喔?这我怎么会知道?」沛沛没好气地说:「它就是破掉了,你要我怎么办?」 「是啊,所以那时候你们是怎么办的?」 「也没怎么办啊,大家对望了一眼,然后也不知道哪来的默契,四个人就一起夺门而出。其实认真地想一想,这几个人还真没义气,」沛沛赌气地说:「他们是可以毅然决然地逃离现场啦,但拜託,那现场是我的家欸!大明和小媜跳上机车,只留下一句你小心就跑走了,小娜倒还算有点良心,她在骑楼陪了我一下,哼!结果她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直盯着我,然后她也骑上机车跑走了!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这群酒肉朋友伤心那么久…。」 当然,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那天你有再回家吗?」我问。 「哪敢啊?当下就从包包里翻出机车钥匙,骑到朋友家去借宿一晚了。后来天亮了我才敢回家,一进门第一步就是先扯开窗户上的黑布,让阳光透进来,然后一把抓走纪录数据的笔电和录影机,又跑回朋友家再住上个两天,这才有胆子回租屋处自己住。」 「所以你还是分析了那晚记录到的数据?」 「是啊…。」沛沛说。 「那结果…?」 「结果…?那天就在我快把整个结果算出来时,突然有人跑来敲我的房门。我开门一看,是大明,然后他一把把我扯开,推出大门,他自己则衝进房间,看到什么就砸烂什么,我的电脑、笔电、硬碟、录影机,他连记忆卡都可以咬碎吞到肚子里…。我拉他又拉不动,还被他推打受了伤,」她伸出右手修长的小拇指给我看,上头末端的指关节处有一点不明显但不自然的扭曲。「那天大明抓住我的小指,反手轻轻一扳,我就听到指节传来喀喇声…。」她眼眶泛着泪说。 「天吶,发生这种事你怎么没跟我讲?」我气急败坏地说。 「你忙着写论文,」沛沛哑着嗓子说:「而且应该在准备口试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你,所以才没讲。之后,伤势处理好,也已经过了好几天,这时候再讲又好像怪怪的,然后越拖越久,所以你就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了…。」 「真是的…,很痛吧?」我无奈地问,毕竟那小妮子打定主意不讲,任谁也不能从她口中逼出半个字。 「那当下也不会考虑痛不痛了,我满脑子只想着要救回我的资料而已,可是单凭我一个人又怎么拦得住他?几个邻居听到吵闹声出来,却也压不住濒临疯狂的大明,还是某个女生从家里带来球棒,一把敲在大明头上才算制止他。后来警察来了,把大明带走,然后我居然就没再看过他了。」 「吭?为什么?」 「他被收押,关在收留所里等待判刑,因为杀人。」 「杀谁?你?」 沛沛摇摇头,「就是小媜了…,」她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也是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的,原来大明那晚离开我家后,前脚才把小媜送上楼,后脚便到小娜家去翻云覆雨了,我是不知道他们两人是怎么勾搭上啦,反正谁跟谁上床是他们的自由,只是大明上床还要自拍就有点愚蠢了,然后拍完不删掉,然后做完了也不睡觉,然后又要了小娜家的无线网路密码上网,然后又借插座充电,然后又不关掉手机自动上传相片影片的功能,然后还在小媜的手机里设了自己的google帐号,只为了把两人的相片传到同一个相簿里,然后也不早早起床检查手机,看看相簿,删掉别人不该看到的影片,然后你知道google相簿有个贴心的小功能吧,它会自动剪辑你上传的影片,加上合适的配乐,然后,叮噹!传一个提醒给你说有新影片做好了,而且还是分别传到大晚与小媜两人的手机中,只因为里头都设了大明的帐号。 「唉,那天早上是小媜先看到提醒的,可想而知她看到男友和自己的朋友在演动作片会有多愤怒,所以小媜当下从厨房抓起一隻水果刀,再加上小娜忘过一串钥匙在她那儿,于是她便直接衝进了小娜家。那时候小娜才刚起床,睡眼惺忪地就被小媜乱刀砍倒在地上,而大明也真够俗剌,他趁着小媜在地上猛刺小娜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抓起衣服从小媜背后溜出去,在外头间晃了一整个上午。 「稍晚大明又回到小娜家,想看看现在情况究竟如何,结果却发现小媜还独自一人跪坐在小娜旁边,也不知道大明那时在想什么,他居然衝上去把小媜推倒,在小娜的血泊中强暴了小媜,然后再把她乱刀砍死。后来大明又在外面逃亡了几天,大概是自知躲不下去了,所以才到我这大肆破坏,可能他怪罪我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吧…。」 「为什么?你和他又没关係?」我不爽地问,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在气大明伤了沛沛,还是这气她居然没告诉我这一切。 「怎么会没关係?」沛沛无奈地说:「不就是我找他们来玩碟仙却又请不会去,然后才会发生接下来的这些事吗?」 「这也太牵强了吧?」我仍然不接受这种说法。 「我也不接受啊,」沛沛两手在毯子中一摊:「但有人偏要这样想,我有什么办法?总之呢,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你问我想不相信有鬼…?我只能说,那年我们一起玩碟仙的四个人,下场都凄惨落魄,最后一个,也就是我,不只丢了整个实验结果,大明逃亡的那几天还不知道是怎么跟别人中伤我的,我只知道后来他的家人非常非常非常不谅解我,说他们家一个乖巧的孩子就是被我害成这样的,整天到学校堵我,逼得我每天变身偽装,躲躲藏藏,搞得好像我才是杀人犯似的…。所以你问我相信这世界上有没有鬼?」沛沛倔强地说:「不知道,我没看过啦!」 04a讲鬼(1/2) 诺大的三合院里,没有一丝深夜中该发出的声音,有的只有沉重的寂静,沉重到令人只能深陷在陈年往事的回忆之中。 沛沛看我好一会儿没讲话,「欸,你还在想明天的期末报告啊?」她安慰我:「不要担心那个啦,我们不是连鬼都不怕了吗?」 「什么…?喔…。」 我自半梦半醒的国度中回过神来,并惊觉我竟然想了那么多,发愣了么久。于是我只得牛头不对马嘴地反驳她:「但人比鬼更可怕,不是吗?」 况且,事实证明,我们现在依然仍像两年前一样怕鬼。 「没啦,只是在想你那天第一次过来的事,」我解释:「很诡异吧,自从你讲完你的故事后,就能在这里讲那个字了。」 「也不是随心所慾吧,」沛沛反对,「至少你得诚心诚意,不是吗?」 「的确…,」我同意。「喔,对了,讲到那天…,」有个问题我很就之前就想问了,只是碍于沛沛想到此事就心情低落,我便也没再多提。不过算算时间,那件事也经过四年多了吧,沛沛最近也没再露出过失落的样子,于是…,「大明他…?」我边问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他后来怎样了?」 「哪个大明?」没想到沛沛一脸疑惑的反问我,她居然能忘得一乾二净? 「就你那个工具人学长大明啊。」我提示。 「你没事提他干嘛啊?」沛沛臭着脸回道。 看来我错了,原来她只是在期待自己听错了问题,但我却把她深埋在脑海中的往事挖出来,活生生地摊在她面前。 「刚好想到…,」算了,话都说出口了,「小媜、小娜都出事了,那大明呢?」索性,我问。 「死刑,三审定讞,现在八成在等待枪决吧。」沛沛冷冷地说。 「什么?这么严重?」老实说,我有些吃惊。 「怎么会不严重,所以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讲的?」沛沛皱着眉头问我。 「你只说大明被收押而已,」我回答:「我以为你不想再碰触这个话题…。」 「干麻讲得他好像是我前男友?我跟你说过了,那件事,」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想开了,因为如果我还在自责后悔,恐怕有个人会担心我一辈子。」 「对不起…,我…我只是…」 「够了,」沛沛打断我的语无伦次:「大明,死刑,等死,结束。还有,」她坐过来戳戳我的肚子:「我没事了啦,别担心我了,真的。」她给了我一个好大的微笑,里头满是久违的天真烂漫。 我疼惜地揉揉她的头,「我知道了,可是…,」我问:「大明怎么会被判死刑?他不是只有性侵杀人,这种罪在台湾最多不过就是无期徒刑吗?」 「喔,你在问那个啊,那就要看大明在性侵杀人之外又多做了什么嘍,」沛沛扳起手指头数着: 「首先,他弃尸,这代表大明有意毁尸灭跡,犯罪后毫无悔意;但他要不是弃尸手法太粗糙,就是太过低估警察的能力,总之,第一具尸体隔天就被路人发现,检警再调阅弃尸地点附近的监视器,不仅马上查出大明就是弃尸嫌犯,同时还找到第二具尸体。 「虽然一时没有掌握到大明的行踪,但法医也没间着啊,他们在小娜的指甲缝中发现了小媜的dna,另外小娜身上五十几处的刀伤略浅,切痕是小媜带去的水果刀所造成的;同时切口型态与小媜手上虎口处的伤痕相似,显示小娜与小媜有一番拉扯,但最终体力不支而被砍倒。 「小媜的验尸结果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她身上遭到菜刀砍杀七十馀刀,刀刀深可见骨,连菜刀刀柄都给砍断了,这就是行兇的手段兇残;此外,小媜的指甲缝中除了有小娜的dna之外,还有大明的,同时,她的下体出血,并沾有大明的精液,阴道却不到一指宽,显示小媜生前遭到性侵,因此大明是性侵杀人,这就是泯灭人性。 「再来,鑑识人员在小媜陈尸处的旁边,发现大明的一双血脚印,脚印右边还有许多血滴滴溅痕跡,滴落高度约在腰际;另外,大明有另一道血脚印,从小媜那走到小娜身边后又再折返,最后踩在方才那些血滴上头;而小媜身上除了七十几道菜刀砍杀的刀伤外,还有四十馀道水果刀的切割痕,集中在小媜胸部、大腿与下体上,深度较浅、排列整齐,而且覆盖在菜刀伤痕之上…。」 「等等…,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说真的,这么一大段我实在是听不懂。 「唉…,」沛沛不知道是为了小媜的悲惨、大明都残忍、或是我的愚蠢叹了口气:「意思是,大明把菜刀砍断后,可能站在小媜身边一阵子,因为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不断地滴落脚边,如果他在此刻便罢手,或许还可以说是愤怒过度,失手杀人,但他没有,大明又走到小娜旁,拔出插在她身上的水果刀,走回来,继续用水果刀切割小媜的尸首。这显然不是暴怒时无法克制的衝动,而是经过思考后的选择与行为,这就是冷血、冷酷、冷静、无情、杀人为乐。 「然后,最后,也是最糟糕的,警方在比对监视画面后,发现大明的菜刀是在五金行买的。或许他可以说这是为了要防身,因为怕小媜还在小娜房间发疯;但是,对不起,他又在街上买了两个大行李箱,买一个还可以说要协助小媜将小娜弃尸,但是买了第二个行李箱是要装谁?因此大明事先购买菜刀与两个行李箱的举动,只能解释为预谋杀人,而这就是恶性重大,求其生而不得,求其死而必然。 「喔,对了,我还忘了最后的一个最后,大明在被捕后,从未与小媜家属认错、道歉、或达成和解,甚至连一丝隻字片语都没说过,而且从头到尾都认为他会杀人,全都是其他人的错。」 「其他人?这个人的身份好像很明显?」 「所以你知道我有多可怜了吧,」沛沛无奈地说:「总之,大明就是一整个毫无悔意,已无教化之可能,因此,他从一审直到三审定讞,全都是死刑,无一例外。」 「唉,杀人偿命,这也是对小媜家人的一种慰藉吧。」我感慨地说。 「或许吧,如果他们只有这唯一一种选择的话。」沛沛的话中带了一丝不以为然的语气。 「嗯?什么意思?」我感到不解。 「意思是因为我们这个社会只给受害家属两个选项,一边是自己躲到角落里哭泣吃屎,因为荣耀都归那些废死团体的人,另一边则是杀人者偿命,因为除了一命还一命外,他们什么赔偿都拿不到。所以受害者家属,他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什么?」我问,虽然我大概知道她想要讲什么了。 「没什么,我们为这件事吵过好几回了,不是吗?」沛沛推手阻止我再问下去。 「喔…,」于是我摸了摸鼻子,乖乖地换了个话题:「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就是大明他…他这个人怎么样…?我是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被判死刑了还在怪东怪西怪别人?怎么都是别人的错,但性侵杀人、偷吃小娜,这可都不是别人逼他这做的啊。」我补充:「我不觉得一次出错的碟仙仪式就能让大明性格大变。」 「那是鬼上身,」沛沛翻了翻白眼:「你没听过有人被换了灵魂后,就突然会说外国话了吗?」 「啊?」 「大明的家人在他出事后,就是这样到学校里中伤我的。」沛沛解释。 「喔…,所以他们一整家都怪?」沛沛的弦外之音似乎是这么解读的。 「也没怪到不经世事的程度啦,但恐怕最伤人的,还是那种怪,却又能容入人群里的那种人…。」 「怎么说?」我问。 沛沛叹了口气,「我大一时就先认识大明了,」她说:「大明是我社团里的学长,大我两届,应该跟你同年,他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可不是大学生了没里的那种大学生喔。」 「你也看那种节目啊?」这可比所有稀奇古怪的事更令我好奇了。 「跟着室友一起看嘛,」沛沛红着脸说:「不知道大学里的大学生是怎么个光景的大学生就该去看大学生了没好学着该怎么当个大学生。」 「好了,」我阻止她:「还是说大明吧。」 「哈,」沛沛笑着对我眨眨眼:「总之,大明就是中规中矩大学生,你知道的,异性朋友有几个,但多不过他那群死党,整天满口麦块的,偶尔翘掉两堂课窝在宿舍里打魔兽,那是什么…?」 「呃,电脑版的乐高积木和绿色小兵?」我翻译,「不过…,」我问:「这样听下来,大明就真的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啊?那怎么会说他怪?之后还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那是因为我还没讲到他爱讲鬼故事,」沛沛又叹了口气:「我想大明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很爱说鬼故事,抓到机会就讲,而且从不重覆,彷彿他大脑能连上google似的,随时都能更新鬼故事。不过至少他也会看时机场合啦,所以这点倒是没惹火其他人,社团里的人对他的癖好都习惯了,他的同学好像也都不以为意。」 「但你就是觉得他哪里不对劲?」我问。 「嗯,」沛沛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因为其他人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但我总认为他说的鬼故事,都是出自他的亲身经歷…。」 「这也不算太…奇怪吧,也许他就是那么容易撞鬼的人吧。」 「我知道,」沛沛烦燥地挥手:「但你真的得听听他的经歷…。」她皱着眉头说。 04a讲鬼(2/2) 「亲身经歷的鬼故事?」我说:「这也不算太…奇怪吧,也许他就是那么容易撞鬼的人?」 「我知道,」沛沛烦燥地挥手:「但你真的得听听他的经歷,举个例子给你听,这是我刚进社团时,大明在新生之夜时讲的,他说,他大二那年暑假,约了同班同学去垦丁玩,一行人四男四女,大学生嘛,身上没什么钱,加上又是旺季,所以他们住的是间老旧的旅馆,两间四人房。 「出发前,大明因为提议要分组让两男两女同睡一间而被惩罚,于是他被塞到休旅车后座中间的位子,和两个胖子挤在一起,一路上开车的新手急煞急停,好不容易熬到了垦丁,大明已经是被晃到一整个虚脱,无力再去大街上间逛了。 所以他先分好了房间床位,把其他人赶到外头去,自己先倒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同学们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便安安静静地出门逛大街去了,这一逛不知逛了有多久,总之,一行七个人买好了鸡排、鲁味、啤酒之类的回来,并在隔壁女生房间的桌上摆好时,时间都已经快八点了。 「有人问起要不要去叫大明起来,结果他却自己先敲门进来了。大明一见桌上放满了食物,便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一边还不忘邀请大家一起来讲鬼故事。」 「边吃饭边讲鬼故事,这样好消化吗?」我说。 「嘖,醉翁之意不在酒啦,」沛沛啐道:「男同学a会意,先讲了一个鬼故事,把女生吓得哇哇叫,同学b接着讲了一个,把女生吓得哇哇叫,同学c也是把女生吓得哇哇叫,就差没贴到男生身上去了,最后就该大明了,结果,他说了刚才他在房里睡觉时发生的事。他说…。」 -------------------------------- 我才睡下去,就突然觉得一片寧静的房里有在看我,一开始我是不以为意,因为我是看鬼片看到睡着的…。 我知道人不舒服就应该先休息,而不是看鬼片,看吧,搞到自己现在状况又差,又在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可是我不是看电视看到睡着的吗?一丝不安闪过我的脑海,怎么现在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不是没有,虽然电影没了声音,但我面前却传来微弱的滴水声,答,答,答,答…。 是刚好演到这个片段吗…?或是…,电影里有这个片段吗?……,不,也不是,如果床头在这儿,而我面向着那里睡……,我在脑海里回忆着房间的隔局,那电视不应该在我背后吗?我心里当下便凉了半截,还有,在我面前滴水的又是谁? 我猛地睁开双眼,哗!一张绿色的脸就浮在我面前!干! 溼透的长发乱七八糟地贴在那张脸上,还不停地往地上滴水,答,答,答,答…,然后我才看出来,那不是水,而是深红色的血水! 我想大吼,却叫不出声,我想逃走,却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我只能试着用力扭动,却无法摆脱那女鬼的瞪视,我只能想办法大声呼救,耳中听到的却是我喉头中了无意义的呻吟…。 然后,啪!我从床上弹起来,房间里哪有什么鬼脸、滴水的啊,原来是我作梦了呀…,于是,我甩甩头,翻了个身,想说还是别睡了,先起来吧。 结果…,「欸,不过我说真的,」我突然中断讲到一半的故事,一脸认真地问对面几个同学:「你们有没有听到隔壁房间有什么声音啊?」 同学a白着脸说:「有欸…,不过是你刚才忘了关电视吧,这里隔音那么差。」 「是吗…。」我沉吟了一会儿,又再接着说下去。 结果我翻了个身想要起来,却感觉到身后的床沿突陷下去,彷彿有个人在我身后坐下,令我感受到无比的寒意,刺痛着我的背脊,然后一股溼意慢慢地渗进我身下,黏稠,腥臭,还带着点铁锈味,靠,我刚才翻了个身,所以是那女鬼还没走吗?现在是又坐到我身后了? 我想起身却又动不了,想逃却又下不了床,想叫却又发不出声,想呼救却只听见我口齿不清地囈语,救…救我…我…救我……。 唰!我从床上弹起来! 干!原来梦中梦,房间里哪有坐在床上流血的女鬼?算了,这回真的别睡了,我想,快起来吧。 可是……,「欸,不过这回我真的是说真的,」我又停下来问他的同学:「你们真的都没听到隔壁房间有人在喊救命吗?」 同学b铁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有欸…,我好像也有听到…,不过那应该是电视的声音啦,刚好演到那里!」 「是吗…?」我歪着头又听了一会儿,这才又继续说下去。 结果我躺在床上才想起身,就惊觉有水滴在我的脸上,滴,答,滴,答,滴…,我想起来却起不来,想叫却叫不出声,因为那血滴一直滴进我的眼睛,滴进我的嘴巴,我的鼻子,淹满了我的鼻腔、喉咙、气管,让我一丝空气都吸不进来,只是一个劲地呛血,喷得我整脸、整身、整床都是黑褐色的血点,我快要被淹死了!我在脑海中疯狂地吼着,彷彿这样就能让求救声衝破脑壳,让别人听见,什么人都好,只要让他们能来…。 啪!我又从床上弹起来,原来我还在作梦,而且还是梦中梦的梦中梦! 然后…,「我说真的,你们到底有没有听到隔壁房间有声音啊?」我第三次问道:「而且那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同学c青着脸说:「我也听到了,而且,那声音真的很耳熟,那不就是…,大明你的声音吗?」 一伙八个人面面相覷,我则扳着脸,说我们过去看看好吗?于是大家鼓起勇气,跟在我后面走到隔房间。我从口袋里掏出房卡,解开房锁, 「一…,二…,」我轻轻转开门把,「三!」 砰! 拉开的门后竟是一脸惊恐的我!正边在房里痛哭哀号求救打转,边在口中念着我醒了我醒了我到底醒了没? 哗!如果屋内的人是我,那刚才在讲鬼故事的人是谁?如果刚才讲鬼故事的人是我,那屋内的我又是谁?大家逃窜的过程中,无数的疑问在大家脑中打转,直到跑到了柜檯前面,一行人才停下来,点了点人头,还是八个…。 眾人迷惑而惊恐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你究竟是哪个大明?」他们问:「房里的?还是讲鬼故事的那个?」 -------------------------------- 「…………,」我等着沛沛说下去,但她没有,「没了?」于是我问。 「嗯,」沛沛点点头,「迎新晚会上,他就是这样讲的。」 「那台上的那个大明到底是…撞鬼?讲鬼?还是编出一整个鬼故事的那个?」我快搞糊涂了。 沛沛耸耸肩,「不知道,他没讲,我们也没问出来…。」 「可是…,可是…,」我努力地搅了搅变成糨糊的脑袋:「这样顶多也只能说大明是个很会讲鬼的人,不代表他整个人怪啊…。」我想起来了,这才是我想搞懂的。 「我没有说他人怪是爱讲鬼故事的关系,而是后来发生的事。」 「那是?」我问。 「这就得先提提小媜了,」沛沛叹了第三口气:「后来我在大二时认识了小媜,因缘际会下,大明看到了小媜,然后一眼就认定小媜是他此生的真命天女,说什么也要把她追到手。 「小媜不是我们学校的人,所以刚开始曖昧时,他们俩人都把我当成中间人,大明向我打探小媜,小媜则找我帮她排解疑难。想当然尔,我是向着小媜嘛,毕竟我对大明多少有些提防。」 「你从中作梗喔?」听沛沛了语气,好像她真的干过这种事似的。 「不算啦…,」沛沛囁嚅着:「人家顶多就是严加考核嘛…。」 想到沛沛在我身上考核的那些方法,不禁令我为大明捏了把冷汗。「那后来呢,有查到什么吗?」我问。 「还能查到什么,不过就是个爱打电动跟讲鬼故事的大男生嘛,脸书上也只能看到那些死大学生会做了事,喝酒、打屁、邀请好友去开宝箱、咒骂谁谁谁半夜又来偷菜之类的。 偶尔来一, 杯咖啡, 当半个, 下午的 文,青。」 「你这样讲话累不累啊?」我笑骂道。 「看那些偽文青的脸书才累呢…,」沛沛撇嘴道:「总之,大明那人是没什么好说嘴的啦,至少表现在外人面前的样子是如此,只是我在翻他脸书时意外发现一件事。」 「喔?那是…?」这回我可真好奇了。 04b情人(1/2) 「你说你在大明的脸书上找到什么?」我问。 「一组相片,」沛沛说:「几个人在海边的合照,引人注意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尤其是女生们的,一整个臭到不行,你甚至能闻到她们踩到大便的味道。」 「说真的,你确定那不是太阳太大的关係?」我专业地分析。 毕竟在被沛沛念到臭头之后,我也成为评论人们摄影技术的专家,久病成良医嘛…。 「拜託,我看得出来好不好,」沛沛白了我一眼,「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的表情让我对相片多留了点神,于是我点了点那组相片里的人头,结果你猜怎么着?」 「八个人?」我回答。 「不,七个,三男四女,大明不在里面。」 「他是拍照的人?」我问。 「很有可能,你不会把别人出游时拍的相片放在自己脸书上吧?」 我摇摇头。 「所以,那是大明和他同学到海边玩时拍的相片,」沛沛边揉后颈边说:「打卡的地点是在垦丁,发文的时间算了算,正好是他大二的那年暑假…。」 「意思是,大明跟你们讲的鬼故事是真有其事?」这下真有意思了,我想。 「至少有所本,」沛沛说:「有本到让我好奇心大作。」 「于是你去他班上打听?」我保证她一定会这么做。 「嗯,相片上有姓名标籤嘛,所以找到当事人又有什么困难?」 看吧。「那后来呢,有问到吗?」 「有,」她皱了皱眉,想必是李组长发觉案情并单纯,「…,欸,你在想什么啦?」沛沛突然问我。 「没什么…,」我连忙收起笑脸问道:「你后来打听到什么?」 沛沛瞇着眼瞧了我一会儿,这才说道:「我问到相片里的几个学姐,她们跟我说,那事是真的。」 「撞鬼?」这下换我皱起眉头了。 「嗯,」沛沛说:「学姐说她们那年真的有去垦丁玩,撞鬼的事也真的发生过,只是她们的版本和大明的鬼故事有些出入。她们说,本来大家买好晚餐,一堆人还在房间里有说有笑的,曖昧的精灵在四週翩翩飞舞…」 「你乱加的吧?」我打断她。 「欸?你怎么知道?」沛沛訕訕地笑道。 「要搞曖昧,两房间怎么够用?」 「好啦,我只是在试你有没有认真听,总之,」她正色道:「学姐说,那晚大家聊到一半, 大明突然敲门进来,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大家就问他发生什么事啊?大明便说了那个故事,他在隔壁房中作梦的事。 「大明那晚叙述的过程和内容,和我在迎新晚会听到的一样,但唯一的差别是,虽然大明时不时地问同学们有没有听到隔壁房间的声音,但其实大家都有没听到,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都是大明一个人在演独角戏,包含了最后他硬是要大家陪他到隔壁房间确认一下。」 「所以大家真的在隔壁房间里看到另一个大明?」我问。 「这就不确定了,学姐说,那时是大明领在前头的,开门时挡在门口的人也是他,而大明才把门开到一半,就大声指着门屋里狂吼:『我!怎么里面还有一个我!!』然他就甩上大门边尖叫边逃走,连带吓得大家也跟着转头就跑。」 「所以,事实是没有人看到另一个大明?」 「不,」沛沛摇摇头,「学姐说她有看到,「旁边另一个人也附议,她们说,大家几个人事后聊过这件事,发现七个人里面,有三个人真的在隔壁房间里看到一个身影,虽然太暗了没看清楚,但当下听大明一吼,倒真觉得那身影有七、八像他,而这也是大明能吓到大家的主因。」 「呃…,所以…,是有人在房间里看到另一个大明?」我快被搞糊涂了。 「我想,应该是没人能看个真确吧,」沛沛说:「因为学姐说大明门只开了一半,所以大半的视野都被大明挡住了,再者,大明门才一开,就边嚷着边甩上门,所以也没人能确定房中的那身影到底是不是大明。 「不过事后大家对房中的身影倒是有个解释,就是两间房中都有面全身的立镜,所以会不会看到的,其实是大明在镜中的倒影?问题是大明仍旧在那边坚持他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硬要旅馆帮他换房间。柜檯给他吵得受不了,便如了他的意,结果他在新房间里还是停不下来,一直讲他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你们有没有看到有没有看到有没有看到?」 「呃…,如果换做是我就揍他一拳…,也难怪大家拍照的时候脸那么臭…。」我说。 「是啊,学姐说她们本来都决定要打道回府了,还是其他男生给劝住的,毕竟钱都付了。 结果隔天就连他们也后悔了,因为大明虽然没前一晚那么严重,但他还是抓到机会就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完全不理会大家的表情有多不爽。 「而且更糟的是,大家都知道大明平常不会这样的,鬼故事讲归讲,但至少他会看别人的脸色,所以吓到大家的其实不是大明撞到了鬼,而是他那反常的样子…。」 「听起来很像躁鬱症…。」我觉得。 「我觉得更像轻度狂躁,别问,」沛沛阻止我问那两者间的差别:「反正只凭一面之词,你也不能确定真的就是这样,况且妄加推断人家有精神疾病,也不是什么道德到哪里的事;再者,搞不好大明只故意要让他的鬼故事真实到一个新的境界,所以才会如此一再重申他前一晚撞鬼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是开玩笑也好,是疾病也罢,或是撞到随便什么鬼都行,为了小媜好,帮她多留意大明总是错不了的吧?所以后来只要大明约我带小媜一起出来玩,我便能跟就跟,也幸好小媜爱来闭月羞花那套,自然不会嫌我在旁边当个电灯泡,于是,那天冬夜,我才有机会跟她去大明家吃火锅…。」 「火锅?」我嗅到耐人寻味的味道,「大明又讲起鬼故事了?」 「嘖,」沛沛啐道:「你们臭男人最爱这套,一心只想把女生吓得花容失色,这样才能当个护花使者,方便半夜好来个直捣花心…」 「喂喂喂喂喂喂,离题了。」我提醒她。 「喔,」沛沛摸摸鼻子,「总而言之,」她接着说:「那晚吃完火锅,收拾好东西,我们三个人坐在小折叠桌旁,不知道什么原因聊到大明住的那间套房,然后大明突然摆出一副神祕兮兮的样子,问我们有没有住意到他的房间有没有问题。」 「有吗?」我问。 「没有,我倒觉得房间里问题最大的是小媜,」沛沛揉揉眉心:「只是一开始我没看出原因…。总而言之,听到大明起了头,小媜一傢伙紧张起来,急切地大明:『有吗?有吗?我没发现欸。』 「大明则提示:『没有吗?可是你们刚才在浴室里忙进忙出,洗菜洗碗的?』 「『没有欸…,我觉得还好啊…。』小媜皱皱眉头,八成是在回想稍早的事。 「『是吗…。』大明不知道是放了心还是不安好心地问了这么一句。 「但小媜还是天真地上钩了,『怎么了吗?还是你觉得这屋子…?』她问。 「『是那间浴室…,』大明说…。」 -------------------------------- 那间浴室…。 一住进这间套房,我便觉得浴室让我一整个血压上升,倒也不是浴室有什么问题,什么又脏又乱之类的,没有淹水,也没有堵塞,就是一间浴室,看起来好像很久没人住了,有一股乾乾的水泥味。 我看了看浴缸、马桶,似乎都是新的,就算不是,至少也没有用过几次,或是房东请人来刷洗过,是很大力的那种。 所以我想,应该是我多心了吧,可能是浴室的摆设和我说过的某个鬼故事很像。 总而言之,我就是住进来了,房子是没问题,就是浴室还是让我很紧张,还好住久也就慢慢习惯了。 结果那天半夜我打开浴门,看见一个女鬼弯腰俯身在洗手台上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她又长又溼又乱又黏的长发沾在洗手台上,不停颤动,遮住了她一整张脸,也挡住了她手上的动作。破烂的白袍掛在身上,看起来好像是好几块用烂的抹布随意拼凑起来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鑽进我脑中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她的衣服并不合身,看看她大半截小腿都露出来了,上头全是疥疮疔癣,流着种顏色的脓血,脚上的指甲肯定有十年份那么长,顺着生长的形状向下、向后弯曲,绕过脚指再往上戳进脚底板中。 我吓得愣在浴室门外,却不知道是身体什么地方发出了声音,惊动了女鬼,也许是我胸口深处凄厉的心跳声吧,总之,那女鬼慢慢地起身,边转头看向我,长发滑落她的脸庞,露出下头灰白溃烂的皮肤,跟一个原本应该是鼻子的大窟窿。她的眼珠早已不在,只有两个深深凹陷的黑框,但我却能明显感受到她正用不存在的眼睛审视着我。 她放在脸颊旁边的双手停下动作,令我不自觉地看向她嘴边…,她渗着黑血的唇上,居然掛着一长条我昨晚忘在洗手台上的牙线!靠操她妈的她正在用口里的沾满黑黑黄黄的口水的舌头在舔我用过的牙线!品尝上头被我剔下来的食物残渣! 干!我知道我很懒,用过的牙线没有第一时间丢掉,我也知道日本有一种鬼,会去舔懒女人家中浴室中没被刷洗掉的的霉渍,但是,干!我是说,牙线欸!靠!这也太过份了吧!!是在怨我懒到一整个不可原谅的地步吗? 那女鬼就这样一直看着我,看着我,同时,她慢慢地站直身子,然后,往后下腰,下腰,那动作慢到正常人做不出来的程度,下腰的幅度更是大到不是正常人的样子,只见得她缓慢地弯过四肢,将关节扭曲反折超过270度,令手掌脚底撑在地下,仰身子着向浴室深处爬行,那样子就像大法师里那中邪了女孩,又像隻受到惊吓的夜鷺,边用空洞的眼框戒备着我的一举一动,边谨慎地用最小的动作远离我。她的脖子就像里头的颈椎都已然碎裂似的,以不可能的角度转动着,好使她的脸能一直朝向我,不论她的身体如何移动…。然后她一脚踩进马桶里,再是另一隻,再是身体,再是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她整个人慢地塞进马桶弯折的排水管里,令浴室里不断地回盪着劈劈喀喀的关节爆裂声。 最后是她那颗头,停在马桶上头,看了我整整一分鐘,这才沉下去,消失在黑暗的管线中。 那晚,半个小时候,我衝进浴室,对着马桶猛地撒了泡尿,然后大力地冲水,无谓地祈求那女鬼可以被我冲进化粪池中。 然后,事与愿违,第二天,那女鬼同样地出现在浴室中,同样舔拭着我忘记丢掉的牙线,同样戒慎恐惧地用那没有眼珠的眼框瞪着我,再以同样的姿势与方法消失在马桶中。 第三夜是如此,第四夜也是如此,直到后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那女鬼与我之间,并不是冤亲债主的关係,而是她其实是无意间被我饲养的魔物…宠物?用的是我一根根忘在洗手台上的牙线? 最后那夜,我躺在床上,肿胀的膀胱哀号着要我到厕所解放,但我坚持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然后,我听到门外突然人声鼎沸,有人在外头不知道在嚷些什么,只知道他们敲了许久的门,也按了不下数十次的门铃。 干!是不知道里面有人在睡觉吗?但那群人仍不死心,他们居然开始撬门!开锁工具嘰嘰嘎嘎作响,没几分鐘便把门打开了,却见一群人,捂着口鼻走进来,对躺在床上的我不住翻弄,我看到大量红红黄黄黑黑绿绿的液体从我膀胱里流出,同时,还有人大力地扳开我的牙齿,边往里探边说: 「干!看来死掉超过七天嘍…,哦喔!嘴里都还塞满牙线欸!嘿!你们有看过这种死法吗?」 我蹲坐在衣橱上,看着下方那帮人翻弄着我的身体,然后我一转头,就瞥见那女鬼从浴室里探出一颗头,嘴角还掛着一根牙线,她鬼鬼祟祟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每个人,再与衣橱上的我打了个照面,于是,她脸上,又浮现出那抹与前几天一样,戒慎恐惧的表情,审视着我。 你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看得到我吗? 她用没有眼珠的双眼无声地问我。 04b情人(2/2) 你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看得到我吗? 她用没有眼珠的双眼无声地问我。 -------------------------------- 「『欸???所以你看得见她,是因为你已经死了?!』小媜恍然大悟地问。 「『也许吧。』大明不置可否。 「『那现在你到底是…?』小媜声音里都是颤抖。但大明却只是笑着,笑着,并不回话…。」 「呃…,我可以想像大明爱说哪一类的故事了…,」我说:「而且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会讲鬼故事,所以,你会怕吗?」我突然问道。 「怕?拜託!我是沛沛欸!」她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那晚听完我可是跟个没事的人一样呢!」 「喔…,」我摸摸鼻子上的灰,「不过,讲这种鬼故事,并不代……,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有一年深夜你突然打电话把我挖起来,叫我去某个我没去过的地方载你,然后你还硬是要留在我那儿过夜,却又不睡觉,又是在大半夜的洗厕所,又是一直念我不卫生,那年是我大四,算一算,不就和你听到大明那故事的时间差不多吗?难怪问你发生什么事都不讲。」 「是啦是啦!我是个胆小鬼行吧!」她脑羞成怒地甩了个抱枕过来:「喂!我是个女生欸!你就偶尔怜香惜玉一下不行吗?」她嘟着嘴嗔道。 「好啦好啦,」我笑着安慰她:「我记得那天你吵了我一整个晚上,白天还带你去吃了顿丰盛的早午餐,不是吗,好啦,不谈这个了,」见到她又要翻白眼,我赶紧转移话题:「刚才说,大明他顶多就是会说鬼故事,可是,这点称不上『怪』吧?」 「因为我还没讲完,还给我啦!」沛沛馀怒未消地向我讨回抱枕,「就真的很可怕嘛…,」她委屈地囁嚅着:「你知道吗?鬼故事用听的,跟你直接遇到是不一样的啦…。」 「对不起…,」我柔声地道歉,「你说你还没讲完,那什么意思?」我问。 「那个啊…,」沛沛身子缩了一下,想必是后来的事真的不符常情,「牙线,」她哑着嗓子说:「大明的浴室里真的有条牙线…。」 「真的有牙线?」 沛沛嚥了嚥口水,「他似乎还满重视口腔卫生的吧,我猜,」她说:「我们那晚吃完火锅,收拾好东西,在讲鬼故事之前,大明就先去了浴室一趟,我在他出来后也借了一下厕所,然后我洗手时,发现洗手台上多了一团牙线。 「那一定是他刚刚才用的,因为更早之前我在浴室洗碗时并没有看见,而且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上头还有不少绿色的蔬菜残渣。我心想,反正我不希望小媜和大明交往,那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吗?刚好让小媜看到大明邋遢的一面,你们这群臭男生!」 「喂!别公报私仇喔。」我嚷道。 「哼,都一样啦,」她撇撇嘴说:「结果大明的鬼故事吓得小媜不敢去上厕所,这点小技俩就没得逞,倒是我汤喝多了,后来在回家前又再去借了一次厕所,结果…?」 「结果牙线被动过了?」我猜,除非这样,否则沛沛才不会被吓到。 「嗯。」她点头。 「但也可能是大明自己去弄的啊。」我合理推测。 「这有可能,因为大明确实也再进去过,在我之前,可是,」沛沛皱着眉说:「我第二次去厕所,却发现牙线上头的菜渣不见了…。」 「呃…,」这可真的怪了,「也许是大明怕给小媜看到了,所以赶紧拿去洗了吧?」我说。 「洗牙线?姑娘我这辈子还没听过,况且怕给心仪的女生看到,那直接丢掉不是更快?再者,我在他浴室的垃圾桶还里看之前用过的牙线,因此这不是用节俭所能解释的吧?」 「那就是…,」我推理着第二种可能:「他故意的洗的?留一段用过的牙线在洗手台上,然再洗乾净,好增加他故事的真实性,也就是真的有鬼会来舔牙线?」 「不可能,」沛沛斩钉截铁地推翻我:「在大明用过牙线,与牙线被洗乾净这段期间中,小媜都没进过厕所,所以她不可能知道牙线上原本沾了食物残渣,因此大明也是没有要进去洗牙线的动机。就算是他再拉一段新的好了,但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得剔两次牙?我们晚餐后明明就没再吃东西了?」 「那…,」那就只有第三种可能…,「真的有鬼会去舔大明的牙线…?」我说。 「嗯,应该吧,」沛沛抠着指甲:「但我不喜欢这个解释。」 「可是你也没别的说法了,不是吗?除非是大明自己舔掉的。」我想到就反胃。 「所以你知道我有多头大了吧?」她两手一摊:「如果真的有鬼,那大明这个人有问题,因为他不先解决撞鬼的事,上教堂、宫庙之类的,反而是先拿出来大讲特讲? 「如果没有鬼,而是他真的想好好吓吓我们,那他这个人还是有问题,因为吓人要吓到这种程度就太超过了吧,像他之前去垦丁那样? 「况且,就算没有鬼,他也不是想吓我们,他真的就只是把牙线洗一洗再放回去,那你告诉我这个人在想什么?节省也不是节省到这种地步吧?再者,他也不是那种人。所以,不论是哪种原因,大明他就是有问题。」 「这就是你觉得大明哪里怪的原因。」 「嗯,怪,但没怪到令人一眼就看出来的程度。」沛沛说。 「这样才能融入人群中,例如恐情人…。」我下结论,「所以,」我问:「你是这样才不希望小媜和大明交往?」 「没错,但是…。」她叹了口气。 「他们早就绕过你了?」 她无奈地点点头:「我早该发现的,」她说:「小媜看大明的眼神、和他说话的那样子,早就透露出她爱上大明了,大概是大明已经私下约过小媜几次了吧。结果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在那边瞎忙,等真的要阻止时,都已然来不及了…。」 「是啊…。」否则也不会闹成后来那个样子…。「嗯?对了,」我问:「小娜呢?她是怎么和大明勾搭上的?」 「不知道,」沛沛摇摇头:「做碟仙实验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她,之后就是那次了…,我猜她可能是大明那边的朋友,他们俩人都爱怪力乱神那套嘛…。小媜她倒是没提过这件事,所以我可以想像她看到那两人翻云覆雨时会有多愤怒。」 「那小媜…?」 「小媜跟我念不同大学,后来才因缘际会认识的,应该是大一下吧…,天真浪漫小公主一枚,其实你也见过她一面。」 「喔?」我好奇地问:「长什么样子?」 「呃…那不重要…我朋友那么多,」沛沛回题:「总之,大二是我们感情最好的一年,直到她被大明追走。」 「后来小媜她…?」 「后来,她变得…很没安全感…,」沛沛说:「我不太清楚大明是怎么搞的,小媜也不太和我们聊这些,我只能从她片片段段的一言一行来判断,大明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切断她和家人、朋友间的连结,小媜除了上课就是在大明家,不打工,也不和朋友逛街、吃饭,就算与我连系也只靠msn,偶尔出来的见个面,也都是在那边听她一个人说头明怎样怎知怎样的,他说什么什么什么的时候好那个那个那个…,彷彿小媜整个人生里就只有大明一个人。」 「这样不好吗?」我不解地问:「很多人不也是这样,有了爱情没友情?」 「那不一样!」沛沛突然怒道:「别人是别人,但大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讲鬼故事讲到离奇的程度了!你应该看看他是怎么影响小媜的!」 「沛沛…。」 「对不起,我只是…,」她深吸了几口气,「我只是想到小媜后来…。」 「被…杀…?」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沛沛摇摇头:「其实小媜在那之前就不对劲了。」 「什么意思?」 「我之你跟你提过,我向小媜谈到碟仙实验的事?」 「嗯。」我还记得。 沛沛接着说:「那大概是在实验半年前吧,小媜有突然一天用msn敲我,兴高彩烈地说她说服大明帮我做实验要用的指套了。那当下我就觉得不对,因为小媜并不是那种爱鬼搞鬼怪的人,更何况我当初没有请她,更没预期到她会来帮忙。所以如果说小媜这点变了,我会猜那是因为小媜不自觉地去迎合大明的喜好,她就是那种攀到一根浮木就不会再放手的人…。」 沛沛挥挥手阻止我再细究下去,「总之,」她说:「她找了个晚上,约我到她和大明住的地方讨论细节,就是这样,我才会注意到他们浴室洗手台上,这回放了两团用过的牙线,同时,我想起来,稍早是我带了消夜过来,而那时我去洗筷子时,洗手台上还没有那两团东西,有的话我会发现的! 「所以,那晚回家前,我又藉故去了趟厕所,然后,牙线还在,上头的食物残渣却不见了…,而我留意过,在这之间去过厕所的,只有小媜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我感觉我身上的鸡皮疙瘩站起来了。 「如果说小媜只是单纯地把牙线洗完再放回去?」沛沛摇摇头:「不,她不是那种人,如果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习惯都如此节俭、良好,那为什么家里用过的卫生纸会乱放、穿过的衣服会在墙角丢成一堆、用过的垃圾没有简单地分类? 「如果说她是想吓我,但为什么?她有什么动机和理由这么做?我们又没讲鬼故事,她又何必去营造那种情境? 「如果说是她不自觉的动作,那又是为什么?谁叫她做的?谁让她做的?是她自己?是大明?还是鬼?」 「不论是谁,又或是那种情境、哪种可能,」我揉了把脸:「全都指向小媜心理出问题了。」 「和大明一样。」沛沛补充。 「那我可以想像他们之后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了。」 「自相残杀,你想说的是这个吧?」沛沛问。 「怎么会搞成这样?」 「见鬼?精神障碍?先天或后天?杀人?」沛沛垂下长长的睫毛,「不知道,」她低语道:「我从来没搞懂过,以后也没机会了…。」 我担心地看看她,毕竟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朋友发生这种事,而且又发生地如此无法解释。更何况后来还…。 沛沛不再说话,只是一直低头看着她右手的小指,那之前被大明折断过。 「看得出来吗?」突然,她把五指併拢伸到我面前问道。 我倾身向前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如果没有仔细看,其实还真的看不出来。」 「是吗?」 沛沛把手收回去,自己端详起来,「虽然疤痕仍在,但伤口总会自癒…。」她喃喃道。 啪!沛沛突然双手往腿上一拍,「好啦!」她重新打起精神,换上愉悦的声音命令我:「暂时放掉往日的阴霾!我们明天还有正事要办!」然后,她把头一偏,看向我笔电萤幕。 「哇,又是一堆记录,怎么样?」她问:「现在时间还早,要来整理吗?」 我瞄了一眼萤幕上的视窗,上面满是一条条的回应纪录。「算了吧!」我豪迈地挥手道:「今晚我们本来就是要放假的,所以这些资料就都不要了吧!」 「什么啊,说资料寧滥勿缺的认可是你欸,干嘛?所以你真的很在意明天的期末报告是吧?不要担心啦!你是硕士欸!那么爱讲道理,死的都能给你说成活的,没问题的啦。」 「拜託,」我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第一,现在硕士满街跑,已经不值钱了;第二,我连老闆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是要我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第三,你也…」 「等等等等,」沛沛挥手阻止我说下去:「你给我等一下,你说你不知道老闆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意思?」 「这个…那个…,」糟糕,说漏嘴了…:「那个…,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打个马虎眼。 「你当初什么都没跟我说。」沛沛瞇起眼瞪我。 「哈哈…」我满脑飞快的思索着。 沛沛不给我找藉口的时间:「你最好赶快给我从实招来,当初你到底是如何拿到这个计划的,」她恶狠狠地威胁我:「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有创意…。」 05a标籤(1/2) 「你最好马上跟我说你当初是如何拿到这个计画的,否则…。」沛沛威胁我。 「好啦好啦!」我连忙阻止她:「我说过我是在脸书上看到一则贴文的。」 「这你有说过。」 「是吧,所以我不是什么都没告诉你,不是吗?」我笑着说。 沛沛跳起来一把抄起我放在茶几上的笔电:「你再给我耍嘴皮子,我就会把它摔到地上去!」 「好啦!对不起啦!」我赶紧道歉,沛沛这才把笔电放回桌上。 「那天我看了贴文,」于是,我从实招来:「上头写着要招募一个方案,说是有一间疑似闹鬼的房子,看谁能证实里头真的有鬼的存在,方法不限,意者请自备企划书,经费另议。」 「就这样?」沛沛扬起一边眉毛。 「是啊,就这样。」 「然后你就去了?」沛沛不可置信地问。 「要不然呢?反正间着也是间着嘛,刚好那时确实也有一个想法,于是我就把那点子画在一张纸上,然后就到贴文上的地址去啦。」 「你这也太随便了吧?」 「拜託!那贴文里的文案写得也很随便啊,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搞直销的噱头,况且就算它是真的面试,我也没什么损失啊,但要是我把直销大会错认为面试场合,那不就太丢脸了。 「哼!结果你知道吗?我到那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丢脸!原来小小一间公司的接待室里满满的都是人,而且每个人都超认真的,光全副武装的八家将就有五、六组,还有带着全身家当的法师、乩身、道士、仁波切,真他妈的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两个穿黑衣服的天主教神父!大开的门口下只站了我一个身穿衬衫、牛仔裤,脚踩一双破烂球鞋的平凡人!」 「哈哈哈哈!」沛沛没良心地嘲笑我:「你的传销大会还真邪门呀!后来呢?你有没有转身落荒而逃啊?」 「几乎啦,」我嘀咕着:「结果是那两个神父一个箭步上来把我拉进门,他们脸上满是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感动,彷彿刚才对那一帮资深异教徒的传教极度挫折,而我则是迷失在世俗中的可怜的神的羔羊,因为他们感动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恶狼见肥羊般的饥渴。 「总而言之,我被拉到接待室的一角去听神父们的传教,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嘛,既然都要等面试,那听神父哈拉两句又有什么损失呢?只是说真的,旁边三不五时有面目狰狞的神将土人凑上来舞枪弄剑,再加上诵经、唱佛及法师诸般法器的鏘鏘鏘,你大概也在是无法专心听神父在说什么了;尤其还有个满面油光的风水师,彷彿喝了两百杯咖啡似的极端亢奋,一直打断我们去试图推销他的…呃…灵动侦测器,嗯,他应该是这样说的。」 「那什么?」沛沛皱着眉头问。 「别问我那玩意的本质是什么,但在我眼中看来,那就是一台手持式的电磁波侦测器,只不过上头多了一块风水罗盘与一炷香,八成是当侦测器响起时,香烟飘到哪个方位鬼就在哪里。不过他倒是很有创意地将侦测器的嗶嗶嗶声,改成盖格计数器的答答声,令整台机器即便在核能专家眼里看起来都还有几分恐怖。」 「哦?」 沛沛整双眼睛都亮了起来,令我开始后悔自己究竟塞了什么鬼主意到她那颗鬼灵精怪的脑袋瓜中。于是我边戒慎恐惧地审视着她的脸神,一边则谨言慎行地继续说下去:「后来突然有人叫我,我起身,看到点名的是个一脸精明的秘书小姐,她领我离开喧闹的接待室,走进一条安静的长廊,长廊尽头是扇门,她转开该门把,等在门口,示意我一个人走进去,等我进去后,她突然在背后推我一把,让我一个踉蹌跌进房间,并碰地一声关上我背后的房门。 「我重新站稳,抬头一看,却觉脑中一片晕眩,因为放眼望去,整片视野中完全没有一个可供判别大小远近的视觉参考点。我应该是在一间房间中,只是房里没人、没门、没窗、没任何一件家具,就连前一刻应该还在我身后的门,竟也在关上后与墙壁融合在一起,看不见一点缝隙。 「整个房间连同墙面、地板与天花板全是无差别的白色,你知道吗?只有白,一片无法看穿的白,更糟糕的是,所有的地板、墙面都透出同样柔和的光线,而且似乎还吸纳我身上的每一丝阴影,就连我脚底下的地板也不例外,没有投射的影子、散射的光晕、或是反射的倒影,彷彿我整个人就只漂浮在只存在白色的虚无中,即便我明白地知道此刻我正站在一片坚实的地板上。」 「这是什么ㄍㄨㄟ…地方啊?」沛沛诧异的问。 「怎知?」我那时应该和现在的沛沛一样诧异。 「有回音吗?」沛沛没头没脑地说。 「啊?」 「听声定位嘍,」她理所当然地解释:「听觉也是人类判别空间感的一项知觉,虽然只是感知强度没视觉那么显着罢了,但人多多少少都能用从墙壁反射的回声约略判别出房间的大小。」 「那就对了,」我点点头:「难怪我一直觉得我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现在听你一讲我才明白,应该就是我说话的声音完全被墙壁吸收进去,没有反射回我的耳朵,而让我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不一样,进而给我一种这间房间是无限广大的错觉。」 「这到底是…?」沛沛喃喃念道。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只知道我脚下的地板是块实体,毕竟我的脚是在一片硬物上跺步,在我因为晕眩而倒退的时候…。然后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而坐倒下来时,突然有个声音对我说:『坐吧,这样会比较舒服一点,如果你还是想吐,刚才应该有发给你们一人一包资料袋,里面有呕吐袋可以使用。』 「我赶紧依言坐下,同时顺手支了一下地板。结果你知道吗?那触感有如大理石般的圆润光滑,竟然连一点质地或刮痕都没有摸不出来欸。于是我好奇地盯着地上看,却发现整个地面洁白无瑕到没有一处瑕疵可供双眼对焦的地方,而且就算我的手都摸到地面了,但还是连点倒影或阴影都没有,也就是说,我仍是无法确切地看到我摸到了哪里,坐在什么上面,身处什么地方,即便我摸得到地板… 「『我知道你很好奇,』那声音跟打断我说:『但我不建议你去摸那块地方,因为,』他卖了个关子:『刚才不少人吐在那里。』我边咒骂边连忙收回手,双眼则不断无助地向四周张望,因为我想找出那声音的来源,至少我在对话时可以有个面对的方向。 「『请说说,你觉得鬼是什么?』结果那声音不理会我,似乎也不在乎我是和谁在讲话,只是自顾自地开始他的面试。」 「是喔,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沛沛好奇地问。 「本来我都已经准备好一大套说词了,结果那块令人作呕的空间只令我脑袋中像装了糨糊似的,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我还是先从电磁学的角度开始讲的。」 「哦?这你倒是没说过喔!想不到你还会藏私啊。」沛沛语带责备地说。 「都只是不成熟的想法嘛,我们现在又没用这个方法。」我辩解。 「是啦,反正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雇员而已…,」沛沛开始学起大老闆高傲的模样,用鼻孔对我比手划脚地颐指气使:「这你不要碰,那你不用懂,你只需要当个称职的花瓶就好了,还有偶尔当我性致来的时……」 「够了够了,」我没好气地阻止她的表演,「我说,我说就是了嘛。」我无奈地说。 「请。」她又扮起认真听课的学生。 「真是…,」我碎念着:「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如果真要有鬼的话,那鬼应该就是电磁波;如果真要找鬼的话,那也应该要从电磁波那儿找起。」 05a标籤(2/2) 「如果真要找鬼的话,那也应该要从电磁波那儿找起。」我说。 「拜託!你的理论很老套欸,」沛沛嘟着嘴抗议着:「你没看过电视上那些灵媒、法师、风水专家、灵界译者,成天开口闭口的就是电磁波电磁波,你难道就没有新一点的说词吗?」 「他妈的灵界译者的话能信,那医院都会开香灰符水来当救命良药。」我念道:「不过我觉得撇开这点,电磁波这个解释还是不错啊,虽然太老套,但它够简单,够广泛,比起那种…呃…,你后面跟了一个,一定是去了不乾净的地方,我可以帮你解,解不掉就说这是你前世欠的债,你可以用什么方式还,换了一大堆法师却仍还不掉,就是祂领了黑令旗,你是躲也躲不掉了。是不是,我的电磁波简单太多了吧?」我问。 「嗯…呃…,」沛沛难得被我讲到哑口无言:「可是,那…那鬼到底跟电磁波有甚么关係?」 「因为电磁波可以掛载资讯,嗯…,这样讲好了,」我举个例子:「随意颳来的阵风不会引起你的注意,但是只在你后颈撩过的凉风,可就会让你觉得毛骨悚然了,是吧?又或是说,电视萤幕的像素需要以特定的规则点亮,这样我刚才能说电视上有画面,否则随机无意义的噪音只会形成雪花杂讯了。因此,只有当无形掛载资讯,鬼才有机会存在;而资讯带有逻辑规律,鬼的存在才有意义。」 「你很有诗意欸,有考虑过去当诗人吗?」沛沛挖苦我。 「念过很多书的诗人。」我回敬她。 「可是,电磁波只要来源一中断就会消散,那你要怎么解释某些鬼会一直停留在原地啊,大学究?」所以她酸酸地考我:「例如我把电话掛掉后,手机发出的电磁波便消散掉了。这些电磁波并不会一直停留在这间屋子中,也不会影响我的大脑,更不会让我重覆听到刚才手机里的对话,不是吗?」 「那是电磁波非常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我不干势弱地说:「电场、磁场,乃至于电磁场本身都会干扰电磁波,我想,这也是那些风水师那么爱讲磁场的关係。正是因为电磁波易于受到环境影响,所以当环境中的磁场、电场或电磁场过于强大,使电磁波的行进路径改变,或是电磁波直接被某些物体反射,进而使让磁波形成驻波,也就是电磁波被环境困在一个特定的范围中,如此一来,鬼不就可以重覆在某地出现了?」 「好,鬼为什么存在,这部份算你答上来了,但你还没解释人为什么看得到鬼,」沛沛拿起手机滑了滑,然后我的手机响了,「看到了吗?」她问:「我们的手机现在都在接发电磁波,但为什么我没有看到鬼?还是说…你有?」 「得了吧,」我掛掉电话:「我也没看到。」 「那你凭什么说我们看得到鬼,我们又看不见电磁波?」她得理不饶人。 「那是因为我们不是用眼睛见鬼的,而是用心。」我说。 「见ㄍㄨㄟ…了,」她即时吞回那不恭敬的句子,「我是说,咳咳,」她边呛咳边问:「看到就是看到,用眼睛看跟用心看,那差很多!」 「也话没差很多,等等,」我阻止她的反驳,「你先听我说,什么是感觉?」我问。 「痛觉,触觉,味觉,视觉…?」沛沛一时弄不清楚我葫芦里再买什么膏药。 「那都是神经讯号,是吧?」我再问。 「啊,是的,教课书里都是这样写的…。」 「那就是嘍,」我说:「在人类大脑的神经连结中传递讯号的正是电流,而电流的流动会產生电磁波,也就是我们用仪器所量到的脑波。既然如此,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反过来说,电磁波也会反过来促动脑中电流的流动,进而在人的脑中產生神经讯号,于是人就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或是感觉到什么了?我们看不到电磁波,但电磁波却能让我们看到、听到、感觉到什么,这不就是撞鬼了?」 「所以…,你说的撞鬼是…。」沛沛看起来快懂了。 「撞鬼就是,」我说:「电磁波以驻波的形式缠绕在人的脑神经上,促使脑神经发出预期以外的讯号,于是人就可以在心中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了。」 「呃…,很有…创意…,」沛沛下了个没什么创意的评语:「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她问。 「有一个网友,她说她总是听到广播里有人在对她说话,但是我却都没听到…」 「等等,」沛沛打断我:「网友?你去见网友?」她不敢置信地问。 「没有!怎么可能见面?」我否认:「只是在部落格上聊过天而已…。」 「喔…,那你们都…,咦?不对!」沛沛突然回过神来:「你说你听不到她听得到的声音,这不就代表你见过她?」 「那个…,你…你刚才在…讲绕口令吗?」我试着打马唬眼。 但沛沛只是瞇起眼睛瞪着我。 「好啦好啦,」我连忙讨饶:「我见过她一面,但真的是因为好奇嘛!」 「喂,你真的很无聊欸!人家那是生病了,你居然只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就去打扰她?」这回沛沛可真的生气了。 「不是不是,」我手忙脚乱地解释:「我只是刚好看她然后她看我们在看她于是她就走过来看我……。啊…不是啦…,」我烦燥地甩甩头,「我看我还是从头讲好了,你认识蔡力行吗?」我没头没脑地问。 「中华电信董事长,怎样,你说的网友是他吗?」沛沛冷冷地说。 「不是,但是某天我在网路上间逛时,看到有人在部落格上爆料蔡力行的恶行,说蔡力行透过格主家对面的基地台发射电波,三步五时地干扰她的电视,让她半夜也能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发出噪音,令她无法睡觉,她四处陈情都无效,检调单位还帮着蔡力行一起整她。」 「那又怎样,听起来就是被害型的妄想症,你要用心的话,网路上可以找到一大堆这种人。」沛沛的声音还是装满了沙子。 「我知道,」我接着解释:「本来我也是看看就要走的,但在关掉网页前,我突然瞄到侧边栏上的标籤云,上头除了『中华电信』、『蔡力行』几个关键字是大字外,其他诸如『国中』、『词』、『老师』、『新诗』这些关键字的字体也不小,这代表了她的部落格里应该还有不少文学性的文章。 「我点了那些关键字,发现里头的诗词歌赋写得都还不错,从字里行间里实在是看不出她有那么偏执啊。然后我又点了『国中』的关键字,里面的文章都是在记录格主担任国中老师时,和学生相处的点点滴滴,看学生对她的评语,只有几处提到他们觉得这位老师有点怪,同时还闹到让老师有点头大,我猜这应该是她被校方指派到放牛班的关系吧。 「但总的来说,她和学生间的感情似乎还不错,诗词写得也不差,好像还得过奖,怎么会到后来的文章会突然变调成如此疑神疑鬼的呢?尤其是这种转变还是很突然的,从发文的日期来看,几天前的文章还很正常,但下一篇的发文却开始说起她被谁谁谁怎样怎样怎样迫害了,中间还隔不到一个礼拜?」 「那很正常,有部份病人是突然发作的,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去找当事人,侵犯她的隐私!」 「我没有!」我想我再不解释清楚,待会我就真的要遭殃了…,「我没有去找她,」我再次强调:「我只是看着看着,就突然发觉她平常活动的范围不就在我公司附近吗?她住哪个社区,用哪家图书馆的电脑打文章,图书馆休息后便去哪家便利商店,点杯咖啡,整理笔记,然后我惊觉我见过她嘛!真有够巧的就在那家超商里啊!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得整整齐齐地,及肩的直发,但在两侧耳际却变成完全不同的乾燥捲绕,我想就是这样,我才会注意到她总是在晚上六、七点时坐在超商的一角,很认真地在一本书上写着什么东西,写到那本书上满是密密麻麻红色字跡,令人想忘都很难。 「本来,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人了,可是她的部落格上有放相片啊,于是某天晚上,我又在那家超商看到她,所以我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她的网志…。就是她嘛!我偷偷地对照着,她就是相片里的那个人嘛!然后…,她就起身过来找我麻烦了…。」 「她起的头?」沛沛问。 「嗯,」我无辜地说:「她过来詰难我为什么一直偷看她,是不是要对她装设仪器?」 「什么仪器?」 「一种可以在她脖子上注射电脑病毒,好让她半夜听到噪音的仪器。」我无奈回答。 「喂!你很差劲欸!偷看人也会被发现?」沛沛骂我,但至少她脸上的线条不再那么钢硬。 「我哪愿意啊?」听到沛沛的语气柔和下来,我不禁开始对她大吐苦水:「我也只是刚好和她对到一次正眼,她就丢下书本跑过来兴师问罪,说她观察我很久了,说为什么我一进超商,就一直时不时地看看手机又看看她?说我是不是蔡力行派来的人?又要对她动什么手脚?说她已经被搞到快要自杀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我用求救的眼神向四周寻求协助,结果没一个人愿意来淌这滩混水,也不知是他们没遇过这种情形,还是大家真把我当作变态了。我想要是再这样被她纠缠下去,到时候不仅无法脱身,要是有人报了警,那我不就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于是我只好起身板起脸来对她说:『小姐,请你冷静下来,我是奉玄天上帝的指示来协助你的。』」 05b猎物(1/2) 「你跟她讲什么?」沛沛这回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说我是奉玄天上帝的命令来的…。」我囁嚅道。 「你干麻要对一个病人装神弄鬼的啊!」沛沛的火气又上来了。 「我也不愿意啊,我就只是…刚好想到的而已嘛。」 「罢了罢了,」沛沛不耐地挥挥手,「你干麻没事跟她提什么玄天上帝啊?」她责难道。 幸好她没再追究下去,我心里庆幸着,「她自己写的,」我说:「她在某篇文章中提到,说玄天上帝指示她把电锅冻到冷冻库里,三天后拿出来插上电,电视就不会在半夜里发出噪音了。」 「我猜后来没用,是吧。」沛沛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知道?」 「幻听是来自大脑功能的失调,跟神明的指示没关係,」她瞟了我一眼:「所以你就用神明去唬弄她?」 「我真的就只是情非得已嘛!」我喊冤:「你没看到旁边已经有人拿出手机要准备报警了?」 「我看他们是准备拍照好上传到脸书吧,」沛沛不屑地摇摇头,「算了,后来呢?」她问。 「后来还真的有效,」我无奈地说:「她安静下来,但那样子看起来就是一整个不相信我,准备随时就要衝上来和我一决生死,端看我何时讲错一句话,于是我只好继续演下去,说你是住哪儿的人,曾经做过什么的,现在又在干麻,你目前遭遇了什么难题。」 「你怎么会知道?」 「她自己在部落格里写的,」我说:「反正最后我说,我是哪家宫庙的信徒,某天晚上玄天上帝透过乩身告诉我,说某天某时要去某个地方,你会在那里看到一名妇人,去帮她。 「我对那妇人说,听完神明的的话,我本来还半信半疑的,但我在指定的时刻来到这里,还真的发现你很像玄天上帝描述的那个样子。只是我原本是想说再多确认一下,结果你就…。 「那妇人听完我的解释,表情终于放松下来,然后她把我拖到她那桌坐下,开始对我述说她这两个多月来所遭受到的折磨,这一讲就是一个多鐘头,讲到我都饿得快头昏眼花了,结果她还要我到她家帮忙看一下。」 「你去了?」沛沛诧异地问。 「没办法,她拿话挤着我啊,说不是神明要你来帮我的吗,怎样?多走这一趟会死吗?」 「唉,你这叫自做自受啦…,所以,你真的去了?」 「是啊,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欸,你不生气啦?我去打扰病人的事?」我边偷偷打量沛沛脸上的神情,边怯生生地问。 「没了啦,但你没再骗我了吧?」她竖起食指警告我:「你真的是刚好遇到她?」 「是啊…,好奇心害死一隻猫…。」我叹了口气。 「怎样?」沛沛问:「后来遇到怪事嘍?」 「嗯…,没错,」我说:「我知道她就住附近,一座社区公寓,社区大门的警卫看到我跟着妇人一起进去时,还多看了我两眼,好像要等着看什好戏似的。妇人倒是没理会警卫的目光,逕自把我往社区最里头拉去。 「我说过这是个老旧的公寓社区,因为平常我上班都会经过那里,从风格就能判断出那是民国六、七十年代的建筑,斑驳的外墙更突显了楼房的老旧。可是直到我亲自进去社区后,我才发现那里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破败。 「在生锈的社区大门后面的,是一条狭长的中庭花园,蔓生的杂草为了争夺半抹只在日正当中时才能打下来的阳光,不仅吞没了下头长满青苔的石桌石椅,个子长得更是比姚明还高。 「不时袭来的晚风唰地将草堆掩低了头,露出来的是两旁近到令人深感压迫的六层楼公寓,左右各一排的公寓隔着中间的中庭面对面地排着,两侧则肩併肩地挨着,直到消失在草丛深处。双拼一栋的格局由一座红色的木製大门进出,门上还掛着一对咬着门环的铜狮,半隐半现地躲在一盏五烛的小电灯泡底下。 「我刚才说的那还是有人住的公寓,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屋子早都已人去楼空,两排各八、九栋的公寓总共也要有两百来户人家吧?但实际上有灯光的不过也才十几户,多数的公寓空无一人,废弃的家具七横八竖地插在阳台上;或是窗帘在尖锐的玻璃上割成一条条,被风吹得从破碎的落地窗中探出了头,摇曳着似人般的身形映着惨白的月光,就像无数个魅影,鬼鬼祟祟地从屋内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而被困在中庭的阴风则无助地在漆黑的门窗间徘徊打转,发出呜呜的泣鸣声,哭诉着我这个外人打扰了他们悲苦的孤寂。要不是偶尔几声凄厉的呼救声从那仅存几户人家中的电视里传出,或是来自恐怖电影里的鬼哭神嚎在中庭里回盪,否则我会真的以为我被妇人领到一座废弃的鬼城中了…。」 「那里…怎么会这样?」沛沛问。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事后人家才告诉我那里正在准备进行都更的。」 「喔…,那后来呢?」 「后来,」我说:「那妇人倒是没在理会这些,习以为常似地领我在草丛中的小逕上穿梭,直到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要把我弃尸在荒郊野岭了,这才发现她停在一扇颓倾的公寓大门前,两片褪色的木门半倚在门框上,中庭里的野草则毫不客气地延伸到漆黑的楼梯间中,门顶上倒也有颗五烛光的小电灯泡,但却看似吝于发光发热,于是更加突显了周遭的黑暗。 「妇人说她住在六楼,但我却越往上走越觉得寒冷,顶楼欸,不是日晒会更严重吗?我开始怀疑该不该跟着她进屋了。结果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她推开住家铁门,屋内的灯是开着的,房子里则洒扫得是一尘不染、窗明几净、井然有序,家具摆设不多,但到处都是小布偶,各种动物的小布偶,我猜除了她自己爱收集外,学生可能也给了她不少,因为我看到几隻布偶旁边放着张卡片或相片,里面都是不同的孩子。 「妇人说她喜欢乾净,又不爱家里黑压压的,于是就算是大白天,或是出门,都会把所有的灯打开,然后她把我请到沙发上坐好,接着又开始跟我重覆说起她可怜的遭遇。我想阻止她都来不及,只好乖乖地重头听她说起,听她说她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但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她突然听到家中传出一个声音,听起来很像个笛声,一开始声音还很小,没注意可能就会忽略了,但没多久,那声音便越来越大声,大到吵得她无法做事、无法休息、无法安静,最后她发现当她躺在床上时,那声音更是大到一个不可理喻的地步。于是她只好整夜躺在床上听那个声音,一个晚上…,两个晚上…。不知道听了几个晚上,她开始听出来那并不是笛声,而是电器发出来的高频电磁波的声音,单调而没有音色的声音。 「当她明白后,便开始在家中寻找声音的来源,饮水机?拔掉插头?没用。冰箱?把门打开五分鐘再关回去?没用。电灯?连续三次快开快关,再五次慢开慢关?重覆七次?没用。电锅?把热水器点燃三分鐘,再把电锅开关压下去?有用!声音没了!那晚她好好地睡了三个小时,结果那声音又把她吵醒!后来玄天上帝亲口对她说,这是魔考,要她收敛心神,专心修行,但那声音仍是时不时地攻击她,直到有一天,她关掉电视,没了!那声音真的没了!而且整整一天没再出现过! 「但她也开始焦虑起来,要是不能开电视,那她该如何接收资讯?告诉她该如何躲开那脑人的声音?可是打开电视,那声音又会响起,吵得她无法入眠,这下可搞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于是她只好躲到超商中,好好思考整理她所遇到的状况,是电视发出的声音,对吧?但这样就不对了,她神祕兮兮地压低声音,『你想,』她对我分析:『如果我听声音,那别人也应该听得到,是吧?所以电视里发出怪声,那所有看电视的人也应该听得见,不是吗?但我却没听别人让样说过,你呢?你有吗?没有,是吧?所以我想到会不会是我的电视有问题?于是我换了一台,结果你知道吗?我的电视仍旧发出怪声,所以这表示有人在找我麻烦,是吧?是谁?又是如何做到的?我一直搞不懂,直到有一晚,我突然瞄到对面楼顶上立起了什么东西,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基地台!』」 「我猜她刚好知道是什么人盖的吧?」沛沛问。 「是啊,那人正是蔡力行,」我说:「她说她回想起基地台是大约两个月前来装设的,刚好就是她开始听到怪声音的时间,于是这一切一定就是对面那座基地台的造成的。她本来想说要去找里长反应,但转念一想,盖基地台的当天里长不也在场吗?而且里长家就住在她对面公寓的六楼,所以里长是和中华电信勾结好了,把他家的屋顶让中华电信架设基地台?她越说越激动,还开始说起那声音又来了,你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到…。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啊,说有?但我就是没听见呀,况且要是她问我听起来是什么声音,那不就穿帮了?然后我想起了我的背包里有一隻麦克风,监测环境噪音用的…。」 「你带那种东西在身上干麻啊?」沛沛问 「隔天一大早出差要用的嘛,我想说反正我也没用过,刚好就先拿来试一下…。总而言之,我就跟那妇人讲,说不管你听到什么,我这里有仪器设备可以帮你录下来,等我回去分析好了结果,再来告诉你我们听到的到底是什么。而在此之前呢,我们先稍安勿躁,不要妄加揣测,等一切有了结果,我们再来拟定解决的办法。」 「嘖,你去哪学来的这套官腔的?」沛沛呿道。 「你别管…,」我红着脸说:「反正又没用…。」 「废话,」沛沛念我:「人家偏执归偏执,判断谁在敷衍她的能力倒是不见得会损失。」 「我那时怎么会知道…,」我说:「本来我只是想把麦克风拿出来秀一下,以为这样就能唬弄过去,可是她就是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我啊,没办法,我只好一路演到底,把东西都拿出来摆好,打开电脑,接上线,一边认真地向她解释这是什么,有什么功用,我还真的开始录音,告诉她我们先来录一小段试试看。结果她看我的手边操作边发抖,便问我怎么啦。」 「怎么啦?你怕啦?」沛沛笑问。 「才不是…,我是饿了,」我没好气地说:「那天中午我没吃饭,结果晚上又被那妇人缠住,现在都…,我看了看手表…,天吶,都快十点了!那妇人听了一脸愧疚,连忙进厨房翻箱倒柜了一阵子,还边向我道歉,说是家里没准备吃的,只有一些药酒…。」 「药酒?」沛沛瞪大眼睛。 「是啊…,一杯能治百病的药酒,」我心悸犹存地说:「一杯冒着令人窒息的中药味、像沥青般浓稠、黑到发亮、还不停冒泡的药酒,那是她老公从他们结婚后就开始研究的配方,前一阵子才研发成功的。每天喝一杯能治百病,只可惜大家都不相信,为此她老公还每天打电话给总统府陈情…。」 「什么?她老公也是?」沛沛脱口而出。 「没错…,」我耸耸肩:「总之,我是不敢喝那玩意儿啦,它看起来很…面熟…,」我说:「所以我便藉故起来走走,说是要顺便检查屋子里有没有其他原因,会造成电视里发出噪音。 「她闻言立刻便活了过来,领着我在屋子里四处乱转,不停地向我解释她已经排除了什么家具、哪件电器,又用了什么方法做了哪些事,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她一个月以前才从电视上看来的,就是睡觉时用电灯照着自己,而且一定要是日光灯,白炽灯的电磁波不够强烈,因为基地台发射的就是电磁波嘛,所以可以用电磁波来干扰电磁波。」 「原来你那套电磁波的理论就是从这儿听来的!」沛沛恍然大悟。 「几乎啦,然后她就带我到她卧室看看。欸,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喔,」我念道:「人家老公还在,而且我只是奉玄天上帝的旨意去帮忙信徒的。」 「嘖,神棍。」她骂我。 「随便你怎么讲…,」我挥挥手,「反正我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如何脱身,」我说:「于是我只得远远地跟在她后面,从门外探头进去看……,干!」我突然大叫。 「什么啦!」沛沛被我吓到了,哈,报了一箭之仇。 「是超亮的灯光!」我趁她发作前,连忙说出我看到了什么:「天吶,那房间里一定点了超过二十隻各式各样的电灯!照得连床底下的阴影都能蓬蓽生光。光线刺得我连眼睛都张不开,于是我就像个瞎子似地被她拉进房间,她先是把我带到窗边,边把窗帘拉开个小缝边紧张地说:『看到了没有?我房间正对着里长家,他家房顶上就是基地台,所以干扰讯号才能直接射进我家,操控我的电视。』 「『那是什么?』我问。我把窗帘又拉大了点,因为我似乎在里长家的客厅里,看到一个长长圆筒状的东西,但那里没开灯所以看不清楚,只知道那不太可能是张茶几,形状不太… 「『嘿!小心点!』妇人用力地把我拉离窗户,『里长会知道我在干麻!』她耳语道:『他似乎发现我在用电磁波反制他,于是他一直在加大基地台的能量,但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从电视上看到,说可见光也是电磁波的一种,因此其实我不用找辐射最强的灯,我只要打开越多的灯就行了!所以只要蔡力行用他的基地台突破我的封锁,我就找出另一盏更亮的灯,只是最后我连氙气灯都搬出来,结果前几天又没用了,幸好我在电视上又看到了微波也是电磁波的一种,而且能量比可见光还强,所以我去买了两座…。』 「她走到床头,用手拍了拍放在枕头两侧的东西,那两个箱子盖在花布下,大小约末有四、五十公分宽,听她拍起来的声音还是金属材质的,我一直想着,到底有什么照明用品,体积这么大,可以放在床上,还能发出微波,帮助睡眠? 「她一把扯开花布!啪!天吶!沛沛!那是微波炉!真的就是微波炉!门被拆掉的微波炉!而且是两台!靠!她睡觉时在头的两边开着微波炉!难怪她耳际的头发会被烤到焦黑捲曲! 「后来我不知道我是么离开妇人家的,我只记得当我有记忆时,我人是在一堆杂草里乱窜,拎着随便打包的仪器,手上满是草叶的割伤,四周的废墟无法提供我一丝方向感,直到我突然衝出草丛,一头撞在某个人身上…。」 05b猎物(2/2) 「直到我突然衝出草丛,一头撞在某个人身上。那人把我扶稳,我认出他是稍早我在大门看到的警卫。 「『我是里长,』结果,他如此自我介绍,又递了张名片过来,『我看到你衝出来,』他说:『怎样?那女人很难相处吧?看样子,你应该不是她朋友,否则你不会那么狼狈。』 「我接过名片,看也没看便塞到不知道那儿去,『她是…,』我脑筋飞快地转着:『我们宫庙的信眾。』 「『唉,可怜的女人,看来她现在真正需要的就是神了。』里长面无表情地说。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我们是老邻居了,算一算,也有三十多年了吧,我还记得,那个年代,父母都让孩子在楼下玩,每过了傍晚时分,整个中庭都是小孩子们的喧闹声。你朋友那时才刚结婚,和他老公算是这儿的第一批住户,她那时就在当老师了,每天放学后,都能看到她纤细身影从中庭经过,和擦身而过的邻居微笑点头,也和身边每一个孩子亲切地打招呼,她脸上掛满着真心的笑容,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是真心地爱那些孩子。然后,她丈夫死了,结婚才不过两年…。』 「『死了?』我打断他:『可是他不是还在泡药酒?』 「里长脸上的困惑的神情显示出她完全不知道我在讲什么。『后来,她病了,开始胡思乱想,』他自顾自地解释:『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会让她跟你讲些有的没有的。那时她就是这样对待关心她的人,先是讲些天马行空的事,见没人相信她,她便开始不讲话,接着就封闭自己,直到有朋友…同事把她拖出来,关心她、抱抱她柔弱的肩、亲亲她消瘦的脸颊,她才会好一点,然后等待下一个循环的开始。 「『她就这样时好时坏,但每次发作的间隔却越来越接近,状况越来越严重,她也开始抗拒、怀疑、咒骂那些想要来帮她的人。随着日子一年年地过去,她越来越封闭自己,就像这里的人情味淡了,人们只是坐在家里看电视,孩子只会在外头补习,又有谁还会在中庭里聊天玩耍呢?于是她的病情越来越糟糕,就像这些大楼开始逐年破败;来看她的人越来越少,就像这里的住户一个个老死;最后连最关心她的朋友也与她反目成仇,就像最终大家决定都更,拆了这些不堪回首的往忆。』 「『这里要拆啦?』难怪这里一副荒凉的样子。 「『是啊,』里长说:『能搬的都先搬出去了,大家都期待新房子很快就能盖起来,这样就能有个新家可以住,但唯独她不同意。』 「『她?』 「『就是你的朋友,』里长不屑地说:『她说这里是她的家,说什么也不肯拆掉,这一拖就是好几年,而开工建新房的日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最近我常来劝她,说为了老邻居好,你就快签了吧。但她还是不断拒绝,尤其是这两个月,她开口闭口就是谁要害她,连老朋友,老邻居的话都听不进去也。所以,说真的,要是你真的是她朋友,』里长语重心长地说:『那就请你帮我劝劝她,快搬了吧,不要到时候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好看…。』」 「那里长爱过…她?」沛沛打断我问道。 「是吧,我从里长提到她时的眼神看出来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 「女人的直觉,」沛沛说:「那后来呢?」 「后来也没什么啦,我只是在想,难怪那里长会没事在社区大门待着,见我进去时还一直打量我,后来又是递名片,又是聊天打屁的,原来就是要我看能不能劝那妇人搬家呀。问题是我和她非亲非故的,更何况,这又是他们社区的家务事,我又有什么资格插手?于是我也是唯唯诺诺了几句,就和里长道别,逃离那座废墟了。 「之后几天,我没再超商里看到那妇人,便也忘了这件事,倒是后来某天在公司里,同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刚才寄给他的东西是什么,我这才想起来,我八成是把那晚的录音,连同后来的监测资料一起寄给同事了。『我出差前有在家里先试了一段录音,可能我是我忘了删除』我解释。 「『是喔…。』同事眉头深锁,看来想必事有蹊蹺。 「『怎么了吗?』于是,我问。 「『,如果是这样,那…你家有没有…乾不乾净…?』他躑躅着:『我不是说打扫的那种乾净。』 「『啊?』 「『你自己去听听那份档案吧。』说完他就一溜烟地逃走了,彷彿我身上沾着什么不乾净的东西。」 「你到底录到了什么啊?」沛沛问。 「我也很好奇啊,于是我便翻出了笔电,打开档案,然后在我从袋子里拉出滑鼠时,突然一张名片掉了出来,是里长的,原来被我塞到这儿啦。我随手把名片放到一旁,没多作理会,因为萤幕上显示的频谱图吸引了我的注意…。呃…,你知道什么是次声吗?」我突然问她。 「次声?人类听不见的低频声音?我记得是频率低于20赫兹声音,discovery有讲过。」 「那你知道哪些动物会发出次声?」我再问。 「有…狮子…,还有…大象!」 「为什么?」 「大象是用次声来远距沟通嘛。」沛沛回答。 「那狮子呢?」 「我记得是用来震慑猎物的,欸,」沛沛不解地问:「你考我这些干麻啊?」 「因为我在那妇人家录到了次声,」我说:「频率大约是10赫兹,也就是空气每秒鐘只振动十次而已,但它的音量至少超过100分倍!」 「很大声吗?」沛沛问。 「很大声!只是人类听不见,而且也感觉不到!」 「但可以感受到被威吓,就像擸物面对狮子那样…。」沛沛听懂我要讲什么了…。 「没错!」我毛骨悚然说:「10赫兹的低频次声会与大脑產生共振,让大脑组织在头骨中震盪,天晓得会造成什么影响,但至少一定有吧,否则狮子为什么会演化出这种功能?而且如我录到的次声是自然產生的,那也就算了,但是我录到的频谱图却显示,这个次声是有一定的规律,每隔五分鐘连续响五分鐘!那分明就是人造的次声噪音!」 「那会是谁…。」 「蔡力行!」我说。 「什么?你也疯了吗?」沛出脱口而出。 「不!我没有!我只是刚好看到刚才我丢在桌上的名片!里长的名片!」我激动地嚷道:「那是里长的名字!他和中华电信的董事长同名同姓!都叫做蔡力行!」 「什么?那妇人在网志上写说蔡力行要害她?」沛沛背脊发凉地问。 「就是里长蔡力行要害她!你知道里长家客厅里有个圆筒状的东西?如果在那圆筒的另一端装上活塞,每秒鐘来回振盪十次,这样不就是简易的个高能次声发射器?还正对着妇人的卧房!一个病人的病房! 「所以妇人以为里长是用基地台的电磁波让她听到噪音,但事实上里长是用听不见的次声在大力地摇晃她的大脑!用无看不见的兇器重创她的脑神经!干!那妇人疯了不完全是疾病的关係,而是她的大脑正在被搅成一团烂泥,日以继夜!所以她才会有幻听、幻觉、幻想! 「里长这样恶搞她一定超过两个月了,因为他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妇人是在两个月前开出现异状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让妇人的精神疾更加恶化,好让她离开她的公寓!因为她阻碍了都更! 「我想通这一切的当下,便立刻请了半天假,上气不接下气地衝到妇人的社区,却见生锈的社区大门已被推倒,中庭的丛林被整个剷平,两边的公寓则被一排的怪手拆成断垣残壁,而站在一堆废石上指挥的,正是里长蔡力行。我慢慢地跺过去,他看到了我,却没先说什么,等到我爬上石堆,来到他身旁,他才说:『总算可以回家了。』 「『嗯,新家。』 「『您来找朋友的?她死了。』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但亲耳听到,还是令我心头感到一记重击。『怎么死的?』我沙哑地问。 「『自杀,就在你离开的那晚。』他不带一丝惋惜地说。 「我点点头,瞇着眼在烈日下找到妇人的家,那里早已被怪手打穿,我想应该是她替老公泡的药酒被打破了,因为公寓外墙上的破口边缘,掛着一缕缕黑色的黏液,令我一时错认为那是妇人思念的眼泪,为她思念的故人与过往流下。『没事了,那我先走了。』我转身要走。 「『等等,』里长拦住我,『她有样东西要还给你,』他说:『她遗书中特别交代是你忘了带回去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可能是觉得会再见到你吧。』他从口袋中掏出一隻布偶,递给我。 「『这是隻羚羊。』我说。 「『我知道,』里长用一种寻问的眼神看着我:『她遗书中没什么特别的,没有说她为何自杀,也没有提到任何人,除了你。』 「我看着那隻布偶,同时明显地感觉出里长非常想问我为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留下里长一个人,站在的堆上,看着我,看着,看着。 「………。 「所以,你想,那妇人还爱着里长吗?」我问沛沛。 沛沛点点头。 「可是,到最后,害她的人却是里长,而她也知道!」我扬声道:「否则她不会给我那隻布偶!因为她知道她就是狮子的猎物,她就是那隻羚羊!」 沛沛柔声地反驳我:「那她为何在想通了害她的人是里长之后,却又退缩回去,开始想像她的老公还活着?还在研究他的药酒?为什么还要逃避她不想面对的现实?不想面对那个她曾经爱过的人,如今却会反过来害她?」 「这…,那是…」我完全地无话可说,因为那是唯一、却也是我不想承认的答案。 「好了,」她捏捏我的手,「也许选择可以不同,但最后却只能通到最后一个结果。」 「听起来好像谢顿的心理史学。」 「不是这样吗?」沛沛说:「不论你做了什么努力,但人们无数个抉择却把你推入同一个深渊,只是时间早晚和哪种型式的差别罢了。」 「这样很令人气馁。」 「但你至少努力过。好了,别说这些了,」她大力地拍拍了我的背,「你还没讲完,」她说:「你说鬼是电磁波,而人之所以会撞鬼,是因为电磁波缠绕到脑神经上?」 「简单来讲,是这样。」我闷闷地说。 「嘿!振作点!你面试那天不是这个样子吧?」她激我。 「可能比这还糟,」我老实说:「十分鐘吐了两回,那白色房间让人完全丧失方向感。嘿,我先讲好嘍,」看到沛沛脸上雀雀欲试的容光焕发,我连忙警告她:「明天我们能不进去那间办公室,就不要进去喔。」 「喔,好啦,我答应你啦。」她不情愿地撇撇嘴。「欸,那你得先回答我,」她问:「你说电磁波会影响人的大脑,好吧,你说得算,但就算真的是这样好了,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应该不会高到哪去吧?所以一个人见鬼,也许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两个人?三个人?一群人都见鬼?一道电磁波要同时缠绕到所有人的大脑中,还要让大家看到同一个异象,这也太困难了吧?」 「那有什么难的,」我说:「如果你能在那一群人见鬼的当下,把所有的人抓来一起隔离侦讯,到最后你可能只会听到每回人都这样跟你说,是我看到谁谁谁跑,于是我也跟着跑,我不确定或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但一定很可怕。」 「等一下,」沛沛拦住我:「所以你是说一群人中其实只有几个人看到鬼,之所以大家都看到同一隻鬼,是因为他们先讲好的?」 「你要这么讲也可以,但有小个错误,」我纠正她:「他们不太可能是故意讲好,而是在无意中发生的。」 「无意?」沛沛的语气中满是质疑。 「怎么不会?」我举例:「法庭上最不可靠的就是证人的记忆了,你可以想像一群人在吓破胆似地衝出鬼屋后,大伙儿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刚才那陌生女子脸有多白、那里有什么影子、我看到了什么之类的,这不就是在无意间将鬼形象具像化,并植入每个人都的下意识中?然后大家鸟兽散各自跑回家,结果半夜发烧的发烧、昏睡的昏睡、拉肚子的拉肚子,睡觉睡不好地在那儿担心鬼会不会来找我?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一通电话拨给女朋友问她说你昨天看到了什么?什么?有人背在小明身上?是欸,我也看到了,难怪他昨天说他肩膀很酸…。 「后来有人在脸书上把所有的经歷写下来,还得到了一百多个讚,其他人则绘声绘影地留言说那女鬼长得有多可怕,然后大家一对口供,咦?是欸!你也看到啦?那女鬼是不是这样这样这样这样?没错没错!而且她还那样那样那样那样…。 「于是最后大家都相信我们看到同一隻五彩繽纷的鬼了,所以一群人吓得跑去庙里找办事,又把事情的始末加油添醋地讲了一便,接着灵界的译者就会一口咬定那女鬼是小明某一世的冤亲债主,领了黑令旗来讨债,这很难处理喔!然后鏗鏗鏘鏘,画符念咒。香油钱您随喜,但少了没诚意,嘿,好了您吶,我暂时帮你挡下来了,下次几月几号您还得再来吶!最后一行人荷包空空,还会得意地跟其他人说推荐说这家宫庙有够灵,我什么都没说,但那灵界的译者却还是能知道我发生什么事喔!所以我下次还得去找他。」 「喂喂喂,」沛沛连声制止我:愤青同志,你是打从心里对灵界的译者有意见,是吧?」 「哼!」想到那些自命为灵界译者的神经病,我心理就有气,「杂毛老道,」我低语咒骂着:「因为我曾经一次着过他们的道,害我差点死在那些成天鸡猫子鬼叫的翻译手里…。」 沛沛诧异地问:「你是说那次?我们去溪边玩之后?」 「可不是吗…?」我喃喃地说。 05b猎物(2/2) 「直到我突然衝出草丛,一头撞在某个人身上。那人把我扶稳,我认出他是稍早我在大门看到的警卫。 「『我是里长,』结果,他如此自我介绍,又递了张名片过来,『我看到你衝出来,』他说:『怎样?那女人很难相处吧?看样子,你应该不是她朋友,否则你不会那么狼狈。』 「我接过名片,看也没看便塞到不知道那儿去,『她是…,』我脑筋飞快地转着:『我们宫庙的信眾。』 「『唉,可怜的女人,看来她现在真正需要的就是神了。』里长面无表情地说。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我们是老邻居了,算一算,也有三十多年了吧,我还记得,那个年代,父母都让孩子在楼下玩,每过了傍晚时分,整个中庭都是小孩子们的喧闹声。你朋友那时才刚结婚,和他老公算是这儿的第一批住户,她那时就在当老师了,每天放学后,都能看到她纤细身影从中庭经过,和擦身而过的邻居微笑点头,也和身边每一个孩子亲切地打招呼,她脸上掛满着真心的笑容,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是真心地爱那些孩子。然后,她丈夫死了,结婚才不过两年…。』 「『死了?』我打断他:『可是他不是还在泡药酒?』 「里长脸上的困惑的神情显示出她完全不知道我在讲什么。『后来,她病了,开始胡思乱想,』他自顾自地解释:『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会让她跟你讲些有的没有的。那时她就是这样对待关心她的人,先是讲些天马行空的事,见没人相信她,她便开始不讲话,接着就封闭自己,直到有朋友…同事把她拖出来,关心她、抱抱她柔弱的肩、亲亲她消瘦的脸颊,她才会好一点,然后等待下一个循环的开始。 「『她就这样时好时坏,但每次发作的间隔却越来越接近,状况越来越严重,她也开始抗拒、怀疑、咒骂那些想要来帮她的人。随着日子一年年地过去,她越来越封闭自己,就像这里的人情味淡了,人们只是坐在家里看电视,孩子只会在外头补习,又有谁还会在中庭里聊天玩耍呢?于是她的病情越来越糟糕,就像这些大楼开始逐年破败;来看她的人越来越少,就像这里的住户一个个老死;最后连最关心她的朋友也与她反目成仇,就像最终大家决定都更,拆了这些不堪回首的往忆。』 「『这里要拆啦?』难怪这里一副荒凉的样子。 「『是啊,』里长说:『能搬的都先搬出去了,大家都期待新房子很快就能盖起来,这样就能有个新家可以住,但唯独她不同意。』 「『她?』 「『就是你的朋友,』里长不屑地说:『她说这里是她的家,说什么也不肯拆掉,这一拖就是好几年,而开工建新房的日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最近我常来劝她,说为了老邻居好,你就快签了吧。但她还是不断拒绝,尤其是这两个月,她开口闭口就是谁要害她,连老朋友,老邻居的话都听不进去也。所以,说真的,要是你真的是她朋友,』里长语重心长地说:『那就请你帮我劝劝她,快搬了吧,不要到时候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好看…。』」 「那里长爱过…她?」沛沛打断我问道。 「是吧,我从里长提到她时的眼神看出来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 「女人的直觉,」沛沛说:「那后来呢?」 「后来也没什么啦,我只是在想,难怪那里长会没事在社区大门待着,见我进去时还一直打量我,后来又是递名片,又是聊天打屁的,原来就是要我看能不能劝那妇人搬家呀。问题是我和她非亲非故的,更何况,这又是他们社区的家务事,我又有什么资格插手?于是我也是唯唯诺诺了几句,就和里长道别,逃离那座废墟了。 「之后几天,我没再超商里看到那妇人,便也忘了这件事,倒是后来某天在公司里,同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刚才寄给他的东西是什么,我这才想起来,我八成是把那晚的录音,连同后来的监测资料一起寄给同事了。『我出差前有在家里先试了一段录音,可能我是我忘了删除』我解释。 「『是喔…。』同事眉头深锁,看来想必事有蹊蹺。 「『怎么了吗?』于是,我问。 「『,如果是这样,那…你家有没有…乾不乾净…?』他躑躅着:『我不是说打扫的那种乾净。』 「『啊?』 「『你自己去听听那份档案吧。』说完他就一溜烟地逃走了,彷彿我身上沾着什么不乾净的东西。」 「你到底录到了什么啊?」沛沛问。 「我也很好奇啊,于是我便翻出了笔电,打开档案,然后在我从袋子里拉出滑鼠时,突然一张名片掉了出来,是里长的,原来被我塞到这儿啦。我随手把名片放到一旁,没多作理会,因为萤幕上显示的频谱图吸引了我的注意…。呃…,你知道什么是次声吗?」我突然问她。 「次声?人类听不见的低频声音?我记得是频率低于20赫兹声音,discovery有讲过。」 「那你知道哪些动物会发出次声?」我再问。 「有…狮子…,还有…大象!」 「为什么?」 「大象是用次声来远距沟通嘛。」沛沛回答。 「那狮子呢?」 「我记得是用来震慑猎物的,欸,」沛沛不解地问:「你考我这些干麻啊?」 「因为我在那妇人家录到了次声,」我说:「频率大约是10赫兹,也就是空气每秒鐘只振动十次而已,但它的音量至少超过100分倍!」 「很大声吗?」沛沛问。 「很大声!只是人类听不见,而且也感觉不到!」 「但可以感受到被威吓,就像擸物面对狮子那样…。」沛沛听懂我要讲什么了…。 「没错!」我毛骨悚然说:「10赫兹的低频次声会与大脑產生共振,让大脑组织在头骨中震盪,天晓得会造成什么影响,但至少一定有吧,否则狮子为什么会演化出这种功能?而且如我录到的次声是自然產生的,那也就算了,但是我录到的频谱图却显示,这个次声是有一定的规律,每隔五分鐘连续响五分鐘!那分明就是人造的次声噪音!」 「那会是谁…。」 「蔡力行!」我说。 「什么?你也疯了吗?」沛出脱口而出。 「不!我没有!我只是刚好看到刚才我丢在桌上的名片!里长的名片!」我激动地嚷道:「那是里长的名字!他和中华电信的董事长同名同姓!都叫做蔡力行!」 「什么?那妇人在网志上写说蔡力行要害她?」沛沛背脊发凉地问。 「就是里长蔡力行要害她!你知道里长家客厅里有个圆筒状的东西?如果在那圆筒的另一端装上活塞,每秒鐘来回振盪十次,这样不就是简易的个高能次声发射器?还正对着妇人的卧房!一个病人的病房! 「所以妇人以为里长是用基地台的电磁波让她听到噪音,但事实上里长是用听不见的次声在大力地摇晃她的大脑!用无看不见的兇器重创她的脑神经!干!那妇人疯了不完全是疾病的关係,而是她的大脑正在被搅成一团烂泥,日以继夜!所以她才会有幻听、幻觉、幻想! 「里长这样恶搞她一定超过两个月了,因为他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妇人是在两个月前开出现异状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让妇人的精神疾更加恶化,好让她离开她的公寓!因为她阻碍了都更! 「我想通这一切的当下,便立刻请了半天假,上气不接下气地衝到妇人的社区,却见生锈的社区大门已被推倒,中庭的丛林被整个剷平,两边的公寓则被一排的怪手拆成断垣残壁,而站在一堆废石上指挥的,正是里长蔡力行。我慢慢地跺过去,他看到了我,却没先说什么,等到我爬上石堆,来到他身旁,他才说:『总算可以回家了。』 「『嗯,新家。』 「『您来找朋友的?她死了。』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但亲耳听到,还是令我心头感到一记重击。『怎么死的?』我沙哑地问。 「『自杀,就在你离开的那晚。』他不带一丝惋惜地说。 「我点点头,瞇着眼在烈日下找到妇人的家,那里早已被怪手打穿,我想应该是她替老公泡的药酒被打破了,因为公寓外墙上的破口边缘,掛着一缕缕黑色的黏液,令我一时错认为那是妇人思念的眼泪,为她思念的故人与过往流下。『没事了,那我先走了。』我转身要走。 「『等等,』里长拦住我,『她有样东西要还给你,』他说:『她遗书中特别交代是你忘了带回去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可能是觉得会再见到你吧。』他从口袋中掏出一隻布偶,递给我。 「『这是隻羚羊。』我说。 「『我知道,』里长用一种寻问的眼神看着我:『她遗书中没什么特别的,没有说她为何自杀,也没有提到任何人,除了你。』 「我看着那隻布偶,同时明显地感觉出里长非常想问我为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留下里长一个人,站在的堆上,看着我,看着,看着。 「………。 「所以,你想,那妇人还爱着里长吗?」我问沛沛。 沛沛点点头。 「可是,到最后,害她的人却是里长,而她也知道!」我扬声道:「否则她不会给我那隻布偶!因为她知道她就是狮子的猎物,她就是那隻羚羊!」 沛沛柔声地反驳我:「那她为何在想通了害她的人是里长之后,却又退缩回去,开始想像她的老公还活着?还在研究他的药酒?为什么还要逃避她不想面对的现实?不想面对那个她曾经爱过的人,如今却会反过来害她?」 「这…,那是…」我完全地无话可说,因为那是唯一、却也是我不想承认的答案。 「好了,」她捏捏我的手,「也许选择可以不同,但最后却只能通到最后一个结果。」 「听起来好像谢顿的心理史学。」 「不是这样吗?」沛沛说:「不论你做了什么努力,但人们无数个抉择却把你推入同一个深渊,只是时间早晚和哪种型式的差别罢了。」 「这样很令人气馁。」 「但你至少努力过。好了,别说这些了,」她大力地拍拍了我的背,「你还没讲完,」她说:「你说鬼是电磁波,而人之所以会撞鬼,是因为电磁波缠绕到脑神经上?」 「简单来讲,是这样。」我闷闷地说。 「嘿!振作点!你面试那天不是这个样子吧?」她激我。 「可能比这还糟,」我老实说:「十分鐘吐了两回,那白色房间让人完全丧失方向感。嘿,我先讲好嘍,」看到沛沛脸上雀雀欲试的容光焕发,我连忙警告她:「明天我们能不进去那间办公室,就不要进去喔。」 「喔,好啦,我答应你啦。」她不情愿地撇撇嘴。「欸,那你得先回答我,」她问:「你说电磁波会影响人的大脑,好吧,你说得算,但就算真的是这样好了,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应该不会高到哪去吧?所以一个人见鬼,也许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两个人?三个人?一群人都见鬼?一道电磁波要同时缠绕到所有人的大脑中,还要让大家看到同一个异象,这也太困难了吧?」 「那有什么难的,」我说:「如果你能在那一群人见鬼的当下,把所有的人抓来一起隔离侦讯,到最后你可能只会听到每回人都这样跟你说,是我看到谁谁谁跑,于是我也跟着跑,我不确定或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但一定很可怕。」 「等一下,」沛沛拦住我:「所以你是说一群人中其实只有几个人看到鬼,之所以大家都看到同一隻鬼,是因为他们先讲好的?」 「你要这么讲也可以,但有小个错误,」我纠正她:「他们不太可能是故意讲好,而是在无意中发生的。」 「无意?」沛沛的语气中满是质疑。 「怎么不会?」我举例:「法庭上最不可靠的就是证人的记忆了,你可以想像一群人在吓破胆似地衝出鬼屋后,大伙儿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刚才那陌生女子脸有多白、那里有什么影子、我看到了什么之类的,这不就是在无意间将鬼形象具像化,并植入每个人都的下意识中?然后大家鸟兽散各自跑回家,结果半夜发烧的发烧、昏睡的昏睡、拉肚子的拉肚子,睡觉睡不好地在那儿担心鬼会不会来找我?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一通电话拨给女朋友问她说你昨天看到了什么?什么?有人背在小明身上?是欸,我也看到了,难怪他昨天说他肩膀很酸…。 「后来有人在脸书上把所有的经歷写下来,还得到了一百多个讚,其他人则绘声绘影地留言说那女鬼长得有多可怕,然后大家一对口供,咦?是欸!你也看到啦?那女鬼是不是这样这样这样这样?没错没错!而且她还那样那样那样那样…。 「于是最后大家都相信我们看到同一隻五彩繽纷的鬼了,所以一群人吓得跑去庙里找办事,又把事情的始末加油添醋地讲了一便,接着灵界的译者就会一口咬定那女鬼是小明某一世的冤亲债主,领了黑令旗来讨债,这很难处理喔!然后鏗鏗鏘鏘,画符念咒。香油钱您随喜,但少了没诚意,嘿,好了您吶,我暂时帮你挡下来了,下次几月几号您还得再来吶!最后一行人荷包空空,还会得意地跟其他人说推荐说这家宫庙有够灵,我什么都没说,但那灵界的译者却还是能知道我发生什么事喔!所以我下次还得去找他。」 「喂喂喂,」沛沛连声制止我:愤青同志,你是打从心里对灵界的译者有意见,是吧?」 「哼!」想到那些自命为灵界译者的神经病,我心理就有气,「杂毛老道,」我低语咒骂着:「因为我曾经一次着过他们的道,害我差点死在那些成天鸡猫子鬼叫的翻译手里…。」 沛沛诧异地问:「你是说那次?我们去溪边玩之后?」 「可不是吗…?」我喃喃地说。 06a意念(1/2) 「你是说我们去溪边玩的那次?」沛沛问。 **************** 那年是我升大四的暑假,正在宿舍里间到发慌,突然手机响了起来。 「喂,沛沛,何事啊?」我接起电话问道。 「约你出来玩啊,」她喜滋滋地回说:「欸,我们班上约好了要去溪边烤肉,结果有个同学临时不能去。游览车的钱都付了,所以我们多了一个位子,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去啊?」 「呃…,是很不错啦,」我犹疑着:「不过我记得你们护理系都是女生,找我一个大男人去会不会…有点尷尬啊?」 「拜託!你是在闭俗什么啦!」沛沛娇嗔道:「去啦去啦!大家又不会吃了你,毕竟我们也需要一个人帮忙挑菜打水、劈柴生火的,不是吗?」 「嘿,小妮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嘍。」 「哈!随便啦!所以呢?要去吗?要去吗?」沛沛热情地邀约道。 「好啦,好啦,」我满口答应:「好几个月不见了,我也想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又长高些。」 「嘖,你这隻女体沙文主义猪!我只是个头娇小!个头小就嫌我身裁不好吗?啊?」我可以想像她在电话那头呲牙咧嘴地咆哮。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我只是想问问你近来可好嘛。」 「好啦,不闹你了,」沛沛换回愉悦的声音说:「大家星期天八点半在校门口集合,你要来楼下载我,七点!」 「干麻?那么早?」 「陪我吃早餐啊,笨蛋,还有,你请客喔!」 「啊?」我觉得我的皮夹已经破洞了。 「当做是你刚才失言的赔偿!」沛沛从齿缝中逼出这句威胁。 「是是是。」看吧…。 「好啦,星期天七点,不见不散喔!」 「好,不见不散…。」我闷闷地说。 「好啦,开心点,」她当然开心的起来啦:「欸,还有,如果你胆敢让我等到不散,你就给我小心了,听到了吗?」 「听到了,大小姐…。」 **************** 星期天,我们准时到达校门集合,警卫室旁的人行道上已经聚集了一小批同学。夏日炎炎,一群女生不外乎就是马尾、热裤与小可爱,但事我却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瞧,毕竟我还晕陶陶地沉浸在与沛沛同进早餐的美好时光中,尤其是自从沛沛也上大学后,我们两人见面的时间益发地减少,少到今早我去接她时,要不是她就站在家门口,恐怕我还真认不出她来。我跟她说你似乎多了好几分落落大方的端庄,这也难怪,她回说,你们臭男生明明都看得出来,却都还爱看那些大学毕业的女神在偶像剧里演高中生,这跟本就是在实现你们内心里对邻家大姐的覬覦嘛。 嘖,几个月没见,这黄毛臭丫头恐怕是把她的清涩,让那打从娘胎就带着的鬼灵精怪拿去修练,而且修练到都快成仙了,我心说,看看她,明明见面聊天时她那开心的神情甜到都快酿出蜜来,居然还在坚持跟我玩以前若及若离那套,意思是年纪那么小就要被我追走,那多冤啊?嘖,害我都不敢问她我们这到底算不算在交往……啊!痛痛痛痛痛…! 「林小沛,你在干麻啦!」 我边喊痛边揉着手上数不清的瘀青,那些都是今天早上才產生的,而这才是我今天早上眼睛中规中矩的原因。 「你在给我看哪啊?」沛沛翻了翻白眼。 「什么都没看啊。」我老实说。 「那你干麻对都我那群同学傻笑?」 好,这下可真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在想别的事啦…,」我含混过去,「不过…。」 不过话说回来,她那群同学里还真有几个引人注意的女生,尤其是那个绑马尾的…,不是不是…,我格开沛沛的手,我是说,现场引人注意的不是这群青春洋溢的小女生,也不是沛沛一跳下机车便跑去和主办人兼班代咬耳朵、把我丢在一堆陌生人中的尷尬,而是那群本该青春洋溢的女生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青春洋溢的样子,一群人分散成几个交头接耳的小群体,人人看起来面色凝重,一脸遇到死人的表情,哪有什么正要出门踏青的期待与愉悦?更别提大家摆明了就想打退堂鼓回家的样子,令我一度以为她们是针对我这个外来死宅男的关係。 然后我才看出来,原来眾人嚼舌根的对像,是一个孤立在所有小群体之外的女生,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鹅白色圆领杉,天蓝色的棉布短裤裙,却遮不住她那略显纤细的好身栽;一顶小洋帽罩着她飘逸的长发与轻柔的瀏海,衬托出匀称的五官与清秀的脸庞,让我不禁怀疑大家异常的举指是在妒嫉她那清新脱俗的姿色? 「还说你没在看?」沛沛粗残地掐住我的手臂,在上头再新增了一处胜利的标记。 「你们班在干麻啊?」我伸手往那女生那儿指去:「为什么让她…」 「管好你自已的事!」沛沛硬是把我的手拦下来:「没看到大家都要上车了吗?」她继续掐着我的手,把我往队伍的末端拉去。 「痛痛痛,轻一点,很痛啦!」我哀号着。 「拜託,这么点痛就喊得那么大声,是不是男人啊?」 她边骂边把我推上车,找了个位子:「吶,我们坐这里。」她随口丢下这句话,就又跑到车头去和班代咬耳朵去了。于是我只好一个人独自无奈地坐在座椅上四处张望,然后意外地发现车上每个人都正在边看向窗外边窃窃私语,而且随着座位慢慢被填满,一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慢慢爬到眾人脸上,这个充满矛盾的情绪在最后一人上车时飆到最高点,原来是那女生依然站在原地没有上车。 然而,就在班代连忙吩咐司机大哥发车的那个当下,原本已然沸腾的情绪突然降至冰点,因为那女生移动了她似乎不应该挪动的脚步往游览车走来,并在车门关闭前上了车。 就在那一剎那,车箱里的气纷瞬间冻结,连带也冻结了整群人的动作与嘴巴,每个人安安静静地维持与前一秒相同的动作继续凝视窗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尤其是当那女生走到身边的时候更是如此。 然后,她在我这儿停下来,一屁股坐到原本是沛沛的空位上,我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哇!光滑修长的大腿,洁白诱人的锁骨,还有…还有从前方不断射来热辣辣的目光正不断地插在我身上。我连忙抬头往沛沛那儿看去,却正好对上了她那充满怒火的双眼,于是我连忙起身伸手向那女生的肩上拍去:「同学同学,不好意…」 我猛地嚥回下半句话,伸出的手则僵在半空中,因为此刻她的脸不再遮掩在洋帽的阴影里,让我能清楚地看见她那毫无表情的脸庞,及一抹阴鬱隐藏在只能被称作惨白的面容下。 她脸上无比的寒意混着从身上发散的凉气,令我一时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又望向沛沛那儿,但见她恶狠狠地比了个割喉的动作,又不断地挥手示意我坐下,于是我只好将身子缩在座位的最角落中,生怕接触到那女生冰冷到不像活人的皮肤。 一路上我不断地哀叹着自己本来应该是要和沛沛说说笑笑的,怎么会此刻却得沦落到和一群彷彿要去出殯的家属一样,同坐在一台前往坟场又寒冷无比的游览车中呢?就这样好不容易捱到了目的地,也幸好那女生还有点良心,自己起身第一个下车,我便忙不迭地挤到沛沛那儿去。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啦!】我压低着声音问她。 06a意念(2/2)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啦!】我压低着声音问她。 【问那么多干麻?快走啦!】她轻声催促着我下车,又命令我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路往营地走去。 好不容易到了溪边,放下了身上的重担,我倒在一棵树下略事休息,然后发现沛沛班上那群同学今天的行为举止,又再度怪异到另一个更高境界,因为一群女生到了溪边,却都只是呆坐在阴凉处,而原本几个终于已决定要下水去玩的人,却在看到那女生慢慢跺向溪边后,竟又全都折回来,加入岸上那堆旱鸭子的行列。 啪!突然一袋木炭被甩到我身上。「去帮忙生火啦。」原来是沛沛。 「生火?现在才十点欸?」我不太开心地问。 「你觉得大家有想要去水里玩的样子吗?」沛沛没好气地比着她那群同学:「况且等到你把所有的火堆生好,大概也是中午了吧。」 说着,她又把手上另一袋木炭甩过来,丝毫不给我出言反对的机会。所以我只好默默地穿梭在一群群死气沉沉的女生堆中,在一张张晚娘面孔的监视下生起一堆堆该死的炭火,心中则把沛沛骂了不知成千还是上万遍了。 「干麻生那么多堆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沛沛突然在我身后骂道:「是嫌大家不够分裂,想要继续分化我们同学是吗?」 「什么?你…」 沛沛一把塞过一袋食物,堵住我即将爆发的怒火。「好啦,别生气,这堆火就我们个两人的,好吗?」 我嘟嚷着接过袋子,往里头翻了翻。「怎么都是菜?」我说。 「啊?」 「烤肉,我们是来烤肉的欸。」 「嘖,难得出来跟你吃顿饭,当然得顾好你的健康啊!」她笑着戳了戳我的肚子。 唉,或许男人都是那么没出息,只是看到女生甜甜的笑容,方才肚中那把熊熊的怒火便顷刻间便烟消云散到不知何处去了。 算了,管他沛沛早上的态度有多么穷兇恶极,也别理她那群诡异的同学们到底在搞什么自闭,至少沛沛现在又回到以前我认识的那个样子了。再者,一、两个月没见到沛沛了,于是我们便在火边天南地北的聊着,手上则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烤肉架上的食物。 「她叫作茵茵。」沛沛突然如此说。 「啊?」 「她啊。」 沛沛下巴轻轻地往旁边点了一下,我朝那个方向望去,看到茵茵已经漫游到远方,几乎到了另一戏水团体的边缘,远远超过可以听见我们对话的范围。 「她死了,自杀。」沛沛无厘头地冒出这句话。 「谁?」我一时搞不清状况。 「茵茵啊,刚才在车上坐你旁边的那个女生,之前不是说说有人临时不能来烤肉吗?就是她啦。」 「吭?她死了?怪不得你同学一副看见死人的……,等一等,你说她死了?」我终于会意过来。 「啊。」沛沛点点头。 「那…,那…,」我惊恐地问:「那刚才坐我旁边的是谁…什么东西?」 沛沛没回答。「欸,那个快烤好了,你应该知道女士优先这个道理吧?」 我六神无主地夹着食物,弄了个七零八落的烤肉土司塞给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她耸耸肩,嚼蜡似地在土司上咬了一口:「怎知…,我一路上就在和班代讨论这个,但很不幸,我们都没结论…。」 「所以…。」我等着,因为看来接着会有更多的故事。 「唉,所以,」沛沛叹了一口气,将捧着食物的手放到腿上:「茵茵是我们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 「喔?」我扬起一边眉毛。 「是是是,因为是我爱玩的关係好吗…,」沛沛白了我一眼:「然后你也知道,她人又长得好看,照理来说,这种天生条件优良的女生应该早被人追走了,但茵茵总是没提过她是否有男朋友,再加上教室外三不五时便有其他系的男生来献殷勤,但都是是私底下偷偷地来,因为他们都比不过隔壁学校那个高帅富的李慕蓝了。 只是偏偏茵茵不爱搭理他们,我猜,就是这点挑动了班上女生心里某根纤细、紧绷、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于是大家便联合起来排挤茵茵。」 「你们护理系对脑神经的形容词还真是五彩繽纷啊。」 沛沛赏了我一拳。「总之,」她说:「你也知道嘛,女生们那种把戏,实验、讨论、报告没人要找茵茵一组,不帮她印课本讲义,也故意不转告她重要资讯,或是背地里说些意有所指的间言间语,当然当着她的面也是个不错的选项啦,天晓得她们从这些举动中得到了什么慰藉或快感。」 「是很难想像。」我摇摇头。「但是,」我问:「既然茵茵在班上那么不受欢迎,那怎么同学要一起去烤肉怎么不瞒着她呢?」 「大家一开始确实是瞒着她,但想必是某人不小心说露嘴了吧。」 「即便如此,她们还是可以不让她参加啊。」 「你哪懂女人的心思啊,这种光明正大撕破脸的事她们才做不出来呢,格调太低了,她们有的是办法让茵茵来参加然后再给她好看,谁叫她那么不知分寸,胆敢自以为是地参与她们的活动。」 「这有点过份说…。」我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不过茵茵倒是挺坚强的啦,她是没被这些流言蜚语打倒,但我想真正压垮她的,应该是班上女生竟然联手起来打压那些想要帮助她的同学…。」沛沛黯然地说。 「……,也包括你…?」我恍然大悟。 沛沛点点头,眼神飘向远方。 「这就真的太过份了!」我不禁怒火中烧。 「也没那么严重啦,毕竟你沛沛的社交手段可是超水准的,这让我不至于落得像其他几个好心同学那样极端悲惨的境地。」 「但这实在还是很超过…。」我依然愤愤不平。 「是啊,」沛沛心有戚戚焉说:「或许茵茵也是这样觉得吧,她应该也无法接受因着自己的缘故而让其他人一起受苦,我想这才是她觉得最难过的地方吧。」 「所以,她是为了这个原因而自杀的吗?」我问。 「不知道…,据我瞭解,她自杀时并未留下遗书,日记里也没有任何异状,没有抱怨懟,没有愤恨,也没有对人生的眷恋、对朋友的不捨、对家人的愧对,没有留下任何隻字片语, 就这样离开了…。」 「那…她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的目光也飘向茵茵那个方向…,只见她像团白雾般,阴森森地在溪床石块游盪,完全突出在溪边嘻笑人群的欢乐背景之外。 「说真的,你考倒我了…,留恋?觉得自己生前在这个世上过得太不快乐了?报復?想要给那些生前欺负她的人一点好看?单纯?还是她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是吗…,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告诉她你其实鬼?」我提议。 「哼,谁去?」沛沛没好气地问。 「你不是她同学?」我说。 「你还跟她在游览车上坐同一排位子嘞。」沛沛反唇相讥。 「那怎么办?」 「怎知…。」沛沛无奈地回答。 「是吗…。」我翻着烤肉架上的食物,随意地抬头往前方一望。 干!我从坐着的石头上吓到跳起来。 「做什么啦?」沛沛骂道:「没事干麻乱叫她朝我看了方向扫了一圈:「怎样啦,是见鬼喔?」 想必她是什么都没看到,而此刻我也是,但我方才一抬头,确实有瞥见茵茵惨白的身影,就站在河对岸冷冷地看着我们,脸上似乎带着什么表情,但隔了太远看不清楚,是怨恨?愤怒?嫉妒?还是羡慕? 等到我惊魂未定再往对岸看一眼时,却只见到一堆河畔的巨石,又哪有茵茵那瘦小的身影呢?会不会是她躲到某块石头后面去了?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吧…,况且,我审视着河岸地形,有地方可以让人过到对岸去吗…? 「没有啦…,我刚只是看到…。」我犹疑着。 「喂!」班代突然向我们叫到:「快收一收,要走了!」 「收?」我喊回去:「不是才刚开始烤吗?」 「干!少吃一顿是会死啊?死胖子!」她吼回来。 「什…」 沛沛从身后轻拉了拉我的衣角。「好!马上就好!」她高声回答。 「收一收吧,吶,」她把那份只咬了一口的土司递给我:「你先吃吧,我不饿。」 我朝班代那刁蛮的背影瞪了一眼,唉,算了,于是我把土司细细收好,再过去帮沛沛收拾,毕竟我知道,在她的字典里没有「我不饿」这三个字,即便在她心情不好时也是。 「谢谢,」她给我一个虚弱的微笑,手上却没停着。待确定班代走出听力范围后,她才轻声说:「茵茵不见了,看来班代她想趁这个机会溜走。」 「有用吗?」我满腹怀疑:「茵茵她是鬼欸,有这么容易被甩掉吗?」 「狗急了都会跳墙,不是吗…,」沛沛冷冷地说:「更何况她是最用力排挤茵茵的人,此刻当然要抓紧机会赶快跑走囉…。 好啦,别讲那么多了,快收一收,否则待会儿你就会知道一群女生一起对付你是什么滋味了。」 就这样一群人在正中午的烈日下,逃难似地衝回游览车车上。 「你先上车,我有些事要和班代谈谈。」才上车,沛沛又把我一个人丢下。 我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然后就看到她们两人在车头讲着什么,声音虽然不大,却看得出来沛沛挥舞的手势异常激动,但班代脸坚决的表情显然佔了上风,因为她一把推开沛沛,俯身交代司机开车。 然而就在此刻,班代的动作瞬间冻结在半空中,脸上的倔强换成恐慌,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操!茵茵苍白的身影又出现在车门旁,祂静静地爬上车,穿过走道,双眼锐利地扫视着她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整辆车瀰漫着颤慄的恐惧,有人闭眼默念着佛号,还几个女生低下头,不知是后悔还是害怕地啜泣,但茵茵仍是满脸怨恨地朝车尾走去,经过一排排的座椅,瞪着一排排她的同学…。 干!我赫然发现只有我旁边的位子是空着的…。 06b山道(1/2) 「呃……,后来我一直不敢过去和她换位子。」沛沛心虚地说。 「唉,别提了,」我叹着气说:「后来她就这样一直坐我旁边,直到回到学校,结果我后来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 「应该只是巧合吧,你知道的,一堆陌生人中总有几个正在感冒的。」沛沛怯怯地说。 「是因果也好,是巧合也罢,本来重感冒要两三天才会好也是必然的。问题是不知道谁和我家里说了我那天有到溪边玩,结果被我爷爷听到了,他气急败坏地臭骂了我一顿,说我是七月半的鸭子不知死活,鬼月还没过就敢跑去溪边玩?还好再两天鬼月就结束了,否则你去找谁来帮你办事?说着他就把我拖到宫庙里给老师看看了。 然后你也知道那些灵界翻译官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嘴上不说个你背后跟了三个他心里不痛快,然后就是掷筊、问神、香灰、符水那套。糟的是那江湖郞中不知道在符水里掺了什么禁药,居然让我一喝便引发过敏反应,严重到要在加护病房又住了一个礼拜,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结果那神棍还来医院邀功,说那些鬼是领了黑令旗的,要不是他焚膏继晷地为我作法,否则我这条命哪救得回来,不过我这辈子都要跟着修,要不然那些灵界的朋友还会再回来找我。」 「是喔?」沛沛心不在焉地问。 「当然不是啊,我是在医院躺了七天没吃他那些西贝货,这才保住了我这条小命,跟他高明的法术哪沾的上一点关係?」 「所以你才这么痛恨那些灵界翻译官嘍?」 「可不是吗?」我哼了一声。 「所以,对不起,是我不该提这些有的没有的,」问清了原由,沛沛便忙不迭地回到先前的话题:「所以你刚才提到你跟老闆说鬼是电磁波,可是我们现在的做法是侧录鬼音讯欸,但如果如你所说的,鬼是由电磁波组成,那为什么我们不乾脆直接量测电磁波就好了呢?还要整晚录音,找鬼声音?电磁波又不会讲话…。」 「什么电磁波讲不讲话的?」 只是我还沉浸在方在对神棍的愤怒中,一时没对沛沛的问题会过意来。 「你去应徵的时候,不是对老闆说鬼是电磁波?」沛沛柔声提醍我:「那我们直接在这里量电磁波强度之类的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录这些与电磁波毫不相关的鬼声音?」 「喔,那个啊,」我回过神来,「这部份我们早就讨论过了,」我说:「鬼是将意识保留在电磁波中才得以存在,因此如果我们只是监测某段电磁波的频谱,那测量出来的结果,必然只能看到鬼的意识,是吧?」 沛沛点点头。 「但当你能看到你的脑波图,便知道那个当下你在想什么吗?」我问。 「不行?」她摇头。 「所以嘍,」我说:「就算我们看到了一段异常的电磁波频谱,又怎么能确定那就是鬼的意识呢?我们连自己的脑波图都不能解读了,又怎么能明确地说鬼意识的频谱是长什么样子?」 「但不是有很多人拍到鬼?」沛沛反驳。 「那你会让自己发光吗?」我突然问她。 「啊?我?当然不会啊,怎么了吗?」 「既然你生前不会让自己发光,那你死后又怎么会知道要让自己成匯聚成一团会发光的灵体?你没有那种智识,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让空气发出可见光?」 「喔,所以呢?」沛沛还是不解。 「所以我们不可能用任何一款摄影机或相机拍到鬼,那不符常识,」我斩钉截铁地说:「人不会发光,鬼为什么就得发光?还会被人看到?况且,发光会消耗能量,就像手电筒要使用电能一样,所以如果一个鬼一天到晚在发光,那祂可能三天就会没电了,消失不见了吧。」 「那人为什么会见鬼?」沛沛再问。 「稍早说过了,是因为鬼透过电磁波将意识缠绕在人的脑神经上。」 「那我们直接找鬼意识就好啦。」 「因为我们看不懂鬼的意识。」我重覆了我刚才说过的话。 「那怎么办?」 「所以我们才要用录音的?」我再次提示她。 「那又怎样?」沛沛念道:「拍到没有人在的鬼影,跟录到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不都一样?」 「那差很多,」我边狐疑地看着她,边举例给她听:「如果我们拿一张影像请十个人看, 那总共会出现十七种说法,再加上六个人会在桌子下、草丛中看到更多的鬼,如果把相片印出来,可能还会有三位大师觉得手指麻麻的。 声音就不同了,例如,如果我们把一段只有几个音节的句子给大家听,但有人却回说他听到了一大段故事,那我们就能验证他听到的,恐怕只是他心中的小宇宙了。 所以对我们来说,录音的音讯比摄影的影像更有用,可以帮我们过滤不相干的资讯,减少处理资料的时间。」 「所以,你的说法要成立,前提是鬼要会讲话……?干麻?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沛沛摸了一下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我依旧盯着她看:「但我觉得你从刚才起就有点反常。」 「有吗?」她心虚地问。 「有,你心不在焉、过度温柔。」 「那是我粗枝大叶、体贴细心好不好。」 「你连自己都不相信吧…,」我老实不客气地戳她:「我看你八成没在听我说什么吧,否则为什么会一直在我们讨论过的事上鬼打墙?」 「欸…,干麻这样嘛…,」她嘟着嘴说:「好啦,我承认我没用心听啦,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想到这么出神?」我好奇地问。 「想什么吗…,」沛沛喃喃地念着:「想…我们去溪边烤肉之后的几个月,大二期末考结束的那天…,我去…,我去找了一趟漠狼。」 「等等,那个漠狼?」我以为我听错了:「你们学校隔壁那间科技大学的漠狼?」 「是啊。」沛沛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你去找漠狼?」我可没她那么轻松写意了,因为,「你去找那个天字第一号大流氓干麻?」 「这…,说来话长了…。」沛沛幽幽地说。 06b山道(2/2) 「您好,我要找漠狼,请问他在吗?」我在汽修科的教室外头问道。 「你找我们老大有什么事?」和我讲话的人边色瞇瞇地上下打量我边问。 「我听朋友说,漠狼有几台好机车,我要跟他借。」 「你?借车?」那人脸上露出十成十的嘲讽,「还是,你看我的车怎样?」他下体刻意往前一挺。 我装作没听懂他的暗示,同时用最天真的表反问他:「你的车?很励害吗?」这下可惹得他旁边的同学大肆尖声怪笑了。 「怎么了吗?」我还故意问道:「我打听到是漠狼,还是,你的车比他更快?」 「闭嘴!」那人向旁已经在地上打滚的男生们吼道。「对不起,」然后,他转头向我手足无措地囁嚅着:「同学,我不是在吼你,我是在叫他们安静。」 「我看得出来啦,」我大方地拍拍他的肩,「你人真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旁边的人笑得更大声了,哈! 「老大在他的车库,走,我带你去。」那人脑怒地把我推到走廊。 嘖,一点都不懂得邻香惜玉。「喂!很痛欸,温柔一点不行吗?」于是我故意大声嚷道。 那人整张脸都红到耳根子上头去了。「走啦,快点…。」他只好领着我快步衝进走廊,飞也似地逃离他那群疯狂嘻笑叫骂的同学。 然后,我们到了那人口中的「车库」,其实就是间盖在校园一角的铁皮屋,挨在一幢教室旁边,外观看起来不大,令我不禁怀疑起那人是否真的要带我来找漠狼。所以我偷偷地将手伸进口袋,那里有把…。 却见那人在扇铁门上敲了几下,等了会儿,门被从里面推开,于是我跟着走进去…。 哇!我跟你说,你真该去看看喔!铁皮屋里一整个蒸汽风庞克欸!引擎、齿轮、排气管、发条,一大堆生锈金属零件,全都镶在四面墙与天花板上,整个室内完全是维多利亚的时代风格呢!而且里面空间超大的,七、八台重机一字排开也不嫌拥挤,还有足够的地方摆上一组沙发和整套的家庭歌剧音响!更别提当我往里头走了几步,发现墙上那些装饰开始变形,这才惊觉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机车零件,而是超真实的3d立体画!你只有站在门口那特定的角落才能一窥全貌! **************** 「我是说,这是哪里啊?」我打断沛沛。 「就那间科技大学啊。」沛沛说。 「你不是去找漠狼?」 「是啊,他那时还是大四的学生。」 「学生?所以那学校是他的啊?」我呿道。 「不是吗?咦,你不知道啊?」沛沛一副理所当然地说:「我打听到的,他可是校长独生子的独生子呢!三代单传,要什么有什么,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过那汤匙是不是用学生的註册费打给他的就不知道了。」 「所以那些重机…?」我瞠目结舌地问。 「他爸送他的生日礼物。」 「3d立体画?」 「他妈给的零用钱。」 「车库…?」 「看来铁皮屋与教室是打通的。」 「他们学校的学费一定很高…。」我下结论道。 「再高也不干我的事。」沛沛不予置评。 「欸,不过说到底,」我问:「你去找那流氓干麻啊?」 「我说过啦,要借车啊。」 **************** 「借车?你?」一个人高马大的猩猩从沙发上站起来,两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你看我的车怎样?」 我的太阳穴微微抽搐,说真的,我不是要侮辱所有的科大生,但是…。【这里的学生都是看同一本a漫来学把妹的吗?】我碎念道。 「抱歉,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是你的车…啊!」我惊叫了一声,然后连装都不用装,我想我应该是从脸直接红到了脖子,因为漠狼往前顶的下体正搭着帐篷,好大一顶的帐篷!他看到我的窘境便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嘖,无礼的傢伙,「我是说,希望你的车名符其实。」于是我只好顺水推舟地说。 「那当然,每个用过的人都说好。」那傢伙自吹自擂。 「可是阿丰他可不是这样说。」看他瞬间火冒三丈的表情,我想我确实捅到他的痛处了。 「邱正丰?哼!那迦萨犬说的话能信连大便都不能吃。」 「呃…,丧家犬?」我用最温柔的音调提示他:「还有,是大便都能吃?」 「什么?都可以啦,」那草包随手一挥,「那隻吉…鸡…家…丧犬跟我尬车没一次赢过我,」他狂妄地说:「哼!还好意思在外面跟女生讲屁话?有种叫他跟我来再比一次!干!孬种!」 「他也跟我讲过同样的话,只是谁输谁赢的人物角色对调了。」 「操他妈的!他是这样说的?」 「可不是,连你最后那两个字都一模一样,」我加油添醋地说:「孬种!」 这下漠狼的鼻子都气歪了,「你去跟他说,我『真?山道漠狼』才是后山第一把铁椅!」 「我是样跟他说的啊,」我故作无辜道:「我说漠狼才是你们学校的第一把交椅,可是他不信啊,还白费了我不少唇舌呢,最后我说服不了他,就呛他说,不要说漠狼了,你恐怕…不,不是恐怕,是你连我赢不了!」 **************** 「你?」我敢不相信我听到的:「你在漠狼面前这样讲?他之所以不再和邱正丰尬车,就是因为他们两个比过几次后,发现彼此平分秋色,这才勉强达到恐怕平衡的,然后你居然在漠狼面前,说邱正丰飆山道飆输你?」 「他当然不信啊。」沛沛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 「废话,因为连我也不信!」 「欸,拜託,别的不说,上次我载你,不是把你吓得吱喳乱叫的。」她开始翻我旧帐。 「光凭你那点道行,怎么和邱正丰他们相提并论?」 「怎么不行?」沛沛一副胸有成竹地说:「所以我跟漠狼说,如果你不信,那我们两个人就来比一比,怎样?」 **************** 「你?我想我该开始满地找牙了。」 「呃…?」这回我是真的没办法翻译他的狼氏语录了。 「因为真是笑掉我的门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拜託,人家可是相信你,才来找你借车的欸,」我娇嗔道:「我要赢邱正丰,就差一台好车,结果我来找你,然后你居然笑我!」 「好了好了,别这样嘛,妺子,」他过来要跟我勾肩搭背的:「这里都是我的珍藏,你要借哪一台啊?」 「哪一台我都不要!」我假借赌气好躲开他的咸猪手:「光凭我那台小蓝就能让你看不到尾灯!」 「唷,小姑娘认真啦?」漠狼吊儿啷噹地说。 「我从头到尾都很认真!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比?」 「比是可以,」他用猥琐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但要是你输了该怎么办?」 「嘖,要怎么样,」我咬了咬牙:「输了我随便你!」 **************** 「不是,我说林小沛,你有没有搞清楚啊?」我又气急败坏地打断她:「他是漠狼,那个漠狼欸!他想要怎样,就是可以怎样的!」 「你那么急干麻啦!我现不是好好的吗?」她不耐地说。 「你不要倒果为因好不好,」我没好气地念道:「那只是你运气好,后来漠狼出事了,他才没去找你的!」 「就算他没事,也不可能找得到我麻烦!我可是林小沛欸!」她自信满满地说。 「拜託!」我想我应该是全世界最有资格对她这句话嗤之以鼻的人了,我身上那堆疤痕可以证明。 「嘿!那明明就是你在扯后腿的关係!」沛沛嚷道。 「好好好,」我投降,「那后来呢?他有跟你比吗?」 「被一个女生瞧不起?不可能!他当然会比,就连旁边的莓仔都拦不住他。」 「谁?」 「玉梅,漠狼的女朋友,也就是我们班的班代。」沛沛说。 「等一下,你说的是那个班代?」很好,现在整件事是益加地扑朔迷离了,「她在那里干麻?」我问。 「她是漠狼的女朋友,她在那边还能干麻…?」 「不是,」我白了她一眼,「我是说,她跟漠狼讲什么。」 「就不准他跟我比嘛,她知道我可是班上的小飆仔呢!」沛沛志得意满地说。 「没用,你等级差太多。」我浇她冷水。 「哈!我开玩笑的,她不是那样说的啦,」沛沛笑道:「班代她阻止漠狼,是在担心要是漠狼真的赢了我,到时候他便会对我予取予求了,然后班代她这个正牌女朋友是要被晾在哪里?所以她当然要阻上漠狼和我比赛。问题是漠狼早就被精虫冲昏头了,班代她又怎能说得动他? 于是,我和漠狼约好了时间、地点,然后那晚我骑着小蓝上山顶赴约…」 「不是,小蓝?你是认真的!」我闻言嚷道:「那台破车才100c.c.欸!连台重型机车不都称不上!」 「咦?可是我的驾照上明明就写着重机啊?」 「两码事,」我揉着眉道:「普通重型机车与大型重型机车,那是两码子事…。」 「是喔…,难怪我跟大家这样讲时,大家都笑我…,漠狼还一直坚持说,为了这句话,他一定要让我三分鐘。」沛沛愤愤地说。 「废话,小机车对重机,要人家不笑也难。」 「反正要笑也笑不了多久,因为我呛他说谁输谁赢,到时候就会知道了,」沛沛自信满满地说:「于是有人在笑闹声中开始倒数,三、二、一!轰!只听得爆裂的引擎声大作,回盪在整座山谷中,然后我就把漠狼甩在后面吃土了。」 「你?」我皱着眉怀疑道。 「是啦是啦,」沛沛嘟着嘴说:「就漠狼非得让我三分鐘嘛!」 「然后呢?小飆女,」我酸她:「漠狼没多久就追上来,让你输到家了?」 「怎么会?你还记得我们学校后山的那条山路吗?」沛沛提醒我。 啊,是了!是有那么捷径,在大路拐过一个大弯后便岔出去,直接用最危险的坡降一路溜到山脚下,中间只和大路交会了一次,光是到这个路口,大路和捷径的路程就能差到五分多鐘。这条小径是以前我们高中时在山上乱晃时发现的,为了躲闭仇…敌人…,那时,我们把整片后山摸得比段考考卷还熟。 问题是…,「那是条没人走的產业道路欸!」我说:「草比人高,碎石土沙散落一地, 而且,晚上跟本没有路灯!」 「那没什么啦!」沛沛老神在在地说:「我之前就已经在那是里夜骑好几次了。」 「你?一个人?」我想,今晚已经没有什么意外,能在我心里掀起一丝惊涛骇浪的涟漪了。 「是啊,」沛沛说:「不过人家毕竟是重机啦,等我好不容易赶到路口时,就听到对手机车引擎声已经在不远处了。」 「那不就糟了?」我问:「捷径后半段效率可没那么好了,几乎没办法节省时间?」 「我知道,但我的目的不是要赢。」终于,沛沛要开始揭晓谜底了。 「那是…?」 沛沛笑着说:「你还记得吗?大路过了那个交会口,往山下再走一点点,是一个向左的90度大弯,那段路树荫浓密,完全遮蔽了路灯微弱的光茫,地上的标线被碾压多年,早已模糊不清,路边反光柱断的断,倒的倒,再加上前几天不知道谁在过弯时掉了一罐黄色油漆,在地上洒成一道黄线,从路中央笔直地进入弯道后,便往路缘偏去,最后直接落到旁边的一小片水田里。 于是,这整个状况在晚上看起来,就像是那里没有弯道,而是一条路直直地往前衝。」 「天吶!」我惊呼:「你是要让漠狼直接衝住田里!」 「不,」沛沛反驳:「我算好了,那段路就算技术再好,也不可能骑超过40,再者,那个弯又急又窄,而漠狼对那条路又骑到滚瓜烂熟的,他知道在出前一个弯后,不可以再加速,如此才能拐过这个弯。再者,我让漠狼看到小蓝的地方,离那个弯又有足够的距离,于是顶多就只能让他看到我突然出现在前面,然后稍微分点神,再被前面弯道变直路的错觉惊吓到。 但他有足够的时间与距离来反应,根本就不会掉进田里,所以,这一切就只会让他吓得心神不寧,然后放慢车速好确认之后的路况,这样我就能赢他,我试过了!」 「试过?怎么试的?」 「邱正丰啊,我不是激他跟我比赛?」 「所以你真的和邱正丰比过?」我诧异地问。 「可不是吗?」沛沛得意地说。 「但你这样做有什么用?」我我甩甩头:「就算能耽误点时间,也不能争取到多久吧?」 「一分鐘左右,我和邱正丰比赛时算出来的,刚好能弥补捷径下半段的不足,然后你不也说过,邱正丰的技术和漠狼平分秋色?」 「那又怎样?」我说:「你还是得先在弯道前等他,然后再回头才能骑回小径,这段时间可比一分鐘长多了。」 「我可没说在弯道前等人的是我喔。」沛沛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 「替身!」我惊呼:「你安排了一个替身在那边等,让邱正丰追过去!」 「没错!然后正身,也就是敝人在下小妹我,正在胜利的捷径上奔驰,早先一步抵达终点,把邱正丰那臭男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哈!」 「说真的,这还是很冒险,」虽然佩服她的心丝与勇气,不过我承认我还是很不开心:「你跟邱正丰尬车时唬弄过他,但这不代表漠狼跟你比赛时也会上同样的当,因此其实你并不能确定漠狼也会在后半段路程中减速,是吧?所以你还是会输,机率不小,而且重点是你会被漠狼给怎么了!」 「拜託!你以为我赢过他,他就不会对我动手动脚的吗?」沛沛蛮不在乎地说:「我跟你讲过了,我的目的不是在赢过他,输了没关係,赢了他则更好,这样他才会更猴急地想要得到我,因为他必需征服了那曾经征服过他的女人!」 「林小沛,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听到她这翻蛮不在乎的歪理,我不禁怒道。 「你说你知道后来漠狼出事了,那你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吗?」结果她突然这么问我。 我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怎么了吗?」 沛沛沉下脸说:「就是我们比赛那天发生的,那是在终点前的第三个弯道,他几个同学都有看到,说他在段险降坡中没有减速,然后速度太快,过弯不及,整台重机高速擦撞山壁。 漠狼一隻手压在车下,被拖行了两百多公尺,也多亏他爸妈认识几个名医,这才救回他一条小命,而且要是他们家再多认识一些裱糊纸匠,恐怕还能把他散落一地的碎肉缝回手臂上。」 「为…什么会这样?」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不知道会来得这么快,但有人在漠狼的机车上动手脚,磨损了他的剎车拉索。」 「谁?」 「他女朋友,莓仔,我的班代。事后警察从监视器画面里查出来的。」 06c妒忌(1/2) 「后来警察从监视器画面里查出来的,」沛沛不以为然地说:「莓仔,我的班代,漠狼的女朋友,在漠狼的机车上动手脚,磨损了他的剎车拉索。」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她要这样做?」 「因为她不希望漠狼就会把我怎么了,」沛沛冷冷地说:「于是她嫉妒我。」 「天吶,然后她就要谋杀她男朋友。」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说她不知道事情会这严重,事后她是这么跟警察说的。」 「是啊,事前永远都以为所有的事都很单纯…。但是…,」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问:「如果你这是要逼班代向漠狼出手,这我可以理解,因为你想让班代她吃吃苦头,谁叫她去霸凌茵茵,但…」 「你凭什么这么说!」沛沛突然拍桌怒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东西了!」 「对…对不起…。」我手足无措地道歉,因为我从来没看过沛沛这么生气。 「对不起就有用吗?」只是沛沛丝毫不领情,「还是你以为我就是那种为了报復被霸凌就会去伤人的人?」 「对不起…,」我仍是只能不知所措地道歉:「因为你说…,你说…」 沛沛火大地抢过我的话:「我说?我说了什么?」然后她突然定住,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她心虚地问:「我都跟你说了什么?」 「你只说了茵茵可能是因为被罢凌而跳楼…。」我无辜地说。 「别给我摆出那张受伤的小狗脸,」沛沛白了我一眼,「好啦,我的错,我以为你知道细节…。」她嘟着嘴道歉。 「没事啦,我跟你开玩笑的,不过…,」我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我提到你班代的时候?」 「唉,」沛沛叹了口气,「我说过,茵茵可能是跳楼自杀,但你知道跳楼的人,站在墙上都会想些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跳过楼。」 「拜託,」沛沛没好气地说:「用点大脑好不好,你站上墙上往下一看,只会看到大楼外面全是冷气、铁窗、遮雨棚,于是你的双脚便会下意识地往前一蹬,避免落下时撞到那些东西。 「但也就是这个往前的初速度,让多数人陈尸的地点略微远离大楼外墙,原则上是楼高越高,离外墙就越远;而且半空中没有额外的转动惯量,于是跳楼的人多是双脚着地,是吧。」 「但是…?」永远都有但是,不是吗? 「是啊,但是,」沛沛闷闷地说:「茵茵是头先着地,陈尸地点又只在外墙旁边,她的手指上甚至还有刮擦的伤痕,并沾有外墙的白灰。」 「意思是…,」我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她站上楼顶的女儿墙旁边,然后有人从背后抬起她的脚,让她栽下去的?」 「所以她才下意识地用手去抓东西,然后留下擦伤?」沛沛摇头:「不,检查官说她是探身到女儿墙外捡什么东西,不小心失手掉下去的,因为大楼监视器刚好国防布上身,没有拍到最关键的画面。只有附近超商的监视器看到,班代刚好在那个时间经过。」 「是她做的?」我问。 「法律讲求的是证据,」沛沛无奈地说:「因为大家都只是在那附近租屋,所以没有理有怀疑被拍到就有问题,虽然班代她大可去离她比较近的全家,而非在两个街口外被拍到的7-11,当然,她的理由是小7的空间比较舒服啦…。」 我顿了顿,试着理解沛沛突然丢出的资讯:「但是你知道是她干的,所以你才会去找漠狼尬车,目的就是要利用漠狼的色慾来激怒你班代,让她出手害人,让她因此而吃上官司,让她吃点苦头?」 我觉得我的推测少了什么,因为沛沛沉默着,只是我一时判断不出来,于是我继续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漠狼也牵扯进来?他可能会因为班代的举动而受到伤害,但毕竟他也没什么做,不是吗?」 「什么也没做?」沛沛不以为然地说:「你也知道,漠狼人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杀人放火的事,然后你跟我说他什么也没做?」 「所以他确实有做什么,而且被你查出来了?」我问。 「嗯,班代那女人心里憋不住什么秘密,她自己在脸书上透了一切,还以为用私讯就不会被外人看见?至少在输入密码时也用手遮一下吧?是的,我都查出来了,」沛沛不自觉地在声音里混入一丝怒气:「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那道女儿墙并不低,而且班代也没高到哪儿去,再加上她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所以她是如何把茵茵翻过女儿墙,然后摔下楼的?再者,她怎么有办法边与茵茵拉扯纠缠,同时又将茵茵翻落女儿墙? 「别忘了茵茵手上的擦伤显示她想抓住什么,这代表了她在坠楼时人还醒着,于是茵茵在翻落女儿墙前必然也是醒着的,而一个醒着人惊觉自己要被推落大楼时,岂有不挣扎的道理?所以就算班代她有慾望,却绝对没有能力害死茵茵!」 「所以,如果杀茵茵的人不是你班代,那就会是…?」我不愿意相信我接下来要听见的事,但是…。 「漠狼,」沛沛的声音里满是碎玻璃:「是班代教唆漠狼去干的,要他把茵茵翻下女儿墙,好偽装成茵茵是跳楼自杀的…。」 ******** 「呃…,后来…?」我愣了几分鐘后,这才回过神问道。 「我没多关心什么,」沛沛闷闷地说:「只知道后来班代她休学,据说是躲避流氓、出国深造去了。」 「啊?」 「漠狼那家人啦,」沛沛撇了撇嘴,「得罪了那帮『有钱人』,可是吃不完兜着走的。」 「喔…,」我顿了顿,「那警察没来找你麻吗?」我问:「毕竟你是和漠狼比赛的人?」 「我?我那天根本就没出现在那条山路上,漠狼出事时,我人正在山顶上的一家7-11喝咖啡,还有监视画面为证。」 「不是,」我讶异地问:「你不是在起点起跑,还一路抄捷径?」 「我说过了,漠狼他坚持要让我三分鐘,」沛沛面无表情说:「然后我拐过弯,前后都看不见人后,我就直接骑到附近的超商买咖啡了。所以严格来讲,我并没有和漠狼在公路上进行危险驾驶行为。」 「那在弯道假扮你的人呢?至少她也会被牵连进去吧?」 「我也说过了,是你没听清楚,」沛沛摇摇手指:「那是我和邱正丰比赛时的安排,我约漠狼出来的那晚,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山路上跑。」 「但不管怎么说,你有约他赛车,这样就算了。」我纠正她。 「我没有!」沛沛反驳:「那天漠狼是有跟人尬车,但那人不是我?」 「呃…,那是谁?」 「邱正丰。」沛沛说。 「邱正丰?他在那干麻?」我越来越糊涂了。 「他当然要在那里,你以为邱正丰能瞒得住他输给一个小女生的事吗?就我所知,我们比赛一结束,整件事就传开了,自此邱正丰走起路来都有阴风。 「因此后来我又约漠狼尬车时,邱正丰岂有不出来捣蛋的道理?所以我刚上山时,就看到他混在人群里,尤其在听到漠狼要让我三分鐘时,我瞥见邱正丰的脸色更是臭到一个不行,因为他看出漠狼之所以那么有把握,八成是早就调查清楚了我的手法,有必然的把握能赢过我。 「我输给漠狼,对我来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邱正丰曾经输过我呢?邱正丰可不会接受他输过一个败在漠狼的小女生手上吧?这岂不表示他技不如漠狼?而且漠狼还让我三分鐘? 「凭着这点,我一离开眾人视线,就先打手机给邱正丰,两句话便激得他衝出人群,直奔漠狼面前,拼死拼活地就是要和漠狼再次一较高下,哪管得着漠狼一直推拖他正在和别人比赛。 「只是邱正丰霸王硬上弓最行,嘴里吐垃圾桶话的功力一流,他当场就让漠狼下不了台,气得脸红脖子粗地乱讲什么士可辱、不可杀的鬼话,在眾人面前答应立刻就和邱正丰来比一场,要让他输到脱裤子放屁,好把那些垃圾话全塞回屁眼里。」 「呃…,漠狼到底在说什么…?」 「这告诉我们精虫衝脑会有害智商。」沛沛碎念着。 「什么?」我想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沛沛甩甩头道:「反正最后和漠狼飆车的不是我,而是邱正丰,所以被警察抓去约谈的人也是他,等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沛沛阻止我打断她,「是的,我是故意把邱正丰牵连进来的,」她的语气降到冰点以下:「因为邱正丰强暴了茵茵。」 06c妒忌(2/2) 「是的,我是故意把邱正丰牵连进来的,」沛沛的语气降到冰点以下:「因为邱正丰强暴了茵茵。」 「什么?」我失声叫道。 「邱正丰强暴茵茵!」沛沛愤慨地重覆。 「为什么?」我无力地问。 「因为漠狼喜欢茵茵!」 「那…有什么关係…?」看来今晚一连串的衝击,令我的大脑关了机…。 「因为漠狼与邱正丰之间有那种严重到已经变成病态的瑜亮情节!」沛沛怒道:「他们在山道上拼不出高下,就将胜负移情到生活中的大小事上,包含女人!邱正丰抢先得到茵茵,于是他就胜过漠狼,哪怕赔上青春、未来、一辈子幸福的人是茵茵!」 「但是,」我不懂:「不是已经有人在追茵茵了,你说的,高富帅,叫什么…李…李什么的?」 「李慕蓝?」 「是啊!」 「嘖,」沛沛呿道:「你没听出来吗?李慕蓝,慕蓝慕蓝,慕蓝就是漠狼啊!」 「干!」我吃惊地嚷道:「追茵茵的就是漠狼?难怪你说没其他人追茵茵,跟那流氓争,根本就是玩命嘛!」 「所以我说只有邱正丰敢去和漠狼抢同一个女人。」 「可是漠狼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你班代,玉梅?」我问。 「因此她才要这么用力地排挤茵茵!她要茵茵难过,因为漠狼覬覦茵茵的肉体!」 「天吶…,这女人…。」我揉揉太阳穴,「那漠狼,」我问:「他不是喜欢茵茵,又怎么会下得了手,把茵茵翻下楼?」 「因为邱正丰先上到漠狼想要的女人!即便是用下药的!所以茵茵为被强暴后,她在漠狼眼里,就成为只被别人用过的旧货!而更变态的是,就算是漠狼他自己不想要了,但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还是休想得到!」沛沛的声音中满是炽热的怒火:「所以他必须亲手杀了茵茵!」 「天吶...,」我揉了揉发寒的后颈,「这一切你是怎么查出来的?」我问。 沛沛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平下心来说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这些,而且虽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接受检方以自杀结案。可是后来我安排了茵茵冤魂现身的把戏之后,班代她的表现突然出现180度的翻转,变得既焦躁又没有安全感,像是每天晚上不睡觉而跑去哈毒似的,整个人瞬间瘦了大半圈,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我就是这样才注意到她的,所以要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登入她的脸书。」 「脸书?你刚说过了,但我不懂,你是怎么用的?」我好奇地问。 沛沛一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语气解释:「那你应该很明白,我瞄到她在公用电脑上输入密码的动作,那是个才六码的纯数字,只用右手手指敲键盘,而且从手指来回的模式一看就知道是在输入某个日期,于是我便试了班代的生日,哼,一次就成功。 「一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包含了班代她的交往情形,于是我只是随意地翻了翻动态时报,然后又去看她的对话记录,突然,我发现她正在和某个人聊天,我看了看名字,是李慕蓝!班代为什么会和那种人扯上关係?而且…,我看着对话的进行…,而且,而且,还是男女朋友的关係! 「我愣在萤幕前,盯着对话泡泡一个个浮上来,那上头,班代一大推错误的选字与慌乱的遣词吓到我了,她正在疯狂地问着漠狼该怎么办?说有个女鬼天天在她梦里索命,七孔流血地控诉她,又是找人强暴,又把推人下楼。 「那不是我!是你!是你亲自动手的! 「我看班代她疯狂地打字,否认,说什么就是要拖漠狼下水,完全不理会漠狼如何解释推託,并无视漠狼对她的指责,说这一切都是班代她计画的。 「天吶,他们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强暴?什么杀人?班代为什么会和这种事有牵连?她人是有点差劲,但不至于坏到这种程度! 「然后班代她传了一段影片,还撂下狠话警告漠狼,说她握有让你死的证据。 「我好奇地点开影片,是在某栋大楼顶楼拍的,里面瑟缩在墙角哭泣的,是…怎么会?是茵茵!影片里,茵茵口中只是恐惧地不断重覆询问为什么是你们?不是邱正丰约她来的吗?说要解决昨晚的事? 「这时,班代的声音冒了出来,看来影片是她拍的,同时,她说这都是她安排的,包含骗你来这里、安排邱正丰对你下药,和共渡一夜春宵,怎样?消不消魂啊? 「够了!另一个新的身影边吼边衝进画面,是漠狼!他上前制住茵茵,看似想要剥下她的衣服,却被班代叫住,班代冷嘲热讽地说,要是事后警察在茵茵尸体上发现你的精液,你可就难解释嘍! 「漠狼闻言愣了愣,然后一声怒吼,便把放声尖叫的茵茵抓起来,扛上女儿墙,一把推下去。我听到茵茵的尖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后,咚!」 「这两个人…。」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你有去报警吗?」 「有,我看完影片便报警了,」沛沛扁了扁嘴:「但到底漠狼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看到那影片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咒骂班代,说她为何还要留着这种影片?想要害我?你自己不也脱不了关係?听听你那天讲了什么?想想你那副嘴脸! 「看来班代当下就被震慑住了,于是她乖乖地听话移除脸书上的影片。这一切对话都在我看那段录影和报警时发生的。所以当我掛掉电话,回头再察看他们的对话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我想要备份,但影片再也点不开,相簿里也找不到,甚至几分鐘之后,我突然被强制登出班代的帐号,想必是漠狼要她去隐私设定里,踢掉所有登入过的装置与位置。」 「所以,我想,」我问:「警察应该也不愿受理吧?」 「嗯,」沛沛无奈地点点头:「他们说我没有证据,更何况我还是偷看来的。后来我请我爸託关係把茵茵当初的验尸报告调出来,结果却发现该採集的指甲皮屑没採,该验的dna没验,身上的伤痕全是坠楼时造成的,我爸还问到,写出那份报告的法医,和漠狼他们家的关係匪浅。只是纵使有那么多疑点,茵茵却早已被火化,结果连个重新验尸的机会都没有…。」 「是吗…,所以茵茵她家人都不知道这个事?」 「知道了也不能做什么,只是徒伤心罢了,」沛沛摇摇头:「没有,我没有讲。」 「所以你才想到这种方法,让这些人自相残杀?」我再问。 「是啊…。」沛沛低下头。 「只是这也太便宜他们了…。」我愤愤地说。 「嗯?」沛沛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杀人的代价啊,」我说:「漠狼才一隻手,你班代离家背景,邱正丰搞不好也只被罚款。」 「算了啦,」她抠着手指说:「代价只是安抚良心的遮羞布,人付出越大的代价,就能越说服自己的良心,相信一切都已经扯平了。所以倒不如让他们一辈子沉陷在良心的谴责与恐惧中,这恐怕比坐牢还痛苦。」 「前提是这些人还有良心。」我低声啐道。 「就相信他们有吧。」沛沛抬头温柔地看着我。 「嗯,就这么相信吧…。」我揉了揉她的头。 「喂,你真的很爱弄乱我的头发欸,」她边说边把我的手架开,「谈这些太沉重了,」她试着让自己开心起来:「还是说说你后来是怎么拿到这份合约的,也许我们还可以补办个庆功宴呢!」 「那种事等明天再说吧…。」想到明天下午的期末报告,我又觉得肠子似乎又开始绞痛起来。 「好啦!别想那么远了!」她大力地拍拍我的背,「刚才说到哪里了?」她回想着:「电磁波?鬼影?录音?啊!对了!就是录音!所以你当初就是这样跟老闆讲的?」她问。 「是啊,还花了我好大一番口舌呢,毕竟讲找鬼,大家第一时间都只会想到影片,不过…,不过…,」不过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你刚才说你『安排了茵茵冤魂现身的把戏』,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我有这样讲吗?」沛沛惊呼。 「有,你有…。」我瞇起眼睛威胁她。 「你听错了!你听错了!」沛沛突然缩到沙发中的一角,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快给我从实招来,要不然待会儿你的额头会肿起来喔。」我装腔作势地弯起手指。 「不要!你每次都弹很痛欸!」沛沛连忙抱住头。 「废话,不痛还叫做威胁吗?」我慢慢欺身过去。 「啊~~,不要不要,我说,我说啦!那天的茵茵根本没死!」 「你说什么?谁没死?」这回换我大惊失色。 「我说,那天坐你旁边的是个活人啦!」沛沛嘟着嘴说:「欸,还有,你干麻那么兇啦!」 「什么?你这叫恶人先告状!」 「喂!你让我一下是会死喔!」她撇过头去,赌气不再说话。 「啊…,对不起…,」我赶紧放低身段,软语相劝:「是我不好,对不起,下次不会了,好吗?」 「哼,好啦!还有,你给我记得喔,你欠我一顿饭!」沛沛趁火打劫。 搞什么鬼啊,想当初到鬼门关前走一遭的是我,但始作俑者可是你欸。 「是是是。」不过我当然只有打落牙和血吞的份了。「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说那天坐我旁边的是活人?」 「嗯。」沛沛点头。 「可是她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像…。」我问。 「女生画了妆,连她妈会都认不出来。」 「那她全身冰凉…。」 「你不觉得司机会等茵茵上车很奇怪吗?虽然说班代她是主办,但杂事都是我在做,收钱、採买、订游览车,事情都做成这样了,为什么我不能和司机大哥事先乔好,让他把车上的冷气调冷一点?」 「是喔…,可是你不说茵茵已经自杀了?」我还是不懂。 「是啊。」她给我来个理所当然的点头。 啊…,我大概能猜出个所以然来了,「那…,那个女生到底是谁?」 「她妹妹,」沛沛说:「老梗嘍,茵茵她是双胞胎,只是她们姐妹没有念同一个学校,所以班上同学都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我也是有一天带作业到茵茵家才发现的。妹妹和她姐姐一样好相处,因此后来我们三个人感情还不错。所以当茵茵无预警坠楼时,我和她妹妹都觉得哪里绝对有问题。」 「你那时还没查出真相,是吧?」我问。 「的确是没有,而且当初也没想到后来会让班代现出原形,」沛沛说:「但不管茵茵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我和她妹妹都觉得事不能这样就算了,那些霸凌茵茵的同学都得受到处罚,因此,我们两个人商量好,让她妹妹假扮茵茵和大家一起出去烤肉。」 「那为什么还要再约我?」我问:「你都准备让假茵茵上车了。」 「我得让她坐在一个熟人旁边,否则就太容易穿帮了。」沛沛理所当然地说。 「天吶,那你也可以事先跟我说好啊!」 「你演技那么差,让你先知道一定会看破手脚的啦。」 沛沛看我不说话:「……,喂,干麻啦?」她戳戳我的肩膀:「生气嘍?」 「呃,没了啦…,」我没志气地说:「不过说真的,你知道吗,当初害我住院的神棍还压着去茵茵的灵堂前去磕头谢罪…。」 「噗哧,」那傢伙没良心地笑了出来。「所以你最后还是跟家里讲你遇到鬼啦?」她笑着问。 我无奈地点点头。 「哈,也没那么严重啦,」她安慰我说:「不过就是磕个头,不会怎么样的啦,茵茵她们两姐妹人都很好啦…。」 沛沛说着说着,脸色突然黯淡下来。 「怎么了吗?」我见状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只是想到…,」她叹了口气说:「想到她们两姐妹都死于非命,茵茵是莫名的坠楼…。」 「那她妹妹呢?」我追问。 「她妹妹吗…,」沛沛沉着脸说:「其实我有跟你提过她。」 「哦?谁?」 「小媜。」 「呃…,小媜…?」这个名字好熟…。 「小媜,」沛沛说:「她就是大明的女朋友,被大明姦杀的那个小媜。」 07a音讯(1/2) 「小媜?就那个小媜?」我也想起来了。 「嗯,就是她。」沛沛确认。 「真他妈的见鬼了…。」我脱口而出,然后我们俩人同时抬头往天花版看去…。 ……,那儿寧静无声。 「我想,应该是要日出了…。」沛沛说。 「什么!?」 我瞟了一眼手錶,五点了!该死的,这屋子里里外外该有的虫呜鸟叫一点都没有,然后那要命的竹林又茂密到连点光都透不进来,这是要让人如何判断时间? 「我没注意到那么晚…早了,快走吧,得出发了!」我连声催促着沛沛。 「什么啦?」沛沛给我逼急了,边起身打理自己边念道:「干麻那么紧张,不是下午才要报告吗?现在去还太早了吧?」 「沛沛,你行行好,我又不是矇着头一上台就能讲个天花乱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吧?」 我见她整理好了,便把她往外头拉去。 「喂,等等啦!」沛沛叫住我:「器材都没收欸!」 「林妈会处理。」我脚步没有一丝耽搁。 「你确定?」沛沛狐疑地问。 「我做过实验了,」我说:「如果桌上的咖啡我还要喝,就算在桌上放了三天也没人理它,但如果我不喝了,哪怕还在冒烟,只是离开一下,保准会在回来前就被林妈收走。」 「她会收吗?那些仪器很…」 我没等她问完,便匆匆忙忙地把她推出大门,如此这般地从那鬼地方赶到台北,一路上从善如流地乖乖听话喝水补眠吃早餐,又辗转搭车往淡水,直到此刻我们俩人在老闆公司的会客室中坐定时,竟也已是快两点的事了。 【你的老闆…好气派啊…。】正打量着四周环境的沛沛悄声对我说。 【没那些钱,怎么会请我来做这种鬼事…啊,】我见会客室里头来也个人,连忙拉着沛沛起身打声招呼:「王小姐您好。」 「您好,你们来早了,」对方回个礼,「这位是?」 「她叫林沛儒,是我请的助理,」我转头向沛沛介绍:「这位就是老闆的祕书,王小姐。」 「您好,叫我沛沛就好了。」她上前和祕书握个手,脸上则掛着她的招牌微笑。 「有位美女帮你做事,一定很愉快吧?」王祕书挖苦我。 「要处理的事太多,她帮了我很大的忙。」我訕訕地笑着。 「看得出来,我去过你那里几次,」她边说边将我们领到大厅一旁的桌子那儿,「坐吧,」她说:「虽然时间还没到,但您不介意先把找鬼的详细过程和结果先讲给我听吧?」她开门见山地问。 「不会,」我回答:「不过我以为老闆他…?」 「喔,他老人家还有点事,」祕书解释:「他让我先听细节,没问题了,再去和他简单报告一下就行了。」 「好的,那请稍等…。」 我转身请沛沛帮我准备笔电,【怎么会…?】她则一脸惋惜地问我。 那意思是怎么不是去老闆的办公室,我趁乱在她头上敲了记爆粟,拜託,只要不是在那诡异到家的地方简报,要我怎样都行。 沛沛一手捂着头,一边帮我准备着,【弄好了啦。】她嘟着嘴说:【你每次办正事时都好兇…。】 【对不起。】我捏捏她的手,这意味着待会儿晚餐我的皮夹会再破个洞。 【没事啦,逗你的,】她笑着把滑鼠递给我:【加油喔。】 【嗯,看我的吧,】 07a音讯(2/2) 【没事啦,逗你的,】她笑着把滑鼠递给我:【加油喔。】 【嗯,看我的吧,】我让她别担心,然后我把萤幕转向祕书:「关于详细的现场佈置,上次会议时已经说明过了,现在我就简要地匯整一下?」 祕书点个头,于是我开始不自觉地进入口试模式:「为了要证明西厢房那间屋子有鬼,我们用的是录音的方式,这样的好处是,鬼音讯比影像更容易分辨,可以有效地降低人为解读时的主观意识对结果的污染。 「当然,人们在解读音讯时还是有很大的自主空间,所以,为了增加结果的效度,我们设计了以下几个方法: 「第一,我们并非仅是单纯录下环境中的整音,而是先透过喇叭播放出问题,再等待鬼的答覆。 「第二,既然是等待答覆,那么,问话与回话的时间间隔便不能差太长或太短,否则对话就会变成尷尬的等待或是抢话;于是我们先分析一般人对话,确定恰当的间隔时间,然后决定出如果在问题结束后的半秒至一秒半内,在这段窗口中麦克风若有收到到任何超过30分贝的音响,也就是有别于安静房间的音量,就表示那声音有沟通对话的可能性。这些回音我们定义为a级的回覆音讯,并且让系统自动擷取出来,归类并存档。」 我拍了拍我的笔电,然后播放了一个a级音讯的案例,那是一段…呃…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的噪音,「当然,」我接着说:「这些a级音讯可能包只是一堆不可解的杂讯,所以第二回合筛选的原则,就是这些a级的回覆意讯是否具有资讯,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声音能不能被听懂,而这些能被听懂的回覆,我们则定义为b级的资讯音讯。 「不过判别一个声音究竟是有意义的语言,还是仅为无意义的声响,这当中牵涉到了大量的人为主观判断,再者,a级的回覆音讯数量又多到不是我们两个人能独自处理的,于是我们请人架设了一个网站,除了可以自动将a级音讯自动上传到伺服器上,还可以让网路上广大的乡民随意聆听,并辨识这些声音究竟在讲些什么。 「我们直接了当地在网站上说明这些音讯里有些是鬼真实的声音,然后在各大网站上po文、买广告,试着吸引乡民们的注意,但最大的帮助还是来自新闻媒体…,」我不好意思地透露: 「呃…,沛沛有个朋友是记者,我们让他把我们的网站包装成某个神祕机构的诡譎计画,然后连和同业分别独家报导,就让整个社会突然对我们的网站引发大量的兴趣了…。」 「原来就是你们!」祕书惊呼:「连我自己也都上去过,还回答了几个问题,原来都是你们搞的!」 「我们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我尷尬地笑了笑:「可能那一阵子台湾人都够苦闷吧。总之,靠着这些新闻媒体、网路社群的推波助澜,我们的网站确实累积了足够的人数来辨识每个a级音讯。 「而且,随着辨识成果的累积,系统会自动将一些无法匯集共识的a级音讯,在一段时间后归类为杂讯;反之,某些清晰到能被辨识缩小成几个选项的音讯,便让网友进行投票,得票率超过一定比例的的,就表示那项音讯能够被多数人解读,可以被纳入b级的资讯音讯。」 我换了张简报,上头是几个b级资讯解读后的文字。 「呼呼呼?」祕书一脸疑惑地随便挑一个念道:「嘓嘓嘓?」 「我想你挑到的是风声和青蛙的叫声,」看着她毫无笑容的严肃表情,我连忙解释:「能被解读的声音自然就是资讯,哪怕那只是动物们求偶的叫声,或是更严谨的说,那些叫声对动物们的生存与繁衍有意义,但对人类则没有。 「幸好经过前面两次的筛选,b级音讯的已经少到我们两人可以自行处理的数量,于是我们把只对人类有意义的资讯––也就是人话––挑出来,然后为了不让我们的主观意识过度左右了数据,所以我们再将这些有意义的音讯与辨识结果混入之前的题库中,让乡民在不知情的条件下帮我们验证,看看对这些有意义的意讯来说,是否对多数人而言也有同样的意义。 最后,多数网友都有共识的音讯,就是第c级的意义音讯––对人类而言有意义的音讯。」 我播放了几个c级音讯的录音档,配着乡民们译出来的文字。 「爱新觉罗?」祕书听完后,皱着眉头说:「要不是有这些译文?我还真听不出来,蝙蝠侠讲话都比这清楚…。」 「的确…,」我无奈地说:「但我们也不得不佩服某些网友,他们是真心诚意地在听这些声音,然后认真地将音讯配上字幕,而且怪的是,多数人都还同意这样的转译…。不过话说回来,沟通本来就是要让人能轻而易举地听懂,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聆听才能猜出对方在讲什么,只会徒增沟通上的困扰,因此听的懂才是沟通的重点。 「刚好c级音讯本来就少,于是我们索性将这些音讯用google语音转文字来辨识,反正电脑听不懂的,大部份的人也不一定听得懂;而转出来的文字若与乡民听到的结果相同,我想,多数的人对这样说译法应该不会有太大异见,所以我们就将这些声音定义为d级的清晰音讯。」 「我想就算再清晰,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声音吧。」祕书在我播案例前便先泼我们冷水。 「的确是…,」我陪笑道:「不过不妨这样想,整座大宅一反常态地安静,几乎没有虫呜鸟叫,偶尔来个东西掉落的声音就够吓人了,更何况是有人在讲话? 「平常我们晚上在录音时,会透过一些机制––主要是靠杂讯的强度––筛选掉部份音讯,其馀的便直接推到我们所在的房间中播出来,信不信由你,当第一次听到这么清楚的人声时,我们两人都吓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把音讯播出来,里面那老婆婆清清楚楚地嚷道:「红儿啊,快把水烧开了!」 「这真的不是人在说话?」祕书吃惊问。 「绝对不是,」我否认:「屋子内外都有摄影机,在记录到a级音讯时就会自动保存前后十分鐘的影响,我们确认过了,在这些d级音讯发生时,屋子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这…。」祕书一时哑口无言。 「以上这些都是在问话结束后特定时间内回覆的a级音讯、大家都能一致解读的b级音讯、 确定是人类语言的c级音讯,与大家都能轻易听懂的d级音讯,但这些都不够,因为这都还称不上真正的对话。」我说。 「这样还不够?」祕书问,看来她已经被这些音讯说服了。 「因为就像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我解释:「要沟通就要能对话,所以这些d级音讯就应该回应我们的题问。我们设计的问题一组是20个,每晚不停地重覆播放,而为了要筛选哪些d级音讯与我们的问题有关,于是,同样的,我们把d级音讯与提问再次混入网站中,明着是让乡民辨释那声音在说什么,暗地里则是让他们分辨音讯回覆的内容,是否与我们的提问有关,而那些经过确认是答为所问的,我们则将其例入s级的对话音讯。」 我换了张投影片,上头只有九个录音档的连结,我依序点开播放: 「你是怎么死的?」「我冤枉,我死得好惨。」 「你是怎么死的?」「我不想死啊!!!」 「你是怎么死的?」「生命的片刻就这样中止。」 「你是怎么死的?」「气,我喘不过气…」 「你是谁?」「我是那个我是。」 「你是谁?」「吾乃张家福,字中观。」 「你在哪里?」「忠太西路二段。」 「你在哪里?」「我在这张桌子下面。」 「你想要什么?」「给我一杯水,快!」 「这就是全部了,」我总结:「四个问题,九个回覆。」 祕书要求再听一便遍,「我是那我是?」末了,她问。 「我怀疑是iamthatiam的直译,」沛沛解释:「我是自有永有的,圣经中的神如此介绍自己。」 「你们到底找到了什么?」祕书不安地问。 「说真的,我们也不知道…。」沛沛看向我。 「可能只是一个执着、一段思绪,或是一丝溢出的记忆,」我接着解释:「我们甚至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同一个鬼…神…灵…还是魂在讲话…,毕竟我们试着沟通了一年半,却只问到了九个有意义的对话。」 「所以你们只录到了对话的声音,却没办法证明那是不是鬼讲的,更无法用来证明鬼的存在?」 祕书她问到重点了…。 07b同音(1/2) 「你的意思是,」祕书老实不客气地问:「你无法证明鬼的存在?」 「这个问题可以分三个部份来个答,」还好我们早有准备,我说:「首先,我们确实无法证明这些有意义的对话是不是鬼在讲的,但我们也可以确认当这些对话发生时,屋子内外––尤其是内部––绝对没有任何人,如果没有人,却能录到有人对话的声音,那就是间接证实了有别的灵体在房间中。」 「听你说,你似乎很确定这些声音都是从屋里发出来的,你有证据吗?」祕书犀利地问。 没有怎敢接这计画,我心说,「有的,这就是我要说明的第二个部份,」我解释给她听:「关键在于我们不是只用一台麦克风收音,」 我跳到某张投影片,那是西厢房那间屋子的平面图,上头画着一大一小两个粗线条的方框,组成一个「回」字,我指着那包着小框的大方框说: 「这是屋子的墙壁,我们在屋子的四个角各放一具麦克风,四个边的正中央也放了四具,也就是说,屋子的墙边共有八具麦克风在收音。」 我又指了指「回」字内部的那小方框: 「这是屋子内部假想的中心线,同样的,我们在四个角与四个边的中央也各放了一具麦克风,最后,」我指着屋子的中心:「这里我们也放了一具,所以总共是17具,一起同步收音。」 「这样的目的是?」祕书问道。 「定位,」我说:「麦克风可记录收音的时刻与音量,而收音的时刻与麦克风到发声源的距离成在比,收到的音量则与音源的距离平方成反比。 「简而言之,就是若屋内某个地方发出了声响,距离该处越远的麦克风便越晚收到声响,所以我们就能透过音速与各支麦克风收音的时间差,来换算出声音发出的位置;同理,距离声源越远的麦克风,收到的音量则越小,因此我们还可以透过音量差,再换出另一个音源位置,并和前一个位置进行验证,以确认那声音确切的发生位置。 「最后,我们在四面墙的外侧又各架设了两隻麦克风,如此一来,若是那声音来自屋外或隔壁房间,那里的麦克风则会先收到最大的声音,以利我们排除不是来自那间屋子的声音。这部份的验证我已经和您确认与报告过了。」 「印象深刻,」祕书说:「只是我那时不明白这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用来查出这些声音到底是从何处发出的,」我跳到下一张段影片:「这是所有c级以上音讯的发声音源分佈图,您可以看见,所有位置都在屋内,这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 「这样不是很好?」祕书问。 「是很好,只是好到太不自然,因为在自然界中,所有的测量数据总有例外,但是七百多个点都在屋内?没一个例外?这根本不可能!你能够相信你的业务每跑一个地方便能接到一张订单,三十次都如此,无一例外?」 「那肯定是有鬼了。」祕书说。 「我也是这样想…,」我念着:「总而言之,这七百多个声音都源自屋内,即便多数都只是依稀可辨的呢喃,但我们确认过了,所有的声音发出时,屋内真的没有人。」 「也许只是巧合…。」祕书在鸡蛋里挑骨头:「例如有人在大宅外头说话,你说过,有年轻人会去那夜游,假设说话的声音刚好被地形反射并集中到屋内,然后被你们录到?因为如果你们每晚都在录音,而且总共连续录了一年半,那任何巧合都会发生,这叫大数法则。」 「如果外头说话的声音刚好与我们的问题有关、刚好能在问题结束后的正确时刻、刚好被附近的地形反射进来––虽我们试过了,但真的找不到这种地点––,这样的巧合以大数法则或许还能勉强解释,但是如果还有另一项巧合呢?」 我又换了张投影片,上头是我整理好的的表格: 等级_项目_说明______次数 --_随机_未正常回覆___564,474 a级_回覆_问题结束后出现_62,092 b级_资讯_不是杂讯____6,830 c级_意义_能被听懂____751 d级_清晰_语句文法正确__82 s级_对话_能回覆问话___9 我指着表格解释道:「我们每三十秒播放一个问题,所以一组二十个问题问完是十分鐘;我们每天晚上从九点开始问起,直到隔天早上五点止,八小时的时间可以重覆一组提问48次,共计一个晚上可问960个问题。我们录音大概录了一年八个月,这样我们一问了大约56万4千个问题,」 我比了比表格里的第一列:「或精准地说说,一共是56,4474个零级问题。这56万个问题中,大多数都没有得到回覆、太小声,或回覆的时机太早或太晚,其中仅有约6万2千个是能在问话结束后半秒到一秒半的时间窗口中回话。」 「所以只60多万个问题中,只有不到…」祕书心算着:「一成五的问题被回覆了?」 「不只少,而且完全没有通过统计检定。」我老实说。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但听起来对你好像很不利?」 「的确,」我解释:「平均起来一组20个问题问完,应该要有一成一,也就是2.2次a级音讯,当然可能或多或少有些差异,但如果这些差异仅来自于随机的误差,那么统计分析的结果应该会告诉我们,若让别的人来重覆我们的做法,应该十次里至少要有九次能重现我们的结果。」 「结果…?」祕书问。 「结果我们数据的显着水准只有0.11,达不到自然科学的基本要求,基本上就是我们的结论是错误的机率超过了一成,换言之,就是我们虽然找到了鬼有可能存在的现象,但这个现象的可信度不够高,以致于无法以科学的角度来做解释。」 「但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巧合?」祕书提醒我。 「嗯,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个部份了,我刚说我们数据的显着水准只有0.11,」我又指了指简报中的表格:「而所有564,474个问题中,共得到62,092回a级音讯的回覆,那比例是0.11;62,092回a级音讯中,有6,830个b级音讯,比例是0.11;6,830个b级音讯中,有751个c级音讯,比例也是…」 「0.11,」祕书接过话:「我也注意到了,每一级的音讯数量,都是前一级数量的11%,这…不得不承认…这真的很诡异…。」 「诡异,但无法解释。」我补充。 「所以你的结论是,你的数据无法明确地证明鬼究竟存在、或不存在,即便这当中有这么多不可能的巧合?」祕书问。 「我很不想这样讲,」我不甘愿地承认:「但没错,事实就是您说的那样。」 「这就有点麻烦了…,」祕书咬着指甲沉吟着,「还是这样,你有纸本的简报吗?」她问。 「有。」沛沛拿出资料。 祕书接过来,顺便看了一眼时间,「我想吴总管现在也该忙得差不多了,」她说:「我先拿这些资料去跟他报告,请你们先在这里稍等一下,如果他老人家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再请您们二位进去当面和他说明,好吗?」 「没问题,您请。」 我愣愣地说,竟是一时没了主意,只得傻傻地望着祕书那婀娜多姿的背影,踩着抚媚的步伐,消失在白色长廊的尽头。 07b同音(2/2) 「我还是很不舒服…。」在好不容易安抚了沛沛严重的晕眩感后,她虚弱地对我说。 「我警告过你了…。」我只是没料到她对老闆那间白色办公室的反应会这么严重。 我心疼地看着沛沛用叉子翻搅着餐盘上的食物,这间餐厅是她特地找来庆功的,不论最后报告成不成功,但此时此刻,我们只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美食都索然无味,原因则是那该死的办公室不仅完全摧毁了我们的空间感,更连带地歼灭了最后一丝的食慾。 「那不像你。」沛沛突然气馁地冒出这句。 「什么?」我不明所以。 「我说,你刚才和老闆报告时,跟本不到你平常水准的一半,」她噘着嘴说:「你和祕书谈的就不错啊。」 「我跟你说过了,那间办公室只会让人失常,更何况我也不知道要向哪个方向讲话。」 「那用念的也不行吗?」沛沛虚弱地白了我一眼,「还有,」她不满地说:「为什么你故意漏掉了最重要的部份?」 「我没有,再者,老闆不是也说我们做得很好,还跟我们又签了两年合约?」我诡辩。 「少囉嗦,」就算不舒服,她也没着了我的道,「你是故意的,」她拆穿我:「我已经捶你都快捶到骨折了,但你完全没把我当一回事。」 「我只是判断那些不重要而已。」我仍在避重就轻。 「怎么会不重要?」沛沛皱眉道:「明明还有一层ss级音讯!9个s级音讯的11%,正好是比1小一点点的0.99,对应到的正是那唯一的一个ss级音讯,也是所有56万多个问题中,唯一一个回答出具体资讯的那个!」 「哪个?」我继续装傻。 「『吾乃张家福,字中观』!」沛沛气急败坏地嚷道:「这是唯一连名道姓的音讯,还带出了那座大宅的资讯,而且更遵守了0.11的巧合,所以那分明就指向了张家福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就是所有音讯的来源,他就是大宅里的鬼,我们要找的那隻鬼!」 「我知道…」 「别敷衍我,」沛沛阻止我的辩解:「那些都放在简报的最后几页,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讲?」 「那张家福是谁?」我冷不防地问她。 「呃…,」沛沛一时语塞,然后,她才委屈地说:「但你之前不也兴奋地说,这就是我们最有利的证据了,如果后来你改变了想法,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沛沛你先别这样嘛,」我连忙解释,「我也是直到最后一刻才发觉事有蹊蹺的。」 「哪里不对?」沛沛拭着泪。 「祕书最后说了一句话,让我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我早上匆匆忙忙把你拉出门吗?」 沛沛点点头,「怎么了吗?」她问。 「本来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想说两年来都没摸清楚林妈的底细,所以早上我临时起意,故意声称我只来得及把监视器关掉…。」 「然后你故意把我急急忙忙地拖走,好诱骗林妈到那屋子里打扫?」沛沛看穿了我的意图。 「没错,后来祕书说了那句话,让我想起来监视器这件事,于是我趁在等和老闆报告前的这段空档,先用手机连回去伺服器,检查监视器有没拍到异状,然后我看到了这个。」 我把手机递给沛沛,上头正播放着一段我擷取出来的监视画面。 「扫把自己在动!」才看到一半,沛沛便惊呼:「天吶!真的!你拍到鬼了!」 「我们。」我说。 「我们拍到鬼了!为什么你没把这段影片播给老闆看?」沛沛责怪我。 「也正是祕书的那句话,才让我惊觉这一切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到底是哪句话,不要再卖关子了!」沛沛不耐地说。 「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说,她叫老闆作吴总管。」我说。 「我有印象,是很怪,但哪里不对吗?」沛沛好奇地问。 「我唯一一次遇到林妈,她也跟我提到吴总管…,那时她说是吴总管强暴了她。」 「天吶…,」沛沛吃惊地捂住嘴:「你是说我们老闆?」 「祕书用吴总管称呼老闆,老闆请来打扫大宅的人是林妈,而林妈说她被叫吴总管的人强暴,我想大宅里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吴总管,所以林妈和祕书两人口中的吴总管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我不知道老闆他是那种人…,」沛沛不敢置信地说:「而且林妈是鬼,那不就代表了…?」 「嗯,她的死可能和老闆强暴她脱不了关係…。」我说。 「难怪你不愿意在老闆面前播这段影片了…,」沛沛满怀歉意地看望着我,「所以,」她问:「这也是你不直接讲明大宅里有鬼的原因?」 「这倒不是…,」我意味深长地问她:「你说那唯一被我们定为ss级的音讯在说什么?」 「『吾乃张家福,字中观』,你说那栋大宅是张家人的,有个鬼说祂叫张家福会很怪吗?」她问:「还是说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大宅里除那叫张家褔的鬼之外,还有另一个叫林妈的鬼?」 「都不是,」我说:「你知道这些文字都是从录到的音讯转译过来的?」 「嗯,怎么了吗?」 「那我们怎么知道那些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反问。 「如果你是指同音字的问题,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是佳作的佳、嘉义的嘉,都无损于张佳福、张嘉福是个人名的推论。」 「那如果是『张家府』,府上、府邸的府呢?」我再问。 「是可以这样写啦,但有人这样叫的吗?」沛沛不解地说。 「没有,那通常就是用来指称张家大宅的府邸。」 「那你为什么要用这些字?」沛沛问。 「如果那个ss级音讯说的不是『吾乃张家福,字中观』,而是,」我刻意咬字清晰、抑扬顿挫地发音:「『吾乃张家府之总管』呢?」 沛沛倒抽了一口凉气,「张家人请的总管,你是说,」她瞪大了双眼:「吴总管?我们的老闆?他就是张家大宅里回话的鬼?」 08a沸腾(1/2) 老闆究竟是不是鬼,我和沛沛心里都有数,毕竟这两年除了熬夜录音与整理数据外,我们到底也没间着,该查的该挖的该问的该探访的,我们一样也没少过,而从各种记录和传言里拼凑出的样貌,竟也和我们最后的推论不谋而合,当然,各种跡象经过詮释詮释再詮释后,终究也能成为罪证确凿的死证。只是真相到底为何,最终还是得看老闆他们愿不愿透露了。 或是,他早已看穿了我有所隐瞒,并知道我们八成已经摸到事实的边缘,否则是该如何解释他在会议结束后,心满意足地交代祕书再和我们签两年约,让我们将在大宅里做的事,原封不动地复製到这座废弃的医院来? 天晓得老闆他在想什么,还是说,已死之人的魂终究是朦朦緲緲,仅是靠着一个想证明什么的执念而存在着,而他连自己想证明的什么则随着肉体的逝去而遗忘了?想证明他还是个人?还在这世上?还是要证明当初夺走张家產业的行径是有情有理的?亦或是当初间接害死张家25人的意外并不是他所乐见的? 而他为何后来又要我们来这座废弃医院来找鬼?为何他那样子明明就还有钱有势,但却不把这间医院重建起来?是和在这里被烧死的人有关?我想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否则这该如何解释我们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无尽压迫…? **************** 「我把昨天晚上的数据整理好了。」沛沛关掉电脑萤幕。 我看了眼窗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那儿只是片楼顶的地面,上头插满了乾涸、破损而生锈的管线,包覆在浓密的爬藤之下。而一层层被太阳烤乾的青苔,像是撒旦的鼻涕肆无忌惮地掛在每一样东西上,光靠厚度就能判断这家医院被废弃了几个年头。 「没有通过检定?」我随口问道。 「还是没有,你还没弄完吗?」她见我还在拖滑鼠,便问道:「我来帮你?」 「不用了,」我看看时间:「还是我一个人来好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恭敬不如从命。」 沛沛一溜烟地跑回沙发上缩起来,拿着本随手捡来的小说猛啃,眼睛则时不时地从书后头偷瞄我。我无心地再看了几笔资料,又往沛沛那儿望了一眼,「你书拿反了,」我说:「这种事只会在小说里发生。」 「什么?…,喔,」沛沛也发现了,「我…这是…倒背如流…?」她把书本转回来。 「就衝着你这句话,我决定要起来走动走动,驱驱寒意。」我丢下滑鼠。 「可是我还想看书欸…。」沛沛在沙发上缩得更小团了。 「那是本农民历,你不会想要去背它,」我走过去把她手上的书抽过来:「而且还是去年的。」 我边念她边坐下来,然后开始翻阅,「喔?去年这个时候诸事不宜欸。」我说。 「我看。」她把书抢回去,又翻了几页,「你也不想下去,对不对?」最后,她问。 「嗯…。」我不情愿地承认。 「唉…,算了,去吧,」沛沛认命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扯了扯压皱的衣服,「再不去就晚了。」 于是我们俩慢吞吞地起身,心不甘情不愿推开门走出去,小屋子外头是片14层废弃物医院的屋顶,笼罩在被灯光染成暗红色的厚重夜幕与雨云下,厚重到竟能反射下方城市的人声、车声与喇叭声,而与一墙之隔的车水马龙相对比的,是我们面前掩着黑暗入口的太平梯大门,一座有型的结界,隔绝着这个我们熟知的世界,和那个凝结在诅咒中的空间。 说真的,要不是我们的仪器架设在这座废弃医院的地下室里,谁还愿意走进这个ㄍㄨㄟ…地方? 唉…算了,「走吧。」我牵起沛沛的手,然后一把推开大门。 一股黏稠的暗黯自门后流出,化做无数的发丝束紧我们的四肢,缓慢地将我们拖进楼梯间内,毫无妥协的馀地,彷彿就像这栋大楼正用它的舌头将久候的猎物无情地捲进咽喉,而后方的太平梯大门则是急切地自动闔上,生怕到口的鸭子就这样逃走了。 「总有一天,我会拆掉那根门弓器。」我边说边试着捏开落在我脸上的蜘蛛丝。 「别弄了,把手电筒拿好,我看过了,这里没有蜘蛛。」沛沛怨我让光影乱晃。 「我知道了…。」 我忍着没多说什么,毕竟这大楼着实古怪,古怪到我们第一天进来就大吵了一架,沛沛还为此闹了三天彆扭…,好吧,其实是我和她冷战了三天,后来还是沛沛把我拉到家餐厅好好吃上一顿,我们俩这才尽弃前嫌,只是沛沛问我那天为何会吵得如此不可开交,却没有人说得清楚,只记得应该是件小事。 「况且门弓又不是那么好拆的,再者,问题也不在门弓。」 我不耐地回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抱怨一下而已。」哼,虽然是忘了什么事,但总和沛沛她那鸡蛋里挑骨头的挑衅有关。 「喂,你干麻那么兇?我只是在和你就事论事欸!」沛沛不满道。 我扬声说:「我哪有兇,我只是在讲那隻门弓…。」我突然噤了声。这就是了…,我想,我的语气是真的没好到哪去。 「没话说了吧?」沛沛兀自得理不饶人:「我跟你说,问题的癥结根本就…。」然后她也停了下来,「我也很兇,是吧?」她问。 「嗯。」我承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安地问 我把手电筒往四周扫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手电筒光圈的移动似乎有着它的迟疑,或是说,一层一层又一层经年堆积的暗影,竟也有了它的浓稠,使手电筒照出的光圈需要将黑暗挤到两侧才能向前扫过,而移走后的空缺又被厌恶明亮的暗黯讯速填补。 十一楼?怎么才十一楼?当楼层标示不甘愿地曝露在光线下时,我如此抱怨着。 08a沸腾(2/2) 十一楼?怎么才十一楼?当楼层标示不甘愿地曝露在光线下时,我如此抱怨着。 「这栋大楼的关係吧,」我回答沛沛:「我们在顶楼的小房间时不会这样。」 「我也发现了…,所以这就是祕书坚持要我们把监控室设在那儿的原因?」 「可能吧,该死的,」我咒骂道:「他们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 「合约揭露以外的每一件事。」沛沛嗤道,「还是这一切只是压力的关係?」她突然问。 「嗯?」 「压力,吵架,地下室啊,」沛沛解释:「所有的压力源都来自最底层的太平间,我们都不愿意待在那里,而且我还记得,我们上次大吵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这倒是,祕书第一次带我们下到地下室最底层的太平间时,我心里便紧绷到像快断了弦似的,虽然说早先她在和我们签下第二份合约时,就已经提过了这次要找鬼的地点是座废弃医院,但再多的预防针也止不住我们首次下到太平间时的衝击,照理来说,再怎么荒废的医院,多应该也只是散落着被探险者扰乱的杂物,但地上燻黑的人形?冰柜中淌流而出的褐色血渍?墙上喷溅的黑色污点? 一辆停在另一侧的货车不明原因起火,祕书解释,里面载满了要为医院餐厅和其他地方补货的食材…,半车的麵粉和半车的沙拉油。可想而之,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并点燃邻近车辆的油箱,很被地,整片停车场便陷入火海中,而首当其衝地,就是在同一层的太平间了。 祕书没再多说什么,但看看这里到处流淌的黑色液体痕跡,总是不难想见当初大火是如何把冰柜变成失控的烤箱…。 「我想是吧,因为除了尸体,还有更多的人也被烧死在那边…。」我闷闷地说。 「又是25个人?」沛沛问道。 「没错。」我说。 「为什么…?」 「现世报?」我回答。 「怎么说?」沛沛问。 「我查过了,」我说:「老闆的这家医院大概是在张家没落后五年才盖起来的,算算时间, 如果张家的资產是被吴总管,也就是我们老闆夺走的话,那这间医院的来歷可能就不会那么光明正大了。」 「所以,你认为这场大火是张家那25条冤魂来讨债?」 「应该是。」 「然后烧死25个不相干的人?」沛沛不太认同。 「共业吧。」我回答:「总而言之,老闆八成是在这场火灾后穷途末路、畏罪自杀,或是根本就是死这那场火灾中。」 「你确定?」沛沛质疑。 「当然,而且如果是后者,那也算便宜他了。」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确定老闆他死了。」沛沛换了个问法。 「喔,那个啊,」我说:「我以为我们早就有共识了,老闆取得了张家的财產,张家的废墟里有一隻鬼,那隻鬼则称自己是总管,而吴总管则是祕书对老闆的称呼,因此,老闆是鬼,得证。」 「是啦是啦,甲是乙、乙是丙,所以丙就是甲,」沛沛不屑道:「最好是有那么简单…。」 「怎么不是呢?」我辩护道:「有个小美女走在我身后,走在我后头的叫林沛儒,所以林沛儒是个小美女,不就是那么简单?」 沛沛笑骂道:「少给我耍嘴皮子,再者,我还是不懂,」她又问:「如果老闆就是鬼, 那为他又要我们证明鬼的存在?」 「大概就应了那句『我思故我在』吧。」我说。 「笛大师、笛大学者、笛哲学家,您这句话该如何解释?」 「知道鬼确实存在,或是说,自己还存在着,就能让他继续思考吧,思考他该如何存续在这世界上?再者,」我回头看了沛沛一眼:「人家笛卡尔才是他的姓,别老是喊人家笛先生、笛小姐的。」 「够了,」沛沛赏了我一个好大的白眼,「吶,」她看了看楼梯间的墙面:「快到了」她惴惴地说。 「嗯。」我收敛起心神。 「或许我们可以计时,看能不能缩短架设仪器的时间,」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我们再去想那些在地下室往生的人,沛沛如此提议。 「我试过了,但只会让你更在意那个地方。」我直接戳破她的幻想。 「怎么说?」她问。 「时间有快有慢,端视接收器的心情而定,」我说:「但你猜怎么着,我们每次待在下头的时间差…?」 「…,都是11%?」她小声地问。 我没回答,只默默地踩下最后一级阶梯,转进漆黑的长廊,数着两旁一道道烙在墙角的黑色人形。 **************** 「说真的,」弄完了地下室里的那些鸟事,沛沛边爬上楼梯边念着: 「每天这样来来回回,我的腿都粗了。」 「真可惜,我还满怀念你小腿圆滑的曲线。」话才出口,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 「那你乾脆回去找你的大头算了!」果然,沛沛反唇相讥。 「对不起,我不该拿你的身材作文章。」我诚心地为方才的失言道歉,毕竟我从未对沛沛的身材挑三道四。只是,她后来又提到了…,唉…,算了,我沉默下来。 沛沛也发觉了,于是在又爬了两层后,她才怯怯地说:「对不起,我好像也不该提起她。」 「不是不能提她,只是…,只是…。」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表达我心中惋惜与厌恶的茅盾。 「罄竹难书…?」 「接近吧…。」我叹了口气,「欸,对了,」我突然问道:「小娜呢?后来她怎么了?」 「小娜,你怎么会想起她?」沛沛好奇地反问。 「你先提到大头的,况且,小娜的事不也是大头牵的线?」我回答:「还有,这楼梯,」我望了眼前头数不尽的台阶,「跟我那天遇到的场景好像…。」 08b赶鬼(1/2) 我望着眼前没入黑暗中的无尽阶梯,「这楼梯,跟我那天遇到的场景好像…。」我说…。 **************** 「出事了,快来!」手机那头,沛沛颤声吼道。 语音未落,我已然衝上无尽的楼梯,我何尝不想坐电梯,但令我心中大声哀嚎的是,我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电梯门上大大剌剌地贴着「故障」两个大字…。 小娜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边一步三阶地上楼边恐惧地想着,但我却明明白白地在电话断线前听到了沛沛轻呼一声,干!要是顶楼那群天主教鸡姦惯犯敢动我沛沛一根汗毛,我保证我会烧了他们屋顶上的十字架! 我边气喘如牛地衝上13楼,边用最恶毒的宗教歧视咒骂着那群事主,只是我很怀疑等我终于踩完这些楼梯,我还能有多少体力去大闹教堂…。 「沛沛!…你…你…」终于,我踹开半掩的大门,在玄关处喘着大气往屋里头吼道。 教堂中,在病床边围成一圈的人群讶异地转过头,瞪大着双眼看我,连同挤在人群中的沛沛也是…。 「你…这也太快也吧…。」 顾不得被她压制在病床上的人形还在用力扭动,沛沛仍是不敢置信地抽空问上一句。 「电…电…梯…坏了…。」我试着调匀呼吸。 不给我时间,她开始一个劲地催促:「快,喘过气就来帮我!」 突然,人群中一个粗哑的男人声音骂道:「没有用…,我是神…,我是神的儿子,那灵在我里面运行!」 然后,一个牧师模样的人高举着圣经大喊:「我奉主耶穌的名宣告,恶鬼,我命令你离开!」 「阿门!」一群围事的在一旁帮腔。 「我就是耶穌!」但那骇人声音却压过眾人。 「该死的,你们这群杂毛老道!」是沛沛,「你们看不出来吗?」她声嘶力竭地吼道:「鬼才不敢称自己是神!她分明就是病了!快来帮我压住她!」 「阿门!」几个会眾不知所以然地叫道,天晓得是因为盲从,还是被环境压力给催眠了…。 「干!」我顾不得还没喘过气便赶紧衝过去,因为我发现压制病床上那扭动身形的只有沛沛一个人。 「帮我抓住她的脚!」沛沛咬牙道。 「阿门!」 「这是…小娜…?」看到病床上那用男人声音咒骂着的女人,我不禁脱口问道。 「出来!我奉圣父、圣子、圣灵的名命令你出来!」问题是那该死又有口臭的牧师压过了我的问句。 「小娜她怎么了?」我大声重覆。 「阿门!」 「不要问!很可怕!」沛沛吃力地在小娜手腕绑上束带。 「离开这女孩!我命令你离开这女孩!」 「让他给我闭嘴!」沛沛对我叫道。 「阿门!」 「出来!我命令你现在就出…」 砰! 在声巨响后,整间教会瞬间没了声音,回头却见牧师无意识仰躺在地下,一股鼻血自鼻孔喷出,围事的会眾中,有一半看向中拳的他,另一半则瞪向挥拳的我,「阿门…」还有剩下两个人靠惯性嚷着。 「我听到神对我说话,是祂要我这么做的…。」看见眾人用脑火的目光瞪我,我不禁高举双手无辜地说。 「抓好她!!」沛沛突然尖叫。 我及时闪身躲过小娜咬过来的牙齿,同时顺手拽住小娜另一隻手臂,反折压向沛沛。 「谢谢。」沛沛在混乱中试着绑住那隻手。 「这到底是怎么事?」我推开围事的人,挤到沛沛身边问道。 「再说,」她看了我身后一眼,「你先解决你后面那群人吧。」她咬着牙边和小娜奋斗边说道。 「你是谁?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出去!」群眾里的二号人物对我大声嚷着。 我转过身去试图安抚那帮人,「你要爱你的邻舍?」我瘪脚地引用圣经。 「路加福音第10章第27节嘿嘿嘿噫噫呀…,」小娜一边想要努力挣脱沛沛的控制,一边还忙不迭地哑着嗓子尖笑并给我帮腔:「要爱邻舍如同自己我是这么说的哈哈哈啊啊…。」 「你为什么打我们的牧师?」那女人叫骂。 「因为他看不见自己眼中的樑木?」我觉得我用错经文了。 「你自己眼中有梁木怎能对你弟兄说容我去掉你眼中的刺呢嘰嘰呀呀呀马太福音第7章第4节嘻嘻嘻咿咿咿呀呀…。」 「滚!」那女人放声嘶吼:「否则我会把你揍到爬出去!」嘖,信主前的彼得八成也会这么嚷嚷。 「人家打你的右脸…」 小娜抢过我的话:「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嘿嘿嘿哈哈哈马太福音第5章第39节嘻嘻嘰嘰嘰我是这样讲的嘎嘎嘎嘎」 「通通给我闭嘴!」沛沛终于爆炸了,「你也是!」沛沛指着小娜身上附着的鬼吼道: 「要是你胆敢再说一个字,我就会让你重温,地,狱,是,什,么,感,觉!」 「太初有道我就是那啊啊啊啊啊啊!!!!」小娜凄厉的尖叫声瞬间震慑住全场,在场的眾人除了我见过世面以外,无不捂嘴闭眼侧目转头闪避,因为沛沛一把狠狠地掐住小娜的人中,并至少足足转了有两圈半! 「你!」沛沛指着我鼻子七窍生烟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给我耍嘴皮子?还有你们!」她转身以千军万马之势的歪理力压眾人:「你们现在的头儿躺在地上不醒人事,因此耶穌的事现在没人管,所以病人的事此刻就归我,这,个,护,理,师,管,你们听都懂了吗??」 「还有你!」沛沛转头指向小娜,却见躺在床上她全身不住翻搅,没被绑住的双脚则在疯狂地猛踢乱踹,于事无补地想试着靠这些动作来消减唇上火辣辣的痛楚,光用看的便能知道她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算了…,」沛沛没好气地挥挥手,将矛头指向两名状汉:「你…,还有你,把她抬下楼!」 那两人被点名时各缩了一下,不知是不敢碰床上的小娜,还是怕沛沛会在他们的人中上也来上这么一记。 「会怕的话就去弄个担架!」沛沛不耐地扬声道。 眾人维维诺诺地领旨下去办事,闪人的速度比犯了圣怒的朝臣还快,沛沛则虚脱地倒坐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拉了张椅子过去坐在旁边。 「赶鬼,如果真的有鬼的话…。」沛沛叹了口气。 她下意识地想握住我的手,但看了看上头的东西后又作决定作罢。 「你没受伤吧?」最后,她白着脸问。 「没事,她没咬到,」我让她放心:「但是,我是说,小娜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08b赶鬼(2/2) 「但是,我是说,小娜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沛沛看了眼床上的小娜,此刻她正瑟缩在床上啜泣,有趣的是,受了沛沛这一招,她男人般的粗哑嗓音不再,取而代之的又是她原本正常的女人哭声。 「还不是这帮神棍搞的。」 她愤恨地往倒在地上的牧师后脑补上两脚,另原本已在蠕动的人翻个身又晕死过去,方才那为牧师说话的姐妹见着了,便带着怨毒的眼神往沛沛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快去做你的事,」不等那女人开口,沛沛先用只有我们三人听得到的声音冷冷地说:「还是要我公开你和牧师的姦情?」 那女人瞬间刷白了脸,原本张大的嘴僵在那儿,不晓得是该继续骂人,还是得抱着大腿求情,然后她突然一个转身,颐指气使地使唤她那群会眾去了。 「你认识她啊?」顾不得今晚的一遍混乱,我仍是好奇问。 「见过两次面,把今天也算进去的话。」 「那你怎么会知道她和牧师…?」这回我更好奇了。 「我是不知道,但她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沛沛碎念着。 「嗯?」 她解释:「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偏偏就是这群纯洁的人例外…。」 「纯洁?」 「嗯,」沛沛下巴往地上的牧师一点:「否则怎么会被那禽兽唬得一楞一楞的?」 那女人用自以为没人看见的目光砍了我们一刀。 「禽兽?」 沛沛疲倦地眨了贬双眼,「看看那女人的样子,」她说:「那明明就是在怨恨牧师对小娜做了什么,而她却没得到,于是她把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挫折与愤怒转嫁到我们身上。」 「做了…什么?」我不解地问。 「天堂的钥匙,那笑话你听过吧?」沛沛不屑地说:「老修女抱怨小修女从牧师那儿得到了天堂的钥匙,但她自己却吹了一辈子天堂的喇叭。」 「小娜就是小修女…?」 沛沛叹了口气,「嗯。」她点头。 「呃…,这是…邪教吧…?」我小声地说。 「你要说教义,我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你要说人品,」她指了指地上那根废材:「如果你让这种人领导教会,以正常与正确的方式是行不通的,所以…?」 「所以他需要独裁与盲从?」我回答。 「不,是权威与顺服,」沛沛更正,「还有,」她看向小娜,冷冷地补上一句:「神蹟。」 「神蹟?」我问。 沛沛解释:「会眾若没有对价关係,那他们为何要听你的?于是他给大家一个神蹟,让眾人相信他真的有神的大能,然后,他再让大家一同参与这个神蹟,因此眾人就会深信自己也有使命感,而那个神蹟,就是替小娜赶鬼。」她没好气地补充:「懂吗?你先要有神蹟,你才有树立权威独裁的本钱;而会眾要能参与你的神蹟,他们才会真心地盲从顺服你,因为你就是上帝拣选的僕人! 「你让他们也能帮着医病赶鬼,于是他们便有参与感,相信自己也能行神蹟奇事、能改变世人、能造化眾生、能拯救世界! 「你懂吗?真正的关键不是神蹟,而是你能不能让他们相信那就神蹟!因此神蹟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神蹟存在的圣像! 「你看看小娜那样子,你会看不出来她只是精神方面的疾病?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相信小娜是被鬼附的!小娜那副凄惨的模样就是他们渴求的圣像!这个圣像让他们真心相信自己正参与着神蹟奇事,因此小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声音不大,但里头越来越沸腾的怒气却着实吓到我了。 「好了,好了…。」我轻声道,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好什么?你没看到小娜的样子吗?」她怒目瞪我。 怎么没有,我衝上来第一眼看到小娜,就明白沛沛为何才刚上楼,便又立刻气急败坏地把我也给叫上去,因为小娜跟我们两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凹陷的眼窝,发黑的眼框,里头嵌着一颗血红的眼珠,斑斑血丝自眼角与牙齦间渗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更别提平常囚禁时身上被绳子磨出的伤口,与大片大片正流着白脓的黑色坏疽。 我看了看我的手,上头满是黄黄黏黏的组织液,还有不少皮屑碎片,是刚才扣住小娜手脚时从上头扯下来的,我忍住把手往衣服上擦去的衝动,虽然上头已经够脏了,但是…,我摇摇头,一把往椅背上华丽的椅套抹去。 「卫生习惯好一点行不行,」沛沛翻着白眼道,「还有,」她柔声说:「对不起,这整件事都与你无关,我不该把气出在你身上的。」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道歉。」我说。 沛沛虚弱地对我微笑了一下,「对不起,稍等我一下,」 她像是想起什么事的样子,先是看了看会堂里的无头苍蝇,然后她突然大声地对那女人嚷道:「喂!你动作给我快一点!和牧师上床不代表你就有权利代替他说话!」 那女人闻言张大了嘴,却不知道该反驳什么,原来从其他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八成都觉得那女人与牧师间事有蹊蹺,而他们不愿查觉,并甘愿听从那女人指挥在那儿瞎忙的原因,纯粹就是这样会戳破他们心中甘愿为教会付出的假相,于是他们不让自己去碰触这个问题,明着、暗地,连自己想到都不行,直到沛沛将它在大家面前引爆。 我看着爆炸无声的涟漪扫过眾人,他们眼中狂热的光茫渐渐熄灭,几个人开始像游魂似的这边擦擦东西,那边摆摆椅子,多数的人则是无神地呆站在原地,两隻眼睛四处看,就是不看彼此,还有两个人总算有点良心,或是说还沉浸在沛沛方才的馀威之下,想到该去把小娜抬下楼。 我看了看那两人的年纪,「算了,别指望那些人,」我对沛沛说:「我去揹她吧。」 「不要!」沛沛猛地拉住我的手臂,「她会咬你……。」她怯地地说。 我在她眼神中看不出一丝幽默或调侃,「不会,」于是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向她保证:「中了你那招的人,一时半刻内绝对不想闔上嘴巴。」 「真有那么痛?」沛沛狐疑地问。 「嗯,别问,很可怕。」 我记得小时候中了她那记之后,总有半年了时间我看到沛沛的手指都会心悸。 「是吗…。」沛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 「所以我很讶异你居然会把这招用在小娜身上,」我边说边往小娜床边走去,「她看起来好像…,」我迟疑地说:「状况很差…。」 「她快死了…,我知道,但是让她跟着那群疯子继续high下去,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瞥过头去观察了小娜一阵子,然后咬了咬牙,【算了,还是报警吧。】她耳语道。 我心头一惊,【什么?可是上次他们不是…?】 08c真爱(1/2) 【报警吧。】沛沛说。 【什么?】我心头一惊,【可是他们上次不是躲掉了?人去楼空?】 所以就算报了警,他们还是能再跑一次,人跑了事小,万一他们把小娜也给带走怎么办?我们两个人又怎么拦得住? 嘖,我又开始在心中第无数次地咒骂起大头。 **************** 这一切都是大头起的头,嘖,提到那该死的女人我就有气,好好的同事不当,偏偏一定要来场轰轰烈烈的办公室恋情,天吶,我话都已经跟她讲那么明了,她居然还…,算了,那都是后话,但问题是事情只要牵涉到她,背后的问题就绝对没那么单纯。 想当初是大头来向沛沛求援的,她在电话那头说道,她教会里有个姐妹被鬼附了,想要讲沛沛过去帮忙。 「我又不是专家。」沛沛冷冷地回说。 她这么地不悦是有原因的,毕竟过去三、四个月以来,大头已经用许多鬼事把我和沛沛平淡的生活搅得是天翻地覆了,更何况是昨晚才发生那件大事…。 「神学那边的专家已经有了,」电话里,大头的声音还是那么童真,如果没看到她的脸的话,「但是…,」她犹豫着:「但是,我们可能需要一个有医学背景的人在场,因为,我们那姐妹的状况…,我是说健康状况…,不太好。」 【门外汉的『不太好』,意思通常是我不知道那么严重。】在一旁听着手机扩音里的对话,我如此评论。 【闭嘴,这我也知道,】沛沛白了我一眼,【还是你已经不痛了?】我连忙拉紧嘴上的拉鍊。 「你们教会里总有一、两个医生吧?」沛沛回道。 「有是有,但是…,」大头尷尬地解释:「他们都…,都…」 「都不愿意淌这个混水,是吧?」沛沛没好气地接着说。 「没错。」大头承认。 「但为什么是我?」沛沛问。 「我有我想要的,也有你想要的。」 「你就直接讲吧。」沛沛的语气降到冰点。 「你帮我这个忙,我就得到我想要的,于是我可以拿你想要的来换,就是我不会再去纠缠你男朋友。」 【别答应她,】我看到沛沛脸上的犹豫神色,连忙阻止她:【大头她每个承诺后面都有陷阱,别相信她!她就是要骗你过去,然后给你一个状况不太好的人,等到大家胡搅了一阵之后,那人死了,你便也脱不了关係,别忘了,你是护理师!到时候上法院,法官可不会忘了你的身份的!】 【我知道…。】沛沛做了个手势要我闭嘴,「你能做到你答应事?」她问电话里的大头。 「我保证。」大头说得是斩钉截铁。 【沛沛…】 「好,我答应你,细节再谈。」 「靠!林小沛!」我急忙出声阻止:「等等,这件事我还没同意,你们两个人不行…」 「算了啦,」沛沛收起手机:「我早就掛了。」 「林小沛,你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吗?」这回我真生气了。 「当然有,但你不会觉得好奇吗?赶鬼欸,这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喔!」她兴高彩烈地说。 「什…什么…?」她这招成功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你不是认真的吧…?」我傻傻地问。 「我是认真的,」沛沛突然把还在发楞的我推倒到床上,一个翻上跨坐到我身上来,压得我动弹不得,然后她弯下腰来鼻子对鼻子地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疑惑,只有满满的怒火,我是认真的,」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对大头打算要搞的鬼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你是我的男人,我绝对不会让别的女人动你一丝一毫,懂吗?」 「……,」我无奈地闭上眼睛,「懂…。」我说。 唉,我在心中叹了口气,边暗自嘀咕着我们这次不知又会惹上什么麻烦…。 **************** 到了约定的那天,我坚持一定要让沛沛在身上藏好针孔摄影机才能出门,毕竟你也不能确定大头在搞什么鬼,不是吗?有个防范总是好的,至少出了人命,我们还有机会和法官解释。 沛沛知道她答应大头这件事已然惹火我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任由我摆佈。而事后也证明我当初的担心是正确的,因为那帮人只准沛沛一个人上去,而且不能带手机,或任何录音、录影设备在身上,干,我心想,区区一个赶鬼仪式要搞得如此保密防谍,当中一定有鬼!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却看得沛沛脸色铁青地搀扶着着一个老妇人出来,我上前要去帮她,「轻一点,」沛沛提醒我:「她是小娜。」 我心头一惊,刚才隔得远没看清楚,所以我才把那消瘦、蜡黄与病态的憔悴误认为老态,可是…,「她不是你同学…?」我问。 「嗯,那就得看上头那帮人是如何处置她的了。」沛沛愤愤地说。 「还有,你不是说她死了?」 沛沛之前跟我提过,她大学时,校园里发生一起兇杀案,起因是沛沛约了那三个人来玩碟仙,然后隔天早上大明就砍了他的女友小媜,只因为小媜砍了大明的姘头,也就是小娜,从此校园里说就不断传说那是他们三人玩碟仙玩到中邪的原故。 「我知道…,」沛沛铁着脸说:「可能我没看清楚报纸吧…,毕竟那时候我也被大明搞得七荤八素的…。」 「可是…,可是…。」 「别再可是可是的了,她先认出我是谁时,我的讶异不会比你少。」 但她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想必除了见到同学变成这样的震惊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更糟的事情重重地打击了她。 沛沛让我先帮她把小娜扶上车,而在我撑住小娜手臂的那瞬间,我才明白,干!这个人快死了…,或是最多也只剩半条命,你看看,那手臂…,上头就只剩一层满是皱纹皮肤,松垮垮地包覆着骨骼!那还能叫手臂吗? 【怎么会搞成这样?】我问。 【先开车吧。】沛沛催我,原来教会里的那帮人,似乎不太满意沛沛把小娜带出去就医。 等到我们驶进了车龙,没有人跟上来,沛沛这才松了口气地对我解释,原来她第一眼见到小娜的状况,就判断事情绝对不是被鬼附那么复杂,于是便要求先带小娜去医院。问题是教会那群门外汉却像是吃了秤陀铁了心般的一定要继续驱魔仪式,而且从他们那驾轻就熟的动作来看,肯定是在这之前就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了,屈于无奈,沛沛只得坚持在仪式结束后带小娜去医院看病。 我边开车边瞄着后坐的小娜,【很严重?】我惴惴地问。 沛沛面凝重地点点头。 【还有…救?】 迟疑地摇头。 【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们说,我没有让神安排一切才会这样。」小娜突然开口,吓得我差点撞到前面的车。 「对不起,你说什么?你还好吗?」我胡言乱语地问。 「他们说,我爱看那种东西,就是给邪灵机会。」 「什么?」 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小娜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那样子看似竟是在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小心!」沛沛出声醒提我,「认真开车,她从刚刚就是这样了。」 我在沛沛眼中补捉到一丝愧疚。 「他们说,进行那些仪式,就等于打开心门,邀请恶灵入住。」小娜继续低语。 「什么跟什么?」我念着:「什么入住?仪式?是请神吗…靠!」那瞬间,我懂了! 「沛沛…。」 我转头看了一眼沛沛,她正死盯着挡风玻璃外的随便某样东西,泪在眼眶中打转不肯流下来,因为自责不允许她为自己哭泣。 我捏了捏她放在膝上紧握的拳头,该死的,我咒骂大头,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什么帮她个忙,之后就不会再纠缠我们,但她竟然想用这个机会,让沛沛用自责毁掉自己! 「沛沛…,」我把车停到路边,试着松开她的手,「那不是你的错,」我说:「你当时只是聚了那三个人来做碟仙实验,就算真的招来了邪灵,邀请魔鬼进入心中也是他们自己的决定,你没有必要得为他们的选择负责。」 「可是我给了他们机会…,他们都…他们都…」沛沛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大明砍小媜,小媜砍小娜,因为小娜上了大明,而这一切都是从那晚的碟仙实验之后开始的,但是,「干!」我骂道:「沛沛,我知道这是你起的头,但是他们还是有机会走别的路,是他们选择不要的!你不能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好不容易松开她的手,但她的掌心却早就被指甲刺破,我从她包包中翻出护理药品,七手八脚地上药包包扎,靠!我再次咒骂着大头,「大头她这招真他妈的够狠,」我愤恨地说:「而且我也不能确定我们的诅咒,是否能对那被诅咒的女人起效用。」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在讲笑话。」沛沛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但至少她脸上了线条柔和下来,「你知道的,」我解释:「诅咒和诅咒抵消,因为我们的诅咒来自大头身上的诅咒?」 「开车吧,我们还得送小娜去医院。」沛沛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好吧,虽然她还是糟到了一个极致,不过至少是有心情办正事了。 但我错了,因为再糟也糟不过后来小娜一路上那独白式的囈语…。 08c真爱(2/2) 但我错了,因为再糟也糟不过后来小娜一路上那独白式的囈语…。 「他们说我变成疑神疑鬼的这个样子,就是神对我的处罚,他们说我心爱的大女儿被砂石车撞死,就是邪灵作祟的影响,他们说我那无缘出世的儿子,就是往日行恶的后果…」 【什么跟什么?】我问沛沛:【你知道她结婚了?】 沛沛摇摇头,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讯息。 「我结婚了,」也不知道是听到我们的耳语,还是小娜也是刚好讲到这儿,只听得她断断续续地说: 「刚开始我们好幸福,老公她好爱我,尤其是当女儿出生时,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因我的老公好爱我。那天,我的女儿被撞死了,她那时候好小,在车轮下,压成一团, 我的老公还是好爱我,他说孩子再生就好了,他说不要再一个人一直哭一直哭了,他说不要再尖叫发呆摔东西傻笑了。他依然还是那么爱我,在我怀第二个孩子时爱我,在我自杀住院时也爱我,在我孩子流掉时更是爱我,他说不要急,孩子再生就有了,他说他好爱我,他说他家人也很爱我,所以他们一定要带我去宫庙一趟,他说我一定要去,因为我不能辜负了他的爱。 「庙里的人说我被鬼缠了,那鬼要我的孩子,他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讲,没有!绝对没有!可是很奇怪喔,老师说,明明神明指示有其他原因喔,你老公不也作了其怪的梦,说梦中有个男人跪在他面前痛哭?去带她妹妹来吧,老师命令我老公,因为她知道我的事。我想打电话给我妹妹,要她什么都别讲,但是家里的人看得好紧,我没有机会,就算约好的当天我见着了她,也只能一直跟她摇头,一直摇头,但她只是一直看着我冷笑,我知道,她还在恨我抢走她男朋友的事,那又怎样?我老公比较爱我! 「但她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报仇的机会,然后她等到了,她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当年如何勾引别人的男人,说我怎样做别人的小三,我好气,她这是在诬陷我,我狂吼,但没有用,旁边好多人架着我,是怎样?我爱过那男人有错吗?我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有错吗?他好温柔,好体贴,他好爱我,他是个会爱人的人,因为他好爱他的老婆与孩子,我要他多爱我一点,爱我多过爱他老婆,我要他多爱我一点,爱我多过爱他的孩子爱她的家人爱他的面子,我要他多爱我一点,爱我所以要和他老婆离婚,他居然要犹豫,我好气,他不是应该要爱我吗?然后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因为我遇到一个更爱我的男人,他愿意和我在他女友的床上作爱,他愿意为了我而和他女友分手,他愿意不顾一切和我结婚,所以我妹妹如此地恨我,只因为我和她男友上床时用的是她的床,被她看到,她被甩了,我却被爱,所以她要报復我,她当着大家的面说我逼前一个男人离婚,让那男人的原配悲愤自杀,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结果我又爱上别人,令那男人不堪打击,最后也上吊了。」 我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里,和沛沛两个人面面相覷,【你听过这些?】我问。 【你是指哪个部份?】 【都可以?】 沛沛摇摇头,【完全没有。】她说。 【那…,要下车了吗?】我问。 【好。】她果决地回答。 「老师听完后,就说他请示过神明了,」但小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着囈语:「他说,这一切都是那死去的男人在作祟,她被撞死的女儿,和流掉的孩子,都是那冤魂在索命,你们看看她,几个大男人都压不住,用男人的声音讲话,这分明就是被冤魂上身了。不是,我狂吼着,这只是咆哮,咆哮着要阻止我妹妹托出一切,我徒劳无功地扭动着,我感受到内心有股力量在骚动,它们想要衝出屏障,想要脱出我的控制,想要控制我,想要报仇,想要吞噬一切,原来就是领了黑令旗的灵,我以前听过这些,但我都不懂,直到此刻我浮在半空中,看到下方的我被几个人压着,不停地怒吼,发出男人般的声音,诅咒着我自己,诅咒着我妹妹,诅咒着我先生,诅咒着我婆婆,诅咒着神明,诅咒着一切,原来这就是领了旨的灵,除非祂们愿意,否则连神明都帮不上忙,于是我看着自己扭动着,用超过常人的力气挣脱了眾人的压制,一路吼叫着衝出庙门,所有人都追了上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孤伶伶地漂浮在庙里的半空中。」 【………,】我等了好半?,【她讲完了?】 沛沛转头过去观察了小娜一阵子,【不知道…。】 【她听起来不是个基督徒,后来怎么会跑到教会去赶鬼?】我又问。 沛沛摇摇头:【我只听大头说,这是她牵的线,问说她们是什么关係,大头也不正面回答,只是懵懵渺渺地说她是小娜的表妹。大头说,小娜的家人说试了好几家宫庙都没什么用,小娜还是时好时坏的,想必是那面黑令旗太过棘手了––那什么意思?】她突然问道。 【冤亲债主的復仇特许,神明代言人的无能证明,神棍敛财的获利保证。】 【喔…,】沛沛瞥了我一眼:【总而言之,】她接着说:【小娜的家人想说各路的佛道仙神都试过了,就只剩教会还没去,心想看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于是便问了大头,而大头就带小娜去她的教会了,大头她自己是这么讲的。】 【那她的家人都不管吗?】我是指小娜被那间教会弄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啦…】 「后来,他爱上了我妹妹。」 「谁?」我下意识地随口问道。 「后来,他又回头去找我妹妹,」是小娜,原来她还没讲完:「后来,他们在我的床上做爱,后来,我妹妹怀了他的孩子,后来,他说如果爱我,就和我离婚吧,后来,他打了我,说这是因为他爱我,说这是因为他不希望我继续因着他而受苦,说这是要把我打醒,要我看清楚他其实还爱着我,我表妹说签了吧,这是为了他好,家里还有人可以照顾你,家人说我离婚丢光了家里的脸,我表妹说来吧,有个地方,大家都是你的家人,爸妈不再来教会看我时,我表妹说没关係,我们不都爱你吗?原来我的爱在这里,我们都是在主里的爱人,原来,大家都爱我,大家都爱我,爱我,爱我…,爱……」 「小娜,走,我们带你去看医生。」 我顾不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退,便急急忙忙地把小娜带下车,生怕她又讲出什么毛骨悚然事情,「我们去…,我们去…?」我转头问沛沛:「我们要先去看什么科?精神科?脑科?」 沛沛白了我一眼。 她斟酌着小娜的状况,此刻她人正像件衣服似地披在我手上,「先去急诊好了,」最后,她说:「我不太确定她能撑多久…。」 **************** 结果小娜撑得比我们想像的还要久很多,久到她能撑到大头找来医院。 我们完全没料到大头会出现在这里,我猜撞到她的当下,沛沛可能也在琢磨着各种可能的原因,包括我们被跟踪了。 最后居然是小娜打给她的,大头这么说的。 嘖,我怀疑小娜的状况,可能比她表面上看起来还要好很多。 而且我们被阴的还不只这些,大头说她本来是希望沛沛能帮帮小娜,但把小娜带出来就医惹脑了教会那群人,他们强烈要求沛沛之后不要再出现了;而既然沛沛不能再帮她,那她们之前的约定也就先取消吧。 好得很,我心想,这样就不用再淌你那滩混水…,不对,我心头一惊,她们讲好的是大头不能再来骚扰我们,那约定取消,不就代表…,但是…,我查觉沛沛眼中的怒火比我想像中的更炽烈,为什么…? 操!中计了!我惊醒,当初大头的提议是她用她想要的来换我们想要的,而我们想要的是她不能再来纠缠我们。但在最后我们约定好细节时,她却把交易误导成她不会再来骚扰我们,只要我们帮了小娜! 干,那才不是她想要的!她根本就不在乎小娜!她真正想要的其实是用自责来击垮沛沛!而且她早就得到她想要的,还不用实现承诺!靠!一整个被阴了!被阴到家了! 我瞪着大头谦虚的笑脸,唉,算了,「走吧。」我牵起沛沛的手往医院外头走去。 路上,她怨我:「什么事都不能做吗?」我可以感受到从她手上传来的怒火与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沛沛不是在气我们中了大头的道,也不是在气大头那副做作遗憾,她是在恨大头居然还在利用别人的生命来遂行自己的慾望,但是…,「还能做错么?」我脑怒地说说:「我们和小娜非亲非故,她人又是清醒的,你没听到她是怎么跟医生说的?她说她瘦成那样是吃错减肥药的关係!如果她不肯帮自己一把,我们又能帮她什么?」 说完,我拉着沛沛衝出医院大门,却在熙来攘往的行人中停了下来,的确,也许我是不能改变什么,但也许我可以当着医生的面揭穿大头的谎言,也许我可以报警或请社工强制介入,也许我会听大头在那儿鬼扯着各种藉口,也许我可以直接揍她一拳让她没办法再说话,也许……,我转身衝回急诊室,干!不做什么,连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然后原先的病床上空无一人,我们楞在原地,呆望着护理师与警卫慌乱地四处找人。 「溜走了吧…。」我万分懊悔地说。 「嗯…。」这回换沛沛温柔地松开我的拳头,「先报警吧,」她说:「我们可以检举大头她教会在进行邪恶的仪式,也许我们可以说,我们亲眼看见里面有人饿成皮包骨?」她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我不是带了针孔摄影机?」 **************** 当然现实不总不如想像中的如意,因为那帮邪教徒竟有能耐在一夜之间把整间教会搬空,当然,那里有的就只是些折叠桌椅,没什么困难的,隔天早上,沛沛望着空荡荡的会堂说。 但是后来警方查出教堂租约都是用人头签的时,就连他们也觉得这帮人的确不单纯,只是,面对着对了线的线索,竟也没人知道该从何时何地何人何处开始查起…。 08d呼吸(1/2) 没了线索,也就没人知道该如何查起,小娜那事便这样被搁置下来。 事情没了进展,沛沛人便也日渐憔悴,先是不说不笑不吃饭,几天后就瘦了下来,她本来就小隻,先前靠那几斤肉还能勉强算是丰腴,但一个多月就瘦了超过四公斤,这下就连她妈也看不下去了。 那天早上,伯母把我拉过去念了一顿,说是沛沛每天从诊所下班就躲回房间里,连晚饭也不吃,而且看我突然开始每天来来回回地两头接送,她大力地戳着我的头,你们俩又给我吵架了是吗?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处理好啊!她是这样威胁我的。 我唯唯诺诺地上楼把沛沛拖出来,塞进前座里载她去上班,我瞟了一眼她苍白的脸颊,「吶,快吃吧。」我递了颗饭糰给她。 「我不饿。」她说。 「不饿也得吃。」 我无力地叹了口气,过去这一个半月以来,每天早晨都得重播这齣,然后接下来就是要吵架了…。 「不要。」果然,她趁红灯时把饭糰扔回我身上,这表示她丝毫没有商量的馀地。 我拿起袋子丢回去,「不吃也得吃!」 「不要!」她甩回来。 「快吃!」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我看了眼已经变成炒饭的饭糰,不禁一时恶向胆边生,「林小沛,你给我听好了,」我恶狠狠地威胁她:「如果你今天没有吃下这颗饭糰,看我会怎么处理你?」 「怎么样?你会怎么处理我啊?」沛沛不干势弱。 「我…。」 「怎么样?你还没想好是吗?」 「就算用塞的我也会塞进你嘴里!」这回我是真生气了。 「你不敢!」沛沛反唇相讥。 「你看我敢不敢!」我大声骂道。 「你就是不敢!如果你敢的话,现在就塞进来啊!」她故意对我张大嘴:「塞啊!你塞啊!快塞啊!」 沛沛叫嚷完便转过头去看窗外,不再理我,然后她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刚那样听起来好像很糟糕。」 我也跟着嘴角上扬,「是满引人遐想的。」我说。 沛沛把饭糰拿回去,东捏西挤地想把它恢復成原状,只是再怎么努力却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再也回不去原来那个样子了。 沛沛叹了口气,「妈又找你聊天了,是吗?」她问。 「这礼拜已经是第五次了。」我无奈地笑着个答。 「今天才星期二欸。」 「嗯,而且我习惯每星期的第一天是星期一,」我偷瞄了她一眼,然后暗自里盘算现在适不适合跟她讲这些,「伯母只是担心你,」但我还是说了:「如果你愿意跟她聊个几句的话。」 「如果你这是在念我闹脾气的话…。」她看着自己手上那七零八落的饭糰,然后低头咬了好大一口,接着,豆大的泪珠便扑簌簌地滑落下来,「我知道,」她哭着说:「我只是…我只是…,想用这个方式让大家来关心我…。」 「大家都很关心你,而我…更担心你…。」我揉揉她的头发,看着她边哽咽着,边倔强地一口一口把饭糰吞下去。「好了好了,」我拍拍她的腿,又递了杯豆浆过去,「慢点吃,别噎住了。」我说。 「豆浆太甜了。」 「微糖的,」我说:「而且瘦了那么多,不差这么点热量。」 「嗯。」她喝了几口,然后抽了抽鼻子,「其实这几天我都在思考,」她说:「我在想,你说的对,我把他们聚在一起,但我确实不用为他们的选择负责,而且我对他们的选择也无能为力,只是,他们,他们…,小媜,大明,小娜她们的选择实在是…。」 我知道,三个人如今只剩下半个,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选择真他妈昂贵! 「我只是…,」沛沛接着说:「我想,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可是…。」我担心地看着她,还要一点时间?可是她看起来已经这么糟了。 沛沛的目光从窗外移回我身上,然后,她握住我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说道:「给我认真开车!」她边骂边把车子从分隔岛扳回来! 「真是…,」她对着吓出一身冷汗的我念道:「别再担心我了,好吗?我答应你,从今天起,我会乖乖吃饭?」 「嗯。」我心有馀悸又严肃地点点头。 沛沛转头过去不再说话,然后,我发现她又开始偷偷地拭泪,许久,她才轻声地说: 「谢谢你。」 **************** 之后那几天,沛沛总算多吃了点东西,气色好了些,而该长肉的地方也终于有些丰腴起来,只是在我们说说笑笑时,她脸上偶尔还是会浮起一丝落寞的神情,那样子就像一个小女孩突然遭逢了人生的歷练,或许多了几许成熟的孤寂,却也遗失了几分天真的稚气。 我常常佩服她在经歷这样的事之后,仍愿意面对心中的自责,努力地找回以前的自己;但我也常常怨恨着大头,她伤了我的沛沛太深,深到再怎么努力,却仍在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疤痕。 沛沛知道我在努力地呵护着她,于是她也认真地与我一同疗癒着心中的伤口,甚至偶尔会收起霸气,小鸟依人地窝到我怀里,而我发现,我个人是并不反对这样的改变。 然后,在第一次去看小娜赶鬼的两个月后,她又接到了那通电话…。 「是大头?」我问。 「嗯。」沛沛面色凝重地说。 「她到底想要干麻?」我怒上心头。 「我觉得讲这几句话的角色对调了,应该是我要去质问你那女人为何一直打来找你才对。」 「她想要干麻啦?」我没好气地问,心中倒是欣慰着这两天沛沛又像之前那样爱调侃我了。 「她说…,」沛沛口气沉重下来:「她想再请我们过去一趟,小娜这回的状况…,真得很不好。」 「大头只是想伤害你!」我愤慨地说:「她知道你己经快走出去了!但是,但是…,」我的语气缓和下来:「但是,你还是会去,是吧?」我起身去拿钥匙。 沛沛过来勾住我的手,「因为你知道你的沛沛不会见死不救,是吧?」她在我脸上啄了一下:「放心吧,我会坚强的,」她用甜甜的笑容安慰我:「因为我已经知道我该选择什么了。」 **************** 这次那群人又换了新的据点,在一座13层住商混合大楼的顶楼。但相同的是,他们仍然只准沛沛一个人上去,嘖。 【没关係,我先上去看看状况,】她耳语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去吧,小心。】我点点头。她指的是她那隻小巧的旧手机和一具黑色的蓝芽耳机,正贴身藏着。 我看着她们上楼,心想着这回不知道又要等多久,结果才没过十分鐘,我就接到了沛沛的来电,「出事了,快来!」手机那头,沛沛颤声吼道。 接下来就是稍早提过那些鸟事,赶鬼、挥拳、捏人中的那翻折腾…。 总而言之,沛沛用暴力…身教慑服了眾人。 只是,看着那群会眾只是魂不守舍地发愣,没人想起会堂里还躺了个将死之人,我和沛沛又无奈地走回病床边,看着上头小娜糟糕的模样,而她正在不住地啜泣,人中处则肿的像颗核桃似的…。 「我不知道我的手劲那么大…。」沛沛不安地说。 「我刚才看到你足足转了有两圈半,」我说:「不过会肿成这样,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我指的是小娜她濒临崩溃的躯体,她身上佈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溃烂,流淌着红黄绿白黑的脓液血水,连同经过方才大肆挣扎而脱落的皮肤与腐肉,一起喷溅在四周的地上、椅子与我们身上,更别提那打从我一进门就刻意忽略的酸臭味,人临死的那种味道。 「别看了,走吧。」我伸手要去揹小娜,却被沛沛一把拦住。 她瞥过头去观察了小娜一阵子,然后咬了咬牙,【算了,还是报警吧。】她耳语道。 【可是…。】我犹豫着。 如果警察来了,而我们还在场,身上又是这副模样,到时候就算跳黄河也洗不清了,更何况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要是这群人咬定我们也有一份,这又该如何脱身? 可是如果我们先闪了,那群人一开溜,到时候警察又会扑了个空,这可是有前例的!况且,他们自己溜走也就算了,万一把小娜也一起带走,那小娜不就…? 【小命不保?】沛沛环视着四周游魂般的会眾,昏死在地上的牧师,【哼,】她冷笑了一声:【姑娘我上次着了他们的道,今天岂能叫他们再阴我一次?】 【山人有何妙计?】我问。 【稍安勿躁。】 她走到教会中安静的一角,在我的遮掩下小声地报了警。 【还好刚才打给你时没有穿帮。】末了,她拍了拍掩在发下的耳机。 接着,她拉着我到厕所简单地整理,快速地清理掉身上的脏污。【把衣服翻面,】她边脱衣服边解释:【上头都是洗不掉的血渍,那太显眼了,还有,】她抽空在我手臂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别偷看我!】 最后我们离开厕所,并发现人们已经聚成几个小群体,个自佔据着会堂的角落,成员间彼此窃窃私语,又时不时地偷瞄其他的小组。 【看来效果比预期好。】沛沛说。 我不解地望着她。 【再解释。】 她领着我偷偷摸摸地走出大门,下阶梯,离开大楼。 08d呼吸(2/2) 她领着我偷偷摸摸地走出大门,下阶梯,离开大楼,直到坐上车,发动了引擎,她这才对我说:「那女人,我是故意戳破她和牧师之间有性关係的。」 「难怪!」我拍了一下大腿:「这是为了让他们的焦点转向内部的矛盾与对立,于是他们就会忽略了我们这两个外人?」 「没错,但还有呢,」沛沛笑着说:「这种走偏的宗教团体就像颗气球一样,胡吹乱捧的自我膨胀越多,内部的杂音与压力就越大,教会里的这些乌烟瘴气只会让人嚮往外界的空气清新,于是为了平衡这股向外的压力差,教会高层便需要一张能施加压力的橡胶皮,也就是各式各样的教义、教规与教训,来把下层会眾的身心灵都侷限起来;用繁琐、复杂且频繁的仪式来钝化人们的独立思考,用压力来把会眾压回内部。 「但这样只会在教会里製造出更大的压力,于是接着就需要更多的仪式,累积更大的压力,然后又是更多的规定、压力,如此无限的循环。而我所做的,就只是在那紧绷的气球上戳一针。 「这一针戳破了束缚,于是人们被压抑的大脑开始重新运作;矇蔽双眼的头罩消失,人们会开始看清并怨懟自己的付出都到了哪去;团结的假相不再,人群底层下的嫉妒、自私与自利与则会重新冒出来。 「于是,让气球爆开的,不是表层权力的真空,也不是内部无比的压力,而是更深层、更原始、也更强大的互相猜忌,猜忌着谁得到的多,谁付出的少;为何我的付出,全集中到那些人手里?」沛沛得意地弹了一下响指:「而这就是我在等待的!」 「你是指…我们就可以趁乱逃走?」我问。 「不,」沛沛摇摇手指:「从今天起,他们会体验到以往共同的合一,只是个存在于话术中幻象,惊觉过往牧师讲道时的快感,只是在连续发夹弯中被乱甩的晕眩,而他们被抓到警察局里后,不会有人愿意为往日的言行承诺负责,因为这时候还承认当初自己做过这些事,说过那些话,恐怕只会让别人把所有的刑责都丢到自己身上,一个聪明而自私的人是不会傻到这么做的。 「因此,他们只会忙着狗咬狗,顾不得嘴里一口毛的吃相难看;他们只口径一致对内,互相指责、推卸责任,因为最可怕的敌人就是太瞭解自己的朋友。而这时候,谁还会想起我们?谁还会想到该把小娜的事推到我们这两个外人头上?」 「哇喔,」我由衷地讚叹,「但是,」我还是有些疑虑:「万一他们太过团结呢?例如事先串通好?」 「哈!我们还有囚徒困境呢!这可以保证我们能置身事外!」沛沛得意地说。 「你是说他们只会自私地互揭疮疤,维护自己的利益,而罔顾口径一致向外––也就是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即便他们已经想到,甚至是早就串通好了?」 「没错!」 「但这前提是他们必须有机会互相猜忌,」我提醒她:「而我的问题还在,就是他们的团结超过一切?」 「那群人?」沛沛摇摇头,「再者,我还有张王牌:那群人中有个向着我们的外人。」她卖了个关子。 「谁?」我好奇地问,毕竟就我所见,那群人可没一个对我露出过和蔼可亲的目光。 「大头。」沛沛揭晓谜底。 「拜託,」我嗤道:「大头明明就是他们的人。」 「但她同时也是你的人,」她赌气地说:「因为我会放话出去,说大头就是透过你才找上我的,是她对你非常有好感的关係。」 哈!这招果然够狠,半真半假的谎言才最有说服力,只有这样才能在那群人的合一中硬是开出一个破口,而这就是囚徒困境能运作的关键!如此一来,不仅能确保我们能在这次事件中脱身,还能重创大头在她教会中的地位与声誉,同时也报了大头之前阴我们的一箭之仇,根本就是个一石三鸟的大绝招嘛! 只是…。 我看了看坐在副驾上的沛沛,心中不知道为何惆悵起来,是为着她语气中遗失的天真而感到遗憾,还是怀念? 沛沛看穿了我的沉默,她低头抠着指甲闷闷地说:「这两个月我想了很多,你讲过的那些,责任,选择那些,但我发现我想最久的还是该如何报復大头,没有,我不是在怨你,我自己也很不喜欢这样…,只是…只是,大头她…她居然针对你…。」她越说越小声。 「沛沛…我…,我…。」我看着沛沛,一时不知该安慰她什么。 沛沛无奈地对我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车外,然后…,「该死的给我看路!」她猛地扳正我的方向盘,这是她这星期第二次救我们脱离鬼门关了…。 「你,给,我,下,车。」她板着脸要求我把车停到路边,然后把我赶下驾驶座自己坐进去,她边调整位子边念着我,什么会不会、见鬼、驾照之类的。 「在我没事之前,都是由我来开车,听到了没有?」她毫无馀地地命令我。 「是。」我唯唯诺诺地答应。 「还有,」她的表请柔和下来:「谢谢你的担心,我会没事的,只要你陪我,好吗?」 「好的。」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顺便弄乱了她的头发。 **************** 「后来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车。」我说。 15楼了,终于。 我克制住了往脸上拂去蜘蛛丝的衝动,回头望了望身后没入黑暗中的楼梯,那令人作呕的太平间已被拋弃在远远的下方,但我们似乎仍能听到来自最底层的提问,你是谁…你是怎么死的…。 「播音器的声音不应该会传那么远,」沛沛又领着我爬上一层来到屋顶,「还有,」她边吃力地推开太平门说:「也许有一天你应该来拆掉这根门弓器,我总觉得它好像不太愿意让我们出去。」 我过去帮她推门,门却砰地一声突然打开,令我们跌跌撞撞衝进顶楼天台的狂风暴雨中倾盆大雨。我扶稳沛沛,然后两人一起往对面的小房间衝去。 「还是不要好了,」我边跑边说:「我不喜欢门后头的东西大剌剌地露出来,没个遮掩。」 「嗯。」沛沛附和。 我们俩回到遮风避雨的小房间,换上乾净的衣服,毕竟谁也不想把下面的秽气带回来我们工作的地方。 「那不是我的问题,」沛沛过来倒坐到我身旁,蜷着身子,把头舒服地枕在我腿上,「都该怪大头。」她说。 「什么?」 「你刚讲的啊,那阵子都是我在开车。」她倦倦地说。 「喔。」 她的意思是,后来警察终于来了,却只看到一屋子的的混乱和一团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人群,他们问了问主事的人几句话,又在空荡荡的会堂转找了一圈,然后就摸了摸鼻子下楼了。 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小娜…。 沛沛留在那里的手机与易付卡,全程转播了上头的实况,包含了事后牧师和那女教徒在讲台上做爱的声音,但却听不出来是谁在什么时候把小娜偷偷带走的。 也许小娜是被藏在教会里的某个地方吧,事后沛沛推论。 然后牧师大方地让小娜听他们大声叫床的声音?我反驳。听他们翻云覆雨时的淫声浪语,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他们知道教会里还躲了别人。 那就是大头趁乱把小娜带走了,最后我们都如此同意,也许大头是先躲在顶楼的楼梯间,等警察离开了才带小娜下楼。 但如果是这样,那…。 「那小娜人呢?」我边理着沛沛的头发边问道。 「不知道…,」沛沛半闭着眼睛,疲倦地断断续续道:「后来我问过了…她是小媜的朋友…,我从小媜家打听…有人认识小娜…从小媜的同学那里问到的,他们给我地址,跟家里的电话…,是小娜她爸接的…她没回来,她爸爸说…小娜不见了…同事也说她…没去……」 失踪了,我知道,我看着沛沛慢慢闔上双眼,这件事再次打击了沛沛,令她终日魂不守舍,尤其她还是坚持不让我开车…。 于是我也在公司追问大头的下落,但她只是笑笑地说她不知道,还是,学长,晚上有空跟我去喝两杯吗?她突兀地邀请我,我知道有家店的红酒很好喝喔。 该死的,我连忙后退,吓到我的并不是她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而是她身上那股无味的死亡气息。 那天,我就这样落荒而逃,时不时地回头看她有没有追上来,但她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逃走的背影,看着,看着…,一直看着……。 从那天起,我就不停地猜测着小娜究竟去了哪里?大头那若有所思的沉默代表了什么,而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又代表了什么。 沛沛曾跟我说过,也许那是大头把小娜丢到某家疗养院的关係吧。 「为什么?」我问。 「她只是要我们瞎操心罢了」,沛沛说,「因为大头的诡计得逞,所以她再也用不到小娜了,再者,小娜明明就是病了,根本就没有鬼附这回事。」 我看着她没说话。 「拜託,」沛沛嗤之以鼻,「不要跟我说你相信小娜真的被鬼上身了。」 我还是不讲话。 「你想想,」她开始对我分析:「小娜抢了别人的老公,逼他和元配离婚,令元配带着两个孩子自杀,结果小娜居然又拋弃了那男人,让他在走投无路下自我了结,这四条人命在道义上都得算在小娜头上,她这样心理压力会不大吗? 「于是这些枉死的鬼根本就不用去找小娜索命,她自己晚上作恶梦就足以逼疯自己了,更何况她还抢了自己妹妹的男朋友? 「这些事都是她心中水坝后头的滚滚洪流,她女儿被车撞死只是给刚好成为溃堤前的一道裂口,让溃决的压力在次倾洩而出,逼疯了她,这种心理状况根本就不适合怀第二个孩子,所以她的儿子流掉也是可以预期的。 「事实上,要是她两个孩子都没死,她还是可以找出任何不顺遂的鸟事,来证明被她害死的那家人在找她算帐,然后只要把她带到宫庙教会,让她把心中的压抑与愧疚说出来,这样她就会觉得好过一点,于是下次她又觉得状况又变差、运气又更的背时候,便会再回去宫庙。 但那样根本就没有用,因为宗教只会指责你做的是错事,他们需要利用你的罪恶感让你再回来,而非像心理医生告诉你应该要与自己和解,这样你才不用再来看病。 「所以不用想也知道,小娜一定是这家宫庙看完没用再换一家,佛道密宗没效再找基督耶穌,最后才落到小娜手里。而这种不安定的生活与情绪,一定会让她的老公很不爽,于是她老公会再回头去找旧情人也是无可厚非的,更何况那旧情人还是小娜的妹妹,这根本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所以大头这时只要软言个几句,小娜便会对她死心塌地了,说耶穌爱你就是耶穌爱你,说有鬼附身就是有鬼附身,这又有什么神祕的? 「这一切都能用心理学,而非神学来解释,所以小娜如果还有良心,那她一定就会把小娜送到疗养院,哪怕只是丢在疗养院门口,也算是帮了小娜一个忙。」 太一厢情愿了吧,我想,况且我也不相信大头还有那一丝丝良心,再者…,我也不觉得小娜被鬼附身这件事有那么简单,如果沛沛有看到大头后来的光景的话…。 只是我还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但幸好我还有另一项证据…。我找出一段影片放给沛沛看,那是头一次沛沛去看娜赶鬼时偷拍的影片,从里头可以听到小娜嘶哑着男人的嗓音,叫嚷着一堆脏话,或是我的听不懂的语言;而她的力气更是大到不可思议,就算几个男人用力压制着她,仍是时不时地被她挣脱。 「这影片我们研究过好几次了」,沛沛不屑地说,「那根本就不是男人的声音,只要叫哑了嗓子,任谁大声嚷起来也会是那种声音;还有,人的力气本来就不小,况且又不是在拍电影,挣扎起来当然要死命地用力,更何况虽然病床边围满了人,但一个人身上又有多少的地方可给人压制?你看那群人里只有三个人真正地压制了小娜的手臂与小腿,其他人连女生的胸部都不敢碰,所以小娜整个身体从头到屁股根本都没固定好,给了那么多挣扎的空间,当然只要翻个身、扭个腰就可能挣扎眾人的压制,然后事后才在那边说,小娜的力气有多大,好几个男人都抓不住,这根本就是在催眠自己的无能嘛!」 「我知道,」我说,「但我要给你看的不是那个,我注意到你们赶鬼时气温很低?」我问。 「也许是冷气开太强了吧,怎么了吗?」她问,「还是你觉得那是鬼出没的原因?」 「是什么原因不重要,但是这提供了一个好机会,」我指着影片中掛在小娜脸上的氧气面罩,「低温让小娜呼吸中的水气得以凝结在透明的面罩上,」我解释,「但是你看…。」 影片中的小娜此刻正躺在床上喘息,她胸口剧烈地起伏,让面罩中凝结的水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右侧散掉的同时,左侧则凝结出来,两侧不住轮替,周而復始,连绵不绝。 「她两个鼻孔在分别呼吸…。」沛沛吃惊地说说不出话来。 「嗯,一个呼,一个吸,」我说,「除了撒旦,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办到…。」 **************** 叮! 笔电上弹出的一个对话框唤醒了我的梦魘,是笔a级音讯,进度显示着电脑正在擷取音讯并储存,很快地就要把声音预览出来了…。 「唧唧唧唧唧…」 是隻虫子,我想,但那是地下三楼的太平间欸,怎么会有虫子? 算了,我低下头,彿开沛沛脸上的发丝,看着她沉睡的脸庞,我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小娜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沛沛也真的在努力地走出心中的阴霾,有时候我们两人都觉得我们成功了,但偶尔我仍会在她的神情中看出一丝过往的阴影,此时我就会深深地怨懟地大头,虽然说起来,她也算是某程度的身不由己,但这一切不都是她起的头吗? 只是,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算一算,也快四年了吧…。 09交鬼(1/2)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算一算,也快四年了吧…。 **************** 「喂,你还在公司吗?」沛沛在电话中说。 「嗯,是啊,加班。」我强调:「ing。」 「喔…,还要很久吗?」她问。 「没有啦,快结束了。」 「那你等一下来我家。」她命令我。 「啊?现在?」说真的现在是十一点下着小雨的寒流夜,沛沛家则在翻过那座小山的那个小镇,而我只骑了台小机车…。 「是啦,」沛沛没好气地说:「快来,我见鬼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我在心里嘀咕。「外面很冷欸。」我试探着。 「囉唆,给我过来。」 「喂!喂…,喂?」嘖,居然掛我电话…。 我看了看手錶,天吶,骑过去要将近一个鐘头欸,说真的,这才叫见鬼了…,可是…,唉,算了,我赶紧拋弃爽约这个念头,毕竟在外头冻个一个小时,可能都还没比得罪沛沛来得严重…。 况且,这又不像她平常的作风,偶尔无理的要求是有的,不过就算是见鬼的瞎编理由或多或少都是说得出来,但是,见鬼…?那小妮子的脑袋瓜里到底又装了什么鬼主意进去啊? 总而言之,就这样,我终于在二月初的寒风中把机车停到沛沛家门前,并尝试用完全僵硬的手指和冰冻的雨衣搏斗。 「夭寿喔,是你喔!」开门探出半个头来一探究竟的是沛沛的妈妈,她八成还在看客厅里看电视,然后听到大门外有什么动静。「这么晚了,」她说:「我还在想是谁在我们家外头间晃呢!是林小沛那个丫头吧,真是的,这种天气还把人家叫来,看我怎么修理她。」 「啊,伯母,不要啦,」我赶紧喊住她:「沛沛今天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哼,心情不好就可以使性子吗?」伯母念道:「难怪这丫头一回家,话也不说地就跑上楼,连饭都不想吃…。欸,我来帮你啦。」她过来帮我从那件雨衣中脱身。 「谢谢伯母。」我万分感谢地说。 她看到我即便使穿着雨衣,里面衣服却仍旧被浸湿了。「别呆在外面,」她边带我进门边忙不迭地说:「快进来吧,天气这么冷,先去洗个澡,衣服还有留着吗?待会走路小点声,沛沛她爸先睡了,别把他吵醒,虽然你小时候常来我们家住,但你这种天气出现在这里,他肯定还是会把沛沛的耳朵念到长茧的。」 「喔,好,不过,」我举起手上那碗汤麵:「我先拿去给沛沛好了。」 伯母脸色一沉:「嘖,家里的热热腾腾的饭不吃,竟然要外人帮她买回家,真是标准的胳臂往外翻啊,吭?」 「没有啦,」我连忙解释:「是我想她也许饿了,于是带了消夜过来。」我当然不敢说,方才我在路上已经先打给沛沛,问好她待会儿想吃什么了…。 「那就快去吧,」伯母把我推上楼梯:「我还想再看一下电视,快要播到他们在鬼屋里录到什么声音了。」 「哦?discovery的抓鬼行动大队吗。」我问。 「是啊,」伯母回答:「但我总是怀疑他们每个地方都只待一天,到底是能找到什么鬼?好啦,别间聊了,快上去吧。」她嘴上是这么说,身子却还是停在楼梯底端。 「呃…,还有什么事吗?伯母。」于是,我问。 「你…没有做出对不起沛沛的事吧?」伯母狐疑地问。 「没有,」我郑重澄清:「而且说真的,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是吗…,她什么都没跟你说?」伯母一针见血地问。 「呃…,是有一件事怪怪的,不过我觉应该不重要…」本来我还在犹疑着,但在伯母那锐利眼神的瞪视下…,「沛沛说她见鬼了。」于是,我赶紧说。 「……,」这下伯母可真的瞪大双眼了。「她跟你这样说?」 「嗯。」我点头。 「我似乎闻到了什么阴谋诡计的味道…。」伯母无奈地揉着眉心喃喃念道。 虽然我也是这么想,但仍是连忙为沛沛开脱:「也许她真的是见鬼了,或是遇见什么比鬼更可怕的事,呃…,」我设法让这翻胡言乱语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人不就比鬼更可怕吗?」 「那你最好上去给我问清楚,」伯母扳着脸说:「明天早餐给我做个简报。」 「啊?」 「你听到我说的了,现在就去!否则你很快就会知道人为什么比鬼更可怕了!」 「是!」我赶紧摸了摸鼻子,转身逃上二楼,然后躡手躡脚走到沛沛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 「密码…。」沛沛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后传了出来。那是小时候,我和沛沛家三兄妹常玩的游戏,沛沛喜欢设计各式各样的密码从门缝下推出来,除非解开正确答案,否则我们只能永远被锁在门外。 「什能么密码啦?」我瞎猜:「艾西莫夫?」 「错,是华氏451度。」沛沛跟着瞎提示。 「雷·布莱伯利。」我回答。 「你用手机google哦。」我听到房内她起身的声音。 「猜对了。」我说,虽然我没有。 「google开门。」沛沛转开门,放我进去,她自己则又回去瘫在书桌上生闷气。 我穿着溼到快滴水的衣服,一时半刻不知该在何处落脚,只得呆站在门口环顾了一下房间。我有多久没进来了?半年?这儿的摆设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或是应该说没有太多的东西好改变。沛沛的房间从我认识她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么出乎意料的简单,一张大书桌上放了些散着的文具,一面小镜子,当然,还有几罐不免俗的保养品,一旁则是一张床和一座小巧玲瓏的衣橱,还有几个玩偶乖乖地坐在窗台前,一隻满是补丁的小熊则独自坐在枕头边。 但最让人印像深刻的,终究还是那一整排直到天花版的书柜,上头放满了从她爸爸那儿偷来的科幻小说,以前我们常常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推测着第一发言者如何瓦解骡的帝国。 我见她仍是将下巴靠在桌上不说话,「怎么啦?」我问。 「你猜。」她说。 「心情不好?」 「bingo!女生的心思还真好猜,是吧。」 「是没有,」我老实说:「还是医生娘又来找你麻烦了?」沛沛工作的诊所,医师八成得了性爱上癮症,女人是一个换过一个,却不知当初为何会情定那个医生娘。老医生放荡的行径,做老婆的当然看不下去,偏生经济大权却都掌握在那老色鬼身上,于是熟可忍,孰不可忍,医生娘满腹的委曲、不过通常是怒火,便三不五十地发洩在诊所里那群年轻貌美的小护士身上,而沛沛自然便是那怒气首当其衝的主要对象。 「那老畜生迟早会拿我们的薪水去付他的赡养费,但是,噗!你还是猜错了。」她头一偏,把脸贴到桌面上,下巴露出一个红红的印子,看来在已经在书桌旁闷了好上一段时间。 「妈跟你说了什么吗?」她无精打采地问。 「她说,要我明天跟她开个早餐会议。」 「但你什么都不会跟她讲,是吧。」 非常好,她实在很喜欢在家里给我来两面不是人这招。 「麵买来啦,给我,」她终于看到我手上的东西,还有整个冻到发抖的我:「还有,快去洗澡,别感冒了,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讲喔,我拿药给你,都是我硬要你过来一趟的啦…,」她有点懊恼与不捨地说:「快去吧,你知道衣服收在哪儿吧?」 我点头。 「喔,还有,」她交代:「别把我爸吵醒了,要不然他会把我念到耳朵长茧的。」 「你妈也是这样说的。」我说。 「有其母必有其女,是吧。好了,快去快去,要不然你真的感冒了,她一定也会和爸一起念我的。」她把我推出房门。 唉,沛沛难得的温柔总是只有片刻…。但不论如何,这场热水澡还真是救了我的命,终于,我带着烧红的皮肤回到沛沛的房间,却见她又把下巴靠回桌面上,一旁的麵只吃了两口。哇…,这回事情看起来真的大条了,我想。 我坐到床边,点点她的肩膀。「想谈谈吗?」我问。 「现在还不想。」她摇头:「想去走走。」 「走走?现在?」我不可置信地问。 「嗯,要不然呢?这里有鬼,我才不想在这里讨论这种事。」 她起身,开始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一样。「外面很冷,你可以穿我哥的外套。」她嘱咐我。 「现在很晚了欸!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显然没有,因为她已经走下楼梯。我随手在她哥的房间抓了件大衣,然后连忙追下楼去,却在客厅里被她爸爸叫住: 「这么晚了,你们两要上哪去啊?」他问。 「呃,伯父,你不是睡了吗?我正要带沛沛去散散步。」我语无论次地回答。 「不准,都几点了?上楼去。」伯父一口回绝。 「听你爸的话。」我转身要推沛沛回房,但她却决心在旁边补刀:「爸是在吃醋啦,以前我心情不好都是找他去散步的,现在我换成找你,他当然不愿意啦。」 「什么…。」我一时哑口无言,只得狂扯沛沛的衣角,但她却给我来个想应不理, 最后还是伯母出面拯救我的: 「你说你想关心女儿我才让你下来的,」她用报纸把伯父从沙发上赶起来:「结果你现在居然然给我在这里摆架子,给我滚回楼上睡觉,去!去!」 「还有你,」她走过来戳戳沛沛的额头:「任性省着点耍,人家可没亏待你,听到了吗?」 「喔,听到了。」沛沛难得展现她顺从的一面。 「最后是你。」伯母转过来面对我,让我吓得后退一步。 「别让这丫头一天到晚牵着你的鼻子走,」她说:「要是让她牵久了,看看她爸现在的样子吧。好啦,不是去散心吗?快走快走,别打扰我,要演到心理分析那段了。」 我和沛沛像两隻受惊的小狗连忙往外头逃去,伯母却在大门口把我叫住:「喂,很晚了,看好我的女儿,好吗?」 「好。」我满口答应。 后来在路上,沛沛突然开口说:「妈是在担心你,怕我又想出什么鬼主意害你。」 唉,这话让往事一瞬间全冒出心头,连代鉤起那段皮疼肉痛的回忆。 「教训受得够多了,现在学聪明了。」我说。 「是吗,等着瞧。」她念着。 「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她心不在焉地说。 「我觉得伯母担心的应该是你,」我说:「因为你没事干麻讲那种奇怪的话啊?」 「会奇怪吗?」沛沛没好气地回道,然后一个弯转近一条暗巷。 「呃…,所以…,我们要去哪里?」想到沛沛对伯母那句话的詮释,令我开始不放心地问。 「小7嘍,」她指着远方巷尾那家明亮的店面:「这个偏僻的地方现在还有哪里可去?」 看到那黑暗中的一抹亮光,彷彿让我抓到水中的一根浮木般定了心,至少沛沛没有真的没有在策划什么诡计来陷害我,或是说我们两个,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但话说回来,如果她真的没有那些见鬼的鬼主意,那…,难不成是她真的见鬼了? 「你想喝什么?我请客,咖啡?」在我俩沉默地走完小径时,沛沛难得慷慨地问道。 「现在喝咖啡,等会儿应该会睡不着吧。」我说。 「那好…,」沛沛边说边自个儿往冰箱那走去。「嗯…,那啤酒好了!」她说。 「喂,不好吧,待会儿我们一身酒气回家,你妈一定念我念到臭头的。」我心有馀悸地说。 「简单啊,我一个人喝就好啦,你再送我回家。」她一副我们说好的样子,拿了一罐就逕自去结帐,然后走到座位上,一个人喝起闷酒起来。 我跟过去,把罐子抽走。 「喂!还给我啦!」沛沛轻声斥责。 「先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真的,我受够她这一整晚浑身是刺的样子了。 「哦?所以是要摊牌了吗?」她莫名其妙地威胁我。 「什么啦,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把罐子举高,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好啦,是你要问的喔,」她拿出手机。「大头是谁?」 09交鬼(2/2) 「好啦,是你要问的喔,」她拿出手机。「大头是谁?」她把hangout里的讯息拿给我看。 啊哈!原来她一整晚都在气这个啊,我琢磨着,看来待会儿可有得解释了。不过在此之前……,为什么她的手机会有我的简讯? 我接过手机,「嘿!这是我的帐号!为什么你可以登入!」 「我知道你的习惯,猜出密码又有什么难的?还有啊,」她摇摇手指:「别逃避我的问题,大头是谁?」 「我同事,」我重覆很早之前,她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时我的回答:「跟我同一个时期进公司的,身为一个公司业务员,有我的电话在身边,也很合逻辑。」我打量着沛沛脸上的表情。 「少跟我耍嘴皮,所以你们同事交接时都习惯传这种曖昧的讯息嘍?」沛沛神色不动地说。 「没有,看来她只针对我而已。」于是我只得在无法取得资讯的劣势下老实说。 「嗯…,只有你吗?」沛沛沉吟着。 「是啦,不过说真的,」说真的,早在第一次收到大头的讯息时,我就把它转发给沛沛啦,毕竟得罪了沛沛可是吃不完兜着走的,况且看来她不仅买通了我肚子里的蛔虫,恐怕还不知如何地买通了我的google帐号,所以我又有什么事能瞒着她呢。于是我回到hangout的主选单,找出我和沛沛的讨论串,那里有大头煽情简讯的完整备份:「这件事你不是知道了吗?」我把沛沛的手机推回去:「我把这些曖昧的简讯都转发给你了欸。」 既然如此,为何沛沛直到现在才会为这些简讯翻脸?我不解地猜测着。 「我知道,」没想到她看也没看就把萤幕关掉:「但看了还是很不爽。」 就这样?「君子坦荡荡。」我说。 「小人常戚戚囉,是吗…?」她依然若有所思地说,然后,她突然问道:「你…觉得我家住起来怎样?」 「干麻?突然问这个?还不错啊。」我说。 「这样吗…,上次来住是半年前的事了吧,」她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吶,手借我一下。」 「干麻?」我伸出手。 她从口袋掏出一支笔,然后重新打开hangout,边滑边从里面抄了几个号码到我手上: 11/28 12/17 12/24 12/31 写到这两个日期时,她的笔尖戳得异常用力。 「喂!很痛欸!」我连忙抽回手:「林小沛,你在干麻啊?」 「看了就有气,凭什么在这种日子传那种讯息给你?」她冷冷地说:「把手还我,我还没写完。」 我嘀咕着把手送回去,最后沛沛在上面写了六个日期。 我看了一眼:「大头传曖昧简讯给我的日子?」 「嗯,」她点头。「然后是这个。」沛沛打开google文件,她习惯用这个写日记。然后她找到第一个日期的那个档案,推过来给我看。 我接过来看了一会儿,「哇!你那个医生真的会和小三在诊间做爱啊?」 「是小四,」她补充:「还有,你看过头了。」 我往回找到正确的日期,然后,我看到沛沛想要让我看的了。我用询问的眼光望向她,她则比了个继续的手势,于是我对着手上的日期一天天看下去。末了,我抬起头。 「你撞鬼了?」我讶异地说,因为原来她一整晚都在跟我说实话! 沛沛喝了一口酒:「嗯,而且都是在你收到曖昧简讯的同一天。」她皱了皱眉头,想必是那罐啤酒不太好喝。 好吧,现在我明白她在这个时间把我找来是什么原因了,看来她已经成天忧心度日许久,难怪在那边跟我说什么小人常戚戚之类的鬼话。 「也许…,是你作梦了。」我试着安抚她。 「没有,那东西坚决要把我吵到醒,我不可能听错。你觉得会是巧合吗?」她扁着嘴问我,双眼擒着泪,脸颊则因着酒意而泛红。 天吶,我赶紧摸摸她的头。「我是很想安慰你,」我说:「但是连续六次?说真的,我不会骗你这是巧合。」 「是喔…,」她沮丧地说:「那我只好用酒精来麻痺自己了…。」 沛沛又灌了一大口啤酒。「所以,大头到底是谁?」她把罐子哐一声放回桌上。 「同事,我之前说过了。」 「不是啦,我是要问你她的背景、个性、习惯、嗜好那些啦。」 「就普通的小女生啊,」我回想着: 「大概去年六月进公司的,和我一起,九年级生吧,满聪明的,事情一点就会。」 「嗯,还有吗?」沛沛追问。 「还有…?喔!她还是基督徒,应该满虔诚的吧,你知道,就是饭前要祷告的那种。」 「应该还有吧?」沛沛仍不放过我。 「没了啦,」我不耐地说:「我才和她说上几次话欸!」 「是吗?别骗我了,我知道你google过她的名字,我从你帐号的搜寻记录里发现的。」 「喂!林小沛!」我叫道:「你平常的休间活动就是在网路上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吗?」 「不要担心啦,我把你在大半夜找谜片的记录都删掉了。」 我现在可明白何谓无语问苍天了。 「欸,生气啦?」她拍拍我的背:「有点风度好不好?固定更换密码是常识欸。」 「算了啦,」我认命的说:「我才不相信你是用习惯猜到我的密码,你八成在我的电脑里灌了什么鬼东西。」 「天机不可洩漏,」虽然语气满是得意,但她仍是一脸憔悴,「所以,你有找到大头的资料吗?」她问。 「有…,但也算没有啦,不过说到这个,我其实还真的是觉得事有蹊蹺才会去搜寻她的。」 「哦?怎说?」她好奇地问,脸色也终于好看了些。 我把大头传给我的第二则简讯找出来,她在里头关心沛沛感冒好了没,但实则是要我趁此机会和她去吃饭。 「吶,你看,她知道你叫林沛儒。」 「怎么了吗?」她问。 「在我的印像中,你没有来过我们公司,而我在公司提到你,就算有也都只叫你沛沛或林小沛,更别说我们平日的简讯邮件往来更是如此,那她怎么会知道你的全名?」 「呃…,经你这么一说,我的背脊都凉起来了。」 「才怪,」我敲敲她的头:「那是寒流时你还在喝冰啤酒的关係。」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她不太放心地说:「所以你会去google大头,是因为她以前可能认识你的关系,否则她不可能会知道你这么多事?」 我点点头。「那你有找到什么?」她问。 「不少,但也没什么特别的。你知道大头的本名够特殊,在google上应该找不到另一个有着相同名字的人,再加上搜寻到的生日是7月14日,与她脸书上的个人资料是同一天,所以,我认为搜寻的结果确实就是大头她本人。只是,」我两手一摊:「没有,她和我的过去完全没有交集。」 「那好,」沛沛无奈地说:「所以现在我们有一个陌生的基督徒,她会传曖昧与不为人知的简讯给你,然后晚上就会有怪东西来找我?」 「呃…。」我无言以对。 她白了我一眼。「你死定了,真的。」 「我以为,基督教是不信鬼这一套的。」我试着转移话题。 「不,我们有。」沛沛说。 啊,对了,沛沛她们家就是基督徒,还在买赎罪券的那种。我记得有次我问她们家为何不上教堂时,伯母是这样跟我讲的,她那时脸上的表情之认真,令我不禁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高中歷史课堂上漏听了什么。 「你听过就算开了光的正佛像里,住的也不一定是正神吧?」她问。 「是有,」我说:「得看神明答应了祂的信徒什么事来判断,会报名牌的妈祖娘娘八成就是邪灵冒充的。」 「嗯,」沛沛解释:「基督教里对鬼也有类似的说法,只不过这回所有神明与祖先牌位里住的全是魔鬼,因为有人拜这些偶像,偶像就会吸引邪灵入侵。 「这些鬼平常会耍一些神蹟,办事、收惊、收鬼之类的,目的是让你误以为拜祂就会有好处,魔鬼才会更容易引诱人远离神。」 「有点像搞直销的。」我说。 「嗯,都是属世界的麻。」 「啊?」每次谈到基督教,沛沛三不五时就会冒出一句专有名词。 「那不重要,」她挥挥手:「重点是有些人虽然摆明是基督徒,但内心早就被鬼引诱、占领,脱离了神的道,他们臣服在撒旦的权势之下,祈求的是魔鬼的能力而非神的大能,而且这些人通常还真的能行些异能,这样魔鬼撒旦便能更轻易地让他远离神。我们把这些与鬼交好以取得撒旦能力的行为,称作『交鬼』」。 「这种人应该会有报应吧。」我评论。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人的肉体是属世界的,而世人都犯了罪,亏缺的神的荣耀,至于罪的代价乃是死,只是耶穌为我们的罪而死,拯救了我们的灵魂,但问题的癥结是,属世界的肉体还是得偿还罪的公价,于是世人都得在肉体上死去,因此,也就是说神与撒旦的战争,就只是属灵的战争而已。」 「呃…,你在讲什么…?」我怀疑沛沛那罐啤酒,是不是在无形之中灌醉了我的灵魂。 「意思是,如果撒旦能靠引诱一个人去吸收更多的人,那牠便会让那个人活得长长久久,长命百岁,驾鹤西归,换句话说,」她双手一摊:「没有报应这回事。」 「天吶!这样恶人还能怕什么?」 「连灵魂永恆的灭绝都不怕了,报应算什么,不是吗?」她说。 「所以…,你觉得,大头她是在搞『交鬼』那套,派鬼来骚扰你?」 沛沛不置可否。 「我是觉得…,」我说:「有些牵强啦。」 她点点头。「但你也说过,连续六次不太会是巧合吧。」 我同意。 「然后今天这封简讯是第七次了,」她说:「怎么办?」 她的声音发颤,显然是已经乱了阵脚:「我好怕。」一行眼泪从她脸上滑下,轻易地划破她那倔强且兀自镇静偽装。 「好啦好啦,」我搂搂她的肩:「我这不就来陪你了吗,况且,也许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 今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是吗?好啦,别想太多了。这样,明天是星期六,我陪你去逛街。」 「嗯,」沛沛拭去眼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你之前欠我的,明天我要一次拿回来。」 「我想,我的信用卡可能没那么深。」 「我会去把你赎出来的,……,还有,」她顿了一下:「你不相信那是巧合,对吧。」 我想了想,点点头。 「那我们只好且战且走了,是吧?」她认命地说:「不过说好嘍,你一定要保护我,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嗯。」我答应她。 「还有,」她闷闷地说:「你今天还是先睡我哥的房间好了,要是让我妈知道你在我这里过夜,她肯定会把我的头上戳出洞的。」 「天吶,这是在练九阴白骨爪吗?」我看着沛沛额头上依然泛红的印子,心有馀悸地说。 「什么白爪黑爪啦?」沛沛念道。 「没什么,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我说:「欸,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先回家了?」 「喔,好啊,不过…,」她拿起桌上的啤酒:「帮我喝完。」 我接过来,掂了掂重量。「喂,沛沛,你没喝多少嘛。」 「我又不会喝酒。」她带着几分酒意义正辞严地说:「还有喔,不要浪费食物,你现在不喝完,未来下地狱可是要再喝回去的喔,到时候这罐啤酒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可不敢跟你保证。」 看来她已经暂时拋下待会儿可能会撞鬼的心灵重担,真不明白她是怎么办到的。 「真是。」我瞪了她一眼,把大半罐啤酒一口气乾掉。 「哇,你酒量这么好啊?」她称讚。 「小意思。」我得意地说。 「是吗,要换作是我,此刻可能就开心不起来嘍。」这回换沛沛得意了。 我打了一个嗝,「什么意思?」我傻傻地问,是酒精把我冲昏头了吗? 「意思是你死定了,」沛沛狡黠地笑着:「你居然半夜带我去外面喝酒!」 「什么!」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能在这种时刻满腹鬼胎地算计我! 「我说过要你等着瞧的,」她开心地勾起我的手臂:「好啦,回家吧!有人要被念嘍!」 唉,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认真地相信,她是我前辈子、前前辈子、前前前辈子与前前前前…辈子的冤亲债主了…。 10差遣(1/2) 那半罐啤酒没有换来一夜好眠,此刻的我仍在床上翻来覆去,看来伯母在我头上敲的那几记爆粟已经将我的醉意全然打醒了。 本以为路上的寒风可将浑身的酒气吹散,怎知最后却事与愿违,再加上大概是今晚的节目太过吸引人了,待我们终于晃回家时,伯母居然仍在楼下看电视,于是她不得不在最精彩的时候停下来,好教训我们两人。不过另人欣慰的是,沛沛头上挨的指节大概是我的两倍,因为伯母英明地认定这一定全是沛沛的阴谋诡计。 「妈,我们都成年了欸!」 为了这句话,沛沛头上又被敲了好几下。 「你在这个家住,」伯母说:「永远就是我的小孩,听到了吗?快上楼给我去睡觉,真是,居然打扰我看电视…。」 我们俩揉着头走回房间,在各自进门前,沛沛突然回头对我说:「哼,都你啦,本来还想问是不是可以让你来我这边睡的。」 「又我…」碰!沛沛已然甩上房门。 **************** 唉,真是的,我第一千零一次地调整拍打枕头,一边则怀疑这一定是沛沛为了刚才的事在恶整我,她八成是在床垫下塞了一把碗豆,否则哪有我在忙了一整天、又被沛沛折腾一整晚后却还睡不着的道理? 不过真正的原因,应该是沛沛甩门之后没多久便传了讯息过来。 「对不起啦,女王我今天心情不好,看来又要失眠了。」里头写着。接着我们就像平常一样用hangout又聊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沛沛的头像一直显示着她正在打字,却没有一个新讯息传进来,想必是讯息写到一半写到睡着了。 可爱的小女生,我想着,只是在此时此刻,我却万万没想到,那个失眠的人似乎换成了我…。 心里还在嘀咕着,我突然听到在万籟俱寂的深夜中,有个轻轻的脚步声在外面的客厅中游荡!天吶,沛沛那傢伙说的居然是真的!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那个脚步声,却发现那声音慢慢移出客厅,走进走廊,然后,呃…,居然在我的房门外停下来? 别多想,我安慰自己,一定是有人半夜起来上厕所。 我看了一眼门缝,黑的,哪有人上厕所是不开灯的?我打我自己的脸。 那就出去看看!我下定决心,等等,为什么不能动了?我拼命地想移动任何一隻指头,但没有用,接着,便有个冰凉的东西慢慢地从下面压上来,先是脚指,再是小腿、大腿、肚子、胸部…。突然,一团黑色的头发进入我的视野下缘,再来是发丝搔过我的脖子、脸颊、额头,那是一个长满头发、没有官五官头颅…,不,不是没有,是那头颅慢慢地转过来,整整转了个180度后才和我四目相对…。 哗!我自恶梦中惊醒!干,还好只是梦而已,我惊魂未甫地喘着气,一边则在心中咒骂着那极度逼真的梦境,我猜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女人是如何用着一张青绿色的脸,面露兇光地用上三白眼瞪着我,接着,祂脸上的皮肤开始龟裂剥落,混着脓血和蛆虫,大把大把地掉在我的枕边、脸上、嘴巴中,直到最后一处表皮、最后一块肌肉、最后一片骨骼,只剩下佈满血丝的眼球,用几条神经吊在不停蠕动的大脑之下,鲜红的眼珠彷彿不断地淌着血,却不忘了用那无限怨恨的目光瞪视着我。 噢…,我呻吟了一声,设法将这个画面永远赶出记忆,没想到馀音未落,我又听到外面客厅传来脚步声,不会吧,难不成这是梦中梦,其实我还没醒?我逃避现实地想着,但这回我的四肢完全没有任何约束,而且还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听着那脚步声在同样地在客厅里打转,同样地走进走廊,随着脚步的移近,我身体颤抖的幅度就越大,更让我益发相信这决对不是梦魘。 但不同的是,脚步声越过了我的房间,在沛沛的房门外停了下来,这回我可顾不得害怕了,毕竟丢下沛沛一个人的后果可能会比撞鬼恐怖恐怖上千倍,只是就在我伸手掀被下床的那个当下,那脚步声又折了回来,重新向我的房间靠近,然后停在门外,没了声音…。 好吧好吧,现在该怎么办?听错了吧?该怎么办听错了吧该怎么办听错了吧…,我在脑中开始了无限回圈的鬼打墙,最后来个相应不理的想法终究还是佔了上风,于是我双眼一闭,决心逃离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但那东西可不愿这么轻易就放过我,因为突然有另一个呼吸声出现在房间中。 其实这呼吸声早就存在了,只不过我一直把它当作是我自己喘气的回音,但此刻那气息不仅越来越沉重,甚至还夹杂着唏唏嗦嗦的摩擦声。我屏住呼吸,然后确定那声音还在,而且就在我床边! 豁出去了!我张开眼睛,决心转头过去,三…二…,我倒数…,啪!一颗绿色的脸孔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我倒抽一口凉气,却被那东西一把用冰冷的爪子捂住随之而来的尖叫,我死命地挣扎相摆脱那张绿脸的压制,但它却开口用气音对我说: 【安静点!闭嘴!是我啦…。】 什么…?我定神一看,干!原来是沛沛跪坐在床边,而那张绿色的鬼脸,根本就是她被手机萤幕照亮的脸庞嘛! 「饶了我吧,沛沛…,」我无奈地抹了把脸。 【嘘!】她直接打断我:【小声一点…。】 这时我才听出她的话中满是哭音,仔细一看,原来她脸上掛了两行泪,双眼则早已哭肿,我赶紧握在她的手:【嘿,孩子,怎么啦?】她的手好冰。 【你听到了吗?你有听到吗?】她连声问。 【有…。】但我还是把身子撑起来,再仔细地听了一回:【不过现在没有了,】我昧着良心说:【我想祂应该已经走了吧,】 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好了,别怕,】我安慰她:【来,先调整一下情绪。】 沛沛依言深吸了几口气。【好多了。】末了,她说。 【那…呃…,可以先说说看发生什么事了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就是,我睡到半夜,突然想上厕所…。】 【睡前还喝啤酒,不想上厕所也难。】我开个小玩笑。 她虚弱地捏了我一下手臂,【那你怎么不阻止我。】 好吧,至少可以确定她现在稍微恢復正常了。 【后来,】沛沛接着说:【我实在忍不住了,便硬着头皮出去。刚开始都没事,但是当我要回房间时,我突然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一个黑影。】 【黑影?真的假的?】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眼花,】她说:【因为下一刻它就不见了,但是接下来却从客厅传来细细的脚步声,然后那黑影又出现在电视旁边。我觉得它一定是来找我的,我才不要一个人在房间躲它,所以我就跑来你这里了。】 【说真的,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我说:【不过看起来最后是我的膀胱比较大一些。】 沛沛苦笑了一下:【我才后悔跑来你这呢,你怎么摇都摇不醒,而且还一直发出奇怪的呻吟,再加上那脚步声一直在外面徘徊,都快把我吓出尿来了。】 【还好你先上过了厕所…。】 【没错,还好…。不过…,】她犹疑着:【你确定那…东西真的离开了吗…?】 【呃…。】有些时候,你会一时打不定主意该说实话还是谎话。 【那怎么办啦…?】于是沛沛又开始六神无主。 突然,有个趁人之危的念头瞬间冒出来,我把被子掀开:【来,你先过来睡这里。】然后我开始说服自己,这才不是趁人之危,我也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回去,而房间又那么冷,所以这是当下唯一合情合理的办法。 沛沛倒只犹豫了一下,便起身要爬上床来,但就在此刻,房门发出了「叩」的一声,那听起来就像有人附耳在门上,让门板轻触门框的声音。 【你也听到了?】沛沛再次花容失色地问。 我点点头。【风吹的吧。】 彷彿在反驳我似的,门板上又发出了东西摩擦的声音,犹如门外的那东西正慢慢地调整姿势,想在门板上找出一个听得最清楚的地方。 那声音听得我们毛骨悚然。【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沛沛六神无主地反覆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则在脑中飞快地打着各种主意。【有了。】我说。 我拿过沛沛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然后把她拉过来,用棉被盖住我们的头。我在那个明亮的小空间中说:【现在是我在明、敌在暗,但是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劣势。等一下我们的眼睛习惯这个光线后,你在床上用手机帮我照明,而我同时开灯、开门,这样一来,外面的人便会因刺眼的光线而无法立刻作出反应,反倒是我们事先适应了光亮,所以能立刻看出那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好吗?】 【嗯。】沛沛坚强地点点头。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我摸摸她的头,【来,手机给你。对了,】我提醒她:【先把萤幕关掉,免得误触别的东西了。】 【等等…,好了。呃…,但是…】她突然抬头看着我:【但是…,你这样做的前提是,你假设在外头的是个人,是吧?】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还有,】她又问:【万一开门后却没看到人呢?】 【那就可以确定,是我们都听错了?】我试着回答。 【吭…我们死定了啦…。】沛沛哭丧着脸说。 【不管了啦,】我赶鸭子上架,【准备好了吗?】。 【好了啦…。】沛沛闷闷地点头。 【嗯,别怕,有我在,走吧。】 我鑽出被窝,躡手躡脚地在黑暗中摸到定位,【好了,】我说:【准备,一…,二…,】我嚥下一口口水:「三!」 碰!在闪砾的日光灯与摇晃的手电筒光影下,一团只有半个人高的灰白身影唰地一声,猛地从大开的房门衝进来,然后与站在门后的我撞成一团,一把推将我倒在地上,沉重的身躯狠狠地压上来并用坚硬的膝盖顶着我的胸腔使我连口气都喘不过来这样它才有空档好用惨白尖锐的獠牙一口进我的脖子,于是我们三个人同时放声尖叫…。 我连滚带爬地,在连声尖叫中拼命地往床那边退,等等等等,三个人?为什么是三个人? 我在终于点亮的灯光中,向那个正在一直眨眼好适应光线的身影望去…。 结果是沛沛先认出来。 「爸!」她吃惊地喊道:「你到底在干麻?」 10差遣(2/2) 这阵骚动吵醒了全家的人,不过说全家,其实也就只剩沛沛的妈妈和姊姊了。 小小一间房间挤满了五个人,沛沛瘫坐在床角,伯母用九阴白骨爪在伯父头上练功,姊姊怒目地瞪视着我们两个,而我…在被她狠狠地踹了两脚后,则去全心全意地安抚沛沛。 寧静的夜里只听得震耳敲头声,夹杂着伯父断断续续的解释:「…我听到…房间…他们两个…进去….」 「她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伯母吼道:「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你管他们半夜在房间干什么?就算帮我们生个小孩也不是很好吗?啊?」看来伯母已经气到七窍生烟、语无伦次了。 不过出乎意料之外的,最先恢復正常的是沛沛,她起身,走过去拦住她妈妈的手:「妈,好了啦,我没事了…。」接着又转身抱着伯父:「爸,对不起。」她半是抱歉半是撒娇地说。 伯父一手搂住女儿,一手则揉着自己肿起来的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也只是担心你而已,想说都已经听到你在厕所冲水的声音了,结果怎不还不回房,一直在客厅走来走去的。」 沛沛闻言身子一僵。 「怎么了吗?」伯父问。 「没有…。」我们俩同声回答。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转身对大家打圆场:「好啦,既然没事,那大家都早点回去睡觉吧,尤其是你妈,她看电视实在是看得太晚了。」 他不理会伯母的辩解,把一干间杂人等推出房间,而我则俗剌地趁这个机会跑去厕所。当我出来时,却发现沛沛还在走廊徘徊。 「那个…,我…,我…。」她犹疑不决地说。 我过去拉起她的手:「先进来吧。」 「喂,小子,」伯父突然从他房门后探出半颗头叫住我:「去沛沛房间睡,那里她比较熟悉悉,还有,」他提醒我:「帮我把沛沛看好。」 「喔,好的。」我答应。 沛沛听到她爸爸说的,便先我一步溜回房间中,我跟在后面进去时,看见她已经盘腿坐到床上,怀里环抱着小熊。我过去,拉起被子把她围起来。 「熊熊说,爸也听到了。」沛沛把小熊从被子里伸出来。 我接过,摸着上面无数的补丁:「他还是真伤痕累累啊。」我顾左右而言他。 「有人每次把我惹毛,我就找他出气。」 「我认真地以为那个人没那么白目…。」我把小熊送回去。「我想你爸真的听到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还有到底谁会这样做?」沛沛哭丧着脸问。 「交鬼,忌妒,和…大头?」我说。 「所,以,都,是,我,的,错,嘍?」她边说边捶我。 「这大概就是你们基督教所说的原罪吧…。」 「哈,阿门,大牧师…,」沛沛白眼瞪我:「所以,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哈欠。 「也许,你可以先睡,我陪你,我想,那东西应该不敢进到房间里吧…。」我毫无信心地说,同时隐瞒刚才我被梦魘的事。 「嗯…,好吧…,」沛沛无奈地依言躺下,毕竟疲倦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还有,你要等到我睡着喔。」她睡眼惺忪地要求我。 「没问题。」我摸摸她的头。 **************** 当我再张开眼睛时,发现我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暖暖的棉被,房间一片漆黑,嗯?是沛沛把灯关掉的吗? 那沛沛呢?原来她躲在被子里,窝在我怀中,哇!只要是男人都会对这个情境起反应。但是…,不对,哪里有点怪怪的…,我观察着,不,沛沛她还醒着,而且浑身发抖,不住啜泣。 我赶紧把头矇到被子中,【怎么啦?】我轻声问。 【你听…。】 这时候我才发现,那脚步声又在门外徘徊,穿过厚厚的被子,传进我们的耳朵里…。 **************** 隔天天刚亮,我们就像难民似的逃离战场般的家园,开着我那台停在老家的车子心事重重地往市区游荡。沛沛把手机装到架子上,让我看她设定了一家咖啡店的路径,然后一路上除了google女士的提醒之外,没人再有心情多讲一句话了。 直到在店里等到餐点都上了桌,沛沛拿走我的德式香肠后,她才有精神开口说:「你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吧?」 「相信。」我说。 然后她光看着我不说话。「干麻?」我问。 「你长的又其貌不扬,干麻那女人非得这样缠着你?」她边说边拿走我盘子里的炒蛋。 「怎知…,」我说:「每个人的癖都不一样吧。再者,我还是很有魅力的,那么多女同事要约我吃饭。还有啊,严格说起来,被纠缠的人应该是你欸。」 沛沛火大地说:「很好啊,那你最好现在就不要理我啦。」于是我的麵包也消失了。 「好啦好啦,是我害你被纠缠的啦,」我连声讨饶:「不过我也不知道大头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况且,我们又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她在搞鬼。」 「我说是就是,」沛沛任性地说:「七次欸!她七次传简讯给你,我七个晚上就见鬼,这难道不是她的问题吗?」她又伸手拿走我的薯条。 「我觉得你应该多吃一点菜说。」我指了指仅存的沙拉。 「那东西又吃不饱,」沛沛边吃边说:「拜託,从昨晚起就没吃饭的人可是我欸。」 「是是是。」我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手上却仍是把那碗沙拉推过去。 「谢谢,」她好心地说:「我再去帮你点一份…」 叮咚。 「不用了,我去就好,」我比着她的手机说:「你先看你的讯息吧。」 「喔,那是你的讯息啦,声音不一样。」她问:「你要看吗,还是我来看?」 「唉,沛沛,你的字典里还有隐私这两个字吗?」 「怎么没有,你的隐私和我的隐私啊,」她理所当然地说:「怎样啦,要不要看?」 我没好气地说:「你的手机就你来看吧。」 「别那么小家子气嘛。」她边说边打开讯息,然后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消失。 「谁传的啊?」我好奇地问。 「大头。」沛沛臭着脸说。 「干!」我骂道:「她到底要干麻啊?」 「她要跟你说早安,还有,」她脸上的不爽又转为不安:「她说你没吃早餐就开车,精神怎么会好?google小姐的话不要尽信喔。」沛沛像拿到毒蛇猛兽似的丢下手机:「为什么?为什么她都知道我们在干麻…,喂,喂!」她伸手到我面前挥舞:「我在跟你讲话欸,你在看哪里?」她边转头边念我说:「怎样,见鬼嘍?」。 「嗨!前辈!早啊!」沛沛身后一个如孩童般娇嫩的声音说。 唉,真的是见鬼了,怎么会是大头…?我心里嘀咕着…,还有,她带来了谁来?我打量着那一直低着头看地板的男人。 大头无视我的好奇与人就在我旁边的沛沛,继续用亲暱到流蜜的口吻说:「好巧!我在外面就看到你了,原来你也喜欢这里的早餐啊,我觉得薯条和德式香肠很特别喔,要试试看吗? 呀!还是说你已经点了?我们真是有缘啊!啊,抱歉,忽略这位了,」她转身对已然换上专业笑容的沛沛说:「你一定是沛沛了,哇!你的黑眼圈好重喔!昨天晚上没好吗?前辈常常在简讯中向我提到你喔,他说你什么都好,可惜就是霸道了些。」 【她讲话都那么幼稚吗?】沛沛靠过来悄声说,脸上真诚的笑容却没消减一分:【还是这是她第一次抢别人的男人?】 「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会抢你的男人啦,」我确定大头没听到沛沛的话,但她却仍是这样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大头终于介绍了站在她旁边的男生:「他叫做陈志伟,我都叫他阿伟,他也是我们公司的人,不过是另一个部门的啦。」 那个叫阿伟的人终于抬起脸来,对我们僵硬地点了点头。 「啊,所以…,」大头扫视了一下整间店面:「看来都没位子了,那,我们可以一起坐吗?」 沛沛笑着说:「当然可…」 「不行!不可以!」我大声打断她。「啊…,对不起…,我是说…,」我慌乱地向眼神中带着询问的沛沛解释:「呃…,我们现在要去看电影了,你知道的,票都买好了,是吧,沛沛?」 「对啊,环太平洋,」没有明示暗号,沛沛完美配合演出,连脸上的笑容都没中断片刻:「他最喜欢看这种打打杀杀的片子了,每个小男生心中都有一隻机器…喂…」 我没让沛沛将话说完,就硬生生地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直接往咖啡店大门外头推,连再见都没让她有时间讽刺一声,只留下背后那两个脸上带着某种审视表情的不速之客。 【干麻啊?我还没吃饱欸!】她还没走出咖啡店就忙不迭地对我抱怨说:【还有看电影那是什么藉口?再说,我早就准时好一翻说词要教训那…】 【闭嘴!快走!】我厉声说。 【喔。】沛沛乖乖地噤声,快步地和我一起走出正在闔上的店门。 一路上我都不再说话,沛沛则在副驾上不断偷瞄我的表情,直到停好了车,回到我在市区的租屋处,她才敢柔声地向倒在床上的我道歉说:「喂,你生气啦…?不要这样嘛,如果你担心我会让你在同事面前撕破脸,我才不会这么白目啦,你不也看到了,我可是一直保持笑脸的欸。」 「天吶,沛沛,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了那么多,」我连忙起身道歉:「我完全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那你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她过来坐在我身旁,忧心地看着我。 「因为…,那个…,好吧,」我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加班?」 「嗯,怎昨晚么啦?」她问。 「我认识大头的男朋友…,」我发现我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说:「昨晚我临时帮同事完成一本计画书,那本来是他和公司另一个部门合作的案子,接头的人就是…陈志伟…,大头的男朋友…。」 沛沛蹙眉问道:「他...怎么了,是吧…?」否则我怎么会如此魂不附体? 「嗯…,」我说:「昨晚同事临时请我加班支援他,所以我见过陈志伟一面,稍晚他先出去买晚餐,结果在路上发生了一些事,之后他就没再回到公司了…。因为这是在下班后才发生的事,所以还没在公司里传开,我也是因为昨晚临时帮同事的忙才知道的。而我想大头可能误以为我不认识陈志伟,毕竟公司那么大,人那么多…。」 「他到底怎么了吗?」沛沛打断我。 「车祸,严重车祸,」我说:「陈志伟当下就被送到加护病房了,昨天深夜都没脱离险境。」 「所以…。」沛沛这下也懂了。 「所以,那个人怎么会是大头带来的男朋友?」我不由自主地捏紧她的手: 「我是说,昨晚车祸的人就是陈志伟!如果他真的是大头的男朋友,那大头怎么会不知道她男朋友就快死了?」 「那刚才站在大头旁边的人是…谁…?」沛沛问,虽然明知我们不知道…,或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是什么。 叮咚!沛沛的手机响了…,严格来说,应该是我的帐号收到一则讯息。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颤抖着递给沛沛。 「我相信你说的交鬼了,」我对着看完讯息后也根着垮下脸来的沛沛说:「如果大头幼稚到以为一个男朋友可以卸下你的敌意和心防,那么一个我不认识,而她可以控制的男人…的躯体,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俩一起望向那隻被沛沛甩到地上的手机,萤幕上还亮着同事传来的简讯,上面写着陈志伟的死讯。 11a房号(1/2) 「喂,沛沛,你不睡喔?」我轻轻地点了点沛沛的肩膀,她正靠在床边认真的打电动。 「干麻?反正待会儿一定睡不着。」她的手指在摇桿上轻巧地挪移着。 「也许今天不会有…。」我没啥把握地说。 「得了吧,这是第几次了?啊!」她闪过一台车:「差一点,呼,终于过关了。三次?」 「四次了。」我老实说。 「是吧,」她趁着光碟读取时转头对我说:「当初我们以为不要住我家就会没事,结果呢?现在到你租的套房这里不也是一样?只要你收到大头那女人的曖昧简讯,我就要遭到恶鬼的莫名骚扰,不管旁边是谁陪我,或是我在哪里都一样…。」 「喂,要开始了。」我比了比跑道上的灯号。 「欸,所以,」沛沛来了个完美的起跑。「你后来到底有没有跟那女人谈这件事啊?」 「怎么没有?」我说:「那次在你家遇到鬼…」 「疑似。」沛沛坚决地更正。 「是…,那次疑似在你家遇到鬼的隔天,我就和大头在公司摊牌啦。」 「是喔,那你是怎么说的?」她问。 「我劈头就对大头说,我和你是男女朋友,而且你对我的信任是超过她所能想像的,所以我请她不要再搞那些传简讯的小动作了。」 「信任?我才没你说的那么有把握呢,我还得靠着入侵你的帐号和简讯才能维持对你的信任的。」 「喂!沛沛。」我苦笑。 「好啦,不过我得说,你敢这样讲实在是一大突破了,」她承认:「所以那女人怎么回应?」 我模仿着大头当天的语气:「前辈,在结婚之前,人人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不是吗?」 「呿,见鬼了,」沛沛骂道:「除非她不介意最后争到的是个断手断脚的男人。」 「对,所以那天我为了我的手脚健全考量,我还是立马告知她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才是这场竞赛唯一的参赛者。欸,你前有个90度大弯。」我提醒沛沛。 「啊,谢谢。」她俐落地甩过弯道:「不过我得提醒你,我不一定只参加了一场比赛喔。还有,我想,这不是重点吧。」 「没错,」我就知道沛沛会这么说:「所以我又慎重地警告她,请她不要再用任何有形、无形、形而下或形而上的方法来骚扰你,甚至伤害你。」 「哈!所以那女人知难而退了吧?」 「没有,我说完当场就后悔了。」 「啊??」沛沛一个闪神,差点把车子开去撞墙。 「你没看到她听完这句话,」我心有馀悸地说:「她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只有在地狱才看得到的表情,虽然只有短暂的瞬间,让我一时认为是我恍神了,但说真的,那令人不寒而厉的神情可能连我们在最可怕的鬼片中都没见过,那实在是令人永生难忘,然后又痛苦地咒骂自己怎么会忘不了…。」 「交鬼,所以我跟你说那就是交鬼!现在你信了吧?」沛沛咬牙切齿地说。 「是…,我早就相信了,但是…,」我语带疑惑地说:「她后来说了句『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什么意思?你又不能从她那边得到什么?」 「怎知?」我也不解地说。 「所以结果呢?」沛沛问。 「结果?当然是吵输啦,」我无奈地说:「当下我只敢撂下几句狠话,接着就被人看破手脚地落跑啦,然后就像现在这样,收简讯、闹鬼,收简讯、闹鬼。」 「吭…,所以真的都没办法嘍?」沛沛哀怨着。 「没了…,」我老实说:「况且后来我又硬着头皮去和大头谈判了几次,她依然是这样我行我素,我们又能奈她所何?因此我决定从现在起,能睡多少是多少,所以如果说你现在执意要打电动,或许你可以先守上半夜。」语闭,我便往枕头上一倒。 「欸欸欸欸,等等啦,万一你睡着鬼就来了怎么办?」沛沛气急败坏地找藉口阻止我:「还有...,你今天的例行家事没做完!呃…,呃…,啊,对了!按摩!你今天还没帮我按摩小腿喔!」 她把一隻脚甩到我面前,同时调整了一个既舒适又能够同时兼顾打电玩的动作,问题是她此刻只穿了件小短裤,所以她所以她那个微妙动作,让臀部诱人的曲线若隐若现,撩人心房…。 不过我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忽略眼前的美景:「林小沛,你不要三不五时地就杜撰一个工作给我喔,而且,我今天真的很累…。最近为了带你来我这儿避难,只要我一收到大头传来的曖昧简讯,就得开两个小时的车去载你,隔天清晨还得提早两个小时起床送你回去上班,虽然这一切都是我捨不得你得一个人坐公车来回啦,但能在车上补眠的是你,勉强打起精神开车的人可就是我了。而且说真的,这一个月下来还真是有点吃不消。」 「喂,第一、我没有杜撰工作给你喔,」沛沛兀自强词夺理:「因为,第二、从现在起,这就是你例行的家事了,还有啊,第三、我在诊所一站就是一整天,我也很累啊。」 唉,我认命地抬起她的脚推拿起来。 「再者,」她还继续得理不饶人:「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来帮我按摩小腿还没机会呢!」 「是是是,女,王,大,人。」于是我故意用最大的手劲给她催下去。 「啊!不要!你在干么!」沛沛连声哀求:「很痛啦!我在打电动欸!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啦!痛!停停停!我说等一下!啊,死了…。」她指着萤幕说。 我停手。 「都是你啦,来不及了,」她转过头来瞇着眼瞪我:「我好不容易才开到这里…。」 「或许你可以重来一次。」我心存侥倖地说。 「你死定了!」她突然突然一个扭腰,跳上床来骑到我身上,我当然也不甘势弱,和她扭打起来,几番挣扎后,她翻身把我压到胯下。 「哇喔,有人下面起反应嘍!」沛沛挑眉说。 「那是因为有个小美人压在我上面。」我趁机捏了一下她的屁股,只隔了层薄薄的小内裤。 「所以这是有人在诱惑我这个小美人吗?」她边喘气边红着脸说,她的唇靠得好近…。 「没错,此刻,现在…。」我紧紧地吻上去。 几秒之后,她轻轻地挣脱开来,但却被我用嘴唇在她的粉嫩的耳畔上轻轻地滑过。 「嗯...好热…。」沛沛骄喘,小蛮腰向我挺过来,迷濛的眼波流转似水。 11a房号(2/2) 「嗯...好热…。」沛沛骄喘,小蛮腰向我挺过来,迷濛的眼波流转似水。 然后门外传来的拖拉的脚步声硬是冰冻了我们之间热情的火花。 「不会吧…,」沛沛垮到我身上:「这么早就来了…?」她不可置信地说。 「我觉得那不是提早,而是它根本就在监视我们。」我愤恨地说。 「不管了!」沛沛突然跪坐到我身边,抓住我的双手往她的酥胸上袭去:「无论外面来的是何方神圣,我今天一定要吃了你!」她低吼道。 然后,片刻后,「算了…。」我们两个同时放弃说。毕竟门外小小的脚步声还能靠电视的喇叭掩盖过去,但此时此刻逐渐在社区中沸腾起来的吹狗螺,只是再把我们最后一丝激情吹得随风而逝,无影无踪…。 「我有点担心再叫下去,这些狗的下场会怎样…。」沛沛躺回床上躺回床上说。 「还有明年这里的生育率。」我补充。 「我不懂,为什么我才是苦主,但附近的人都得和我们一起受苦?」沛沛问。 我们俩一起一起望着天花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也许你应该问,为什么大头有这个能力去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我转过头去问沛沛:「你所说的交鬼,可以招来这种能力的鬼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牧师。」沛沛说。 「还是说,大头她可以招唤特定的灵魂?」我再问。 「圣经里是有提到类似的例子啦,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不知道啦,怎么了吗?干麻这样问?」 「或许我有件事应该要告诉你,」我坐起身来,顺手把电视的音量调大:「这几次我载你过来,都是先回家你家一趟,然后你收拾完东西、洗过澡之后才会再出门,因此,这里有些事我没跟你讲。」 「这里?浴室?镜子?」 「呃…,你怎么知道?」我万分惊讶。 「我注意到你洗完澡之后都会把镜子的擦过一次,」沛沛说:「但据我的了解,你应该不是会有这种习惯的人,所以你是不是在镜子上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嗯,的确,不过也没什么,只有三个数字:714,在镜子的雾气上浮出来的。虽然看起来很像是用手指写上去的,但镜面上却不出有任何手指纹路划过的痕跡,所以我实在不明白那是怎么弄上去的。」 「会不会是有人在事前就写上去的,」沛沛设法解释:「有时候手指上的油脂,会让水气不易凝结在镜面上。」 「没有,」我说:「我曾经在洗澡时,把整面镜子重新洗过、擦过,但后来上面还是浮出了同一个数字,重点是,字跡与位置还都不同,更何况,这都是只有你过来的时候才会发生,平常完全没有这种怪事。」 「哼,714,根本就是要我赶快去~~死的意思嘛!」沛沛酸酸地说:「说真的,她要真那么坚持,那我乾脆把你让给她算了。」 「沛沛,别这么说,」我正色道:「如果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我可不愿意她伤了你一分一毫,好吗?」 「喔,好啦。」她虽然仍是一脸不悦,但声音却听得出来她心中甜甜的。 「还有,」我说:「714指得应该是另一个意思,你知道我这间的房号是614吧。」 「喔?所以你是指714号房,也就是我们楼上的那一间?」 「没错,」我点头:「还有另一件事是我没告诉你的,就是偶尔你会听到楼上有弹珠或零钱掉落的声音,那也是只有你过来的时候才会发生的。」 「什么啊?我还以为那是楼上的人被吹狗螺吵到睡不着,在那里没事找事打发时间呢。」 「事情可能没有那么单纯…。」我说。 「什么意思?」她问。 「我问过我的房东关于楼上714号房的事。」我回答。 「你房东怎么会知道别间屋子的事?」 「呃,说来话长了…。」 叩。房门传来一记轻轻的响声。 「唉,算了吧,」我认命地说,一方面也真的是习惯了:「这整栋大楼是房东自己盖的,只有少数几间卖出去,你知道的,一间套房一个月租5500,一年才不到7万,50年才350万,所以如果能卖得出去当然比较划算,只是…。」 「只是,不太好卖吧?」沛沛说。 「的确,毕竟整栋大楼都是套房,出入难免过于复杂,要买来收租是收不赢房东,会愿意买来自住的,说真的,可能也不是什么上流人士。再加上,一些是是非非,纷纷扰扰,有些房间租给不知情的短期房客还来得容易些。」 「欸,你都是从哪些套出这些故事内幕的啊?」沛沛好奇地问。 「房东那嘍。」我说。 11b教徒(1/2) 「欸,你都是从哪些套出这些故事内幕的啊?」沛沛问。 「房东那嘍。」我说。 **************** 如果你在寂寞的时刻却听见我这首歌你眼眶是否会发热 如果你在快乐的时刻却听见我这首歌你心里否会有一点捨不得 凌晨中庭的某一角,幽幽地传来嗓音低沉的歌声,音量不大,却刚好可以鼓动好奇者的耳膜,但让已然疲惫一整天的我停下脚步的,不是谁会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唱歌,也不是为何三栋集合大楼里的住户没一个人出面抗议,更不是这个人到底有何本事,可以在这个时间唱歌而不引来任何一声不满,而是那男人的歌声中带着满满的说服力,令人满心地信服他的前女友真有这般深情,深情到会因着他痴心的音符而掬出一把感伤的热泪。 我看看手錶,想到几个小时后还得赶着起床上班打卡,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寻着歌声的方向走去。拐过一扇水泥屏风,是座小小的社区花圃,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花圃一角的小凉亭中,一瓶酒、几碟小菜,则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 那人抬头看见我,止住了歌声,脸上却没有一丝惊讶,他招了招手,用热情的肢体动作将我唤了过去。 「您住这儿?」那人问。 「嗯。」我边慢慢走近,边谨慎地点了点头。 「过来陪我喝两杯?」他邀请我。 「呃…。」我犹豫着。 照理说,我应该防备着这个请我喝酒的陌生人,但不知为何,此刻我最担心的却是如果我答应跟他喝酒,结果一旁的住户选在这个时候出来骂人该怎办。 彷彿看穿我心思似的,那人道:「别担心啦,老王在外头拦着呢,」他指的是今晚当班的警卫王伯伯:「他会跟好事的房客解释,那个正在中庭喝酒唱歌的男人,其实是这栋出租大楼的房东,也就是敝人在下我啦。」 「您?」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石椅上坐下,毕竟为了好奇心,一隻猫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当然啦,你不知道啊?」他斟了一杯酒给我。 我接过来,「不好意思,」我訕訕地笑着说:「当初从看房子、签约到缴房租,都是警卫王伯伯代理的,我还没亲眼见过您…。」 「那倒是…,」房东伯伯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在这儿住多久啦?」他转了个话题问我。 「今年八月才搬进来的,才刚满两个月。」我回答。 「住得还习惯吗?」他又给我倒满酒… **************** 「又,」沛沛臭着脸打断我:「他又给你倒满酒喔?」 「是啊,喝得好不快活呢。」我还不识好歹地继续说。 「什么嘛…,亏我还这么担心你的身体,结果居然给我跑去喝酒。」沛沛背过脸去。 糟糕,我心想,于是赶紧去戳戳她的肩:「好啦,别生气啦,真的只是点小酒嘛,再者,他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我们哪有什么时间喝酒啊?」 「是吗…?」沛沛的语气有点松动了。 「是啦,」我又再加把劲说:「这样我才能问714号房的事嘛。」 「喔…,有问出什么吗?」她问。 太好了,矇混过去了!我在心里欢呼。 「还有,别高兴的太早,想矇骗老娘没那么容易,你第一次遇到房东根本就还没撞鬼,你又怎么知道要去问714的事?」沛沛冷冷地补充:「哼!背着我喝酒是滔天大罪,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办,听到了吗?」 「是…。」我唯唯诺诺着。 「别给我摆那副小狗脸,没有用,真是…,」沛沛嘴角微微上扬地说:「后来呢?你说你去问房东714号房的事,有问出什么名堂吗?」 「嗯…,我猜,也许是我们那天不小心喝多了…」 沛沛笑着捏我一把:「还说只聊天没喝酒!」 「对不起啦…,」我边说边揉着手臂:「总之,那晚房东对我大吐苦水,说大家都以为做包租公只要坐着收钱就好,哪会知道做整栋大楼的房东居然会遇到这么多鸟事,你知道的,就是吵架闹事,自杀不成,他杀未遂那套…」 **************** 当然,这些话也不是凭白无故地就能从房东口中套出来,正如我瞒着沛沛所说的,我可是同房东在中庭开心地喝上好几回酒才培养出这番交请滴。不过话说回来,倒也不是贪图房东那几杯酒,而是我实在好奇,每次房东在中庭那隐密的凉亭里摆上酒菜——日子可不一定,但总是在深夜,光是这点就起人疑竇了——我总是没看见过警王伯伯在外头拦人,而房东则一定会幽幽地唱着王力宏那首《如果你听见我的歌》。就是衝着那歌,我想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半夜不睡觉,冒着隔天上班迟到的风险去和房东和房东喝酒聊天打屁,因为这个人无比的自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毕竟一个分手或变了心的女人,又怎么会对被她丢下的男人多所留恋,而那男人若真的那么让人回味,当初为何还会捨得拋弃他?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男人无比的自恋,不曾体会到那女人的脑海中早已没了他,并还在完全自我的信念中至始至终地相信,相信自己仍在她内心里佔有一个角落。 而我时不时地观察房东在唱这首歌时的神情,偶尔还不得不为他心中的前女神感到庆幸,幸好她没在路上遇到房东,否则天晓得这男人会不会因为发现女人早已忘了他,而在心中种下什么不为人知的杀机…。 也幸好我自嘱着沛沛管得紧,平日没牵过别的女人在路上逛大街,自然也不可能牵着房东的女人被他看到,于是我才敢在家里浴室出现714这个数之后,挑了个房东中庭喝酒的日子,门见山地问他关于714号不乾净的事:「常听您唱这首歌,房东先生,」呃…,说穿了,其实是我不敢挑明了问他,于是我顾左右而言它:「想必您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 房东举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一僵,糟糕,问到痛处了…,我在心里犯嘀咕着,却见他将酒杯继续往嘴边送,一口乾了,叹了口气,这才无奈地对我说道:「那…,是我朋友的故事…。」房东的眼神飘向远方。 「不是您?」这回我可是真好奇了。 11b教徒(2/2) 「那…,是我朋友的故事…。」房东的眼神飘向远方。 「不是您?」这回我可是真好奇了。 「是啊…,」连他的声音听起来都好远:「我那朋友,有点年纪了,结了婚,还有个孩子,唉,」他叹了口气:「说到底,到底都得怪他老婆。」 「怎么说?」为了探到714号房的口风,我乐得当个好听眾。 「信教啊,一年换了二十四个宗教嘛。」 「台湾有那么多教吗?」我顺着他的话问。 「怎么没有,」房东说:「看你相信什么,你就会去信仰什么,所以嘍,我那朋友的太太,一会儿看她拿香拜拜,一会儿看她禪修入定,又是圣经、佛经、可兰经的,见一个热衷一个,还打从心里真心地相信,所以吶,可怜就可怜到我那朋友嘍。」 「可是宗教不就是劝人为善吗?」我问。 房东哼了一声,「劝人为善,谁劝?」他没好气地问。 「呃…,那些传教的人,弟兄姐妹、师兄师姊?」 「劝谁?」房东又问。 「劝…我?」 「劝你?做什么?」 「向善…?」我迟疑地回答。 「你?」房东不客气地反问我:「你不知道要怎么行善,还需要人家来劝你?」 「但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没信仰,没宗教啊。」我反驳。 「所以那些人都不会行善,还得人家告诉他?」 「话不能这么说,」我解释:「总有人只会作奸犯科嘛!」 「那为什么那些弟兄姐妹、师兄师姐不去找那些人,偏要一天到晚缠着我说信教有多好,只要决志祷告一次就能永远得救,然后进了教会却又评论我,说我也不冷也不热,所以神必从祂口中把我吐出去?」 「呃…,您也常去教会啊?」我问。 「还不是我那朋友,他老婆拖他上教会,他也就把我也给拖去了。怎么?」他反问我:「你是基督徒啊,否则你怎么会听懂我在讲什么?」 我摇摇头,「我朋友是。」 严格来说,其实是沛沛的妈妈,她老是喜欢拿些圣经故事来誆我,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解经把我唬得一愣一愣地,像方才房东讲的那段经文,伯母就曾跟我提过,她说基督徒只要一次祷告,接受耶穌成为他的救主,那么人就可以因信称义,死后灵魂便能上天堂了;但问题是人只做这么一个决定就能保证在死后得以上天堂,那么之后他在教会里,还需要努力什么来确保自己仍保有天堂的位子?不用了嘛!伯母说,因此等到刚得救的热情一减,外头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压力一来,还会有谁愿意留在教会里做牛做马的呢?于是到头来基督教还不是得回到其他宗教的那套老路子,告诫信眾说你们虽然是得救了,神也不会反悔把你们踢出天堂,但要是你们胆敢在教会里不冷不热、爱来不来、上头交办的事工不配合、该给的什一奉献不缴纳,神看到了可是会伤心的喔!你愿意让神难过吗? 这种以令神开心之名、行以愧疚感与罪恶感迫人服事神之实的行为,又和那些害怕下半辈子投胎做虫而猛做功德的道教信徒、或害怕上不了天堂而厉行五功的伊斯兰又有何不同? 我把这段大道理洋洋洒洒地转述给房东,听完后他笑了笑:「你以为你朋友的妈妈是在拿这番话寻你开心?」 「呃…,不是吗…?」房东脸上似笑非笑地表情动摇了我心中的认知。 「如果我说,我的看法和她一样呢?」 「这个…。」我懊恼地支支吾吾着。说真的,我确实一直以为伯母在和我开完笑,于是令人真正脑怒的是,直至此我才惊觉,一些故事要能令人听起来似是而非,想必当中必然得参杂着一些似非而是的事实,而我却总以为这全是玩笑话,于是我到头来竟还是分辨不出来这些故事里究竟谁是谁非。 「所以我说,」房东把我们俩的酒杯都斟满:「『宗教总是在劝人为善』这句话应该这么解释:那些人觉得你应该这么做才是最好的。」他敬我一杯。 「那些人?」我边乾边问。 「是啊,」房东重新倒满酒:「那些人,那些自以为自己比其他更优秀的人,那些明明有这种症头却又不自知的人。」 「什么意思?」我啜了一口酒。 「不论什么宗教,里面的信徒都会跟你说眾生平等,或大家都是神所造的,是吧?」 见我点点头,房东又说:「但是道教徒会说,不信祖先,死后没人祭祀,只得无依无靠,四处飘渺;基督徒会说,主啊,请原谅那些外邦人,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伊斯兰会说这些人对信仰都没有见证;佛教会说眾生无知,世上一切本是虚空。 「当然这不一定是那些宗教圈内人里的行话,但与这些人接触久了,你多多少少会听过他们由衷地说过类似的话,是吧?」 「嗯…。」我又点了点头,因为我想起大学时候,那些来宿舍传福音的基督徒曾经说了什么…。 「这不是自觉自己比那些不同信仰的人优秀?」 「呃…,是…。」我不得不承认。 房东接着问:「在你相信神爱世人的同时,又相信神多爱一点相信祂的人?这不算虚偽那算什么?」 我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我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他的命题是否正确,毕竟我也曾和不同宗教的朋友聊过信仰,他们说不上是十全十美的虔诚,但人品倒是没什么好多嘴的,只是我确实也多多少少听他们讲过类似的话。 例如某日我被朋友拉到他的基督教社团参加聚会,那晚他们团契辅导就说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在某次教会办宗教连谊活动,请了几位佛教法师参与,会后大家一起在教会里享用爱宴,当中一位法师为了要向邻座的牧师表达来者是客的谦虚之意,便将弟兄送来的一份餐点先递给正和友人聊天的牧师,没想到牧师接过即下意识地将餐点传到隔壁的位子,法师觉得这是牧师没注意,于是便又递了一份过去,结果牧师又把盘子传给邻人,这时候法师这才惊觉,原来这就是基督教的「服侍」。 这个故事听得让台下的人又是鼓掌又是阿门的,但事后再想一想,其实把法师与牧师两个角色对调、场景从教会换到佛寺,这故事不也是能够成立?只是在基督徒面前说出来,是否仍能在台下搏得满堂采便不得而知了。 当然你可以问他们这不是代表了他们的信仰比其他宗教优秀,而他们也当然会否认,更会说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话说回来,这不就是房东所谓的自觉自己比其他信仰优秀却又不自知吗? 「更别提那些自认为对世人有责任的人,」房东抢在我理出他论点的谬误前又说:「那些人总是对着你说你应该要修,否则这些症状不会停止;你要来接主席或参加这次的全国祷告会,我们已经在祷告中听见神的声音如此说了。我是说,」房东那隻拿着酒杯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激动到酒水都泼了出来:「如果你的神真的要我去做一些事,祂为什么只跟你说,而我却从来没有听过神说话的声音呢?」 「也许是我们没那个能力或慧根。」我试着回答。 「对,或是你不够虔诚,」房东的声音装满了讽刺:「但你不够虔诚,又或你没那个能力去听到神要对你说的话,那神为何还要找你这种没慧根的半吊子去做事?」 「因为这么做对你好,只是你现在不知道而已?」我说。 「对我好?我连他们听到的是神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声音都不知道了,又该如何分辨这是神,还是鬼要我这么做?或是更单纯地说,就只是他们那些人自认为我这么做就会对我好?」 「那些人?」我发现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又鬼打墙地回到这三个字上头。 「是啊,那些人」房东忿忿不平地说:「最糟糕的就属那些人了,那些人还真虔诚,乐善好施、造桥盖庙、读经祷告,只要在教会、道场、佛堂里,大家都会对你称讚他们是好基督徒、有积功德的人。」 「但实际上不是?」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行凯撒归凯撒的事,是因为这样才能在外邦人立下神的榜样;他们省吃简用,亏待员工,是因为这样才能捐献建庙盖龙柱;他们成天为你代祷、念经修行,是因这样就可以免去眼中的樑木、心中的罪过。」 「『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樑木呢?』我猜圣经里应该是这么说的。」我小心地补充。 「我知道,教会我也没少去,」房东挥挥手:「但你以为有多少人真心认为自己眼中的樑木就是樑木?还不是一天到晚拿手自己心中的尺到处去量别人,心想那些不虔之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然后暗地里庆幸自己一定会上天堂,因为自己做的事都是上天、上帝所爱的,即便这些事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不那么顺眼? 「你知道我有个房客是教授,一家都是基督徒,他最爱跟我炫耀他的儿子多有想法,为了决定该推甄哪间研究所,花了不知多少时间上网分析资料,最后为了在三间有兴趣的研究所中决定一个,让他爸爸带他一间一间去与系主任见面讨论!」 「呃…,这算关说吧…。」 「不!怎么会呢?」房东摇摇手指:「这叫让孩子自己判断什么环境最适合他!你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吗?就是什么才叫做『善』?你说那是关说?不,那叫关心!关说与关心差在哪里?差在你怎么认定什么才叫做关心,因为非圣经佛经并不是每日一词,里头可没有告诉你什么才叫做关说! 「于是那种人一天到晚拿着心中的那把尺到处去量,量别人也量他自己,唯一的差别是量到自己时,他尺上的刻度会自动变化,好让他做什么事都能合乎仁义道德,都能走在神的道路上,这种人最糟糕的是,他们打从心里就根本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善』的,」房东双手在脑袋两侧比了个双引号:「因为公道『自在人心』吶,你知道吗?说正格的,其实你也不能说他们故意这么曲解公义,而是他们还是真心地认为他们为你做的,都是为你好呢! 「错都在你为何仍执迷不悔?为何不相信这都是魔考?为何不知道这都是魔鬼的试探?信我者——注意哦,不是我,是我的神者——荣华富贵,不信我者…我神者,必无永生。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听从我们的建议?为什么还不去走我们建议你该行的道路,我们认定的神的道路?你到底为什么还不向我们的神悔改认罪?」 **************** 「原你那房东对基督教过敏呀…,」沛沛一脸认真地翻找着她丢在一旁的皮包:「我有些药可以给他擦,应该能止痒…。」 「只是刚好他朋友前妻的最后一个信仰是基督教啦,」我笑着推推她的头:「我后来问房东才知道的,他说他那阵子常被那夫妇俩拉去教会,教会里那些陈腔滥调听到他都能上台讲道了…。」 「也难为你得听他这么长的抱怨文。」沛沛一脸幸灾乐祸地同请说。 「嘖,」我翻了翻白眼,「后来我也听不下去啦,」我说:「于是我藉机打断他,回到一开头他朋友离婚的事,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吊了吊沛沛的胃口:「他朋友的前妻竟与714号房脱不了关係…。」 11c弄瓦(1/2) 为了逃避房东无情的宣教轰炸,我设法转移话题问他:「所以你朋友受不了他太太常告诉他该做什么好讨神的欢欣,所以才离婚的?」 「不…,他外遇。」 「啊?」那你刚讲那么多干麻,我心里嘀咕着。 「外遇只是最后一根稻草,」房东意有所指地补充:「他们夫妻俩才刚结婚没多久就有问题嘍,或许这也是他太太如此沉迷宗教的原因,说到底,这一切似乎还是得怪那个小情人…。」 「情人?」我问。 「可不是吗,」房东叹了口气:「我朋友才结婚没多久,他那情人就出现了。我朋友对她是呵护有加,甚至更胜过他老婆,这一切他也不掩饰着,还让他情人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你说,做太太的这会怎么想? 「偏偏啊,那女人又天生死心眼儿,为了怕丢人而死也不愿意离婚,于是只能终日寄情于宗教,谁能挽回她的婚姻就信谁的,一会儿说这是前世业啊、现世报的,一会儿又说你不够顺你的丈夫,因为丈夫是妻子的头。 「三不五时就拉她先生去听道、跑宫庙啊、上教会的,又要我朋友一天到晚地吃这个喝那个,你想谁会受得了啊?到头来不还是更把我朋友往小情人那里推?」 **************** 「吃这个喝那个?」沛沛不解地问。 「香灰符水嘍。」 「喔…,还有喔,」她对我竖起一根指头:「你要是胆敢要求我顺服你,我可是会把你的头当球踢喔,你听到了吗?」 「是是是…,嘖,你要顺服自己的丈夫,因为丈夫是妻子的头,」我碎念着:「我以为圣经里是这样教导的…。」 「我听到了喔!」沛沛威胁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我讨饶。 「那后来呢?」沛沛一脸得意地问。 「自杀啦。」 「啊?谁?」 「房东朋友的老婆。」我回答:「某天在自己家里自杀,被房东朋友的情人撞见的。」 「也难怪啦,」沛沛叹惜着说:「宗教救的是灵魂,可不是男人…,欸,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切跟714号房有什么关係啊?」她问。 「还不是房东他自己说漏嘴了…。」 **************** 房东的酒杯乾了又满,据我的观察,他今晚喝下肚的黄汤,可能早就超过他平常的酒量。 「可惜啊,」他大着嗓子说:「她也是个好女人,就是跟错了人,只能说或许一切都是命啊…。」房东叹了口气,彷彿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似的。 「是吗…,也可能是上帝安排的道路吧…。」 房东一时没回话,也不知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于是我尷尬地随口问他:「您和您那朋友很熟啊?不然您怎会知道他那么多事?」 「熟,怎么不熟?」房东喝多了,于是没多想便回说:「他们不就住在我这儿吗,我还没算房租呢。」 「喔…,这里…?」我沉吟了一下,「那您朋友的太太不就是在这里…。」 「自杀的,可不是吗…,啊…!」房东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去你这个小免崽子,在这儿绕着我啊?让我自己说我这儿是兇宅,怎样,是想要我给你降房租吗?」他骂道。 「没有,」我赶紧解释:「您没说,我又怎么知道她是在这里自杀的…。」 「也是啦…,」房东无奈地又乾了一杯,「不过…,」他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还是想知道哪一间的事,是吧?」他问。 「嗯,」我承认:「我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住到…。」 「我想不告诉你,你晚上是睡不着觉了…,」房东啐着把杯子倒满:「714,」他用鼻孔报出房号,天晓得他是如何办到的,「怎样,是你那间吗?」 「不是…。」我摇摇头。 「不是?那你怎么一副看到死人的样子?」房东老实不客气地问。 「没什么。」 我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却在琢磨着我有没有跟他说过我住的是楼下的614号房?或是他会记得去查查我住的是哪一间?算了,我心说,不论如何,看来他是不晓得我住哪,而714号房确实又有那几分古怪,反正我也想知道楼上714号房到底古怪在哪里,那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一次问他个清楚,于是,我问:「那后来…,714号房里有发生过什么事吗?譬如说…,」我审慎措词:「呃…,闹鬼?」 「闹什么鬼啊?」房东嗤笑道:「我那朋友不也是住得好好的,后来他那情人不也是名正言顺地出双入对,哪会在意旁人的眼光?两人讲的话可多了,又哪一句和别人提过房子里闹鬼的事? 「唉…,这辈子都做那么多事了,人也早就死了一半,大风大浪见多嘍,还有什么事好怕, 鬼可怕,鬼会可怕吗…?」房东先前激动的情绪沉陷下来,高吭的酒嗓不再,只剩近似耳语的呢喃:「倒是我跟你说啊,鬼可怕,也比不过人可怕;人可怕,却更比不够人心可怕…。」说到这儿,房东的身子垮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坍进往忆的梦魘中。 「人心…?」我试着让他说下去。 其实不用我提示,从房东空洞的也神中也能轻易看出,那被他深深埋藏的悲痛与莫大的恐惧,正随着他口中耳语般的囈语源源不绝地涌出来:「本以为两人就可以这样平平顺顺走下去,天晓得人就是会越要越多,有了性就要情,有了情就要实,如今实都有了,接着就会要名,但世界哪有那种人想得如此简单?要钱要权要势要利这都好办啊,可名份哪有那么好给啊?但有些人就是天生不知道钱权势利本就建筑在名声之上,给了这个名就会丢了那个名,这世界才是这样的简单啊…。」 房东灌了几大口酒,用的是桌上另一口新开的酒瓶:「那一阵子,他情人又为了这事和他闹了几天,他说了好多难听的话,什么妓女啊母狗的都算文雅的了,他们僵在那好几天,谁也不知道该讲什么,或是愿意再讲什么,然后他情人突然一天夜里拿了好几瓶酒,没说一句话,两个人就这样一瓶接着一瓶的喝,接着上床,换了好多姿势,用了身上每一个地方,最后两人在满身的体液中相拥入眠。 「他的情人回来了,直到最后一刻他仍是这样想,那一刻,他从恶梦中惊醒,然后讶异着梦中的情境仍在现实中上演,他趴着被人压在床上,只觉得脖子好紧,就像梦中他的情人,用无比巨大的下体压住他、用舌头勒紧他的喉咙一样,他缺氧的胸腔快要炸开,却连一丝气息都吸大进来,他没想过人在临死前真的会看见一幕幕人生的跑马灯,但他却在最后一幕中看到他们晚上无比激情时所用的那条童军绳,在他入睡前,还套在他的颈项上…。 「他翻身想要看后面的那人是谁,那个希望不是那个人的那人,但背却被踩得死死的,不要说动的力气都没有,连动的机会都不给他,于是他只得耗尽体内最后一丝氧气,想尽办法地扭过头去,扭着,扭,扭着…,在他断气的那刻,他那终于转背后的头,约于看到,在他身后的,没有人…,只有两隻…白色的…翩翩飞舞的…蝴蝶……」 11c弄瓦(2/2) 「只有两隻…白色的…翩翩飞舞的…蝴蝶……」 **************** 「说真的…,」沛沛嘴角抽蓄地说:「你是在讲言情小说,还是恐怖小说啊?」 「都不是…,我想应该是猎奇小说,」我心有馀悸地说:「你可以想像大半夜的,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讲他如何做爱,那种感觉有多另人毛骨悚然…。」 「够了够了…,」沛沛伸手阻止我,脸上的表情彷彿刚才是在听我用指甲刮玻璃:「后来你听完了?房东的那个故事?」 「哪敢啊,听到那里我就闪了,你没看到他那样子…,幸福的悲伤?也幸好他沉浸在那…那…回忆中,我才有机会溜走…。」 「对了,说到回忆,」沛沛突然问道:「你不觉得房东的话有点怪吗?」 「哪里怪?」 「房东他…说得也太清楚了吧…?」她皱着眉:「那种事他怎么会知道?他朋友临死前的事?」 「託梦吧…。」我顾左右而言它。 「认真?」 「再认真不过了。」我挨了一拳。 「别闹了,你也知道房东的说词哪里不对劲,」沛沛念道:「他怎么会知道一个人死前在想什么,除非他就是那个人。」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欸,如果房东死那个被杀的人,那之后他又怎么可能来和我喝酒聊天?」 「是没错啦…,但你怎么解释他知道他朋友临死前在想什么…?」沛沛闷闷地问。 「我觉得那是房东他自己的想像。」 「什么啦…。」她语气中的不耐多到快满出来。 我赶紧解释:「我是说,什么梦啦、蝴蝶的,应该都是房东他自己的想像,毕竟他不可能知道一个死人在想什么;但其他诸如喝酒、做爱那些情节,房东却又得好似身歷其竟,彷彿他本人就在现场…。」 「意思是…,房东他是其中一个人,却不是他朋友…?」 「那房东就是他自己故事中的那个情人。」我结案。 「噢…,」沛沛扯着头发呻吟着…:「你不是说房东是男的…?」 「他朋友还取老婆嘞…,」我揉揉后颈:「但他们俩人的性向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可以解释很多问题,首先,房东说,住714号房的中年男子是他的朋友,但中年男子的情人不也算是朋友?再者,既然房东就是情人那房东知道他朋友临死前的那个晚上在做什么就很正常了;最后,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房东会说他朋友在死前看到了一些幻影,因为房东杀了他的恋人,心中必然充满了杀人的恐惧与压力,我觉得那些梦境与幻象都是来自房东在杀人后的梦魘,而他在极大压力下,便可能混淆了幻象、他自己与他朋友人格的界线,于是他才会说他的恋人在死前看到了童军绳,还是蝴蝶什么的…。」 「是啦是啦,佛洛伊德,还是荣格大师什么的,」沛沛不屑地说:「那你怎么解释房东杀了他朋友,之后却又没被警察抓走,还能在中庭,和,你,喝,酒?」她气愤地边说边捶我。 「房东说过…,」我边闪躲边回答:「他朋友面朝下被人从背后踩住,再用绳子勒死,这样房东只要在他朋友死后,直接把绳子随便掛到高一点的地方,就能假装成上吊自杀了,他当然就不会被警察怀疑…喂!很痛欸!」 虽然我尽力躲开沛沛的拳头,但身上总免不了挨上几拳,况且今天沛沛下手还不是普通的大力…。 「我是…说…,你…」我终于抓下她两隻手:「我是说,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啊?」 「怎么了?」她双手被我控制,试了试也无法挣脱,只得噘着嘴楚楚可怜地问说:「所以我们楼上真的有死人喔…?」 「嗯,而且是两个,房东的朋友夫妻,」我点头回答她:「我想这也是那间套房一直空着,没再出租的原因。」我补充 「也难怪你的浴室的镜子会浮现714了…。」她嘟噥着。 「呃…,这可能不是唯一的原因,」我迟疑地说:「别忘了,714是你过来这里之后才浮现出来的…。」 「不管啦!」沛沛突然气道:「那为什么都是针对我?为什么都不是去找你?不管啦不管啦我不管啦!」她委屈地低下头啜泣。 「好啦,好啦…,先别这样嘛,」我把她拉过来拥进怀里,「我想有种可能…。」我说。 「哪种可能?」她把我推开。 「基督教的『交鬼』,可以招唤特定的鬼魂吗?」我问她:「要不然为什么我平常一个人住这里都没事,但你一来就闹鬼,而且还是来自714的鬼?所以这会是来自于大头的召唤吗?」 「厚…,也许是啦…,」沛沛不耐烦地说:「我怎么会知道圣经里是怎么讲的,你又不能期待我把那一大本书都背下来吧,小时候光背主祷文就背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怎样啦,你觉得这是因为大头知道我们楼上有死过人,所以特地把那死人鬼招下来整我是吗?」 「不知道…,」我抓抓头:「虽然这样讲不太合理,但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解释每次只要你来,我们浴室镜子就会浮现714这个数子…。」 「什么啦…,」这回沛沛看起来可真是闷到家了,「还是祂要你去看一下?」 「啊?」我一时没听懂沛沛那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是说,就算那隻中年老头鬼是大头派来要针对我的好了,那祂也没有理由要在镜子上写下714吧,还是说,祂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例如莫名地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女生驱动,所以祂才会在镜子上留下房号,要你上去看一下啦。」 「呃…,」我不得不佩服这小妮子的心思,即便是在这种大生闷气的时候,她依然能凭直觉理出我稍早同样的推测。「呃…,」于是,我老实说:「我还真有上去看过欸。」 「是喔。」 只是要是换成平常的她,早就会好奇地追问我究竟看到什么了,结果现在却只是随口应应付一句,看来连楼上的鬼都来找她麻烦,还真是着实令她深受打击…。 「是啦,」我换上神祕的语气,试着重新唤回她的注意:「浴室第一次浮现数字时,我就一直驴房东让我上去看看714号房了,我总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担心受怕吧。 就在他跟我说那个什么有蝴蝶的诡异故事的后两天,我又在中庭遇到了他,看他那个样子,是似乎已然忘记他那晚跟我讲过了什么,八成是喝太醉了吧。 我想他都说过714号房里的事了,岂有不上去看看的道理?再者,我还欠沛沛你一个交代,于是我便打定主意,今晚不论如何,都要让房东带我到714号房里走上一遭。于是我编了一套说词,又灌了他不少酒,这才让他不胜酒力,答应带我上去看看那间套房。」 「是喔…,你是怎么办到的。」沛沛无精打采地问。 「就我朋住714楼下,他告诉我,他一直听到楼上有弹珠声,后来他受不了,去和警卫反应,得到的答覆却是714号房并没有租出去!所以,我告诉房东,会不会是有人偷溜进去了?我想就是这点说动了房东,他才向警卫要子钥匙带我一起上去检查,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试着提起沛沛的兴趣。 「一间套房?」 「啊?」 「不要打哑谜了,快说…。」沛沛毫无兴致地催促着。 「套房本身是没什么好说的」我继续卖关子:「不过就是几件简单的傢俱,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双人床而已,不过最引人注目的,终究还是那张明目张胆地贴上床头上的符令。」 「那又怎样,」沛沛毫不稀奇地说:「房间里死过人,贴张符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符咒确实是没什么了不起,但那天不知是哪来的灵感,我走过去把那张符掀起来。」 「你乱动人家贴的符喔,」沛沛冷冷地说,「小心惹事生非上身喔。」 「呃…,房东也是这样和我讲的…,但说真的,我已经帮你缩小范围了,所以你猜猜看,符咒后面是什么?」 「又要猜?符反背面啦?……,干麻啦,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呃…,没什么,」我实是求是地说:「只是觉得你今天的幽默感很实际。」 「唉,要是全世界的鬼都与你为敌,我也很怀疑你能幽出什么默来…,」沛沛噘着嘴,「唉,算了啦,」不过她最后还是甩甩头,拋开阴霾,开始好奇地思索我丢给她的问题。我揉揉她的头,这才是我的好沛沛,不是吗?「什么东西会写在符咒的背面,」她边用手梳理被我弄乱的头发,边沉吟着:「字不会太多,否则阅读的时间会久到让房东会发现你符后面看到了什么…,因此那些字一定简单到你一眼就能记在,而你不愿意让房东知道,然后却又兴奋地非要我猜出答案不可…,那会是…,那会是…,」她咬了咬手指甲,「大乐透明牌!」她突然大喊:「一定是明牌了!那隻中年鬼才会一直要你上去!怎么样?你中奖了吗?怎么都没跟我说?」 「什么啦,没有那种东西!」我笑着推推她的头:「况且就算我中大乐透,也早该全部拿去还我欠你的债了。」 「也是,」沛沛悻悻然地说:「那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组数字,102。」我公佈谜底。 「102?所以应该是01、02嘍,欸!你还说你没看到明牌?」沛沛无厘头的抢白。 「沛沛,你最近是缺钱缺很兇是吗?」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认为一个死于非命的中年男子,应该不会想要在符咒后面召告世人祂的大乐透明牌吧。」 「怎么不会,」沛沛两眼一翻:「你很不浪漫欸!还是你以为那又是这栋大楼的房号?」 「第一时刻是这样认为,或许102是指一楼的2号房,或十楼的9号房」我訕訕地笑说:「不过这里一楼是店面,楼高又只有九层楼,所以102不可能是房号,至少不是这里的房号。」 「是吗?你是把符掀上去看的吧?」沛沛突然问道。 「呃…,应该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沛沛戳着我的头:「你是把符掀上去看的,是吧?那这样数字的排序不就是左右相反、上下颠倒了?」 「咦,是欸,我没注意到这点,」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所以如果把102反过来…,那么2会变成…,2会变成…5?」我在心中努力地旋转着数字,丝毫没有留意到沛沛眼中闪耀着光茫。 「201啦,2和1都是轴对称的,你字写丑一点,2正着看或反着看都是2啦。欸,怎样,要去看一下吗?」 沛沛话中兴奋的声调敲响了心中的警鐘,我赶紧设法浇熄她那危险的火苗:「现在?快一点了欸。」我说。 「别这么扫兴嘛,去啦去啦。」她催促着。 「为什么,你别忘了门外还有一隻鬼走来走去。」我徒劳无功地反抗着。 「喂!我们每去开门去看不是都没看到什么鬼影子吗?」 嘖,还真是一针见血…,我想。 「还是你要继续躲在这边听脚步声和吹狗螺?」沛沛趁胜追击。 她趁我尚在犹豫的瞬间,便一股脑地跳下床去开始着衣,边与纠缠的袖子奋斗边说:「去啦,只是看一下而已嘛,」 往事证明,所有的麻烦都是从看一下开始的。 「而且你看,」她终于穿好上衣,过来把我拖下床:「先是714,再来是201,你不觉得这就像个解谜游戏吗?」 通常一个简单的游戏,最后都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大冒险。 「怎么样?要和我一起去楼上探险吗?」她热情地邀约。 看吧,我没说错吧…。 我望着她脸上飞扬着冒险犯难的神采,令我不禁想起童年时,那个满脑袋鬼点子与大无畏的小女孩…。 唉,我又怎能拒绝她呢? 12a燻烟(1/2) 「喂!你干麻去按人家的电铃啦!」 「你不是说那里没人住吗?」我们俩在从二楼返回一楼的电梯里争执着。 「哪有!」沛沛一拳捶过来:「我是说外面的鞋柜没放鞋子又满是灰尘,看起来很久没用了。」 「很久没用不就是没人住?」我说。 「唉呀呀,」沛沛瞪我:「你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大胆,敢去做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 「还不是学你的,你小时候最爱去碰这个捅那个了。」 「嘖,我以为以前那些教训早就让你学乖了。」 「我也以为你对那些教训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够了,」随着电梯即将抵达一楼,沛沛伸手阻止我:「等一下让我去和警卫伯伯说话,你在旁边帮腔,罩子放亮一点,好吗。」 「我哪一次不是没把罩子擦乾净,倒是不知道谁每次都会闹得乐极生悲。」 沛沛在我手臂上重重地扭了一下:「我说是你就是你!还有,闭嘴,门开了。」 沛沛离开电梯往警卫室走去,并且针对待会儿要套话的对像换上合适的笑容:「伯伯您好!」她用孩子般的天真无邪向警卫打招呼。 我记得曾经问过她,她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特殊技能究竟是如何得来的,那时他两手一摊,无奈地说,如果你在诊所柜台待久了,不要说死人,连丧尸都能被她说得心花怒放,忘了自己究竟吃过了人没有。 「你是…。」警卫伯伯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但确实露出一副看到小孙女时的愉悦表情。 「她是我的女朋友啦。」我连忙补充。 「你交女朋友啦,我怎么不知道。」警卫伯伯脸上堆满了和靄而开心的笑容,看来想必是受到沛沛深厚功力的影响,连带把我当成他的孙子了。 「是啊,有一段时间了呢。」沛沛接口。 「这样啊,那今天怎么会想过来呢?」警卫伯伯真心关怀地问,丝毫没想起现在究竟是半夜几点了。 「啊,是这样的,」沛沛的语气无缝地转变为无助地求援:「我最近在附近找到了工作,还在愁该住哪里好呢,刚好他也在这边住,」沛沛怯生生地指指我:「后就想说乾脆这在这里租间套房,两个人就近住在一起,有个照应也不错…。」 天吶,我百分百确定看沛沛脸上泛出羞怯地緋红,真不明白她倒底是如何办到的。 「是吗,我马上帮你找找...。」于是警卫伯伯慌乱地在桌上翻找,也丝毫没考虑为何要在这种时间带我们去看房子。「我们这里有几间的状态保持得还满好的...。」他说。 「是吗!太好了!」沛沛开心地说:「我男朋友这两天有带我在这儿看过环境,我也觉得还真的满不错呢!啊!对了!」沛沛双手一拍:「说到这个,我记得有一间套房,外面的走廊看起来好像有特别整理过,而且似乎没有人住,我还满喜欢的,嗯…,欸,」沛沛戳戳在一旁看傻的我:「你还记得那是几号房吗?那间隔壁邻居还刚好出来和我们打招呼的。」 「2…,呃…,201,嗯,201,没错。」我结结巴巴地说。 「201?」警卫伯伯脸上带着些许的诧异:「你们怎么会看到那间?」他问我。 「呃…」我一时语塞。 「咦!难倒是那间有问题吗?」沛沛连忙掩护:「怎么会这样,我真的很喜欢那间欸。可以让我们去看一下吗?拜託…。」沛沛语气中的惋惜厚重到可以拧出水来。 「看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啦…,」警卫伯伯语带保留地说:「你等等喔,我找一下钥匙。」 【欸,怎样?】沛沛趁着警卫伯伯低头翻找抽屉时,用唇语对我说:【欲言又止,看来那房间确实有些古怪。】 我点头同意。 【还有啊,你沛沛的功力还不错吧?三两下就取得伯伯的信赖了。】 我苦笑着不回话,心里头则庆幸着沛沛没把她蛊惑人心的那套用在我身上,否则看来我这軰子就只能被她予取予求了。 彷彿能看穿我在想什么似的,沛沛得意地说:【你对这招早就免疫了,我还得用另外一招来对付你,是吧?】 「找到了!」警卫伯伯突然说:「抱歉,这儿有点乱,找把钥匙也得这么久,走吧,我带你们上去看一下那间房间。」 沛沛勾起我的手,开心地跟着警卫伯伯一起走进电梯。 **************** 「到了。」 其实不用警卫伯伯说,我们也认得出来门眉上的房号,更何况稍早我们已经上来过了。但他从刚才一进入电梯起,便皱着眉头不发一语,走在长廊上更是尽可能地拖延着脚步,直到要拿钥打开房门的那刻,他仍旧试着说些什么来掩饰手僵在半空中的沉默与尷尬。最后,即便是在沛沛恳切的眼神下,警卫伯伯依然不得不承认:「老实说,我不喜欢这间房间,不过你既然这么想看的话…,我想,只是看看应该没有关係吧。」他一边再次重覆着这句话,一边则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钥匙插入门锁,用力扭开。 随着敞开的房门一同窜出的,是一股甜甜的碳基化合物乾燥味,不难闻,但很诡异,因为那不是任何一间房该有的气息。 「稍等一下…,我找找…,啊,有了!」啪一声,警卫伯伯推开了总开关,一阵灯光闪砾之后,被照亮的房间令我和沛沛呆在门口,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其实整栋大楼所有套房的隔局应该都是一样的,这间也不例外,大门一开,面对的是一条短短的走道,被右手边的一小间浴室区隔而成。但是走道末端接的不是一间简单的卧房,而是一整座豪华的客厅,沙发、茶几、一大面橱柜、50吋电视,和一整组的视听音响,至于走道对面的阳台并没有出现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墙,上头贴着与其他墙面相同的繽纷壁纸,和一扇看似通往原来阳台的木门。房间的风格一整个不协调地堆砌了千禧年代的科技、90年代的格调,与70年代的美感,这一切却出现在才盖好没几年的大楼中,令人不得不怀疑屋主品味。 「天吶,床在哪里?门的后面的房间吗?可是…,那里不是阳台?」沛沛一时迷失在这个诡譎的空间中。 「不…。」警卫伯伯意味深长地跺步过去,打开那扇木门,令那股更加甜腻的味道窜了出来。「卧房都在隔壁。」警卫伯伯说。 「隔壁?」沛沛不解地重覆。 然后我们俩人不约而同地跟过去,站在门外就着身后的灯光向里头看去。 「这是…,储藏室?」沛沛的空间迷失感更加严重了。 「原本应该不是…。」我说。 门后面的,是一整片安在女儿墙上的白色木板,在客厅后头围出一条横在我们面前的狭长密闭空间,而地上与墙上则仍贴着原本属于阳台的磁砖。长廊的右手边不远处就是尽头,那儿塞着一台老旧的洗衣机,但是向左转…,却是一条看似无尽的走道消失在黑暗的那头…。 「我觉得,」我说:「房东可能是把隔壁…,」我估计了一下走廊的长度:「…,和再隔壁的套房都当成一户,然后再把三间阳台全部打通,靠外头那侧装上木板,就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条长廊了。如果是这样…,我想,要到后面两间房间,可能得从这条走廊进去。」 【我不喜欢这种地方,】沛沛轻声说:【可以走了吗?】 【你不是说要来探险?】我诧异地问。 【也是,】她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不甘愿地转过去问警卫说:「伯伯,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呃…,我想看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是今晚他第三次重覆这句欲言又止的鬼话了。 「那…,请问灯在哪里…?」沛沛犹豫地探头到漆黑的走廊里四处乱看。 「灯吗…?」警卫伯伯扳着墙上的一个开关说:「应该是坏了,另一间应该也有开关,不过据我所知,这三户虽然连在一起,但配线却没改过,每个房间都有各自的电箱,所以我想你们应该先得走进隔壁房间,打开总开关,才能点着那边的电灯。」 警卫伯伯嘴上是这么说,他的身子却老实不客气地停在明亮的客厅中,但即便如此,你仍能从他僵硬的肢体,明明白白地看出他的久心有多紧绷。 【要进去看吗?】我问。 【要不然呢?人都来了…。】沛沛铁青着脸说:【欸,手机拿出来啦。】 就这样,我们俩就在微弱的手机led灯光下,你推我挤地慢慢跺进那黑暗的长廊中。 【天吶,你不觉得这里面特别热吗?】沛沛说。 【好像是…。】我不太自在地回答,因为身后客厅灯光从门中虚弱地溢出,在我们面前长廊的地上拖出两条细长的影子,最后在尽头的墙上投射出一对人影,彷彿正有人从最里头的房间里,探头出来监视着我们。 【不过也许是西晒的关係,】我试着忽略那另人背脊发毛的感觉:【毕竟这里完全被木板完全封住了。】 【……,】沛沛不知道在念着什么。【落地窗?怎么会是落地窗?】然后,她说。 她指的是我们慢慢摸过去的走廊左手边,也就是隔壁第一间房间外头,反射着手机lde光芒的是一大片落地窗,后头则衬着整式的厚重窗帘。这座再平凡不过的落地窗与我房间中的那片相同,都是通往外面阳台的门户,但问题是我们站的地方是不再是原本的阳台而是现在那条密不透风的走廊,于是要从走廊走进房间还得先推开落地窗与拨开大窗帘再迈过小门槛才能进到屋子里然后迎面撞见那扇原本属于套房却现在又失去功用的大门…。 12a烟燻(2/2) 【够了,我快吐了,】沛沛揉着太阳穴说:【这里的格局完全摧毁了我的三半规管…,如果这间房间有请设计师,我一定会掐断他的脖子…。】 她把头从两片窗帘间抽回来。【喂,要先进去开灯吗?】她问。 【或许可以先去试试后面那间。】不知为何,我如此说,或许是那抺甜味已然冲昏了我的大脑。 【后面?会有什么不同吗?】沛沛边念着,边跟着我往走廊的尽头走去。然而,与头一间不同的是,这间房间的落地窗并没有被关上,两片窗帘也被拉开,但屋子里却不知何故地更加黑暗,是因为离客厅灯光最远的关係吗? 【那是什么?】我指着前方大门的地上问道,那儿突兀地放着一大团黑黑的东西。 【呃…,看不清楚,】沛沛瞇着眼睛说:【你有打光吗?】 怎么没有?手机的灯光都开到最大了,但我明显地感觉到这房间里似乎躲了什么,正贪婪地吞噬屋内的光线直到最后的一点一滴。 【还是先进去开灯吗?】我提议。 【嗯。】 我们俩慢慢地摸进房内,脚下则不停地踩着某种脆脆的东西。 【这是什么…?】沛沛紧抓着我的手问。 【不知…,反正不是正常房间该有的东西…。】我拉着她慢慢地跺到前头。 沛沛先探到电灯开关,咔…,咔…,咔咔咔咔,【没电。】末了,她说。 【总开关没开,我找一下,如果这间套房的格局和我那间一样的话…。】我将光线朝墙上打去,想找出电箱扣锁的位置,然后眼角馀光瞄到刚才沛沛按下的电灯开关旁,浮现出几条苍白的指痕…。 【这是什么?】我叫住沛沛。 【什么什么?】她转过头来:【那是…?】她也看到了。 沛沛伸手要过去摸,却被我先一把抓住:【等一下,你的手怎么了?】在手机灯光近距离的照射下,沛沛的指腹上出现了一片污黑的痕渍。 【啊?】沛沛就着光搓了一下手指:【粉粉的?灰是尘?】她边说边调整了一下重心,却哐的一声踢翻了某样东西。 【没事吧?】我赶紧问。 【还好,】沛沛回说:【但我踢倒什么了?】 我认了一下我们现在的位置,难不成是我们刚才看到放在大门下的那个东西? 听那声音似乎还是金属材质的,于我再仔细看去,发现那似乎是个黑色的方型的浅盆子,里面有什么东西被沛沛踢翻了而泼撒出来,就着门缝下透进来的光,我看出一层灰白色的粉尘,上头佈着一块块不规则的颗粒,映着一条条长长的阴影,衬在一片漆黑的地板上…,漆黑…的…地板…我想。【漆黑的地板!】 【你说什么?】沛沛问。 【漆黑,】我重覆着:【这里的房间不是黑暗,而是漆黑!】 我抓住沛沛的手,边说边缓慢而坚定地将她往外头…阳台…走廊拖去。 【什么黑暗、漆黑?不是都一样?】沛沛一头雾水地问我。 【不是,】我说:【这房间不是会吃掉光线的黑暗,而只是被烟燻成一片漆黑!你刚才踢翻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把这间房间燻黑的炭架。】 【什么啦,很痛欸!】沛沛想挣脱我的手,却被我抓得更紧。 【喂!干麻那么紧张啦!】沛沛念道:【只不过是一盆木炭而已,还有,谁会在房间里烧…木……炭…………。】 **************** 我们仓惶逃出那间屋子后已经过了十来分鐘,沛沛却仍在中庭花圃旁的水龙头下冲洗着手。 我问她为什么不回房间再洗,她说她才不想把那一身的秽气带回家去。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里面是这样,」警卫伯伯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重覆这几句话:「我只是受人之託,帮着租房子而已,我自己也没进去过,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里面会是这个样子…。」 「没事啦,伯伯,」沛沛终于关掉水龙头,恢復内心的平静,转身去安慰警卫伯伯说:「是我们要你带我们去看的啦,这真的不是你的错,不过…,」沛沛自然而然地在这两个字中加入了威严,令警卫伯伯像偷喝酒被护理师抓到的病人般惭愧地低下了头,而不知为何,我也突然深深觉得内心充满了莫名的罪恶感。 「你是不是知道那间套房出了什么事,」沛沛问:「否则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唉,」警卫伯伯叹了一口气:「是发生过什么事,只是我不知道他们会把房间弄成这个样子。」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沛沛柔声问。 「如你所见,烧炭,」警卫伯伯在中庭的一处石桌石椅上坐下来:「大概半年前,有人在那屋子里烧炭自杀,自杀前还先用毛巾把门缝都堵实了,不要说烟味,连腐臭味都没飘出来,尸体还是一个多星期才被发现的。」 「一个多星期?在那房间里?」我问:「可是那里闻起来似乎没有…腐烂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死人闻起来是如何?】沛沛附耳过来问。 【死人是没闻过,但一锅发臭的滷肉让我不得不放弃一台冰箱…。】沛沛扬眉看了我一眼。 「烧炭,那个人烧了一大堆的炭,」警卫伯伯的解释阻止沛沛继续追究那台冰箱的企图:「但可能忘了关掉浴室的抽风机,所以那炉炭才会一直烧,一直烧,一直烧,直到烧乾了房间中每一分溼度,和人体内所有的水份。」 「这是…什么意思…。」沛沛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们找到一具乾尸,」警卫伯伯闭着眼睛说,彷彿正尽全力试着将那画面赶出大脑。「你知道吗,那就像一根特大号的金华火腿……。」 12b城府(1/2) 「他们找到一具乾尸,」警卫伯伯闭着眼睛说,彷彿正尽全力试着将那画面赶出大脑。「你知道吗,那就像一根特大号的金华火腿。」他补充,看来方才努力的尝试一点用都没有。 「天吶,」沛沛揉着眉心喃喃地对我念着:【古德威再见…,请你把它从美食名单中移除…?】 「啊?」我没听懂。 【没什么…,】沛沛问我:【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摇摇头,【半年多前?我可能还没搬过来。】我反问警卫:「伯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去年7月26日,」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到职的才不到第一个礼拜,不可能记错的。」 「果然,」我说:「不过…,」我想到警卫伯伯稍早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再加上714号房里那张符咒的背面不会随随便便浮现201这个数字,于是我问他:「事情应该不是只有烧炭自杀那么单纯吧?」 「单纯?这事界上还有什么事会是单纯的呢?」警卫伯伯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根:「住201的是对夫妻,他们买下那相临的三户套房,并改装成你们看到的样子。」 「风水改成这样,住起来应该很难过吧。」沛沛不以为然地说。 「住的怎样我是不知道,」警卫伯伯戴回眼镜:「毕竟我也只在上班第一天见过那对夫妻一面已,然后人当天就死了…,或是说七天后我们才发现尸体。但是话说回来,可能房子风水怪,住的人就…。」伯伯欲言又止。 「看起来怪?」我接下去。 「你要这样说也可以,那两个人确实看起来有点不对盘。」 「怎么说?」我问。 「我记得,我上班第一天就见过那夫妻俩,他们那天晚上从外面走回来,女人一路念着生活细碎小事,例如水电瓦斯缴了没,东西要随手整理起来好,衣服记得拿出来,今天得洗衣服之类的。 「男的有五十来岁了吧,大秃头,挺着个大啤酒肚,穿件白汗衫,十足十就是个邋遢的中年欧吉桑;至于他太太,喝!你真得看看她那身妖娇的身裁和美艳的打扮,屁股是屁股胸是胸,只可惜,你得看看她念她老公时的那副嘴脸」他叹了一口气: 「她脸上三十来岁的妆点,却掩饰不住四十多岁的面容,掛着二八年华般的甜蜜微笑,却没有一丝与她先生亲暱的动作。一对夫妻聊着夫妻间该聊的事,但走在一起却像两个陌生的路人,甚至说是现金交易的妓女与嫖客都不为过。」 「所以你这是在指控他们有人在搞外遇嘍?」沛沛犀利地问道,看来她还在记恨警卫伯伯没有明讲201是兇宅这件事,于是索性连稍早不懂世事的偽装都省去了。「但或许人家真的是在性交易啊,」她说:「毕竟伯伯你也只是第一天上班,而人家也可能是常客,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随口话话家常也不过份吧。」 「他们就是夫妻。」警卫伯伯斩钉截铁地说。 「也许是你看错了。」沛沛不甘势弱。 「我不可能看错,再者那天半夜我去各楼巡查,在201外面清清楚楚地听到男人在咒骂女人,什么偷吃不擦嘴与小狼狗之类的。」 「哦…,」沛沛心神领会地说:「所以之后就有人烧炭自杀了?我猜,那个人应该是欧吉桑。」 「不,」警卫伯伯公布正确答案:「是他太太。」 沛沛皱了一下眉头,「你确定?」她问。 「有什么好确不确定的,」警卫伯伯不耐地看了沛沛一眼:「后来警察查出来死在房里的是女人,身份则是那男人的太太。」 「是吗…,」沛沛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你刚才说尸体是死后一星期才被发现的,那这段时间他先生去了哪里?难不成一个礼拜都没回家?」 「没错,」伯伯说:「他跟警察说,两人吵完架后,他那天清晨就跑去香港散心了。这点我也可以作证,因为我清楚地记得,那晚我巡逻完没多久,男人就拖着一小箱行李下来警卫室,还要我帮他叫一台计程车。」 「出国?他还真有兴致啊。」沛沛突然瞪了我一眼,看来是又想起我们之间的某笔旧帐了。 「他真的出国去了吗?」我连忙转移话题:「还是这只是他自己说的。」 「当真是出国了,」警卫伯伯说:「警察还特地去看了机场那边还的记录;而且两边的时间与路程对起来,证实他还确实是从这里直接到机场的。」 「所以你相信他太太是自杀的?」我问,虽然我相信他不相信,你知道的。 「唉,你要是看他后来趴在他太太身上哭的那个真诚样,你也会十成十地认为他的真心可真是真金白银的了,他甚至还说他太太身上穿的衣服,是哪年哪月他们去哪里买的。」 「只是…?」这回连我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伯伯只是摇摇头,一昧地看着我不说话。「他的眼泪并不单纯?」于是我只好自行脑补。 「是啊,那哭相啊,你恐怕只能说是那是…个什么…,」伯伯?着脑袋,「木鱼!」他猛地一拍手:「木鱼的眼泪啦!」 「啊?」我猜我应该听到了某句我不懂的谚语。 「他说的应该是鱷鱼的眼泪吧。」沛沛提示。 「是啦!」伯伯拍了一下大腿:「鱷鱼的眼泪!你瞧我这脑袋,真是…,总而言之,老李,前的警卫,说他也听过那两夫妻的争吵声,他自己甚至还出面过几次,因为隔壁邻居都出来抗议了,然后你得听听那男人駡的有多恶毒唷。」 「你的意思是…,」我问:「男人有动机杀他太太?」 警卫伯伯双手一摊:「这都是你说的,不过你想想,不管当初那男人是用什么说法瞒过警察的,在他们吵架到男人下楼叫车的这段时间中,那男人…。」 「所以,这段时间可以让他做手脚?」我问。 伯伯耸耸肩,「例如?」他反问。 「例如骗给他太太吃安眠药,然后才再点上炭火?」我揣摩着。 「你当初有向警察讲这些吗?」沛沛突然插嘴问道。 「没有!」伯伯摆摆手,「他们怎么会相信我这老古董的话?」 「那男人后来怎么了?」沛沛追问。 「我也不太清楚,」伯伯回答:「听说后来他回老家了,官司怎么样我不知道,但看来应该是有缺钱,否则又为什么会託我们帮他租房子呢?」 「嗯…。」沛沛沉吟着。 警卫伯伯看看手表,「好啦,该讲的都讲了,」他起身拉拉制服道:「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也该楼上巡巡了,你知道的,这栋大楼里管间事的还真不少,这年头连警卫都不好干啊。你们也早点上去吧,时间不早嘍。」 「喔,好的,」沛沛回说:「不过我想再多坐一会儿。」 我望了沛沛一眼。 「被刚才这样一闹,我还睡不着,是吧?」她突然问我。 「是啊,」我赶紧说:「再看一下星星。」我指着头上那一小片天井说。 「好吧,」警卫伯伯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说:「那我先去忙了,你们再坐坐吧。」 「嗯,好的,拜拜。」沛沛说。 她看着警卫伯伯离开的背影,「看星星?这是什么烂藉口?」她调侃我。 「还说呢,也不先跟我讲好。」我边抱怨边看着伯伯走进电梯。「怎样,」我问:「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12b城府(2/2) 「怎样,」我问:「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沛沛用食指敲着脸颊:「我觉得伯伯的工作让他有很多机会探听门后头的私密,与很多时间去把这些八掛串联起来,却又被束缚着不能畅所欲言,而且说真的,」沛沛揉着太阳穴:我很讨厌他那种明明爱讲,却又不直接说出关键字的调调…。」 「我也是…,」我说:「还有,到底是哪里怪?因为你猜烧炭的是那男人。」 「你说烧炭的房间被燻成一片漆黑?」沛沛反问。 「是啊,怎么了吗」我回答。 「那好,」她说:「要把房间燻成这样,恐怕得用不少木炭吧。」 「嗯…,的确,」我琢磨着:「而且警卫也说了,那具尸体被一整个烘乾。」 沛沛补充:「更别提房间缝隙还被毛巾塞住了,」她突然抬头看着我问说:「欸,你不觉得太复杂了吗?这根本就是男人的作风嘛!」 「这倒是…,」我想了想,然后问道:「不过说真的,你以为自杀的是男人,警卫伯伯则认为是男人杀了他老婆,但为什么他太太就不会是自杀的呢?」 「因为看起来很怪,」沛沛说:「你想想,一个出轨爱到死去活来却又因感情受阻而自杀的女人,她在死前,就应该会先换上全新的衣服,穿得漂漂亮亮,然后再哭个肝肠寸断地去烧炭,这样自杀才会有美感,是吧?」 「我怎么不记得我们看过琼瑶小说?」 「吵死了,我躲在棉被里看的可以把?」她不耐地挥挥手说:「不是,那是女人的心理,为情而死就该死的浪漫,死的有美感。但你还记得警卫伯伯讲的吗,男人哭着说他太太还穿着他们一起去买的衣服,你觉得这是一个不顾夫妻情份的女人会做的事吗?再者她可能也已经先吞下了大量安眠药,所以此时她又怎么会有心情与能力去管门缝、窗台有没有封紧,更别提还得堆起那一大炉、总共好几袋的木炭?」 「呃…,是不好解释。」我承认。 「还有呢,」沛沛补充:「不要说神离,她太太连最基本的貌合都不愿意偽装了,这种为爱而寧愿放弃婚姻的女人,她会为了爱情被老公揭发而去自杀吗?」 「的确不可能…,」我说:「所以你也认为是那男人杀了他太太?」 「但这样就更难解释了…。」沛沛揉着眉心。 「怎么说?」我问:「你不也觉得这些手法是出自男人的作风吗?」 「是没错啦,」沛沛说:「可是那堆木炭怎么解释?如果男人是在争吵后失手打晕他太太,然后再餵药烧炭好偽装成他太太自杀,那么他不就得在大半夜到外面去买木炭?大半夜会开门卖木炭的卖场不是没有,但要买一堆木炭而不会被店家注意,那他至少得跑个好几趟家吧?而且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他要那么多木炭干麻?所以,这种进进出出搬木炭的怪异行动应该会引起警卫的目光吧,但为何警卫伯伯虽然怀疑男人杀了他太太,却没提到男人出门买木炭的事,即便他那么爱讲八掛?」 「因为男人并没有出去买木炭,」我推理着:「或是…,男人早就预谋要杀他太太了,于是事先买好木炭藏在家里?」 「有可能,但还是很怪,」沛沛摇摇头:「警卫伯伯说他第一次看到那对夫妻时,太太正没好脸色地念着他老公的生活习惯,是吧?」 「好像是。」 「那么,我们可以说,在家里负责打扫的应该是他太太。」 「要这么说也没错…。」 「既然如此,你也看过他们的屋子,虽然隔间很奇怪,但每间房间的格局却没有改变,大致上还是与你住的那间相同,也就是说,屋内并没有太多的收纳空间,是吧?既然如此,先生要在房间里藏一堆木炭,负责打扫的太太不会发现并起疑吗?」 「呃…,也许她先生有个很好的藉口吧。」我猜。 「或许,」沛沛勉强同意,「但是,」她又说:「撇开木炭来源的事不说,警察伯伯说他那晚巡逻时还听到那两人在争吵,然后他巡逻结束后没多久,男人就下楼要他帮忙叫计程车。」 「嗯。」 「如果说警卫伯伯是从顶楼一路巡下来的,然后在二楼听到争吵声,那么,他从二楼再向下巡完走回警卫室,应该也不会花掉太多时间吧。接着男人没多久后便出现在警卫室,那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佈置现场、烧炭和塞窗台门缝吗?」 「是有困难…。」我不得不同意。「那…,你的意思是…,」我说:「女人不是自杀的,也不是她先生加工自杀的,那杀她的便是另有其人嘍?」 沛沛耸耸肩:「怎知?我也不喜欢这个答案,但另外两个答案也不是那么合理,不是吗?……,欸,你干麻用那种佩服的眼神看我?千万不要跟我说你觉得我好像福尔摩斯喔…。」她没好气地说。 「呃…,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唉,别忘了,你肚子里的蛔虫可都是我养的。不过话说回来,那男人也许是那晚稍早就将房间佈置好了,他把太太打昏之后只需把她拖进房间和点燃木炭而已,这样他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警卫室了。所以,」她看着我问道:「你觉得那种状况最可能?加工自杀的是她先生,还是另有其人?」 「一定要选一个?」我问。 「嗯。」沛沛点头。 「那…,」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会觉得是另有其人。」 「什么?」沛沛吃惊地说:「我还以为你会选她先生呢!为什么?毕竟你的个性是不会去做那种没根据的判断的。」 「首先,」我说:「我看不出你的逻辑有什么问题,但其次,我不认为那男人城府深到会预先准备好杀妻的工具,毕竟情杀大多是衝动犯案,而一个城府甚深的男人要预谋杀他太太,又怎么会先大声吵架,让另人怀疑他有杀妻的动机?还有最后,第三,前面两点都不是让我觉得杀人者是另有其人的原因。」 「喔?」沛沛好奇地问:「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是什么?」 「我想你可能真的没有看见,」我说:「你还记得我把你拖出203那间房间吗?」 「嗯,记得啊。」沛沛一脸疑惑。 「那时为了要把你抓出来,我是面对着房间退出来的,所以我看到原本是套房的那扇大门,有光线从外面的走道自门缝下透进来,在地上那炉被你打翻的灰烬上,投影出一道道长长的阴影,然后,你猜我在那些明暗交错的光影中看到了什么吗?」 「……,一组数字……?」沛沛猜。 不愧是我肚中蛔虫的主人。 「清清楚楚,」我说:「那些影子不可能地排成一组数字:817。」 13a手指(1/2) 叮咚。 【你居然又给我去按门铃?】沛沛设法拦住我的手。 【小声点,你这样会吵到邻居。】我在817号房门外提醒她。 【我很小声了!】她的声音中蕴藏了无尽的怒火:【但是你这回有看到门外累积了很多灰尘吗?】 【没有。】我老实说。 【很好,所以现在万一有人在里面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尝试回答正确答案。 【什…什么…?】沛沛难得被我气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况且这么久都没人出来开门,应该就是没人住吧,你看。】我伸手又往电铃上按了一下。 【天吶!你在干麻?】沛沛完全来不及阻止我。【万一里面的人只是在睡觉怎么办?】她气急败駡道。 【呃…,】说真的,我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故意的:【但你应该可以从容不迫地应付这个状况吧,而且,我觉得你还是太大声了。】 「嫌我太大声?你都不怕叫醒屋内的人了,现在居然怕我会吵到邻居?」沛沛伸手在我头上敲着,不过幸好她还没习得她妈妈的真传…。 【欸,就事论事,】我和她斗嘴说:【我按的是没人住的房间,你吵的是有人在的邻居,所以再怎么说也是你吵到别人,怎么可以怪我呢。】 通常我和沛沛的大冒险都是以悲剧收场,原因是最后总会有个人玩得太开心直到乐极生悲,那个人是谁不一定,不过这次故意玩过头的人是我,因为沛沛坚持不理会我打道回府的要求,执意要上楼到817号房外再看一下,所以我是吃了秤陀铁了心,就是要把沛沛惹毛好报復她。 「什么叫你吵我吵?我吵的话就是你在吵」沛沛接近歇斯底里地顶回来,看来我的计画算是成功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沛沛继续怒道:「为什么你总得要跟我讲道理?难道你都不愿意替我想…」 「谁啊?」走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令我俩立刻闭上嘴巴,面面相覷。 沛沛指了指817号房,我摇摇头,【听起来像隔壁的。】 【快闪。】沛沛伸手拉住我。 「谁啊,快说,究竟是谁在外面啊?」那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怒气,但不知为何却充满了威严,令我们俩不得不乖乖站住。 【怎么办?要说什么?】沛沛用嘴形问我。 能让沛沛吓到说不出话的人还真没遇过。【knock,knock?】我提议。 【认真?】沛沛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说,外头到底是谁啊,」那声音继续说:「我正在从猫眼里看着你们两个喔。」 「呃…呃……,我们是…,是…」沛沛手足无措地找着藉口。 「来看房子的。」我接口。 沛沛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有什么更好的理由吗?】我无声地反问。 「唉呀,要看房子啊,怎么不早讲呢?」说着,老太太把门拉开了约末三分之一,整个人则站到门板与墙壁间的空间中,她的身高不到我的胸膛,至少比沛沛还要足足矮上一个头。灰白夹杂的头发盘在头顶上,用簪子固定成一个大发髻,令她的脑袋在视觉上与身裁更不成比例。一件旗袍服贴地包在身上,或许衬托不出什么腰身,但就连不视货如我,却也能认出何为雍容华贵。只是令人深觉毛骨悚然的,终究还是她脸上遍布着密密麻麻,宛若弥诺陶洛斯迷宫般的皱纹……,或是精确地说,其实她脸上半丝岁月的细痕都没有,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却有如失败的天山童姥,给人一整个腐朽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错觉。而直到此时此刻,我才醒悟到令沛沛深感不安的正是她敏锐的直觉,因为审视着我们的老太婆虽然一脸顢頇,却掩饰不住她双眼中那有如巫婆般锐利的精光。 「你们在看隔壁那间吧,」老太婆说:「我看到你们一直在那外面转来转去的,进来聊聊吧,我对那里头发生过的事知道的可多着呢。」 老太婆侧身要让我们进屋,沛沛却抢先一步拒绝她说:「婆婆,对不起,现在很晚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您好了。」 「怎么会晚呢?」老太婆一脸讶异地说:「我在在做午餐呢!」 「什么…?啊!」沛沛一声轻呼,原来她一个不注意,便被老太婆一把抓起,用力地门里拽去。我连忙伸手要拉住沛沛,却万万没想到那老太婆的力道如此之大,最后居然连我也一同被扯进屋内。 「沛沛……咳…咳…」我担心地唤了她一声,结果下半句话却被房中厚重的空气噎着,因为那里头的水份含量之高,高到每吸进一口气,水气就能在肺里凝结,并迅速地淹没每一个肺泡。 「记得要脱鞋啊,」老巫婆不理会我们的痛苦,驾轻就熟地在那会溺死人的空气中说:「别把我这地毯踩脏了,那很贵的,把你们的鞋收到鞋柜里。」 我转头一看,这才明白老太婆刚才并不是为了安全才把门打开那一点点,而是门后还挡着一整座鞋柜,各种款式、高贵而优雅的鞋子从地板直接堆砌到天花板,一双双鞋子间彼此完美地嵌合在一起,没有一点缝隙,却也没有一隻鞋子为了空间的狭小而妥协,继而受挤压并改变了一丝丝型状。 不知为何,我居然有点后悔刚才为何没有细看老太婆如何把鞋放进柜子,因为那必然会是大师级的收纳手艺,然而就在我回身随意看了屋内一眼那惊为天人的装饰摆设后,又再次让我对她的工艺水准深深感到叹为观止,原来房内塞满了金饰银器、玛瑙琉璃,大大小小各式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珍贵家俱歷史文物,完全依照其形状尺寸曲率弧度相互交叠卡合,填充了屋内每一分可供容身的空间,其紧密的程度比我刚才看到的鞋柜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塞进一张纸的间隙都没留下,令人不禁怀疑当初马丘比丘的石墙,就是聘请这个活到天荒地老的老巫婆去砌的。 我边讚叹着边脱下鞋,随手往门边的地板上一摆,毕竟整个房间能让我放下一双鞋而不会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的空地也只剩这儿了,边往屋里走边摸出手机,打算看看能不能偷偷拍几张相片,然后我就一脚踏上那张地毯。 「呃…。」 我无言地望了沛沛一眼,她早我一步进去,此刻正用蓄满泪水的双眼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彷彿在有什么滑溜溜的活物正从她脚下滑过。我相信她的感觉是正确的,因为我本来还没发现沛沛的脚踝深陷在那厚重的地毯中,直到换我踩进去,才惊觉那其实是一层吸满水份的长毛,考量到外观与质感,令我开始认真地相信那应该是某种无性繁殖的菌丝,只是每迈出一步都必须先用力地把脚拔出来,然后再听到踩下去时发出的吸水声,又不禁让我怀疑长毛下头其实应该还腐烂了一层沼泽般的泥炭土,而这可以由真的有什么滑溜的生物从我脚边游过的触感来证明,然后我开始庆幸自己还穿了双袜子,并心疼沛沛因为光着脚,所以在眼中泛出的泪光。 【那是什么?】沛沛哭丧着脸用唇语问我。 我摇摇头,然后顺着目光看向一旁黑暗的厕所,根据白毛与厕所门融合的程度来判断,那扇门可能从地毯铺下去之后就没再关过了,而白毛则肆无忌惮地蔓延到浴室地板中。也不知道是无光的环境、充足的水气,还是某种莫名或丰富的营养,总而言之,浴室地板上的菌丝生长地特别高大,甚至高大到可以蛮横地越过浴缸并伸到水里,然后贪求无饜地吸收里头的…乌黑…黏稠…翻腾并不时缓缓鼓起的…胶状黏液…。 好吧,现在我想我知道在脚底打转的未知生物是打哪儿来的。 【别问。】我轻轻地推着沛沛前进,因为现在有些事是脆弱的她不需要知道的。 13a手指(2/2) 【别问。】我轻轻地推着沛沛前进,因为现在有些事是脆弱的她不需要知道的。 **************** 「坐吧。」老巫婆头也不回地招呼我们,她自己则在炉火上的一个大锅里翻搅着什么,我四处打量着小小的房间里有哪里可以坐,然后选了那张被埋没在房角的英式沙发,一边穿梭在黏稠的地毯与满屋的家俱中,一边担心地看着老巫婆烧起那炉熊熊的大火,它正肆无顾忌地啃食着周遭的摆饰、书画与各式各样易燃的壁毯、蕾丝与流苏,唯一阻止火苗漫延的应该是那浸润了所有物件的水气,而炉火可能是吸收了老巫婆的能量,或浴室那潭黑水的巫术才能维持,否则它一定会像我们一样将要被水气溺毙窒息而亡。还有那老巫婆到底在燉什么?小孩的手指吗?既然如此,为什么整个房间里又会瀰漫着一整个阴沟般朽木腐土的味道?还是老巫婆在煮…干! 我从一屁股坐下去的沙发上试图弹起来,因为那沙发看似还保有的原装的布面,但却与白毛地毯在实质上融合成一体,两者除了顏色看起来不同之外,都同样的软烂、噁心并富含水份,如果那真的是水的话。这些像水的东西一沾上我衣服,便迅速漫延地溼濡了我全身,并用表面张力紧紧地将我与沙发吸附成一体,连同那冰凉而滑润的触感,活像让我坐到一支巨大的舌头之上,而且恐怕还是隻变色龙般沾满黏液的舌头,因为它一舌头又把我再黏回去。 沛沛看着我在沙发一角为她留下的位子,用眼神问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挥了挥手建议她还是坐在套房中那张巨大、华丽而铺张的床沿上就好了,然后我就看到她脸上浮出噁心欲呕的神色,想必那张床也被替换成某种来自异次元空间中的魔物,而坐在任何一种生物的舌头上可能都不会太好过…。 「啊,都坐好啦?刚好,」老巫婆转头回来看我们,手上端了一碗才从锅中盛出的东西:「等那么久,一定很饿了吧?来,先吃一点,很香的呢!」她把那个碗就近塞给沛沛,自己又回头到锅里搅拨着要拿给我的第二碗。 「这是…」沛沛努力地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她指的是她从碗里捏出的一条细长、粗胖、惨白中带着灰绿基色及点点黑斑的指节状蠕动物体,上头还有浓稠的墨绿色汁液缓缓地往下滑落。「……什么…?」最后,她问。 「猪尾巴。」老巫婆头也不回地解释。 【猪尾巴会长指甲吗?】沛沛偷偷问我,同时把碗递给我,并试图甩掉手上那鼻涕般的东西。 就我认知,那应该不是手指,因为手指的指甲下面不应该出两隻像眼睛的东西,还是说…,依据那东西的外型判断,难不成牠是正在我们脚边游窜的莫名生物? 「老ㄨ……婆婆,」我在最后一刻改口:「我确定我们晚一点吃午餐应该没有关係,还是…」牠盛舀的动作微微一顿,令我心头一凛,但牠却满脸堆欢地转过身来,笑着放下手上的东西笑道:「你们不饿啊,真可惜呢,那还是我一个人吃吧。」 我还在庆幸我的聪明才智,下一刻就后悔地看着老巫婆抢过我手里的碗,然后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原本为沛沛留下的空隙。那空间已经够狭窄了,不过看来是没小过老巫婆的身裁,因为就算牠是硬挤进来的,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份却没与我相触。只是那是唯一没与我接触的东西了,老巫婆身上各种恶意的无形触角还是隔着空气千军万马地摸了过来,并在贴上我皮肤的那刻,幻化成无数的蜈蚣马陆从我身体的这侧爬到那侧,留下我这軰子最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而让这些疙瘩久久无法退去的,恐怕还是猪尾巴在老巫婆嘴中的啃咬与吸吮声。我下定决心不要转头过去看牠的吃相,因为只要光看沛沛脸上的表情就已经是够惊悚的了,而此刻她正转移目光到我身后某处珠宝纹路或装饰涡旋上,让自己的心智进入强制登出的状态。 于是为了解救沛沛于水深火热之中,我鼓起勇气问老巫婆道:「婆婆,您刚才说您知道很多事,呃,关于隔壁817的事,不麻烦的话,可以请您告诉我们吗?」 「啊,你问那个啊,呸!」老巫婆一口啐出嘴中的骨头,那骨头消失在沛沛脚边的地毯中,看沛沛倒抽一口气的表情来判断,想必此时此刻正有许多未知的生物正在她脚旁争食同类的尸骨。 「怎么会麻烦呢?」老太婆饶富兴致地看了沛沛一眼,然后伸手将一整碗的东西倒到沛沛脚边! 「那间套房里发生的事可精采了呢,」牠不理会沛沛泫然欲泣的无助,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讲下去:「那房间的住客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年纪不小了,却没有一份正当的工作,反正对他来讲也没差,有一张美俊的小白脸和一个富爸爸,不用发情身边也会跟着一群小母狗儿。 「只是那小子人虽长的好看,但想必是没长什么大脑,正所谓狡兔不吃窝边草,那白痴却勾搭上了有夫之妇,从他们平日打情駡俏的呻吟声判断啊,我看那淫妇还是二楼走道儿最尽头的那中年婊子呢。」 「什么?难道是她?」我吃惊地脱口而出。 「怎样,你也认识她啊?」老巫婆问。 「没…,没有…,呃…可能有…听过…知道,名子…。」我不太确定地说,只是就或然率而言,住二楼边间同时又养小狼狗的中年荡妇,会是别人的机率恐怕不会大到哪里去。 「唉,说到那荡妇,下场还真凄凉啊…,」老巫婆感慨地说:「我还记得那天,隔壁那小伙那带了她女朋友回家说是要帮他女朋友过生日。我根你说吶,那小淫娃儿可不是我先前讲的二楼那婊子,她可是小伙子的正宫女友啊!那个小淫娃儿还真了得,人还在外头就已经哼哼唧唧了,更别提进了门就生怕屋子不够坚固似的,拼了命也得把房间摇到散掉,哪管得着给人听见了丢不丢脸、害不害臊,啊? 「不过,虽然说有些人天生就是贱,但那小淫娃儿除了贱,人看起来更怪。长相是如狐魅般的妖艳但一双眼却吊起来看人;说起话来嗲声嗲气地慑人心魂,但骨子里却一个心眼儿勾着一个心眼儿不知道被鬼勾到哪里去了。 「果不其然,那淫娃儿才哼到一半,也顾不得口里的那根棒子硬到哪儿去,当下就和小狼狗一言不合地吵了起来,那争吵声之大,大到就连隔了一面墙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瞟了一眼屋内满满的摆饰,心里怀疑还有什么声音能穿过这堆绝佳的隔音设备,即便如此,我依然顺着老巫婆的话问道:「所以,你有听到什么内容吗?」 「可精采了!」牠无趣地看了看双眼放空的沛沛,这才接着说道:「原来淫娃儿早就发现小狼狗和住二楼的贱人搞上了,只是她一直按兵不动,暗地里用那双鬼里鬼气的眼睛观察,直到找到那小狼狗的把柄后,再耐着性子等到小狼狗把命根子塞近她嘴里,这可让她有了足够的筹码好好敲那小狼狗一笔嘍!」 「嘴里一边塞着东西一边谈判?」我质疑道,心中纳闷着老巫婆到底在这番故事中塞入多少想像。 「哼!那你可知道那淫娃嘴上功夫的厉害了吧?」老巫婆啐道:「就算用手紧抓命根子也令那小狼狗够受的了。只听得小狼狗毫无尊严的跪地哀求,满口鸡猫子鬼叫的想让小淫娃放手,结果小淫娃一开口就是两亿。」 「啊?」我没听懂:「两亿什么?」 「钱吶,笨蛋,难不成是精子吗。」老巫婆回駡道。 「一根命根子值两亿?」我讶异地问,虽然心中也在般算着那玩意是否应该值那价格。 「想必小狼狗认为是没那个价值,」老巫婆说:「因为他竟然不顾人生的金玉被掌握在别人手中,硬是拼了命地和小淫娃讨价还价,看来不是两亿可以买走他和他爸全部的身家,就是他那根使用过度的金玉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嘍,哈哈。」 老巫婆满是恶意地乾笑了两声,往彿她刚讲了全世界最幽默的双关语,只是那笑声从牠乾哑的喉咙中逼出来,听起来只会比玻璃的刮擦声还要难受。 「我觉得应该是第一个原因,」我说,只是为了掩饰我笑不出来的尷尬。「但是,」我问:「为什么要一个人家付不出来的金额。」 「因为两亿确实买不到小狼狗的命根子,但确实买得起他的命。」老巫婆意有所指地说。 「喔?」我开始有兴趣了。 「从小淫娃儿邪恶的齿缝中挤出来的是,」老巫婆神秘兮兮地说:「她知道二楼的贱人是谁杀的。」 13b寿星(1/2) 「从小淫娃儿邪恶的齿缝中挤出来的是,」老巫婆神秘兮兮地说:「她知道二楼的贱人是谁杀的。」 「是…隔壁的小狼狗…?」沛沛哑着嗓子问道,看来她总算回復了一点心智。 「没错…。」老巫婆重新审视着沛沛。 「你怎么知道?」沛沛壮着胆子再问。 「小淫娃儿亲口讲的,」老巫婆边说边看了看炉火上的那锅东西,然后摇了摇头才接着说道:「那天半夜,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去杀了那贱人,再用烧炭偽装成自杀!』」 「她真的这样讲?」我震惊地问。 「真的,一字不差!」老巫婆赌上牠此生所有的狡诈真诚地发誓道。 「所以,203的女主人真的是被人谋杀的!」我一脸恍然大悟地看着沛沛说:「而兇手就是817的男房客!」 「嗯,再佈置成烧炭自杀。」沛沛若有所思地附和。 「所以隔壁小狼狗的女朋友才敢一开口就是两亿?」我向老巫婆确认。 「否则她会把真相说出去?」老巫婆说:「没错,小淫娃就是这样威胁小狼狗的。」 「天吶!」我哀叹着,现在我们可有一个天知、地知、他知、你知和我们知的天大祕密了。 「所以,他有同意吗?」我问:「用两亿封他女朋友的嘴?」 「在身家和性命两者间决择?」老巫婆冷笑:「小狼狗显然两者都想保留。」 「我是说,他后来到底选择了什么?」我略显不耐地问。 「问我?」老巫婆横眉反问道:「我都不用煮午餐吗?」 「对不起,是我的不是。」不知为何,我立刻起身道歉,连背后那滩黏液都拦不住我。 「哼,没家教的毛头小子,」老巫婆一把将我压回软烂的沙发上:「我有那美国时间去一直听隔壁传过来的八卦吗,啊?那两个人一傢伙给我吵了半小时,我想就算小狼狗想要留住命根子,也早就被小淫娃捏到血液不通而溃烂了,他能坚持那么久可能是兽性本能对性高潮的坚持,或是那两亿对他那话儿的持久起了同样关键的作用,但总而言之,我的肚子对飢饿可没有他那种耐性,所以我听到一半就去做午饭了,然后你还期待我去听他们下半场的闹剧?啊?」 「对不起,」我再次拋开身后黏液的束缚,起身道歉:「致上我十二万分的歉意。」 「哼!然后就出大事啦,嘖…。」老巫婆突然冒出这句。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一边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 老巫婆掀着鼻孔说:「意思是当我午餐煮到一半,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狂吼。」 「谁?」我以为命根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男人不可能会有这种说话的气魄。 「我也好奇啊,」老巫婆说:「所以我就停下手,再给他仔细听了一阵子,哈!结果出来闹的居然是小淫娃儿的爹!」 「她爸爸?」这下可真是扑朔迷离了。 「包养她的男人!」老巫婆駡道,这回连沛沛也勉强打起精神精神白了我一眼。 「喔,对不起…。」我喃喃地为着我的误解道歉。 老巫婆不理会我继续说道:「原来那小淫娃嫌自己的洞太大填不满,非得再找另一个男人来填补她下面的虚空。」 沛沛闻言皱了皱眉头,显然她也对今晚这满口秽言的老妖怪有所不悦。 「小妮子对我有意见吶,啊?」老巫婆口中如此说,脸上换成临家老奶奶般的慈祥:「世界这么大,你可能还不知道有些人的内心和她的下体一样空虚吧,你没看到小淫娃儿和她爹在楼下大厅那儿耳鬓廝磨的骚样唷,看得我下面都溼了喔…。」老巫婆销魂地颤抖了一下,连同牠满嘴和靄和语气中的讽刺,与屋子里降到冰点以下的气氛,一同混合出令人心里发毛的违和感。 「不,我刚好知道。」非常好,但沛沛刚好就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个性。 「所以,那男人为什么可以进门?」我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当然是小淫娃儿给他开的门啊!」 老巫婆不屑地将话题回到我这儿,但任谁都看得出来牠正在心里明目张胆地蕴酿着什么。 「看来小狼狗终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巫婆说:「他似乎早就知道小淫娃儿给一个中年大叔给包养了,并打算用这个把柄来胁迫小淫娃儿让步。但人算总是不及天算,原来小淫娃儿早就和她的爹地串通好了,两个人要一起来狠狠敲小狼狗一笔。毕竟男人要是有机会得到一笔横财,谁又会在乎他的女儿拥有几根那话儿,是吧?」 「哼!」沛沛斜眼抱胸,不理会老巫婆的挑衅。 「爱怎么信任是你家的事,」老巫不在乎地回应:「总而言之,接下来屋内一阵混乱,东西倒的倒,翻的翻,想必是小狼狗他是万万没料到他手中的把柄,居然会反过头来和小淫娃儿一起对付自己。看来是狗给逼急了真的会跳墙,或是小狼狗的命根子终于给捏废了,总之他就是拼了命地挣脱了小淫娃儿手上的束缚,然后便乒乒乓乓地去和两个死对头扭打起来。不过小狼狗终究是狗而不是狼,再者,没了如命的命根子也威风不起来,两三下便给人收拾得乾乾净净,连点声音都没了。」 「看来他那两亿是非拿出来不可了。」我下结论。 「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啊?」老巫婆啐道:「隔壁才没安静多久,就听到到小淫娃儿和她爹地争吵起来。」 「有什么好吵的?」我不屑地说:「那两亿怎么分吗?钱又还没拿到。」 「嘖,长点脑袋好不好,」老巫婆駡道:「一个男人看到落水狗不会上前踢个两脚吗?再者,那隻落水狗喷在他女儿嘴里的洨比他这軰子能生產的还多,如今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他们在吵什么我是听不太清楚,但我猜一定是小淫娃儿居然还帮着小狼狗说话,反过头来駡她爹地出手太重,伤了小狼狗那张俊俏的脸庞。 「我跟您说,男人的尊严禁不起这种践踏!一口气嚥不下去,她爹地居然就随手抄起桌上那把桌上用来切生日蛋糕的水果刀,疯狂地往小狼狗身上戳去。那小狼狗被反绑在地上,连嘴都给封住了,又哪有一丝反抗或求救的能力?」 「我的…天…吶…,」我不敢置信地说:「你是说,他杀了…?」 「有何不可?」老巫婆一副理所当然地说:「有些女人根本就不了解何谓男人的尊严,是吧?」 「所以,」我在沛沛发难前抢先一步问道:「你确定是那男人杀的?」 「怎么不确定?」老巫婆瞟了我一眼:「我看到了。那父女俩人又是好一会儿没的声音,直到杀红了眼的男人终于回过神来,接着就是鏗鏗鏘鏘的开锁声,最后那男人终于一脸慌乱地衝出来,嘴巴开开闔闔地不知道在囈语什么,飞也似地往楼梯间躲去了。这一切都是我从猫眼里看到的。」老巫婆斩钉截铁地说。 「是吗…,那女的呢?」我问。 「爹地杀了她的小狼狗?一次失去两条命根子,她还能不失魂落魄吗?我看她随后跟着走出了小狼狗的房门,全身沾满了血,行尸走肉般地一步步走过我面前,慢慢转身也消失在楼梯间中。」 「呃…,」我搓着发凉的后颈再问:「那隔壁的房客…?」 「哼!流了满走廊的血,连内脏都分了家,还能能活下去的道理吗?早就已经死透嘍,你应该看看他的模样,连死人都比他还有血色哩!」 「这你也…,」我实在搞不清楚牠是在开我玩笑还是在陈述事实,「…,看到了?」我问。 老巫婆挑起眉毛。「你呢?想看看吗?」牠神秘兮兮地反问。 「啊?看什么?」 「隔壁的房间啊,」老巫婆瞪着我说:「你们不是要来看房子的?」 「什么…?」然后我想起稍早随口乱掰的藉口:「喔,那个,是啊,呃…,所以我们可以去看看吗?」我慌乱地满口答应。 「有何不可?」老巫婆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要去,现在就去吧。」 语闭,她起身便往门口走去,而我则像接到指令似的,唰地一声便从舌头…沙发上跳起来,然后过去帮沛沛挣脱那张还在与她纠缠不清的大床。 【你还真的要去看隔壁的屋子啊?】看着老巫婆的背影,沛沛突然悄声对我说。 【啊?】 【人家都跟你说了隔壁是兇宅,一般人听到还会想租吗?】沛沛一针见血地说。 【啊…。】 【还有,为什么她可以带我们去看房子?那又不是她的。】 【我…,没想到这些…。】我老实说。 【唉,算了,她一定是故意这样问的,我倒想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即便一脸惨白,但沛沛不服舒的个性,还是让她非得和老妖怪周旋到底。 【最后,要是她再满口小狼狗、小淫娃儿的,我一定会给她好看。】 【沛沛。】 【还没完呢!】沛沛愤怒地看着我,一个扭身,用力地将自己从床沿上拔起来:【如果她胆敢再讲你一声坏话,我保证会衝过去扯下她的假发!】 【沛沛!】 我不怀疑沛沛说到做到的愤慨,但是一个光头的老巫婆…?那个画面让人想起来实在是不太舒服。 【走了啦。】我伸手过去拉她。 【什么嘛,】沛沛心疼地看了看她那沾满黏液的衣服,那是她省吃俭用(?)两个月,又再迟疑两个月后才终于捨得买下的,如今看来是再怎么刷洗也救不回来了。【哼!老巫婆!】沛沛念道。 嘶!整座屋子喷出一声低沉的哼气声,不知是那双鞋被老巫婆抽出时所发出的不满,还是各式嵌合摆饰间彼此摩擦应力改变时的倾覆干戈,亦或是老巫婆歹毒恶意的无形展现就不得而知了。 「隔壁死了人也好,」老巫婆在玄关处穿鞋时说道:「少了那些间杂人等来来去去,发情闷骚,这里终究还是安静了些,住起来多少也就舒服了点,」 不知是不是沛沛无声的胁协起了作用,老太婆的遣词用句总算安份了些:「所以呢,我想啊,如果隔壁就这样一直没人住,似乎也不错,于是我看小淫娃儿离开时没锁门,所以我便进去摸走一副钥匙,然后再帮着死去的房客缴房租,反正房东只关心他的帐户有收入,谁会在乎缴钱的是活人还是死人,是吧?」 「什么?所以你没报警?」我吃惊地问。 「当然!否则我又怎能把房间租给你们?」老巫婆一副理所当然地说。 我边怀疑这样的行为合不合法,一边则在门边犹豫着倒底该不该把满是油腻黏稠脚塞进鞋子里。 老太婆不理我们,逕自推开了门,从狭小的门缝中挤了出去,啪嗒啪嗒地跺着小碎步走到隔壁,拿着钥匙喀咔喀咔地转着门锁。 【我有不好的预感…。】沛沛皱着眉头说,不知道是那预感太过骇人,还是心疼又要毁了一双鞋。【啊…,帮我…。】不知为何,沛沛竟卡在门板与墙壁间的狭缝中。是玄关处一次塞了两个人,让原本就无法大开的大门又更难挤出去,亦或是这间诡异至极的套房还不愿意房人?就在我们我连推带拉地好不容易突破难关,逃到走道上后,老太婆已经在817大开的门外等我们了。 「还不就是图个清净,」她边接续方才的话题,边用力把我们推进817号房中:「这房间我倒没用,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反正老太婆我没亲没故没尊严,最不缺的就是钱,花点零头买个安安稳稳的午觉也不为过吧?」说着,她把我门领到一片漆黑的套房正中间,里头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铁锈味。 我拿出手机想要照明,老巫婆却在背后抢先说:「啊,对了,忘了你们在黑暗中看不到…。」 啪!她伸手打开电灯。通了电的日光灯管无法被完全点亮,但就着一闪一闪的光线也够了! 这套房还真如老巫婆所述,还完全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小桌上立着一张生日卡片,密密麻麻地佈满了的发黑的血点,令上头的文字几处无法辨识,而旁边显然从那晚就没再动过的生日蛋糕,还原原本本地放在床前的梳妆台上,只是时沉重间的痕跡在上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沉重到蛋糕不可负荷般地融化流淌成一滩。 而这还是最好的了,整间房间也像个那个蛋糕般变了形,铜板大的血点褪色成黑暗的污斑,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间屋子的墙壁、窗帘、家俱与天花板,一滩滩血渍东一处、西一处,最大滩的则在床上,不仅润溼了整张弹簧床垫,更从床沿溢流而下,淌过我们脚底,流向大门的门缝之下。 而最糟糕的或许还是那万分眼熟的白色绒毛,菌丝从每一处血点边缘向外延伸,垂掛蓄聚在已然变形的墙面,最后集中到满是暗色血水的床垫上,聚集成一个纯白的立体人型,彷彿那尸体从死至终就没再离开过床上,只是融化成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个样子。 沛沛惊恐地瞪大双眼,不愿却被迫无奈扫视这房里的一切,因为如果老巫婆从头到尾都没报警,那床上的人形不就…?她承受不住地慢慢向后退却,结果却重心不稳地撞上身后的梳妆台上,她伸手想要扶住什么时,掠过一张原本立在桌面上的卡片,卡片往融化的蛋糕倒下,竟在那看似软烂的蛋糕表面敲破一个黑色的洞,无数隻鲜红色的小虫从中倾巢而出,彷彿已然固结的蛋糕又重新开始流动,只是这回流洩而下的是被陈封已久的鲜血…。 「噁!」 沛沛捂嘴压抑住胃中翻搅的酸液,另一手紧拉住我,我带着她仓惶地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逃出八楼那灯光昏暗的走廊,逃离那正在放声鬼笑的老巫婆,逃离背后每个死人与活人的怨念,逃离这一晚令人作噁的一切…。 13b寿星(2/2) 我在浴室中轻抚着沛沛的背,她正跪在马桶前,已经吐过不知道三次还是四次了。 「我以为你们护理系大场面见多了,应该不会怕这些血腥的东西才是。」我试着说些什么。 沛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抬起头来。「我是不怕啦,但是…」她气若游丝地说:「你如果有个爱看刑案鑑定节目的妈,你就会明白地上那一滩滩的血跡和人体器官有什么…等等…噁…」沛沛又扑回去再吐了一回,只是这次恐怕是没什么东西能再被呕出来了,除了绿色的胆汁。「谢谢…,」末了,她终接过我递过去的一杯水:「天吶,你真该好好看看那屋子里有多少血,等等,」沛沛虚弱地漱个口:「照这种情况看来,当初葬仪社来收尸时,恐怕是不用花太多力气去扛那没什么重量大体和内脏了…。」 「是因为血都流光了?」 「嗯,」沛沛将杯子还给我,然后让我把她扶起来:「我想817那个男人死得不太好过,他大概在断气前都得看着自己的器官一件一件地掉出来…。」 「这么惨?不过,说真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即便今晚如此诡异,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可以去问我妈,她会帮你上一堂……哇哦!」沛沛硬是被镜中的自己吓到后退一步。 就事论事,我说:「我也觉得你今晚的脸色可能真的没有比817的男人好到哪去…。」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沛沛总算有点精神可以赏我白眼了:「还有,姑娘我现在要去洗澡,真是,好好一身衣服都毁了…。喂,你再去把房间再过一遍,一点烂泥巴的痕跡都不能留下,另外记得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拿去丢掉。」沛沛连珠炮似的命令道。 「全部?」我质疑。 「对,全部!」沛沛把我推出浴室并甩上门,斩钉截铁地说道:「把碰过老巫婆家的东西全部丢掉,不准有一丝污泥霉菌出现在我家!」 「我家。」我更正。 「你家就是我家!」沛沛火大的声音从门后闷闷地传出来…:「快去!别给我耍嘴皮子!」 唉…,很好,至少我确定那个霸道的沛沛算是活过了…。 在我跑了几趟楼下的圾垃间,并在莲蓬头下用力刷洗脱了几层皮之后,我终于又躺回那张温暖而柔软的床上,沛沛则放下一身防备,像隻受尽惊吓的小猫似的瑟缩在我身傍。 「天哪…,还不到三点…。」我看了一眼时鐘:「今晚真够漫长…,看来快乐时光过得特别快那句话是对的。」 「那世界末日那天我会帮你安排这样一个晚上。」沛沛窝在我怀里说。 「是吗…,那我猜在那之后,我应该还有几个小时可以睡觉。所以,欸,沛沛,我要先睡了。」 「喂!你没听到外面狗还在乱叫吗?」沛沛急忙阻止我。 其实,除了吵杂的吹狗螺之外,认真听,你其实还晃能听到门外轻轻的脚步声,与附耳在门上那微微的摩擦声,只是,「不管了,」我说:「经过这晚,外头那些声音再也吓不到我。」 「也是啦…。」沛沛委屈地往我怀里又再挤了挤。 「好啦,」我搂搂她:「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 哐! 天花板突然传出来自楼上714号房的一声巨响,那重击声之大,大到竟自天花板上震下些粉尘,轻飘飘地落在我的鼻头之上。 「世界上有这么大的弹珠吗?」沛沛没好气地问。 「……。」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喀嘎嘎嘎嘰~~~~。 「他应该好好打磨他的弹珠了,听这个声音,想必那珠可能没办滚太远…,欸,你在干麻啦?为都不理我?一直看上面……。」 哐噹! 「楼上可能有人在搬东西。」我说,丝毫没有理会沛沛声音中的委屈。 「有人?是你说楼上是没人住的空屋的欸!」 咚咚咚咚咚! 「所以现在有人在里面搬东西了。」我坚持。 「什么啦,」沛沛不耐地反驳:「现在这个时间哪有人会搬家?再者,这么晚还弄那么大的声音出来,会被隔邻居检举吧。」 嘰~~~~。 「狗叫得那么凄厉,所有的住户大概都躲起来了吧。」我猜。 「所以,你是说,没有人敢开门去看看隔壁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楼上那间套房里真的有……,等等!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楼上有什么东西,难不成……,」 她突然转过头来,用此生再认真不过的眼神瞪着我:「难不成你还想上楼去看一下?」 「嗯。」我点点头。 「为什么?这不像你!」沛沛从床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叫道。「还是说…,」沛沛双眼瞪大,看来是想通了什么,「还是说,你非得上去,因为你在817号房里看到某个东西?」 「嗯,」我是没什么好瞒着沛沛的——也没什么能瞒着她,「你还记得那张卡片吗?」我问:「817号房里那张被你不小心碰倒的卡片?」 「嗯,记得,」沛沛回想道:「怎么了吗?」 「虽然都被血渍喷到了,但还是有几个字露出来,那是…」 咚哐!楼上714号传来今晚最大的撞击声。 「…,是个日期,他女朋友的生日…,」我不理会楼上所有奇怪的巨响: 「7月14日…,」我指了指隔着天花板的上面那间套房:「7·1·4。」 **************** 「你真的觉得一定要上去看啊?」即便我们已经走到楼梯间,沛沛仍是如此问道。 「嗯,」我认命地说:「就算是一眼,如果不上去看一下,我想这辈子晚上都会睡不着…。」 「哼,宿命论。」 「我以为你们基督徒才是宿命论者,」我回呛:「全知的神早已为你准备好了每一条道路。」 「嘖,自由意志,」沛沛像个牧师般地对我摇摇手指:「我们还有自由意志去选择神为我们预备的道路,还有啊,你什么时候学会我们基督徒满口的专业术语啊?」 「你妈三步五食就对我传教,」我心有悸地说:「再者,大能的神还是知道你的自由意智会选择哪一条祂为你预备的道路,于是你还是宿命论者。」 「够了够了够了,大牧师,」沛沛伸手捂住我的嘴:「记得提醒我找个时间回去警告我妈,要她别再用她那套似是而非的教义来戏弄你这个门外汉,她似乎觉得你一脸认真听她讲道的傻样非常有趣…。还有,总归一句话,」这时我们已经慢慢跺上七楼的最后一级阶梯:「待会儿谁都不能去碰714号房的任何一样东西,好吗?」她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好,我保证。」我当然是怜香惜玉地搂搂她的肩。 结果,不用谁去故意试探714号房里有没有人,我们俩才刚一脚踏出楼梯间,远远就看见套房里的灯光从大开的门中倾洩而出,在昏暗的走廊地上投射出一道宛如泛着青绿色光芒的幽灵魅影。 咚!当然,还有那震耳欲聋的重物坠地声。 【天哪!难道两边的邻居真的都被吓到不敢出门一探究竟吗】沛沛问。 【怎知,】我耸耸肩,【除非里面是房东。】我们在714号房门外停下脚步。 【这样是说得过去啦,】沛沛皱着眉头说:【不过他不在楼下喝酒唱歌,为什么非得在大半夜做来这儿翻箱倒柜?】 【怎知…,要不然还会是谁…?】 我边反问边倾身向门内一探,结果竟和屋内那人打了个照面。 「怎么是你…?」我惊呼:「大头?」 14契约(1/2) 「大头,你在这里干麻?」我吃惊地问。 站在一堆可说是已成废墟的家具旁的,正是带着一双工作手套的大头。 「前辈,真巧啊,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不理会我的质问,大头用极端作做的讶异来期待我会接受她的存在。 「唉,别再跟我们玩八岁小孩那套了,」沛沛疲倦地插口:「我们不在乎你究竟多在乎和你前辈巧遇,也不想听你那些巧遇的各种原因,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里翻箱倒柜、扰人清梦就好了。」 「这真的只是巧遇啊,」大头仍是兀自辩解:「如果我知道你们就住楼下的话,我搬东西当然会小声点嘍。」 我闻言皱了皱眉头,【你们基督教的『交鬼』是用智慧来作交易的吗?】我附耳问沛沛。 沛沛无奈地耸耸肩,【怎知…。】 「大头,你听到沛沛说的了,」我打断大头自顾自的解释:「我们不在乎你要怎样和我巧遇,再者,我也没跟你说过我就住楼下,所以,要嘛你现在就跟我解释你到底想要干麻,要嘛你此刻就消失在我面前,这辈子不在有任何瓜葛,懂吗?」 我直视着大头闪出愤怒火花的双眼,一边则感受到身旁沛沛投来讚许的目光,内心则不断嘀咕着此翻不敬的言语惹怒了魔鬼的代言人,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恐怖的后果…。 「呼…,」大头深深嘘出一口气,卸下了偽装的面具,「是的,我是知道他住楼下,」大头板着脸对沛沛说:「我调查过他的资料,我知他的一切,我不在乎你和她是什么关係,我只要他,因为我爱他。」 【天吶,】沛沛靠近我身后,不由自主地拉住我的手:【你看看她的说话的声音和样子,简直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你说什么?」大头敏感地质问,用着她那可爱的娃娃音。 真的是天吶…,我是说,天吶,沛沛说得没错,大头那听起来让人心生怜爱的甜腻声调,再加上她的肢体动作,微低着头,吊着眼睛看人,不就活脱脱地是个正在向大人赌气的孩子?一个没自信、安全感、一看到别人的好东西就想佔有,以各种脱序的行为来表达想受到大人重视与注意的孩子?即便她想要的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突然间,我明白了为何大头平时总是让人深感毛骨悚然,原因不在于她这个成熟的大人心里住了一个不成熟的孩子,而是她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却拥有了大人成熟的能力与手段! 「没什么。」我不安地敷衍她,「还有,」我说:「你要爱谁是…」 「欸,」沛沛伸手拦住我,【别跟一个孩子讲理,她一时半刻是无法理解的。】她把我拉到身后,向大头问道:「说真的,你到底找什么?」沛沛看着一屋子零乱的傢俱说:「我认为你这么努力地破坏这些东西,不会单纯只是为了要吸引我们的注意那么简单。」 「什么…?」大头又恢復一脸的天真烂漫地望着沛沛,不知是不解还是在询问。 「我是说,你在这里找什么?」沛沛没好气地直说。 「找什么吗…,这故事有点长欸,如果是前辈,我还愿意讲,但是…,你会愿意听吗?」大头甜甜的声调另人分不清她究竟是讽刺或是单纯地反问一个问题。 「唉,说吧…,」沛沛直接解读成后者,「反正我们今晚有的是时间,是吧?」她最后一句话是对我问的,我无奈地耸耸肩,随性地踹了那座躺在地上的三层柜两脚,看看它是否还能撑得住我们两人的重量,然后在上头坐了下来,诚意十足地等待大头开始她的故事。 「这房间是我男朋友的,」大头看了一眼挑眉的沛沛,「嗯…,该怎么说呢?」她沉吟着:「这么说好了,他是我前男友,那时候我在这里住过一阵子。我们是在一场家族聚会中认识的,他是我的远房亲戚,论辈份,他还算我伯叔辈的,不过话说回来,爱情不就是盲目的吗?况且我们的血缘那么薄,而他那房又只剩他一个人,他又不常与家族来往,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在乎我们之间的关係吧。 「只是,他说,纤纤吶,家族的事你不懂,这群人没几个人在乎我做了什么光宗耀祖的事, 但要是有人知道了我们俩之间的关係,就一定会有人跳出来指认我是个败坏家德的不肖子孙,你懂吗?」 【梓纤,】我对沛沛解释:【大头的本名,看来纤纤是她另一个绰号。】 「人家怎么想,我怎么会知道,」大头接着说,一副任性孩子正在赌气的样子:「为什么我爱一个人我不能讲?为什么我的爱需要大家都认可?为什么要阻止我爱一个人?你说什么?」 「没有!」沛沛连忙摇手否认:「我什么都没说!」 「我想你太敏感了,」我说,虽然我确实听到沛沛喃喃地念着幼稚之类的词汇。「所以,」我问:「你后来还是说漏嘴了?关于你们之间的关係?」我问,连续剧不都这样演? 「没有,」大头斩钉截铁地说:「我没说,因为他不会喜欢的。」 「但显然还是有人知道了,否则…。」我再推她一把。 「我怎么知道,」大头冷冷地说,一时在她脸上看不出是悲是怒:「也许是他自己说漏的嘴也不一定,总而言之,那阵子有几天,他一看到我,就露出一副烦躁的样子,我猜他应该是从家族那里承受了不少压力,而且也不会是其他的事,是的话,他会讲的。」 「所以…?」所以,我猜中了。 「所以,一定是那群人知道了,」大头又露出那种孩子般的愤怒表情:「他们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他们就是要拆散我们!他们就是要拿走我爱的东西!他们就是要欺负我! 「他们去找他的麻烦,用我的事去烦他,为的是夺走我的一切,很好!他们成功了!他承受不住家族压力,承受不住旁人的眼光,最后被人发现吊死在门把上!在我去年生日那天!用一根童军绳!对!」大头怒指着我们身后的衣柜: 「对!就是那个门把!」 14契约(2/2) 大头怒指着我们身后的衣柜:「对!就是那个门把!」 想到他男友陈尸的地方就在我背后…,我不安地扭动着屁股。然后我又想起房东讲的事,房东朋友,朋友的老婆…,现在再加上大头的男朋友,天吶,我心想,这里究竟死过几个人啊? 「呃…,他死了?」我想到了什么。 「这里?没错。」大头愤恨地点头。 大头是几月生日?七月?我记得好像是这样,那就是我去年刚进公司,和大头认识的时候,所以,那时她男友尸骨未寒,甚至是还没死,她就想要找我去约会? 「为什么你…」 沛沛突然打断我:「你还没有说,你为何三更半夜地在这里找东西。」看来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因为我想听听那些人在讲什么。」大头怒目瞪向沛沛。 「所以,」沛沛问:「你还是在意家族的人看待你的眼光?」 「哼,即便我已经跟整个家族几乎没有任何关係了,他们还是很喜欢讲我的间话!人就是这样,爱嚼舌根聊人事非,根本不理会当事人的感受。」 「结果你没打探到别人怎么讲你,」沛沛挑眉问道:「却听到一些预料之外的资讯?」 【你怎么知道?】我拉拉沛沛的衣角好奇地问她。 【拜託,】沛沛白了我一眼:【否则你要如何解释,她过了这么久之后才想到要来她男朋友这里整理遗物?】 【喔…。】我转头问大头:「所以你真的听到了什么?」 「嗯,」大头说:「大家都说,他是个老好人,没有人知道都他上吊的原因…。」 「什么?」我插嘴:「没人知道?你不是说…?」 「怎知,」大头耸耸肩,一副事过境迁、云淡风清的样子:「旁人的一言一语看似都在针对自己,这大概就是守密者的宿命吧。总而言之,没有人关心他吊死的原因,但我却在旁敲侧击中,无意地发现大家似乎都很在乎一个在家族中流传已久的传言…。 「传说他无子无孙,无依无靠,身边没留下什么,只有一栋出租大楼,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一个人住在那里,靠着收租过活。」 「等一下,」沛沛讶异地问:「你说你男友拥有这栋大楼?」 「是啊。」 「所以,你是在这里找…?」沛沛再次质问,虽然她脑中已然依稀想到了她不想听的答案…。 「那个,我不知道那叫什…,」大头依旧用她那甜甜的声音说,彷彿她仍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一种文件,用来证明我男朋友拥有这栋大楼?」 「房契!你在找他的房契!」我和沛沛还是同时喊出这句话,只是我们加重语气的地方不一样,沛沛的重音落在「他的」,显然她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女人正在翻扰着一具死人尸体,虽然那只是她死去男友的遗物。但让我深深惊恐的词,却是被她男友藏起来的那份房契! 「房契?」沛沛转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何那么在乎大头的男朋友拥有这栋大楼,然后,她也突然瞪大了双眼,「房契!」她倒抽一口凉气。 是的,她也懂了,于是,在她眼中,我也看到了那抹和我一样的极度恐惧。 **************** 「你不准再住在那里,立刻给我搬出来!」 沛沛这句话将我从恍神中唤醒,「什么…?喔…。」我觉得沛沛之前可能重覆过这句命令,这样可以说明为何此刻我们会在骑着车在路上乱逛,我想,她的第二次重申还可以解释脚踏垫上那袋匆促打包的行李。 我环顾四周,发现我们正骑在一条陌生大马路上,两旁立满房舍与店家,却无助于在我混沌的大脑中检索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沛沛从后座问。 我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一件事,我们在大马路上间晃?带着全身的家当?并且还迷了路?我茫然地放慢车速,停在一座空无一车的路口红绿灯之下,「你是问大头的男友?」我反问,沛沛的无声则回覆了我的确认。 说真的,我也说不上来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确切地记得,我用浆糊般的大脑回忆了一下,嗯,现在是二月,而去年十月的时候,我第一次遇到房东,那时他还跟我讲了一个万分诡异的故事。 但是大头说她生日那天,我记得是七月,她男友自杀了,然后她男友拥有我住的那栋大楼,靠着收租过活,于是,她的男友就是我的房东?那个七月就死了,但是十月时还在中庭跟我喝酒的房东? 「如果你的房东早就死了…,」彷彿听见我在想什么似的,沛沛问道:「那之后是谁在中庭里跟你喝酒聊天说故事?」 那个人还在死后带我到714号房里看过?干!我怎么会知道?我在心中火大地想着,操他妈的!老子不干了!管他有什么砂锅大的世界不可解之谜,那也得等我好好睡上一觉、吃上一顿之后才能再来纠缠我!转念至此,我那朦胧的脑袋突然又清醒过来,路口的路牌也重新有的意义,让我能再度分辨我们所处的位置与方向。 「干!老子不干了!」我大吼,沛沛的身子一颤,看来我刚才吓到她了。 「干麻啦!」沛沛嗔道。 「我说我不想再搅和这种鸟事了,此时此刻!我决定我们要去…,呃…,去…,」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台东!」我盘算了一下时间:「台东,没错!现在买票还来得及!」 「什么票啦?」沛沛被我闹得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不是说好了要在家里睡上三天?」 本来我们两人好不容易一起排了四天假,结果问起沛沛想去哪玩时,她却只想待在床上赖个三天三夜,本以为她这样提议是有其他的暗示,结果…,平日上班累到快趴过去,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做,她是这样斩钉截铁地讲的。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连假第一个晚上都还没结束,我们就遇到了这种鬼事,我想,不论是她对未来这四天的预想,亦或是我那充满渴望的遐想,恐怕都只会沦落成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火车票啦,」于是,我坚决地说:「我们现在就要去买车票到台东!」 「欸?台东?」沛沛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讶异,但确实可以听出来里头的惊喜明显多过震惊。 「台东,没错,不过有件事得先说,钱我是存了,」想到平日在沛沛无请的搜刮下我还能存到这笔旅费,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我本来是准备这个夏天才带你去的,」我困窘地说:「所以…,如果我们今天去了,可能今年就…」 「嘿!」沛沛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我,挤住了我剩馀的解释,「谢谢你,」她甜甜地说。 **************** 后续的琐事倒也不是那么难办,毕竟现在是淡季的平日,而行李也早已打包好,更别提折腾了一整夜,当我们到达车站时,刚好可以顺利地赶上第一班到台东的自强号。 要去哪里玩就交给我吧,沛沛只说了这句,然后就倒在坐位上睡死了。我知道她想去台东玩很久了,早就安排了不只一套的口袋行程,于是我醒着就只是在打电话订旅馆、租车,我以为这些小事办妥后睡意很快便会袭来,我以为这夜过后我会马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我以为我会一觉睡到台东车站,只是万万没想到,我就这样一路睁着血红的双眼看着火车转进南回的山中,鑽进一个又一个漆黑而漫长的隧道里,宛若昨夜那些不停在我脑海中翻搅的暗黑经歷,一个…,串着一个…,串着一个…。 15脑补(1/2) 我颓废地站在台东车站出口前。 是的,我知道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终于南下的冷高压一扫锋面带来的连日阴雨,外头气温虽低,但正午时分的日头却晒的令人是通体舒畅,只是经过昨夜的那翻折腾,而我又在车上滑了一整个上午的手机…啪! 我的背被猛地拍了一下,「喂!干麻那样没精打采的啦!」沛沛眉飞色舞地说。 「林小沛,很痛欸,控制一下力道好不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的一样?」 「你说什么?」她已经跑到大太阳下伸懒腰去了。 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实在就像个刚拿到糖果的小孩,再加上她那号称155的小隻身高,总让我以为我是带了一个没长大的国中生出门。 「喂!快点来啦!别慢吞吞的嘛!」她在大太阳底下大声对我招手,完全无视路人的侧目。 「来了来了……。」我嘀咕着,慢慢地跺了过去。 「干麻那么没精神啦,怎样?你是见不得太阳的僵尸喔?来啦,打起精神,」她拉住我的手大力地前后摇着:「接下来呢?我们要去哪里的?去哪里?」她随口哼唱着即兴歌词,看来是开心到了一个极致。 「先去租车啦…,还有,别把便当给甩丢了。」我念她。 「有人见不得别人好,八成是刚才没睡觉…。」她继续瞎唱着。 说真的,我还满佩服她的,居然只是补个眠,就能直接忘掉前一个晚上发生的事,真是的…。 我没再多做理会,拉着她到走到租车行,当一切都处理妥当后,我把车开到车行门口,发现沛沛已经坐在一旁花台上吃起便当了,她看见过来的是我,瞇起眼给我一个大大的满足笑容。 「等我一下。」她扒完最后两口饭,走过来把我赶下车,自己坐到驾驶座上,她边调整位子,边嘟着嘴问才坐上副驾的我:「干麻啦…,不是出来玩吗?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还在想昨晚的事啊?」 我点点头。 「不准给我想嘍,我们讲好的,今天要忘去一切!现在你先给我吃饭。」她一脸正经地把便当塞进我怀里。 「是的,女王大人…。」我打开盒盖,嚼蜡似地咬了一口,然后,「我们要去哪?」我问。 她瞥了我一眼,「你是在啃纸盒喔?给我认真吃,」她命令道:「吃完要跟我报告今天里面有什么菜色!真是…,你不能知道我们要去哪啦,那是…,」她转头对我狡黠地一笑:「那是祕密。」 结果她的祕密居然是跑到海堤上去看海!而且这一看就是二十来分鐘,站得我小腿肚都直了,只得一个人跺开到处捡石头,随手往海里扔。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我以为她也会跟过来,回头一看却发现她仍站在原地,专注地凝视着海面,我看着佇立在海天交界的她,突然觉得她好小,小到令人难以想像那身子居然可以装下那么多的决心,可能还有更多的鬼点子…。 我笑着慢慢地走回去,一边则欣赏她俏丽的侧脸,寒风将她的发丝舞向前方,轻抚着她冻红的脸庞;厚重的冬衣掩住她曼妙的体裁,却无法阻止我对她那无暇肌肤的遐想。我回到她身旁,轻轻地搂住她,她将头靠在我怀里,一双温润的小手拉着我,让我环抱住她的腰。我低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瞬呀瞬的,飞舞的发丝彿着我的下巴,搔得我是怦然心动,全身颤抖不已。 「我好冷…。」我打了个喷嚏。真该死,要是再站下去,我非得让那该死的东北风吹到冻僵不可…。 「哈!谁叫你刚才要把外套脱了!」她取笑我。 嘖,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她就是要在这儿等着我,也难怪稍早为了贪图一时的阳光而把大外套丢到车上时,她的嘴边又浮出那抹狡黠的微笑…。 「好啦,我也看够了,快走吧,别冻坏了…。」 她快步把我拉回车上,而我则用最快的速度发车,并以最大的耐心等待出风口送出暖气。 「那没用啦,你得等引擎热了才有暖气,」 她掛着两行鼻涕,正边说边在包包里翻找着卫生纸:「吶,给你。」她把用过的卫生纸递过来。 「你脏不脏啊?」我直接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爆粟。 「啊!干麻那么用力啦!还在气我整你哦…。」她含泪捂着头的。 「没有啦。」我嘴上是这么说,但能出口气还是满爽的。「还有,」我问:「你刚才在海边想什么,要想那么久?」 「没有…。」她含糊地嘟噥着。 「明明就有…,你每次想事想到入神就会出现那副表情,在想昨晚的事吧?欸,不是讲好了,出来玩就不要再想到那事了吗?」 「是啦是啦…,我是在想啦,」她脑怒跺了跺脚:「昨晚那些人讲的话都兜不起来嘛,每个人讲一点点,八成还都在说谎,我想不通晚上睡不着觉啦…。」 「你还好吧?」我问。 她嘟着嘴摇摇头。 也难怪,毕竟昨晚一连串的事件对她的衝击还是太大了,否则诡计多端如她,应该早就能看穿了七八成,再者,整整思索了一个早上、又在手机里整里了一堆表格与流程图的人可是我…。 我犹疑地说:「我有些想法…,只是…。」只是事实黑暗到你能不能接受…。 「等等,」她挥手阻止我:「先别讲,我没那精神,而且又饿又冷,得先去补充能量…。」 谁叫你没事去吹海风?我心说,「你不是已经有餛飩了?」我问。 「啊?」她没听懂。 「那个啊…。」我指了指她手上那团用过的卫生纸。 她瞠目结舌地瞪着我,「不敢相信,这么冷的天,你居然还愿意讲这种冷笑话?」 「天气太冷,讲出来的话就自己冷掉了。」我说。 她翻了翻白眼。 「你知道的,天冷,冷却,冷掉…。」我试着解释我的双关语。 「够了够了…,」她一手揉着太阳穴:「快带我去吃东西,否则我不知道还能容忍你多久…。」 15脑补(2/2) 结果最后我们坐在一家地雷咖啡厅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桌上难吃到掉渣的食物。 「沛沛,你不是说这里大家都推吗?」我问。 「我不知道啦…,」她在手机上点来点去的,八成是在删掉美食笔记本里的某一项,「反正今天每一件事都不对劲…。」 她闷闷地转往窗外看去,至少这里的风景还不错,我心想,房子、招牌、车子、行人,大概就那些,你知道的。 「你说你有些想法…?」终于,她勉强打起精神问我。 「嗯。」我打开我在手机里整理的东西,推过去。 她接过去看了看,「你火车上不睡觉,就是在整理这个啊?」她问。 「嗯。」 沛沛又继续研究了一下,然后抬头皱着眉问我:「你说老巫婆的记忆有问题?」 「正确地说,她应该没记错什么,但可能加油添醋了不少,毕竟,这些都只是她亲耳所听,而非亲眼所见,是吧?」 「怎么说?」沛沛问。 「老巫婆说她听到817号房中发生的事,并把那件事解读成一个女孩到她小白脸男朋友家过生日,结果女孩在做那档事时翻脸指控她的小白脸劈腿,然后又说知道他杀了人,并藉此威胁她的小白脸要支付两亿的封口费。」 「这我也记得,」沛沛接着说:「老巫婆还说后来那女孩放了一个中年男子进屋,原来她自己也劈腿,而进来的人就是包养她的老男人,后来老男人藉故打死了他的情敌,也就是死在817号房里的那个人。」 「这就是让我觉得怪的地方了,嗯…,你等等…,」我拿回手机,打开了一个影音档,花了点时间找到我想要播放的那个时刻,再递了过去,「这是我在老婆婆家录到我们的对话。」 「喔?」沛沛的眉毛扬得更高了:「我不知道你还会这套欸。」 「我不小心录到的,」我解释:「我本来想要偷拍老巫婆家的摆设的,结果后来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分了心,我猜是那张地毯…。」 沛沛脸上露出了噁心欲呕的表情。 「总之,」我说:「我一定是忘了把相机与萤幕关掉,然后在把手机收回口袋时误触了录影键,所以我只录到的声音,没有影像。」 「这样啊…,」沛沛把耳朵贴近手机,「那你发现了什么?」她边听边随口问道。 「我一直觉得老巫婆的想像力太丰富,所以我怀疑她讲述那天817号房中发生的事,究竟有多少是出自于她的想像。」 「你是指控老巫婆她在说谎,只为了讲一个好听的恐怖故事给我们听?」 「不…,」我摇头:「比那更糟,我认为她的故事完全真实,只是用她的想像力去詮释…,」我抬手阻止了沛沛的提问,然后等了一段录音,「这里,你听,」我解释:「老巫婆说到劈腿的女孩开门,让包养她的老男人衝进小白脸家。」 「怎么了吗?」听完后,沛沛问道。 「我注意到,老巫婆在老男人衝进817号房之后,就没再确切听到那三人在吵什么,甚至在此之前,劈腿女的小白脸就已经没了声音好一阵子了,老巫婆还说,她还趁着那段空档去做午餐。」 「嗯?」沛沛又把影片倒回去再听了一遍,「好像真的是这样。」末了,她说。 「再者,老巫婆对这段描述太过身歷其境了,所以我怀疑事实经过是否真的就是她所说的那样。」 「是吗…,那你觉得…?」 「我觉得,」我说:「如果劈腿女的小白脸在老男人进来之前就没了声音,而且就老巫婆所说,是安静了好一段时间,那么,我猜…」 沛沛打断我:「你猜劈腿女的小白脸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 「呃…,没错,」我佩服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本来只觉得哪里怪,但直到你提起这事我才想起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817号房中关于血跡的事吗?」 「嗯,」我点点头:「你说劈腿女的小白脸,恐怕是看着自己的器官一件一件掉出来而死去的。」 「还有,我记得地上那一滩滩的血跡,」沛沛补充:「那些血跡的形状不太可能是滴落、流淌或蓄积所形成的,因为每一大滩血跡的附近都没有大量滴落血滴,也没有明显的拖动痕跡,反而看起来更像是一大团血淋淋的肉被直接放到地上,重点是,地上这些血跡,整齐地在地上排列成一个五边形。」 「你的意思是…。」其实我已经约略猜出来沛沛要说什么。 「撒旦的五芒星…,我的意思是,」沛沛说:「817号房里的血跡分佈不太自然,看起来除了兇杀之外,似乎还有邪教的意味存在。况且,就算不是这样,那么一大堆器官,不管是是像杀猪一样横劈乱切,还是像庖丁解牛那样轻松写意,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摘除的。 「所以我一直觉得老巫讲得很怪,因为如果只是老男人一时气愤而猛砍劈腿女的小白脸,所有的内脏应该是被戳烂吧;再者,那么短的时间,我不觉得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把器官一件件取出来。」 「所以你也觉得劈腿女的小白脸不会是老男人杀的?」我问。 「嗯,」沛沛肯定地说:「不可能是那衝进来的老男人。」 「那会是…。」 「只有一个人,」沛沛说出我们两人心中的答案:「劈腿女她自己。」 「我也认为是这样,只是我没想到你那层,」我承认:「我只是觉得,小白脸在老男人衝进房前便早已没了声音,所以他可能早就被人杀害,而兇手只会是劈腿女。如今你也说,老男人在场的时间不足以造成817号房中那种血腥的现场,那便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 「不过我最也只能推测到这里,肚子里的能量用光了…,」她咬了口甜死人的蛋糕:「况且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再者,我也想不透,老巫婆不是说过吗,老男人进屋后,那三人还互殴过,这不就表示小白脸在老男人进来前都还活着,因此他不可能是在此之前就被他女友杀了。」 「我认为那只是老巫婆自己的想像,」我又把影片倒回去再播一遍:「你听,老巫婆说老男人进门后先大叫了一声,然后就是不知道是几个人的扭打声。老巫婆的解释是,她以为小白脸挣脱了他女友的束缚,而老男人与劈腿女则上前将他制伏。」 「你觉得不是这样?」 「如果是老男人一进门就被屋内的满地器官景象吓到,而大叫一声呢?」我反问:「然后他想衝进门阻止劈腿女的恶行,而劈腿女则不要让老男人看到更多…,或是不要让他有机会把所见所闻说出去…,于是两人在817号房是扭打起来,然后不知什么原因住手,可能最累了,但嘴上却还没停下来,又继续吵了一会儿。这一切被隔壁房的老巫婆听到到,今她误以为是劈腿女帮小白脸说话,所以老男人一时气愤才杀了小白脸?」 「呃……,」沛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会说是你想像力太丰富…,」她老实不客气地说:「更何况,你的说法里有个破绽,如果老男人真如你说是被吓到才大吼,而劈腿女又不想让老男人看到她在817号房中做什么,那么,为什么劈腿女还会开门让老男人进房?如果不是劈腿女开的,而她的小白脸在此之前就已经死了,那又会是谁开的门?老男人他自己?」 我双手一摊,意思是你说对了。 「拜託!怎么可能!」沛沛大声说:「那女人在搞劈腿欸!啊,我是说…,」 沛沛害羞地压低了声音,转头看了看咖啡厅里其他桌的客人,「我的意思是,」她红着脸说:「劈腿女是在和小白脸搞劈腿欸,就算是她和包养她的老男人之间没真感情,她也不会让老男人知道她暗地里在私会情郎吧,更何况她会给老男人钥匙,让他可以自由进出小白脸的家?」 「老男人有钥匙。」我淡淡地说。 「怎么可能?」沛沛扬声否认:「劈腿女都不一定有817号房的钥匙了,老男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他又不是房东。」 我看着沛沛,没说话。 「干麻?我说错了吗…?」沛沛白了我一眼,接着发现我脸上的表情之认真,「还是…,」她突然瞇起眼,倾身瞪着我:「你要说,老男人会有钥匙,是因为他就是房东?」 我点头。 「不可能!」她赌气地倒回椅背上。 「有可能,」我认真地看着她:「817号房里死了一个房客,而老巫婆在小白脸死后一直帮着缴房租,这件事若与房东无关,那跟本就说不过去!」 「好吧,我认输,」沛沛叹了口气,「你是认真的…,」她揉着眉心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显然是在暗示房东也搞劈腿,他同时和大头交往,然后还外面背着大头玩小白脸的女朋友,这种假设实在是太复杂了,复杂到不会是真的。」 「没有那么复杂。」我说。 「啊?」沛沛困惑地看着我。 「我说没有那复杂,」我顿了一下,使沉默渗透到她的心里,让她做好准备来听我接下来的话,「我想我知道劈腿女是谁,」我说: 「她就是大头。」 16剃刀(1/2) 「817号房的那个女孩就是大头。」我断然地说。 沛沛足足看了我有一分多鐘,「大头?」最后,她仍是迟疑地反驳:「说真的,我是不喜欢大头没错,但这不代表我就会因此接受她就是老巫婆口中那个劈腿的女孩…。」 「但这样的解释最简单,」我坚持:「奥卡姆剃刀,如果一个问题有多种解释,则最简单的那个通常就是答案。因此,真相只会是大头劈腿817号房的小白脸,然后房东拿备用钥匙捉奸,因为大头是房东包养的女人。」 「是啦,大学究,别忘了大头还把小白脸的内脏取出来,」沛沛不悦地说:「我再讲一次,你知道我不喜欢大头,但你不能无缘无故地污衊她是杀人兇手,我更不喜欢这样,你让我觉得,我是一个…心地狭窄的女人…。」沛沛难过地垂下长长的睫毛。 「沛沛,我没有那个意思,该怎么讲呢…,」我边慌乱地安抚她,边迅速地思考自己该揭露到什么程度,思索了片刻,我还是决定把东西拿给她看,于是我把手机拿回来,开啟一张图片,「吶,」我把手机递回去,并暗自希望一切都处理好了,「我有证据显示817号房中的女孩就是大头。」 「这是什么…?」沛沛看着手机中那模糊的影像。 「还记得我在老巫婆家不小心按到录影?」 「嗯。」沛沛随意地点头,然后继续研究那张图片。 我接着说:「后来老巫婆把我们推进817号房,因为没开灯,所以我拿出手机…。」 沛沛闻言唰地从手机萤幕前弹起来,「不要跟我说你录到了817号房里的影像!」她惊恐地叫道。 「没有,」我连忙否认,并小心地挑选着措词:「应该是说,到这里刚好录到影片长度的上限,所以影片只拍到房间一个角落便结束了。」 「那就好…,」沛沛心有馀悸地说:「所以这张相片是…?」 「我从影片中的一张截图,」我靠过去,指着萤幕里的东西解释道:「这个时候我刚好把手机拿出来,高度大概在腰部,镜头正对着梳妆台,这是上头放着的生日蛋糕,后来有虫子爬出来的那个,旁边立着的则是生日卡片。本来影像非常模糊,我设法用app处理过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沛沛凑过来看了半天,却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说真的,」她问:「你刚才说的证据到底在哪里啊?」 「这里,」我帮她指出来:「在生日卡上,寿星的名字,你觉得像什么字?」 「呃…,看不太出来,」沛沛瞇起眼认真地看着。 这也不怪她,毕竟那卡片上喷满了血跡,就连寿星的名字也不例外,上头被已然发黑的血点覆盖,只露出一小部份,我自己也是研究了好久才看出来。 「櫼?」研究了片刻后,沛沛终于犹豫地说:「真的要猜,我会说是櫼,木字旁,竹籤的籤去掉竹字头。」 「我也是这么觉得,」我附和:「而且字还很丑…,不过丑归丑,你不觉得那个『櫼』字的『木』和『韱』两个字根分得有点开吗?」 「嗯…,好像真的是这个样子…,」沛沛又看了萤幕好一会儿,这才说:「我猜你会说,『木』和『韱』中间应该还有字。」 「没错,而且我认为就是『辛』和『糸』,」我补充:「辛辣的辛,糸字部的那个糸。」 「『辛』和『糸』?」沛沛的手指在萤幕上比划了一阵,「梓纤?」 「嗯,那是大头的名字。大头就是817号房的寿星,小白脸的小女友,老巫婆口中的小淫娃儿房东包养的女儿…。」 「呃…,我还是觉得…有点…牵强。」沛沛虽然是这么说,但话中的语气已然没有那么肯定了。 「还有,这里,」我指着影像中生日卡片的右下角,那里是另一处没有被血跡覆盖到的文字,加上笔划比较少,所以更好辨认,「7月14日,」我看向沛沛:「我在衝出817号房之前就先瞥见这个日期了,这也就是后来我会坚持要到714号房看一看的原因。本来还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我看错或记错了,但这张影像证明我的记忆是正确的。而且,你看,」我拿过桌上的菜单与笔,在上头边写边解释:「7就是7,上半部『冖』的直角太明显,所以绝对不会误看成『2』再者,7和旁边的1又完全不一样,所以也不可能将两个数字弄错。最后4写得像『ㄐ』,上半部是分开的『凵』而非闭合的『o』所以再怎么看也是4,而不会是9。」 「所以只会是714…?」沛沛来回比对着手机中影像与菜单背面那一堆数字和符号。 「嗯,7月14日,刚好就是大头的生日。」我补充。 沛沛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名字里有『木』又有『韱』,生日又是7月14日,所以817号房里的那个劈腿女只会是梓纤,也就是大头…?」 「就算是巧合,机率也太低了,」我肯定地说:「劈腿女就是大头。」 「好吧,我想你说服我了,」沛沛不太情愿地说:「只是,你要我相信那个小女生会把一个人开肠破肚…。」沛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蝉。 是啊,想到和这样的人在同一个公司共事、谈话,我的背脊就不由得发凉,而让人全身都发凉的是,「如果我们都同意大头就是817号房的劈腿女的话,」我说:「我想还有更糟的。」 「还有?」沛沛不敢置信地问。 「嗯,还有,」我问她:「你还记得老巫婆说过,大头指认小白脸去杀了201号房的女主人吗?」 「嗯…,我想我记得…,」沛沛回忆道:「老巫婆她听到大头说…,说…,啊,是了,说大头知道小白脸杀了人之后还偽装成烧炭自杀。可是这件事我也觉得很奇怪,」沛沛搓着已经揉一团吸管纸套说:「因为即便小白脸和201号房的女主人有一腿,这也不足以构成杀人灭口的理由啊。」 「可能有,」我说:「只是我们一时想不出来,毕竟人杀人的动机总是千奇百怪,不过,另一个原因是,201号房的女主人根本就不是小白脸杀的。」 「什么?那会是…该不会是…,」沛沛恍然大悟地说:「大头吧?」 「昨天晚上,警卫伯伯很明确地跟我们说,他记得201号房的女主人是在7月26日死的。」 「这我还有印象,怎么了吗?」沛沛问。 「意思是,小白脸不管是被谁杀的,他是在帮大头过生日那天遇害这点却不会错;而大头的生日是…。」 「7月14日……。」沛沛大概知我想讲什么了。 「但女主人的死亡日期却是7月26日。」我说。 「所以小白脸不可能去杀人,但大头却知道201号房的女主人是怎么死的…。」沛沛的声音透露出恐惧。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我推测:「老巫婆听到的其实不是大头揭发了小白脸如何杀人,而是她正在教唆小白脸该如何杀人!后来大头不知何故先杀了小白脸,之后才又去找小白脸劈腿的对象,也就是201号房的女主人,杀了她,然后再按照自己的计画偽装成烧炭自杀。」 「天吶…。」沛沛摇摇头。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大头教唆房东去做的,我想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可是…,我想房东可能没那个能耐…。」我欲言又止,因为我怀疑沛沛还能承受多少。 「因为房东先死了,是吧?在大头生日那天。」沛沛虚弱地问。 「嗯…,应该是这样,」我老实说,看来沛沛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坚强,「而且…,」我顿了顿:「房东应该不是自杀,而是被大头勒死的。」 沛沛闭上眼猛摇头,但我仍是继续说着,都揭露到这种程度了,还有停下来的理由吗? 16剃刀(2/2) 「房东应该不是自杀,而是被大头勒死的。」 沛沛闭上眼猛摇头,但我仍是继续说着,都揭露到这种程度了,还有停下来的理由吗? 「你还记得房东讲的那个故事吗?」我狠下心来接着说:「故事里有两个主角,房东的朋友,与房东朋友的情人,而房东的朋友死在714号房里,是被情人所杀。 「我们昨天晚上在开始大冒险前还先讨论过这件事,那时候我们总结房东不可能知道他朋友在死前想了些什么,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房东其实就是他故事中的情人,这样他才能知道他朋友死亡时的细节,而他是被杀人的压力所逼,才会妄想出他朋友死前看到的异象。 「但是,后来大头说她男友不仅拥有这栋大楼,并且还收租,所以,她男友其实是拥有这栋出租大楼的房东,而如果房东是故事里的情人,那大头就会是故事里的朋友?但这不对,因为如果大头是被杀的朋友,那昨晚站在我面前那个女人是谁?和我当了半年同事的人是谁?纠缠你我的人又是谁? 「于是,房东既然是大头的男友,所以大头才是真正的情人,而房东则真的是他故事中的朋友!也就是说,房东他朋友的故事,其实就是房东他自己的故事!而故事里,情人杀了朋友,所以在现实中,便是大头杀死了房东!」 「但房东早在七月就死了!大头她亲口讲的!在她生日那天!」沛沛大声道:「那时你根本就还没住进去!之后你又怎么可能和房东喝酒聊天?他又怎么可能告诉你他死在714号房里?还是你要告诉我你也撞鬼了?」 沛沛一连串地吼出一堆问题,她眼中含着泪,声音颤抖着,彷彿压抑了一整晚的恐惧、愤怒、委屈与疲惫终于找到了出口,毕竟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漏夜逃到台东,然后再这里边喝着难喝的咖啡,边一层一层地揭开大头脸上丑陋的面纱。 「我想我真的是撞鬼了,」我无力地说:「那个在中庭跟我喝酒的人,他又有714号房的钥匙,有714号房钥匙的人,不是房客就是房东,而这两种人都是同一个人,加上这个人早在我搬进去就死了,于是我只能真的是撞鬼了…。」 「哦唔…,」沛沛捂着脸,一声虚弱的呻吟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所以你相信你撞鬼的,而你也相信那隻鬼跟你说的鬼话。」 「我相信。」我认真地说,认真到下意识地喝了一口那难喝的咖啡,只为了确定自己还清醒着。 「但这都不能证明房东就是大头杀的…。」沛沛无力地喃喃自语。 我握住沛沛的手轻轻地捏了几下,安抚住她的情绪,这才告诉她:「房东…的鬼魂说了一些事,」可以和大头的说词互相佐证,让我不得不正视祂的故事。」 「怎么说…?」沛沛疲惫地问。 「房东说,衪是被勒毙的,而大头则说,房东是吊死在衣柜的门把上。」 「一个他杀,一个自杀,有什么共同点?」沛沛没好气地说。 「我想,大头似乎没说过房东他是自杀的。」我说。 「怎么没有,大头她说…,她说…。」沛沛突然停顿下来,看来是在回想大头昨晚是怎么说的。 「你有印象大头亲口说过房东是自杀的吗?」我问。 沛沛缓慢但肯定地摇摇头。 「我也没印象,她似乎只说了她男友是吊死的…。」我说。 「也许我们两个人都记错了。」沛沛指出关键点。 「有可能,但真正让我在意的是,」我琢磨着:「他们两人都提到童军绳。」 「啊?」 「房东和大头都说过,」我提醒她:「房东是被童军绳勒毙或吊死的,这点我倒没记错。」 「什么意思…?」沛沛仍是不解。 「意思是,大头只说房东是吊死的,并不是上吊自杀的,所以如果就像昨晚我们所说的,房东是被人勒毙后才吊在门把上呢?好藉此偽装成上吊自杀?」我反问。 「都是用同一根童军绳?」沛沛思索着这个可能性:「如果是这样,大头的说词就和房东鬼魂告诉你的故事相符了…,可是,上吊自杀和勒毙他杀两者间有个很大的差别。」 「绳子上的皮屑,你妈抓着我看电视时看到的,」我说:「如果死者是被人用绳子勒毙,那么兇手势必要勒紧绳子一段时间,但肌肉会因为长时用力而疲惫,所以手掌必然会在绳子上调整位置或滑移,然后因为摩擦而在绳子上留下皮屑,而这些皮屑可以验出所有人––也就是兇手––的dna。」 「但是你这样讲就会引出另一个问题,」沛沛说:「这些都是鑑视人员必定会採集的微物跡证,不论死者是否有他杀的可能。所以,不管是谁在714号中发现房东的遗体,那根童军绳必然会被拿去採证,如果真如你所说,房东是被大头用那根绳子勒死的,那之后必然会在上面发现大头的dna。而714号房最不缺的就是大头毛发、细胞、甚至是体液,因此,无论如何,大头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摆脱嫌疑的。但你看到大头像个有事的人了吗?没有,她还是在外头趴趴走,根本没有被警方怀疑,所以她怎么可能是勒死房东的兇手?」 「或许这才是她脱罪的原因,」我手指轻敲着桌上的小碟子:「满屋子都是大头的活动的痕跡,童军绳上验出她的dna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大头可以说她用过那根绳子,可能是之前拿来绑过东西,或是就是她自己被綑绑,但我想最可能的是,军绳上应该没有她的皮屑。」 「拜託!她要是没碰绳子是要怎么把人勒死?还是…,」她研究我脸上的神情:「你会说她带了手套?」 「确实是手套,」我点头:「房东鬼魂的故事中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片段,祂说说祂是在趴在床上被人从背后勒住的,而祂在临死前想要回头去看那个人,却只看到一双在祂身边飞舞的白色蝴蝶。」 「这真的很怪,你觉得那会是…?」沛沛问。 「如果人在窒息前视野会逐渐向内缩陷,而他又是被压着趴来床上,我想房东可能没有,也没办法真正地看到他正背后那个角度,所以我相信不断进出他视野边缘、让他有某种东西在翩翩飞舞的,应该是正在不断调整施力角度的一双手。」 「手上戴着白手套…。」 「或白色的工作手套。」我修正。 「或是昨晚大头手上带着的那双…。所以,你的意思是,」沛沛喃喃念着:「大头杀了她的小男友,是因为她后来看上了你,于是小白脸就不再有性趣;大头杀了包养她的房东,是因为房东看到大头杀人,而大头看到房东的房地契;最后,大头杀了817号房的女主人,是因为她搞上了大头的小白脸,即便大头已经不在乎那男人?」 「我想,没错,就是这样。」我无奈地说。 「天吶…,我们怎么会招惹到这种角色…?」 「对不起,」我满心愧疚地道歉:「这不应该把你也牵…」 「别说了,」沛沛不耐地打断我:「很久之前我们就讲好了,这种事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你不准给我一个人独自承担,听到了吗?」她恶狠狠地警告我。 「是,林大小姐。」我摸摸她的头。 沛沛垂头丧气地把下巴靠到桌面上,「唉…,算了…,只是我不懂,」她突然歪过头来问我:「大头她到底在…想什么?一般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或许是她成长的背景造成的。」 「啊?」沛沛好奇地转头看了我一眼,脸都快贴到桌面上了,「成长背景?」她问:「你什么时候变成心理医生啦?咦,不对,你不知道大头小时候是怎过的,所以你其实是个算命师?」 「不是,」我忍不住去捏了捏她的脸,「我知道一些。」 「喔?」沛沛扬起一边眉毛,边伸手将我的手移走,却没有放开。 我握了握她柔嫩的手心,并希望她能承受我接下来要讲的事,「大头她…,」我说: 「她是房东的女儿。」 17a阴影(1/2) 「大头是房东的女儿。」我斩钉截铁地说。 「嗯,房东包养的女儿。」沛沛趴在桌上无精打彩地说。 「不是,」我指正她:「就是女儿。」 沛沛坐起来皱着眉头看我,「亲女儿?」她问。 「他们两人是父女关係,亲生的。」我肯定地说。 「骗人…不是,」沛沛改口:「我是说,你怎么知道?」 「房东的鬼魂讲的」我说:「他把自己的亲身经验说成是他朋友的故事,故事里,他朋友已经结婚生子,那也就是说,房东其实结过婚,还有个孩子。几年后孩子长大后,房东爱上了她,不伦的恋情让他保守的妻子无法承受,就连各种宗教都开导不了她,最后房东的太太自杀,而房东便得以顺理成章地和女儿在一起。」 「你…在写谜片剧本吗…,」沛沛皱着眉问,「你得为你说的话负责欸…。」 「房东称他的小三是情人,你还听过有人这样叫的吗?」我反问:「所以情人应该就暗指着他的小情人吧…。」 「这种话你也讲得出来,我快吐了…,」沛沛铁青着脸说:「再者,大头也说过,房东只是她的亲戚而已。」 「亲爸爸也是亲戚,我可不记得她有指明是多亲的亲戚。」 「呃…。」沛沛一时无话可说。 「而且,如果只是没有血缘关係的远房亲戚,应该不致于在家族是引起这么大的压力吧。」 「你这都不是直接证据,」沛沛仍是不接受:「况且,这都还是一个人的片面之词,那个人甚至不是个人,而是鬼!」 「你是基督徒,所以我不知到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但我们都说『死人直』,意思是死人想做、想说的都比较直接,衪们不太会有欺骗人的心思,所以,房东暗示他的情人是他女儿,就会是他女儿,不会错的。」我断定地说。 「就这样?」沛沛不敢相信地问:「这可不能拿来当做呈堂证供!」 「但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头那么急于要找出那份房地契。」我说。 「那又怎样?」沛沛反驳:「反正如果大头真的是房东的女儿,那么,她早就从死去的房东那儿继承了那栋大楼,所以她根本不需要找出房地契,但是她在找,因此,她不可能是房东的女儿!」 「如果她是想要卖掉呢?」我反问。 「卖掉?为什么要卖掉?留着她还可以收…租…金……。」沛沛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 我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如果大头和房东只是包养的关係,那房东便没理由把大楼送给大头,毕竟他怎么确定大头房子到手后会不会拋弃自己?再者,如果房东真的把房子过户给大头了,那她为何还要在房东家里找房契?就算大头杀了也不会解决这个问题,除非…。」 「除非房东的死能让她得到那栋大楼…。」沛沛不情愿地说。 「我想正是大头以女儿的身份继承了房东的大楼,所以她才会急着找出房地契,毕竟房东自己也说过,收租金收不到什么钱,把大楼卖掉才能换到大量现金。」 「可是,如果大头是房东的女儿,」沛沛仍在兀自负隅顽抗:「她怎么会说她和房东在交往?而且,老巫婆也讲过,她看过房东和大头之间『亲暱』的举动,那根本就不是一对父女之间会做的事。」 「所以,房东、老巫婆与大头都只阐述了一部份的事实,」我说:「每一块拼图拼起来便会是真相,也就是大头和房东是一对有不正常关係的父女,亲子间不正常的性关係,只会扭曲孩子的心灵,而这就是大头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女生,会冷血连续杀害三人的原因。」 「………。」沛沛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无言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她往前一倒,额头哐地一声撞在桌面上,那力道之大,大到连她杯中的咖啡都给震出不少。 我见状也顾不得旁人好奇的眼光,赶紧靠过去摇摇她的肩膀,「怎么啦?」我问。 「你把我的大脑烧掉了…。」她的声音从桌面下闷闷地传了上来。 「啊?」我以为我没听清楚。 「我说,我的脑袋正在冒烟…。」 「这的确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我无奈地说。 「那不重要,重点是,我不想再听了,还有,我好饿,你把我的饭都吃完了。」 「什么?那是你叫我吃的欸!」我跟她争辩。 「都一样啦,」我可以在她的声音中听出一个大大的白眼,「我现在想吃垃圾食物。」然后她突然啪地一声从桌面上弹起来,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说:「麦当劳,带我去吃麦当劳!」 「我以为你不吃那种东西。」 「不管啦!走啦走啦走啦走啦走啦走啦…。」沛沛起身拉着我就要往外走。 「我还没付钱!」我阻止她。 「你很慢欸。」 「也不想想是谁出的钱…。」 我们就这样边斗嘴,边飞也似地逃离那家地雷咖啡厅,不过后来我们也没真的去麦当劳,我带她找到了一家好吃的红豆饼,沛沛则耐不住腹中的饥火,在附近的公园里觅了张舒适的长椅,便迫不及待地开动了。 「卧时蘑尼都书翁度…」 「等等等等,你在讲什么?」我又好气又好笑地阻止她说下去,因为此刻她口中正装满了食物,手上还拿了小半个红豆饼,脸上则洋溢着小女孩般心满意足的神情。 「唔…,我…,我是说…」沛沛捶了捶胸口,急急忙忙地要把口中的食物嚥下去…。 「别急,」我拍了拍她的背:「这些都是你的。」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她边说边把手上剩下的那口吃下去,另一手则探到纸袋里又拿了一个,「啊!奶油的!」她惊喜地喊道。「我刚是在问你,」她边吃边说:「为什么你都说红豆饼?这不是叫车轮饼吗?」 「啊…?什么?」我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看到入了迷。「不知,习惯吧…。」我心不在焉地回道。 「是吗…,还是只有我觉得它长得像车轮?」沛沛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车轮饼,然后从上头咬下好一大口。 「还有一件事…,」我耐心地等她品嚐完香甜的奶油内馅,「我不懂,」终于,她问:「817号房中的小白脸也是死于非命,而且现场看起来就是他杀而非自杀,为什么大头却没事?我是说,就算房中没有留下大头的任何东西好了,但警察只要问问附近的邻居,或至少也可以问到老巫婆啊,这样他们就会查出大头常常进出817号房,那么她至少也会被列为关係人吧,但是为什么她却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难道真的没有人怀疑她吗?」 「我想那个男人只是个紈裤子弟,有些酒肉朋友,也不常跟家人联络,所以可能没人发现…或是在乎他消失了吧,而且我想,老巫婆她是讲真的,她从头到尾都没报案,更可没向任何人讲过。」 「是喔…,那小白脸的尸体不就没人处理了?」沛沛随口问道,我想是黄昏太阳温暖的馀韵无意中降低了她的戒心。 「也许,是老巫婆处理掉了,」我说:「你还记得她昨晚端给我们的那碗汤吗,或许汤里的东西真的是手指,指甲下面的眼睛则是尸斑啦,发霉啊,或是冻伤之类的东西,你知道的,尸体需要被冻起来才能保存,啊…,对不起…,」我转头看到大半个车轮饼卡在沛沛嘴里,听到我说的话后,她一时打不定主意是要继续咬下去还是该吐出来,「这都只是我的猜测,」我连忙道歉:「或许他们只是真的没怀疑到大头身上而已。」 「树住韵母…?」沛沛含糊地说,眼神中则满是不安。 「是这样吗?」我翻译道。 她点点头,然后把那口车轮饼吞了下去,看来这昨晚和今天下午的经歷,让我们的恐惧和噁心都麻木了。 「也许吧…,」我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逐渐暗去的天空,「也许这一切都是没由来的猜测,」我说:「也许事实就像表面的那样,女主人是被她老公下药杀害的,小白脸是被他情敌乱刀砍死,中年男子只是单纯上吊自杀,甚至我在中庭遇到的那个人只是房东的兄弟,而大头和这些人都没关係,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你知道吗…?」 「或许吧…,吶,」她突然把手上半个车轮饼塞给我,「我还想吃别的口味的。」 说着,她探身过来伸手到我腿上纸袋里翻找,口中一边碎念着,红豆…绿豆…,都吃过了,这个呢?奶油?她的发丝轻轻地搔着我的脸颊,而我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你相信吗?」她突然问我。 「相信。」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自信一点,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是问我相不相信我刚才所说的,还是相信这一切真的就是那么简单。我想,可能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相,亦或是真相其实早就存在人心,差别只在于你愿意相信什么,而此刻我只愿自私地相信,这一切会在现在结束,将这美好的夜晚独独留给我们两个。 17a阴影(2/2) 那天傍晚过后,我开始慢慢觉得这一切似乎真的是我想太多了,我们就像平常那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令人相信一切都将重新步上轨道,尤其是那晚回到旅馆,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先洗好的沛沛跪坐在床上,背对着我在看手机,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t-shirt,诱人的大腿曲线一览无遗。平常这个时候,我会靠过去轻彿着她腿上滑润的肌肤,探寻着上头一道道小小的疤痕,她会说那些伤痕是我何时何地害她弄成的,我则会往更上方找到另一处疤痕,她会开始红着脸,责怪我那是我上次留下的咬痕,然后我会… 我甩甩头,把自已唤回现实,想着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幻想,于是我走到床边,手指抚过沛沛的颈侧,然后她轻轻地侧了一下身子,闪过了我手指,那动作非常轻微,但表露出来的意思却相当明显。 「怎么啦?」我还不知死活地问,同时用手搂住她的肩。 沛沛一个拐子把我的手甩开,「为什么骗我?」她的声音中充满的怒气。 我瞄了一眼她的手机…,啊!惨了!我在心中的警铃声大作,我忘了沛沛可以登入我的google帐号,而我一直没有去改密码!结果我到了旅馆房间中还开开心心地连上无线网路,于是我那段瞒着沛沛的影片就这样被自动上传到网路上! 「对不起。」我连忙蹲到她身旁道歉,虽然心知再怎么亡羊补牢也是于事无补,但我还是试着说:「我只是…怕你…没办法…再承受…」 「那是两回事,」沛沛气到将双唇咬到泛白:「我们说好这种事要一起承担的!」 「我知道,但你真的该看看你昨晚的样子,我是真的不敢让你知道我其实拍到了817号房中的影像。」 「但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不信任我…。」沛沛红着眼眶说。 「对不起。」我握住她的手,而这次她没有躲开,这是个好兆头,我想,「我只是…」 「我知道,你担心我啦…,」沛沛抹了抹眼泪,把头靠到我胸前:「其实,不论事情再怎么可怕,我都还有你,不是吗…?」她抬起头来,给了我一个受到委屈的微笑。 「嗯。」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沛沛把手机拿到我们面前,「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在817号房里拍到了什么吗?」她问。 我看了一眼萤幕上定格的画面,在中暗自叹了口气,「人影,我想你没看错,在窗户外面。」我说。 说那是人影还太轻描淡写了些,其实那已经是个够明显的人形了,在影片中那狭小、晃动与模糊的画面上,除了依然能约略地看到那人毫无血色的五官,似乎还能看出脸上每一处孔窍都在淌流着黑色的脓血,清晰到不可能把他误看成一团反射的光影,却又虚无縹緲到一眼就能认出那并不是一个真人,毕竟哪种实体可以让人看穿到对面大楼的阳台呢? 「不过我得那只是窗户玻璃上的倒影,」我试着矇混过去:「只要后面有够强的光源,就能透到倒影的前面来,变成我们看到的那个样子,所以我觉得那影子只是反射了房间中某张男人相片。」 「别当我没念过书…,」沛沛没好气地在我手上捏了一下:「国中就教过了,平面镜不会改变成像的大小,那窗户上的人影和一般人一样大,所以难不成你要告诉我,房间中的相片其实是一张人形立牌?你再这样唬弄我,我就真的要生气嘍。」 沛沛的语气中掺杂了一半的玩笑与另一半的认真,一时让我打不定主意是该继续和她这样打哈哈下去,还是真的要和她说实说,不过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毕竟惹脑沛沛的后果可能会超过昨夜一整晚恐惧的总合,「不是反射,」于是我说:「真的有个东西在窗户外面,只是我没办法解释为什么,」 这可不是夸大其词,实在是我在火车上反反覆覆地研究了这段影像一整个早上,817号房里的片段并不长,但在老太婆开灯令我们夺门而出的当下,我转身跑走的那个动作刚好让手机镜头扫过大半个房间,所以可以看到屋里头确实没有可以在窗户上映出人型的任何东西,而更可怕的是,我指着手机里的人像说: 「我想我认识那个人…。」 17b招惹(1/2) 我指着手机里的人型说:「我想我认识那个人…,阿伟,他是阿伟。」 「阿伟?」沛沛的身子在我怀里一震。 「嗯,前一阵子大头在咖啡厅里和我们巧遇时,她带来的男朋友,也就是更前一天就车祸身亡的公司同事。」 「……,等一下…,这不对…,」沛沛想到了什么事:「虽然没看到小白脸的尸体,但817号房里的大量血跡根本就能证明他早就死透了,但如果你说小白脸就是阿伟,那阿伟在去年七月就被大头杀死的,之后我们怎么会再看到他?而且,他还一直在你们公司工作欸。」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然后她想起来了:「你昨天说的,那天你和大头翻脸时,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那句话。」 「你说过小白脸的器官被一件件取出来,整整齐齐地排在地上?」我问她。 「嗯,我从地上的血跡看出来的,」沛沛回答:「虽然我也不是那么确定是器官啦…,不过地上有好几大滩的血跡,排列成很抢眼的形状…,所以,你觉得…,那是某种仪式…?」 「如果你说的交鬼是真的,那我一点也不怀疑这就是是大头和撒旦的某种交易。」 「你是说某种让死人復活的交易?」沛沛讶异地问。 「我以为基督徒不会说让死人復活是撒旦会行的神蹟,」我说:「我想,更有可能的是,阿伟早已死去,但大头只是让阿伟的魂魄重新控制他的躯体呢?」 「什么?这有差吗?」沛沛疑惑地问。 「我想可能差很大,」我解释:「人有三魂,胎光、奭灵与幽精,分别掌管人的良知、自我与灵性。人死后胎光与奭灵往天庭与地狱报到,幽精则在墓地徘徊,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孤魂野鬼。换句话说,大头能召唤的三魂只能有胎光一条,所以,她可能与撒旦交易,用其他的邪灵来补齐阿伟的三魂,这样阿伟的躯壳就能被驱动,只是阿伟不太可能还是原来的那个阿伟了。」 「呃…,」沛沛一整个放空:「这也是我妈跟你讲的?」 「没有。」我说,虽然实情是我老是被伯母抓去摃一些灵异谈话节目,你知道的,那种台湾特產。 「好吧…,」沛沛沉吟着:「总而言之,大头召唤阿伟重生,就是为了要让我以为她有了男朋友而让我放下诫心?」 「很有可能。」我耸耸肩。 「但为什么?」大头问:「为什么阿伟的魂魄要听她的?被利用来证明自己意是大头的稻草人,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或许这就是那句『各取所需』的意思了,」我说:「大头杀了阿伟,阿伟的鬼魂势必会想去找大头报仇,但如果真的是死人直,也就是鬼没太多心思,而大头又能欺瞒阿伟说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兇手呢?」 「那大头便可以利用阿伟来捉弄我,而阿伟则以为可以透过大头来找我报仇…,」沛沛叹了好大一口气:「这就是各取所需了…。」 「阿门…。」 「阿门个头啦…,」沛沛在我手臂上狠狠地捏了一记:「看你招惹了什么东西回来!」 「我想招惹的还不止一个…,」我边揉着将要形成的瘀青,边把那晚在沛沛家被女鬼压床的经歷说给她听,然后,我无奈地揉着后颈:「如果再加上房东正门外走来走去,我想大头可能把她那三条人命都赖在我们头上了。」 沛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个女孩为了爱,甘愿杀害三个人,与撒旦交易,然后毁掉她的情敌…,」沛沛越说火气越盛:「你,还,真,是,个,大,情,圣,」她每说一个字就在我背上捶一下,「啊?」 最后这个「啊」字敲得最大力,我拦下她的拳头,「我根本不知道那女人在想什么…,」我手忙脚乱地辩解:「我下了班就回家,连网路帐号也被你监控了,哪有时间跟她打情骂俏?」 「拜託,任谁都知道那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沛沛一边在我怀里扭动着,试图挣脱我捉住她的双手:一边仍不忘伶牙俐齿诬陷我:「你一定有另一隻手机,另一个帐号,哈!你一定还另外偷偷地租了一间房子,好放你那另一台电脑!快点!把你的手机交出来!把你的租约交出来!」 「什么啦?」 「还否认?」 沛沛把我压倒在床上,俩人一阵扭打,我终于顺地翻到她身上,将双手控制在两旁,「投降了吗?」 「没有!」沛沛鬼灵精怪地摇摇头。 「什么?」我伸手到她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搔痒。 「啊!投降投降投降投降!投降了啦!」她咯咯地笑着喊道。 「哈!」我翻到她身旁,用手摸摸她的头,顺便弄乱她的头发。 「啊,不要啦…,人家才刚洗好的…。」沛沛碎念着。 我帮着她彿开脸上的发丝,欣赏着她淘气的面庞,眼角馀光则瞄到她薄薄衬衣下隐隐约约的胸形,小巧却迷人,正随着喘息不住起伏。 「搞不好这一切都是多想。」我随口说。 「嗯?」 「我讲的那些全都只是推测,又没证据。」 「是吗?那你怎么解释那些?」她突兀地问道。 「什么?」我没听懂。 「我说,那些!」沛沛用手势又强调了一次,这回,我在她又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恐惧。 然后我也听到了,旅客对面山坡上的树林里,正传来一阵阵凄厉的狗哭声,而房中大片的落地窗窗帘则在不停地掀动,但你知道那后面明明没有人,屋内的气温快速降低,彷彿有东西在吸收着能量,打算要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因另一头的房门正轻轻地发出叩叩叩的撞击声。 我一时答不上话,却见得沛沛思索了片刻,然后突然一个翻身跳下床,快步走到落地窗前,站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唰地一声把两片窗帘拉开…! 17b招惹(2/2) 沛沛唰地一声把两片窗帘拉开…。 那后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半开的落地窗! 「哈!我就知道!」沛沛把落地窗关上,「我下午进来时打开的,大概忘了关回去,」她转身对我说:「你知道吗?狗的叫声分两种,一般的吠声用在看得见的威胁,看不见的声响则用嚎叫来警觉。所以一定是晚上起风了,风刮过树梢的声音才引起了狗儿的注意,所以狗儿吹狗螺示警。然后寒风吹进屋内,掀动了窗帘,同时也让室温降低,最后,阵阵的风压扰动了压力的平衡,于是门被推动而在门框上撞出敲击声!」沛沛边说边走回床旁,脸上还带着胜利的微笑,而屋内那些怪声乱响、灵异骚动果然也根着平息下来。 「怎样?厉害吧?」她自豪地问。 「厉害!」我笑着把她一把拉到床上,深深地吻住她的樱唇,一手慢慢探进衬衣里,袭上她柔嫩的酥胸,另一手则轻抚着她小腿细腻的肌肤,片刻后,她才扭着身子挣开我的拥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想…,那是你上次留下的咬痕…,」她红着脸娇喘:「我要,这里…。」 这次沛沛跳过了很多步骤,直接拉着我的手从小腿向上移到私密处,我讶异地摸到蕾丝内裤上已然溼濡了一片,而她的小蛮腰则不由自主地上挺,急切地迎接着我的抚触。于是我轻轻地分开她的大腿,慢慢地将手探近她温热而早已泛滥成灾的… 胡桃钳?不是,是胡桃钳的手机铃声响起…。 「对不起,我的手机…。」沛沛歉然地说。 她伸手去拿手机,结果身子却僵在半空中。 「是…大头吗…?」其实我已经从她脸上的表情猜出七、八成。 「嗯。」沛沛点头。 「掛了吧。」我说。 沛沛歪着头思考了片刻,突然屈膝往我下体一顶。 「啊~~」说这是呻吟还太含蓄,那声惨叫根本就称得上哀号了。我捂着重要部位翻下沛沛的身子,「沛沛你…」 「闭嘴,安静!」她硬是塞回我满肚的脏话与怨言,「你听!」 我想或许是濒死的痛大大地拓展了我的五感,总之,我也听到了那些狗声、风声与碰门声并未消失,只是稍稍地凌驾在房内细微的背景音之上。但不知为何,些刻第一件鑽进我脑海里的念头,不是来自于这些灵异现象的恐惧,而是莫名地由衷讚叹着,就瞬间扑灭慾火及唤醒注意力而言,沛沛的那暴力方法还真他妈的有用!而我在吃了这记之后,这辈子便只剩下一个愿望,就是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一动也不动地蜷缩在床角,用最轻微的动作呼吸,以避免哪条神经又牵扯到下体那令人作呕的痛楚,于是,此刻的我就只能乖乖地同意沛沛任何一项决定,果不其然,「我要接,」她强硬地说:「而且这回我一定要跟她有个了断!」 沛沛也不理会我,逕自坐直的身子,稍稍地整理了一下被我弄乱的头发与衣襟,然后便接起手机,接下了扩音键,「喂。」她冷冷地说。 「喂,请问是林沛儒吗?我是严梓纤。」 电话那头传来大头充满童真的嗓音与语气,配上她那极端正式的遣词用句,不禁让人深感违和。 「我是,大头,」沛沛刻意强调那人的名字:「你找我?」 「是,我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是吗?很好,那你先给我停止这一切的鬼搞鬼怪!」沛沛先下手为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欸…。」大头在电话里天真地说,令人几乎就要相信她是无辜的。 「别跟我来这套,」沛沛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我在讲什么。」 「是吗…,那我觉得你应该等我说完再来提出要求,这才是交易,不是吗?」 大头瞬间换了个说话的身份,但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嗲声嗲气的好听。 「不,你听好了,」沛沛的语气明确地传达毫无讲价的馀地:「我的交易是你先停止这一切,我才愿意听你说点什么。」 「嗯…,好吧…,拿人手短,不是吗,毕竟要请人帮忙的是我…。」大头悻悻然地说,语气却没有一丝落于下风的遗憾,看来其实她早就决定了要将这事拿来当做筹码。 「你等等…。」喀的一声,大头那边似乎是放下了手机,离开去处理什么事,然后,房间里里外外不属于这个空间的骚动与异声渐渐地平息下来,而好几个月以来,我这才头一次重温鸦雀无声是什么感觉。 【果然是她干的!】沛沛用唇语对我说。 【嗯。】我点头。 的确,在此之前,我那一大段自己吓自己的长篇大论,其实都是毫无证据的推论,然而这会儿大头竟能让纠缠我们已久的异象停止,根本就是自己坐实了我对她的指控。本来我在心中还有一丝期待,认为这一切都不是她干的,毕竟她看起来就是个可爱的小女生,又比沛沛多了好几分的温柔婉约,但此刻…唉……。 【欸,你好点了没啊?】沛沛听电话那头还没有动静,终于想起要来关心我。 【没有。】其实好多了,只是我对这事还是有些火大。 【屁啦,】沛沛老实不客气地揭穿我,【都能讲话了,怎么会没有好一点?好啦,别生气了啦,你也知道脚的力道不好控制嘛,对不起啦。】 【知道了啦。】我没志气地接受了她的道歉,但我还是不太愿意移动身子,因为… 「喂,」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大头的声音,「好了,」她说:「应该没有东西再去骚扰你们了吧。」 沛沛聆听了一下,这才说:「是没有了,所以这都是你干的?」 电话那头没回话,但这种沉默此刻只能代表承认。 「你会下地狱的。」沛沛不忘恶狠狠地诅咒她。 「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传道书第九章第5节。」大头大概是引用了某节经文回敬。 【嘖,原来是见证人还是安息日会的…。】沛沛碎念。 【什么?】我问。 【再解释。】沛沛挥手打断我。「那不重要,」沛沛回头对电话说:「你刚才说要我帮忙,是什么事?」 「你是护士?」大头问。 「护理师,没错。」沛沛回答。 「我们教会有个姐妹,她身体状况…不太好。」 「那她应该去医院。」沛沛冷冷地说。 「状况有些麻烦,她被附身了。」 18a如愿(1/2) 大头教会姐妹被附身这事我之前已经讲过了,所以,我想,就让这个故事就在此打住吧。 请原谅我絮絮叨叨了那么多,其实我本来一开始只是想起在那三合院大宅时的那个晚上而已,因为此刻正下着如同那夜一样的倾盆大雨,暴雨夹带的狂风,吹得蔓生在这座废弃医院顶楼上的爬藤与杂草唰唰作响,而沛沛则一如往常地在她当班的时候窝到我怀里打盹,笔电萤幕光茫将我的脸映到对面的窗户上,而那张惨绿色的脸则似乎正不断地对我重覆着这一整番的故事,从到到尾,不曾停歇。 我想闔上笔电,但放在键盘上的手却不听使唤,依旧在一排又一排的文字下接续着,接续着那我刻意瞒着沛沛的片断,我后来又再遇到大头的片断。我知道我答应过沛沛,所有的事都得两个人一起承担,但男人的直觉也告诉我,显然不是每件事都得这样。倒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是我了解沛沛虽然外表坚强,但内心恐怕只比熟透的柿子还柔软,一捏就出水,要是她知道了大头后来的遭遇,不晓得又要鬱闷几天了…。 算了,我想,反正总有一天沛沛总会从我这边挖出所有的真相,也许是我说溜了嘴,或是又破解了我那换过第三次的密码——我开始怀疑她其实是偷瞄我输入密码时的手势……,总之,故事是由我开始的,于是我总觉得我有义务让它结束。 是的,我骗了沛沛,从故事的一开始就骗了她,说我那天在山里面没找到大头……。 **************** 该死的,我在心里咒骂着,早知道就把机车骑近来一点,虽然我没把握能再把它牵出方才那片泥泞…。 说真的,即便大头臭丫头让我和沛沛吃了那么多苦头,即便她后来还是没遵守她和沛沛的约定,即便她在那之后仍是常打电话来找我聊天,甚至是约我到山里住民宿,但在那晚接到她那通莫名其妙的来电后,大头就真的像遇到抓交替似的消失了,没来公司上班,也没个通知,更没有同事知道她去了哪,或发生了什么事,令我不得不开始相信,她是否真的遇到那全家被土石流冲走的民宿老闆了,毕竟,她是大头欸,那个杀了三个人只为了驱使祂们做事的大头欸,在她身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只是我想大家总算同事一场,甚至我怀疑自己是否患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我总觉得至少也得确定她是否还依然安好,也算是给她的家人…父亲…恋人……啊,算了,都一样啦…一个交代,而这也是此刻我在这片土石流肆虐后的荒野上间晃的原因。 虽然说我已经知道了大头前几天是住在山里哪个区域,而她对民宿附近的描述也有助于缩小我搜寻的范围,一弯流水、一抹竹林、一片三合院,全都包围在一座小溪谷中,这些在google地图的歷史图层上都不难找,更何况我只要针对那几条后来被土石流掩没的山谷就好了,于是,最后我很确定大头最后的身影会出现在哪个位置,甚至是哪个民家,但就像我刚才所骂的,人到了这里才知道,这片盖满土石的小溪谷还真他妈的大啊。 我望着这座宽广的溪谷,实在很难想像这片乱石堆早前只是条温驯的小溪,看来溪畔尝初原有的一切,恐怕早就被无情的土石流刮走,随着洪流出流入海;而我同时也望着那片盘据在前方山头上的乌云,生怕它一时兴起来场大雨,那么我恐怕便也得跟着出流入海了…。 就这样,我在河道上跋涉了快半个小时,久到让我开始怀疑我可能早就超过大头入住民宿的位置,因为我手边没有一份地图,电子的或纸本的都没有,该死的手机,我居然忘了帮它充电!好吧…,这其实应该要怪我自己,可能是这半小时的路程似乎比其他运动还容易另人疲惫,也让人更想骂东怪西,牵拖他人…。 算了,是该掉头了,我想,但我却止不住我的脚继续往山里头走去,因为我似乎在前方的一处山坳里看到一座佛寺,它正吸引着我走过去…,或是正确地说,有什东西吸引着我自动地往那座佛寺走去。 最后,我来到一条水泥小径前,顺着小径,我慢慢蜿蜒上陡峭的河岸。山道总两旁尽是浓密的灌木林,地上的落叶却只散佈在两侧,露出中间一条沾了泥印的地面,显然是仍有不少人在上头走动。 我边走边好奇着,到底是哪些人会来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来参拜,一边也就这样上到了佛寺的大门前,那门是开着的,低沉的佛号与鐘鼓之声流洩而出,但领我来到这儿的直觉却没要我进去,反而带着我沿着佛寺围墙外头的石板路往后头绕去。佛寺后面是好大一片的台地,上面尽是井然有序的菜圃,显然是受到了某人悉心的照料。一间小平房,座落在菜圃最后头的山根底下,我踩着田埂往那儿走去,小房子外头打扫得是乾乾净净,细心挑选的摆设则看得出来这屋子是由个女主人在打理的,我无声地走到门外,不明白为何我心知这那门后就会是我想要找的…。 我推开门,毫无意外地发现大头就坐在屋内,正慵懒斜靠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椅上,微蹙着秀眉就着日光阅读。窗外的日头将她上臂如凝脂的肌肤晒得微微泛红,简单的粉蓝色洋装衬托出她穠纤合度的腰身;半截细嫩的美腿露出在裙襬之外,一隻碎花棉布鞋优雅地掛在小脚上,鞋子外,玲瓏的脚踝则与纤细的小腿肚,共同勾勒出一抹极致诱人的曲线。 我本来就知道大头几乎就和沛沛一样,是个天生的美人坏子,要不是大头她那古怪的交鬼行逕,让她莫名地找上我,否则在公司里等着追她的庞大队伍中,我还不知道得排在哪里。不过话说回来,沛沛和大头她们两人的美大概还得分处光谱的两端,或是说,沛沛的秀丽来自于面容上满是天真活泼的灵气,而从大头那张清纯到极致的童顏上所透露出来的,却是令人怦然心动的成熟美艳,我想也许就是这样,才会让我只凭着方才那惊鸿一瞥,便能瞧得脸上是面红耳赤,心里头跳得是小鹿乱撞,满脑袋里只想着搂住大头纤细的手臂,并慢慢抚进她领口下那柔嫩而染上緋红的酥胸,或是轻握住她那洁白的踝骨,缓缓地滑上她的小腿,细细地感受她大腿温润的肤触,及裙下深处那湿嫩的每一片花瓣…。 够了,我甩甩头,试着让自己摆脱那过于真实的幻想,并努力地回想沛沛那气急败坏的神情,我想,她大概是还满常对我使那张臭脸的,总之,有用!那画面令我终于可以让我那乾涩的喉咙发出几个足以辨识的声音:「梓纤…,你…没…还在…。」这几个字恐怕比沙哈拉沙漠的沙子还乾。 大头倒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我的出现,反而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用着她那甜甜的声音和我话家常:「回来啦,怎么今天那么早回家?公司没事了吗?」她把手上的书放回小桌上时欠了欠身,刚好让她衣领下完美的胸形表露无遗,裙襬则在她移动身子时滑开,令我正好瞄到她的大腿,甚至是臀部的一小截曲线,天吶,此刻的我不得不由衷地相信,女人最性感的时刻不是她脱光的裸体,反而是隐密在衣物下那怜人的羞怯,完美肌肤上的一丝瑕疵,一颗痣,我一小道疤,或是自椅子上起身时,在大腿根部压上的那一抹红印…。 **************** 「说真的,你好像从来没用过那么多篇幅来形容我的身体欸。」 我吓得差点唰地一声跳起来。 「欸,坐好啦…,」沛沛念着:「我快要摔下去了…。」 是了…,我都忘记沛沛就窝在我身上睡觉…。 「靠!沛沛,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一身冷汗、惊神不定地问。 「你在那喀喀嘎嘎打字打个没完的时候…。」 原来她一直都醒着,只是静静地把头枕在我的腿上,却微微地偏着,好让她专注地看着我在笔电萤幕打下的每一个文字。 「你都看到了什么…?」 「嗯…,可多嘍,又是瞒着我,又是令人怦然心动的成熟美艳,喔,还有,嗯,我想想,啊,是了,裙下深处那湿嫩的每一道花瓣,」她一字不漏地引用,「喂,」她戳了一下我的肚子:「我以为你电脑里的谜片应该都是动作片,怎么你却能看着看着就摸索出写低级情色小说的本领来了啊?」 沛沛倦倦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令我一时听不出她究竟是在挖苦我,亦或是怒极反笑地要准备与我摊牌,于是我决定大打安全牌,在脑海是准备好了一大套完美的说词:「不是…那个……沛沛…我只是……没有…你知道…」我惊慌失措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了啦,」沛沛转过头对我甜甜地一笑,捏了捏我的手臂:「开完笑的啦,你继续吧,啊,对了,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讲,」沛沛收起笑脸,我一看就心知不妙,果然,只见她皱起眉头对我厉色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瞒你的沛沛沛,啊?」她本来轻捏我手臂的手指突然用上十成力:「要不是你的故事勾起了老娘的好奇心,我哪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从此刻起你最好把皮给我绷紧一点,看老娘等你写完下半截故事会追么修理你!」 「是是是…,女王大人…。」我敷衍地揉揉她的头,因为我在她眼中看到满满的笑意。 「好啦…,」她扳开我的手,阻止我继续弄乱她的头发,「那后来呢?」她也忍不住笑出来。 「后来吗…?」我的眼神飘向远方…。 18a如愿(2/2) 后来吗…? 后来我总算勉力震慑住心神,一边则戒慎恐惧地嘀咕着自己为何轻易地受到大头的魅惑,奇怪了,当初在公司,或是后来我和沛沛几次遭遇她,我就从来就没有这种深受吸引,极欲一亲芳泽的慾望啊,难不成是大头又和什么古怪的鬼灵达成了什么不要命的协议吗? 该死的,我心里骂道。 「计画都完成了,所以提早下班。」我边回答她边坐到屋子里最远的那张椅子上。 「是吗?」她的嫣然一笑又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啊,都这么晚了!」她看了看时鐘:「你吃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做份午餐,真是的,怎么提早回家都不跟我讲一声呢?」她的声音微慍,但脸上关心的神色却是十二万分的真诚。 「手机没电了。」我嘟噥着。 「真是的…,需要它的时候总会没电…。算了,欸,你饿不饿?」她走过来蹲在我面前,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满满怜爱溢于顏表,怎知这一握却握得我是心里直发毛,浑身上下一整个不自在,彷彿那双握住我的手其实是隻巨大的蛞蝓,正在我手上流满黏稠的脓液,而刚才我那满腔的慾火,就被这一握而瞬间地消失个无影无踪。 「没有…。」我怯怯地回答,心里头则在翻搅着,不停地拿面前的大头与我之前认识的她来比对,想搞清楚她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不然为何我开始一听见她的声音便觉止不住的毛骨悚然? 「呵,你那没有是指不饿,还是没吃啊?算了,我就当是后者嘍!」但大头显然没查觉我的异样,大大的笑脸上仍是满满的幸福,只见她轻快地起身,像隻蝴蝶翩翩飞舞地飘进厨房,在身后留下一息淡淡的香气。 「你等等喔!」她从厨房里对我喊道:「我这就帮你做几道菜,很快的!」 「喔…,好,不急…。」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她,只好先如此这般地答应,然后我心想横竖都是要等,于是便趁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这点时间,连忙起身打量她住的这间房子,整间屋子不大,只有一个房间,权充做卧室、起居室与客厅兼饭厅,最里头的一张大床占了房间的四分之一,粉色的棉被则整整齐齐地折在床角,并揉合着阳光的味道与淡淡的花香,床头被横挡在一片充当为隔间的书架后,隔绝了浴室的湿气与厨房的油烟,一些别緻的手工小饰品则放在一排排小说前;靠床尾那侧的墙面开着一大扇落地窗,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大头方才看书的懒人椅与小桌上,靠大门的我这边则是一张小餐桌,一瓶小花,看得出来是早上才採的,上头悬着一盏朴质而温暖的小灯。 「还好我早上才去园子摘了点菜,」大头在厨房里对我说,「我再烫一下就好了。」 「你一个人整理的吗?会不会累啊?」我望着窗外的园子,随口问道。 「怎么会呢?」她笑着看了我一眼,「况且你也喜欢吃这些菜,再者,你去工作才累吧?」 「还好,不就那些事吗…?」 我就这样靠在厨房门边,边和大头间话家常起来,而她确实也不含糊,三两下便烫了两样青菜,洒好一碗麵,又热了冰箱里的一锅燉肉,太多了没关係,晚上还可以继续吃,她这么告诉我,说着说着,便将碗盘在落地窗旁的小桌子摆好,把我赶到浴室洗手,又亲暱地拉了我过来席地坐好。 「快吃吧,都等那那久了。」她把筷子递给我。 我还在犹豫着该如何辞谢她,肚子却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也难怪,都在外头跋山涉水了大半不天…,罢了,先填饱肚子再看之后该怎样应变吧。 于是我接过筷子,就着碗胡乱地扒了两口,也不知道是我的想像,还是我真的心不在焉,总之,大头弄的那些菜就是一整个说不上来的索然无味,倒不是我不喜欢烫青菜,事上,沛沛也常做这些菜给我吃,我就是能吃得津津有味,满口食物还得称的她的好手艺,然后连菜汤都倒得一乾二净… **************** 「你够嘍,居然趁机拍我马屁?」沛沛笑骂道:「真是的,这样我也不会便宜你的啦!」 「好啦,我知道了啦…。」我訕訕地笑着。 「欸,不过说真的,你到底在不安个什么劲啊?」沛沛问:「和大头那杀人兇手共处一室? 她那过份亲切的样子?还是你担心等一下她的同居人突然出现?」 「都不是,」我耸耸肩,想尽办法在脑海中翻找合适的辞汇:「她说话时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她…,不像之前那样的…做作…,你知道的,她很…自然…,让我感觉很不自然…。」 「你到底在讲什么?」沛沛皱着眉问。 「彷彿一切的偽装都没必要了,她只需要做她自己就好了….」 「喂喂喂,你还在吗?」她在我面前弹弹手指:「哈囉,哈囉?」 我注意到她在干麻,只是自顾自地喃喃囈语:「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跟我讲话时的小动作,她每次转头对我说话时,感觉总是先看着我的头顶,然后才将目光移到我的眼睛,或是嘴巴,而她的双眼中则会闪出一丝她自己也不解的困惑…。」 「喂喂,你怎么啦?别吓我哦!」沛沛警告我。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我们吃完饭,她拉我上床睡觉…。」 「上床?」沛沛瞪大双眼扬声问道:「她拉你上床?」 我想也没想就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到沛沛话中满满的醋劲,因为我已深深陷进那天下午的梦魘中…。 18b巧言(1/2) 「啊…,好累…。」收拾好厨房的大头,伸了一个好大的懒腰。 于是我想我也该告辞了,毕竟此行的目的只是要确定大头是否还安好,而且我又叨扰了她一顿午餐,再者,我也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个另人深感不自在的地方。 「那个…,我…」 「好了,去午睡吧。」她伸手拉着我,轻轻地把我往床铺那儿带去。 我见状连忙拒绝她:「梓纤,我还不累,而且我应…」 我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眼前的影像让我的脑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切的困扰与疑惑瞬间豁然开朗,因为我们绕过了书架,来到了床边,而那被书架挡住的床头上,放了一对枕头! 枕头!我是说一对枕头!沛沛,你懂吗?一对枕头!如果大头她是一个人住,那她为何需要两个枕头?屋子里的那些跡象,我早就看到的,只是没意识过来,两把凳子,两张懒人椅,两隻牙刷,这屋子里分明是住了两个人! 我不是在嫉妒大头和某个男人同住,真要是那样最好,但种种跡象显示,那男人摆明了就是我!书架上摆得是你和我爱看的科幻小说,午餐是你常做给我吃的菜,谈天是你和我常聊的话题! 大头她根本就在幻想她在与我同住,不!那不是幻想,如果是幻想的话,她和我间话家常时根本不会那么流畅,她和我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也不可能那么自在,她和我相处的气氛更不会那么自然!因为所有仅在脑海里的预习,永远也不会强过在日常生活中练习的熟练! 该死的!她分明就是在和一个我同住!一个假装成我的我!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何一见面就熟到能把我当家人,或发现我的身裁和她印象不相符时,在她眼中闪出的混淆目光。 干!到底是谁能做出这种事?能做到这种种度?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但我的直觉却不断地尖叫着,警告我这女人有问题,她那无辜的眼神吐露了一切! 「梓纤,对不起,我忘记了…,」我挣脱大头握住我的手,结结巴巴地找着藉口:「公司刚才打给我,好像临时有什么问题要我回去。 「你的手机不是没电了吗?」大头一脸疑惑地问。 干!我忘了!「所以我才要去前面那家庙借…。」我瞄了眼身后的大门。 大头看了我好半晌,突然,她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冰霜,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恶狠狠地问我:「你想起林沛孺了,是不是?你要去找她对不对?为什么要骗我?」她大吼:「你答应过我不再去找那贱人的!」 她声音中的怨毒令我不寒而慄,毕竟她可曾是手刃三个人却又能逃过法律制裁的杀人兇手;而她眼中的冷酷则让我相信,如果此刻我跟她说实话,不仅我走不出大门,恐怕连身在远方的沛沛也会小命不保…。 「不…,真的只是去隔壁借条充电线而已,这里虽然荒凉,但总不会连条电线都借不到吧…?哈哈…,你别担心,好吗?」 我边说边慌乱地向门口退去,用汗溼的手设法扭开湿滑的门把,同时口不择言地安抚她: 「我去去就回,好吗?去去就回哦!」 然后我唰得转身跳出大门,砰地一声将门甩上,恨不得能摔烂那门来阻碍大头能赶上我那飞也似的逃命速度。我没看大头有没有追来,但却能万分清晰地感受到她正站在落地床前,用她怨念沸腾的目光炽烧着我的后背,令我不要命地在菜圃上穿梭着,差点…,不,是真的从田埂上跌了个狗吃屎,但我却不敢往低头、抬头或回头看,深怕她就拿着刀…绳…或火红的炭火就站在我身边,所以我所以我顺着倒地说的馀着倒地说的馀势翻了了身,压烂了无数的叶菜,再猛得借力弹起来,拼命地衝上佛寺围墙旁的小径。 直到拐过了墙角来到了前院,我才有胆子回头一看,还好,大头没跟… 砰!我一头撞上一颗巨木…。 这一撞,撞得我瞬间明白卡通人物在眼冒金星与头昏眼花时是什么感,而我更是晕眩了好一阵子才让剧烈的痛楚唤现实世界,干!明明看好了前面没东西啊,我倒坐在地上,设法在残存的意识中理出头绪,抬头一看,操他妈的我撞到的居然是一隻一脸白毛的橘色大熊正用牠你母卡好的又尖又利的长爪子向我袭来好把我开肠破肚了… 对不起…,我说,那不是熊,而是位法师正伸手要拉我一把…。 「谢…谢…,」我喘了好大一口气,好把被方才那一撞而从肺泡中挤出的空气补回来:「我刚才没看到您…,您没受伤吧?」 法师将我拉起,「阿弥陀佛,贫僧无事,倒是施主看似撞得不轻?」 见鬼了,牛顿力学第三定笔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作用在不同物体上,方向相反但大小相等, 怎么可能我撞得如此凄惨他却一点事都没有?我定睛一看,这才明白为何我刚才会看到熊,因为法师他自己就像隻熊一样的魁武,我也不算矮,但法师却足足高出我有一个头,也难怪我像是撞上一堵墙似的,而他却好像个没事的人一般。 「谢谢,我没事了。」我再次向他道谢,同时拍拍身上的尘土,顺便偷偷打量眼前这个人,却见法师他浓眉长髯,不怒自威,法相庄严,令人一望便觉肃然起敬,只是怪就怪在他戴了一副深邃的墨镜,令人完全无法看透他的眼神,但却能明白地感受到他黑洞般的目光,正在黑色镜后锐利地打量着一切。 「那好…,没事就好,但是,」法师语气一转,「虽然说来者是客,」他看了一眼我刚才跑过的小径:「寒寺也没禁止外人入内参拜,但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能让人随意进去的。」 「啊,对不起,」我连忙道歉:「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再者,我只是来看一个朋友的。」 「朋友…?」法师不太友善地打量我,「据我所知,我们这儿后头只住了位女施主。」 「是的,那就是我朋友,」我试着取得他的信任:「她叫梓纤。」 「她告诉你的?」 嘖,这秃驴戒心还真重,「不,我和她在同一间公司,应该说…,她应该算我同事,」我慌乱地递了上一张名片,老和尚接过后看了一会,又抬头从那令人不安的墨镜后头审视我,一句话也不说,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只好自顾自地接下去说:「大概一个多月前,她打给我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那晚谈话的内容让我不得不相信她…撞鬼了,」说被抓交替了还比较实在,我心说,「总而言之,她那通电话才讲到一半,人就突然断了音讯,之后收假也没回来上班,说真的,我是和她有些恩怨,但总算也是同事一场,我总觉得应该要确定她是否还安好,生要见人,死要…,咳嗯…」 老秃驴猛地上前一步,令我呛了一声,而那流氓盲般的个头将我剩下的话哽在喉头,我想若是再不能说服他,加上待会儿大头跟上来和他一咬耳根,说我刚才非礼她,那我想我也不用跳黄河,老秃驴光用小指头把我丢下去也是绰绰有馀了。 于是我索性将故事的始末由头至尾原原本本地讲一遍,从和大头共事、曖昧简讯、沛沛和我被她纠缠,及教会驱魔后,大头在民宿时被抓交替的那通来电止,半个多小时是讲得我乾舌燥,但最伤脑筋的,恐怕还是我得边说边隐瞒那隐瞒那一大堆灵异鬼怪与杀人放火的事,确切的原因是什么我清楚,或许只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大头那些丑事吧。 「说真的,」最后,我像老和尚解释:「梓纤对我们的骚扰确实颇令人脑怒,但总算还是同事一场,我承认这点交情跟本称不上有情有义,但知道她还安好,说真的,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老和尚一言不发地听完,仔细地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我没料到有人会找到这儿。」终于,他说。 「这里也不算难找,梓纤她透露的资讯够多,只要用对google地图的图层就能比对出确切的位置,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这里的路断了,没办法使用google导航,还得用app直接读出gps的座标…。」 老和尚的表情彷彿刚才听到的是木星文,「我的意思是,我没料到还有人愿意来找她。」他说。他说。 「哦…,」我摸了摸鼻子:「嗯…,还有…,如果不算冒昧的话,」我试着得寸进尺地问:「我想,您知道的,梓纤她…似乎不太可能是那种平白无故就会想去种田的小女生,如果她就住在你们后院,不知道您是否曾经问过她为何要住在这儿…?」 老和尚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看来总算是相信我了。 「我问过,我就是让她住下来的人…。只是…,快下雨了…。」他突然抬头看了看山头那片乌云。 该死的…,我看了看手錶,经过这一番折腾,竟也快四点了,而空气中瀰漫着厚重的水气,看来真要下雨,可能也快了,而老和尚要是继续续这样担误我时间,运气好顶多是在这儿住一晚,要是再好一点,那就能在溪床上被山小一路送到下游了…。是该打道回府了,我心说,但是,他脸上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天早上也是这样,快要下雨了,」就在我决定在他脸上揍上一拳时,他突然问我:「你说是两个月前吧?」 「嗯。」我点头,没错,大头就是在两个月前的端午节那天打给我的,因为她知道端午连假我并没有安排活动。」 「那就是了,」老和尚说:「那天也是这样,前一晚下了场雨,滴滴答答地落了一整夜,那天是端午,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寺里头办法会,往来的人特别多,一大清早就有信徒嚷嚷着他上山时,看到溪床对岸似乎有个白影微微颤颤巍巍地走着,他一直告诉自己那是他看错了,毕竟这荒山僻壤的地方,除了寒寺之外早已没有别的人家,但那人影却又实在到不像虚无飘渺的鬼魂,所以他才会一直放在心里,等到上了山才跟眾人讲起,意思是问有没有别人看到,或是想找个人一起再回去确他有没有看走眼吧。 「我看没人理他,想说陪他下去一趟也没什么损失,至少也能排解他心中的困惑吧。怎知一下到溪边,我们俩人都看到真的有个人在乱石堆上走着,活像个游魂似的,所以我赶紧过去拦住那人。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女施主比我想像的还年轻,不过才二十初头岁而已,身上穿套单薄的睡衣,别看时序都快夏天了,山里头的清晨还是很冷的,更何况又下了整夜的雨。 「那女施主不知是前一夜何时上山的,总之她全身溼透了,贴在她瘦小的身子上,混身直发抖,冻得连嘴脣都发紫了。我连忙将袈裟脱掉披到她身上,让跟来的一名弟子把她背回寺里,也还好上山礼佛的有几位婆婆妈妈,大家阵忙乱地服侍她更衣取暖,又是热茶又是薑汤,最后那女施主总算看起来又有点人样了,但却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 对眾人的嘘寒问暖是充耳不闻。 「早前几个帮女施主打理的婆婆妈妈,突然提到刚才换衣服时,并没有在女施主手上找到任何皮夹名片、身份证件,连手机也没带,就只有一套白睡衣,不知何故,连内衣都没穿。于是有人开始猜她为何会出现在河床上,有的说她应是逃家了,有的则猜她迷了路,而我则担心她可能是被人带到这里强暴,但大家都没准个主意,该拿她如何处理,还是商量了一番后,才决定先让女施主先在寺里住下,等她恢復了精神或说出她的经歷后再做定夺。 「于是女施主就在我这儿留下来,也还好她生活都还能自理,就是不太愿意说话,我也是每天去看她个几回,才从她吐出来的几个字,拼凑出她叫梓纤,是一个人上山,在等个朋友一起去间民宿,而我还还是在在看到了你的名字之后,才知道你就是她在等的人,」他对我挥了挥他手上我刚递过去的名片:「方才真是不好意思,」他向我伸过右手:「我一直以为梓纤是被人欺负后丢到山里的,不知道这背后还有那么一大段故事,所以对您不太友善,请您原谅。」 我连忙伸手握了两下,「应该的,您只是在尽保护她的义务,不过…,」我偷偷地甩了甩快被他捏碎的手:「听您说的,您似乎不太清楚梓纤的来歷,而且不太愿意和外人说话,可是,我刚才和她相处了一会儿,感觉她的谈吐还…满正常的啊?」 老和尚微微一顿,「头几天她是那样,」他补充:「但后来她人看起身好多了,也愿意说点话,只是不太愿望多聊自己。后来我们想说让她老是住在寺里也不是办法,才想到就让她到后院那间空屋住下,几个人合力把屋子打扫好,梓纤她也可以在院里种种田,有点事做,也图个清静。」 「是吗…?但是再怎么说…,一般人找到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在荒郊野岭上失神地间晃,第一件事应该是先报警吧。」 我直视老和尚的脸,毕竟他虽然带着太阳眼镜,但却遮不住那后头满是起人疑竇的隐情。 「我佛慈悲,」老和尚作了个揖:「女施主那日狼狈不堪,我们只想到得先让跁暖和下来。」 「然后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我质问。 「住在这儿,也是梓纤她自己的选择。」老和尚解释。 「怎么解释是你家的事,」我不客气地上前半步,那距离近到可以一把抓住老和尚的衣领:「但你怎么解释我接到梓纤的来电是端午节那天的晚上,但你却说你们当天早上就发现她了?」 「这…,我们是端午节那天早上发现她的」老秃兀自死鸭子嘴硬:「如果你也坚持你没记错,那肯定她是那天晚上打给你的了。出家人六根清静,不会去偷窥她晚上自己一个人在做什么。」 「出家人还不打誑语嘞,你才说早上发现梓纤时,她身上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那我是怎么在晚上接到显示她手机号码的来电?」 「这个…我…」 我一把扯过他的衣襟,拉得他高的的身子不得不弯下腰来,我顶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对他说:「我警告你,别再跟我耍嘴皮子了,事情不是你讲的那个样子,什么出家人六根清静?梓纤她分明就是和人同居在一起,况且看她跟我讲话时的习惯动作来看,那个和她住在一起的人显然高出我一个头!所以她每次开口都会先往我头顶上瞄去,因为她习惯跟一个高大的人对话的! 「当然,如果你们庙里能找出另一个香你一样高的和尚,那算我错怪你,但像你这么高的人不多,我也愿意赌你们庙里不会那些不会那些刚好连出两个高和尚,所以我认定你就是那个和梓纤一起住在后院的人,是吗?」 我希望我那学蝙蝠侠低哑的喉音够兇狠,但也没关係,我那把无声无息地抵在老秃驴腰间的弹簧刀能补齐一切的不足。 「您就是非得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老秃驴决定继续耍嘴皮子。 我把刀子略往前戳了一点「回答我的问题,」我从咬紧的齿间喷出最蛮横的威胁:「是吗?」 老和尚点点头。 「很好,」我猛地推开他,让老秃驴往后踉蹌了两步:「我不道你是怎么把梓纤拐来这里的,也不想知道你是怎么骗她住下来的,但我知道她以为正和自己同住的人绝对不会是你!我告诉你你,梓纤她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但有人靠着坑矇拐骗去囚禁另一个人我就看不顺眼。梓纤她需要的是医生而不是法师,所以我现在要带她去医院,而你,不准给我再变什么花样!」 我边说边往身后的小径退去,弹簧刀则紧握在腰间戒备着,直至退至够远的距离,这才转身往大头的住处走去。 我听着身后有没有传来脚步声,同时则嘀咕着其实比起老秃驴,我更怕大头,尤其她那暴怒的样子,恐怕还胜过我方才那副偽装的百倍,那我待会儿是该如何劝大头离开开这个鬼地方? 「且慢!」结果没走出两步,老秃驴就身后叫住我,他说:「你说的没错,是我把她留在这儿的,没有我跟你说的那一大套,我只是刚好在路上遇到她,那时她的状况没她想像中的那么好,她…,交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