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过街老鼠》 楔子 巴士在颠簸的路面开的摇摇晃晃,时不时就会将座位上的自己给震起来。连想要打个盹都不被允许。 维耶尔眨了眨眼睛,映入视线眼中的是脏兮兮的椅背,好像被放置了一百年没洗过的公车车厢内部,刚醒过来就有种彷若隔世的感觉。往左手边看,只有沿着直线不断向前跑的铁丝网,还有一大片荒原。 「早安,你醒了啊。」隔壁的座位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维耶尔默默的转过头看,那是个很高挑的女子,有着一头罕见的深褐色头发,还有细长的漂亮眼珠,大概比自己大五岁以上吧:「干嘛不说话,说不定我们会变成狱友欸!」 维耶尔皱了皱眉头,他不禁想到等会儿到那个地方后要面临的糟糕事,其中也包含了可能会和这麻烦女人变成狱友的可能性。 「好啦,同是omega,别那么害羞。」女子双手抱胸,正经的说:「我叫做拉薇,你呢,睡美人?」 「……我是维耶尔。」 「请多指教啊维耶尔!」拉薇咧嘴微笑,整辆车其实并不是说只充斥她的声音,因为同为天涯沦落人,整车的omega们都是即将要去劳改营服刑的,所以互相吐苦水的聊天其实一直在进行:「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维耶尔撑起了身体,自己还是很想睡,但搞好社交才能在劳改营有个照应是谁都知道的事,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交谈下去了。 「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抓进来的啊?」拉薇这次压低了声音,幸好她还知道要隐密点。告诉她其实没关係吧。维耶尔默默心想,反正到那里健康检查时也会被发现: 「私自堕胎,两次。」 怎么样,被吓到了吧。内心突然冒出了这个幼稚的想法,维耶尔忍不住勾起嘴角看向这个肯定没经歷过什么世面,大概是因为偷东西或是得罪什么人而被抓的omega女,但想不到拉薇却笑嘻嘻的说:「我也是呢,不过只有一次。」 维耶尔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冷静:「这种事不适合这样嘻嘻哈哈谈论。」 「对我来说没差。」拉薇又笑了:「我又不想怀孕。」 「……你在劳改营里也是要怀的,在外面总比在营区里生下孩子来的好一点吧。」维耶尔本能地感受到不该跟这个人离的太近,但却还是希望拉薇跟自己一样既然都要进了劳改营就乖乖认命,毕竟omega在世界上的宿命就是像机器一般不断的孕育生命。 「……你还不是一样,还堕了两次咧。」拉薇瞥了眼自己:「……对了,你年纪多大啊。」 「十七岁。」 「……我突然想到,你要不要叫我『拉薇姐姐』?」莫名奇妙出现的提案让维耶尔狠狠地瞪了回去: 「不要。」 日正当中时,巴士在尘土上甩出了个急转弯,停在一栋巨大的灰色建筑面前,从现在站的地方回头望去,会发现原先居住的城市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要瞇起眼睛才看得清楚。 从巴士上下来的人们排成了一列,维耶尔偷偷观察了下,大部分的omega都很年轻,有些看起来甚至跟自己一样没超过二十岁。他们大部分都神色紧张。毕竟劳改营的设置地点根本如同与世隔绝,周围有好几次层的铁丝网,每隔一定位置还会有专门给守卫站岗的高塔。 「欢迎你们来到olc(omegalaborcamps),专属于omega的劳改营。」有一个穿着这个国家军服的男子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大声说道,从外表无法判断这个男子为哪一种性别,也因为他脸部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而看不清楚长相。 男子的身后还跟着一排人,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是这个劳改营里的警卫。 「现在你们手无寸铁,但别忘记只要你想发动什么奇袭战术,现在驻守在监狱里的那些枪手就会把你们一一击毙。请别忘记——」男人的眼睛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 「你们虽然是国家的生育工具,但只要不肯合作,我们也会毫不留情的射杀。」 站在自己旁边的拉薇小声的骂道:「妈的。」 维耶尔只好用手肘轻轻顶了下她,示意对方安静点。 太阳很大,而且一点风都没有,吸进鼻子里的彷彿不是空气而全是沙子,维耶尔感受到汗水从颈间流了下来。 接下来好像在就读小学时校长都会长篇大论一番,这个大概是典狱长的男人大声朗诵一些注意事项,什么每天一次的放风时间,还有配给的药什么的。维耶尔觉得自己的耐心程度直线下降。 不过就在此时,站在自己另外一侧的一名娇小女孩好像受不了太阳的照射跟训话,站直的身体开始有些不稳。维耶尔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女孩的腰,并且小心的不让其他人发现:「撑着点。」 「……好热、不舒服……」女孩有些哭哭啼啼的说,从她那略显幼稚的语气看来,年纪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吧,介于一种同梯的情谊,维耶尔只好说: 「你未来还会更难受,加油一点。」 讲完打气的话,女孩倒是乖巧的点点头,然后拼了命的让她自己打起精神。 但是好死不死,那个男人的眼神飘向这里了,维耶尔恰巧和他四目相对,而这个感觉自己一辈子都不想经歷第二次。维耶尔瞬间冷汗直流,而男人马上迈开脚步来到自己面前,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在做什么?」 不能示弱。 「我才想问你呢,先生。」维耶尔尽量把语气弄得很有礼貌:「这么炎热的天气,很多人的身体都不适合支撑这么久的曝晒,请问您是想牺牲掉珍贵的omega吗?」 可是下一秒,军靴直直踢向自己的腹部。 维耶尔只知道自己被打头也好、打断手也好,就是绝对不能被重击到腹部这个地方,那剎那自己感觉到伤口在瞬间被撕裂开来,随即爆裂的痛处便从蔓延到全身上下:「……!」 双腿支撑不了自己,所以维耶尔直接在眾人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拉薇甚至没来得及拉住自己。 「给你们一点苦头吃,才不会让omega仗着自己可以怀孕的优势像你这傢伙刚才那样没大没小啊。」 男人用一个刚刚好可以让所有人听见的音量说完,接着转身说道:「你们可以进去了,记得等下要是被查到携带违禁品的话,我还是会像对那个傢伙一样对待你们喔。」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小,维耶尔感觉自己被拉了起来,拉薇将自己整个人抬起来,然后放到她的肩上以支撑重量:「你振作一点!」 维耶尔几乎要失去意识了,但自己还是忍住了昏倒的衝动,并抬起头。眼前这栋建筑物看起来是多么的庄严,多么的坚不可摧。 而接下来,自己将会在这度过三年的时光。 1 在这个世界,omega没有地位。 有人说要区分人们的不同,简简单单就分三种类型。身为支配者的alpha;劳动者的beta以及负责生育的omega。 omega犯了错,并不会像其他两个类型的人一样直接被判刑,而是会先被送进劳改营。他们在那里被灌输作为国家的最底层该有什么样的认知,什么时候该闭上嘴,以及什么时候打开腿。 「痛痛痛……」那时自己受伤时不该去找那个密医的。维耶尔恼怒的心想,自己感觉得到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大哥哥,你还好吗?」说话的是方才那个热到快中暑的女孩,她一脸要哭的表情,让维耶尔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她。只好拍拍女孩的肩膀,叫她赶快随着队伍前进。 进了建筑物里后就有开空调了。维耶尔舒了口气,然后在确认自己可以走的情况下,离开了拉薇的搀扶,然后站到前方,准备在前方那一排医生中,开始做例行性的身体检查。 「你还好吗?」但是拉薇还是凑了过来,她一脸认真的问道,而维耶尔则在心里默默庆幸应该没有内出血。 「不太行。」 「不然我们逃走好了?」 维耶尔瞪了她一眼:「拜託,都几岁了,成熟点。」 在向拉薇抱怨的同时,队伍开始缓缓移动,在拿着武器的警卫监控下,互相对话的次数也少了很多,只剩下医生翻开名单朗诵大家名字的声音。 检查完了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前往分配的房间,人数也一点一点在减少。过不了多久,右手边的医生便叫道自己了,维耶尔拖着脚步走过去,这腹部的撞击比自己想的还要轻微些,但是过大的动作还是会很痛。 「维耶尔吗?」坐在临时办公桌后的医生是个很年轻的女子,没有给人alpha的感觉,那应该是beta吧?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这些事,一边站了过去。 「是的。」维耶尔答道。而有着一张瓜子脸和凤眼的医生则微笑点点头说:「我记住你了。然后是一点良心建议,既然来了劳改营,你就要乖一点啊。来,把上衣拉开一下,我帮你看看刚刚有没有瘀青。」 医生边说边在一份资料上打了几个勾,而维耶尔则听话的将上巴士前就穿好的囚衣默默拉上去。 腹部的情况幸好没有惨不忍睹,但先前被刀子划伤的伤口真的有点破裂的跡象。肚子上佈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和大片大片的瘀青,而这让医生微微皱了眉头:「……你的罪名是私自堕胎,这在劳改营并不普通,可是你堕的方式是直接拿刀捅自己吗?」 「……不是,那是跟人打架不小心用到的。」维耶尔只说了一半实话,医生的目光仍然带着怀疑。 「好吧,我等等拿药给你。话说你知道刑期的分法吧?」医生板起手指:「十二个月中,九个月怀孕,三个月劳动。……你的话没办法一开始就和其他人一样是以『九、三』然后下一年的『三、九』这样子安排。先休息三个月养好身体怎么样?」 「我没意见。」维耶尔耸耸肩。 「……好吧,我叫妲尼安,已经在这边待三年了。」医生伸出手,然后瞇起眼睛笑了下:「请多指教,维耶尔先生,希望你可以平安度过在这里的刑期。」 「请多——」 「碰!」一个很明显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维耶尔下了好一大跳,而出声的傢伙又是那个女孩,只不过已经没有要中暑的样子就是了:「大哥哥!」 「干嘛一直叫我大哥哥,你跟我又没差多少岁。」维耶尔将衣服调整好,然后在要离去时顺道往女孩的头揉了揉,留她一个人去面对接下来妲尼安的检查。 紧接着由守卫带着自己来到一处宽广的空间,这里有着挑高的天花板,将整个硕大的房间分成了上下两层楼。而每一间房间似乎都是两张双层铺,总共四人共处一室。 「这里。」守卫亲切的向自己挥挥手,在一楼最角落的一间房间。维耶尔不禁觉得未来黯淡无光:「其他几个人等等也会来,你先休息吧。」 「……好。」大概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被那个男人重击的事情了吧。维耶尔抱着有些复杂的心情走进房间,这个空间小到夸张,大约向前向右跨个三大步就囊括了所有面积。而且这还是在包含了开放式厕所的范围内。 「……你是新室友?」一个清爽的声音从旁边床的上铺传来,接着冒出头来的是一个高挑的青年:「你好啊,我是凯萨。」 「维耶尔。」自己默默答了名字,接着在面对青年的那张双层床的下舖坐下,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和他谈话:「请多指教。」 凯萨瞇起眼笑了下,他的一头乱发让维耶尔看了好不舒服:「那维耶尔,你睡上层可以吗?」 「……可以啊。」维耶尔挑了挑眉,然后看着凯萨在上铺盘腿坐好,从这个角度可以明显看得出他的腹部已经有稍微的突起:「你几个月了?」 「五个月。」凯萨微笑:「基本上我现在几乎爬不上去床铺了,幸好我的其他室友都已经拍拍屁股走人,去享受外头的自由生活了。」 一想到自己未来也会变成这样,维耶尔总觉得内心有种闷到发慌的感觉。自己叹了口气,接着点点头:「我明白了。」 「喔喔!」门外突然传来声音,是拉薇和那个已经检查完的女孩:「嗨,我们果然同间房欸!」 维耶尔相信自己一定摆出了厌世的表情。拉薇兴高采烈的抓住一旁女孩的肩膀,然后说:「这位是茱丽叶,很高兴认识你们!」 名叫茱丽叶的女孩烂漫的点头:「大家好!」 于是就这样,自己带着不可确定性未来的omega劳改营生活,莫名其妙的开始了。 2 那天晚上实在很累很累,刚到房间不久又马上被叫去其他地方做更详细的健康检查,而且还和一堆像是心理医生的傢伙面谈,晚餐的伙食也难吃到爆。 在那个连洗澡都懒得的夜晚,维耶尔在硬梆梆的床铺上做了个梦。 内容有些记不清楚了,但记忆的片段告诉自己,那是个挺温馨的梦,似乎早已因为暴动而身亡的父母也有出现。父亲和母亲都是beta,而想要孩子的他们领养了自己。 「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们一样幸福的。」 似乎是母亲一边做菜一边说了这句话:「你会找到一个伴侣,小维。你不需要管他是alpha、beta或omega。只要你们需要彼此,会爱对方就可以了。」 维耶尔还记得梦中自己坐在正点着头的父亲腿上,而母亲则在一旁咯咯地笑着说。 很美好的梦境。无关乎什么alpha或omega,只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家庭。 「查房!」 警卫的声音伴随着棍子重击铁桿门的巨响,维耶尔从床上惊醒起来,而在下一瞬间,自己的头很蠢的撞上天花板,痛到差点哭出来。 「天啊,已经早上了吗?」隔壁的上铺睡的正好是拉薇,她顶着一头乱发,然后迷茫的看向自己:「早上好,维耶尔。」 「……早安。」维耶尔一边点头,一边往下舖的地方伸长脖子看了下。 茱丽叶和凯萨睡的很熟,就连这么大嗓门的守卫都吵不醒他们了,那要是发生意外警报器响起来该怎么办呢? 「枕头好硬喔,该死。」拉薇打了个大哈欠,她一边踢开棉被一边又躺了下去。 也就是在此时,那个昨天带自己来这边的守卫点名点到这边了,而在念完所有人的名字后,守卫将一瓶东西往自己的方向丢过来:「嘿,维耶尔对吧?接好,妲尼安要我给你的。」 幸好自己的反射神经还是不赖的。维耶尔抓住了那似乎是药膏的东西,然后说:「帮我跟医生说谢谢。」「好喔。」 有着黝黑皮肤的守卫装模作样地行了个举手礼,接着就听见他跑去隔壁的房间点名的声音。 「啊,说到这。」拉薇转头向自己说道:「你的伤口还好吗?还会痛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医护室。」 「不了,拉薇『姐姐』。」 维耶尔翻了个白眼,但这个嘲讽的语气却被拉薇用一个大大的微笑带过,她用手撑住栏杆,然后将整个上半身倾过来,接着自己的脸颊便被她捏了一把:「餵,很危险欸。」 「没事没事,我别的不行,平衡感什么的最棒了。」拉薇说着,然后灵巧的翻过身往楼梯滑下来:「早安凯萨,早安茱丽叶,不要再睡了,你会被打屁股喔。」 茱丽叶被吓到的声音传了过来:「呜呜,我不要……」 维耶尔皱起眉头,从刚开始见到面开始,自己就觉得这女孩有些不正常,但却又说不出哪里怪怪的。昨天晚上,光是教导她怎么样挤牙膏才不会把四人份的量全弄光就让其他三人都觉得头痛了。 「大哥哥。」茱丽叶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她瞇起眼睛然后爬起来说:「早安。」 「早安。」维耶尔也下了床,像茱丽叶这样子进劳改营怎么有种被误判的感觉,但多想也没什么益处,所以自己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看着茱丽叶露出满足的笑容。 「……唔?」仍然躺在床上的凯萨微微睁开眼,他有些艰难的坐了起身。坦白说维耶尔这辈子没见过多少omega,在自己住的地方,身为omega的一些人除了像自己一样成为混混,要不就是自愿被alpha富豪给买下,然后去很远的地方生活。所以说,凯萨轻声在安抚他肚里孩子的模样,着实让自己感到有些惊奇。同时也有股令人不舒服的罪恶感在心里蔓延。 「……等等,我说你们几个啊。」凯撒准备起身时,却发现自己、拉薇和茱丽叶的眼神全集中在他身上:「是没看过omega怀孕吗?」 「没有啊。」拉薇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然后露出一个可爱的表情:「可以摸吗?凯萨老弟?」 「好好好。」凯萨倒也不在意的张开双臂,而拉薇像个小孩子一样伸出手,然后温柔的抚摸着凯萨的腹部:「……你都不会在意吗?这样子将孩子生下来后,然后交给不认识的人扶养?」 从拉薇的语气中,维耶尔听见她带着难过和不以为然的矛盾。但是凯萨则是小声的说:「就算伤心也无法改变什么不是吗?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毕竟我们是omega啊。」 3 其实被称作为劳改营??,跟beta和alpha所在的监狱没什么不同,没有怀孕的omega也是要做那些令人感到鬱闷的劳动。 早上起床后吃完早餐,接着待在牢房里一直到中午,在两个小时的放风时间或者是劳动后,剩下就是吃饭、到公共澡堂洗澡,然后回房间,睡觉。 「……好过分啊!」拉薇的声音将自己从思绪中唤回:「意思是你不会跟我们一起怀孕?」 维耶尔坐在宽广的食堂中,然后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因为身体的缘故,所以被守卫带去做劳动时,还特别被指派了很轻松的打扫工作。但即使是如此,即便才刚开始过第一天,自己还是有种全身骨头都要散掉的感觉。 「对啊。」会这么问的拉薇,是因为他们在吃完早餐后就被分别,而凯萨似乎跑去进行孕期检查了。基于妲尼安医生说的那些话。维耶尔可以知道那些立即被判断可以受孕的omega会被带去别的房间,在打了针之后做那些自己完全搞不懂的手术:「只是晚了三个月而已。」 「晚了三个月差很多欸!」拉薇不晓得在激动什么,她在对面口沫横飞的讲着,盘里的食物动都没动,而一旁的茱丽叶则听的迷迷糊糊:「不是说好要一起同甘共苦吗?要是你突然发情该怎么办,我挺着一颗肚子没办法帮你啊!」 「谁跟你同甘共苦!还有发情前这里会给打药,不用担心!」维耶尔决定默默的吃铁餐盘里的食物,但是那糊成一团的青菜实在不是人可以吞得下去的东西。看来这个国家的粮仓见底,已经在闹飢荒的传闻是真的了。 可是要命的是,一盘食物就是主食和青菜跟肉,但米饭说实在有给跟没给一样。而肉片却不一样,是直接夹一大把放在餐盘里。这样子三餐下来根本就变成肉食性动物了。 被称作劳改营大概就代表需要体力才准备那么多肉? 因为omega的身体条件和首都制定的政策使然,既然可以几乎毫不费力的怀孕,那么就不需要拥有跟alpha和beta一样的权利,不管犯了多么微小的罪,都没办法和其他人一样靠罚金和劳动服务去免除。只要可以劳动就好了。 维耶尔不禁想起凯萨那句话,正因为身为omega,所以想要改变什么事,都变成了登天般的困难。 「……没有同伴我觉得很难过。」说这句话的拉薇完全没把跟着她一起去受孕的茱丽叶放在眼里:「……算了,反正你怀孕的时候我会狠狠嘲笑你。」 「有够无聊。」维耶尔拿起餐盘,往倒厨馀的地方走去,在穿过这些囚犯身旁时,自己压抑的发现这里的人真的非常年轻。应该说几乎看不到一个三十岁以上的人。甚至有些人看起来比茱丽叶的年纪更小。在场的都是omega,从还在劳动期的到怀孕数月甚至快临盆的人都有。 维耶尔知道自己常常会想太多,但是看到这幅景象,就会让自己察觉到那些因为实行了关于omega禁止堕胎,加上劳改营法条而造就生育率暴涨,而產生出的眾多孤儿。 「喂。」低沉的嗓音在右手边响起,维耶尔吓到差点要把铁餐盘砸到那男人的脸上:「做什么,你有毛病啊。」 自己来到劳改营第一天就结下樑子的这名男人,现在正身穿熟悉的军服,而他的脸部仍然裹着绷带,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和金发。维耶尔默默的将厨馀倒掉,接着谨慎的选择用词:「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皱起眉头,他开口说话的同时也引来其他人的注意:「来视察,看看你们这些新进的人有没有在乱搞。」 「我们很好。」维耶尔挑了挑眉,接着往回走:「谢谢您的关心啊。」 「餵,讲话注意点。」男人拉住自己的肩膀,而他骨感分明的手所往下抓的力道令维耶尔不寒而栗,连反抗的想法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里不是给你们当游乐场的。身为omega就要有omega的自觉!你们这些人听清楚了吗?」 周围的几个人赶忙点点头。而男人这才满意的松开自己,维耶尔逃离似的回到拉薇和茱丽叶在的餐桌旁。 「天啊,又是那个混蛋吗?」拉薇站起身:「要不要我帮你去揍他?」 「好好的坐下就好了。」维耶尔无奈的说:「经过受孕后,你肚子里也应该算有小孩了不是吗?」 拉薇的动作僵住了,她似乎想反驳什么,但却马上别开眼神:「……是、你说得没错。」 「大哥哥,不要欺负姐姐。」茱丽叶拉住了拉薇的手,有些怯生生的说道。 「我没有欺负她。」下一瞬间,维耶尔才知道自己似乎在无意间戳中了拉薇的痛点:「……抱歉,拉薇姐姐。你要去揍他我不会拦你。」 「……噗哈哈。」令自己感到安心的是,拉薇笑了出声,她勾住了自己和茱丽叶的肩膀:「开玩笑的,我们回去房间吧,好累喔,当个囚犯就是要尽情的耍废。」 「好好。」 4 「怎么样,适应生活了吗?」 妲尼安一边说,一边将温度计从自己嘴里拿出来:「三十六度,正常范围。伤口还会痛吗?」 维耶尔默默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医生在表格上填写了什么。医护室简直是全劳改营最舒适的地方,这里的的空调开的最舒适,不像牢房那里待久就流汗:「不太会,你给的药挺管用的。」 「是吗,那样就好。」妲尼安笑了下,她的声音在这小小的房间回盪。坦白说维耶尔很喜欢医护室,其他人大概也这么觉得,跟牢房比简直是地狱和天堂的差别:「维耶尔,已经过了一个月,和你同房的室友有什么异状吗?」 「为什么这么问?」维耶尔看着妲尼安将抗生素打进自己的身体内,虽然劳改营的环境称不上多好,但至少医生很称职。 「你应该知道有些人会不希望怀孕吧?」 妲尼安叹了一口气:「但这是劳改营的规矩,我也不能说什么。虽然现在受孕的科技几乎是快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可是有些囚犯还是会十分抗拒这些事,我在帮他们动手术的时候也会很难为。」 维耶尔想到拉薇那不太情愿的表情,而这让心底感觉掀起了一阵情绪的波动,一方面是在责怪明知道无可避免,却还是那么任性的室友,另一方面是在厌恶自己偶尔也会產生和拉薇同样的想法。看着医生的脸,维耶尔出声安慰:「你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 「对,可是还是有很多人会在劳改营里想尽办法把孩子弄掉,像这些人就会被送到单人牢房,我想你不会想知道那里有什么的。」妲尼安疲惫的叹一口气:「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所以,你的室友有什么问题吗?」 维耶尔想了想,才迟疑的说:「目前看来应该没问题,我想只要空调再开强一点,大家就不会那么厌世了。」 「哈哈哈。」妲尼安笑了出声,她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意见回报给上层的,你可以走了,换下一个进来吧。」 维耶尔也报以微笑,接着往回走,出了医护室后就是由守卫带着自己往牢房的地方回去,从这条走廊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基本上劳改营的选地就是一片荒芜,可是偶尔还是可以看见外头的既定建筑物有在冒烟。 「那边是a区。」旁边跟着自己的守卫帝伦先生不知道是否因为工作太闷的缘故,加上他站岗的区位刚好在自己房间附近,所以天性囉嗦的他在远离其他人视线后马上跟自己搭起话来:「他们做的劳动比较不一样,好像是炼钢还是什么的。」 「听起来比这里在生產线加工好玩了。」维耶尔随口回应。 帝伦勾起了自己的肩膀,然后突然认真的说:「嘿,老兄,你下去做每周定期检查的时候,可以帮我和妲尼安医生说些好话吗?」 「……不要,自己去。」很快的便走回了牢房,这边的走廊设计的就是可以快速让担架通到医护室,维耶尔看着表情僵掉的帝伦,然后又不耐的补上一句:「我想如果有人去关心她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别这样,维耶尔。」帝伦皱起眉头:「上次帮你拿药过来的可是我。」 在准备就寝关上牢房门的这段空间时间,大家都聚在一起聊天时,只有自己和这名守卫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题好像挺蠢的:「好,我明白了。我会说帝伦先生好帅,待在他身边好安心。」 「太恶了,维耶尔。」真难伺候。维耶尔决定不理他,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留下仍然在后面说「这样也可以就麻烦你了!」的帝伦。 自己一边摇头一边想着劳改营的生活怎么和以前一样到处都充满了诡异的刺激。 「啊,回来了啊。」拉薇躺在上铺,她一看见自己的身影,立刻跳下来,看得维耶尔心惊胆跳:「我正在等你和我一起玩牌。」 「……你们几个不会一起玩吗?」 「不要,凯萨在讲故事书给茱丽叶听,那些童话我已经听过八百遍了。」拉薇翻了个白眼。 盘腿坐在地上墙角的凯萨听到对话,他抬起头露出苦笑,从这边可以看见茱丽叶像隻小猫咪一样趴在凯撒又变大的腹部上:「既然听过的话就不要在旁边一直吐槽,好好再听一遍不行吗?」 拉薇板起脸,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维耶尔其实感受到了很亲密的互动。因为朝夕生活在狭小的空间内,所以小至对方的说话习惯,大至对方的家庭背景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凯萨哥哥,小宝宝在动欸。」茱丽叶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她的父母似乎是前不久发生暴动的反抗军成员,因为首都政府对于这次事件所应对的策略是採取连坐责任,所以年纪尚小的茱丽叶便直接被抓了进来。 「对啊,你可以跟他说说话。」而凯萨跟茱丽叶的情况也差不多,他是因为跟着父母想要越过国境去别的城市,结果被其他成员出卖,其他不是omega种族的人几乎都被枪毙,而凯萨则是已经在这边待了三年之久。 最后是拉薇,在这边年纪最大的她虽然有时候表现得很幼稚又漫不经心,但维耶尔知道最毫无负担的笑容肯定是用最残酷的代价换来的。拉薇和自己一样自父母过世后便在黑街生活着,她除了堕胎以外,甚至还背有杀人的刑责。当初维耶尔刚听到的时候都快吓傻了,但想了想也对,拉薇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强悍的人。 「好吧,可是我不要玩心脏病。」维耶尔看着拉薇露出笑容,在她准备去拿扑克牌的时候,却听见了一个不该在此时发出来的声音。 「……凯、凯萨哥哥?」 随着一个闷痛的呼声,凯萨抱住腹部,接着像是被重击一般弯下腰。 5 身为omega,但维耶尔必须承认,对于生育方面的知识自己是完完全全的一窍不通。除了父母是beta而且又早逝这个原因以外,生活中和自己相处的人都是以一句「等你自己怀了就懂了」。 但以维耶尔有些惨痛的经验,包含任何妲尼安医生在看自己个人档案时都会皱起眉头的东西,对于怀孕生產,自己除了知道会孕吐以外,其他方面简直像个白痴一样。 「又来了……」凯萨一边轻轻将不知所措的茱丽叶推到一旁,一边用手环抱住腹部:「才六个月而已就一直有这种宫缩……」 「凯萨!你没事吧?」拉薇直接衝第一个,她跪在凯萨的面前,然后伸出双臂抬起对方的脸:「要不要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不用、没关係……该死,好痛……」情况似乎不像他说的没关係,凯萨喘着气倒在拉薇的胸口:「……这很正常、只需要多休息就没事了……」 「呜呜……」茱丽叶有些害怕的抓住自己的手臂,而维耶尔只好环住这个女孩的肩膀,希望这样可以给她多一点安慰。 「很正常?」拉薇提高音量:「好吧,你生过比我多胎,我是应该听你的。凯萨老弟,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维耶尔觉得这情形真是越看越不妙,自己决定带着茱丽叶回去医护室一趟,或者是去找应该还没走远的帝伦先生。 「……维耶尔、没事的。」凯萨呼出长长一口气,他制止了自己已经迈开的脚步:「……我已经在劳改营、生下三个孩子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自己没有答话,而拉薇则扭过头,用眼神示意出「赶快去」这个讯息。 「……三个孩子。」维耶尔重复了一次,这个数字并不大,却也足以让自己感到恐慌:「……不,我还是去找妲尼安。茱丽叶,你跟我来。」 「好……」茱丽叶怯生生的牵起了自己的手。 「维耶尔!」凯萨低吼到,他眉间滴下了一滴因疼痛而冒出的汗水:「……真的没事。拜託,就留下来吧。」 结果到最后,自己也没能够去找妲尼安。后来他们将凯萨安置在床上,接着便三人挤在对面的床铺,维耶尔深怕做出这个选择后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后果可就糟糕透了。 但是来到床铺上躺着后,凯萨似乎明显好多了,他的呼吸也不再急促,只是偶尔会皱起眉头:「……要是这一次再出差错,我或许会被丢到c区那。」 「c区?」拉薇双手抱胸,她问道:「我知道劳改营分成三区,但是c区是乾嘛的?」 「是拿来收留没有生育能力的omega的。」凯萨苦笑,他轻轻地摸着肚子,好像这样就可以解除疼痛:「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区的人都那么年轻?」 维耶尔一边思考一边静静地抱着小小隻的茱丽叶,就彷佛哥哥带着妹妹一般,这女孩在自己怀中待的很安分。 这座劳改营说实在可以去了解的地方少之又少,要不是帝伦有跟自己说过关于a区的事情,维耶尔还会很天真的以为整座营区只有他们几个人。 omega最大的利用价值绝对不是劳动力。可是一旦失去关于「生育」的优势,那omega会沦落为比过街老鼠还要劣势的存在。 「我的上两个孩子都是早產,」凯撒抬起头轻声的说:「比起做那些劳动,怀孕还比较没有那么痛苦。」 维耶尔不禁看向了拉薇的侧脸,她的表情很凝重,但却还是紧紧盯着凯萨,好像渴望从对方那获得什么。 「这孩子是我唯一的救赎。」凯萨喃喃地说:「能够和我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就算只然后会分别,我也觉得很有意义。」 「才不是……」下一秒,拉薇轻声的反驳,她全身颤抖起来:「你们这群混蛋omega,就是因为你先把你自己的价值贬低成这样,所以才会落得这种下场!」 气氛突然沉默了,维耶尔彷彿看见有一道墙,一堵透明的墙阻隔了自己和拉薇之间的距离,而且无法伸手触碰。 「拉薇。」维耶尔一瞬间想要穿透那道墙,有股衝动要动作,想要碰触那脆弱的女子,告诉她一切会没事的:「拉薇!」 「你寧可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怀孕是吗?」拉薇的眼角渗出泪水,维耶尔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但自己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想要她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甘愿被alpha踩在脚底下,即使把命赔了也没关係吗!?」 「要关门了,准备睡觉囉各位。」随着铁门慢慢的滑动关上,帝伦也跟着来到了自己的牢房面前:「这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事。」维耶尔急急的回应:「晚安,帝伦先生。」 当然帝伦没有多问,守卫也是不想惹麻烦的。在熄灯之后,维耶尔稍微哄了下茱丽叶睡觉,接着爬上自己的床铺。 在恍惚之中,似乎听见凯萨说了声:「抱歉。」 6 拉薇第一次出现孕吐的时候,是几个星期后的早餐时间。 嘈杂的环境,难吃的食物,以及日復一日的生活起了一点涟漪。维耶尔就这样看着她一边颤抖着将叉子放下,一边用手狠狠的摀住嘴巴,然后试图抑制住那狂啸而来的噁心感。 拉薇瞪大了双眼,甚至都渗出眼泪。好像不敢置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 「拉薇。」维耶尔当机立断的想要直接搀扶起她,但是却被对方虚弱的挥开: 「……这里的伙食也够难闻的了,我不会有事的。」 拉薇看向自己,她似乎想传达些讯息,一种不需要别人来管的讯息。维耶尔吞了口口水,自己不喜欢她这样。 此时,坐在对面,正在撕扯着小麦麵包,并且夹起一片肉的凯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抬起头说:「拉薇,不要勉强。要是很不舒服,去找医生给你开点药。」 「……我知道。」拉薇低垂着头,而这个落下的角度刚好是自己的肩膀,维耶尔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对方补了一句:「让我靠一下。」 凯萨露出浅浅的微笑,至今维耶尔都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凯萨其实很关心这里的所有人。 「说到这,茱丽叶你呢?」拉薇突然抬起头,而这让维耶尔在下一瞬间被她的头敲到下巴,而默默撇过头,决定再也不参与话题:「你没有孕吐吗?」 「嗯?」正在喝水的茱丽叶有些不解地抬起头,她看了看凯萨和拉薇,然后皱起眉头说:「那是什么?」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拉薇压低声音的说:「你到底几岁啊,我不是在跟一个未成年的小孩说话吧?」 茱丽叶放下水杯,她认真的板起手指,在令人感到沉闷的几秒鐘过去后,她抬起头微笑:「十四岁。」 「十、十四?」维耶尔出声打破沉默,说起来头一次见到茱丽叶时,这个留着妹妹头的娇小女孩看起来的确比自己年纪还小,但想不到是这种微妙的年龄。 「我记得劳改营不是十五岁以上才可以进吗?」凯萨似乎也和拉薇跟自己一样察觉到现在不能张扬,于是压低声音:「应该说,是因为omega如果年纪太小而怀孕的话,很容易生出畸形儿或者搞坏自己的身体。」 「怀孕?」茱丽叶看着他,这女孩太天真了,维耶尔不禁心想。她的表现就像个年纪尚幼的孩子,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心,但却也似乎比任何人都容易招来危险:「我吗?」 「是啊。」凯萨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起来,他摸了摸茱丽叶的头,温柔的回答:「你的肚子里会有小宝宝,就跟我一样。」 「真的吗?」茱丽叶眨了眨眼,然后看着凯萨点了头。 他们的互动儼然像个父亲与小孩。但这似乎说不上是好事,虽然这么说很不妥,但是茱丽叶很明显智能方面似乎跟不上她的身体年龄。这在劳改营里要是碰上一些…… 「早安,维耶尔。」帝伦的声音从后面扑了过来,下一秒自己的头马上因为拥抱的衝击力道而撞到桌面:「听说你今天要去医务室劳动,还记得我要你说的话吧?」 一旁的拉薇听见,她马上调侃的大声说:「对喔,帝伦先生的臂弯很大,要是有个可爱的医生可以依畏在他的——」 「餵、餵,闭嘴。」帝伦松开自己,他慌张的想要反驳,反而惹得周遭一阵訕笑。 「帝伦老哥,怎么装也没用了啦!」说话的是隔壁桌一为名叫「猫眼」的矮小少年,他跟自己同期进来劳改营,而且都因为身体还没养好而将孕期往后延。据说他进来前是个扒手,而且也是整个劳改营最会惹麻烦的人物:「你真是我看过发情期最长的beta了。」 帝伦皱起眉头,他将警棍指向嬉皮笑脸的猫眼:「听着,臭傢伙,如果你把眼光只局限在alpha、beta和omega这三种人跟发情期的话,会错过很多东西的。」 「……我是觉得,omega和omega之间当然无法满足对方。我们可是一个依赖alpha才能生存的种族欸,守卫先生?」猫眼翘起了二郎腿,在他那边的餐桌聚集了很多人。在劳改营里要嘛就自成一格的当个边缘人,要不就好好找个人然后加入他的派系。并不是所有守卫都像帝伦这样好。 几天前维耶尔还有听说一些少数身为beta的警卫会找上一些看得顺眼的omega去做一些糟糕事。听到这消息的隔天,便马上耳闻有一间牢房的女孩因为早產大出血差点死在医护室。 「就算只剩下自己一人,omega也可以独自活下去。」 下一秒,拉薇突然低头默默说了一句话,接着她便站起身,然后无视于其他人正在看热闹而吵杂的环境,她有些艰难的往牢房的地方走了。 「我要不要陪你回去?」维耶尔也连忙站起来:「拉薇!」 「不了,你等等还要到医护室不是吗?」被直接用一句话回绝了。 坐回了餐桌旁,维耶尔平復了不知为何加速的心跳,然后看着桌上的那盘食物。帝伦和猫眼的辩论早已左耳进右耳出。 自己想到了未来。那充满不可预知性的未来。生下了孩子,然后孩子被送走。接着自己出狱,因为没有钱还是会去偷东西、然后又被抓来劳改营。如此的循环,绝对不会停止。 从头到尾,omega就是拉薇口中的过街老鼠。不会有重见光明的一天,有的只是渐渐大起来的肚子,以及一个没有缘分可以生活在一起的孩子。 ——永远,被alpha踩在脚底吗? 7 「你在想什么?」妲尼安医生的话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回来。 维耶尔将手中的资料夹翻到了接下来要进来检查的人的页面。自己默默看了下上头的个人病例史,这是担任医生的简单助理需要牢记的东西,但目前自己却没那个心情去记大家到底有哪些症状。 「妲尼安医生。」维耶尔抬起头:「你是beta,那有想过将来伴侣要找……什么样的吗?」 妲尼安停下了整理医疗用具的动作,她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只是有些烦恼似的撑起头,然后说:「嗯,维耶尔,这真是个好问题。你也知道我几乎没有生育能力。好像也不能说自己想选择什么样的人就选怎样。不过我大概也会选个beta共度一生吧?」 「……是吗。」维耶尔理解的点点头,自己将资料夹放回原本应该待的架子上。 「为什么这么问?」妲尼安被挑起了好奇心,然后说:「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没有这回事。」维耶尔报以微笑:「不过倒是有个喜欢大声嚷嚷,而且很喜欢跟我们扯一些有的没的的傢伙很喜欢医生你喔。」 「真的喔?是谁啊?」妲尼安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她坐回回旋椅上,然后翘起了腿。 「说了就不好玩……嗯?」维耶尔现在才发现刚刚放回去的那一本资料夹没有完整的塞好,所以自己只好伸出手用力把资料夹背部往下压,但这么一个大动作,却把旁边一些纸张给震落了下来:「真是……」 维耶尔蹲下腰,接着捡起那几张纸,但上面的东西却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妲尼安医生?」 「嗯哼,怎么了?」妲尼安正在振笔疾书,她随口应了一声。「我们这一区的人,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什么病症啊?」 那张纸上头是所有劳改营里人员的姓名,从前几次来医护室帮忙的经验,维耶尔也默默记了一些其他人的身体状况。譬如凯萨的早產状况跟其实有家族史心脏病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拉薇。 而姓名的栏位上,一些相当熟识的名字上头全部都备用红笔打了个大叉叉。而这些人维耶尔都有印像他们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而且又那么刚好,其他没有打叉叉的人似乎全部都不在这个区域内。 「病症?」妲尼安抬起头,思考了一下子后,她皱起眉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但omega的身体本来就容易出状况。有什么隐姓家族疾病也挺正常的。」 「原来是这样吗……」维耶尔试图抑制心中那股不安感,然后默默将那张纸放回原本的位置。 「餵!妲尼安,准备接生!」在这边工作的护士声音从外面传来,那焦急的语气让维耶尔吓了一大跳。 「什么!?」妲尼安也大叫:「谁啊?」 护士往后头看了一下,然后喘着气说:「那个、4101房的凯萨!」 「又是他?明明前不久才给他打过针而已啊!」 听到熟悉的名字,维耶尔先是愣了一秒,接着便站起身然后绕过护士,随后便看到帝伦直接以公主抱的方式将在呻吟的凯萨环抱起来,然后以高速往医护室衝过来。 「哇喔,维耶尔你在啊。」帝伦看见自己,他简短的问声好,他将凯萨轻柔的放在了分娩台上,而这个小空间位于医护室以窗帘拉起来的隔间:「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 「谢谢你了,守卫先生。」嘴上这么说但妲尼安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维耶尔向帝伦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 「需不需要我帮——」帝伦仍然不放弃。 「不用没关係。」妲尼安迅速的回答。而这名悲情的守卫则知道这里没他的事而默默的离去了。 维耶尔也差不多面临同样的下场,接下来也只能为凯萨祈祷了…… 「不,等等,维耶尔你别走。」妲尼安突然出声,她脸色凝重的看向自己,而方才那个护士不知为何已经不见人影:「这里每天的检查都要做,剩下的交给伊莉莎,我这里缺人手,你就在这帮忙。」 「帮、帮什么?」 维耶尔有点傻掉了,而下一秒,自己就被拉进帘子中。紧接着映入视线的,是凯萨惨白的脸,他的样子像是已经承受痛苦到达临界值,连呼吸都像要把他的命夺走一般:「……维、唔喔……」 「没事的,我在这!」 简直像下意识的反射动作。维耶尔伸出手,直接握住了凯萨不停颤抖着的手,自己施加力道在上头,希望这样对方可以感到稍微的安心。 「好,我要慢慢把你的腿抬起来了……」妲尼安一边出声指示,一边开始她的动作:「呼吸,慢慢的呼吸,这次也是早產。所以会比较好生,你不要紧张。」 凯萨喘着气点头。他已经虚弱到几乎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了。维耶尔压抑住狂暴的心跳,然后握紧手掌中的温度。 「维耶尔,拜託你帮忙安抚了。」妲尼安认真的说。 「我明白了。」 8 自己不懂omega是怎么生孩子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很痛。不是普通的痛,而是痛到会往生。 「哈啊……!」在下一波阵痛来袭的那时候,维耶尔感觉自己的手简直像要硬生生的被凯萨的力气给弄断了:「……唔喔!」 除了紧抓住自己以外,凯萨靠着整个分娩台呈现的倾斜度以来支撑他的施力点,但是这对于猛烈的疼痛来说,好像根本不足以应付:「……哈……哈……」 凯萨一边哭一边喘着气,他的呼吸很急促,维耶尔知道这不是好现象,但既然妲尼安将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自己了,那就不能辜负她:「振作一点!凯萨!没事的、慢慢来!」 「对,就是这样,维耶尔。」妲尼安往凯萨的手臂上打了一针,她讚许的说:「叫他不要害怕。都是生过那么多胎的人,要坚强一点。」 「听到了吗?凯萨!」维耶尔点点头:「不会有事的……」 维耶尔必须承认,自己不了解凯萨。 从病例表上知道他的身体因为天生免疫系统差,所以为了要治疗这个病才要跟父母一起越过国境找医生。他隐瞒其他人没说的部分,全部都是由自己去一点一点的查资料拼凑而成。 在平常的相处中,就属凯萨最像个大哥哥一样,他怀了孕,行为举止也就是那么的温和,和他其实有点凶狠的外表搭不上来。 他老是喜欢当一个帮忙缓颊的角色,并且和保持着偏激思想的拉薇处不太来。但即便如此,凯萨他仍然会用一种苦笑来面对大家。好像不必管他自己,只要其他人可以欢笑就够了。 就像家庭中那个负责养育孩子的角色,凯萨最常做的其实就是负责带跟幼儿没有两样的茱丽叶,不管走到哪里,时常都可以看见凯??萨牵着茱丽叶的手,然后说着一些不着边际,梦幻的童话故事给她听。 似乎有什么感情正在捏紧自己的心脏,让维耶尔有些喘不过气。 随着凯萨倒抽一口气,发出虚弱的惨叫,维耶尔不禁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即便双手痛到要死,但现在却管不了多:「凯、凯萨!」 「你做的很好。」妲尼安这么说着,但她在医生袍外面穿着的那件手术服却沾满了暗红的血跡,那瞬间整个空间才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好像吸了一口气,整个神智都会被夺去。 妲尼安暂时拋开了她的工作,用一种低不可闻的语气安慰着分娩台上痛哭着用力的人:「没事的,凯萨,我向你保证,你跟你的孩子不会有事。听清楚了吗,接下来要乖乖按照我的指示做喔。」 「好……」维耶尔看着凯萨那不算高耸的腹部有了下坠的感觉,在宽大的囚服下,好像地理课本上那挺立的山丘。 那里头正孕育着一个生命,有点不可思议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自己一面看着妲尼安医生的动作,一面咬紧下唇。 虽然这么说很可耻。但维耶尔很害怕。自己不是没怀过孕,但却义无反顾的违反法律也不想要生下孩子。可是看着凯萨这么努力的样子,自己内心的罪恶感开始膨胀,并且把自身给逐渐淹没。 为了一个再也不会再见面的孩子那么努力为何?在黑街生活下去,就算生下了孩子,也没有办法扶养他们。首都政府制定了堕胎就是罪的法律,却没有教导大家除了拿掉孩子外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即便如此,为什么凯萨还是可以像个幸福的家长一般,期待着他的孩子诞生,期待着那孩子将来会被送往哪个家庭,期待着或许那孩子可以过上比他还要好的生活呢? 自己不知道,也不清楚如何弄明白。「我看见头了!」 妲尼安急急的喊了一声,接着她快速蹲了下来,然后嘶吼着对凯萨喊道:「配合着疼痛用力,你快成功了!」 凯萨一边沙哑的叫道,一边使出了他浑身的力气推动他的孩子降生到这个世上。 接下来的时间好像被人硬生生的将秒针给放慢了动作。 最先听到的是哭声。 很细很细的哭声,像猫咪,却又更加的脆弱。好像轻轻碰一下就会碎裂。 维耶尔缓慢的抬起头,自己的衣服湿了一片,额头上也有汗水流下来。 而妲尼安站了起来,她怀中抱着一个很小很小,正在扭动的红通通的小东西。接着,妲尼安喘着气,她露出一个微笑,维耶尔看见她的眼神无比的清澈闪耀说:「成、成功了。虽然有点小、体重大概也过轻、但我保证这孩子会没事的!」 而凯萨整个人瘫软在分娩台,他露出放松的表情,那模样简直像就算现在天要塌下来都不要紧。 那孩子还在哭,但这回哭声更大了,那初生的声响敲击着自己的耳膜,彷彿全世界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可以……让我看看吗——」凯萨轻柔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回盪。 「不行。」 下一剎那,那绷带男的声音一出现, 维耶尔马上察觉到,时间又开始转动了。 9 「埃尔勒先生?」 妲尼安的声音很轻,就彷彿看到一个不该存在于此的东西:「您不是应该在办公室吗?」 「对,但是我也有接到消息。」时至今日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维耶尔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但眼神还是不可避免的与这个名叫埃尔勒的男子接触:「妲尼安小姐,你应该也知道这里的omega是被禁止接触自己的孩子的。」 因为被包覆在米白色的绷带底下,所以埃尔勒的声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拨不去的灰烬。 妲尼安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她的眼神有些飘移,连抱着孩子的手都有点不稳:「我、我知道……」 「『但是这傢伙却偏偏突然出现,不然就不会被发现了!』」埃尔勒一边说一边踏着大步走过来,他虽然动作很粗鲁,但是从不情愿的妲尼安手中接过小孩的时候却非常的轻柔:「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亲爱的医生?」 妲尼安好像暗自骂了几声。 此时,凯萨他撑起了上半身,他即便虚弱到几乎连发出一个音都很困难,但他仍然皱起眉头,向准备走人的埃尔勒说:「那个……等……」 「不行。」埃尔勒回过头,从他脸上唯一能判读表情的就是那细长的双眼,而现在他的瞳孔流露出一种近乎是同情的感觉:「抱歉,凯萨先生,你在这边的资歷很深,应该知道不能通融。」 「可是……」 「放心。」 有那么一瞬间,维耶尔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埃尔勒露出微笑。 但下一秒,便又马上觉得这实在太蠢了。不仅仅是这不成何体统的规定,这劳改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就算只是个小孩的生產工厂,那为什么连omega想要抱抱他们的孩子都不行呢? 「我会帮你的孩子找个好人家的。」这句话随着埃尔勒的离去被留在了小小的空间。妲尼安不发一语,而凯萨则很失落的垂下头,只剩下些许的血味不断的衝击着鼻腔。 「……都是这样的吗?」维耶尔不敢大声的说话,现场的气氛一触彷彿就会破裂:「连摸一下也不行?」 妲尼安耸耸肩,她背对着自己:「我们在工厂的加工生產线上,绝对不会多做停留,毕竟这么做除了徒增伤感以外就没好处了,对吧?」 维耶尔没有回答,自己不敢看向任何人,包括因为疲累而轻闭起眼睛的凯萨。压力越来越大,继续待下去只会让自己无法承受起这里的空气。 「等等。」 于是维耶尔追出去,而意外只走到廊道转角的埃尔勒回过头:「怎么了?」 「……你能不能通融下,」维耶尔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甚至连敬语都直接免除了,也不知道为何现在就能好好地面对这个人。也或许是凯萨方才那努力的样子感染了自己,有一股很闷很闷的情绪在胸口发狂似的压抑着,维耶尔什么也说不上来:「我室友、凯萨他在这里待了很久,可不可以至少让他看看他的孩子,稍微抱一下也好?」 埃尔勒沉默了,空气中只剩下小孩细微的啼哭声,也是在此时,自己產生了一个疑惑。依照小婴儿那么脆弱的身体,可以这么简单的直接由一个人转送过去吗? 「……不行。」最后,埃尔勒皱起眉头,可是他的声音却有某种维耶尔无法说明的感觉:「那后果很凄惨的。你们这些omega天生拥有的母性在看了孩子一眼后,就会开始后悔了。」 「我觉得不会。」维耶尔试着语气坚定的说:「即便再怎么伤心难过,我相信他都可以挺过来——」 「……你个混蛋。」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在自己还来不及反应的下一秒,埃尔勒空出一隻手揪住了自己的领子,然后恶狠狠的低吼:「在劳改营里,安静的做好本份是上策。不要问问题,也不要去尝试理解什么。只要知道你的刑期还要再生满几个孩子可以离开就行了。omega应该不算笨吧,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我、我明白了。」 最后,埃尔勒掉头就走,他穿过了连结建筑与建筑间的走廊,凯萨的孩子仍在啼哭个不停,在走廊中回响。直到帝伦在巡逻时发现呆呆站在走廊中的自己,他才一边抱怨一边先把自己带去淋浴然后才回房间。 还在睡觉的拉薇没有听见维耶尔回来的声响,倒是茱丽叶差点要发出很大的声音,幸好被自己即时制止了。花了点时间和这女孩稍微说明下凯萨的情况,并且保留生小孩有多痛的这部分后。茱丽叶好不容易釐清状况,然后就跑去读她的故事书了。 接着才有时间可以思考,从自己堕胎过的罪恶感开始,到看见初生生命的感动,最终看见孩子硬生生被带走的痛苦感,那彷彿就和父母被杀死一样有种难以言喻的闷痛。 维耶尔不知道凯萨对于前两个孩子是怎么面对的,但可想而知的是他一定很坚强。至于……突然,拉薇在床上翻了个身,她的睡顏坦白说少了平日言语的威胁性就变得有点可爱,还有茱丽叶一边喃喃自语看书的模样也是。 经过长久以来的相处,她们就像家人一般。维耶尔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涌起了一股保护欲。 可以的话,自己希望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要受伤害,身为omega,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要是能够一起撑到出狱就好了。 要不是埃尔勒的话明显在隐瞒着什么,不然维耶尔的心底已经开始浮现这样的希望。 10 越是往下去想,便一发不可收拾。 从以前到现在,为了生存,自己早已放弃了思考什么时候开始社会变得如此不公不义。也不想再费尽心思再去理解为何alpha可以如此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 因为生活的环境太不安稳了。所以现在可以和拉薇、凯萨和茱丽叶,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好人住在一起,简直像是圆了一直以来祈求的梦想一般。 每天早上道的早安,在牢房的时间互相和对方诉说着自己的过去,并不是为了博取谁的同情,也不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自尊还是什么。单纯只是想要更了解彼此。 对,像家人一般。 但如果这个生存的空间,这个劳改营威胁到了自己的生活,那维耶尔已经不想再让其他人受到什么伤害了。 父母死亡时的那年幼自己太过青涩,面对alpha的暴力毫无抵抗之力。可是现在的自己不一样了、或许只差找出埃尔勒到底瞒了什么事情就行了。 把omega隔开有什么意义?如果是无法生育和具有生育能力这样隔开还好理解。但是把一部分特定的omega,具有某些特别特徵的omega…… 可是,思考这些事又如何,等自己找出答案,那又该採取什么行动? 「喔,是这样吗?」拉薇的声音把自己从深沉的思考中拉回现实:「……倒也符合我的考量,我完全不想见我的孩子,可以的话也希望医生她给我打个针然后生產的时候就不会痛了。」 户外活动区的风声有点大,在这座劳改营里,除由三区的营区牢房和设置中央大门的办公大楼围成了一个严密的四方形,抬起头来看,上头的看台都具备拥有武装能力的警卫。 在这四方形的两侧则是工厂,有些专门做粗工的地方因为不适合设立在首都那,喂喂在劳改营又可以获取几乎免费的劳力,所以就合併在一起了。 现在深吸一口气,都会闻到淡淡的烟味。 维耶尔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拉薇。离凯萨生產完已经过了两天,但是他却现在还躺在医护室里。听完这件事后,让拉薇有感而发:「对吧,我超怕痛的。」 自己随意地点了点头:「……拉薇。」 「怎么了?你啊,该不会看别人生一生然后就受到什么心灵创伤了吧?」还没等自己开口,拉薇便马上从木椅上撑起腰,她捏着自己的脸,像玩弄一件黏土未完成品。也像个母亲一样诉说着淳淳教诲:「不要怕,怕的话我们一起逃走好了。」 「……拉薇,逃走后能去哪里生活?」 下意识的开口,或许是这个问题连她本人都没有想过,所以拉薇瞬间有点说不出话,她松开手,在已经转变为阴凉的风吹拂下,拉薇轻声地开口:「我也不知道。」 「维耶尔哥哥!拉薇姐姐!」茱丽叶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满脸笑容,手中还有成堆的野花,维耶尔估计她把整座劳改营放风处的植物都给拔光了。 「怎么了小鬼。」拉薇挑起一边眉毛,「没看到大人在谈重要的事情吗?」 「拉薇姐姐带红色的花会很漂亮。」她根本没在听,而维耶尔也没有提醒拉薇自己其实还不算大人的事实。不过看着茱丽叶有些笨拙的想要将花别到拉薇的头上,就让人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是劳改营。 如果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的确就不用担心食物和住处的问题,也不用害怕治安的败坏,甚至是生理的需求,只要一根针就可以直接解决发情期。 「拉薇姐姐好漂亮。」茱丽叶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她拿出蓝色的野花,接着别到了自己的耳根后方:「维耶尔哥哥也是。」 自己和满脸不情愿的拉薇对看一眼,紧接着不晓得是哪根筋不对,两个人直接笑了出声。茱丽叶自动自发坐到了中间,然后快乐的微笑。 「我们出去之后啊。」 忘了是谁先开口的,应该是拉薇吧,她露出很温柔很温柔的笑容,即便平时对茱丽叶有些不耐烦的她,此刻也摸了摸这个女孩的头,然后说:「既然不知道要在哪里,那要不要乾脆生活在一起?」 有那么一剎那,维耶尔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包括这座劳改营,埃尔勒隐瞒的秘密,那些让omega活的毫无人性及尊严的规定。 自己只想回答拉薇,然后永远保有这份幸福:「好啊,但是煮饭之类的要交给你喔。」 拉薇爽朗的大笑几声:「那打扫就是你负责的了。」 如果听埃尔勒的话,乖乖做好一个omega的本分,毕竟自己也不想惹麻烦。那么等到大家都出来以后,或许一起生活就不会再碰到那么多糟糕事了对吧? 对吧? 「……唔。」下一瞬间,原先在视线中的那颗妹妹头突然低了下去,自己愣了一秒才知道这女孩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茱丽叶?你怎么了?」 维耶尔小心翼翼的弯腰然后碰触了她的肩膀,而拉薇也做了与自己相同的动作。 然后,四周在大家全是浅色的囚衣,唯独茱丽叶一人的长裤上像是被暗红色的顏料洒上,从裤管一路蔓延到那纤细的脚踝。最后滴落到地面。 「……唔,为什么、会流血……?」 11 茱丽叶其实也怀有身孕这个想法很缓慢的流进脑海中,但维耶尔却还是愣了好几秒才展开行动。 方才拉薇和自己讲的那些幸福生活绝对不可能建立在这些东西上,要一个受过伤的人不会再被恶梦侵蚀而活的心安理得是绝对不可能的。看过凯萨就知道了,他的孩子被夺走了那么多次,甚至根本不清楚被带到了哪去,这样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唔……」茱丽叶难受的抱住肚子,她丝毫搞不清楚状况。所以维耶尔深吸了口气,弯下腰,将这女孩娇小的身躯以公主抱的方式稍微抬起来,然后让拉薇从坐着的地方让开。 如果有流產的徵兆时,妲尼安有提醒过他们尽量不要移动身体,不然可能原本救的活的也有一不小心就走了黄泉路。 「那么我去叫医生……」维耶尔说着准备起身,却被拉薇一整个压下去,变成她语气坚定的说:「我去,我有事情要顺便问。」 自己还来不及反驳,拉薇便快步走向建筑物里了。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这个人。 今天天气晴朗,从远处山坡落下来的风又大又很凉,维耶尔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然后披在害怕的茱丽叶身上:「茱丽叶,还很痛吗?」 「嗯……」她这么回答,然后将侧躺着的身体又更挨近了自己一点:「维耶尔哥哥?」 「怎么了?」维耶尔有点紧张,虽然她的出血量并不多,但就算是对怀孕完全不懂的人也明白要是流產的话对一个人的身体会有多大的伤害。 「……我好想我爸爸妈妈……」 突如其来的,茱丽叶冒出这句话。她一边小声的啜泣一边缩着身体。这里的omega每个人都得想办法生存下去,没有人会有心力再去想那些已经和自己无缘的东西。 「……我也是喔。」维耶尔轻轻地握住了茱丽叶的手,幸好她没有感受到太痛,所以现在只要想办法安慰她就好了:「这里的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都很想念自己的家人。」 但大部分都没有家人了就是。内心的黑暗面提出了地狱般的吐槽,下一秒却又开始厌恶自己。维耶尔下意识的撇过头。 「……维耶尔哥哥,我好怕。」事实上,茱丽叶很少表露出她的内心,明明自己和其他人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女孩的智商比一般同龄的更加低下。可是茱丽叶没有和其他人内心所认定的那样,即便被当成一个幼儿对待,她依然在做她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很用心很用心的顾虑其他人。 维耶尔看着茱丽叶哭了起来,她一隻手紧紧抱着下腹部,好像在安抚肚里那个尚开始成长的孩子,血或许是因为躺下来的姿势而稍微的止住。 然而茱丽叶没有停止哭泣,斗大的泪珠滑过她的脸庞,滴到自己的手上,像猫一般细微的哽咽声化作了好几把利刃,狠狠的插进了自己那早已残破不堪,什么都承受不住的内心。 「……我、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唔哇……明明妈妈说、在这里只要待一下就、就好了呀……」茱丽叶说着,然后抽噎了几声:「我已经很努力了啊、我想回家……」 「茱丽叶。」 维耶尔调整了姿势,以半跪的姿态抱住了茱丽叶的上半身,让她整个人可以躺在自己的怀里。 没有家了,所谓的家是alpha和beta的权利,omega只是附属品罢了,只是他们人生中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或者是免费的劳动力。 「刚刚我们说的你没听到吗,等出去之后啊,我们就和凯萨哥哥还有拉薇姐姐一起住一起吧。」 维耶尔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谈论未来很容易,许下承诺却令人害怕。但比起未知的明日,擦乾这女孩的眼泪比世界什么的重要好几倍。 「虽然还不知道要住哪里,可是有四个人的话,就不怕被人欺负了喔。」 「……欸嘿嘿……」茱丽叶的确是小孩子,她破涕为笑,然后在自己怀中扭了扭,接着抬起头说:「现在就可以去吗?」 「不行,要等你平安生下你的孩子。」特别强调了平安二字,维耶尔觉得有点口乾舌燥,说出口的这些话都感觉好像在敷衍她一样。 自己也不敢想像要是茱丽叶到生產那天,面对和孩子分离时,她该怎么办? 「餵,我来囉。」妲尼安的声音出现在后头,这位医生自从在凯萨生產那天被埃尔勒闯进医护室后,心情似乎就一直都闷闷不乐的。不过在面对茱丽叶时,她露出一个微笑,令人安心的说:「茱丽叶小姐,肚子还会痛吗?」 接下来就交给专业的人。所以维耶尔满满的退了回去,然后站到了已经回来的拉薇旁边。但是对方不知为何却铁青着一张脸:「……拉薇?」 「……医生也不知道。」拉薇压低声音说,一瞬间维耶尔根本不清楚她在讲什么。 「嗯?」 「她说a区和b区的omega所生下的孩子会被送往首都那里的新生儿局,可是这样不太对。」拉薇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恐怖,不带一丝情感:「你说凯萨的孩子被带走了,可是那一天,甚至再隔一天都没有任何一台卡车从劳改营开出去。」 内心有些震惊,自己仍然在犹豫的时候,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拉薇却早就已经将事情做出了全面的思考,然后开始整合起来。 的确,要发现卡车不是什么难事,问一下帝伦或者其他守卫就知道了,因为劳改营位于荒蛮之地,所以有卡车来接送婴儿的时候通常都会顺便来一些物资。这也是为什么那天凯萨的生產会被说「预期之外」。 「……啊,所以我想,应该是被当成垃圾丢掉了吧。」 最后,拉薇自个儿得出的结论却让自己什么都无法回答。她看起来毫不在乎,只是像一个解出了数学问题的学生,默默的看着答案,然后呼了一口气:「毕竟劳改营又不是慈善机构,不符合他们规范的东西就该丢掉。」 在前方的妲尼安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自己和拉薇面前:「好险没什么大碍,就麻烦你们带那女孩回房间了,小心别着凉了。这在怀孕初期蛮常见的,拉薇小姐你也要注意点喔……怎么了吗两位?」 「没有,没事。」拉薇说完后,她便没再开口了。 那一刻维耶尔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大概就如同出狱的日期一般,彷彿有千里那么遥远。 拉薇头上茱丽叶别的那朵红花,因为强风而吹落至地面,在一片土黄与灰暗中,就好像触目惊心的血滩。 12 过了几天后,凯萨回到了牢房。 他一脸憔悴,好像他经歷的不是生下一个孩子而是一场几乎夺走半条命的疾病。他被帝伦带进来时,拉薇和茱丽叶都还在睡觉,只有坐在矮桌旁的维耶尔前去迎接。 「嘿,你还好吗?」维耶尔看着凯萨坐到自己面前,他看起来瘦了很多,连原先朝气活泼的乱发彷彿都成了颓废的感觉。 「……我还在胀奶。」凯萨低声的说,有好一阵子没听见他的声音,让维耶尔顿时有种心痛又怀念的感觉:「有时候胸口会痛到窒息,不过几天后就好很多了,谢谢你的关心。」 这似乎成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没有人想要提到凯萨的那个孩子,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凯萨稍微呼出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几乎有点强顏欢笑的问:「那么,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有发生什么大问题吗?」 维耶尔下意识地瞥了瞥身后的双层床,上舖的拉薇睡姿依然豪迈,而被嘱咐如果没事就尽量不要离开床的茱丽叶则是将整个身子都裹在被单里,睡得很熟。 照实跟凯萨讲了茱丽叶的事情后,他露出一个不放心的表情:「她年纪太小了,就算是omega也很容易就会流產。」 维耶尔点点头,接着却突然冒起了冷汗,因为想起了拉薇跟自己讲的推论。「估计是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了」。维耶尔吞了口口水,这些话死都不能跟凯萨讲。 「哎呀……你回来了?」拉薇大概是被吵醒了,她边揉着眼睛边爬起身,维耶尔看着她拨开波浪捲的乱发,然后再床上盘腿坐好:「怎么样,可不可以告诉我生產完后的伙食有没有好一点?」 这种话语已经变成了拉薇独有的关心,维耶尔不知为何就是知道这个人不会过问太多事情,也不会跟凯萨说出那番推论,她是会顾大权的人。 莫名的,维耶尔有种难受的感觉在侵蚀着内心,有个声音在责备着自己对任何事都考虑得太多,而不是像拉薇一样想办法掌控了全局,然后继续安稳的生活。明明在最开始还是自己跟她说「都进来劳改营了就要认清现实。」 ……认清现实是吗。 「……的确在生產完后的omega吃的东西是有比较丰盛啦,平常不是都有薄薄的肉,可是我昨天吃到的就是肉块,」凯萨边笑着边说:「很棒的口感。」 「结果也只有吃的比较好而已嘛,我还以为有什么按摩服务之类的。」拉薇耸耸肩,自从她跟茱丽叶怀孕以来,也差不多过了快三个月,那么也就是自己即将要受??孕的日期了。 维耶尔觉得很心烦,有太多要担心的事了。 「你是在烦恼怀孕的事吗,维耶尔?」凯萨轻声的问,而维耶尔好像也不好说什么自己是在想更深层更恐怖的东西,只好点点头。 现在腹部上还留有瘀青,以及各种伤疤。从前的自己从来不想去在意身体上的伤害,既然不知道生下自己的人是谁,那么也不必有顾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必要。一个人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恨身为omega的自己,恨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在夜里大声的嚎哭也没人听见,就算将衣服掀开然后用力痛揍自己也不会有人来製止。 可是现在不一样,在劳改营有了珍视自己的人。这让维耶尔產生了极大的不适应感。正因为同是omega,彼此都了解彼此是什么样的存在,所以互相理解后—— 自己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餵,维耶尔。」拉薇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你这个人就是容易想太多,我不是说过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大家。」 「哈、你、你什么说过了啊?」被安慰的感觉很好,好到自己忍不住趁没人注意时吸了吸鼻子。 「哈囉,各位!」在过了几小时后,帝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他不管何时都是那么爽朗的面对世界,有些让自己羡慕:「现在可以出来放风了喔!」 随着铁栅栏的闸门开啟,整个空间都充满了omega们放松的间聊声,比起首都,待在劳改营甚至比较幸福一点,这是无庸置疑的。 「哇、哇我也要去啦!」刚醒来的茱丽叶开始闹脾气。原因是拉薇建议她这次的放风时间就算了,好好待在房间休息。不过这女孩当然不听劝告,就连凯萨也没办法安抚住她:「我不要待在这里了啦,好无聊!」 「你的小宝宝死掉没关係吗?」拉薇时常是扮黑脸的角色,她咧嘴做出一个可怕的表情:「乖乖留下来。」 「……呜……」完了。茱丽叶看向自己,好像期待这位可靠的大哥哥可以想出什么解决办法。维耶尔叹了口气,然后说:「反正现在没怀孕的只有我,茱丽叶,答应等下会乖乖待在我背上不要乱动。」 「好!」放风时间之所以珍贵,是因为牢房里的冷气虽然凉,但是空气流通却有点糟,所以能够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是大家每日最期待的时间,等到明年年初开国纪念日那天,可是一整天都开放自由活动。 维耶尔小心翼翼让茱丽叶从背上下来,幸好她没有算重,接着这女孩便坐在了椅子的边缘,背对着自己和其他人开始认真看着花朵上的蜜蜂。然后维耶尔舒了一口气,默默的就坐在他们四个人常常佔据的野餐桌上。 「……我们来劳改营已经三个月左右了吗……」拉薇摸着下巴沉思,模样意外的正经:「时间过得真快。」 「很快又会有下一批人进来了。」凯萨看着办公大楼的长形建筑物,他垂下眼帘,有些疲惫的突然开口问:「……嘿,你们有想过跟那个自己无缘的孩子会成为什么样子的人吗?」 拉薇勾起微笑:「继承了我的基因,八成是个邪恶的小傢伙,会破坏公务或者跑去顶撞alpha之类的。」「也太糟糕了。」 维耶尔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了这个从前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大概会是个安于现状的好孩子吧。」 「你自己都没有安于现状了,还说。」被拉薇严厉的吐槽了,在凯萨的笑声下,自己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三人几乎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苍穹,天空很蓝,在不常下雨的这个地方,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这蔚蓝的风景,和铁灰色的劳改营以及暗黄色的地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那你呢,茱丽……」凯萨的声音到一半就打住了。 而维耶尔和拉薇则同时往茱丽叶本该在的位置回头一看。没有,那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喂!茱、茱丽叶!」 13 「……我们活动的空间只有这么大,你怎么会让她跑不见!?」当下立刻反应的凯萨不知为何针对自己,不过的确是维耶尔决定要带茱丽叶出来的,所以可以说全是自己的错。 「怎么可能跑不见,那边不是有守卫……」拉薇的目光往墙壁处望去,但很悲剧的看到帝伦拉着一票人在玩扑克牌赌博,再抬头一看,然后发现上头留守的武装势力也不见了:「……茱丽叶!茱丽叶你在哪里,出个声好吗?」 「……你们那房的那个智障不见了吗?」突然开口的声音是原本在别的桌子那打牌的猫眼。 对拉薇来说,猫眼是个很讨人厌的傢伙,所以当他带着玩笑般的表情说话时,维耶尔觉得拉薇会衝过去揍对方一顿。 但事实上自己的室友比想像中还有冷静,拉薇只是哼了一声,然后说:「至少她活的比你们这些人还要像个人。」 猫眼人如其名,他瞪大眼睛,像猛兽碰上了猎物,准备大开杀戒:「这样不对喔,拉薇小姐,想想看等那女孩出去后,她会变成什么样,那时可不是人了,连畜牲都没办法比了。」 拉薇没有回话,她的手直接伸向自己,接着低声的向身体仍然无法做激烈运动的凯萨低声说道:「我和维耶尔一起去周围找找看,你待在这里,说不定她玩完后就自己回来了。」 「……我知道了。」 猫眼双手叉腰,他即便矮小,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令人喘不过气。 拉薇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而她发抖的触感传到了自己身上,维耶尔忍不住开口:「拉薇,抱歉,都是我说要让茱丽叶她出来……」 「维耶尔,我是不是很弱?」 穿越稀疏的草地时,拉薇小声的问出这句话。在人声嘈杂、在些微的蝉声、以及在冷风吹拂下,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 「……谁说的,你很强。」维耶尔施加同样的力道在手心中,明明搞不清楚拉薇在想什么,但现在却只想这么做来安慰她,甚至也不知道这样是否正确,还是在一时衝动下说出口了:「不是说要保护我们吗,就靠你了啊。」 「……茱丽叶她,跟猫眼说的一样,她要是出去的话,少了父母的保护,绝对无法在社会上活下去。」拉薇咬着下唇回答:「……omega就是这么弱小,我恨死这样了。」 「我知道。」维耶尔更贴近了拉薇一些,好像这样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情似的:「……别担心,拉薇,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的。」 她沉默了半晌,接着不知为何撇过头,然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的大喊茱丽叶的名字。 维耶尔直觉认为拉薇应该好很多了,所以也跟着一起喊,一路上遇见了其他牢房的人,大部分坐在地上休息的人,譬如说隔壁房,绑着双股辫的珍娜告诉了自己建筑物上的守卫似乎都被调去处理c区的暴动了。 「暴动?」拉薇皱起眉头。 「别告诉别人喔,这是我去劳改时偷听到的,」珍娜压低声音:「听说那边好像闹很久了,直到今天才爆发出来。」 顺道拜託了预產期大概就是这几天的珍娜多多注意一点茱丽叶的踪影,维耶尔他们一起来到了守卫正在打牌的地方。 说实在这个放风处的中庭其实很大,大到光是走完一圈就至少要花半小时。而且这里又有很多盖劳改营之时留下来的废弃物,诸如钢筋和水管什么的,虽说野餐桌没位置时也可以过去那边。但换句话说茱丽叶如果有心想躲人,她真的可以躲的掉。 「我三条啦哈哈哈!」帝伦坐在堆叠的水管最上层,身边还绕着两个满脸不爽的守卫同伴。 「餵,帝伦先生!」维耶尔拉高声音喊道。「你要跟我一起打牌吗?趁你还没怀孕时来一场心脏病?」 帝伦很白痴的举起扑克牌一边说,他拉了拉守卫帽,这么不尽忠职守的表现让这顶帽子看起来像一个愚蠢的装饰品。 「你有没有看到我们这房的茱丽叶,短发,很矮大概这么高的女生。」换拉薇接口,她稍微比划了下,然而换来的只有守卫三人的沉默。 「……意思是,有人失踪了?」其中一个胖胖的傢伙摆出一个完蛋的表情说。 「……餵,阿伦,你门有没有关好?」另外一个瘦高警卫则神色紧张的问,维耶尔则开始觉得大事不妙了。 「……门?」帝伦放下扑克牌,他皱起眉头沉思了一秒,接着露出大事不妙的脸:「啊,妈的!」 这样下去感觉好像会乱成一团,所以拉薇决定先发製人:「什么门,告诉我在哪里?」 「从b区往工厂的门,」胖胖的守卫指着位于太阳升起方向的建筑:「因为刚刚阿伦说要去警卫休息室拿点心,可是他这个人又每次都没锁好门,所以……」 「……依茱丽叶的个性,她很喜欢新奇的事物吧。」拉薇喃喃的说了一句:「这样吧,我答应不上报给你们的长官,让我们去那边找找看,如果幸运找到就把她带回来就好了,而且要是突然有人发现你们不在岗位上,那也很麻烦吧。」 「……你、你不过是个omega,敢跟beta谈条件?」瘦高警卫很神经质的跳起来说。 而拉薇则面无表情:「omega怎么了吗?」 「好啊,就这样吧。反正这个时间那边也没人巡逻。」帝伦倒是很通情达理,但也可以解释成他根本懒得管这件事,在另外守卫两人的惊恐目光下,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们这里也没钱装录影机。就拜託你们了,记得不要乱走到不知名的地方喔。」 意外的得到允许,维耶尔只想赶快带着拉薇走人,自己有股情绪在心底翻搅,希望拉薇不要再去和人争执,也希望她不要再为这些事烦心了。 「维耶尔,你手也握的太紧了吧。」拉薇突然笑道,接着,他们已经来到了帝伦说的那扇在角落的铁门前,从外表看起来的确是有关好,但如果转动一下门把就会发现真的可以进去。 「……握的紧才可以感受到实感。」维耶尔瞎扯了一个连自己都搞不懂是什么的理由,接着轻轻的推开门。映入眼前的是一个灰暗的长廊,耳边传来轰隆隆的低鸣声,还有一股说不上是什么,但是很熟悉的味道。 偷偷的瞥了下拉薇,维耶尔发现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一隻手轻轻地放在她腹部的位置,恐怕连拉薇自己都没发现到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人想到小时候,我和我弟弟一起在家附近那边的空屋玩。」 「……我家附近可没这种像鬼屋一样的地方。」维耶尔踏入进去那个空间,紧接着在拉薇也进来后,自己悄悄关上了门:「……茱丽叶?你在这里吗?」 无人回应,一片寂静,只剩自己的声音形成了鬼魅般的回音。 维耶尔拉着拉薇的手,然后以这辈子最小力的步伐,踏过积满灰尘的地面。越是往前走,属于机器的轰隆声也越强烈,鼓动着耳膜,带来一股不舒服的感受:「茱丽叶?不要再乱跑喔!我们来找你了!」 「……这味道到底是什么?」拉薇捂着脸,似乎有点难受的说道。维耶尔也抱持着相同的疑问,好像很香,可是又不能说是香,一种很平常却又很莫名诡异的味道。 「……先别管那个,茱丽叶的事要紧。」维耶尔吞了口口水,下一秒却听见了声响。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从前方t字型廊道的交接处传来,离自己越逼越近。 维耶尔赶忙带着拉薇往右手边另外的房间走去,那是个很大的空间,很像停车场,但是堆满了许多没有时间去查看的装箱物。 「……啊,我知道了。」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拉薇还是叫了出来:「是肉味,那个我们每天三餐的那个肉。」 「好,嘘……」待脚步声远离后,维耶尔才松了口气,自己将背靠在箱子上,不过这个硕大的空间到底堆满了什么—— 「哇啊,劳改营又不是什么肉品生產工厂,为什么全部都是……」 停顿。 然后是很久的沉默。 拉薇说到一半就打住了,维耶尔知道她跟自己一样,一样发觉了什么。也是头一次看到拉薇露出这么惊恐的表情:「欸,不是吧……不可能是这样!一定、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整个室内,全部都是肉乾,成箱成堆,淹没了整个空间。没有其他食品,只有肉。上头没有标籤,也没有產地,纯粹单纯的堆放食物在这。 维耶尔的背脊冒出冷汗????,紧接着,鸡皮疙瘩像浪潮一般席捲了全身上下。 14 最近这几年,自己所待的区域中,有越来越多起为了粮食而大打出手的案例。 这其中参杂了许多人,诸如被拋弃的omega性奴、因为缴不起税金而被革除贵族头衔的落魄alpha、甚至是连最安稳生活的beta,都因为他们的孩子没办法吃饱而卯足起来参与争夺食物的战争。 但是进来劳改营以后,维耶尔发现自己几乎遗忘了这些东西。 明明一直以来都支配者自己行动的目的,在平淡的生活和其他人的相处下。 已经忘记了omega生来就是什么样的种族。 拉薇没有说话,她用手摀住嘴,好像想把什么东西给乾呕出来,现场的气氛紧绷到彷彿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整个爆开。 维耶尔脑袋一片空白,不,不应该说是空白,而是有太多思绪在乱窜,然后迸裂。 明明处于飢荒可是却一直有肉吃,明明首都那里已经缺乏了粮食劳改营却没事,明明知道那些omega身体有问题,却还是让他们怀孕并诞下孩子。 ——那是因为吃了也不会怎么样。 这个思绪跳跃着思考神经元,接着维耶尔感觉像被人狠狠的痛揍一拳。从以前到现在看过人的尸体已有无数次,腐烂的味道、鸟类与虫蚕食的声音、鼻腔吸进的血腥味、拍打着胸腔的心跳。那些早已引不起自己的噁心感。 不是吧不是吧骗人的这一定是骗人的,可是如果是骗人的为什么埃尔勒要说谎,不不不不他一定知情,不对不对不对这样不对啊,自己可是亲眼看到了凯萨是多么努力的生下他的孩子,在那风光明媚的蓝天之下诞生的那个孩子,嚼进口中的肉、吃进嘴里的那些肉…… 「唔……!」维耶尔只觉得双膝一软,彷彿有人硬生生的把自己的力气给抽走,双手摀住了口部,明明知道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 「……维耶尔。」拉薇开口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从没耳闻过的抖音:「你觉得是这样吗?」 她在询问,为了确认眼前所见的是事实。维耶尔顿了一下,接着点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差点哭出来,或许是因为凯萨,也或许是因为罪恶感:「……对。」 「……好,我们赶快离开。」拉薇站了起身,她仅仅只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便拉起自己的手,往出口的方向移动。 那段五分鐘的路程却像一世纪那么漫长。 「太慢了。」回到原位后,发现正凯萨坐在长椅上,然后摸着躺在他身上茱丽叶的头,他有些抱歉的说:「你们一走之后,她就回来了,天啊,以后我们真的得多关照这傢伙……维耶尔,拉薇。」 没有回答。 「你们怎么了?」 维耶尔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只知道要是拉薇一旦放开自己的手,那么接下来便真的会吐出来,然而拉薇还是像什么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然后说:「没事,我们刚刚在这里绕了一圈,结果我的脚水肿,所以停下来在路上休息。」 接着,茱丽叶好像有点难过地走到自己面前,她的眼神有点飘移:「那个、维耶尔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内心有某个部分在责怪茱丽叶,为什么她要随便乱跑,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么自己至今还可以被蒙在鼓里,像个白痴一样被骗到出去的那个时候。 我们吃了那些孩子,那些本该可以成长茁壮的孩子,那些明明要活下去的孩子们。 「……茱丽叶!」 下意识的抱住了那个仍在扭扭捏捏,想着该如何道歉的女孩,维耶尔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爆发而起的叫声让拉薇和凯萨傻眼的看着自己。连远处的其他人也因为好奇而回过头看。 「维、维耶尔哥哥?」身体还在颤抖,鼻腔中甚至还残留着那些气味,很噁心,维耶尔用力地抱紧茱丽叶,好像她是黑暗中唯一展现的明灯。 好害怕,怕的不得了。自己没办法像拉薇一样坚强。没办法没办法啊,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再待在这里啊不要啊啊—— 视线模糊成一片,维耶尔感觉到茱丽叶迟疑的伸出她的手,接着在自己的背上找了个定点,然后轻轻地拍了两下。 「维耶尔哥哥,不要像小宝宝一样哭啦。」 在眼泪溃堤的瞬间,维耶尔几乎忍不住想或许所谓的崩溃就是指现在这样。 「餵,维耶尔,你真的怪怪的。」凯萨在面前捧起自己的脸,他边挖苦的说边用手指抹掉了自己的眼泪:「你又还没怀孕,怎么这样突然情绪大变?」 「就是啊。」拉薇将自己和茱丽叶拉开,免得维耶尔的手劲太强而不小心伤了这娇小的女孩:「你冷静点吧。」 而茱丽叶微笑看着自己,她的表情彷彿在说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当天晚上,维耶尔晚餐一口也没吃,即便凯萨有关心的问过自己发生什么事,但维耶尔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接着半夜时因为飢饿而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睡着。 耳边传来凯萨低沉的鼻息,以及茱丽叶安稳的呼吸声。 「……我们omega真是无力,对吧?」拉薇的声音幽幽的传到自己耳里。她在隔壁,像个在棺材里的尸体一般端正的躺着:「仅仅是连这种事情都无法阻止。」 「……拉薇。」 「现在想起来,感觉这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动物甚么的不也会因为飢饿而吃掉自己的孩子什么的吗……」 她的声音很抖,还带着哭腔。 「拉薇……」 「天啊维耶尔……!」她倒抽一口气,然后维耶尔听到那痛彻心扉的呜咽声: 「我们到底待在什么鬼地方?」 15 在一片昏暗之中,脑内的思绪像开国纪念日的烟火一般发射并且引爆。口乾舌燥的好像再不吸收点水分就要脱水,然后死去。 明明已经闭起了眼,但什么都无法思考,维耶尔发现自己正喘着气。脑海中自动帮自己拨开了层层的黑暗,转过头,前方出现了一条道路,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明确知道那就是道路的小径。 顺着那条小径走,维耶尔发现自己在回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像是在一锅凄惨的料理中翻搅,挖出了那尚未融入浓汤中的食材。 啊,那是关于自己第一个孩子的事情。 首都的旧城区一直是omega和贫穷的beta盘踞而居的地方。很奇怪的是明明是那么恶劣的环境,有时候一餐只能吃颗马铃薯果腹。当地的新生儿局却完全没有限制??那些想要孩子的人可以领养几个。 不过那时父母只带走了自己一个人。 维耶尔依稀记得自己的母亲很漂亮,像墙上掛着林布兰的复制画、一头美丽的黑发和杏眼,以及永远温柔的微笑。 而父亲呢,则是一般人认知中的那种父亲,留着落腮鬍,满身肌肉又喜欢喝酒,说话大声不过却很疼爱自己。 一直到十四岁的时候,维耶尔都坚信即便再怎么样的困境。即便粮食越来越缺乏,父母的脸颊越来越消瘦,即便首都的警察们从来不会想过去处理omega和alpha间发生的暴力事件,自己也真的相信,一切都会没事的。 苦难接踵而来。 很平凡的一天早上,父母亲的尸体被丢在家门外,母亲的头发乱了,身上的长裙也被扯的七零八落,子弹贯穿了她的脑袋,在路上爆出一条血花。父亲成大字型倒在地上,他身上最好的西装被染成了暗红色。 一个年轻的警卫向自己诉说着事发经过。他们说父母都是具有嫌疑的叛乱分子,因为有人目睹到他们参与准备推翻首都政府的秘密集会,所以才处决了他们。 什么东西,什么鬼啊,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维耶尔那时完全没有听进去。生活被强制性的恢復正轨,周遭的邻居很少愿意再跟自己说话,顿时维耶尔在世界上便孤苦无依,像是有人掏空了自己,从此活的不像人,而像首都新城区的商店街,那橱窗中的洋娃娃。 失去依靠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生存,在第一次发情期开始时,维耶尔自己一个人去了诊所,然后被那边的医生告知omega的身份。 omega,omgea,omega。不论重复多少次,也不会改变这最低贱、最卑微,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的阶级。 然后也是在那一天,在发情期最为激烈的那一天,自己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很糟糕很糟糕的事。 「——你还好吗?」妲尼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轻声的说:「还在发烧,真是的,你可真会挑时间,这下子受孕又要延期了。」 眼前仍然是一片模糊,浑身都在发烫,就彷佛正在沸腾的热水壶,维耶尔感觉到身上盖着棉被,这会儿又像是被闷在烤箱里的麵包。 「没关係,你好好休息。慢慢来,不用急。」器具碰撞的声音以及冰凉的毛巾,维耶尔原本想要开口说什么,例如自己为何会待在这里,不是应该睡在牢房里吗?但很快眼皮又沉重起来,然后沉沉睡去。 ——自己假装忘却了那件事,被人拖去过暗巷,并且被粗鲁且暴力的卸下衣物的那件事。 初次怀孕的时候,维耶尔记得自己才刚满十五岁没多久。每天的工作就是去离家好几公里的田地应徵帮手,然后在当天的插秧结束后换得有点工钱来求得温饱。 如果说alpha的本能是领导人们向前,beta负责工作让社会进步。那么附属品一般的omega大概就是巩固家庭了吧。 察觉到自己怀孕根本出于本能,甚至不需要孕吐提醒自己,维耶尔当时便知道当时自己的肚子里有个生命正在成长。 但是自己并没有能力可以像父亲和母亲一样,他们有足够的爱供给自己成长,还有一个不会畏惧风雨的家。当时的生活太苦了,光是要自己活下去就必须吃尽苦头。顶着太阳在田里耕种,弯着腰不出十分鐘就吃不消,但维耶尔还是撑着,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自己要那么坚持。 拿着锄头,然后在汗水中挥下去。 想当然,那个孩子会死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连日来的劳动而承受不起,所以脱离了自己的子宫,在一片泊泊血流中离开。 可是最糟的大概是自己毫无感觉,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没有丝毫的罪恶感,也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未来什么的了。 ——如果当时我有好好保护他就好了。 不禁激起了这个念头,维耶尔甚至也说不清为何要这样想。但是却还是忍不住开始幻想着如果自己有生下那孩子会是什么光景。 幻想让自己开始逃避现实,维耶尔舒了一口气,这样就好,沉浸在过去也罢,这样劳改营发生的一切就—— 「餵,起床。」 有个不是很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维耶尔勉强睁开眼睛,那是张带着不爽情绪的脸。是猫眼:「我有话要问你,快点,趁医生还没回来。」 「……什么?」 头好昏,而且又胀又痛,维耶尔瞇起眼睛,接着将视线对焦。猫眼皱起眉头,他抓着自己的衣领,像恶霸审问一般的低声开口,为了怕自己听不清楚,他还特地放慢了语速:「那天,你跟拉薇去了那栋楼后,你们看到了什么?」 那瞬间,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了。猫眼的眼神很认真,简直严肃到令人害怕。 「不要说谎,我知道你们一定发现劳改营隐瞒起来的什么秘密,从实招来。」 16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维耶尔只觉得现在这种状态根本无法思考事情,面对猫眼这番咄咄逼人的质问,只会让自己更加的惶恐。 「……什么事也没有。」先这样回答好了。然而对方并没有接受这个答案,猫眼皱起眉头,用更加凶狠的声音说: 「我再问一次,就一次,你们到底看到什么。」 不行,这个人没办法信任。维耶尔几乎无法呼吸,所以自己挣脱出猫眼的束缚,但却找不到哪种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什么,都没有。」再次以坚定的语气重申了一次,维耶尔深吸一口气,但猫眼却没有听进去,反而更加压低声音说: 「我猜,跟晚餐有关对吧?不然你为什么一看到盘子里的东西,就像个小姑娘一般吓的花容失色了呢?」 原先狂跳的心脏彷彿停了一拍,维耶尔吞了口口水。喉咙里似乎卡了什么东西,自己稍微咳了下,然后回避了猫眼的视线。 这么一提,鼻腔和口中彷彿又充满了那种味道,那鲜美却又带着一股腐败的气味。 「怎么样,该不会盘子里的那些食物是c区已经没用的omega做成的吧?」猫眼挺直了腰桿,他双手抱胸,见自己不肯回答,他开始天马行空的乱猜一通,还故意撇了撇嘴角,停顿几秒:「感觉很恶对不对,同类相残?」 「……不是。」 「嗯?」猫眼往医护室的门口看了看,估计是妲尼安快回来了:「你说什么?」 「猫眼、咳。」维耶尔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告诉他,在劳改营这种人口密集的区域,要是将事实告诉他,那么不出几天,凯萨他们一定也会知道:「……咳咳、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好吗?」 「……什么都没看到,你会莫名其妙半夜发高烧,而被你们牢房的人慌张的通知医护室,然后守卫急忙把你抱来吗?」 猫眼倚靠在门边,他瞇起眼睛,不带一丝情绪的说:「算了,原本我们两个都是预定今天要怀孕的,这下只有我了。」 猫眼耸了耸肩,接着用手拍了拍他仍然平坦的腹部。维耶尔感觉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脑海里的幻想开始毫无估计的漫延。过了十个月后,他的孩子就会被带走,然后被做成肉,送入我们的嘴里—— 「……干什么?不能怀孕让你觉得很糟吗,好吧,我也懂这个感觉,毕竟整个劳改营里的大家都是不停的怀孕或者——啊,妲尼安医生,欢迎回来。」 猫眼很迅速的在脸上堆起笑容,他站到一旁,让狐疑的妲尼安拿着餐盘进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妲尼安下了逐客令:「受孕完后就乖乖回房间躺着。」 猫眼听话的转过身,他走之前,仍然使了个顏色,好像在说如果自己没有告诉他实情,那么接下来的生活便不会好过。 胸口闷痛到好像心脏出了什么问题,维耶尔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应该要回牢房然后找到拉薇,接着将内心所有的不安还有难过都跟她诉说。只要有大家,那或许就可以……:「咳咳!」 「你不要坐起来,好好躺着。」妲尼安扶着维耶尔的背,然后让自己轻轻地躺下,像个被呵护至极的孩子:「要吃点东西吗?」 太阳穴越来越痛了,维耶尔很勉强的摇头,接着又闭上眼睛。 ——是的,正如同猫眼所说的,毕竟劳改营的大家每天都不停的怀孕,然后诞下孩子,像大自然的流动一般生生不息,那么吃了那些孩子的我们,以那些生物论,那些自然的角度来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才怪。 记忆回转到凯萨生產的那天,维耶尔记得医护室是很少有阳光会照进来的房间。那场景是多么的神圣,他的孩子放声大哭的那瞬间,就是这个新生命多么努力想要生存的证明,在世界上扎根,然后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这是第二次。」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脸又是猫眼,维耶尔都觉得有点不耐烦了,但是周围的灯光仍然一样明亮。 猫眼的眼睛闪着亮光,不晓得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身为劳改营里极有权威的人之一,随便外出大概也难不倒他。 维耶尔躺在床上,现在的自己只想重新闭起眼睛,或许就可以回到那个父母都还在的家,然后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这是第二天的下午,我来递补你在医护室的工作。」 猫眼似乎看出自己在想什么,他皱了皱眉,接着说:「你也睡太久了吧。维耶尔。」 然后,一把铁製的小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给你一点威胁,你是不会开口对吧?」他轻声的转动刀子,将刀口精确的用出刚刚好可以划出伤口的角度:「不要让一个怀孕的omega站这么久,腿要是酸了,说不准刀子就会这么滑下去喔。」 「……是那些新生儿,猫眼。」维耶尔甚至没有管那架在脖子上的凶器,也不管这猫眼到底为什么会有违禁品,内心涌现一个衝动,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说出口了。带着很浓的哭腔,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糟糕,因为猫眼突然像是吓到一般,他反问: 「什么?」 「我们吃的肉、是那些孩子……!」 简短的述说完事情经过,很意外的,猫眼闭起了眼睛,接着在下一秒直接问了:「真的吗?」 维耶尔有点承受不住的点头。「确定是这样?」 「对。」 气氛突然凝结。 「……那你得到的情报,似乎就跟我的不一样了。」 17 在自己终于来到正常体温,并且出医护室时,已经是一个礼拜后的事了。 这期间高烧仍然不断,猫眼还不时来烦自己,结果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情报,维耶尔也根本左耳进右耳出,一点也记不清。听妲尼安说自己烧到了四十几度,还会在半夜做恶梦,然后从床铺上一边哭一边弹起来(不知为何她在说这些时咯咯笑个不停),不过大病一场换来的似乎只有虚弱的身体,以及被猫眼那些话所佔据的混乱脑袋。 似乎有很多的回忆在转瞬间从指尖溜走,维耶尔记得自己在梦中伸出了双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很久以前的自己似乎不像现在那么多愁善感又爱哭,虽然大眾对omega既定的形像似乎就是这样,但维耶尔还是感到不适应。 或许是因为跟其他人待在一起久了,所以个性渐渐的被影响到,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觉得幸福到要哭,譬如说现在。 拉薇就站在距离牢房有些远的地方,张开双臂拥抱了自己,她的胸膛是那么的温暖,就彷佛下雪的冬日那大家挤在一起取暖的围炉。 「……抱歉这段时间没去看你,b区最近管的很严。」拉薇的声音很温柔,维耶尔有些颤抖的回拥了她。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自己再长高一些,这样就可以更完美的环抱住她了:「现在晚上短短的睡前时间是大家唯一可以自由走动的时段,不过医护室都被禁止探望了。」 「……没关係。」想到了妲尼安说自己做恶梦还会梦囈,这些就不能让拉薇瞧见了。 「……那么,维耶尔。」她松开了自己,接着来到了离牢房稍远的角落,向四周看了下,大部分的人都在他们房间的门口成群的聊天,眼下也没看见凯萨或是茱丽叶的身影。 「猫眼已经跟我说了。」她的语气严肃起来,但手却仍然抓住自己的手臂,好像怕维耶尔随时会倒下来:「……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有股莫名厌恶的感觉在心底浮现,维耶尔顿时有点不敢看向拉薇的双眼,她一定是觉得自己太不谨慎,要是一不小心出了差错,说不定自己也会被吃掉什么的—— 「那个、我……」 「不过,如果你认为那样是对的,我会站在你这边的,维耶尔。」拉薇补了一句,正如同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她用爽朗无比的声音介绍她自己:「没问题的,我们已经撑过好几个月了,接下来、也会一起撑过去的。」 「……拉薇?」 维耶尔不会说自己敏锐,但现在拉薇颤抖的语气,不论是谁都听得出来。在她的声音中似乎隐藏了很大很大的恐惧,让她怕的全身都在发颤。拉薇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最后只垂下头,然后说:「维耶尔……幸好你回来了。」 「……呃,对、对呀,我现在精神很好呢,我回来了,从此后不会再走了!」彷彿被逼急一般,维耶尔踏上一步接着说道,但自己似乎只能看着拉薇咬着下嘴唇,然后让眼泪纵横了满脸:「不要哭、好吗?」 她一边哭一边苦笑道:「……该死、我怀孕之后就变得好噁心。」 现在该做什么呢,要做什么,才可以安慰眼前这个人呢?维耶尔只觉得一片混乱,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比起什么劳改营秘密进行的行为,和拉薇待在一块,才是更重要的事。 「喔喔,早就觉得你们两个怪怪的了。」 背后传来声音,这次不用思考也知道是猫眼。这个危险人物将一头凌乱的金发向上拨,然后露出野兽般的眼神:「两位,现在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怎么样,准备好要听我的情报了吗,维耶尔?」 拉薇迅速的擦乾眼泪,接着皱起眉头,她开口:「这些事我们明天再讨论,我不想冒着风险。」 「是吗,我明白了。」猫眼挑眉,接着挥了挥手,然后往他的牢房走了:「那,明天放风时间同一地点。」 维耶尔并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期间,猫眼和拉薇是否达成了什么交易、亦或者是出了什么摩擦。但是拉薇带着自己回到牢房时,她碎碎念的抱怨:「那傢伙明明年纪比我小,怎么一副大人样,真是的,应该说就连凯萨都比我小,结果都通通摆出一副很世故的模样!」 应该是没发生什么事吧。维耶尔默默心想,然后在茱丽叶兴奋的从床上跳起来的迎接下,亲暱的抱了下这个女孩。 「维耶尔哥哥!」茱丽叶看起来还是能够活蹦乱跳,隔了一个星期,就彷佛隔了一个月一般,看见她红润的脸颊,有种认不出的错觉:「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 靠在墙脚看书的凯萨抬起头,他露出微笑,然后说:「你干嘛一脸像是离家三年才又回来的游子啊,在医护室躺了一个星期,身体好多了吧?记住,身体就是我们最重要的本钱啊。」 听见凯萨这番话,维耶尔才感觉到,之前那一个,在首都旧城区最边陲的地带,活的毫无自尊,并且一直过的浑浑噩噩的自己,那个对逝去的生命不闻不问,并且和世界脱节的自己,那个不曾流泪的自己—— 所有的孤单和痛苦已经被填满。 维耶尔深吸一口气,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对了,维耶尔。」 拉薇靠到了自己旁边,然后小声的说。在维耶尔还来不及问什么事的时候,她便抓起了自己的手,然后放到了她在囚衣底下,那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上。 「我很讨厌omega的宿命,维耶尔。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这个孩子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 手掌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踢了一下,维耶尔几乎是屏住呼吸在感受这份胎动。拉薇说得很轻很轻,这让正在开心着谈论童话故事内容的凯萨和茱丽叶完全没听见。 「……我们一起逃走吧。」她重复了那句话。 「好,我们一起走。」 维耶尔用力地牵起拉薇的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灌进鼻腔的空气,那混合着肉味的气味。 那天看见的景像还歷歷在目,维耶尔觉得自己的恶梦大概都是关于这些的。可是要是在这里止步不前,那就什么事都无法解决了。那就跟自己来到劳改营前的生活一样,任何事都随波逐流,然后失去了一切也不晓得。 ——要为了大家活下去,不要再让任何人死去……! 18 「首先。」猫眼翘起了二郎腿,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他的招牌动作。维耶尔仍然感觉头有些痛,所以自己在野餐桌上撑着头,试图注意听猫眼说了些什么:「你们知道c区的暴动吗?」 「知道。」拉薇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她带着全然不信任的眼光:「我们都知道是因为c区的人被带走,而且因为到处找不到尸体所以便被推断做成食用肉,听说那天死了一堆人。对吧?」 「嗯?什么?」维耶尔觉得自己似乎没参与到重要的讨论,但是现在在一个风和日丽,唯一缺点只是有点冷的下午,坐在放风区说明这种事感觉很不合时宜:「你有跟我说过吗?」 「有啊,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说了两次。」 维耶尔开始觉得不应该随便告诉猫眼这些事,但继续憋在心里然后自己哭到崩溃好像也不是件好事。维耶尔皱起眉头,接着压低声音:「好吧,我认为b区的人生下的孩子为什么会被……呃、嗯……」 「应该是因为疾病或是天生的缺陷。」拉薇很体贴的接口,她撑住下巴,然后垂下了视线,小声的说:「劳改营的『劳动』,便是我们怀孕并且生下孩子,但是首都他们要的是正常、且适合成长成国家栋樑的孩子,所以……」 「而且正好,因为连年来的作物歉收,加上畜生间的传染病横行,为了避免人口减少,所以以退为进的让百姓以为那些肉是正常的食物、噗、噗哈哈哈。」猫眼大笑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精神病的疯子,但下一秒,他用手拍向了桌面,发出大力一声响,让周围一些在活动的人看了过来: 「操,开什么玩笑。」 维耶尔有点待不下去了,自己不知道这种状况该怎么办才能解决,这里的每个人都以为他们的孩子会被送去首都,正如同一直以来推动的生育计画一样。 那些未曾莫面的孩子应该都可以在新的地方过上好的生活。 是的,开什么玩笑。维耶尔开始觉得想吐了。不可能的,情况一直在重蹈覆辙,新城区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富裕,旧城为了生存大打出手的案例层出不穷,即便被beta的家庭领养,可以生活的无忧无虑的机率也几乎不可能。 「似乎是因为新生儿的数量已经不够了,所以才动用到c区几个快死的人。这些事都被瞒下来了。」猫眼恢復正常的声音说,他的眼角瞄向了跟他同牢房的几个人,或许是那些人告诉他这些情报的:「……但现在一切都还处于不确定的状态,我们必须掌握好情况才可以开始行动。」 「是喔,『我们』。」拉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她的手默默的勾住了维耶尔的肩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猫眼,我很确定,首都不会让那些有残缺的孩子们活下来的,尤其是现在这一任的首长,他要的是一个和谐又美满的社会,而不是充满着废物一般……」 「拉薇小姐,你要是先贬低你自己,那么接下来就再也不会有人看的起你了。」 拉薇瞪大双眼,因为这番话,似乎她也曾对凯萨这么痛骂过。那时的她像个思想偏激的理想主义者,但是现在却变得柔和起来。拉薇猛力瞪向他:「……我知道,可是我们做不了什么,如果一个弄不好,我们就会变成别人明天的早餐。」 「所以你要怎么做,保护你肚子里那个孩子不要被吃掉?」猫眼像是在憋笑一般说道,但是他的眼神却很认真:「你旁边那个胆小鬼也是,对,就是在说你,维耶尔。你很快也会怀孕,接下来呢?」 被点名到,却不知道可以回答些什么。维耶尔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不安的思考起这些被自己拋到脑后的事情。接下来呢,就算可以跟拉薇还有其他人一起逃走,但是b区的孩子仍然被当成食用肉,c区的人也会因为再也没有利用价值,而成为所谓「明天的早餐」。 太恐怖了,太害怕了,明明想要活下去,前途却一片茫然,连下一步该怎么走都不知道。 从以前到现在,自己的视野都非常浅薄,甚至连活着的目标也是。 只要大家可以活下去,怎样都好。 「我们会逃走,猫眼。」拉薇皱起眉头强调:「不管如何,我不会乖乖像个畜生一般在这边等死。」 「……好,我想你们也够格,」猫眼叹了一口气,他很小声地开口:「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的室友,等到明年开国纪念日那天我们就行动。」 「什、什么?」 「逃走啊。」他说得好像在点菜一般简单:「我的刑期可是要再生满五个孩子,等出去后,这个omega的身体都没价值了。」 猫眼站了起身,接着倾下腰:「……我左眼看不见,你们没注意到对吧。虽然这不是遗传疾病,但要是我的孩子出生也是这样,那么他的命运就会变成一盘该死的肉乾,我无法接受。」 微风吹过时,维耶尔感觉到寒冷的凉意,足够让自己的头开始痛起来。 那天晚上,维耶尔和拉薇挤在下舖的床上,看着凯萨和茱丽叶在对面的床上玩扑克牌,那似乎是这里的omega唯一的娱乐了。 「你们下午时在跟猫眼谈些什么啊?」凯萨问着,然后翻出了张黑桃a,在一片覆盖着的扑克牌中,要找出另外一张方块a配对似乎是很艰难的事:「他看起来像个会拿着小刀威胁别人的傢伙。」 「没什么,只是跟他交换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拉薇伸直双腿,她的手放在腹部上,像是在环抱住什么东西一样:「间话家常。」 凯萨狐疑的瞪过来,他重复一次:「间话家常。真奇怪啊,你们两个。维耶尔你真的没事了吗,自从发烧后你整个人就变得很奇怪。」 「我没事。」 维耶尔也说不上来,但是自己真的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一看到就会下意识的揣测要是他知道他孩子的下场,胃部和心脏就会开始抽痛,那会是多么糟糕。 「维耶尔哥哥半夜常常哭喔。」茱丽叶抬起头,她的肚子并不像拉薇那样有显着的成长,或许是因为年纪小:「我都有听到。」 「茱丽叶……」维耶尔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明外表可以装的很正常,但是内心却越来越混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想吐也吐不出东西,为何猫眼和拉薇可以一本正经的谈论呢,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为了活下去而吃了他们,这叫自己要怎么心安理得地睡着。 「啊,对了,各位。」拉薇突如其来的抬起头,她说: 「现在说这个似乎不合时机,但是,对,我们四个人逃走吧。」 19 「好,不会痛喔。」妲尼安一边说,一边举起了针筒。但维耶尔觉得,这个针粗的跟羽毛笔的笔桿一样,怎么可以说刺下去不会痛。 今天早晨下了一场雨,在这个偏远且荒凉的地带,一场雨来便可以带走终日盘旋于地面的热气,所以大部分的人都穿上了外套,以抵抗这准备入冬的多变天气。 而今天同时,也是自己即将受孕的日子,原先刚进来劳改营的时候,妲尼安曾对自己说因为身体要先养好的缘故,所以等个三个月左右再来怀孕。但基于各种原因,从原本的三个月延长到快五个月。再这样下去维耶尔或许会被抓去关禁闭,妲尼安说着然后就把自己抓来了。 比起在这里更多进来前没有怀孕经验的omega,维耶尔自己知道的知识却比那些人还要稀少,所以当妲尼安叫自己拉起上衣然后躺好的时候,维耶尔还非常迟疑:「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对啊,你躺好就对了。」妲尼安什么都不知道,她仍旧认为那些孩子跟a区產下的孩子没什么不同。维耶尔保持着这个想法,然后躺上床。 「嘿,维耶尔。」妲尼安带上了口罩,这模样看起来和从来不露脸的埃尔勒有些相像,她戴上了手套,接着说:「你刚来的时候,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兇啊?」 「……有吗?」间话家常让病患分心是医生的工作,但是当那巨大的针头刺到自己腹部里的时候,维耶尔还是因为这一瞬间差点痛到叫出声。 「好,应该没有很痛吧?」妲尼安笑了下,她调整了下旁边的灯光,让整个医护室充满了柔和的光线:「有啊,你那天顶撞了埃尔勒先生,所以大家都特别注意你。啊,来,把腿抬起来。」 维耶尔乖乖照做,坦白说刚来时那段记忆有些不清楚了,取而代之的不知为何是更久远以前的回忆。烈阳下呼吸的空气、以及脚踏着土地的触感、在脚趾间泥土松软的摩擦、父母的呼喊声,以及自己选择放弃那两个孩子。 「啊,不应该说很兇,是有种爱理不理的感觉。」妲尼安深吸一口气,接着抬起头:「不过你现在适应的不错嘛,整个人都柔和起来了。」 「……我该回答什么。」维耶尔闭起眼睛,等会儿妲尼安似乎要将胚胎放入自己的体内,至于中间那些取卵还是受惊什么的过程自己完全不想管。再继续思考下去的话,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猫眼所说的开国纪念日是在明年的初春,意味着到时如果真有什么逃走计画的话,拉薇和茱丽叶的孩子先生下来,那注定会先死在劳改营。 维耶尔困难的呼吸着。而想必拉薇也察觉到这点,但是她却没有反驳。但是到时该怎么办,再过不久,凯萨应该会服他最后的刑期,要是丢下他在劳改营里也不是什么最好办法。 就像前几天拉薇很认真的说出:「我们四个一起逃走。」就被凯萨认真的打了回票,他说: 「不要说一些办不到的事情了,你不觉得劳改营简直是天堂一般的地方吗,有东西吃,也不用那么担心暴力。更重要的是也不必害怕自己孩子的未来。」 维耶尔感受到背脊一阵寒冷,像被用冰块製成的剑抵着一般。 那时拉薇没有回话,她的表情连动都没动一下,甚至在最后说了声:「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这个举动还惹了茱丽叶生气。 但是维耶尔知道她已经是下了决心要带着全部四个人一起离开。即便这过程中可能要牺牲什么。 妲尼安将东西放入自己体内的动作很轻柔,几乎感受不到,维耶尔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再次闭眼,试图在非黑即白的选项中找到另外一条路。 「我刚刚又想到一件事了,维耶尔。」妲尼安彷彿是用气音说:「谢谢你对帝伦的帮忙。」 「啊?什么?」维耶尔差点要因为这个问句而撑起上半身,幸好直接被妲尼安用强而有力的手掌压下去。「躺好。」妲尼安感觉露出了微笑:「这个礼拜我要跟他出去约会,不过我觉得大概会搞砸就对了。」 维耶尔看着她,那就好像伸出手,却触不可及的一个世界。妲尼安看起来很开心,即便嘴上这么说着,她想必不会介意帝伦那傢伙会有什么样的白痴举动。 于是自己也笑了:「恭喜你。」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妲尼安后退两步,身体几乎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她摘下口罩,大功告成的表情满溢在她的脸上:「那么,先回去你的房间休息吧。」 维耶尔有些艰难的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接着将手放在了没什么改变的腹部上。 很久以前,可能是在上学的那时候有读过,当胎儿着床后,会开始细胞分裂,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又变成八个……接着就会成为人人熟悉的小宝宝。 顿时,有股衝击感重击了自己的内心。 现在自己的身体里也开始孕育了什么,维耶尔甚至知道以前因为故意般的疏忽让自己受到了多重的伤害,还有一度以为自己伤害自己,就可以不用再承受怀孕这件事。 身体莫名的开始有些颤抖,几乎站不住脚。 维耶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打开医护室的门走出去。而在门外,帝伦一看见自己,便兴奋的说:「喔喔,维耶尔,你知道我这个礼拜——」 「你要去约会,我知道。」 「……兄弟,我要谢谢你的帮忙。」帝伦很自然的勾搭住自己的肩膀,守卫跟囚犯这么亲密不好吧。但维耶尔也懒得吐槽了:「对了,上回,你们跑去那个、嗯工作区那里了对吧?」 茱丽叶乱跑的那件事。维耶尔点点头,然后回答:「怎么了?」 「那个被我们长官发现了。」帝伦似乎很抱歉的这么说:「知道是谁吗?就是埃尔勒啊,踹你一脚那个闷骚傢伙。真该死,因为他说要去首都出差,所以大概等他回来后,我们就要被惩罚了呜呜呜……」 愣了好几秒后,维耶尔才察觉到大事不妙,但是自己没有表现出来。必须先确定那个人知不知道自己和拉薇发现了事情的秘密。 维耶尔默默的回答了一句:「真不好意思,我会再帮你跟妲尼安说些好话的。」 「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帝伦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接着在牢房的门口往回走。维耶尔深吸一口气,太多事要烦了,太多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维耶尔,欢迎回来。」 牢房里的室友们一听见脚步声,便各自停下手边的事,并且叫着自己的名字,那简直是此生听过最美妙的声音。维耶尔迈开大步走向前。 「我回来了。」 20 「我的份给你吃。」 维耶尔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更正一下,确切来说是自己跟其他知情的人也同样得想办法解决。 要是不吃肉的话,就没办法饱了。 拉薇将她盘子里的饭与稀少的配料倒到自己的餐盘里,而且她几乎连动都没动过食物。维耶尔感受到一股糟糕的情绪,自己小声地开口:「我不饿。」 「你会饿。」拉薇毫不在意的说:「给我吃下去,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把晚餐让给我就好了。」 维耶尔吞了口口水,她说得没错。那飢饿感像盘踞在心头的野兽,从吃完早餐后的一开始,便饿到连走路都觉得头晕,要是再不摄取一些食物,自己大概会死在餐厅。 坦白说,维耶尔厌恶这样的自己,非常矛盾,矛盾到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最好的选择。肉的味道让自己感到极度的噁心,看到别人在咀嚼也一样,所以自己和拉薇才选了一个甚至远离凯萨和茱丽叶的位置坐。 手上的刀叉停了下来,维耶尔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拉薇,在下一秒两人视线相交后,拉薇笑了出声:「不然这样好了,帮你科普个小常识。子宫越来越大后就会压迫到胃,所以我基本上不会饿喔。」 「这我知道!」维耶尔焦躁的反驳。 妲尼安根本说谎,当天受孕的手术做完,维耶尔整个身体都痛到缩起来,连凯萨都很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经过几天的呻吟后,维耶尔好不容易可以下床,但是来到了冬天粮食减少后,就等于面临了这个会越来越严重的问题。 「维耶尔。」拉薇小声的说,但在这人声鼎沸的空间中却显得清晰无比:「你别担心,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维耶尔乖乖的吞下那难吃到有剩的青菜。 ——每天的生活很平凡,当然在劳改营就像有人帮你把一整天的时间表都做出来了,只要照着那个表行动就好了。一整天下来,除了吃饭、散步、睡觉就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了。 因为怀孕后劳动逐渐减少,所以大部分都待在房间里睡觉。也是因为这个氛围,让维耶尔一直都处在喘不过气的状态。吸进一口气,就感觉到自己彷彿又离那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刻近了一步。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的,莫名其妙的发寒和发热甚至已经成为这几天的常态。 「这很正常啦。」凯萨躺在床上,读者他硬是跟守卫借来消磨时间的书籍,好像是旧时代那有关机器人的科幻小说:「怀孕初期都这样。」 拉薇和茱丽叶都去做例行性的检查了,现在房间里只剩自己跟凯萨。也正是因为这样,维耶尔只觉得自己连眨个眼都得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在聊天过程中说漏了嘴,就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 「你也是吗?」维耶尔随口问道。 「差不多。」凯萨放下书,他挑了挑眉,此时的他不像个生过很多小孩的omega囚犯,倒像个对生活满怀着热情的年轻人,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用科学一点的话来讲,是因为免疫机制判定胎儿是异物,所以我们的身体才会出现发烧和呕吐等的反应。说白点,孩子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藉着我们的身体当媒介而已。」 他笑了,像是真心为这件事感到幸福:「不过就算拉薇曾经说我什么,为了一个孩子把命赔了都不会觉得怎样吗?我还是觉得很棒。」 顿时,维耶尔感到无法抑制的眼泪,很衝动的,一股情绪直接如洪水铺天盖地而来。但是自己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很轻很轻的点了头。 「想想看,维耶尔。那十个月,简直像把自己的灵魂与另一个人共享一般。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全然的依赖着你,不管是你开心的时候、难过或者愤怒的时候,你的孩子和你共享一切——」 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一般的道出: 「这样就不会,觉得很孤单了不是吗……?」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凯萨似乎是见维耶尔没有回话,所以他撑起了上半身,然后转头看向自己:「啊哈,干嘛,不要哭嘛,你也是要准备生孩子的人了,不坚强一点怎么行呢?」 「……那凯萨你坚强吗?」 几乎是无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个答案应该要是肯定的,维耶尔否决了内心所有对于认识凯萨的那个可能性。 拉薇到现在都没有跟猫眼说她还没有将计画告诉这个牢房内的所有人,但却也没办法在逃走那天丢下大家。 凯萨微微歪头,接着他苦笑着说:「我想我没办法吧。」 对,这才该是答案。凯萨他不可能在听到他的孩子有什么下场后,还是维持着这淡淡的笑容和如此温柔为人着想的话语。维耶尔困难的喘了几口气,接着硬是挤出了回答:「……说得也是,大家都不坚强。」 「对啊,毕竟我们是omega嘛。」 我们是omega。 这句话像广播器被按下了重复播放键,不断的在脑海中回响,侵蚀着自己的思考。 「嘿,维耶尔,还有你,那个我忘了名字的。」突如其来的,放风时间似乎到了,门被缓缓的开啟,而猫眼手脚很快的先来到自己的牢房门前,他伸出双手说道: 「是关于食物的问题。」 「……什么食物?」问出这句话的人是凯萨。 21 「就是那个肉……」猫眼还没开口,维耶尔便顾不得自己有孕在身衝上前,速度快到连自己都感到讶异: 「猫眼!」 猫眼先是稍微愣了一下,接着他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但维耶尔仍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微微的怒气:「没有,我只是来问你们谁有吃的,我好饿。」 「……很抱歉,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凯萨站起身,他最近对于自己和拉薇的行动总是抱持着奇怪的怀疑,现在被他给逮到猫眼,维耶尔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快被引爆的衝突。 「没关係。」猫眼异常的礼貌,他恶狠狠瞪向自己,接着才说:「那么,维耶尔这傢伙先借我一下,等等再还给你。」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就是凯萨,他不会弃他人于不顾,而是会想办法让大家照着这个社会所描绘的製度去活着,因为那样肯定会比反抗现实来得轻松。凯萨站上前,他比猫眼还高了几乎一个头,但对方的气势却也不遑多让: 「我交朋友啊。」猫眼耸耸肩,不改面色地说着谎言:「你又不是维耶尔的家长,干嘛那么替他担心?」 凯萨没有回话,他绷着一张脸,像是紧张,也像是在衡量局势。自己没办法完全的信任猫眼,他一不小心就直接告诉凯萨的这个可能性太高了。维耶尔艰难的吞了口口水,然后说:「凯萨,没关係的,我们最近、咳,在交流一些……」 「……怀孕初期的心得。」猫眼连迟都没有迟疑,直接说出口这句话。而这让凯萨几乎没有可以感到怀疑的空间,所以他只是嘀咕了几声,像是为什么不找他谈就好了,然后事情就在危机边缘落幕了。 应该说暂时落幕。 「你搞什么啊?」 紧接着的放风时间,猫眼像个流氓一般,将自己拉到没有人在的小角落,外头很冷,维耶尔一边硬忍下打颤的衝动,一边避开了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我很好心了吧?我都说可以带你们那房的全部人走,而你竟然还因为顾虑他会受伤而没有把事情说出来?」 维耶尔微弱的反驳:「瞒他到走的那天也不会怎么样吧?」 猫眼的瞳孔反射出太阳的光芒,他抓住了自己的衣领,只差没有亮出那充满威胁性的刀子:「这不是那个问题,而是那傢伙连为何而逃都不知道,这我可接受不了。」 户外的空气夹带着一股冷气,所以相较起夏天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会待在有屋簷的中庭下,比较少人还会踏上这放风的空间了。只剩下维耶尔和猫眼两人突兀地站在墙角。 「……那些孩子是他的生存意义。」维耶尔觉得自己在找藉口,但不想让凯萨感受到难过的这份心意,甚至可以凌驾于到底逃不逃得出去。 「那你事到如今还任由他吃那些肉吗?」 维耶尔愣了一秒,然后,羞愧感和厌恶迅速的绞进了内心,明明知道猫眼说得没错,但基于某种噁心又自以为崇高的心态,维耶尔依旧说了:「我不能这么自私,猫眼,他要是知道的话,整个世界就等于是崩溃——」 「是喔,」猫眼平淡的说:「谁的世界不是无数次的崩溃后再构筑而成的呢?是怎样呢,我发现原来omega永远会活的没有尊严,这样难道不算崩溃吗?」 「……这不一样,只要他可以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不会受到伤……」这是多么自我中心的说话方式啊。维耶尔几乎快要哭出来,一边这么想着。可是同时,想保护对方的这份心意也是很真诚的。不想看到别人哭,也不想让他们承受任何一丁点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就算让自己扮演一个丑陋的圣母角色,好像也没什么关係。 「那么,你这个胆小鬼,我去说。」 猫眼撇开头,他烙下这句话便直直往后头走,连回头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猫眼!」维耶尔跨大步跟了上去:「不要这样,我们会搞定!」 「如果可以搞定的话,我还会在这里吗?」他不爽的回过头,但脚步自始至终没有停下来:「维耶尔,听着,这个世界并不善良。你越是不想让他受到伤害,到时候绝对会跌的更惨。」 维耶尔说不出话,应该要提一些什么,应该要说一些什么。任何可以推翻眼前这娇小傢伙的言论都好。心里的某个角落明白,猫眼绝对说到做到,可是到时候,大概会换自己承受不住一切。 进到了牢房区,向守卫报备一下决定留在这里休息,猫眼直直往方才之没有去放风的凯萨所在处前行。他的脚步是如此充满自信,但维耶尔却连走都快走不动了。 「……你刚刚说什么?」 还没到门口,那是凯萨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抖音。一个好像已经进行很久的对话。维耶尔超越了猫眼,顾不得身体还很虚弱,便一个箭步的衝上前。然后看见的是坐在床上的拉薇,她的表情像是在刚刚下了必死的决心: 「我说,我们吃的那些肉。都是由b区诞生的孩子做成的。」 拉薇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手摸向了她那逐渐开始成长的腹部:「……满意这个答案吗?」 维耶尔喘着气,站在原地,然后看着凯萨的表情。 他原先以为是玩笑而勾起的嘴角完全垮了下来,随后而来的是腿软,仅剩的力气不足以支撑这个又瘦又高的身体重量。 所以他沉默地靠到了墙上,然后缓慢的用双手覆盖住脸,像是古老的影像被人按了慢速播放键。 在这个肩膀颤抖着,看似哭泣的动作中,他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22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逐渐垄罩了整个空间。 沉稳的呼吸声、急促的喘气声、顾盼四周转动身体的细微摩擦声,此刻听起来都如雷贯耳。 维耶尔想要逃走,逃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在那里不用忍受这些,就算什么都不想也可以活的很好的地方。 很可惜的,那种地方似乎是不存在的。 茱丽叶不在这里。拉薇说这女孩被妲尼安留下来了,因为她的身体在最近几天开始每况愈下,要是没办法治疗好的话,说不定会变成流行病在劳改营里传开就糟糕了。 在平常的生活中,如果将拉薇和凯萨比喻为未爆弹,那么茱丽叶的存在就是一桶可以浇熄火苗的水,就是为了消弥这些纷争。现在少了她,就彷佛身体没了重要器官一般,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 凯萨从那天起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他像是死神带走灵魂,徒留下一个毫无生命力的躯壳。在茱丽叶没有回来的这段期间,维耶尔曾试着解释一些什么,甚至说到最后都哭了出来。 但是凯萨只会用一种责怪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对,就是责怪,不是憎恨也不是悲痛。仅仅只是责怪。 那大概是维耶尔这辈子除了父母过世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绝望。 而猫眼他向自己道了歉。 可是维耶尔已经不想管了,什么逃出去,什么吃掉或者死亡,帝伦会怎么样被处罚也不干自己的事,说到底根本是他害的,要不是自己和拉薇闯进了仓库,也不会知道这些事。 内心一边责怪着他人,一边厌恶起自己的这种心态。想必拉薇一定处在同样的天人交战中。但是她始终都比自己坚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在维耶尔仍然在犹豫是否该採取行动时,拉薇早就完成调查了。 她对于告诉凯萨这件事没有一点迟疑,好像只是在等时机成熟,所以凯萨崩溃后,拉薇什么行动都没採取。依旧和平常一样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 维耶尔喘不过气。 喉咙开始爬满了噁心的感觉,好像吞进的不是食物而是会蠕动的蛞蝓。反胃的感觉开始撞击着食道。维耶尔双手抱紧了自己,这几天什么事都做不了,天气越来越冷,彷彿再怎么抱有热情的心,也会被终将到来的冰天雪地给降温。 「维耶尔?」某天晚上睡觉前,拉薇开口说了话,她没有看自己,所以维耶尔也就面对着墙壁,然后不发一语:「还醒着吗?」 黑暗中,能听到的是凯萨沉稳的鼻息,随着吸气吐气的起伏。明明是活着的证明,但在他身上却早已找不到那种东西。 「对不起,我擅作主张,结果好像不太好。」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自己的声音很虚弱,大概是因为今天把晚餐都吐掉的缘故,现在肚子饿得要死。让脑袋几乎没办法思考,连语气都衝了起来:「我们瞒着他就好了啊,拉薇,明明只要就好了,你干嘛这样……!」 「凯萨,你大概也没睡着吧。」拉薇喃喃了一声,对着空气如是说道:「如果今天对象换成是你,维耶尔,你可以容忍我们对你这样做吗?」 简直是个愚蠢的问题。维耶尔皱起眉头,这个答案肯定是不可能。但是明明套在自己身上可以行得通,却无法忍受别人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 「……不行。」 「是的,不行。我也是这样。」 拉薇说,在狭小的房间里发出微微的回音:「凯萨,我希望你能谅解。现在一切都还有婉转的馀地。」 对方没有回话,只有呼吸的调调变了。 几天后,劳改营下了第一场初雪。有许多人引发了急性感冒,被送到医护室的人也多了起来。茱丽叶也还没回来。妲尼安也因为维耶尔怀孕的缘故,表示不需要自己再继续在医护室帮忙了。 有些手忙脚乱的季节到来,另维耶尔稍微放心的是,在自己忍受不住那股噁心感,在厕所呕出胆汁时,凯萨来到了自己旁边,用了一个很受不了的语气递了毛巾过来:「你注意点啊。」 或许凯萨并没有想像的那么懦弱。 维耶尔不禁这么想着,或许大家都不会有事的一起从劳改营逃走。到一个没有任何阻碍的地方,到一个真正可以幸福生活的地方。 那股安心感的必须无限的延伸,只为了填满内心那股不安的空虚感。 「维耶尔!维耶尔维耶尔!」帝伦的头突然从房间的栅栏外冒出来,他一脸慌张的往后看,然后说:「紧急事态,你过来帮忙一下好吗?」 自己从床上坐起身:「什么?」 「过来帮我打扫。」帝伦说出了一个令人十分无言的理由:「快点,我预估埃尔勒长官那个混蛋会在今天晚上回来,可是我还没把他的办公室扫乾净!」 「……作为交换,你可以给我一些吃的吗?」用了一些猫眼教过自己的小技巧,维耶尔默默地说道。 「当然,你要吃守卫才有的巧克力蛋糕也行,过来帮忙就对了,这可不能被发现。」帝伦边说边手动将自己的牢房门打开,虽牢动时间分配不同的时候守卫就会这样一个一个来开门。 拉薇正在午睡,怀孕后变得极为疲劳的身体很容易一睡大概两三个小时跑不掉。 「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凯萨静静地说,这让维耶尔多了一些安全感,也就毫不思索的答应了: 「好。」 帝伦双手合十感谢道:「太棒了,到时候要吃多少蛋糕就随便你们拿!」 凯萨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像个单纯的孩子。好像先前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仍旧保持着为那些孩子而活的想法走到了今日。 他仍然是先前的那个他。 那时候的自己深信不疑。 23 埃尔勒的办公室位在行政大楼的高处,而这里比预期的还要乱。首先在硕大房间正中央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一叠又一叠的资料夹。原先应该採光很好的格局被吊掛在窗户上的厚重地图和国旗遮盖,导致打开灯也觉得有些暗。 基本上地板已经没有脚可以踩的地方,大约每走个一两步就会碰上乱丢在书堆上的衬衫或者是皮带。还有不明的卫生纸团。 「从外表看不出他是那么邋遢一个人对吧?」帝伦边说边将脚边的书本拿起来,维耶尔看到书名是《abo歷史概说》,这就不禁让自己有些想要倒退三尺的衝动。 帝伦将书丢到一旁,发出大力一声响,还衝击出了许多灰尘,整个空间顿时尘埃飘散:「那麻烦你跟凯萨了,帮忙把那边的书都归位到书架上,哎呀真是,讨厌死了……」 维耶尔缓慢的来到书架旁,这里儼然散发着一种气息,每一本的书皮上都印着烫金的文字,对自己来说就彷佛整本都是用钱做成的。《omega生育法》、《首都年代记》各式不同的书籍散落一地,就好像将整个国家分割成一块又一块,随意丢在房间的某一处:「凯萨、可以将书拿给我吗?」 对方没有回应,维耶尔只好扭过头,然后看着凯萨愣愣的望着整个书架,如同被什么事情震慑到似的:「凯萨?」 「嗯?」他回过神,然后又问了:「什么?」 「可以帮我拿书吗?」维耶尔觉得自己这样真是有点可耻,但既然可以用自己怀孕的理由让凯萨藉由劳动忘记一些烦恼的话,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 「……来。」凯萨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头发随着弯下腰的动作而垂下来,在起身的同时,他也顺道拨起了瀏海的发丝:「如果撑不下去,你就去旁边休息。」 对啊,这才是正常的他。维耶尔大力地点头,在无视帝伦怒吼着将地上的垃圾捡起来装袋的背景音效,将各种关于国家的书小心翼翼的塞到书架中。 「嘿,维耶尔……」凯萨小声地开口。 「什么事?」维耶尔将似乎很有年代的小说《白鲸记》上头的灰尘拍掉,接着放入了架上。 「……不,没有。」他又笑了,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维耶尔的动作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下腹部因为动作太大而传来的阵阵刺痛感,而是因为一股不安在心底蔓延:「真的没有什么事?」 「没有。」凯萨乾脆的说,他似乎看出了自己的不适,于是又补了一句:「你去坐那边休息,剩下的我先弄到书架上,等等你再把它排好。」 自己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所以坐到了满是尘埃的地面上,太阳穴因为抽痛起来而低下头,自己下意识地将手放到腹部上,希望这样可以稍微安抚在体内的孩子。 ——对了,凯萨一定也常这样做,在一切都失去的情况下,活着没有什么目的的情况下。所以将一切的希望全放在了这个再也不会和自己见面的孩子上。 他一定也曾像自己和拉薇以及茱丽叶一样。承受怀孕所有要经歷的那些痛苦,失眠和呕吐、不正常的高体温和夜里突发的抽痛、水肿的四肢和走样的身材。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那么温柔露出微笑。 放在肚子上的手不禁用力了起来。维耶尔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凯——?」 原本应该要在书架前的凯萨却不见身影,维耶尔以为他在房间的另一头,但只看到了帝伦边碎碎念的边将杂物清出了一片空地,凯萨不在这里。好像重回到茱丽叶的那个时候,整颗心都七上八下起来,心跳紊乱的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帝伦,凯萨他……?」 「喔,他去厕所。」帝伦打了个哈欠,他一副就是把所有事情都拖到最后一刻才做的那种人,这个办公室都堆积多久了:「你不舒服的话可以做埃尔勒的牛皮椅休息啊。还有不要被其他人影响了,叫我的时候加个先生好吗。」 「……抱歉帝伦,我去找他一下。」 不知为何,维耶尔觉得很惊慌,但表面上仍然维持镇定,自己有些摇晃的站了起身,然后走出门外。在办事大楼很少有警卫,因为囚犯基本上不会经过这里。接近夜晚时,整个走廊都静悄悄的。 维耶尔吞了口口水,窗外的阳光从雪白一片成了带着微微红橙色的夕阳,依然在飘着雪,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其实自己不知道厕所在哪个方向,只是觉得在这边乱走就可以遇到凯萨。 维耶尔顿了顿。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蠢成这样? 「凯萨、凯萨你在哪里啊?」 下一瞬间,有声音飘进了耳里。 很细小的声音,像是狂风呼啸、又像是嘶声力竭的哭喊。 维耶尔只呆了一秒,然后动起步伐。 顺着声音,顺着那个方向。维耶尔几乎是无意识的往楼上跑去,踩过一阶又一阶的阶梯,这期间寒风突然迎面而来,贯穿了明明有穿着外套保暖的自己。 回过神来,维耶尔发现自己站到了满是积雪的天台入口处。阳光折射了纷雪,闪耀到眼睛有些睁不开。 好不容易对准好视线,维耶尔发现凯撒背对着一切,就站在自己眼前。 他正对着准备落下的太阳,映照在自己眼里,甚至只剩下一片黑色的影子加上纯白的雪花。画面美的像是一幅旷世鉅作。 「不要……!」维耶尔破音地喊道。 「求求你不要……!」 24 他要跳下去。 这个想法缓慢的,像一条小溪的水流,流过了自己的脑海中。维耶尔整个人像是卡住一般,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 他想去死。 凯萨听见了自己的叫声,所以他在最边缘的栏杆处转了个身,但即使如此,只要他愿意,那道早已生锈不堪的栏杆什么也挡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开口了,在空荡中回响,声音像是藉由雪花而反射,维耶尔觉得震耳欲聋。 「……凯萨,过来这里好吗?」没有回覆他的问句。只是伸出手,无意识的伸出手,假想对方肯像个孩子一般听话,那么自己预想的那些糟糕事情就不会发生。 凯萨笑了,维耶尔最习惯的就是他的笑容,那始终带着对于现实妥协的苦涩微笑。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察觉过异样。但事实上,这件事大概不是引爆点。 ……他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如此痛苦不堪了,是吗? 「凯萨!」维耶尔压制住心底那慌乱到想要尖叫的感觉,然后再次敞开双臂,在迎面而来的强风和雪花中嘶声吶喊:「过来这边!」 「……维耶尔。」凯萨喊了自己的名字:「问个问题,你会帮你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字吗?」 「咦?」这个发言太突兀,根本不该在这个场合出现。维耶尔愣了一秒,然后回应了要是走错一步路就可能早就无法挽回结果的答案: 「我不、不会啊……」 「我想也是,说到这个啊,维耶尔……」他勾起嘴角,用两手支撑着栏杆,好像来到天台顶楼只是为了倚靠在这里观赏风景一般: 「玫瑰。我将在劳改营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取名为玫瑰,她是个女孩,很活泼好动,每次在半夜都会吵的我睡不着觉。」 「……凯萨。」前进一步。 「第二个叫做紫罗兰,我的脑袋不是很好,所以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代称。紫罗兰比较安静乖巧,她跟玫瑰一样都是早產儿,不过她们都很有生命力的活下来了。」 再前进。继续前进,然后就可以抓住他了。 「最后一个名叫咸丰草。他很早就开始胎动了,现在想起来,感觉还是昨天发生的事。」 凯萨露出了维耶尔看过最温柔的微笑,他的手臂很自然的在垂放时弯曲起来,就好像胸前抱着孩子似的。 「我喜欢一边叫着他们的名字一边跟他们说话。」 下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结论,凯萨接着直直的看向自己,他彷彿虚脱一般垮下肩膀,在光线照耀下,他露出了一个非常疲累的表情:「很蠢吧?」 「不会啊。」只差几步了,维耶尔深吸一口气,接着只伸出了右手,就好像小时候交朋友自我介绍时会做的标准动作,连说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幼稚:「这就是凯萨的优点啊,因为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温柔,所以我们才会喜欢你。」 「维耶尔。」然后他很用力的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很抱歉。」 下一秒, 在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 在还来不及先抓住他的情况下; 在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的情况下—— 「——不要!!」 维耶尔什么都顾不得了,包括肚子里那个脆弱的生命,极短的时间内逼着身体进行了彷彿可以把一切撕裂的巨大动作,鞋底在地面差点打滑,眼前闪过了纯白亮眼的雪花,伴随着凯萨急速消失的身影—— 然后自己在最后抓住了他,就像每个英雄应该做的事一样。 肺部在轰炸,呼吸变得紊乱,视野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抹黑了将近一半。维耶尔一隻手撑着栏杆,另一隻手死命的拐住了凯萨的手。铁製栏杆狠狠的抵住腹部,传来一阵极度噁心的感觉:「……你快起来……!」 垂钓在半空中的凯萨只是看着自己,然后轻声说:「放手,维耶尔,这样下去你会——」 「快起来,抓住我啊!!」 谁没有对世界绝望过,谁没有不想活下去的想法过,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去死不是太自私了吗。抱持着这些明明同样也自私的想法,维耶尔却没有力气喊出来。双脚开始因为重力拉扯而逐渐抽离地面,全身因为疼痛麻痺然后颤抖。 那一瞬间,自己才真正看清晰凯萨的容貌。他有着一双不像二十岁人的双眼,暗色的眼珠,有些细长的双眼,坚挺的鼻樑以及薄薄的嘴唇。他长得併不帅气,但却让人感到十分安心。 啊,那就是凯萨,是那个朝夕相处的大哥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很温柔的人,绝对会陪在身边安慰大家的人。 那样的人,应该有勇气承受这样的事实不是吗? 雪花在肩头上融化,沁凉的触感透到了衣服里头,背脊一阵发冷。 「不要、不要、不要……!」时间过去了多久,手指好像断了一样,可以紧抓的温度已经在流逝了,夕阳红的更红,然后气温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冰冷。这么荒唐的事明明每天都在旧城区上演,明明自己应该看到无感了才对啊。 「……没关係。」 那一剎那,时间彷彿静止了。凯萨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了极其缓慢的声音说,一字一句都穿透了自己的心房: 「你已经很努力了,放手吧。」 身体无法克制的在往下滑,眼泪纵横了满脸。 谁先挣脱出谁的手的,维耶尔不知道。 25 「凯萨!」 维耶尔失声喊道的同时,身体也失去平衡,开始往下坠,然而下一双间动作却突如其来的停止了,像是背后有人硬生生地拉住自己。 「待在这里。」那是埃尔勒的声音,他穿着一件厚厚的风衣,然后用巨大无比的力气将摔落的自己拉了上去。 也就是在此时,一阵骨头的惊悚断裂声直直衝击了自己的耳膜,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雪,眼前顿时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餵,在跟你这个omega说话啊!」埃尔勒蹲了下来,他用厚实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脸,但维耶尔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藏在金发底下的发怒眼睛直瞪着自己:「听见了没,待在这等帝伦来找你。」 他拋下了这句话,然后踏着雪匆匆往门口走了,脚步声越来越听不清楚。维耶尔独自一人跪坐在地面上,自己不敢往下看,直到现在双手都还在痛着,腹部也有着诡异的下坠感。 泪水无法克制的流洩而出,在脸颊上拖出一条冰冷的轨跡,维耶尔颤抖着,自己想要站起来,至少也要看一眼,或者是跟随埃尔勒的脚步,怎样都好,怎样都好啊! 「维耶尔?」换成帝伦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上头,他着急的弯下腰,然后用手摸向了自己的肩膀:「没事的,我们回办公室取暖吧。」 他没有问问题,也没有说多馀的话,只是尽了一切试图让维耶尔感到安心下来,这股感觉让自己几乎要失去了最后再支撑下去的力气:「凯,凯萨他......」 「剩下交给埃尔勒他去处理就好了,我们走!——维耶尔」 挣脱出了帝伦的怀中,维耶尔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脚上的鞋子是用很廉价的不织布製成的,雪都已经融化成水,浸湿了自己的双脚,让冰冷的触感一路蔓延到后脑勺。 太阳下??山了,最后一道刺眼的光线射入自己的眼里,维耶尔边哭边推开通往建筑物内的门,帝伦也跟了上来,他想要抓住自己,却在半空中停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 维耶尔呼吸急促的撇过头,自己没办法回答,太多的想法充斥在脑海中,思绪纷乱的只想哭吼一场。凯萨最后的表情深刻到像是火烧般,以铁块然后烙印在自己记忆中一样。 他笑得多么舒坦,好像那才是他真真切切的笑容。 胃部突然一阵抽痛,维耶尔只是摇摇头,然后加快脚步往楼下衝去。 是我松手的吗?还是凯萨?这个问题再也不重要。份量过重的苦涩感填满了内心,更多的自我厌恶和痛苦凌虐着自己的身体,随着双脚以快要跌倒的步伐迈进,嘴巴也不由得喘着气说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刚开始不强硬一点,只要说服拉薇的决定,那么她就不会擅自认定凯萨可以承受的了了;为什么不能展现自己的安慰,却只是一昧的看着凯萨伤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在事情应该还有挽救地步时,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来到了一楼的大厅,这里曾是自己初来乍到时接受健康检查的地方,现在这个空间没有半个人,泛黄的灯光安静的照耀着,也寂静无比。 ——已经够了。 凯萨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维耶尔!」帝伦追了上来:「你不要衝动,先停下来,别忘了你还怀着孕......」 「要怎么去到外面?」自己的声音带着太浓的哭腔,连开口的时候都觉得眼泪要喷发出来:「我,我要找他,拜託......」 「好,好你先冷静。」帝伦举起双手。 「没用的。」 但埃尔勒顿时从背后出现,维耶尔缓慢的转过头,拆掉绷带的他,露出的面容是自己从未想像过的模样,在嘴唇两侧的脸颊,像是被人用火烧灼过一样,有着触目惊心的淡红色痕跡埃尔勒拨去了他肩上的雪,不急不徐的说: 「他死透了。」 他死了。 过了好几秒,腹中传来的绞痛才让自己想起该面对现实。维耶尔倒抽了一口气,接着用手扶住了旁边的墙才站稳。 埃尔勒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皱起眉头怒气冲衝的走过来,然后低声吼道:「那天你跟谁一起去了仓库对吧,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我有没有说过——」 他抓住了自己的衣领。 「不要多管间事啊!你们这群混帐omega!」 帝伦见状连忙想打圆场:「那个,埃尔勒长官,他现在还怀......」 「你给我闭嘴!」埃尔勒吼着,接着继续骂道:「怀孕是吗,对这个已经知道实情的这傢伙来说根本不会怎样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是想让同伴知道实情然后一起逃跑吗?我说的没错吧?」 维耶尔什么都说不出口。反驳不成,辩解也不成。 「......你们不说的话,就不会有人死啊。」 埃尔勒和表面说的相反,他像是完全看透自己内心的想法,然后轻柔地将自己放开。 「收起你那氾滥的同情心,混蛋omega。」埃尔勒轻声的说道,他已经无视于帝伦的存在,说起了那个只有少部份人知道的秘密:「你们之所以是omega,正是因为那天生的母性。所以没办法接受吃掉自己小孩这般不道德的事情。对已经生过孩子的人来说,要他们去承受更是不可能,懂吗?」 「呃,什么东西?」帝伦有些慌乱。 「可是......」 现在才找回说话的能力,维耶尔感觉到一股衝动。 好想痛哭出来。 「我们,只是想......!」 想活下去而已。 以为要活下去就必须承担这些,以为有了目标就从此一定可以过得幸福快乐。 然后埃尔勒狠狠的打碎了那天真的幻想。 所以终究,维耶尔放声大哭,在两个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在懊悔感交缠中。嘶吼着自己对所有一切的抱歉。 26 「什么鬼啊!?」 是帝伦的声音,他似乎撞到了桌上的东西,随后传来掉落在地面的乒乒乓乓声响,自己才醒了过来。 「吵死了,坐下啦。」接着是埃尔勒不耐烦的怒吼,他除了某些时候要警告人的时候会压低声音,平常都用这种声线讲话不累吗?「你说出去也会被吃掉,听懂的话就给我乖乖坐好。」 随后传来一阵窸窣,帝伦大概在喃喃抱怨着什么,然后是拉动椅子的摩擦声:「可是,为什么,我们有缺粮食吗,跟前几年比起来,今年的收成不是还不错吗?」 「我怎么会知道,是上面那莫名其妙的命令」埃尔勒叹了一口气:「……我想大概是政府在福利政策的花费超出了预算,才想趁这个机会藉着顺便除掉带病的儿童跟omega……妈的,我也想不透啊。」 维耶尔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满是灰尘的办公室中,脖子下枕着硬梆梆的物体,用手一摸后才知道那是书本,身上盖着的也不是毯子,而是一件有着诡异气味的外套。 试着将身体撑起来,可是这动作剧烈到自己差点要吐出来:「唔。」 「……维耶尔,你醒了?」帝伦急忙关心道。 「他看起来也不是睡着的样子啊。」埃尔勒从他的专属座椅上抬起下巴吐槽,那张触目惊心的面孔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可以吓唬一堆小朋友。 维耶尔稍微喘了个气,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仍然持续的在闷痛,身体也很奇怪,不断的发冷。即便是在室内还是会发颤。 「既然你醒了,等下问的问题就给我好好回答。」埃尔勒废话不多说的直接切入正题,他皱起眉头,然后轻声地开口: 「还有哪些人。」 维耶尔觉得自己无法反映过来,现在脑子里充满了不知所云的东西,连思考都有难度,好像只要说了什么,眼泪就会不受控制的流出来。 「快回答,你知道办公室的意思是什么吗,是『办公』的地方,可不是让你这个omega睡大觉用的。」 「……凯萨、猫眼、拉薇。」几乎无意识的说出了几个人名,维耶尔摀住嘴巴,接着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只有这几个?」埃尔勒有点不敢置信的瞪向了傻傻张着嘴的帝伦: 「餵,你这个白痴,有囚犯在预谋出逃,你这个身为罪魁祸首的守卫竟然什么都没发现!?我没有马上把你丢出去到外面冰天雪地里就不错了!」 帝伦语塞了:「这、这个……」 「支支吾吾什么,把这个omega刚刚说的几个人都叫过来!」 说实在维耶尔并不清楚自己睡着后到底是早上还晚上,亦或者是其实自己只闭眼了几分鐘而已。 过了几分鐘后,帝伦透过旧式对讲机将其他人全部都被另外几个守卫带到了这栋大楼的上层。那些人稍微向埃尔勒问好后就匆匆离开了。 而自己在看见拉薇后,心跳似乎停止了一拍。彷彿时隔了百年之久,崩溃的感觉充填了所有的心思,再次望见如此熟悉的身影,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再次溃堤而下:「拉、拉薇……!」 「维耶尔!」 拉薇边叫着自己的名字,边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跑过来,她似乎忘了她其实怀着孕,根本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动作。 但是在被那个拥抱拥入怀的瞬间,维耶尔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自己只想抱紧这个人,然后像孩提时代那时候一般,幼稚的再痛哭一场。 「没事了,没事了,你不会有事的。」拉薇像母亲一样轻声的说,她顾不了其他人在一旁,甚至也无视了埃尔勒的碎碎念。她只是一个劲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好像这样就可以扫走让自己不开心的一切因素:「维耶尔,我在这里。」 「拉薇……」 脑海里不经意的浮现出凯萨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名字是多么重要的话语。维耶尔忍着心痛的感觉,然后将拉薇抱得更紧。 名字具有重量,当喊出口的那一瞬间,就赋予了对方存在的份量。 一遍又一遍确认了她的存在,维耶尔将头埋在拉薇的胸口,现在自己只剩下仅仅的这些了。 「把我们几个叫来做什么。」猫眼幽幽的声音传过来,他站在关起来的门边,然后倚着墙壁问道:「那个人的死确实是我们的问题,但是我可不愿意就这样被丢到禁闭室。」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把你丢到禁闭室啊,臭小鬼。」 「维耶尔。」 守卫长和喜欢拿刀威胁人的变态囚犯的声音逐渐远离,拉薇逐渐填满了自己的视线,并扩及至五官。她捧起自己的脸,动作轻柔的像在拿起珍贵的宝石:「对不起。」 「……我们都有错。」维耶尔试着挤出一个微笑,但做出来的大概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们都对不起凯萨。」 振作起来,振作起来。这里有一个怀着孩子,很快就会面临生產关头的人在啊。在拉薇面前,自己得坚强起来,即便是omega也一样。 「……啊,是呢。」拉薇垂下头,现在才发现,她的声音也有着明显地抖音。拉薇并不常哭,除了那一次目睹仓库以外,这是维耶尔第二次看到她滴出眼泪:「真是大失败。」 「拉……」 「不可能!」 埃尔勒突如其来的大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被吼的对象,也就是猫眼则露出一个惊骇至极的表情。 「你透过什么方法买通了外面的人要接应你们逃出去我管不着,可是要在开国纪念日那天出逃我必须说行不通的。」埃尔勒咬牙切齿的画面很惊悚: 「那一天首长会带着它刚进入青春期的继承人来劳改营巡查,一整天。」 「……首、首长?」帝伦下巴都快掉下来。 维耶尔心中对于首长的印象就是近几年来,他颁布了最恐怖的一条法律〈omega伦理与生育法〉,并且赋予了alpha极大的权威,可以随意的让omega怀孕,并且将omega堕胎这件事列为最严重的禁止事项。 简单来说,这里肯定有大部分的人,都是因为那条生育法而入了劳改营的。 「……有alpha来的话,那个荷尔蒙一旦散发出来,不就会将整座劳改营弄得天翻地覆吗?」猫眼抽动着嘴角,这是维耶尔第一次看到他的表情那么狰狞。 埃尔勒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压低声音:「听着,接下来说的事,不准再跟别人讲了。」 「好。」 「我们做个交易,我会在开国纪念日后的几个礼拜帮你们逃出去,但相反的,餵,臭小子。」 「嗯?」猫眼皱起眉头。 「在那天到来时,要是我把你放出来,你有办法趁乱绑架首长的继承人吗?」 「什、什么?」 「我们得在那个alpha老狐狸下手灭了这座劳改营之前抢先一步。」埃尔勒喃喃了一声,接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很高,光是这个动作就有震慑一切的气势: 「——为了不再让任何人牺牲。」 27 在进来劳改营之前,维耶尔抱持的信念就是安稳度过自己的刑期,然后在这里思考自己未来的出路到底为何。 像是要乾脆一点当个种田的,然后存点钱买一块地,这期间还要避免被alpha侵犯。要不就退而求其次认命的被某个alpha买回去,乖乖在家相夫教子。 但是现在,最大掌权者竟然一脸认真的说要绑架首长的继承人,然后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拉下水,连帝伦准备举手问问题时,都被埃尔勒用一句「你已经淌进这浑水里了。」被打发掉。 接着维耶尔才发现天已经亮了,趁着吃早餐时间,埃尔勒让自己很其他人回到食堂,这样弥补了整个晚上他们都不在的事实。 但看着盘子中的食物,维耶尔瞬间觉得方才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凯萨,他的离去似乎也带走了自己内心的一部分。现在不管做什么事都觉得少了些东西,连呼吸都以为其实没擷取到空气。 「……你们有谁听得懂那傢伙在说什么?」猫眼难得的坐在自己和拉薇前面,他同样没动他的食物,反而用手撑着头然后开口:「……维耶尔,回过神。」 「嗯?」维耶尔吸了吸鼻子,接着抬起头:「什么。」 「你给我振作起来,现在只剩我们几个了。」 这些话不断的带给内心刺痛感。维耶尔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所有的情绪压抑下来。现在抬起头,还以为凯萨便会从那扇门走出来。然后带着始终如一的笑容。 「……我们不能这么轻易行动。」拉薇的声音微微颤抖:「这种人不是疯子就是个十足的天才,而这两种都无法让人可以全心信任他。」 「首先,拉薇小姐。」猫眼压低声音,他边说边吃起了盘里的生菜,发出啪嚓的声响:「第一点,我们三个都怀着孕,而其中你还快生了。第二点,如果那傢伙说的是真的,那么在开国纪念日那天首长来到这里,他的alpha荷尔蒙会让整个劳改营的所有人,即便打了抑製剂都会无法控制自己。那么我们别无选择。」 「……他知道那些孩子还有c区的omega被做成肉,可是却什么行动都没採取。」拉薇咬着下唇,紧绷的眼神直直看向猫眼:「还有,猫眼。」 「嗯哼?」他回以同样认真的神情。 「我的孩子没办法撑到那时候。」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就算我们在开国纪念日那天走人,那也是在你生完以后啊?」猫眼突然瞪大眼睛,像要准备开骂一般将话语染上了杀气:「拜託,我们都很想离开这里,别耍任性了,对吧,维耶尔?」 话题的决定权被丢到了自己身上,维耶尔稍微愣了一下,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回答的。既没有猫眼的狡诈和机智,也没有拉薇的温柔和冷静。 自己连一隻手都抓不牢,哪能谈什么逃脱计画。 可是不行,不是不能再这样想了吗,现在自己是团队中的一份子,是环节中的一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就算为了凯萨,也得拼死活下去。 「……我们要逃出去,就得抓住任何可能的希望。」维耶尔轻声的说道,却引来了两人有些惊骇的目光:「我认为听从埃尔勒的安排是个好选择。」 从他抱走凯萨的孩??子那时候开始,不,应该更早之前,从自己出言顶撞时。埃尔勒的表现虽说是一个独裁者,一个不容许有任何人犯规的权威。但这也就表示他肯定也希望这种东西越少认知知道越好。 如今自己和其他人发现了秘密,他似乎决定放手一搏。将赌注压在了有一定底子的猫眼身上,如果将首长拉下台是埃尔勒的目标,那么自己的目标就简单多了。 只要大家一起活下去就行了。 「是、是吗?」拉薇不确定的说,她挺起腰桿,然后有些紧张的抱住腹部。说也奇怪,怀孕后的她很明显更加温柔了起来,但面对事情时也多了更加的深思熟虑:「你这么说的话,我也可以同意。」 「……那就这么定案了。我先说一下我这边知道实情的有两个人。」猫眼板起手指,光是他坐在远离他那群跟班的位置就足以吸引一堆目光:「我的室友米丽嘉和爱緹卡,但他们两个人都和跟那个智障一样生病,所以现在都待在医护室。」 「她叫茱丽叶。」拉薇咬牙切齿。不行,不能去想要是茱丽叶知道实情,应该要怎么安慰她。 维耶尔甩甩头,接下来的时候,他们三人彷彿拋开了任何心烦意乱的东西,只是不断地在分析利弊为何。 帝伦在放风时间过来加入,他看起来非常困扰,还一边抱怨说如果被老家的母亲知道一定会被骂说没有这个儿子,然后被埋在田里当肥料。不过他身为守卫,倒是常常跟埃尔勒相处。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都是由他带情报和自己以及其他人交换。 几天后的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寒气从建筑物中的空隙鑽入房间,即便有暖气也没什么用。 茱丽叶没有办法回来,她的身体必须要继续待在恢復室才能够復原。 房间很空荡,维耶尔只有想办法让自己的脑袋全都塞满首长的生活作息、关于首都的运作、还有很多可能根本扯不上边,只是埃尔勒自己有兴趣的资讯给塞满,这样才能不去想凯萨和茱丽叶不在的事实。 「维耶尔?」拉薇窸窣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你还醒着吗?」 「我睡了。」 「……可以过去跟你挤同一张床吗?」拉薇在感到极度慌乱的时候,似乎就会这样用开玩笑的话语来寻求安慰。 「好。」 维耶尔掀开被子,然后迎来令人忍不住鼻酸的温度。 28 只剩下两个人。 生命被硬生生夺去了什么。 很多天晚上,拉薇都会紧靠着自己睡觉,她像个孩子一般蜷缩着身体,在狭小的床上尽可能的贴近自己。 维耶尔张开双手,然后试图环抱住拉薇的腰,不过肚子大起来的她其实已经没办法将手整个围绕住。可是维耶尔感受着她的胎动,那是种很平稳,彷彿在世界尽头一样的感受。只是一阵又一阵的骚动,随着拉薇的呼吸起伏,然后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手心。 维耶尔同样也失眠了很多天,一方面是因为凯萨的离去,还有茱丽叶不在这里的缘故。但或许更多的是,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让拉薇更开心一点。而这件事远比逃出去什么的重要多了。 「……嗯?」拉薇不知为何在熟睡中睁开了双眼,她看起来像是做了恶梦,而在急切寻找着这里不是恶梦的线索:「啊,维耶尔。」 她有些不自然的笑了,脸部距离自??己近到可以感受到呼在上头的鼻息。 「拉薇。」维耶尔轻声的说:「没事了。」 「……嘿,维耶尔,」拉薇像是突然起了什么兴致,她调整了姿势,这让维耶尔瞬间意识到,现在这样的姿势简直跟一对恋人没什么两样:「我有跟你提过我的家人吗?」 希望拉薇不要注意到自己耳根热起来的现象。 「你有说过你有弟弟。」 维耶尔回忆以前的事情,但似乎只是不久前的事情,谈这些记忆取代了更久远的事情。让自己顿时有点不敢再往下想。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拉薇勾起嘴角,她小声的说,好像这些事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弟弟跟你很像,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但其实很软弱,很令人心疼。」 她说着说着便摸了摸自己的头,维耶尔感觉到头发变成了一团乱。 「……我住的地方很漂亮呢,维耶尔。夏天的时候我和我弟弟会在后院抓蝴蝶,那里遍地青草,放眼望去都是农田。简直是孩子们的天堂。」拉薇的声音黯淡了下来,她停了两秒才又继续:「……在迫不得已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时,我常常在想,如果可以回到那个家的话,一定可以再次变得幸福快乐。」 可以的吧,可以幸福快乐的。 只要逃出去就好,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的未来,也再也不必害怕自身的安全。在那个她口中的世外桃源,一定是可以幸福快乐的。 就算是欺骗自身的谎言也无所谓。 维耶尔不自觉的向前倾,就好像从开天闢地以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彷彿自己的出生,便是为了她而存在。 拉薇稍微瞪大了双眼,然后在下一秒闭上了双眼,在自己贴上她的嘴唇时,惊讶也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剎那,取而代之的是足够令人心安的温度,暖流缓慢的流进自己身体里。 这实在很奇怪,明明社会上的所谓爱情,就是两个人的荷尔蒙互相吸引。但身为彼此感受不到对方荷尔蒙的omega,维耶尔仍然想要这么做。 「……哈、维耶尔。」拉薇缓缓的挣脱开自己时,她露出一个近日来看过最灿烂的表情。 「……虽然现在这么说很不是时候,加上我也很想再吻你。但是我必须说一声——我心脏好痛。」 「……什么?」愣了一秒后,脑子里飞快的掠过许多东西,而其中之一是一份病歷表,上头写着的先天性家族遗传心脏病:「啊、啊——拉薇,拉薇!」 「没……呼……事……让我……喘……」她又向自己前进了一些,几乎把自己像在抱抱枕一般环抱住了。 现在时间是半夜,要去叫守卫来也可以,维耶尔决定马上动身,但是拉薇却像先前一样阻止了自己,她紧抓住自己的衣角,彷彿孩子一般请求着父母不要离去。 「待在……这……」 拉薇的脸色白的可怕,她以前从没这样过。维耶尔觉得冷汗直流,有一千万种可怕的预感在脑海里流窜,自己捧起了拉薇的脸,然后颤抖着说: 「我、我去求救好吗?」 「……不要……」拉薇的脸狰狞成一团,她紧抓着自己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留、咳、下来,我会……没事……」 维耶尔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现在自己再失去一个人,那么到死之前都会后悔的可是光是这么想还不够,拉薇紧紧的扣住了自己。她做出有史以来最坚定的表情。 「……维耶尔、不要……离开我。」 「拉薇,我要去求救!」 维耶尔慢半拍的想到只要这样大喊就可以有人来:「拜託快来——!」 「维耶尔!」她使劲了所有的力气喊道:「……帮我一个忙。」 维耶尔想发出声音,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哈、假装、咳……你睡着了,假装你不知道这些事。」 她说的既痛苦又悲伤,整张脸扭成一团: 「……太刚好了,藉着病发,我得流掉这个孩子。」 29 这个提议太残酷了。 就好像拿着一把看不见的刀刃,将自己的良心捅成了千百万片。不,甚至应该说,这残忍到,已经拋弃了是否有良心这个选项,只是选择了认为最可以让所有人都安全活下来的办法。 「你、要怎么做?」 牙齿在颤抖,在齿与齿的细缝之间喷发出每一个颤抖的音。 拉薇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因为心脏的绞痛而喘着气。 维耶尔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放任拉薇如此的痛苦,应该、应该要说点什么,但是眼下的现实却找不到任何,一丝一毫可以稍微安抚住人心的希望。 维耶尔艰难地爬下床,这次拉薇没有拦住自己了,腿有点使不上力,可是只要大声呼喊的话,只要守卫来的话。不、说不定跟埃尔勒央求就可以得到什么帮助也说不定! 「餵……」在微弱的灯光下,维耶尔瞥见了自己的衣摆上多了一些不该在这的液体,而在感受到这东西存在的下一秒,一股恶臭,血的臭味马上扑鼻而来。 她早就知道这样肯定会流產了。根本用不着做些什么,她的身体早已因为病痛而残破不堪。 「拉薇!」维耶尔几乎跌跌撞撞的折回去,然用着破音的声音边叫道边抱住拉薇瘦弱的肩膀。从一开始到现在,自己绝不会用瘦弱这个词去形容拉薇。 但现在只剩自己可以在这边陪着她了。只剩下自己了。 「就……说……」拉薇气若游丝的想要反驳,她露出微笑,但接下来的话语却小到听不见。维耶尔将棉被拉上来整个裹着她,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她稍微舒服一点。 「……我会在这里。」没什么用的承诺,但好过什么也不说:「拉薇……拉薇……」 喊着对方的名字似乎儼然成为自己的习惯,像这样确定对象就在自己面前,不然不会安心。维耶尔几乎已经要崩溃了。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已经放弃了求救,接着自私的待在仍然不断在流血的拉薇身旁。这样好吗,这样真的好吗? 「……我想……」拉薇的表情舒缓了许多,声音也稍微恢復力气,她的心脏似乎已经好多了:「我从来……没办法做好一个母亲。」 「拉薇。」 「话说啊,维耶尔……其实我讨厌小孩……他们的哭声……令人烦躁、而且、咳、问题一大堆……又不可爱……」说着说着,拉薇用另一隻手虚弱的抵住她的腹部,然后用力地捏紧了她的衣服:「可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找到个好父母、就跟我的……爸爸妈妈一样。」 「好。」维耶尔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就像凯萨在生產时那样。可是自己完全没有说出激励台词的时机。 「……然后、快乐……没有烦恼的成长。」 兮兮窣窣中,似乎有泊泊液体流出来的声音,维耶尔决定不去思索,只要撑到、对,只要撑到拉薇的孩子完全没有救回来的机会,这样就达成她的目的了,那时候就可以去求救了。再忍一下,可以的,可以的。自己绝对撑的下去的。 「……对不起。」 拉薇几乎是呻吟着的轻声呢喃出这句话。 「什么?」维耶尔颤抖着回应。 「……对不起……凯萨、还有赫曼……对不起……姐姐会保护……」 太迟了。维耶尔眼睁睁地看着拉薇毫无预警地闭上眼睛,然后她的手也瘫软无力的垂了下来。 「……啊、拉薇?拉薇!」维耶尔喘不过气,明明前一秒自己才决定要顺着她的意,可是顺着她的意不是让她死在这里啊!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丢下自己啊啊! 「——拜託快来人啊!谁来救救她!谁都好……拜託……」 三天后。 「你们那房是受了什么诅咒吗?」埃尔勒假借讨论惩处的名义,将自己用无线对讲机,请守卫帮忙拉来了那间办公室:「天啊,拜託帮帮忙,你那个晚上在干什么?」 维耶尔没有看向埃尔勒那才是受诅咒的脸,只有小声的回答:「……我只是陪着她。」 「你发现她在流產却没有通报。」 「我不知道。」 「你们睡在一起还不知道。」埃尔勒的声音没有责怪,反而是带着遗憾的可惜:「……几个礼拜前,我是不是告诉你,收起omega那氾滥的同情心,你越想承受对方的痛苦,那最后死的会是你。」 「我想我不介意。」 维耶??尔毫无表情的说。现在自己的心思都飘到了医护室里去,在那里躺着的拉薇和茱丽叶。或许还可以包含大概在打牌的猫眼。绝对不能再让他们遭遇到任何一点危险。 像拉薇那一次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即便是再怎么糟糕的状况,都要以他们的生命为第一优先。 不然活不下去。不然无法承受凯萨的死而活下去。 「……没有人在怪你。」埃尔勒突然开口:「你却把所有的责任全缠到自己身上,如果非得要活的如此痛苦的话,那么那位自杀的omega都显得比你有勇气多了。」 「你不懂。」维耶尔瞪向他:「你不是omega,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为了生存得付出多大的努力。」 「……我知道。」埃尔勒过了许久才冒出这一句,他扭头看向只露出一点点的窗外,然后轻声的说: 「混蛋,所以我才要推翻一切。」 在办公桌上,有一张从来没看过的照片摆在那里。大概是他出差回来才带来的。那是个大概不超过十五岁女孩,有着无比灿烂的笑容,上头用钢笔草草的撇了一段话: 「亲爱的妹妹。」 ——啊啊,是的,每个人都有过去,都有想改变的事物。有的人无力改变,有的人有能力却无法天时地利人和。所有人抱着各自的期望,都用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在拼死的存活着。 ——然后,开国纪念日逐渐的向所有人的逼近。 30 感受过别人的胎动,但维耶尔自己感觉到肚子里那个……话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脑子里都会想到猫眼的说话方式「那个小废物踢我」之类的。 好吧,暂且称呼是小傢伙好了,这个孩子,在拉薇仍待在医护室的那段日子开始会活动了。 一开始是很轻很轻的踢了隆起的下腹部一脚,维耶尔还以为那是错觉。但是日子一久,逐渐的这个小傢伙的动作会踢到自己的胃部,然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的状况便会越来越严重。 这时维耶尔才觉得非常需要其他人的存在,凯萨如果可以待在这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带着温和的笑脸,然后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是茱丽叶,她大概会跟自己一样慌张,然后谈论到最后说不定还会笑出声。 然后还有拉薇,她肯定会一边摸着自己的头,一边说着安慰的话,即便她可能也一样难受。 但是现在自己什么办法也没有,唯一且仅剩的存在就是肚子里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存在感越是强烈,维耶尔便感到越害怕。 「……老兄。」帝伦嚼着根本没点燃的烟,他在餐厅的角落找到自己和猫眼,然后在眾目睽睽中坐到了自己对面,接着压低声音说:「对,维耶尔,我在跟你说话,抬起头。」 「怎么了吗?」维耶尔只觉得心烦气躁,希望这只是怀孕的其中一个症状。但是当帝伦在跟自己说话时,肚里的小傢伙不知为躁动了起来,让自己不舒服到想要整个人直接趴在地上。 一旁的猫眼一边喝着水一边瞇起眼看向自己,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决定在拉薇回来之前每天陪自己吃饭,好像这样就可以稍微缓解那令人崩溃的窒息感。 维耶尔很感谢他,但是只觉得压力更大。 「我把事情跟妲尼安说了。」帝伦像是在点菜一样平凡的将事情宣告。而这句话一出口,气氛马上沉默了好几秒。 「……什么?」猫眼差点没把水喷出来,他露出正经的表情:「你想毁了那个beta的人生吗?」 「有那么严重吗?」帝伦紧张的勾起笑容。 「我身边的人全是白痴吗!?」猫眼边说边用一隻手恶狠狠地捏着维耶尔的脸颊,这大概说明自己也是白痴的一员:「你自毁是没关係,可是那个医生还有大好前途,我们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你真的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知道。」这回帝伦用了一个比较坚定的语气说了,他挺直腰桿,至少这样在旁人眼里看来,就是一位守卫对着最近惹很多麻烦的囚犯训话:「我需要她来保障你们的安全,要是当天出了什么意……」 「你不懂对吧。」猫眼挑起眉毛,从这角度下,他的左眼与右眼的顏色有着稍微不同的深浅:「埃尔勒说的那些事,对你来说像是游戏一般好玩又有趣,可是你的上司跟我们一样,都是失去太多才下了决定要去做那件事。」 「那个啊,猫眼……」 「越少人知道越好办事,拜託你不要惹麻烦了。」埃尔勒不在,猫眼就是老大。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像是在说不用担心。维耶尔轻轻地安抚了肚里的孩子,然后像往常一般什么也没说。 但是下午去检查时,还是要面临妲尼安的质问。 「维耶尔。」她憔悴的坐在椅子上,然后皱着眉头问道:「我从帝伦那边知道事情了。」 维耶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里面有一部分认同猫眼的观点,却也有另一部分觉得这样也很好。所以自己只是向妲尼安前进一步,接着小声的说:「抱歉,本来不想把你扯进来。」 「不、应该说,谢谢你告诉我。我只负责b区,自然不会发现其他地方发生什么事。」她用手摀住嘴,对于发生在这光鲜亮丽空间里背后的黑暗感到不敢置信:「……你们的计画我也知道大概一半。」 维耶尔在床边坐了下来,久站让自己很不舒服。 「埃尔勒先生的事,我也大约知道一点,当时闹得很大,几乎让整个首都天翻地覆。」妲尼安让自己躺下来,然后开始用手触诊:「他的妹妹在几年前被alpha侵犯,接着发现怀孕后承受不起而在家中上吊自杀。」 冰凉的温度触碰到了自己的腹部,惹来小傢伙的一阵骚动。妲尼安稍微勾起了微笑,但马上又沉下脸色:「他妹妹就是omega生育法的第一个受害者,街仿小巷都是她的消息,但是没有人敢怪罪于首长。因为这个世界是被alpha掌控的。」 妲尼安深吸一口气,接着在一旁的表格上填写了些什么:「说起来,我好像也时间杀人兇手的一员,不,应该说,叫做饲养员或者育种者什么的比较符合?」 「妲尼安小姐……」维耶尔有点于心不忍,可以的话的时候逃脱时就直接把妲尼安一起带走吧。这个想法一出现后,自己变想要立刻开口说道:「那个……」 「对了,维耶尔,既然你们都肯告诉我了,那么我似乎也必须诚实告诉你一件事。」 话卡在喉咙里了:「什么?」 妲尼安深吸一口气,然后说: 「……茱丽叶的情况很不乐观。」 31 「她的年纪太小了,根本不适合怀孕,但是基于omega生育法,我也没办法以保障生命安全的理由给她堕胎。」妲尼安的声音很轻,而且几乎要无法耳闻:「我很怕她撑不下去。」 「……我可以、看看她吗?」维耶尔也不自觉地模仿起妲尼安的语气,而这位医生点点头,彷彿就是在等自己这句话。 医护室旁边的门像是一间隔离室,而妲尼安拉开门,小声的请自己进去。里头的病床排得整整齐齐,每个都有用帘子遮盖住,大部分在这里的人都是刚生產完,不然就是有小感冒为了不传染给其他人而待在这里,妲尼安会让自己进去其实也冒了一些风险。 茱丽叶的床在最角落最角落的地方,走进那边并且拉开帘幕后,维耶尔发现拉薇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将一头杂乱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却也更加凸显了憔悴的脸色:「维耶尔?」 「……嗨。」有一股闷闷的感觉堵在喉咙,维耶尔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只有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其实最近几天自己连闭上眼睛都会害怕。有 太多事情正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远离自己。维耶尔很怕一旦伸出手,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过来。」拉薇伸出看得出骨头的手臂,如果没有吃那些肉的话,的确会让人虚弱下来。 维耶尔抽着鼻子然后紧紧抱住了她。拉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边摸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像在哄小宝宝睡觉一般拍着自己的背。 「维耶尔哥哥?」茱丽叶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短发在经过这几个星期的时间而长长了许多,她坐在病床上,鼻孔连接着简易呼吸器,声音明显脆弱许多,这让维耶尔整颗心都揪在一团:「好久不见!」 「茱丽叶。」维耶尔挣脱出拉薇的怀抱,接着稍微移动了位置,这样就可以三个人抱在一起。茱丽叶的体温很高,可是也确实的让人感受到她的温度。 ——原本应该是四个人。 凯萨应该也要在这里,应该也要一起讨论如何逃出去,应该是这样才对。 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方才妲尼安说的那些话,关于埃尔勒所遭遇的那些事。他到底是怎么承受过来的,他像是刺猬一般竖起了背上的尖刺,对每个人那么的不耐烦,只是希望不要有人踏上跟他一样的道路。 维耶尔抬起头,然后轻轻捏了下茱丽叶早已没有肉的脸颊:「跟你说一个好消息,茱丽叶。」 「好消息?」她歪了歪头。 「我们快要可以出去了。」维耶尔边说边看向了拉薇,而她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真的吗?」茱丽叶用沙哑的声音回应道,然后笑容就在她瘦成皮包骨的脸上绽放。她一边艰难地撑起身体,一边很笨拙的用不自然的姿势护住她那接近预產期却不大的腹部:「真的真的?」 「真的。」拉薇回答,她苍白的脸色因为这番对话而获得了些许的血色。 「那、凯萨哥哥在哪里?」 茱丽叶往四周看了看,好像以为他可以是跟自己一起进来的。那瞬间和气氛沉默了下来,在被用帘幕遮盖住的小小病房,窒息般的气息正在蔓延。这个问题来得太快,维耶尔甚至还没编好谎言要去面对这双纯真的眼睛。 「他先出去了。」 但是拉薇回答了,既从容又没有任何迟疑,只是一边捧起茱丽叶小巧的脸蛋一边告诫着: 「等我们出去后就会见到他,在这之前,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地把小孩生下来。然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快乐的生活,好不好?」 「……拉薇姐姐好奇怪喔。」茱丽叶天真烂漫的笑了,她发出咯咯的笑声:「好。」 妲尼安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背后,她拉开帘幕,然后轻声的说:「维耶尔,该走了。」 自己有些依依不捨的站起身,接着向还要待在这几天时间的拉薇跟茱丽叶挥手道别:「掰掰。」 「维耶尔哥哥,掰掰。」茱丽叶咧嘴微笑,她的身份不该是承担父母罪行的omega囚犯,她要做的应该是在太阳底下好好的玩,而不是在这冒着生命危险去生小孩。 不应该这样啊,每个人都不应该这样。 妲尼安在自己离去前给了个满载着悲伤的拥抱,她祝福了自己和其他人要在开国纪念日那天顺利,她也会尽全力帮忙,便开始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了。 维耶尔沿着走廊回到牢房,一步接着一步,一步又一步。而在路口的尽头,猫眼正倚靠着门住,看来是在等人,而对象恰好是自己:「维耶尔。」 「怎么了吗?」维耶尔想要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可是猫眼却粗鲁的抓住了自己的手。 「我今天又跟埃尔勒谈过了。」他压低声音,并且用很凶狠的表情讲到,抓住自己的力道也越来越紧:「他是很认真的,不计代价的想要和那个首长谈判,如果没用还可能见血。」 「我知道啊?」维耶尔不明白为何现在猫眼才要提这个问题。 「……我有个提议,我会试着安排我的人,在开国纪念日当天,你就带着你那房的人逃出去,不要再管见鬼的埃尔勒的说法了。」 「……什么意思?」猫眼不耐烦的说:「虽然主要执行的是我,可是要是一个搞不好,你们几个人还有我的室友都有可能会死,现在那个白痴beta守卫还把医生扯进来了。我不能放任这不管,埃尔勒没有疯,可是他比疯子更危险。」 「猫眼。」维耶尔很少叫他的名字,现在说出口也有些彆扭。这个人与其说是青年不如说是少年,而人如其名的那双眼睛正是他最大的特色。想必他一定也跟埃尔勒一样,经歷了什么才走到这一步。不能再丢下任何人了。 「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维耶尔有些颤抖的用另一手抓住猫眼的手腕: 「……不论结果为何,我都会待在这里,然后阻止凯萨那样的事情发生。」 对方沉默了半晌,接着才松开手,用一种放弃似的语调说:「知道吗,维耶尔。」 「嗯?」 「——有时候的你实在不像个omega。」 这句话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却触动到自己内心最黑暗最不可告人的深处。维耶尔吞了口口水,然后以沉默当作回应。 对于即将要面临的危机,自己和其他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32 劳改营的格局很大,但不是大到没法子可使。 随着开国纪念日的日子逐渐逼近,有些情报也逐渐透露了出来。当天,首长会带领他的继承人一同来到劳改营,然后由abc的顺序依序把整个劳改营绕过一圈,而且只会带两名保镖。(帝伦发问:「他到底是把这里看得太松懈还是真的太自恃甚高?」而埃尔勒只简单回应:「他是没有把omega放在眼里。」??) 虽然说计画简单到令人怀疑是否可行,但是埃尔勒全身散发出的自信就是有种可以成功的感觉。维耶尔是这么确信的。 然而最大的阻碍是劳改营的守卫,帝伦所属的小队是管辖犯人相关事务的,而不是另外一队的人负责维护周边安全。而这一点被身为最高层长官的埃尔勒调查的一清二楚,谁是中立,谁是站在首长那一派,谁又私下偷偷收取了贿赂。 谁最有可能一旦发现这个计画,便会立刻举起枪。 等到开国纪念日那一天,由帝伦先从牢房放出猫眼,接着将守卫的配枪交给他,并施打大量的抑製剂,然后祈祷不会因为荷尔蒙而影响判断能力。 「……配枪?」维耶尔初次听闻这个内容时,背脊一阵发凉的提问。 而在场的猫眼、埃尔勒、帝伦,甚至连妲尼安都来了,他们的眼睛全都直直看向自己,然后由猫眼毫不在乎地开口:「对啊,我会拿枪顶着那个继承人的脑袋瓜,一个十二岁的alpha再怎么强也敌不过一个手上有枪,而且动作敏捷的二十岁omega吧?」 「嘿,猫眼。」妲尼安在前方的书架处举起手提问,她的黑眼圈而且双眼充满血丝很重,也没办法在她脸上找到先前那种爽朗的笑容:「你还在怀孕中,身为一个医生,我希望你能记住这点。」 猫眼沉默了半晌,接着挤出回答: 「这个我有办法,不必担心。」 座位对面的帝伦握紧双手,他看起来很不安,他扫视群眾,接着问:「抱歉,各位,我觉得有点害怕,想想看,是首长啊。他特地挑在这一天前来,照理来说开国纪念日他要待在首都主持典礼才对,但为什么要特地跑到一个偏远的劳改营……」 「现在想这些没用了!」埃尔勒有些急躁的大声喊道,接着将桌子上的杂物暴力的全丢到地上,他扑开了一张劳改营的平面图,接着开始讲解当天的人员配置。 维耶尔仍旧没有实感,看着埃尔勒拿着红色的笔在纸上边说明边画出线条,自己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对,就跟猫眼说的一样,要是一个搞不好,那么所有人都有可能会从在劳改营受到庇护的身份,转而成为被猎杀的对象。 自己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猫眼,而对方也正巧转过头,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轻声回答:「你这么弱就躲到后面去,我来就好了。」 「你是有多强?」 维耶尔忍不住问道,而这时埃尔勒讲解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气氛好像被硬生生地按下了暂停键。猫眼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疑惑的表情,而维耶尔瞬间意识到自己其实用了非常不礼貌的说词。 要是猫眼的个性跟埃尔勒一样的话,那么自己现在大概已经被一脚踹到地上,然后被狠狠痛打。 「可以确定的是,比你强多了。」他说,很认真的一字一句说着:「如果你是在担心我会死的话,那么我可以保证,我可不会让自己omega这个身体受到任何一点损害。」 维耶尔无法再回话了,或许是怀孕的缘故,也或许是最近有太多被自己遗忘的记忆涌现出来。大概是两者都有,所以才会这么担心而且多愁善感。 「而且当天,」埃尔勒接口:「你就给我乖乖地待在牢房里,我不能避免……会发生一些暴动,之类的。」 「……好。」 这次的会面很珍贵,埃尔勒召集他们的理由几乎已经编光了。妲尼安稍微挥挥手后就回去医护室了。而帝伦也陪在她身边。猫眼轻轻锤了自己一下,然后沉默的回到他的牢房。 维耶尔试图压下那股不安,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肚里的孩子有些不安份的在踢脚,维耶尔几乎有点真不稳。花了一些功夫回到牢房里时,自己真心可以确信一切都会没事。 「维耶尔。」拉薇从床上站起身,然后露出一个憔悴的微笑:「好久不见。虽然不久前才在医护室见过。」 「……拉薇。」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这段期间维耶尔已经要承受不了了,自己迫切渴望着拉薇的怀抱,什么都好,只要告诉自己不会有事。自己没有力量,几乎什么事都做不好。直到最后甚至都可能要依赖其他人。 但是只要所有人可以活下去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了。 「你不要再摆出一张臭脸了啦,我们的计画没问题吧?」拉薇有些虚弱的问着,一边将手游移至自己的腹部,那不大不小的弧度可以刚刚好被一双手给撑起。拉薇的手掌心很温暖,是令人想哭的温度。维耶尔抓住了她的手,好像他们是一对期待着孩子降生的幸福夫妻。 「没问题。」故作坚强的这么回答了,维耶尔深吸一口气:「没问题的。」 拉薇也报以微笑:「太好了。」 接连的几天大雪,放晴几日后,又会马上下雪。原本是一片黄沙的地面染上靄靄白雪,从窗户往外看去,便会被太阳的折射刺痛到眼睛。 这期间,b区的omega仍然是不断的怀孕,不断的生下孩子,有些人服满了刑期便离开了。也有些人因为犯了罪而被送进这里。 帝伦从名单的分配中动了手脚,避免有人被送到自己的这间牢房而不小心得知计画内容。 原本看似顺利,原本。 而一切事情开始往下坡走,就是在开国纪念日前三天,猫眼来找自己开始。 「嘿,维耶尔。」突然出现的猫眼紧皱眉头,然后拉着自己离开拉薇,前往餐厅的角落,他手上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水管的棍子,但是这时间应该不会再去劳动了? 猫眼压低声音,他一隻手捧着他的腹部,很奇怪的是明明的他的孕期其实只比自己多了一周,但是他的肚子却已经明显有了圆润的弧度。 「拿着这根。」他一边说一边将那根水管放到自己手上。 「拿着这个乾嘛?」 「打我。」 33 维耶尔觉得脑袋当机了。 但是猫眼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维耶尔先是看了看被交付在自己手中的那根水管,要是拿来打人基本上没有把骨头打断也会瘀青。然后自己又看向猫眼,决定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对方露出一个像是要揍人的表情:「你已经听到了。」 「……我们先冷静下来好吗?」维耶尔感觉到一阵寒颤爬上自己的背脊,像是整个人都处于冰天雪地之中一般。本能的危机感在狂吼着,现在事情并非那么一如所谓,有什么事在慢慢变质:「猫眼,你现在一定正处于那个……那个什么……」 「维耶尔。」他很认真的叫住自己名字了:「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强。事实上,要不是很久以前有同伴们的扶持,我早就死在黑街了。」 「你在说什么?」 「对我们来说,即便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死光了,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承担那些意志,那么就不算输。」 维耶尔觉得很慌张,好像回到了凯萨的那个时候,应该再多说一点的那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好,只要可以挽留他的话—— 「猫眼,你到底想干什么?」维耶尔提高音量,只要这样或许就可以吸引守卫的注意。自己将那根莫名其妙的水管丢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然而猫眼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接着将右手的袖子捲起来,然后伸出了拳头:「你说呢?」 不行,冷静,先想一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维耶尔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威胁。猫眼这个人为何会像整个劳改营的头头一样,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高大的身材,而是那股散发出来的力量。 那股杀气。 是计画出了什么差错?不,不对,他要自己打他……那么后果会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 接着,猫眼从裤子口袋中拿出小瓶装的药水灌了下去,他将那瓶子丢在一旁,然后喘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猜到了吗?很可惜,谁叫你这么弱,当然成为不了战力。」 像是虚张声势的话语让自己忍不住想要向前,自己想要好好的拉住猫眼,然后跟他说他不必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拳头挥了过来。 维耶尔差点没闪过,这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要自己反击:「猫眼!」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准备再用右手挥出另一个难以预测的攻击。维耶尔不想管那么多了,所以自己选择扑了过去,只要抓住他就可以暂时停止这些事发生。 「啊……!」 猫眼像是早料到一般,他直接让他的身体失去平衡,维耶尔没有多馀的力量可以撑住他和自己不要跌倒。 几乎徒劳无功的尝试伴随着一阵麻痺似的痛觉爬满全身后,维耶尔才有机会查看被自己压在底下的猫眼。 周遭充满了嘈杂声,有很多人聚了过来,甚至挡住了守卫的去路。但是维耶尔什么都听不到。 心跳像是漏跳一拍。 猫眼看着自己,他的一隻手紧紧托住了腹部,接着大口的喘着气,他用眼神示意自己头靠近一点,然后气若游丝地开口:「……我会派、人……去接你……不这样不行,你得谅解……」 空气凝结了一瞬间。 「操他妈的!」 那瞬间,维耶尔骂出了这句话,从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有警告过自己不要随便骂脏话,甚至还用有报应这种鬼故事骗自己。 但现在却找不到比这句话可以更贴切形容自己心情的语句了。内心有某个部分在责怪他,也有部分在憎恨自己的无能。该死、该死、该死……! 「我不是说我会在了吗!?你们为什么谁都不肯相信我!?或许我很弱、对、我什么都不会,甚至连凯萨都救不回来!连自己的室友都没办法保护好!」 理智线像是被一条接着一条的引爆,好像有人抓住自己的手,应该是守卫,但维耶尔管不了那么多了,眼泪喷发出来,洒在了满是血滩的地面: 「我不是说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吗……!」 猫眼先是愣了一会儿,他倒在地上笑了,然后小声的说:「白痴。」 「好了,维耶尔。」现在才发现,抓住自己往走廊走的是帝伦和其他人:「乖一点。」 很快的,维耶尔放弃挣扎。有一种很痛又很不舒服的感觉像被针头直直戳进心里面一样,彷彿快要窒息一般。绕过这个走廊,然后来到地下室那条黑暗的廊道,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有个人来跟自己说明,可能是埃尔勒,也或许是其他人,没有记忆了。 因为伤害omega所以要被关到禁闭室里面反省一个星期。基本上他说的维耶尔都左耳进右耳出。并且,直到现在自己才知道这股感觉是什么。 是被背叛的感觉。 妲尼安说过不能堕胎,那么只要安排一场「意外」就好了,为了让猫眼在当天执行任务时可以带着比较完好的身体状况,并且除掉那个只会扯后腿的维耶尔,有什么办法呢?喝下药水后假装是被自己弄到出血,太一举两得了吧? 这个计画是谁想的,他们是不是背着自己,然后一边说着不要告诉别人,一边思考出了这个完美的计谋。维耶尔发现自己无法止住哭泣。 关上门后,维耶尔发现禁闭室的个人房很小,而且灯光非常晦暗,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止尽的沉默。 于是自己坐在了那张硬梆梆的床上,全身上下都在颤抖,无法抑制住哭泣也无法抑制住那些糟糕透顶的想法。 对,自己就是该死的这么弱。 很迟疑的,肚子里的小傢伙传来一阵骚动,好像在安慰似的,轻轻地,没有踢到任何器官和造成任何不舒服,只是像是在说什么一样踢了一脚。 维耶尔弯下腰抱住了腹部。 「……没事了。」 「一切都会没事,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别担心,莱思……你喜欢这名字吗?很不错吧?没问题的,等你出生的时候……就是我们逃到外面的时候了,大家都会疼爱你的。」 「没问题的,其他人很强,一定没问题的……!」 ——然后,开国纪念日来了。 34 首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将硬是打断了睡眠。 维耶尔睁开眼睛,却发现漆黑一片,自己伸手摸向了电灯的开关,似乎是断电了,什么都没法看见。在这种空间中生活,有时候就会忘记时间的流逝,到底只过了一天还是一个礼拜,维耶尔都觉得不重要了。 有些时候自己开始诅咒并且憎恨每一个人,咒骂他们为什么要丢下自己不管,而是选择了拉薇和其他人作为战力。 又有些时候是怪罪自己,就是因为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都不会,就算行动了也只会搞砸一切,才会换来这种没用且活该的下场。 「维耶尔先生吗?喂喂在吗?拜託情况很紧急不要再睡觉了快起来!」 有一道亮光从放饭的小口中传出,伴随而来的是一道不熟悉的女声。 「谁?」维耶尔移动脚步来到门口,也就是在这时,自己才缓慢的意识到,开国纪念日来了,就是今天。 「是爱緹卡。」不是很熟悉的名字,但对方接着说道:「快点,老大叫我赶快把你带出去。」 「……是猫眼?」维耶尔只觉得心被某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给塞满,直到最后猫眼还是实现了他所说的话,不管自己同不同意。 「是的。」爱緹卡边说边打开门,钥匙在锁头上发出重重的声响,紧接着在让眼睛适应光线后,维耶尔看见爱緹卡是个瘦高的女孩子,像稻草般的头发下,细緻的脸蛋有几道大小不一的伤痕,但丝毫不减她露出笑容的魅力。她伸出手:「快点,维耶尔先生,等等我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那隻手悬在空中。 维耶尔差点伸出手,只要抓住这个人,那么就等于拋下了劳改营的所有人自己逃走,这样不就跟猫眼那次,如同背叛一样? 不可以。 「带我去他们那里。」 「什么?」爱緹卡的笑容僵在脸上,但马上又恢復原本的爽朗,只不过双眼多了一丝戒备:「不行。维耶尔先生,现场很混乱,你在那边会……该死。」 爱緹卡摀住嘴巴,她将情报说溜了出口,而维耶尔心里则暗自觉得离成功的机会又更近一步,她并不适合保守秘密。现在只剩说服这个女孩就够了:「除了我跟你之外,还有其他人要一起走吗?」 但是如果,最好的情况,是拉薇和茱丽叶也能够一起跟过来,那么只要能够先行保证这两个人的安全,自己就可以前去帮忙猫眼。这份心情燃烧起来,变得已经顾不了自己会变成拖油瓶的可能性。 「……只有我们两个。」但是爱緹卡的答案却让心凉了一半,她皱起眉头,并用一种??迷茫的声音说:「有个我们这边的人对其他守卫的枪械动了手脚,只给了老大可以正常运作的枪,可是行动开始的时候,门就被老大为了安全堵……」 「带我去。」维耶尔瞪向她,不行了,没有时间继续自怨自艾了。而爱緹卡有些紧张的吞了口口水,辩解道:「可是我们老大……」 「我管那个混蛋说什么,带我去。」 颤抖的声音中,维耶尔试着加入了威胁的成分,但意外的奏效了。爱緹卡快速的点点头,然后小声的说:「我朋友也困在那边。」 她牵起自己的手,施了点力将维耶尔拉起身并带出禁闭室,紧急照明用的灯光在自己头上闪烁,其他房间的门也都敞开了,但除了现场的他们以外也看不见其他人。爱緹卡拉着自己走上楼梯,维耶尔注意到脚下踩着的除了混凝土地以外,还有流洩出来的水,踢溅出来的水花声不绝于耳。 「漏水了?」 自己喃喃一声。来到一楼的走廊道上,灯光闪着诡异的光芒,像是古早照片一般暗黄色的末日光景,远处似乎传来了吶喊和嘶吼。细小的回声在大厅中回响,却没有半个人在。宛如地狱般的一种另类寂静。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维耶尔轻声的问道,一边径自往牢房的方向走去。 爱緹卡急忙拉住自己,示意要安静点:「……那个人,该死,他太恐怖了。」 「……首长?」 「对,他的荷尔蒙浓烈到一个很可怕的地步,就好像特地吃了什么药才来到这里一样。但他却可以抑制住他的情绪不会对其他omega发情。简直可怕到像是怪物。」爱緹卡重重踏了一步,水喷溅上来,沾湿了裤管:「他和他的继承人,啊,那继承人是个女alpha。他们原本只要在b区绕一圈就离开去参观其他地方,老大原本就是要在那个时候,趁着那女孩去一旁厕所时绑架她,可是出了一些差错……」 「差错?」 尖叫声和混乱感觉越来越近,维耶尔也越来越觉得心慌,自己和爱緹卡在b区的大门前停下,这里曾经是自己生活了将近要一年的地方,曾经是忘却了那些痛苦回忆,并且在这里重拾起那份心情的地方。 小傢伙此刻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腹中,希望他在睡觉,因为维耶尔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在老大锁上门前,他叫我一定要把你带出来。」 「现在埃尔勒还有其他人都在里面?」 爱緹卡点点头,然后说:「……埃尔勒想要谈判。但我不知道首长怎么想。」 维耶尔走进大门,上面大大的锁头是用古老的密码锁,为什么会有尖叫声,为什么会有惨叫,里面怎么了,你们有没有事? 尽了全力压制住那股糟糕的感觉,维耶尔深吸一口气,想想看之后吧,和拉薇一起,和大家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 「爱緹卡,请你打开这扇门。」 女孩咬紧下唇,然后乖乖听命。 而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色,以及一个这辈子再也忘不了的惊悚嗓音。那彷彿从深渊传出,又彷佛近在耳旁,低沉却莫名高亢: 「欢迎两位的前来。」 有个人在牢房区正中央的区域张开了双臂,他穿着在一片暗色囚衣中格格不入的西装,而西装上却像有烟火绽放过一般点满了血色,他在满脸鬍渣的脸庞上勾起一个彷彿可以掏空自己所有器官的微笑。 成堆的尸体、和水混合在一起的血跡、大人和孩子的哭嚎、更多的尖叫、响彻耳边的哽咽以及低鸣、还有啜泣、更多更多的怒吼、谁的哭泣、又是谁的求饶—— 「天生母性过剩的omega啊,你们的弱小就是源自这里呢。」 那个人瞇起眼睛: 「不过这也注定一件事啦!」 「那就是你们会输——真可惜呢。」 34.5 很痛。 简直比骨头摔断都还要闷痛。 猫眼试图在这间办公室狭小的座位上调整姿势,好让自己可以舒坦一点,而这点被旁边坐着的拉薇发现。她是个挺善解人意的女性omega,所以她低声的说:「还好吗?」 「不太行。」猫眼不喜欢一个跟自己不怎么熟的人这样的关心,于是自己只好集中註意力听眼前的埃尔勒讲解。 这真不容易,下体似乎还在出血,整个温度像是过热的发电机,即使吃了过量的止血剂也没办法止住。维耶尔一边哭一边被帝伦架去禁闭室的景象仍然歷歷在目,这同样让自己心烦。 「老大,老大老大。」同房的室友,跟自己先前在医护室碰面的女孩爱緹卡歪着头,小声的在另一旁说:「你不舒服对不对?」 猫眼抿了抿嘴,接着摇摇头:「我没事。」 ——早在自己进来劳改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很奇怪了。才不是像那个白痴维耶尔一样,一直到看见被装箱的肉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猫眼默默地想着。 武装优良,却没有一个类似「典狱长」的存在,最高阶的长官只有埃尔勒这个守卫「队长」。其次,在最开始的健康检查,他们就已经将所有人分成abc三个区域。一开始自己还想不懂,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甚至连吃饭和放风时间,三区的人都是隔开的。 后来吃到盘中的那些食物时,猫眼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生活在随时都有可能饿死的情况下,逼不得已在冬天时,一边痛哭一边吃了伙伴的尸体,对这样的自己来说,午餐盘上堆积起来的肉乾味道是如此的熟悉,简直令人作恶。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吃人肉呢?是三区都是这样,还是只有b区?到后来知道情报时,为什么还有c区,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而太多的疑问造就了今天的选择,一个没有办法回头的选择。 「猫眼,你在发烧。」在后方的妲尼安伸出一隻手摸向了自己的额头,她低语道:「要不今天我们就先休息,明天再讨论……」 「不能再拖了。」 埃尔勒齜牙咧嘴,彷彿地狱的梦魘,他皱起眉头,向在场所有有参与计画的人开口。除了原本就认识的几个,还有一些帝伦的守卫同伴。猫眼觉得头有点痛,维耶尔他可以百分百的信任自己,但自己可完全无法相信这些人,尤其是埃尔勒: 「后天就是开国纪念日,我们还没想出要怎么让剩馀守卫的主力不要全集中在b区。」他拍了下桌子:「当天在首长走进牢房区时,待在上层的守卫越少越好。」 爱緹卡一面摸着猫眼的头,好像这样的安抚就可以让自己好过一点,猫眼叹了一口气,接着把爱緹卡推开,然后开口: 「想个办法让a区和c区的人暴动起来。」 现场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由帝伦,这个比维耶尔还智障的beta守卫小声地开口:「煽动omega造反可比直接干掉首长还要难上几倍欸,你在说什么……或许有些人可以像你或者是跟隔壁的拉薇小姐一样,能够义无反顾的捨弃那些,但是大部分的人,嗯,大部分的omega都没有办法,老兄。」 「不好意思,你说错了一点。」拉薇开口,她的眼神早已被坚定的意志给填满,猫眼知道她比自己更想保障维耶尔那傢伙的安全,所以这计画对她而言非成功不可: 「omega天生弱小,可是我们有所谓的『母性』。」 她边说边倾下身:「必须煽动的不是『反抗的念头』,而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所珍视的东西正在『饱受威胁』。」 好傢伙。猫眼默默的在心中称讚了一句,要是自己在黑街生活时遇上这个女人的话,那么肯定会邀请她加入自己的团队。 「哈哈。」埃尔勒瞪大双眼,他笑了出声,但却像皮绷得死紧,脸下的肌肉却丝毫没有动弹:「你的发言可真危险。知道吗,要是我们真让a区和c区的omega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棘手的会是c区。没有发情期的他们就几乎可以等于是体力较差的beta,到时候守卫为了要镇压——他们可不希望开国纪念日出什么差错——会死一堆人喔,这样也可以吗?」 拉薇勾起微笑,那是一种已经义无反顾,豁出性命的笑容:「你对一个两次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人说这些?」 在前方的帝伦和他的朋友们全都听得目瞪口呆,或许他们的生活中从来没碰过有着如此激进想法的omega,不过他们现在遇到了也不算太迟。 「那么,到时候你可以吗,猫眼?」埃尔勒问道。「继承人只是个小毛头,我要带着他跑也没问题。」猫眼回应:「那你呢,是要安静的坐在办公室,像个大魔王一样等着首长来找你?」 这个发言引来了自己两名部下的笑声,一个就是方才行为举止都有些蠢笨的爱緹卡,另外一名也是一直都待在医护室,有着一头黑色直发的米丽嘉。猫眼也想好如果自己当天出了什么状况,就会把所有任务交给其他人。 「我可是会带领着他们参观,如果到时首长的继承人没有办法先行离开,那么我会製造空档,到时候就麻烦你直接行动了。」 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得先将肚子里那碍事的存在先处理掉,才能以一个待在医护室的病患身份行动,携带枪枝时就不会被其他守卫给怀疑。米丽嘉就曾问过为什么不早一点用好,这样就不会一直到现在状况都那么糟糕。 猫眼是不会承认,要不是该死怀的是双胞胎,不然自己真的有考虑过要留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拉薇轻轻地开口,她说:「如果我们失败了——」 埃尔勒接口:「那么即便如此,那傢伙也会活下来,对吧,准备要背叛我的这位omega先生?」 猫眼勉强的露出微笑:「当然啦,你这么不可信任。」 在场的气氛已经升到最高点,每个人都得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了使omega能够活的像个人类,就必须要挥洒泪水去战斗。 可是,当中有一个异类,那就是维耶尔。他是个奇妙的人,看起来像是明明踩在淤泥地上,裤管上却毫无脏污的奇特存在。他对别人的痛苦太有共鸣,却极度的厌恶他自身,他不会允许有人在他面前死亡,却可以放任自己伤害自己。 只要他还存在一点良知,这样就算大家失败,他也会被那股罪恶感逼得向前走,他不会去死的,因为他太弱了。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人,更适合担任活下去的角色了。 35 「妈妈,这个字该怎么念?雷思(reace)?」 时间定格的那一瞬间,有一个记忆闪过脑海,那是自己还很小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omega的时候,仍然过得很幸福的时候。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将室内照的明亮无比。而母亲听见自己的说话声,从厨房走出来,然后看向了自己手指的图画书上的字母。 「是念『和平(peace)』喔。」母亲边说边蹲了下来,她温柔的摸着自己的头,并轻声的说道:「这两个字母不一样。对了,小维知道和平的意思吗?」 「嗯……像我们家一样?」 维耶尔记得自己这么说了,有些白痴的回答让母亲咯咯笑了起来,她点点头,然后说:「对,虽然会有争端,有可能意见不合,但是只要我们能够理解并且尊重他人,那么就是和平。」 「……和平。」 下一秒,有一股宛如海啸般的气息像自己席捲而来,如果把这股气形体化,维耶尔觉得那彷彿是一隻巨大的手,蔓延至自己的全身上下,好像要把全部都给扒光似的。 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开始窜进身体里面,血液开始沸腾起来,有一部分的血因为燥热而衝上脸颊,维耶尔感受到热血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开始在自己身上肆虐。视线开始模糊,只有到处都是的血清楚的烙印在视网膜内。 那个人,首长,他举着枪,枪口对准着这里。思考有点短路了。 「刚刚有个人拼死都要把这扇门关起来,结果被你们两个人打开了,真好呢。」首长并不年轻,甚至可以说已经迈入中年,像猫眼这种身手轻巧的人说不定可以打的过他,但是现在这种想法却完全被抹灭了。 他具有威胁性,光是那股气势就足以把一切都给碾压过去。 爱緹卡偷偷移动了脚步站到自己旁边,她的呼吸很急促,整个人像是被绷紧,轻轻一拉就会断裂。 「话说,你们omega真的很没存在的必要呢。」首长像个孩子般碎碎念,一边走到旁边,他抓起了某个东西。过了几秒后,维耶尔才发现那是牢房区内其中一个人,这个囚犯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血,只有嘴巴不断蠕动着求饶的话语。 心脏像是被捏紧。 「既然你们来了,就听我抱怨一下吧。真是的。」首长叹了口气,他将枪转了几圈,接着抵在了那个囚犯的头上,维耶尔辨认出现在成为人质的人。那是先前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珍娜:「你们怎么会想反抗我呢?」 猫眼在哪,埃尔勒呢?……医护室,妲尼安和茱丽叶应该都在那里,维耶尔慢半拍的开始思考。可是、为什么这里只有首长一个人,那么就代表…… 维耶尔无法呼吸。 「开国纪念日这一天流血可真有纪念价值,你觉得呢?这位omega先生?」首长边说边将枪管在珍娜脸上游移,像蛇一般嘶嘶吐信,寻找最适合下手的位置。珍娜的双眼瞪得老大,眼泪渗出了她的眼眶。 「求求你……」 「看吧,真无趣。」首长将失望的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你们omega只会求饶。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了——」 ——维耶尔先生,数到三,我们两个往反方向跑。爱緹卡悄悄地在自己手背上写字,她的手指颤抖的很厉害,维耶尔稍微握紧了她的手,当作是有听见。 「一……」 「对了,顺便再说一句吧。反正你等一下也要死了。」首长放开珍娜,然后将她踢到旁边去,像是在踢一袋垃圾一般随便。他重新举起枪,将枪管完美的对准自己:「你们所有人都发现了那个秘密对吧?」 「什么?」维耶尔忍不住回问了。 「二……」爱緹卡的语气加重了些。 「就是我们抽取遗传病婴儿的体液来作为实验的那件事。」首长轻笑了起来,好像他的生日提早来临:「然后为了不浪费再把他们吃掉。为了让你们这些omega吃饱,还特地把一些没用的废物也做成肉,怎么样,好吃吗?」 维耶尔愣了一秒。这是什么意思? 「三!」但是没时间多想了,爱緹卡一声下令完成,维耶尔立刻以几乎要滑倒的姿势向自己的左边衝去,地上的水让自己险些跌跤,但幸好还是可以跑。爱緹卡的脚步声也越拉越远。 但同时间也伴随着枪响。维耶尔方才只觉得脸颊一阵刺痛,用手一抹后才发现子弹擦了过去,留下鲜艳的红色。 首长没有追过来。 ……可是我丢下他们了。 当内心出现这个想法时,维耶尔几乎站不住脚。没办法,事情发生的太快。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首长正变态的在里面玩大屠杀。 那么,埃尔勒他……还有猫眼……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现在该怎么办,只剩自己一人了,不但没有找到爱緹卡的朋友,连拉薇和其他人也不见踪影。要是不快点的话,那么自己—— 「维耶尔!」 那是个熟悉到差点要哭出来的声音。 猫眼喘着气从黑暗中走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在衣服上染上了一片红色,满脸都是血的他痛彻心扉的说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36 「爱緹卡人呢?」 没有等到自己回答,猫眼再次问道,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廊道回响,粗重的呼吸声和水流混合在一起,偶尔还有几声遥远处的枪响。 「另、另一边……」维耶尔发现自己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好:「猫眼,其他人……」 就连把这句话说完的时间都没有,猫眼却直接向前伸出一隻手臂环抱住自己,这并不是他的作风,反而让人觉得诡异。他的身体异常的高温并且颤抖着,而维耶尔有些迟疑地回抱住他。 「维耶尔。」猫眼在自己耳边轻声的说:「去医护室,把妲妮安还有其他人带走。快一点,打开大门之后会有人去接应。」 「你呢?」自己不自觉的压低声音:「你怎么办?」 「……这么说有点令人担忧,但我让那傢伙逃了。」猫眼压抑的说:「如果你在半路上碰见首长的女儿,不要迟疑,直接扣下板机。」 这句话的语音刚落,一把旧式短枪械便交付到自己手上,沉甸甸的冰冷重量让维耶尔几乎无法呼吸。 「埃尔勒如果没死的话大概也只剩半条命。」猫眼松开自己,然后用袖子抹去他脸上的血跡,至少他似乎没有受伤:「我得回去找他还有首长的女儿。爱緹卡现在大概躲在哪里哇哇大哭,我也得去把这傢伙挖出来……」 「猫眼……」 维耶尔内心有某部分希望猫眼不要丢下自己一个人然后离开,而对方大概也看出自己在想什么,他故意皱起眉,然后说:「你就是不肯乖乖听话吗?果然你不像个omega。」 「不、不是……」 「……维耶尔。」他勾起一个苦笑,那瞬间竟然有点跟凯萨的容貌重叠:「出去之后,你乾脆过来我这边一起过日子好了。虽然我的地盘毁的差不多了,但是有你的帮忙应该很快就会重建好,考虑一下吧。」 直到现在,维耶尔才体认到猫眼是个非常可恶的傢伙,他依旧没有给自己答覆的时间便直接踏着水离去了。 没事的。重振一下心情。埃尔勒说不定没事,而首长应该是不会那么快出现。而妲尼安他们应该很安全的待在医护室…… 应该很安全。 这扇玻璃门曾经只要一打开,就会有扑鼻的消毒水气味灌入鼻腔,虽然内部装潢有些冰冷,不管什么东西不是白色就是灰色,但是医护人员每个人都非常温暖。 现在那扇门上被喷洒了一整片的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鬼魅般的光芒。 维耶尔颤抖着伸出手打开门,意外的这很轻松就推开了。映入眼前的是凌乱的诊疗间,那些自己曾躺过的床铺、妲尼安的器具都像被怪物给天翻地覆一般,一片混乱且凄惨。地上有几具尸体,全部都是守卫的製服,维耶尔几乎像是无视一般走过去,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为什么守卫会出现在这个理当应没有威胁的地方,自己认识的人、只要找到…… 「妲尼安……!」乾瘪的喉咙发出声音,维耶尔屏住呼吸,然后摇摇晃晃的将手放在倚着墙,半坐在地上,头上流着血的医生脖子上,轻微的脉搏告诉自己妲尼安没事,但这样维耶尔没办法放心:「妲尼安!妲尼安!」 大约重复喊了五次左右,妲尼安终于稍微张开眼睛,但仍然像是神智不清,维耶尔已经把什么危险和说不定劳改营等等就会爆炸的可能性拋到脑后。 不行,能多救一个人就要去救。 不要再让任何人牺牲了。 「维耶尔?」妲尼安喃喃念着,接着,她激动的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不是出去了吗?」 「等、等等,妲尼安,先不要说话!」一股安心感涌上来,维耶尔几乎腿都软了。自己在一旁找到了没有被血染色的绷带,然后试着将妲尼安因为撞击而產生的伤口给包扎起来:「没事的,我在这里……」 「你不该在这里!」妲尼安有些着急地抓住了自己正在动作的手,她喘着气,而这时维耶尔才慢半拍的意识到,这些尸体是妲尼安一手造成的。她为了保护在更里头的那些人而大开杀戒:「维耶尔,有人、哈……想把这里给毁掉。」 「……我知道。」维耶尔试着以强硬的语气说道,然后将绷带缠紧,但血依旧不断渗出来:「所以我们一起走,跟其他人一起。」 「……维耶尔,没用的……」妲尼安流下了眼泪,她的声音抖个不停,听起来是那么的令人伤心:「我没有阻止他们……有很多、咳、很多别区的omega来这里……避难,可是……我没办法抵挡那么多守卫……里面……已经没有人还活着……」 瞬间,维耶尔不明白自己听见了什么。 然后,茱丽叶的笑顏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等等,不仅仅是她,还有更多更多人的影像像海啸一般直直衝击而来,紧接着是碎裂,有什么东西,正一个接着一个,彷彿被点燃引信一般引爆。 下意识的,侧耳倾听病房那扇门后方有没有传来声音,但最终只有死寂。 他们一开始没有杀掉妲尼安,唯一的原因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是beta,而其他人是omega。 有什么东西,碎成了千百万片。 「对不起……对不起……」妲尼安低语道歉着。但维耶尔没有勇气去承受,甚至去打开那扇门验证她说的是正确的。 此刻,医护室连结走廊的门传来一阵脚步声。维耶尔立刻走上前,只要能远离,只能远离就好—— 打开门后,出现的是一个走的跌跌撞撞,年纪尚幼,有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的红发女孩。女孩身上的洋装沾满了血,看起来怵目惊心。 「拜託你!救救我!」女孩一看见自己,立刻像是找到救星一般抓住了维耶尔的衣角,她边哭边叫道:「我在被坏人追!我爸爸、我爸爸会给你很多钱!拜託你帮帮忙!」 ——如果在半路碰见首长的女儿,不要迟疑,扣下扳机。 37 有一个很久远的记忆闪现。 艷阳高照。在来到劳改营前的记忆似乎只剩下这一点。阳光让汗水沾湿了后背,但即使如此仍然要持续地弯下腰工作,不然没有饭吃。 等等,不是,不是这个,该想起来的不是这个。 手在颤抖,但不影响自己举起枪。没有开过枪,但并不会不能威胁人。没有杀过人—— 不,我有杀过人。 维耶尔发觉自己常常慢半拍,例如现在,这个时刻才想起来,自己明明没有任何的遗传病以及身体上的残疾,甚至身体也没有说太差,却仍然被送进来b区。 私自性堕胎两次,第一次因为被判定为自然流產,所以没有被处罚。但是第二次不一样了。同样是不应该到来的孩子,同样是影响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并且摧残着自己心智的存在。维耶尔从来不想组织家庭,也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认为留下子嗣才是生活的目标。 自己只希望,能够好好且安稳的活下去就好了。 而那个孩子的存在,正是扰乱一切的源头。所以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拿着匕首,想要往腹部刺下去。但那件事后来失败的这个结果,却被自己选择遗忘。 原来如此。维耶尔默默的心想,然后举起枪抵住了女孩的额头,而这让女孩原本充满希望的表情瞬间成了绝望:「欸?」 我没有母性这种东西。既然所有人已经拋下自己先行离去,那么也不需要为了未来的幸福而努力了。 「那个、那个……」女孩也实在异于常人,她在这种时候仍然想要说服自己:「那个……!」 她哭了出来,这条走廊太过狭窄,要是她敢跑起来,那么下场就是被自己这样瞄准不行的人给打断一条腿。维耶尔觉得异常的平静,很奇妙的感觉,好像周遭什么事都不重要了一般。 甚至能好好冷静的思考事情。首长似乎早就有预谋要来这里大杀特杀一番,那么带他的继承人来是否就是个幌子?要在这里製造混乱,让其他人杀了这个女孩,并且把责任推到埃尔勒头上?连带顺便毁掉整座劳改营。 算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重要了。 「你也是alpha对吧?」声音变得很奇怪,好像被什么给扭曲了,维耶尔不知为何想要说话,有一股情绪必鬚发洩出来。 「是、是……」女孩颤抖着:「拜託不要杀我……」 几乎是无意识的拉下保险栓,维耶尔更加用力的抵着女孩的头,为什么这么做,自己甚至连个藉口都回答不出来。omega没有权利活的像个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这是最底层的阶级,没有劳动力,有的只是可以產下孩子的器官。就像拥有两隻脚可以行走的子宫。 omega什么也不是,所以茱丽叶才会什么也没做却被丢进这里;所以猫眼才会背负着苦难进来劳改营;所以凯萨才会死;所以自己和拉薇才想逃走。 所以一切都不会成功了。 女孩想要尖叫,却在下一秒认知到不会有人来救她,她的背倚着墙,抖的像是要整个人摔落在地上。 「往前走。」维耶尔一边对着女孩说一边看向相反的方向,那是通往b区的大门的位置。曾经自己想过,为了不辜负凯萨的死,那么自己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生活一个没有人会因为那些理由死去的地方。现在就是那个瞬间。 「好……」女孩乖乖地听话,她走在前方,而维耶尔则换成拿枪抵住她的后脑勺。水声在一片寂静中变得很大。水流混含着血,走过的路都有一片又一片的血花散开,维耶尔讶异自己竟然不担心妲尼安的安危。 但有一部份的自己觉得没关係,一切似乎都没关係了。 「……那个、大哥哥……」 「什么?」 女孩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她没回头,维耶尔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放、放我走吧。我不想死……」 「谁会想死啊。」 女孩说的话挑起了自己的怒气。维耶尔自认为自己的不是个易怒的人,但混乱的情况已经几乎摧残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要抑制哭的方法,那就是逼自己专注在某件事。 女孩全身一震。 「凯萨他不想死啊!其他人也是啊!他们只不过想要活下去而已!谁能接受把自己孩子吃掉这种事情啊!」维耶尔低声吼道,对一个才刚进行成年礼的孩子来说,这些话她大概根本听不懂:「我们拼死拼活的求生,为的就是不想死!你以为说个两句我就可以饶过你了吗?如果这么简单的话??,他们为什么需要死?」 维耶尔放手让怒气主宰自己的身体,不需要手枪这种虚偽的东西,有更好的方法能表达自己的目的。 维耶尔将女孩转过来,看到她放大瞳孔中的恐惧。那瘦小的脖子几乎是可以一扭就断,即便是自己这样懦弱且无用的omega也行。 于是自己将手放在了女孩的颈部。 女孩倒抽一口气。 拋弃了一切的良知,将那些人或许存活的可能性丢掉。或许内心还残留着一点先前的那个自己。那个以为默默的度过就行的自己。那个无法抓住凯萨的手的自己。那个没有办法带给拉薇温暖的自己。 但现在,把一切都抹去好了。已经没有必要再存在了。 可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即便想着要为他们报仇,只是如此可笑且简单的念头罢了。 视线模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深切的,脸颊上的热度在提醒着自己哭泣正在发生。 腹部开始传来胎动,彷彿是要阻止自己。 我为什么还是下不了手? 38 「松、松手……求求你!」 女孩仍然有时间挣扎,但维耶尔甚至根本没有施加力道在手上。最后,自己真的松手了。女孩跌跌撞撞的往后一倒,她边哭边道歉:「对不起、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维耶尔倚靠在墙上,脑袋一片混乱,自己刚刚想做什么?要杀了她吗?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自己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心脏跳得太快,呼吸也紊乱起来。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维耶尔沿着墙滑落下来,也不顾那些水流会将自己全部染湿,算了,全都算了。 接着,视线的角落瞥见了女孩正悄悄的瞄着自己。好安静,劳改营有这么安静吗?不对,是自己早已习惯吵闹了。睡觉的时候,同房的友人们都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放风、吃饭、那些自由活动时间,那些与人相处和聊天的时间。已经填满了所有,让自己无法再去回想更早以前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下去的。 女孩喘着气,但是她没有逃走。 再然后,是一阵充满自信的步伐,踏着水花而来,伴随着语气高扬的声调:「原来你没死掉啊,嘉莉波。」 是首长。 而女孩一听见她父亲的声音,连忙爬起身衝了过去,像是在逃离什么。明明自己已经一点威胁性都没有了。 不知不觉间,首长站到了自己面前,很意外的他的套装在经歷了那么大的动作竟然没有一丝皱摺,连污痕看起来都像是艺术的装饰:「你没有杀了她,我有点意外。」 为什么要说这个,他这么希望自己的孩子死去吗?维耶尔觉得喘不过气,体力和思考力似乎已经完全被耗尽,什么都不剩。 「……好吧,跟你说个并不算太好的消息。」首长特别开心的说道,跟整建劳改营的气氛形成了极为奇怪的对比:「你们的团队之中有人叛变,所以我知道今天来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坦白说我很失望。」 维耶尔抬起头,只看见首长的下巴:「失望?」 这句话似乎比有人背叛重要多了。反正注定会失败的计画谁还要管有没有人叛变?毕竟大家都是omega,唯一的几个beta大概连脑子都不太正常了。不对,当中最愚蠢的应该是自己。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我现在需要你,拉薇。 拜託告诉我一切都会没事。 「你们这群omega当中最有骨气的应该是刚刚那个男的了吧。」首长边说边蹲了下来,好像他是自己多年的好友:「长得很矮,可是却在后方用超快的速度衝过来,一下子就把嘉莉波掳走了。如果行的话,应该要由他来担任你们的领袖,而不是刚刚我击倒的那个beta。」 埃尔勒? 「他拥有一个绝佳的复仇理由,不过也太俗气且老套,他当然没有想跟我谈判的心。只是想让我嚐嚐他妹妹的痛苦罢了。」首长轻声叹了口气,是错觉吗?他看起来很落寞,好像这些悲剧全部都不是出自于他之手似的:「那个守卫长beta也在利用你们,那些a区和c区的人也是他放出来想要分散守卫的攻击力。但很可惜,对啊,就是你们那个叫……帝伦对吧。他靠着联络管道提早将消息通知给我了,很意外吗?」 很慢很慢的,脑海里才浮现自己和帝伦相处的回忆。他称不上个好守卫,偶尔还会被其他的朋友霸凌。工作上也不认真。但绝对是个好人,他神经大条却在某些方面很细心。 可是维耶尔没办法在心底掀起波澜,事到如今,谁死了,谁又做了什么真的都不重要了。 「他是个好人,但选择了最懦弱的一种方法。」 首长挺起腰桿,然后往四周望瞭望,接着开口:「对了,你喜欢这里吗,omega?」 过了几秒,维耶尔才发现首是在询问自己,他似乎非常习惯于将问题拋给别人。 「……喜欢。」 「我会把这里毁了。」首长静静地说完,接着看向了远处,并且同时迈开脚步:「你们已经没有用处了。如果过不了安稳的生活,那么在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长眠似乎也不错,对吧?」 对啊,他说得没错……办不到了,什么都办不到了。 维耶尔扭过头,打算在首长离去时回去找妲尼安。即便如此,和猫眼的承诺也必须兑现。 然而那一把手枪静静地躺在那里,反射着金属的光线。看不出有没有因为浸水而潮湿。它彷彿正在等待有人可以捡起来。 维耶尔屏住呼吸。 首长背对着他开始走了,甚至走了一段甚远的距离,那女孩也跟在他旁边,只要,开一枪。不用那个女孩,只要杀了首长的话,那么,或许—— 「不可以。」 有道声音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出现在自己耳旁,那是无比熟悉,无比令人感到安心的存在。 头发乱成一团,相貌也有些受伤的拉薇举起噤声的手势。 「维耶尔。剩下的给我来就好了。」 ……对啊,只要交给其他人,那么自己躲在后面就行了,只要等着他们回来,那么一定可以幸福快…… 于是在那瞬间,维耶尔拾起枪,射出了这辈子的第一发子弹。 39 他闪过了。 轻而易举的,像是预知到自己会开枪一样停下脚步,然后将头扭向一边。 也就是在同时,原先忽略到的身体上的疼痛也像是被什么衝击到一般全衝了回来。维耶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也不管拉薇想要把自己给拉下身。 「哈,哈哈。」首长将他的女儿推向一旁,他转过身,露出一个狂喜的笑容:「好极了,就是这样,这才是你们该有的样子不是吗?哈哈,来,看看你杀不杀得了我?」 他就这样站着,嘴角洋溢着兴奋的表情,但维耶尔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不想待在这里,只想要退缩,这不是自己该做的事情。 可是手枪却彷彿带领了自己的意志,向前高举着,却再怎么样也开不出一枪。 身体似乎真的有什么异样。下腹部一阵又一阵的传来诡异的闷痛感。维耶尔有点站不稳的扶住墙壁,自己没办法像猫眼一样那么坚强,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维耶尔!」拉薇发出气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失了方才的坚定。她拉着自己,但维耶尔决定不为所动:「下来,我来就可以了!」 深吸一口气,自己再次瞄准了首长。 「比起其他人,你这个omega更加的有勇无谋呢。」首长轻声的笑了起来:「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连个保镖都懒得带吗,是因为这里根本没什么威胁啊!你们就是这么弱、不敢反抗,唯一肯去做的那几个人却也没什么路用,所以你们才会被我们踩在脚底下!」 他到底在说什么?维耶尔无法克制自己不喘气,腹部越来越难受了,自己还怀孕着的这件事是忘不了的,但这股不舒服却蔓延到喉咙,紧接着是全身上下,一次比一次更痛。 「来吧,杀了我啊。」首长向前一步:「不杀了我的话,你的朋友们都会死喔,包括刚刚那个人,还有你身后那个腿已经被打断的女人。在这座劳改营逃窜的所有人,甚至那个叛徒,也通通会被我杀死喔。」 啊啊,这什么意思啊? 维耶尔举着枪,视野很模糊,有个声音叫自己一定要开枪,就算首长死了国家陷入了一片混乱都没关係。只要自己和其他人活着就够了。 接着,维耶尔注意到首长的身后有个身影在晃动,随后出现的,是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 猫眼举起手,示意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他轻巧的来到了走廊的空间。正好首长没办法看见他的位置。猫眼手中举着一根长型棍棒,看起来像是他从墙壁上的水管硬拆下来的。 继续跟他说话啊,维耶尔!从猫眼的眼神中,维耶尔得知了这样的讯息,于是自己维持着本来的动作,然后开口:「……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部分也是自己很想问的问题。首长对于自己和其他人来说应该是非常高高在上的存在,可是他说的话却没办法跟他的身份合在一起。脑袋有些艰难的开始运转,方才没注意到的疑问也开始急速地跑回脑中。 「omega,你的口气不要这么像我老婆好吗?」 首长自以为幽默的笑了,他扶着女孩的肩膀,然后举起一隻手说:「我今天来当然是来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少能耐,到底抱持着多大的决心想要推翻我?」 「……你有病啊?」维耶尔几乎颤抖着回应,而这个反应让首长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老婆也怎么说。」 猫眼终于行动了,也就是在这时,维耶尔才看出他到底有多大的能力。娇小的omega因为身形会有生產上的风险,所以比起其他更加遭人唾弃。但猫眼却可以运用他身体的优势,直接以轻盈的体重跳跃起来,准备将那根水管给狠狠的—— 「很高兴再次与你交手,这位omega先生。」 但这次首长依然闪过了,他像个怪物一般以常人办不到的姿势往后压低身体。然后看着猫眼差点因为之平衡不稳而摔到地上。 「妈的……」猫眼骂了一声,接着抬起脸,他看起来很糟,这让维耶尔觉得应该要去帮忙才对。对了,那个女孩…… 「维耶尔!」拉薇喊着自己的名字,喊得如此心切。 那女孩的注意力全放在首长身上,维耶尔顾不了拉薇——就在方才自己已经瞥见了她脚上的伤势,她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自己不愿多想,也不理会她的警告—— 靠着湿滑的地面,几乎是以惯性力道加快速度滑过去,维耶尔再次从背后抓住了女孩,这一次便绝对不能放手。 「停下来!」 于是自己这么一边喊着,一边拿起枪颤抖着抵住女孩的太阳穴。怀中的女孩已经被吓到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维耶尔……」猫眼停下攻击的动作。首长露出玩味的笑容,他甚至像是在怜悯的微笑着,这让维耶尔觉得心凉了一半。 「有胆就杀了她啊。」 「我不会杀了她!」维耶尔几乎是要把体内的脏器给吐出来的力道大喊着,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含首长。 「你们alpha把我们踩在脚底下没错!但是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因为没有东西吃就选择吃下自己的孩子!我还没像你们一样失去人性!」 嗓子哑了。 「我们是omega!对,我们他妈的没有力量!我们活该被上!活该被生育法搞成这样!我们不是人,只是生育的工具!」 每一句话都撕心裂肺。 「所以我不会那么做啊!」苦的像在淌血,痛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不会杀了她。」板机偏移了方向,随着这句宣言而蹦开保险栓。 太多的回忆开始交杂。自己的父母、一些早已没联络的朋友们、劳改营的所有人、那些对自己好的人、那些美好的事情、对未来的想像、对于拥有幸福快乐结局的希望—— 我的孩子。 ——这个世界太残酷,要是他诞生的话,一定会因为某些太不公平的事情而哭泣,要是他成为omega的话,那么他会经歷像自己一样的痛苦。 首长听完后露出微笑,看起来出奇地满意。 猫眼看见了机会并不可失,直接抄起那根水管,然后用力的重击下去。 对,任何人被这样攻击到,想不倒下都很难。像是慢动作播放一般,水花啪的一声散开来,首长倒下了,这么简简单单就倒下了。 猫眼迎向自己的视线,他轻声的说:「维耶尔,枪可以放下了。」 女孩在自己怀中完全失去力气,她似乎因为太过震惊而昏厥过去。猫眼走进并且接过女孩,他轻松的就将这孩子给抱起来。 「……维耶尔?」 接着,疼痛才像浪潮般席捲而来。 40 紧接着的下一瞬间。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绞痛,维耶尔直直向前倒下,连撑住自己的力气都没有,自己直接让身体丧失了机能,然后陷入了昏厥。 「那个、妈妈。」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有阳光、室内一片通明,脚踩上木製的地板,脚步声在走廊回响。自己手上拿着通知单,边边的地方早已被紧张的手汗给浸湿。 「什么事啊?」母亲坐在餐桌旁,她正在做针线活,将白布缝上彩色的花样,维耶尔喜欢欣赏母亲工作的样子,但那时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容缓急。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维耶尔记得那时的自己很害怕,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大街上,所有人对身为omega的一致评价,就是这个人注定一事无成,只能身为贵族或者走进龙蛇混杂的集团才能混口饭吃:「妈妈,我是omega……」 母亲的动作停了下来,但随即她却展开了笑容:「这样很好啊,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维耶尔?」 「我、我不想怀孕,感觉好可怕……」维耶尔有些唯唯诺诺的说,那时年纪尚小的自己仍然很依赖父母。 「小维,希望你可以明白一件事。」母亲轻轻地抓起了自己的肩膀,然后温柔的说:「这个世界上有alpha、beta、omega三个分类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会是omega,一定是有身为omega的你才能办到的事情。」 「……我很害怕。」 「你不用害怕。」母亲摸着自己的脸颊:「等到将来有一天,你为人父母,到时你就可以像我们一样,将毕生所学的知识全教给你的孩子,这样不是也不错吗?」 维耶尔不知道这样到底是不是算好,但对于没有什么专长,也没有梦想的自己,怀孕生子这件事似乎已经对于omega这个未来给判下无期徒刑:「我不知道。」 「没事的,维耶尔。」母亲??抱了下自己,就像自己仍是婴儿一般:「只要记得,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们都会爱你。」 维耶尔被痛到醒过来。 自己不晓得睡了多久,但一睁开眼便发现周遭的景色全变了个样。窗户外,一片漆黑的天空有着烟火闪烁着七彩的光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开国纪念日的庆典似乎以烟火作为正式结束。 下一秒,自己才意识到现在躺着的这个地方是户外。维耶尔想要撑起身,但腹部传来的疼痛却逼得自己倒抽一口气。 「躺下,混蛋。」猫眼的声音出现在上头,他喘着气,身上沾满了泥沙和血跡,维耶尔想要问他怎么了,却痛得连话都说不好: 「唔……猫……」 「你简直是我见过最会惹麻烦的omega。你知道你倒下来的时候我差点接不住你吗?」他边说边压下自己的肩膀,这时维耶尔才发现这里是劳改营大门口的守卫站,里头似乎被改建成临时的医疗基地,到处都有呻吟声还有哭泣,好像还有妲尼安正在安慰患者的声音。而拉薇正躺在自己旁边的毯子里,她的呼吸声很安稳。这让自己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你讲的那番话,很令人感动。」 「什么?」躺下来后,疼痛稍微减缓了些,维耶尔试着将手放回腹部上,试图以这个动作安抚肚子里的这个小傢伙。 「没有。」猫眼露出疲累的微笑:「你睡一下,我还得去找其他人。」 「等等……」维耶尔下意识的抓住了猫眼的手,而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停下脚步:「我、我也去帮忙……」 「你待着就好了。」猫眼有些没好气的说:「等等首长跟埃尔勒谈完后,我还得负责送他们回去。拜託,再睡一下,不然你的孩子可能会有危险。」 太多的资讯让维耶尔有点头昏脑胀。而是自己乖乖地闭起眼睛,但猫眼却仍然继续说:「当然,埃尔勒虽然大难不死,但他中弹的手臂大概永远举不起来。不过我想他们大概也谈不出什么结论。而且首长的警备队也快来了,劳改营大概也会被废掉。」 「嗯……」 「没关係。你们都没事就好了。」猫眼站起身,但在他起来之前,维耶尔感觉到额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碰触到,温暖且湿润。 「未来或许会有点艰难,但我们绝对撑得下去的。」 然后,再次睁开眼睛时,维耶尔觉得好多了。但外头的天色还是黑的。哭泣声少了许多,多起来一些平静的呼吸声。拉薇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维耶尔感受到炙热的体温。 她在发烧吗?自己稍微将拉薇拉近了一些,然后看向另一边。 猫眼似乎是直接累倒在自己旁边的空位,他紧闭着眼睛,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就跟猫咪一样。维耶尔伸出另一隻空着的手,然后搂紧了猫眼,对方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谁会知道在这娇小身躯下,他的心灵有多坚强呢? 「餵。」有一阵细小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而似乎刚好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维耶尔稍微抬起视线,看见的是头上包着绷带的首长站在那里。 「精彩的言论,omega。」首长悄声的说:「我不得不称讚一下你。」 「——话说,我不会下令对这里做出什么惩罚,能够让我见识到你们是群什么样的傢伙就足够了。所以啊……你们自由了。」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41 然后,维耶尔意识到自己似乎必须起身。 所以接下来自己将毯子盖在了仍在熟睡的两人身上,一边踩着有些摇晃的步伐,一边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间门口。虽然内心疑惑着为什么首长可以这么大剌剌的出现,但维耶尔依旧行动了。 但对于这位似乎仍是自己敌人的alpha男子,维耶尔内心充满了一股微妙的感觉。有一个声音似乎正在说着首长并不像是坏人,但却没办法抹灭他手上沾满自己朋友鲜血的事实。 凯萨也算是间接被他害死的。 维耶尔默默的心想,然后后退一步,什么都没回答。 「怎么,难道你觉得跟劳改营一起自生自灭比较好吗?」首长勾起微笑说。在周遭围了很多穿着制服的人们,他们似乎以一个接着一个部队的进去劳改营里。维耶尔想起那些被屠杀的尸体,而兇手正在自己眼前微笑。 「……你到底在想什么。」维耶尔谨慎地问道。现在这个时机看似一切平稳,但自己仍感觉有什么还没结束。 「你说呢。」首长拨起头发,然后直直看向自己:「想说我杀了这么多人,竟然可以笑得这么开心,颁布omega生育法的人是我,让很多人白白丧命的也是我。你想指责我吗?」 为什么他那么爱把问句拋回来,即便自己根本连一句回答都还没讲。维耶尔烦躁的心想,能够在不是那么紧绷的时刻面对面,自己知道首长没有那么可怕,却也更显得高深莫测。 这是埃尔勒一直想报復的人,但他的行为却更像个……不是那种罪恶高端泯灭人性的傢伙。反而像个小孩,对,就是这个形容词。 「维耶尔。」那是埃尔勒的声音,他从一旁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走出来。猫眼说得没错,埃尔勒的手被绷带给缠紧,他的左臂似乎伤的很厉害,连走路的平衡都有点勉强:「你在这里做什么,回去睡觉。」 怎么感觉好像做错事被骂的小孩子一样。维耶尔有些烦躁的皱起眉头。然后自己想到先前他们曾经计画过把自己关到开国纪念日结束,这个糟糕的伎俩让维耶尔觉得有很好的理由不需要回去。「你好啊,守卫长先生。」 首长打了声招呼:「你再怎么说也没用,我不会废法。还有,你不觉得你到现在还没死,除了我命令其他人不杀你以外,还要感谢我当时一时手滑没打到要害吗?」 埃尔勒的表情很狰狞,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愤怒的瞪回去。首长耸耸肩,他又再次看向自己,然后问道:「怎么样,omega。为了一己之私而几乎牺牲掉劳改营所有人,你觉得值得吗?」 埃尔勒拥有理想。但维耶尔知道他完全是为了个人慾望而往前衝。他的计划自己知道的不多。但也大致明白帝伦也抱持着想要救那些人的想法而选择叛变。但其他的守卫知道了a区和c区omega叛逃的调虎离山伎俩,也同时知晓了首长将前来的事情。 所以他们会杀了那些人,为了防止更大的动乱,理所当然。 维耶尔觉得心头很闷,下腹部也仍在隐隐作痛,自己决定掉头就走,这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能决定得了。也不是自己该插手管的了。 意外的,他们两个人都没阻止自己。在回到原本守卫室房间的路程时,维耶尔和一个身影擦身而过。那是个精瘦,有着黝黑肌肤的beta男子。 「抱歉。」 帝伦边说边加快脚步,一眼都没回头看,维耶尔瞥见了他满脸是伤,不禁有股心脏被捏紧的窒息感。 他没有料到,一定是没有预想到,原本想要救更多人的举动,会引发首长的杀机还有守卫们的警戒,而变成死了更多人的惨剧。 维耶尔没有回答他,就以沉默当作答案。然后快步地走回那个温暖的地方。维耶尔轻手轻脚的进入室内,正如方才出去一般。 自己鑽回被窝,而拉薇她醒着,正以怜爱的表情望着自己。等维耶尔躺好后,她轻声的说:「你还好吗?」 「我比较想问你。」维耶尔调整下姿势,然后发现自己无法兼顾猫眼和拉薇,就乾脆躺正眼睛直直地看向天花板。 「怀孕的人最大。」拉薇笑了声,她温度颇高的手伸出来,然后贴近了自己的腹部,一股温热的感觉浮上,消散了刚刚感受到的寒冷与不安全感。她还活着。至少一些人活下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猫眼似乎被声音吵醒了,休息够久后,这里也开始出现了行行走走的人。一些嘈杂的声音也逐渐出现。猫眼撑着上半身,他默默地看着拉薇的动作,接着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举动。两隻手放上了自己的腹部,维耶尔只觉得莫名的尷尬,但却又因为感受到两个人放松的情绪而没办法多说什么。 「……omega之间不能通婚对吧。」拉薇闭起眼睛问道。 「对。」猫眼边说边又靠近了些,好像在取暖一般。 维耶尔只觉得脸颊像火在烧。只要他们在身边,就算谈到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未来,自己也觉得能够忘记现在这悲伤的一切。 忘记哪些人死了,忘记哪些人曾经跟自己那么要好,忘记自己曾保持着什么理想,却又被现实摧残到什么都不剩。 只要忘记一切。 「……这什么?」 感受到一股异样。所以当自己手伸到下体的裤档,又再次抽回来时,维耶尔知道自己没办法逃。没办法逃离这个世界。 「……维耶尔?」拉薇倒抽一口气。 维耶尔看着手上满满的暗红血渍滴到了被单上,然后想起了那些自己见死不救的人们。 42 从腰的尾椎处传来一股至今从来没有过的酸痛感,在一剎那的时间将自己所有的思考能力全夺走。 维耶尔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撕扯,不,不应该说是撕扯,是这个孩子正在挣扎。往下坠的感觉让人没办法好好躺着,维耶尔喘着气然后弯下腰。 脑袋深处储存的记忆告诉自己这是在阵痛。但又有另一个声音说太快了。可是紧接着却又觉得不是不可能,在开国纪念日这天,自己可是几乎完全忘记了有怀孕这种事,一连做了好几个剧烈的动作。 「不要用力,绝对不要因为痛就用力,慢慢呼吸。」猫眼的声音异常清晰的出现在耳边:「你撑一下,我去找妲尼安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维耶尔觉得这是报应。 明明从一开始,自己就决定不要在劳改营惹是生非,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但那时的自己却连为了什么活下去都不明白。直到遇见了这些人,才决定要逃出去,因为与他们在一起,便觉得自己可以找到活着的意义。 但说到底,自己仍然是那个自私的自己,对吧。 明明应该可以更早察觉到凯萨的异样,应该可以以强硬的态度告诉其他人自己是有用的。但是没有。目睹了其他人被首长残酷的虐待,维耶尔却仍然不为所动。 「维耶尔。」拉薇喊着自己的名字,她半卧着,然后抓住了自己的手。维耶尔感受到她的颤抖:「没事的,别担心。你很坚强,那么你的孩子一定也是。」 不。不是那样。这个劳改营里,所有的人都比自己优秀。凯萨冷静沉着,他是个大好人,非常擅长于安抚其他人;茱丽叶即便什么都不会,但是她就是可以让人发笑,是所有人的宝贝兼开心果;拉薇有时候过于偏激,不过她最会为大局着想;猫眼讲话不饶人,却拥有最令人佩服的意志力;妲尼安很温柔,她是衷心的希望所有一切平安而尽了最大的努力;帝伦虽然愚蠢,即便结果非常凄惨,但他却是最有正义感的一个人;埃尔勒抱持着復仇的想法,可是他能够一步又一步的实现计画,这是其他人做不到的。 而自己从头到尾什么忙都帮不上。 「啊……」更大的一波疼痛袭来,维耶尔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彷彿用重鎚敲击自己的闷痛。连呼吸都没有力气。拉薇没办法动到她的下半身,所以她以不自然的姿势将自己拥入怀中,然后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肩膀,正如先前自己曾对她做的那样:「……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意外的,维耶尔不怎么害怕,而是感到非常的羞愧。在经歷了这么多后。在猫眼和拉薇以及凯萨都选择捨弃后,只有自己留在了原地。有一股很难受的感觉涌上了喉咙。维耶尔想要哭出来,那个曾对首长奋力喊话的自己不在了。不,那个自己一直都不存在。 唯一有的只是这个懦弱又可悲的omega。 「维耶尔!」妲尼安的声音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头上绑着绷带,加上严重的黑眼圈,感觉起来似乎非常疲累。不过妲尼安展开她一如既往的笑容,让患者能够安心下来的表情,然后问道:「感觉是怎么样?有感到一阵一阵的痛吗?还是只有流血?」 「……很痛。」乾瘪的声音带着哭腔。维耶尔几乎要违背了猫眼刚刚的警告而用力。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妲尼安稍微靠近了些,她用手轻轻地按压在自己的腹部上,而这个疼痛终究让自己没办法在坚持下去不出声以免吵到其他人。 维耶尔失声惨叫。 「这里没有药品,几乎都被水给淹坏了。」一旁的猫眼蹲下来,而妲尼安这么对他说:「他还有可能保住孩子,但在这里我没办法救他。」 「……想想办法啊。」猫眼急躁的回应,而拉薇也做了同样的反应:「……救不了他的话,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可以的话我也想!」妲尼安瞪回去,但她的表情诚实透露出一种焦虑感:「维耶尔,不要用力!先稳住!」 这些话完全没有一点帮助。维耶尔没办法思考了,自己大口呼吸着空气,但却仍然觉得要窒息。眼框积满了泪水,连哭都觉得是耗费力气。 此时,有个脚步声从门口进来,随后传来的是一阵熟悉的开朗嗓音:「维耶尔哥哥?」 会这么叫自己的只有一人。 但维耶尔已经没有力气去摸摸茱丽叶的头,可是她的出现已经让自己着实感到了一股安慰。啊啊,她活下来了…… 「应该算不幸中的大幸,她正好躲在床底下,所以躲过了枪击,刚刚小队才正好找到她。好险……维耶尔?」帝伦的声音也随后出现,他这番话感觉像是刚排练过,维耶尔甚至知道他是特地来找自己赔罪加道歉,这个人实在太好懂了。不过现在他已经完全忘记脚本,直接一个箭步衝上来:「你怎么了?」 脑袋开始混乱起来。但有好多人陪在自己身边,已经弥补了很多的空缺,维耶尔感受到茱丽叶的身体紧紧靠着自己,她反常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陪伴。 「我们把他送回首都。」猫眼突然提议道,他义正言辞的说:「要是维耶尔留在这里肯定会死,首都有医疗资源。」 「首都?」拉薇回话:「他进去那里之后就出不来了,劳改营在首都外面,跟别的国家甚至靠的更近!猫眼。要跑到别的地方甚至穿越国境都只有现在才办得到,我们不能回去!」 疼痛开始加剧。而这个孩子,这孩子,莱思。他的活动力开始大幅下降,然后便只剩下痛感。维耶尔记得自己读过早產生產时不能拖的太久,要是胎盘剥落而造成血崩,那么连母体都救不活。 「哈啊……!」维耶尔倒抽一口气,太痛了,怎么可能有人有办法忍受这种彷彿要把身体撕成两半的痛。 「那么你要他连同孩子一起死吗?」猫眼的音量提高,像是下一秒就会拿着小刀砍下去。 「只要维耶尔在这里產下死胎,我们就可以一起逃走!」拉薇回答,她将自己搂得更紧:「牺牲不算什么!」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而茱丽叶打破了沉默:「维耶尔哥哥?」 没有力气回答。 「……那个啊,我生小宝宝的时候,也是很痛很痛……可是,一看到他来到世上,我就觉得其实痛也没有很糟糕……」茱丽叶拉着自己的手说:「真的喔,没有很糟糕。」 维耶尔很勉强,很勉强的露出微笑,然后哭了出来。 「……我……去首都……」 ——为了让你看看这个世界,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悲伤。 43 疼痛撞击着五脏六腑。 每吸一口气都彷彿火在燃烧,稍微一动肌肉都好像要溶解。五感似乎全部都丧失了。唯一感受到只有下面不断在推挤的撕裂。 「首长等一下会跟埃尔勒队长一起回去首都做空开的谈判。」帝伦抬起头,他说的很认真:「我去拜託他们让你直接上车。」 维耶尔连点头的力气都丧失了。有些模糊的视线映照着帝伦拉着妲尼安走出外头,他不是医生,总得有人跟其他人说明情况。 「维耶尔。」拉薇凑近自己,她在颤抖:「不要这么做。这样等于又回到了以往的生活,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孩子出生后也会被送走!」 沉默过后,维耶尔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喊: 「……我、要他活下去啊……!」 ——就跟我要你们活下去一样啊! 想要喊出声,突然之间好想要说很多话。维耶尔觉得生命真是种可恶的东西。每每都要等到最后关头时,才想要告诉其他人自己有多抱歉,多想再好好听他们说话,然后说自己真的很爱他们。 「拜託,你拿着手枪威胁了首长的女儿,那还有什么难得倒你吗?好吗,你会没事的。」猫眼承诺道,他的手贴近了自己的脸庞,传来一股炙烈的温度:「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在哭吗?为什么哭?明明没有什么悲伤的事不是吗? 「你这个混蛋……」拉薇一边说一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吸了口气低吼:「好不容易,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这样等于一切都白费了不是吗!」 「只要他还活着就不是白费!」猫眼吼回去,他说的每个字都非常有力,像炮火一般打进自己的内心深处:「你不要任性了!」 维耶尔闭上眼睛,试图伸出手感受腹部的胎动,但除了狂袭而来的阵痛以外,腹中的孩子连挣扎都没有力气了。自己知道要是再拖下去那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真奇怪,明明不久前的自己是个极度怕麻烦,而且也不喜欢小孩子的人。但现在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这样就凄惨成这副德性。 不要死。 ——拜託你,不要死啊。 不能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上一次我没办法抓住凯萨的手,但这次我会带你来到这世界上。 所以,不要死。 「维耶尔哥哥?」茱丽叶靠的更近了些,她和拉薇以及猫眼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时不时就会有安慰的话语说出口。但维耶尔连呼吸都喘不过气了,一句话没办法回应。 「维耶尔!」帝伦的声音像是在一世纪后才传进来,他快速的跨入室内,然后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际下:「老兄,现在我要把你抱起来了,会痛要说。」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人所给予的温度都消失了,维耶尔顿时感到一阵寒冷。腾空后疼痛彷彿加倍般的肆虐,让自己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帝伦的怀抱很厚实,但却不足够给予自己用力的支撑,维耶尔想要回过头看,因为一个残酷到令人忍不住打颤的念头掠过了脑海。 这似乎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很有默契的,拉薇也看着自己,她没有开口,正如他们有一如往常相处的那样,只是静静的,没有一丝表情的望着自己。 然后,她拉起微笑,一边哭一边笑着。 一句话也没说。 茱丽叶仍然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但是她看到拉薇的表情,思考了下后决定用挥手道别代替泪水。 然后,那间充当医疗站的警卫室就这么远离自己的眼前。帝伦的脚步又急又快,维耶尔看见了漫天星空在头顶上展开。 可能过了几秒鐘,也可能是几分鐘,帝伦喘着气停了下来,他来到一辆箱型车面前,在星夜以及周遭灯火的照耀下,白色厢型车看起来闪闪发光。 一旁跟着的猫眼和妲尼安帮忙拉开车门,而里头坐着的人皱起眉头:「抱歉,已客满,请搭下一班车。」 「首长大人,很抱歉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帝伦咬着牙说,维耶尔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地放在座椅上,虽然仍旧採取坐姿:「老兄,就送你到这了。」 在自己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帝伦的声音便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猫眼,他走近一步捧起自己的脸,缓慢地开口: 「活下去,我们会等你。」 「……我知道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维耶尔倚靠着车门,然后让妲尼安捏了下自己的脸庞,接着看着他们走远,越来越远。四人座的面对面座椅,对面坐着首长以及他的女儿,而自己的隔壁则是埃尔勒,他一看见自己便有些慌乱地问道: 「餵,你还好吗?」 维耶尔想要回答,但最终还是摇摇头,试图专注在眼前,例如想着该怎么样才不会弄脏车子。血液似乎还在持续流,但自己很努力不叫出声。 大概有人嘱咐司机要开快点,这一路上都在颠簸,劳改营逐渐被拋在后头,铁丝网和黄沙地、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偶有起伏的丘陵、仍未融化的雪以及被血染红的地面。 那些构成自己生命一部分的记忆。 「……你不能弯腰。」首长突然翘着腿开口,他边说边皱起眉头,而他的女儿似乎在熟睡:「这样会压迫到小孩,想当年我老婆生嘉莉波的时候还难產,明明是omega欸!结果生个小孩就几乎要了她半条命,你说是不是很不合理?」 「拜託你闭上嘴巴。」埃尔勒忍着怒气说道:「如果你真这么关心omega的话,那就把生育法废掉啊!」 「不要。」首长回应,他们的关係为什么可以这么微妙?「餵,omega,再撑一下,你很快就会到医院了。」 听到首长这么说,维耶尔觉得舒坦了一点。痛感没有减缓,但血却已经没办法再用意志力抑制。自己忍住阵痛,然后艰难地安抚着肚里的孩子。 接着,突如其来的,一股热流似乎缓缓沿着大腿流进了脚踝处。 44 过了好一会儿,维耶尔才想到自己应该要尖叫。 但是这个时刻来的太过突然,所以脑袋一片空白,自己甚至还在思索着把这台车弄脏该怎么赔偿。眼前的人一个是让整个城市中omega陷入绝望的首长;另一个则是将来大概也会步上同样道路的alpha女孩。身旁则是一个偏激却抱持着理想的beta队长。 而他们,不包括仍然在熟睡的女孩,正震惊的看着维耶尔弯下腰,然后试图忍住不往下用力的衝动。 「妈的,你开快点好吗!?」首长最先回过神,他往后用手肘敲了下连结前座驾驶人的车窗,而那个驾驶很紧张的回应: 「首长大人,因为开国纪念日刚结束的缘故,所以主要道路上有很多车跟人群……」 「用喇叭叭其他人啊,你们beta不是该很擅长工作吗?蛤?」首长不满的怒斥道,这个举动让他的女儿边揉着眼睛边醒来,女孩四处张望后,她一看见自己便脸色瞬间一白,然后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的缩到角落。 「我会尽力,首长大人……」驾驶人有些无力的回应,不知道他们是否受得了首长长期的冷嘲热讽。 说到底,其实首长跟埃尔勒有某些部分还挺像的,这大概是为什么他们坐在一起却没有什么违和感。维耶尔拼了命的想分散注意力,可惜没什么用。 方才的破水,对,那肯定是破水。已经几乎夺去了大部分能够思考的能力。维耶尔必须耗费全身的力气才能不叫出来。这时候也管不着羞耻心和自尊的问题了。 这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唔……」埃尔勒有些笨拙的伸出手来当自己的施力点,维耶尔让整个身体靠在他身上。 自己和这位守卫队长并不要好,应该说埃尔勒会找上他们只是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凯萨刚好死亡。然后看到刚好有一群人可以被他所利用——只是没想到后果会如此惨痛。 「你再撑一下。」埃尔勒低声的说,他的声音很低,没有了以往的锐气,现在他只像个平凡的青年,而不是满脑子想要报復的狂热份子:「……抱歉让你们所有人受了这么多苦。」 「说这个也没用了啦。」首长边皱起眉头边说,他看向窗外,就连维耶尔也知道车速不但没有加快反而还开始减速:「……泰格,你要是再不快一点,我回去就灭了你全家。」 「首长大人,现在这个情况……」 「算了闭嘴,停车。」 驾驶人乖乖地将车子停到一旁,而首长不耐烦的拉开门直接把驾驶人硬是挤到旁边的座位,然后他坐下,握紧方向盘,用严肃到反而有点好笑的声音说:「……跌倒我不负责。」 「混蛋你什么时候负责过——」 埃尔勒的声音被高速运转的引擎声给抵过,但是他以强大的力量紧紧抓住自己,所以维耶尔仍然可以喘着气,然后一边在心里嘶吼着,拜託不要那么早,拜託再等一下! 但越是这么想,血混合着羊水,却不断地从体内流洩而出,彷彿是这孩子正在告知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维耶尔感受到一阵恐慌。 自己不知道要是失去了雷思,这个孩子,那么一路走过来还有什么意义,离开了拉薇和猫眼他们,为的就是不想要让自己继续后悔下去。但现况却让维耶尔难受到不禁只能往最坏的方面去思考。 车子持续奔驰,时不时还来个可能会翻车的大急转。 那瞬间,自己感受到一股比凯萨死亡那时更糟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无比的寂寞,无比的荒凉,心里头什么也不剩,蔓延起孤单,然后流遍了浑身上下。 接着,出现了一阵很小很小的踢动。 要不是因为疼痛而造成五感暂时的麻痺,不然可能还察觉不到。足够让维耶尔呆愣好几秒,才知道那是腹中的孩子仍然在向自己宣告一件事。 他还活着,还没结束。 「啊啊——!」更强烈的一波阵痛让维耶尔握紧了埃尔勒的手,正确来说,应该不是握紧,而是近乎捏碎。 这世界很残酷,经歷过的自己是知道的。身为omega,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被允许,最下贱的存在,最没用的存在。除了生育以外就没有什么功用。必要时,甚至需要举起刀子,甚至需要从口中吐出威胁的话语,不然活不下去。 ——所以要活下去。 ——活下去去寻找,找到不需要刀子和恶语就可以生存的方法。 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追求的。 不是和拉薇以及猫眼之间的爱情,也不是和其他人之建立起来的友情。而是这么单纯的一件事。简单到自己都已经忘记的事情。 「我们到了!」首长大功告成般的躺在座位上,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栋低矮的建筑物,离市中心还很遥远,但这里的确是医院。 「那、那个……!」在自己被埃尔勒扶起的同时,女孩突然说道,她的脸上还有泪痕,脖子上什至还残留红肿的痕跡,但是她很认真的说道:「大、大哥哥……要加油。」 维耶尔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弱的点点头,自己任由埃尔勒的怀抱摆佈。什么时候又要天亮了?曙光在天际线升起,刺痛了视野,明明好几个月以前,自己才刚踏上那片黄沙地,以为会在劳改营庸庸碌碌的度过三年时光。而现在维耶尔却被那时候踹了自己一脚,以为是个混蛋的傢伙抱到了医院。 「餵!」埃尔勒直接撞开门,他在某些方面就是表现的那么野蛮:「快来几个人,这个人快生了!」 后来维耶尔发现,埃尔勒到后来,越来越少用omega来称呼其他人。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但或许是在说明,人是可以改变的,这点不容质疑。 身体被放置在有些坚硬的床铺上,不认识的脸孔取代了埃尔勒那魔鬼版的面容,似乎有人给自己打了针,所以更多的麻痺逐渐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在没有太大力气的耗费下。同时在第一道曙光照耀进医院的窗户时,原本是耳鸣状态的双耳,突然之间能听得见声音了。 双眼盈满了泪水。 ——欢迎来到这世界,我的孩子。 终 那场事件似乎被默默遗忘了。 但意外的,却没有人认为这是件很糟糕的事情。甚至有些人觉得在粮食紧缩的这个现况下,处理掉一些omega倒也没什么不好。甚至可以用来杀鸡儆猴。 而在这之后,还有紧接而来的公开辩论会。那是几天后首长跟据说是法律受害者的一名守卫队长的争论。但维耶尔不知道那场辩论的结果是什么。只知道最后不了了之。 表面上似乎什么也没改变。 现在不管是新城区的贵族还是旧城区的居民都很不安,除了暴力事件层出不穷,一小部分的人为了水源的问题而打出手;有些人逼不得已去抢了有钱人家的粮仓。 然而劳改营的这次事件却告诉那些走投无路的omega,即便就算进到了劳改营里,那么面临到的也极有可能是这种处境。 这不仅以喘不过气的压力抑制了整个社会的动乱,也再次宣示了首长统治的威严与权利。 罪魁祸首的首长什么都没表示,他一回到首都,便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统治着他的城市。omega生育法仍在继续,是的,但大家仍然活着,一边哭一边继续的努力活下去。 在维耶尔生下了雷思后,自己在医院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除了修补身体上的外伤以外,内脏造成的伤害也让自己卧病在床很久。 雷思是早產儿,所以那些医生们让他住进了加护病房。在透明罩子下,维耶尔看着自己的儿子套着呼吸器,奋力的呼吸。 自己的孩子有着一头金发和黑眼,大概完全遗传到了那个不知名alpha的基因,但维耶尔依旧觉得他和自己有着某种切不断的联系。 到后来,医院会让自己签署将孩子送养的同意书,维耶尔知道自己很幸运,因为埃尔勒的缘故,所以完全不需要负担任何生產的费用,而且也不会像其他的omega因为没钱而没办法得到这份同意书。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雷思,是在两个月后。小婴儿的身体很软,维耶尔差点因为手臂打颤到没办法抱稳他。要是凯萨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一边笑一边指导自己。抱持着这种想法,维耶尔将雷思凑到了脸边,笨拙的亲吻这个孩子的脸颊,就像自己的母亲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我爱你。 雷思不解地望着自己。想当然,他还这么这么的小,体重甚至比一般新生儿还轻了一点。他不会明白再也见不到父母这回事。没关係,这样也罢。经歷这么多的一切,为的就是能够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这大概就是我作为omega的意义……能够生下你。 ——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两年后—— 「我说,要不是我哥哥把你託给我,不然你现在早就在街头饿死了知道吗?不要不理我啊!拜託你,跟我交换工作……」说话的艾德蒙用夸张的表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而维耶尔站在玄关的门口,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们上礼拜换过了,艾德蒙,而且不只一次,是五次。」 在维耶尔出院后,埃尔勒跑来接应。他说他会帮忙安排自己接下来的住处。一番折腾后,埃尔勒将自己带到了旧城区的东边——一个非常靠近新城区运河出口的小城,也就是他弟弟艾德蒙居住的地方。 维耶尔知道自己如果不接受,那真的会变成跟从前的生活一样。在谢过埃尔勒以后,自己便在这个聚集了多数omega和beta的地区安稳的住了下来。时不时接一些不是全职的工作,领到的钱便足够养活自己。 「我不想再看管那些青少年了!每个人都因为即将到来的成年而像是得到忧鬱症一样!」艾德蒙抓狂般的大喊,他有着一头跟埃尔勒一样的金发,但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更加温和:「你有经验应该更容易安抚你们吧?」 「可以不要吗?」 「你现在是要去墓园吗?」 「没有,是其他事。」 「那就帮我——」 维耶尔耸耸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所以自己拉下了半身斗篷上的连身帽,盖住了自己一部分的脸。接着在艾德蒙一脸绝望的注视下,勉为其难地答应:「我回来后再帮忙。」 「太谢谢你了。」 接着,维耶尔快步走到街上,一开始来到这里后,自己其实很不能适应比较纯朴的民风,这里的每个人都意外的和善,埃尔勒没有说出自己是劳改营事件的倖存者这件事。不然可能会在这片平静中引起风波。因为靠近运河,拥有丰沛的水源加上火山灰的土壤,也让这个城跟粮食缺乏没有太大的关係。 维耶尔坐上巴士,决定今天要到一个更远的地方。 「不好意思,你有见过一个人吗,他大概这么高,表情很兇,身手矫健,名字是猫眼。」 这句话已经说了好几百次了。而每个人几乎都是摇摇头说了不知道然后让自己走开。维耶尔只好叹口气,接着在地图上的某个区域打上了叉。 自从雷思被送走后,自己就完全没办法好好的活下去,虽然这么说很窝囊,但失去了一个孩子这种事足够让自己消沉很久。 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看到小孩子就会忍不住眼泪,所以间接的被艾德蒙跟其他人以为自己很喜欢小孩,所以在公共托育所当保母的工作很常落到自己头上。 不过,一如自己时常慢半拍的个性,在一段时间的消沉后,维耶尔决定要去寻找其他人。 自己活下来了,那么该是去找他们的时候了。 维耶尔深呼吸一口气,接着决定要继续往前走…… 「……餵,我在旧城区没有用『猫眼』这个名字。」一个忍笑的声音突然在自己的左边出现:「还有,你找错方向了。我的根据地在西边,按照这个速度找下去,你大概要到明年才可以找到认识我的人。」 维耶尔颤抖着转过头,而映入眼前的是一个穿着休间服和长外套的男子,有着自己熟悉的表情和眼神。「……好久不见了。」 接下来,在猫眼有些难为情地推开自己的拥抱后,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就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完全没有障碍的开始话题。 「拉薇和茱丽叶。」经过两年后,猫眼原本消瘦的脸颊变得比较圆滑了些:「她们真的逃了,直接开了劳改营的车跟其他受伤没那么严重的囚犯一起跑去国境,我已经好久没再听过他们的消息,但是去了其他国家待遇应该还不错就是了。」 听到这个消息,维耶尔觉得放心了许多:「……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 猫眼瞥向自己,接着翻了个白眼:「你还在这,爱緹卡跟米丽嘉也在这里生活。我走开的话你们能怎么办?」 在那瞬间,一股非常安心的感觉渗透了心窝,让维耶尔有种想要哭出声来的衝动。 一切都很缓慢的在进行,大家都在他们的道路上前进着。 拉薇他们肯定去了一个用不着担心食物与自尊的地方,正如她一直以来所期望的。 「你的孩子呢?没有留下来?」猫眼双手抱胸说道。 维耶尔勉强的微笑:「我没钱也没房子,养不活他,没有搞死自己就不错了。」 「……没关係。」猫眼沉默半晌,接着将手放到了自己的手背上:「现在状况有在慢慢变好了。等到某一天,我会去接你,然后我们再去跟拉薇他们会合吧。」 「……为什么不是现在?」 猫眼平淡地笑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他的腹部,那有着很不明显的弧度。 维耶尔想起,最开始抱持着「omega没有alpha就无法独自生存」这个论点的人正是猫眼。 「嘿,放心吧,维耶尔。一切都会没事的。」 握紧自己的手指上有着金属硬块传来的冰冷温度。猫眼边说边靠向了自己的肩膀。 眼前展开的是一片灿烂的蓝天。 正如同自己第一天进去劳改营那时的景色一模一样。 而我们如今仍在为了生存而努力着。 ——为了再一次与你们见面,不管未来再怎么艰难,也将继续向前迈进。 end