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不色猴》 Chapter1 人间 失去了猴的第一天 jack死了,认识jack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jack是一隻10岁的雄性獼猴,对于人工饲养的獼猴来说,并不算老。它原本灰褐色的体毛,在最近一个月像快速镜头拍摄的时间流逝一样,变成了惨淡的灰白色。 jack的脾气变得异常狂躁,在最近的一周更是没日没夜地高声尖叫。像狗一样的惨叫声在夜晚的位于实验中心的地下室的饲养室里回荡,引得饲养室里其他的实验动物们也跟着一起疯狂尖叫。 jack的眼泪没有一刻停止流过,久了眼球便蒙上了一层乳色的白膜。 jack瞎了,再也不能做实验对象了。 jack拒绝所有的食物,它是自己把自己饿死的。 大学的动物实验中心的旁边,有一间红砖小房。房屋顶上的烟囱偶尔冒出一点的灰烟昭示着它并没有被废弃。 房门的右面掛着一块斑驳老旧的木牌,依稀可辨出上面褪色不少的墨跡,那是不知道哪一年哪一位大师用毛笔写的「实验动物焚烧炉」几个苍劲的隶书体大字。 傍晚,jack的遗体被包裹在一个蓝色塑料袋里推到这里,从传送带再送进焚烧炉。 墨教授按下点火的红色按钮,呼的一声,红色的火焰像从地底深处衝出,热浪衝出焚烧炉扑面而来。 生命存在过的证据消失殆尽。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隻叫jack的猴子。 我在观察口呆立着看了一会儿里面飞舞的红色火焰。终究晃得我闭了眼。 低头双手捂住脸,摸到一片潮湿。 我僵硬地转身离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 「我要去找女朋友……」我想。 我记得是有一个女朋友的,她的名字叫晶晶。我不确定晶晶还是不是我的女友,因为这一个月我已经接连三次拒绝了她的求欢。 第一次好像是我的生日,我却完全忘记了,直到晶晶来学校找我。 我跟着她回到她的出租屋。她给我做了一桌的饭菜,但是我那天却没什么胃口。 我记得她用嘴巴含着我下身软趴趴的性器,挑起眉头盯着我看。我不敢看她,转头盯着她床头摆着的一隻玩具小猴。她含着我的小肉虫,摆弄了半天都毫无反应。 最后她索然无味,转身背对着我躺在床上。 第二次我们一起抱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影,她摸索着把手伸进了我的裤子里,把玩了半天,我也没有硬起来。 我记得我们曾经疯狂做爱的样子。但是那时,我却毫无反应。最后晶晶失落地回房睡觉,而我在沙发上和衣而卧,盯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夜没有睡觉。 「是不是我不够吸引你了?」晶晶问我。 「不,我只是有点累了。」我还是盯着那只玩具猴,感到抱歉。 第三次是今天早上,我睁开眼时转头看见她也刚好朦胧醒来。我欲言又止,只好盯着她的眼睛,良久,她转过头。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她正透过掛在墙上的穿衣镜盯着我,我俩在镜子中对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在我正准备抱住她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要接」,她说。 「实验室打来的,这么早可能有急事。」我一边跟她说一边滑动手机接通了电话。 「jack快不行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墨教授低沉的声音。 jack的突然疯狂让实验室最近一个月所有的人都焦头烂额,动物们都像被传染了一样,整个实验楼都在歇斯底里,几乎所有的动物实验都无法正常的进行。 现在,jack终于死了,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墨教授,在jack被推进焚化炉的时候跟我还开起了玩笑:「你都偷懒一个月了,现在该抓紧时间做实验,收数据,写论文了,要不然来不及毕业了。」 可比起顺利毕业,我现在更想去做爱。 Chapter1 人间 实验室里的两只猴 我回到晶晶住的出租屋的时候,她正跪在床上换床单。 她回头见是我,眼里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慌张。 她转头去把床上小松鼠玩具塞进枕头里,佯装无事抚平床单上的褶皱。 那小松鼠是我在她生日前陪她去性用品店挑的,她很喜欢,总在我们做爱前拿出来摆弄几下。 她背对着我,抚平床单的手越伸越长,圆滚的屁股把睡裙高高翘起。粉红色的内裤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依稀看见内裤下面小肉包的形状。我感觉我似乎能嗅到内裤下面酸爽的气味儿。 我血气上涌,几步衝上去,一隻手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掀开她的睡裙,用力拉扯着她的内裤,只两下便褪到腿弯处。 「你干什么?!」她转过头衝我大叫,拼命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 我全身压下来,她便动弹不得,只双手不停地舞着,试图转过身来。我抓住她的双手反背在她背后,用左手按死。腾出右手几下便扯掉裤腰带,把她的双手缠绑住,就像绑住发了疯了jack。 我托起她拼命扭动试图挣脱的腰身,揉捏着她被迫撅起的浑圆的屁股。屁股中间的裂缝一览无余,两边散乱着无数黑色捲曲的毛发,像茂密的黑色森林,让我想到rose好像也有着这样的下体。 rose也是一隻獼猴,一隻用来被实验的母猴。 jack是在这个饲养室出生的小猴,从出生就一直在饲养室里和它的妈妈生活在一起。 jack的妈妈死了以后,rose便来了,被关在jack的隔壁。 墨教授用他最喜欢的电影泰坦尼克号给这两只小猴取了名字,他动情地说,用爱情故事的主角给它们取名字,愿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我用右手掌前的四根手指沿着那条裂缝从下往上狠狠滑过。她的身体随着我的手指触摸,抖动了一下。 我把沾着粘液的手凑到鼻子前,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实验室里也瀰漫的着同样的气味,很淡,丝丝缕缕,非但不会觉得臭,反而会觉得很暖。 我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沾满液体的手指,咸咸涩涩。 我又开始摸索那条裂缝。 「不要……」晶晶紧握着被捆绑的双手,似乎已经脱了力,若不是我还死死托着她的腰,她怕是已栽倒在床上了。 我併拢食指和中指,顺着裂缝找到了洞口。稍微往上一顶,两根手指完全插入温暖湿润的洞内。 「啊!不要!快放开我!……」晶晶又剧烈的扭动身体,我听到她撕咬的叫声。 我没有停下,手指感觉被紧紧夹住,我弯曲中指,用指肚抠挖着发烫的内壁,感觉一股湿滑温暖的液体涌了出来。 我的两腿之间的异物已经高高翘起。 我没了腰带的裤子早已脱落到屁股下,内裤被顶得高高的。我颤抖着扯下内裤,光溜溜的肉棒跳了出来。 龟头被撑的浑圆儿光滑,像一个出来化缘站得笔直的红脸和尚。噗的一声,全身青筋暴露的和尚早已迫不及待地从头到身体都鑽进了茂密森林中的水帘洞。 「啊……」晶晶带着哭腔惨叫着。 一阵暖流从我的下身扩散到全身,我毫不犹豫的狠命抽插起来。抽插的越快,那股暖流就扩散得越快,越大力的撞击,那股暖流就变得更灼热。 晶晶无力的扭着腰,伴随着我的撞击发出相同节奏的呻吟。 我感觉肉棒被紧紧包裹着,每次往外拔都像被一股巨大引力给吸住,再拽回去。通红的肉棒在雪白的屁股后面进进出出,囊袋撞击在屁股发出淫靡而巨大的声音。 我抬起头,墙上的穿衣镜里映出正在床上缠斗的俩人,就像jack和rose一样。 晶晶的双手被绑住,用垂直的肘部撑着上身,屁股高高撅起。我半蹲在她的屁股后面,双手扶着她的屁股,像百米赛跑衝刺一样地快速用我的下半身不停地撞击她的屁股。 镜子里,我看到晶晶用肘部撑着上身,她低垂着头,随着撞击前后剧烈地摇晃着,我看不到她的脸,可我知道她在哭,羞愧又难受。 我又看到我自己的脸,熟悉又陌生的脸,满是情慾,扭曲而狰狞。 镜子旁的玩具小猴子正坐在那里凝视着我。我不禁也盯住它的眼睛,肉棒更加卖力地在她身后进进出出。 被紧紧包裹住的肉棒渐渐地像气球一样越涨越大,涨到顶点突然洩了气。我一阵抽搐,抱着她的腰在她身体里射了个地覆天翻。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我粗重的喘息和咚咚的心跳声格外突兀。清醒的我手足无措地从晶晶身体里退出来。 她猛地翻身坐起,低头看着乳白色的精液从茂密森林的水帘洞中流出来。 晶晶的脸涨得通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又羞又恼。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喊出来。 「混蛋!」晶晶转过身来,被捆绑住的双手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 我木然地呆坐在那里,没有躲,也没有觉得疼,想来她也实在没什么力气,只不痛不痒地砸了两下,便跪坐在床上,满脸泪水,她深深地喘了几口粗气,阴沉而安静的吐出一个字,」滚!「 我好像从睡梦中惊醒一样,匆忙提起裤子,仓皇逃了出来,拼命地跑,却又不知跑向哪里。 Chapter1 人间 三个穿白大褂的人 半夜的大路上,飞虫在昏黄的路灯下来回飞旋,像迷失的孩子。终于精疲力竭,用最后的勇气衝向最明亮的方向,然后落下,消失在黑暗中。 灰尘飞舞在路灯下,零星走过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跑过几辆黑漆漆的超载货车,散落下一路像黑夜一样黑的土渣,像被拖拽的尸体留下的一道黑红的血印。 我拼命沿着这条路奔跑,跑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问我自己,「我是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整理一下我的情绪。我刚刚做了什么?跟我的女朋友做爱了。 她是我的女友吗?没错啊,她的名字是蓝晶晶,这一个月我都和她住在一起,我喊她晶晶。虽然我拒绝了她三次,但我们还是住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好好爱她疼她。还答应过她结婚以前一定要戴好避孕套。 我是谁?我的名字叫白目白,别人都叫我小白。我是一名在读的硕士研究生,每天在实验室里用獼猴做实验,收集数据,看论文,写论文。 是的,我们一个月没有做实验了,因为jack疯了。 jack是一隻猴子,是用来做大脑神经实验的一隻獼猴,它在大学动物实验中心的饲养室里出生,从生下来就一直被关在笼子里。 jack每天的工作就是注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和图片,从两个选项里选择一个人类认为它应该去选的选项。选对了,屏幕下方的管道里就有食物掉下来或者会得到一根可以喝到甜甜糖水的吸管。 数据收集室里有三个穿白褂子的人,戴白色口罩和透明眼罩,一直注视着jack的一举一动,记录着jack的眼睛运动和大脑神经的脑波信号。 墨教授站在三个白衣人旁边,挨着墨教授的是我。对,是我,我记得这张脸,跟我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是同一张脸。 实验室里没有镜子,我如何能看到自己的脸? 我的头一阵眩晕。 有一天做完实验,我看见这个人走了过来。他低下头,仔细盯着我看。我抬起头,也盯着他看。 他眼睛很大,瞳孔很黑,我就那么一直盯着那个黑洞。在那里,我看见了一隻灰褐色的獼猴。 我仔细盯着这只獼猴,能清楚地看到獼猴的瞳孔,那应该是我的眼睛。 没错,我本是那只叫jack的獼猴,不知为何突然进入了这具身体,看见了我獼猴的模样。 獼猴突然惊恐地衝我嘶叫,好像一隻受伤的狗。 我也吓坏了,三个白衣人赶紧衝进来,粗暴地抓住它,绑住它的双手,送回笼子。 他们都说,jack疯了。 只有我知道,jack没疯,jack是我,我是jack。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见那间小屋,屋门口掛着牌子,上面写着「实验动物焚烧炉」几个大字。 我走到了实验中心的楼下了。 獼猴今天已经在这里被火化了,没人知道它为什么突然疯了,发狂地惨叫,拼命地在笼子里翻腾。 我想,或许他跟我一样困惑。 总之,他死了,烧得乾乾净净,而我也再回不去了。 我走进实验中心的大楼,没有了jack的惨叫声,这里异常安静,只剩下我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回响。我放慢脚步,生怕把已经进入梦乡的动物们吵醒。 学生用研究室和墨教授的办公室在一楼。我从口袋里拿出我的学生卡,轻轻打开了研究室的门。 研究室是一个像一个大厅,里面整齐得摆放着五排办公桌,每张桌上上两台并排的电脑屏幕黑洞洞的,像两只黑色的眼睛立在每张桌子上。 里面有一扇小门,进去便是墨教授的办公室。 走廊尽头还有另外一扇门可以通往墨教授的办公室,是专门为拜访墨教授的外来客人准备的。 办公室门上的小窗户也是黑洞洞的,喜欢熬夜的墨教授也下班了。 研究室的另一侧有扇门通往地下室,那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门。地下室进去以后先是饲养室,然后便是动物实验室。 我慢慢推开饲养室的门,悄悄走进去,原本关着jack的中号笼子里空空如也。旁边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笼子,里面有一隻獼猴正在酣睡,是rose。 rose和我从小就被关在一起,除了对方,我们没见过别的同类。 我们试着控制叫声大小去表达自己的心情,用叫声交流,就像老教授跟我们说话一样。虽然不能像老教授发出那么复杂声音,但也足够让我们保持默契。 我靠近的声音似乎吵醒了rose,她好奇地翻过来,隔着笼子凑近我。 我挥挥手,像以前那样叫起来。 是我啊,rose,我是jack。 她衝我歪歪头,又低下头看了看我的手,失望地翻上去继续睡觉去了,似乎因为我手里没有任何食物。 rose已经不认识我了。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隻叫jack的猴子。 只剩一个内心是jack的男人。 chapter1 人间 屏幕上的四隻眼睛 我是一隻猴,一隻正被固定在实验台上雄性獼猴。 我坐在椅子上,头被固定在实验台上,面对屏幕,双手分别放在屏幕下方的两个按钮上。 屏幕上一出现画面,我便要选择按左边还是右边,按对了就有可能从屏幕前方的管子里掉出来脆脆的乾果子。 我总是能很快从两个选项中找到规律,保证每两次至少能吃上一次乾果子。 可现在,无论我怎么按,都没有任何东西出来。 屏幕上又出现了两张像片,左边是猴子的眼睛,右边是人的眼睛。四隻眼睛的瞳孔越来越大,充满了整个屏幕,又扩散到屏幕外面,向我衝过来。我吓坏了,想逃出去却动弹不得。 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一张女孩子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她抓住我的手,凑近我的脸,衝我一笑,说道: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接着女孩的黑色瞳仁越来越大,渐渐充满整个眼球。她张开嘴,吐出一条红色的舌头,衝我叫了一声:「喵……」 我突然惊醒,眼前一个白发老人正握着我的手腕,盯着我,满脸关切:「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白发老人,是墨教授。 我环顾四周,熟悉的饲养室,周围全是笼子,小笼子里的白老鼠们正在吱吱嘰嘰地吃着早餐,中号笼子里几只小猫不紧不慢地晃悠。 大号笼子里,rose正隔着铁栏桿盯着我,看见我的视线转向她,咧嘴叫了两声。 我低头看了一眼,我穿着衣服,正坐在地上。我抬起我的手,手臂和手掌都很光滑,是人类的手臂和手掌。 难道昨晚我就这样和衣躺在笼子外面睡着了?刚刚原来是一场梦。 「墨教授,早!」,我揉揉眼睛,赶紧站起身来。 「早」,墨教授转身走向门口,「一会儿会有人送两只猫过来……」 我迟疑地跟着墨教授走出饲养室,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去做些什么。 从饲养室外面的楼梯上了一楼。太早了,研究室里没有人。 从地下走到地上才发现饲养室的空气是那么的浑浊和恶臭,饲养室里永远保持着不变的温度和湿度。可就算排气扇24小时不停地旋转,似乎也永远刮不走实验动物的屎尿臭。 我曾经在那里住了十年,竟然从没有感到臭。如今走了出来,闻到风里带来的清冽,臭才被发觉。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许应该出去吃点东西了? 学生们来来往往,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洒在他们尚显稚嫩的脸上。他们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我的脑袋胀得发晕,扶住路边长椅的扶手,坐了下来。 闭上眼睛,我想确认一下到底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脑却一片混沌。我又睁开眼睛,摊开双手,望着眼前这双光滑滑没有任何猴毛的手呆住了。 没错,我曾经是一隻猴子,现在变成了人。 这不是梦,我每次睡醒了之后都会告诉自己一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已经过了一个月。 我本是一隻猴子,却保留了这个男人的记忆。我佔据了这个男人,好像也拥有了这个男人所有的能力。 我能听懂人类发出的声音,并且很快就能熟练控制这个男人的嘴巴和舌头发出像人类一样多的声音去表达我心中所想。 我想问题比当猴子时更快更清晰,以前总觉得自己想了很多,但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现在可以坚持很长时间想同一个问题,想问题的时候眼前彷彿能同步出现明显清晰的画面。 我抬起头,往四周看了一圈,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我知道自己是被一直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但是我却有这个人的记忆和他一切作为一个人的能力和知识。 我随手拿起贴在我旁边长椅靠背上的一张纸,纸上面写的每个字我都认识,就像这些字本来就印在我的脑子里一样。 只见那张纸上顶头是【寻猫启事】四个大黑体字。下面是一个女孩抱着一隻白色波斯猫的像片。我仔细读了一遍像片底下所有的文字,没错,每个字我都能读出来。连底下那串数字我都知道是手机号码。 我又盯回到那张像片,白色的猫被那女孩儿举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睛下面是高高的鼻梁,若隐若现的点点雀斑。 这双眼睛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张脸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没错,我见过她! Chapter1 人间 揭下五张寻猫启事 jack疯了的那天被三个白衣人捆起来。 我站在实验中心楼地下一层的动物实验室里,对面的黑色的电脑屏幕前敞开着固定猴子用的夹板,各种顏色的线被整整齐齐的卷好掛在旁边的架子上。 我刚刚就被固定在那里,头上插满线头,认真盯着屏幕,为了能吃到乾果子。 现在我却站在这里,看着我发疯的身体被捆绑起来,塞进了笼子。我头皮发麻,忍着身体的不适赶紧逃出实验室,衝出实验中心的楼房。 天已擦黑,弯月从一大片圆滚乌黑的云层中露出尖尖的一角。 路灯已全部被打开,照着上方比路灯还高的树,黑影从树顶一直延伸到天空,整个校园的上方合成了一片暗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魔鬼在飘荡,毫无感情地审视着我。无论我跑到哪里都躲不开它,我惊恐地在校园里乱窜。 「你是人还是动物?」 我逃到学校的一块小树林旁时,一个乾枯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惊恐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乾瘦男人出现在我身后,手里一把通体黑色的雨伞杵在地上。他消瘦乾瘪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显得眼睛特别突出,眼球像是随时要弹出来一样,直直地盯着我。 他是来抓我回去的吗?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跨步朝我走来,我害怕得想要逃开,刚一转身却觉得腰上一痛,低头一看,黑色的弯形伞把钩住了我的侧腰。 我只好转过身来,他猛地上前把脸凑在我的面前,一双突兀而浑浊的眼睛我脸上扫来扫去,我被他炙热而恐怖的气息吓得动弹不得。 「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道。一阵烟臭味儿扑面而来,我觉得一阵反胃。 我不知该说什么。但是他好像并不耐烦等我回答,继续说道: 「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能不能看见这个世界……」 「……动物和人都有眼睛,他们都能感知到这个世界,但是动物看不见这个世界,只有人才能看见这个世界……」 「……看见世界了,人才能是人……」 他说得又快又急,好像憋了一辈子的话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 我几次想转身逃离,可他的伞一直牢牢地钩在我的腰上,丝毫不放松。偶尔有人路过,但是都跟没看见一样,匆匆离去。 「灵魂在哪里?」 他紧紧盯着我。 我不敢看他,只好低头盯着他手上的伞,盘算着我若强行逃离他会不会拿伞抽我。 「……希腊人认为灵魂在我们的心里,因为只有活人才能看见这个世界……」 「……罗马人觉得灵魂就是布满全身的血液……」 「……柏拉图认为精液才是我们的灵魂,射精就是把男人的灵魂的一部分射进女人的身体里,生出另一个灵魂……」 「……他们都是错的,其实灵魂就在我们的眼睛里!」 他低沉又坚定的声音把正在神游的我拉回来。 对,眼睛!是眼睛! 刚刚我还是一隻被关在笼子里的獼猴。我正是因为盯着一双眼睛,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我,然后我就变成现在这个人的模样跑了出来。 他像是一个乏味课堂上的老师,突然拋出一句振聋发聵的吶喊让昏昏欲睡的学生打起了精神。 「为什么画龙点睛后龙就飞走了?因为有了眼睛,有了眼睛龙便有了灵魂……」 「……没有了眼睛,就没有了灵魂……」 「……你知道灵魂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问句,我也不想回答。 我只想赶紧离开,离开这个怪异的老头儿,离开这里。 我想回到笼子里。 又有几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他们扫过我的眼神,就像墨教授看着被白衣人捆绑住手的jack一样。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一个甜美的声音把我拉了上来,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隻胳膊已经从我的胳膊下穿过,輓住了我。 我扭头过去,便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最动人的脸。 她抬起头,笑着眯起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小雀斑,显得脸越发白净。 「等很久了吧,对不起对不起。」她带着歉意笑着对我说,快速的眨了一下右眼。 她的嘴唇被路灯的的亮光照得亮晶晶的,两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在黑夜中越显洁白的牙齿。 她的头发不长,正好和上翘的嘴角平齐。右分的头发自然地垂下来,遮住了两边的耳朵和和右边的半个眼睛。 她輓着我的胳膊,像多年不见的恋人。我能感觉到她丰满的胸部紧贴着推挤着我的胳膊。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连带着她的体温,从我的面前拂过,拂烫了我的脸。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她举起手掌放在额头前,衝着那个穿风衣的男人敬了一个礼,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手輓着手走着,我感受着女孩身上的体温,感受着她紧紧贴着我手臂的酥胸,贪婪地呼吸着她的味道。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走出很远,她回头看去,我也扭过头去。远远地看见风衣男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他的脸隐在灯影里,似乎还在看着我们。 我们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她始终都紧紧輓着我。我多希望这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 「那人本来是我们大学的哲学教授。姓绿,名字叫做绿江南。后来绿江南教授不知道怎么就疯了,大家都叫他「疯」教授。他喜欢在校园里游荡,随便拉住谁就给人家讲哲学课。」她看着我说:「吓坏你了吧?」 我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她。却正好细细看清她穿着一条紧致的白色连衣长裙,脚上一双轻盈的白色帆布鞋。 合体的衣服凸显着她圆圆滚滚的胸部。连衣裙上的花纹都被撑开成三维立体画。 她真瘦,像rose一样瘦,为什么她的胸却却rose大那么多,还那么圆。 「以后看见他躲远一点儿。」 她发觉我的眼神不对,瞪了我一眼转身走开了。 留下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没错,就是她! 我站起身来,走向另外一张椅子,又看到一张同样的寻猫启事,抬头看见旁边的树上也贴了一张。 我边走边揭下寻猫启示,手上叠好了五张刚刚揭下来的寻猫启事。 我盯着那五张寻猫启事的像片,又反復确认了几遍。 没错,肯定就是她。 「看见他躲远一点儿。」 她当时这话是说风衣男还是说我? 「你为什么要把我贴的寻猫启事揭下来?」 我身后传来甜甜的声音,有些生气但又熟悉的声音…… Chapter1 人间 六点下班去喝一杯 我转过身去,眼前出现的正是那张动人的脸,虽然和上次装扮不太一样,但她动人的脸没有什么大变化。 她的头发梳到脑后,用发夹固定住,露出整个额头。脖子上缠着像项圈一样的黑色缎带,带子上还掛了一个袖珍的金黄色铃鐺。 她上身穿着一件紧身吊带背心,下身一条紧身黑色牛仔裤。滚圆的胸将吊带背心微微撑开,露出雪白的胸口。 她的眉毛比上次略黑,眼睛比上次略大,鼻梁上的雀斑好像比上次少了很多。 我记得这双细长的眼睛,里面透出英雄一般的光芒。我感到全身发热,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心跳的频率轻轻发起抖来。 她满脸怒气,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用她细长的大眼睛冷冷地瞪着我,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手里捏着那五张寻猫启事,呆呆地立在她的面前,手足无措,张口结舌。 她一句话不说,走到我跟前,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寻猫启事,低头抚平了纸的褶皱,像爱抚一隻受伤的小猫。 她又抬头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背着一个跟她上身差不多大的太空舱样子的黑色双肩包。包的后上方有圆圆的透明的小窗户,里面两只灰白色的小猫正盯着我看。 我看着她背着她包里的小猫越走越远,心情跌落到谷底。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现在该去哪儿? 晶晶的家?应该也回不去了,我不敢再去想她委屈流泪的样子。 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可能饲养室的铁笼子才是我的家。这样想着我已经站在研究室门外了。 研究室里依然没有人,最近的研究生似乎都不喜欢在研究室学习了,美其名曰去图书馆查资料,但大部分都是在约会或正在去约会的路上。 浑浑噩噩间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瞥见墨教授办公室门口边摆着一个太空舱一样的黑色双肩包,圆圆透明的小窗户里,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双肩包…… 「小白,你来一下。」墨教授看见我回来,衝我招了招手。 我往墨教授挪着脚步,眼睛却没离开那个黑色双肩包。 墨教授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图书和文件夹,显得特别杂乱。靠近窗户的小桌子上,一个老旧的电脑屏幕闪着抖动的光,灰暗的办公室似乎都跟着摇晃。 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直直地坐在方桌前面的靠椅上,微卷的头发垂到耳朵下方,露出白皙的后颈。脖子上一条黑色项圈,掛着吊带的肩膀光滑而又紧致,显得娇小而又坚强。 我看着这个背影,又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我想看那张动人的脸,却生怕她一回头,我的心就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这是小瞳,过来给研究室送来两只猫,正好你领她去参观一下饲养室里的动物吧。」墨教授坐在方桌里面的椅子上指着他对面那个纤细的身影说道。 她转过头来,看到我愣了一下,站了起来。我紧张得不知道是不是该微笑,只好又低下头,小声嚅囁道:「你好……」 她没有说话。 我又想起她輓着我的胳膊,紧紧挨着我走路的样子,彷彿又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 我偷偷抬眼瞥了瞥她,只见她睁着眼睛,却像是没有聚焦,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感觉过了好久,谁也没有动。 「快去吧……」墨教授已坐回到了电脑屏幕前,屏幕光闪得他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白。 我这才想到墨教授让我领着她去参观一下动物饲养室。 「这边请……」我赶忙侧身。 她还是一句话没有说,侧身从我身边走了出去。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是她的香味。 我掏出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再用力推开饲养室的大门。 饲养室里还是充满了乾燥的臭气。动物们随着大门打开的声音,更加躁动起来。 小号笼子里一群白鼠正在转圈奔跑,中号笼子里几只小猫正在喵喵的细声叫唤。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再往里是两个大号铁笼,一个是空的,另一个里面侧躺着一隻獼猴。 我知道那是rose,它转过身来,惊慌地笼子里来回踱步。 「这里原本是不是有两只猴?」小瞳终于说话,面无表情。 「是的,jack和rose。」 「这么土的名字,谁取的?」小瞳不屑一顾地翻了翻白眼:「怎么就剩一隻了,那只呢?」 「这只是rose,另一隻jack,它疯了,然后它就死了。」 「疯了?还是死了?还是生了什么病?会传染吗?」 我正不知该怎么回答,rose突然抓住铁笼,衝我们尖叫起来。 小瞳吓得脸色惨白。 我伸开胳膊挡在小瞳胸前,衝着rose耸起我的鼻子,亮出牙齿,像rose一样尖叫了起来。 rose被我吓到了,停止了尖叫,缩到笼子里面的角落,侧身埋头安静地坐下。 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灼热的目光,烧得我浑身都要冒出汗来。 我们赶忙离开饲养室,慌慌张张地回到上面。我低着头送小瞳离开研究室,一路无话,气氛分外地尷尬。 转眼我们已走出了研究室大门。就在我纠结得罪了小瞳又不知怎么开口哄她,她却突然转过身来,眯着细长的眼睛对我说: 「刚刚谢谢你,六点下班以后,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 Chapter2 不色 我们眼中只有红色 六点一到我就离开了研究室,小瞳已经在大门外等我了。 距离学校走路十分鐘有一家小酒吧,据说老闆是一位什么大师的俗家弟子,那里除了可以喝酒还可以吃上老闆亲手做的素食。 记忆中「我」也曾去过那里一次。因为价格比别的地方要贵一些,而且有些偏僻,客人并不多,非常清静。 我和小瞳进去的时候,老闆正在和吧台前的客人聊天。他举手跟我们打个招呼,示意我们可以坐在窗边的位子上。 我和小瞳对面坐下,老闆送来两杯冰水,又在我俩面前各放了一张立着的红色塑料牌子。 那牌子上用两条白色线条勾勒出来一隻小老鼠logo,又用白字印着这间酒吧的名字「不色酒吧」,下面是英文小字「nocolorbar」。 名字下面还用浅绿色小字写着各种酒类的名称和价格。 记忆中上次「我」来的时候只顾着看酒单,并未注意到这个老鼠logo。我觉得这只老鼠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盯着老鼠的logo,拼命回忆是「我」还是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图案,连老闆走过来也没有发觉。 小瞳指着红色牌子牌子上的酒单,对老闆说:「两杯啤酒。」 老闆转头看了一眼我,见我没什么异议,便点了下头,说道「稍等」,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喜欢我?」见老闆走了,小瞳凑上来盯着我说。 「不……」刚说出来我又觉得不对,慌忙道:「不是喜欢,是……」 「讨厌?」 「没有,我……」其实我是觉得感激,也有喜欢,但好像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我记得浑身燥热,脸上像无数蚂蚁在爬一样的难受,最后终于憋出来:「我喜欢你……」 「好的……」她微笑着点点头。 我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自从我捏着寻猫启事被她撞见,我就一直想找个话题輓救我俩只见尷尬的气氛,在我内心不断的纠结和行动上不断的努力下,现在的气氛,更尷尬了。 「谢谢你把我解救出来……上次……」我觉得脸烫得能煎鸡蛋了,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给说了出来。 「解救?」她看起来已经不记得了。 「上次在校园里我被一个人缠住,是你给我解了围。」我小声地说。 「啊?那是你啊!」她好像终于想了起来,笑道:「疯教授喜欢拉住学生讲哲学。我那天刚好路过,看见疯教授对着你滔滔不绝,而你却张皇失措,一脸想走不敢走的样子。」 说完她两边嘴角翘起,轻启朱唇,笑了起来。 她一笑起来便不像之前那么冷酷了。这张笑靨如花的脸衬着她年轻酷炫的装扮反而显得纯真可爱,甚至透着些许温柔。 「谢谢你。」我是真心的感谢她。 「小意思。」她笑了笑,又问道:「你是刚来墨教授的实验室吧?」 「是的,半年前入学后就一直在墨教授的研究室里做实验。」这是小白的记忆。 「实验好玩吗?墨教授凶不凶?」她收住了笑容,又回到之前酷酷的表情。 「墨教授一直都很帮我的,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记忆里的墨教授并不爱说话,但从我佔据了这个身体之后,墨教授倒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实验的事情,态度温和,细声细语,就像……就像爸爸一样亲切。我不知道这个感觉是谁的,可能是小白的吧,毕竟我连我爸爸是谁都不知道。 「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的,惜字如金。」她略带怨懟地说。 我正想着如何安慰她,老闆送上了两杯啤酒,分别摆在我们面前。 小瞳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啤酒,我也学她的样子,拿起酒杯,看着杯口白白的沫子,也抿了一口,嗯,难喝。 「你们最近在做什么实验?」她放下杯子,不再提刚才的事。 「jack疯了一个月,实验没法进行。」我如实答道。 她没说话,只是直盯盯看着我。我不敢跟她对视,低头摩挲着酒杯,看着啤酒杯上的小泡泡一个个破掉。 「你怎么会学猴子叫?」她看着我,说:「像真的一样。」 「我……我就是跟着猴子学的……」我不敢说我天生就会。 「你叫白目白?」她压低声音问。 我疑惑地抬起头来。 「好奇怪的名字!白目白,」她自言自语般轻轻重復了一遍,噗地一声笑了,「为什么你爸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我喃喃道。 我低头看看我的手掌,的确是人的手掌。转过头去,吧台里的玻璃酒柜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那是小瞳和像人一样坐在这里的我。 但一个月前,我只是一隻被关在笼子里的獼猴。 那这个名字到底是我的名字还是他的名字呢?如果我的名字是jack,那个被焚烧炉烧掉的猴子又是谁呢? 「不想说就算了」,她略有些不悦的声音把我从深思中拉了回来。 「不是不想说,是我想不起来了。」我的记忆里真的找不到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了,「我父母没跟我说过。」我补充道。 她笑了,「没关係。你跟女生说话一直都这样吗?」 我支吾起来,总不能说我没跟别的女生说过话吧。她又笑了。 我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鬼使神差道: 「我就是想为什么我要叫这个名字,如果我叫另外一个名字,我还是我吗?」 她笑得更厉害了,「你当然还是你,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 「那如果我不是我呢?」 「你不是你?那你是谁呢?难不成你是猴子?哈哈哈,意识交换了不成?」 「意识交换?」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我一阵心慌。她看出来我是猴了吗?她是在试探我妈?但是看她眼里除了笑意并无其他,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是意识交换?」 「就是你的意识不在你的身体里,就像交换灵魂一样。科幻片里常用的桥段啊。」 「交换了灵魂?真有这种事吗?」 这一个月以来,我既疑惑又恐惧,看到谁都觉得像那个疯教授一样。我不敢说话,不敢做事,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有信任的人可以商量。现在,面前这个曾经帮我解围的女人让我產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任,我衝动地想要对她坦承一切。 「意识交换……」她向前倾了倾身,酒吧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皮肤像揉了焦一般柔软细腻,温柔无比。 她轻声低语道:「我曾经进过我爸爸的档案室,看到了一些关于意识交换的资料。」 「你爸爸的档案室?」 「是的,上面有写自古就有过人和动物发生了意识交换的事例。」 「自古就有过?」 「嗯,资料上说有个人跟他家的狗交换了意识。不过我只看到一点点,就被爸爸发现了给赶了出来。」 「爸爸?」我才反应过来她总提她的爸爸。 「嗯,嘿嘿,我是墨教授的女儿,墨小瞳。」 我不知道墨教授还有个女儿,白目白的记忆里没有这部分。又或许我并不拥有白目白所有的记忆。 「那你还有看到别的什么吗?」 她往后靠了靠,长吸一口气,沮丧地摇了摇头:「爸爸的档案室从来都是间人免进,我也偷偷溜进去的。我看到的,冰山一角而已。」 我有些兴奋,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感觉舌尖被辣得要冒出火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你对意识交换感兴趣?」她声调高了几分,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有机会能进爸爸的档案室吗?」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她瞪大了的眼睛闪着激动的光,顿觉一股暖流从胃扩散到全身。我的心又乱跳了起来。 「我有时候会去墨教授的办公室,档案室就在办公室的里面,进档案室那个门并没有锁,但是我们这些学生一般也不会进去……」 「既然我们对意识交换都有兴趣,我可以陪你一起进去看看。」小瞳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有些迫不及待。 「我……」我被她握着双手,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见我不说话,又衝我眨了眨眼,我感觉已经没有办法再呼吸了,甚至忘了我们在说什么,半天憋出来一句:「你真好。」 「你这是答应了?你真有意思,这么容易害羞,就像十岁的小朋友。」她似乎更想逗我了,又眯着眼睛说:「你刚刚说喜欢我,不会是骗我的吧?」 「没有,我真的喜欢你。」 我是真心的。我记得她把我从疯教授那里拉走时輓住我胳膊的亲密,记得她衝我眨眼时的俏皮。这画面在我的眼前不停地闪过,让我第一次觉得做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是吗?」 我连忙点头。 她靠到座椅的背上,审视般地上下打量着我,「你没有女朋友?」 晶晶还算我的女朋友吗?她哭喊着让我滚,应该已经不是了吧。rose算吗?更不能算了吧,她都认不出我了。 「没有吧……」我说。 「没有吧?」她坏坏一笑,「那就是有了?」 「已经分手了。」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说谎。 「为什么分手啊?」她又八卦地凑上前,「你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了?」 「我不再是我了,然后被她赶了出来……」我胡乱说道。 「哦,人总是会变的嘛……」小瞳敛了笑,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窗外。 「你呢,有男朋友吗?」 「没有!」小瞳依然看着窗外,语气有些生硬。 我无法再说什么,只好拿起酒杯煞有介事地抿了一口。又是长久的沉默,我挖空心思想找点儿话说,可脑子似乎不太灵光,加上拙嘴笨腮,使得这尷尬的气氛在小瞳起身结账时才算结束。 「你俩看起来好甜蜜呢。」出门时老闆笑着替我们开门。 小瞳先走了出去,我赶忙要跟上时,老闆却突然在后面轻轻搭上我的肩膀,凑过来对着我的耳朵小声快速说道,「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然后他又颇有深意地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高声道,「以后欢迎常来啊。」 小瞳回头衝他礼貌地微笑点头。 ——————————————————————————————————— 「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从不色酒吧离开,我脑中就一直回响着老闆最后说的话,我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但看他的态度似乎觉得我应该懂,我努力在白目白的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跡,却一无所获。 「你住哪儿?」小瞳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地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小瞳还在旁边。 我抱歉地扯了扯嘴角,支吾道,「我……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晶晶那里已经回不去,笼子也不属于我,我低下头,小声道,「我可以去研究室呆着。」 「可我家已经到了,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小瞳说。 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眼前是一排大学职工宿舍楼,有几扇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的柔光,让灰暗老旧的楼房显得无比温暖。 「墨教授……」我犹疑道。 「他不在家。」小瞳果断地说,「这里的房子都是给刚进大学工作的老师们住的,条件不是很好,很多老师选择在外面住,所以这里还算安静。」 小瞳家就在一楼,我忐忑又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后。即害怕万一墨教授突然回来怎么办。又奇怪还不是很相熟的小瞳为何会大方地邀请我。 小瞳的房间竟然是粉粉嫩嫩的,充满着可爱女孩子的气息,跟她一身黑白酷炫的样子天差地别,房间里还飘着淡淡的属于女孩子的香气。 我环视了一圈,只见到处散落着各种大小各种服饰的hellokitty玩偶,墙上也贴着不少hellokitty的画像。 「墨教授会回来吗?」我悄声问。 「他早就搬出去了,不住在着了。」小瞳边说边关好门,指着房间中间的沙发道,「你随便坐吧。」 说着小瞳走过客厅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沙发上全是hellokitty的布偶,我犹豫了一下,抱起最大的那个hellokitty坐了下来,打量起这个小客厅来,如果把hellokitty全部搬出去的话,这里也就只剩下一张沙发,一张小桌子和一个书柜了。 小瞳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卸掉了脸上的妆,换上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绣花连衣长裙,扎在脑后的头发散了下来,眉毛和眼睛也没那么浓黑了,整个人清淡了许多。 「你好像变了个人。」我说。 「都说女生化妆前后判若两人。」小瞳笑道,「那我是变漂亮还是变丑了?」 「不化妆的样子,好看……」我第一次见到的就是她不化妆的模样。 「那就是化妆的样子很丑咯?」小瞳佯装生气。 「不……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紧张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感觉自己的脸变得滚烫:「你……化妆的样子……也……也好看。」 「看不出你还挺油嘴滑舌的。」她噗地笑了。我又手足无措起来。 「你很喜欢hellokitty啊。」我左顾右盼,试图掩饰着尷尬。 「是啊,我本是一隻猫,跟人交换了意识。」小瞳突然靠过来神秘地说,「像hellokitty一样的猫。」 「……」 我瞪大眼睛,吓得张口结舌。 她的脸紧致而又红润,无邪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的真诚,跟人意识交换的猫?真的? 「哈哈哈……」当我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时,她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看把你吓得!我养了一隻白色波斯猫,总想着要是能跟它意识交换就好了。」 「寻猫启事上的那只?」我吐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是的,它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一直在找它。」 「我帮你找。」 「那多谢啦。」 「对了,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我想起不色酒吧老闆的话,忍不住跟她说道,「老闆跟我说,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哦?……你是色盲吗?」 「色盲?」 「你看我着衣服上花是什么顏色?」她指着胸前的绣花。 「红色。」 「这个呢?」她又指了指下面的叶子。 「绿色。」 「这个呢?」她指着裙子边儿上的绣花又问道。 顺着她的手指,我能透过紫色绣花边儿的缝隙看到她雪白的上半部胸口,被紧身连衣裙挤得圆润又充满光泽,两个半球推出一条直直的沟壑,显得神秘又诱人。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手指轻轻捏着衣角微微往上拽了拽。 我一愣,赶忙低下头小声地说,「紫色。」 「我看你绝不是色盲,你是色狼吧。」她皱着眉道。 我头压得更低了。 她又笑了,轻轻道,「其实,色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抬起头,她正衝着我笑,眉眼弯弯,鼻梁上的点点小雀斑更显娇俏。 她嘴巴微微张开,粉嫩的嘴唇发光透亮。 我身体发烫,全力抑制着想贴上那粉嫩嘴唇的衝动。她的胸部似乎也起伏得更快了,我的呼吸也愈发急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轻轻摇了一下头。 这个微笑的动作把我拉了回来,深呼了一口气,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你怎么能知道一个人是人还是动物?」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长得像人,说话像人,做事像人,你就是人了。」 「你看我像人吗?」 「我看你不像个男人……」她抿着嘴说,「倒像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 说完她吃吃地笑个不停。我才发现我怀里一直抱着hellokitty布偶,脸又滚烫起来,忙把布偶给扔到了旁边。 「我得走了。」我感觉无地自容,站起身,准备告辞。 「不嫌弃的话,你晚上可以睡沙发。」她的温声细语像磁铁一样把我的脚牢牢吸在地上。 Chapter2 不色 光里没有任何顏色 醒来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把手举到面前,摊开手掌。看着我光滑无毛的手掌和掌心清晰的掌纹,让我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透过掌缝,是一个粉红色的世界。我睡在小瞳家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小瞳的粉白色hellokitty被子。 这一个月来我从没睡得这么安稳过。 我坐了起来,屋里没人。 沙发边的小桌子上,碟子里放着一片麵包,旁边是一杯牛奶,一把钥匙压在一张纸上,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 早安。有事先走了。这是家门钥匙,你拿好了。 p.s.不要告诉我爸爸你在我家 我慢悠悠穿好衣服洗了脸,细嚼慢嚥地吃了牛奶麵包。又细心地收拾了小瞳的客厅,这才出了门。 今天天气晴好,空气像山野里一样清新,微风吹过,似乎还夹着一些香甜的气息。像是我从小瞳家带出来的一样。 週六的校园里没有太多人,几只小鸟在草坪上蹦蹦跳跳地觅食。我先走到实验室的楼下,又回忆着昨天走的路找到了不色酒吧。 我这才看清,原来这里是一条窄小老旧的商业街,一共也就十几家店铺,近半数是空的,剩下的也都拉着捲帘门。 我站在不色酒吧的门口,这里也铁门紧闭。正在我犹豫要不要敲门的时候,铁门突然动了,我眼看着它捲起了一米左右,一个人弯腰探出手来对我招了招,笑道,「我等你好久了。」 我低头弯腰鑽了进去,老闆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他回身把铁门放下。里面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跟着老闆走了进去,摸到了一张桌子便不敢动了,老闆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我扶着的桌子正是昨天我跟小瞳一起坐过的地方。老闆端着两杯冰水走过来,与我对面而坐。我喝了一口水,觉得甜甜的,很像我以前被实验时喝的糖水。 我放下杯子,老闆便朝我伸出右手,我下意识地也伸出右手。他轻轻与我握了握手, 「你好,我姓黄,大家都叫我黄老闆。」 「你好,我姓白,大家都叫我小白。」 我看着老闆的脸,他大概跟墨教授差不多大,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脸上的皱纹投下阴影,显得他更苍老了些。 他左脸上有一块刀疤,和皱纹的纹路形成一个x形。刀疤从脸颊划到到眼尾,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他的眼睛却热情又真诚,和他的刀疤完全不搭调。 「你什么时候变成不色的?」他看着我,认真地问。 「不色?」 「是啊,你应该还没遇到过别的不色。」他看着我的脸,往前探了探身,「我好久没看到同类了,有点激动,哈哈,我也是不色。」 「不色是什么?」我问。 「我们本来是动物,属灵却进入了人的身体。这些’人’就叫不色。」 我的手控制不住了轻轻抖起来,杯子里的水也小幅度晃动起来。原来我不是个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经歷的动物。 我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有五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像写满文字的书页,每一条纹理似乎都是一个故事。明明脸颊上还有一条令人生畏的刀疤,但笑起来又让人觉得安心。 「我们本来是……」我重復他的话。 他听到「我们」两个字,似乎更加开心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我,「先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不色的?」 我想了一下,「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就能如此熟练地控制这具身体,这么流利地说话了?」他腾地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子,俯身靠近我,上下打量我,「你之前一定就很聪明,是不是主人一直训练你?」 我想了想,从出生开始,我的确天天坐在电脑屏幕前接受训练,便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他兴奋地伸了伸舌头,「这都是万能的神的恩惠。」 「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嗯……不色的?」 「因为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可是我不是色盲,小瞳帮我检查过了,但是看着对面兴奋得两眼放光的黄老闆,我什么都没说。 黄老闆举起桌上立着的的红色牌子,看着我说:「你是不是能看见这个白色老鼠的logo?」 我点头。 「但是我们都看不到这下面还有字!」 我能看见,绿色的字。 「因为不色都是色盲,所以我们才叫「不色」。」 「为什么……」我喃喃道,为什么我不是色盲,我跟其他不色有什么一样吗。 黄老闆却会错了意,抢着道: 「因为光里没有顏色。」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我们不色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祖祖辈辈?」 「是的,口口相传。从先知不色鼠开始,不色的歷史有两百万年了。」 我瞪大了眼睛,「两百万年?」 「你知道我们的祖先是老鼠吗?」黄老闆看到我吃惊的样子有些得意地说,「我们万能的神创造了宇宙,赋予地球以生命。我们的祖先因为侍奉着万能的神,获得了神的青睞,才得以从几次世界末日中幸存下来,繁衍出各种各样的动物,也包括人类。」 进化论?墨教授也有讲过。 但万能的神和世界末日又是什么? 「后来万能的神的儿子,先知鼠,从万能的神那里获得了神的能量,可以让自己的属灵进入人类的属体。」 「它是怎么做到的?」我也激动了起来。 「眼睛。眼睛是属灵的窗口,我们需要把两个属体的窗口对在一起,就是要两个属体的眼睛互相对视。」 「然后呢?」 「然后就是等待神跡出现了,行还是不行,都是万能的神的意愿。所以你成为不色,是万能的神的恩典。」 我一时还无法消化黄老闆的话,他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的头,轻轻道,「我们都是万能的神精挑细选侍奉他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我似懂非懂,举起面前水杯,一饮而尽。 「我三年前本来只是一条天天守在主人家门口的小黄狗,万能的神让我进入了主人的身体,开了这间不色酒吧,就是为了替万能的神寻找他的侍奉。」他也喝了口水,「我昨天听到了你俩说话。」 「我和小瞳?」我不由紧张,极力回想我和小瞳都说过些什么。 黄老闆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看出来你也是不色狗了。」 「不色狗?」我有点困惑。 「是的,之前的属灵是什么动物,就叫不色什么。比如不色鼠,不色狗,不色猫,但是现在不管什么动物都统一叫不色了。」 原来这么多动物可以跟人意识交换。 「你不能问不色之前的属灵是什么动物,那非常失礼。」 「就你所知,都有哪些动物?」我想知道有没有跟我一样的「不色猴」。 「最早就是不色鼠,那是万能的神展示神跡的开始。然后先知鼠神跡传播给所有的动物,才有了后来的不色狗和不色猫等等。」 「万能的神通过先知鼠告诉我们,不是只有人才生而平等,一切生命皆生而平等。我们获得神的恩惠,成为不色,就不需要在乎之前的属体是什么。」 「有多少种方法能认出不色呢?」 「我们总是能找到同类。」黄老闆意味深长地对我一笑,「先知可以在属体中自由进出,他的属灵从两百万年前就一直在我们中间直到现在,所以先知鼠是永生的。」 「永生?」 「是的,侍奉万能的神,我们都有可能得永生。」黄老闆睁大了双眼,兴奋地说,「你想想,身体会有生老病死,但是属灵不会。如果你的属灵可以自由进入任何属体,你就会获得永生。」 「就像先知鼠?」 「没错,鼠是我们不色的图腾。有不色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这只鼠的图案。」黄老闆指着红牌子上的白色鼠图案说道。 「不色都是色盲吗?」 「是的,不色分不清红色和绿色。」 「可是色盲也不都是不色啊?」 「是的,正常的人类有很多色盲,每二十个人当中就会有一个人分不清红色跟绿色。不过,」黄老闆看着我一字一字道,「如果以前能分清现在分不清就肯定是了。」 原来昨天我对着老鼠logo出神的时候,黄老闆认为「我」以前来的时候可以点餐,这次来了却看不见菜单了。加上他又听到了我和小瞳在说意识交换的事情。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我们原本的属体是分不清红绿色的,我们的属灵里也就没有了红绿色的区分,当我们进入人的属体后,就算知道了红色绿色的概念,也分不清红绿色。我们的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看来黄老闆对不色的瞭解并不全面,我的确是「不色猴」,但我并不是色盲。但我并不打算对黄老闆和盘托出,也就不再与他深究这个问题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可以随时过来。」黄老闆站起来,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像主人抚摸自己家的看门狗。 Chapter 2 不色 正义的谣言是绿色 我跟小瞳已经「同居」一个星期了。 以前我总是睡得很浅,一有声音就被惊醒。这一个星期,我却睡得极其安稳。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小瞳都已给我留下早餐出去工作了。她起得很早。 我白天去实验室,跟着墨教授准备新的实验,墨教授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耐心教导我脑波实验需要注意的各个细节。 墨教授打开他办公室的门时,我注意到里面书架旁边有一个小门,小瞳告诉过我,那就是档案室的入口。 我和小瞳每天晚上会一起去不色酒吧坐一会儿,黄老闆也总是热情地接待我们,还会免费送一道素食小菜。小瞳不在的时候,黄老闆会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一些不色的歷史。 原来曾经有一段时间,不色是公开存在的,他们曾经跟人类共同生活。后来因为人类对动物的残暴虐杀,一些不色组织起来对人类进行了几次反抗。虽然都被镇压下去了,但人类也损失不小。 人类为此修改了法律,并抹去了不色存在的歷史,成立了动物保护组织。幸存的不色们隐形埋名,混在人类中间,最终变成人类。 对于不色来说,只要小心翼翼,少跟人接触,还是可以很好的隐藏在人类中间。但孤独的不色们必然会试探着寻找同类,因为只有跟同类在一起,才有安全感。 从不色酒吧出来,我和小瞳会沿着河川散步。她喜欢在这时听我给她讲讲研究室的事儿,好寻思着有没有机会能进入档案室。 天黑后我们会在附近的电线桿和商店的墙壁上贴寻猫启事,若是被人发现就牵着手一起跑掉,边跑边笑,听着越来越远的训斥喝骂声,却开心得要命。 晚上我们一起回她住的地方,小瞳会把沙发上的hellokitty挪开,空出一块地方帮我铺好被褥。 这时我会站在她后面,她收拾沙发时撅起的浑圆的屁股随着腰肢美妙地扭动着,让我移不开眼。 多少次我都衝动到想要不管不顾地扯掉紧紧包着那诱人屁股的布料,有一次我的手甚至都伸了出去。 要不是我不合时宜地想起晶晶哭着衝我喊「滚」的画面,事情可能已经不可收拾了。 「你是说你被女朋友赶出来了?」被子抱了她满怀,遮住了她大半个脸,声音也闷闷的。 「嗯。做爱时我有点衝动,伤到了她。」 「你们做爱了?」她突然兴奋了起来。 看着她凑过来的大眼睛,脑中闪过晶晶流着泪水的羞愤的脸,我尷尬的浑身都冒出汗来。 她见我不好意思,又默默去铺开抱出来的被子。 「我也有过一个男朋友。」她背对着我,静静地说,「骗我说我是他的初恋。」 「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她说,「总是猜不对你到底在乎的是什么。」 她眼角闪过一丝晶莹,像是要哭了,我心慌手乱不知所措。 「你知道吗,」她低下眼睛,「你最开始只是撒了一个小谎,然后你会不停地说越来越多的谎话,才能圆最前面的那条小谎,最后谎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我不会对你说谎的。」我脱口而出。 「你没对女朋友说过谎吗?」她看着我认真地问。 「我……」我不知道有没有对晶晶说过谎。 我刚刚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充满了恐惧,从实验室出来站在路口无处可去。是晶晶找到了我,把我带回了一个可以挡住外界的房间,还说要给我过生日。是她给了我这段宝贵的时间,让我能慢慢回忆起白目白的过往,好好与这具身体融合。 「有秘密不说算吗?」 「不算吧,人人都有秘密。」她苦笑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想变成一隻猫?」我问。 「想像宠物一样被人宠着。」 「我一定会陪你找到那只猫的。」 「你真好,谢谢你。」她有些哽咽,声音微微发颤。 「对了,你知道光没有顏色是什么意思吗?」谁能告诉我女生要哭怎么办。 「光没有顏色?」她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光就是没有顏色的啊。不过用三稜镜可以把光分成七种顏色,像彩虹一样。小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做过这个实验……」 提到爸爸妈妈,小瞳又低下了头。 我犹豫着此时是否应该轻轻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正迟疑着想要抬起手,却听到她接着说: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他天天都是笑咪咪地带着我去抓各种各样的昆虫,给我做各种各样的科学小实验。」她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自从我妈离家出走以后,爸爸就像变了一个人,天天埋在实验室里,也不会笑了,也很少说话了。」 「离家出走?」 「嗯,我妈也是大学教授。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爸爸一个人在家里流泪,跟我说,妈妈不见了,找不到了。」 「后来警察介入了,找了好久也没有消息。他们都说我妈妈跟我爸爸吵架,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爸爸哭得特别伤心,从此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一心只在他的研究上了。」 「那你呢?谁照顾你?」 「爸爸不太管我了,我妈妈在大学里的同事阿姨经常会领我去她家吃饭,绿叔叔还没疯的时候也会经常过来照顾我。「 「疯教授?」 」嗯,后来我长大了,便自己照顾自己了。爸爸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了。他唯一愿意跟我说话的时候,就是我给他送动物的时候。」 「就像上次你给送了两只猫那样?」 「嗯,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在一家专门给各个研究所提供实验动物的公司工作。因为我爸爸在这方面还算专家,认识的叔叔阿姨们也多,销售业绩比别的同事要好很多,这点倒是佔了他的光了。」 「墨教授对研究还是很认真的,也一直特别照顾我,虽然我经常犯各种错误……」 她突然抬起头,我终于看到她的眼睛再也含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流过脸颊。她靠了过来,拦腰抱住我,头轻轻埋在我的胸口。我举着胳膊不知道该放哪儿。 她的头微微震动了几下,我的胸口突然变得有点烫,刚开始是一点,然后慢慢扩散,我上衣胸口那块儿大概湿透了。 我慢慢放下双手,搂住她的肩膀,嘴巴贴在她漆黑的头发上。 半晌,她抬起头来,满脸泪水,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无辜又脆弱。我昏昏地低下头,嘴唇试探着印在她的嘴角,她闭上了眼睛,我也闭上了眼睛,她的唇很软很温柔,有泪水的味道。 这是一个轻柔的吻,我们静静地抱在一起,直到身体不再抖动。她轻轻推了一下我的胸口,我不捨地松开了手臂。 「谢谢你。」她擦了擦眼角,对我说。 「谢谢你。」我看着她的脸,对她说。 週一,我按照墨教授的指示把新的实验设备组装完毕,正要离开的时候,墨教授叫住了我。 「准备下周要做的动物实验我们得抓紧时间这周做完了,会很忙。」 「为什么?」 「学校收到举报信,说我们实验室里存在虐待实验动物的情况,下周有内部调查组过来调查。下周的实验要全部停止,准备好的实验这周尽量多做点。你今天准备一下,明天开始晚上要留在实验室了。」墨教授严肃地说。 「明白了。」我点头。 週一的晚上可能是不色酒吧最冷清的时候。黄老闆正在吧台上跟一个穿灰色西服戴墨镜的人聊天,看见我进去了,衝我挥了挥手,灰衣人也偏过头来,衝我微微頷首。 灰衣人姓殷,电视台记者。黄老闆曾跟我提起他,说殷记者也是不色狗,还嘱咐我不要说出去。黄老闆说他也会帮我保守住我是不色的这个秘密。 黄老闆说,大部分不色是不太会讲话的,因为控制人的嗓子和舌头非常困难。他们成为不色后,会失去说话的能力,但是可以听懂别人说话。所以,会说话,对不色来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黄老闆说,殷记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但会说话,还保留了狗的灵敏,总是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秘密。在电视台,他很快就成了着名记者。 殷记者总是戴着一副墨镜,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偶尔过来也只是跟黄老闆说几句话就匆匆离开。 「你是墨教授实验室的学生,对不对?」殷记者突然搭訕起来。 「是的。」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提起墨教授。只是他的头虽偏向我和黄老闆一边,却戴着墨镜,在昏暗的酒吧里我无法判断他到底看向哪。 殷记者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旁,提了提鼻子,深吸一口气,像是闻了闻我周围的空气,却没了下文,只是乾脆地转过头对老闆说:「我先走了,事情安排好了我再过来。」 「好的,好的。」黄老闆推开吧台旁的门,送殷记者离开。 黄老闆回来时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兴奋道,「我早就说过,万能的神让你成为不色是早有安排。」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耐心地说,「墨教授是动物实验中心的教授,你肯定对里面被关押的动物们是怎么被虐待的了如指掌吧?」 「虐待倒谈不上……」我想了一想,「不过饲养室里的气味是挺难闻的。」 「全世界数百万的老鼠,猫,狗和其他生命被关在笼子里,被注射各种病毒,开膛破肚,它们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和绝望,它们忍受着无尽的孤独和恐惧,它们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恐慌中等待着要在它们身上实施的令人发指的酷刑,残忍地烧死在焚烧炉里。」 的确,我出生在饲养室,在笼子里长大,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果不是成为不色,我到死都不会知道世界这么大,空气这么香。 「每次做实验之前,我都会被饿肚子……」我回忆着,每次实验前,我就会有一段时间没有吃喝。所以每次实验的时候,我都会拼命做他们希望我做的事情,为了多吃点东西,多喝口糖水。 「果然不出我所料!」黄老闆兴奋得两眼放光,搓手道,「你就是个活证明,证明那里正在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动物实验。」 「不做实验的时候还是有吃有喝的。」 「那都是人类的虚偽。他们给动物餵食,不过为了动物长得更好,好让他们去开膛破肚。他们做完实验,不会给动物缝合好,打上一针安乐针,美其名曰不让动物感到痛苦。明明对我们做着残忍的事情,还要偶尔同情我们一下,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好过一些罢了。」黄老闆有些哽咽。 「他们说这是为了能更好的探索未知的世界,救助更多的生命。」这是墨教授教给我的关于动物实验的意义。 「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一切都是因为人类的自私!就因为好奇,就因为想要多活几年,便可以随意剥夺其他动物的生命?他们怎么不用自己的身体去做实验?」黄老闆激动地说。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问。 「我们发了一些受伤的狗的像片,」黄老闆深吸了一口气,「说是被实验中心丢弃的实验动物。」 我不确定他说的「我们」指的是谁们,是不是也把我算在「我们」里了,「谁们?什么样的像片?」 「我找了几只奄奄一息的狗,放在实验动物焚烧炉旁,拍了像片,传到了网上,说是被动物实验中心随意丢弃的实验用狗,殷记者又帮忙在电视上播了这个新闻。现在网友们观眾们个个义愤填膺,都说恨不得要闯进实验中心解救那些可怜的动物。」 「这算造假吧?」 「这叫製造舆论。动物实验中心把你拘禁在守备森严的地下室里,终日不见阳光,这就算虐待动物,怎么能叫假的呢?」黄老闆不屑一顾道,「我们没办法进入那里,但是可以引导一下舆论,让网民们观眾们愤怒。这样我们就有藉口去地下室发现他们虐待动物的真相了。」 怪不得墨教授要我们这周赶实验,原来是这么回事。 「如果网友发现你们造假怎么办?」 「我们这些像片已经发出去一周了,大学一直未发声,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墨教授只是让我们这周赶实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想不明白。 「我就知道你是万能的神送来帮助我们的。你多留意留意,万一发现他们在销毁虐待动物的证据,一定设法保留下来。」黄老闆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我,郑重地说,「记住,不色的根是动物。人并不比任何其他动物高级,万能的神告诉我们所有的生命都是生而平等的,用动物的生命去换人的生命是不对的。」 「但是为了这个理想却用谣言去攻击……」 「为了正义的谣言是绿色的,我们不需要看见,只要它能达到我们正义的目的。这是万能的神赋予不色的特殊使命,是不色存在的意义!」黄老闆义正严辞:「记住,万能的神不但给了不色恩典,还给了像你我可以说话的能力。我们要好好利用语言的力量,利用文字的力量,我们甚至可以利用人类舆论的力量。」 「可墨教授对我还不错……」 「我们不是针对墨教授,也没想过要伤害墨教授。我们只是想解救被虐待的动物。」 「好吧。」黄老闆眼神坚毅,我也觉得似乎我们正在做一件伟大而正义的事情。正如他所说,我从一出生就没有自由,仅仅是为了人类充满自私的好奇心。 Chapter 2 不色 宇宙的本质是不色 从不色酒吧出来,外面似乎刚刚下完雨,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我贪婪地把它们吸进肺里,让它们通向大脑,走遍全身。 外面还有些闷热,但远比逼仄的酒吧和实验室让人轻松。我抬起头,乌云正在散开,两点星光若隐若现,细看了一会儿,顏色还大不相同,一个呈黄白,另一个则是暗红。 好像一滴墨水滴落到了一张深蓝色的幕布边儿上,天色从东向西渐渐暗下来。所有的顏色都像被这张黑幕吸了进去,只剩一团团暗影,留下模糊的轮廓,勉强能分得清哪些是树木哪些是楼房,哪些是座椅哪些是花草,哪些是行走的人们,哪些是跳来窜去的动物。 「顏色去哪儿了?」我自言自语道。 「顏色去哪儿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吓得我心狂跳起来。全身冒出一阵冷汗,后背像有一群蚂蚁从上往下爬到后腰。 我猛地回头,疯教授瘦削的身影赫然立在我身后,面无表情地瞪着我。浑浊的眼睛在树影中更加晦暗不清。 「顏色去哪儿了?」他又说了一遍,「顏色从哪儿来?」 我看他的手上依旧握着那把黑伞,像武士随身携带的宝剑,顺着杵地的伞尖流下一小滩水渍,像刚杀完人的剑上滑落的鲜血。 「顏色从哪儿来?」他又重復道。 「从阳光里来!」我没好气地说。 「光没有任何顏色。」疯教授平静地说。 黄老闆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我心里一惊。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这是牛顿说的。」他说,「他用三稜镜把光分成了七种顏色。」 我不禁脱口问道:「那光里不是应该包含各种顏色吗?怎么可能没有顏色?」 「问得好!」疯教授浑浊的眼睛里发出一道逼人的光,他欺身靠过来,「光是一种聚合了各种波长的能量,这些能量从太阳发射出来,不同波长的能量在地球上或被吸收或被反射,而我们的眼睛,就是接受这些能量的器官。」 「所以不同波长的能量就有不同的顏色啊。」 「不同波长的能量让大脑感觉到了不同的顏色,但光本身并没有顏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人类视网膜上的三种椎体感光细胞只对380到740纳米波长的光能量起反应,对范围之外的光能量是没有任何反应的,想一想,我们能看见的世界,就是这么窄窄的360纳米小的范围。」 「那是可见光的范围。」 「没错。三种不同的锥体感光细胞分别感应一段范围的波长能量,且有部分相交。」 我瞪大了眼睛。 「这三种细胞接受到了相应范围波长的光能量,把这些能量转变成电信号,通过神经传输给大脑,大脑再根据眼睛和神经传过来的信号强弱,给我们关于顏色的感知。」 「顏色是大脑的感知……」我似懂非懂。 「是的,不同波长的光能量也不同,这些能量通过眼睛进入大脑,大脑对这些波长进行精密计算,给了我们顏色的认知。」 「所以顏色只是一种感觉?」 「没错,光就像声波一样,本身都只是一种能量,没有所谓的顏色。感觉到顏色的,是我们的大脑。宇宙实际上并没有「顏色」的概念,只是充斥着各种能量,所谓「顏色」只是一个很小范围的能量对我们的大脑进行了刺激,大脑对这些刺激做出了反应,这种反应让人看到了顏色。」 「你是说顏色是纯粹主观的东西?」我突然觉得对面这个其貌不扬的疯子深不可测。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别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意识,宇宙就不会存在。」 「但是就算没有人,宇宙也存在,这跟意识又有什么关係?」 「我们认识的这个宇宙,都是大脑让我们感知到的。有了意识才能感觉到宇宙,没有意识,宇宙就不存在了。」 我糊涂了,不知道这疯教授是真疯还是装疯。转头看看周围,漆黑的校园里只有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和远处教学楼的点点亮光,安静得有些瘮人。我有些慌了,不知道疯教授会不会又发什么疯。 「小白,对不起,等了好久了吧!」 熟悉的声音,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又一次被小瞳从疯教授那里拉了出来。像上次一样,小瞳輓着我的胳膊,跟疯教授挥手告别。我注意到疯教授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直直地看着小瞳。我们赶紧逃开,不敢跑起来,也不敢回头。 「谢谢你。这是第二次了。」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有回去,有点担心。不色酒吧的老闆说你早走了,我从那出来正好撞到你跟疯教授相谈甚欢。你也真是的,不会说自己有事儿么。」 「……我觉得疯教授说的还有一些道理。」 「果然我来得不是时候。」 「哪有哪有,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侧过头,黑暗中,小瞳的侧顏近在眼前,就算天变得漆黑,我都能感到红潮爬上她的脸颊。她紧紧抱着我的胳膊,胸部柔软地推挤着我,我彷彿能感觉到她一促一顿的心跳。 小瞳大概感受到我的目光,她转过脸,微微仰起头,眼睛在黑夜中越发清澈明亮,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我看到她緋红的双颊称着高挺鼻梁上的点点小雀斑,越显得白皙可爱。 她似乎受不住我灼热的目光,不自觉地稍稍张开了红艷饱满的嘴唇,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我看着她高低起伏的胸脯,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试探着贴上她湿润的唇。她颤抖了一下,我心里一慌,暗骂自己太唐突,没想到她却抬起手攀上了我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我极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相爱的人们如何做爱。等我稍微回过神来时,我和小瞳已经纠缠在她的床上。 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可所有的动作却都很缓慢。 黑暗中我们不疾不徐地拆解着对方的衣服。当赤裸的身体小心地拥抱在一起时,我们都仔细地感受着彼此肌肤的温度,像是不愿错过一分一毫。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房间里飘来潮湿的泥土的味道。 我牵引着她,慢慢将她的身体放倒在床上,轻轻附上她的身上。她抬起手,温暖的指尖在我后背慢慢地游走,从肩膀沿着脊柱的肌肉纹路缓缓滑向屁股和大腿。 我则用我的嘴唇虔诚地亲吻着她,眼睛,脸颊上的雀斑,鼻尖,耳朵和脖子。我左手摩挲着她优美的脖颈,右手抚上她盈盈一握的酥胸,我感到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两下,呼吸也越发不稳。 当我的嘴唇从脖子吻到她圆润的乳房,吮吸到她乳房上挺立的深色的圆点时,她在我背后游走的手驀地一紧,指甲彷彿已抠进肉里。 我的下身早已坚挺膨胀起来,稍微翘起屁股才不会疼。 我抬起头看着她,眼里的慾望像是一把火,把她的脸烤的要滴下水来。 小瞳点了点我的小兄弟,「你……进来吧。」彷彿说了什么大不了的话,她的脸转向一边,闭着眼不再看我。我想她大概是想和我面对面的做爱。 颤巍巍的我扶着我颤巍巍的小兄弟,对准了通往极乐的入口。那里温热又湿滑,像是敞开的大门。 我试着往里慢慢地推进,小瞳哼了一声,全身紧绷了起来,下面也紧紧箍住了我的下体,我瞬间觉得举步维艰。 「你……放松些……一会儿就好了。」我艰难地说。 她还是紧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话多……」 我感到一阵轻松,忍不住一用力,顶到很深的地方。 「啊……」小瞳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指甲深深地扎进我的后背,我浑身一痛,又不要命地将被阴道紧紧抱住的肉棒推得更深,不知何时,小瞳的腿已抬了起来,环上我的腰。 我强迫自己停下来,给她一些缓衝的时间。我就这样抱着她,听到雨下大了,拍打着窗户上的木头发出像敲门一样的声音。一阵风从窗户的缝里吹了进来,我感到一阵凉意,我们紧紧交合的下体显得更加火热。 突然我感到她的阴道不自觉的不停收缩起来。我低头看到一股蜜液从交合处挤了出来。我再也忍不住,扶着她的腰抽动起来。 开始时幅度比较小,也不敢太用力,渐渐地控制不住自己,便大开大合起来。小瞳开始也忍着不发一声,后来也不自觉地随着节奏咿咿呀呀地叫了出来。 呻吟声混合着肉体碰撞的声音在小屋内回荡,掩映在窗外哗哗的雨水声和雷鸣中,像一首和谐的乐章。 我彷彿漂在海水中,浮浮沉沉,浑身上下好像只有与小瞳交合的地方是清醒的。不知奋战了多久,小瞳突然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眼睛也半睁开,我看到一滴泪水控住不住地从她眼角流下来。我有些心慌,是不是弄疼她了?动作便有些犹豫。 哪知小瞳抓得更紧,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快点!」 我懵懂着只好又用尽全力抽插了几下,觉得她里面的温度陡地升高,收缩的幅度突然大起来,夹得我好不快活。 我正得趣,小瞳的身体突然止不住地抖起来,我赶忙俯身抱住她,不知该怎么办,下身还因为惯性停不住地抽插着,小瞳阴道的收缩也没有停,我忍不住奋力深顶了一下,正赶上她阴道收缩最猛烈的一下,我感到眼前一片白光,精关失守,全身也止不住抖起来。 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等待呼吸的平復。我用唯一神志微微撑住自己的上身,害怕压坏了小瞳。 雨不知何时停了,有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我低下头,我俩的下身还紧紧地贴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我有些脸红,慢慢退了出来。 「冷……」小瞳哆哆嗦嗦地轻声道。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让人不由地想贴近温暖的东西。 我翻身躺下,揽过小瞳,她顺势偎依过来。我感到她的气息暖暖地洒在我胸口,身体感到一阵阵的松散,但精神却非常清明。 半晌,她左手支起头,右手下意识地在我胸口摩挲着,仔细打量起我来。我被她盯得颇不好意思,她见状微微一笑,「你的脸好红,像猴子的屁股。」 「你还见过猴子的屁股呢?」我乐了。 「在我爸爸的档案室里,有好多猴子红屁股的照片。」她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俩相顾半晌,同时笑出声来。她小巧可爱的乳房也随着她的笑颤抖起来,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一把。 她笑着一把推开我的手,又靠过来枕在我胸口。 「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带我再去爸爸的档案室看看?上次偷偷地进去,被他发现后大发雷霆,再也不放我一个人单独在他的办公室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我胸口画圈。 「这周墨教授让我们赶实验,会很忙。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应该也很多。到时候我可以帮你把风。」 「你真好。都不问我为什么。」她安心地出了口气,凑上来亲了亲我。 我笑了,「那为什么呢?」 她没说话,眼神有些游离。我也没再说话。 「我小学的时候妈妈突然离家出走了,」她终于说,「之后我爸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扔了妈妈所有的东西,烧了她的照片和她写过字的纸。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不会原谅她的。」 我拉过她的手,安抚般地轻握着,静静地听她说。 「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她到底去了哪儿。「她深吸一口气,看了我一眼,」我找遍了跟她有关的所有地方,没有任何线索。两年前,我还在上大学,有一次趁着爸爸在地下室做实验,偷偷鑽进了他的档案室。」 「然后就看到了好多猴子的红屁股像片?」我想缓和一下气氛。 「可不是,」她笑了,轻轻推了我一下。 「他桌子上有一个未封口的档案袋,里面的文件记录了几个人和动物意识交换的案例,还附了像片。」 我紧张起来,不由地握紧了她的手。 「就在我想仔细翻看的时候,爸爸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我赶了出来。那之后他就再不让我去他办公室了。」 「所以你毕业后去实验动物公司上班,给他提供动物,这样就有理由去办公室找他,再找机会进档案室?」 「没错。那里肯定有秘密,他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 「你记得档案袋的样子吗?」 「不过是普通的档案袋。封口的地方好像盖着一个红色的印。我记不太清楚了。」 「记不住就不想了。下次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说着边轻轻拂过她的乳头,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嗯……好……」 她抬头看着我,甜甜地笑了起来。她翻身压住我,亲吻我的嘴,我托住她的屁股,轻松地滑进了她湿润的下体。 天已放晴,微弱的月光温柔地洒进简陋的小屋里。赤裸而孤独的身体纠缠在窄小的单人床上。 直到天光微亮,我们才抱在一起匆匆睡了一会儿。 Chapter 3 猴 你会成为万能的神 实验中心的地下观察室里,墨教授和三个白衣人正专注地盯着屏幕上认真做实验的rose。 rose的头和身体被固定在椅子上,专注地盯着面前小黑箱里的一个红色苹果,小黑箱里的灯在不停地变换着不同的顏色。rose适时地按着面前的按钮,不时地从嘴边的吸管里贪婪地吮吸着糖水。 观察室里很安静。我记录rose每次选择失败的情况时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刷刷声和每次rose选择成功后「滴」的一声都显得特别突兀。 下午的工作结束后,一个白衣人把rose送回笼子里,其馀两人在观察室的电脑前整理今天的实验数据。 我跟着墨教授来到实验台前,他指着小黑箱里的苹果问我:「你看苹果什么顏色?」 「红色。」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墨教授按了一下黑箱子旁边的按钮,黑箱子里的红光变成了蓝光,「现在苹果是什么顏色?」墨教授问。 「还是红色啊。」 「现在呢?」墨教授又换了绿色的光。 「红色。」 最后,墨教授打开了白光,果然是一个红色苹果。我得意地看了一眼墨教授,很满意自己分辨顏色的能力。 墨教授点了点头,又打开电脑,指着屏幕上整齐摆着的四个正方形小色块,问我:「这些呢?」 「深红色,蓝色,绿色,和红色。」 墨教授又按了一下回车键,我看到屏幕上的四个小色块越变越大,慢慢地变成了刚刚黑箱子的苹果的像片,原来这些小色块分别是四种不同顏色光照下的苹果像片里截出来的一小块。 「你现在觉得这四种顏色光照下的苹果都是红色吗?」 「可是我觉得,苹果一直都是红色啊。」我疑惑地说。 「没错,这都是’你觉得’。所以我们只能看到大脑让我们看到的东西。」墨教授说。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视网膜接受到的不同波长的光信号,会随着照明光波长的变化而变化。物体本身顏色的波长和照明光顏色的波长混合成了新波长,视网膜接受到的是这个新波长,我们应该看到跟物体本身不一样的顏色才对,但是我们却并没有受照明光的影响,同一个物体在不同顏色的光照下,被我们感知到的都是同样的顏色。」 「光里没有任何顏色!」我脱口而出,「难怪疯教授说顏色是大脑给我们的感觉。」 墨教授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换句话说,我们的大脑可以把混合的新顏色中照明光的部分给剔除,只留下物体本身的顏色。所以说,我们看到的顏色都是大脑掌握的物体顏色,跟照明光没有关係。」 墨教授对顏色的解释让我对疯教授说的话理解得更加清楚了,疯教授人看起来虽然是疯的,说的话却不疯。 「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趟焚烧炉,今天有一批实验老鼠需要处理一下。」我还在发愣的时候,墨教授已经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批实验老鼠在这周初实验完成后已经被实施了安乐死,现在它们一个个都装在塑料袋里保管在动物实验中心地下二楼解剖室的冰柜里。每周焚烧炉会开一次,处理这些动物尸体。 焚烧炉一般都是间人免进的,一个工作人员就够了,无需墨教授亲自处理。但墨教授每次都会来看看,说想送这些为科学献身的生命最后一程。 焚烧炉已经在工作,里面呼呼的烧火声让我毛骨悚然。jack的身体就在这里被烧得乾乾净净,而白目白的身体将来也免不了被烧的乾乾净净。而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我」不过是附在这个身体上的意识,这个意识有朝一日自然也会随着这具身体的毁灭而烟消云散。我紧闭双眼,不敢再想下去。 「你知道外面牌子上’实验动物焚烧炉’那几个字是谁写的吗?」墨教授目不转睛地盯着焚烧炉。 「不知道。」我还有些愣神。 「是我父亲。」墨教授说:「我父亲是第一代实验中心的老师,当时实验中心刚刚建成,时间紧迫,他捉刀写了这个牌子,想着以后好好做一个换下来。没想到一直掛到现在。」 「再好好写也不见得比您父亲这幅封好了。古朴虯劲,让人羡慕啊。」 「你也可以,只要认真练习,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墨教授笑了。 「还是要点天份的吧,我好像没有。」 「万事开头难,你这个月表现出来的能力很让我吃惊,我倒是觉得你行。」 「我?我这个月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回忆了一下,这个月真的是浑浑噩噩。 「你能这么快就适应了生活,掌握控制身体各种功能,真的很出乎我的意外。」墨教授弯腰盯着焚烧炉内的火光,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岂不知于我无异于惊涛骇浪。 炉内的火苗好像突然变大了,热浪一波一波得从炉壁喷涌出来,热得我额头上全是汗,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我身体僵硬地站在墨教授的身边,一动也不敢动。 墨教授站直了身子,转过头来,笑道,「jack,你无须害怕,我早就知道了。」 焚烧炉内轰地一声巨响,我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墨教授伸出手轻轻拍拍我的头,「不要怕,那是动物尸体被炉火的热气撑开破裂的声音。」 「墨教授……」 「这个月我一直关注你,你的适应能力让人吃惊,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很强。学习新东西的速度有时竟然比之前的白目白还要快。」 原来墨教授早就知道了,我却一直蒙在鼓里。那小瞳……他知不知道我跟小瞳的事? 「今天我又检查了一下你的色觉,很正常。不是色盲,跟别的不色不一样。」 「不色?……」我下意识地咕噥了一声。 「是的,哺乳动物的意识和人交换后都是色盲,所以被称为不色。不色一直都存在,只是大部分不色不会说话,会说话的不色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不色。」 「为什么会有意识交换这种事?」 「自古以来就有,过程和原理并不清楚。我父亲一直在研究这个课题,我也还在继续研究。」墨教授看着我,突然有些兴奋,「目前看来,我提出的假说都被验证是对的!」 「什么假说?」 「前人很早就发现,意识交换总是发生在互相对视的情况下,也许这才是前人所谓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的真正意思。」 「没错,我当时是看着他的眼睛。」我极力回忆当天发生的事,抬头发现墨教授一直盯着我,只好又低头避开他。 「意识交换需要眼睛对视,但是眼睛对视不一定会意识交换。」 我的脑中一直闪现着当时的画面,他走过来,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的眼睛看,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我就变成了他。 「为什么眼睛对视不一定会意识交换?」 「意识交换现象在哺乳动物间很常见,动物们很容易就会通过对视交换了意识,就像换衣服穿一样简单。」 「这么简单?」 「是的,对动物来说,并没有太强的自我意识,意识交换并不会让它们感到奇怪,它们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交换了意识。」 「那么人……」 「你注意过吗?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眼的虹膜很小,剩下的都是眼白。而别的动物,眼睛里几乎充满了深色的虹膜,包括猴子也是。」 「这又是为什么?」 「人类进化的过程中,自我意识会越来越强烈。意识交换对人类的生存造成了极大困扰。渐渐地,为了避免意识交换,不但人的虹膜越来越小,甚至在人和人突然对视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躲开对方的眼睛,避免对视。」 「自我意识越来越强造成了意识交换越来越难吗?」 「也有可能互相影响,很难说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墨教授沉吟道,「科学上有太多的不知道。我们只能提出一条假说,然后通过实验和现象来检验假说正确与否,再去修改。」 「意识交换只有这一种方法吗?」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单单靠眼睛对视就能意识交换。 「当然不是,直接侵入大脑,把脑电波信号提取出来,像电脑复製粘贴一样也是可以的,以前有科学家这样试过。」 「侵入大脑?」 「不过自然界动物间的自然交换肯定不会需要那样复杂,所以我提出了眼睛对视產生眼球震动的共鸣进而交换意识的假说,目前来看,假说可以被验证了。」 「大脑的意识像两个相对而行的不同波长的波一样,通过眼睛相交,然后保持着自己原来的波形继续前进,完成了交换?」我想着疯教授提过的波长和意识,慢慢说道。 「你很聪明,不单单是因为你这个身体的大脑不错,还因为jack大脑中的意识。人类大脑的优势是长期记忆和逻辑思维,猴的大脑则是短期记忆和瞬时感知。你竟然可以融合这两方面的优点。」墨教授赞叹地点了点头。 「那如何证明意识已经交换了呢?」我问。 「这个太难了。」墨教授说:「理论上我们除了明确知道自己的心智外,是没有办法知道别人的心智的。」 「除了自己,没办法知道别人的心智……」我重復了一遍,试图理解墨教授的意思。 「同理心,就是人还保留着意识交换能力的证据。」教授说:「人以为同理心是一种站在他人角度思考和感受的能力。我觉得同理心应该是交换了部分意识,但因为没有对视產生眼球振动而引起的脑波共鸣,无法进行彻底的意识交换。」 「您刚刚说可以通过色盲监测来验证,为什么不色会是色盲?」 「目前我们掌握的都是哺乳动物跟人进行的意识交换。大部分的哺乳动物都是色盲,因为它们的视网膜中不像我们有三种锥状细胞,」教授说得很慢,「它们只有两种,缺少了感知绿色的锥状细胞,所以它们分不清红色跟绿色。」 没错,我想起之前曾经学过相关内容。人有三种锥体细胞,分别感受长中短三种不同波长,对应着红绿蓝三种顏色,被称为三原色。 「所以当哺乳动物跟人意识交换后,就算人眼有可以接受绿色光波的细胞,但是这些哺乳动物的意识并不会处理这部分光信号。是这样吗?」 「没错,你理解得很快。」 「但为什么我不是色盲?」 「因为猴跟人一样,视网膜上携带了三种锥体,本来就能感知到绿色。猴是在进化到拥有三种锥体细胞后才跟人类分开的,所以猴群中的色盲比例甚至比人类还要少。」 「既然我不是色盲,那您是怎么知道我……是jack的?」 「所以我观察了你很久,最后还得跟你确认一下。」墨教授平静地说:「确认你是不是跟我一样。」 「这么说您现在是确认我跟您不一样了,跟你们都不一样……」我像一个人被抓获的猎物一样,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释然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 「不,我们一样。」教授温柔地看着我,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我们都是不色猴。」 我愣住了。这个震惊不亚于我自己从猴的身上跑到人的身上时候的感觉。我觉得全身毛发悚立,头皮发麻,浑身毛孔都叫嚣着往外冒着冷汗。一时间周围生息全无,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好吵,我的瞳孔一定收缩成一个小点儿了。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德高望重,满腹经纶,根本没有一点儿猴的样子。 不可能的,意识交换怎么会如此频繁如此轻易地发生,他或许是为了某种目的在偽装,是为了研究吗? 「十年前,」墨教授并没有理会我,他盯着还在呼呼燃烧的焚烧炉,缓缓说道,「我跟你一样,也是这里的一隻被用作实验的獼猴,我当时被打开了脑壳,大脑上插满了电极,我盯着对面给我做实验的人看,他也看着我,然后我就变成了他。」 「打开了脑壳?!」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獼猴就死了,像你的身体一样,在这里被烧掉。这里是实验动物焚烧炉,送走了无数动物,却也送走过人。」墨教授顿了一下,闭上眼睛,转过身来,颤抖地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你在饲养室里出生,你是我的孩子。」 我大概实在承受不了这些信息,只觉得眼前一黑…… 我悠悠转醒时好像并没有过去多久,旁边的焚烧炉还是呼呼作响,我躺在焚烧炉旁的地上,墨教授蹲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 我恍惚了一阵子,依然无法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 「突然告诉你这些,你一定很难接受。」墨教授温柔的眼睛让我有些哽咽。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是谁,虽然我记得白目白在老家有一个老父亲,可那也不能算做我真正的父亲。一隻在实验室出生,在笼子里长大的猴子,我从没有妄想过血缘上的父亲。 而此刻他却正在眼前,这个慈眉善目受人尊重的老教授。 「父亲……?」犹豫,不相信,渴望,几种情绪闹得不可开交。 「嗯。」墨教授驀地睁大了眼睛,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亮,「我曾被用来在实验室里做交配实验,你就是这么出生的。」 「后来呢?」我深吸着气,颤抖着问。 「我用了两个月才熟练控制这个大脑和身体,」墨教授的语速因激动而快了起来,「之后我便留在这里,查找各种资料论文,用各种动物做实验,包括你。拼命想找到意识交换的原因和能控制它的方法。」 「你……成功了?」我想象不出他走到今天都经歷了什么,但我知道那必然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充满了惊惧,孤独,无助,或许比这些更多更可怕。 我又敬又怕,瞪大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我不知该如何亲近他。 墨教授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抬手轻拭我脸上的泪水,「是的,我想我成功了。」 「是怎么……」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首先要让你和人的眼睛完全对齐,意识就会以脑波的形式通过眼球振动表现出来。」 「眼球振动?」 「是的,眼球无时无刻不在运动。就算你盯着一个东西不动,眼球也在轻微的摇摆不定。这种运动看起来毫无规则,是一种近似布朗运动的随机运动,但这个波动承载了大脑的意识信号。如果两眼对视,恰巧又能產生相同频率的振动,就会產生类似共振的效果,扩大大脑的意识信号,但之后两个意识信号并不会发生改变,而是继续向前传播,直到完成意识互换。」 「既然注视的时候眼球还会做布朗运动,那对视也不可能让两眼完全对齐啊。」 「不是静态的对齐,双方眼球运动的频率一致就可以了。」 「这要如何才能实现啊?」我觉得不可思议。 「猴比较好办,我们通过训练,很容易就让你学会了只盯着一个点看,然后给猴子戴上巩膜磁性隐形眼镜…」 「什么眼镜?」 「巩膜磁性隐形眼镜,」墨教授耐心地说,「这原本是用来测量猴子眼球运动的磁束记录系统。我改造了这套设备,使得它能够控制眼球运动。这样就可以让猴子的眼球跟人的眼球做出同样频率的振动,这时只要让猴跟人的眼睛对齐,就能產生振动共鸣。」 「我觉得实现起来很难啊。」 「的确。而且人注视猴子眼睛时,如果注意力不集中也无法產生共鸣,只有注意力集中才能让意识的脑波通过眼睛完整地表现出来。人的注意力越集中,这种微小振动的频率就越高,噪音就越小,这样隐形眼镜才能做到跟纯意识的高频率振动同步。」 「又要对齐,又要频率一致,又要注意力集中……」 「是的,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小白盯着你看,人可不会无缘无故地集中注意力去盯着一隻实验猴的眼睛看。」 我不禁坐直身子腾地站了起来。 没错,这便是这一个月来困扰我的最大问题。我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紧张地抓着墨教授的衣襟。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突然就觉得如果我能知道这一切到底为何会发生,哪怕马上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你看到元旦时我送给小白的那只玩具猴没有?」 我记得我把晶晶的手绑住,压在她身上,像猴子交配一样从后边佔有她,我一边在她体内进进出出,一边盯着一隻玩具猴的眼睛,它就在镜子旁边,镜子里是跪趴在床上的晶晶还有她流着泪水的脸。 「我在玩具猴的体内塞了一个低频发声器。正常人的耳朵虽听不到,但是大脑可以接受到那个信号,让小白不自觉地盯着玩具猴的眼睛,久了就会形成一种无意识的习惯。」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墨教授的精心安排,只是小白…… 「为什么是小白?」 「……」 教授没有说话。他的面容有些扭曲,显得痛苦又坚定。 良久,他终于垂下头缓缓道,「我给每个学生都送了玩具猴,小白受到的影响最大。」 「每个学生?!」我后背一凉,抽了口冷气,瞪大了眼睛。 「这个实验是不道德的,不会有人同意做的!」教授猛地抬起头,「这个方法曾经在狗和人身上成功过一次,经验和技术都不行,根本无法保证成功。我原本就是想确认一下这个方法是否可以在人和猴之间施行,成功后再换回来。没想到一换完小白就疯了。」 墨教授越说越平静,我却越听心越凉。 「我怕来不及……时间不多了……」他喃喃地说。 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脑子嗡嗡地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知道我再不能询问关于小白的事了,我已经承担不起关于他的一切。 我的身体已被烧成灰,他的意识也烟消云散。 可是他的记忆却像衝下河潭的瀑布,不停地衝刷着我的大脑。与其说我还是那只叫jack的猴子,不如说更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小白,jack的记忆越来越模糊,白目白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我记起他的故事,他的感情,甚至他最隐秘的情绪。开始时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阅读着这些记忆,可渐渐地我无法控制地与这些记忆產生了共情,接着无法避免地被这些记忆吞噬。 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地箍住我,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有一天,我可能会忘了我到底是谁。 「目前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这方法能成功还有一些运气的成份。」 「什么问题?」我被墨教授的声音拉回来,下意识机械地问道。 「一些失败的教训,有时间再告诉你。」墨教授拍拍我的头,像慈爱的父亲,「想一想,如果你熟练地掌握了意识交换的技术,你就会成为万能的神,你会永生永世长生不老,你的意识会跟生命一起永存。」 我心中一动,这并不是黄老闆说的什么神跡,而是可以靠科学方法去实现的吗。谁不想与天地同寿?可是那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今天你应该很累,我们明天继续。」或许是知道我今天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墨教授在我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好的,教授。」 「你……不肯叫我一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低下头不忍看他。我懂得血亲的感情吗,不太懂。敬畏,恐惧,尊重,怜悯这些感情一股脑地衝了出来,搅和在一起,让我无法释怀。可我知道墨教授为我做了什么,我也不自觉地盘算着他还会做什么。 「爸爸……」 我感觉到他有些颤抖地拥抱了我。这是一具陌生的身体,陌生的味道。但这具身体承载着我父亲的灵魂。旁边的焚烧炉还在发出呼呼地声音,那是曾经葬送了我们肉体的地方。 Chapter 3 猴 他俩相爱融为一体 疯教授沉默地站在那里,手上握着一把收起来的黑伞,像武士随身携带的宝剑,剑尖有液体一滴滴地淌下,落进水洼,水洼里有不断扩散的同心圆波纹。一个,两个,三个……雨滴越来越多,水洼里再也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同心圆,只有雨水溅起无数的水花。水花越变越大,像从地底奔涌而出的鲜血。疯教授从鲜血中窜出,向我扑来…… 一阵激烈的抖动,我喘着粗气驀地睁开了眼睛。我习惯地在眼前展开双手,又环顾四周。粉嫩的房间,墙上贴满了hellokitty的图片,桌子上的台灯闪着粉黄色的光,像火炉一样温暖。我背靠着床坐在地上,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孩。窗外黑漆漆的,那幽幽的黑从窗户缝隙鑽进来,让满头大汗的我感到一阵阴冷。 昨晚回来的时候小瞳已经睡了。看着她的睡顏,我更觉沉重起来。 墨教授是她的父亲,她却不知她真正的父亲已经死了。而我的父亲却佔用她父亲的身体做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妈……」小瞳在梦囈中翻了个身,眼角泌出一滴泪来。 我至少可以帮她找到她的妈妈,还有她的猫。 「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瞳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窗外已透出些微亮光,不时地有几声清脆的鸟叫声传来。 「晚上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我说。 「好啊。」小瞳懒懒地半抬起身向我偎过来。 我用嘴唇轻触她的额头,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我不由地深吸了几口气,我想要记住这个味道。 週五,大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最后一组rose的顏色识别实验,下午刚过完一半,研究室的气氛便轻松起来。墨教授宣佈下周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以不用来实验室。几个学生按捺不出兴奋叫出声来。 白衣人很平静,他们都是纯技术人员,很少上楼,工作基本都在地下室。他们的性质等同于临时工,按照工时算工钱。下周内部调查组来检查,学生们可以放假,他们却不行。 「大家都好好放松放松吧,这周辛苦你们了。」墨教授对大家说。 墨教授说完走到我的身边,低声道,「晚上我还有点事情,今天晚上你也好好休息休息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我们明天再聊。」 「嗯。」他对我的亲近就像海洛因,让我想依靠又想远离。 週五的校园一派祥和,傍晚的清风吹走了白天的闷气,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校园慢声细语地交谈,连草坪上的小鸟都悠间散漫起来。几个老人家坐在校园路边的长椅上看着孙辈们頷首微笑,夕阳的斜暉映着孩子们游戏的身影和他们不知愁的笑声。 傍晚六点,小瞳准时出现在校园门口。她看起来非常开心,远远地便衝我挥起手。她依旧是一身黑,黑色的收腰背心和黑色的低腰牛仔裤,显得她越发消瘦。这是多么年轻的身体,腰上线条紧绷没有一点多馀的赘肉,平坦的小腹上肚脐显得深邃又性感。原本鲜黄色的短发洗成了暗红色。脸上的妆并不浓,鼻梁上散落的雀斑清晰可见,配上这身衣服略显违和,好像是可爱的公主穿上了摇滚衣服。 「久等了!」她跑过来輓着我的胳膊,开心地笑道。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今晚墨教授不在,我们可以去档案室。」 「真的吗?现在就去吗?」她果然兴奋起来。 「墨教授说有点事,可能晚一些才走。我们先去喝一杯吧,我请你。」 「嗯!」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着激动而忐忑的光。 黄老闆热情招待我们,小瞳却坐立不安地望向窗外。 「我想知道她在哪儿,」小瞳说:「虽然我心里还在怪她。」 「你想和她见面吗?」 「我不知道……」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头发很长。」 「她的名字呢?」 「朱子姝。因为她总是无奈地笑着说很多人管她叫做朱子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放心,就算档案室没有线索,我也会继续帮你找的。还有你的猫,我也会帮你的。」 她看着我,眼眶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猫也要离家出走?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怎么会,我不是一直都在么。」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时候不早了,墨教授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们走吧。」 实验中心的大楼空无一人,脚步的回声从走廊的尽头传过来,像是在那黑暗处有一个人朝你走来。我刷了门卡,小瞳跟在我身后进了一楼的研究室。 研究室的灯是开着的,学生们早已回去了,我和小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彷彿怕打扰了这里的桌椅板凳。墨教授的办公室关着门,里面漆黑一片,看来他已经回家了。 「我本科毕业的时候想来这里读研究生,」小瞳轻轻说,「但他不同意。说女孩子家不要天天跟臭动物泡在一起。」 我们屏住了呼吸躡手躡脚地闪进了墨教授的办公室。墨教授办公室靠外的墙上有一扇窗,透进些许亮光,适应了一会儿便隐约能看清屋内的情景。 佔了两面墙的书架子堆满了书和资料本夹子,办公桌上也杂乱无章地堆着文件,中间的会客桌相对整洁一些。电脑屏幕的灯还亮着,电脑桌旁边的小门就是档案室的入口了。 小瞳衝我点了点头,我一咬牙,拉着她推开门鑽了进去。 档案室应该是墨教授自己隔开的小屋,里面除了这扇小门再也没有别的门窗,关上门后一片漆黑。我揽着小瞳的肩膀,伸手摸索着想往前挪。 小瞳却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打开了电筒。电筒的光亮刺得我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 这次我能清楚地看清档案室了。三面墙上都是直达屋顶的书架。像一个小型图书馆。书分门别类,摆放得极有条理且整齐,跟外面的办公室截然不同。 电筒扫过房间,一进门左手边的书架上顏色鲜艷,仔细一看,原来是各种儿童读物和从小学到大学的各种教科书。正中间的书架子上是大部头的词典和大脑神经学,认知学和心理学之类的专业书籍。右手边的书架上都是各种文件夹和档案袋。小瞳直奔右手边去翻找档案袋。 为什么会有儿童读物和各种教科书,我只愣了一瞬就马上明白了,那是墨教授在突然从猴变成人之后,为了隐藏自己做出的努力。我心底暗暗感叹佩服,却不知恐惧也埋得更深了。 小瞳认真翻看书架上的资料,似乎完全忘了我的存在。 「这个!」小瞳兴奋地小声叫道,「就是这样子的档案袋,上面还有动物的画像,这一片全是。」 果然在档案夹的书架上,中间的隔层全是同样的文件夹和档案袋。小瞳拽出一个档案袋,掏出袋子里的文件,随手把袋子递给我。 我接过档案袋,一眼看到封口处上那个清晰的logo,一隻简笔画的老鼠,跟不色酒吧的logo一模一样。 难道墨教授跟不色酒吧有什么关係?大有可能,关于不色的一切他都不会放过。 「这是一个狗和人意识交换的实例。」小瞳翻了几页,又从我手中拿回档案袋,把文件塞了进去。「这里的材料太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关于我妈的。」 小瞳边说边把电筒往上晃了一圈,猛然放置档案的书架最上方,有一个像片框。她踮着脚伸直了手却碰不到。我挨着她的身后,伸手把像片框拿了下来,放在地上,举起电筒,对着照片把它照亮。 那是一张黑白的像片。背景是一片鬱鬱葱葱的林子,前面站了三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这是爸爸!」小瞳指着左边的年轻人,「我记得小时候,爸爸就是这样成天对我笑嘻嘻的。」 中间是一个扎着马尾的漂亮女孩,长得跟小瞳有几分相似,这是…… 我转头看向小瞳,她眼眶有些发红,默然不语。我想我猜的没错,这是她的母亲。 另一个男生看起来跟他俩差不多大。戴着一副大框墨镜,嘴角得意地翘起,是个时髦的阳光青年。只是看起来竟然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如果我见过他,他也一定是跟墨教授一样的老者了。 我们正准备把像片放回去,档案室的外面忽然有人拉开了门,跟着传来了说话声: 「还记得这里吗?」 是墨教授! 小瞳赶紧熄灭手上的光亮,我俩抹黑猫着腰原地蹲了下来,屏住呼吸,心砰砰直跳,墨教授怎么突然回来了?我俩不禁握住了彼此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冰冷和止不住的抖动。 一阵脚步声后,外面办公室的灯亮了,光线从档案室门底下缝隙里透过来。虽然很细,但在漆黑的档案室里,就像日光灯一样,打在我右边跪坐的小瞳的脸上。 小瞳神情紧张地盯着门,紧咬下唇,抓着我的手按在她腿上,手心全是汗。 「当年要不是实验失败,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墨教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实验快成功了,你很快就能恢復正常了。」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这沉默更让人抓狂。 我紧盯着面前的档案室的门,脑中一遍遍地幻想着门被突然打开,墨教授发现跪在地上的小瞳和我……恐惧几乎吞噬了我。 「你知道灵魂是什么样子的吗?」终于,我们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我和小瞳握着的手同时一紧,眼睛驀地瞪大,扭过头惊恐地看着对方。这个声音我们太熟悉了,疯教授! 怎么回事?我脑中电闪雷鸣,突然,似乎是灵光击中了我,我激动而颤抖地拿起仍在地上的那张像片。照片中的第三个人,那个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年轻人,是疯教授! 「你想说什么?」墨教授问。 「你知道灵魂在什么地方吗?」疯教授还是疯疯的感觉。 「在大脑里。」墨教授却是很认真地回答。 「大脑里,灵魂是大脑里哪个部位產生的?意识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你连意识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谈什么实验成功?」 「你不需要知道力学原理一样可以做出来汽车,轮船。你不需要知道化学元素表,也一样可以做出火药,不是吗?」 「你可以在不知道力学原理的情况下,做出来汽车,轮船,飞机,但是你如果不知道万有引力定律,就做不出卫星,做不出宇宙飞船,飞不进太空……你……」 「对,我不知道意识到底是怎么產生,但是我却可以让人和跟动物意识交换。而且我已经成功很多次了。」 「真的成功了?」 「是的。五年前,我就已经成功地让老鼠之间进行意识交换了;三年前成功交换了狗跟人的意识;最近,我刚刚用同样的方法验证了猴和人……」墨教授突然停住了。 我知道他说的猴就是我,可是,我看了看小瞳,她还不知道。 「交换了之后还能再换回来吗?」疯教授问。 「还没有做。但我相信同样的方法一定可以实现,没理由不可以……」墨教授有些激动。 「需要多久才可以给我做?」疯教授问。 墨教授似乎考虑了很久,才慢慢说道: 「意识交换的现象早有记载,但是都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也不知道如何去控制。」墨教授语气恢復了平静,「要不是三十年前不色的暴动,所有的记录也不至于都被销毁了……」 墨教授停了一会儿,疯教授沉默不语,墨教授继续道: 「不色们从此隐了姓埋了名,人体实验和动物实验的限制又越来越严苛,到现在甚至已经没法光明正大地去做这项研究了。」 「可你还在做。」 「没错,」墨教授的声音伴随着挪开椅子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他应该是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这是一个秘密研究项目,我只是其中一个成员罢了。」 「这项研究还在有组织地进行?」 「哼,很稀奇吗?谁能抵抗永生的诱惑?」 「当年我们三人跟老教授在森林里与动物们同吃同住,谁想到会变成今天的样子。」疯教授叹道。 「当年……当年子姝嫁给我,我知道江南你不服气……」我转头衝小瞳询问地皱了皱眉头,她魂不守捨地轻轻点了点头,果然那是她妈妈的名字。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疯教授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 「什么朋友,」墨教授哼道,声音里突然满是怒气,「不过是没找到机会上床的狗男女!」我捂住了嘴,我从没想过墨教授也会如此失态。 「你还是控制不了他的嫉妒。」疯教授冷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墨教授烦躁地说,「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再被他情绪影响了。」 「你永远也摆脱不了他。」 我和小瞳面面相覷,同时摇了摇头,看来我们都没听懂。 「你俩现在挺好啊,两个相爱的人,永远融为一体了。」墨教授阴阳怪气地说。 「你混蛋!」疯教授突然破口大骂,「你就是一隻脑壳被撬开的实验猴!要不是子姝发现你躲在屋子里对着一隻猴子屁股的像片自慰,慌地跑去找老教授帮忙,她也不至于被老教授弄得跟一隻老鼠交换了意识!」 疯教授的话犹如一阵响雷炸得我眼前发黑,等我恢復了些许,发现小瞳张大着嘴巴,生怕发出声音而憋着呼吸。我忙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多希望能带她逃离这些晴天霹靂,但我们俩却都一动也不敢动。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墨教授也提高了声音,「他当着我的面拧断了我的脖子,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就死了!」 墨教授带着哭腔哽咽道,「我不得不看着子姝跟老鼠交换意识……我没想到她会发现……她便是发现了又能怎样……为什么老教授他……他该死……」 墨教授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他的确该死。」疯教授阴沉道。 小瞳的身体在我怀里颤抖起来。我早已知道墨教授的意识不再是墨教授,但对小瞳来说,却是双亲早已死去的打击沉重袭来。我不忍看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她一隻手捂住了嘴,无声地抽泣起来,我只好更紧地抱住她,她的手抓得我生疼,我却希望她能更用力地发洩出来。 静了一会儿,墨教授又说,「今天找你过来不是跟你叙旧的。」 「哦?」 「我的时间不多了,「墨教授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的项目可能马上就要被停了。我要让你们恢復正常,本想做到万全,但现在没有时间验证了,你愿意赌一把吗?」 「有多少把握?」疯教授似乎不疯了。 「一半,」教授叹了口气,「你和子姝现在能控制好自己的注意力吗?」 听到这个名字小瞳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我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我还行,子姝还有些困难。」 墨教授似是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道,「那只能先让你跟猴子换,然后子姝跟她自己的身体换,最后再把你换回到你的身体。」 「你说什么?!子姝的身体?你什么意思?」疯教授惊呼的声音伴随着拍桌子的响声一起穿进我的耳朵里。 小瞳松开我的手,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怕自己叫出声来。 「你冷静点儿。除了子姝,老教授当年还交换了另外两个人。他死后,我一直留着他们帮我做实验。」 「她的身体在哪儿?」疯教授的声音几乎变了调。 「就在地下的实验室里,我现在便可以带你去看她。」 我也惊呆了。我竟然一直离小瞳的妈妈如此近,而小瞳,一直以为妈妈拋弃自己离家出走,刚刚又得知父母已经被意识交换,早已逝去。她本已悲痛欲绝,现在又突然说妈妈就在这楼下的实验室里。不知道她的妈妈现在又是怎样的存在,我思量着要不要带小瞳离开,可她又怎么甘心。 果然,一听到墨教授二人离开的声音,我和小瞳便大口大口的喘上了粗气,半晌,小瞳便急匆匆颤巍巍地说道: 「妈妈,我要去找妈妈……」 她边说边用手在我身上摸索。 我只好从身上取出通往地下室的钥匙,小瞳一把夺了去,跳起身衝了出去。 我也急忙起身,想跟上去。不料刚刚跪得时间太长又太紧张,猛地起身,一阵腿麻木后针刺的痛楚席捲而来。 我扶着桌椅墙壁踉踉蹌蹌地跟上去,小瞳早已没了影。等我终于到了地下室,只看到小瞳夺去的钥匙还留在门上,晃动着。我慢慢推开通往地下室的铁门,一步一个台阶走了下去,感应灯渐次亮起昏黄的光,我沿着这昏黄的楼道向尽头黑暗中的动物实验室走去。 Chapter 3 猴 我是谁真的重要吗 我是谁? 我看着焚烧炉里跳动的火光,耳中是焚烧发出的轰鸣声,而里面躺着被我刚刚推进去的rose。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一隻猴,一隻从出生就注定是被实验的名字叫做jack的獼猴。但我所在的这个身体,这个大脑的残存的记忆却渐渐佔据了我。 我是白目白,记忆中的香气,味道,感觉,心情都是真真切切属于我的。 我是猴还是人? 「你长得像人,说话像人,做事像人,你就是人了。」小瞳彷彿就站在我身边,不停地对我说着同样的话。 小瞳,小瞳消失已经一周了。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如果我没有带她去实验室…… 那天晚上,我打开实验室的门,看到的画面就像定格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 实验台旁电脑风扇发出的呼呼声,实验程序开启后机器发出的嗶嗶声,让人憋闷而狂躁。 rose被固定在实验台前的固定架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它对面的疯教授有气无力地靠在试验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旁边直挺挺地站着一个白衣人,双手面无表情地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针管镊子剪子等工具。 疯教授的脚旁蜷缩着痛苦万分的墨教授,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小瞳跪在墨教授的身边,托着他的头,低声呜咽着。 墨教授的身旁站着两个男人,背对着我。其中一个人手上握着一把沾着血的刀,血顺着刀尖一点点滴在地上。 墨教授无力地靠在小瞳身上,看见我进来,费力地衝我招了招手。小瞳也抬起头,慌乱无措地看向我,满脸泪痕。 旁边两个站着的男人听到动静也猛地转过头来。 其中一个眼中带着惊恐,眼睛上有刀疤的印跡,竟然是不色酒吧的黄老闆! 而另一个则戴着墨镜,手里举着一台相机,正是殷记者。他漠然地瞟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对准rose按起了快门。 「小白,你看看,他们现在不但做动物实验,连人体实验都要做了,在校园里抓了个疯子就要做实验。」黄老闆扔下刀,慌忙解释,「我一着急……」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边问边急步向墨教授走去。 「我……我担心他们会销毁证据,听你跟小瞳说今晚墨教授不在,就……就打算进来看看。」 「你不是说不会伤害墨教授的吗?」原来我和小瞳的对话被他听到了。 黄老闆往后退了几步,用手指着rose和坐在对面的疯教授,「可他虐待动物,还要把人也给绑上……」他一脚踩到刚刚扔下的带血的刀上,踉蹌着衝我喊道:「我是正义的,正义无罪!」 我跟小瞳把墨教授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蜷缩着身子,捂着自己的肚子,双手已经完全被血染红,指缝中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叫救护车!」我急道。 黄老闆扭头看了一眼殷记者,殷记者不说话,依然举着相机对着我和墨教授不停地按快门。 小瞳彷彿如梦初醒,慌忙掏出手机。 「不用了……」墨教授有气无力地摆了一摆手,「来不及了……」 「可是……」我忍不住也哽咽起来。 「小白,不要哭……」墨教授喘着粗气,「扶我到rose前面的位子上……」 我愣了愣,「您要做什么?」 「我这个身体快不行了,你先帮我跟rose意识交换……」墨教授忍受着巨大的疼痛,紧锁眉头,「死之前我想确认一下意识交换过程是可逆的……」 「你还要拿动物做实验吗?」黄老闆大声呵斥道。 「我……来不及了。」墨教授艰难地看向黄老闆,「你大概忘了,你就是动物实验的成果,三年前你还是一条狗……」 「你说什么?」黄老闆走上前来,拽住墨教授的衣领,我推了他一下,他却纹丝未动。 「三年前,你的主人黄老闆来找我……说他不想活了,但是又担心自己养了多年的狗,希望我作为他的朋友能收留你……」 「……我便告诉了他意识交换的事情,他同意让我给他和他的狗做实验,没错,就是你。他要把他的身体……让给你……」 「不!那是万能的神……」黄老闆没有说下去。 他松开了墨教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发出像狗一样的呜咽。 「狗跟人的意识交换,我也是……第一次做。虽然成功了,你的记忆却出现了问题,一个月前的事情你都会记不清楚。万能的神和不色鼠的故事,都是我以前讲给你听的……」 「我的主人……」 「按照实验动物安乐死的处理方式,我给他注射了氯化钾,然后在焚烧炉里烧掉了。」 「不对,你撒谎!你骗我!」黄老闆有些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殷记者都知道。」还在不停拍照的殷记者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停了下来,被墨镜遮住的眼睛从相机后面冒了出来。 「你知道?」黄老闆抬起头,「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殷记者没有说话。 墨教授看向殷记者,「意识交换研究本身就是秘密项目,我知道你是上面派来监视我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黄老闆不顾一切地盯着殷记者,「你骗我!你根本不是不色!」 殷记者并没有搭理黄老闆,他朝着墨教授方向,半晌,他终于开口道,「你隐瞒了你是不色猴的事情。现在上面都知道了。你的工作上面也已经安排好接替的人了。」 突然,墨教授的身体驀地一沉,原来小瞳突然放开了手。我只好用力揽住墨教授,防止他栽倒。 我瞥了小瞳一样,见她低着头往旁边挪了挪,我想说什么,可现在真不是时候。 「什么上面?什么项目?」黄老闆伸手要去抓殷记者的衣领,「不是说好为瞭解救受虐待的实验动物们吗?」 「你住手!」殷记者终于衝黄老闆吼道,「你就是个失败的试验品,是一条连主人都不记得的健忘狗!」 黄老闆被他的话震得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殷记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起相机,竟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原来网上的谣言是你们散播的,哼,也是,用不色去研究不色,上面怎么可能放心。」墨教授看着殷记者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衝着黄老闆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转过头轻声对我说,「小白,你扶我到座位上坐好,我快不行了。」 我早已顾不得惊讶了,赶忙搀扶墨教授坐在实验台前。墨教授坐下后,把自己的头固定在固定台上,跟rose面对面坐好,他们互相对视着对方的眼睛。 「小白,意识交换的实验过程,你记住了……」,墨教授眼睛看着rose,深吸一口气,努力放大嗓门对我说,「训练动物长时期注视对面的眼睛。交换时先固定住动物的头部,人与动物面对面坐好,眼睛盯住动物的眼睛,要保持注意力集中……」 墨教授像背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口诀一样竭力大声地喊着,彷彿要释放尽生命最后的力量。他已是满头大汗,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对面的rose。 墨教授刚刚应该是要将疯教授跟rose进行意识交换。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黄老闆。现在他选择先保住自己的意识,只有跟rose交换才行。我环顾四周,他如此急迫地强行让我记住这些,怕是以后的工作只能我来做了。 「……注意事项:注意力不集中的后果是可能会有健忘症。同类不能交换,意识会產生混乱……」墨教授的声音越来越弱:「……这次如果成功,可以证明意识交换过程可逆,一定要帮疯教授恢……」 墨教授声音戛然而止,没了任何反应。 整个实验室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电脑机箱内发出的呼呼声和提醒画面没有定格的滴滴声分外刺耳。 突然,墨教授大叫一声从座椅上跳起,随后头朝后仰,砰地一声,狠狠地栽倒在地上。他捂着肚子,发出凄惨的叫声,像猴子一样的叫声。 我赶紧衝过去,托起他的头。 墨教授看着我,半张着嘴巴,像是要说话,嗓子里发出呃呃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的眼睛越来越浑浊,最后终于吐了一口气,手啪地一声垂到了地上。 墨教授死在了我的怀里。 固定在架子上的rose也开始动了起来,但是因为全身被紧紧固定住,只能不停地动它的眼睛,发出像要说话一样的叫声。 两个白衣人忙上去解开rose身上的固定架子,随后它自己便跳了下来窜到我身边,看了看墨教授的脸,又看着我。 「墨教授?」我看着rose,迟疑地问。 rose没有回应,又跳到了旁边疯教授的大腿上。 「你是墨心智吗?」疯教授也问道。 rose只是盯着疯教授和站在疯教授旁边的那个白衣人,又转过头看看了看我。 突然,rose发出一声惨叫,猛地从疯教授腿上跳下来,躲到我的身旁。再一看,疯教授旁边的白衣人手上拿着一根针管,里面已经空了。另一隻手则拿着一个药瓶,我认出那是用来给动物安乐死的10%的氯化钾。 疯教授似乎也是刚刚才注意到那个白衣人,那白衣人也正看着他。她虽然梳着平头,但侧脸还是能看出是个消瘦的女人。 三个白衣人在实验室里总是默默工作,基本一句话都不说,我竟然从没有注意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模样。若不是偷听了墨教授和疯教授说话,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竟然都被老教授跟老鼠交换了意识,训练成了专门做实验的机器。 「子姝……」疯教授轻轻喊道。 而那白衣女人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应。 「妈妈!」一直躲在旁边的小瞳衝到了白衣女人的身边,一把抱住了她,「妈妈!」她大声喊着,「我是小瞳啊,你还记不记得?」 白衣女人依然面无表情,像站定的大佛,眼睛无神地不知道看向哪里。小瞳扶着白衣女人的肩膀,前后摇晃着她的身体,「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啊?」哭泣的声音已经歇斯底里。 「小瞳……」疯教授费力喊道,「小瞳,你冷静一下。」 小瞳的双手还是搭在白衣女人的胳膊上,终于不再叫喊,低下头,眼泪从她闭着的双眼里鑽出来,一颗一颗砸在她的脚下。 ros搭在我腿上的手轻轻动了动,我低下头,见它正拼命想让自己的头抬起一点儿。我赶紧抱着它,轻轻转过它的身体,让它的头搭在我腿上。而它的旁边正是平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的墨教授。rose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rose半睁着眼看着我,摸索抓住我的手。它的手瘦小而粗糙,手臂上满是撒乱的棕红色的毛,跟jack的手一样。每天早上我醒来都会伸出自己的双手,生怕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双手。 rose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手却越握越紧,让我疼得想要挣开。rose显然已经跟墨教授完成了意识交换,rose现在就是墨教授,是我的爸爸…… 「小瞳,」疯教授说,「她已经不是你的妈妈了,你的妈妈,早就不在那个身体里。」 「闭嘴……」小瞳哭着说。 「小瞳,」疯教授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你妈妈的身体是一隻老鼠,她被训练得只会按照既定的程序去做事情,就像机器人一样。」 「那我妈妈去哪儿了?」小瞳含糊问着。 「我。你妈妈的意识在我这里。」疯教授竭力平静,可他的声音也变了调子。我猛地抬头,震惊地望向疯教授,又看了看快要不行的rose。 「我被墨心智,不,被那只死猴子把意识交换到这个人身体里了……」 小瞳转过身,已忘记了哭,她红着眼盯着疯教授,「怎么回事?你到底是疯教授还是妈妈?」 「我是妈妈,」疯教授看着小瞳,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是那只丧心病狂的猴子,他把我骗到了江南的身体里,弄得我俩人不人,鬼不鬼……」 「他一直想帮你们恢復正常的。」我忍不住打断她。 「他不会,他只想害死我!」疯教授尖着嗓子衝我喊,狰狞的面孔吓得我后背汗毛全竪了起来。 「那她呢?她是谁?」小瞳指着白衣人问道。 「她是……老鼠。」疯教授颤抖着说,「小瞳,我真的是你妈妈……」 「不,你不是!」小瞳捂着耳朵,闭上眼睛,哭喊道,「你是疯子!意识不可能互换的,你们全是疯子!」 「小瞳……」我看着歇斯底里的小瞳,明白这一切对她来说太过吊诡,只好轻轻道,「意识互换是真的,我便是跟白目白意识互换的jack,那只猴子……」 rose的身体突然开始抽搐,我看着它,不知所措。 小瞳,绿江南,朱子姝,墨心智……太多的往事和现世纠缠在一起,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这些。rose终于像墨教授一样,闭上了眼睛。 「爸爸……」屋里安静得可怕,我轻轻的一声爸爸却像一个火星点燃了小瞳。 「疯了!你们都疯了!」小瞳闭着眼睛,用我听过最大的声音颤抖地叫喊着:「你们都是疯子!」 她头也不回得衝出了实验室,衝出了我的世界。 疯子,谁能说我们不是疯子。我看着眼前焚烧炉观察窗口里闪出来的红光。 意识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感觉,我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世界。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你永远无法世界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我是谁?猴还是人? 「你长得像人,说话像人,做事像人,你就是人了。」 是的,我长着人一样的脸,说着人类的语言,走在街上也没有人觉得我是异类,那我为什么还要纠结我的意识是什么。 我就是我,不管我的身体是什么,我不过是我罢了。 焚烧炉的火熄灭了,房间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我打开大门,广阔的视野,新鲜的空气,我深吸了几口气,肺里充满了炎热夏日午后混杂着灰土和烟尘的气息,一切都如此真实。 我坐在了学校旁边的拉麵店,大口吸着带着浓厚肉汤的细长拉麵,放胡椒粉和辣椒酱的肉汤喝下去,眼泪和鼻涕止不住的流出来。我从纸抽里抽出面巾纸,抹了额头上的汗,又擤了擤鼻子。 「近日,我市某高校爆出学术不端丑闻,某重点动物实验中心被查出存在虐待实验动物事实,严重违反了……」新闻播音员的声音鏗鏘有力。我抬头看了眼掛在墙角的电视机,又往面汤里撒了些胡椒粉。 小瞳走后不久,警察就来了。殷记者似乎提供了决定性的证据。最终黄老闆以持刀杀人的罪名被逮捕,目前正在警方调查。剩下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在接受调查后全被释放出来,没有人提到小瞳。 大学的内部调查组随后暂停了研究室所有的工作。没有多久,研究室空降了一位新教授,接手了墨教授之前所有的工作,学生和实验工作人员。 电视上,民眾们对着记者的话筒义愤填膺地怒斥着实验室不仁道,甚至为可怜实验动物哭泣。 「这是本台记者从前方发出来的报道。」那记者拿着话筒对着屏幕字正腔圆的说道。这声音……我抬起头,灰色衣服和大墨镜,赫然正是殷记者。 就在我心里翻江倒海时,电视上的画面早已换了。欢乐的舞台上,主持人们扭动着身体,走到舞台中央,激昂地说着,「欢迎大家收看每週五晚让你最开心的大型娱乐综艺节目……」拉麵店里的气氛立刻跟着轻松欢快起来。大家都如释重负地欢歌笑语起来。 从拉麵店出来,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间逛。不觉走到我和小瞳第二次见面的那条长椅旁。长椅上空荡荡的,以前贴上的寻猫启事也早已被人撕下。我慢慢地坐下。小瞳,你去哪儿了。 喵~ 耳边传来细弱的猫叫声。我低下头,一隻白色的波斯猫,正在我的脚下,抬头看着我,吐着舌头。它看到我低头看它,又叫了一声,声音温柔纤细。 这不是小瞳一直在找的那只离家出走的kitty吗?我弯腰抱起它,它轻舔我的手背,然后从我的怀里跳了下去,向我面前的小树林里跑去。 我站起身,跟着在它后面。kitty在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脚边停下。女孩背对着我,身材苗条,好像小瞳的背影。女孩的对面,站着疯教授! 女孩听见有人走过,转过头来,眼里满是惊惧。我揉揉眼睛,这女孩竟然是晶晶,我的「前女友」。 疯教授站在她的身后,丝毫没有理我的意思,他盯着她的后背,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问她: 「你是人还是动物?」 Chapter 4 尾 小瞳: 你还好吗?我们太久没见了,你在哪里。 记忆是很神奇的东西。我记得和你见面时的心跳,我记得你的味道,我记得你微笑的眼睛。 可是我却不记清你的样子。你的眼睛,鼻子,嘴巴……我越是拼命想记起你的模样,你的脸就变得越模糊。 思维是混乱的,没有条理的。文字源于思维,文字也可以整理思维。 我用文字记录我的思维,就是害怕有一天我的思维会混乱到无法再用文字记录。那时,我就真的彻底忘掉你了。 真相是什么?真相只有上帝才看得到。 我们睁大眼睛只能看到事实的冰山一角。 而事实又离真相差了很远。 我的文字也只能记录我看到的眼前的指尖大小的事实,无法还原真相。 警方解除实验室封锁之后,我又去过一次墨教授的档案室,里面的书架空空如也,档案都被收走了。 墨教授临死的时候拼命要把意识交换的注意事项灌输给我,我想一是因为那些都是他实验错误的总结,他希望我能记住。再就是,他早知道他死后那些实验档案也会随着他一起消失吧。 我曾经问过墨教授如何实现人工智能。我说我觉得如果能造出自主意识的智能,就算实现了人工智能。 墨教授笑了,他说,我们除了知道自己有意识之外,都无法确定别人是不是真的有意识。自主意识,连我们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自主意识。 我成为人之后想的最多的问题就是「我是谁」。每次一开始想这个问题,就像跌入无尽的黑暗中,一直下坠,触不到底。前所未有的恐惧让我只能强迫自己停下来,不敢继续。 墨教授认为万事万物皆为波,包括意识。当两个波相向运动时,它们会相交,然后分开,继续保持原先的频率继续前进。意识应该就是这样在两个个体之间发生了交换。 疯教授说,脑波只是意识的一个展现出来的形式,自我意识的產生是身体感知和认知的集合。他觉得意识不会因为眼睛的运动產生共振就能完全交换,意识没办法完全交换,共振只会让意识融合。 他说的有道理。 我自己知道自己是jack,可是我却有白目白的记忆和感觉,有时候我会忘了自己是jack,我觉得自己就是白目白。疯教授说融合在一起的波是可以被分解成不同波长的正弦波。 我经常去跟疯教授聊天,他是绿教授的时候会跟我聊很多。如果他是你的妈妈,不但会跟我聊天,还会追着打我。我想她应该是恨死猴子了吧。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接受你的妈妈在疯教授身体里这件事。 还记得墨教授对疯教授说,相爱的俩人永远融合到一起了。也许你的妈妈和疯教授真的爱过,但当他们真的融合在一起了,就会变得互相讨厌。太亲近了必然生嫌隙。人和人之间,总是需要保持点距离才是美的。 你的猫我找到了,就在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它的毛很白,叫声很温柔。但是它跟我以前的女朋友交换了意识,她也许也受了那只玩具猴的影响,遇到你的猫时不自觉地盯着它的眼睛了吧。 现在我们三个住在一起。我按照墨教授教我的方法,结合疯教授说给我的理论,用老鼠偷偷做实验。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她们换回来的。这个实验成功的话,我也一定也能帮到你的妈妈和疯教授。 小瞳,每当我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和你赤身裸体拥抱在一起静静躺着的画面。你还觉得冷吗?我好想再一次拥抱住你。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每天都感觉自己的记忆在慢慢消退。我怕等你愿意回来的时候我却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又找了一间酒吧,比不色酒吧大好多好多。这间酒吧的logo不是一隻老鼠,而是一隻正在飞翔的小鸟。 这间酒吧的客人很多,每时每刻都有好多人在不停的说话。客人们都保持着疏离地礼貌。大家都戴着面具,没人知道面具后面的人是什么模样。 我偶尔在这间酒吧里给客人们讲故事,讲我的故事,讲你的故事,讲他和她的故事。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听到我讲的故事,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因为只有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故事叫#不色猴的故事。 白目白 某年某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